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穿成洒扫丫鬟后》作者: 木子金三   文案   一朝身死,叶音穿成了顾府别庄的洒扫丫鬟,上辈子她在末世里摸爬滚打,九死一生,如今包吃包住月末结钱,上哪找这样的好事儿。   叶音提前进入养老模式,偶尔解决一些小麻烦,权当生活调剂。   就在叶音当上别庄里的大丫鬟,并决心将这钱多事少的工作延至终身时。禁卫军统领手持圣旨,一脚踹开别庄大门:“顾家谋反,杀无赦!”   叶音:我*你**   叶音趁乱溜了,途中却撞上失血昏迷的小主家。身后火光冲天,耳中是无边哭嚎。   再看一眼柔弱无助的小主家,叶音咬牙:艹,拼了!   顾澈是武将世家的嫡幼子,却未从武,反而熟读经书,清雅贵气,令人见之忘俗。   若无意外,他以后会在父兄的荫庇下谋一闲职,做一辈子富贵闲人。   然而家族一朝覆灭,从云端跌落地狱,顾澈在泥沼里痛苦挣扎,直到一只有力的手拉住他:“觉得不公就反抗,有恨就报仇,行动多一分,思想的枷锁就少一分。日子长着呢,不到最后,谁能定你生死。”   那个时候,顾澈就明白,今生今世他都无法再放开这个人的手。   最开始,叶音只是觉得落难的小主家太可怜了,她再走了,未免对顾澈也太无情了。   只是她没想到,就一时心软,此后再未走掉。   与君赏秋水,陪君踏荆棘,同君居天阙。   一句话简介:穿越后造反了   立意:心向光明,冲出逆境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励志人生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音顾澈 ┃ 配角: ┃ 其它:预收文《穿越古代考科举》   VIP作品简评   本文描写了一个女子穿越到古代,正逢王朝末年,她起初只是想在将军府偷生,但随着各种人祸,她跟男主一起亡命天涯,见证百姓受战乱之苦,从而揭竿起义,建立一个新的王朝。本文表达了无论身处什么样的逆境,都要心怀希望。越过眼前的难关,前面就是坦荡之途。主角强大,但又不失怜悯的心,锄强扶弱,有济世安民之力。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第1章 穿越   元乐三十六年,夏,京郊别庄。   下人房,屋里气氛凝滞阴郁,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   老者一声叹息:“高热不退,老夫也无能…”   话未尽,床上昏迷的人忽然一颤,随后费力的睁开眼。   叶音只迷糊听得一段:“奇了奇了,莫不是回光返照,老夫再瞧瞧…”   随后她彻底昏死了过去,再醒来后,叶音成了顾家别庄里一个洒扫丫鬟。   原主也叫叶音,年十五,跟母亲王氏相依为命,平时话少沉默,喜欢吃黄豆糕。   叶音看着床沿坐着的中年妇人,对方皮肤粗糙暗黄,脸颊瘦削,衬的两颊的颧骨更高,看上去刻薄显凶。   但是那双疲惫的眼里布满了血丝,眼眶通红,眼下的乌青比眼袋还突出。她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灰布裙,但口中言语跟狼狈虚弱的外形截然相反。   “我之前就跟你说了,夏季一会儿热一会儿冷,让你注意,否则容易受寒。还有水也要拣热的用,你现在不好好养着,之后生养有你受的……”   王氏靠卖黄豆糕为生,嘴皮子利索,话不停地往外跑,整个屋里只有她的声音,噼里啪啦说一通,她深深皱眉:“我说的话,你记心里没有。”   “你这丫头平时就闷,如今病了一回,怎么比之前还闷了。”   “你也老大不小了,一天说不出三个字,以后嫁了人可怎么办。”   “我当初想尽了办法才把你塞进别庄做丫鬟,就是盼着你能多学点东西…”   叶音缓缓垂下眼,王氏却误会是自己话说重了,让女儿难受,但她当娘的又抹不开面子,最后只得强行降了音量,有些生硬道:“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话还没说完,她就忙伸出手摸了摸女儿的额头,没发热她才放心些。   “你想不想吃豆糕,娘这次过来给你带了些。”   叶音还没反应过来,不知道王氏从哪里拿出个油纸包,已经捻了一块喂到她嘴边。   叶音无法拒绝食物的诱惑,三两口吃完一个,王氏又抓紧喂,脸上也有了笑容,能吃东西就好。   半下午的时候,确定女儿真的转好了,王氏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叶音躺在床上,开始梳理原主的记忆。   原主和她娘原本是京城辖下一个小村庄的村民,五年前村里突发洪水,王氏只带着女儿逃出来,母女俩本来想回娘家,谁知道洪水之后爆发瘟疫,流民肆虐引发人祸。   期间官府就跟死了一样,没见个影儿。   王氏没法,只能带女儿跟着难民队伍进京。   京城没有想象中好,更何况王氏一个妇人带着更小的女儿。   母女俩日子过得艰难,王氏也越发泼辣。从最开始帮人浆洗衣服,到后面自己支了个小摊卖黄豆糕,甚至就凭着顾府别庄的管事无意间在她这里买了一回黄豆糕,王氏各种打听讨好,终于给女儿在别庄谋了份洒扫丫鬟的差事。   原主虽然内向,但踏实肯干,日子也渐渐好起来。谁知道前几日一场大雨,原主不甚受寒就去了。   叶音翻了个身,压下心里复杂的情绪。但没一会儿,屋里突兀地响起咕噜咕噜的声音。   叶音有点尴尬,起身在床头柜找到一包黄豆糕,时下糖精贵,所以豆糕不算甜,更多的是豆子的香味。叶音不知不觉就吃完了。这才重新躺回床上睡觉。   次日天晴,叶音听得屋里动静,也跟着起身。   冬儿诧异:“阿音,你怎么不再歇会儿。管事姑姑允许你多歇息两日的。”   之前叶音垂死的样子真的把她们吓到了。甚至许大夫都说阿音没救了,没想到最后又转好了。   冬儿至今都觉得很惊奇。   叶音不知道冬儿的想法,她麻利地穿好衣服,“我真的没事了。”   冬儿:“好吧。”   虽然是洒扫丫鬟,但叶音和冬儿的活不重,等到巳时,两人去下人厨房用饭。   没有三餐制,大部分人一天只吃两顿,巳时一顿,酉时一顿。   乡绅贵族除外。   叶音适应良好,跟末世比,这里鸟语花香,没有生命危险,定时有饭食,足以称得上世外桃源。   如果她的月钱能再往上涨一涨就更好了。   叶音不知道其他地方是怎么样的,但是主院这边,三等丫鬟每月八钱月银。   二等丫鬟每月一两四钱。   一等丫鬟也就是主家身边的大丫鬟,每月除了二两月银,还有四季衣裳,以及主家时不时的赏赐。   不过大丫鬟是主家从顾府本家带过来的,地位非同一般,叶音也没想往那个位置奔,她瞄准的是二等丫鬟。   非她志向低,外面还不知道怎么个光景,先过好眼下罢。   京城近处爆发洪水都能因为应对不及时搞出民乱,叶音对官府并没有什么信心。还不如这别庄。   毕竟别庄里的小主家乃是镇远大将军府的嫡幼子,顾家小公子顾澈。   叶音知道这些,得由于同屋的冬儿。   对方对小主家非同一般的推崇,提起小主家时眼里都在放光,不自觉地笑起来。   叶音明了。不过她没有点破,谁年少时候心里没有一片明净的月光。   平静的日子过得很快,得到好生修养,叶音的脸色也越来越好,不过…   管事姑姑看着面前的少女,眉头微拧:“叶音,你已经拿走了四个馒头,两个面饼,三碗粥。”   她怀疑叶音私藏食物,瞧不上对方贪这点小便宜,神情自然也不好看。   叶音低下头,半晌小声道:“…饿。”   其他人不忍,小声道:“姑姑,叶音她就是胃口大,我亲眼看着她吃下去的。”   冬儿也跑过来:“是啊是啊姑姑,您不信的话,可以搜我们屋子的。老鼠来了都发愁。”   最后一句俏皮话逗得众人笑起来,管事姑姑缓了脸色,既然叶音不是想占小便宜,她也没计较了。   但叶音能吃的名声也传开了,其他人见了叶音便打趣,这么大胃口,以后谁娶得起,怕不是把婆家吃穷了。   叶音不在意,反而是冬儿气了个够呛。   “什么人哪,又没吃他们家饭,嘴巴碎得很。”   冬儿拍拍叶音的肩:“你别往心里去。”   叶音笑笑:“我都不进耳。”   冬儿嘻嘻笑起来,两人说着话,大部分时间是冬儿说,不知不觉又说到了小主家身上。   “上次我在院子里扫地,公子打游廊里经过,穿着一身白衣,就跟话本里的神仙一样。”   “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   叶音不动声色打断她,她们在外面干活,叫其他人听到了,冬儿少不了被责骂。   冬儿不知是意识到了,还是没有,她笑道:“公子最心善了,你之前染了风寒就随便拿药对付着,一直不见好。还是公子发现院子里少了人,询问后得知你病重,特意吩咐人去外面请了许大夫来给你看病,你才捡回一条命。”   叶音微怔,还有这样的内情。   冬儿莞尔:“许大夫医术好,一般人可请不来呢。”   “管事只让你付药钱,诊金都是走公了。”   叶音张了张嘴,随后才发出声音,干巴巴道:“公子大恩,叶音铭记。”   冬儿捂着嘴吃吃笑起来,“阿音,你刚刚的样子好像个小古板。”   叶音跟着笑笑。   之后气温越发高了。白日里烈日炙烤着大地,恨不得晒脱一层皮肉。   主家发了话,令府中下人在酷热之时回屋歇着,稍凉快些再干活。   下人房里,冬儿喝着绿豆汤,把小主家夸了又夸,眉眼都是笑。   “我就说公子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吧,换了其他府院可不成。顶多就大丫鬟们能歇歇,咱们这些洒扫丫鬟可没这么好的待遇。”   叶音深以为然,出声附和了两句。   冬儿更加来劲,把她知道的美好词汇都拿来夸赞小主家。   叶音看着窗外的烈日,就算是炎炎酷热,这个时候劳作的人应该不会少。   也不知道王氏收摊了没。   原主和她娘没有根基,活下来都是万幸,手里攒的银钱根本不够租铺子。更别说王氏还要托人打听娘家的消息,总不能让人白帮忙。   哪哪儿都要钱啊。   “阿音,阿音?”   叶音抬眸:“怎么了?”   冬儿嗔道:“这话该我问你,你怎么又走神了。”   叶音盯着手边的空碗:“我饿了。”   冬儿:“……”   冬儿哭笑不得:“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好的胃口啊。”   叶音不吱声。   忽然,头顶投下一片阴影,叶音抬头,冬儿叉着腰俯视她,一脸无可奈何:“走吧,我带你去找吃的。”   “绿豆汤应该还有剩,每次厨房都会多熬一些,给谁不是给。”   叶音望着她,冬儿一张白皙鹅蛋脸,杏仁眼,小翘鼻,声音像刚成熟的甜瓜,脆生生的还淌着蜜儿,灰扑扑的丫鬟服也遮不住她的朝气和俏丽。   “谢谢。”叶音温声道。   冬儿摆手:“谢什么,我们是好姐妹。”   因为漂亮容貌和对顾小公子那点不能说的心思,冬儿跟主院里其他丫鬟的关系并不好。   不管是以前的叶音,还是现在的叶音都沉闷,嘴巴紧,做事也踏实。   种种原因下,冬儿很难不喜欢叶音。   在厨房转了一圈,叶音吃了个八分饱,冬儿用手绢擦着汗,忍不住抱怨:“什么时候才下雨啊,热死了。”   叶音跟着抬头望天,总觉得太阳过分烈了。   “往年也这么热吗?”   片刻功夫,冬儿的额头又浸出豆大汗珠,她哼道:“哪有,去岁可没这么热。”   “真羡慕琴玉姐姐她们跟着公子,还能纳凉。”   传闻小主家先天体弱,既受不得热也受不得寒,夏日里成队的冰盆往屋里送。   叶音喉咙微动,她想吃冰淇淋。   这种念头在她们见到几个小厮抱着冰盆时,达到了顶点。   那冰盆也很讲究,不是一块垒一块的冰块,而是一整块冰被雕成山石的模样置于木盆中,不仅凉爽还美观。   叶音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跟着冬儿离开。   忽然哎呀一声,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滚地的冰盆被重新拾起,叶音走向小厮:“拿好了。”   那小厮讷讷:“谢…谢谢。”   叶音带着怔愣的冬儿离开,回屋后,叶音右手一抖,一大块冰出现在空碗里。   冬儿目瞪口呆:“阿音你…”   叶音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冰水,你要不要喝。”   冬儿到嘴边的话一改:“我那儿还有蜜饯。”   不一会儿,两人捧着冰凉凉的蜜饯水,发出满足的喟叹。   同一时间,主院。   几个小厮立在书案前,把冰盆不小心掉落的前后讲了个清楚。   “公子恕罪,小的以后一定注意,再不敢有这种失误。”   书案后的男子瞥了眼缺失一角的冰盆,眸光微敛。   那哪是不小心摔的,分明是被人大力掰走了一块。   “下去吧。”清泠泠的声音抚平几人的不安,似山涧泉绕过心头。   几人退下后,琴玉犹豫道:“公子,奴婢将那残缺的冰盆放外间去。”   “无妨,左右是要化的。”顾澈盯着缺口,眼里漾出点不明显的笑意,非得从“山腰”掰一块,还挺挑。   作者有话说:   掐指一算,宜开新文。我又回来了嘿嘿,小天使们啾啾啾啾啾咪~ 第2章 佛珠   自那一日得了甜头,叶音就格外留意主院用冰的情况。妄图复刻之前挪冰之举。   可惜有了上一回的失误,小厮们更加谨慎。   叶音思索着,要不人为制造一点意外?   她手指轻弹,芸豆大小的石子精准击中树心,随后滚落在地。   冬儿放下擦柱身的巾帕,无语道:“你都多大了,还玩石头。”   “那都是村里顽童耍的。”   叶音把滚落一地的小石子收捡起来。   冬儿看她一眼,忽然压低声音:“阿音,你有心仪的人吗?”   叶音:“没有。”   回答的干脆利落,把冬儿后面的话都给赌了回去。   冬儿有点不甘心,另起话题:“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升上二等丫鬟。”   做了二等丫鬟,就可以进内院,可以离公子更近一步。不像现在,她们这些洒扫丫鬟大多数时候在外院干活,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公子几次。   想到这儿,冬儿心里烦躁顿生,啪地把巾帕丢进水桶里,靠着柱身坐下歇息。   叶音什么也没说,默默干活,顺手把冬儿的那份活也干了。   没办法,吃人嘴软。   午后日头最毒,别庄下人们都回了屋,叶音躺在床上,脑子里想着山珍海味。   好饿,想吃东西。   然而她的柜子早吃空了,什么也没有。   忽然,上空一个油纸包递过来,叶音眸光骤亮。   冬儿只觉眼前一花,叶音就已经坐好了,眼巴巴地望着她。   虽然没言语,但那眼神分明就是在问:给我的吗?   冬儿哭笑不得,因为炎热天气和见不到公子的苦闷都散了大半。   冬儿哼了一声,直接把油纸包丢叶音怀里,然后在床沿坐下。   叶音麻利打开油纸包,是几块莹润饱满的糯米糕,上面还洒了一点红色的碎蜜饯,红白搭配看着格外可口。   她拿了一块,然后一脸不舍的把点心还回去,冬儿没接:“吃吧,我可不想一直听你肚子咕噜咕噜叫。”   叶音也没假客气,乐滋滋吃着东西,冬儿上下打量着叶音,“你吃的食物都去哪里了。”   叶音嘴里含着糯米糕,眨巴眨巴眼。冬儿瞪她:“不许装傻。”   随后她冷不丁伸出手戳叶音的腰。   叶音双目圆睁:“!!”   她嘴里的糕点来不及嚼,强行吞下去才笑出声。   “你怎么突然戳我,好痒…”   冬儿双手抱胸睨着她:“你这腰真够粗的。”   叶音迷惑:她这不是正常身材吗?   最后冬儿总结:“阿音,你吃太多了,要克制。”   叶音:??!   “不行。”叶音斩钉截铁,“不让我吃饱,就是要我的命。”   冬儿跟她对视,少顷败下阵来:“…随你吧。”   日升日落,转眼到了月末,叶音得了月银,她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回家一趟。   王氏租的地方很破旧,在巷子最里面,这里什么人都有。每次原主回家,王氏都会在巷口接她。   叶音看着前面的妇人,对方并不高,但是把叶音牢牢护在身后,路上有哪个男人不怀好意地打量叶音,都会被王氏凶狠骂走。   终于回了家,王氏给女儿倒开水,还往里加了一块糖:“大太阳赶回来,肯定热了,快喝点水。”   叶音接过,“谢谢。”   王氏白她一眼:“跟你娘还瞎客气。”她端着一碗凉白开,喝完抹了抹嘴,然后问起叶音近况。   叶音含糊过去,紧跟着从怀里取出钱袋子,她的月银是八钱,但之前风寒发热,结了药钱,只余有三钱银子。   王氏打开钱袋子,拿了两钱银子,剩下的钱连同钱袋子都还给了叶音。   “你一个女儿家,该打扮打扮了。”   叶音不语,又待了会儿,她就说别庄里还有活,匆匆走了。   王氏跟来送她,一路上各种叮嘱,让她照顾好自己,让她留意同年龄的异性。   自从王氏费劲心力把女儿塞进别庄干活后,她就没打算从外面寻摸女婿。她想让女儿在别庄里找一个。   叶音默默加快脚步,跟王氏分别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   顾澈从将军府出来,忆及书房里同父亲兄长的谈话,眸光微暗。   白管家关切道:“小公子可是闷了?”   角落里的冰盆化了大半,是不觉凉意。   白管家探出头,吩咐车把式再赶快些。   到了别庄,顾澈挥退伺候的下人,大步朝庄里走。酷暑令他罕见地生出几分躁意,顾澈在心头默念金刚经,下意识抚摸左手手腕上的佛珠。   谁知在他进入内院时,变故陡生,手腕的佛珠手串毫无预兆地断裂,木质佛珠滚了一地。   烈日不减,院里却风声鹤唳。   顾澈立在原地,看着滚落一地的佛珠,神情淡漠。身后的琴玉等人跪了一地,白管家小心上前:“想来是天干物燥,串珠的绳子细小崩裂所致。待回头请庙里大师重新串上即可。”   顿了顿,白管家又道:“公子,此时日盛,不若公子先回屋稍等,老奴派人将佛珠拾起呈上。”   顾澈袖中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压住刚刚一瞬间的心悸,他垂下眼,阳光落在他的身上,犹如一块细腻的美玉。   半晌,在众人惊颤的视线下,顾澈去了书房。   ……   京城不愧为一国首都,哪怕是申时后,街道也并不冷清,叶音在一家馄饨摊子坐下,直接点了大碗。   摊主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颇为爽朗,听到叶音的话还笑着劝她,说大碗太多了,叶音一个小姑娘吃不完。   叶音并不改口,摊主只好由她去了。   锅里重新升起水雾,小摊子里热气腾腾,骨头汤的味道也飘入叶音鼻尖。   等到馄饨端上来,碧绿的葱花点缀其上,令人食欲大发,叶音吃的大汗淋漓,只觉得格外畅快。   这才是活着。   这会儿没什么人,摊主就在旁边歇息,看到叶音把一海碗馄饨吃下肚,惊的眼睛都瞪大了。   结账时,摊主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丫头真是好胃口。”   叶音笑道:“是老板做的馄饨太好吃了。”   摊主顿时笑的见眉不见眼,“你下次还来,我给你多放几个。”   叶音:“谢谢叔。”   离开馄饨摊子,叶音继续沿街走。嘴里就没空过,她叼着一个烧饼,被一阵哭声引去,两三岁的小娃娃缠着大人买糖,抱着大人的腿可劲闹腾。   叶音并不觉得聒噪,甚至饶有兴致地站在阴凉处观看,没过多久,大人被孩子闹的没办法,只好掏钱买,小孩儿一手牵着大人的手,一手拿着糖块,蹦蹦跳跳,欢喜劲儿满溢出来。   叶音把剩下的烧饼两口吃了,然后也上前买了两块糖,一包坚果。   坚果是给冬儿的,有来有往才是良道。   嘴里含着糖,黄昏时候她才回到别庄。夕阳的暖橙色光辉将叶音环绕,衬的她格外温柔美好。   叶音从别庄后门进去。没多久她就发现别庄里的气氛有些严肃。   叶音暗自警惕,院中的管事姑姑见到她,言简意赅:“公子的佛珠散了,快帮着找。”   就算是叶音这种不信佛的人,也知道佛珠散了寓意不吉。难怪院里气氛这般沉闷。   叶音跟在管事姑姑身后,挨个的寻找,此刻已是黄昏,若是不快些找到,待到天黑只怕寻找更困难。   院子里安静极了,只有下人们拨弄物体的轻微响声,所有人大气不敢出。   叶音心里也急,佛珠这事可大可小,端看小主家怎么看。若是小主家深信此道,时间拖的越久,不仅是对小主家,对别庄的下人也不友好。   反正叶音没见过上司不舒坦,底下人还快活的。   她一双眼睛瞪的铜铃般大,暖橙色的夕阳余辉渐渐被暮色所取代,院子里点了火把,叶音就差没把内院翻过来了,还是一无所获。   她小跑到管事姑姑身边,低声询问:“姑姑,公子确定是把佛珠散在院里吗?”   管事姑姑脸色黑沉:“让你找就找,哪有那么多话。”   叶音:……   叶音深吸一口气:人在屋檐下,人在屋檐下…   她看着被夜幕笼罩的院子,四周高悬的火把偶尔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这都找了好几个来回,真要有佛珠散落,早就找到了。   想到会白忙活,叶音就没了劲,她不动声色的移到一墩石灯后,装作寻找东西的样子蹲下,夜色的阴影下这里形成了一个视角盲区。   叶音放松身体,累倒是不累,就是有点饿了,真羡慕冬儿明日才回来。   看院里这情形,今晚不知道折腾到何时,幸好她在外面吃饱了。   叶音百无聊赖,听到脚步声靠近,她就稍稍侧身,把自己全部没入阴影里。   时间变得漫长,叶音没事做,对着石灯的底部拍着玩,忽然她闻得脚步声,心里一颤,手下没控住力,沉重的石灯挪了一下,露出一条小缝隙,里面卡着木质圆珠,不是佛珠又是什么。   叶音小心取出来,忙不迭跑到管事姑姑前:“姑姑你看。”   管事姑姑又惊又喜,拉着叶音的手就往屋里走。   “公子,找到了,最后一颗佛珠找到了!”   院里的下人齐刷刷望过来,琴玉领着她们快步进了书房。   那是叶音第一次见到这座别庄的主人,一身白衣,眉眼清冷,俯视着书案上摆落的佛珠,神情很平静。   听到叶音一行人的动静,对方抬眸,偷看的叶音不期然与其对上,那双眼睛幽暗深邃像撞进了无边深海,但再看,那双眼又是澄澈清亮,干净的像一汪清泉。   “放肆!”一道苍老的声音将叶音的思绪拉了回来。   叶音垂下眼,管事姑姑赔笑:“白管家勿怪,这丫头木讷,平时都干粗活不懂规矩,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训她。”   白管家沉沉扫了叶音一眼,倒是没再说什么。   管事姑姑立刻把佛珠呈上:“公子,最后一颗佛珠寻到了。”   顾澈瞥了一眼,目光却是看着叶音:“何处觅得?”   叶音谨慎道:“院里石灯下的缝隙里。”   白管家狐疑,石灯厚重,一般成年男子都挪不得。叶音一个瘦弱的小姑娘怎么挪开石灯找到佛珠?   白管家望向顾澈,顾澈敛着目,看不见情绪。   屋里安静的落针可闻,良久,叶音才听见那道清越的声音响起:“既是寻回了佛珠,有功当赏。”   “明日让她到内院当值。”这句话是对白管家说的。   叶音心里一喜,只有二等丫鬟才能去内院。这是给她“升职”了?   离开书房,管事姑姑看了叶音一眼,“你倒是好运道。”   叶音小声道:“托姑姑的福。” 第3章 嫌隙   冬儿没想到她不过是回了一趟家,别庄就发生了大事。   她看着一身鹅黄色衣裙的叶音,丰盈的脸颊绷得紧紧的,琥珀色的眸中也浮现了雾气,既有羡慕不甘,还有被背叛的委屈。   叶音叹息。   午休时候,叶音去了冬儿屋里,那身鹅黄色的衣裙在冬儿眼中无比扎眼。那是二等丫鬟才能穿的颜色。   “你如今都是二等丫鬟了,还来我这破地儿干什么。免得脏了你的脚。”   叶音知道她心里不舒服,自己找凳子坐下,任由冬儿发泄。   谁知道冬儿越说越来气,细白的食指指着叶音:“我就只走了一日,就一日!你就攀上了公子,我从前都小瞧了你。”   她来回踱步,火气直冲脑门:“叶音,你别忘了你进来别庄后,是谁照拂你。”   “你上次风寒发热,是谁给你喂药。”原主发热初期,的确是同屋的冬儿照顾着,直到原主后来病情严重,庄里才通知王氏,请了许大夫。   冬儿气的浑身都在发抖:“你每次饿了,是谁给你找吃的,外人说你,又是谁维护你?”   “是我!”她用力拍着自己的胸:“我对你那么好……”   见她说的差不多了,叶音抬眸:“我可以解释了吗?”   冬儿一梗,重重哼了一声别开脸。   叶音微微敛目,快速讲述了寻找佛珠前后的事。   冬儿微怔:“就这样?”   叶音:“不然呢?”   冬儿看了叶音一眼,脸色几度变换,最后定格在尴尬。   屋里安静的厉害,冬儿偷觑了一眼叶音,希望叶音能先开口打破僵硬的气氛。   但叶音比她沉得住气,冬儿讪讪道:“阿音,我…我被人撺掇了。”   这个理由有些站不住脚,毕竟冬儿刚回别庄,知道叶音成了二等丫鬟后,就对叶音发难了。   叶音盯着面前半旧的桌纹,应着:“嗯。”   她很干脆就信了。   冬儿心里一松,在她身边坐下,没一会儿就低声抽泣起来:“阿音你知道我的,我做梦都想升上二等丫鬟,在我心里,公子就是我…”   “这个给你。”叶音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冬儿悬在眼眶的泪珠都顿住了:“这是什么?”   叶音温声道:“这是坚果,我昨天买的。特意给你买的。”   冬儿兴致缺缺,敷衍道:“谢谢。”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叶音就提出离开。   冬儿跟着起身:“我送送你吧。”   叶音:“不用,外面天热,免得晒着你。”   走在游廊上,叶音的心情也跟今日的天气一样燥热。   叶音猜到冬儿会有反应,但没想到冬儿反应这么大。她不过是升了个二等丫鬟。   叶音随手揪了一片叶子,有些郁闷,她以为能收获一段姐妹情,果然是她想多了。   但也不必太悲观。   叶音驻足,望着天上高悬的烈日,人还总会死呢,难道就不活了。   她依然相信世上有真挚的感情。   倒不是天真,只是人嘛,总要有点坚守和信念。   院子里的丫鬟数量是固定的,小主家亲自发了话,让叶音在内院当值,所以原本的一个二等丫鬟就被调走了。   叶音进入二等丫鬟居住的屋子,明显感觉到了同屋人对她的排斥。   叶音也不在意。   她老老实实干活,二等丫鬟跟三等丫鬟的干活内容没有太大区别,只不过地点不一样。   清晨,叶音正在给花浇水,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琴玉冷着一张脸,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俯视她:“叶音,公子唤你。”   叶音脑子里转过许多念头,但手麻利地放下水壶,跟着琴玉进入书房。   绕过屏风,这一次叶音老老实实低着头,听着琴玉禀报:“公子,叶音带来了。”   顾澈挥手,琴玉抿了抿唇,退下时偷偷瞪了叶音一眼。   叶音眼观鼻鼻观心,犹豫道:“不知公子唤奴婢有何事?”   顾澈:“既是你寻回最后一颗佛珠,等会儿你随同吾一同前往灵恩寺。”   叶音第一次坐上古代官家子弟的马车,外表平平无奇,内里却颇有乾坤。   马车内部空间很大,左右角落皆置了冰盆,中间的案几上备着冰饮点心,车内萦绕着淡淡的花香,伴随着马车的行进,令人昏昏欲睡。   如果马车里没其他人的话,叶音或许真的会选择睡过去。可惜小主家存在感太强,白管家的视线也不容忽视。   一路无言,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在灵恩寺山脚停下。   白管家原本要替顾澈打伞,被顾澈拒绝了。   “山间林木苍茂,足以遮阳蔽日。”   叶音跟在其后,今日顾澈着了一身天青色长衫,乌发半束,弱化了那种世家公子的疏离冷清之感。   林间的清风拂来,便是走这长阶也不觉苦闷。至山顶时,白管家气喘吁吁,面皮通红,豆大的汗珠滚滚落。   叶音想了想,也装作大口喘气的样子,频繁用袖子擦脸上的汗。   顾澈:“……”   此刻巳时左右,陆陆续续有礼佛的香客。   顾澈与一位僧人交谈后,连寺庙大堂都未进,直接从小路去了后院。   “方丈,顾施主到了。”   顾澈进入禅房,叶音和白管家为了避嫌,特意在院中等候。   院里的桂花尚未开,叶音看着翠色的树叶有些可惜。   听说寺庙里也会种果树,现在正是桃子熟时,不知道能不能薅两个走。   叶音在院里东张西望,白管家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她。腰肢不够纤细,体态不够轻盈,不懂规矩,容貌勉强算清秀。   别说跟琴玉等人相论,便是叶音之前同屋那个冬儿都比不上。   这样一个平庸的丫鬟,给小公子做通房都不够。   叶音还不知道白管家把她从各方面点评一番,大概知道也不在乎。   禅房里,顾澈看着卦象,敛目深思。   方丈将佛珠串好,系紧绳子,交还给顾澈:“施主莫要忧心,天无绝人之路。”   “深藏的最后一颗佛珠既能寻回,不正好应了那句大道五十,天衍四九。”   顾澈抚摸着手腕上的佛珠,目光沉沉地落在叶音身上,在叶音被看得快要发毛时,顾澈方才收回了视线。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留有一线生机。   顾澈阖上眼:想来顾府不管经历什么风浪,最后应该都能逢凶化吉。   思及此,顾澈心里的担忧散去大半,但心底深处仍残留一丝不安。   或许是他太在意一串佛珠了,枉他念圣贤书多载,竟也钻了牛角尖。   回去后,叶音以为没她什么事了,没想到次日她又被叫进书房。   为小主家研磨。   琴玉几乎绷不住脸色,毫无温情地盯着叶音,一字一顿道:“你从来没有研磨过墨,墨条金贵,磨的时候要慢,轻。”   “这般精细活儿,你得打起十二分小心。”   本来叶音没觉得有什么,让琴玉刻意提醒,叶音想她若是不小心把墨条捏碎了算谁的。   看成色也知道这墨条价值不菲。   琴玉还要细说,顾澈淡淡瞥来一眼。琴玉只得退下。   书房里只剩下顾澈和叶音主仆二人,叶音看了墨条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道:“公子,如琴玉姐姐所说,奴婢是第一次磨墨,若是做的不好,还请公子多担待。”   顾澈没有什么表情,但整个人的气势是舒展的,莫名让人感到温和,他启唇: “无妨,多磨两次就好了。”   得了准话,叶音就放心多了,试探着拿起墨条。   轻微的摩擦声不但不吵闹,反而有种格外的韵律。   然而……   “咔嚓”一声,叶音的神情僵住了,她低着头,不敢去看身边人反应。   少顷,耳中传来清冽的声音:“手挪开。”   叶音:…救命……   叶音闭上眼,认命的松手,沉闷几道声响,砚台里不见墨条,只有零碎的墨块。   顾澈挑了下眉,片刻就收敛了情绪。   叶音先一步开口:“公子,奴婢干多了重活,一时,一时没转换过来,还请公子宽宥则个。”   书房里寂静无声,好一会儿才听闻:“吾若是不宽宥呢?”   叶音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抬头,正好对上顾澈饶有兴致的眼。   她飞快垂眸,为难道:“公子…奴婢…”   她磕磕巴巴,顾澈也不催她,叶音暗骂自己倒霉,不过还是认了:“墨条的钱,从奴婢月银里扣罢。”   顾澈嘴角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复又压下,他欣赏叶音的担当。   顾澈好心情的点点书案:“吾早有言明,你第一次研磨,不追究你错处。”   叶音嘴角抽了抽,既然如此,刚才吓唬她干嘛。   她真的做好了花钱消灾的心理准备啊喂。   费了两根墨条后,叶音终于上手了。   顾澈提笔蘸墨,默写心经,但神思却不禁飘向了别处。   或许是因为叶音是找回最后一颗佛珠的人,亦或是叶音不经意泄露的异于常人之力,顾澈确实对她有了几分好奇。   更让顾澈惊奇的是,叶音的神力是风寒高热后才显露。顾澈不信鬼神之说,但一时又无法解释叶音前后不同的行为。   最后顾澈勉强将其归为叶音藏拙。   不知叶音可会拳脚?有这般好的底子,好生训练,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一名得用的副手。 第4章 识字   盛夏日燥,但书房内凉意清幽,令人颇为舒适。   叶音一边磨墨,一边偷看角落里的冰盆,忍不住惋惜。   那些冰块放她手里,片刻功夫就能砸出冰沙,旁的不多加,放点花生碎,果干,最上面淋一勺桂花蜜,搅拌搅拌,那滋味绝了。   “叶音。”   一道冷清的声音唤回她,叶音抬眸,顾澈置笔直视她:“你分神了。”   叶音眼睛一眨,坚决否认:“没有。”   顾澈像是没料到她的回答,怔了一下,一般这种时候,难道不该是叶音认错。   “吾唤了你两次。”顾澈眉头微蹙。   听闻他自幼体弱,肤色少了些红润,有种凉玉的冷白,看上去淡漠疏离。   细细高高的鼻梁,没有一般男子那种粗犷感。而下颚线也不像成年男子那般分明,更偏向于流畅,是介于少年至青年之间那种半青涩半成熟的气质。   不过最妙的还是那双眼睛,眉骨深邃,清泠幽沉。好似云天之上月,又似海蓝深处暗。如此矛盾,混合交织着,在顾澈身上却不违和。   叶音垂下眼,暗道小主家真可以恃貌行凶了。   “公子,奴婢耳力不善。请公子见谅。”   顾澈:“……”   他目光如炬地盯着叶音,叶音敛目站着,没有半分不适,仿佛她刚才说的都是实话,压根不是随口胡诌。   两人僵持片刻,顾澈重新执笔,“……磨墨罢。”   也不知是不是叶音错觉,总感觉小主家好像有点郁闷,可她看去,顾澈又神色如常。   申时左右,烈日威力不减,叶音在下人房恨不得只穿一件单衣。   然而这是不能的,屋里还有一位对她敌意满满的人。叶音真那么做了,不消明日,酉时用饭时候,恐怕就传出她放浪的名声。   “热啊…”她用力挥着蒲叶扇,十分想不明白,古代又没空气污染,没全球变暖,怎么夏季也这么热。   “公子说过,心静自然凉。若是感觉燥热,怕不是心里想了多少不能见人的龌龊事。”   叶音放缓了扇风的速度,斜眼看过去:“你什么意思?”   翠屏冷笑:“什么什么意思,我说我的,关你什么事。”   过去公子对所有人皆冷淡,凛然不可接近,院子里的丫鬟都歇了心思。可如今冒出个叶音,才貌皆不如她们,却偏偏入了公子的眼。   叶音只是个二等丫鬟,怎么配进书房替公子磨墨,怎么能离公子那般近,叫她们如何甘心。   若到此为止也就罢了,毕竟翠屏也没指名道姓。可翠屏心里攒着怒火,看叶音分外不顺眼。   “我听说你们老家遭了水灾,你跟你娘逃难到京城。”翠屏走到叶音面前,轻蔑地掐着叶音的下巴:“长得也还凑合,逃难途中你跟你娘没少做那行子勾当吧。”   叶音放下蒲叶扇,目光变得冰冷:“什么勾当?”   “皮肉勾当呗。”翠屏扯了扯嘴角:“不过你娘那身老皮,倒贴都没人啊——”   翠屏猝不及防摔在地,随后才觉出脸上火辣辣的痛,她不敢置信地瞪着叶音:“你敢打我?!”   她咆哮而起:“你怎么敢——”   “啪——”地一声,叶音反手又是一巴掌。   她用了两分力,翠屏左右脸颊被打的又红又肿,嘴角溢出血。   叶音冷冷道:“不会说话就闭嘴。再有下次,还打你。”   翠屏人都傻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不怕我跟管事姑姑告状?”   叶音嗤笑:“那你去啊,正好让别庄里的人瞧瞧什么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翠屏:“你——”   她胸膛剧烈起伏,但最后却只恶狠狠剐叶音一眼就走了。   辱人母是她不占理。不过她不会就这么算了。   叶音懒得搭理翠屏,她对冬儿忍让,是因为冬儿给她吃的,还出言维护过她,是人情,得还。   但翠屏算什么,不过是陌生人罢了。   晚上下值回来,叶音洗漱后准备入睡,却发现她的床上有股酸臭味,大半被褥也湿透了。   翠屏跟过来:“不好意思啊叶音,我在你床沿坐着吃东西,突然手抽筋了,东西洒了。”   “今晚麻烦你打地铺了。”   叶音看着她,翠屏捂住嘴:“哎呀,忘了说了,我也没有多余的被褥,恐怕你只能坐地上靠着床脚睡了。”   叶音不语。   翠屏得意一笑,吹灭烛光上床睡下。   黑暗中,她听到门开的声音,翠屏在被子里笑出声,结果扯到脸颊,痛的她丝丝抽气。   她摸着自己的脸,语气扭曲:“叶音,还没完呢。”   她要把叶音赶出别庄!   翠屏迷迷糊糊快睡着了,忽然身上一沉,一股馊臭味直冲脑门。   那是叶音特意去厨房拎的泔水。   夜色中女子愤怒的吼叫划破长空。   白管家面如锅底,翠屏跪在地上哭哭啼啼诉苦。   叶音像根木头似的杵在旁边。   伴随着翠屏颠倒黑白,白管家看向叶音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善。   白管家喝道:“叶音,翠屏说的可属实?”   叶音:“假的。她撒谎。”   白管家一梗,“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叶音:“她骂我娘,我打她。她往我床上泼脏水,我回敬她。”   白管家眸光一沉:“翠屏,叶音说的可是真的?”   “不不。”翠屏哪还有在叶音面前的刁钻样,她双颊红肿未褪,泪水涟涟,凄婉地讲述自己的委屈。   “白管家,奴婢只是有感叶音饭量非常,劝她克制些,否则以后不好说人家,谁知道,谁知道…”   她凄凄惨惨地哭出声:“叶音竟然恼羞成怒对我动手。”   “白管家,奴婢在院里干了好几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叶音刚升上二等丫鬟就这么作践奴婢…”   她似有百般委屈,以至于她给叶音床铺泼脏水也成不得已了。   叶音一直留意白管家的脸色,见状心道别庄这份活估计得黄了。   虽然有点可惜,不过总比留这受气好。   老天爷让她多活一遭,可不是这般憋屈。   白管家厉声道:“叶音,你可知错!”   叶音还是那副不紧不迫的模样:“我说了,翠屏谎话连篇。”   白管家怒道:“冥顽不灵。来人,把叶音”   叶音同时出声:“我不…”干了   “还未处理妥当?”疑惑声将二人的话都截了去。   白管家大惊:“公子,您怎么来了?”   “都是老奴失职,这些琐碎小事还打扰公子,老奴马上就能处理完毕。”   顾澈摆手,先扫了一眼翠屏,后者希冀地望着他,刚要说什么,顾澈就挪开了视线,看着叶音。   他在主位坐下,开尊口: “前后经过再说一次。”   翠屏比先前哭的还凶,眼泪如洪水决堤,叶音甚为佩服。比起翠屏的如泣如诉,叶音干巴巴的辩解很无力。   白管家适时道:“公子,叶音眼中毫无规矩,老奴定将好生惩戒她。”   顾澈却问叶音:“她骂你娘什么?”   叶音撇嘴:“左右不过是些下三滥的话。”   顾澈在问叶音,注意力却留了两分在翠屏身上,自然看到了翠屏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   不等翠屏辩解,顾澈已然道:“你们二人皆有过错,除了本职,另外负责洒扫院子。”   翠屏悬在眼眶的泪珠滑落:“公子,奴婢是…”   顾澈起身离开。   这件事告一段落,但叶音跟翠屏的梁子结下了。现在两人都无视对方,连句客套话都没有。   冬儿听闻后找到叶音:“你也太冲动了。”   “你知不知道,翠屏她娘可是顾府的管事。”   叶音了然:难怪那么嚣张呢。   冬儿替她着急:“你以后怎么办,得罪了翠屏,除非…”   话音戛然而止。   冬儿知道最近这段日子,公子令叶音至书房磨墨,只要公子说一句,就能护着叶音。   可是,她不想叶音跟公子关系更近。   冬儿生硬地转移话题:“反正你以后让着点翠屏。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她匆匆离去,背影透着急促和窘迫。   叶音收回目光,笑了下,眼里却无笑意。   天上不见雨,阳光格外灼人,叶音为了多纳会儿凉,故意在书房干活时磨磨蹭蹭。   顾澈也不戳破她。他看着叶音拿着巾子把同一个花瓶擦了三遍,开口道:“你心里可有怨?”   叶音茫然:“什么?”   顾澈重复:“我将你与翠屏同样处置,可有怨。”   叶音眸子微睁,她无意识擦着花瓶:“奴婢没有。”   顾澈:“当真?”   叶音:“嗯。”   如果没有顾澈,结果肯定没现在这么平静。   顾澈仔细打量她,发现叶音神色平和,确实无怨愤之色。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提起这茬,毕竟叶音只是一个丫鬟,何需主家过多上心。   顾澈合上书,慢慢踱步至窗前。   经过这些日子相处,顾澈相信叶音不是挑事的人。但最后他令两人皆受罚,一来是堵众人口,二来也担心叶音成为众矢之的。   白日的风都裹着热意,顾澈在窗边待了一会儿就走开了。   书房内响起一道笑声,很轻,很快,顾澈瞬间看向叶音,叶音正认真地擦着柜子。   顾澈抿了抿唇,回到书案后,耳尖一点点染了红,跟桃子尖尖上的一点粉似的。   叶音背过身忍俊不禁。小主家可真有意思,脸皮忒薄。   一刻钟后,顾澈脸上的烫意退去,他一本正经道:“会识字吗?”   叶音摇头。原主是真不会,叶音也没学过繁体字。   “过来。”顾澈唤她。   待叶音走近,顾澈执笔写了几个大字,教给叶音,让她临摹。   记是记住了,只不过字迹不能看。   主仆俩面面相觑。   叶音先别开眼,这次脸红的人成了她,臊的。   她给大一生丢脸了。   当初叶音大一期末,就爆发了末世,她好不容易跑回家,只看到家里两具丧尸,依稀能辨出曾经的面容。   叶音抗拒这段记忆,后来她浑浑噩噩跟着人群逃生,途中觉醒了力量和水系双异能。   叶音试探着去寻其他亲人,可是一无所获,他们或许是在某个角落,又或许…   叶音入了异能队,见了不少事,从开始的愤怒、悲伤,到麻木,最后变成平怀地怜悯。   遇不平事,量力而行,无愧于心。人嘛,总该跟其他生物有点区别。   后来…后来叶音死在了任务中,年23。   “叶音。”   顾澈幽幽地望着她,笃定道:“你分神了。”   叶音:“奴婢知错。”   认错十分干脆利落。   顾澈噎了一下,“专心。”   叶音:“是。”   叶音没有特意学过毛笔,哪怕经过顾澈指点,还是写的歪歪扭扭。   顾澈看的糟心,起身行至叶音身后,犹豫片刻,还是握住她的手:“起笔露锋…”   顾澈在说什么,叶音没有听进去,那时她只听到窗外风吹树叶沙沙响。 第5章 欣赏   叶音是个令人很有教学成就感的学生,只要教过她的东西,她很快就能学会。   顾澈兴味更甚,简略带过三字经等启蒙读物,教导叶音诗经、论语、孔孟。原以为叶音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不想叶音不但明白,更有自己的见解。   顾澈讲梁惠王·上,本意是想传递孟子“仁”的理念,没想到叶音反问他:“敢问公子,可与匪寇施仁?”   顾澈眉头微蹙:“匪寇穷凶极恶,自然不可。”   叶音顺势道:“战国中期诸侯兼并,以致百姓食不果腹,颠沛流离,与匪寇之害又有何异。”   从一个后世者的角度来看,叶音想不到在那样一个诸国混乱的时候,还有什么能比统一更好地阻止战争。而要降服其他国君,只有武力才是有用的。   不等顾澈反驳,叶音话锋一转:“公子与奴婢论的是战国背景,若是大一统王朝,天子仁心,行富民教民之道,于百姓自然是有益无害。”   这也是为什么孔孟之道千载不绝。可惜孟子生不逢时。   角落里的冰化了大半,水托起浮冰,迎着窗外吹来的一缕风,在水面漾起一点浅浅的涟漪,亦如顾澈被轻轻拨弄的心弦。   他看着叶音良久,像是要透过叶音的眼睛,窥探她的所思所想。   叶音垂下眼,做作地扶了扶耳侧的碎发,夹着嗓子道:“公子这样看着奴婢,真是羞煞奴婢了。”她微微别过脸,欲语还休。   顾澈:“……”   顾澈一言难尽地收回目光:“ 冰化了,你将书房内的冰盆重新置换。”   叶音愣住:“公子是让奴婢叫其他姐姐一起置换冰盆,对吗?”   顾澈在书案后坐下,眸光熠熠:“不,吾的意思是,你一个人去做。”   叶音:……   可恶!   顾澈翻开书籍,漫不经心道:“白管家说厨房今日准备了冰酪,可惜冰酪虽好,却性寒凉……”他故意顿了顿。   叶音心里一下子拐过七八个弯,当即道:“公子稍等,奴婢去也。”   不消一刻钟,叶音就将角落里的冰盆置换完毕,她抬手擦着额头的汗,笑道:“公子,屋里这会儿又凉爽了罢。”   顾澈嘴角抽抽,平时干其他活没见叶音这么麻利。   顾澈:“过来。”   叶音喜笑颜开:“公子可是要奴婢去小厨房提冰酪?”   顾澈自顾自翻了一页书,不紧不慢道:“今日还未练字,既然才学了孟子,就把吾教你的内容抄写两遍。”   叶音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她声音飘忽道:“公子,这…这…”   顾澈抬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眸光凉凉,跟小猫露爪子似的。   叶音到嘴边的话一改:“谨遵公子命。”   她在圆凳坐下,提笔抄写,没多久就进入了状态。   顾澈视线挪移,不看字迹,叶音的架势还是很唬人的,眉目严肃,坐姿有力。从这个角度看去,能看到她饱满的额头,黑而弯的眉毛。   时下女子的眉毛多是柳叶眉,看上去温顺柔和。但叶音不一样,也不知道是她不太会画眉,还是天生如此,她的眉毛更挑一些,透着一点不羁和张狂,却又不算太夸张,就跟她这个人一样,看着老实本分,真接触了才知道内里有主意得很。   想到之前跟叶音的交流,身为武将世家的子弟,顾澈内里是认同叶音的观点。   否则不会只让叶音独自一人去置换冰盆。   以雷霆手段御外敌,以春风细雨润百姓。书是死的,人是活的,端看怎么用了。   可惜叶音是个女儿身,若是男子,假以教导,日后走仕途,定能恩泽一方百姓。   再看朝中一些官员,读书读傻了,还用此误导圣上。思及去岁跟北狄议和,靖朝分明占据了上风,却还往外给钱给物,当真叫人愤怒憋屈,难以释怀。   忽然叶音抬头,挑眉揶揄:“公子偷看奴婢?”   顾澈猝不及防被逮住,眸光慌乱了瞬间,欲盖弥彰道:“字迹无神,约摸是练少了,再加两遍。”   “咔嚓”一声。   两人都寻声看去,哪怕叶音极力掩饰,断掉的毛笔杆子也不能恢复如初。   顾澈冷漠:“六遍。”   叶音:…造孽啊!   让你嘴贱,没事调侃小主家干嘛。   叶音认命地抄写文章,顾澈一直留意她,发现叶音真的一心抄写文章,他藏在袖子里攥紧的手才慢慢松开。   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偷看人被抓包。   六遍文章抄完,叶音记了个七七八八,她把誊抄好的文章呈给顾澈:“公子请看,每一个字都是奴婢全心投入书写,一笔一划都力求写到最好。堪称奴婢的倾心之作。”   不理叶音的阴阳怪气,顾澈迅速浏览一遍字迹,他微微颔首:“略有进步,再接再厉。”   叶音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是”。   顾澈垂眸遮住眸中的笑意,作随口状:“吾有些渴,你去吩咐厨房,令他们将冰酪送过来。”   叶音:哎嘿!   叶音立即接茬:“公子,一来一回传话多费时间,奴婢直接将冰酪提回来给公子解渴。”   话音未落,她人就咻咻出了书房,留顾澈在原地眸子圆睁。   他自问从未克扣庄中饮食,为何叶音对吃食有非同一般的热情。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叶音就提着食盒回来了,比之平时足足缩短了一半时间。   叶音打开盖子,取出一碗冰酪:“公子请用。”   通俗点来说,冰酪就是古代版冰淇淋,叶音眼巴巴地望着顾澈。   她带回来两碗呢。   那双眼睛又清亮又干净,明确地表达心中所想。   顾澈有种哭笑不得之感,之前两人讨论文章时,叶音身上那种深沉和若有若无的游离世俗外之感,已经荡然无存。   这会儿她纯粹的像一个稚儿。   顾澈无奈道:“坐下一起用罢。”   叶音:“谢谢公子,公子真好。”   她毫不客气地在顾澈身边落座,舀了一大勺冰酪送嘴里,口感细腻凉滑,带着淡淡的奶香,叶音美的眼睛都眯成缝了。   叶音:好吃(* ̄︶ ̄)~~   或许是受到叶音脸上的满足之色感染,顾澈也觉出几分别样滋味,细细感受。   院里蝉鸣声阵阵,随风入耳,   主仆俩坐在同一张桌子用食,竟无丝毫违和之感。   也幸好书房内没旁人,若是琴玉见了,恐怕也容忍不了叶音。   次日,琴玉伺候顾澈束发,丝绸般的乌发从齿梳间划过,她感受着指尖微凉的触感,小心翼翼觑了一眼铜镜。   镜中人敛目低垂,他只是静静坐在那里,没有多余的表情,可周身的冷清疏离却叫人不敢靠近,如九天之月凛然不可犯,又似翠柏清竹可望不可即。   琴玉不敢多看,细致地打理着顾澈的长发,屋里只听得浅浅的呼吸声。   束好头发,琴玉半真半假笑道:“听闻叶音粗手粗脚,不然为公子束发这样的活也要一并揽去了。”   顾澈抬眸看向铜镜,目光冰凉,琴玉悚然一惊,如同兜头泼了一桶冷水,心虚地垂下头。   顾澈起身,漠然道:“她要学的还多。”   言罢,径直离去。   同为大丫鬟的芳青低声劝她:“你平常不这般莽撞。”   她拧着眉,不再多看琴玉一眼,迅速跟上了顾澈。   琴玉看着铜镜里狼狈的自己,不甘心地咬了咬唇。   不能怪她急,公子现在留叶音在书房的时间越来越长了,甚至连去厨房取冰酪的活也交给叶音做。   再过些日子,难保叶音不会接手公子的方方面面。   “当初是谁把叶音带进来的…”   琴玉怄的心疼,但她更不能违背公子的意思。刚才公子已经用眼神警告过她了。   琴玉犹有理智,旁人就没想那么多了。   某日下值后,一个小厮跑来:“叶音,有人找。”   叶音:“谁啊。”   小厮:“对方说是你娘的邻居。”   叶音半信半疑跟着去了后门,门外站着一个中年汉子,身量不高,嘴巴大眼睛小,下意识驼着背。   叶音站在门槛处,没有再上前一步:“我是叶音,你找我有什么事?”   对方顿时激动的上手拽她,被叶音躲开了,男人讪讪:“你娘前两日卖豆糕,运气不好碰上几个混混斗殴,不但摊子毁了,你娘还被砸断了腿,现在孤零零躺在床上。”   “都是邻里,我见着不忍心,特意来跑一趟。”   男人神情悲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亲人出了事。   叶音不语。   此人的确是王氏的邻居,上次叶音回去,但对方躲在门缝处偷看她,被王氏啐了一口唾沫。   对方说的话顶多信三分。   “等我一刻钟。”叶音交代一句,转身回了院子。   她拿上钱财,同管事姑姑道明缘由后请假回家。   管事姑姑没为难她,叶音一路疾走,途中顺势请了大夫,男人差点跟不上。   到家后,叶音发现门栓着的,看着紧闭的门,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但大夫在旁边,想到王氏的伤情,叶音咬牙唤道:“…娘。”   声音很小,惹的大夫不解地看她。大概是不理解之前风风火火的姑娘,这会儿怎么又腼腆了。   叶音呼出口气,大喊:“娘——”   真叫出口了,叶音发现那个字也没那么难为情。   屋里传来响动,没一会儿听到脚步声,半旧的木门从里面打开。   王氏眼角乌青,神色有些憔悴,右腿也不自然地蜷缩着,仅靠左腿和手中杵着的棍子支撑身体。   叶音心里一跳:“娘,你…”   王氏虚弱道:“先进来再说。”   中年男人探头探脑,想跟着进屋,被王氏拦住了。   中年男人不罢休:“王嫂子,你可不要过河拆桥,是我好心把你女儿叫回来的,不然你死在床上…”   “你才死呢!”王氏大怒,举着棍子就打,中年男人见状麻溜儿跑开,“你个白眼狼,好心没好报,呸!”   老大夫眉头皱成深深的沟壑,对王氏也没了好感。不过他记得自己的大夫身份,准备给王氏诊治。   没想到王氏率先发难:“我们母女俩都是女眷,老先生一个外男在我家里不合适吧,我们要名声。”   老大夫胡子一抖,王氏挥挥手:“诊金就算你白跑一趟的路费了。你回吧。”   老大夫反应过来王氏说的什么,差点没气死,不再多费口舌,他背着药箱气冲冲走了。   叶音关上门,王氏这才有些惊讶:“你不追出去给人大夫道歉?”   叶音扶着王氏坐下,认真道:“娘不是不讲理的人。你这么做肯定有原因。”   王氏愣愣地看着女儿,随后拍着大腿笑起来:“你这丫头总算开窍了。” 第6章 连环套   叶音蹲在王氏面前:“怎么样,还痛吗?”   王氏憔悴的脸色不是假的,叶音猜测王氏应该是受伤了,但王氏故意把大夫气走,估摸着是伤势不严重,而且还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她伤势不严重。   叶音心里转了几个来回,撩起王氏右脚的裤腿,小腿乌青发肿,叶音见状,眉头拧在了一起。   王氏安慰她:“娘没事,这伤就看着吓人,养养就好了,娘聪明着呢。”   叶音仰头,“当时发生了什么。”   王氏与女儿四目相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还是那张脸,以前她觉得女儿内向不扛事,容易受欺负。但现在她居然诡异地从女儿身上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心安感。   她仔细盯着女儿瞅了瞅,然后发现造成这种感觉的原因——眼神,叶音的目光很沉稳。   “娘?”叶音唤她。   王氏收回跑偏的思绪,给女儿讲述她受伤时的大致过程。   表面上看,仿佛就是王氏点背,遇到几个混子斗殴,殃及了无辜的她。   但王氏先后经历过落难,逃生,在流民中混日子,警惕性和观察力远胜普通妇人。   “他们只是互相推搡,样子做的凶,但手上根本没用力。借着斗殴的掩饰把我摊子砸了。”发现女儿脸色不好,王氏宽慰道:“放心,娘不是等吃亏的人,发现他们情况不对,娘故意顺着他们推搡的力道倒下,假装被隔壁摊子的桌子砸到腿。”   “你不知道当时娘捂着腿叫的可惨了,脸上汗水淋漓,还不忘嚷嚷腿断了。把所有人都哄了去。”想到自己当时的表现,王氏得意的笑出声。   叶音笑不出来,她用指尖碰了碰王氏的腿。   王氏慢慢收敛了笑,不太自在道:“这不是…装也要装的像样点嘛。”   叶音没吭声,沉默地给王氏处理腿伤,做戏也要三分力,王氏的右腿虽然没断,但肯定也伤到了骨头,只是不严重。   伤势处理的差不多,叶音徒手掰断木板,给王氏的腿上绑夹板。   她动作干脆利落,十分娴熟,王氏看着她,不知道怎么的,心突然跳的极快。   等到一切完毕,叶音进厨房给她做饭,王氏才在这个狭小破旧的屋子感到松快一点。   母女俩囊中羞涩,租的地方自然好不到哪去,别看带了个小院子,然而院子大小只能容纳一套桌凳,然后是一间屋子和一个小厨房。   排泄靠恭桶,每天一早趁没什么人时去外面处理。   但母女俩好歹也是单独租住,不像有的人家还要合租,听说之前有一户人家跟一个男人合租,那家的女儿就吃了亏,只能匆匆嫁人。王氏经过那家人时,十次有六七次都听到里面传来哭声和怒骂声。   每每次,胆大泼辣的王氏都会惊出一身汗。她绝不能让自己的女儿也落到那样的境地。   两刻钟后,叶音端着热腾腾的疙瘩汤出来,上面还卧了煎鸡蛋。   王氏看着女儿碗里清汤寡水,不满道:“你又不是猫,那点东西哪吃的饱。”   叶音:“不饿。”   王氏刚要把煎鸡蛋夹给叶音,叶音道:“应该是我连累了娘。”   王氏不赞同:“你不要乱想。”   尽管王氏心里猜测,是女儿那边惹了什么人的可能性更大。   叶音认真道:“之前我是三等丫鬟,娘卖豆糕基本没出过什么事。现在我升上二等丫鬟,娘的摊子就被砸了。”   王氏惊喜非常,“你升上二等丫鬟了。”   叶音点头,把找佛珠的事简单带过。   “可能是我挡了其他人的道。但我在别庄,对方不敢下手,自然找娘的麻烦。”   对方还有点小聪明,知道迂回着来,可恶心人的程度同样不减。   若非王氏机敏,先弄伤自己,不然还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王氏脸色变来变去,喜忧交杂,最后只郁闷道:“怎么别庄里的人,心性也这么小。”   叶音搅着面汤:“都是人,又哪里不同。”   说是这么说,王氏还是难受,憋屈还是其次,她更多的焦虑以后。   她看着女儿,喃喃道:“…那以后…还能卖豆糕吗?”   有人捣乱的话,她的豆糕生意就做不了。或者叶音离开别庄,背后之人见没了威胁,或许就放过她们了。   可叶音离开别庄,更难说上好人家了。   快速权衡利弊,王氏果断道:“暂时不卖豆糕了。正好娘在家里养伤。”   叶音垂眸,盯着面汤里的倒影:“我们退让,对方就会罢手吗?”   王氏悚然一惊:“音音,你想干什么?”   叶音抬头,冲她安抚性的笑笑:“不干什么,我跟庄里一位小管事攀上了交情,回头我求求他去。”   “娘放心,我一个弱女子,不会莽撞。”   得到叶音保证,王氏刚刚提起的心才放下,紧跟着问道:“那小管事今年多大?”   叶音默了默:“……十五。”   “嗨呀!那好啊。”王氏都忘了腿上的痛:“你们刚好同龄,他长的俊不俊?”   “不不不,男子太俊了也不好。”王氏跟女儿分析:“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重要的是有本事,对你好。”   “他是京城人吗?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灵魂三连问,直接问的叶音哑声。   王氏不耐烦了,“问你话呢,你这丫头怎么又不吭声。”   叶音磕巴:“我…不知道。”   王氏:“……”   知道女儿的性子,王氏摆摆手:“算了算了,先不急。”   晚上母女俩挤在一张床上,王氏看着黑黝黝的上空:“音音。”   叶音:“嗯。”   王氏:“那小管事不错,你要上心。”   叶音:“……”   王氏没听到动静,又唤:“音音?”   这次没人应她,王氏撇了撇嘴:“笨丫头。”   这个世道,找个好婆家比什么都好。   之后几天,叶音照顾王氏洗漱、用饭后就出了门,酉时才回来。   王氏在屋里缝衣服,终于得见人,气道:“你一天都干什么去了?”   叶音拿出草药:“城外采的,对你腿好。”   王氏肃着脸:“谁让你去的,你一个姑娘家出城,不怕被拐了去。”   “就这几天。”叶音哄着她,次日又出门。   那几个混混砸了王氏摊子,逼的王氏自伤,结果在牢里待了两个时辰就出来了,什么事都没有。估摸着是牢狱常客。   这种人不可能只犯一件事。   叶音这几天都在打听,对方比她想的更不堪。她低着头迅速穿过人群。   晌午后,叶音没入一条小巷。在吵闹声最大的一户人家停下来。   今日太阳猛烈,这会儿巷子里几乎无人,叶音一脚蹬在墙上就翻了进去。   马勇跟兄弟们正在打马吊,他今日运气好,连着赢了三回了。眼看这一把也要赢,马勇喜形于色,“兄弟们,这把…”   他话还没说完,脑袋剧痛,只来得及看到一角褐色布衣,就失去了意识。   其他人也没比马勇好到哪里去,有些离得远的,迎面飞来泥沙,一闭眼的功夫人就晕了。   叶音看着躺地的人,按照信息所得,奸淫者,废三条腿,作恶者,废两条腿。   期间有人痛醒了,又被叶音一棍子敲晕。   她立在屋中央,脚边是砸人的碎石,横七倒八的混子。眼里没有一丝波澜。   少顷,她俯身从这些人身上摸走银钱,利落地翻墙出去。   她饿了。   黄昏时候回家,王氏气汹汹地等着她:“你又去哪里了?”   叶音一本正经胡说:“我给人洗了一天碗,这是报酬。”她递上一个油纸包。   王氏打开,发现是两个包子和一个烧饼,捂的太久,整个包子都软塌了。   王氏鼻子一酸,差点没掉下泪,她怒瞪着叶音:“谁让你去干这些!”   叶音眉心一跳,糟,戏演过头了。   她还没想出新借口,忽然被王氏拽住:“我问你,这些天你都跑出去,是不是找活干了。”   叶音一梗:她是找了点活,但跟王氏想的可能不一样。   王氏见她沉默,又气又心疼:“你这个死丫头,我把你送进别庄奔好日子,你就这么作践自己。”   “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王氏咬着牙:“明天你就给我回别庄,我又不是瘫了,不用你照顾。”   叶音试探辩解:“娘,我…”   王氏:“闭嘴!”   次日清晨,叶音就被王氏往外赶,她在外面晃了一圈,吃饱喝足才去别庄。结果刚进后院,就被顾澈身边的小厮唤去。   叶音进入书房,福了福身:“公子。”   顾澈观察叶音的神色:“吾听闻你家里出了事。”   叶音面色如常:“回公子话,只是个意外,现在没事了。”   顾澈半信半疑,“你…”   叶音疑惑脸打断他:“公子还有别的吩咐吗?”   顾澈抿唇:“你才回来,今日先歇着罢。”   叶音:“是。”   叶音从书房出来,跟门外的琴玉打了个照面,对方看到她,脸上没了以往的倨傲,反而有种隐隐的怜悯。   叶音:?   琴玉端着茶点进屋,刚要劝顾澈用些点心,却听顾澈吩咐小厮:“等会儿你带上东西去看看王氏。”   听话听音,都去叶音家里了,总要多看顾两分,添物什的添物什,给银钱的也不落下。   托盘里的茶盏发出轻微的碰撞,琴玉才恍然回神,抠紧托盘的手指,一根一根强行放松,她悄悄将点心放下,而后退了出去。   耀眼的日光激的她阖目:没关系,叶音待不了几天了。   一夜好眠,叶音用了早食就去干活,没想到干到一半又被人叫走了。   下人房里,白管家带着人把叶音的被褥,柜子翻了个稀巴烂。   屋中间的六仙桌上摆着一个珐琅彩云纹笔洗,一方端溪砚,还有一匹巴掌大的琉璃飞马。   叶音进来时,白管家斥问:“叶音,你解释一下?”   叶音扫了一眼凌乱的被褥,眉头微蹙:“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白管家大喝:“翠屏指认你偷窃公子之物。叶音,你好大的胆子。”   叶音:“我没有。”   “你有!”一直旁观的翠屏声色俱厉:“你娘断了腿,你需要钱给你娘看伤,但你没有那么多钱,所以才狗胆包天偷到公子身上了。”   “枉公子待你那般好,你却做出这等背主之事,简直畜生不如。”   叶音扬眉,难怪昨日在书房外琴玉怜悯地看着她。   伤她娘在前,栽赃她在后,对付她一个丫鬟,居然还用上了连环套。 第7章 大丫鬟   下人偷窃之事可大可小,思考片刻,白管家亲自去禀报了顾澈,随后令人将叶音和翠屏等人带去偏厅。   上首之位,顾澈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茶,看向立在厅中的叶音。对方淡漠从容,并无被指控的愤怒和慌乱。   白管家不悦:“叶音,你犯下大错,还不跪下。”   叶音:“我没偷。”   这话顷刻间激怒了翠屏,她指着叶音大喝:“铁证如山你还不认。”   “叶音,公子仁厚,但你再三挑衅,真以为府里不会处置你吗!”   两人视线交接,翠屏那张年轻清秀的面庞因为肆虐的表情而扭曲,眸中涌动的恶意分毫不掩。   叶音恍惚要以为她跟翠屏有血海深仇了。   她移开目光,倒不是怕了,就是觉得无趣。   偏厅响起少女轻飘飘的嗓音,透着点漫不经心:“笔洗和砚台就算了,琉璃飞马可不在书房。”   “狡辩!”翠屏没想到叶音还在挣扎,想也没想地反驳:“琉璃飞马就在书房的多宝阁上。”   话音一落,厅里无声。   叶音扯了扯嘴角:“喔~~”   她意味深长道:“原来琉璃飞马平时置于多宝阁上,我进书房为公子磨墨数日,都没留意。没想到翠屏姐姐平时伺候花草,倒是对公子书房的布置如数家珍。”   翠屏心里咯噔一跳,当即跪下:“公子,公子别听叶音胡说。奴婢并不知书房的布置,奴婢…”   她视线里瞄到一截水粉色的裙裾,翠屏心念一动,“公子,是琴玉姐姐告诉我的。”   “我们关系颇亲,琴玉姐姐又很喜欢那匹琉璃飞马,所以有次聊天时,琴玉姐姐无意说出来,奴婢就记住了。”   琴玉脸色骤变,刚要开口否认,但余光扫到叶音,到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片刻犹豫的功夫,众人的目光先后涌向顾澈身后的琴玉。   琴玉向前几步,面向顾澈请罪:“奴婢粗心大意,望公子恕罪。”   间接地证明翠屏所言属实。   叶音扬眉。   翠屏侧目而视:“叶音,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叶音点点头:“还真有。”   翠屏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她要阻止叶音,然而已经晚了。   叶音淡淡道:“昨儿我回别庄,公子体恤我家中生故,特意许我回屋歇息。而我在下人房待着,又怎么偷窃公子的书房财物。”   不等翠屏回答,叶音又幽幽补充:“你之前可是口口声声说,我是因为我娘断了腿,急用钱才大着胆子偷窃。”   翠屏一梗,刚打好的腹稿没了用处。她原本是想控诉叶音前几日偷窃财物,但这样一来,她的指控就前后矛盾了。   翠屏死死盯着叶音,额头浸出冷汗,都走到这一步了,必须把叶音摁下去。   “是…是因为…”翠屏脑子快速运转:“我看见了。”   翠屏掷地有声:“你入夜后偷溜出去,回来时发出了响声。我亲眼看到你藏匿赃物。”   叶音眸光一利:“什么时候。”   翠屏磕巴了一下:“亥…亥时。”   叶音:“只有一个笼统的亥时啊。”   翠屏心里怒骂,面上不善道:“亥时初,你那时出门,子时回来。”   叶音恭维:“翠屏姐姐真有时间观念。”   翠屏不理会她。   叶音却道:“公子的书房常有小厮看守,我怎么绕过小厮。”   “我是有贼心也做不成。”   翠屏被气了个倒仰,天下怎有如此脸厚之人:“叶音,你还不认罪!”   “看守书房的小厮亥时轮换,之后一个时辰换一次,你怎么会没机会。”   叶音似笑非笑,目光绕着翠屏打转:“你知道的真清楚。”   翠屏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找补道:“这些…都是你之前说的。”   “你早就有了偷窃之心。”   叶音冷嗤:“我们早就撕破了脸,形同陌路,我要去行窃,还把书房看守轮换的时间告诉你?”   “翠屏,我们两个,谁是傻子。”   琴玉眉心一跳。   叶音睨着翠屏,再给予她一击:“忘了跟你说,我娘没有断腿,只是略碰着了,养段时间就好。”   翠屏不敢置信的抬头。   叶音:“我没有行窃目的。”   翠屏心里大骂那群混子不靠谱,但事已至此,她回不了头:“就是你偷的,我看见了。”   “白管家还带人在你柜子里搜出了赃物。”   叶音向顾澈屈膝行礼:“公子,奴婢真的没偷。但最后又有所谓赃物,奴婢只能认为是栽赃嫁祸。”   “叶音,你还在狡辩,我看你是不用刑不招。”翠屏怂恿道:“白管家,您再放任下去,庄里还有规矩吗。”   白管家犹疑。   叶音道:“翠屏既然认定我昨晚偷窃,说明三样东西昨日尚在书房,琉璃飞马便算了,那珐琅彩云纹笔洗和端溪砚置于书案,不知公子昨日可有看见?”   芳青睫毛一颤,昨日她替公子磨墨,的确没在书案上瞧见公子常用的端溪砚。   如果那个时候就没在,只能是东西提前被窃走了,可翠屏又口口声声指证叶音昨晚偷窃。   时间根本对不上。   琴玉无力地阖上眼,她怎么会寄希望于翠屏,这个蠢货!   芳青看向跪着的琴玉,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翠屏还要解释,顾澈却腻了:“没有。昨天白日里吾未见过云纹笔洗和砚石。”   顿了顿,顾澈又道:“叶音离庄前,吾见过。”   叶音离庄前东西还在,但回来时东西却已经不见了。难不成叶音隔着偌大个庄子,将东西偷了去?   白管家不是傻子,有小公子这番话,基本证明叶音是清白的。   但不是叶音偷的,又会是谁?   白管家将所有下人召集在院子里,挨个审问,最后矛头指向一个小厮,对方吓的腿软,毫不犹豫把心中秘密道出。   “不是小的偷的,是另有人,小的…小的前几日看见翠屏姐姐偷偷进了公子书房,只是小的当时以为是公子叫翠屏姐姐进去的。”   “不干小的事,小的真的没偷。”   “白管家您明察秋毫,求您相信小的…”   此言一出,人群哗然。   所有人都没想到,叫嚣最凶的翠屏才是真正的贼。   目光如刀,翠屏此刻深深感受到了这个词的威力,她跪在人群中间,所有的不堪被无情扒开。   公子又会怎么看她?   “…公子,公子恕罪。”翠屏边哭边朝顾澈膝行而去,心里防线完全溃败,她哀哀哭着求饶,最后还搬出了她的老子娘说情。   顾澈腻烦,派人将翠屏送回顾府,道明缘由后交由顾夫人处置。   因为翠屏的娘是顾夫人院子里的管事。顾澈身为人子,自然会给母亲留几分情面。   至于琴玉,她替翠屏做伪证,不管是有心也好,无意也罢,已经触及了顾澈的底线,之后被派去乡下庄子里。   庄里接连折了一个大丫鬟和一个二等丫鬟,其他人都悬起了一颗心,此时却传出公子将叶音提为大丫鬟,补了琴玉的缺儿。   短短时间叶音连升两级,庄里有自认为的聪明人,语气笃定道:“叶丫头是真要飞上枝头了。”   其他人不解:“可是叶音身材干瘪,容貌平平,公子喜欢她什么啊。”   “你问公子去…”   几人嘀嘀咕咕说个没完,冬儿躲在柱身后,手中刚采的鲜花已然破碎泯灭。   叶音不知庄里人对她的议论,升为大丫鬟她还挺意外的,随后就自然的接受了。   钱多事少福利佳,傻子才不干。   叶音坐在桌前,吃着小主家给的点心,乐的眯起了眼。   “叶音。”顾澈轻扣书案。   叶音放下点心:“公子,有何吩咐。”   顾澈不自在道:“碗莲换水了吗?”   叶音眨眨眼:“前日才换过。”   顾澈抿唇:“嗯。”   叶音:?   叶音感觉莫名其妙,她准备回去接着吃东西,又被顾澈叫住。   顾澈:“吾胸闷,你把窗子支开些。”   叶音犹豫:“公子,此时日头正盛,窗户支的太开,外面的暑热都进来了。”   顾澈:“那你以为如何?”   饶是叶音也有点懵了,什么叫她以为如何。   顾澈开口吩咐:“过来替吾打扇。”   叶音:“……”   可恶!   叶音拿着一把折扇,一下一下扇风,顾澈的如玉之色都不能浇灭她的怒火,她恨不得一扇子打顾澈后脑勺。   书房里置了四个冰盆还不够消暑,非得让人打扇,尽特么折腾人。   顾澈感受到身旁扇来的强风,好几次扇面都要打他头上了,又堪堪擦过。   顾澈翻阅书籍,风掀起书页,顾澈温声道:“叶音,力道小一点。”   叶音磨牙:“……是。”   顾澈嘴角微翘,修长的指尖刚触碰书页,狂风大作,他没防备被惊了个倒仰,手里的书籍也随之落地。   房中传来轻笑,稍纵即逝。   叶音弯腰捡起书,垂首道:“公子,给。”   顾澈毫不怀疑,叶音低着头肯定在笑他。   他绷着一张脸,耳廓的红袭上面颊,被风吹乱的碎发柔和了他的轮廓,少了平时的疏离,有了同龄人的活力。   顾澈接过书,强装镇定:“继续扇。”   叶音忍俊不禁,也不故意捉弄他了,保持着平缓的力道打着风。   这有一下没一下的扇风,叶音差点无聊的睡着。忽然,顾澈冷不丁问道:“你废了马勇。”   叶音:“马勇是谁?”   顾澈斜睨着她,暗道叶音警惕性强,他有心算无心都没从叶音嘴里探出东西。   顾澈敛目:“没什么。”   他抬手:“不必打了,你歇息去…”看到叶音顿时精神起来,顾澈话锋一转:“歇息片刻,过来替吾研磨。”   “咔嚓”   折扇的扇骨瞬间断裂。   顾澈郁闷全消,也不看书了,起身行至琴几后,略略拨弄,一阵轻快肆意的琴声倾斜而出,好不快活。   叶音长长吐出一口气:她受伤的世界达成了【闭目】。 第8章 将军夫人   叶音最近的日子过得很滋润,或许是有琴玉和翠屏的前车之鉴,现在没人再为难叶音。   唯一让叶音挂念的只有王氏的腿伤了,她想了想,趁书房里没其他人时,跟顾澈请了半日假。   午后烈日灼灼,叶音一路疾走,途中特意绕远路,取出藏匿的银钱。   那是叶音从马勇几个混子身上,黑吃黑得来的,她心里有数,取了一两银子就把剩下的钱藏回去。   巷子里的院子破旧又密集,因为地方狭小,根本没有草木生长的空间,自然也无苍树遮阳御寒。所以常常夏炙冬凉。   王氏白日待在屋里就像置身蒸笼,午觉是睡不着,她干脆坐在门口纳鞋底。   偶尔会想想女儿口中提过的小管事,心情便好了。   今日还有最后一点功夫就纳好鞋垫,忽然传来敲门声。   王氏疑惑:“谁啊。”   她下意识握住手边的拐杖,慢慢走进院子。   叶音温声道:“娘,是我。”   院门打开,王氏看到女儿一张脸被太阳晒的通红,心疼地将人拉进来:“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叶音反手关门,一手提布兜,一手扶着王氏进屋:“我跟小主…管事请了假。”   “小管事?”王氏喜上眉梢:“就是你之前提的那个?”   叶音张着嘴,半晌应下:“是…吧。”   王氏乐了,“你们这个小管事还真好。”   叶音干咳一声:“主家仁厚,上行下效。”   王氏睨她一眼:“还跟娘拽文说字了。”   叶音:……她还是闭嘴吧。   叶音安顿王氏坐下,把带回来的东西也放在桌上。   王氏好奇,她不跟女儿客气,直接上手打开看。有一瓶活血的药酒,半只烧鸡,一把蒲叶扇,两包点心,巴掌大小的一块糖,十来个鸡蛋,针线,以及最下面的一匹豆黄色的棉布。   王氏惊了:“怎么买这么多东西,这得多少钱?”   “还有这棉布的颜色,与你一个年轻姑娘根本不搭。”   叶音不得不打断她:“棉布是买给娘做衣裳的。”   不等王氏反驳,叶音先道:“我现在是大丫鬟了,每月有二两月银呢。”   因为太惊喜,王氏都忍不住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坏了。   “音音,娘可能听错了,你刚刚说你升上大丫鬟了?”   叶音笑道:“娘没听错,小主家身边的大丫鬟犯了错被打发了,我正好升上去补缺。”   “你们小主家真是太好了。”王氏由衷赞道,她拉住女儿的手:“你不知道,上次你离家后,没多久就有一个小厮提着东西上门,说是奉了主子之命来看望我,送了我不少东西,还想给我塞钱。”   王氏回忆着当时的情景,还有些哭笑不得:“娘都快吓死了,哪里敢接钱,好说歹说才把人送走。”   叶音一怔:“公子派人来看过娘?”   王氏也愣住了:“你不知道?”   母女俩四目相对,叶音呐呐:“他没说。”   “这…”王氏忽然退后两步,上上下下的把女儿打量一遍,“也不是多漂亮啊。”   叶音梗住。   王氏想不通:“你性子这么闷,面容只是清秀,哪里能入主家的眼。”   叶音默了默,无奈道:“小主家心地善良,宽厚待人。”   王氏深以为然:“娘觉得也是。”   这茬过去了,王氏又开始挑刺:“我就说你大手大脚乱花钱,刚升了大丫鬟就翘尾巴。”   “现在挣钱多难,你得把银钱攒着,你说,这些东西花了多少钱。”   叶音:“…也没多少钱。”   “还骗我。”王氏上手摸了摸棉布,脸色一变:“你这个笨丫头,这种布料比一般棉布更软更透气,染色均匀。一尺就要多出十来文,你这一匹布买下来,至少得多花好几百文。”   叶音眉心一跳,抬脚欲奔厨房,结果先被王氏抓住。   “还有,烧鸡在哪家买的?”   叶音倒是想含糊过去,但王氏过去就是做豆糕生意,对这一片熟的不行。哪家铺子卖什么,价钱几何,王氏都清楚。   随着王氏询问其他东西的物价,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叶音撑不住了,“糖和点心不是买的,别人送的,庄里的人送的。”   王氏顿住。   她看着女儿:“谁送的?”   叶音:“就庄里人送的。”   小院忽然安静。   叶音茫然,紧跟着她被重重拍了一下肩,王氏一双眼明亮的堪比日曜,她极力压着兴奋,轻声道:“是不是小管事?”   “肯定是小管事送的。”王氏自说自话:“非亲非故,他送你点心做什么。这要不少钱。”   “音音,我觉得…”   叶音听不下去了,无情戳破王氏的幻想:“娘想多了。东西是我在庄里的一个朋友送的。”   不想让王氏还有期待,叶音干脆釜底抽薪:“小管事跟人定亲了,娘以后别说让人误会的话。”   犹如一通冷水浇下,王氏一颗心凉嗖嗖的。   她颓然地坐回凳子上,拍着大腿长吁短叹:“怎么就定亲了。”   叶音给她煮了稀粥,配着烧鸡,她都吃的不香。   叶音叹道:“我给你看看腿。”   王氏:“看啥啊,又断不了。”   叶音:……   叶音直接上手,发现王氏的腿已经消了肿,腿上还残留着一点药香。   “公子派人送的药膏吗?”   王氏:“嗯。”   王氏有点烦她,看她来气。   叶音识趣地保持沉默。   黄昏时候,叶音给王氏做好饭食准备走了,王氏又舍不得,起身想送她。   叶音不让她送:“你别走动了,好好养伤,别让我担心。”   叶音走出院子,王氏开口叫住她:“音音,你也老大不小了,在庄里遇到合适的人就主动点。”   叶音点点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不知道,一墙之隔的老妇人暗暗啐了一口:“呸!一个泥腿子还想攀高枝儿。”   王氏慢悠悠关上院门,回屋摸着女儿买的棉布,随后在自己身上比划。   “…笨丫头。”   王氏笑骂了一句,一个人臭美的不行。   忽然隔壁传来噼里啪啦的敲打声,王氏慢慢止了笑。   这条巷子里住的男人都是什么德性,她太清楚了。   她就那么一个女儿,王氏绝对不会让女儿陷在这泥沼里。   叶音在街上吃饱喝足才回别庄,晚上她躺在床上,难得没有入眠。   算上之前顾澈派人请大夫给她看病,如今又派人给王氏送伤药,她欠顾澈两份人情了。   怎么还呢。   叶音翻身,顾澈身为将军府的嫡幼子,衣食富贵,什么也不缺。她真要送点东西,人家也不稀罕。   算了,先记着。   没一会儿,屋里传来平缓的呼吸声。   次日一早,叶音起身伺候顾澈洗漱。   夏日天亮的早,不过内室的光线仍有些暗,是以左右各点了两盏灯,室内瞬间明亮起来。   芳青替顾澈抻平后衣的细微褶皱,最后蹲下为他系上玉佩,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叶音柠檬了,真是衣来伸手。   书房内,叶音正替顾澈研磨,被顾澈叫住。   “前几日教你的内容,可记牢了?”   叶音含糊应了一声。   顾澈搁笔:“那你默写罢。”   叶音:“……噢。”   叶音刚磨好的磨,正好便宜她了。   淡雅的熏香弥漫在空气中,令人心旷神怡。顾澈看着叶音认真的眉眼,刚要开口,门外传来小厮禀报:“公子,夫人带着朗公子和四姑娘来了。”   叶音停笔,抬头望着顾澈。   顾澈:“收拾一下,随吾去迎接母亲。”   叶音眼角抽动,大丫鬟不止她一个人啊喂!   别庄大门,叶音跟在顾澈身后,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古代的贵夫人,不好奇是假的。   素雅内敛的马车前后立着十来个护卫,两个粗壮的嬷嬷打着伞,气势最盛的妇人一身鸭卵青的圆领绸衣,五官大气,乌发挽髻,不像话本子描述的贵妇人那般满头珠翠,而是别了一支白玉钗,两根蓝色的宝石簪子,与耳下的翡翠耳环相映生辉。   她站在那里,轻易便夺走旁人的注意力。   顾澈拱手行礼:“母亲。”   叶音跟着福身:“奴婢见过夫人。”   顾夫人凤眼微眯,略略打量了叶音一眼,素衣素发,不施粉黛,看外表不像翠屏口中所言的狐媚子。   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且再瞧瞧。   顾澈引着三人进庄,顾夫人温声关怀:“近日酷热,你一个人在别庄,可会缺短物什。”   顾澈笑道:“劳母亲挂念,儿子什么都不缺。”   母子俩闲话,旁边的小孩不满被旁落,张着小手扑到顾澈腿上,仰着白嫩肉乎的圆脸,软糯糯问:“小叔。小叔想我了没?”   顾澈摸摸他的脑袋:“小叔想朗哥儿了。”   他对顾庭思微微颔首:“四妹妹近来可过得开怀?”   与顾夫人的明艳大方相比,这位顾府的四姑娘则是灵动俏皮:“府里祖父祖母和伯娘们都疼我,我自然是开怀的。”她偏头看了一眼顾夫人,冲顾澈眨眨眼:“如果不用学女红,我会更开怀。”   顾夫人无奈,一行人在偏厅落座,下人有条不紊地呈上茶点。   顾朗今年不足四岁,又是自家小叔庄里,不讲究那些个虚礼,在偏厅里外瞧着玩儿。   随行的丫鬟婆子紧张不已,唯恐小主子摔了,磕碰着了。   叶音看着都窒息,顾朗显然也是这种感觉,丫鬟婆子越跟着紧,他就越疯跑。   顾澈吩咐道:“叶音,你去看看朗哥儿。”   叶音眸光微动:“是。”   她不知道顾澈故意将她支开,是否也察觉到顾夫人打量她的目光。   偏厅没了外人,顾澈叹道:“母亲此来,不止是为了看望儿子罢。”   顾庭思左右看看,默默竖起耳朵。   顾夫人也不跟他绕弯子:“你是否有意那个叫叶音的丫鬟,想将人收为通房。”   顾澈睫毛一颤,“母亲怎会这么想。”   顾夫人目光如炬,直视小儿子眼底:“你素来循规蹈矩,此次大动肝火,连身边的大丫鬟都换了,母亲不能不在意。”   顾澈垂下眼,漫不经心地托起茶盏,拨开茶沫呷了一口才不紧不慢道:“母亲多心了,不过是换个丫鬟。”   顾夫人眉头微蹙,但瞥见小儿子神色淡了,顾夫人适时止住这个话题。   她笑道:“既然不是对叶音那个丫鬟有意,你如此提拔她,可是叶音有过人之处?”   花园里,不同于一般的假山石水,当初建造这别庄时,工匠特意从山上引了活水,在园里开辟了一个大池塘,种莲养鱼,造庭中水榭,意趣十足。   如今天热,顾朗就爱玩水,径直奔着池塘去,身后的丫鬟婆子吓的魂飞魄散:“朗公子莫再前了。”   顾朗回头冲她们吐舌头,“略——”   “才不听你们的。”他迈着小短腿一溜儿跑远了。   然而跑着跑着,顾朗察觉不对,怎么有点勒啊。周围的景物变了,脚下也空空的,好像飞起来了。   …等等,不是好像。他真飞起来了!   顾朗后知后觉扭身,才发现他被人抓着后背衣服拎在空中,难怪他感觉勒呢。 第9章 顾朗   伺候顾朗的丫鬟婆子终于跟上来,见状勃然大怒:“放肆!你怎么敢如此对待朗公子。”   叶音神色不动,甚至还抬了抬手,被她拎着的顾朗也跟着往上升。   顾朗微怔,反应过来后拍着手兴奋的大叫:“再高点,再高点。”   常嬷嬷气了个倒仰,颤巍巍抖着手:“你等着,我一定会在夫人面前告你一状。”   叶音眼神动了动,看着玩得欢的顾朗:“你身边的嬷嬷要告我状。”话落,她把小孩儿放回地面。   “哎,你别…”顾朗急了,他转身看向丫鬟婆子们,气鼓鼓道:“你们…你们才放肆!”   常嬷嬷蹲下来哄他:“朗公子,这个丫鬟无法无天,您不要被她迷惑了,悬在空中多危险啊,一不小心掉下来都是要见血的。”   “你胡说,我明明什么事都没有。”顾朗一溜儿抱住叶音大腿,仰着白玉似的小脸笑盈盈道:“再飞一会儿。”   常嬷嬷瞪着叶音,就差没明说:你敢!   叶音还真敢。   她单手拎起顾朗就走,眨眼间人就到了几丈外,常嬷嬷也顾不得气了,赶紧叫上其他人跟上去。   顾朗伸着四肢,一会儿狗刨,一会儿又像只小鸟一样扑腾着小胳膊,玩的不亦乐乎。   直到叶音停下,顾朗疑惑:“怎么不走了?”   叶音抬了抬下巴,示意:“秋千,玩不玩?”   顾朗眼睛一亮,中气十足应道:“要!”   常嬷嬷他们跟来时,就看到苍茂大树下,稚儿坐于秋千,来回晃荡的欢快极了。   常嬷嬷松了口气,随后又悬起一颗心。   朗公子还那么小,若是一个握不稳,从秋千上摔下来可怎么办。   大概是常嬷嬷怨念太深,叶音带着顾朗玩了一会儿见好就收,停了秋千。   顾朗意犹未尽:“再玩会儿吧。”   叶音轻飘飘道:“剩下的游戏不玩了?”   顾朗:嗯?!   还有其他游戏?   大人都有好奇心,更何况稚童。   顾朗装模作样地背着小手,小下巴微扬,奶声奶气道:“客随主便,你看着安排。”   叶音手指摩挲了片刻,她忽然很想捏捏这孩子的小脸。   有顾澈那样一位风姿绰约的小叔,顾朗的容貌也差不多哪里去,皮肤白嫩,嘴巴粉润,眼睛又亮又圆,每次瞳仁转动时,不知又有多少小主意,灵动极了。   叶音也没再拨弄常嬷嬷他们敏感的神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包子大小的布包。   顾朗伸长了脖子看:“这是什么,灰扑扑的。”   叶音简单讲解丢沙包的规则,然后用树枝象征性地圈了一块方地,叫顾朗进去。   “记住了,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彻底躲开,要么就接住它。否则就视为你输了。”   顾朗小脸严肃,“放马过来。”   叶音站在方地外,试探着向上抛了两下沙包,余光瞥见顾朗整个小身子都绷紧了。   她忽然出手,沙包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袭来,顾朗瞳孔猛缩,踉跄两步,堪堪跟沙包擦身而过。   这么短暂的功夫,他的额头浸出豆大的汗珠,常嬷嬷心疼他,拿出手帕要给他擦汗,被顾朗躲开去。   小孩儿不满:“嬷嬷,你要认真!”   常嬷嬷一梗,没好气地瞪了叶音一眼,然后慢吞吞地捡起沙包丢向顾朗。   她力道放得轻,沙包丢出去自然也没威力。   顾朗觉得没劲,屁股却冷不丁一疼。他身侧落下的不是沙包又是什么。   叶音凉凉道:“公子输了。”   顾朗:?   顾朗:!!   两人的游戏身份对换,顾朗卯足了劲要打中叶音,常嬷嬷也憋着气,打算暗下狠手给这丫鬟一点教训。   可谁想叶音灵活的像只兔子,不管掷出的沙包多快多狠,她都能轻松躲过。   旁边围观的丫鬟们看得好气。转而为顾朗呐喊助威。   院子里一时闹声沸天。   顾朗不服输,飞快捡起沙包再用力的扔出去。   一次又一次,他的准度都在细微调整,不断提高。   叶音故意慢了一步,沙包打在她的胳膊上。   现场一静,随后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打中了,打中了!我打中你了,你输了。”顾朗直直冲到叶音身边,拽着她的衣摆兴奋嚷嚷。   他真是太不容易了。   小孩儿抬手去抹额头的汗,却忘了自己捡沙包时,抓了一手的灰。这会儿擦汗,把泥灰也抹了上去。   叶音多看了他两眼,抿紧唇。   其他丫鬟也忍俊不禁,好好的小公子变成了小花猫。   常嬷嬷欲言又止。   但顾朗玩兴大发,他现在已经完全觉出这个游戏的乐趣了。他在树枝围成的方地里上蹿下跳。   疾风扑面,小孩当即一个侧滚,沙包几乎擦着他的腰线过。   常嬷嬷她们都看呆了:“朗公子太厉害了!!”   顾朗起身,抖落身上的泥灰,小心脏在扑通扑通地快速跳动,但嘴角已经奔向了耳根。   刚才太惊险了,差点就被打到了。   他看向叶音,得意的叉腰。   叶音挑眉:小屁孩儿。   常嬷嬷故意放水,不过有叶音控制着节奏,顾朗每次都用尽全力躲,然后得片刻时候喘一口气,一张一弛,小孩儿得到了极佳的游戏体验。   汗水挥洒,笑声传出老远。   游廊里,顾澈侧首温声道:“母亲可明了?”   外行看热闹,顾夫人略通拳脚,自然看出叶音明面在同顾朗玩耍,但却暗暗引导着顾朗,训练顾朗的敏捷性。   顾夫人面上挂不住,清咳一声:“这次是母亲鲁莽了。”   顾澈莞尔:“她嗜美食。”   顾夫人乐了:“成,明儿母亲就派人送两个厨子过来。”   顾庭思看着林荫下玩耍的众人,眼睛都舍不得挪开,看着好好玩啊,她也想玩。   大半个时辰后,叶音叫停,顾朗虽然还想继续,但是小脸上也掩不住疲色。   常嬷嬷没了气力,由两个大丫鬟将顾朗抱走。她要跟上去时被叶音叫住:“嬷嬷见谅,缘由奴婢力气堪比男子,情急之下方才捉住朗公子,但此举确有不妥,还望嬷嬷原谅则个。”   常嬷嬷深深看了她一眼,最后丢下一句“没有下次”,便抬脚走了。   叶音也欲离去,忽然闻得身后的脚步声,顾朗去而复返,他伸着小手朝叶音喊:“你都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叶音。”   “夜莺?”顾朗茫然:“你是一只鸟吗?”   叶音笑了笑:“…是吧。”   黄昏时候,顾夫人离去,顾朗和顾庭思以避暑纳凉为由,留在别庄。   白日里补了觉,晚上顾朗颇为精神,他与顾澈对坐于榻上,缠着顾澈:“小叔,把你庄里的小鸟叫出来好不好,让她陪我玩。”   顾澈翻了一页书籍:“什么小鸟?”   “夜莺啊。”顾朗下地,扑腾着两只小手,原地转了一圈:“会带我飞的小鸟。”   顾澈嘴角翘了翘,“小鸟归巢,歇下了,明日再寻她罢。”   顾朗垂下小脑袋:“好吧。”   明显失落。   他手脚并用地重新爬回榻上,半个小身子支在老红木小几上,大眼睛望着顾澈。   “小叔,你每天都在看书,这会儿天都黑了,你还在灯下看,你不会闷吗?”   顾澈合上书,置于手边:“想玩什么?”   顾朗咧嘴笑,从身后摸出一个九连环:“这个。”   他撅着小嘴,半撒娇半抱怨:“我解了好久都解不开。后来去找四姑姑,结果四姑姑气的差点砍了它。还好被我护下来。”   想到顾庭思的性子,顾澈也不意外,他拿起桌上的九连环看了看,试探着摆弄。   期间顾朗翻过小几,钻到顾澈怀里。   顾澈无奈:“你不热吗?”   顾朗理直气壮:“内室里置了冰盆,我冷。”   顾澈:“……”   顾朗拿出九连环,但他自己又不怎么玩,躺在顾澈怀里目不转睛地仰视他。   顾澈:“怎么了?”   顾朗出神道:“小叔的鼻子跟爹好像,下巴也像。”   他想到什么,皱了皱小鼻子:“不过味道不一样,小叔身上的味道像草木香,爹身上闷闷的,像泥土一样,他还坏,故意拿胡子扎我。”   他小嘴叭叭地抱怨,顾澈也不摆弄九连环了,静静听着。等到顾朗抱怨尽了,小孩儿安静下来。   “小叔。”   “嗯。”   “我爹什么时候回来啊?”   “…今岁若无战事,年关时候应该能回来。”   作者有话说:   单手拎小孩的行为,小天使们在现实中不要学喔,确实很危险。   音音不一样,她力气不合常理的大。 第10章 切磋   清风蝉鸣,树叶苍茂,一名少女手持红缨木仓舞的虎虎生威,高高的马尾在空中甩出一道潇洒利落的弧线,像刚刚破土的春芽,生机勃发。   她一个疾步上冲,目光如炬,似有斩杀一切的雷霆之势。飞溅的尘埃在阳光下给她加了一层朦胧滤镜,恍似野兽出巡。   然而变故陡生,少女手腕一翻,竟然杀了个回马枪。若身后真有敌人,恐怕已然亡于木仓下。   “四姑姑好厉害!!”顾朗用力拍着小手,兴奋的小脸都红了。   他一溜儿小跑过去,围着顾庭思转圈圈,还想去碰木木仓,被顾庭思挡了去。   顾澈笑道:“四妹妹武艺又精进了。”   顾庭思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有了几分少女的赧然。   说笑间,她余光瞥见顾澈身后的叶音,心里忽然生出一个主意。   她对叶音道:“我的宝贝红缨木仓染了灰,劳烦叶音姐姐帮我擦擦。”   叶音看了一眼顾澈,顾澈刚要开口带过去,顾庭思先道:“我没带手帕,拜托了。”   小姑娘话说的客气,叶音也不好拒绝,抬手接过红缨木仓,谁知一记拳头紧跟其后。   叶音单手攥住顾庭思的手,眼睛微眯:“四姑娘想做什么?”   顾庭思咧嘴笑:“见姐姐气势不凡,庭思心痒难耐想讨教一二。”   话落,她一脚踹过去,叶音抬脚回踹,顾庭思整个人倒退七八步,叶音纹丝不动。   顾澈微讶,顾朗张着小嘴巴,半天说不出话。   叶音用手帕将木仓刃仔细擦了一遍,又拂过木仓身,然后走到顾庭思面前,奉还红缨木仓:“四姑娘,木仓身擦干净了。”   顾庭思哪还有之前的狡黠,她咽了口口水,试探着伸出手接过长木仓。   她干巴巴道:“谢…多谢。”   叶音勾唇,露出一个笑:“四姑娘客气。”   顾庭思瞬间汗毛直竖,她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去。   回到厢房,顾庭思撩开裤腿一看,被叶音踹过的地方好大一片乌青,她抬手按了一下,痛的龇牙咧嘴。   “呜呜,姐姐看着温温和和的,怎么那么凶。”   游廊中,顾澈揶揄道:“吾竟不知你还有这般才能。”   叶音低眉顺眼:“奴婢长四姑娘几岁,本就胜之不武。”   “胜的胜的。”顾朗接茬的时候,特别自然的握住叶音的手,“我四姑姑练武多年,一般成人都打不过她,小鸟你一脚就把我四姑姑踹退了。”   小孩儿火气旺,叶音感觉手里握了个小火炉。冬天她会很乐意,然而现下是盛夏。   叶音暗示:“走了一路,朗公子可热了?”   顾朗点点头:“小鸟你给我打扇吧。”   叶音冷漠:打扇没有,打屁股有的是。   顾澈忍笑:“叶音,厨下今日备了冰酪,你去提到正房。”   叶音眸光一亮:“是。”   她将顾朗的小手交给等待多时的常嬷嬷,谁知道小孩儿直接躲开:“这么热的天,拉什么手呀。”   叶音眉毛跳了跳,她以为小屁孩儿什么都不懂,原来大傻逼是她。   顾澈嘴角翘起,对顾朗招手,叔侄俩并排走着,小孩儿还不忘回头对叶音喊:“小鸟,你早去早回~”   叶音:白眼.jpg   顾澈悠悠道:“时间耽搁久了,冰酪会化。”   叶音眨眼间奔出七八丈外。   顾朗张着圆圆的小嘴,又惊讶又觉得果然如此:“小叔,小鸟不愧是小鸟。”   顾澈附和:“嗯。”   若是再放点饵,安静乖巧的小鸟能顷刻间化身凶猛彪悍的游隼了。   庭思那丫头不知叶音深浅,就敢贸然出手,也该她吃回教训,免得之后盲目自大。   别庄的小厨房占地很大,庄里原本有两个厨子,两个小厮和一个大力婆子。   顾夫人离开别庄后,次日又送了两个厨子过来。   这二人,一人来自江都,一人来自蜀地,两人的拿手菜各有特色,但叶音最喜欢来自蜀地的吴厨子,每次去厨下她都热情的唤吴伯。   叶音如今是小主家身边的红人,她一进厨房,正在准备菜品的小厮就丢了活计迎上来:“叶音姐姐来了,给公子准备的点心都做好了。”   叶音走到长桌边打开食盒看了看,里面摆放着刚做好的点心,她甚至能感觉到残留的热气。   下面三层是油酥类点心,有些做成了荷花状,有些做成了椭圆形,小刀切十字,却未完全切断,洒上一点薄红,在夏日也让人极有食欲。   第四层是一道灯影牛肉,一看就出自吴伯之手,那是蜀地特产。   最上面的是蜜花糕,用新鲜花汁和面蒸制而就,味道清雅不甜腻。   叶音重新盖好盖子,“点心没问题,冰酪呢?”   “音丫头,这儿呢。”吴厨子提着一个大食盒过来,“天热,食盒里另外置了冰,你提的动吗?”   叶音:“可以。”   她打开盖子看了看,确定没问题,就提上点心准备走了,没想到被吴厨子叫住,“这灯影牛肉之前做毁了一部分,你拿去当个零嘴。”   靖朝严令禁止宰杀耕牛,除非耕牛自然病故老去,然而这些预用牛肉早就被有关系的人盯着,很少流入市场,所以牛肉一直是稀罕物。   叶音有点犹豫,这不是三两块点心。   ……可那是灯影牛肉啊,谁能拒绝!   “谢谢吴伯。”叶音麻利揣怀里:“回头见。”   叶音离开厨房后,其他人过来打趣:“老吴,怎么对人这么好?”   他们在厨下干活,只要手艺好,待遇差不到哪里去。所以不用像其他人要去巴结主家身边的大丫鬟。   吴厨子问顾府一同过来的同伴:“你看音丫头的眉眼像不像我的莲儿。”   同伴忽然笑不出来了,吴厨子原本有三儿一女,妻子贤惠。然而人到中年他的妻子病故,两个儿子死在山洪中,他带着寡母和仅剩的一儿一女背井离乡来到京城。   谁想小儿子被纨绔踩于马下,寡母哭断了肠,不久就去了。他跟女儿相依为命,然而讽刺的是,他一个厨子立志做尽天下美食,最后女儿却是饿死的。   大夫也说不出缘由,哪怕吴厨子强行喂女儿吃东西,女儿也会吐出来。   吴厨子成了孤家寡人,也彻底没了牵挂,后来因缘巧合凭着做饭的手艺进了顾府。   同伴没见过吴厨子已逝的女儿,但吴厨子既然这么说,那二人肯定是有些像了。   难怪吴厨子三不五时就给叶音塞吃的。   叶音提着两个大食盒进入正院,顾庭思给腿上了药,也过来了,两人在正房门口相遇。   四目相对,顾庭思感觉腿又疼了。   叶音退后一步:“四姑娘,请。”   顾庭思摸摸鼻子,抬脚进屋。   顾朗奔向叶音:“你来的好快呀,都有什么点心。”   叶音把食盒放下,同芳青将食物一一摆放。   顾澈挥退其他下人,唤叶音一同坐下用食。   叶音看看顾朗和顾庭思,假假推辞:“公子,这不合规矩吧。”   顾澈木然地盯着她。   叶音讪讪一笑,顺势坐下。   顾庭思初始有些惊讶,随后就坦然接受,以叶音之能,做个大丫鬟也太委屈她了。现在只是同桌而食算什么。   顾朗和顾庭思私下没有食不言的规矩,说说笑笑。   顾朗小手捧着一块酥点,一本正经点评:“小叔,这个荷花酥有点点硬,没有天香楼的好吃,还有点儿腻。”   叶音:两口一个。   顾朗鼓着小嘴巴:“唔…核桃酥还可以。”   叶音:一口一个。   顾朗似乎并不钟情于酥类点心,浅尝一下就同他小叔一样,拿了块蜜花糕。   叶音直勾勾地看着顾朗碟子里腻味的半块核桃酥,心痛的不行。   那么美味的点心,就不要了?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直白,坐她对面的顾朗小手一抖,刚吃一口的蜜花糕落在桌面跳了两下,滚落在地。   叶音:“……”   顾澈看了眼叶音手里的粉末,默了默,起身把顾朗带走了。   收拾的时候,叶音捡起地上的蜜花糕和顾朗不要了的核桃酥。   她看了许久,最后带着点心去院子里掰碎,喂了天上鸟雀。   叶音坐在秋千上,出神的看着天空,脑中不时浮现残垣断壁,争抢食物时人们狰狞扭曲的面孔,死寂的黑夜。   也不是很久远的记忆,叶音却感觉到陌生和几分无所适从。   “朗哥儿他不懂。”   身后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拉回叶音的思绪。   顾澈自廊下而来,广袖长衫自带风流。   他在叶音面前站定,垂首俯视着她,“朗哥儿不知道一粒麦穗从生长到做成点心端上桌,中间会有多么辛苦。”   叶音一怔。   顾澈轻笑:“正好赶上收麦子的时节,明日你随吾一起带他去田间转转。”   叶音这下明了顾澈来的意图,她有点尴尬:“公子…”   叶音想狡辩两句,本来很容易就混过去,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上顾澈温柔的眼就糊弄不下去了。   “公子恕罪,奴婢与母亲前些年逃生,实在艰难,常常饥肠辘辘,自那后便格外看重食物。”   顾朗身为将军府的嫡孙,他并没有顽皮泼闹,以势压人,只是不想吃完一块不喜欢的点心。他太小了,不明白一块核桃酥做成有多不易。   所以才有了育人的意义。   叶音郁气全消,她从秋千起身,眉眼飞扬,五官如花朵般舒展绽放,露出灿烂的笑意。   “公子来坐秋千,我推你啊。”   顾澈不动。   然而一股力道攥住他的手,带着他在秋千上坐下。   “抓紧绳子。”随着叶音一声叮嘱,顾澈整个人飞了出去,青丝飘扬,广袖翻飞,衣袍在空中猎猎作响。   他回首看了一眼身后的叶音,少女站在树下静静地望着他,眸光沉静。像佛寺里的古钟,经年深日久的风吹雨打,依然厚重无华。   顾澈手上力道收紧,慌忙收回目光。   当他再次被推向空中时,越过围墙,他看见远方的田地间,有大量的农人顶着烈日在劳作。 第11章 民情   简朴的马车摇摇晃晃行驶在小路上,顾朗人小,每次车身颠簸,他整个小身子都被晃起来再重重落下,一来二去,他的小屁股遭了大罪。   顾朗瘪着小嘴,委屈巴巴:“小叔,我不坐马车了,我要下去。”   顾澈叫停,把顾朗交由常嬷嬷抱下去。   在车里虽然颠簸,但好歹置了冰盆,消解大半暑意。是以顾朗还能忍受,也让他错估了太阳的威力。   所以当他下马车后,哪怕头上打了伞,四面八方的蒸腾热意仍然直奔他而来,无孔不入。   顾朗感觉自己像个包子,置身蒸笼中。   天上的阳光也不再带着暖意,每一丝每一缕都如钢针,扎在他白嫩的皮肤上。   这跟他想的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以往顾朗出门,他的长辈都会选清凉时辰,出行马车里置冰盆软垫,走的是青石板铺就的平坦大道,长辈们还会特意哄着他,免得他闷,何等舒适。   现在来这么一遭,顾朗都愣住了。   他扭头看着马车,眼泪汪汪:“小叔…”   车帘掀开,露出顾澈那张如玉的面容:“怎么选?”   顾朗朝他伸出小手,哭唧唧:“回马车,我不待外面了。”   叶音从车门探出半个身子,把他接进来。   天气热,马车里的冰盆也化的格外快,但比起外面的“蒸笼”,却是一个天一个地。   小孩儿挨着叶音坐下,刚刚折腾的一会儿,他的小脸已经红了,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小脸滚落。   叶音叹了口气,取热水打湿巾帕,给他擦脸。然后脱了顾朗外衫,从他腋下穿过。   顾朗大大的圆眼睛里都是疑惑。   顾澈也放下茶盏,注视着叶音。   在顾澈和顾庭思的目光下,叶音抓着外衫做的带子,单手拎起顾朗,让他掉在空中。   顾朗:“诶?”   顾澈若有所思。   顾庭思莫名,直到马车继续行进,车身在泥路中颠簸,顾朗像个被风吹乱的风铃,在空中晃来晃去。   小孩儿开始是懵的,但是小身子来回摇荡,像荡秋千一样。不但不热,也省去了颠簸之苦。   顾庭思看着叶音稳稳悬在空中的手,差点爆脏话。   臂力还能这样使?!   马车内传出小孩的笑声和少女兴奋的嗓音。   最后马车在一棵大树下停下,后面简陋马车里的常嬷嬷等人取出一应用具,恭请主子下车。   顾朗的外衫经过摧残,皱巴巴不能看了,他就穿着中衣在树下跑动。   两个大丫鬟跟在他身后打着扇。   “小叔,这里是哪里啊?”   顾朗张望了好一圈,都没看到什么庄子和山泉,也没茂绿山林,反而是望不到边的田地。地里还有不少农人在劳作。   顾澈没有直接回答顾朗的问题,他对顾朗招手。   小孩儿屁颠屁颠跑过来,露出两排小白牙:“小叔~”   顾澈拉着他的手,从小厮手里接过伞,屏退仆从,带着顾朗往田间走。   顾朗犹豫:“小叔,热。”   顾澈把伞往他那边倾斜一点。   顾朗:“……”   他不是那个意思啊。   顾庭思看着叔侄俩的背影,挪到叶音身边:“我们要不要去?”   叶音看了一眼头顶的太阳,垂眸:“四姑娘想玩就去罢,奴婢为公子准备饭食。”   顾庭思想想也对,她打开油纸伞离开,走出一段距离猛的顿住。   她回头看着树荫下摆放茶具的叶音,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不会被忽悠了吧。   可就这么走回去,又挂不住面。   脚下的土地龟裂,像一块烧热的铁板,顾庭思走在上面,越发觉得自己像个傻叉。   站在田垄上,顾朗已经是汗如雨下,他抬手擦了擦脸,半撒娇半抱怨:“小叔,我好热。”   顾澈垂首,与他对视。   “小叔打了伞。”   顾朗噘嘴:“可是打了伞也很热啊。周围都没冰盆。”   顾澈:“那他们呢?”   顾朗:“什么?”   顾澈看向前方,顾朗跟着看去,站在田垄上,地里的情景看得越发清晰。   不远处的几个汉子挥汗如雨,卖力的收割小麦。而在汉子的身后,还有两个五六岁的女娃,拽着个布袋子在地里捡着什么东西。   她们的脸被晒得通红,每一次弯腰都会有大颗的汗珠砸落在地。   顾朗不解:“小叔,他们为什么还不回家休息。”   顾澈摇头:“我也不知。”   顾朗惊讶:“还有小叔不知道的东西吗?”他捂着小嘴笑起来。   顾澈莞尔:“学无止境,小叔惭愧,短短十几载知道的东西太少了。”   顾朗拍拍他的手,“没关系喔,我去问问。”   话落,顾朗顶着大太阳奔向了地里的女童。   劳作的成人这时也终于注意到了田垄上的贵人。几人对视一眼,又见只有一位小公子下了田地,没有威胁。所以他们决定再看看。   两个女娃拘谨又紧张,顾朗就坦然多了,他伸着脖子瞅:“你们布袋子里是什么?”   两个女娃手里拿的布袋子都起了毛边,打着三四个补丁,听到顾朗的问话,年纪大一点的姐姐小声道:“是麦…麦穗。”   这些从地里捡的麦穗,她们可以带回家。   顾朗茫然:“麦穗?”   “那是什么?”他仰着小脸,同样是孩子,同样是被太阳晒红了脸,可顾朗依然能看出皮肤的白皙,眼神明亮充满活力。   对比之下,两个比他大的女童瘦弱又木讷,眼神里是明显的畏怯。   姐姐抖着手,从布袋里抓了几粒麦粒递过去:“这…这样的。”   顾朗捻了两颗,睫毛忽闪:麦粒是椭圆形,有点像他经常吃的米粒,不过这个外面有层金黄色的壳,可惜有点瘪,并不饱满。   顾朗天真地偏了偏小脑袋:“这个拿来做什么。”   姐姐小声道:“可以吃。”   顾朗眨了眨眼。   姐姐犹豫片刻,拿了一颗麦子,小心剥开壳,把麦子吃进嘴里。   顾朗眼睛一亮,他跟着照做,然而嚼了一下就变脸:“呸呸呸,好难吃。”   妹妹看着顾朗吐出来的麦子,心疼坏了,又不敢说。   “朗哥儿。”顾澈不知何时行了过来,他揉揉侄子的脑袋,解释道:“麦子去壳后磨成粉,再做成你喜欢吃的点心。”   顾朗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他不高兴地对女童道:“你为什么要骗我。”   两个女娃又委屈又害怕,眼眶泛红都快哭了。   顾澈不动声色将油纸伞往两人头顶移动,先一步开口:“因为她们力气小,没有办法磨粉,只能吃生的。”   顾朗:“那她们家里的大人呢?”   “小公子恕罪,我家丫头不懂事,惹恼了小公子,小民给您赔不是。”   顾朗抬头,迎面是一个身量瘦高的汉子,皮肤黝黑,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湿了,贴在身上。   顾朗摇头:“没有啊,她们没有惹我。”   顾澈也道:“吾家晚辈第一次见麦田,心生好奇故有此一问,若是叨扰之处,还望见谅。”   汉子受宠若惊,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客气的世家公子。   他刚要说点什么,才惊觉顾澈手中伞倾斜,遮住了他两个丫头头上的阳光。   顾澈笑道:“兄台家的姑娘赠予吾家子侄麦粒,吾亦有回礼,还请兄台一家移步。”   “这…”汉子本想推辞,可看着两个女儿瘦巴巴的模样,他厚着脸皮应下了。   顾庭思懵逼地看着叔侄俩领着农人回来。她张了张嘴,想问点什么,又不知道该问什么。   顾庭思:算了,她还是保持沉默吧。   一行人回到树荫下,顾澈跟汉子款款交谈,叶音给三个娃娃端来甜水和点心。   常嬷嬷眉头紧蹙,朗公子怎么能跟乡下丫头一同进食。她上前欲要阻止,却被顾澈一句话支走了。   其他下人见状,也都老实下来。   两个女童看着面前精致的点心,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她们齐齐望向父亲。   顾澈温声道:“吾这子侄第一次招待客人,兄台莫要见笑。”   汉子明了,对顾澈露出一个感激的笑,然后对两个女儿点头。   两个女童这才拿点心,小声道谢。   顾朗笑道:“不客气,你们多吃点。”   双方虽然身份差距大,但是相处气氛却十分融洽。   顾庭思坐在边角喝着茶水,眉头紧锁。   所以她刚才跑出去晒一通是为了什么?   饭食,仆人准备了烤肉,清炒野菜,顾澈招待父女三人一同进食。   汉子看着晶莹剔透的白米饭,眼睛都直了,他真的很难拒绝。   况且,他不吃,他女儿也不能吃。   “多谢公子。”汉子由衷道。   进食时,顾澈停止交谈,一方面是礼仪,一方面他并不想打扰父女三人的用餐。   吃饱喝足,汉子的话明显多了起来,顾澈把顾朗叫到身边,听汉子讲述一粒麦子从播种到长成,中间要经过多少辛苦。   汉子叹道:“去岁时候雨水就少了。至今年入夏后就只下了两场雨,如今小麦虽然长成,可有许多瘪粒。”   叶音睫毛垂落,就是其中一场雨,要了原主的命。   男人灌了一大口茶,眉间苦涩:“收成一年不如一年,可租子却越来越高。”   顾澈疑惑:“听兄台口音,分明是京城人士,缘何做了佃户。”   汉子欲言又止,最后只化为一声苦笑。   顾澈见状,转移话题:“不知京中近来的租子是如何?”   汉子又灌了一口茶,细细道来。   地主将田地出租,佃户一般付三成租子,但是如今租子直接翻了一倍,十成收成,地主要收走六成。   佃户不是田地的真正拥有者,所以不用交正税,但是这不代表他们躲过一劫了。   还有一个税目大头——人头税。而底下官史为了捞油水,又会另设一些名目。   汉子一家共有十口人,交了租子,再把各种税一交,收成已经是十不存二。这点粮食根本不够他们一家人度过下半年。   所以汉子不得不出来找活,他家里人带着男丁去了其他田地,他带着两个女儿在这片干活。   汉子吃着过年都吃不上的美味饭食,心里没有愧疚是假的,但是如果现下不吃,而选择带回家,也实在太失礼了。   顾澈又打听了一下其他情况,汉子一家的情况不是个例,与他同样境况的京城本地农户尚有许多。   然而汉子一家的情况还不是最糟,与他们相比,外地来的普通百姓,处境更艰难。   听闻已经闹出了人命,但最后都被捂下来。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眼见日落西斜,顾澈让人将剩下的点心用油纸包好,赠送给汉子。   “耽误兄台工时,一点心意,还望兄台莫要推辞。”   回去的时候,顾澈沉默不语,顾庭思和顾朗也没有再吵闹。   叶音心情沉重,京城天子脚下,土地兼并居然已经如此严重。那么其他地方呢。   汉子虽然有点可惜今天浪费了半日时间,不过看着开心的两个女儿,感受着怀里沉甸甸的点心,他也没那么难受了。   晚上他回到家,将白日的事一一道出,家里人都有些惊讶,汉子打开油纸包将点心分出去,点心见底,昏暗的灯光下,八两碎银闪着澄澄光辉。   汉子大惊:“这——”   汉子的父亲拍拍他的肩膀,“你这夯货有傻福,遇到心善人了。” 第12章 青阳尘   趁着太阳还没完全升起,侍女舀着水浇花,院子里粉的,黄的,紫的花儿开了大片,浓郁的花香飘飘扬扬散开,待飘进书房时,花香已经很淡了。   顾澈搁下笔,雪白的宣纸上洋洋洒洒写满了字,前半部分是骨肉匀称,秾纤得中的小楷。至中段时,因为主人心情变化,慢慢变成了行书。   不及草书张狂,但又不似小楷端正,带着一种克制的放纵。   叶音扫了一眼纸上内容,有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   针对土地兼并,顾澈列出了好几条切实有效的对策,但这些对策,无一例外都会触碰某些掌权人的利益。   是以顾澈的矛头不得不转移,对准乡绅恶霸,痛斥其强占良田,欺压佃户。但乡绅恶霸如此胆大妄为的更深层原因却未提。   这只是他的宣泄之作。   顾澈揉了揉眉心,疲惫道:“都烧了罢。”   他有想过劝说留在京中的大伯父上奏,但考虑种种因素,还是作罢。至于顾澈自己,他身无功名,又有什么立场去谏言。   非他无大志,顾澈的父兄叔伯皆从武,屡立战功,在军中已是颇有威望。   若是心胸宽广的君主,只会认为天佑靖朝,派精兵良将助他稳定盛世。   然而遗憾的是,当今君主并非宽厚之人,亲政后大肆抬举文官打压武将,后来见文官势大控制不住了,又大力扶持宦官。但从始至终都忌惮着武将。   甚至为了压制武将,靖朝分明占据上风的情况下还向外敌求和。   天子猜忌,不管是为了宽天子的心,还是自身藏拙,顾家不能再出良将,入仕也不得。   叶音看着被火舌疯狂舔舐的纸张,那或遒劲健美,又或是舒展有型的字体顷刻间化为灰烬,余灰仍留有不甘飘荡在空中,仿若无声的嘶吼,但最后又缓缓落下,归于尘埃,化为死寂。   叶音垂下眼,心里没由来的烦闷。   她此刻竟有些难以抬头,不敢去看顾澈的神情。   书房里气氛压抑,直到一串轻快的脚步声传来,房门从外面推开。   顾朗拉着顾庭思的手笑盈盈走进来:“小叔,我们今天玩什咳咳…”   屋内的烟气未散,叶音和顾澈尚能忍受,但顾朗一个小孩儿就受不住了。   他转身一溜小跑到门外,顾庭思恍若未觉,跟着出去。   叶音将窗户支的更高些,用扇子扇了扇。   “不必忙活,吾带朗哥儿去院子里转转。”   叶音放下扇子:“是。”   她被允许下去休息,由芳青替了她去伺候。   顾朗有点小意见,他拉着顾庭思的手,望着顾澈:“小叔,小鸟去哪儿了?”   顾澈:“小鸟飞累了,找地儿歇息。”   顾庭思嘴角抽了抽。   或许是目前对民情的无能为力,又或许只是单纯的天气炎热,当友人差人送来请帖,邀请他赴宴,顾澈略作思索后就应下了。   顾庭思不善诗文,自觉跟兄长的友人聊不到一起,就没跟着去。   顾朗倒是乐呵呵跟他小叔一起出门了。   宴会地点在城东,其他地方草木枯黄,土地龟裂,但宴会的所在地林木茂翠,山间小溪蜿蜒而下。   飞鸟来往于丛林间,婉转啼鸣,悦耳动听。   随着马车上山,远离人群喧嚣,山间潺潺溪水流淌过青石的声音更加清晰。   它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溪流声过耳,仿佛也一并带走了燥意。   叶音放下车帘,心情不但没有放松,反而莫名沉重。   顾朗不知她所想,起身跑到叶音身边,车身微微摇晃,顾朗啊呀一声,直接扑到了叶音怀里。   他仰着小脸,叶音垂首与他四目相对。   顾朗神情无辜:“我被晃倒了。”   一大一小对视良久,最后叶音把他抱起来。   顾朗靠在她的肩膀上,捂着嘴偷笑。   顾澈轻笑着摇了摇头,呷了一口茶。   马车在半山腰停下,大门前四根需青壮合抱的红漆圆柱分外霸气,拱立着上方的牌匾,蓝底金笔,上书:问月山庄   其字龙飞凤舞,携气吞山河势。瞬间夺走来者的注意力。   一名管事上前恭敬道:“澈公子,我家公子已在山庄内等候多时。”   话落,一道潇洒郎朗的声音从大门内流泻,“顾三,你总算来了。”   人未至,声先到。   凭着那道声音,便让人先畅想对方的容貌,定是个风流翩翩的俊郎君。   叶音微微抬眸,入目是一截水蓝色的广袍,视线上移,交领松散,露出一片白皙的皮肤。   几个大步,对方已经走近,青丝如瀑,阳光下,发的黑与肤的白形成强烈对比,令人恍然。   他生的极好,墨色的眉微斜,却恰到好处并不入鬓,少了凛冽,多了几分柔情。配上那双桃花眼,几句要将人溺毙在温柔乡中。   两人对面而立,顾澈芝兰玉树,似皎皎月辉。男子则是鲜花着锦,如蓬勃烈焰。   这等极盛的容貌并立,饶是叶音古井般沉静的心都泛了涟漪。   那是一种单纯对美的欣赏。   叶音回神,收回自己的目光,垂首盯着顾朗的小脑袋。   青阳尘见状,挑了挑眉。他知道自己容貌极盛,常有人在初次见他时看呆了去。像叶音这般微怔片刻就收回视线的,倒是少见。   他瞄到顾澈,噢,忘了眼前这棵冷清的“竹子”了。   不过顾澈容颜不逊于他,青阳尘也能理解。   他伸手揉了揉顾朗的脑袋,把小孩儿整齐的头发揉成了鸡窝,顾朗挥舞着爪子抗议:“阳尘哥哥松手。”   青阳尘脸色一僵,蹲下来纠正顾朗:“我跟你说了许多次,要叫我叔叔,知道吗?”   顾朗是顾澈的侄子,顾朗唤他哥哥,他岂不是平白矮顾澈一辈。   他才不干。   顾朗一扭身,像个小泥鳅躲在了叶音身后。   顾澈凉凉道:“这是你的待客之道?”   青阳尘起身,理了理衣摆,“顾兄,请。”   两人并排而行,走了一段距离,青阳尘觉得少了点什么,左右望望,发现顾澈身边少了个跟屁虫。   顾朗呢?   他回首,发现顾朗不知何时重新束好了头发,乖巧的待在叶音怀里。   又是这个丫鬟,青阳尘上下打量一眼,其貌不扬,却得顾澈叔侄信任,看来是有过人之处。   他与顾澈交流,大多数时候是他在说,讲最近流行什么,又吐槽京中某个公子哥儿。   不知是有意无意,皆避开了政事民生。   “我今日只请了三五好友,不会太过吵闹。”   他笑道:“早前我还命人在后山凿了一个大池子,引山间清泉,午后我们一同去凫水,散散热意。”   顾澈言简意赅:“太凉,受不住,不去。”   青阳尘当即翻了个白眼:“你别拿糊弄别人的说辞糊弄我。你这么多年精细养着,怎么也该养好了。”   看看顾澈眼神明亮,嘴唇红润,哪是体弱之态。   青阳尘还欲再逼一把,一名小厮匆匆跑来,在青阳尘耳边低语,刚才还玩笑洒脱的公子顿时黑了脸。   “…不请自来,真够不要脸的。”   他吩咐心腹引顾澈一行人去花厅歇着,束起披散的发,折返大门。 第13章 周同   顾澈在花厅等候了两刻钟,才见青阳尘同一名青年行来。   叶音飞快扫了一眼,收回目光。   两只眼睛,一个嘴巴,脸型尚可,没有什么硬伤,但也确实不出众。   尤其是在青阳尘这等张扬十足的人身边,那青年愣是被衬成了花园里的泥,几乎没有存在感。   “顾兄,久等了。”青阳尘大步而来。   顾澈:“还好。”   他目光落在了青阳尘旁边的青年身上,对方察觉到顾澈的视线,嘴角一扯,“好久不见,顾兄。”   言语轻佻,眼神轻蔑。   叶音皱眉。   顾澈淡淡道:“周公子别来无恙。”   周同笑道:“劳顾兄挂念,我自然是极好的。”   青阳尘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稍纵即逝。   他适时插入话题:“顾兄,周兄,快走罢,我再不过去,魏长风他们可要恼了。”   周同点点头:“阳尘兄,请。”   一行人朝内院行去,叶音抱着顾朗沉默地跟在顾澈身后。   期间闲聊不过只言片语,哪有之前青阳尘接待顾澈的热闹氛围。   踩过鹅卵石铺就的石子路,穿过林荫,进入垂花门后,前方隐隐传来男子爽朗的笑声。   青阳尘加快脚步,众人眼前的视野陡然放大,草木茂盛,百花齐放,岸边垂柳在水面映出倒影,微风拂过,婀娜多姿。   翠绿的池水中,五彩斑斓的鱼儿游来游去。一叶扁舟横立其上,整个画面顿时趣意横生。   走的近了,叶音瞧见园中水榭里,三名十七、八的男子正在对酌。   青阳尘嗔道:“你们真是半点不把自己当外人。”   “阿尘来了。”三人中最年长的魏长风笑盈盈招手。   他上前相迎,对顾澈点了点头,然后去逗叶音怀里的顾朗。   倒是后面跟来的两人不太自在,主动跟周同打招呼:“一段时日不见,周兄越发神采奕奕了。”   “二位亦然。”周同斜了一眼魏长风,遮住眼中怨毒,皮笑肉不笑道:“今日叨扰,实乃是在下久仰阳尘兄风采,十分倾慕,遂厚着脸皮不请自来。”   他偏头看向青阳尘,“阳尘兄不会介意吧。”   青阳尘一张俊脸僵硬抽动,梗了片刻才道:“当然。”   说话间,一行人皆进了水榭,仆人陆续呈上凉食。   有类似冰淇淋的冰酥酪,蜜沙,杏露,荔枝饮,桃蜜,梨浆等等,琳琅满目摆了一桌。   当然最夺目的还是石桌中的冰酥酪,它是用牛羊奶,蜂蜜,时令水果加冰块制成。   冰块的凉度削弱了奶制品的腥腻,配着水果蜂蜜的芳香,有种云朵般包裹的柔软口感。   青阳尘扶着广袖,取了一碗冰酥酪递给顾朗:“这么热的天,也难为朗哥儿跑一趟,快解解暑。”   “阳尘兄此言有理。”周同也取了一碗冰酥酪递至顾澈面前,“顾兄亦辛苦了。”   顾澈不接:“谢过周公子好意,在□□弱,受不住凉。”   青阳尘打圆场,“是啊,顾兄鲜少吃凉食。”   周同看看青阳尘,又看看顾澈:“原来如此,真可惜。”手中一松,上好的冰酪落地,砸了个粉碎。   周同假惺惺道:“抱歉,失手了。”   魏长风怒目,“周同你不要太过分。”   “什么?”周同明知故问:“我做了什么?”   顾澈:“没什么。”   下人小心翼翼收拾狼藉,随后忙不迭退下。   水榭中气氛凝滞,青阳尘努力活跃气氛。顾澈靠坐在飞来椅上,瞥了眼跟过来的周同,看向水面:“那是什么?”   周同疑惑,跟着往水里看。水中碧色,青草摇曳,一尾游鱼悠然穿过。   什么也没有啊。   “咦?”顾澈惊疑不定,甚至站起来探着身子看。   周同一时也被勾起了好奇心,伸长脖子往水里望。   还是什么都没有。   周同不死心,颠起脚尖准备看的再清楚一些,身子陡然一轻,随后天旋地转。   “噗通”一声,周同落水了。   青阳尘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随后忙道:“来人,周公子落水了,快救人。”   盛夏的池水不凉,但池中水草茂盛,周同被救上来后,脑门上还顶了一缕,十分滑稽。   他双眼通红:“顾澈,你暗算我。”   顾澈神情漠然:“周公子一介男子,吾执笔翻页之力,如何动你。”   魏长风附和:“顾兄说的是,京中谁人不知顾兄体弱,一年四季畏暑畏寒,我知周公子落水失了面子,可你也不能这般污人清白啊。”   魏长风“唰”地打开折扇,扇了扇:“光天化日,我们这么多人看着呢。你说是吧周公子。”   周同被一通抢白,脸色青红不一。   青阳尘干咳一声,道:“周兄,你真的误会顾兄了,他真的没推你,也没踹你。是你自己不慎落水。”   叶音低下头,眉眼微弯。   顾朗附到她耳边,小声道:“小鸟,你在笑什么。”   叶音:“没什么。”   其他人没留意,叶音看见了,顾澈起身时在周同身前半步,不动声色的将一只脚伸到了周同双脚前面,一般人脚尖踢到东西时,都会不慎摔跟头。更别说当时周同被忽悠着往水里瞧,身子已经前倾了。   但周同不在行进中,没有惯性,想让他摔进水里,就得补上那道“惯性”。   比如,脚前受到冲力。   方寸之地要做到如此,下盘没点硬功夫可不能够。   看来小主家也有很多小秘密。   经众人一通信誓旦旦的保证,周同也懵了。   难道真是他自己不小心踹到什么才摔了,当时好像是感觉到脚前有硬物。   青阳尘吩咐人带周同去厢房换衣物。   没了他,水榭的气氛逐渐轻松。   魏长风一甩袍袖,单手端着一碗杏露靠坐在飞来椅上,愉悦极了。   一碗杏露见底,他诗兴大发当即作诗一首,不过须臾竟又谱了曲,歌声婉转起伏,大气悠扬。   青阳尘不落下风,唱到兴起处,还摆了几个手式,赢来一片叫好。你方歇罢我方来,水榭里热闹极了。   叶音和顾朗坐在角落里,小孩儿听不懂那些诗啊词的,他有新的乐趣。   顾朗端着一碗荔枝饮,舀了一勺喂到叶音嘴边:“小鸟,啊。”   叶音感觉手有点痒,想打小屁孩。   顾朗眼睛亮亮的望着她:“小鸟,张嘴啊。”   “这个荔枝饮可好喝了,凉凉的,甜甜的,还有点儿香…”   叶音:…别说了   她在顾朗期待的目光里,嘴唇开合几次,最后还是张开了嘴。   叶音:是她没坚持住【闭目】。   少顷,一勺荔枝饮喂入口中,舌尖尝到清甜,口中是浓郁的荔枝果香。叶音瞬间把那点难为情踹飞到九天外。   顾朗嘻嘻笑:“我没骗你吧。”   叶音:“嗯。”   一碗荔枝饮见底,顾朗小跑到石桌边,刚伸小手,一碗冰酪就递到了他面前。   顾朗仰头看去,小脸笑的灿烂极了:“谢谢小叔。”   顾澈知道叶音好美食。私下叶音与他同桌而食,顾澈心中未将叶音看作奴婢。但在外面,与顾澈来往的世家公子不会如此。   顾澈原本是想找个由头令叶音退下歇息,没想到顾朗比他有法子。   顾朗人小,只要不是太过分,其他人都会随他去。   魏长风之前饮了酒,这会儿酒意上头,言语少了顾忌。   “好歹也是光禄寺卿的嫡子,父辈从三品的官,出了京城到哪儿不是个体面人物?”   “偏偏要跟阉人为伍,自甘堕落,引以为荣。”   “呸——”   旁边两位友人无奈,低声相劝。   青阳尘端着一盏酒向顾澈走来:“今天让你委屈了,我给你赔个不是。”   正如魏长风所说,周家攀上了掌印太监汪忠义,得其相助,扶持宫里的周家女上位。   如今周家女圣眷正隆。宫里透出口风,不日周同将出任太府丞。   周家既无祖上功德,走不了恩荫的路子。周同又无学识才干,通不过科举取士,凭什么能入仕,任正七品的官?   简直是荒唐至极,至朝廷规矩于何处。   这样一个无德无才的草包混在他们中间,不老老实实做人就算了,还敢四处蹦跶。   魏长风越想越气,诗也不做了,词也不填了。对着池子里的锦鲤破口大骂,阴阳怪气。   伴着魏长风指桑骂槐的背景音,顾澈接过了青阳尘的酒,一饮而尽。   说来顾澈跟周同结怨还是在三年前,准确来说,是周同单方面怨恨。   彼时周家还未攀上汪忠义,一家人挤在一座小院子。恰好后门出来就是贯通南北街的巷道,平时常有人往来。   那天顾澈的车把式抄近路,打巷道里经过,听到一阵喧哗。   周家厨房里一个小工捡了主子们剩下的饭菜被抓住了,被好一顿痛打后丢出后门。   周同站在门后,盛气凌人:“你那么喜欢吃剩的,本公子成全你。”   他吩咐小厮:“去拎桶隔夜的泔水来,给他灌下去。”   不过最后小工没有喝泔水,因为顾澈出面阻止了。   顾澈没将这事放在心上,过后就忘了,不想周同自此对顾澈怀恨在心。   后来周家步步高升,周同在人前对顾澈也不再客气。   汪公公说了,顾家不再是十多年前的顾家。他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对青阳尘,周同倒是一如既往。   青家传承数百年,但祖上最初只是个奴仆,后来动乱跟着宏帝打天下,天下平定后被封为异姓王,封地为青,于是后代便以青为姓。   青家改门换庭后大力培养子孙,经五朝颠簸,大量青氏族人消亡,但留存下来的族人得以喘息后,又极力复辟先祖荣光。   与顾家相比,青家的根基更深,且青家入仕途,在文人中声誉极好,别说周同,就是汪忠义也不敢轻易招惹。   然,周同今日不请自来,青阳尘纵然心中不喜,还是将人迎了进来。   青家祖训:如非必要,忌与人难堪。   青家留存至今,不是仅靠文人风骨。 第14章 可憎   因为周同的到来,青阳尘跃跃欲试的凫水计划自然也搁浅了。   这场聚会到底不那么完美。   周同回去以后,对着父亲一通告状。   “爹,你不知道,姓顾的小子实在猖狂。”   他愤愤地把白日里的事情挑拣着说了,少不得添油加醋。   “虽然我不知道顾澈怎么动的手,但当时就我们两个人离得最近,我跟他有怨,除了他谁会害我。”   周同气怒不已,本就普通的五官因为扭曲的神色而变得狰狞。   周父慢条斯理地端起盏茶,用茶盖拨了拨茶沫,轻笑道:“你没招惹他,顾澈就动手了?”   周同脸色有点挂不住,强词夺理:“爹,你是我爹啊。”   周父吹了吹,然后饮下一口茶,那副慢悠悠的样子,看得周同着急上火。   他凑到周父身边:“爹,我可是你亲儿子,顾澈这番打压我,不同样是没把你放在眼里吗。”   周父眼神一寒,睨了儿子一眼,周同讪讪闭嘴。   周父放下茶盏,重重哼了一声:“秋后的蚂蚱,且等着吧。”   周同若有所思:“爹的意思是…”   他有些猜测,但又觉得不太可能,“顾家男丁御敌有功,在军中极有威望,又颇得民心,这么多年下来几乎挑不出错处。甚至一个多月前,圣上才提拔了顾澈的父兄,将人派去边关。”   周父似笑非笑:“是啊,样样都好的顾家儿郎,圣上不把人留在身边,却派出去十之八九,你说呢。”   周同心惊。   周父起身,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咱们如今这位圣上心有思量,真喜欢谁,巴不得把人放眼皮子底下。”   往年时候,圣上好歹还会将顾家儿郎留几个在京中,以缓顾家人别离之苦。但从去岁开始,圣上就以各种由头,将人陆陆续续派出去。   如今再看这京中,顾家能主事的,只留了大房一人,其他皆是妇孺,唯一一个即将长成的顾澈,也是常年体弱。   周父:“行了,你也累一天了,回屋歇着去吧。”   周同行礼退下,暮色四合,他从主院出来,沿着游廊行走。   小厮手里的灯火被风吹动,摇摇晃晃,看起来孱弱不堪。   周同蹙眉:“莫不是要下雨了?”   小厮应道:“承公子吉言,现在天旱了许久,若能得一场雨便是极大的好事了。”   夜色中,游廊边上的草木摇曳,远远看去,好似巨兽的爪牙,欲将人吞噬。   周同心里不适,“明日将游廊边的草木全砍了。”   小厮低下头:“是,公子。”   周同:“走罢。”   次日天明,烈日高升,小厮求雨的愿望终究是落空了。   不过他还算幸运,至少有一蔽日之处。其他人就没那么好运了。   京城永定门。   看门的守卫被烈日炙烤的烦躁暴烈,忍不住跟同伴抱怨。   此时,一名衣衫褴褛的老人背着一个脑袋特别大,四肢纤弱的孩子上前,欲进城去。   守卫将其拦下:“哪来的?”   “回大人话,小老儿是沉阳县人。”老人佝偻着腰,对着守卫讨好笑,老树皮一样的皱纹顿时挤到了一处,被汗水浸润的油亮。   守卫哼道:“可有凭证?”   老人颤巍巍从怀里取出一张皱巴的纸,上面还有一些不明物体。   守卫嫌恶极了,随便看了一眼就放行。   “进去吧。”   他看着邋遢的祖孙两人,啐道:“城里又要添两个叫花子。”   过了一会儿,又有两个衣着破败的人进城,凭证亦是皱巴,难辨字迹。守卫不愿多瞧,抬手放行。   初始,守卫还未觉出什么,直到十来个要进城的人皆是如此,他们察觉到不对了。   当又一个人拿出类似的凭证时,守卫多了个心眼,接过凭证细瞧,没想到对方直接转身跑了。   守卫刚要追,忽然听见上司的声音:“守好城门,这些日子不要随便放人进城。”   守卫心里咯噔,他已经守了三年城门,知道每次有这样的命令,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保不齐是哪里受了灾,难民即将涌入京城。   天子脚下难民太多,岂不是在斥责天子失德,官府无能。   守卫心情沉重,他抬头看着天上一闪不闪的日光,良久叹了口气。   不好的预感终究成真,至第二日时,城门突然涌来大量衣衫褴褛的百姓,黑压压一片。   他们蓬头垢面,裸露的黝黑皮肤在太阳下泛着油光,踩着不成型的草鞋,甚至大多数人是光着脚踩在滚烫的地面,可无一人在意,他们聚在城门处,恳请守卫放行。   人多势众,守卫几乎抵挡不住,怒吼声,恳求声,妇孺的哭泣声混合在一起,逼得人崩溃。   “退下,都后退!”   援兵赶来,齐齐竖起长木仓,对准了城门处的百姓。   领头的男人骨瘦如柴,他双腿一弯,朝着守卫跪下,他身后的难民也跟着齐刷刷跪下。   “大人,求您让我们进去吧。再不进城,我们会死的。”   “大人,求您可怜可怜我们,我们家乡遭了旱,颗粒无收,实在是没法子了。”   “大人,求您让我们进城吧。”   “大人……”   守城官兵不为所动,只有木仓刃在烈日下闪着锋利的光芒。   “荒唐!”养心殿内,一封奏折划过空中狠狠砸在地面。伺候的宫婢太监瞬间跪了一地,噤若寒蝉。   天子龙颜大怒:“季县的县令是干什么吃的,朝廷早已拨下赈灾款,为何百姓依旧流离失所。”   汪忠义心知肚明,那笔赈灾款肯定被贪了,但造成如今这种局面,肯定是底下人贪心太过。不但没发一分赈灾银,甚至还从百姓那里又搜刮了一通。   不过想到才到手的巨额孝敬,汪忠义小心道:“圣上,会不会是灾情过重,而底下人不知事情严重性,将灾情往轻了报,所以导致朝廷错估,赈灾银拨少了。”   元乐帝沉脸不语。   汪忠义见状松了口气,看来圣上的怒火暂歇。他斟酌用词,犹豫道:“圣上是明德之君,下面的官员肯定事事以您为榜样,力求做到仁厚有为,他们轻报灾情,或许也是为了尽可能靠自身解决百姓之苦……”   殿内寂静无声,跪地的宫婢太监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汪忠义的额头也控制不住冒出汗,滴答砸落。他头更低了些:“如今百姓聚在城门,当务之急,还是要想法子安置流民。不知圣上心中可有人选?”   当日申时,九门提督携圣旨直奔城门。身后跟着整齐划一的军队,穿过长街时,人群尽皆避让。   一名老人抱着怀里的孩子躲避不及,摔在了墙根。   待军队过去,旁边的行人好心扶起他。   “老伯没事吧,快起来。”   靠得近了,行人发现孩子的异样。不但头大身子小,眼睛还是瞎的。   “老伯,这…”   老人抹了抹眼睛,哽咽道:“我这孙儿生来带疾,可怜他娘拼死生下他。他爹心里不痛快,干活时分心也没了,我这个糟老头子只好带着他四处乞讨。”   小孩儿张着嘴,发出含糊的一声,四肢无力垂着,仅能转动一下那过分大的脑袋。   行人同情不已,纷纷解囊,片刻功夫,老人怀里就塞了七八两银钱,有铜板有碎银子。   “老伯,你这孙儿…”行人看了一眼孩子,残成这个样子估计也治不好了,委婉道:“给孩子买点好的吧。”   老人抱着孩子连连作揖:“谢谢,谢谢大善人。”   他蹒跚着脚步,缓缓走了。   是夜,京城某座院子,白日里佝偻凄苦的老人坐在桌前,一口酒一口肉,好不快活。   而那个大头孩子被他装在了罐子里,大头刚好卡在罐口,无神地望着老头。 第15章 哀鸣   眼中猩火   入夜,白日里骇人的温度降下来,城门外的流民终于得到一丝清凉和喘息。   众人都累了,三三两两的背靠背坐着,低垂着头闭目歇息。   人群中只偶尔传来微弱的呜咽声,妇人抱着年幼的婴孩,眼神麻木。若非婴孩的小胸膛还有些起伏,恐怕会以为这孩子死了。   她的婆家人都没了,娘家人也不知去向,她带着两个月大的孩子混在流民群里,妇人也不知道母子俩能活多久。   明日太阳升起,又将是一轮新的炙烤酷刑,更糟糕的是,她已经挤不出半滴奶水了。   随着时间流逝,夜色更深,妇人迟钝的感觉到寒意,她把孩子抱的更紧了些,慢慢陷入困意。   倏地,寂静的夜空传来一声暴和,妇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只脚就踩到了她身上,随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相比于身上传来的痛,妇人更加茫然。   发生了什么?   她大睁着眼,脑袋以一个扭曲的角度仰着,映出猩红的火把。   高头大马之上的将军不再是报国卫民,而是化身修罗,将镰刀挥向了柔弱的羊群。   一具又一具□□倒下,鲜血弥漫,给这片干涸的土地带来了另类的滋润。   长夜漫漫,所有的嘶吼,哀嚎都被淹没。直到天边重新泛起鱼肚白,清晨的第一缕光再度洒向大地,一切都是那么平静,祥和。   顾大将军收到消息的时候,眉头紧蹙。他像是十分疑惑一般,又一次询问护卫:“城外的流民都安置了?”   “回将军话,听闻提督大人将流民分散,重新编入京城周边的村子。”   顾大将军愁绪未散,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事情太顺利了,时间也太快了。   不过问题能解决,顾大将军还是松展了眉,他挥挥手:“你退下吧。”   然而顾大将军心中还是隐隐不安,这种不安不知为何而来,却是挥散不去。   叶音休假回家探望王氏时,也听王氏说起了此事,不过是一两句带过。   王氏叹道:“不知道你娘舅他们如今是什么光景。”   天灾加上人祸,就是地狱模式,普通人首当其冲。   叶音沉默,王氏心里其实有所预料,不禁哽咽: “这么些年也没打听出个消息,或许…”   她说着说着,已是红了眼眶。   叶音抱着她,给她无声的安慰。   良久,叶音犹豫道:“不如,我恳请公子帮帮忙?”   王氏按了按眼角,既带着希冀又有些惴惴:“主家那样高雅的人物,能管咱们的琐事吗?”   叶音:“我试试吧,我现在好歹也是大丫鬟了。”   王氏看着她,嘴唇开合好几次,最后还是没能说出违心的话。   然而叶音对于最后的结果并不抱希望,她回到别庄后,跟顾澈提了此事。   顾澈顺口应下:“过些日子给你答复。”   立秋那日,顾澈带着在别庄玩野了的顾庭思和顾朗回顾府。   顾澈没要叶音跟着,允了叶音两日假。   立秋蒸茄脯,王氏的腿好的差不多了,一早起来准备。她还给女儿准备了一套新做的秋衣。   虽然看天气,不定什么时候能穿上。   当日,母女俩学着富贵人家食三餐,午后叶音靠坐在门后,打着一把蒲叶扇纳凉。   王氏坐在她身边,余风吹走了燥意,她手里麻利地打着络子,俩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叶音忽然道:“公子那边有消息了。”   王氏手中动作顿住。   叶音有些不忍,不知道是告诉王氏残忍的现实,还是让王氏保留一个美好的幻想。   迟迟没等到女儿的下文,王氏继续手里的活,绳子一穿一收,一个漂亮的络子成型了。   王氏轻轻道:“都没了,是吗?”   伤亡之后,官府会进行人口统计,王氏的娘家是村里大姓,所以记录的还算全。   叶音放下手中的蒲叶扇,委婉道:“舅舅家的小表弟未见尸首,只是不知去向,或许…”   “滴答——”   叶音住了嘴,连成串的泪珠砸在刚打好的络子上,王氏深深埋下头。   叶音抿了抿唇:“我去厨房打些水。”   她把这片狭小的空地留给了王氏。   小厨房被太阳直晃晃地照晒着,屋里闷热难当,叶音都怀疑这间小厨房会不会燃起来。   忽然隔壁传来一阵喧闹,叶音借口出门察看。   原来是隔壁的房东在赶人,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满脸横色,对着房客破口大骂。   叶音看着被训的像孙子的一家三口,有了印象。   躲在老夫妻后面的男人,就是之前跑去别庄急吼吼告诉叶音,王氏断腿的人。   对方也发现了她,忙不迭道:“叶音,叶音你帮帮我,借我点钱,我之前可帮了你大忙。”   “做人要知恩图报。”   男人的亲娘也抬起头,眼中精光乍现。   母子二人同时向叶音奔过来,不过叶音的动作比他们更快,回屋,关门,上闩。动作一气呵成,徒留母子俩在门外怒骂拍打。   王氏走过来:“发生了什么?”   叶音三两句简说,王氏勃然大怒,也顾不得伤心了。   门外的拍打叫骂声愈演愈烈,房东也不阻止,似要看好戏。   王氏太清楚这些人多没底线,她回到厨房舀了一盆水,随后发现水不够脏,她想了想,把自己穿了好几天的袜子在水里过一遍。   然后她示意叶音打开门,门外的母子还没来得及惊喜,一盆泛着酸臭味的水兜头泼来。   王氏双手叉腰,一通脏话输出还伴随暴力推搡,叶音在后面帮衬,成功吓退想吸血的母子二人,最后重重一关门,世界清净了。   没有外人,王氏脸上的疲色比之前更浓。   叶音扶着她坐下,道:“我刚刚听了一耳朵,隔壁的房租涨了。足足翻了一倍。”   王氏哑声。   叶音趁机道:“娘,院子到期我们换个地儿住吧。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王氏不是不知道这条巷子鱼龙混杂,可京城的房租太贵了,她找不到比这里更便宜的地方。   然而没给王氏纠结太久的时间,中秋节那日,王氏的房东也来了,来意很直白,涨房租。   王氏脸色难看:“去岁不是才涨过吗?”   房东掏了掏耳朵,小指一弹,幽幽道:“这都大半年过去了,老嫂子,我够意思了。”   他注意到王氏身后的叶音,念头一转:“不过也不是不能商量,但非亲非故的,我没必要帮你吧。”他盯着叶音,暗示意味明显。   王氏刚要发火,被叶音拦住。   “我们不租了,这个月月底会搬走。”   房东有些可惜,不过又觉得叶音不够艳丽妩媚,少了几分味道,他换了一副嘴脸:“不行,你们没有提前告知不续租,需要赔偿我,最迟后天搬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王氏:“你——”   叶音先道:“可以,现在你能走了吗。”   房东轻蔑扫她一眼:“嘁!”   王氏愁的不行,叶音宽慰她:“你别急,明日我出门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院子。”   她之前黑吃黑得了一笔钱,虽然买不了院子,但是偷偷垫一部分房租还是可以的。   次日下午,叶音就有了消息。   “…地点在外城城西那边,我知道那边价贵,说来也是缘分…”   叶音编了一个意外救助崴脚老人的故事,对方刚好有空余的一套院子,为了感激叶音的帮助,老人低价出租。   这个故事并非天衣无缝,怎么就那么巧,随手帮了一个人,对方刚好有空院子…   面对王氏的质疑,叶音笑道:“娘莫非以为女儿偷偷垫钱了?”   王氏不语。   叶音乐了:“可女儿有多少月银,娘不是清楚吗?”   这话把王氏问住了,是啊,女儿有多少钱,她知道啊。   于是,王氏半信半疑住进了新院子,虽然地方依然狭小,但环境清幽干净,左邻右舍皆是本分人,比之前好太多了。   叶音也觉得挺好的,新租的院子至顾家别庄比之前的破地方缩短了大半距离,这样叶音想看看王氏,也不用在大太阳下好一番跑了。   而王氏的腿彻底好了后,她又重操旧业。   这日她在街上卖豆糕,看到一对祖孙在行乞。她心生怜惜,难得大方的掏了二十文钱出去,还送了祖孙不少豆糕。   大概是那个孩子太惨了,王氏晚上做梦梦到自己的女儿没了,次日,她提着豆糕心急如焚地跑去别庄看叶音。   别庄后门的角落里,叶音哄她:“娘,梦境与现实是反的。我好好的呢。”   王氏欲言又止,巴巴地看着女儿:“可是梦特别真实。”她捏了捏衣摆,盯着叶音的眼睛,试探道:“我又梦到你夏日发热时候的情景,可是在梦里,你睡下了就再没醒来过。”   她说着话,眼眶渐渐红了,叶音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王氏是不是心有所感。为人母哪会不了解自己的孩子呢。   叶音启唇:“其实我”   她话没说完,就被王氏一把抱住,耳边传来闷闷的呜咽声:“音音,娘只有你了,你要是有个什么,娘真的活不下去了。”   叶音缓缓回抱住她:“我也只有娘了,我会保护好自己,将来给娘养老送终。”   王氏抹了抹眼睛,破涕为笑:“那你赶紧找个好人家嫁了,生几个儿女,到时候娘帮你带。”   叶音一头黑线:“娘,这种事急不来。”   “你要上心啊!”王氏没好气的瞪她一眼,随后想到什么又叹了口气:“不过以后你真的成婚怀孕了,得去庙里拜拜,求菩萨保佑你生下健康的孩子。”   王氏说起摆摊时遇到的可怜祖孙,叶音刚开始不以为意,但随着王氏描述那个“大头孩子”的惨状时,叶音的脸色沉了。 第16章 拿贼   如果叶音没有经历过末世,她或许会单纯觉得王氏只是遇到了一个可怜的乞儿。   但是口哑,眼盲,四肢萎缩,行乞,这些苦难都堆积在同一个孩子身上时,也太巧合了些。   不过内心猜测叶音没有道出,她只是让王氏留意那对祖孙,届时给她传个信。   王氏犹豫:“音音,你怎么这么上心?”   她叹气:“娘知道你心肠软,但天底下的苦命人太多了,咱们遇上了帮一把就算了,挨个挨个帮,哪里帮的过来。”   叶音颔首:“娘放心,我心里有数。”   如此过了两日,一位面善的大娘敲响了别庄后门。   叶音出来时,大娘温声道:“你娘让我来寻你,只说有急事。”   叶音拿出袖子里的点心递过去:“多谢大娘跑一趟。”   怕嫌疑人跑了,叶音都没回去跟顾澈请假,直接从后门走了。   白管家听到消息,忍不住在顾澈面前给叶音上眼药:“公子,叶音那丫头现在越来越猖狂了。她是您身边的大丫鬟,本该好生伺候您,如今却找不着人,这不是失职吗。”   顾澈翻了一页书,不以为意:“等她回来问问就知道了。”   白管家一梗。后面那些责备叶音的话也不得不全部咽了回去。   另一边,叶音疾走如风,眨眼间到了王氏摆摊的地儿。   王氏看到她,努了努嘴:“前面就是。”   叶音跟着看过去,发现七八十步开外,人群聚在一处,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叶音大步上前,用巧劲挤进人群中。   入目是一个年迈的老人跪在地上,皮肤黝黑,衣衫褴褛。他怀里抱着一个头大,四肢纤细似菜芽的男童,估摸着也就七岁左右。手脚无力的耷拉着,像放坏的面条。   叶音略有不适,目光上移,正好对上男童大睁的眼,那双眼灰蒙无光,嘴巴偶尔张开时,瞧见嘴里空荡荡的,没了舌头。   旁边一个小媳妇儿见状,忍不住别开脸去,低声抽泣。   一位老大娘直接解开钱袋子,抓了一大把铜钱扔到祖孙俩面前的破碗里。   “谢谢,谢谢菩萨。”老人俯身磕头,被大娘一把拦住:“别,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我可受不住。”   老大娘抹了抹眼睛,抽身离开了人群。   其他人也差不离,有的给钱有的给物,不一会儿,祖孙俩面前就堆起了小山。   等到众人给的差不多了,老头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棉布,把所有东西一收,道谢后离去。   叶音眼睛一眯,这动作也太熟练了,再者,身上穿的破破烂烂,却能拿出一块好棉布,岂不矛盾。   叶音不动声色的跟上去。然后发现老人行至南城继续乞讨,叶音心里估算了一番,就这大半日功夫,老人至少得了十来两银子。   至申时,对方大概受不住热,路上买了烧鸡馒头,然后进入一条胡同里,胡同窄小,人来人往,再加上地形复杂难辨,若非叶音有经验,恐怕就跟丢了。   兜了一大圈,最后老头抱着孩子进了一条破破烂烂的深巷。   它太脏污了,也太安静了,像是跟繁华热闹的京城强行切割。地上不再是石板路,而是黄泥夯实造成,两面的墙壁斑驳,墙角污黑,在阳光照射下,散发着浓浓的馊味和尿臊味,连生命力强的野草都不堪生长。   如此恶劣的环境,难怪消了人声,但同样的,没了人群遮掩,叶音也无藏身之处,是以她不得不拉开距离。   她躲在拐角处,看到老头进了最里面的一座院子。   叶音正思索着如何靠近,她想了想,捡了几块石头,手指一弹。   “咚—咚咚——”   敲击声刚落,院门大开,之前悲戚可怜的老头面色狰狞,他左右张望,喝道:“谁在捣乱?滚出来!”   无人应他。   随后,老头发现院子外的小石头,不止是他家院子,隔壁的木门外也有小石子。   一看就知道是哪家小子顽劣,故意用石子砸门。   然而周边几户人家,要么是烂赌鬼,要么是酒鬼,赌鬼几乎不在家,酒鬼在家也是醉醺醺睡大觉。被砸了门自然也不会有人出来呵斥。   老头心头生疑,这条胡同是他特意选的,又脏又臭,还特别绕,一般人根本不会来。   他做贼心虚,以为是有人发觉了什么。他重新关上门,但叶音却发现对方故意留了条门缝。   叶音垂下眼,炽热的阳光洒在她身上,汗流雨下,她也无所觉。   两刻钟过去了,院门再次打开,老头背着手朝外面走,慈爱的哄着:“哪个调皮蛋欺负爷爷呢,爷爷会生气的。”   “你出来跟爷爷道个歉,爷爷就不生气了,还给你买烧饼吃。”   “调皮蛋,小调皮蛋……”   老头行至拐角处,手中的砍刀猛的挥出,然而什么都没有。   只有空中弥漫的逼人恶臭。   老头皱了皱眉,转身离开时踢到了什么东西,咕噜噜滚出老远。   老头看着踹飞的小石头,忽然笑了:“原来真有一个调皮蛋。”   他重新回了院子,这一次他往门外放了一个鸡腿。   叶音再一次拿石子敲门,等了好一会儿,院门都没开。她拿走了那个鸡腿,嗅了嗅,味道是京城常见的杀虫药。   经过一通试探,叶音心里有了数。这座院子里暂时来看,应该只有老头一个人。   非她多周折,上次干掉混子,是因为叶音知道那群混子里都没好人,她行事无所顾忌。   但是现在院子里还有被残害的小孩,叶音自然要谨慎行事,未免给孩子造成二次伤害。   而老头出来看到空碗,得意的笑了。   这一次他放下戒心,晃晃悠悠进屋,吃肉喝酒。   叶音在外面又等了半个时辰,听不到什么动静后,翻墙进屋。   刚落地,她就听到一阵细微的呜咽声,很弱很轻,不注意听根本听不到。   她绕到窗子后面,凝神静候了片刻,然后捅破窗户纸,入目之景叫她气血上涌。   屋子中间摆着桌凳,老头喝醉了,趴在桌上鼾声如雷。   而在老头的身后不远处,放着三个罐子,每个罐口都卡着一颗人头。   今天被老头带出去的男童也被卡在罐子里,置于最左边。   叶音破窗而入,在老头幽幽转醒前给了他一个手刀。   叶音走向罐子,除了她白日里见过的男童,另外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都在五岁左右。靠得近了,叶音看的更清楚,罐子的底端被敲了个口,用于孩子排泄。   女娃嘴边,眼角皆残留着血迹,叶音掰开女娃的嘴一看,果然被割了舌头,眼睛也被刺瞎了。   而年纪小一点的男童好一点,眼睛瞎了,但舌头还在,那道细细的呜咽声就是他发出的。   “别出声,我带你们离开这里。”   叶音一拳打破罐身,年纪更小的两个孩子对外界尚有反应。他们的四肢虽然有些受伤,但养养没有大问题。   而白日被老头带出去行乞的男童已经麻木了,像一摊死肉。   叶音忍着怒火,直到夜幕她才带着孩子和绑了老头离去。   此时此刻,除了顾澈,叶音想不到别人。   亲眼目睹三个孩子的惨状,顾澈神色一肃,将此事接手过去。   叶音没有其他的要求,只道:“能私下处理吗?不要送官。”   顾澈面无表情看着她:“叶音,你想做什么?”   叶音不语。   两人僵持片刻,顾澈叹了口气:“吾知晓了。”   令叶音失望了,老头没有团伙,他是个人作案。不过他给叶音带来了另一个惊悚的消息。   老头是从一个乞丐那里学来的法子。   这几乎颠覆了众人的认知,大部分人都会以为乞丐群体弱势,然而就是这样一群人,出了一个又一个恶魔。   但转念一想又明了,乞丐以行乞为生,自然是拼了命的钻研。   负责对老头施刑的顾家护卫自认铁石心肠,还是被震撼到了,恶心的一天没吃饭。   顾澈知道叶音心中痛恨,就把老头交给叶音处置。三日后,作恶多端的老头在百般酷刑中咽了气。   但是留下的三个孩子令人揪心,顾澈派人寻找刚被拐来的两个孩子的亲人。   因为是才被拐的,两个孩子的家人也应该在京城。   幸运的是两个孩童的家人找到了,然而对方发现孩子的惨状后,借口散心,直接从后门偷偷跑了。   两个孩童被遗弃了。   叶音并不意外,这也是她为什么求助顾澈的原因,她当然可以直接干掉老头,但她无法给这三个孩子一个安身之所。   最后三个孩子被顾家田庄里无亲无故的老寡妇和鳏夫分别收养,可惜被折磨最久的那个小男孩在半路身亡了。   或许,对那个小小年纪就饱受磨难的孩子而言,也算一种解脱。 第17章 中途赴宴   啪嗒——   啪嗒——   娇艳的花朵终究没扛过烈日,最后一朵花瓣也无力的从枝头坠落。   小丫鬟苦着脸:“芳青姐姐,院子里的花草都枯萎了。”   真不是她们照顾的不上心,她们每日都记得给花草浇水,晌午时候还会把花草搬进屋,然而饶是如此,还是没能留住花期。   芳青眯着眼,抬头看了看天,烈日高悬,灼势逼人,她收回目光,安抚小丫鬟:“没事,不怪你。”   小丫鬟松了口气,随后又道:“今年好奇怪,明明都过了中秋,怎么天还这么热。”   芳青皱眉:“行了,把这些枯萎的花草处理了,免得碍着公子的眼。”   小丫鬟:“是。”   小丫鬟刚要行动,余光瞄到一截月白色的衣袍,她下意识抬头,只瞧见寒山冷玉般的侧脸,鼻梁挺拔,像能工巧匠经过千百次精心打磨出的雕塑。   小丫鬟的目光恋恋不舍跟随,直到被一道咳嗽声惊醒。   她猝不及防对上芳青冷厉的眼神:“不要有不该有的心思,以前的二等丫鬟和大丫鬟就是教训。”   这话里的内容叫人心惊,小丫鬟骇在原地,像一只被强光忽然照到的青蛙,有点滑稽,还有点可怜。   芳青软了声,“去干活吧。”   小丫鬟立刻抱着花盆走远了,她脑中不受控制的想起同伴前几日跟她说的话。   公子身边的叶音,半年前也只是个三等丫鬟,不知怎么得了公子青眼,如今公子去哪儿都带着她。   能够伺候那样光风霁月的人物…   “真是好命啊。”小丫鬟忍不住羡慕。   被小丫鬟羡慕的叶音,这会儿迅速钻进马车,车帘一放下,她整个人都放松了。   顾澈注意到她的前后变化,忍不住勾了勾唇。   车内只有他们二人,叶音能够卸下防备,无非是对他足够信任。   顾澈轻轻敲了敲面前的案几,果然引的叶音望过去。   顾澈:“闷,念篇游记。”   叶音:“……”   叶音拿起案几上的书籍,本来想故意装怪,不小心对上顾澈温和的眼,再开口时声音变回了正常。   角落里的冰盆散发出悠悠凉意,考虑到顾澈的身体,白管家特意将马车里的熏香换成了甘松,去湿驱寒。   叶音已经无力吐槽,他们小主家的身体好着呢,哪用这般小心仔细。   不过考虑到顾家满门武将,顾澈的藏拙也成了一种必然之举。   只是,也不知顾家这般委曲求全,能否换来平静安宁。   想到历史上的武将下场,叶音的心紧了紧。她心神一乱,念书的时候就错了节奏。   顾澈叹息:“叶音,专心。”   叶音抿了抿唇,最后应道:“是,公子。”   马车轮子滚过平坦的青石板大道,两侧的人声渐渐鼎沸。叶音念读的声音被断断续续掩盖,索性到最后,她就只张嘴巴不出声。   顾澈也不拆穿她,抬手撩开车帘,叶音抬眸扫了一眼。   她不得不承认,那是极好看的一只手,手指白皙修长,却不同于女子的柔软之感,每根手指的骨节十分分明,阳光透进来时,指尖泛着红晕,充满了神秘的力量感。   叶音移开目光,也看向了外面。   那个饱受摧残,最后在无望中离世的孩子,像一块小石头点在她心中。   当时叶音压下了那股怜意,各种各样的惨剧,她在末世中见过很多了。可是没想到后劲那么大,像细密的针,扎一下不会太疼,却又让人无法忽视。   马车行驶而过,叶音全神贯注地凝视着街边。她不想看到残肢的孩子乞讨,但又怕因为自己的大意,而错过解救一个可怜孩子的最好时候。   其中复杂滋味,恐怕只有她能体会。   顾澈保持着撩车帘的动作,只是目光不知何时从外面落到了叶音身上。   他感觉到了叶音平和外表下的焦躁和愤怒,所以他才会在又闷又热的天气带着叶音出门。   或许是为了带叶音散心,也或许是单纯想在外面转转,若是遇上可怜人,顺手帮帮。   顾澈也不知道这两种情绪,哪个占比更重。但他的身体更加诚实,先一步做出了行动。   一路行过,街上鲜有乞丐,叶音收回目光,心情却并未轻松多少。   “叶音。”顾澈唤她。   叶音:“公子有何吩咐?”   顾澈:“斟茶。”   叶音暂时抛却了其他情绪,将茶盏里剩下的茶水倒掉,她把着精致小巧的紫砂壶,清透的茶水倾斜而出,在茶盏底部滚过一道漂亮的弧度,随后慢慢升高,在七分满时停住,荡起一圈圈涟漪,直至平缓。   这是一个很治愈的过程,叶音所有的注意力都留在其上。   她轻轻放下茶壶,垂首恭敬道:“公子,请。”   顾澈抬手欲端,马车忽然停了。   小厮低声道:“公子,前面是周公子。”   顾澈和叶音对视一眼,顾澈本不欲理会,车外陡然传来周同拔高的声音。   “顾澈,三殿下在此,你还不现身相迎。”   顾澈:“……”   顾澈揉了揉眉心,吩咐道:“随吾下车。”   与顾府素朴的马车相比,对面的马车则是繁复华丽,贵气逼人。   周同撩起车帘,居高临下俯视着顾澈。   顾澈无视他的目光,躬身行礼:“顾澈见过三殿下。”   叶音跟着福身。   周同笑道:“三殿下平日繁忙,想来是不太熟悉顾澈。小臣恰好与顾澈有几面之缘,就厚着脸皮讲述两句,三殿下莫嫌弃才好。”   三皇子不置可否。   烈日之下,堂堂将军府的嫡幼子立于人来人往的街道之上,躬身行着礼,不多时额头便见了汗。   周同跟顾澈哪有什么交情,翻来覆去都是外界对顾澈的评价,顾家的嫡幼子生来体弱,不能习武,空有好容貌却无实才云云,话里话外都是贬低。   一刻钟过去了,周同说的口干舌燥,三皇子瞥了眼车外保持着躬身姿势的顾澈,淡淡道:“免礼。”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顾澈汗如雨下,那张如玉的脸被晒的通红,嘴唇却少了血色,一看就被折腾的不轻。   周同垂眸遮住眼里的嘲讽,这才哪到哪儿呢。   周同对三皇子道:“五殿下今日宴会,小臣想着吟诗作赋都没什么新意,倒不如拳脚切磋来的刺激。顾澈出身武将世家,虽未习武,但从小耳濡目染,想来比旁人多了解,小臣斗胆建议邀请顾澈一同前往,届时或许会更热闹些。”   三皇子似笑非笑看了周同一眼,周同心里一慌,面上勉强维持着镇定,三皇子冷嗤一声,随后对顾澈道:“既然周同如此力荐,你便也随同。”   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顾澈垂首:“是。”   顾府的马车跟在三皇子身后。   周同小心翼翼觑了三皇子一眼,紧跟着收回目光。   他找人盯着顾府别庄多日,前两次周同都错过了机会。   今日顾澈又出门,却刚好撞上五皇子宴会之日,周家最近风光,周同有幸得到了一张请帖,他本来还遗憾今日又将错失教训顾澈的机会,没想到中途遇见三皇子,计划就是一瞬间。   周同眸光发狠:如今天时地利人和,老天爷都在助他,他可不会轻易收手。   皇子府的一应用物自然是极好的,车内熏香淡雅宜人,周同慢慢放松了精神,嘴角得意的笑都遮掩不住。   三皇子摩挲着茶盏,他该怎么说,蠢人无畏,都敢利用到他头上了。   不过,蠢人用得好了也有妙处。   他也想知道顾家这位嫡幼子的深浅,到底是虚有其表,还是韬光养晦。   两刻钟后,马车在五皇子府前停下。门口的石狮子栩栩如生,强悍威猛。柱身和大门上的红漆如新,气派极了。   管家不知道在大门处等了多久,额头上浸出的汗匆匆擦掉,上前迎接道:“奴才恭迎三殿下。”   他躬着腰,态度恭敬却不谄媚,笑道,“三殿下请,五殿下早在府中等候您多时了。”   话落,五皇子自府中而出,他今日着了一身靛青色便服,头发用玉冠束的整整齐齐,估摸着二十出头的样子,几个大步走到三皇子面前: “三皇兄。”   三皇子颔首。   顾澈跟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见五皇子目光扫过来,他躬身行礼。   这次五皇子倒是很快免了他的礼。   一行人进府,叶音跟在顾澈身后,盯着前面清隽的身影,眉心一点一点聚拢。   半晌,她低下头:罢了,见招拆招。 第18章 惊骇   五皇子府的府邸极大,一路走来,各种名花异卉尽情盛开,院子里的银杏树苍茂翠绿,在阳光下舒展着每一片叶子,几乎看不到枯萎泛黄的丁点儿痕迹。   周同笑着恭维:“如今入秋,百花逐渐凋零,小臣便也以为此。没想到今日进了殿下府中,才算是开了眼了,可见天佑我朝,天佑皇室。”   “小臣何等荣幸,才能踏此人杰地灵之地。”   五皇子爽朗一笑,“既然如此,周大人今日可要玩的尽兴。”   周同连忙拱手:“小臣多谢殿下。”   花花轿子众人抬,几人聊的好不热闹。衬的后面的顾澈越发落寞。   好在众人终于穿过前院,进入厅堂。   三皇子身份尊贵,心里算着到达五皇子府的时间,是以厅堂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见到三皇子,众人起身相迎,“见过三殿下。”   三皇子摆摆手:“今日宴会,不讲俗礼。”   他没有去上首落座,而是偏头问五皇子:“五弟把我们一群人请来,不会就是让我们在厅堂里闲聊吧。”他面露不满:“那未免也太无趣。”   别说皇室中人,便是世家子弟在很小的时候,家里就教着喜怒不形于色。   此时三皇子明晃晃的表达意见,并非他真的心直口快,不过是另有所指。   若他真是坦率之人,也不会公然在大街上晾着顾澈足足一刻钟。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甚至有人提出建议。   “臣下听闻五殿下府中修有一汪湖泊,湖水清澈见底,养各色锦鲤,臣下一直闻其名却未得见,实在是心痒痒,还望五殿下今日圆了臣下的念想罢。”   叶音耳朵一动,感觉这道声音有些耳熟,她飞快抬眸,青阳尘那张夺目的脸在一干世家子中也似鹤立鸡群。   “是啊五殿下,小臣也好奇得紧。”旁边人笑道。   三皇子嗤了一声:“一汪湖泊有什么好看的,本殿在宫里都看腻了。”   五皇子无奈:“皇兄,那你待如何?”   三皇子瞥了周同一眼,周同立刻会意。   “五殿下,是这样的。虽说咱们是文人,可两位殿下天纵之才,自然是文武双全,一直吟诗作对对殿下来说恐怕也是司空见惯了,所以小臣想着,不如今日玩些特别的。”   五皇子眸光微动:“喔?”   周同笑道:“靖朝以文治天下,况且如今太平盛世,无用武之地…”   他意味深长地斜了顾澈一眼,随后才道:“不过震慑之用还是要的,靖朝人才辈出,小臣便想着各位兄台不妨展示一番。”   话音落地,当即有人不悦:“莫不是让我们比武?那岂不是与莽夫无异。”   周同笑容更深:“只是举个例子,除了莽夫之为,不是还有骑射吗。”   “这…”众人互相对视一眼。   五皇子抚掌:“有意思。难得聚会,自然要有些不同。”   他道:“前院的地方到底是窄了,各位随本殿往玉青园去。”   五皇子弯眉:“诸位想瞧的湖泊就在玉青园内。”   众人一阵欢呼。   叶音眉头紧蹙,忽然她的小臂感到一阵轻柔的触碰。   她看去时,又什么都没有。叶音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的顾澈。不知道是不是叶音的错觉,她感觉顾澈的耳根有些红。   顾澈,是在安抚她吗?   一行人从前院过去,虽然一路说说笑笑,也因为避暑之故,特意绕了远路,但到达玉青园时也走了近两刻钟。可见皇子府占地之广。   玉青园不愧对它的名字,园内绿树成荫。湖水清澈,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仿若世外桃源。   众人既要比试,自然需要有一个裁判长,一般这种角色都是由侍卫充当,再不济也是府上小厮。   没想到周同看向顾澈:“我知顾兄素来体弱,今日又是不请自来,想来顾兄也是难为情。”   他句句带刺,分明是记恨上次问月山庄他不请自去一事。他落了脸,于是捡着机会便要从顾澈身上讨回来。   青阳尘面现不忿,刚要开口却被身边人拽住。   对方眼神示意三皇子和五皇子二人。   今日是五皇子宴会,周同却频频开口,若无两位皇子的纵容,早就被打发出去了。   青阳尘隐晦地瞪了周同一眼,担忧的望向人群对面的顾澈。   周同抬脚走到顾澈面前:“但我与顾兄情谊,实在不忍顾兄受冷落。不如这裁判长一角由顾兄担任好了。”   阳光将周同眼里的恶意照的分明,嘴唇开合间,吐出刻薄之语:“顾兄出身将军府,见惯了舞枪弄棒,想来对这种事定不陌生。”   “不知顾兄以为何?”   青阳尘忍无可忍:“五殿下,臣下…”   五皇子颔首:“倒是个好主意。”   有林木遮挡,偶尔散落的阳光倒不显得炙热了。众人分散开来,仆人趁机呈上弓箭和靶子。   三皇子和五皇子率先上场,五皇子力有不足,箭矢射在了靶子外围,三皇子好一些,不过也只是虚虚射中靶心,明显看得出后劲不足。   顾澈做一个合格的背景板,宣布:“第一场,三殿下胜。”   其他人装瞎,大肆恭维:“三殿下好箭法。”   五皇子也道:“数日不见,三皇兄又精进许多。”   三皇子矜持:“是皇弟让着为兄呢。”   一句话保全五皇子面子。   周同谄媚进言:“三殿下和五殿下兄弟情深,臣下真是好生羡慕。”   其他人暗骂周同狗腿,不甘落于其后:“臣下以为,圣贤书里说的兄友弟恭也不外如是了。”   “三殿下和五殿下的情谊,实乃我辈楷模。”   青阳尘混在人群里,只张嘴不出声,可他容貌太盛,还是被三皇子注意到。   三皇子冲他招手,青阳尘垂首而出,拱手行礼:“不知三殿下有何吩咐?”   三皇子直接把弓扔给他:“你来试试。”   青阳尘苦了脸:“殿下,臣下自幼习文,这弯弓搭箭实在是为难臣下。”   三皇子:“无妨,随便玩玩。”   青阳尘无法拒绝,小厮递来弓箭,青阳尘借着摆弄的功夫,看了一眼顾澈。   明明不过几步之遥,两位皇子这边人声鼎沸,热闹极了,而顾澈主仆被排挤在外,无视了个彻底。   怎么说也是将军府的嫡幼子。   青阳尘心里不舒服,面上看不出什么。他费了老大的劲,额头青筋乍现才勉强拉开弓。   手指一松,箭矢颤巍巍射出去。别说射中靶心了,连靶子都没碰到。   人群一静,随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天呐阳尘兄,我原以为你是谦虚来着。没想到阳尘兄是实话实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没看到刚才阳尘兄拉弓时,额头的青筋都蹦出来了吗。”   “青兄的脸今天没地儿搁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五皇子的眼里也浮现笑意,他还上前拍了拍青阳尘的肩:“别气馁,本殿可是很欣赏阳尘的文章。”   不得不说,有了青阳尘更糟糕的表现,五皇子这下彻底舒坦了。   大靖以文治天下,武夫海了去了。弓马只是小道尔。   周同跟着上前,讨了一把弓箭,他也不擅长此道,但比青阳尘还是好些。   顾澈淡淡宣布结果。   周同轻蔑的扫了顾澈一眼。   现场气氛炒热,众宾客玩的不亦乐乎。   顾澈站在人群外,也不知是皇子府的下人没有眼力见,还是别的原因,许久都未有人给他上茶水。   仿佛顾澈就是一个地位低微的裁判长罢了。   日头越来越烈,众人却无所觉。忽然,不知道是谁提出,要用弓箭射湖泊里的鱼,还要射天上的鸟。   叶音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还未让她细想,一支利箭直冲顾澈而来。   身体快于脑子,叶音回过神来后,感觉怀里多了一具温热的身体,没有过多的旖旎心思,她回头一看,那支箭矢狠狠扎进树干中。   而之前,顾澈就站在那棵树前面。   这是冲着顾澈来的。   难怪好端端的比试,变成射鱼射鸟。   短暂的寂静后,一道浑厚的声音传来:“公子恕罪,是卑职失手。”   来人身材魁梧,肌肉喷张,薄薄的侍卫服被撑得鼓鼓的,在顾澈面前抱拳赔罪。   叶音扶着顾澈起身,三皇子意味深长道:“看不出顾府一个小小丫鬟,也这般厉害。”   顾澈垂下眼:“愧对殿下称赞,刚才也是这丫鬟侥幸。”   闻言,青阳尘刚才一瞬间紧绷的身体,这才缓缓放松。   他终于将注意力挪到叶音身上,刚才那支箭破风而来,出其不意且又快又猛。躲开已是不易,更何况叶音还要带着顾澈一同避开。   这等上佳的反应力,实在少见。   周同几乎控制不住脸色,刚才差一点就能收拾顾澈,这丫鬟真是坏事。   他上前几步,扬声道:“顾兄真是谦虚了。”   “在下久仰顾府威名,看这丫鬟也是会武,不知可否露两手。”   顾澈倏地抬眸,周同挑衅一笑:“不过是个丫鬟而已,贱命一条,如今主子们想看她拳脚,是她的荣幸。”   五皇子笑道:“本殿这侍卫刚才险伤了顾公子,是他的不是。”   五皇子对侍卫哼道:“只是嘴上道歉就够了?”   侍卫膝盖一弯,跪下磕头。   五皇子道:“今日惊扰顾公子,是这奴才之过,顾公子要打要罚都可以。”   五皇子真想处罚,不过一句话的事,何必假惺惺相问。   眼下顾澈毫发无损,若他不依不饶,恐怕明日大街小巷都会传出顾家小公子张狂无礼,藐视皇子的流言了。   顾澈敛目:“起来吧。”   然而侍卫却未离去,而是看向叶音:“姑娘好身手,不知可否切磋一二。”   其他人都在看好戏。   顾澈开口婉拒:“贵人面前,不宜动武。”   “顾公子多虑了。”三皇子眯了眯眼:“本殿也想瞧瞧顾府的丫鬟有多大本事。”   皇子的命令,顾澈不能不顾。   叶音福身行礼,从顾澈身后走出。   人群自动空出一大片场地,少女穿着一身青色的衫裙,梳着丫鬟中常见的垂挂髻,不着头饰,腰间亦未悬香囊、丝绦,素朴极了,哪里像个大丫鬟。   若非顾澈带着她,旁人见了恐怕得以为这丫头是个最低等的洒扫丫鬟。   烈日无风。   两人对立,木侍卫的强壮衬的叶音分外娇小柔弱。   “姑娘得罪。”砂锅大的拳头瞬间逼近眼前,青阳尘骇的闭上眼,不忍见那惨状,然而身边传来惊呼,没有预料中的叹息声。   青阳尘:嗯?   他犹豫着睁开眼,场中哪有什么惨状,瘦弱的少女灵活极了,他们甚至看不清叶音的动作。两人打的难舍难分。   周同的脸绿了,大声嚷嚷:“木侍卫,你们可是正经切磋,你有怜花惜玉之心,也得想想你代表的是五皇子府的面子。”   木侍卫和五皇子同时在心里骂娘,若没有周同这番话,木侍卫是输是赢都可。   但周同却挑明木侍卫代表五皇子府面子,如此木侍卫只能赢,不能输。   叶音也懂这个道理,她原本还想着打平手,皆全了顾澈和五皇子的脸面,但现在怕是不行了。她只能输。   于是场中两人从势均力敌,渐渐变成叶音落了下风,估摸着再有几个回合,就能分出输赢。   然而木侍卫跟五皇子对上视线,五皇子眼神冷漠地垂下眼。   木侍卫会意,怜悯地看了叶音一眼,随后一拳狠狠打中叶音的腹部。   疼痛传递全身,叶音与木侍卫目光交接,对方眼里的狠意毫不掩饰。   对方想要打死她。叶音此刻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场外的顾澈心中一颤,忙道:“殿下,是臣下输了。”   五皇子扇着扇,皮笑肉不笑道:“顾公子真会玩笑,本殿瞧着双方不分伯仲。”   顾澈身边的人不动声色挡住他,劝道:“顾兄,不过是个丫鬟而已,别坏了殿下兴致。”   “是啊顾兄,你不会这么拎不清吧。”   叶音且战且退,她如果还要退让,就只剩被活活打死一条路。   木侍卫感觉面前的女子有了变化,但一时又说不上来,他一个猛冲,直击对方面门。   五殿下要他必须赢,压倒性的赢,叶音被打的越惨,五皇子才会越高兴。   他不是喜欢虐杀之人,只怪这丫鬟运气不好。   然而挥出去的拳头落了空,木侍卫片刻茫然,人呢?   倏地一记拳头自下而上,木侍卫只觉得下巴剧痛,一张嘴吐出两口血,泛黄的牙齿骨碌碌滚出老远。   场中情势瞬间变换。   青阳尘眼睁睁看着被木侍卫打的节节败退的丫鬟,以暴风骤雨之力强势扭转战局。   两人双腿相击时,青阳尘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都疼。   又一次躲过木侍卫的拳头,叶音闪身至其身后,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便察觉身体一轻。   刹那后,木侍卫脸色爆红,他、他竟然被一个贱婢举在了空中。   叶音原地转了一圈,随后用力一掷,强壮的男人划过空中,重重摔到地上,厚重的身躯溅起尘土无数。   万籁俱寂。   场中的少女眉眼淡漠,笔直的站着,不张扬,不卑微,是林中木,非室中花。   顾澈藏在袖中的指尖几乎控制不住的轻颤,他感觉一阵阵眩晕,应该是被太阳晒昏了头,他想。   “怎么可能!!!”一片静默中,周同的质疑几乎是歇斯底里。   他恶狠狠瞪着木侍卫:“你好大的胆子,五殿下和三殿下面前也敢弄虚作假!”   木侍卫又恼又怕,他不敢抬头看五皇子的脸。少顷,他手一拍地,整个人爬起来直冲叶音而去。   当众丢了面子的愤怒和被五皇子怪罪的恐惧交织,让他慢慢失去了理智。他只想打死叶音,越暴力越好,期待挽回局面。   可惜事与愿违,被情绪裹挟让他没了章法,众人便瞧见,场中木侍卫像头疯牛一样乱窜,对比之下,叶音举重若轻将他戏耍于手下。   五皇子胸膛剧烈起伏:“够了!”   叶音一个四两拨千斤,把木侍卫的冲击改了个方向,直朝周同。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周同就飞出去摔在地上晕死了,全程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青阳尘牙关咬紧了,才忍住没笑出声。   五皇子看着晕死的周同,又看了一眼同样晕头转向的木侍卫,脸色青青白白,最后黑成了锅底。   “…好啊。”他从牙缝里挤出话,一字一顿:“真是太精彩了。”   五皇子用力抚掌,每次落下的沉闷声音,都叫木侍卫心颤。   其他人讪讪,三三两两跟着鼓掌。   木侍卫十指扣着地面,指尖泛血也无所觉。   叶音扫了他一眼,收回目光,转身向顾澈行去。   谁知异变陡生,叶音只感觉身后一道劲风,本能抵挡。   锋利的匕首在阳光下寒光熠熠,两人僵持着,木侍卫倏地逼近,双目充血:“今日你胜我一筹,不过运气使然。”   叶音不置可否。   随后男人持匕首的手一松,匕首自空中落下,另一只手拿了去,叶音下意识退开,谁知木侍卫手腕一翻,竟是抹了脖子。   迸发的鲜血洒在叶音的脸上,身上。味道有点腥,皮肤感知到是温热的,粘稠的,像雨后的黄泥路,像草原里的沼泽地,更像蛛丝上的小虫子。   她茫然地站在那里,轻轻眨了下眼,睫毛上的血珠顺势而落,仿佛她流下的血泪。   三皇子语声凉薄:“老五这个侍卫虽然武艺稍逊,不过气节可表,也不算堕了你五皇子府的威名。”   五皇子冷冷吩咐:“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尸体处理了。”   小厮们如梦初醒。刚上前,忽然“咚—”地一声。   众人寻声看去,顾澈直挺挺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双眼无光,好似下一刻就要断气了。   叶音飞快上前,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公子,公子您怎么了,您是不是又犯病了?”   三皇子和五皇子对视一眼。   五皇子忙道:“来人,宣太医。” 第19章 心计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五皇子府。   厢房内,三皇子不解:“你怎么让人把院正请来了。”   太医院正已近古稀,他能压下整个太医院的同僚做到院正的位置,便足以证明其医术之精湛,平时都是皇后、太子召唤。   三皇子不知道是弟弟面子大,还是凑巧。   院正把着顾澈的脉搏,面色凝重。   叶音睫毛颤了颤,顾澈的身体情况,叶音身为他的大丫鬟很清楚,眼下这位太医院院正若是看出点什么就不好收场了。   五皇子和三皇子对视一眼,五皇子催促:“院正,顾澈如何了?”   太医院正拧着眉:“回五殿下的话,顾小公子的脉搏紊乱,气血逆流,实乃急火攻心之象。”   五皇子怔住:“急火攻心?”   院正捋了捋胡子:“敢问殿下,顾公子此前可受了什么刺激?”   众人面面相觑。   五皇子干咳一声:“之前本殿同其他人在射箭。可能是日头大,把顾澈晒着了。”   他瞥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忍不住鄙夷,堂堂大将军府的嫡幼子居然被血刺激至晕倒,说出去也够笑死人了。   三皇子抓重点:“院正,顾澈何时能醒来?”   早前听闻顾澈体弱,他还不信,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不过这病秧子可不能死在皇子府,得把烫手山芋给丢了。   太医院正也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他肃声道:“待微臣为顾公子施针,若是顾公子酉时醒了,便躲过一劫。若是酉时还未醒来……”   他话语未尽,众人却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五皇子脸都黑了,心里直骂晦气,敷衍地吩咐两句就抬脚走了。   其他人跟着离去,青阳尘悄悄留了下来。   叶音目不转睛地盯着院正施针,忽然一方湿帕递到她面前。   叶音诧异。   青阳尘无奈地点点自己的面颊,叶音恍然。   刚才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顾澈身上,叶音哪顾得上自己。   湿帕是温热的,叶音在脸上捂了片刻,手微微用力,半干涸的血迹就被带了下来。   没了脏污,健康的皮肤上浸着一层薄薄的水意,看起来清新明净。衬的那双黑色的眼睛越发透亮。   青阳尘睁圆了眼,像是第一次认识她:“本公子发现,你居然长得还挺英气的。”   青阳尘见过不少美丽的女子,或婉约动人,或妩媚风情,或秀丽端庄,亦或是俏皮可爱,但是像叶音这样英气逼人的却是第一次见。   不是那种悍妇的泼辣,亦非张狂,她是内敛的,却又充满了杀伤力。矛盾极了。   青阳尘脑子里清晰印着叶音力压魁梧大汉的勇武模样。   木侍卫自尽时喷涌的鲜血溅在她脸上,那一瞬间叶音眼中露出的茫然懵懂如稚子,好像将墨染于白纸,有种隐秘的破坏欲被释放。   又好似无尽的落寞中终于开出了一朵糜丽的花,眩人神迷。明明是青天白日,青阳尘当时看着叶音,却感到一阵心悸。   叶音轻飘飘抬眸,斜睨青阳尘,扯了扯唇:“谢公子夸赞。”   她转身走到架子旁,将用过的帕子洗净。   青阳尘摸了摸鼻子,看向床上的顾澈,心道:你这小子慧眼识珠,可要撑住,免得拱手让人了。   他跟顾澈私交不错,并不认为那点血腥场面会把顾澈吓到。但顾澈现在苍白着脸躺在床上,青阳尘一时也把不准了。   等待的时间难挨,期间五皇子府的下人送来精致的点心和清茶。其待客之周到与前面对顾澈主仆的怠慢形成鲜明对比。   眼看太阳西斜,而顾澈还未醒,五皇子在花厅坐不住了,亲自跑来询问。   太医院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胡子,目露沉思。   “不应该啊。”院正心道。   五皇子急了:“院正,顾澈怎么还没醒?这马上就到酉时了啊。”   他欲伤顾澈是一回事,他可以推脱为误伤。但顾澈真的被吓死在他府中又是另一回事。   他免不得也要受非议。   三皇子冷着脸,思索着要不要再派人去请两位太医。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受周同撺掇,心胸狭隘的小人竟带累了他。   众人心思各异,互相推卸着责任。眼看气氛即将进一步恶化时,床上的人动了动手指,似要苏醒。   五皇子激动不已:“院正你快看,顾澈他醒了。”   不关他的事了。   五皇子一个劲儿追问院正:“顾澈转好了对吧,应该没有大碍了。”   院正犹疑。   五皇子心里一咯噔,忙不迭吩咐:“听闻顾公子的别庄最养人,本殿担忧顾公子,就不强留你了。”   那迫不及待送客的样子根本遮挡不住。   三皇子揉了揉眉心,略微帮着圆就两句,当务之急就是把顾澈送走。   而随着顾澈主仆一同离去的,还有五皇子府送出的珍宝若干。   回到别庄,顾澈神采奕奕,哪有半分虚弱之态。叶音也不问他如何做到的,低眉敛目,降低存在感。   顾澈点着圆月桌上的药材:“你今日有功,任选三样。”   叶音抬眸,顷刻之间就有了决定,拿了一支百年份的人参,一盒阿胶,两罐燕窝。   叶音身强体壮,那阿胶和燕窝除了是给王氏的,不做他想。   得了好东西,叶音脸上也不吝笑容:“谢谢公子。”   顾澈轻哼:“行了,下去歇息吧。”   出了主院,叶音脸上的轻松就淡去了。虽然今日有小主家极力周转,但两位皇子那儿,估摸着还是记恨上了。   但叶音转念又想起上午他们跟三皇子一照面,对方就给他们下马威。   对方本就看他们不顺眼,又何惧多添一桩恩怨。   叶音叹了口气,勋贵人家的日子也没那么舒坦啊。   夜色凉如水。金碧辉煌的宫殿内却灯火通明。   太医院正跪于御前:“圣上,微臣今日替顾小公子把过脉,初始的确是脉搏紊乱,不过……”   他详细描述着一个急火攻心的人都有什么症状。连一些冷僻的,因为个人体质差异而少见的症状也能一一道来。   院正斟酌道:“圣上,顾小公子的脉象虽乱,体内之气亦十分猛烈,若横冲直撞般。但经来回探寻后却是乱中有序,这等奇特现象微臣也是第一次见。”   元乐帝拨动着手串,良久嗤笑一声,“朕早就说过,一窝子狼里养不出兔子。”   “下去罢。”   太医院正颤巍巍起身,他退下之际飞快抬眸看了一眼,橙色的烛火下,龙案后的天子敛目低垂,看不到眼中的情绪,但周身萦绕的阴翳却叫人胆寒。   太医院正心里惴惴不安,不知道自己此遭是对还是错。可若是隐瞒,日后查出来,他就是欺君之罪。   夜风幽幽,太医院正的后心早已汗湿一片。   今日五皇子派人来太医院唤人,本来是一个年轻太医去的,可是紧跟着圣上身边的汪公公亲自传口谕,命他前往五皇子府。   想通这里外的关窍,太医院正刚刚才擦过的额头又浸出一阵冷汗。   他苦笑一声,两难的何止是他,顾家小公子聪敏过人,本以为躲过两位皇子的暗害,哪能知道圣上这边还留了一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太医院正无力的弓下腰,只求圣上看在他多年苦劳的份上,来日准了他的致仕,他这把老骨头真的熬不动了。   宫院深深,领路的小太监提着宫灯,颤动的光将院正佝偻的身影映的摇摇晃晃,好似新儿蹒跚学步,更似老者踉踉跄跄。   前方是无尽黑夜,耳边是呜呜风声。 第20章 卫老太君   太阳下无秘事,更何况当日宴会有不少人。   顾澈在五皇子府晕倒的事很快传了出去。正如五皇子所想,外人在鄙夷顾澈怯弱的同时,也不满他的暴虐。   不过是场普通切磋,输了竟要手下的命。   平民百姓只敢小声议论,而儒生们则不同了,抄起笔杆子就是一通指责诘问,甚至还有人编了讽刺意味的童谣,教由街头巷尾的孩童传唱。   五皇子的残酷之名一时间甚嚣尘土。连皇宫里天子都有耳闻。   “这个蠢货!”   元乐帝眸光阴鸷:“有结果了吗?”   汪忠义小心道:“回皇上,底下人来报,五皇子府里的事是周家,何家那边传出去的。开始也只是小范围传,直到后面疑似二皇子府外家那边…”   汪忠义常伴元乐帝身侧,出口之言都是斟酌再三。周家何家是外臣,可以直言。但二皇子是圣上的亲儿子,这种涉及兄弟阋墙的事,圣上脸上无光,难保不会迁怒。所以回答的时候得慎之又慎。   反正事实如何,圣上心里自有判断。   至于周家给他的孝敬,顺风顺水时他帮着说两句好话就得了,难不成还真要让他担风险。   元乐帝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顾家那边呢?”   汪忠义瞬间了然:“顾家那边藏得深。”   一句话就给人定了罪,甚至不需要证据。来自天子的怀疑就是铁证。   而且汪忠义还给人挖了坑,“顾家藏得深”,天子的人都查不到,岂不是说明顾家势力庞大。   元乐帝阖上眼,掩不住的疲惫:“忠义啊。”   汪忠义躬身忙应:“圣上,老奴在。”   元乐帝伸出手,汪忠义赶紧扶着,主仆俩慢吞吞在殿内走动,许久响起一声叹息。   “朕待顾家不薄啊。”   汪忠义头垂的更低了,“圣上,是顾家辜负了你。”   次日,元乐帝在朝堂上大发雷霆,狠狠斥责了五皇子,并将其禁足三个月。   下朝后,天家的赏赐流水般的送去顾府,以宽慰顾澈受惊。   顾府周边的百姓看着大门前长龙般的车队,忍不住羡慕。   “顾家真是简在帝心。”   “顾家儿郎骁勇善战,有此殊荣也不奇怪。”   “可惜出了个顾澈,哎…”   “听闻顾小公子生来体弱,又是幼子,有那样强悍的父兄,他弱点也没什么。”   人群里窃窃私语,但大部分还是艳羡顾府承得天恩。   卫老太君携一家人亲自领旨谢恩,宣旨太监笑道:“此番委屈顾小公子了。”   顾澈忙道:“公公言重。”   他原本在别庄,大伯父的心腹唤他回府接旨,顾澈不敢耽搁,急忙忙赶过来,这会儿额头还浸着汗。   幸好赶上了。   卫老太君朝皇宫的方向拱手:“圣上厚爱,真是折煞澈儿了,顾府愧不敢受。”   宣旨太监笑道:“老太君安心收着吧,圣上看重顾府,好日子在后头呢。”   卫老太君身边的管事给宣旨太监送上荷包,对方推辞一番就收了。   “老太君,洒家这就回宫复命了。”   宣旨太监离开后,顾家小辈看着一车又一车的赏赐搬进府,惊的嘴巴都圆了。   除了他们父亲和叔伯立了大功时,何时有这么多赏赐。   卫老太君打发走儿媳妇和小辈们,单独将大儿子和顾澈叫进主院,叶音就在外面等着。   顾朗不知何时跑了过来,一把拉住叶音的手,仰着小脸对她笑。   叶音眼神一软,“朗公子好。”   顾朗笑的更欢了,他扯下腰间的小荷包,踮着脚尖要递给叶音:“这个天鹅酥好吃,你尝尝。”   天鹅微微垂首,像是欣赏水中美丽的倒影,惟妙惟肖。   与其说是一道点心,叶音觉得倒更像艺术品。   顾朗小小声道:“小鸟放心吃,我把其他人都支走了。”   叶音犹豫。   顾朗眼珠子一转,道:“冷了就不好吃了。我急忙忙给你带过来的。”他伸长了脖子:“你看我额头都跑出汗了。”   那张白皙的小脸上浸出点点汗珠,可爱极了。   叶音接过点心:“谢谢朗公子。”   顾朗摆着小手:“不谢不谢。”   叶音让他一起吃,顾朗拒绝了,可惜拒绝的不彻底,还是被喂了两口点心,他靠在叶音的腿上,哼哼唧唧撒着娇:“我一点儿都不饿的。”   叶音不置可否。   等叶音吃完了,顾朗握着她的手玩,时不时觑她一眼。   叶音默了默,还是道:“朗公子有话直说。”   顾朗嘿嘿笑:“小鸟你好聪明喔。”   这小人精的好听话跟不要钱似的,他蹭了蹭叶音的手,软乎乎道:“我听四姑姑说,小鸟把皇子府的侍卫都打趴下了。小鸟好厉害。”   叶音动了动手指,不接茬。   顾朗捏捏她的指尖,终于道出来意:“小鸟,你教我拳脚好不好。”   以后他在顾府待三天,又跑去小叔的别庄待三天,循环往复,既不会离开家人又能学东西,他真是太聪明啦。   叶音没有应,顾朗噘着小嘴拉着她的手一直缠磨:“小鸟,小鸟你就答应我吧,小鸟…”   “朗哥儿这是做什么呢?”一道慈爱的声音中断了这场粘人的缠磨。   顾朗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跑过去:“曾祖母~~”   卫老太君摸摸他的小脑袋:“你小叔几日不见你,很想你呢。”   顾朗瞬间望向卫老太君身后的顾澈,他有点害羞,“我也想小叔。”   叔侄俩往花园去,叶音要跟,被卫老太君叫住。   顾澈欲言又止,顾老太君笑道:“去吧,跟朗哥儿好好玩。”   顾澈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卫老太君带着叶音进了书房,此刻只有两人,叶音发现人前威严风光的老太君,此刻竟透着两分无力和挫败。   叶音怀疑自己看错了。   一愣神的功夫,老太君捧着一个红木匣子过来,“你救了澈儿,是我们顾府的恩人,这点心意还望叶姑娘莫嫌弃。”   叶音惊诧:“老太君!”   她垂首恭敬道:“奴婢是澈公子的大丫鬟,保护澈公子是奴婢的职责。”   卫老太君不语,书房内一时无声。   良久,卫老太君笑道:“那你也算护主有功,要赏。”   她握住叶音的手,把红木匣子放到叶音手里,仔细看着叶音的眉眼,神情慈祥:“真是个俊俏的孩子。”   叶音不知怎么接话:“老太君…”   卫老太君笑盈盈道:“可惜身上素了点。这么好的年纪,该好生打扮。”   她抬起手,似要抚摸叶音的脸,但中途又收回了手,目光如水:“澈儿醉心书籍,不通俗物,改明儿老身让人打几套首饰给你送过去。”   叶音莫名心慌:“老太君,奴婢…”   卫老太君轻笑一声:“听闻你时常给澈儿念游记,老身年纪大了,眼睛看不清,你也给老身念两句吧。”   叶音嘴巴微张,最后还是应道:“是。”   叶音的声音没有同龄女子的娇软,也不清脆,但自有一股抚平人心的温和。   卫老太君望着她,心中微涩,但愿一切都是她想多了。   若是可以,她真想看到澈儿成婚生子,看到朗哥儿长大。   想到之前跟澈儿的谈话,那孩子分明是紧张眼前人而不自知。 第21章 家宴   酉时初,顾府的厨房里热火朝天。来往的下人一个个精神亢奋。   今日圣上为了安抚澈公子,赏赐了那般多的好东西,可见圣上极为看重顾府。   他们身为顾府的奴仆,心中亦是自得。众人卖力干活,空气中到处弥漫着食物的香味。   老太君派人将府中妇孺叫来了院子,清幽的小院瞬间人声鼎沸,小辈们在院子里跑来跑去,闹个不停。   顾朗围着叶音团团转,举着手里的点心要投喂她。   叶音不要,他就扒拉着叶音的大腿。   顾澈无奈:“朗哥儿,别闹。”   顾朗鼓着脸:“小叔,小鸟饿了。”   顾澈微讶,玩笑道:“你又不是小鸟,你怎么知道。”   被顾朗叫“小鸟”也就算了,毕竟顾朗只是一个不足四岁的孩子,童言稚语不当真。   但从顾澈嘴里唤出“小鸟”二字,清越的声音像根羽毛挠过,叶音忍不住一臊。   顾朗得意的抬起小下巴:“我就是知道。”   “朗哥儿。”一道清脆的声音插入,打断了叔侄俩的对话。   三人望去,顾庭思一身水蓝色长裙,乌黑发亮的头发梳成俏丽的双螺髻,别着莲花纹样式的玛瑙钿,以及同类型的祥云样式珠花,再束以浅蓝色的绸带,坠于脑后。   整个人少了两分洒脱,却多了几分独属于这个年纪女孩的娇美。   活泼,可爱,像枝头上刚刚绽放的一朵花儿,还含着粉儿,不算艳丽,却足够生机勃发,让人充满了希望。   叶音福身行礼:“见过四姑娘。”   顾庭思扶起她:“你就别跟我弄这些虚礼了。”   她借着两人拉近的距离,低声道:“我最近苦学颇有收获,什么时候我们再切磋一回。”   叶音:“……”   她看起来很好斗吗?一个两个都想跟她切磋。   顾澈适时出声:“庭思,你最近的学业如何?”   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姑娘一下子卡了壳,她尴尬的摸摸耳朵,眼神漂移:“怎么突然问这个。”   顾澈挑眉:“做兄长的关心妹妹学业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顾庭思:“……”   “呵…呵呵…这个…”顾庭思脑子转的飞快:“对了,我娘让我去看看厨房的饭食准备的如何了。”   她一溜烟儿跑远了,因为跑的太急还让裙摆绊了,眼看摔到之际,她单手撑地,一个空翻平稳落地,而后高高提着裙子跑没了影儿。   叶音嘴角微扬,这位顾府的四姑娘真的很有趣。   叶音他们在看远去的顾庭思,而顾府的女眷们也在看他们。   “那就是叶音?”顾二夫人笑道:“看着是个稳重的。果然真人不露相。”   她嗔了一眼弟妹,打趣道:“我听说你原来还特意跑了一趟别庄。”   顾二夫人在说当初顾母听信翠屏之言,疑心叶音是狐媚子之事。   顾母脸色微红:“嫂嫂莫要羞煞我了。”   翠屏一家是顾府的家生子,顾母不知叶音底细时,下意识偏向自己府中人。   不过还好顾母更相信自己小儿子的为人,这才没刁难叶音,不然今日她怕是都没脸出现在这里了。   顾大夫人笑着打圆场,三位妯娌很快聊起其他话题,其乐融融。   卫老太君静静看着院子里热闹的景象,眸光温柔。   直到夕阳落下,下人们相继呈上佳肴。   鸡鸭鱼肉,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叶音只是瞄了一眼,口水都快出来了。   看着真好吃,还是原生态食材。   她抿紧唇,准备随上完菜的下人一同离开。   看得见吃不着,对她也太残忍了。   然而叶音刚抬脚,就被顾澈和卫老太君同时叫住。   顾澈讶异,他看向祖母,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卫老太君慈爱的笑道:“叶姑娘一同坐下用饭吧。”   叶音眉心一跳,她现在的身份就是个丫鬟,跟顾家人一同用饭有点离谱了。   不合常理的事,总叫人心头不安。   叶音杵在原地没动。   顾朗兴奋的跑过去拽住她:“小鸟跟我坐,曾祖母都发话了,你要听曾祖母的。”   除了顾大将军和顾澈,顾府的其他男丁都在边关,府中多是女眷和幼儿,是以卫老太君拍板,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用饭,不分男女。   顾大将军颔首:“去吧。”   叶音在坚决放弃还是薅一顿大餐之间犹豫片刻,果断选了大餐。   不吃白不吃。   她刚抬脚,这次又被人拽住。   叶音:够了啊喂!   她凶凶的盯过去,顾澈神情无辜:“朗哥儿还小,吃饭要人伺候,既然祖母留你一起用饭,就好生食用。”   他身后的小厮特别有眼力见的在顾澈身边添了一张圆凳。   顾朗气的跳脚:“我早就不要人喂了,我能自己吃。”   其他人笑做一团。最后还是卫老太君招手,把顾朗叫去了身边。   顾母的视线在小儿子和叶音之间转了转,神情几经变化,最后冷不丁对上卫老太君了然的目光,顾母垂下眼。   罢了,顺其自然。   况且以顾府如今的情况,澈儿他日迎娶高门贵女,还真的说不好是福还是祸。   卫老太君率先动筷,其他人才跟着动。   卫老太君留叶音用佳肴,她跟卫老太君离得远,不能给老人家夹菜,于是叶音就把这谢意送给了老家人的小孙子。   顾澈看着碗里剔了刺的鱼肉,去骨的鸡翅,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弯眉。   “你自己吃。”他低声道。   叶音:“嗯。”   她一口吃掉一块红烧肉,肥而不腻,太香了。   她进食速度很快,但吃相却不粗鲁,反而觉得她吃得香,让人胃口都跟着变好了。   忽而,她碗里夹来一条海参。   京城居内陆,受限于运输,吃不上海味的鲜,是以厨子们都会用各种名贵调料配。   叶音吃到嘴里的时候,有一种繁复华丽的口感,就好像处在贝阙珠宫。   好吃是好吃,可惜有点不真实。类茄鲞了。   她还是喜欢四喜丸子,樱桃肉。   顾澈:“……”   顾大将军看着难得吃瘪的小侄子,眉眼漾出了笑意。   顾庭思跟姊妹抢夺鸡翅,顾朗吃到一半又跑去母亲身边撒娇,女眷们谈着近来的趣事,聊着边关丈夫送回来的书信,畅想着早日团圆。   如此欢声笑语,倒不像勋贵人家,反而有种农家里的温情闹腾。   期间顾庭思还吆喝着饮酒,被她母亲逮着一顿嗔骂。顾庭思吐了吐舌头:“不喝就不喝,真小气。”把她母亲气了够呛。   夜色更深,乌云笼月,众人陆陆续续离去,偌大的院子一下子冷清下来。   卫老太君站在檐下,望着头顶的弦月,月辉明明暗暗,最后被乌云一点一点蚕食,她心里忽然涩的厉害。   “老太君?”管事嬷嬷惊道。   卫老太君脸上微凉,她抬手一抹,才发现她刚才竟然无知无觉地落了泪。   眼里的光淡去,眼睛浑浊,卫老太君慢慢垮了肩膀,像被抽走力气,叹声道:“回屋吧。” 第22章 一座大山   黄沙漫漫,十里不见绿林,地上深深的裂缝犹如活了上千年的老龟龟纹。   忽而,地面颤动,坚硬的铁蹄飞快踏过尘土,苟延残喘的干枯草木一碰即碎,化为粉末,跟泥沙混为一体,在烈日的曝晒下变得滚烫。   高温让人们的视线都变得扭曲。远处的营帐好似沙漠里的海市蜃楼。   直到一声高喝爆出,才知不是幻觉。   “吾乃骠骑大将军手下参将元贤,开门!”   瞭望台的卫兵当即挥动小旗,少顷,高大的木门缓缓打开。一行骑兵瞬间而入。   元贤将奔波许久的马匹交给专人照顾,他直奔主帐。   “将军,有消息了!”   帐篷里的人齐齐望来,元贤对着主案后的顾二将军抱拳道:“将军,三十里外发现北狄痕迹。”   他详细讲述一路探查到的蛛丝马迹,力证自己预料非虚:“将军,属下猜测他们很有可能会偷袭我军。恳请将军允许末将带兵迎战。”   有战争,就会有军功。   然而顾二将军却岔开了话题:“本将明了,你外出半月也乏了,先下去歇息歇息。”   “将军?!”元贤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低下头:“是,将军。”   帐篷内没有外人,军师才道:“将军,属下怀疑这是一个圈套。”   他将种种疑点道来,末了总结道:“元参将探查到的痕迹十有八九是北狄故意给我们看的,如果我们带兵前往,很可能会损失惨重。”   顾二将军其实也偏向军师的看法,否则他不会支走元贤,顾二将军问道:“军师以为何?”   军师:“将军不妨让顾四副将再次探寻。”   战场就是一个索命地,身为三军之首,顾二将军每一次的命令都关乎成百上千人的性命,他不能不慎重,必须慎重。   元贤在自己营帐里焦躁踱步,等待结果。   他没有背景,从一个无名小卒到参将很不容易,而军营里想要往上爬必须要战功。   他带着人在野外蹲了半月才有此收获,此次若能凭此大挫北狄,他肯定能往上升。   他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军营里新人辈出,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然而次日,大将军身边的亲兵传信:北狄有异,暂时按兵不动。   元贤傻眼了。   什么叫按兵不动?   军队不出动,不剿灭敌人,他哪来的军功?   “元参将,元参将?”   元贤回神,用了最大的自制力控制自己的表情,才没让自己显得那么狰狞。   元贤垂首:“是,末将领命。”   直到亲兵走远,元贤低吼着踹翻了帐里的长桌。   “参将好大的火气啊。”   元贤心中一颤,忙换上一副稳重的面具:“刚才不小心碰到桌案了。”   他笑道:“不知陈总兵来有何事?”   陈璜自顾自找了一张凳子坐下,慢条斯理地理袖子:“元参将还不知道吧,昨日咱们的顾四副将带着一支骑兵出营了。”   元贤眉心一跳。   陈璜笑眯眯望着他:“你说若是顾四副将剿灭敌人,这军功算谁的?”   元贤不傻,他听明白了,当即反驳:“不可能,将军不是公私不分的人。”   他能从一个小兵爬上来,除了他自己努力,还有骠骑大将军的赏识。   陈璜捻了一缕胡须,“那就等着看罢。看看这功劳最后落到谁头上。”   他起身离开,快出帐门时忽然驻足,冷嗤道:“若咱们的大将军真像你说的那么好,这军营也不会是他顾家的一言堂了。”   话落,大步离去。   元贤落寞地倒退两步,口中喃喃:“不会的不会的。”   又过一日,顾家三房的顾大郎来到元贤的营帐。   元贤起身恭迎:“少将军。”   三房大郎点点头,他坐下跟元贤寒暄一番,然后切入正题。   元贤之前打探的消息的确是北狄的圈套。   元贤骇的跪下:“少将军,属下有罪,还请少将军责罚。”   三房大郎扶起他:“元参将也是被蒙蔽了。不过战场消息关乎人命,还望元参将以后仔细分辨。”   骠骑大将军还是很看重他这个提拔上来的属下,怕元贤多想,特意派子侄过来宽元贤的心。   军营是个严肃的地方,有功当赏,有过当罚。不能乱来。无功无过则赏罚,必然难服众。   但元贤为了打探北狄踪迹,确实尽心尽力,未免寒了人心,顾二将军打算走私库安抚属下。   元贤看着递过来的木盒子,惶恐地往回推:“少将军,属下愧不敢受。”   “拿着吧,你还要养家。”   三房大郎又捧了元贤几句,这才离开。   是夜,陈璜寻来:“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元贤不语。   陈璜半点不客气的打开木盒子:“这么点银子?打发叫花子呢。”   其实不少了,盒子里的银子能抵元贤三月俸禄。   如果不是顾二将军辨别真假,元贤贸然带兵前往,损兵折将,别说银子了,最后命都得搭进去。   陈璜轻蔑地合上盖子:“他顾家男儿单单嫡系就有近十人,更别说心腹若干,军营里的职位有限,咱们大将军难道不紧着自己人?”   陈璜看着元贤脸上的挣扎:“你的确是被大将军赏识过两回,但难道不是你自己用命换的军功,人家就动动嘴皮子。”   “贤弟啊,有时候想想真不公平。流血受伤的是咱们,高官厚禄的却是那些公子哥。”   元贤本能想反驳,不是这样的,顾家的儿郎们不是孬货,每次征战,顾家男儿都率先冲在前。   甚至有好几次差点折在战场上,幸好顾家兄弟齐心,愣是把人从死亡边缘拽回来。   顾家儿郎的官职是他们用实打实的军功挣来的。可是…   “顾家真是一座大山啊,我们这些小兵小将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了。”陈璜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到头。”   “或许咱们就是贱命吧。”   元贤的心理防线一点点崩塌,是啊,何时到头。   说不定他这辈子到死也就是个参将了。   “对了贤弟。”陈璜忽然转了话题:“为兄记得你家小子今年十二了吧,好家伙,壮的跟头小牛似的。他要是入伍,有你这个当参将的爹罩着,将来肯定比你差不了。”   “不像我家的臭小子,文不成武不就,注定没出息。”   后面陈璜说了什么,元贤已经听不进去了,他满脑子都在想自己的儿子。   他有两个儿子,大的12岁,小的9岁,个头力气都随他,又壮实又聪明,若是入伍,将来肯定比他强。   但是陈璜的话再次盘绕在他脑中:顾家就是一座大山。   顾家的子嗣太繁茂了,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再加上顾家的亲信,太多人了。   或许在外人眼里,他也是大将军一派,可他享受到的好处太少了。   若是顾二将军知道他果刑信赏,处处依律行事,严明军规,最后在元贤眼里却是这么个形象,不知作何感想。   元贤心中纠结,忍不住来回踱步,良久,他叹息一声。   如果没有这座大山就好了。 第23章 风声   顾家谋反,杀无赦   边关传来捷报,元乐帝在朝堂让大赞顾家儿郎勇猛,朝后更豪迈赏赐顾府大量珠宝绸缎。   卫老太君精心挑选了一匹菘蓝、藏蓝两色配色的蜀锦,令人制成劲装,搭配臂甲一同给别庄的叶音送去。   王氏看到后也沉默了。   自从叶音在五皇子府力挫五皇子的亲卫,她便入了一些贵人眼,随之而来的则是烦不胜烦的调查。   王氏首当其冲,若非顾澈先一步把人接到别庄,还不知道会怎样。   但个中内情,无人跟王氏细说,叶音不知道怎么解释她会武,更怕王氏担心,所以缄默不语。   而卫老太君时不时派人送东西过来,精致的首饰,时兴的料子…   王氏真的很难不想到别处去。   她看着女儿,勉强算瘦高,但身板硬的跟石头一样,没有女子的娇软,容貌虽然清秀,平时却不爱打扮。   卫老太君到底看中她女儿哪里了?   王氏抚摸着成衣,蜀锦的料子大部分是蚕丝,柔软舒适,不是市面上的衣裳能比。   她所知有限,只是凭直觉道:“我怎么觉着这次老太君送来的料子比之前还好。”   不过怎么是劲装,她家丫头那个身材,往上一套跟男人也差不多了。   叶音心情复杂。   王氏催她:“来换上给娘看看。”   叶音拗不过她,只好从了。等待的功夫,王氏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是顾府送来的,她穿上之后都变富态了。   就算是相亲家,这也是顶顶好了,可惜顾府高门世家,她们母女俩就是平头百姓,差距太大了,王氏每次冒出一点想法都要掐灭。   少顷,叶音换好衣服从帘子后面出来,她重新梳了一个高马尾,配着劲装干净利落。   菘蓝、藏蓝都是很深的蓝色,不过藏蓝略透着红,两种颜色交织,是很稳重的配色,多见于高等官职的文武将。别说女子,就是年轻些的男子都驾驭不住。   然而这套深邃颜色的劲装穿在叶音身上,配着手上银色的臂甲,眼神淡漠,居然意外的和谐。   王氏微张着嘴,半晌发不出声音。   叶音疑惑:“娘?”   王氏如梦初醒,她围着女儿团团转,劲装用银色滚边,下摆以金线绣祥云纹,暗藏贵气。   王氏抚掌:“我的个乖乖,老太君的眼光就是好。”   “你这身行头太唬人了。”王氏望着女儿,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刚才我都要以为我看到了一位女将军。”   她盯着女儿的眼睛,那双眼幽黑,波澜不惊,叶音弯了弯眉:“娘这是要学回王婆了?”   王氏大笑。   叶音换下劲装,穿着丫鬟服去主院道谢。   “公子。”   顾澈挥手免了她的礼,“吾父兄来信了。”   叶音想了想,温声道:“顾将军和顾副将们英勇善战,威猛过人,此次传来捷报,京中百姓亦是激动欢贺。”   顾澈与有荣焉,“照这个势头下去,今年年关…”他顿了顿,又改了口道:“最迟明年开春,吾父兄定然能回京。”   他将书信妥帖收好,“走,随吾去院子里转转。”   已入深秋,院子里除了两颗常青树□□着,其他草木都枯了,池塘里的水位也下降了一大截。唯有两尾游鱼增添活力。   顾澈道:“往年这个时候,早就冷了。”   叶音附和。   顾澈忽而道:“把手伸出来。”   叶音莫名,但还是照做了。   顾澈在池塘边蹲下,那么一位翩翩公子,此刻做出这种举动也不觉得失态,反而别有风趣。   水面映出一张清俊的面容,指尖没入,在层层涟漪中,倒影拉远,模糊而虚幻。   顾澈单手掬着水倒入叶音手心:“感觉到了吗,水是温的。”   叶音错愕,如果眼前人不是顾澈,而是顾朗,叶音都不会有半分惊讶。   她慢半拍地笑了笑:“嗯,感觉到了。”   水中的涟漪终于归于平静,清晰地映出岸边人的身影。对面而望,气息交缠。   距离太近,叶音后退了一步,赶在顾澈尴尬前,她福身道:“老太君对奴婢的厚爱,奴婢感激不尽,不知如何能报。”   顾澈莞尔:“祖母送你的东西,你安心收着就是。”   他负手于后,大步往前走,好像刚才做出幼稚举动的人不是他。   叶音默了默,最后没忍住勾唇。离开池塘时,她心道:原来,秋水不是凉的,是温的。   叶音自认为没情趣,但是此后再路过院子里的池塘,总会有种别样的感觉。   可不知道哪一天,池塘里的水忽然就凉了,冷意入骨。   众人添上寒衣,王氏张罗着熬鲫鱼汤,给她暖身体。   屋内烛火摇曳,母女俩喝着热腾腾的鱼汤,话着家常。   外面风声赫赫,将窗户打得吱呀响,王氏担忧:“今晚风吹得这么大,怕是要下雨。”   叶音:“没事,这屋子结实,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话落,屋外的风声骤停,王氏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更加猛烈的狂风汹涌吹来。   火把在风中燃烧更烈,队列的甲胄前,禁卫军统领手持圣旨,一脚踹开别庄大门:“顾家谋反,杀无赦!”   作者有话说:   明天入v,到时三更和红包同时掉落哈,希望小天使们继续支持呀,爱你们啾咪~ 第24章 屠杀   夜幕中火光冲天,将这一方天地照得透亮。   刀锋闪过寒芒,温热的,粘稠的,腥味的鲜血飞溅在空中,而后落地。像一张白纸,忽地就染了五颜六色,快的让人反应不及。   王氏在短暂的惊吓后,立刻拉着女儿的手:“音音,快跑。”   叶音反握住她,抬脚的一瞬间,她脑海中划过顾澈清冷的脸。她犹豫了。   “音音,我们打不过官兵。”王氏仿佛知她所想,催促她。   叶音感受到了王氏手心浸出的汗,颤抖的指尖。   她只有一个人,她要保护王氏。况且,顾澈会武。   “娘等我片刻。”叶音迅速收拾出一个小包裹背在身后。   她熟悉别庄,带着王氏立刻朝后门跑。   “啊啊啊啊啊——”   惊恐的惨叫声颇为熟悉,叶音想都没想取了王氏头上的银簪掷出。   沉闷的声音伴随着铁刀落地的清脆声一同响起,冬儿整个人软在地上,眼眶通红。   明明暗暗中,一道修长的身影破开暮色而出。   冬儿双目圆睁:“阿音?!”   叶音单手拽起她:“愣着作甚,走。”   冬儿没有主意,几乎是叶音一句话,她跟着照做。   路上她们又遇到了庄里一个小厮,平日熟悉的面孔这会儿惊恐慌张。   叶音没遇见便罢了,遇上了实在难以袖手旁观。   她抢了死去禁卫的刀,扔给几人:“别等着被砍,你们三个人总能对付一个官兵。”   冬儿哭着摇头,“不,我不敢,阿音我不敢,我平时连鱼都不敢杀呜呜……”   “闭嘴!”王氏猛然喝道:“想活命就听音音的。”她环视二人:“我女儿不是铁打的,她拉你们一把,你们别想着拖死她。否则别怪我们无情。”   冬儿哭声一顿,终于捡起地上的刀,她握着刀的手都在抖,像个筛子一样,小厮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庆幸的是,他们终究握了刀,代表他们有了反抗的意识。   庄里的人都想着从后门逃命,叶音也看到了更多熟人。   吴厨子捂着断掉的臂膀艰难奔跑,血迹滴落,身后高举利刃的禁卫步步紧逼,犹如鬼刹。   他回头望时,长刀劈下,他怔怔地看着对面扭曲的脸,已经想象到他的死法,可怜他最后没落个全尸。也不知道到了地下,他这幅残缺样子,妻儿可还认得。   然而他等了半晌,也没等到预料中的疼痛,反而被人扶起。   眼前的女子手染鲜血,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叶音不管他的想法,喝道:“走!”   她听到了,身后沉重的,密集的脚步声。那是成百的训练有素的禁卫军。   叶音的心一点点往下沉,这么多精锐,就算顾澈身怀武艺,但他真的扛得住吗。   可她此时不能离开去找顾澈了,否则她护着的人必定全灭。   而顾澈是禁卫军的主要目标…   叶音心中理智和情感交战,但手上动作却不懈怠。众人一路奔跑,终于进了后院,二十步开外就是后门,跑出这扇门就能逃出生天。   众人眼中只有后门,叶音却警惕着身后追兵,没想到却看到角落里一截染血的衣摆。若非天天照面,叶音也不会这般熟悉。   她取了火折子凑近,摆动的火光下,她的小主家浑身染血,昏迷不醒。   “芳青?”叶音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小主家旁边的人。   平日俏丽的大丫鬟这会儿气若游丝,叶音不解:“你怎么伤的这么重?”   还有小主家,他不是会武吗?   芳青双目含恨,一字一顿道:“是白管家。他给公子下毒!”   本就是强撑着一口气,此刻一激动,芳青哇地吐出一大口血,彻底没了气息。   叶音来不及悲悯,她看向了昏死过去的顾澈。   “音音,快走!”王氏焦急不已,其他人都跑了,她却发现身边的女儿不见了。   叶音回头,王氏几乎是声嘶力竭在唤她,眼中染泪。   她移开视线,清幽的别庄燃烧着熊熊烈火,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无望的哭嚎。   她只有一个人。   她还带着王氏。   禁卫军非杀不可的人是顾澈…   “音音,走啊!娘求你了,快走啊!”王氏奔向她,用力拽着她。   王氏不是不知道小主家对她们的好,可是这些好跟她们的性命比起来,孰轻孰重,她早有答案。   叶音被拽着动了下,手中的火折子落地,火势不甘心地残存着,但最后终将要归于泯灭。   禁卫军的脚步声震的地面都在发颤。   带上顾澈,她将永无宁日。   她只是想过安静平稳的生活。   可是…   【小鸟,你好厉害呀~】   【叶音…叶音…】   【叶姑娘一同坐下用饭吧】   “音音,你别犯糊涂,音音——”王氏涕泗横流,喊到最后都破了声。   叶音再度看向顾澈,火势渐熄,他要被彻底卷入黑暗里了。   狂风席卷,后院里唯一的一棵树再也承受不住,咔嚓一声拦腰折断。   叶音单手扛着顾澈,另一只手持刀:“娘,这里离马厩不远,我们去找马。”   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   王氏眼泪直流:“可是禁卫军马上就到了,来不及了。”   “来得及!”叶音掷地有声:“娘,你信我。”   叶音熟悉这块地方,闭着眼都不会走错,虽然过程有点艰难,但绝不是毫无机会。   她们直奔马厩,当骑着马折返后门时,果然被堵了个正着。   小小一个后院,布满了装备精良的禁卫。粗略一估计竟有六七十人,后门处更是站了七八人。而在前院还有禁卫军。   想从此处突围,简直难如登天。   坐在马上的王氏几乎快吓晕过去,他们会死在这里。   白管家站在禁卫军统领身边,指着叶音大声道:“那个会武的丫鬟就是她。”   火光中,叶音跟禁卫军统领遥遥相望,对上那双沉着冷静的眼,禁卫军统领就明白,此女必除。   叶音摸了摸马匹的鬃毛:“好马儿,帮我一回。”   她抬手掷出手中的刀,堵住后门的一个禁卫瞬间没了命。叶音飞身而下,借助冲力,直接踢断了另外两人的脖子,取了他们的兵器,横手一划,血液飞溅。   只一个照面的功夫,就结果了五人。鲜血溅在她的脸上,透着一种鬼魅和疯狂,可那双眼却是冷漠的。   其他人终于反应过来,对战拉响,叶音出手狠辣,凡所过之处,便有人倒下。   近身战不是人越多越好,有时候人多反而会削弱战力。眼前是活人,并非丧尸,叶音打起来可没顾忌。   身上添了伤口,她却无所觉,像一头无情的杀人机器,视线交接时都会被她眼里的狠厉慑住。   火光似乎都变成了血色,叶音像最坚实的盾挡在王氏和顾澈身前。   “音音…”王氏低声唤她,浑身冰冷,眼前所见超出了她的认知,每一刻都是煎熬,不知过了多久,也或许很快。   叶音终于从人墙中撕出一道口子,“跑——”   马匹仿若有灵性一般地直冲后门。   禁卫军统领心头一跳:“拦住那两匹马。”   顾澈若是跑了,他也要跟着吃挂落。   然而叶音犹如顽石挡在后门前面,刀刀见血,眼看手下的兵一个又一个倒下,禁卫军统领的脸都黑了,“拿弓箭!”   箭矢破空而来,叶音闪身一避,面前的士兵做了肉盾。   叶音拔出肉盾身上的箭,反手一掷。   白管家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只是觉得胸口好痛,有些喘不过气。   倒下的时候,他大睁着双眼,他还没来得及享受荣华富贵,怎么就死了…   统领大骇,怒火和惧意交织:“弓箭手何在!!”   既然肉搏杀不死这个女人,那就用弓箭射杀,用火烧,不管如何,这个女人必须死。   叶音一脚踹飞身边的一个禁卫,如一尾游鱼溜走,可惜在门处又被一截利刃拦住。   叶音反手一劈,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对方的虎口震的发麻,交接的兵刃顷刻之间断成两截。趁对方惊愕,她顺利溜了出去。   漆黑的道路上,叶音快如闪电。   听到身后的动静,王氏惊恐。   “别怕,是我。”   王氏惊喜:“音音。”   王氏和顾澈同乘一匹马,手里还战战兢兢拉着另一匹马的缰绳。   叶音飞快上马,摸了摸马匹的脑袋:“好马儿,今晚你立大功了。”   话音刚落,身后密密麻麻的箭矢袭来。   叶音一鞭子甩在王氏的坐下马上,同时驾驭自己的坐下马,两匹马飞快而出。   王氏从来没骑过马,她拼命压低身子,几乎跟顾澈挨着,可这时候谁都没有羞臊的情绪。她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快颠出去了。   “音…音音,我们去…哪…儿?”   不幸中的万幸,顾澈的别庄是在京郊,在城外。躲过了城门那一难。   但顾家既然是谋反的罪名,天子有心算无心,那么京城到其他城镇的各个关口肯定极力戒严,现在往外跑同样是找死。   再有,叶音看向马背上的顾澈,芳青说顾澈被白管家下了毒。   如果没有解药,这个活人变尸体也只是时间早晚。   怎么办?   眼下困境重重,叶音根本不敢想顾府的情况。   白管家跟禁卫军统领里应外合,他们大意轻敌,才没在别庄后门布兵,让叶音寻得一线生机。   但顾府呢?   旁边的呕吐声拉回了叶音的思绪,王氏难受极了,可叶音不敢停。   火折子的微光也快被吹灭了,周围黑漆漆一片,好似死神逼近。   叶音感觉脑袋一阵眩晕,忽然她听到一声清脆的鸟鸣,精神为之一振。   幽暗的野外,青阳尘那张昳丽的面容简直像沙漠里的甘泉,有醒神清明之效。叶音勒停马。   青阳尘开口:“跟我来。”   叶音没动。   青阳尘急了:“快点,禁卫军马上就来了。”   叶音没有时间犹豫,她选择相信青阳尘,这样的情况,她也实在找不到更好的法子了。   如果青阳尘做套害他们,叶音只能认了,天要绝她,她能如何。她真的尽力了。   两匹马继续向丛林里奔跑,而青阳尘的马车则载着叶音三人离去。   面对叶音审视的目光,青阳尘无奈道:“我知道你们现在如同惊弓之鸟,但我确实是来帮你们的。”   叶音不语。   她这会儿冷静下来了,以白管家和禁卫军统领联合之势,如无意外,定能轻松拿下顾澈,没必要再多设青阳尘这一局。   再者青阳尘亲自露面,也是表现诚意。但同样也可以解释为以身做饵。   叶音脑瓜子嗡嗡的,心跳得极快,她垂在身侧的双手在微微颤抖,那是用力过猛的缘故。身上的刀伤也后知后觉传来疼痛。   青阳尘上前查看顾澈的情况,眉头紧锁。   叶音:“怎么了?他的毒很难解吗?”   青阳尘面色凝重:“有点麻烦。”   叶音便止了这个话题,她抿了抿唇,最后还是没忍住:“顾府那边……”   青阳尘低下头,有些挫败:“顾府那边目标太大,我…我无从下手…”   他其实可以不管顾家人死活,没有人会怪他,顾家谋反,谁敢救命?   可他过不了心里那关,便想着来京郊碰碰运气,顾澈身边有一个厉害的叶音,应该有逃生的可能。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   浓浓夜色下,焚烧的何止是一座别庄,顾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哭声,骂声,惨叫声,哀嚎声,怒吼声,声声交织,给这惨烈的灭门之举配上了最生动的曲子。   烈火中,卫老太君看着眼前的华衣青年,声声泣血:“顾府冤枉,顾家没有谋反…苍天在上,厚土在下,我顾家御外敌,护百姓…”她苍老的眼眶浸出泪来:“顾府上上下下皆是赤胆忠心,此情日月可鉴,日月可鉴哪——”   火蛇流窜,夜风助长威势,瞬间化为火龙将整座屋子击垮,溅起的火星差点舔舐了华衣青年们的衣裳。   周同啐了一声:“这老婆子到死都不消停。”他拱手道:“二殿下,三殿下,五殿下,您们可不要被迷惑了。”   五皇子嫌恶地掸了掸袖子,问手下:“其他人呢?”   “回殿下,顾家其他人拔剑自刎了。”   五皇子一愣,说不出是什么感受,最后冷嗤道:“倒算有两分血性。”   周同不悦:“便宜她们了。”若是抓活的,这等罪臣女眷,最好的结果也是沦为官女支。   他还想尝尝将军府的女人有什么不同呢。   “报——”一名侍卫匆匆而来:“殿下,罪人顾庭思带着顾朗跑了。”   “废物!”五皇子凶狠的瞪向身后的烈火废墟:“好一个老太君,好一招声东击西。”   跟他们周旋这么久,就是为了给顾庭思和顾朗争取逃跑时间。   他倒是忘了,顾家年轻一代中,顾庭思于武学最有天赋。 第25章 通缉   月缺不改光,剑折不改刚。   叶音他们被安排在了一户农家的地窖里,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消散不去的霉味儿。   黄豆大的火焰只浅浅驱逐黑暗,每个人的脸被映的蜡黄,像投了一层抹不去的阴影。   叶音给顾澈身上的伤处上了药,重新换了一套衣服。   顾澈的外伤不重,真正麻烦的是体内的毒,青阳尘给他喂了一颗暂时压制毒性的丹药,但也只能管一时。根治还得去毒。   青阳尘沉声道:“明日我会安排人过来。”他看了一眼木板床上昏死的顾澈:“我…我之后不方便露面。”   叶音颔首:“我明白。你有你的难处。”   青阳尘要避嫌,他的身后还有整个青氏家族,他不能拿家族冒险。   事实上,青阳尘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极为不易了。   青阳尘莫名舒出口气,他这才发现叶音身上的伤,环境太暗,叶音的衣服颜色又沉,若不是离得近嗅到浓浓的血腥味,青阳尘可能真以为眼前的女子以一当十,凶悍无比了。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这是外伤药,效果差了点,你将就用。”   事出突然,他也来不及准备,顾得上顾澈,很难再顾及叶音。   叶音大方接过:“多谢青公子。”   一路打斗中,叶音的头发散落了几缕,再衬以脸上的干涸血迹,本该是颇为狼狈。   可大约是那双眼太冷静了,见不到丁点儿慌乱,这些狼狈反而成了另一种豪迈。   青阳尘递过去一方锦帕,叹道:“我见你不过三面,两次都见你手染鲜血。”   叶音垂下眼:“自保而已。”   “是啊,都是自保。”青阳尘也不知道哪里不对了,这次顾府出事太急太快了,他跟着心慌。   待叶音接下锦帕,青阳尘道:“月缺不改光,剑折不改刚。”【注】那是青阳尘手下的人之后跟叶音接触的暗号了。   而他选择这两句,细细思量也别有深意。   青阳尘温声叮嘱:“叶姑娘可要记牢了。”   他自然地更改了对叶音的称呼,不再将其看做是顾府的丫鬟。   叶音点点头,“我记住了。”   夜色中,青阳尘匆匆离去。   没有了外人,王氏再也支撑不住的跌坐在地上,眼泪无声滑落,随后捂着脸呜呜咽咽哭泣。   心里有猜测是一回事,真的证实又是一回事。   她的音音,从小就呆呆的,又内向,平日里最依靠她这个当娘的。   她要怎么欺骗自己,才能认为在一众禁卫军中杀出血路的女英雄是她的女儿。   叶音擦掉脸上的血污,犹豫片刻,走到王氏身边蹲下抱住她。   “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但是最初的一切非我缘故。”   她在解释,原来的叶音是自然死亡,非她所为。   王氏是信的,她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悲痛,在这个狭窄的地窖,她只敢低低的,小声的抽泣道:“我…心里其实…有感觉。”   “音音发热了好久,大夫都说她没…”王氏抖着唇,再也说不下去。   大颗大颗的热泪砸在叶音的手臂,手背,她感到一阵灼热,那股烫意仿佛传到心尖。   叶音知道王氏害怕,伤心,轻轻拍着她的背,由着她哭。眼泪是最容易也最有效的宣泄法子之一。   王氏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最后慢慢睡了过去,这一晚上担惊受怕,又疲于逃命,她太累了。   叶音扶着她在被子上躺下,又给她盖上一层薄被。青阳尘的出现不仅救了他们,也给了他们必须品。   安顿好顾澈和王氏,叶音才得空处理自己身上的伤。耽搁时间太久,衣物边缘都混了一些碎布料在伤口里,叶音扯出时又泛了血。   她却无所觉,给伤口上药,换上一身普通的麻衣。   叶音走到墙边,吹灭了油灯。最后一点微弱的光明熄灭,无边黑暗滚滚而来,万籁俱寂,那种骤然的失落和孤独几乎将人击垮。   她第一次经历这样的环境时,无声哭了半宿,最后昏死过去。等到第二天天亮,她那双伤痕累累的手又将重新拿起武器。   叶音挪动了两步,分别摸摸王氏和顾澈的额头,王氏还好,顾澈的身体却很凉,如果不注意肯定会发热。   她想了想,在顾澈身边躺下,紧紧抱住了他。或许是顾澈需要她,也或许是她终究没习惯孤寂,所以也需要一点慰藉。   闭上眼,叶音很快昏睡了过去,她也很累了。   夜意寒凉,木板床上的男子轻微地拧了拧眉,但很快又舒展。   顾澈当时察觉到屋里的熏香不对时,就提高了警惕,但没想到他的饮食却早被动了手脚。   顾澈怎么也没想到,在顾家待了二十年的白管家会反水。他甚至是惊讶大于愤怒。   顾澈提刀杀出主院,打算从后门离开,可是力有不及,是芳青拼命扶着他逃生。但后来他们都摔到了,他意识模模糊糊,没多久便感觉到了一阵微弱的暖意。   谁救了他?   顾澈脑子里有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可是他太困了,整个人像堕入深渊之底,冷,无孔不入的冷。   这种冷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漫长的像一生,但也好像是短短一刹那。一点弱弱的,但却绵长的暖意透过四面八方的寒意围绕了他,如丝如缕,慢慢织成了甲胄,助他抵御寒凉。   高悬的心终于落下,他最后的意识也彻底陷入昏迷。   ……   顾府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宫里的烛火也烧了一夜。   元乐帝满脸疲惫,他揉了揉眉心,一开口声音哑的厉害:“人抓到了吗?”   汪忠义小心翼翼:“回圣上,顾澈狡猾…”   “无用!”元乐帝双目阴狠:“满城精锐还擒不住几个小子。”   汪忠义倏地跪下,砰砰磕头:“圣上息怒,罪人顾澈已经中毒,若无解药,七日之内必定身亡。”   元乐帝怒火稍歇,“传令下去,京城药铺严格管控。”   汪忠义:“是。”   至于顾庭思和顾朗,元乐帝没放在眼里,一个丫头片子和一个奶娃娃能成何事。   而边关顾家子,谋反事现后,无颜面君,悉数自刎谢罪了。   大患除去,元乐帝感觉浑身一松。他忽然敛去所有的阴翳,换上一副悲戚之色:“顾家真是让朕失望。”   汪忠义忙道:“是…是啊,圣上处处厚待顾家,不想顾家自恃功高,竟然生出如此大逆不道之心。”   他腆着脸,睁眼说瞎话:“顾家女眷也忒不识好歹,圣上本想放过妇孺,她们却得寸进尺。”   最后汪忠义总结,长叹道:“顾府上下,罔故君恩。”   元乐帝面上悲痛之色更甚,一刻钟后,蓝衣太监持圣旨而出,靖朝国内全力通缉顾澈,顾庭思,顾朗,生死不论。   京城全面戒严,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尤其是往日与顾府来往的人家,为了撇清跟顾府的关系,拼命诋毁。   顾朗成了无恶不作的小霸王,顾澈成了贪杯好色的酒鬼,还有顾府其他人…   墙倒众人推。   而被全面通缉的顾澈此刻正躺在京郊某座农户的地窖里。   叶音面色严肃,待大夫收了手,她方问:“他怎么样?”   大夫捋着胡子,不语。   叶音换了个问法:“可是毒药难解?”   大夫叹道:“此毒可解,但毒性蔓延快,老夫怕这位郎君撑不到那个时候。”   叶音想了想,“您老配制解药需要多久?”   大夫斟酌一番,犹豫着伸出三根手指:“这是最快的时间了。”   “可以。”叶音一口应下。   大夫惊奇:“姑娘若是用药物,初次或许有效,但再用就不可了。”   叶音:“我知道。”   她深深一揖:“我会尽力支撑到那个时候,还望三日后老先生如约而至。”   大夫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咽回了劝说的话。   了解完顾澈的情况后,叶音试探道:“大夫可否为我娘把一下脉?”   王氏惊讶,随后摆手:“音音,我不用的。”   叶音看着她:“让大夫看看。”   王氏就是一个普通人,他们以后不知道还有多少磨难,所以健康的体魄是不能少的,眼下有条件,叶音自然不会放过。   大夫给王氏诊脉,然后开了个安神的方子,他看向叶音:“比起你娘,你的伤势反而重些。”   他来之前,青公子派人叮嘱过他,说有一年轻女子身中数道刀伤。   叶音:“还好。”伤处上了药又休息一晚,她感觉好多了。   大夫不信,抓过叶音的手,随后啧啧称奇:“奇了奇了。你身上当真有伤?”这脉搏强劲有力,哪像虚弱之人。   叶音换了一套衣服,掩盖了身上的伤,大夫只根据她脉象看,很难认同此人受伤。   叶音打个哈哈混过去,送大夫离开,然后把药方交给农户抓药。   “叶姑娘放心,小的很快回来。”男人憨厚笑着,若非知道此人是青阳尘眼线,叶音恐怕也以为这人是普通农户了。   论起骗人,古人可强太多了。   叶音重新回到地窖,递给王氏两张面饼。她随便吃了点东西,给顾澈喂下温水,然后脱掉顾澈的上衣,将人扶起来半坐着。   王氏不解:“音音,你想干什么?”   那张脸,还有叶音不说话的时候,王氏能从其看到两分女儿的影子,再加上这些日子的相处,一路奔逃的情谊,王氏本能地感觉熟稔。   叶音言简意赅:“替他止毒性。”   末世里经常命悬一线,众人为了活命,潜力爆发,什么神通都出来了。   叶音有幸觉醒了异能,但有些没异能的人也靠自己的本事混的很好。叶音曾经就接触过一位中医,不是招摇撞骗之徒,对方的确有真才实学,还教了叶音两招活命的法子。   没想到如今用在顾澈身上。   叶音双指并拢,在顾澈的后背寻找穴道。她指肚粗糙,划过白皙的肌肤时留下一点痕迹。   王氏有些尴尬地背过身去。心想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一身皮肉比姑娘还娇。   找回手感,叶音眼睛一利,点在顾澈后背的穴位,一路游移,双指弯曲以指骨加重力道,慢慢移至前身,最后她在顾澈胸前的膻中穴停住。   “噗——”顾澈一口污血喷在她身上,颜色浓黑。   叶音心里这才安定,她远没有面上表现的十拿九稳。   她将顾澈慢慢放躺,盖上薄被,而后刺破他的指尖,暗色的血珠冒出,直到变成正常的新鲜血色。   一切完成,叶音脱力地坐在地上,肚子大声抗议。   王氏擦掉她头上的汗,笑道:“我去给你拿些吃的。”   “新”女儿胃口大,要多吃些才会饱。   作者有话说:   月缺不改光,剑折不改刚。——《古意》宋代梅尧臣 第26章 苏醒   三日后,大夫携解药如约而至,同时也带来了外面的消息。   他坐在床边给顾澈把脉,又惊又讶:“姑娘,这是怎么做到的?”   叶音岔开话题:“大夫,他的毒性止住了,您快给他服下解药吧。”   大夫应是,他一边给顾澈服药,一边想着这等秘法不会外传,他刚才太无礼了。   然而没想到他离开时,叶音将法子告诉了他,在大夫愣住的目光下,叶音温声道:“如果以后有机会,还望老先生能授人以渔。”   大夫反应过来,退后两步,对着叶音深深一揖:“姑娘大义。”   大夫离去后,地窖里又恢复了宁静。   叶音俯视着昏睡的顾澈,心情复杂,等人醒了,她该怎么告诉顾澈,顾家没了。   她抹了把脸,人活着烦恼真多。   顾澈中毒时,她只想着怎么拖延时间,等来解药解毒,现在解药喂下,叶音又要担忧顾澈醒来会怎样。   此时此刻,叶音也不知道她是希望顾澈早点醒还是晚点醒。   然而现实不给她选择,黄昏时候,昏死了四天的男子睫毛颤动,随后缓缓睁开眼。   顾澈意识还没回笼,僵硬地看着上空,暗黄色的光照不进他眼底。   叶音有点担心,抬手在顾澈眼前晃了晃:“公子?”   熟悉的声音将顾澈所有的记忆拉回,他眼珠动了动:“叶…音…”   叶音在床边坐下,让顾澈靠在她肩头,细心喂水。   “你先不要说话,喝点水润润。”   过了一会儿,王氏从外面端进来一碗粥。叶音接过喂到顾澈嘴边。   顾澈避开了:“顾家怎么样了?”   叶音不语。   王氏站在旁边,尴尬地搓着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顾澈等不到回答,他的心都沉到了谷底:“叶音,你告诉我。”   叶音呼出口气:“好,我告诉你。”   “顾家谋反,除了庭思,朗哥儿和你,其他人都没了。老太君在火中自焚,昔日辉煌的顾府化为灰烬。”   短短几句话,却承载着万山的重量,瞬间将顾澈击溃。   他好像从万丈高空落下,嘭地一声摔成烂泥。   良久,他从灵魂深处传来悲愤嘶吼 :“不——”   俊雅的眉心紧紧蹙在一起,他大张着嘴,胸口剧烈起伏,好似下一秒就会断气。   他曾经在五皇子府装出这幅病态骗过众人,如今还是差不离的样子,心境却是一个天一个地。   王氏大骇:“公子…”   “音音,怎么办啊音音。”   叶音:“娘先出去。”   王氏也明白留下不好,临走前她不知怎么的,吹灭了油灯,然后忙不迭出了地窖,将上面封好。   地窖里重新陷入昏暗。   叶音把粥放下,而后用力将顾澈抱得紧紧的,坚定而温柔地在他耳边述说:“我知道你伤心愤怒,我知道。”   “这里没有其他人,你想哭就哭,但不要怒吼。”她拿过一方巾帕塞进顾澈嘴里,“我闭上了眼睛,堵住了耳朵。”   僵持许久,叶音感觉手都快麻木了时,一滴热泪砸到她手背。   这好像一个开关,随后连绵不断的泪珠砸落,寂静无声的地窖响起压抑到极点的呜咽。如大浪咆哮着冲刷礁石,似万鸟啼鸣的悲怆。   乌云笼月,遮阳避日。   叶音甚至能感觉到怀中人的轻颤,装作不知,更加用力地抱紧他。   在看不到光明的地方,时间几乎都失去了意义。但那也只是几乎。   叶音将昏死的顾澈放下,取走了他口中的锦帕,那上面竟然染了浓稠的血。   若非痛到深处,何以呕血。   她离开地窖,重新站在月光下,她觉得哪里都不对。   月光怎么是死白的,它不该是明亮,华丽,充满生命和希望的吗。   这夜风也恼人,刮在脸上利的像刀。   “叶姑娘,外面冷,快进屋吧。”女主人端着骨头汤招呼她。   饭桌上,叶音看着恩爱的农户夫妻,旁边坐着两个可爱的孩子,对上叶音的目光腼腆的笑。叶音一时失神。   农户关心道:“要不要送点骨头汤下去。”   叶音回神:是了,眼前的夫妻都是眼线。   “等会儿我送去。”她拿了一块棒骨啃,她很喜欢吃肉,但现在她却觉得味同嚼蜡。   手背那里火辣辣的,像烙印,有点痛,可以忍受却不能忽视。   农户的饭食准备充足,足够应付叶音的大胃口。   饭后,她在院子里来回走动,看着地窖的盖子纠结许久,最后还是没忍住下去。   她没有点灯,凑到床边去瞧。   “叶音。”冷清的一声,让叶音的心都跟着颤了一颤。   她尽量平静道:“公子,我在。”   “没有公子了。”顾澈目光所及皆是漆黑,他漠声道:“换个称呼。”   这把叶音问住了,她总不能直呼其名吧,唯恐他们不被抓到吗。   叶音一时想不出来,“我没有头绪。”   顾澈闭上眼,似是回忆又似单纯描述:“顾家子嗣颇丰,至我这一代尤甚,我在平辈中排行第九。”   叶音眨了下眼,试探着:“以后我唤你阿九。”她轻声追问:“可以吗?”   顾澈:“嗯。”   气氛实在冷凝,叶音干咳一声:“我去点灯。”   地窖里重新亮起来,叶音背对着他:“之前的粥凉了,我去给你换一份。”   “嗯。”   叶音拿来的都是清粥小菜,她伺候着顾澈用下。两人离得那样近,却无半分旖旎。   “我想去找庭思和朗哥儿。”   “好。”   “很危险。”   “我知道。”   “叶音。”   “我在。”   叶音收拾着碗筷离去,身后传来嘶哑的声音:“为什么?”   声音太轻了,若是在外面,风一吹就没了。   叶音低下头:“没有为什么。”   “是吗。”顾澈垂眸,盯着被子出神。   叶音打开地窖盖子,“我想那么做,我就去做了。”   夜风裹着她的声音,若有若无,不禁让人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顾澈愣在那里,暗色的光将他的影子映的老长,许久,他捂住脸,指缝间闪过一抹晶莹。   他就软弱片刻,就片刻。   临睡前,叶音又喂他服了一颗药,“过两日再服一颗,你体内的毒就能解完了。”   或许是为了缓解静默,叶音道:“这次咱们能脱困,多亏了青公子。”   顾澈:“嗯。”   叶音打地铺和王氏睡一起:“别想太多,明天我亲自出去打听消息。”   顾澈:“我也去。”   “不行,外面都在通缉你,你容貌太甚,容易暴露。”叶音一口拒绝了他。   顾澈想反驳,却发现叶音说的是事实。   叶音托农户给青阳尘传话,言明她要去寻顾庭思下落。他们现在是被青阳尘护着的,若是因为她的胡来给青阳尘招祸,那可真是白眼狼本狼了。   青阳尘听着底下人回话,眉头微挑:“她真是这么说的?”   “回公子,是。”   青阳尘轻轻点着桌案,他以前只以为叶音拳脚厉害,没想到人也有意思。   上次大夫回来复话,将叶音教他的那点事也说了,甚至还转述了叶音的原话。   人风光时,宽厚大义不奇怪。但叶音现在跟着顾澈落难了,还能说出那种话,就不是一个普通女子。   青阳尘笑了一声:“她倒是想的周全。”   青阳尘颔首道:“你去告诉她,若是暴露了,要么自尽要么离京。”   “是,公子。”   青阳尘单手撑额,别怪他无情,家族和一个女子,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况且昨日周同才带着人来他府上搜查,憋屈是真的,可周同身负皇命,青阳尘憋屈也得忍着。   不过他也很好奇顾庭思和顾朗现在在哪儿。   事发当日,顾府那一干妇人加上一个顾大将军,倾其全力想让小辈离开,可最后真的逃出来的也就顾庭思和顾朗了。   但顾庭思到底未长成,还带着顾朗,除非有人相助,否则不可能躲到现在。   只是大街上的排查,一日严过一日,也不知道那两个孩子何去何从。   对于顾庭思和顾朗的去向,叶音原本是没有头绪的,直到她打开当初老太君送她的红木匣子,除了匣子里的厚实银票,她无意发现匣子底部的乾坤。   匣子底部的隔层里放着一封信和一块令牌。顾家虽亡,但过往行事仁厚,于不少人有恩。   不求每个被帮助的人都报恩,但一百个里总有那么四五个知恩图报。   其中有一家粥铺老板,有一位副将,还有一位绣娘,以及清居楼的乐姓花娘。   叶音一身男装,特意描了剑眉,一身煞气外露,快速走过街道。按照信上的地址人名挨个找。   对方开始装傻,直到叶音拿出令牌,可惜的是,顾家姑侄不在这儿。   叶音从白天找到黑夜,最后终于在乐姓花娘落脚的后厨找到姑侄俩。   顾庭思顶着满身的馊食狼狈不堪,而顾朗双眼紧闭,小脸通红,一看就知道情况不对。   乐花娘歉意道:“外面的官兵一天要来搜好几回,我实在没法。”   叶音颔首:“我明白。辛苦你了。”   她扭头问顾庭思:“要不要跟我走。”   顾庭思双眼通红,但她忍住了眼泪:“我不能,会连累你。”   他们是朝廷要犯,叶音带上他们这辈子都完了。   叶音失笑:“难道乐花娘没告诉你们,我也在通缉名单中吗?”   她把顾朗接过来,“朗哥儿需要医治。”   顾庭思:“可是…”   “庭思,你可以短暂相信我一下。”叶音冲她安抚笑道:“好吗。”   顾庭思憋了半天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下来,她用力点头:“好,好!”   不过他们不能这么走,目标太大,但朗哥儿的情况不能再耽搁了。   正在叶音思考时,她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叶音躲在拐角处,看着周同那张意气风发的脸,顿时有了主意。 第27章 利用周同   周同何止是春风得意,十几年来他都没有这么痛快过。顾家倒台,昔日清风朗月的顾澈如今像条丧家之犬到处躲藏。   听闻对方已经中了毒,可惜没落在他手里,否则他一堆手段等着。   “周公子来了,今日要点哪位花娘伺候呢?”小二殷勤极了,谁不知道如今周家崛起,想要巴结周同的人海了去了。   话音刚落,管事忙道:“您常点的拂柳如何?”   周同用力踩着木质楼梯,撇嘴:“腻了。”   “那冷香姑娘呢,她弹琴是一绝。”   周同想了想:“就那个总是端架子的女妓。”   管事应道:“是呢,以前还是个官家小姐,后来家里出了事,她就沦落到这里了。”   “她拿乔,一直是卖艺不卖身,妈妈想卖个好价钱,便由着她。”顿了顿,管事暗示道:“但周公子何许人物,什么样的规矩在您面前都不作数。”   这通暗搓搓的恭维让周同通体舒畅,他仰头大笑:“成,就让那个冷香过来伺候。本公子要好好教她,一个女人是什么样子。”   “公子威武。”   管事将周同带去了天字一号厢房,屋内摆设讲究,点着馥郁的熏香,让人意乱情迷。   没多久,外面传来脚步声,周同以为是他要的冷美人到了。   然而房门被暴力踹开,却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周同瞳孔猛缩,堪堪躲过飞来的暗器,这里的动静引来了旁人,对方还想再动手,但不知为何犹豫了,转身就跑。   周同等了一会儿才敢上前,门口倒着他的家丁,还有几滴新鲜的血液。   周同捻起血揉了揉,狞笑:“天堂你不去,地狱偏来闯。”   “周公子,发生何事了。”   周同不理会他们,径直下楼,刚吩咐人去城防司报信,便入了马车。   他犹豫着要不要追,毕竟那个丫鬟明显重伤了,只是刚才大意,又让人跑了。   忽然,清居楼的后巷传来动静,周同心里一动。   富贵险中求,他就不信他这边两个成人还拿不下一个臭丫头。   “立刻去后巷。”   车把式忙应道:“是。”   马车轮子骨碌碌滚过青石板,车把式疑惑:奇怪,今天怎么慢了。   马车驶入后巷,借着清居楼的灯火,勉强能看清后巷的情形。一个人影踉踉跄跄,随时都要倒下。   周同兴奋不已:“就是她,她受了重伤。”   “快,追上去。”   给城防司报信抓到犯人,和他亲自抓到犯人可大大不一样。   再说那丫头是顾澈的身边人,抓到她,还愁问不出顾澈的下落?若是不肯开口,牢里的十八种酷刑可不是吃素的。   周同已经畅想自己抓住顾澈,百般□□对方的场景了。   神奇的是,前面的女子始终跟他们保持一段距离,可惜当局者迷,没人发现不对。   直到女子消失在药铺附近。   周同大怒,亲自下车把药铺翻了个底朝天,然而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本公子亲眼看到她进的药铺。”   他抓着药铺掌柜的领子:“说,是不是你窝藏犯人。”   掌柜都快吓死了:“公子冤枉,公子冤枉,草民世代清白,不敢犯事啊。”   城防司的人终于来了,他们听到周同和掌柜二人的对话,互相使了个眼色,一群彪形大汉在药铺里翻箱倒柜,恨不得掘地三尺。   周同立在一旁,面黑如锅底,如果他没有看到叶音也就罢了,明明人就在眼前,对方还半死不活,他马上就能立功了,可是现在人追丢了。   要他如何甘心。   他脑内畅想的折磨顾澈,不就成了笑话。   周同脸上青青白白,像个调料盘子。他压着脾气询问:“还没找到吗?”   “……没有。”   周同怒气上涌,刚要开骂,外面突然传来暴喝:“犯人往东南方跑了!”   周同想都没想就奔了出去,上了马车就走,一群人急吼吼赶到城门。   被砸的乱七八糟的药铺,自然也没人注意里面少了治外伤和风寒的药材。   周同率先喝道:“捉拿要犯,开城门。”   城防司统领隐隐觉出不对,但周同一马当先出城,城防司统领无法,只能跟上。   夜晚的郊外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侍卫们手持的火把在风中燃烧,不时发出爆裂声。   夜风拂面,刺骨的冷,仿佛在嘲笑众人的无能。   城防司统领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周公子,您当真看到犯人了?”   周同瞬间跳脚:“你在质疑我!”   他伸出手:“你看我指尖的血,就是那个贱人的。”   “分明是尔等无用,连个女人都抓不住。”   “你说什么!”副统领勃然大怒。   周同毫不示弱:“我说你们城防司没用!”   “够了。”大统领强压怒火,“既然周公子瞧不上城防司,某也不讨人嫌。”   他调转马头:“回城。”   周同的马车留在原地,显得孤零零。   夜里寒冷,车把式小心翼翼询问:“公子,那我们?”   “回城!”周同怒冲冲丢下一句,就重新钻进了马车。   车把式求之不得,外面黑漆漆的,叫人心里不安。   大约是回城的心急切,车把式感觉马车的速度都快了。   夜色中,叶音扶起顾庭思,她身上还穿着城防司卫的甲胄,怀里抱着顾朗。   “怎么样?”   “我没事。”顾庭思还往前走,可她走了几步就失去重心,之前逃出顾府,顾庭思已是伤痕累累,之后又到处逃命,不但没有时间治疗,甚至还累的伤口感染,今晚又抱着顾朗一直躲在周同的马车下面。   别说她一个女子,就是一个壮汉这么折腾也受不住。   叶音抱住她,“别逞强。”   她将顾庭思扛在肩头,抱着顾朗,直奔落脚的农家。   顾庭思感觉天旋地转,浑身难受。   她藏在周同车底的时候,有好几次都想出来杀了周同,顾家覆灭,周家就是推力之一,可是一旦她那么做了,朗哥儿怎么办,还连累了叶音。   她必须忍。   仇人近在眼前,她不能动手,心中悲愤谁能懂。还好,她还存了一丝理智。   顾庭思费力抬眸,看着扛起她的背影,一直飘忽的心忽然有了一点踏实感。心神一松,她彻底晕死了过去。   顾庭思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她伤的太重了,若非顾庭思底子好,求生意志强,还有药物加持,怕是神仙难救。   顾庭思睫毛抖动,好一会儿眼睛才聚焦,看到眼前的顾澈,泪水瞬涌。   顾澈抬手擦掉她的泪:“没事了庭思,现在安全了。”   “可是顾家没了…”顾庭思嘴唇剧烈颤动,几乎是气音。   顾澈顿住了,他低着头不语。   顾庭思刚开始还在小声抽泣,到后面已是嚎啕大哭,但她怕暴露,先拿过被子塞进口中,呜咽声悲怆压抑。   顾澈静静听着,他知道妹妹需要发泄。   等到顾庭思哭够了,哭泪了,她整个人都虚脱了,双眼无神。   叶音端着一碗粥过来:“吃点东西吧。”   顾庭思有了反应,她转动眼珠,几乎是气若游丝:“叶音姐姐…”   叶音看着跟雕塑一样坐在床边的顾澈,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顾庭思。   她心里叹了口气,将粥交给顾澈,她把顾庭思扶起来,让小姑娘靠在她肩头,随后接过粥,一勺子一勺子喂她。   “你想报仇就先养好身体,不吃东西身体怎么会好。对不对。”   顾庭思鼻子一酸,本以为流干了的眼泪再度涌出,砸落在碗里,混在粥中,一口一口吃下。   吃完了粥,她恢复些气力:“叶音姐姐,朗哥儿呢?”   顾澈:“他已经退了热,在上面养着。”   “上面?”顾庭思这才发现她在一个狭小封闭的地方:“这是…”   “这是地窖。”叶音摸摸她的额头,温度正常:“青阳尘救了我们,将我们安置在这里。”   其实昨晚周同落单时,叶音同样有想过要不要结果了周同,与顾家恩怨有关,但更因为周同是一个祸害。   但最后叶音没那么做,她故意引着周同出城,就是因为他们落脚处在附近。   如果她在那里杀了周同,势必会引起官府警觉,定然会在附近地毯式搜索,他们暴露不说,恐怕也会把青阳尘扯进来,得不偿失。   顾庭思又养了半日,能够下地了,坚持要去看看顾朗。   遭逢剧变,又颠沛流离,圆乎乎的小孩瘦了一圈,好在身上不再发热,只是睡梦中两条小细眉毛都还不安的扭在一起。   顾庭思心疼坏了,犹豫着伸出手,最后还是落下,试图抚平顾朗的眉心。   “你还那么小…”她轻声呢喃着。   或许是感觉到了亲人在身边,又或许是已经昏睡了几日,瘦弱的小孩儿呜咽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漂亮漆黑的眼睛里是明显的茫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什么,打了个哆嗦。   顾庭思怜惜地抱住他,“朗哥儿不怕,四姑姑在这里。”   顾朗呆呆地看着周围,没有言语,有些过分沉默了。   刚开始众人还以为他没回神,耐心安慰他,但顾朗没有反应,只是不管顾庭思去哪儿,他都跟着。   那样沉默寡言的样子,与之前的天真烂漫判若两人。   叶音也愁,像顾朗这种情况,在末世初很常见,但不幸的是,那些受过巨大创伤的孩子,最后十不存一。   他们在为顾朗的情况焦急时,青阳尘那边再度传来消息,之前跟顾府交好的张家,陆家被抄家流放了。   元乐帝铁了心要清除心腹大患,凡是跟顾家相关的都不会放过。   众人沉默。   顾庭思他们为张陆两家伤怀,叶音看着头顶的天空,却在想未来如何? 第28章 认知初步转变   祸不单行,因为迟迟没有抓到顾澈,元乐帝的耐心告罄了。   他亲自下令,命禁卫军三日内必须捉住顾澈,否则提头来见。   禁卫军统领心头一颤,深深低下头:“臣领命。”   这代表着接下来搜捕顾澈的行动密度会直线上升。   元乐帝疲惫的捏着眉心,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隐隐不安。   汪忠义瞧出端倪,斟酌道:“圣上可是担心顾澈生事?”   元乐帝不语。   汪忠义知道自己猜对了,继续道:“圣上,恕奴婢多嘴,不是奴婢瞧不上顾澈,而是顾澈的父兄,伯父皆胜他十倍,最后不也屈于圣上的龙威之下了。他顾澈一只过街老鼠,还能搞出什么动静呢。”   元乐帝动作一顿,他知道汪忠义说的有理,只是心里某个地方在叫嚣不适。   但这种情绪没持续多久,因为次日朝堂上,一位大臣出列:“圣上,臣有事禀报——”   元乐帝:“准。”   “圣上,俞州突发大雪,困杀百姓上百人,灾情紧急,还请圣上尽快定夺。”   话音刚落,又有一名大臣出列:“圣上,颖州匪患凶猛,恳请圣上派兵剿匪。”   “圣上,甘河县遭遇山洪,冲毁良田,淹死百姓牲畜,如今百姓无家可归,还望圣上派人速速赈灾。”   元乐帝眉心一跳。   当即有人质疑:“荒唐,今年干旱少雨,如今已是入冬,哪来的山洪?”   他环视一圈:“莫非有人盼着救济百姓是假,觊觎赈灾款项才是真。”   “胡说八道,你污人清白!”   眼看朝堂上吵起来,周同之父出来打圆场。有了台阶下,双方暂休。   然而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出声道:“为何今年灾情这般多?”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汪忠义都不敢去看元乐帝的脸色。   天子骤怒,拂袖而去。朝臣立在原地,不解又慌张。   半个时辰后,元乐帝在立政殿召集太子和重臣商议。   匪患之祸是老生常谈的问题了,众人都没怎么上心,眼下最重要的是救灾。   不过雪灾和山洪,元乐帝更倾向于先解雪灾之困。冬日的山洪又能厉害到哪里去。众人很快商议出了行程,由太子带兵前往俞州赈灾。   朝堂之事暂时没有流出,但有心人也能打探到。   顾庭思看着兄长:“如果要出京,这是最好的机会了。”   可是怎么混进太子的行伍里有难度。除非有粮车供他们藏身。   但是一般受灾的地方,隔壁城镇能匀出粮食,再不济从江南调过来也行,不管哪种方案,都比从京城运粮来的效率高。   这条路走不通。   顾澈分析完利弊,顾庭思挫败的低下头。   难道他们真的要被困在京城吗?那不是变相等死。   顾澈和顾庭思蹙眉思索,忽然听到一道冷淡的声音。   “我有一个法子。”叶音敛目:“我姑且一说。”   顾澈:“你说。”   叶音:“上天示警。”   顾庭思有些云里雾里,但顾澈瞬间明白,他眼睛一亮,下结论:“可行。”   顾庭思:“什么?”   为帝者,皆好名声。如今在位的元乐帝尤甚。   顾澈和叶音聚在一起商量,顾澈提笔做了几首通俗易懂的打油诗写于纸上,然后二人偷偷进城印刷,散落于城中。   比起离京,进城管的没那么严。   打油诗上不得台面,不为士族所喜,但不能不承认,因为其洗脑的节奏,押韵,传播速度极快,不是一般诗文可比。   更别说诗中所言,各地灾害皆因天子失德,这种关乎民生之事,元乐帝想堵嘴都不能,除非他彻底不要名声了,认了昏君名头。   皇宫内,各色名贵器皿碎了一地,元乐帝双目充血:“到底是谁在私下中伤朕?”   汪忠义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饶是他巧舌如簧,现在也不敢开口。   他想着等圣上这阵儿的怒气过去再说。   “皇后娘娘…”   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隔着龙案,元乐帝与皇后相望。   皇后无视满地狼藉,大步走到元乐帝身边:“圣上何必为流言所恼。这样岂不是随了贼人的心意。”   若只是普通灾害也就罢了,偏偏是在他除了顾家之后。   元乐帝心虚。   皇后看到元乐帝一瞬间的不自然,她垂眸遮住眼里的嘲讽,换上一副关切之态。   “圣上,既然谣言指责圣上失德,不如圣上举行祭祀叩问上苍。而另一边太子已经前往俞州,臣妾想着以太子的能力,不多日便能解决事情,两相用力,届时流言不攻自破。”   元乐帝心里一动,面上不紧不慢道:“那就依皇后所言。”   顾澈指着手绘地形图讲解给众人看:“皇家大型祭祀地点在清台山,距离京城有七八十里。混迹其中逃命的话,足够了。”   随后顾澈写了一封信,让人交由青阳尘。信里写了他们的大致计划。   青阳尘看过之后,将信件置于烛火之上焚了。   顾澈还是他认识的那个顾澈,短暂消沉后就布置行事。   但让青阳尘持续意外的还是叶音,谁都不知道顾庭思和顾朗下落时,居然是叶音最先找到人,还成功把人救走了。   虽然顾澈写信解释过缘由,但青阳尘还是忍不住咋舌。   老太君的厉害他领教过,但叶音能够入老太君的眼,可见其本事。而老太君和顾澈同时看重叶音,的确是识人有道。   换了旁人,恐怕宝珠堆眼前了,还以为是鱼目。   思及此,青阳尘讪讪,他当初不也是小瞧了叶音。便是经历了五皇子府一战,青阳尘也只是以为叶音不过功夫了得。   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丫鬟,最后竟然保住了顾府的希望。那可不只是靠身手了,还得靠脑子。   如今顾澈他们要离京,也未借他之手。   青阳尘原以为自己能帮顾澈许多,但现在回想,他不过是给了顾澈他们一个落脚点而已,其他的都是靠顾澈和叶音自身。   他甚至想,若是当时他没出现,叶音会不会也有破局之法。只是这种假设没有意义,青阳尘很快抛开了。   他令人准备了千两银票,派人给顾澈他们送去。   顾家谋反,罪不容诛。顶着这样一身罪名,顾澈他们此生怕是只能躲藏度日。   也或许,他跟顾澈此别,便是一生。   他心里生出几许惆怅,在屋里待不住,只觉得哪哪儿都是落寞。   青阳尘的人送来银票时,顾澈默了默,最后大方接过。   恩情不言,尽在心间。   离京的前一日,顾庭思找到顾澈:“我们去哪里?”   顾家是武将世家,顾庭思没被叶音找到的时候,下意识想过带着顾朗往边关跑。   他们父兄叔伯在边关经营多年,总会有活路的。   顾澈:“江南。”   顾庭思惊讶:“可是顾家在江南没有丝毫根基。”   顾澈扯了扯嘴角,复又抿直:“庭思,顾家已亡。”   他知道顾庭思的想法,可是顾庭思没有想过,以他们父兄叔伯之能,最后却落得个自刎谢罪的下场是为何。   必然是军营里出了叛徒,就像顾澈想不到在顾府待了二十年的白管家会给他下毒一样,他的父兄叔伯也一定是被极亲近的人背叛。   这些人了解顾家,知道顾家真正的心腹。说不定现在已经把顾家残存的势力一一瓦解,他们此时去边关,无异羊入虎口。   顾庭思听着兄长的分析,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其实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实感,她总觉得顾家消亡只是一场噩梦,她多希望是一场梦。   顾澈看着妹妹茫然的神情,指尖动了动,最后还是抬起手,抚摸她的头顶,努力笑了一下。   只是那笑实在太勉强,顾庭思看的心酸,找个借口走了。   顾庭思一走,顾澈强撑的嘴角撇下。他抬头看着天,灰蒙阴郁,连阳光都透着死气。   他在这样的日光下待久了,只觉得喘不过气。这几日他闭上眼,脑海中都是别庄里的熊熊烈火,他的祖母自焚于火中,他的母亲被逼的自刎,还有他的兄弟姐妹……   滴答——   温热的鲜血落在泥面,晕出一抹猩红。像落日余晖,但也像夜幕尽后,缓缓升起的太阳。   一双温暖的手包裹住他,顾澈才从负面情绪中惊醒。   他看着眼前人,眸光颤动:“叶音…”   叶音:“嗯。”   叶音低着头,细致的把顾澈每一根手指掰开,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将外伤药倒在他被刺破的手心,随后扯了身上布条给他包扎。   整个过程她都很耐心,很认真。   叶音捧着顾澈的手,轻柔的摩挲着,语声淡淡却温和:“这只手是用来杀敌的,不是用来伤害自身。”   顾澈:“叶音,我…”   顾澈伤在右手,叶音偏了一下脑袋,随后虚虚握住他的手,抬起头直视顾澈:“这世间有很多人,好的坏的,不好不坏的。由他们造就了世间的很多事。上苍看什么都一视同仁,但自身身处其中才知滋味。不是每个人都要多情大爱,宽恕世人。做圣人太累,还是做俗人好。”   叶音素来是内敛到冷漠的,可此刻她的眸光温柔如水,隐隐带着鼓励:“觉得不公就反抗,有恨就报仇,行动多一分,思想的枷锁就少一分。日子长着呢,不到最后,谁能定你生死。”   顾澈心神俱震,手中传来的温度此刻烫的惊人,可他就像被蛊惑,他着了魔一般,用力的,紧紧攥住那只手。   他被叶音戳破了心底深出的想法。他既惊讶又有种难言的感动。   自古以来,皆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算君王错了,臣子也只能认了。   可是凭什么?   圣贤书教的是以理服人,如今理在哪儿?   鲜血破开手心的伤口,汹涌溢出,顾澈却无所觉,他看着面前那张脸,不明艳不张扬,却如风如水温和有力,顾澈感觉空落落的心被什么填满,他下唇抖动,想说什么却又没开口。   最后他上前一步,把叶音用力拥入怀中。就像在无边无际中落水的旅人,死死抱着他唯一的浮木,那是他的希望,他的信念。   捁住她的力道太大,叶音感觉到发痛,但她没有挣扎。   一个人从云端坠落,必须在短时间接受现实,排解负面情绪,最后再振作,实在太难了。   对于顾澈,叶音心疼了。看到顾澈背负血海深仇,看到他压抑的痛苦,看着他挣扎,那样一个月下清辉的男子被作践,她于心不忍。   迟疑片刻,叶音试探着回抱住顾澈,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安抚他。   王氏看着院中相拥的男女,背过身去。   不管是顾家出事前还是出事后,王氏其实都不看好叶音和顾澈。   出事前是她们高攀,出事后…   王氏攥紧了衣摆,蓦地又松开。罢了,音音本来就不是普通人。   作者有话说:   思想转变一步一步来哈,小顾现在就是想报仇。 第29章 离京   元乐帝出京祭祀,汪忠义迅速安排人手,然而上行下效,底下人也多是见钱眼开之辈。   叶音出面,直接拿银票砸出了四个名额。青阳尘送他们的银票也顿时去了十之八九。   叶音,顾澈,顾庭思,王氏混入随行人员中。顾朗太小了,叶音在他饭里偷偷下了迷药,等人昏睡后,把小孩装进带孔的箱子中,装作货物运送。   元乐帝估计是真的心虚,队伍行程很快,并不拖拉。   从巳时到酉时,队伍抵达清台山山脚,稍作歇息。明日上山。   管事姑姑疾言厉色:“一个个都给我麻利点儿,闹出什么乱子,小心你们的脑袋。”   众人应诺。   叶音跟顾澈他们对视一眼,小跑过去:“姑姑,我闹肚子了,可以离开会儿吗。”   管事眉毛一竖,叶音夹紧腿,弯着腰,五官都快皱到一起去了,管事看的恶心:“快去快回,真是懒人屎尿多。”   “谢谢姑姑。”叶音努力挤出一抹笑,然后踩着小碎步一溜跑远了。   管事横了众人一眼:“看什么看,干活!”   其他人顿时做自己的事。顾澈为了掩饰身高,便跪坐在地上,顾庭思和王氏也如此,给他打掩护。顾澈心里念着叶音,手上的活都没怎么动。   “哎,你这么漂亮,在哪个地方做事啊?”一道清脆的声音响在耳边。   顾庭思和王氏瞬间绷紧了身子,担心地看了眼顾澈。   顾澈抚了抚鬓发,柔声道:“司膳房。”   “真可惜啊。”对方假假叹道:“若是在其他地方做事,还有可能遇见圣上,你这般清丽,圣上肯定会喜欢的。”   顾澈眸光一厉,稍纵即逝。顾庭思也像吃了苍蝇般恶心。   “你叫什么名字啊?”   顾澈有些烦了,他头垂的更低,断断续续咳嗽。顾庭思会意,立刻上前扶住她:“姐姐你没事吧?”   她看向搭话的宫女,歉意道:“不好意思,我姐姐体弱,今日赶了大半天路,实在撑不住了。”   宫女“呀”了一声,她看向柔弱地伏在顾庭思怀里的女子,“我有药,我去给你拿。”   顾庭思瞬间垂下眼,才没露出眼中的不耐:“不用了,她歇歇就好了。”   “用的用的,这大意不得。”宫女一溜烟儿跑走了,没多久便回来,递过来一个小瓷瓶:“今日天冷,这是做理寒之用,药效极好。”   顾澈扫了一眼瓷瓶,瓶身细腻富有光泽,虽不至于是什么稀罕物,但也不是一个普通宫女能有的。   对方是什么人?   还是说他们不经意间暴露了,对方在试探他们。可若真是试探,这手段实在低级。   顾庭思的想法跟顾澈差不多,她语气已经硬了:“谢姑娘好意,但我姐姐休息一会儿就好。”她重重咬了【休息】两字。   对方似有所觉,犹豫着要不要把瓷瓶收回去,可她看了一眼顾澈,“女子”软软靠在顾庭思怀里,只露出一点眉眼,冷冷清清又透着寂寥。   “我叫善儿,在司制房做事,谷尚宫是我的亲姑姑。”她一边自我介绍,一边想把瓷瓶往顾澈怀里塞。   顾庭思目光凶厉,抬手欲推。   “这是干什么?”叶音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大步走来。   善儿茫然:“你是?”   叶音没理她,蹲下来接过顾庭思怀里的顾澈,亲昵的地摸摸他的额头:“怎么有点发热,可是赶路累着了。”   “你啊。”她有些无奈,但又带着明显的宠溺。   别说善儿傻眼,顾澈和顾庭思也愣住了。   这是个什么情况。   叶音这才看向善儿:“姑娘是有什么事吗?”   善儿的目光在叶音和顾澈之间来回,手里的瓶子攥紧了:“你们…”她带着最后一点希冀问:“你们是亲姐妹,对吗?”   “当然不是了。”叶音一下子笑起来,她当着善儿的面,低头亲了亲怀中人的额头,意有所指道:“姑娘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哐当一声,瓷瓶落地,善儿咬着唇踉踉跄跄地跑走了。   等人走远了,叶音才松开顾澈,捡起地上的瓷瓶打开闻了闻,然后不客气的收入袖中,送上门的理寒药物,不要白不要。   顾庭思咽了咽口水,艰涩道:“阿音姐姐,刚才”她瞄了一眼耳根通红的兄长,本就低的声音更压低了些:“你为什么…”   她说不下去了。大庭广众之下亲吻额头,虽然兄长男扮女装,可是叶音姐姐是知情的呀。   叶音会错了意,解释道:“刚才那个叫善儿的宫女以为阿九是女子。她喜欢女子。”   叶音懒得跟人掰扯,直接表示顾澈“名花有主”是最简单直接的方式。   顾庭思本来还在纠结叶音吻了她兄长,这会儿闻言女子喜欢女子,她都懵了。   这是顾家剧变后,顾庭思难得的情绪波动,叶音亲昵地点点她的额头:“这世上的事多了去了,除了女子喜欢女子,还有男子喜欢男子。没有什么奇怪的。”   “好了,你们帮我打掩护,我去看看小朗。”她轻声丢下一句。   顾澈恢复如常,同顾庭思不经意地挡住叶音的身影。   叶音小心掀开木盖,见里面的孩子仍在昏睡,不由放心。经受过巨大变故的孩子不能再受刺激,更别说把人放在狭小空间里。   但为了逃命,叶音也没其他法子了。只能把顾朗迷晕,她争取在顾朗清醒前把人抱出来。   见到叶音,顾庭思小声问:“阿音姐姐,小朗怎么样?”   叶音:“还好。”   吃晚饭的时候,叶音漫不经心道:“西北方向,100步,左拐,73步,绕过小山坡,直走112步。”   顾朗还是其次,他们四个成人一起消失会引起怀疑。   夜幕降临,队伍里点燃篝火。顾庭思走前面,随后王氏带着顾朗离开。   “站住。”巡逻的侍卫喝住她。   王氏心都紧了,佯装无事,讨好道:“大人有何吩咐?”   侍卫看着王氏手中的箱子:“干什么去?”   王氏:“我…奴婢…”   “…奴婢是去…是…”   侍卫不满:“你支支吾吾什么!”他对王氏手里的箱子起了怀疑:“打开我看看。”   “奴婢饿了。”王氏忙道:“想去外面弄点吃的。”   侍卫半信半疑:“把箱子打开。”   王氏心如擂鼓,眼神飞快瞄了一眼营帐的方向。   “快点,磨磨蹭蹭的。”   “是,是…”王氏应道,心里急得不行。   眼看箱子落地,忽然一道惊呼。   “不好了,走水了——”   几个侍卫神色一凛,不再管王氏这个宫人,忙不迭去灭火。   场面陷入一场小混乱,叶音本想带着顾澈趁乱离去,没想到撞上了一个半熟人。   善儿回去之后失落了许久,但是睡觉前,脑海里又浮现顾澈病弱的模样,她辗转难眠,几经纠结下重新起身。   她跟同伴换了些可口点心,巴巴地给人送来,没想到撞上叶音和顾澈要出去。   善儿眉头微蹙:“大晚上你们去哪儿?”   火势本就不大,又发现得早,这会儿基本到了尾声。叶音心里急,面上看不出端倪。   顾澈则在琢磨他跟善儿的距离,应该能无声无息弄晕对方,可之后要把人安顿,容易横生枝节。   如果打晕善儿不管,很快就会被人发现,引起骚动。   彼时侍卫一搜,觉出他们待的营帐空了,更引人怀疑。   怎么办。   顾澈思索间,感觉脸上一阵痒意,叶音揽着他,暧昧地别开他的碎发。   “都是成人了,晚上双双对对,善儿姑娘觉得我们会干什么。”   顾澈睫毛忽地颤了一下。   善儿脸上瞬间滚烫,她压低声音喝道:“不知羞耻。”   “喔。”叶音不在意地扯扯嘴角,一股无赖之气扑面而来。   善儿被气了个倒仰,她不甘心地看向顾澈,昏暗的环境里,“女子”低着头,发髻散乱,似乎没甚力气的靠在叶音怀里。   善儿:“你都难受成这样了,她还弄你,你不生气吗?”   顾澈气音虚弱:“都依她。”   善儿只觉得手里的点心都成了笑话。   美人再美,却是个瞎子。   善儿气鼓鼓要走,叶音叫住她:“姑娘别声张啊,回头给你带好吃的。”   “谁稀罕!”善儿用力踩着大步走了。   顾澈立刻直起身,比叶音高出半个头,同叶音迅速消失在丛林中。   顾庭思抱着顾朗和王氏等着他们,叶音道:“时间有限,我只弄来两匹马,庭思小朗和阿九同乘,我和我娘同乘。”   乌云遮月,山林漆黑,唯有一点星火,浸了油脂的火折子在风中坚强燃烧。   饶是如此,林中树木还是会扫到身上,更得时时留意脚下,以顾澈和叶音的五识,都不敢大意分毫。   若是再有追兵,难度可想而知。   他们一路向南,王氏被颠的五脏六腑都快挪位了,愣是忍着没吭声。   叶音心疼她,但却不敢停下,顾澈和顾庭思也是沉默赶路,中途顾朗醒来过一次,又被顾庭思哄着睡了。   长夜漫漫,寒风刺骨,可再长的夜也终会过去,天边的第一缕白如神兵天降,在无边夜色中轻易地撕开一个口子。而后裂口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人们的目光被白给占据了。   叶音在一个浅浅的湖边停下,说是湖也不准确,因为它只有薄薄的一层水,堪堪遮住底面。   她率先下马,然后扶着王氏下来,然而踩到地,王氏的腿却像面条软了,若不是叶音扶着,她肯定摔地上。   “娘。”   王氏摆摆手:“还好还好,还撑得住。”   她双眼涣散,脸色在黝黑的皮肤上很难显出红。   叶音抬手一摸她的额头,果然有些发热,善儿姑娘的理寒药物倒是派上用场了。   王氏用了药睡了,顾澈给马匹喂水。顾庭思带顾朗去小解,回来后用湿帕子擦手,然后吃东西。   野外艰难,也没个明确的落脚处,什么都要省着用。   而另一边,祭祀行伍的总管事听说少了两匹马和四个宫女,心里一咯噔。   “公公,现在怎么办?要往上报吗?”   总管事立刻低吼:“不行。”   他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但是又不愿相信。   不会的不会的,好歹也是将军府的嫡幼子,怎么可能会扮女人。   他来回踱步,忽而问:“少了四个宫女,对吧。”他着重强调【四个】。   汇报的人茫然应是。   总管事心里一喜,看,人数也对不上。   顾家只跑了三个人,其中顾朗还是个小孩子。   总管事很快安抚好了自己,但还是不能上报,否则他也要担个管事不力的罪名。   总管事闭上眼:“行了,不就是几个女人跟男人私奔了,这种事不要拿去脏了圣上耳朵。”   他还不放心,叮嘱道:“让底下人嘴巴严点。”   “是是,公公。”   善儿听到消息的时候,有点惊讶,但也没太惊讶。   私逃,没有路引,没有户籍,根本不能立世。可笑一个被感情冲昏了头脑,一个不顾现实,以后的日子难着呢。 第30章 开解顾朗   叶音最后给两匹马喂了豆子,就靠在树下休息了,一晚上全神贯注地赶路,她也有些疲惫。   顾澈把顾朗接过来,让顾庭思也去休息。   顾庭思没动。   顾澈温声道:“去吧。”   顾朗的目光一直跟随顾庭思,顾澈摸摸他的小脑袋,过了一会儿,顾朗终于抬起头看着他。   “要不要跑动一下。”   顾朗睁着一双黑色的眼睛,眸光空洞。   顾澈也不催他,只是摸摸小孩儿的脸,感觉顾朗好像又憔悴了。   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映着他,渐渐地变成叶音的身影,顾澈敛去思绪,迟疑片刻,他垂首吻在了顾朗的额头,很轻很轻。   “以后小叔再也不会让你陷入险境。”   他把顾朗抱紧了一些,怀中柔软的小身体同样给予他温暖。   顾朗靠在顾澈的怀里,耳边是有力的心跳声,很像…   很像那天晚上,哀嚎声四起,大火连天,好多人举着刀要杀他们。   常嬷嬷推开他,让他快跑,随后就倒在了地上,淌出了好多好多血,眼睛还望着他的方向,睁得大大的,仿若催促。   顾朗其实不太记得一些细节了,之后好像有人又抱起了他,接二连三地递给不同的人,但无一例外的,先前抱着他的人都死了。   最后他被交到四姑姑怀里,刀光剑影刺的人眼睛痛,他太害怕了,吓的闭上眼睛,没有视觉,耳朵变得格外灵敏。   他听见四姑姑剧烈的心跳声,也听见禁卫军的斥骂,更听到了利刃划过四姑姑身体的沉闷声和四姑姑的闷哼。   他身体都僵住了,唯恐给四姑姑添麻烦,那一刻,顾朗才有真切的实感,被抓到了会死。死亡很痛苦。   娘死了,婶婶们也死了,家也被火烧没了。   顾澈感觉到身前的濡湿,他稍微把顾朗松开,才发现这个孩子已经泪流满面。   顾澈一惊:“朗哥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顾朗泪如决堤,却没有声音,无声的哭,大颗大颗的泪珠砸下。   顾澈意识到不对,他双手捧住小孩儿的脸,与他抵额相触:“朗哥儿,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我是小叔。”   “朗哥儿…”   顾朗只是哭。   顾澈心颤,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朗哥儿,你不要吓小叔。”   那瞬间,顾澈根本不敢想顾朗没了会怎样。   两人的动静惊醒了顾庭思和叶音。   “发生什么事了?”   顾澈慌张抬头,罕见的磕巴:“我…我不知道,朗哥儿他一直在哭。”   顾庭思伸手:“把朗哥儿给我试试。”   然而还是没用。也不知道这个孩子哪来那么多眼泪。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叶音问了前因后果,将人从顾庭思手里抱过来。   她直视顾朗的双眼,声色俱厉:“听着顾朗。顾家被冠以谋反罪名,判处死刑,你的曾祖母在火中自焚了,你的婶娘和姑姑们死在军刀下,你的亲娘自尽了。”   “顾府没了!”   “你胡说——”刚才安静的孩子忽然暴起,一巴掌打在叶音额头,尖声嘶吼:“你骗人,你骗人!”   叶音按紧他,眼神冷酷:“顾朗,顾府没了,被一把火烧了,你听见了没有。”   小孩儿像是被吓到了,呆愣片刻,随后仰天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因病昏睡的王氏被活生生吓醒,她挣扎着起身,发现之前沉默的顾朗在叶音怀里嚎啕大哭。   “……我不信,你骗人…”   “你是个骗子…”   叶音抱着他来回走动,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怕顾朗哭岔了气。   之前叶音就在担心,经历剧变,顾澈和顾庭思都宣泄了一部分负面情绪,唯有顾朗安安静静,这不是好事。   过分庞大的负面情绪压抑在心中,除了极少数的天选之子,更多的人是变得暴虐,最后迅速走向灭亡。   叶音见过顾朗活泼可爱的模样,不忍这孩子被环境扭曲。   茫茫枯地上蔓延着孩童惨烈的哭声,不知道过了多久,哭声渐去,直至最后终于弱了。   顾朗睡死了过去,叶音这才停下。   王氏看着她红肿的额头,心疼坏了。   可是他们没有消肿的膏药,顾庭思蹲下来愧疚道:“阿音姐姐,对不起。”   “还有,谢谢你。”   叶音叹了口气:“我没事,你去歇息吧。”   她转头看向王氏:“娘也去吧,你要是再有个什么。”她眨眨眼:“我恐怕需要再长一双手才能照顾了。”   王氏眼眶都红了,她抿了抿唇:“好,娘去休息。”   叶音靠着树干假寐,随后感觉身边有一个热源,而后火辣辣的额头感觉到清凉。   叶音睁开眼,顾澈眼里的怜惜和愧疚来不及散去,拿着湿帕手足无措。   叶音不知道为什么想笑,她也真的笑了。   “朗哥儿的手劲儿还挺大,以后好好培养,差不到哪去。”   顾澈握着湿帕的手蓦地攥紧,他垂下眼,“对不起。”   叶音笑道:“没关系。”   “阿九,你看你道歉了,那我也原谅了,这事是不是就过去了。”   顾澈浑身一震,他没想过叶音会这么回答,但细想这也确实是叶音会说的话。   “我累了,睡会儿。”   叶音几乎是刚说完,没多久就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   顾澈微怔,寒风冷冽,他却觉得心头火热。他解下外衣披在一大一小身上,起身朝外行去。   刚才朗哥儿一通肆无忌惮的大哭,顾澈怕传了出去。   虽然现在是在野外,但此地离京城不算遥远,况且元乐帝下令全国通缉他们,顾澈记得,再往前走就是交州城。那里的兵力只略逊于京都。   靖朝的兵力大部分都集中于整个国家的北部,既护君主又拱卫皇权。   想到元乐帝,顾澈的神情一点一点冷了,旷野的风吹不熄他的仇恨,压不下他心头的火。   灭门之恨,誓不敢忘。   掌心传来疼痛,顾澈忽地松了手,他常常舒出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清明。   兵权北立。相对而言,南下不仅经济繁华,大家族林立,势力盘根错节。若是不得其法,别说是官员,就是当朝太子亲至江南都不一定讨了好。   强龙压不住地头蛇。   对于朝廷来说,江南,沿海一带是一块难啃的肥肉,但对眼下的顾澈而言,却是最好的藏身处。   只要他能带来足够的利益,那些商人可不会管什么律法不律法。   有了钱,能做的事就多了。   顾澈一步步盘算,心里对未来有了个简单的规划。现在需要落实到细节,具体的下一步怎么走。   他们没有路引,陆路对他们而言便是关卡重重。剩下的法子就只剩水路。   可最近的码头也在交州城内,他们仍然先得进城。   顾澈这一想就是大半日,直到他面前递过来一个面饼。   顾澈抬头,果然是叶音。   叶音:“□□凡胎哪能不吃东西。”   顾澈接过:“谢谢。”   叶音:“嗯。”   叶音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个饼子,咬了一大口,三两下吞下去,然后道:“朗哥儿醒了,庭思在喂他吃东西,我瞧着状态比之前好。”   顾澈转身朝顾庭思走去,顾朗捧着一个面饼,眼眶红红,但没有再掉泪。   “朗哥儿。”   顾朗抬头,一瞬间瘪嘴:“小叔。”   顾澈将他抱进怀里,紧紧搂着:“没事了没事了,小叔在这里,以后小叔不会让人伤害你了。”   顾朗小声呜咽:“娘没了,曾祖母也没了,其他人都没了。”   顾澈心里堵得慌,耐心安慰他:“小叔还在,你四姑姑也还在,我们要努力活下去,才不会让亲人白死,明白吗?”   叶音跟过来听了一耳朵,有点意外,但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大人的仇,大人来报。把仇恨灌输到一个四岁孩子的身上,实在残忍。   顾朗又哭了一会儿,这次没昏死过去,他有些疲惫的趴在顾澈肩头,偷看叶音。如果叶音望过来,他又立马躲开。   叶音由着他,抬脚去看了一眼王氏的情况,万幸王氏的病情没有恶化,看来善儿姑娘的理寒药物确实很有效。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天黑透了,顾庭思生了火堆,顾澈讲述进城的事。   他打算先去城门周围探一探,如果遇到商队就更好了。到时候混入商队里。若是没有商队,只能找其他法子。   硬闯不行,除非他们活腻歪了。   叶音关注着王氏的身体,忽然感觉一道软软的力道搭在她膝头。   叶音看去,瘦弱的顾朗脸色红红,像模像样地对她一揖:“小鸟对不起。”   叶音扶起他的小手,“虽然你的小叔,四姑姑都帮你道歉了,我也原谅了,但现在你亲自给我道歉的话,我同样接受。”   她温柔地望进顾朗眼底,虽然没有笑,但是神态很温和,她说:“朗哥儿,没关系。”   顾朗鼻子一酸,好悬忍住了泪意。他手脚并用爬进叶音的怀里,仰着一张小脸,“四姑姑说,是你跑来救了我们。也是你救了小叔。”   叶音“唔”了一声:“略帮小忙。”   叶音本来想说,是顾澈先帮过她,她欠了人恩情,现在在报恩。   因为原主病故,她穿过来时也是生命垂危,若非顾澈关怀下人,特意派人请了大夫来给“叶音”看病,叶音也没那么快好转。   后来叶音被陷害,也是顾澈主持公道,事后顾澈还派人去给王氏送药。平时对她也多有纵容。   以及由着她,处置人贩子又善后等等,还有卫老太君对她的照顾。   她总是不想亏欠人。就像她冒着多一分的危险在别庄救冬儿,救吴厨子,救小厮等人。   可叶音真把这些理由说出口了,就好像在跟顾澈他们划清界限一般,随时都能分道扬镳。   那太冷酷太无情了。   或许她有一天会走,但也是在顾澈他们安顿好了之后。他们仍然会像朋友保持联系。   听到叶音的回答,顾朗忙摆着小手:“不是小忙,是大忙。”   他用力抱住叶音,“你以后要跟我们逃命了。”   叶音搂住他,爱怜地摸摸他的脑袋,半真半假道:“不怕,小鸟艺高人胆大。”   王氏被逗笑了,但很快又笑不出来。   白天休息了,晚上叶音和顾庭思守夜,顾澈抱着顾朗休息。   就着盈盈火光,顾庭思暮色中练武。叶音拦住她:“你伤还没好全,不急一时。”   顾庭思:“可…”   她低下头:“我知道了。”   叶音在算着他们的口粮,还能撑一日。最迟后天必须进城,否则对他们很不利。   后半夜的时候,叶音和顾庭思轮流着休息了一个时辰,次日精神尚可。   而休息一夜的顾澈眼神明亮:“阿音,我有了一个法子。”   叶音:“什么?”   顾澈看向树下的两匹马,如果他们遇不到商队,那就在马背绑上木棍冲向城门,制造骚乱,到时候他们混进城。   至于后面的事,那就好办多了。   作者有话说:   小天使们,明天要上夹子了,所以更新会晚一点哈,你们晚上看呀,爱你们喔啾啾啾啾啾咪~ 第31章 交州城内   入冬后又干又冷,今日难得出了一个大太阳。守城的士兵都没那么烦躁了。   士兵甲道:“酉时走永福街喝羊肉汤去不去?”   士兵乙闻言,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那条街的煎羊白肠也是一绝。”   士兵甲脸色一变:“艹,你这么一说,老子的馋虫都跳了。”   两人正畅想美食,忽然感到一阵骚动。还来不及反应,一匹浑身脏污的马驮着两桶泥水疯狂冲来。   守城士兵大惊:“拦住那匹马!”   然而不是生死关头,对上比人高的牲畜,普通人会本能畏惧。   就是这么一番迟疑的功夫,马匹已经冲到城门,与其同时,马上的木桶倏地爆开,里面的泥水喷溅了守城士兵满头满脸。   “呕——”   “这是什么味道,好臭。”   “拦住那匹马,别让它进城。”守城的兵力顿时被耗走了一半。   然而眨眼间又来一匹马,这匹马身上绑着干柴,跑的那叫一个气势汹汹。   百姓们早在第一匹马冲过来时就退到一边去了,这会儿都远远的看热闹。   剩下的一半兵力也被带走,百姓们懵逼时,忽然跑出来一个妇人,边跑边哭:“我的马,我花了五年积蓄才买的马啊。”   她呵斥身后的小辈:“还不快去追,没了两匹马,你们都给我喝风去。”   围观百姓不赞同的撇撇嘴:“这老娘们儿不会过日子,买什么马啊,有这钱买牛更好。”   “对啊,就算不买牛,买驴也行。没有富贵人家的命,还想学富贵人家养马。”   “倒也不至此,若是做马车营生还是不错。”   众人聊的兴起,然而人群中有聪明的,眼珠子一转飞快溜进城。   等到守城的士兵好不容易把两匹马拉住了,才反应过来刚才失职了。   众人面面相觑。   士兵甲看了众人一眼,试探道:“卖了两匹马,钱咱们分,这事就过去了?”   其他人微愣,随后齐齐恭维,夸赞士兵甲刚才降服马匹真是英勇无比。   至于两匹马的失主找上门,什么马?   他们没见过。   叶音他们进城后,分别从乞丐,包子铺老板,半大孩童口中套消息。   交州城的码头在整座城的东南方,因为码头的存在,东南区经济繁荣,但也龙蛇混杂。   没有马匹,单靠两条腿跑动,实在耗时耗力,眨眼间天就黑了。   王氏出面进了一家小客栈,“掌柜的,你们这儿最便宜的大通铺多少一晚?”   掌柜从算盘上抬眸,先看了王氏一眼,蓬头垢面,脸上皱纹横生,皮肤粗糙。   他视线下移,身无首饰,粗布麻衣,得出结论:穷*。   掌柜懒懒地拨了一下算珠:“三十文。想要热水就再加十文。”   王氏急了:“咋加个热水要多收十文呢。”   她的官话带着浓浓的口音,掌柜嫌弃极了:“爱住不住。”   “你这人怎么这样…”王氏小声嘀咕,但抱怨的时候,还是拿出了一个钱袋子,那钱袋子破破烂烂,可怜巴巴的往外蹦出一个又一个铜板。   掌柜收了钱,这才道:“把你路引给我瞧瞧。”   王氏不吭声。   然而意外的是,掌柜只是冷嗤一声,就让小二带着王氏进去。   这时掌柜才发现王氏腿边还有一个小孩儿。掌柜混迹市井,眼睛尖着呢。   他一眼就看出那个孩子虽然穿的邋遢,但却是细皮嫩肉。再回想王氏那个刻薄相儿。   “…又是个拍花子。”   不过跟他有什么关系。反正他挣了四十文钱。   大通铺的环境很差,就是一个阴暗的大房间,点着一根劣质的蜡烛,微弱的光照出通铺里的情景,屋里住了十几个人,男女都有,汗臭和脚臭味交织,味道逼得人作呕。   顾朗一张小脸都皱起了,王氏把他抱怀里,走到最边上的一张床坐下。   两只蟑螂顿时从被褥下跑出来,顾朗猝不及防被吓到,惊声尖叫。   王氏一脚把蟑螂踩死,踢开:“没事了。”   其他人一怔,随后哈哈大笑:“哪家的小公子出门历练了,连只虫子都怕。”   还有人跑到王氏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老是老了点儿,也还凑和。”反正是个女的。   谁也没想到王氏把孩子放下,抄起地上的烂脚盆砸过去,对方都傻了,刚要还手,忽然腿一疼,半跪在地上,被王氏劈头盖脸打了一顿。   “呸,什么玩意儿。”王氏叉腰怒骂,一口方言哇啦哇啦个没完,半天不带重复。   不安分的男人老实了。这娘们儿活生生的母夜叉啊。   小小的顾朗被震住了。   墙上关注这边动静的顾氏兄妹也沉默了。顾庭思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叶音: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没多久,小二送来热水,王氏带着顾朗洗漱。然后避着人吃了点东西。   他们要进大通铺时,空中飞来一个香囊。叶音比了个手势,王氏立刻揣怀里,然后将顾朗抱在怀中,闻着香囊里淡淡的药香,顾朗好受一点儿,没多久就睡着了。   蜡烛吹灭,屋里有人在“办事”儿,王氏听得心烦,她更担心外面的女儿。   冬天的晚上寒意十足,叶音他们还能抵挡一下,可王氏和顾朗就不太行了。在野外睡一晚凑合,天天露宿街头受不了。   但他们没路引,好的客栈压根去不了。   客栈后面的巷子里,三个人靠在角落互相依偎。   环境灰蒙,顾澈睁开眼,几乎是同时,叶音也睁开眼,轻声道:“冷了?”   顾澈还没回答,叶音就把身上的外衣往他身上带了带:“睡吧。”   顾澈垂下眼,明天得想法子去弄到路引,户籍。   夜尽天明,顾澈睁开眼,眸光清明。   他一动,叶音和顾庭思皆醒了。   顾澈:“我去买吃的。”   当初叶音逃命时,匆忙间还背了一个小包袱,那个包袱里装了一套劲装,一个红木匣子。   这两样都是卫老太君送给她的,劲装是叶音为了留个纪念,红木匣子里则装了银票和首饰。   后来叶音在红木匣子的底部隔层翻到令牌和信,得以找到顾庭思和顾朗。   所以他们现在其实不缺钱。   青阳尘当初给了他们一千两,贿赂祭祀行伍的管事用了八百两,也还剩两百两,由顾澈拿着。   先前在野外也就算了,如今他们进了城,处处需要银钱。   叶音从匣子里又拿出五张银票并一些碎银子,塞到顾澈手里。   “你要做点什么,没银子开路不能成。”直接堵住了顾澈婉拒的话。   然后叶音又数了三张百两银票和几枚碎银子给顾庭思。   那些首饰叶音没动,她也不打算动,这都是卫老太君精心选的款式。   叶音想着等以后安顿下来,她留一支簪子,其他的都给顾庭思,也算给这小姑娘一点念想。   顾府焚于火中,估摸着什么都没留下,只能立个衣冠冢,而顾家儿郎那边,叶音更不敢想。   她就怕要了顾家儿郎的命还不够,还践踏尸首。顾澈他们哪里受得了。   顾庭思握紧了银票,想说什么,最后又没开口。   叶音对顾澈道:“你在外面用了早食,就去做你的事,我和庭思会照顾好朗哥儿,黄昏时候你回到这里就行了。”   她们有手有脚,何必要劳顾澈多跑一趟。   顾澈看了她一眼,颔首:“我走了。”   叶音温声道:“去吧。”   顾澈前脚刚走,巷子里就来了人,是客栈的小二,他出来倒夜香。   冷不丁看到两个年轻女子,小二吓了一跳:“你们干嘛呢?”   顾庭思一时无言,叶音不动声色弓了背,缩着肩膀,小声道:“我们的钱被偷了。那个人往这边跑了…”   她声音低,但官话却说的很正宗。   小二懂了。   他怜悯地看着叶音:“姑娘,你认栽吧,钱被偷了就拿不回来了。”   叶音搅着衣摆:“报…报官可以吗?”   小二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乐不可支:“哎哟你逗死我了。”   “你不是咱们交州城的人吧。”   叶音低着头没说话。   小二觉得自己猜中了,他不是个好人,但也不算个坏人。他看着叶音灰扑扑的衣服,头发散乱,劝了一句:“有机会就回家吧,外面没那么好。”   “还有,千万别报官。”   叶音一脸茫然,但最后还是拉着顾庭思慢慢走了。   顾庭思还没回过神,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叶音,对方还是弓着背低着头,但是脸上的迷茫变成了深思,刚才的怯弱仿若顾庭思的错觉。   客栈大通铺内,王氏带着顾朗洗漱后出去。   掌柜叫住她:“续不续?”   王氏模棱两可:“我先出去买点东西吃。”   掌柜并不意外,只道:“想续就早点回来,咱们客栈紧俏着呢。”   王氏讨好的笑笑,然后抱着顾朗大步走远了。   他们在巷路口跟叶音汇合,顾庭思把顾朗接了过去抱着。   顾朗不好意思:“姑姑,我可以自己走。”   顾庭思摸摸他的小脸,哄道:“城里人多,姑姑怕你被坏人拐走了。”   叶音深以为然,她问顾朗:“想吃什么?”   顾朗:“都可以。”   “吃馄饨吧。”叶音说完,果然看到顾朗的眼睛亮了亮。   他们在街边摊子坐下,一个妇人两名年轻女子还带着孩子,还是有些惹眼。   摊主端馄饨过来时,笑道:“老婶子带儿媳妇和孙子逛街呢?”   王氏脸都绿了,却不得不应:“是…是啊。”   顾庭思低着头不吭声。   叶音拿筷子,“老板,你这馄饨闻着好香啊。”   “当然了。”摊主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妹子我跟你说,我是实在人,这汤我用棒骨熬了…”   “老板,两碗馄饨。”又有了新的客人。   摊主忙应:“来了。”还不忘对王氏他们道:“你们吃着啊。添汤说一声。”   顾庭思松了口气,但看着馄饨却迟迟没动筷。叶音起身,没一会儿端着一碗阳春面回来,放到顾庭思面前。   顾庭思嘴唇一抖:“阿音姐姐!”   “快吃吧。”叶音把顾庭思的馄饨端到自己面前,顾朗左右看看,然后捧着小碗,用筷子戳着吃。   食物能够短暂治愈坏心情。   灭门的悲痛忘不了,但现在的这一刻,顾朗,顾庭思都是轻松的。   一碗馄饨下肚,顾朗吃得饱饱的,叶音又要了一碗。   旁边桌传来笑声,“老婶子,你儿媳妇真能吃,跟个饭桶似的。”   王氏腾地站起来,眉毛倒竖:“我养得起怎么了,吃你家米了,管天管地管别人家来了。”   出言讥讽的男人面上挂不住了:“我是…实话实说。”   王氏: “我看你纯是吃饱了撑的!”   “噗嗤——”周围传来低低的笑声。   叶音嘴角微翘,往嘴里又塞了一个馄饨,嗯,真好吃。   最后他们离开时,还听到隔壁桌的男人小声逼逼。   顾朗待在顾庭思怀里,没一会儿又瞅瞅王氏。   叶音笑道:“怎么了?”   顾朗眨眨眼,由衷道:“奶奶好厉害。”   王氏一个趔趄,差点摔个跟头,还好叶音扶住她:“扭到脚没?”   王氏吭哧:“没…”   她何德何能,能当顾朗一句“奶奶”啊。   顾庭思转移话题:“阿音姐姐,我们去哪里?”   叶音:“码头。”   昨日踩过点,今日叶音就直奔过去了。皆是妇孺,他们很容易租到了一辆牛车。   牛车主人很仔细,在车上放了稻草,然后又铺了一床陈旧的被褥,这样人坐上去会好受些。   交州城虽然离京城近,但到底差了一截,地面的路出现了细小的裂缝,还有明显的修补痕迹。   牛车行过去时,有轻微的震动感。   街道两旁摆着各色小摊,有卖风筝的,卖糖人的,替人写信的书生,还有卖木雕的等等,叫人看花了眼,摊主的吆喝声,买家的还价声,行人的交流声,映着五颜六色的小摊,汇成了一副生动热闹的画卷。   然而顾朗看着看着却低下了头,抹了抹眼睛。   叶音大概猜到几分,顾朗年纪小又讨喜,平时肯定缠着大人逛街,应该是触景伤情了。   叶音翻身下了牛车,把众人惊了一跳,顾朗都忘了难过。   没一会儿叶音回来,手里拿着两包坚果,一个糖人。   她把兔子糖人递给顾朗:“难受就吃点甜的。”   顾朗呆呆看着,不接。   叶音把糖人塞他手里,然后抓了一把核桃给顾庭思,又给她娘抓了一把花生。她这才自己吃起来。   核桃的香味弥漫在口中时,顾庭思终于逼回了泪意。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   昨晚朗哥儿受不住通铺的气味,阿音姐姐二话没说进了药铺,买了好几种常见药材制成香囊扔给王婶婶。   今日馄饨摊子时,又考虑到她亲人离世不能吃荤。此刻也是阿音姐姐察觉到朗哥儿伤心,下车买了糖人。   他们本来是头上悬着刀,该像过街老鼠狼狈躲藏的,在寒冷,饥饿,伤病中挣扎度日。   或者稍微好一点,有兄长在,他们应该能吃饱饭。但绝不会是现在这样,大大方方坐在牛车上,在阳光下吃着东西。   官府的通缉画像,张贴了全城,所有人连他们自己都以为该躲起来。   叶音反其道行之,她往嘴里丢了一颗花生米,看着王氏。   她娘这个形象可太有欺骗性了。   官府要通缉的是一名年轻男子两个年轻女子和一个幼儿。   他们可是婆母带着儿媳和孙子去看望码头干活的儿子。嗯,说辞又换了一个。   所以官府通缉的人跟他们有关系吗?没关系。   “嫂子,你儿子一天挣多少钱啊?”   王氏听到【你儿子】三个字时心里颤颤,面上叹气:“都是耗身体的活儿,勉强有个一百文吧,我儿媳妇手巧,在家里织布打络子,我们进城卖了换钱,顺便看看我儿子去。”   牛车主人微惊:“大嫂子,那你儿子挣的可不少嘞。”   王氏笑道:“还行还行。”她指指顾朗:“看孩子养得好吧。”   牛车主人对她比了一个大拇指。   “不过嫂子,听你口音不像咱们这地儿的?”   王氏摆摆手:“也不远。”她说了个京城周边的地儿,“不然咱俩怎么还能对话呢?”   “也是哈。”   王氏跟顾庭思换了个位置,她抓把花生给牛车主人,离牛车主人更近了些,“老哥,你经常在这一带跑牛车啊。”   “那是,我都跑了二十年了。”   王氏乐了:“哄我呢吧,你这牛车哪有二十年。”她昂了昂下巴:“我跟你说,我儿子可在码头干活呢,他什么都跟我说。”   牛车主人被质疑,不高兴了:“我哄你作甚。”   王氏撇嘴:“那我问你,码头都有哪些大船家。”   “嘿,你这可难不住我。”牛车主人嚼着花生,嘚瑟地长篇大论。   叶音单手捏碎核桃,捡出核桃仁,往嘴里送了两块。   王氏当初能护着原主一路逃生到京城,还能在京城存活,果然是有本事的。   另一边顾澈跟着牙人进了一座院子,牙人道:“兄弟,我也是看你面善,想跟你交个朋友,换了其他人可不行。”   顾澈偷偷塞过去一个小荷包,笑道:“谢了哥。”   如果叶音在这里,会发现顾澈这幅无赖混子的神态跟她在应付善儿时颇为神似。   属实是现学现用了。   牙人捏了捏厚度,笑容更深了些:“兄弟间说什么谢。”   籍贯文书多是由书吏负责,县衙的书吏薪酬不高,一年也就5两银子,整日伏案劳作,但仍旧是个香饽饽。   牙人推开书房门,不大的房间里坐着一个蓄着山羊胡,四十来岁的男人。   他扫了一眼顾澈:“你要办户籍和路引。”   顾澈弓着腰,讨好的笑了笑:“大人,是小民。”   书吏轻蔑的哼了一声,见顾澈头发虽然束在头顶,但是凌乱毛躁,皮肤蜡黄,穿着麻衣。也就眼睛能看,可惜畏畏缩缩,实在小家子气。   牙人收了顾澈的好处,帮着说好话:“大人,他也不容易。”   “他在赌场里欠了人钱,把他妹妹和媳妇儿抵了出去,他娘老子要死要活的,这不,就想溜了。”   牙人点到即止,但剩下的也能猜到了。   中年男人对顾澈越发鄙夷,难怪要伪造户籍,路引,这要是被赌场的人抓到,打死都活该。   “行了,老夫知晓了。”他提笔书写,没一会儿就弄好了,盖上印章,吹干。   顾澈接过时一脸震惊:“大人,这这就好了。”   他这种惊讶外露的反应极大的满足了中年男人的虚荣心,“于老夫而言,不过芝麻小事。”   顾澈拿着路引和籍贯证明千恩万谢地走了,出了院子混进人群中,他脸上的神情变为冷漠。   书房里,中年男人取了五两碎银丢给牙人,他把一百两银子揣好。   这一百两对普通人来说可是大数目。   他不信顾澈的说辞,能把妹妹和媳妇儿抵出去的人能听娘老子的话?   想来是在赌场欠得太多了,不想还。   可惜了,没有多敲那小子一笔。价格再翻一番,那个赌鬼应该都愿意出。   思及此,中年男人剐了牙人一眼:“下次别为了点小利就退让。”   一百两看着多,他给了牙人五两,剩下95两,他回去还要跟另外四个人分。这种事不在衙门内打点好,第一个就得把自己送进去。   忙碌了大半日,顾澈腹中饥饿,他在街边一家面摊坐下。   “老板,一碗阳春面。”   “好嘞。”   没一会儿,热腾腾的阳春面端上来,顾澈刚吃了一口。一队官兵从旁边走过,他瞬间绷直了身子。   领头的官兵拿着画像,逮着路上的年轻男子,年轻男子都被吓傻了:“官官爷。”   “闭嘴。”官兵喝道,来回比对了几次,发现不像,一脚把人踹开:“滚吧。”   年轻男子忙不迭跑了。   顾澈捏着筷子的手一紧,头埋的更低。他三两口吃完面,把铜板放在桌上就匆匆走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肥肥一更哈,小天使们看完就睡吧,别等了哈,爱你们么么么么么么哒^3^ 第32章 意义   越靠近码头,人声越鼎沸。   叶音抱着顾朗下车,王氏付钱,牛车主人临走时不忘道:“我常在这一带跑,下次还找我。”   王氏笑应:“好好。”   顾朗趴在叶音的肩头,看着周围的一切。有衣着华丽的富人,来往匆匆的行人,还有袒胸露背的壮汉。   恰逢此时一艘大船进港,原本闲聊的壮汉一拥而上。他们帮着把船只固定在岸边,搭板放下,他们热情地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卸货搬运。   大多数时候都是需要的,这么一问,也不过是议价而已。有的老板会大方些,有的老板小气,但只要在工人们的价位区间内,他们都能接受。   叶音抱着顾朗挤过人群,在几艘大船间来回走动,不时跟人询问一些东西。有时同样的问题,她要问好几个人。   “……去卢州最快也是三日后吗?”叶音问着一位船主。   对方面色微黑,皮肤有些粗糙,他往嘴里丢了半颗槟榔,同时上下打量叶音一眼,含糊道:“是啊,最快也要三天后。”   “这是你孩子?”   叶音点头。   船主笑了笑:“看不出来。”   叶音腼腆地低下头:“乡下人成婚早。”   船主一口吐了渣滓,抹把嘴:“行了,你明天过来买船牌吧。记得早点来。”   “谢谢啊。”叶音抱着顾朗转身离开。她跟王氏和顾庭思汇合,交换消息。   王氏沮丧不已: “我们也没找到直接到江南的船只。”   叶音并不意外,这事本来就存着侥幸,不成是常态:“没事儿,到时候去了卢州,再中转也行。”   “我们回去吧。”   黄昏时候,他们到了王氏落脚的客栈后巷,顾澈果然等候在此。   顾朗唤了一声“小叔”。   顾澈纠正他:“新户籍和路引弄好了。以后你叫我爹,叫阿音娘,知道吗?”   王氏:“……”   顾澈:“庭思做男儿打扮。”   顾庭思:“……好。”   他们重新去买了衣裳,内棉外麻,拿着路引进了一家中等条件的客栈。   顾澈要了一间中等房,掌柜在收钱时频频看向顾澈。   顾庭思心都悬起来了。   顾澈面色如常:“怎么了?”   掌柜笑笑:“没什么,就是觉得后生长得好。”   王氏顺势接茬,拉住顾澈的手拍了拍:“掌柜你真有眼光,十里八村都说我儿生得俊。他还会念书认字呢,要我说我儿这么俊,还这么本事,配个富绅女儿都委屈了。”   掌柜愣住:“啊?”   他看了一眼王氏身后抱孩子的叶音,尴尬道:“老嫂子,你身后的不是你儿媳吗?”   王氏撇嘴,两颊的颧骨高耸,刻薄尽显:“一个泥腿子也配。跟了我儿这么久,才下一个蛋,没用的东西。”   她话语粗俗难听,掌柜感觉不适。他看向顾澈,不护着妻子吗?   顾澈面色窘迫,扯了扯王氏的袖子,低声道:“娘你别气,我回头找个有钱的就休了她,再买俩丫鬟伺候您。”   掌柜:???   叶音低着头小声啜泣,顾朗人都傻了,落在掌柜眼中,就是这孩子被吓住了。   他觉得叶音可怜,但这是别人的家务事,他没法管,最后糟心道:“小二,带客人去房间。”   他眼不见为净。   至于刚才觉得顾澈有些莫名眼熟的感觉,这会儿早抛开了。一个乡下泥腿子认了俩字,就急不可耐地想抛弃原配另觅新欢。   呸,当人家富绅女儿傻的啊。   进了房间关上门,王氏跟被烫到一样松开顾澈的手,退步好远。   顾澈拱手:“多谢婶婶帮衬。”   王氏讪笑:“不客气呵呵,不客气。”   叶音忍俊不禁,她把顾朗放下,让他在屋里走动一会儿。结果这小家伙走两步又回头看一眼大人。   刚才的情景对他属实震撼。   顾庭思逐渐麻木,她没有兄长,阿音姐姐和王婶婶那样随口胡诌的本事,那就降低存在感。   次日,顾澈去买了几人的船牌,但回到客栈时,他手里还提了几个盒子。   叶音:“这是什么?”   顾澈打开盒子,里面躺着玉石摆件,折扇还有一副字画。   顾庭思茫然:“哥,你买这些做什么?”   他们逃命呢,还买这些经看不经用的东西。   叶音拿起一个卧牛摆件,忽而道:“你想拿去卢州转卖?”   顾澈颔首:“赚个差价,顺便了解一下行情。”总得为以后筹谋。   叶音眼睛一亮:“我怎么没想到。还是你脑子转得快。”   她取出自己的红木匣子,留了五十两备用,剩下的银钱都一股脑儿给了顾澈:“再买点。”   顿了顿,她改口:“距离船开还有两日,明儿我跟你一起去。”   顾澈是富贵窝儿里养出来的,眼界见识领先她一大截,叶音想趁机跟着学一下怎么鉴别玉石。   这玩意儿学好了,能赚大钱。   顾澈去洗了脸,露出本来面貌,坐在桌边跟叶音细说。   王氏看着顾澈,十五六岁的男子身形清瘦,家族剧变让他褪去了最后一丝青涩,眉宇间萦绕着抹不去的愁。   沉稳却又透着脆弱,俊秀的容貌似朗月清辉却又处在一种化不开的哀伤阴郁中,矛盾迷人。更重要的是,顾澈聪颖,并非内无点墨的草包,同时放得下身段。王氏不能不承认,这样的男子对女子有很大的吸引力。   她心里叹了口气:音音啊…   说到就做,顾庭思在客栈保护王氏和顾朗,叶音和顾澈出门了。   阳光下,二人并排而走,宛如寻常夫妻。   叶音没忍住看了一眼顾澈的脸,很想问问顾澈这种自然蜡黄的颜色怎么调的,又顾忌到在外面,打算回头再问。   叶音:“今日还是买摆件吗?”   顾澈:“看看书籍砚台。”   似是知道叶音心中疑惑,顾澈低声道:“江南好文风,一本好的书籍,能引文士哄抢。”   叶音恍然大悟。   街边的喧闹声慢慢远去,眼前的景物也从路边小摊变成了厚重有格调的门铺。   叶音对这一方面不熟,她安静地跟着顾澈,同时警惕周围。   忽然,顾澈改方向进了一家书斋。叶音沉默跟进去。   书斋里有五六个书生,多是在翻诗经,以及大家著书。   叶音一个人站着有点尴尬,随手拿了一本,密密麻麻的繁体字看得她头晕。   当初她当丫鬟时,顾澈教过她读书认字,可惜时间有限,就算叶音有底子,也不可能大半年的功夫就赶上书生苦读几十载。   不过叶音基本阅读还是没问题,一两个不认识的字跳过就好。   叶音强压着自己,耐着性子看下去,越看越皱眉。   这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往回翻,看看是谁所著:周汖【pin】。   叶音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周同他爹吗。   再回想所书的假大空,真不愧是父子。   叶音冷漠的把书放回原处。她抬头寻找顾澈。   书斋的采光好,这会儿正值上午,冬日的暖阳照进书斋,几缕光线洒在顾澈身上,本该是温馨美好的一幕。   可不知道为什么,叶音总觉得眼前所见透着冷意。   温暖的阳光透不过顾澈的身心,自他身后,明媚灿烂。自他身前,幽暗无光。   他像一张绷紧了的弓,平时虽然如常跟他们交流,却带着散不去的拘谨。无意识地抗拒周遭。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可是这次不再是银辉漫漫,而是高悬天际,清孤而遥不可及。   “阿音。”顾澈不知何时放下书,唤她。   视线交接,顾澈眼中的不解总算带了点烟火气。   叶音弯了弯眉,“你在看什么?”   她走过去。   顾澈合上书,给她看书名。顾澈敛目:“是余首辅所著。”   叶音听懂了。这本书对于想科举的书生来说,很有价值。   顾澈在书斋里一待就是三个时辰,精心挑了四本文籍,他会给叶音看看书名和著书人,看得出来他是想给叶音讲解的。但因为书斋安静,不好窃窃私语。   叶音都明白,选了角落里无人问津的农书看。自古以来重农抑商。   是以,有很多先辈在这方面下苦心研究,著书。   然而认字的都奔着四书五经,各种诗籍,大家著作去了。真正需要的农人却因为不认字,捧着农书不得理解。只信奉祖辈传下来的经验。   叶音揉了揉眉心,疲惫的合上书籍。她发了一会儿呆,见顾澈拿着书籍去结账。跟掌柜讨价还价,最后四本书以一百八十两成交,附赠一支毛笔。   叶音内心惊讶,面上看不出来。   书斋掌柜看着顾澈,意有所指:“公子真是人不可貌相。”   “没办法。”叶音上前道:“我家主人百般叮嘱让我们来寻,若是找错了,回去少不得一顿打。”   叶音指了指顾澈:“我家的才学认字没多久,若是换了旁人来,早就完成任务了,不像他干什么都慢吞吞。”   伴着叶音的数落,顾澈低下头,背也弯下去,好像一个不善口舌又惧内的老实汉子。   书斋掌柜眉头微蹙,他不信邪地又打量顾澈两眼,觉得这么一个窝囊玩意儿怎会不凡。   在书斋掌柜不耐烦的目光中,叶音拉着顾澈离开了。出去后,顾澈把书籍妥帖地放进包袱里。   他道:“饿了吧,我们先吃点东西。”   叶音:“这一片没有小摊子。”   顾澈:“那我们去…”   “不用。”叶音打断他:“正事要紧,等事情办完了再去吃饭。”   两人对视,顾澈妥协了:“好。”   后面没有那么顺利,顾澈和叶音预算有限,不可能高买高卖,捡漏是需要运气的。   眼看日落西斜,两人都有些乏了,正准备回去,此时一名书生打扮的男子跟他们擦肩而过。   叶音注意到对方怀里抱着个物什,她跟顾澈几乎是同时开口:“公子/兄台留步。”   书生驻足,看着顾澈和叶音二人,试探问:“二位可是唤在下?”   叶音大步上前,盯着书生怀里的物什:“公子是要卖什么?”   东西用灰布包着,看着形状有些像乐器。   顾澈:“可是琵琶?”   书生微讶:“这位兄台好眼力。”   很明显,比起叶音,书生更愿意跟顾澈搭话。不关乎其他,只因为顾澈同为男子罢了。   叶音识趣闭嘴。   顾澈看了一眼书生洗的发白的衣服,温声道:“兄台可是遇到难处了?”   书生一叹:“此事说来话长…”   顾澈不动声色把人带到路边,听着书生一通牢骚抱怨,末了,书生道:“抱歉,耽搁兄台时间了。”   顾澈摇头,有了前面的铺垫,他终于开口:“兄台可否让在下看看琵琶。”   “不瞒兄台,我家主人颇好此道。”   书生问:“你家主人是女子吗?”   顾澈:“男子。”   书生笑了:“男子弹琵琶的倒是少见。”   他把灰布掀开,露出里面的乐器。黑红色的琵琶背料首先冲击顾澈和叶音的视觉,叶音不懂,但也知道这是好东西。   顾澈赞道:“这是上品的老红木。”更难得的是一块整料。   书生欢喜,手中宝物得人识,总教人高兴。   他抬手轻轻一拨,洪亮且有金石声。   好背料,好音色,保存完好,的确是把好琵琶。   顾澈拱手:“兄台可愿割爱?”   书生苦笑一声:“你莫笑话在下了。”他都抱着琵琶来这里,还有什么割不割爱的。   顾澈安慰道:“兄台也是迫不得已。”   他拉了会儿关系,然后试探着问价。   书生也没狮子大开口,道:“三百两。”   叶音下意识看向顾澈,三百两是有,但是买了这把琵琶,后面再买其他东西就拮据了。   顾澈果断应下,然而就在顾澈和书生准备交易时,变故陡生。   “四百两,老夫要了。”   孙老爷只觉得今儿个运气好,他本来是过来买玉件的,可怎么瞧也不满意,本以为败兴而归,没想到一出铺子就听到前面街边的交易。   他当机立断开了口。   四百两,可比三百两足足高了一百两,哪怕只是高十两银子,书生或许都能忍着心疼,维持跟顾澈的交易。   可是一百两……   书生不敢看顾澈的眼睛,他向孙老爷走了几步:“在下需要现银。”   如果对方拿不出来,他还是愿意…   四张百两银票递过来,书生哑声了。   他感觉如芒在背,硬着头皮跟孙老爷立了契约,完成交易。   之后,书生面色通红,对顾澈拱手:“兄台对不住。”   顾澈扶起他,不但没怨气反而宽慰他。随后他们才分开。   而此时天色已经黑了。   顾澈和叶音往回赶,忽然叽咕一声,两人同时驻足。   叶音尴尬地摸鼻子。   顾澈歉声道:“抱歉,让你久等了。”   “不妨事。”两人交谈,叶音就顺着这个切入口安慰他:“没买到琵琶也不要紧,我们拿着省下来的三百两可以买其他的东西对不对。”   街上的灯光摇摇晃晃,映着叶音的脸,十足温柔。   顾澈感觉心像被人捏了一下似的,蓦地发软,“我明白,人不能太贪,哪能次次想着好运气。”   他们最大的幸运,就是逃了出来。这么一对比,顾澈便觉得没什么了。   只是他愧疚道:“本来可以让你早点吃东西的。”   叶音:“现在也不晚啊。”   天空骤然一声爆响,烟火漫天,叶音抬头,夜空里的艳丽色彩瞬间倒映在她眼底,那双黑色的眸子好像蓄了满天星河。   她玩笑道:“好大的手笔,不知哪位老爷家里有喜事。”   话落,她猛地住嘴,呐呐:“阿九,对不起。”   “没关系。”顾澈轻声道:“我不会坠在回忆里。”所以不用如此小心翼翼。   叶音饥肠辘辘,但最后还是跟着顾澈吃的阳春面。只不过数量区别而已。   顾澈看着她,中途离开片刻,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叶音鼻子一动,就知道里面是烧鸡。   “你素来胃口好,若无足够供给,逃命时可怎么办。”   顾澈这话意思很明了,他约束自己,不约束叶音。   叶音捧着烧鸡,口水泛滥,强忍着道:“我能给朗哥儿带一个翅尖吗?”   顾澈不言。   叶音心里哇凉哇凉,她之前可还让顾朗吃了一次馄饨。幸好顾澈不知。   叶音:“我明白了,回吧。”她抬脚要走,身边传来顾澈的声音:“一点点。”   顾澈垂下眼,要说破了规矩,他养伤时就破了,那个时候他无意中食了荤,虽然后来顾澈注意着,但破了就是破了。   眼下他们逃命,身体是根本。朗哥儿又那么小,跟着他们颠沛流离。非常时有非常法,活人才是最重要的。   若是祖母和叔伯婶婶们有灵,也会宽宥则个。   叶音眨眨眼,半晌应道:“噢。”   两人回到客栈,叶音敲门,里面传来王氏尖酸的声音:“谁啊。”   顾澈:“娘,是我。”   房门从里面打开。王氏一巴掌拍到叶音背上,看着凶,其实不疼。   她边拍边骂:“你个狐媚子,就知道缠着我儿子,你背着我搞什么去了。”   “我今天非要收拾你不可。”   房门重新关上,里面传来女子的哀嚎和哭叫,良久才停下。   小二将这事说给掌柜听,“掌柜你没看到,那个婆子好凶喔,她儿媳妇被打也不反抗。”   掌柜拨弄着算珠,嗤道:“怎么反抗,儿媳妇敢反抗婆母,不要命了。”   小二想想也是:“她男人也真够狠心的,就看着媳妇挨打。”   掌柜心烦:“行了行了,一边待着去。”   世上可怜人海了去了,哪怜悯得过来。   屋里,叶音带着顾朗去角落里,给了顾朗一个鸡翅膀,小家伙差点惊呼出声。   叶音小声道:“吃吧,你小叔默许了。”   顾朗这才没了心理包袱,大口大口吃起来,吃完了还舔舔嘴皮,谁想面前又递过来一个鸡腿。   顾朗:!   叶音食指竖在嘴前:“嘘。”   吃一个鸡翅也是吃,多加一个鸡腿也…无…碍…吧…   顾澈和顾庭思闭眼装睡。   次日,叶音出房门,被小二单独叫住。   叶音缩着肩:“小二哥,有什么事吗?”   小二麻溜塞给她一个煮鸡蛋:“掌柜送的,你自己偷偷吃啊。”   他做贼似的跑了。   叶音茫然地握手,手心的鸡蛋白皙又温热。她看了一眼,倏地笑了。   叶音按照小二哥的叮嘱,跑到后院,慢吞吞剥了鸡蛋壳,一口一口吃了。   今日的太阳无精打采,像是一个病弱的老人,但叶音眯着眼看了看,想:今天的太阳不灿烂,不代表明天的太阳不灿烂,不代表未来的太阳不灿烂。   活着,活下去,总会遇到温暖的人,温暖的事,坏的好的都体验,就是她顽强苟活的意义了。 第33章 船上荒唐事   开船当日,王氏退了房,掌柜看着他们一行人离去,忍不住叹气。   码头人多,叶音力气大,所以她抱着顾朗坠于王氏身后,顾庭思和顾澈分别左右把王氏护在人群中。   这样一来,倒更显得王氏是个说一不二的婆母。   大概是叶音年纪小就带了孩子,船主对她有印象,检查船牌时道:“这是你家里人?”   叶音刚要回话,王氏一巴掌拍她身后:“你看见男人走不动道了是不是!”   王氏扯着她的耳朵往船上拽。顾庭思看着她哥,两人齐齐保持沉默。   船主:……   他大概知道为什么叶音小小年纪就有了娃。这婆母是个母夜叉吧。   王氏带着叶音进入船舱,关上舱门,她不解:“音音,怎么还要演啊?”   叶音摸着顾朗的小脸轻声解释:“朝廷一直想捉住阿九,为此不惜设重重关卡,如今大船离城,肯定会有官兵来检查。”   王氏心焦:“那怎么办?”   真要在船上被逮住了,难不成跳水?   叶音笑了笑,安抚王氏的情绪,她道:“没事,等会儿娘同我再演场好戏。”   叶音捏捏顾朗的耳朵:“朗哥儿你记住,我和你王奶奶都是演的,是假的,你不要当真,更不要往心里去知道吗?”   顾朗迟疑着点头。   叶音:“好孩子。”   寒风笼起白云,渐渐遮住了太阳,这艘前往卢州的大船终于客满,马上就要出发。   然而此时某个舱口一阵骚动,其他人都出来看热闹,一个膀大腰圆的老妇人对着年轻女子拳打脚踢,嘴里骂骂咧咧,话语难听。   期间零碎的“娘”“儿子”“休妻”   “这么多年才生一个”等关键词汇传出,众人明悟。   原来是婆婆在收拾儿媳妇啊,不过打得也忒狠了,有一个中年男人看不过去,上前劝道:“嫂子停手吧,别把人打坏了。”   中年男人话音刚落,年轻女子嘴里就吐了血。   中年男人:!!   围观众人:娘嘞!   众人忙着拉架,把两人分开,一个小孩儿奔向年轻女子,小脑袋埋在她身上,哭哭啼啼喊娘。   众人同情年轻母子,委婉说着王氏的不是。   王氏气的跳脚:“我是婆婆,我想怎样就怎样。”   “打你也得受着。”   “娘。”又一个脸色蜡黄的年轻男子出来,“你对娃儿他娘好点吧。”   众人:喔,原来这就是老虔婆的儿子啊。   王氏被触怒,调转方向对着年轻男子破口大骂,男子低着头不敢争辩,缩成了一团。   眼看局面混乱,一道厉声传来:“都挤在这里干什么,让开,官差办事!”   领头的官差扫了众人一眼,“怎么回事?”   旁边人七嘴八舌讲述,领头的官差听得头疼,不过好歹捕捉到关键词,又看到木板上的零星血迹和不远处倒地不起的女子。   他只觉得索然无味。而底下人检查一通后,对他摇了摇头。   领头官兵带人离开,身后还传来粗嘎的粗鄙之语。他再无一丝疑虑。   大船开启,围观的人群回了各自船舱,王氏他们也重新关上舱门。   顾庭思这才从暗处出来。王氏和叶音的好戏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再加上她独自藏身,目标小很多,所以很容易就混过去。   而船客们先入为主,对他们有了刻板印象,此后就算他们有一点小纰漏,船客们也不会再把通缉犯人跟他们联想到一起。   说实话,顾澈和顾庭思还好,但是小小的顾朗很显眼,确实不好藏。   官府连一家三口都要查了又查。   他们现在的组合其实也有一丝漏洞,一个家庭里只有一个孩子,这是很少见的。所以需要其他东西来掩盖。   比如家庭矛盾。   官差来时,本就不喜家庭纠纷,再加上受到哄骗的众人再推波助澜,那些官差就会不耐烦,搜查的时候也会匆匆略过。   王氏有些歉疚:“音音,你还好吗?”   叶音:“还行,娘下手轻。”   其实王氏比她累,又要装出吓人的架势,又要控制力道。   叶音点了点顾朗的额头:“不是都说了是假的吗?”   那点血还是顾澈的。因为事出突然,叶音要自己放血含嘴里的,但顾澈不让。   顾朗睫毛湿润,瘪了瘪嘴。   叶音道:“没事了,啊。”   冬天湖上寒风冷,再加上要低调,叶音他们都待在船舱里,实在受不住了才出去透透气。   更麻烦的是,顾朗晕船了,小家伙上吐下泻,还好船主有经验,船上长备药材。   叶音买了药材,借了船上的厨房熬药,好不容易熬好了,刚出厨房门,迎面跑来一个女人。   叶音瞳孔猛缩。她飞快闪身,好险才捧住药。   女子就没那么好运了,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女子身后的蓝衣姑娘跟来扶她:“茵茵,你没事吧。”   叶音耳朵动了动。对同音字的下意识反应。   罗茵茵起身,指着叶音破口大骂:“你没长眼啊。怎么走路的。”   叶音:……   叶音低声道:“是你突然跑过来。”   “你还敢还嘴!”罗茵茵举起手就打,幸好被蓝衣姑娘拦住。   她对叶音开口:“姑娘对不住,这是一点小补偿。”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包精致点心给叶音。   叶音犹豫着接了。路过拐角时,她扔进了湖中。她珍惜食物不假,但也不是谁给的食物都吃。   罗茵茵冷哼:“没见识的村姑。”   蓝衣女子无奈:“茵茵,都说了不要胡跑,会撞到人。”   “知道了,天天说教烦死了。”罗茵茵一瘸一拐进了厨房,颐指气使地吩咐人做菜。   当得知她要的菜都没有时,罗茵茵怒了:“你们这么大艘船吃干饭呢。这也没有那也没有,废物东西。”   厨头也怒了,手里的刀子重重砍在菜墩上:“就只有鱼,爱吃吃,不吃滚。”   “你什么态度!”罗茵茵素手指人:“我是你们的头等舱客人。”   “船主呢,让你们船主来见我!”   厨头懒得搭理她,给粗使婆子使了个眼色,将二人一起赶了出去。   厨房木门在二人面前重重关上。   蓝衣女子扶额:“茵茵,我们回去吧。”   罗茵茵不依:“童哥哥已经吃了两天鱼了,他受不住。”   “文灵,你帮我想想法子。”   文灵哪有什么好法子,罗茵茵是罗老爷的老来女,从小被宠坏了,若不是罗文两家是世交,她真不愿意跟这位娇小姐来往。   她费了好一番口舌,才把罗茵茵劝走。   然而晚上时候,罗茵茵又作妖,文灵也来气了,甩袖子走人。   但她回了船舱,没想到一个意外的人敲响了她的舱门。   “晋公子?”文灵不动声色的挡着门:“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吗?”   晋童拱手,神情诚恳:“在下是替茵茵来给文姑娘道歉。”   文灵神色稍缓:“不用了。我没生茵茵的气。”   晋童歉疚道:“我是茵茵的未婚夫,是我没管教好她。”   文灵秀眉轻蹙,感觉这话有点怪怪的,罗茵茵跟晋童现在只是未婚夫妻,如何用得上“管教”二字。   文灵道:“真没什么。很晚了,你回吧。”   晋童却没走,他盯着面前的女子,文灵跟罗茵茵是两种不同的类型,罗茵茵骄横跋扈,不过那张脸还算美艳,也能抵一些臭脾气。   而文灵清水出芙蓉,性格又温婉端庄,这样的女子才是妻子首选。可惜文家终究差了罗家一截。   文灵被看的不舒服,侧身避开,语气也生硬:“晋公子,很晚了,请回。”   晋童从怀里拿出一盒胭脂:“文姑娘,这是在下给你赔罪用的。”   见状文灵心中的不耐升到了顶点:“不用了晋公子,我累了,歇了。”   舱门关上,晋童一张脸都黑了,紧紧拽着胭脂盒,良久才离开。   “小贱人,给脸不要脸。”   “还跟老子拿乔…”   “童哥哥?”突然出现的身影把晋童吓了一跳。   他忍不住怒道:“茵茵,你怎么没声啊。”   罗茵茵也委屈:“可是我唤了你好几次了,你都不理我。我才跑你面前的。”   晋童面上挂不住:“是是吗,那是我错怪你了。”   罗茵茵抿嘴笑,搂着他的胳膊依偎:“没关系,我不生你气。”   “咦,你手里是什么?”   晋童一愣,随后自然地把胭脂盒给罗茵茵:“今晚你跟文姑娘拌嘴,我怕你气坏了自己的身体,所以拿了先前买的胭脂送你。”   罗茵茵眉眼都染了笑:“那我要看看。”   她自然地打开盒子,用指腹抹了一点涂抹脸上:“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晋童深情款款:“像月下仙子。”   罗茵茵忽的低了头,双颊不施胭脂已然晕红。   她小心把盖子合上,珍惜地放进怀里,没话找话:“怎么不早给我啊。”   晋童卡壳了一瞬,随后道:“这些小玩意儿都不值钱,但是你每次生气时,它们就有用处了。”   他抱住罗茵茵,“我最喜欢你了,舍不得你难过分毫。”   两人难舍难分,过了会儿,晋童口称头晕:“茵茵,你能扶我回房间吗?”   罗茵茵睫毛颤动,含糊道:“…好。”   中途罗茵茵的婢女找来,被她打发了去,那一晚她在晋童的屋里没出来。   罗老爷早上没看到女儿,一直询问,婢女支支吾吾,文灵瞧出不对,偷偷跟着奴婢去,没想到看到从晋童屋里出来的罗茵茵。   她捂着嘴躲开:这两人怎么…   就算是未婚夫妻,可未过门,有些事就不能越矩。   文灵感觉一阵眩晕。   她更加认定晋童人品低劣,平时避着人走,没想到对于她的冷待,晋童越发来劲。   这日文灵去厨房打水,没想到半道被拦住,晋童一脸受伤:“阿灵,可是我有哪里得罪你了,你怎么不理我。”   文灵冷声道:“晋公子自重。”   她绕过晋童离开,却冷不丁被人从后面抱住。   晋童瞬间变脸:“文灵,拿乔也该有个限度。清高装过了头,就让人鄙夷了。”   文灵惊怒:“你胡说什么,放开我。”   晋童不与她分说,亲在了她的脸侧。   罗茵茵虽好,可睡多了也就腻了,船上日子无聊,他实在需要一点新刺激。   他舔舐着女子的颈项,幽幽清香沁人心脾:“阿灵,你真迷人。”   “混蛋,救命唔唔……”   偶然撞见这一幕的叶音刚要出手,空中先传来一声娇喝:“你们在干什么?!”   晋童立刻把怀中人推开,“茵茵,她勾引我。”   罗茵茵三步做两步过来,一巴掌甩到文灵脸上:“贱人!”   那力道十足十,文灵的脸当即就肿了,她悲愤吼道:“是晋童轻薄我。”   “啪——”   罗茵茵反手又是一巴掌,“童哥哥都跟我定亲了,怎么看得上你。”   “不要脸,淫荡,下贱!” 第34章 发声救人   这里的动静很快引来了其他人,罗茵茵和晋童一唱一和,根本不给文灵插嘴的机会。以至于其他人都偏信了罗茵茵。   人群中不知谁揶揄道:“文姑娘,人家都有未婚妻了,你就别贴着了。这样,你实在想男人呢,我可以牺牲一下哈哈哈哈哈哈。”   “是啊文姑娘,哥几个都乐于奉献。”   “果然表面长得清纯,内里啧啧啧……”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文灵含泪控诉:“是晋童非礼我,是他!”   她一个闺阁女子,此时除了苍白无力的辩解一句,其他的什么也说不出。   若她身边有父兄,怎会落得这般狼狈的境地。   晋童见好就收,“行了茵茵,我们回屋吧。”   “不准走。”文灵忽然暴起抓住他,晋童走了,她这辈子都洗不清了。   “你给他们解释…”   晋童冷笑:“解释什么,事实就是大家看到的那样。”   两人目光相对,文灵明晃晃地看到晋童眼里的恶意和戏谑。她心沉到了谷底。   晋童轻声道:“不然你自证清白啊。”他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旁边的湖水。   文灵心神一颤,刚要说什么,被罗茵茵一把推开:“别用你的脏手碰我未婚夫。”   “亏我把你当好姐妹,贱人。”   文灵环视众人,迎上众人鄙夷,玩味,猥琐的目光,一时万念俱灰。她抬脚冲向木栏,欲要跳湖。   “我看到了。”一道清亮的女声在人群中炸响。   “是那位公子非礼文姑娘,文姑娘不从,被他反泼了污水。”   众人一惊,寻声望去。看到一个粗布麻衣的女子缓缓走来。   她手里还捧着一碗药,神情瑟缩,她说:“我看到了。”   叶音指向晋童,“是他仗着男子力气大,故意欺负了文姑娘。我害怕,犹豫着不敢上前。那位公子的未婚妻就来了,然后他就推开文姑娘,还污蔑文姑娘。”   她神态怯弱,活灵活现表演了一个受气小媳妇。   在没有所谓的男女情感纠葛的扯淡氛围后,众人普遍相信弱者发声,但他们没有想过,一个真正懦弱的人,怎么能口齿清晰地讲述一件事。   晋童脸色骤变:“哪来的村妇,休得胡说。”   叶音立刻后退了好几步,强撑着勇气道:“你们都要把文姑娘逼得跳湖了,我我良心过不去。”   “你这么欺负无辜女孩子,老天会惩罚你的。”很符合村妇人设了。   群众里一男一女顺势把叶音挡在身后,警惕地看着晋童。   还有一个大娘跑去拉住文灵:“丫头你别干傻事。”   得到叶音的“证词”,文灵再也绷不住情绪,捂着脸嚎啕大哭:“…是晋童…欺负我,是他欺负我…为什么不信我”   众人脸色讪讪。   罗老爷脸色难看,横了晋童一眼,命人强行带走了吵闹不休的罗茵茵,他走到文灵面前,拱手道:“侄女,是伯父教女不当,使她一时被迷惑,伯父给你赔不是了。”   几句话就把罗茵茵摘了出去。且他这番姿态一出,文灵若是不接受,就是得理不饶人。   谁让罗父是文灵长辈呢。   然而这个“长辈”在文灵百口莫辩时没出现,文灵被逼得要跳湖时没出现,现在事情反转出现了。   他也信了晋童的说辞,认定文灵勾引了晋童。   文灵年轻,暂时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但她就算性子温婉,可遭逢这番羞辱,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她捂着脸哭,不想应声,罗父这个不要脸的,居然一直保持拱手赔罪的姿势。   叶音无声叹了口气,灵巧的绕过众人,走到文灵身边:“文姑娘,你的脸好肿,我带你去清理一下吧。”   “好好活着,被人冤枉了你跳什么湖啊。”   “我时间也不多,不然我婆婆要骂我了。”叶音言语卑微,但动作却不慢,抓住文灵的手就走,把罗父晾在人群中。   其他人回味着叶音那句“好好活着,被人冤枉了你跳什么湖啊”,再看罗父和晋童时,面色微妙。   而之前在人群中荡妇羞辱文灵的几个男人也偷偷溜了。   人群散去,晋童犹豫着上前,“罗伯父”   “啪——”   晋童不敢置信地捂着脸,“罗伯父!”   罗父脸色阴沉:“色迷心窍的东西,老夫真后悔把茵茵许给你。”   晋童也不装了,嗤笑:“就罗茵茵那个刁蛮样子,跟你罗家差不多的家世里,除了我还有谁要她。”   “我乏了,先退了。”   另一边,叶音把文灵带回厨房,给她冷敷。   文灵现在浑身脱力,指尖还在发抖。刚才她差点就死了。   “谢谢…”刚开口就已是泣不成声,文灵低着头,泪如雨下:“谢谢你。”   叶音由着她哭,手上仔细给她冰敷。   一刻钟后,文灵脸上没那么痛了,她擦了擦泪。   叶音问她:“你之后怎么办?”   文灵是跟着罗家人同行的,如今在途中,她又孤身一人,还真不好办。   可是那个狼窝,文灵决计不会回去。   文灵目光落在叶音脸上,刚才就是这个女人出声帮了她。能帮陌生人的,应该不会是坏人。   “姑娘,可不可以…收留我…”她声音越来越弱。   叶音为难:“我要问问我婆婆。”   文灵目光一下子落寞。   叶音转而道:“文姑娘不嫌麻烦,可以跟我一起去。但是”她脸色微红:“我们住在下等舱。”   “没关系。”文灵重燃希望:“环境不是问题。”   文灵跟着叶音回了住处,她敲了敲门:“婆婆,是我。”   里面的王氏立刻会意,让顾庭思把门打开。他们看到文灵时一愣。   叶音刚进去,王氏骂道:“懒货,怎么去那么久?”   文灵立刻帮着解释,然后道明来意。顾庭思在一旁给顾朗喂药,一边心里骂渣男。   王氏心里是愿意的,但面上要装:“你给多少钱?”   文灵紧绷的神经一松,谈钱就好说,她试探着比了两根手指。   王氏明知故问:“二两银子?”   “我们这么多人保护你呢,起码要三两。”   文灵差点被逗笑,她忍着道:“婶婶,您误会了,我是说二十两。”   王氏眼睛芔芔放光,“成交。”   解决一件大事,文灵阴霾的心情终于拨云见日。但她没有立刻走,而是道:“婶婶,我有个不情之请。”   王氏对雇主还是很好说话的:“啥啊。”   文灵看着叶音:“这位姐姐可以随我一道吗?”   王氏:“这……”   文灵:“再加二两。”   王氏:“……”   王氏看了一眼叶音,“…行吧。”   文灵身上只有三两碎银,给了王氏,然后带着叶音走了。   文灵回到自己的住处,丫鬟在舱门小心翼翼唤道:“姑娘?”   文灵没理她。   怎么就那么巧,这丫鬟前脚刚走,后脚她就遇上了晋童。   “姑娘,奴婢真的是闹肚子了。”   “奴婢也没想到离开姑娘一会儿,就发生那种事。”   丫鬟跪在地上砰砰磕头,叶音扯了扯文灵的袖子,本意是想让文灵妥善处理,别落人口实。   谁知文灵误会了。她以为她对丫鬟的冷漠,吓到叶音了。   文灵忍着气闷:“行了,下不为例。”   丫鬟这才破涕为笑:“谢谢姑娘。”   “你去给我熬些安神药来。”文灵支走丫鬟,带着叶音进屋。   头等舱比下等舱大多了,也豪华多了,屋内还有淡淡的馨香。   只有二人,文灵屈膝对着叶音行礼,“今日之围,多亏姐姐。”   叶音急道:“没事没事,你不用这样。”   两人就坐,文灵笑道:“还未询问姐姐姓名。”   叶音左手握右手:“我没有姓,你就叫我阿音吧。”   文灵下意识一哆嗦。   叶音解释:“是声音的音。”   文灵清咳一声,喝水掩饰:“挺好的。”   叶音适当透露自己的过往,文灵惊道:“阿音姐姐这么小,就有一个几岁大的儿子了吗。”   叶音沉默。   文灵意识到失言,赶紧描补,于是说起了自己。   她是江南人士,文家做着书肆生意,虽然清雅,但是利润却不高,勉强算殷实。   而罗家则涉猎颇广,主要经营布匹,兼设酒楼,晋家稍次,族中主要经营酒水。晋罗两家联姻也算强强联合。   罗父和文父交好,也是为了沾一些雅名,将生意做的更开。以前两家来往颇亲,罗茵茵虽然骄横,但也有度,偶尔还会跟文灵撒娇,是以文家才这般信任罗家。   这次因为一些原因三家北上,回程时文灵本来要跟着家人离开,是罗茵茵一直缠着她,文灵才滞留些日子。   文灵一直以为罗茵茵是把她当好姐妹,才缠着她留下。   现在经过晋童一事,文灵很怀疑当初是晋童在背后唆使罗茵茵这么做。   她揉了揉眉心,有些细节不回想还好,一回想哪哪儿都有问题。   幸好老天待她不薄,才没让她含冤而死。   文灵看向叶音的目光格外感激。   有文灵这个江南本地人做介绍,叶音记下重点,对江南有了一个大概了解。   晚上时候,罗茵茵带着丫鬟不情不愿地过来赔罪,没想到吃了个闭门羹。   她恼羞成怒:“往日见你大方端庄,果然是装的。”   文灵在屋内被气了个倒仰,不明白罗茵茵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   叶音安慰了两句,之后两天,文灵主动提出让叶音把孩子接过来。   “阿音姐姐,孩子晕船肯定难受,带他到我这儿来或许会好些。”   叶音想想也是,就把顾朗带了来,或许是上等舱不再狭窄逼仄,也没了那股难言的味道,顾朗的精神头终于好了些。 第35章 祸害命硬   “王婶婶。”文灵亲自端着一盅鱼羹去了下等舱,没想到看到王氏在脱外衣。   因为下等舱太密集了,实在不透气,白日里某些时间段,王氏会把舱门打开。   王氏干咳一声,笑道:“文姑娘来了,坐。”   文灵也不嫌弃,跟王氏对坐,“王婶婶,你尝尝这鱼羹。”   文灵跟叶音一见如故,她打听到叶音的婆婆对她苛刻,便想着法帮忙讨好。   也就是王氏是演的,真遇上恶婆婆,文灵做的都是无用功。她估错了人性。   王氏贯彻人设,没跟她客气,拿起勺子就吃了,吃着东西还吧唧嘴。   文灵身后的丫鬟嫌弃极了,乡下泥腿子。   文灵看着王氏,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王氏脱了外衣,一下子清瘦许多。   之前王氏给人的印象都是膀大腰圆,尖酸刻薄。文灵总觉得哪里不对,现在凑近了看,她知道问题在哪儿了。   一个膀大腰圆的妇人,脸也该是胖的,可王氏的脸却是瘦的,不协调。   现在发现是衣服的原因。但她没多想,只以为冬日里王氏畏寒,所以才多穿衣。   “王婶婶,你觉得味道如何?”   “凑合。”   文灵的丫鬟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文灵温婉笑道:“阿音姐姐处理的鱼肉呢,她…”   话没说完船身猛烈一晃。文灵整个人向旁边摔去,本以为会磕到地上,但却碰到了一个温热的物什。   王氏护住了她,但丫鬟就没那么好运了。猝不及防撞在木板上晕死了过去。   文灵又惊又怕:“发生什么事了?”   顾庭思从外面跌跌撞撞跑回来:“王…娘,船遇到险滩了。”   王氏/文灵:“什么!!”   万幸的是,除了刚才那一颠簸,现在船身慢慢平稳了。   顾澈一手抱着顾朗,一手扶着叶音赶回来,刚才他们在甲板上透气,船晃的时候,旁边一个男人掉了下去,幸好救治及时才没出事。   顾澈无视倒地的丫鬟,安抚道:“别怕,情况不算严重,等纤夫来拉就可以了。”   文灵:“纤夫?”   她还只在书籍上看过关于纤夫的介绍,所以缓和下来后,她叫上叶音陪她一起出去看。   顾庭思也要去,顾澈张着嘴,欲言又止。   顾朗仰头:“爹,我们也去看看吧。”   顾澈:……   顾朗疑惑:“爹?”   顾澈:“知道了。”   然而顾澈带着顾朗走到半道,就听到叠声的尖叫,文灵满脸通红的跑回来,顾庭思跟她后面,耳根发热。   顾朗睁圆了眼:“怎么了?”   文灵回到下等舱,心跳还是猛烈的,她怎么也没想到纤夫居然是半身果着。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实在是…   幸好她及时回来了。   顾澈和顾朗到甲板上时,清一色的男人,除了藏在角落里的叶音,顾澈不动声色的走过去,不动声色的挡住她的视线。   叶音:“嗯?”   顾澈低声道:“不雅。”   叶音:……   叶音心说顾澈还是太年轻。别说半果,全果也就那么回事。   这也就是入了冬,若是春夏秋,纤夫大半全果。   远远望去,人群中还真有两个全果的,那些纤夫有老有少,肩上勒着绳子,像一头吭哧干活的老黄牛,几十个人同时用力,拉动这艘遇险的大船。   甲板上的男人兴致勃勃点评着纤夫中谁谁壮实。   他们没有看到纤夫半个身子都没在水里,身上如同压着大山,每一步都跨的艰难。   似是跟不上气力,远远的传来吆喝声。   顾朗不懂:“爹,他们为什么不穿衣服?”   书上说,人穿衣服是为了遮羞,是礼仪。   “因为衣服在水里泡着会坏。”叶音垂下眼,轻声道。   顾澈诧异望去。   顾朗挠了挠小脸:“那也不能不穿啊。”   叶音握着他的小手,:“他们很穷,没有多余的衣服换了。”   “而且在水中,衣服也是阻碍。水里进进出出后,衣服湿了贴在身上,再壮的汉子也扛不住。”   叶音抬头看了一下天,暖阳高照,不免感到两分欣慰。   除了这些,还有其他原因,苦力活受伤是常事,衣服碎屑揉进伤口会发炎等等。   这群在生活重压之下艰难生活的人,努力的,在自己可以选择的一点点范围内,让自己稍微好受点儿,尽管那会遭来诸多嘲笑。   吆喝声远扬,纤夫们自己给自己打着气,忽然,有一个年老的纤夫摔倒了,整个人没入水中,甲板上顿时传来大笑。   “那老头都快入土了,还光着屁股蛋子,羞不羞啊。”   “谁要是他儿子,头都抬不起来。”   “你们说,是这群纤夫力气大,还是黄牛力气大哈哈哈哈哈”   “好无聊,看久了也没意思。”有人咕哝着,得来其他人附和。   此时有人道:“不如我们来下个赌注,赌两刻钟还是半个时辰后船是否能脱险?”   “我压三十两银子,赌两刻钟。”   叶音感觉这道声音有些耳熟,看了过去,不是晋童又是谁。   他偏头啐了口唾沫,趴在木栏上:“这群贱民可得使点劲,若是让本公子输了,本公子非得好好教训他们。”   叶音闭上眼,长长吐出口气。   顾澈担忧:“阿音?”   叶音睁开眼,恢复了冷静:“我没事。”   晋童是甲板上这群人的缩影,她可以收拾一个晋童,但能把一甲板的人都收拾了吗?   “我回了。”她看不下去了。无力改变的时候,不看是对自己的一点抚慰。   纤夫们的吆喝声还在耳边,响彻这片天空。   顾朗把着顾澈的肩膀,小声唤:“爹。”   顾澈摸摸他的后背:“我们也不看了,回去吧。”   顾朗乖乖应是。   等了近半个时辰,大船重新启动,外面一阵骚动。   跟晋童一样赌输了的人在发疯。不过渐渐地又平息下去。   等到了晚上,叶音和文灵入睡时,外面传来惊喊。   “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快救人。”   叶音立刻穿了衣服出去,临走前丢下一句:“阿灵帮我看一下孩子。”   于是文灵收回了脚,还牢牢抱住顾朗:“阿朗乖,跟姨姨待一起啊。免得爹娘担心。”   叶音迅速奔到甲板,拦住人:“怎么了?谁落水了?”   “是晋公子。”   叶音挑眉:“晋童?”   “对啊,就是晋童晋公子。”那人急切,推开叶音:“你别挡道儿。”匆匆跑走了。   叶音愣了下,随后无声笑开了,这叫什么,恶有恶报。   她白日里的郁气竟然出了大半。   “舒服了?”夜风捎着话语传入她耳中。叶音回来,来人一身单薄的灰色长衫,不是顾澈又是谁。   “你以前不是有气当场就出了?”顾澈问她。   之前在别庄的时候,翠屏欺负叶音,叶音可没客气。   叶音揉了揉眉心:“怎么说呢?白日里脑抽了。”   法不责众,恶不责众。去他妈的。她就该抓恶人的典型收拾。就算不能警告其他人,她出口气也是好的。   顾澈闻言笑了一下,但稍纵即逝,他又恢复了那种淡漠疏离的气势。   叶音离他近,这种强烈的对比感受更深,她心里像是被人拿针扎了一下,不疼,但是却泛着密密麻麻的涩。   她转移话题:“晚上冷,怎么不穿件棉袄。”   顾澈:“还好。”   他多年习武,这点寒冷还忍的。   叶音没话了:“回去歇息吧。”   至于晋童,救回来算他命大,淹死也活该。   可惜祸害千年总有两分道理,晋童被救了回来,只是受了凉。本以为怎么也要受一番罪,谁知道一碗姜汤下去就好了。   叶音听到消息的时候,把手里的碗给干碎了。 第36章 抵达江南   又过了一日,大船终于抵达卢州。远远的便看见岸边红底黑纹边的影子。   是搜查官兵。   叶音当机立断把顾朗塞到王氏手中,她拉着顾澈隐匿在了人群后。   文灵不解:“阿音姐姐?”   “东西落了。”叶音远远传来一句。   文灵啼笑皆非:“平时阿音姐姐不是很细心吗?”   她的丫鬟趁机上眼药:“姑娘,这阿音到底是小地方出来的,关键时候就露怯。”   文灵敛了笑,神色淡淡:“阿音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   丫鬟微愣:“姑娘…”   “灵侄女。”罗父笑盈盈地走过来:“码头人多,灵侄女可要跟紧伯父,不要乱跑啊。”   “是。”文灵垂眸,遮住眼里的情绪。   她现在不能跟罗父彻底撕破脸,否则罗父真在卢州丢下她不管,她就麻烦了。   罗父捻了捻胡须,满意她的温顺:“走吧。”   “什么人?路引呢?”官兵厉声盘问。   罗父脸色微变,但想到这不是他的地盘,还是忍了。他让人拿出他们一行人的路引和籍贯证明。   两名官兵仔细检查,另一名官兵则拿着画像跟他们比对。   “头儿,没问题。”   领头的官兵归还路引:“过去吧。”   王氏见到这阵仗,心都提起来了。顾庭思女扮男装还好一点儿,可顾朗是个四岁左右的男孩,指向性太强了。   两人商议时,前方突然传来哭声,原来是领头的官兵抓着一个五岁的男孩,孩子爹一直在求情,男孩被吓得直哭。   王氏和顾庭思心里一颤。   叶音把顾朗交给王氏抱着,就是想掩人耳目,可现在来看,这条路也并非万全。   王氏又摸了摸顾朗的小脸,她指尖几乎没有痕迹,看来颜料粘得很牢。   顾朗浑身僵直,把脑袋深深埋在王氏怀里。他害怕。   轮到他们了,王氏交出路引和籍贯,操着蹩脚的官话:“官爷,小民都是本分良民。”   官兵没理她:“你抱的孩子是谁?”   “回官爷,这是老妇人的孙子。”   官兵喝道:“让他抬起头。”   顾庭思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目光锁死在两名官兵之上。   顾朗怯怯抬起一张蜡黄的小脸,官兵询问:“多大了?”   王氏:“六岁。”   官兵狐疑:“看着像四五岁。”   王氏嫌弃道:“还不是怪孩子她娘,没用的东西,生不出健康的娃…”她像个恶毒的婆婆,数落着不在跟前的儿媳妇,小到对方多了一块肉都拿出来说。   官兵心烦:“走吧走吧。”   王氏点头哈腰:“谢谢官爷。”   之后顾澈和叶音也顺利下船,他们跟着文灵住进一家客栈。   大船不是无缝衔接,他们要去江南,最快也得到两日后才有船启航。   顾澈他们好生休息了一通,两日后乘船离开。然而他们到达码头时,却发现码头上的搜查官兵多了三倍。   众人心里一咯噔。   顾澈道:“婶婶带着朗哥儿,阿音,庭思先上船。”   叶音和顾庭思异口同声:“你呢?”   顾澈:“我断后。”   叶音:“我也留下。”   王氏不依,被叶音劝住:“娘别担心,我们就是上船时间的早晚区别。”   “相信我。”   王氏抱着孩子亦步亦趋地走了,果然在上船时遭到了严苛的盘问。这一次官兵并不信王氏的说辞,认定顾朗年岁跟画像上介绍的相近,宁可错抓,不愿放过。   就在危急关头,凭空传来吼声:“发现贼子顾澈了!”   官兵们对视一眼,迅速奔向声音的地方。后续的检查也变成了形式。   王氏带着顾朗和顾庭思顺利登船。   文灵找过来时还疑惑:“王婶婶,阿音姐姐他们呢?”   王氏随口胡诌:“他们挑物件耽搁了,本来打算卖去江南赚一笔。听说江南什么都贵呢。现在他们只能赶下一趟船了。”   这种事不稀奇,再加上王氏“一家”不富裕,会有这种行为很正常。   文灵有些可惜,不能继续跟她的阿音姐姐闲话家常。   夕阳西下,暮色将至。   灌木丛里,两道身影挨在一处,他们已经在水里待了好几个时辰,寒意浸入四肢百骸,冷的刺骨。   当时那种情景,岸上皆是官兵,只有水中还有一线生机。   平静的湖面多了许多小船,立着灯笼,雾气一起,行如鬼魅。   叶音:“他们过来了。”   叶音和顾澈咬着芦苇杆,迅速沉入水中。   “一个个都给我仔细点,抓到顾澈,少不了你们的荣华富贵。”   “是——”   湖水将声音过滤,变得失真。   水中冰冷,没有星光,无边无际的黑与寒放肆地席卷而来。只有叶音跟顾澈交握的手,才让他们意识到身边还有同伴。   叶音再一次庆幸她跟着顾澈一起跳了水,否则现在面临这一切的就只是顾澈一人。   身后有破水声,官兵们居然在水中无差别扫射。   叶音眼睛圆瞪,拽着顾澈加快了游行的速度。   忽而停下。   太黑了,叶音看不清顾澈的表情,她只感觉顾澈挠了挠她的手心。   出事了。   叶音飞快反应过来,在水中出事,要么被蛇咬了,要么就是撞到什么,或者被水草缠住。   但水蛇的毒性低,以顾澈的能力可以忍忍。   叶音围着顾澈游了一圈,果然摸到顾澈的腿被植物缠的死紧。她用力一扯,危机解除。   但顾澈却不逃了。他们就近靠岸,顾澈浑身湿漉漉,冷眼看着湖面的星火,听着风声捎来的叫嚣和唾骂。   “顾澈你个窝囊废,你父兄皆为武将,你却做缩头乌龟。”   “顾澈——”   “顾家贼子的尸首被扔到了乱葬岗,你若想留全尸,还不速速受死。”   顾澈垂在身侧指尖发颤,他刚要动作,却被人攥住。   “你杀他们没用。”叶音道。   这些官兵都是听命行事,说难听点儿,就是一群帝王的傀儡。   叶音握紧他的手:“阿九,真正该死的人不在这儿。”   顾澈未动。   两人僵持着,良久,顾澈才卸了力道,由叶音带着他离开。   山林里没有工具,两人鼓捣半天才勉强生了火。   叶音脱了外衫和长裤在火上烘烤,顾澈下意识背过身子。   “你还穿着湿衣服作甚,冬日的晚上能冻死人。”没条件就算了,现在有火不烤,岂不跟自己过不去?   犹豫再三,顾澈才脱了衣服,为了避免尴尬,他找着话题。   “卢州离江南不远,一旦入了江南的地界,怕是皇命不受,元乐帝不知道我们要下江南,但是江南周边的地方,他肯定会派人严防死守。”   南下之路已是如此,若叶音当日没有找到顾庭思和顾朗,那丫头带着小孩儿北上,定是自投罗网,尸骨无存。   每思及此,顾澈就对叶音止不住的感激,以及后怕,两种情绪交织,真是磨煞了人。   叶音接茬,也带着两分好奇:“以当今的狠厉,皇命竟入不了江南?”   顾家儿郎勇武,元乐帝依然下令杀了。   顾澈讥讽的扯了扯嘴角。   叶音识趣地没再问了,就在叶音快要入睡时,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元乐帝非嫡非长,后来经过多方角逐,他才被文臣扶持上位。”   叶音一下子清醒,竖起耳朵听顾澈讲述如今这位皇帝的过去。   顾家忠君爱国,不会妄议帝王,顾澈受此影响,以前也只是听闻只言片语,不愿深想。   但逃亡的这些日子,顾澈心中藏着恨,便将元乐帝这个人,以及元乐帝过去做的事,翻来覆去分析着。   过往不明白的地方,现在拨开云雾终于看得清晰。   元乐帝最开始不是被作为继承人培养的,长大后,各种因缘巧合以及阴谋算计下,他才登上帝位。   论狠辣心计,元乐帝不缺。否则他也不会笑到最后。但很多事情具有双面性,一个阴狠毒辣之人,看他人便也如此,即谓以己度人。   元乐帝上位后,扶持文官打压武将,眼看文官势大,又纵容宦官迫害文臣。元乐帝不会管对错,他只想看到自己御下势力平衡。   他将心思放到了平衡朝中势力上,个人精力有限,却又不愿给自己的儿子放权。元乐帝不希望他的儿子们平庸,但也不愿儿子惊才绝艳,威胁他的皇位。   天家皇子尚且如此,更何况外人。   江南远离皇都,元乐帝一面派心腹前往当值,一面又疑心前去的心腹,不久后便找了由头结果人。长此以往,谁又再愿意真心替他办事,能糊弄就糊弄。   顾家人尸骨未寒,顾澈对元乐帝的评价也不再委婉平和,而是直指痛处,言语犀利。   叶音嘴角抽抽,果然不管是哪个时空,帝王都是有一些该死的共通性。   火焰在夜风中摇曳,火堆里发出噼啪的暴裂声,顾澈捡了根木棍拨了拨火堆,轻声道:“顾家不会是最后一个。”   叶音抬眸,橙红色的光映在顾澈的脸上,明明灭灭,他眼中倒影着薪火,却无半分温暖。似乎只是一个旁观者冷漠地下了评语。   顾澈靠在树干上,“睡吧。”他闭上眼。   叶音摸了摸烘烤的外衣,勉强半干了,取下来盖在顾澈的身上。   她转身时,听到身后的轻声:“谢谢。”   谢谢叶音陪他一起在水中逃命,陪他一起躲追兵,也劝住他,如无必要,不必将利刃对准一群执行皇命的傀儡。还要谢谢她送来的衣服。   山林里的夜不好过,后半夜时,饶是叶音也被活生生冻醒,地上的小火堆渐渐势弱,叶音蹑手蹑脚起来,添了柴禾。   然而这微小的动静也惊醒了顾澈,迎着他清明的目光,叶音温声道:“虽然冬日天冷,不过也正因此,没了毒虫蛇蚁。咱们还是占了一头。”   她说话的时候,嘴唇都无意识发抖。她被冻着了。   顾澈心头一瞬间涌来浓烈的愧疚。如果不是因为他,叶音不必受这些罪。   眼看她要重新坐回之前的地方,顾澈没忍住开口:“叶音。”   叶音:“怎么了?”   顾澈目光紧紧盯着火堆,呐呐:“书上说,古时少衣物,天寒,人群聚之。”   “我会闭上眼睛,堵住耳朵。”   叶音微怔,随后弯了弯眉,她抬脚走来,蹲在顾澈身边抱住他:“不必。”不必遮眼堵耳。   人体的温度传递彼此,渐渐驱散了四肢的寒意,叶音也陷入了沉睡。   夜幕退去,清晨一声滴答,叶音睁开眼,眉心的露水顺着鼻翼滑落,没入在唇缝中。   火堆不知何时熄灭,身上盖着的衣裳也湿润润。果然山林潮气重。   他们靠着两条腿往卢州城行去,幸好中途遇到一位赶车的老农,才免了行路之苦。   到城门时,叶音取出两人的路引和籍贯证明,当时匆匆跳水,她把东西卷了卷,藏在干空的水囊里。   她和顾澈皆是风尘仆仆,叶音苦着脸,说他们夫妻下乡收集土物,结果被人抢了,只能灰溜溜回去。   守城的官兵也觉得他们倒霉,挥挥手就让他们进去了。   没有顾朗和王氏,叶音和顾澈两个人就好办多了,他们趁夜潜入大船,三日后大船出港,行往江南。   另一边,文灵到达本地就跟家人汇合了,将船上的委屈一股脑儿道出,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后,将王氏他们引荐给家里人。   文灵还道:“阿音姐姐和她丈夫因为一些事耽搁了,过几日应该就能到了,还望哥哥派人去码头侯着。”   文大哥无奈:“为兄也不认识你的恩人啊。”   文灵眨眨眼:“带上王婶婶他们一道就行了。”   果然没几日,顾澈和叶音跟等在码头的王氏汇合,顾朗啪嗒啪嗒掉小珍珠,这些日子他好担心小叔和小鸟。   文府的下人上前:“公子有请,还望几位客人移步。”   他们上了文府的马车,顾澈掀开车帘,看着外面人来人往,神色不定。   以后,他就要常驻此地了。 第37章 书斋伙计   文灵身边的丫鬟被文家大哥发卖了,不管对方是有心背主,还是单纯失职,都不能留在文灵身边。   文大郎不敢想,如果当时没有叶音仗义出声,他可怜的妹妹恐怕要带着污名没入在茫茫湖水中。死后都落不得清白。   念及此,饭桌上文大郎双手执杯,朝叶音拱手:“多谢阿音姑娘救命。此等恩情,在下必当全力以报。”   叶音缩着肩膀:“没什么,文公子言重了。”   文大郎并不轻视她:“这杯酒文某先饮,姑娘随意。”   他仰头喝了干净,豪气爽朗,叶音对他初印象不错,慢吞吞地把酒水也喝了。   包厢里的气氛渐渐热络,文大郎平时负责家中的生意往来,既有书生的文气,也有生意人的圆滑,一张嘴能说会道,讲述着江南一带的风土人情,人群趣事。   王氏他们听得津津有味,不过夹菜时,顾庭思和顾澈都只夹面前用茶油炒的素菜。   等到一顿饭结束,文大郎话锋一转,看向顾澈:“我听阿灵说,九兄弟在卢州倒腾了一些物件想在本地转卖。”   顾澈点头。   文大郎笑道:“不知九兄弟寻的什么物件,在下可能帮得上忙?”   顾澈看了一眼王氏,王氏心里懵逼,但面上还装模作样地点头。   顾澈这才从顾庭思那里拿来一个包袱。   文大郎隐晦地打量,看来妹妹说得没错,这个叫阿九的男子确实畏惧生母。   这样一来,之后的报恩事宜需要改动了。他原本想着若阿九有个几分样子,他就把人招进来做事,好生培养。   但现在看,阿九似乎处处听命于生母,这样的性子走不远,倒不如给人一笔钱,全了这段恩情。   文大郎心中转过几番思量,直到面前递来一本书籍。   文大郎开始没在意,待意识到封面写着是谁所著后,他立刻把书接过,快速翻了翻。   没错,确实是余首辅所著的书籍。但怎么会在阿九手中。   阿灵不是说阿九一家是农户吗,因为得罪了地主,才举家搬迁。   普通农户可不认字,更不会花大价钱去买一本首辅著作的书籍。   似乎是知道文大郎的疑惑,顾澈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勺:“在交州的时候,有个书生被追杀,我们帮了他,他身上没钱,就把这些书给我们了。”   “我也不知道值不值钱,但想着白来的东西,能卖个几十文,也能吃顿烧鸡。”   文大郎:……   他紧紧捏着书籍,表情都在微微扭曲。   余首辅的著作,偌大个江南皆是有价无市,眼前的男子居然说卖个几十文,如此好物竟与烧鸡并论。   文大郎感觉到一种可笑的荒谬。   “文大公子?”   “大哥?”   周围人的呼声唤回了他的思绪,文大郎对上妹妹担忧的目光,拍拍她的手:“我没事,我就是太、高、兴、了。”他一字一顿。   文大郎立刻去看其他书籍,皆是难得的好物。其中一本诗集,他亦是十分喜爱。   “阿九,你这些书卖吗?”   顾澈理所当然道:“当然卖了。”   “那…”文大郎声音都放轻了:“你打算价钱几何?”   叶音在桌下轻轻踢了一下王氏的脚尖,王氏忙道:“四本书一两银子,不能再少了。”   顾澈点头:“对。”   文大郎:……   现成的肥肉摆在眼前,文大郎真是费了极大的自制力,才没让自己思想走偏。   他忍着肉疼,给顾澈他们讲述这四本书籍的价值,一行人听的瞠目结舌。   顾澈茫然道:“真值这么多钱呢?”   文大郎疲惫地揉了揉鼻梁:“对。”   顾澈低头的瞬间,掩去了眼里的情绪。明知他们“不懂行”的情况下,文大郎却不占他们便宜,此人可交。   一方想卖,一方想买,双方迅速立了契约,文大郎今日没带那么多钱,他道:“九兄弟,你们等会儿住哪里,文某派人将银两给你们送去。”   顾澈一脸欲言又止。   成了一桩买卖,文大郎心情极好:“九兄弟有话直说。”   顾澈不好意思道:“大公子,我们一家人初来,天天住客栈也不是个事儿,可否能请大公子帮忙,为我们寻个便宜住处。”   “这…”文大郎思量起来,“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住处可能不是很好。”   本地繁华,一座老旧的小院子都要几百两。阿九刚卖了四本宝书,预算算是勉强够了。   顾澈忙道:“没关系,有个屋就好。”   叶音他们也希冀地望过来。   文大郎微愣,随后爽朗一笑:“成,最迟明天给你们把屋子落实。”   文大郎办事效率极高,嘴上说着明日,但当天下午就把大部分手续弄得差不多了,最后他带着顾澈跑了一趟衙门,将契约书公证,如此才算完事。   黄昏时候,他亲自把顾澈送到住处,地方离文家的书斋不远。   文大郎本来想着用一笔钱结束他们跟叶音一行的恩情关系,但文大郎才从顾澈这里买了书,实在开不了口。   于是在院门,文大郎道:“九兄弟。”   顾澈:“大公子还有何事?”   文大郎盯着顾澈的脸,发现顾澈虽然脸色泛黄,但五官细瞧还是不错的。   文大郎温声道:“九兄弟想好以后做什么了吗?”   顾澈摇头。   文大郎顺势道:“我那书斋还缺一名伙计,不知九兄弟可有意?”   “有有有。”面前的男子点头如捣蒜,他深深一揖:“多谢大公子。”   “不客气。”文大郎将一个荷包给他:“这是你们护送阿灵的报酬,不多不少,二十两银子。”   顾澈推辞不要。   文大郎笑道:“天晚了,回吧。”   顾澈没动,文大郎踩着脚蹬上了马车,车轮悠悠行驶,顾澈目送他离开后,才转身进屋。   文大郎正襟危坐,双手来回拨弄着大拇指,心里思量着跟罗家的关系。   罗茵茵和晋童这么坑他妹妹,文大郎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但他更怨自己,当初轻信了罗父,允许妹妹跟着罗家父女同行。   罗氏女善妒,是非不分,晋童贪花好色,这两人凑一对有的是好戏。   须臾,文大郎心里有了主意。   而另一边,新买的住处,王氏他们已经在打理了,顾朗这个小孩儿都拿着一块湿帕子,认真地擦着花厅的老旧桌椅。   院子里的枯草被挖走,落叶扫去,冬日的阳光洒落,眼前的景象有种难得的静谧,带着抚慰人心的神奇力量。   顾庭思看到他,欢喜地叫了一声哥,顾朗也丢了帕子,迈着小腿哒哒哒地奔来。王氏不声不响去了厨房,把空间留给他们。   叶音想了想,也跟着去了厨房。   王氏惊讶:“你跟着来作甚?”   叶音拿菜刀切菜:“你是我娘,我不跟你,跟谁?”   王氏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柔软,她抬脚去淘米,今日仓促,他们只来得及买一些基础用品。   灶膛里的火烧起来,小小的厨房里慢慢盈了暖意,火光映着王氏的脸,将她脸上的皱纹一一显现。   叶音看着看着愣了神,王氏安静地坐在小马扎上,不时给灶膛添火。   她的脸颊好像又凹陷了些,更瘦了,哪怕没有夸张的表情,两颊高耸的颧骨,伴着瘦削的脸,也显得凶恶可怖。   一点零星的火花溅出来,王氏立刻后仰,同时蒲扇般的手在空中扑腾,把火星子泯灭,随后习惯性地捋了捋鬓角的发。   一两缕银白明晃晃招眼,叶音浑身一震,她记得两个月前,王氏的鬓边,没有这么多白头发,眼角的皱纹也没有现在这么多。   一路上,她看到王氏胡搅蛮缠,嬉笑怒骂跟其他人扯皮交流,看她故作凶恶。叶音便以为她坚强彪悍。   其实王氏也很累了吧。   心不在焉的后果就是刀刃划破手指,叶音下意识叫了一声。   王氏听到动静立刻跑来,看到叶音流血的手,忙抓过来含嘴里。   好一会儿,她才把手指吐出,也吐了血沫,跑去漱口。   叶音看着手指,血慢慢止住了。她更重的伤都受过,这样细小的伤根本不算什么。   王氏抹掉嘴边的清水,边道:“你怎么切菜都不专心,在想什么呢?”   “你就不能让我放心点儿…”   话音戛然而止,王氏和叶音对视,她别扭地移开视线,小声道:“刀切到手会疼。”   叶音垂下眼:“我知道。”   厨房里的气氛有些尴尬,一只小脑袋在门口探呀探,很快被人拎走。   叶音有些怀念王氏刚才出于本能的唠叨,末世没来临前,她弄伤自己了,她妈也是一边给她处理伤口,一边念叨她。   叶音的身体快于脑子把王氏抱住,道出心里话:“音音永远存在娘的心里,就像我的爸妈在我心中。我们不忘记他们,但也不辜负眼前的人,好不好。”   我的父母不在了,您就是我娘。   您的女儿不在了,我就是您的女儿。   王氏听懂了,她眼眶红红,努力憋着眼泪,可最后还是没憋住。眼泪划过粗糙的皮肤,没入嘴角。明明是咸的,王氏却觉得清甜。   她用力回抱着叶音:“你这个丫头,真是…”   察觉到叶音不是她女儿,叶音又展现惊人的战斗力后,王氏一直是以仰视的角度看待叶音的。她们两人间存在着一种说不清的薄膜。   但现在叶音终于把它捅破了。   她们不会忘记亲人,但也不该拒绝生命里其他人的靠近。   叶音平复好心绪,她松开王氏,抬手抹去王氏眼角的泪,哽咽道:“这些日子娘受苦了。”   “不苦。”王氏破涕为笑,“娘心里甜着呢,尤其还能帮上你们,娘心里可骄傲了。”   叶音也跟着笑:“明儿我去买些脂膏,给娘抹抹脸。”   “嗨哟,我一把年纪了抹什么啊。”她脸色微红,可惜被肤色盖住了:“去去去,你去烧火,切菜还得我来。”   王氏麻利地炒了两个青菜,煎了三个鸡蛋,又用水煮了两个菜,顾澈和顾庭思不沾荤腥,只吃清水煮菜。   顾朗珍惜地咬着鸡蛋吃,王氏还一个劲儿给他夹菜。顾朗疑惑道:“奶奶,你有什么高兴事吗?”   王氏眨眨眼:“有那么明显吗?”   顾朗用力点头,“你眼睛都笑成缝了。”   叶音给王氏碗里夹菜,“娘也吃。”   王氏:“哎,哎,好。”   顾庭思虽然有些莫名,但王婶婶开心,总归是好事。一顿晚饭吃的格外温馨。   顾澈顺便讲了去文大郎书斋干活的事。   其他人面色一变,昔日的世家公子居然去做书斋伙计,这落差太大了。   但顾澈本人接受良好,还对叶音道:“之前我们在交州买的玉器摆设就不忙拿出来卖,过些日子再说。”   叶音点头:“好。”   顾澈:“对了,文姑娘给的二十两报酬也到了。”   他把钱袋子给了王氏:“劳烦婶婶,看家里缺什么就添置些。”   王氏看向叶音,叶音点头,王氏就不客气了,她拿过钱袋子,“放心,我肯定把每分钱都用到合适的地方。”   叶音夹了一口菜:希望本地人的官话普及,希…望…吧。 第38章 赐死   江南之地繁华,清早街上就人来人往。各种早食摊子,卖菜的,卖果子,卖零嘴的。   叶音陪着王氏出门,她身后背了个空背篓,王氏手腕上挎着个菜篮子,叶音的目光略过水灵灵的青菜,长条的冬瓜。然后落在一个青黄皮的大柚子上。   王氏注意到她的目光:“想吃柚子了?”   叶音点头。   “成,娘给买。”然而王氏走近小摊后,遇到问题了。   卖柚子的农户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他只会说方言,王氏傻眼了。   叶音以为买不成,刚要劝王氏离开,谁知道王氏跟农户开启了最原始的交流方式——你比我猜。   虽然过程滑稽了点儿,但效果是好的。   王氏花费二十三文钱,买到了一个沉沉的大柚子。她对叶音嘚瑟道:“娘掂了掂,忒重,估摸着柚子水分足,八成好吃。”就是贵了点,她心里小声嘀咕。   哎,没办法,谁让女儿想吃呢。   不过语言不通也是麻烦,她都没法讲价了,不讲价的逛街,乐趣少一半。   叶音把柚子放背篓里,顺手接过菜篮子,笑盈盈地跟在她娘身边。   王氏买了丝瓜,冬瓜,南瓜,青瓜,大白菜,白萝卜,芋头,豆芽等等。九成都是占重量的蔬菜,叶音庆幸自己跟来了,不然她娘带回这些菜真够呛。   她背后的背篓几乎装满了,菜篮子也没空着。然而王氏购买欲旺盛,看到白嫩嫩的豆腐,又忙不迭上前,指指豆腐,又指指自己的钱袋子。   “豆腐四文钱一块。”摊主操着一口蹩脚的官话回道。   那一刻王氏和叶音都感动极了,终于遇上说官话的摊主了。   王氏想起家里几口人,直接买了两块豆腐,一老一嫩,老豆腐用大豆油煎着吃,给顾澈和庭思补补。嫩豆腐拿来煮汤。   王氏脑子里盘算着要做的菜,付钱时候看到豆花,又让摊主给她装两碗豆花。回头把碗给人还来。   叶音欲言又止。   眼看王氏又奔向了炒货,炒花生,干核桃,干杏仁,各色蜜饯。她每样都买些。   背篓都堆尖了,叶音不得不出声阻止:“娘,今天就买到这里吧。”   王氏一想也是,母女俩回家,路过一家小书铺时,叶音停下。   王氏:“怎么了?”   叶音道:“阿朗该念书了。”   如果顾府还在,顾家人肯定到处寻访名师来教导顾朗。而不是现在在一家巴掌大的小书铺,买些最普通的纸笔。   王氏不抠,她根据书铺掌柜的推荐,买的是中等的笔墨纸砚。这放在江南本地,也是极好的了。   只是凡事怕对比。   叶音拿了两本常见的开蒙读物:《三字经》《百家姓》。随后叶音又挑了一本《幼学琼林》。   母女俩收获满满的回家。   顾庭思开门时,看到叶音背后冒尖的物品都惊了一跳:“怎么买这么多。”   王氏反手关门,笑道:“这才到哪儿,你们的衣服也得换新,下午我出去看看布,买回来给你们做,还有鞋子。”   成衣价格贵,不划算,王氏想她索性闲着,就把这些活揽了去。   顾庭思心里感动,可嘴巴笨,开口后就只说了一句“谢谢”。   王氏笑呵呵摆手,“没啥。”   她翻出书籍和文房四宝给顾朗:“从今天开始,你也要学着认字念书了。”   顾朗捧着文具有点懵,王氏爱怜地揉揉他的小脑袋,然后把背篓里的蔬菜瓜果都归置。   弄到一半,她惊道:“哎呀!”   叶音:“娘怎么了?”   王氏懊恼地拍大腿:“我忘了买酱油了。醋也没买。”   叶音忍笑:“没事儿,等会儿我去买。”   “我去吧。”顾庭思开口。   王婶婶和阿音姐姐帮他们够多了,这种小事他们也能做。   王氏也没客气:“记得再买点小葱,芫荽和茱萸。”   顾庭思念了一遍,确定自己记住了,这才出门。   大概是本地富庶,所以家中稍微宽裕些的,都是一日三餐。王氏就“入乡随俗”了。   太阳升到正空,小厨房上炊烟袅袅,叶音用托盘端着豆腐汤,炒青菜,豆花到厅堂。   顾庭思沉默地端饭,顾朗拿筷子,没人闲着。   王氏在厨房里弄蘸料,茱萸用热油一泼便是辛辣。撒上葱花,蒜末,姜泥,芫荽碎,混着细盐,酱油醋,搅和搅和味道棒极了。   她弄了些在豆花上,但没想到顾朗受不了芫荽的味道,所以剩下那碗豆花,王氏只弄了酱油,盐。   她可惜道:“明儿我再买些香油,炒黄豆,花生碎,混在豆花里又是一个味儿。”   家就是这样,永远还有东西没添置够。   顾庭思听着王氏在那里念叨,不知怎的鼻子一酸。忙吃了一口干饭,把泪意逼退。   他们是不幸的,却又是足够幸运的。顾家坍塌之下,废土里重新长出了嫩芽。拼命汲取着阳光水分,还得人细心呵护。总有一天,嫩芽会长成大树。   王氏咽下口中的食物,道:“也不知道阿九这会儿吃上饭了没。”   顾澈去了文家的书斋,他本就会一些伪装,又经过叶音的建议,于是伪装的更好了。   明明只是眉毛画粗了些,皮肤暗沉泛黄了些,眼底弄了些青黑,脸上画上斑点,整个人便逊色大截。但也符合一个泥腿子的扮相了。   人们惯会以貌取人,尤其顾澈并无背景,还是外地人,只是因为其妻救过文姑娘,便得了好差事,叫其他人如何能心服。   不过书斋里处事委婉,心中不忿也不会表露出来,只是跟顾澈绕圈子。   在书斋做事,首先就得会认字,一个泥腿子认识什么,把他耍一通还傻呵呵乐。   于是傍晚时候,文大郎询问顾澈白日里做了什么,顾澈认真道:“掌柜让其他伙计带我去熟悉周遭地形,以及书斋的布局。”   掌柜/伙计:???   不对啊,他们不是带着顾澈瞎绕吗。   文大郎来了兴趣:“你觉得布局如何?”   “很好。”顾澈不好意思道:“我记了个七七八八。”   文大郎沉吟道:“会写吗?”   顾澈:“一点点。”   文大郎示意其他人拿来纸笔,顾澈生疏地握笔,歪歪扭扭在纸上画着,做记号。   文大郎惊讶地发现,顾澈居然把他们这件书斋的布局在纸上复刻了,虽然字丑了点儿。   掌柜比文大郎还惊讶:“你会写字?”   顾澈点头:“我父亲健在的时候,他送我进学堂,念过一段时间书。”   掌柜/伙计:!!!   隐瞒不报,这小子好心机。   他们大意了。   跟掌柜他们的侧重点不同,文大郎并不觉得顾澈认识几个字有什么好意外的,他真正惊叹的是顾澈的好记性和顾澈对布局的触觉。   同样是这家书斋,但是文大郎的弟弟要来好几次,才能把布局记住。其他伙计就更难了。   文大郎觉得他可能低估顾澈了,他拍拍顾澈的肩膀:“阿九,你做得很好。”   “不过你这字还得再练练。”话落,文大郎直接从书斋里取了一副不错的纸笔赠与顾澈:“好好学。”   顾澈感激道:“多谢大公子。”   文大郎颔首:“今天也晚了,回去吧。明天按时辰来。”   顾澈:“是。”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这座富庶的城市才刚刚掀起热闹的一角。   江南的吴侬软语美人帐暖,名动天下。   顾澈沿着街边行走,普通人早已回家,街道上多了许多马车,行过时还残留着淡淡的香气。公子哥儿们的调笑声,仿若宣布着好戏开场。   顾澈心如止水,进入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小巷,最后在一家院门前停下。   他轻扣三声门,里面传来询问:“谁呀?”   顾澈:“娘,是我。”   王氏开门,迎着顾澈进去,随后再度关上门。   夜色深了,屋里点了油灯,顾庭思收着一根长长的圆木棍,冬日的晚上却汗如雨下。   顾澈薄唇轻启,但最后又没说什么。   叶音将饭菜端上桌,招呼顾庭思和顾朗洗漱。   顾澈的碗里夹来一块煎豆腐,他望过去,叶音温声道:“娘的手艺好,素菜也是一绝。”   “谢谢。”顾澈垂首吃下。他看来是真的饿了,比昨日多用了半碗饭。   顾澈简略地说了一下在书斋的事,道:“一切都还算顺利,你们呢?”   顾朗擦了擦小嘴巴,跳下凳子,跑去拿来几张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字。   是叶音教的。叶音满打满算也只跟着顾澈学了半年,自己写字都不怎么样,顶多能把字写全。   而顾庭思从小尚武,不爱女工诗文,在教顾朗念书这方面,帮不上什么忙。   顾澈没打击顾朗,还夸他记性好。饭后,顾澈将纸铺于桌上,握着顾朗的小手,一笔一划地教他。   白日里顾朗学过的《三字经》内容,顾澈也帮着他温习,再讲解释义。   其他人轻手轻脚去冲洗自身,叶音端来两碗糖水,“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顾澈看到顾朗小脸上的疲惫,他微微一愣:“今日就学到此,喝了糖水睡觉。”   顾朗:“嗯。”   小院子不大,一间厅堂,两间厢房,一个小小的杂物房,一个小厨房和一个茅厕,再加上一块巴掌大的空地,就是这个小院子的全部了。   顾澈和顾朗住一间厢房,顾庭思,叶音和王氏三个女人住一间厢房。   为了照顾顾庭思的隐私,叶音特意扯了块布,从中间隔断。   睡觉前,王氏跟叶音念叨:“娘看白日里还算暖和,想着在院子的角落里种些青菜,这样也能省点菜钱。”   叶音并不赞同,他们不缺这点钱,本来地方就小了,顾朗在厅堂念书还好点,但庭思和顾澈会在院子里练武。   如果种了青菜,他们难免会束手束脚。   叶音委婉道:“娘,暖和也就这两日,往后更冷了。”   “这样吧,明儿你往破碗里弄些土,栽点葱,平时放在厨房里,天暖和就拿出来晒晒太阳,这样家里有点绿色,还能吃上新鲜的葱了。”   王氏想想也行:“听你的。”   “嗯。” 叶音:“睡吧。”   顾庭思睁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上方,耳边是平缓的呼吸声,可她不愿闭上眼。   之前逃亡时,她一心想逃命,没空想那么多。顾庭思便以为自己变得理性了。如今骤然安顿下来,她却像被压抑狠了,一放松的时候,满脑子都是顾府的大火。明明她练了一天,也很累了。   直到一只手落在她的脸侧,随后身边挤过来一个热源,叶音搂着她,像哄婴儿般,轻轻拍着顾庭思的身体,柔声道:“我在,安心睡吧。”   顾庭思浑身一颤,只觉得心口涨得满满的,她甚至忘了反应,以至于后来何时入睡也一并忘了。   次日,天光破晓。   顾澈已经出门,在路上买了馒头充饥,赶往书斋。   顾庭思和顾朗待在家里,叶音借着跟王氏买东西的功夫,熟悉周围地形。   顾澈在书斋慢慢展现了一些能力,文大郎对他的印象也一改再改,一个月后,文大郎终于做了决定,把顾澈带到身边培养。   回到家里,他还跟妹妹说:“想不到我文大在生意场上打滚数载,也看走了眼。”   文灵双眸微圆:“阿九当真有潜力?”   文母也道:“不是说一家都是农户吗?”   文大郎呷了口茶,笑道:“农户跟农户也不是一样的。”   他提了两句顾澈会认些简单的字,然后又道:“阿九是个肯学的,人又机灵,是个好苗子。”   文大郎看着妹妹,话锋一转:“对了,听说晋罗两家的婚期提前了。”   文灵并不意外,罗茵茵和晋童还未成婚便先行敦伦,罗茵茵心里估计也害怕。不早点嫁进晋家,以后大着肚子成婚就更惹人笑话了。   文大郎原本想给晋童和罗茵茵添堵,现在两家婚期提前,晋童被拘在家里,文大郎还真不好下手,只能作罢。   但意外得到一个好属下的预备役,也算宽慰了文大郎一番。   顾澈跟着文大郎出入各种茶楼议事,每日繁忙。仇恨暂时被压下,少了许多煎熬。   但其他人就没那么好过了。   威严肃穆的宫殿里,元乐帝看着案下叩首的禁卫军统领,脸色阴沉:“还是没抓到人?”   禁卫军统领浑身一寒:“圣上,末将…”   元乐帝:“朕问你是否抓住人。”   禁卫军统领两眼一黑,颤声道:“末将无能。”   元乐帝冷冷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君无戏言,宽宥你这些日子已是皇恩浩荡。”   禁卫军统领猛地抬头,直到被拖出殿门,他才想起当日圣上那句“捉不到顾澈,提头来见”,原来是真的。   人头落地,禁卫军统领还大睁着眼,不甘地看着前方。   监斩太监踩着血迹,走到头颅前蹲下,抬手合上了禁卫军统领的眼:“大人,走好。”   禁卫军统领身死,官职空了出来,本以为是副统领顶上,没想到天降一个公子哥。   京城某茶楼内。   新任的禁卫军统领林深垮着脸,跟好友诉苦。   “上一任的统领因为捉拿不住顾澈被杀,我现在顶上去,不就是送死吗?”   他一口气喝光一盏茶:“你不知道,我娘自从听到消息就没睡个整夜觉,我看着都心疼。”   “也不知道顾澈那小子怎么那么能藏,整个禁卫军出动,都没看到他一根毛。”   然而对面的人却捧着茶盏出神。   林深不满,抬手挥了挥:“阳尘,阳尘?”   青阳尘这才回神:“怎么了?”   林深无语:“这话我问你啊。”   “我找你出来吐苦水,你却神游天外。”他撇了撇嘴,往嘴里丢了颗盐焗豌豆,忽然凑近,神秘兮兮道:“哎,看在咱们多年情分上,你告诉哥哥,顾澈在哪儿?”   青阳尘心神乱了片刻,随后如常:“我怎么知道。”   林深狐疑:“你以前跟顾澈走得近。”   两人视线交接,青阳尘清晰地看到林深眼中的自己,紧绷,拘谨。   他率先移开视线,一巴掌拍到林深肩头:“你不要污蔑我。顾家大逆不道,我早跟顾家那伙贼子划清界限了。”   林深重新给自己斟茶,看着青阳尘似笑非笑:“是吗?”   青阳尘:“是。”他朝皇宫的方向拱手,义正言辞:“我青家对圣上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哎哎哎。我就开个玩笑。”林深乐道:“你咋认真了。”   青阳尘板着脸:“这事不开玩笑。”   “是是,是为兄错了。”林深以茶代酒,给青阳尘赔了个不是。   只是最后,林深话锋一转:“如果抓不到顾澈,为兄会死,你会救为兄吗?”   青阳尘捏紧了茶盏,茶水映着他分明的下颌:“我会尽全力救望之兄。”   林深心里叹了口气,“真狡猾啊。”   楼下的说书人讲到精彩处,看客们爆发出极大的叫好声,林深抓了一把个大肥厚的瓜子走到窗边,一心听书。   青阳尘捧着茶杯,看着自己的倒影。当初顾澈离京时的确告诉过他,关于未来的简略规划。   可南下势力繁杂,别说是他,就是圣上也很难再找到顾澈了。   他如今是真的不知顾澈所在。   可是前任禁卫军统领身死,还是让青阳尘心里像坠了块石头一样难受。   严格说来,除了捉拿顾澈不力,前任禁卫军统领并无错处。圣上真的说杀就杀了?。   是了,顾家保卫边疆多年,护国家太平,不也没了吗。   青阳尘心里闷得慌,回家时觉得难受,倒头就睡,没想到半夜青阳尘竟发起热来,把府上人都惊醒了。   次日,林深提着礼物登门赔罪:“若早知你不经吓,昨日就不逗你了。是为兄的不是,还望阳尘原谅。”   两人又说了会话,林深才匆匆离去。 第39章 酒楼   临江而立的茶楼包厢,文大郎从匣子中郑重地取出一本书籍,呈给对面的老者。   “师伯父,这便是余首辅的著作了。”   师老爷迫不及待地翻看,不知不觉便看入了神,一刻钟后,他恋恋不舍地合上书籍。   “贤侄有心了。”   对方从袖子里取出一沓银票递给文大郎,文大郎却没要。   “余首辅的著作,若用钱财衡量,岂非侮辱。”   师老爷会意,收回银票,跟文大郎谈起合作之事。文家想要涉猎其他产业,但无奈隔行如隔山,文大郎迫切需要一位引路人。   师老爷的儿子颇有才名,有望在明年春闱中占据一席之地。只是到时候是名次中的优等,中等,还是运气不好落了个下等就不好说了。   而京城那边传来消息,明年春闱,余首辅有可能是主考官之一。   这其实不是多难的事,在事关科举事项的时间段,帝王前后召见了谁。排除不可能的官员,剩下的就接近真相了。   当然除了余首辅,还有其他的官员,这就相当于提前压注。没钱的只能从各种有可能成为主考官的官员中挑一个,攻读那位官员的著作。   而有钱的,就通过各种渠道去搜集明年有望成为主考官的官员们的著作。   字见其人,文章现所愿。   师老爷现在就急需一本余首辅的著作,所以文大郎那边一递出消息,他就来了。   若是换了往常,以师老爷在本地的地位,别说一个文大郎,就是文父亲自邀约,师老爷都不定能给面子赴约。   最后文大郎跟师老爷敲定了开设酒楼之事,师老爷带走书籍,两人皆是欢喜。   师老爷走后,文大郎让身后的顾澈坐下,“我从你手里买走书籍,而后获取更大的利润,你可有怨?”   顾澈想了想,道:“不瞒公子,那书籍是书生赠我之物,我本就是白得来的,公子却愿花钱买,我已经很高兴了。”   “如今公子能用那本书换取更大的利润,是公子的能耐。”   就像商人去进货,哪怕是名贵山珍,他们从农户手里收走时,也会极力压价。但是转手却能将山珍炒至天价。   余首辅的著作在江南价值不菲,但也要看卖的人是谁。   严格来说,文大郎已经很厚道了,至少让顾澈在购买书籍所费银钱的基础上翻了一倍。   顾澈的回答让文大郎很意外,也很满意。他上下打量着顾澈:“你真的这么想的?”   顾澈用力点头,眸光清澈,十分真诚。   文大郎忽而抚掌,大笑不止:“好,说得好。”   笑够了,他叹道: “阿九啊阿九,你真让我刮目相看。”   文大郎此时都要怀疑妹妹说的:阿九纵容母亲苛待妻子是真还是假了?   这样一个脑子活络的人,不该啊。   还是说妹妹感念阿九妻子的救命之恩,所以先入为主了。   文大郎想不通,但这种小事,也无需多琢磨,他直接开口问了。   顾澈摸了摸后脖子,有些难为情:“我们当时就是背井离乡,身上又没什么钱,再加上我娘并不如一般老妇人柔弱…”   文大郎嘴角抽抽,这说的可真委婉。   顾澈吭哧说下去:“所以有些小摩擦。但是…”像是怕文大郎误会,顾澈急忙忙解释:“现在一切都好了,我们不但有了住处,我还跟着公子做事,未来有了着落,所以我娘就对我媳妇儿挺好了。”   顾澈这段话的中心思想概括为:都是没钱的因。   如今有钱了,那些问题都没了。   虽然有点讽刺,但文大郎并不觉得荒谬,反而觉得很符合现实。   自此,文大郎对顾澈最后一丝芥蒂也没了。   他点点桌面,忽而道:“阿九,如果我将建设酒楼之事交由你处理,你可能胜任?”   话落,面前的男子吓得蹦起来,顾澈连连摆手:“不不不,公子,我不行的。”   文大郎心说,我当然知道你不行。   顾澈低声道:“这是公子的新征途,我一个小小的伙计不能够,也不配。”   文大郎轻笑:“你倒是会说话。”他退一步:“我还要忙着书斋的生意,到时候建设酒楼,你帮我跑腿,监工。”   顾澈脸皮涨得通红,激动道:“定不负大公子。”   文大郎冁然而笑,觉得越看顾澈越顺眼。   文大郎跟师老爷已经敲定了流程,他这边将买地的钱财送去,就开始安排人动工建造酒楼了,速度之快,效率之高,约摸着是想在翻年元宵节左右开张。   因为有师老爷镇着,没人捣乱。   罗父听闻此事后,脸色变了变。他立刻派人将请帖送去文家,邀请文老爷听戏。   文父抹不开面子,犹豫着要去,被文大郎阻止了。   反倒是文灵出来劝说:“父亲,大哥,咱们家现在稍有起色,不宜与罗家撕破脸,且缓着来罢。”   如果晋罗两家联手对付文家,文家根本吃不消。   文父深以为然。   文大郎阴着一张脸,最后到底没说什么,甩袖走了。   文父愧疚地看着女儿,“是爹没保护好你。”   文灵摇头:“不怪爹,再说女儿现在也是好好的。”   父兄皆疼爱她,她怎么能自私的只顾自己。   文大郎一个人精力始终有限,一边是家族产业,一边是酒楼,便让顾澈跑得勤。   文二郎听到消息,颇为吃味:“大哥,咱们家里又不是没人了。”   文大郎轻拍着他的后脑勺,嗔道:“那些都是琐碎活,你是发号施令的人,阿九能与你同论吗?”   文二郎被说服了。   文大郎问他:“你书念得怎么样?”   文二郎:“……”   文二郎溜了。   顾澈忙着处理酒楼事宜,天天早出晚归。   叶音也不管他,顾澈忙起来才好,没空乱想。她看着天空,还是同样的太阳,她却觉得比往日冷了。   顾澈吃着馒头喝着白水,一名工头走过来,“九管事,怎么吃这么寒碜呢。”   顾澈笑笑:“馒头加水顶饿。”   工头摇摇头,在他身边坐下:“九管事,日子不是你这么过的。你也得对自己好点啊。”   “你想啊,你倒下了,你家人怎么办。”   文大郎他们觉得伪装后的顾澈相貌平平,但工人们不觉得啊。   顾澈年轻,五官端正,又得主家看中,一看就是本事的。没多久便有人想给顾澈说媒。   但没想到顾澈已经成婚,儿子都四岁了。   工人们大惊,随后便笑顾澈也不是表面那么老实。   顾澈跟他们闲话家常,这些工人大多都不是本地人,工头原本是蜀地的。   提起故乡,他就是破口大骂,骂乡绅,骂县令,他们一家六口人,最后活下来的只剩他了。   听说工头现在找了个寡妇,工头撇撇嘴:“那婆娘心狠着呢,就惦记我的血汗钱。”   顾澈沉默听着,不发表意见。   果然,过了一会儿,工头又道:“不过她要是给我生娃,我也认了。”   工头诉苦,跟顾澈说他一个外地人在这里有多难,但抱怨过后又道一句,反正比蜀地好。   “娘的,老子现在见着官兵都腿软。”因为记忆中,官兵出现就代表着又要征收各种税了。   顾澈默了默,道:“蜀地有那么难吗,我记得那边平原多粮。”   工头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笑,“你还是年轻。地都在大老爷手里,咱们累死累活一年,给了租子,不饿肚子就不错了。”   顾澈又沉默了。   他咽下最后一口馒头,起身去看酒楼进程。   他看着工匠怎么建造,等人休息时,温和的提出一点建议,多半时候能收到好的反馈。但也不乏有人恼怒,认为顾澈在质疑。这个时候顾澈服软道个歉,基本就过去了。   酒楼建在闹市,顾澈跟街坊里都混熟了,还有乞儿跑来乞讨。   一般时候顾澈都给馒头,因为他自己也吃的馒头。   对于乞儿,他面上没有嫌弃之色,每次也把馒头好好放在乞儿的碗里。   一来二去,这些小乞儿都来找他。也不一定是乞讨,有时候就是想跟顾澈说说话。   因为顾澈不会对他们恶语相向,甚至还会教他们写字。那些字好难,他们学不会,可他们喜欢顾澈的声音,清泠泠的,像夏天晚上的湖水。   顾澈忙,叶音他们也没闲着。他们现在落脚的城市靠海,每天都有许多海产品售卖。   起初叶音只是为了尝鲜,后来她发现本地的海鲜种类里没有海胆。   叶音好奇问了问,当地人也是茫然。叶音心里便有了个主意。   于是她特意在厅堂待到深夜,等顾澈回来跟他商议这件事。   “江南一带的人都靠水吃水,我想着虽然本地不了解海胆,但其他地方肯定有,也或许海胆换了个叫法。”她做着铺垫。   “大公子不是要开酒楼吗,何不做一个海鲜酒楼。”   顾澈:“本地的海鲜酒楼亦不少。”为了争抢客源,好多酒楼还会搞出许多花活,舞姬,说书,优伶等等。   文大郎跟顾澈想法差不多,所以想搞个其他地方的菜系。如此一来,便是别具一格。   叶音听后笑了:“你们这就想岔了。本地人吃惯了海鲜,也愿意为海鲜买单,大公子贸贸然搞其他菜系,容易水土不服。”   顾澈皱眉深思。   叶音又道:“不怕海鲜老套,只要食材够新鲜,基本盘就保住了。”   “之后你们扩充菜品,其他酒楼有的,你们有。而其他酒楼没有的菜品,你们也有,客人不就来了吗。”   顾澈颔首:“阿音,你说得对。”   再结合叶音之前说的海胆,顾澈问道:“那海胆可美味?”   叶音:“口感鲜甜,绵软细腻。”   顾澈眼睛一亮:“改明儿劳烦阿音把我们在交州买的玉器摆件出手了,变现后雇渔民去寻找海胆所在,待酒楼建成,开张之日就靠这海胆打响头炮。”   叶音望着他,挑了挑眉。   顾澈无辜回望:“阿音可有异议。”   “没啊。”叶音摇头:“你说的很好,我没意见。”   打响头炮后,海胆名声传出,彼时只有顾澈手里有货,他高价卖出便能赚一大笔。至于之后其他人寻到海胆又怎样,反正顾澈的钱已经揣钱袋子里了。   有了钱就能做很多事。远的不说,反正顾澈想做买卖的话,这本金估摸着够了。   叶音起身去厨房,她从锅里舀热水,忽而听到动静,一回头发现顾澈距离她不过半掌。   她惊得丢了葫瓢,溅起的热水烫到她的手背,叶音本能缩了缩手。   顾澈立刻取了湿帕给她冷敷,关心道:“还烫吗?”   叶音哭笑不得:“我没那么脆弱。”   “你突然靠那么近,把我吓了一跳。”   顾澈不说话了。   叶音急忙描补:“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以为你在厅…”   她话没说完,就被抱了个满怀。顾澈靠在她的肩头,疲惫的闭着眼,呼出的热气打在她脸侧。怪痒的。   “阿九?”叶音轻声唤。   顾澈好一会儿才应声,他眨眨眼,咕哝道:“有点累了。”   虽然厨房内灯光昏暗,可两人离得近,叶音清晰地看见顾澈眼底的青黑。那不是画的,是真的。   叶音扶着顾澈坐到灶膛前的小马扎上,灶膛里还残留着一点热意,试图驱散寒冷。   叶音取了药水,小心卸掉顾澈脸上的伪装,然后端来温水让顾澈清洗。   前后反差之大,当叶音再次看到顾澈那张金相玉质的脸,还是被惊艳了一把。   她轻声唤道:“阿九,阿九?”   顾澈:“嗯?”   叶音:“快冲洗了,好睡觉。”   顾澈慢悠悠起身,一刻钟后,顾澈和叶音分别回屋躺下,叶音先去看了一下顾庭思,发现这丫头真的睡着了,叶音才睡到王氏身边。 第40章 乞丐方白   转眼到了腊月里,街上更加热闹。   王氏早早地筹备年货,叶音跟她出来帮忙提东西。   两人并排走,王氏小声道:“顾家人去世后这都好几个月了,小主家底子还好些,你看庭思那丫头天天吃素,又每日练武,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这样下去怎么行呢。”   王氏明白,亲人去世后代守孝,可也要分情况不是。不然怎么有句话叫繁也繁的,简也简的。   心意到了就成,更别说如今早过了七七。   若是一昧按照规矩来,当初她婆家人去世,她和音音坚持守孝的话,恐怕早死了。   叶音附和:“回头我劝劝他们。”   话锋一转,叶音又道:“不过阿九和庭思的心情也能理解,今年过年就简单点吧。”   “我晓得。”王氏嗔了女儿一眼:“我做衣服买的布都是素色的,鞋子也是。”   叶音温声道:“娘有心了。”   两人进了一家糖果铺子,王氏买了各色蜜饯,还买了雪白的白糖。   叶音听到价格时,眼皮跳了跳。   她不知道现在黄泥脱色法出来没有。   如果没有,白糖价高她还能接受。可若是此法已有,白糖还卖这么高的价格,不得不说背后的商人也太贪了。   叶音死死地盯着白糖,犹如在看一座金矿。如果他们也能…   打住!先缓缓,一个弄不好,自己也得交代了。   王氏拍拍她:“音音?”   叶音回神。   王氏笑道:“走了。”   叶音:“嗯。”   母女俩往外走,王氏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该买什么,叶音则在想白糖。   这么一个疏忽的片刻,一个半大小子不动声色靠近,趔趄着撞向王氏。   “对不起对不起…”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不停地用方言说着什么,估摸着是在道歉。   王氏没跟他计较:“下次走路小心点。”   旁边的叶音灵光一闪,快速摸向王氏的腰间,那小子见状,几乎在同时拔腿狂奔。   叶音抬脚追去,王氏拍着腿大骂:“这个小犊子。”   她提着东西,也吭哧吭哧撵了上去。   叶音速度快,又会武,不多时便跟上小乞丐,眼看要抓住时,四五个年纪更小的乞儿忽然冲过来,把叶音团团围住。   “姑娘给点吃的吧。”   “…姑娘,我们三天没吃饭了”   “给点吧给点吧…”   他们呜哇哇说着方言,叶音听得头大,随手扯了一个破碗掷出,前方的半大小子猝不及防摔了个狗吃屎。   “老大!!”   “我们跟你拼了——”   然而叶音当初能带着中毒的顾澈和她娘从训练有素的禁卫军杀出来,怎会被几个小子困住。   也不知道她如何动的手,几个小孩儿就摔了一地。   此时前面的小子也不挣扎着跑了,反而朝叶音冲来,可惜被叶音一招制服。   “手脚倒是利落。”叶音笑道,拿回王氏的钱袋子。   “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女魔头。”   “坏女人,母夜叉!”   他终于挣脱出一点自由,扭过身子狠狠咬住叶音挟制他的手臂。   “嘶——”   叶音抬手敲在他的颈后,臭小子倒地不起。   其他的小乞丐们立刻跑了。   王氏又好气又好笑:“这算什么?”   刚才那架势,还以为这群臭小子多讲义气呢。   王氏边笑边走,直到看到叶音手臂上的血迹,她笑不出来了。   “这娃子属狗的,怎么咬这么凶。”   “娘带你去药铺包扎。”   叶音阻止了,她单手提着晕倒的小乞丐和王氏快步回家。   顾庭思开门时,看到这一幕都懵了,“阿音姐姐,王婶婶,这是?”   王氏也是莫名,不懂女儿为什么把人带回家。大不了把钱袋子抢回来就够了。   叶音将人丢在院子里,对王氏道:“麻烦娘帮我烧些热水。”   她小心撸起袖子,接过顾庭思递来的药膏,抹在伤处。   顾朗心疼坏了:“小鸟,你是不是很疼。”   叶音:“还好。”   “骗人。”顾朗鼓着脸:“都出血了。”   叶音揉了揉他的脑袋,以做安抚。   顾庭思这会儿回过味来,问:“阿音姐姐是想把这个乞儿收为己用吗?”   叶音含糊应了一声,没正面回答。   当初在京城,叶音救下来的三个人为弄残的孩子,一直是叶音的隐痛。   她一方面抵触乞丐,疑心是恶人伪装。一方面看到年龄小的乞儿,又被触动。   今日天光好,院子的地面都被晒得暖暖的,叶音走向院子里的小乞丐,拨开对方乌糟糟的发,勉强能看出轮廓。   很年轻,估摸着十二三岁,跟叶音凭身形估算的年纪差不多。   能跑能跳,骂声中气十足,看来是没受过非人的折磨。叶音瞥见自己左手小臂上的伤,嗯,牙口也好。   不同于顾庭思说的她想把这个乞丐收在手下,她只是想给这孩子指条明路。王氏袋子里的钱财不能让小乞丐吃一辈子。谁知道小乞丐反应那么激烈。   叶音偏头看向顾朗:“我很可怕吗?”   顾朗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亲昵地靠在叶音肩上:“小鸟是最好的小鸟。”   叶音净了手,把王氏买的各色蜜饯分别摆在桌上,让顾朗和顾庭思挑自己喜欢的种类。   等两人挑完,叶音又选了几颗才把蜜饯包好,她进厨房投喂王氏。   而后看着厨房现有的存菜,思考中午吃什么。   王氏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音音,你让娘烧热水干什么?”   叶音:“给院里躺地的小子清洗。”   王氏:“……”   行叭。   水烧好了,叶音用葫瓢一瓢一瓢舀热水。   街道上,顾澈被几个涕泗横流的小乞丐拽着跑,惊声尖叫:“九哥哥快一点,慢了大白哥就没了!!”   随着一路奔袭,顾澈心头生出一种古怪感。这街景很眼熟啊。   等在岔路口的小乞丐见到他们立刻上前:“跟我来。”   顾澈:……   这群小屁孩还知道兵分两路。   直到在一座熟悉的院门前站定,顾澈最后一点儿担忧也没了。   他面无表情,看着领头的小乞丐用力砸门:“开门,开门!”   “你爷爷来了!”   顾澈听得额头青筋直蹦,这群臭小子。   他叹了口气,拂开小乞丐:“是我,阿九。”   顾庭思打开门,顾澈身后的小孩儿呜啦啦冲进院子,对着躺地的少年鬼哭狼嚎。   “大白哥你死得好惨。”   “我们终究还是来晚了。”   “大白哥呜呜…”   “大白哥你放心,我们一定给你报仇,我我”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嚎哭。   顾澈揉了揉额头,让顾庭思把门关上,冷冷道:“大白没死。”   院里的哭声戛然而止,叶音适时端着一盆兑了凉水的温热水出来。   用本地方言道:“排队,过来清洗。”   小乞丐们:“哈?”   顾澈:“她是我妻子。”   小乞丐们:!!!   方白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往日脏兮兮的小弟都变得干净了。   方白哑声:“你们…”   “大白哥好臭。”小屁孩捂着鼻子退开。   方白脸色扭曲,挥舞着拳头:“臭小子想挨揍是不是。”   “大白。”一道清越好听的声音叫住他。   方白一听就知道是谁,“阿九哥。”   叶音眼尾微扬:“居然是官话。”   方白神情一惧,蹬着地退后几步远,哆嗦地指着叶音半天说不出话。   小弟们凑过去:“大白哥你别怕,她是阿九哥的妻子。她不会揍你了。”   方白神情一松,随后脸色爆红,根本不敢抬头去看顾澈。   他、他居然偷到了阿九哥家人的身上。   苍天呐。   顾澈起身,提溜起大白,亲自给他冲洗,然后拿了自己的一套旧衣服给方白套上。   其他小弟羡慕坏了:“大白哥,我也想穿新衣裳。”   这话叫方白脸色更红。   厅堂地方窄,叶音搬了几个小马扎,除了方白顾忌到穿了顾澈的衣裳坐了小马扎,其他孩子都一屁股坐地上。   顾澈温声道:“说吧,为什么要偷东西。”   方白低着头不作声。   其他几个孩子面面相觑,最后一个小孩儿道:“大白哥的妹妹病了,需要钱。”   “我们每天乞讨的钱不够。”   说完几个小孩子面向叶音跪下,齐齐磕头:“嫂嫂,我们错了。”   王氏脸色青了。   叶音嘴角抽抽:“别跪了,坐回去。”   “嫂嫂,您别生气。”   叶音:“……”   顾澈也有点不自在。   叶音:“我不生气。”   她用刚学的本地方言,解释一番她为什么带方白回家。   众人不敢置信的抬头。   叶音呼出口气:“你们难不成想乞讨一生?”   方白眼眶倏地红了,从小马扎下来,跪在叶音面前要给她磕头,幸好叶音手快阻止了他。   叶音:“先去看你妹妹。”   方白他们这群乞儿也不是居无定所,年纪最小的年糕嘚瑟道:“嫂嫂,我们常在这片区混,有自己的窝点呢。”   叶音默了默,随后道:“你们叫我阿音姐姐。”着重强调【姐姐】。   “为什么?”这群小子们不解,疑惑地望着叶音。   叶音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没有为什么,不照做就揍你们。”   小子们:“!!!”   “好的,阿音姐姐。”   他们一行人走在大街上,行人侧目。年糕骄傲地挺起小胸脯。   常文眼角抽抽,骄傲个什么劲。   他们穿过大街,不知拐了多少角,最后沿着一条小巷子深入。人声慢慢远去,阳光也吝啬洒落,腐败的味道和阴冷之气交织。   方白带着小弟们挪开挡路的废木头,踢开杂物,看了一眼顾澈,面色窘迫。   他们继续往里走,大白又扫开棱角分明的碎石,这才得以入了他们的“窝点”。   是座废弃的木屋,墙体都裂了,用枯草填补,地上也铺着干草,乍一看屋里什么都没有。而后叶音才在角落里发现一男一女。   女孩脸色通红,躺在干草上昏迷不醒,差不多十岁左右。   旁边一个男孩白着脸,左腿不正常地弯曲着。估摸着11~12岁。   看到顾澈和叶音,男孩神色警惕。   方白上前:“别怕,他们都是好人。”   叶音上前看了看男孩儿的腿,应该是近期被打断的,虽然现在有点晚了,但好好治疗应该有救。   她一手捞一个准备朝外面走,顾澈沉默地接过男娃。   晚上方白,常文在药馆陪病人,其他人挤进了顾澈和叶音的小院。   而顾澈因为白日旷工,被罚了一日银钱。   两日后,方白的妹妹醒了,他特意等着顾澈回家,告诉顾澈这个好消息。   然而顾澈却问他,以后怎么办?   “我可以给你指一条路,或者介绍你们去做些轻省活计…”   “我想跟着你。”方白打断他的话,倏地跪下,烛光映着方白稚嫩的脸,双眼明亮:“阿九哥,我们想跟着你。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顾澈垂下眼,鸦羽似的睫毛在他脸上投下弧形的阴影,他说:“若是会死呢?”   “死就死呗。”方白光棍道:“不过得提前把我妹妹送走。”   次日,方白把这事告诉小弟们,但众人反应平平。   方白纳闷了:“你们不惊讶吗?”   “喔。”   方白更大声:“你们换老大了!”   “喔喔。”   方白:……气死我了。   严格说来,方白这几个小弟也是他这几年捡来的。他们太小了,不抱团早就死了。   断腿的二狗子是方白才捡的,那家伙没眼色,居然去偷成年男人的钱,找死呢。   不像他有军师常文,两人一合计,目标放在妇孺,于是盯上了王氏和叶音,然后就……   方白哀嚎地捂住脸,阿九哥的媳妇儿怎么那么凶。   更糟糕的是,他还咬了人一口,阿音姐姐不会跟阿九哥吹枕头风吧。   方白:救…救命QAQ 第41章 “羸弱”王氏   家里多了一群半大小子,顾澈和叶音商量,决定做些小营生。   王氏一直欲言又止。   叶音道:“娘想说什么就说吧。”   王氏看了一眼顾澈,不太好意思:“我想着卖豆糕成不?”   叶音和顾澈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成!”   顾澈道:“正好我知道有一家铺面做不下去了,我们可以接手,那家的地段不太好,铺面也小,但相应的价格也低一些。”   王氏:“???”   王氏茫然道:“什么铺面?”她说的是支个小摊子,就像在京城那时候一样。   租铺面那得多少钱。太亏了。   顾澈道:“王婶婶,你喜欢做豆糕的话,可以继续做,但是还得加一些其他点心。”   顾澈从一开始瞄准的客人就是手中宽裕的人,所以点心要精致,价格也要相应提上来。不然辛辛苦苦一场,就赚个温饱?   顾澈拿来纸笔,寥寥几笔,洁白的纸面浮现出一朵荷花。笔走游蛇,漂亮的小楷跃然纸上。   他写罢吹干,递给王氏:“这是荷花酥的制作法子。”   随后,他再度写下新的点心方子。   王氏目瞪口呆。   叶音叹气,难怪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富贵人家就算身无分文,走到山头,也可以用过往接触过的东西重新变现。   就如这点心方子,普通百姓没有特殊的机遇,或者拜得师傅,是不可能知道制作法子的。   而常见的豆糕,枣糕,简单易做,自然也卖不上价,不过赚个辛苦钱。   叶音想了想,道:“到时候就推脱是大白他们无意听人说的制作法子,我们回来琢磨几遍弄出来的。”   这个借口不是没有漏洞,但大白他们咬死了不松口,让人也没法。   反正方白他们之前是乞丐,谁知道打听到了什么。   这样一来,也为他们收留方白等人扯了个理由。   顾澈顿了顿,原本要写的精致点心忽然一变,他写了一道京城常见的普通点心。凡事适可而止。   王氏看这张方子也欢喜,看那张方子也欢喜,但最后她叹气:“这些点心材料都不便宜。”   面粉要上等的,猪油,白糖,只这三样就占了大头。   叶音开口:“白糖的话,我有办法。”   叶音给众人演示了一番怎么从黑糖变成白糖。王氏半天回不过神。   顾澈有点意外,但又不算太意外。   叶音问道:“已经有这种法子了吗?”   顾澈:“嗯。”   “没流通。”他补充道。   这种揽财之法只在上层几个家族间流动,底下人的孝敬足够了,不必上层世族出面。   而顾家当时已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万不敢再碰此物。   就算是现在,顾澈也没想用此物敛财,他有其他的用处,不过时机未到。   解决了白糖问题,王氏松了口气,这样成本就少些了,她的压力也小点。   顾澈还要忙酒楼的事,叶音和王氏出面跟铺面主人交涉。   方白他们知道以后要开铺面,高兴坏了。他们也有正经营生了。   一个个卯足了劲干活,按照叶音的吩咐简单装点铺面,然后把点心材料运到铺子里。   顾庭思也想去帮忙,被叶音劝住了,让顾庭思安心在家练武,顺便照顾顾朗。   顾朗太小了,必须留一个人看顾。   叶音想弄宣传单,可惜印刷后是墨色,彩绘虽然有,但价格高多了。叶音觉得不划算。于是买了颜料自己上色。   顾庭思和顾朗高兴自己也能帮忙,晌午时候,顾庭思还主动做饭,结果把自己弄伤了。   叶音看着她染血的指尖,又无奈又心疼,明明是世家姑娘,如今却要来往于灶台。   “庭思你先出去吧,我来做。”   顾庭思没动,沮丧不已:“阿音姐姐对不起。”   叶音温和道:“没关系。”   叶音一边收拾,一边开解她:“庭思,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本就不是普通女儿,不会做饭没什么。”   “一般的姑娘家也没你功夫好啊。”   叶音给她包扎好,重新拿起菜刀,另一只手此时也覆上来。   顾庭思俏脸执拗:“阿音姐姐,你教我,我能学会。”   她能舞刀弄枪取敌人首级,难道还奈何不了方寸间一把小小的菜刀。   不会就学,再不会就练,顾庭思相信熟能生巧,更相信勤能补拙。   叶音望着她,顾庭思眼神一闪不闪。   叶音妥协:“好吧。”   她让出位置,从身后揽住顾庭思,手把手教。   “别怕,掌握方法就不会再被切到手了。”   顾庭思:“嗯。”   之后几天,家里的饭菜顾庭思都包了,不仅如此,她还像王氏学着怎么做衣服鞋子。   这下连顾澈都觉出不对。   在以前,顾庭思最讨厌的就是针线活,让她拿绣花针绝对是煎熬。   顾澈决定跟妹妹谈谈。   晚饭后,其他人都识趣的避开,把院子让给兄妹俩。   顾庭思不解:“兄长,你有何事?”   顾澈眉头微蹙,“庭思可是有烦心事。”   “没有。”顾庭思疑惑:“怎么会这么问。”   兄妹间顾澈也不绕弯子了:“你不是讨厌针线活吗。”   顾庭思愣了一下,随后恍然。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我就是觉得大家都有事做,我很闲。”   说好听点儿,她是在每日练武念书,说难听点儿,她就没帮上什么忙。   照顾顾朗本就是她职责所在,而不是她躲懒的借口。   两人对视,顾澈抬手捏了捏眉心,他看着比他矮大半个头的少女,心中又心疼又愧疚。   “庭思,你还有兄长,不必苛待自己。”   顾庭思摇头,认真而坚毅:“我想成为兄长的助力,而不是拖累。”   夜风吹走乌云,银色的月辉乍泄,洒落在她的脸上,有种冰冷的金属感。   顾澈抿了抿唇,最后还是没说什么。他上前一步抱住妹妹。   顾庭思跟着王氏学针线活,给几个小子做衣服。叶音提议做同颜色同款式的。   顾庭思和王氏连夜赶工,叶音则带着方白他们实践点心的做法。   有时候知道法子,但上手又是一回事。   腊月二十七,置年货,杀年猪。   长乐街尽头的小铺面在鞭炮声中开张了,穿着相同衣服的半大小子手里拿着一沓彩绘点心图给路人介绍。   还有人用小签子插着点心供人品尝。   方白带着妹妹高声吆喝:“瞧一瞧,看一看,刚出炉的荷花酥嘞,不酥不香不要钱哎。”   “新店开业,享八折优惠。”   年糕拿着手里的彩绘殷勤地给客人介绍:“这个粉色的是荷花酥,这个是天鹅酥,如果客人想吃清淡口,还有百合糕。”   叶音原本是真的想弄宣传单,逢人就发,后来发现不可取,就变通了下。由方白他们拿着彩绘跟人介绍。   叶音看着铺面前堆叠的客人,嘴角微翘,看来效果挺不错。   然而不多时,外面发生了骚动。   原来是免费试吃招来了很多乞丐。他们可不是小孩子,都是成年人。   还有人认出了方白他们,讥讽道:“哟,这是打哪儿发财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们。”   乞丐聚集,原本的客人都吓走了。方白又急又气,年糕他们躲在方白身后,被方白护着,他们也给方白充胆。   对方看出了方白的虚张声势,盯着方白手中装糕点的盘子,抬手就抢。   方白目眦欲裂,可却躲不开。   危急时,一根擀面杖狠狠掷出,那乞丐只来得及痛呼。   王氏飞奔而出,手持擀面杖舞得虎虎生风:“让你们捣乱,真以为老娘是面团了。”   对面七八个成年乞丐,王氏分毫不惧。那根擀面杖在她手中恍若神兵利器。   方白等人:!!!   方白反应过来:“小弟们——”   “上!”   叶音关注着情况,不时出手暗算不要脸的老混子。最后对方灰溜溜跑了。   而王氏在铺子开张当日,一战成名。   王氏:“……”   方白他们看着王氏,眼里直冒小星星。   “我悟了。”方白以拳击掌,他迎着小弟们的目光,笃定道:“难怪嫂嫂那么厉害,这都是王婶婶教的。”   后面还有人为了一睹王氏真容,特意来买糕点的。   王氏:就,也行吧。   文大郎还特意就此事问了顾澈,“你娘亲当真如此彪悍。”却是肯定的语气了。   顾澈:“额……”   顾澈:“我娘确实不羸弱。”   文大郎:……   文大郎一言难尽:“倒也不必这般谦虚。”   一打七,属实厉害了。   有这群乞丐试水,败而归,后面倒没什么人找点心铺子的麻烦。   文大郎将此事抛开,追问酒楼进程。顾澈如实以报。   年关的氛围浓厚,不止在江南,同样在其他城市,包括京城。   再加上太子赈灾归来,京城一片喜气洋洋。   元乐帝近来都没提起追捕顾澈之事,林深实实在在松了口气。   站在他的角度,比起捉拿一个不知道藏在哪儿的顾澈,他更希望元乐帝能看开,然后忘了这件事。   他可不想时时恐惧脑袋搬家。   如今太子回京,赞声一片,林深想了想,命人准备礼物送去东宫。   身为禁卫军统领,林深不能跟太子走近了,但该有的礼数要有的。   “啧,真是让人生烦。”他抓了一把脑袋,整齐的头发被扯的松散。   之前没当这劳什子统领,哪有这么多事。   外面热火朝天,东宫偏殿却是死寂。   太子单手撑着额头,眉头皱成了“川”字。   此次赈灾事宜,他回京复命,但等待他的不是父皇的欣喜和夸赞。   太子忆起在立政殿父皇审视他的目光,明明殿内烧了地龙,暖如春夏,他却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民间传言,元乐帝德行有失,招致天灾,是以亲至清台山祈福。如今百姓却赞东宫太子赈灾有法,爱民如子。   太子挥手砸了手边的茶盏:“到底是谁!这般害孤。” 第42章 “鱼食”   正逢年关,王氏他们新开的点心铺子生意极好,众人白日里都在忙,没想到一晃眼就晚上了。   王氏收拾东西,催促小子们净手,然后一群人回家。   幸好年货早就备上了,此时才不慌不忙。顾庭思和顾澈张罗了两桌菜。   大人们一桌,小子们一桌,把这个小院子填满了。   方白端着茶跑到王氏面前:“婶婶,新年好。”   王氏笑意盈盈:“新年好。”   方白又去给顾澈敬茶,今日大年,顾澈也露出笑。   方白后来吃嗨了,抱着年糕喜极而泣:“咱也能吃上年夜饭了。”   自从家里人没了,方白就再也不敢想年夜饭了。   天上爆起烟火,小子们都满心欢喜地看。之后又去闹王氏,把王氏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热热闹闹的一夜过去了,次日,王氏和顾庭思一早煮了汤圆。王氏还给每人都发了压祟钱。   顾澈摩挲着手里的压祟钱心情复杂。顾朗背过身抹小眼泪。   顾庭思赶紧把人抱出院子,离得远了,小孩儿哇地一声哭开了。   “四姑姑,我好想娘,想爹,想曾祖母…”   顾朗是顾府最小的一辈,每年初一他收到的压祟钱都是最多的,娘会温柔的抱着他,蹭蹭他的小脸。   曾祖母也会一脸慈爱地摸摸他的小脑袋。   悲伤如潮水般涌来,将小小的顾朗淹没透顶,他难受却不能表达出来,只能靠哭声宣泄。   “谁那么晦气,大初一哭个屁。”周围人家传来不满。顾庭思不得不抱着侄儿跑得更远些。   最后顾庭思在湖边停下,顾朗已经哭累了,顾庭思抱着他慢慢走,平复心情。   “他睡下了?”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顾庭思回头,不是叶音和顾澈又是谁。   顾澈伸手把顾朗接过去:“我带朗哥儿转转,阿音带你去散散心。”   顾庭思忙道:“不用,我…”   叶音拉着顾庭思走远了,新年新气象,叶音不想顾庭思被顾朗悲伤的情绪传染。   人要向前看。   王氏今日也没开铺子,带着方白他们逛街,买了不少零嘴,她还给方白的妹妹买了两根红头绳和一对绢花。粉白的颜色衬的小姑娘格外娇俏。   小姑娘红着脸,脆生生道:“谢谢婶婶。”   王氏:“喜欢就好。”   她偏头对方白他们道:“给你们的压祟钱自由支配,改明儿开铺子,按三十日算,便给你们结一回月银。”   几个小子先是一愣,随后猛地扑到王氏身上:“婶婶你真好,我们最喜欢你了。”   如此作态引得旁人侧目,气得王氏要撵人,几个小子又嘻嘻哈哈跑开。   王氏嗔骂道:“一群臭小子。”   玩了两天,王氏又带着人卖点心去了。   而文大郎的酒楼也终于开张了,他本来还愁第一天用什么吸引客人,没想到顾澈给了他一个惊喜。   最开始看见海胆,文大郎是拒绝的,但是品尝后…   真香~   沿海地带的人少有吃不惯海鲜的,相反他们嘴刁,一口便能尝出食材鲜与否。   罗父也是客人之一,他心里其实并不看好文大郎,但他疑惑文大郎怎么跟师老爷搭上线的。   酒楼的大堂和包厢很快坐满了人,不过多数是文大郎生意场的伙伴,有些是看文父面子。   剩下小部分才是单纯尝鲜。   开头的十来道菜品都是本地司空见惯的海鲜,烹饪手法不出彩,总的来说不功不过。   就在众人有些疲乏时,小二竟然又呈上了新菜。   “这是什么?”   “搞得跟暗器似的,我摸…哎哟…”有人手贱摸海胆,被扎的哇哇叫。   “有趣有趣。”   “里面这个黄色的,不会就是给我们吃的吧。”   已经有老饕动筷了,细细品味,“绵软香甜,好吃!”   “神奇,我吃着感觉有些像蛋羹,但却又有一种蛋羹没有的鲜甜。”   “文大从哪儿寻来的好物?”   众人议论纷纷,但无一例外,都在愉悦品尝这美味。   文大郎俯视大堂,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有了今日这出,他酒楼的名声便打了出去。江南不好混,酒香也怕巷子深啊。   文大郎对顾澈道:“你现在去收购海胆,多多的收。价钱好商量。”   文大郎心中豪气顿生,他要趁这帮老油条没反应过来,宰波狠的。   顾澈低着头盘算从文大郎这里赚到的钱,眉头微拧。   感觉还是少了。   看来得多薅些羊。嗯,论【些】,不是【只】。   没多久,城里便刮起一道风言,说海胆有助雄风。   老油条们都麻了,现在新出一样食材,都要这样吹一波吗。   各个面上不屑,私底下该买的买,最后居然把海胆炒到了天价。   顾澈见好就收,可怜文大郎背了锅,人人都以为是文大郎在推波助澜。   罗父再见到文大郎,少不得阴阳怪气。   文大郎也火了,罗家对不起他妹妹在先,现在还敢蹦跳?   文大郎的酒楼经营起来了,他便将心思放到罗茵茵和晋童身上。   罗茵茵嫁去罗家没多久,肚子就大了。而晋童不在家中陪孕妻,居然到处寻欢作乐。   罗父也不管?   这日文大郎的人跟在晋童的马车后面,看到对方在一家青楼前停下,大摇大摆走进去。   两名家丁犹豫:“还跟吗?”   家丁乙咬牙道:“跟。”   “公子发了话,让我们摸清那小子都干了什么。”   两人其貌不扬,分两次单独进去,没引起龟奴怀疑。   两人在角落汇合:“怎么回事?青楼怎么这么冷清?”   “我也不…”   “诸位!”头顶炸开一声巨响,把二人吓了个哆嗦。   青楼的大门应声而关。   两名家丁:……   搞、搞什么东西?!   青楼的大堂挪出一块圆形空地,而在周围站着许多普通女票客。   “欢迎诸位来到我应某的惊喜文会。今日各位得见盛景,真是你们三生有幸。”   三道有力的击掌声,一群衣衫褴褛的人被驱赶进了场地中间。   他们中有白发苍苍老者,有步履蹒跚幼儿,还有饱受蹂躏的无望女子,以及瘦弱的男子。   “这群人都是好吃懒做之辈,本公子好心将地租给他们,他们却连租子都不愿交。”   “啊啊啊啊啊啊”有人试图辩驳,却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发出没意义的声音。   两名家丁隐隐觉得不好了,家丁甲小声道:“他们不会被毒哑了吧。”   “…不知道。”如果是,那也太残忍了。   应澜斐开心地欣赏着那群贱民的绝望神色。   晋童有点被惊到了:“应兄,你这是?”   应澜斐哼道:“好戏在后头。”   他朝对面的友人抬了抬下巴,不一会儿各自的仆人都捧着一匣碎银子过来。   应澜斐挑了挑眉:“晋兄,喂过鱼吗?”   晋童笑道:“自然。”   应澜斐随手抓了一把碎银,“你看,这就是鱼食。”   晋童没反应过来。   龟奴捧着花几走到人群中,而在花几之上,放着一个沙漏,内藏流金沙。   应澜斐扬声道:“沙漏流尽时,游戏终止。”   他扔了一块碎银下去,立刻有人抢。   应澜斐嗤道:“蠢民,只许用嘴咬,谁若是不守规矩,就别怪本公子不客气。”   他语气忽而一松:“当然了,规定时间内,你们用嘴咬住多少碎银,就都是你们的了。”   人群中顿时传来骚动。   两名家丁还没反应过来所谓的“游戏”,就听一声锣响。   满天的碎银子从高处洒落,银光闪闪,好似月辉降临人间,又如冬日雪花覆身。   碎银落在地上发出清越的声音,然而这本该悦耳的响声,却是打开关押恶魔牢笼的开关。   刚才还愁苦的一群人顿时疯了般在地上啃咬,一个个面目狰狞。   他们的双手没有了用处,尊严不再,一心只想咬住地上的碎银,然而动作快了,嘴里包着的银子又掉了出来。口水泛着恶心的晶莹。   两名家丁都快看吐了。   周围却传来一片叫好声,“咬啊,那可是银子呢。”   “应公子多洒点银子啊。”   “我都想参与游戏了。”   应澜斐瞥了一眼沙漏,幽幽提醒:“时间过去大半了,现在倒数。”   “十,九,八…”   他随手抓了一把银子又扔下去,果然引得众人围聚。   “啊啊嗬——嗬—”   有一个孩子倒下了,然后是一个女人,再之后是一个男人…   他们无一例外地掐着自己的脖子,面露痛苦,双目圆瞪。嘴里包裹着的碎银子慢慢往外溢出。   沙漏流尽,时间到。   场中的人横七竖八仰躺在地上,他们统一地掐着自己的脖子,面色扭曲。如果没人救治,很快他们会死在这里。   为了多咬住一些碎银,所以下意识吞咽,硬物哽住了喉咙。   晋童惊惧交加:“应公子,这这”   应澜斐抛着手中的碎银,似笑非笑:“你猜本公子为什么特意吩咐人准备碎银。”他忽而凑近,轻声低语:“棱角要磨得尖尖的。”   晋童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只觉得喉咙发干,仿佛被碎银梗住的人是他。   应澜斐撇嘴:“晋兄的胆子也未免太小了。”   晋童被仆人扶起,擦了擦汗,找补道:“我不是胆子小,就是觉得这么多条人命…”   “呵。”应澜斐将手里的碎银掷出,傲慢哼道:“他们算哪门子的人。是畜生,供主人驱使的牛马。”   应澜斐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是以大堂的人也将他的话一并听了去。   两个家丁脸都绿了,又气又怕,互相靠拢才没让自己失态露馅。   场中的人终于死了,他们被抬了下去。   龟奴们麻利地打扫场地,随后引进新的人。这一次是衣着暴露的年轻姑娘。 第43章 搅浑水   两名家丁好不容易撑着回来汇报,正好顾澈也在,旁听了此事。   “混蛋!”   文大郎怒不可遏,“应澜斐简直无法无天了。”   顾澈出声提醒:“公子,他们看起来脸色不好。”   文大郎这才看向两名家丁,他扯下腰间的钱袋扔给二人:“你们回去好生休息半个月。”   这事伤不在身,在心神。   文大郎不是苛刻手下之人,两名家丁闻言,终于有了点精神:“多谢大公子。”   他们搀扶而出。   文大郎来回踱步,最后还是气不顺,猛灌了一盏茶。   “真的是疯了。”   然而应家是江南有名的豪强,文家在对方面前,弱小如蝼蚁。除了私底下骂骂,文大郎也做不了什么。   只是他不明白,晋童怎么跟应澜斐认识的。   顾澈轻声道:“他们那些纨绔公子,约摸是有自己的圈子。”   互相介绍,引荐,基本就混到一起去了。   文大郎沉默不语,忽而笑了,“总觉得我不出手,罗茵茵和晋童就会自取灭亡了。”   但话是这么说,文大郎还是没收手,仇要自己报才有意义。   文大郎心里烦,挥手让顾澈退下。   晚上顾澈回家,无事人一样跟众人言谈。   饭后顾澈道:“我出去走走。”   他前脚走了,后脚叶音跟上。   他们住的地段多是平头百姓,暮色来临后,家家户户基本都关上门,少有出来溜达的。   冰凉的夜风吹在身上,让他格外清醒。   “在想什么?”   顾澈指尖颤了一下,而后如常:“你怎么来了?”   叶音上前几步,跟他并行:“看你有心事。”   顾澈微愣,随后慢慢放松。他将白日里听来的事说给叶音听。   然而意料之外的,叶音并没有大怒。她很平静。但是这种平静却更像情绪被压抑到极致。   “可惜坏人杀不尽。”她轻飘飘的叹息,在昏暗的夜晚有种难言的恐怖。   她能杀一个应澜斐,可她能杀十个张澜斐,一百个周澜斐吗?   不能。   顾澈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阴郁,开口:“我有一个想法。”   叶音倏地抬头,眸光都亮了。   顾澈垂下眼,避开她的目光:“应家的产业里,糖类占三成。”   叶音瞬间明悟:“白糖。”   顾澈颔首:“将白糖制作之法公布,能给予应家痛击。”虽然动摇不了应家根本,但也够应家难受好久了。   “届时我再给他们发一个似是而非的警告信。”叶音眸光越来越亮:“总要他们寝食难安。”   顾澈:“应家知道这场祸是应澜斐带来的,定然会对其强加管制。”   虽然说堵不如疏,但也要依情况而定。   应澜斐就是杀鸡儆猴的鸡。还能震慑其他纨绔。尽管这是有时效性的,但也能给底层人一点喘息的机会了。   叶音心情转好,感觉夜风都不再寒冷。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僵在原地。   “阿九。”   顾澈:“嗯?”   叶音小声问:“我是不是打乱了你的计划。”   顾澈睫毛扇动:“没有。”他很干脆的否认了。   “阿音,太晚了,我们回吧。”   叶音:“我…”   顾澈:“回吧。”   对于白糖制法,顾澈的确另有用处,他原是想等待时机再将其法公布,他好浑水摸鱼从中得利。   但是现在明知有人受难,他有法子却不施以援手,岂非与元乐帝之流无异。   顾澈心里想着事,忽然感觉手被握住了。   “你手有点凉,我给你暖暖。”叶音悄声道:“现在没人看见。”   顾澈耳朵微热,他该把手抽出来,可手却不听使唤了。   直到回到院门,叶音才收了手,手中的温热退去,顾澈说不上的一股失落。   制糖之法明显侵害豪强利益,由谁传播就需要仔细考究。   最后叶音根据方白他们提供的线索,找了一群混子和他们点心铺面开张那天捣乱的成人乞丐。   这些人没少糟践妇孺,甚至还有两个采生折割,犯了人命,只不过用钱疏通了事。   叶音再三核对后就出手了。   对方本就贪婪,有了白糖制法就迫不及待售卖,他们还想靠方子赚钱,哪知方子已经飞快传遍整个江南,还在继续扩散。   整个江南为之震动,豪强们联手想要阻止,然而为时已晚。   就在应家恼火时,夜空中飞来一支“箭”狠狠射在了牌匾上。   门房:“?!!”   “老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应老爷看着手下呈上的纸条,那是绑在箭头钉入了牌匾里,但仍然可辨。   应老爷飞快扫过,怒不可遏:“那个混账现在在哪里!把他给我逮回来,老夫今日要打死他。”   应澜斐躺在温柔乡里,忽然门被推开,他来不及生气就被架走了。   应家遭受如此大的损失,应家族亲也知此祸由应澜斐遭致。于公于私,应老爷都不能轻放。   宗祠内,应老爷将鞭子舞得虎虎生风:“孽子,混账东西。”   鞭子破开皮肉,应澜斐痛得嗷嗷叫,涕泗横流,哪还有当日在青楼蔑视众人的高傲劲儿。   三十鞭子下去,应澜斐昏倒在地,应老爷扔了鞭子,喝道:“把这个逆子拖下去,半年内不准他出门。”   “是。”   观刑的应氏族亲讪讪离去,应老爷没了在外人面前装出来的怒火,他低声吩咐随侍:“用最好的外伤药给斐儿上药。”   “是。”   其后应老爷叫来心腹,眸光阴翳:“去查查谁传出来的,斐儿受过的罪,千百倍还回去。”   “是,老爷。”   应家的事慢慢止住了,百姓们还是更关心身边的事,比如,糖价终于暴跌了。   大街上随处可见卖糖买糖的人,豪强想遏制,但木已成舟,众怒难犯。   还有人跑到王氏这里,半开玩笑半认真道:“王大娘,现在糖价跌了,你们这点心价格也跌点吧。”   说话的男人眼巴巴地看着铺面上的荷花酥,他和家里人都可喜欢吃了,但价格实在不便宜,他也就半个月买一回。   方白看向王氏,他觉得男人说的有道理,可是做点心很累。   他们一群人轮流揉面都累得不行,幸好有模具,省了雕花那一部。   但也不轻松。   而且点心里为了酥脆,都掺了猪油,那可是实打实的油脂。   面对年轻男人期待的目光,王氏笑了笑:“那就打九折吧。我们做点心也不容易。”   年轻男人有点失望,但总比不打折好。最后他发现往日同样的价钱,今日多买了一个荷花酥,又立刻高兴了。   “谢谢王大娘。”   王氏笑应:“不客气。”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奶娃娃牵着阿娘的手走来,小手指着点心,话都说不清呢,就急急道:“要要,买。”   妇人抱起他:“好好好,阿娘给买。”   点心铺子忙到酉时,王氏准时关铺。剩下没卖完的点心,她就分给小子们吃了。   “谢谢王婶婶,王婶婶真好,我们最喜欢您了。”   然而嘴里说着讨喜话,几个小子却在抢点心,一点都没诚意。   王氏给气笑了。   方白抢到了一块百合糕和一个天鹅酥就退了,他把两样糕点摆妹妹面前:“你先挑。”   方小妹拿了百合糕,“我喜欢吃清淡的。”   “那我就吃天鹅酥了。”方白美滋滋道。   王氏旁观看了个分明,方小妹看出哥哥更喜欢天鹅酥,才那样说的。   王氏心里一软,“小妹,过来。”   方家以前就是普通农户,方白好歹取了个名字,方小妹是女儿就随便糊弄了。村里好多姑娘还叫大丫,二丫。   王大娘变戏法一样,给了方小妹一块荷花酥。   其他小子哀嚎:“婶婶偏心。”   王氏笑骂:“小妹哪抢得过你们。”   她带着小子们回家,半路一辆马车奔来,他们险险避开。年糕直接摔了个大跟头。   方白扶起年糕,对着马车破口大骂:“赶着投胎啊。”   话落,马车上丢下一物什,众人细看才发现是个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人群顿时骚乱,王氏立刻蒙住方小妹的眼睛。   那已经被折磨的不像人了,四肢皆被砍断,挖眼挖舌,身上布满刀伤烙印。   年糕哇的一声吐了。   王氏赶紧带着一群小子绕远路回家。   顾庭思发现今日这群小孩儿意外的安静。她询问王氏发生了何事,王氏简单提了提。   顾庭思眸光一颤。好歹毒的手段。   幸好阿音姐姐有先见之明,特意挑了恶人传播。这番是恶人自磨。   因为撞见血腥场面,顾庭思今日本打算给几个小子放假,没想到方白坚持要继续习武。   铺子不能缺人,方白他们也不愿吃白饭。   于是白日干活,酉时关铺了,他们就到院子里跟顾庭思学武。晚上挑灯认字念书。   因为院子小,等到夜深了,他们中大半人回铺子睡觉。   傍晚时候受了刺激,这会儿年糕也不躲懒了。他不求自己能打过坏人,只希望自己遇到危险跑快点就好。   太吓人了,真的太吓人了。   对于闹市惨案,官府承诺会给出一个结果,但没两天就没声了。   叶音和顾澈也不意外。   文大郎的酒楼蒸蒸日上,他将事情大部分管了去,顾澈就空了,但不料顾澈反而更忙了。   这次应家受挫,虽然没有彻底把水搅混,但也不那么清明。顾澈拿着之前倒卖海胆的钱,悄悄盘了一座经营不善的茶楼。   据说茶楼原东家之前不小心得罪了应公子,才被整的这么惨。如今有人接手,对方立刻套现离开。   顾澈精挑细选了一个穷书生,“刚好”对方跟应家也有怨,充当茶楼明面的东家。 第44章 滚雪球   茶楼的事,顾澈没有瞒着叶音,叶音感念他的信任,道:“茶楼跟酒楼相似,但也不同。酒楼讲究新菜品,茶楼讲究好故事。”   基础条件差不多,那就拼新意了。   顾澈沉吟:“我倒是有两个故事,你且听听。”   这是顾澈过去从游记里看来的,有趣算有趣,可惜差了点意思。   叶音指出问题: “不狗血,不勾人,没争议。”   顾澈:“狗血?”   茶楼开张第一天,惊悚故事《换生》引起小范围的讨论,随后扩散,愈演愈烈。而且紧跟时事潮流,双男主。   两人本是同乡,上京赶考,但一人落榜一人高中,高中的同乡为了安慰伙伴,陪他去寺庙散心,没想到庙里有个疯癫和尚,竟然把二人迷晕后换了脸,落榜的书生先反应过来,暴力抹去同伴记忆,此后飞黄腾达,迎娶娇妻。   就问气不气?   尤其还是在江南这个文风如此之盛的地方。剧情太过离谱,但又有一丝丝的接踵现实,听客们的心情那叫一个酸爽。   王氏好奇之下听了一段都想打人,为了身体好,她还是安心卖点心吧。   然而有些东西避不开。   王氏冷眼瞧着面前的两人,看他们争执。   “和生就是寡廉鲜耻,忘恩负义,卑鄙小人。”   “…那什么…和生是一时糊涂,他为官后也做了好事。”   “…呸!伪君子……”   嗯,故事新的争议点,换脸的书生为了政绩,做了不少利民之举,于是有人帮着“洗白”,顿时就炸锅了。   南来北往的商人慕名而来,席间放松交流时,无意透露的消息叫人听了去。   顾澈看着纸条上的内容,面色凝重。   边关又打仗了。   去岁天寒,边外冻死牛羊无数,边外的部族没了口粮便南下攻城。   六个村子被屠杀殆尽,一座县城失守,死伤成千。   顾澈愤怒之下感到了一丝荒谬,靖朝边关兵强马壮,居然打不过一群没粮的部族,实在可笑。   消息传回京城,天子震怒。   文臣们趁机拱火,最后一道问责的圣旨送往边关。   元贤听完宣旨内容,人都蒙了,圣上的意思是,让他…让他以死谢罪?   这太严苛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他只输了一仗,况且下命令的人也不是他。   “陈大人。”   “我要见陈大人。”   然而周边士兵冷漠旁观。元贤倏地发寒,他起身就往外跑,陈璜才是主事的,只要找到陈璜,他就有救了。   然而一道有力的腿击袭来,元贤被踹飞在地,七八个壮汉一拥而上。   宣旨太监皮笑肉不笑:“元将军,都是体面人,别让洒家难做。”   他摆摆手:“洒家信佛,见不得血。”   白绫绞住脖子,越缠越紧,元贤被勒的双目圆瞪。失神间,他隐隐看到了顾二将军的身影。   曾经他中了敌人的圈套,是顾二将军劝住他,还让顾家子侄安抚他。   那时他不屑,认为顾家人装模作样,虚伪至极。如今情景重现。   可这次没人劝住他,事败后更没人保他。   元贤的意识散了,脑海里只留有顾二将军不敢置信的眼,和冷芒刀锋上刺眼的血。   他或许真的错了。   “公公,罪将元贤断气了。”   宣旨太监冷冷道:“拖去乱葬岗丢了吧。”   “这…”其他人迟疑。   宣旨太监嗤笑:“怎么,一个罪将还想入土不成。”   “是,公公。”   现场重新打理,底下人呈上热茶点心,燃起熏香,不像是在军营,倒更像是在豪宅。   陈璜不紧不慢行来,笑道:“公公忙完了。”   宣旨太监瞥他一眼,哼了哼。   陈璜使了个眼色,让其他人退下,随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鼓鼓的,不知道装了什么。   宣旨太监也没客气,当即打开看了看,居然是一袋子色泽莹润,饱满大颗的珍珠。   宣旨太监眼睛亮了。当即抓了几颗把玩,他不爱翡翠玛瑙,独爱珍珠。   把玩了好一会儿,宣旨太监才恋恋不舍的把珍珠放回去:“这么好的宝贝挤在一个小小的袋子里实在委屈。”   陈璜笑道:“寒室简陋,寻不出置放器具,只能劳烦公公,还望公公莫要介怀。”   宣旨太监勾了勾唇,半真半假道:“陈将军真是个妙人。”   陈璜:“不及公公十分之一。”   宣旨太监被吹捧的心满意足:“行了,此次战败,元贤已经以死谢罪,这茬就过去了。”   陈璜心喜:“多谢公公。”   他又好生招待了宣旨太监几日,才把这个“吸血虫”送走。   看着远去的队伍,黄沙飞扬,陈璜面色阴狠。   “本将就不信,这军营离了顾家人不行。”   当日他们跟传旨京军里应外合,困杀顾家及其心腹。如今不过是对付区区蛮夷,那有何难。   传旨太监回京后,转送陈璜给汪忠义的孝敬,后者心领神会,帮着在天子面前美言了两句,又适时提起春闱,成功转移了元乐帝的注意力。   四月下旬,殿试。   师公子被钦点为探花。他亲手写下喜讯,命人快速送回江南。   实在是太险了,今年春闱当真是余首辅主考,而他爹在最后时刻给他寻来余首辅的著作。   会试中他名列前茅,殿试上再度提升名次,晋为探花。   师老爷高兴的不行,特意邀请文大郎赴宴,甚至隐隐透露出两家再合作之意。   喜从天降,文大郎喜不自禁。   文家这边好运连连,罗家那边就逊色了,尤其是罗茵茵。   她是怀着孕嫁入罗家的,如今四月底,她的肚子就挺得老大。   罗茵茵受怀孕之苦,她的丈夫不但不体贴,居然还去寻花问柳。   两人一通争吵,不欢而散。   她气得很了,闹着回娘家。不想在马路上看到一个熟人。   哪怕对方带着面纱,她也认得。   历经数月,文灵已经走出了阴影,明媚灿烂。   有时候不对比还好,如今毫无预兆的对比,罗茵茵气的心肝疼。   “贱人…”   罗茵茵指使车夫撞过去,车夫吓坏了:“少夫人,不…不行,会出事的。”   罗茵茵:“让你撞就撞,否则你别干了。”   车夫不吭声了。他常年赶马,自有一套法门。   “啊呀,让一让让一让,马失控了。”   车夫虽然这么喊着,但却不偏不倚向街边的文灵撞去。   “姑娘小心。”忽然一名男子拉开文灵和丫鬟。   摊主也在同一时间跑了,马车收不及撞上摊子。   文灵惊魂未定。   马车里先传出惨叫声,文灵听着有些耳熟,罗茵茵身边的丫鬟吼道:“少夫人流血了,快送少夫人去药铺。”   车夫不敢耽搁,赶紧调转马车离开。   摊主看着狼藉的摊子,无奈的叹了口气。   文灵见状,取了二两银子递给他。   “这…”摊主摆手:“姑娘,我不能要。”   “拿着吧。”文灵直接把钱放他摊子上。然后看向年轻男子:“多谢公子施以援手。若公子不嫌,可否请公子移步,饮一杯水酒。”   男子笑道:“恐怕不行。”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摊子,“今日还未开张。”   文灵来了兴趣,跟着男子回到摊子,发现男子在帮人写信。旁边有些草稿。   “好漂亮的字。”   年轻男子有些不好意思:“姑娘过誉了。”   文姑娘忙道:“公子,我是真心这么认为的。”   两人不知不觉聊了起来,文灵不解:“公子怎么不去抄书,岂不比代人写信好多了。”   男子眨眨眼:“最近想换换。”   文灵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忍不住笑出声。   直到一阵空鸣,男子一阵赧然,文灵示意丫鬟去买些食物。   “让姑娘笑话了。”   文灵:“人是□□凡胎,食五谷,饥饿是常事。”   男子眸光闪了闪,目不转睛地看着文灵。   文灵避开目光。   男子才道:“姑娘冒犯了。”   两人就此结缘,回到家文灵都忘了罗茵茵给她带来的不快,并叮嘱丫鬟不要说。   今日罗茵茵也没讨了好,只是,胎儿无辜。   罗茵茵还算命大,保住了孩子,罗父知道后对她一顿骂:“你就算要动手,何必搭上自己。”   罗茵茵撇撇嘴:“我就是临时起意,没想那么多。”   罗父最后还是把车夫撵走了,因为对方带累了罗茵茵。车夫气不过,辗转找到文大郎,将此事道出。   文大郎太生气最后给气笑了。   他冷冷对车夫道:“以后别让我再看到你。”   “……是。”车夫瑟缩着走了,但他不后悔。   凭什么罗家这么欺负人。   文大郎几番辛苦,终于找到了一个得了花柳的女子,将其打扮后送到晋童身边。   你不仁,我不义。   他将心思放在收拾晋童上,没发现自己的“伙计”又在城外东南处建造了一座慈恩堂,挂名在茶楼“东家”名下,主要收容孤儿,以及被地主豪绅逼到绝路的农户。   茶楼和点心铺子刚赚的钱,全搭了进去。叶音着男装,暂时管理慈恩堂。   没有土地,但有人力,叶音就让人挨着慈恩堂搭了个草棚子,专门做豆腐。   老人纳鞋底,七八岁的孩子学着做糖葫芦,做草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她和顾澈不会养闲人。   赚来的钱维持慈恩堂里众人的日常开支。   王氏知道后,嘴巴张张合合好几次,最后还是没忍住:“怎么说做就做了。”还给做成了。   叶音笑道:“这事又不难。”   “咋不难了。”王氏不服。想想当年她带着女儿逃难到京城,艰难度日,可苦了。   叶音斟酌道:“可能是因为有了原始资金吧。”   就像雪球,只要滚动了,而后坚持着,一路滚下去,总会越来越大的。   “对了,茶楼那边该出新故事了。”叶音沉思,这次想个什么好。   大多时候是她提一些故事主干,然后由说书人自己去完善。虽然那些主干听着就很气人了。   王氏默默走开。 第45章 邵和   近来寺庙香火疲颓,庙里的僧人摸不着头脑。   不但妇孺少了,读书人更是锐减。于是住持派人去打探,带回来的消息差点没把僧人们的鼻子气歪了。   “污蔑!这是天大的污蔑。”   “更是荒谬!”   换脸是何等可怖的事,岂能因人力而改,背后之人其心歹毒。   “住持,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要个说法。”   “没错住持,否则江南谁还瞧得起我们。”   住持拨弄着佛珠,敛目不语。   半日后,顾澈的茶楼被围了,一群武僧手持木棍立于茶楼前。   名义上的东家沈寅,立刻让人从后门出去通知顾澈。   顾庭思着急又生气。   虽然阿音姐姐编的《换生》情节离谱,但对僧人并非全然抹黑。   时下的僧人并不像叶音后世认知的那样慈悲为怀,济世安民。   在靖朝,有度牒的才是正式僧人,他们不用服徭役,不交税,名下有土地,甚至私养妻儿。清规戒律,常年苦修都是哄贫苦百姓的。   是以常人都想进入寺庙,然而寺庙有寺庙的规矩:身残者不收,富裕者不收,目不识丁者不收。   但却对过往是否犯罪与否,只字不提。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好的僧人,好的寺庙少之又少。   昔日顾澈还在京,顾府也尚存,他们倒是有相熟的庙宇。顾澈接触过真正的高僧,精通奇妙佛法,怀有慈悲之心。常感怀人力有限,做不了太多。   天子脚下世家齐聚,容不下水货。但江南之地不同,天高皇帝远,再被一些蠢货士绅捧一捧,他们就得意忘了形。   叶音和顾澈建造的慈恩堂,就收留过一户被寺庙哄走所有土地的农户。若不是遇到顾澈,农户一家就自卖为奴了。   顾庭思道:“兄长,我可以帮你把僧人赶走。”   顾澈:“你赶不走。”   顾庭思噎了一下。   顾庭思:“可是…”   那是哥哥和阿音姐姐的心血,就让人这么糟蹋吗。   顾澈:“让他们围,跟他们耗着。”   正好顾澈现在不着急用钱。   “对了。”顾澈问传话的小厮:“茶楼里是不是有一对卖唱的姐妹。”   当时两丫头差点被家里人卖去青楼,是沈寅中途截下。随后就让人跟着学小曲儿,在茶楼卖唱,也算份营生了。   小厮连连点头:“是的。”   顾澈:“明日打开茶楼大门,让两姐妹上午和下午分别啼哭吟唱。注意保护她们的安…算了,庭思也跟着去。”   顾庭思重振精神:“兄长放心,我一定保护好她们。”   沈寅看到顾庭思和心腹回来,有些意外,待听过心腹解释,沈寅有些忐忑:“能行吗?”   顾庭思沉默。   领头的僧人盯着茶楼大门,估算这座茶楼的价值。在他心中,这座茶楼已经是他们的了。   损害僧人名誉,必须赔偿。   这般耗了一夜,次日天光大亮,大门终于从里面打开。   僧人刚要拿乔,两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就坐在大门后,泪盈盈的唱小调儿。   开始僧人还没觉出什么,等到太阳高升,围观百姓更多,对他们指指点点。   领头的僧人脸色黑了。   “闭嘴,不许唱了。”   姐妹俩被吓到哭得更凶。领头的僧人恼羞成怒,举起木棍就打,却被一物挡住。   顾庭思眉眼冷厉:“以大欺小,恃强凌弱,好一个修佛之人。”   “臭丫头你找死。”外面的僧人正要群攻,忽然一队官兵跑来。   “干什么!”   僧人顿时收了势,开始诉苦:“官爷,这间茶楼污蔑我寺清白。”   “非也非也。”沈寅手持折扇,翩翩而来。   他朝官兵拱手:“官爷明鉴,小民经营茶楼编些故事,从未指名道姓,竟不知洪山寺的僧人为何上赶着认领。”   “莫不是无意说中”沈寅话音戛然而止,捂着嘴一脸惊讶,让人联想颇多。   对面的僧人怒不可遏。   沈寅不给他机会,继续道:“茶楼编了那么多书生名妓,可从来没人当真。如今在下的茶楼编了个故事,其他僧人都没反应,怎的就你洪山寺率先跳出来。”   “巧言令色,我打碎你的牙。”   沈寅闪身一躲,僧人的拳头还是击上牙口。   牙掉了,血流了,不过遭罪的换了人。   僧人也傻了:“官爷,我不是,我…”   官差吐出口血沫,从喉咙里发出怒吼:“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还有他也带走。”官兵指向沈寅。   他娘的,居然敢拿他挡揍,刁民。   姐妹俩急了,这次真情实意哭了出来:“东家,东家。”   沈寅:“没事,回去。”   他莫名信任顾澈,总觉得一切难题,顾澈都能摆平。   事实也差不多,当天黄昏沈寅就被放了。他以为是顾澈找人保他,后来才知道是流言愈演愈烈。   官府压着他跟洪山寺和解,沈寅拒绝给钱赔偿,但答应以后不在说《换生》的故事。   反正该传播的早传播了,听客也腻了,他们茶楼早换新故事了。   沈寅和僧人的梁子就此结下,不欢而散。   顾澈却从此事中看出更深的问题,他们还是太势单力薄了。若不是官差来的及时,僧人们真动起手来,庭思一个人还是吃亏。   晚上时候,顾澈和叶音在湖边游走。   两人谈着白日种种,顾澈忽然道:“阿音,我想多揽些人。”   叶音眨了眨眼:“好啊。我有什么能帮忙的?”   顾澈怔住。随后道:“你不觉得我在异想天开吗?”   茶楼虽然能够重新开张,但一年赚的钱也有限。用来供一支队伍肯定不够。   理智告诉顾澈应该再缓缓。但是顾澈自来江南后接触的事,都让他有种隐隐的不安。   顾澈相信自己的直觉。   叶音认真道:“与其踌躇不前,不如做了再说。”   “阿九,有的事需要三思,但有的事需要冲动。”   近六月的夜风凉爽又宜人,顾澈闭上眼,再睁开时眼里没有半分迟疑。   顾澈如今还在文大郎身边挂职,走不开。于是叶音接手此事。   她的想法转变,不单单是帮助可怜人,还要挑选合适的人为他们所用。   城外像方白他们那个年岁的乞儿不少,叶音剔除两三个恶名远扬的,剩下的人都带回慈恩堂。   人员增加,慈恩堂住不下,叶音就让那群小子在慈恩堂周围搭草棚,反正现在气温升高,冻不着。   叶音新捡回来的孩子一共有16人,最大的15岁,叫邵和。最小的8岁。   邵和是个例外,叶音犹豫过要不要带他走,但邵和很讲义气,有四个孩子都被他罩过。叶音想了想,还是把人带回来了。   这些孩子中,有一个口哑,有一个因为高热耳聋,还有一个女孩没了一条腿,叶音瞧过,发现对方是天生残缺。   这三个孩子很明显是因为身体原因被弃养,沦落为乞儿。剩下的一半则是天灾和人祸。   邵和就是家里遇上人祸,听说是亲爹染上赌瘾,把妻子卖了,气死了家里老人,债主找上门时,邵和没有帮他爹直接跑了。   最后邵和的爹被打死,邵和不敢回村,也回不了村,就成了乞丐。   他个子少见的高大,也是一群人中戾气最大的。听说他们只能住草棚,邵和不满:“凭什么那群人能住堂里,而我们只能住草棚。”   叶音:“因为先来后到。”   “去他爹的先来后到。”邵和冲进慈恩堂大门就驱赶众人。   叶音眼神冷了,没人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邵和就被扔在门外。   叶音横眉冷目:“这里还轮不到你撒野。”   “我跟你拼了。”   15岁的少年有一股天生的莽劲,又不要命的打,换了其他人可能就成功了,可惜他遇上了叶音。   叶音手腕一翻擒住他,拧过身,随后脚一踢。   邵和只觉得天旋地转,仰面摔了个结实。   “这是最后一次。”叶音眼神平静,连语气都是平静的,但邵和本能的感到不妙,眼前的女人是来真的。   “…对不起。”他低头了。   邵和老老实实跟其他人去搭草棚,叶音让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直到第二天,叶音不知道又从哪里带回来十几个人,有少年有成年,但统一的衣衫褴褛,看着随时都要倒下了。   叶音抬手指了个大概方向,让他们建造草棚。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邵和哥,你在看什么。”一个流着鼻涕的男娃好奇道。   邵和摸着下巴:“那个女人把自己当菩萨吗?烂好心。”   “啊。”男娃挠头:“可是音姑娘早说了,她给我们吃穿,我们以后帮她做事。”   邵和翻了个白眼:“那她等着吧。”永远都不会有那一天。   他身上流着他那个烂赌鬼爹的血,连亲爹都见死不救,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报答人。 第46章 “坏女人”   一群人里是需要一个刺头的,倒不是叶音嫌日子松快,而是她从不高估人性。   时间有限,她只能凭经验浅浅筛选,然后把她认为合适的人带回来,但这不代表叶音就信任他们了。   所以需要一些考验,还需要震慑,邵和的挑衅便是如此。叶音顺理成章地露出武力。   她虽然着男装,但细心观察,别人仍然会发现她是女子,且年纪不过16-17,刻板印象下,其他人会对她轻视,从而俨生恶念。   她不需要这些人对她有多感恩戴德,只要保持敬畏就够了,而这需要时间。   慈恩堂这边的事,叶音妥善处理了,她回家后跟顾澈商量:“马上天就热了,我想让人弄些酸梅汤,绿豆汤之类的卖。”   顾澈:“可以。”   他们现在银钱不充裕,顾澈没法再盘一个铺面,支个摊子卖小食是最稳妥的。   被欺压到无家可归的成人无法通过卖小食翻盘,最初的成本是个问题,但更大的问题则是他们没有背景,贸然在一个地方摆摊会被欺负。   生意不好便罢了,生意若是好了,不但官差和地痞流氓找茬,趁机收保护费,左右的摊主也会使绊子。恨人有笑人无。   王氏当初能在京城挺下来,一是因为京城是天子脚下,加上一点运气,二则是王氏自身强硬泼辣,豁得出脸皮。   眼下慈恩堂的成年人和半大小子加起来有三十多人。其他妇孺和身残者差不多二十人。   说难听点儿,一只蚂蚱难蹦跶,一群呢?   叶音暂时停止了捡人,如果再往慈恩堂添人,恐怕城里的官爷就要来找他们说话了。   他们收拢的第一批人,贵精不贵多。   风中卷了热意,城里的街道上突然新冒出了几家小摊子。有烫食,有夏日解暑的凉饮。价格便宜。   邵和看着小弟们卖力吆喝,撇了撇嘴,但身上新衣服浸出淡淡的草木香,又抚平了他的烦躁。   很寻常的麻布,但自从他离村后,很久都没穿过干净衣裳了。   “你们这酸梅汤怎么卖啊?”   “叔,酸梅汤三文钱一碗。酸酸甜甜的可好喝了。”小孩儿忙不迭推荐,还用竹杯打了一点儿给人尝。   男人被这种热情逗笑了,他接过竹杯尝了尝,“行,你给我来一碗。”   “好嘞。”   邵和看着三文钱进了钱袋子,眼神动了动。这么轻易就把钱赚了。   他以前要么靠抢的,要么学人行乞,说半天好话才得几个铜板。不过有时候遇到一些公子哥,对方让他学狗叫,就给他一两银子。   邵和抄起破碗砸人脸上,一溜儿跑了。   现在这样不失尊严,而又麻溜的挣到三文钱,还是他第一次体验。   甚至这只是一个开始,后来又来了其他人。妇人,老人,青年等等。   也有人跟他们讲价,一名四十来岁的男人剔着牙,挺着个大肚子,高高在上道:“我要的多,十碗酸梅汤二十文钱。”   其他孩子都愣住了,下意识看向邵和。邵和差点忍不住讥讽回去。   他默了默,忍着气道:“客人,小本生意不讲价。”在对方生气前,他补充了一句:“但你第一次来我们摊子,可以免费送你一碗。”   男人脸色变换,最后咕哝了两句,应了。   三十文钱落袋,同行的孩子看着邵和,眼里都冒星星了。   “哥你太厉害了。”   如果是他们,刚才可能就做不成那笔生意。   邵和哼了一声:“那是。大哥总是不同的。”   他无师自通了先进一大步,再退一小步的策略。   当然邵和现在还不明白那叫策略,他只是直觉可以那么做。   生意还在继续。   邵和抬头朝斜对面看了一眼,行人来往,摊贩吆喝。   他挠了挠头:奇怪,刚才好像有人在看他。   背阴处,叶音询问顾澈:“你觉得如何?”   顾澈:“可琢。”   叶音收拢的那批人里,邵和是最有攻击性的。连成人都比不了。   这不是说慈恩堂的成人都是好的,他们也许会伪装。但谁也没有读心术,因此只能看到表露的东西。然后抽丝剥茧般探寻。   再有,邵和愿意护着身边的人,这点可取。可惜戾气太重,还有得磨。   跟邵和性子类似的还有方白,或许是方白比邵和小两岁,锋芒要少些。   叶音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当初被方白咬过的地方已经痊愈了,只是每次想起,叶音都有些无语。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落在她手臂上,掌心灼热,隔着薄薄的衣料传递给她。   “还疼吗?”   叶音试图抽回手,没抽动,她低声道:“早就好了。”   叶音:“我们去看看其他摊子吧。”   顾澈看了她良久,才松开手。   今日是第一天,其他人也在观望,就算有找麻烦的,估摸也是明后两日。   黄昏时候,邵和让其他人收摊,他死死攥着钱袋子。这是他们一天挣来的,凭自己劳力挣的。   干干净净,堂堂正正。   那张棱角锋利的脸都舒展了,变得柔和些许。   “哥,我们回家了。”   邵和听到【回家】心里颤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   他拿了最重的木桶,带着其他孩子出城。中途他停下张望。   “哥怎么了?”   邵和拧了拧眉,又是几道目光,可他没找到人。   “没事,走吧。”他有意无意地把年龄最小的孩子带在身边。   某个角落里,一名混混模样的人破口大骂:“臭小子好敏锐,差点就暴露了。”   同伙嗤笑:“暴露了又怎么样。”   混混愣住:“对啊,暴露了又怎样。”   他们是混混啊,怕个球。   晚上回到慈恩堂,众人清点银钱,邵和他们一行是卖得最多的。其他人稍次,而以马康为首的三个成年人却是银钱最少。   面对叶音和其他人的目光,马康涨红了脸:“我们嘴笨,实在没卖到钱。”   邵和捻着一块煎豆腐嚼着,幽幽道:“我怎么记得你们拎着空木桶回来。”   昏黄的烛光下,马康眼里闪过一抹狠厉,稍纵即逝。   他抬头:“我们…我们卖得便宜。”   邵和又捻了块豆腐,“三文钱够便宜了。”   马康:……   马康身后的两人深深低着头。   叶音刚要开口,马康忽然暴起,指着邵和:“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们私吞钱了是不是。”   他大张双臂:“那你们搜啊。”   随后,他又一脸悲愤地看向叶音:“音姑娘,你帮了我们是不假,可我们也不是吃白饭的,你不能这样侮辱我们。”   叶音眉头挑了一下。如果她还没有失忆,她记得当时捡人时,马康表现的最诚恳,说要当牛做马报答她。   还没怎的,就是出去摆了一天摊就硬扎起来了。   明明她都已经展露了武力,还是有人觉得她可欺。   不过叶音转念想到严酷刑法都止不住恶人贪官,又觉得眼前马康的问题不算个事。   叶音装作疲惫的揉了揉眉心,余光扫过悠哉悠哉看戏的邵和,她忽然看邵和这个刺头都顺眼了些。果然凡事靠对比。   赶在邵和继续拆穿马康前,叶音道:“到此为止,各自回去休息吧。”   马康:“音姑娘,我…”   叶音神色淡淡:“我累了。”   邵和翻了个白眼,又在身上擦了擦手。   叶音:“……”   就不能讲点干净!   不讲干净的邵和口也没漱,回到草棚倒头就睡。   城内,方白筋疲力尽,被小弟们背着回点心铺子。   “阿九哥今晚好凶啊,把大白哥都打趴下了。”   累到奄奄一息的方白睫毛颤了颤,“屁!那是阿九哥重视我。”   “现在这世道多乱,拳脚越好,就越能活命。”方白越说越有理:“再说那是打吗?是吗,啊!”   “那是操练。”   常文嘴角抽了抽,他又不是瞎了,阿九哥的确是在操练他们,可力度哪有对方白那么大。   肯定是方白不小心惹了阿九哥,都是方白的错。   虽然说思路不同,但方白和常文最后得出的结论诡异的相同。   次日,邵和他们再去摆摊,却发现昨日的地方被人占了。   一行人只好另外找地方,然而明明是块空地,旁边摊主非说是他占的。   其他孩子又急又气:这不是欺负人嘛。   邵和给气笑了,“臭蛋,把东西摆空地上。”   旁边的摊主是个壮汉,边过来边虎着脸嚷嚷:“哎哎哎,你们聋了,没听到那是我占的。”   邵和啐了口唾沫:“去你麻的。”   来人顿时大怒:“你说什么,你个小鳖崽子。”   他举起拳头挥来,邵和丝毫不惧,两个人迅速缠打在一起。壮汉体格大,力气大,本以为随便收拾邵和这个半大小子。   谁知道眼前人跟狼崽子似的,打起架来不要命,邵和硬扛着身上的疼,一拳一拳往壮汉脸上挥。   臭蛋他们反应过来,拿起勺子板凳去帮忙。   其他人吓到了,赶紧拉架。   壮汉满脸血污,看人都是花的,被人扶着才没倒地。   邵和吐出口血沫,恶狠狠地盯着他:“小爷无父无母,没什么牵挂,一命换一命不亏。”   其他人心里一紧。   邵和恶狠狠的环视众人,其他人俱是避开了视线。   又不是深仇大恨,没必要跟一个半大小子死磕。   臭蛋他们重新摆摊子,邵和搬了个小马扎靠墙坐着休息。身上一阵一阵的疼。   臭蛋打了酸梅汤给他:“哥喝点吧。喝了甜的,身上就不疼了。”   话落,一颗“金豆豆”就掉进了酸梅汤里。   邵和无语:“等我死了再哭。”   臭蛋两眼泪汪汪:“哥…”   邵和拿过碗一饮而尽,“我睡会儿,你们好好卖。”   他们这群人里,邵和年纪最大,其他的都在9-13岁之间。少不得被轻视,被欺负。   午后,臭蛋趁邵和还在睡,偷偷买了钱去买药,没想到碰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回来时他手里攥着药膏,脸红红的。   其他人以为臭蛋是被太阳晒的。   邵和知道臭蛋拿了钱,也没说他,甚至还去买了一只烧鸡,一群人分着吃了,并警告其他人不准声张。   “哥放心,我们都听你的。”   回到慈恩堂,叶音问过众人收入,而后对邵和道:“脸怎么了?打架了?”   邵和含糊:“噢,不小心碰的。”   叶音突然出手,邵和只感觉身上一热,刚要反击叶音就收了手。   “没伤到骨头。回去睡吧。”   邵和:“???”   邵和:“坏女…啊”   邵和捂着嘴角,脚边铜板悠悠转着圈,叶音掀了掀眼皮:“再骂。”   邵和:坏女人坏女人坏女人坏女人坏女人   邵和:“…我错了。”   叶音垂眸遮住了眼里的笑意。 第47章 所谓后手   闪电划破夜幕,晋家。   “——啊—痛死我了—”   “少夫人使劲,看到孩子了,使劲啊…”   “…痛啊,我要死了…”   “少夫人别说话了,留点力气。”   罗茵茵生产了,她在产房嚎得死去活来,然而她的丈夫却在糜烂的温柔乡中。   经过一番苦挨,她终于生下了一个女儿。晋母脸色发青,孩子都没抱就走了。   晋童更不见人。   刚刚生产完的罗茵茵两眼一黑,气晕了过去。   三日后,晋童才不紧不慢回来,参加女儿的洗三礼。晋家人原是不想办,还是罗父出面威慑,晋家才妥协。   但万万没想到,晋童竟然在洗三礼上晕了过去,经大夫诊断,晋童得了花柳。   罗茵茵愣了半晌,而后身子猛地一仰,便人事不知了。   晋母哭天抢地,骂罗茵茵看不住丈夫,是个扫把精。   罗父好悬才挺住,强压着女儿跟晋童和离,带着女儿跟刚出生三天的外孙女回罗家。   晋家本来不肯放人,晋童得了病,可能就这么一个女儿了,丫头片子也是一点血脉。   但罗父不是软柿子,态度强硬分毫不让。   晋罗两家的短暂联姻让外人看足了笑话。罗茵茵受到打击,刚出月子就没了。   罗父一夜之间皱纹横生,老了七八岁。   文大郎跟顾澈说起此事还唏嘘,“罗老爷对外不是良善之辈,对他这个女儿倒是好的。”   顾澈附和。   文大郎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对方垂眉敛目,可背脊却挺的笔直。   文大郎不是目空一切之人,他知道乡下农户里也能长出俊才,可是刚到本地时,阿九都认不得几个字。   但如今短短几个月,阿九不但行事老练,盘的点心铺面生意也红红火火。   文大郎总觉得哪里不对,偏一时又说不上来。最后只得将阿九的变化归咎为天赋。   他叹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发现一个新种类。”   海胆的风头过去了,想要酒楼生意再上一层楼,还得有创新啊。   可惜文大郎招来的厨子并不算太出众,琢磨出的新菜文大郎尝过,不过尔尔。是以文大郎把主意打到发现新的海鲜种类上。   顾澈垂首:“或许过段时间有吧。”   文大郎眼睛一亮。   顾澈:“公子是有福之人,上天总会厚待你。”   文大郎眼里的光消失了。   他还以为阿九有法子了,没想到是在安慰他。   文大郎摆摆手:“我有点闷,阿九你退下吧。”   顾澈:“是。”   外面烈日高悬,树叶苍茂。蝉鸣声藏在树叶里,阵阵扰得人心烦。   顾澈眯了眯眼,今年以来只下过两场雨,且时间极短。   江南水丰草茂,实在不应该。   顾澈心里微沉,良久呼出口气。   他担忧着气候,其他人就没想那么多了。   邵和看着他们的钱袋子鼓鼓囊囊,开心极了,好多钱。   天气炎热,他们的酸梅汤和绿豆汤卖的极好。邵和巴不得天气再热点。   黄昏时候,他们回到慈恩堂,照例上交所得。   然而马康居然只拿出三十来文,他身后的两个人昂首挺胸,面无表情。   马康看着叶音,笑嘻嘻道:“不好意思啊音姑娘,哥几个面凶,真的卖不出去。”   叶音:“那你们走吧。”   马康的表情僵住了,他身后的两人也傻了。   马康黑了脸:“音姑娘,你什么意思?”   叶音抬眸:“别把人当傻子,慈恩堂庙小,容不下几位。请便。”   如此明显的逐客令,丝毫不给马康几人面子。屋里气氛凝滞,其他人不敢吭声。   “听不懂人话啊。”邵和抄着手吊儿郎当道:“你们太没用了,还不滚。”   马康凶狠地瞪着邵和,邵和耸了耸肩:“我好怕喔。”   马康回头又看了叶音一眼,倏地笑了:“音姑娘,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他示意同伙:“哥几个,走了。”   三人走出慈恩堂的大门,夜风吹的人很舒服,马康驻足回头。   “别看了,这里没你们的地儿。”邵和亲自关上慈恩堂的大门。   看着那扇半旧的木门,三人怒火高涨。   “康哥,就这么算了?”   “娘的,被一个黄毛丫头羞辱,老子咽不下这口气。”   马康眸光明明灭灭,冷笑一声:“怎么可能。”   “走了。”他道。   音姑娘,是你逼我的。你会为你的傲慢付出代价。   夜色将三人的身影隐没。   而马康三人的离开,也让慈恩堂的气氛好转许多。   熄灯后,臭蛋跑到邵和身边捂着嘴闷笑,而后用气音道:“讨厌鬼终于被赶走了。”   他真的烦死马康他们了。吃饭时马康他们吃得最多的,一干活就找不到人了。   邵和跟着勾了勾唇,随后又抿直嘴。   他担心马康会回来报复。   不过坏女人武艺高,应该不用担心。   次日他们照常出门做营生,只是白日里,邵和总感觉有人在打量他,却又没找到人。   四日后,天干物燥,一点星火点燃了草棚,而后迅速壮大,蔓延。   夜色下,火光冲天。   马康那张熟悉的脸在火光的映衬下,清晰可见。   邵和虽然愤怒,却诡异的有种踏实感。   他就知道马康这瘪犊子要使坏,只是邵和紧跟着想起,坏女人今晚不在慈恩堂。   坏女人住在城里,有时候她会回城,有时候又待在慈恩堂,不过次数很少,且没有规律。   昨日坏女人还在,今日坏女人一走,马康就来放火。   邵和喝道:“你跟谁勾结的?”   马康微滞,随后仰天大笑:“小子,你很聪明,可惜啊”   “晚了。”马康朝慈恩堂喊了两声,一个年老的女人和一个年轻女人,以及一个二十六七的男人走了出来。   男人讨好道:“康哥,都药倒了。”   邵和怒道:“你们这群叛徒。”   男人被踩了痛脚,立刻嚷嚷:“女人怎么配指使我,她抛头露面,不知羞耻,荡妇。”   “我七尺男儿,有我的尊严。”   邵和脸色一变,胃里翻腾,他从没如此恶心过。   对方还在喋喋不休,邵和已经懒得理他,而是看向女人:“周翠你们母女呢?”   周翠躲在马康身后:“他是我男人,我都听他的。”   周翠手里还攥着一个钱袋子,邵和双目喷火:“那是慈恩堂的钱,放下!”   他抬脚冲了上去,却被马康身边的男人拦住,马康洋洋得意:“小子你说错了,这不是慈恩堂的钱,而是我的。还有…”   马康看着周围的火势,“今晚之后,也不会再有慈恩堂了。”   “谁说的。”熟悉的声音破开夜暮,火光显露她的身影。   叶音手持弓箭,神情肃穆。   周翠惊声尖吼:“你不是走了吗?”   叶音:“我没你那么蠢。”   周翠哽住,恼羞成怒:“你回来了又怎样,康哥带了二十几号人。”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主事人?一个丫头片子。”仿佛故意印证周翠的话,隐藏的混混也现身了。   混混头子不怀好意地看着叶音:“你要是乖乖听话,我留你一命。”   叶音:“那慈恩堂其他人呢?”   混混头子笑道:“当然是杀了。”   叶音忽然明白为什么邵和他们摆摊,除了最开始被其他摊主为难,后边都没什么事的原因了。   混混不是放过了他们,而是在憋波大的。   还有此处火光弥漫,城里的巡逻队居然没有半分动静。叶音不知道是感慨混混头子办事熟练,还是官府太腐烂。   叶音跟混混头子说话间,邵和终于挣脱了辖制。他用力呼唤着其他人,可回应他的只有臭蛋他们几个跟他关系好的。   今晚周翠准备的饭食,邵和没动,他嫌难吃。   邵和没吃,他几个小弟也就不吃,没想到躲过一劫。   邵和吩咐小弟:“拿水把其他人泼醒。”   “康哥,我们马上就抓住他。”男人想表现,伸长了手去抓邵和。眼看要追上时,胸口一痛。   他看着洞穿他心口的箭矢,皱了皱眉,而后倒地不起了。   众人被这一幕惊到,周翠尖叫连连:“康哥,死人了,死人了。”   邵和实在没忍住笑了,太好笑了。   周翠那个虚伪的女人,帮着马康药倒慈恩堂老弱没有害怕,看着马康放火,欲要烧死慈恩堂众人不害怕。   现在不过死了个人,她就怕了。   真是荒谬极了。   男人的死开启战斗,马康和混混们分别拿着镰刀,短刀同时冲向叶音。   “嗖嗖嗖——”   三箭连发,顿时倒下三个人。   马康心里一突,他有些怕了。可是他走到这一步,回不了头。   慈恩堂必须消失。   他们像恶狼围攻羊群,终于逼近叶音时,猝不及防地又有三人倒下。他们的心口都插着箭矢。   马康不敢置信:“你还有后手!” 第48章 何谓修罗   眼前银光一闪,马康看到空中鲜血喷溅,有片刻茫然,随后才意识到那血竟然是自己的。   沉闷的一声响,马康仰躺在地上,死不瞑目。   “啊啊啊啊啊”   “康哥——”   周翠不知死活的冲向“战场”,周母急得去拉她,却被女儿甩了出去。落地时卡着脖子,人当场就没了。   邵和:?!!   周翠也傻了,回来抱着她娘哭嚎,“都怪音姑娘,都是她的错,是她害死了您。”   邵和:“……”   邵和懒得搭理她,捡起地上的刀去帮叶音。臭蛋他们费力扶着慈恩堂里的人出来。   也不知道周翠给众人下了什么药,哪怕被凉水泼醒,众人都没有力气,他们只是堪堪出了慈恩堂大门就跌坐在地,焦急地看着叶音和邵和对抗一群混混。   “音姑娘千万不要有事。”   “老天保佑,保佑音姑娘。”   “…音姐姐呜呜…”年龄小的孩子们被吓到了,小声抽泣。   臭蛋心里也慌,但还是努力挡在更小的孩子前面。   然而跟众人的担忧不同,邵和离得近,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叶音的游刃有余。   刀锋划过,无情地收割着混混们的人头。   坏女人到底有多强?!   “后面。”叶音喝道。   邵和倏地回神,然而来不及了,敌人举起的刀离他不过一寸。   心跳的极快,邵和用力向旁边倒去,受伤没关系,只要能保住胳膊。   利刃刺破□□,邵和却没感到疼痛,他定睛看去,偷袭他的混混心口插着一支箭,已经没了生息。   之后邵和不敢再分神,同叶音一起战斗,直到最后一个混混倒下,他才脱力的坐在地上。   鲜血浸湿了地面,浓郁的腥味逼得人作呕。   邵和低着头,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颤。严格来说,这是他第一次杀人,还是两个人。   他记得手里的刀砍到敌人骨头上的钝感,记得鲜血喷到他脸上的温热。有种肆虐的疯狂。   害怕,恐惧,心慌,以及掩盖在所有情绪下的兴奋。   他的双眼泛着不正常的红,哪怕没有镜子,邵和本能的不敢让叶音看见。   他喘着气平复心绪,直到一声尖叫打破了这份杀戮后的冷肃。   臭蛋色厉内荏:“周翠你放开小花。”   刚才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叶音身上,竟然让周翠寻了空子,逮走了一个小女孩。   她用刀抵在小女孩的脖子上,神色疯狂:“音姑娘,活菩萨。”   “你想救这个丫头对不对?”   叶音冷漠地望着她:“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周翠仰天笑了两声,骤然沉了脸:“音姑娘,你把我后半辈的幸福毁了,你说我想干什么。”   “我要你死!”   她用力卡住小女孩的脖子,逼的小孩儿细细的哭:“你不是想做好人吗,现在你自尽,我就放了她。”   “你他娘的放屁!”地上的邵和瞬间暴起。   周翠死死盯着叶音:“快点,自尽!”   叶音不动。   周翠有些慌了:“你这个虚伪的女人,你不救小花了是不是。”   “你杀了小花,我会给小花报仇。”叶音不紧不慢地行来,语气平静:“为了安抚小花的冤魂,我会把你绑起来,用刀一片一片割下你的肉喂狗,然后再给你上药。”   周翠面皮一抖:“你你胡说,你不是那样的人。”   叶音: “等你好转了,我再度割下你的肉,直到见至骨头。”   “你会很痛,痛得大叫,我嫌你吵,会拿布堵住你的嘴,你只能大睁着眼流泪。”   “不,不”周翠咽了咽口水,叶音进一步她就退一步,濒死前的强撑:“…你在吓唬我!你吓唬我的。”   叶音扯了扯嘴角,眼里没有丝毫笑意,声音伴着物什被燃烧的噼啪声,和着凉风,宛如来自地狱的吟唱:“你知道利刃划破皮肤的感觉吗,你清晰地感受到你身上的每一块肉跟你分离,而这种感觉你会经历上千次。”   叶音终于停下脚步,“现在你可以动手了。周翠。”   “duang——”地一声,铁刀落地。   周翠松开小女孩,对着叶音跪下磕头,涕泗横流:“音姑娘,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饶过我,饶我一次,求求你。”   “音姑娘,饶了…呃”   话音戛然而止,叶音抖落刀锋上的鲜血,直视众人。   “我最后强调一次,吾非菩萨,而为修罗。”   修罗,即杀戮。   叶音将手中的刀翻转一圈,掷在众人身前的泥地里。   刀身没入泥地两寸,刀刃卷了刃,可上面的斑驳血迹昭示着其身经历了什么。   他们看着眼前的年轻女子,大火彻底席卷了慈恩堂,火势冲天,将女子的头发照的又黑又亮,像绸缎一样美丽。   臭蛋膝盖一软,直挺挺跪了下去,俯首叩地。   这仿佛一个开关,原本跌坐的人也纷纷跪下。   邵和直视眼前人的背影,不够宽广,不够强壮,却奇异的让人感到安心。   他低下了头,单膝跪地,是他最后的倔强。   隐在暗处的顾澈垂下眼,他的心跳极快,几乎要蹦出来。   顾庭思也收了弓箭,是她低估阿音姐姐了。   刚才那种局势,她本来要射杀周翠,可哥哥阻止了她。   凡事只有恩,没有威是不行的。这场战斗就是阿音立威的好时机。   夜幕,大火,杀戮,鲜血。给在场所有人烙下深刻到骨子里的印记。   顾澈抚了抚自己的心口,包括他。   叶音转身走向尸体,她单手拎起一个断了一条胳膊的混混,两巴掌下去,对方醒了。   邵和瞳孔一缩。   仿佛知道邵和的想法,叶音头也不回道:“慈恩堂的损失需要赔偿。”   叶音拎着那个混混没入夜色里,临走前轻飘飘传来一句:“天亮前,这里会平常如昔。”   邵和会意。   慈恩堂虽然没了,但是叶音从混混老巢得了一笔钱,给了那个活口一个痛快。   从混混老巢搜来的钱,没有叶音预想得多,但也不算少了。   零零碎碎加起来有四百多两,还有七八亩地的地契和一座宅子的房契。   这群混混除了吃喝,也要孝敬“上头”。   叶音对顾澈道:“你想办法把地契和房契出手了。”   “重建慈恩堂要不了多少钱,众人没有伤亡,也就几日功夫。等缓过来了可以继续摆摊。”   叶音:“剩下的钱,你让沈寅出面多租几个铺子,一次性租两年,地段次一点没关系。”   顾澈:“你想卖什么?”   叶音轻轻笑了笑:“猜猜?”   顾澈:“点心?”   叶音:“差不多,不过跟一般模式不一样。”   “咱们先离开这里,回家再说。”   而顾庭思守在慈恩堂周围,待天亮后才离开。   她回到家时,王氏居然也在家里没去铺子。   “婶婶?”   王氏端来早饭:“你累一晚上了,快吃点东西。”   “我给你烧了热水,等会儿你冲洗后再去休息,会舒服点儿。”   顾庭思心头暖暖:“谢谢婶婶。”   “姑姑,我也很担心你的。”顾朗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小手趴在顾庭思大腿上。   顾庭思摸摸他的小脸,哄了他两句,顾朗乖乖跑到旁边去,不影响顾庭思吃饭。   小孩儿摸着弓箭,一脸向往。   这弓箭弄来的不容易,沈寅还去借了回“高利贷”,才勉强凑了三把弓箭。   稍微好点的武器都十分费钱,所以才道穷文富武。   顾庭思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擦了擦嘴,张望道:“哥和阿音姐姐呢?”   王氏:“他们出门了。”   茶楼包厢。   沈寅看着面前的银钱,喜不自禁,“今天我就去把债还了。”   顾澈和叶音对视一眼,顾澈道:“弓箭的事你费心了。”   沈寅一脸笑盈盈:“给公子办事,费多少心都值得。”   叶音闻言,眉眼弯了弯。谁说读书人不会说好话。   几人寒暄了一会儿,开始谈正事。   叶音执笔给顾澈和沈寅解释什么是1+n模式。   点心铺子,不管是小店还是大的铺面,都会追求点心的多样化。这是一种点心铺子实力的体现。再高级一点,就升为堂食。然后加入说书,唱曲儿。相当于另类的茶楼。   但是茶楼的点心又没有前者的精致好吃。   这不能说不好,但是太综合化,对成本有很高的要求。地段,人力,原材料,点心师傅等等。   王氏和方白他们弄的点心铺子,点心其实也卖得有些杂。   精致如荷花酥,天鹅酥,寻常又有豆糕,枣糕。铺面里还卖了百合糕等。   王氏他们是赚到钱了的,所以谁也没觉得不对。   顾澈瞧出一点问题,但不够明确,他毕竟不是专究于此。   眼下 随着叶音的讲解,顾澈终于明了。   1+n,就是一种面皮,然后n种馅,配合各种模具,最后呈现出来的就有很多种类点心。这在原材料上极大的避免了浪费,也轻松了人力,不用这样做一点,那样做一点。   然后要有明确定位,不能既要又要。   叶音:“我们成本有限,又处在富庶城市,就秉持大城小店的原则:不设堂食,小铺面,客人买完就走,最大幅度拉动客人流动量。”   “我想着到时候都卖油酥类点心。小店都取统一的点心名字,统一的点心种类,着统一服装。”   “成规模的物什,会让人们下意识高看。也更舍得掏钱。”叶音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   随后,她又道: “豆糕,枣糕可以让慈恩堂的妇孺做,然后由邵和他们支摊子卖。酸梅汤配淡口点心,岂不美事。”   叶音一口气说完,有些口干,便取了茶饮用,结果发现顾澈和沈寅意外的沉默。   叶音:“怎么了?”   沈寅看了一眼顾澈,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音姑娘,您没来接管茶楼,真是茶楼的损失。”   叶音:“……”   叶音哭笑不得:“我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且我只会纸上谈兵,其他还得靠你们。”   “阿音谦虚了。”顾澈由衷道。   对于铺面“规模化”,顾澈和沈寅并不陌生。举个最简单的例子,钱庄。   但是叶音将其运用到小小的点心铺子上,有种杀鸡用牛刀的滑稽感,但仔细思量,好像又有些道理。   三人将大方向敲定,随后开始行动。   沈寅去寻新的铺面,叶音和顾澈也没闲着。   叶音通过邵和他们,打听到西街那边有一家杂货铺子经营不下去,她二话没说先赶了过去,沈寅收到消息后立刻赶来。   叶音先过去,为的就是防止意外,担心横生枝节,等沈寅来了,她再假装银钱不够而退败,沈寅顺利跟人达成合作,定立契约。   一切都很顺利。   城外的慈恩堂在废墟上重建,官差来问过几次话,最后又走了。   天上的太阳高悬,晒得人头晕,但在草棚里,众人拿着蒲叶扇扇着风。老人们也不再死气沉沉,反而念着小子们的生意,对未来充满希望。   一场大火烧了他们的家,但慈恩堂的众人足够幸运,能够再次重建家园。   而在千里之外的边疆,敌人的铁蹄冲进村子,践踏村民们的生命,抢夺村民的口粮,焚烧村民们的屋子。   女人和孩子的哭嚎盘旋在村子上空。   敌人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但平静宁和的村子再也回不到从前。   陈璜收到消息的时候,只是轻轻抬了下眼:“本将知道了,退下吧。”   没了外人,心腹上前低声道:“将军,这会不会闹大?”   “不过区区贱民。”陈璜不紧不慢呷了口茶:“与你我的前程比起来,死几个人算什么。”   时至今日,陈璜终于得承认,边外的狄人不好对付,军中除了顾家人,无人能战。   但是顾家人已死,还论什么勇武?   对付北狄,也非武力一法。狄人要粮食,要珠宝。   他要战功,要飞黄腾达。他们的目标不冲突。   他只要放放水,让北狄抢一波,然后北狄配合他,假装被他打退,战功不就来了吗。   半月后,被掳掠的村子越来越多,陈璜理了理衣袖,终于道:“击战鼓,随本将杀敌。” 第49章 荒田不耕   整而分之的点心铺子,在本地掀起了一股小小的讨论。叶音取的点心铺名字——欢喜来。   沈寅灵活应变,收买了几个人在茶楼里大肆抨击“欢喜来”这种模式不好,然后再让人进行一一反驳。抨击者败而走,吸引足了众人的好奇心。   王氏那家铺子自然也改了名,她看着头顶【欢喜来】三个字,下意识就笑了。   欢喜欢喜,可不得欢喜吗。   虽然不能再做她熟悉的豆糕,但是新的制作点心模式,让她和几个小子都轻松许多,王氏也就看开了。   顾澈提笔为【欢喜来】写就独有的小曲,要想把一样物什打造出去,怎么能没有洗脑小调呢。   一夜之间,【欢喜来】的小调流传大街小巷。很多人还没买过欢喜来的点心,但他们已经会唱这首小调了。   而城里加上王氏那家铺子。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有了一家【欢喜来】。点心不错的味道,油脂饱腹解馋,适宜的价格,再加上许多人被好奇心引来,【欢喜来】开业没多久,生意便蒸蒸日上,加上回头客,每日说客似云来也不为过。   一般的酥类点心,因为成本,手艺原因,价格都较高,但叶音和顾澈现在走的是规模化,降低了成本,是以点心价格也比同类型便宜两成。   普通百姓永远是占比最多的,他们嘴巴没有那么刁,不追究精益求精,只要点心真材实料,味道再比同类点心好,他们就愿意咬咬牙掏钱买几个尝尝味儿。如果价格合理,他们当然愿意,也能够长期消费。   文家书斋。   文大郎带着顾澈在内室清点账目,不一会儿便又搁下笔。   顾澈:“公子有烦心事?”   文大郎叹气:“阿九,你说我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开小店呢。”   别说他了,本地其他富商也没想过能这么搞。   巴掌大的铺面能干什么?   小家子气。   富人们根本看不上眼。更别说拿这巴掌地来做生意了。   如今脸被打的啪啪疼。   文大郎起身,在书案前来回踱步:“阿九,我派人去买过欢喜来的点心,就是很寻常的荷花酥,根本不出奇,而且我仔细品尝后,发现荷花酥的点心皮口感不够酥,馅儿也有点儿腻。”   顾澈:“……”   顾澈瞥了文大郎一眼,心道你怀着极高期待以至挑刺的心态去尝,当然哪哪儿不满意。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文大郎嘀嘀咕咕:“它凭什么生意那么好。”   忽然,他猛地驻足:“难道是!”   顾澈抬眸。   文大郎看向顾澈:“是名字的原因对不对。”   顾澈:“……”   文大郎:“欢喜来,欢喜来,确实是个好名字。”   古往今来,从不缺跟风者。   众人见【欢喜来】做起来了,于是便有了“喜乐来”“好运来”等等。   这还算要点脸的,有些直接照搬【欢喜来】的名字,铺面点心,铺面风格,一时间普通客人晕头转向。   但模仿者的本质是赚钱,同样的点心,对方去除铺面租子,点心师傅,再跟【欢喜来】同样的价格,基本没有多少利润。除非他们提高价格,但这样等同把客人往【欢喜来】赶。   城里不知多少人家晚上没熄灯,辗转难眠。   叶音没把这些事放心上,早预料的结果,不惊讶。   她开始教邵和他们认字习武了。   之前的大火是毁灭,也是筛选,毁灭坏的,留下好的。   其他人又高兴又兴奋,臭蛋双手捧着小脸对邵和道:“哥,我真的可以认字了。好像在做梦。”   邵和嗤了一声。但心里又隐隐庆幸自己通过了叶音的考验。   意识到自己在庆幸什么,邵和脸色变了变,小声道:“诡计多端的坏女人。”   “哥!”臭蛋拉着脸叫他:“你是不是又在说音姑娘坏话。”   邵和:???   “嘿,反了你了。”   邵和拎起臭蛋就是一顿揍屁股:“你是不是忘了谁是哥!”   “小王八蛋,欠教训。”   臭蛋被揍得嗷嗷叫,但还是固执道:“音姑娘是好人,你不要说她。”   如果没有音姑娘,他现在还在要饭,被人嫌弃,没有干净衣服穿,吃不饱饭,更没有点心吃。   邵和松开手,臭蛋一落地,先摸了摸屁股,哥还是没下狠手。   他嘿嘿笑:“邵和哥~”两条鼻涕流下来,他又赶紧吸了吸,吸到一半又掉下来。   邵和第一次觉得臭蛋埋汰,“你注意点儿,把鼻涕擦擦。”   臭蛋抬手一抹,然后擦在身上,“哥,现在舒服多了。”   邵和终于体会到了叶音看他不讲干净时的糟心了。   因为要学习,申时初,邵和他们就回来了。   邵和看着前面墙上的黑色部分,坏女人会用白色的石柱在上面写下一个又一个字。   申时一刻,叶音进入屋子,除了男娃,少年,青年,还有小女孩和两名年轻女子。   没有谁敢驱逐女子离开。   叶音的目的很明确,她不是培养这群人科举,自然不会教什么之乎者也,当然她也不会。   修长有力的手指写下几个大字,叶音读一遍,让其他人跟读,随后默写。   叶音教的是常用字,算数,基本的道理,以及简略提一下江湖骗术。这是文化课内容。   拳脚方面,叶音分得很细。   有人准头好,可以射箭,有人跑得快,可以传递消息,还有人凫水,憋气功夫好。   像邵和这种脑子聪明,身手灵活,耐力好,又有狠劲的人,可以全面培养。   太阳渐渐西斜,众人都累得气喘吁吁,叶音让他们慢慢走动着,过一会儿再歇息。   一群人排排坐,看着前面的叶音。   这就是城外的好处了,只要他们不开荒,单纯搭个草棚住着,官兵不会管。   地方大,又无左邻右舍,做事更方便。   叶音看着坐在最前面的邵和,一群人里,只有邵和眼睛最亮,精神头最好。   叶音问他:“切磋吗?”   以两人如今的差距,潜台词为:挨揍吗?   邵和大声道:“好。”   他在叶音面前站定,抱拳:“得罪了。”   他出拳极快,从体质差异的普遍性来看,同样的努力程度,最后呈现的结果,男子确实更强些。而邵和是其中的佼佼者。   有的人天生就适合战斗。   当叶音闪身至邵和身后,并准备给予他痛击时,这个小子就像提前预料到一样,迅速矮身,叶音的攻击顿时被卸了七八成。   可惜邵和顾着叶音上面的攻击,却忘了脚下。   当他被叶音一脚踹出去的时候,邵和人都是懵的,像个皮球一样滚了好几圈。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邵和哥好笨啊…大笨蛋!”   邵和太阳穴青筋直蹦,一字一顿:“臭蛋,你皮痒了。”   “略略略。”臭蛋背过去对他疯狂扭屁股。邵和恨不得一脚踹上去。   叶音忍笑,问邵和:“还来吗?”   邵和:“来!”   这场切磋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最后邵和是被臭蛋他们抬走的。他完全被揍趴下了。   “邵和哥你好厉害啊。”小弟们道。   邵和眼皮子动了动,心里有点小得意,只有他能跟坏女人切磋那么久。   臭蛋接茬:“是啊,换其他人早躺地了,只有哥被音姑娘揍了那么久。哥最抗揍了。”   邵和…邵和给气晕了过去。   晚上臭蛋给他揉药油,一直坚称自己铁汉的某人猝不及防地叫出声。   心狠手辣的坏女人!!   叶音:阿嚏…   叶音多半时间耗在城外,这天她去王氏的点心铺子,半路看到一个头发散乱的男人跑来,叶音想避开,谁知道对方左脚绊右脚先摔了。   他翻了个身,就这么仰躺在地上傻笑。   行人嫌弃:“哪来的疯子。”   叶音也单纯以为这人心智有失,不愿染麻烦,于是绕路过去,没想到叶音刚走出几步路,就听到身后传来嘟囔声。   “……没了,嘿嘿,都没了…”   “开垦的地没了,嘿嘿嘿嘿嘿…”   叶音回头看去。地上的男人坐了起来,眼泪汩汩落,嘴角却还是扬着的。   行人们纷纷避了开去。   此时又有一老汉跑来,扶起地上的男子:“儿啊,回家了。”   男人过了会儿才应,茫然道:“什么家?”   他摇摇晃晃,伸出一根变形的手指,胡乱指着人咿咿呀呀:“嘿…地没了…嘿嘿家没了,都没了…”   老汉听的老泪纵横,抹了抹眼睛,又去扶男人。   叶音抿了抿唇,但见男人有人管,于是继续赶路。不料变故陡生。   “我的儿啊——”   仓惶一声哭喊,惊的叶音再次回头,入目是刺眼的红,男人撞墙了。   叶音心头一颤,赶紧上前查看,然而男人已经断了气。   老汉哭天抢地,也换不回儿子的命。   人群中一名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靠近:“老伯,我帮你把令郎送回家去罢。”   叶音想了想,也一并跟了上去。老伯的家在城外三十多里,与其说是屋子,不如说是几块木板拼成,外面稀稀拉拉种了圈篱笆,围了个院子。   而这个家里,干草铺成的床上还躺着一个病重的妇人,旁边蹲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儿。   女人费力的坐起来,待看到男人的尸体时,怔愣了片刻,凹陷的眼流出两行泪。   老汉欲言又止:“芳娘,你…哎…”   话没说完,老汉捂住眼蹲在地上痛哭。   然而叶音发现妇人的眼迟迟没有眨动,她心里一慌,刚抬手查看,妇人就直挺挺倒回了草堆。   “娘?!!”   小男孩慌乱的晃着女子:“阿娘你醒醒,阿娘…”   “…阿娘别不要我,你醒醒啊,阿娘,阿娘”   他忽然转身推搡着叶音:“都是你,是你害死了我阿娘,都是你。”   途中一只大手攥住男孩,清泠的嗓音传来:“你阿娘本就病重,是你爹的死刺激了她。你莫是非不分。”   小男孩儿大睁着眼,随后嚎啕大哭。   老人失神的看着哭泣的孙子,他的眼像干涸的泉,再流不出泪了。   书生走过去,“老伯。”   顿了顿,他还是道:“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半晌,老人浑浊的眼才动了动。他哑声道:“我儿开了荒田。”   叶音和年轻书生对视一眼,凝神听老人讲下去。   很寻常的故事,老人一家原本租了地主的田耕种,可是租子太高,他们活不下去,于是老人的儿子就去寻了一块地开荒。   他们家里没有好的农具,老人的儿子便造了石斧砍树,可想效率极低,且累人。   为了撑到儿子把地开垦出来,老人和儿媳妇没日没夜地耕种地主的田,最后儿媳妇累倒了,一病不起。   儿子本想把开垦的地卖了换钱,谁知道被人告密,于是官兵抓走了男人,而男人刚开垦的地便充了公。   地没了,家里也没粮了,身体也垮了,妻子更救不了,万念俱灰,男人便撞了墙。   书生神情几经变化,最后只叹道:“荒田不耕,耕完人争。”   屋里压抑沉寂,孩童的哭声弱了,最后昏死过去。   叶音脑中纷杂,不知怎的想起年少时,网上有人讨论:古人太傻,没地了去山里开荒啊。谁给地主卖劳力?   事关生计,农户怎么可能会傻。给地主卖劳力,只要风调雨顺,还能落点口粮。   若是私自开荒,辛苦一场不但什么都落不着,有可能还蹲大狱。   说起来,老人的儿子还算“幸运”。   叶音蹙着眉,扫过屋中的一切,缺了口的碗,装着河水的木桶。一个破烂的木柜。   还有什么?   对了,还有一张瘸腿桌子。堆积的杂物,以及角落里最贵重的的一柄半旧锄头。 第50章 寻母   “老伯。”书生唤道。   叶音跟着看去,书生有些不好意思:“相遇是缘,在下家中略有薄产,若老伯不嫌,可携孙儿前去,富裕不敢保证,但衣暖饱腹不成问题。”   老人灰暗的眼慢慢亮了,他看着孙儿,又看向书生,随后跪地叩首:“谢公子,谢谢公子。”   书生扶起他,“老伯快起来吧。”   书生出去院子,不一会儿带了三个汉子回来,他们帮着埋葬了老人的儿子和儿媳,期间的费用,书生承担了。   待老人归还锄头,就抱着孙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书生身后。   日落西斜,书生走向叶音,拱手道:“敝姓桓,单名一个瑾。淮西人士。敢问姑娘名姓。”   若是叶音头戴幕笠,亦或是面覆薄纱,桓瑾断断不敢如此询问。   眼前女子虽容貌不算绝色,但清秀有余,尤其一双眼睛,有神而坚定,配着身上劲装,英气十足。且同他一起护着老人回家,足见心地良善。   桓瑾便大着胆子问上一问,若是就此别过,此后无期,他定会遗憾。   叶音默了默,道:“我无姓,只有名。”   桓瑾颔首,等着她的下文。   叶音:“音,声音的音。”   桓瑾从善如流:“音姑娘。”   “在下在城中有歇脚处,音姑娘若是没有地方…”   叶音打断他:“事情已了,我先走了。”   她微微颔首,退后三步,不顾桓瑾的挽留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桓瑾忍不住失落,这种明显带有江湖侠女特征的女子,他生平还是第一次遇见,桓瑾本以为能交个朋友。   “罢了,缘分未到。”   他抖了抖宽袖,一挥袍负手而立,眉眼温和:“老伯,走罢。”   “哎。”老人抱着孙子赶紧跟上。   前面的年轻公子,此刻是他全部的希望。   叶音并没有真的离开,她跟着书生和老伯入城,最后见他们进入一座雅致的宅邸,叶音这才放心。   桓瑾生得朗月清风,广袖长衫,乌发半束,有种名士风流。衣着可以装,但气质和谈吐装不了。   叶音多此一举,也不过是为了安自己的心。   这般耽搁,她回家时已经天黑,屋里点了灯却过分安静。   顾庭思和王氏在灯下做鞋子,脸色都不太好。顾朗在写字,但叶音见他手中毛笔许久未动。   “怎么了?”叶音开口。   方白气鼓鼓道:“下午时候,南街铺子有人往点心里放巴豆。”   幸好发现的及时才没出事,不然他们点心铺子的声誉全坏了。   叶音:“人呢。”   顾澈:“撵走了。”   方白恨道:“要我说就该报官。让那个女人蹲大牢。”   四家铺面的人员,除了王氏那边没动,其他三家铺面,叶音跟顾澈商量后,用了一半慈恩堂的妇孺,剩下的名额用来雇佣贫穷妇人,也算给人一点生机。   但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那名女人家里困难,丈夫服徭役时摔断了腿,之后小叔子上山打猎又被野猪拱了,婆母年迈,在家里照顾伤残的儿子和孙辈,外面就靠两个女人撑着。   女人的小儿子前两日贪凉喝了河水,半夜上吐下泻,人就迷迷糊糊了。   她一时糊涂,拿人钱做坏事,对方让她下毒,她良心上过不去偷偷换成巴豆。   顾澈了解前因后果,实在下不了狠手,当着众人的面赶走女人,之后又让顾庭思偷偷给人送了一笔钱。   稚子无辜啊。   叶音听完经过,也沉默了。   许久她叹道:“我们这么不值得被信任吗?”   但凡那个女人开口,难道他们会眼睁睁看着女人的小儿子病故?   方白愤愤:“像阿九哥这样的好主家,打着灯笼都难找。”   顾澈看向叶音:“这事我会处理好。”那目光仿佛在无声表达:信我。   叶音点头:“好。”   她又去点了两支蜡烛,屋里顿时亮堂许多,叶音温声道:“出现问题解决就是了,别想太多。”   方白:“可…”   叶音幽幽道:“小孩子想太多会掉头发,到时候连发髻都束不起。你头发好像都少了。”   方白一下子捧住脑门,半信半疑:“…胡…你胡说。”   “我才13岁。”   叶音:“是啊,你才13岁,发量只有阿九的一半,说不定你还要少白头。你看你鬓角就有一根银发,要不要照镜子。”   方白:!!!   王氏被方白那信以为真的惊恐样逗得笑出声,她终于不再板着脸,笑道:“音音,别逗大白了。”   方白反应过来:“你耍我。”   叶音做思索状,然后道:“嗯,我在耍你。”   方白:“啊啊啊啊啊。”   “我跟你拼了!”   他像头小牛犊一样猛地冲过去,却被叶音拎住后颈转个了圈,一脚踹人屁股上。   叶音冷笑:“你们天天学了个什么东西?一起上。”   常文跟年糕面面相觑,其他人已经冲了上去,随后被暴打。   方白不服,攻击,被暴打,再攻击,再被暴打,然后趴地不起了。   叶音:“庭思,你来。”   顾庭思立刻放下手里的活,眼中眸光亮亮。   月辉漫漫,夜风凉凉,暮色退去后,又是天明。   叶音没有询问顾澈做了什么,等到事情有结果了,顾澈自然会告诉她。   而叶音看着眼前半跪的小子,有些诧异:“你想做甚?”   邵和郁闷,但想起他的目的,邵和还是道:“我想去找我娘。”   邵和的母亲刘氏是被他赌鬼爹卖了,他以前连自己都顾不了,自然也没法找他娘。   当时赌场的人说,买他娘去当富贵人家的粗使婆子。现在他安顿下来了,邵和就想把他娘赎回来。   坏女人虽然让他们卖小食的银钱交公,但也会给他们留一成,积少成多,邵和现在已经攒了一笔钱。   对于交公,邵和是认可的,坏…音姑娘给他们吃穿,还教他们认字习武,便是普通人家中也不过如此了。   但邵和还是想有点钱自己支配,所以每日的一成分成,他拿的飞快。   叶音把他拉起来:“大概要多久,你娘又在何处?”   “可能要半月,我娘被卖去了隔壁市。”那是邵和最后打听的大概消息。   叶音:“你有多少钱?算了,我陪你走一趟。”   邵和惊讶到惊恐的地步,“你,你…说什么?!”   坏女人要同他一起去找他娘。   哄他呢吧。   叶音:“你年纪轻轻,耳朵就不好使了。”   邵和:……   果然还是那个坏女人。   叶音看着不服气的少年,掩去笑意。   这些日子接触,叶音真心觉得邵和可塑,她有心想收服邵和。那么必要的付出是应该的。   叶音让臭蛋给王氏送了消息,当日下午她就带着邵和走了,为了赶时间,两人租了两匹马,邵和不会骑,被摔了两次有些畏怯。   叶音居高临下俯视他:“怕了?”   “谁怕了。”邵和刚要蛮力上马,却见叶音飞身而来。   “我只教一次,记好。”   话落,邵和就感觉身上一轻,整个人坐在马上,叶音环着他,扯着缰绳跑了两圈。   叶音:“会了吧。”   邵和低着头,支支吾吾应声:“…会…了。”   叶音骑回自己的马,一夹马肚,喝道:“走了。”   从此地到隔壁城市,相距近300里,晚上他们在野外度过。歇息三个时辰,便继续赶路。   终于在次日晌午到达目的地。   叶音带着邵和在路边摊进食,低声询问:“当初你爹把你娘卖给了什么人?”   “赌场啊。”邵和脸色臭的一批。   赌场又把他娘转卖到隔壁市的富贵人家。邵和想着他娘虽然干粗活,但应该不会饿肚子。   叶音知道他心里烦,不跟他计较,午后两人去了本地最大的赌场。叶音寻了一位管事打听,邵和他娘就是一个普通农妇,所以叶音给了一笔可观的钱后,对方爽快应下:“一天后给你们答复。”   邵和急了:“怎么还要一天后。”   管事皮笑肉不笑:“打听事也要来回跑动,可不得费时间嘛小兄弟。”   叶音拉住邵和,对管事歉意的点点头。他们找了间客栈住下。   一天后两人再去,这次管事没再推脱,找了个人给他们领路。   二人坐着牛车,一路出了城,挨过坑坑洼洼的土路,最后在一座山头停下。   领路的男人不多言,带着他们上山。   叶音远远看着半山腰建造出雏形的楼宇,工人们在烈日下挥汗如雨。叶音的心却越来越寒。   此时邵和还以为他娘在这里干粗活,直到他在一间草棚里发现浑身□□的女人,他瞬间退了出去。   待叶音给她裹了衣服。邵和才敢进来,仔细辨认后,红着眼唤了声“娘”。   女人断了一条腿,身上都是鞭伤烙印。   邵和心疼坏了,早知道这样…   他真是蠢,赌场的话一句都不能信。   叶音问沿途给他们领路的人:“她怎么伤成这样?”   “谁让她想跑。不听话就挨打啰。”   领路的凉薄假笑:“劝你们别生事,这楼宇是咱们永青帮即将建成的赌庄。你们若是敢弄出点骚动,就留在山里别走了。”言外之意,邵和敢闹,就把他们杀了埋在赌庄下。   若不是有点利可图,他都懒得跑这一趟。   叶音交了刘氏的赎身钱,才得以把人带走。   他们进城找大夫给刘氏治疗,可大夫能治刘氏的伤,治不了刘氏的心。   回去的时候,叶音重新雇了一辆马车,然而比起亲儿子,刘氏竟然更依赖叶音。   当再次踏入慈恩堂,邵和强撑的精神垮了下来。   臭蛋围着他:“婶婶呢?”   邵和疲惫道:“车里。你别去。”   对于下马车,他娘十分抗拒。还好音姑娘在车里陪着他娘。   这一待就是小半日,天黑透了,刘氏才敢出马车。   叶音叫了两个妇人把刘氏抬进去,用温水给刘氏擦洗,给刘氏的□□上药。   大夫说刘氏身上有用药痕迹,想来是那些人想延长刘氏的“使用”期限。虽然目的不纯,但刘氏还活着就是万幸了。 第51章 勿要冲动   出了下巴豆一事,顾澈便琢磨出一套条规。上面详细写就了惩罚和奖励缘由,以及若是女工们家中生变,却又手中拮据,经核实属实,可提前预支月银。   做工满两年,主家可帮忙垫付三成花费。这样是为了提高女工们的忠诚度。至少下巴豆这样的事,顾澈不想再看见。   而且奖惩分明,也能调动众人的积极性,每七日一算,点心按定价卖出一定数量,超过那个数,其他的按一定比例给女工们银钱奖励。   但每日的工时严格控制,避免恶性竞争。   顾澈制定好条例,下发。之后不时观察铺子,发现效果极好,这才将结果告诉叶音。   顾澈说的轻描淡写,仿佛嘴皮一碰,事就办好了。   叶音也不拆穿他,只是问道:“你还打算在文大郎手下干活吗?”   顾澈:“再看看。”   叶音便懂了。   “对了。”顾澈抿了抿唇,问:“邵和他母亲怎么样了?”   叶音面色一肃:“不太好。”   “慈恩堂里的妇人照顾她还好,若是换了男子,哪怕只是几岁的男童,刘氏都会惊慌。”叶音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饮尽:“我现在也没有好的办法,慢慢养着吧。”   “只是…”她顿了顿,迎上顾澈不解的目光,叶音道:“邵和颇受打击,萎靡不振。”   顾澈不语。这种伤只有靠时间治疗了。   顾澈给叶音把水蓄上:“人活着就好。”   至于所谓的声名,清白,在人命面前,什么都不是。   叶音看着水面,倒映出她的眼睛。   幸好有了慈恩堂,在那里没人会道刘氏是非。世道如果艰难,便人为造一个桃源。   叶音捏紧杯身,水面轻晃,泛起的浅浅波纹仿若她的心绪。   “阿九,我们再造一个慈恩堂吧。”   “不对。”叶音又否认了,改口道:“弄一个厂子怎么样。”   不是只有无家可归的人才最可怜,有拖家带口的也在苦苦煎熬。他们碍于家人,不可能进慈恩堂这种地方。   可叶音真的想做点什么事。   私自开荒最后一场空,被逼得自尽的农户。为了儿子违背良心的女人,还有其他,叶音不知道、看不见的地方,那些受罪的人。   一旦起了这个念头,叶音就止不住了,“只需要前期投入一些银钱,后面有了人,他们可以自给自足。”   她那双黑色的眼睛明亮极了。好像一朵花开,刹那的动人。又像宝剑拔出刀鞘,光华无双。顾澈怔然回望着,少顷,他垂下眼:“好。”   叶音虽然知道顾澈有八成几率会答应,但是她突然有了这个想法,提了一句,顾澈毫不犹豫就应了,叶音仍然感到开心。   然而还不等两人落实厂子地址,西街的点心铺子被人一把火烧了。还殃及了左右店铺,幸好灭火及时,才没更大损失。   也幸好女工们早早回家,免去一难。   凶手也很快抓到,是两个酒鬼,他们喝醉了,于是胡乱放了把火。   这种说辞也就骗三岁小孩儿,然而左右铺子的人都作证凶手所言属实。   两个酒鬼没钱,蹲了大牢,损失只能由顾澈他们自己承担。左右店铺还想让顾澈他们赔偿损失。   王氏那个火啊,对着两名铺主一顿喷:“你们不是看到两个酒鬼放火了吗?啊!”   “你们看到了既不制止也不呼救,任由大火烧,你们就是帮凶,我们没找你们赔偿就不错了,你们还要赔偿?呸!”   明眼人都知道两个铺主做了伪证,若是对方受胁迫就罢了,可这几日两个铺主家里进进出出买了不少东西,那笔钱怎么来的,不言而喻。   坑了他们一次还不够,还想再坑一次?   王氏气的心口疼,晚上都睡不着觉。   顾澈很快查出背后黑手,有点意外但又不算太意外。   是晋童和应澜斐派人干的。   不得不说,叶音提出的大城小店的规模化模式,影响比他们想的更大。   当初白糖制法爆出,让应家遭受了较大损失,应澜斐也被禁足。   但应澜斐是应老爷亲儿子,应老爷也就嘴上凶,打过骂过就放过了。   应澜斐从家里出来后,发现才交的好友染了脏病,他心里嫌弃。   于是应澜斐去自家铺子巡视,结果发现他们应家的点心铺子,收入少了四分之一。   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应澜斐立刻派人去查,很快就查到了【欢喜来】。得知其背后老板也就是个茶楼老板。   应澜斐果断下手了。   不过他这次稍微学聪明了些,找到晋童借刀杀人。并允诺给晋家好处。   晋童立刻就应了。   按理说花柳治疗及时,治疗得当,是能够好转的,但是晋童看了大夫后,大夫告诉他,他不但得了花柳,还被人用药恶意催化,最多也就几月时间好活了。   晋童人都傻了,怨天怨地,疯了一样找那个传染他花柳的贱人,可对方却消失了。   晋童顿时明白他着了道儿,思来想去,把矛头对准文家。有了应澜斐的帮助,弄死文家还不容易。   他还可惜点心铺子的大火没烧死几个女工,不然那多有意思。   随着顾澈话落,院子里一片死寂。   须臾,叶音腾的起身往外走,刚走两步就被顾澈一把攥住。   叶音忍着怒火:“我知道我杀不完所有恶人,但眼下能杀一个是一个。”   顾澈叹气:“阿音,你这么杀了他们,岂不是便宜他们。”   叶音不吭声。   顾澈:“给我一天时间。”   两人目光相接,无声对峙,周围的空气都冷了。   顾庭思和顾朗左右望望,顾朗小心翼翼走到叶音身边,扯着他的衣摆:“小鸟,你不要生气。”   “小叔最聪明了,他肯定有办法。”   “小鸟,小鸟…”   孩子的声音软软的,里面还带着不安,叶音深深呼出口气:“抱歉。”   顾澈也跟着松了口气,试探着带着叶音坐回去。   顾朗也跑到叶音身边,挨着她坐下。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她。   小孩儿的目光纯粹又清澈,叶音心软了两分,摸摸顾朗的小脸:“刚才是我冲动了。”   “对不起。”她看向顾澈。   顾澈用口型无声道:没关系。   叶音也并非一时之气,她有自己的考量,她担心西街被烧的点心铺子只是开始,这一次女工们没有受伤,那一次呢?   我在明,敌在暗。怎么防?   叶音何尝不知杀了应澜斐和晋童会在江南掀起风波,她当时想着她拉足仇恨,把应家的注意力引其他地方去,绝不连累顾澈他们。   但是王氏呢?   王氏跟着顾澈他们,是没有危险,可是王氏待她如亲女,难道不会担心?   叶音冷静下来,便觉得刚才自己的想法幼稚可笑。她早就不是独身一人了。   顾澈还在安慰她,替她顺着气,叶音心头愧疚更甚。   “阿九,我…”   顾澈先道:“阿音,我有点渴了,你能帮我倒杯水吗?”   顾朗眼珠子来回转,“小叔,我…”   “我想起还有一点事,朗哥儿走了。”顾庭思率先出手,轻捂着顾朗的小嘴把人抱走了。   小孩儿的小短腿不甘心的在空中乱晃。逗的叶音没忍住笑了一下。   一回头才发现顾澈也在望着她,叶音有些别扭,避开他的视线,给顾澈倒水。   顾澈说了,让叶音给他一天时间,叶音便静心等着,她去了城外看望刘氏。   叶音给她喂药时,刘氏看着她,忽然咧嘴笑:“音…音音…”   叶音一愣,旁边的妇人也呆住了。   没一会儿邵和跑进来,刘氏吓得立刻钻进叶音怀里啊啊啊地叫。   叶音一边安抚刘氏,一边喝道:“还不出去。”   邵和牙关紧咬,最后不甘心的退出去。   他在外面等了半个时辰,叶音才出来。   叶音:“她睡下了。”   邵和叼着根干草,眼神意味不明:“我有时候想,你是不是给我娘灌迷药了。”   刘氏是他亲娘啊。   叶音冷冷道:“你是想让你娘舒坦,还是单纯只想让自己心里好受点。”   “废话,我当然想让我娘舒坦,她…她受了那么苦。”邵和说着,眼眶慢慢泛了红。   叶音:“那你没事别凑她跟前刺激她。”   邵和:“你——”   叶音心里也烦,没空开解他,“打一场?”   邵和:“来就来!”   黄昏时候,方白带着小弟气喘吁吁跑回院子,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道:“阿九哥,知府家的二公子出门了。”   “好。”顾澈应道:“现在你们都待在家,哪里不准去。”   他大步往外走,方白要跟,被顾澈一个眼神勒退。   年糕吸了吸鼻涕:“大白哥。我们怎么办?”   方白瞪他一眼:“当然是听阿九哥的话,老实待家里了。” 第52章 鹬蚌相争   自从文大郎因为一本余首辅的著作跟师老爷结识后,文大郎就极其珍惜这个机会,小心维护感情。   师老爷的儿子如今在翰林当值,清贵十足,师老爷心里记着文大郎的好,再加上文家做的是书肆生意,勉强能算风雅,于是两家人的来往就没断过。   之前文大郎跟师老爷联络感情,师老爷无意说起巡抚公子即将来本地欣赏风景。   “欣赏风景”四个字没什么,可用在巡抚公子身上就耐人寻味了。   文大郎留了个心眼,回去后派人调查。中间费了不少功夫和时间。没想到结果让文大郎吃惊。   那位巡抚公子是个伪君子,明明下流好色,对外却装得人模人样。   文大郎打听出来的,死在那位巡抚公子手里的女子都不下一手之数。没打听出来的不知道还有多少。   更恶劣的是,巡抚公子不给人痛快,而是虐杀,其中一半女子皆是良民。   听闻后来有一户人家去报官,直接死在了牢里,之后再没人敢申冤。   文大郎如今很信任顾澈,这些事也没瞒他,不过叮嘱顾澈要守口如瓶,免得惹祸。   顾澈原本是想着避开这些权贵公子,不想惹麻烦。   但是他没想到点心铺子会被烧了,阿音盛怒。   当时他拽住叶音时,顾澈心里就有了一个大概的谋划。   他们是蝼蚁,是落单的蚂蚱,是蜉蝣,自然无法跟应家对上,更无法跟巡抚公子对上。   可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人除了武力,还用脑子。   谁会以卵击石,他只会旁观鹬蚌相争。   知府二公子带着巡抚公子去了本地最大的青楼,现在只需要把晋童和应澜斐引过去就行。   应澜斐和晋童两人现在时常凑在一起,应澜斐一边嫌弃晋童脏,一边又觉得晋童这把刀好使,暂时就忍了。   他想把【欢喜来】剩下的三家点心铺子全烧了。就这两天动手。   “晋兄,晋兄?”   应澜斐不解,晋童忽然就不说话了。   “晋…”   对面的人忽的站起来,脸色狰狞往外走:“贱人,你跑不了。”   应澜斐莫名:“晋童,你去哪儿?”   他吼小厮道:“傻站着干嘛,追啊。”   花柳不会让晋童脑子也出毛病了吧。   应澜斐跟着晋童一路到了本地最大的青楼,应澜斐嘴角抽抽:“……进去。”   小二认得他们,殷勤地领路,带他们去包间。   然而今日,天字第一号包间却被人占了。   应澜斐不悦:“天字号房的是什么人?”   小二低声道:“是知府二公子。”   应澜斐梗了一下,对方还真比他身份高些。   应澜斐打开折扇,本想去拜访一下知府二公子,谁知道晋童跟个疯子一样,在青楼里上蹿下跳,大喊大叫。   旁人都知他跟晋童近日走得近,如果因为晋童让他在知府二公子面前丢脸,实在不划算。   应澜斐想走了。   谁知道晋童下楼梯时没踩稳,咚咚咚摔了下去,趴在大堂里。   应澜斐脸色一沉,如果可以,他真不想管这傻逼。   他捏着鼻子下去,没好气道:“你发什么疯?”   刚才那一摔,晋童终于清醒了,他把手心皱巴巴的纸条给应澜斐看。   “有人说在这家青楼看到了那个贱人。”传染给他花柳病的女人。   应澜斐把纸条撕了个粉碎:“那个女人怎么可能进这种销金窟。”   本地最大最好的青楼,翻译一下:最豪华,最贵。   晋童一个月也就来那么一回。当然了,如果别人请他另算。   “你被人耍了,傻子。”应澜斐口气不善:“起来,你还想丢人到什么时候。”   晋童身子摇摇晃晃,被小厮搀扶着。   应澜斐默道:这玩意儿还有利用价值,再忍两天,最后两天。   来这里消费的都是非富即贵,自然有人认出了应澜斐,不过给应澜斐留面子,没唤他。   然而…   “那不是应澜斐应公子吗?”   “应公子好啊。”   应澜斐:好你娘个头。   那么多人,应澜斐一时也不知道是谁在叫他。伶人咿咿呀呀的唱曲儿听得他心烦。   此时一名小二端着酒水走来,忽然身子一倒,酒水全洒在了应澜斐和晋童身上。   小二当即跪下求饶,掌柜跟来道歉,被应澜斐一脚踹了出去。   周围响起嘲笑声,应澜斐脸都涨红了,“还不快带本公子去房间换洗。”   现在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外面这般吵闹,天字一号房里的巡抚公子不满。知府二公子不想面对“上级”的坏情绪,赶紧道:“在下出去看看。”   他倒要瞧瞧是哪些不长眼的。   结果刚出门他腿上一疼,他看着脚边的芸豆,气笑了。   “现在不知死活的人真的太多了。”   他叫了两个随从,寻着芸豆射来的方向走去,然后就没了声。   巡抚公子久等知府二公子没回来,也恼了。唤手下去打探,结果手下也没了消息。   巡抚公子:“……”   他本就不是好相与之辈,忍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打开门出去。   而旁边房间的应澜斐也重新换好衣服,带着晋童出来,双方碰上,两人都愣了一下。   应澜斐跟本地知府二公子熟悉,但还是第一次见巡抚公子。   他见对方从天字一号房出来,以为对方是知府二公子的友人。   应澜斐礼貌颔首。   巡抚公子矜傲地抬了抬下巴。   应澜斐脸上挂不住了。不过他也不算太蠢,心道知府二公子的友人也不会是普通人,他暂且忍了这口气,准备同晋童离开。   然而好巧不巧,一名小二领着花魁行来,深深埋下腰:“二公子,您要的花魁来了。”   巡抚公子是个假道学,不愿别人说他贪杯好色,幸好这小二认错了人,巡抚公子顺势道:“嗯,进去吧。”   应澜斐满脑子问号。   他手快于脑子,一只手拽住小厮:“你称他什么?”应澜斐另一只手,指着巡抚公子。   小二深深低着头:“知府二公子的容颜,非小人可窥。”   巡抚公子满意颔首。对,招花魁的是知府二公子,跟他没关系。   应澜斐气乐了,好啊,居然敢骗到他头上来了。   应澜斐松开小厮,转而拽住花魁:“今儿爷心情不悦,让花魁先来伺候爷。”   花魁抱着琵琶的手一抖,琴弦被触碰,发出轻轻的一声。   巡抚公子从未被人这么冒犯,但见花魁实在美丽,他心里痒痒,忍着怒火对应澜斐道:“你现在离开,本公子既往不咎。”   “我呸!你算个什么玩意儿。”应澜斐搂着花魁香了两口:“本公子的女人,你个贱民也敢碰,活腻歪了?”   要说应澜斐对花魁有多喜欢,真不见得,就是当个玩意逗逗。   他不满眼前这瘪三装知府二公子,还骗到他头上。   “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   巡抚公子双目充火:“你算个什么东西。羞辱官家子弟,论罪当杖责。”   应澜斐:“哟哟哟,装,接着装。”   晋童听明白了,戏谑地打量巡抚公子:“喂,差不多得了。真把自己当根葱。”   小厮劝道:“应公子,晋公子你们别闹了,得罪了二公子,小心吃板子蹲大牢。”   小厮不劝还好,小厮一劝,应澜斐更来劲:“小子,你不知道本公子跟知府二公子是好友吧。”   “你呢,现在只要跪下来给爷磕三个头,再从爷□□下钻过去,这事就过了。”   巡抚公子瞳孔一缩,因为太震惊,居然都忘了生气,他指了指自己,又指指应澜斐。   “你知道本公子是谁吗?”   小厮适时开口:“二公子您别生气,掌柜马上就来了,花魁肯定先伺候您,在您面前,旁人屁都不是。”   “我去你娘的。”小厮这么明显的贬低令应澜斐勃然大怒,将小厮踹到在地:“你个瞎了眼的狗东西。”   “今天爷教你开开眼。”   小厮东躲西藏,花魁吓得惊声尖叫,晋童抱胸看戏,掌柜带着龟奴踩着楼梯哒哒上来。   当应澜斐又一拳头挥来时,小厮矮身一躲,他身侧的巡抚公子中招了。   “二公子小心——”   巡抚公子脸颊剧痛,来不及反应便感觉腿上又传来一股力道,随后身子轻飘飘的。   “啪——”地一声。   大堂俱静。   “啊啊啊啊啊啊啊,杀人了——”   “…死人了…死人了啊啊啊!!!”   大堂客人做鸟兽散。   应澜斐也惊到了。惊讶,不是害怕。   他看着自己的拳头:“我力气有那么大?”一拳头就把人打翻木栏摔下去?   晋童趴在木栏往下看了看,啧啧两声:“死得够惨的。眼睛还睁着呢。”   应澜斐让掌柜把尸体处理了:“放心,回头本公子让人把补偿给你送来。”   掌柜哆嗦着不敢说话。   应公子这么不在意,死的人应该无关紧要吧,应该…吧。   然而应澜斐前脚刚回家,后脚官兵就到了,火把上燃烧着熊熊烈火。   “贼人应澜斐当众打杀巡抚公子,拿下!”   镣铐加身,应澜斐人一头雾水:“怎么回事?”   “放开!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我乃应府公子。”一个刀背狠狠砸下来,应澜斐两眼一黑,温热又腥稠的液体顺着脸庞滑落,他被官兵架走了。   应老爷急急赶去,公堂之上。灯火通明。   堂下除了被抓的应澜斐,还有晋童,而那哭哭啼啼的不是花魁又是谁。   她翻来翻去地说着应澜斐跟巡抚公子死前的对话,知府脸都黑了。   应澜斐此时才知道,他打下楼的人的确不是知府二公子,而是巡抚公子!   他打了个寒颤,终于怕了。   恐惧让他脑子飞快运转,应澜斐拼命自救:“大人,小民冤枉,是那个小厮从中作梗…”   “对,一定是他,这个花魁也是帮凶。大人,他们才是杀害巡抚公子的凶手啊。”   然而小厮已经找不到人。   但应澜斐动手,却是众人得见。   知府何尝不知道这里面有猫腻,怎么就那么巧,他的二儿子被引开了,随从也不见踪影。   然后巡抚公子就跟应澜斐撞上了。   应老爷跪地叩首:“大人,斐儿冤枉啊大人。”他拼命使眼色。   知府大人就像看不懂。   若是换了平头百姓,别说应澜斐打杀了一个,就是十个,二十个,知府都能看在钱的份上把事情压下去。   可这次死的是巡抚大人的亲儿子,还是唯一的嫡子。   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可他头上的巡抚就是地头蛇出身。   知府思及此,脑袋都一阵阵的眩晕。   官府的效率从来没有那么快过,应澜斐,晋童谋害巡抚嫡子,罪证确凿,判处秋后处斩。   晋家家产充公,全家流放。   应家也元气大伤,应老爷的几个庶出儿子联合愤怒的族人谋夺应老爷剩下的家产。应家颓势尽显,再无往日辉煌。   其他商人趁机谋利,一时间好不热闹。   没人再关注城里几个小小的点心铺子。   “所以那个小厮是你扮的?”叶音惊道。   顾澈点头。   叶音:“也是你把知府二公子引开,把他们的随从放倒。”   顾澈再次点头。   叶音:“晋童和应澜斐也是你设法引过去的?”   顾澈继续点头。   叶音眉眼里忍不住绽出笑意:“那个往应澜斐身上泼酒水的也是你?”   顾澈摇头:“这个不是我。”   “事后我安排花魁和那个小厮火遁了,并给了他们一笔银子离开。”   “青楼歇业一月。”   顾澈望着叶音,眸光深深:“这样处理,可以吗?”   叶音用力点头,眉宇飞扬:“阿九,你太厉害了。”   兵不血刃,大快人心。比她直接弄死应澜斐他们结局好太多了。   她尽情地笑着,可见是真的开心了。   顾澈温柔地望着她。   晚上歇息时,叶音兴奋的脑子终于冷静下来,复盘顾澈的计谋,她发现环环相扣,顾澈把每一步,每个人的性格都算进去了。   顾澈又是何时打听到巡抚公子的消息?   这一刻,叶音明确认知到,她跟顾澈对事物的认知差的有多少。 第53章 浸出法   众人只盯着庞大的应家去,顾澈跟在文大郎身后瓜分晋家过去霸占的产业。   商人值钱的不只是金银,还有来往的商路。顾澈抢到了一条晋家布业的小商路,让沈寅赶紧低价盘下了一个布庄和一个布厂,顺势接手工人。随后又让沈寅迅速跟一些小布庄东家应酬拉关系。   沈寅恨不得把自己分成两个人用,每天只睡两个多时辰,一睁眼就是数不尽的活。   但是再累还是要做,谁让顾澈除了应澜斐,斗倒了应家,他大仇得报,顾澈就是他的恩人。   另一边,顾澈和叶音终于落实好厂址,决定做豆干,豆皮,豆芽。操作难度低,且食物不愁卖。   等过一段时间,沈寅彻底收服了布厂的工人,就让工人来教豆皮厂里面的女人织布,染布。   一般工人会将其手艺藏着。但顾澈相信,只要有动人的利益,对方会主动拿出来交换。   西街的点心铺子也已经重建,继续售卖点心。   顾澈的摊子铺的越来越大,费的心神也越多,但回报同样是丰厚的。   晚上方白他们回了铺子睡觉,顾澈在灯下算着这几日收入。   豆皮厂子那边刚起,收支堪堪持平,布庄和布厂有了微薄利润,可忽略不计。四家点心铺子,茶楼,以及慈恩堂众人支小摊赚的钱才是大头。   算珠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顾澈白皙修长的手指来回拨动,黑与白形成强烈对比…   叶音倏地移开视线,喝了一口水。   其他人也安静看着,随着顾澈最后一次拨弄算珠,他抬头:“再过一个月收入就差不多了,我打算让沈寅出面再盘一个大点的院子,对外称是镖局,把半大小子们都丢进去操练,十天半个月走一次近处的镖。”   “等到冬天,我们自己建商队。”   王氏愣愣听着,而后伸手把自己下巴合上。人跟人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顾澈双手拢住,环视众人:“你们还有什么提议吗?”   顾朗小脸茫然。   王氏当背景板。   顾庭思老实闭嘴。   叶音想了想,问:“四家点心铺子够了?”   顾澈颔首:“要给城里其他糕点铺主留有余地。”   叶音脸色一红,是她格局小了。   顾澈轻轻笑了笑,跟夏日夜里的风一样凉爽,飘进叶音耳中:“除了点心,阿音可还有其他小食推荐。”   叶音顿时抛却那点尴尬,仔细思索,烫食已经有了,点心,豆腐,豆干都有了。盛夏的绿豆汤,酸梅汤之类的饮料…   叶音眸光骤亮:“奶茶。”她怎么把这个忘了。   顾澈挑眉:“羊奶加茶叶?”   叶音用力点头:“牛奶,羊奶都可以。”   “已经有了吗?”叶音见顾澈反应平平,不太确定的问。   顾澈委婉道:“草原部落有这种吃法。以前京城也盛行过一段时间,后来被贵族抛弃,民间也慢慢淡去了痕迹。”   所以叶音不知道是正常的。   顾澈跟她分析:“如果开铺子,需要豢养一定数量的牛羊保证鲜奶,对现在的我们来说有些难度。”   叶音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打起精神,继续跟顾澈讨论,王氏他们听得睡意阵阵,撑不住去睡了。   而叶音搜刮她知道的小食,最后连炸串都说出来了,却发现这太费油了。现在的油不便宜。   油?   叶音忽然凑近顾澈,压着声音问:“阿九,你听过浸出法吗?”   灯火在夜风下微微摇曳,也将叶音的脸照的明明灭灭。这么近的距离,顾澈一垂眸,便能看到叶音圆圆的鼻头,有些可爱。   “阿九,阿九?”   顾澈抬眸。   四目相对,叶音睫毛颤了一下,低声道:“你听过浸出法吗?”   顾澈诚实回答:“没有。”   “阿音,我不懂。”他眼睛黑白分明,是纯粹的疑惑,像个天真单纯向老师求知的学生。   叶音轻咳一声,坐到顾澈身边,拿起旁边的笔,蘸足墨,在纸上写写画画。   “你看我们吃的油,一般来源芝麻,花生,瓜子仁,以及最重要的豆子。”   叶音在【豆子】二字后面延伸:“一般都是通过榨取得到油的,对吧。”   顾澈点头。   叶音:“但是榨取得来的油,残油量很多,就浪费了。”   铺垫的差不多,叶音终于切入正题。大豆油浸出法其实不难,真正的难点在于溶解油脂的溶剂。现代普遍用正己烷,但时下肯定没这个条件。   叶音搜肠刮肚之后,终于想到一个替代品,乙醇。也就是酒精。   靖朝的酿酒技术很发达,江南富庶之地尤甚。有了酒,提取乙醇就容易多了。   叶音凭着自己记忆里的东西,用毛笔一点一点写下来,她的字勉强算工整,毫无风骨可言。   可顾澈看着看着,连呼吸都屏住了,虽然他不懂化学原理,但是凭着叶音的详细讲述,顾澈直觉这是可行的。   或许他们不能一两次就成功,但没关系,四次,五次,十次,只要成功了,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第54章 淮南水患   京城从去岁开始就少雨多阳,翻年后更是没下过一场雨,眼看再有一月就是秋收,可土地龟裂,地里的庄稼结的稀稀落落,能收回一两成都是万幸。   朝堂上,朝臣再次上奏,恳请元乐帝求雨。   元乐帝本不愿理会,可他几个儿子也跟着上奏,开口就是民生大义。   元乐帝脸色阴沉,他看着玉阶下,跪了一地的皇子朝臣,最后黑着脸应下。   但谁也没想到,元乐帝这厢刚求完雨,京城周边不见雨水,淮南之地却突发暴雨,山体坍塌引发泥石流,顷刻间冲毁三个村子,且势头不减。   淮南知府大惊失色,快马加急往京城送信,求朝廷支援。   朝堂上诡异的沉默,所有人心虚的低下头。周汖额头浸满细汗却不敢擦,圣上怎么那么点背,刚求完雨就爆发洪灾。   偏偏之前求雨的阵仗大,百姓都知道。原是为了让百姓感念天子仁德,这下好了,捂都捂不住。   周同偷偷觑了一眼前面的父亲,他跟父亲想的不一样,淮南发生洪灾,肯定需要赈灾,朝廷发放的赈灾银会是一笔可观的数目。   青阳尘盯着自己的脚尖出神,他是靠着家里蒽荫入仕,但并非他愿。若是他想,他大可以凭着自身所学,堂堂正正从科举中考出来。   但后来还是算了。   朝廷,或者说天子,现在并不想看到多么有才干的世家子。   这种凝滞的气氛不知持续了多久,最后被余首辅打破,官员们才慢慢议论起来。   “圣上,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派人前往淮南赈灾,安抚百姓。”   “臣附议…”   “臣也附议…”   然后一群官员又就谁去淮南赈灾引发讨论,这事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按淮南知府所言,淮南之地洪水泛滥,稍有不慎小命都得搭进去。   不过赈灾款却是很让人眼馋。   众人心里盘算各异,一时间谁都没当出头鸟。周同看着他爹的背影着急不已。   外面的日头越升越高,日光愈来愈烈,元乐帝的脸色越来越冷凝。   “太子。”   太子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清明。   “父皇,儿臣虽愚钝,但也不忍百姓受苦,恳请父皇允许儿臣前往淮南。”   “太子仁德,实乃大靖之福。”官员呼啦啦跪了一地。   确定了主要人选,接下来就顺畅多了,只是元乐帝刚提了一句赈灾银,户部尚书倏地跪下,老泪纵横地哭诉国库空虚,户部拿不出钱了。   金殿之上,户部尚书一条条的列着往年修行宫花费了多少,军饷又是多少,修路又花费了多少等等。   等到哭诉的差不多了,户部尚书话锋一转:“圣上,边关连连传来捷报,击退外敌,彰显我大靖国威。”   “臣以为,此番震慑已将宵小喝退,而繁冗的军队反而会拖垮朝廷的财政。”   “圣上,臣恳请圣上削减军支。挪用一部分军饷救济淮南受灾百姓。”   话落,顿时又有几名文官出列,“圣上,尚书大人所言极是,恳请圣上允许。”   “圣上……”   元乐帝轻轻点着龙案扶手,不发一言。   “圣上,末将有话要言。”宁侯将军直视户部尚书:“军队是守卫靖朝的盾,若是削减军支,岂不是置国家于危险之地。”   “宁侯将军此言差矣。”周汖笑盈盈反驳:“户部尚书的意思是,只少少的削减一部分,现在边关太平,削减一点军支并无大碍。反而是淮南灾民处在危急时刻,若无银钱怎么救他们的命。”   “宁侯将军出面阻拦,难道是想为了一己之私,陷圣上于不义之地吗。”   “末将不敢。”宁侯将军抱拳跪下:“圣上,末将绝无此意,只是…”   元乐帝打断他:“行了。”   “就依户部尚书所言,先解淮南之急。”   随后在太监尖利的“退朝”之声中,元乐帝离开朝堂。   户部尚书一众文官斜睨了宁侯将军一眼:“莽夫之为,哼。”   “你——”另一名武将拽住宁侯将军,轻轻摇了摇头。   宁侯将军看着龙案后的空位,颓丧的垮了肩膀。那些文官说的好听,可军支一旦削减,再不会复原。   另一名武将安抚他:“没事,现在太平年间,削减一点也不碍事。”   “是吗。”宁侯将军垂下眼,总觉得边关并没有表面那般太平。   从京城到淮南有千里之遥,就算走水路,顺风顺水也要十天半月的功夫。   太子一行人还没到达淮南,淮南受灾的流民已经涌来了江南。   本地知府命人守着城门,不准流民进城。   于是流民在城外徘徊,便有人聚集在慈恩堂周围。若不是邵和他们习了一段时间武,再加上邵和性子暴,恐怕这慈恩堂已经易主。   但随着周围流民越来越多,慈恩堂也不安全了。   邵和整个人像把拉紧的弓,拿着一把镰刀警惕周围的流民。   他知道这些人可怜,可如果只能活一方,他希望活下去的是慈恩堂。   或许是受淮南暴雨影响,本地也开始下雨了,高温加雨水,又闷又热,这让邵和非常烦躁。   忽然,一名年轻妇人抱着一个两岁的孩子跑来,邵和立刻把镰刀横在胸前,冷脸喝道:“站住,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妇人倏地跪下,泪盈于眶,说着蹩脚的官话:“小哥,求求你发发善心,让我们母子去棚里躲躲雨吧,我的孩子还那么小,求你可怜可怜他。”   臭蛋跟在邵和身后,瞥见了妇人怀里的孩子,小孩儿脸上泛着红,应该是饿的没力气了,只能细细的哭。   臭蛋于心不忍,小声道:“哥。他们怪可怜的。而且只有两个人。”要不让人进屋吧。   这雨虽然不大,可小孩子也够呛。   邵和没动。   年轻妇人咬咬牙,对着邵和砰砰磕头,片刻额头就见了血:“小哥,我怎么样都没关系,救救我的孩子。”   “求求你,求求你…”   “救救我的孩子,求求”   年轻妇人感觉肩上一阵力道,她模糊的抬起头,血水顺着鼻梁滑落,她眼珠子动了动,气若游丝:“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邵和接过幼儿:“我如果只救他呢?”   “够了够了。”妇人又哭又笑:“只要他活下来就够了。”她不舍的又看了一眼儿子,最后踉跄着起身,竟是离开。   那摇摇晃晃的柔弱背影,慢慢跟刘氏的身影重合。   “等一下。”邵和的嘴巴快于身体:“我不会照顾小孩,你进来。”   他把孩子还给妇人。   然而这个举动犹如洪水决堤的堤口,周边的流民慢慢向邵和他们靠拢。   “小哥,你救救我们吧。”   “让我们进屋。”一部分人在哭求,而几个高大汉子带着人凶狠的冲向屋子。   “滚出去!”邵和带着小弟全力抵挡,场面一片混乱。   “哇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孩子——”   孩子的痛苦声和着女人的惊叫声,顿时拉回众人的注意力。   原来一个吊梢眼的高大男人,不知何时抢走了年轻妇人手里的两岁幼儿,高高举在空中,他眸光狠厉:“小子,让我们进屋。不然我摔死这个小杂种。”   “不要!!”年轻妇人险些晕厥,她对着男人磕头叩拜:“不要伤害我的孩子,求你放了他…”   吊梢眼狞笑:“要看小哥让不让大伙进屋了。”   臭蛋气的跳脚:“邵和哥怎么办?”   邵和握紧了镰刀,他讨厌被人威胁。   但幼儿无辜,他该怎么办?   可恶,如果坏女人在这里就好了。   吊梢眼有些急了,手上用力,幼儿顿时哭得更惨:“十个数,不让我们进去,我就摔死他。”   “十——”   “九,八…”   “不要不要,我的孩子,”妇人想去抢,却被吊梢眼身边的男人一脚踹翻。   臭蛋急得抓耳挠腮,其他流民冷漠围观。他们希望邵和答应。   至于眼前小小的慈恩堂能不能装下他们这么多人,不管了,先进屋再说。屋里肯定有食物。   吊梢眼狠声道:“…三!”   邵和死死盯着被举在空中的孩子。   吊梢眼:“二…”   妇人满脸绝望。   邵和咬紧牙:“我…”   “嗖——”的一声,锋利的箭矢刺穿胸膛。吊梢眼不敢置信的低下头。   邵和立刻挥开其他人,接住孩子。   吊梢眼身边的男人惊怒:“你杀了大哥,我们要给他报仇。”   又是两箭,不过这次只扎穿了二人的胳膊。   “还不退下。”一声暴喝将众人吓住。   他们寻声望去,只见雨帘中,一名身着劲装的女子疾步走来。   她身后的箭袋里还藏着七八支箭,表明刚才射箭杀人的就是她。   流民们流露出一些畏怯。但也只是一些。他们对慈恩堂势在必得。   叶音的到来让臭蛋他们有了主心骨,“音姑娘,您来的太及时了呜呜。”   叶音:“闭嘴。”   叶音言简意赅:“现在叫慈恩堂里所有人出来。”   “什么都不要带。”她强调。   流民虎视眈眈,他们带着东西就是现成的靶子。   其他人很听她的话,不到片刻通通走了出来,只有刘氏在闹,被其他妇人敲昏了背出来。   叶音扔给邵和一纸文书:“带他们进城。”   邵和:“是。”   叶音断后,警惕着流民偷袭。然而流民们的目标是屋子和屋里的食物,没有跟她死磕。   人群蜂涌,有人不慎摔倒了,便再也没有起来。   “娘的,里面好多吃的,还有点心。”   “我看到肉了哈哈哈哈哈呃…”   “……都是我的,我的!”   屋里传来的兴奋声,惨叫声,叫嚣声,足以让人描绘其场面。   叶音回头看了一眼慈恩堂众人,他们走远了,叶音打算退走,不想这时一名衣衫褴褛的少女摔倒在地。   幸运的是她被挤到了人群边缘,所以没有被踩踏致死。而两人间不过七八步距离。   叶音默了默,还是上前扶起她。然而对方抬起头时,叶音愣住了。   眼前的少女不过13、14岁,头发散乱,小脸也有些脏,经雨水冲刷后露出轮廓。   她见过叶音的厉害,重新跪下,牢牢抱着叶音的腿:“姐姐救我,求你救救我。”   “我哥哥已经死了,我也快死了,求你帮帮我。”她哭的歇斯底里,眼泪和着雨水砸落。   没有大人护着,这么小的姑娘混在流民堆里,会发生什么惨剧可想而知。   其他流民也发现这边变化,当即有两个男人奔来,叶音弯弓搭箭直指他们。这才将人吓退。   少女见状心中更慌:“姐姐我很乖,我会做许多事,我给你当牛做马,救救我求求你,求求你…”   叶音收回箭,单手提起她往城里走。   这些日子,顾澈和沈寅东拼西凑,总算盘下一个大院子,完善镖局事宜,用来安置慈恩堂的众人。   邵和离开时,把年轻妇人和她两岁的幼儿也带上了。   城门口,面对守城官兵的盘问,邵和拿出叶音给他的文书。是申请开镖局的同意书。   守城官兵看着队伍后面的老弱妇孺,嘴角抽抽,但最后还是放了行。   一墙之隔,犹如两个世界。   臭蛋他们看着城里的安静祥和,感觉刚才被流民包围如同做梦。   年轻妇人紧紧抱着儿子,喜极而泣。上天保佑,他们母子彻底得救了。   邵和放慢脚步,等着叶音赶来,远远的他看到叶音手边的少女,心想坏女人还是会心软嘛。   天上雨势加大,雨水冲洗着众人,随着距离拉近,众人终于看清少女真容。邵和嘴巴张的能吞下一个鸡蛋。   臭蛋哆哆嗦嗦扯着邵和的衣摆:“哥,邵和哥,那个女的…”   那个少女怎么那么像音姑娘啊啊啊!   叶音喝道:“愣着作甚,走了。”   邵和看看叶音,又看看叶音身边的少女,再看看叶音,恍惚道:“…喔…喔…好。”   新的大院子挨着长乐街,很靠近顾澈叶音的小院子和王氏的点心铺子。   叶音推开门,让众人进去。男女分开住,邵和忙着去安顿他娘。   叶音叫了两个妇人去熬姜汤。随后又叫了几个汉子出去搬粮食,这么多人,口粮就要一堆。   少女紧紧跟着叶音,把叶音当做救命稻草。   叶音由着他,等把粮食运过来后,她开口:“黎福兴何在。”   “音姑娘,我在这儿。”一个相貌平平,身高也平平的男子跑到她跟前。   黎福兴今年不过二十一岁,但为人稳重踏实。   叶音:“现在你就是院子里的管事,负责一切。”   黎福兴心神一凛:“是。”   邵和刚安顿好他娘,出来就听到这段话,脸就臭了。   叶音不管他,转头问少女:“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小声道:“我叫汪清清。”   作者有话说:   男女主感情线不会狗血哈,汪清清是个软妹子,信我。 第55章 老道   “你…”叶音刚开口,汪清清倏地跪下,嘭嘭磕头:“姐姐救了我,我会一辈子伺候姐姐,报答姐姐。”   “求姐姐收留我,求求您…”她边求边掉泪。   叶音见不得那张脸哭,扶起她:“不要随便跪。”   汪清清眼巴巴地看着叶音,“姐姐。”   最后汪清清跟着叶音回小院子,顾朗惊得手里的毛笔都掉了。   “小…小鸟…”他晕晕乎乎:“两只小鸟?!”   叶音头疼。   “庭思,你去厨房里烧锅热水,再单独熬碗姜汤。”   顾庭思:“是!”   她匆匆奔进了小厨房,心还砰砰跳。   “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热水烧好,顾庭思又兑了大半冷水,叶音试了试水温,觉得合适了,对汪清清道:“你先去冲洗。洗好后喝姜汤。”   汪清清忙不迭应道:“哎。”   叶音拿了一套顾庭思的衣服给汪清清换。   厅堂里,汪清清吃着点心就着姜汤,身上有了暖意,她不时看向叶音。   叶音避开视线,等汪清清不看她了,叶音又看回去。   汪清清的皮肤微黄偏白,露出来的手指纤细,没有茧子。喝姜汤时也是小口小口喝。   叶音收回视线,外面雨水滴滴答答,有别样的韵律。   酉时,顾澈打着一把油纸伞匆匆回来。汪清清忙不迭去开门,顾庭思来回看看,尴尬地摸摸鼻子。   院门打开,顾澈瞬间冷了脸:“你是谁!”   汪清清被吓到了,讷讷道:“我我是汪清清。”   “阿九。”叶音无奈唤道。   两人一同回来,汪清清忙接了油纸伞放好,又去给顾澈倒水。动作生疏又笨拙。   叶音拦住她:“不用忙活。”   顾澈目不转睛地盯着叶音,等一个解释。   叶音不自在地干咳一声:“流民里遇到的。”   顾澈:“嗯。”   厅堂里气氛有些别扭,顾庭思点了两根蜡烛,然后带着顾朗进厨房,准备今日的晚饭。   顾澈回屋换衣裳,顿时只剩叶音和汪清清。   叶音:“……”   汪清清小心道:“姐姐,我按揉尚可。”   说完,她走到叶音身后,伸出手。   “姐姐!痛…”   叶音松开她:“抱歉。”   “我不习惯背后有人。”   汪清清低下头:“是清清的错。”   她如此柔弱,像风中摇曳的小花,又似枝头摇摇欲坠的雪,仿佛轻轻一碰就碎了。   叶音捏了捏鼻梁:“你坐吧,我有话问你。”   汪清清犹豫地看了叶音一眼,只坐了椅子的三分之一。   叶音:“哪里人?”   汪清清细声细气道:“淮南同州人士。”   叶音:“多大了?”   汪清清:“虚岁十四。”   叶音:那就是13了。挺小的。   叶音:“我看你指间并无劳作之迹…”   叶音恰到好处留白,汪清清浑身一抖,跪在叶音面前,把家里底细都说了。   汪家有上百亩地,也算个小地主。汪家父母恩爱,哥哥聪慧且疼爱她。   如果没有意外,在家人的护佑下,汪清清会跟差不多人家的儿郎定亲,成婚生子。   可是一场洪水把什么都毁了。   哥哥带着她好不容易逃出来,最后病死在路上,临死前还放心不下她。   汪清清低着头悲痛难抑,叶音拉她起来,试探着伸出手,最后给她擦泪。   “谢谢姐姐。”汪清清小声道。   叶音转移话题:“你认字吗?会写吗?”   汪清清点头。   叶音:“我去给你拿纸笔。”   厅堂里只剩汪清清一人,此时院门又响:“音音,娘回来了。”   汪清清想起众人称呼叶音为“音姑娘”,立刻跑去开门,灰蒙蒙的雨天,神情怯怯的少女骤然闯入王氏的视野中。   少女的眉毛细细的,眼睛黑黑的,看人时畏怯的垂着眼,穿着灰扑扑的麻布衣裳。   “哐当”一声,点心盒子和油纸伞同时落地。   王氏一把抱住少女:“音音。”   外面的哭声惊着众人,叶音急忙忙跑出来,院门处王氏抱着汪清清嚎啕大哭。   “你是不是放不下娘,我的孩子…”   汪清清又惊又怕:“婶婶,我不是音姑娘,我是汪清清。”   烛光下,叶音立在厅堂中。   王氏愣住。   叶音叹了口气,打着油纸伞接他们进厅堂,顾庭思捡回东西,关上院门。   王氏茫然地看着叶音,又去看汪清清。   汪清清像的是原来的叶音,王氏真正的女儿。不仅形似,更神似。只是汪清清稍微白一些,鼻子精致一点。   而叶音随着这具身体年纪的增长,容貌更偏英气。叶音私下仔细照过铜镜,发现如今的面容有点死去的现代本尊的影子了。   叶音把王氏叫去一边,快速解释缘由,王氏抓重点:“音音,你把清清带回来,是不是因为我。”   叶音:额…   叶音:“一半吧。”   王氏不信。   叶音道:“把清清留在大院子,影响我形象。”   “这倒是。”王氏解了惑,又看了汪清清一眼。   叶音叹道:“我不是小孩子,不会吃醋。”   王氏面上一红,这才去汪清清身边。   吃过晚饭,顾澈和叶音支走了其他人,两人在厅堂讨论事情。   叶音想起白日里所见,她忽然按住顾澈执笔的手,轻声问:“阿九,你想过怎么报仇吗?”   顾澈心尖一颤,两人手上相触的部分,倏地传来惊人烫意。   他手指蜷缩了一下,“我…”   夜风吹来雨声变大,掩去了顾澈的声音。但叶音还是听了个大概。   之后两人又说了什么,顾澈忘了。   次日,雨过天晴,太阳耀武扬威地爬上高空,地面顿时化身蒸笼。   顾澈本来是要去看看大豆油的进程,但忽然心里烦闷,停在路中不走了。   路过的行人诧异的看他一眼。   太阳晒得人皮肉痛,顾澈汗如雨下,却不动分毫。   “…泥巴包着玉石,有意思,嘿嘿…”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道凑在顾澈跟前,仔细打量。   “好黄的脸,好有神的眼。”   顾澈眉头微蹙,想绕开老道。   “…嘿…嘿嘿,荒唐荒唐真荒唐…”   老者晃着他的布袋子,闭着眼哼哼:“神台染污泥,真龙坠深渊。”   “若问因何故,世间太腌臜。”   “玉食金鼎盛,长乐亦不返。”   “愿有云中路,登之做神仙。”   他猛地睁开眼,拍着手高声大唱:“愿有云中路,登之做神仙哈哈哈哈哈,做神呃——”   老者直挺挺倒下,双目微阖竟是神态安详。   “啊啊啊啊啊死人了”   人群沸腾,行人纷纷避开,顾澈瞳孔猛缩,他上前查看,老者已然断了生息。   “让开让开!官差办事,行人退让。”   一群人高马大的士兵快速走过,看也没看路中的尸体。   顾澈不知怎的,忽然跟上去,把身上所有银子塞给坠在队伍最后的官兵:“官爷,你们去干什么?”   那人看在银子的份上才没发火,不过语气也不好:“城外流民扎堆,需要清理。”   丢下两句话对方就走了。   顾澈看着士兵身上的护甲,腰间的配刀。   清理流民,怎么清理?   很快顾澈就知道了,血染黄间,腥味漫天。   阿音昨晚跟他说,流民太多了,要怎么帮?   他想,引城中富户施粥。   阿音还问他,想怎么报仇?   他想,他要发展势力慢慢浸入朝堂,待他掌握权势后,为顾家平反,逼得元乐帝认错,才算报了灭门大仇。   然后呢?   顾澈想,从诸皇子中选一个最仁厚的扶持,还天下太平。   可是人间炼狱就在眼前。   顾澈迷茫了,一时间找不到答案。直到脑海里闪过一道人像。   “阿音…”   顾澈急急回了家,庆幸的是叶音在家里。   他拉着叶音往外走,至无人处,顾澈压低声音,问:“阿音,我若是想要天下太平,我是不是该去辅佐一位合适的人。”比如某位皇子。   叶音心有所感,她盯着顾澈的眼睛,轻轻笑了:“在我心里,没人比你更合适。”   明明顾澈也身负血海深仇,他比谁都想更快发展势力,可是面对苦难的百姓时,顾澈退让了。   比起报仇,顾澈更愿意先救人。   公布白糖制法,救助孤助的妇孺,除掉应澜斐等等。   如果这样一个把大仁摆在私仇前面的人不值得辅佐,那么谁值得辅佐。   【在我心里,没人比你更合适。】   周围的一切远去了,顾澈脑海里只盘旋着这句话和叶音温柔笑意的眼。   顾澈突然无措了,“阿音,你…”他磕磕巴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知道我在…我在说什么吗?”   叶音眨了一下眼,上前一步凑在他耳边:“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天子无德,为民生故,做回反贼又何惧?”   “阿澈,够清楚了吗?”   她唤他阿澈,顾澈。以守护靖朝安宁为己任的武将顾家的嫡幼子。   顾澈的心快速跳着,又像被一堆火炙烤着,他如同误闯仙境的凡人,天上地下来回往返着,他快要疯了。   叶音等不到回应,欲抬头看他,却被顾澈误会叶音要退开,身体快于脑子死死抱住她。   就像吝啬鬼抱住他的金子,更像溺水的人抱住最后的浮木。   “阿音,阿音,阿音…”   叶音回抱着他,也回应他:“阿澈,我在。”   “阿音。”   “嗯。”   “音音。”   叶音微怔,随后闭上眼,轻轻应了声“嗯”。   许久,顾澈才重新平复心绪,他不舍的慢慢松开叶音,目光落在叶音英气的眉眼,鼻子,还有被太阳晒的有些干裂的唇,透着红,柔软。他似乎也渴了。   “音音,我们回家吧。”   “嗯。”   顾澈把遇见老道的事说了,老道死前念叨的话也说了。   他们靠近人群,叶音用气音道:“阿澈是天命所归。”   顾澈耳朵一热,转移话题:“回头我将老道葬了。”   叶音:“好。” 第56章 长远镖局   因为知府的暴行,流民间亦有风声,于是城外的流民顿时散了个干净,去了其他去处。   而后不过一日,流民起义,号天林军,口称替天行道,冲入就近的惠县,洗劫一空便入了山,不知去向。   惠县县衙被屠,城中百姓死伤十之七八,苟活下来的人,事后出来看着一夕间破碎的县城,崩溃的捶地大哭。   知府收到消息,讶异:“一群贱民能屠了一个县城?”   小吏头埋的更低了:“回大人,听说流民人多势众,皆是青壮。”   想也知道,经过洪水倾轧,本地官兵追捕砍杀后,还能活下来的几乎都有点力气和体格。   层层苦难将弱者淘汰,剩下的男人无地无家,只有亲人尽去的仇恨,再经人统一整合,便是一股极为可怕的力量。   惠县事先没把这群流民放眼里,或者说大部分人都没把这群流民放眼里。   等到流民攻进城,一切都晚了。   现在天林军从县衙夺了武器,又杀了城中富户,抢走金银布匹粮食,势力更加壮大。   不过这些就不能跟知府大人说了。   知府冷哼:“一群草莽,不过尔尔。”   他摆摆手:“退下吧。”   小吏:“是。”   惠县经此一祸,几乎废了。   城中死亡的百姓尸身无人收捡,县城也需重新修葺,处处要钱要人力,偏偏如今的惠县两样都没有。   知府大人来回踱步:“又是一桩麻烦事。”   “派谁去呢?”   这么个烂摊子,估计没人愿意接手。   知府召来幕僚商议,其他人都怕被点中,言语间避之不及。惠县没个十年八年根本起不来,谁愿意去那里耗时间。   知府气了个够呛。最后还是一名书吏推荐本县一位举人。   举人是可以做官的,好点的做县丞,再往上当县令。但是这种好机会的概率,无异于天上掉馅饼。   有钱会打点的,很快就有了官职。一般的举人就慢慢等吧,有些等到死都等不来一个做官的机会。   有了“倒霉蛋”,众人纷纷附和,把此事敲定,再称赞知府大人任人唯才,治下有方,这事就过去了。   任命书当日送到举人家里,陈保人都是懵的。   陈保今天虚岁四十七,马上就到了知天命之年,也歇了科举的心思,得闲时候喝喝茶,下下棋,再指导一下孙子功课。   谁知道天降官职,还是一城县令。陈保的家里人也惊了。   陈保的儿子出去打探,回来时怒气冲冲:“爹,儿子就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您知道您要赴任的惠县,才被流民屠过城吗。”   那些流民居无定所,谁知道会不会再杀个回马枪。别说官途了,小命都得往里搭。   他就说嘛,陈家又没打点,他爹咋就有官职了。原来是个火坑。   陈夫人闻言,眼眶一红,急的眼泪都出来了:“那怎么办啊。”   陈归:“任命文书已经下来了,爹不去也要吃挂落。”   陈夫人哭道:“这这,咱们陈家怎的这般倒霉…”   陈归想了想,道:“爹,不然你装病吧。装的越严重越好。”   陈保叹了口气:“只能如此了。”   但他们没想到,陈保对外称病,表示下不了榻,知府的衙差居然把他抬去了惠县,还贴心的送了两个大夫和若干药材。   陈家人:“……”   惠县的县令是有了,但没有钱大大的不行,知府大人意思意思赏了三瓜两枣。   陈保气的心口疼,这打发要饭的呢。   天林军做事太绝,不但杀人还放火。若是修缮城中,还有的磨。   陈保苦着脸,认命地着手处理,先命人把城中的尸体火化了,不然这么热的天气,迟早闹瘟疫。   他给知府写信,希望知府大人能迁一部分百姓到惠县。至今无音。   顾澈和叶音他们也收到了消息,两人心情沉重,却也没有法子。   晚上二人在河边散步,远远的听到河上画舫里的笑闹声,琵琶声。   再想起惠县如今的光景,两地不过百里之遥。   顾澈收回目光,夜风中,他的声音清越如水:“阿音。我想去惠县。”   惠县并不是什么富庶之地,抢夺后,顾澈不认为那群流民会折返。   天林军很有可能会继续南下,往西南走,那边多丛林,远离皇城,军队相对较少,所以天林军有九成可能会去。   至于西南之地贫瘠,那也要看跟哪里对比,再穷的地方也有富人。   顾澈将自己的分析一一道来,叶音静静听着。   跟顾澈分析的差不多,天林军的头目就是打着这样的主意。他打算杀了乡绅恶霸,抢了对方的钱粮,收拢当地百姓,盘踞一方。等到时机成熟,天林军再一路北上杀回去。   若是皇帝要来打他们,他们大不了往山里一躲,换个地方。不过眼下淮南水患,朝廷应该忙着治理洪灾,不会管他们。   风吹过,枝头的树叶飘飘摇摇落下,顾澈抬手接住,“现在惠县虽然有县令,但县令一无背景,二无钱财,三无人手,就算想作恶,也得等好长一段时间。”   “天林军赠恨富人,当时进攻惠县,事发突然,城里的富人都没来得及跑掉,他们的地盘都空了出来,我想接手。”   方白他们忠心顾澈,但年纪确实小了,打探消息还行,做其他事不成。   而慈恩堂那边,妇孺占半数,剩下的青壮还需练习,能自给自足都不错了。   顾澈需要一些青壮人手。   叶音问他:“你打算以什么名义遮掩。”   顾澈:“镖局。”   叶音无奈:“你在跟县令抢人。他会允吗?”   “如果县令拿得出工钱,我认了。但他若是拿不出,也就怪不得我了。”顾澈摊开手,手里的叶子随风飘落,浮在水面。   现下来看,惠县穷一点反而是好事,谁都知道惠县废了,豺狼也不愿来了。   顾澈跟文大郎提出离开之意,文大郎颇为惋惜,甚至给顾澈加月银,可惜顾澈不为所动。   “阿九,你是个聪明的,你要知道做什么才是为了你自己好。”   顾澈颔首:“多谢公子叮嘱,阿九明白。”   文大郎气闷,摆摆手让人离开,但顾澈走到门边时又被叫住。   “拿着。”   顾澈下意识一接,居然是个钱袋子。   文大郎别开脸,折扇唰唰地扇:“我文家虽不说家大业大,但书肆多一个伙计还是没问题的。”   他这话的意思就差没明了说,让顾澈在外面混不下去就回来,文家还要他。   顾澈捏着钱袋子,最后还是收下了:“多谢大公子。”   顾澈走了,文大郎一时间难受,在外面晃了一圈才回家,凑巧碰到妹妹跟一个书生有说有笑。   文大郎:……   他今天是不是点背。   说起此事,文大郎就来气,文灵居然跟一个家贫的秀才好上了,偏偏文家爹娘还认同。文大郎想,若是秀才来提亲,他爹娘恐怕立刻就应了。   “咳。”文大郎故意出声。   文灵下意识退后一步,书生倒是大大方方行礼:“逊见过大公子。”   不给文大郎开口数落他俩的机会,孙逊先道:“今日天光好,大公子也是出门散心吗?”   文大郎心说天光好,但他心情不好。   然而孙逊借着日头,又说起哪里的风景好,一路延伸到整个江南。   等到说的差不多了,他提出告辞,并当着文大郎的面跟文灵相约下次会面。   文大郎:“……”   孙逊大大方方离开,文灵忍笑,也想离开却被文大郎叫住。   兄妹俩进屋,文大郎训她:“你是个未出阁的女子,你知不知道?”   文灵不知怎的想起孙逊跟她说的,为了名正言顺会面,他想不日来提亲。   文灵耳朵微红。   文大郎还以为妹妹是被他训的,他软了语气:“大哥也不是不让你跟孙逊往来,但要注意,注意,明白吗?”   文灵:“嗯。”   文大郎心累的摆摆手:“你回屋吧。”   想起孙逊,文大郎其实也不是真嫌弃对方。   江南文风盛,人才济济,这里读书人考出来的秀才含金量可高。   按理孙逊好歹是个秀才不该如此,偏偏孙逊的父亲病故在前,家底去了四五,如今孙逊好不容易长成取得功名,母亲又病了。刚刚好转的家庭又遇风霜。   文灵知道后,偷偷拿私房钱贴补孙逊,但孙逊没要,坚持自己赚钱给母亲治病。   孙母的病就是累出来的,好好养着就行。孙逊一个秀才也能承担得起,就是比一般秀才累些。这也是文大郎高看孙逊一眼的缘故。   如果孙逊真的接了文灵的贴补,就算文灵怨恨,文大郎也会把两人分开。   文大郎想着妹妹的事,没一会儿又想到了顾澈,忍不住叹息。   他好不容易遇上的得力助手跑路了,哎。   顾澈去到惠县后,用极低廉的价格买了两座大宅子,听说以前的主人是县里有名的士绅。如今宅子经过火焚,面目全非。   顾澈花钱雇人修缮,指明了要青壮,年纪最低不能低于15,最高不能超过26。   招工要求放出去,很快就有人来,还有两个小孩儿冒充大人。顾澈没点破,让他们进来。   修缮房屋的时候,顾澈跟这群人聊天,发现很多都成了孤家寡人。提起天林军都是又怕又恨。   人多干活快,不过七八日,两座宅子都修的差不多了。众人们却愁眉苦脸,为以后的生计发愁。   顾澈明知故问:“今日结工钱,怎的还不开心。”   面前的男人扯了扯嘴角,但又实在笑不出来:“东家,我们不知道以后怎么办?”家没了,钱没了,口粮也被抢了,如果想活下去,只能去其他县城找活。   不提惠县是他们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哪能轻易割舍。就说他们去了其他地方,外乡人容易受欺负。   顾澈出声安抚他,汉子本就憋屈难受,经顾澈一安抚,更是大倒苦水,最后竟然蹲在地上哽咽。   其他人受到感染,也是红了眼眶:“那些天杀的流民。老天就是知道他们性恶,才会发洪水。”   “没错,肯定是这样。”   “老天都在惩罚他们……”   顾澈等众人发泄的差不多了,他才出声:“照你们所说,那些流民也不过普通百姓,怎么能把惠县给抢了。”   “惠县好歹也是一个县,肯定比流民人数多吧。”   众人沉默了。   他们心里隐隐有一个答案,但又不知道如何说。   顾澈代他们说:“不过是有人稍微组织,普通流民也有这么大威力。死去的县令老爷若能组织百姓御敌,肯定能守住县城。”   “得了吧,那位老爷只顾自个呢。”人群中不知谁吐槽。   顾澈叹道:“也对。老爷们在屋子里待久了,都忘了咱们这群普通人是什么样子了。”   他看着新买的宅子,“好久没住这么大,这么好的地方,可惜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他止住话题。但却引起了其他人好奇。   “东家家里人呢?”   顾澈笑道:“我有一妻儿在其他县城。”   “但我心里落寞,无意来到惠县。我家以前是开镖局的,无限风光,现在,哎…”   众人心思各异,有人试探道:“东家看起来像个书生啊,不像跑镖的。”   顾澈环视众人:“你们不信啊。”   众人委婉:“东家虽然皮肤黄了点儿,但确实像个读书人。”   顾澈佯怒:“你们真不信我?!”   “等着。”他左右看了看,然后拿起边上一根圆木棍,当着众人的面便演示起来。   与他清瘦的身形不同,他手中的圆木棍舞的虎虎生风,十分有力。   众人都看呆了。   顾澈棍棒一指:“谁敢与我过招?一人,三人,十人,吾皆不惧!”   声音铿锵,不掩狂妄。   原本旁观的汉子对视一眼,顿时五个二十多岁的男人齐上。然而不过片刻,地上就倒了一堆。   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打趴下的。   顾澈收势不减,目光如炬:“还有谁?一起上!”   剩下的汉子不再顾忌,齐齐攻击,这一次也只是将倒下的时间延长了一点点。   直到最后一个人倒下,顾澈将手中的圆木棍舞了个花:“怎样,可信了?”   “信了信了。”众人异口同声。   忽然有人问:“东家,你还开镖局吗?”   顾澈犹豫。   汉子立刻道:“东家您还这么年轻,你学了一身武艺,难道甘愿待在这个小地方。”   其他人还有些懵,但也有两个聪明的,赶紧附和:“是啊东家。就算为了你练武受的苦,也不该如此消沉。”   “东家既然有了妻儿,不为您自己想,也想想您的儿子。”   “东家!”   顾澈手中木棍落地,发出一声清响,似有些迷茫:“可我独木难支。”   出声劝顾澈的三个汉子立刻道:“东家若是不嫌,我们愿追随东家。为东家豁出性命。”   大祸中活下来的人,除了运气,还有脑子。   他们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被人压着打了,那么,很有必要寻找一位主心骨。   其他人慢半拍,但也反应过来,单膝跪地,学着抱拳:“我们愿追随东家。”   “这…”顾澈一脸为难,“习武很苦。”   “我们不怕苦。”   顾澈:“我很严格。”   “尽听东家指教。”   顾澈:“走镖可能有性命之危。”   “我们不怕。”   怕,怎么不怕,谁不怕死。但比起被一群流民砍死,他们更想有勇气拼杀。总得带一个走才够本。   顾澈一脸挣扎,最后一咬牙:“罢了。这大概就是天意吧。”   他把面前的汉子扶起:“大家都起来。”   他看着汉子:“还没问壮士名姓。”   汉子抱拳:“回东家,我叫郭华,24岁。”   “东家,我叫邓显儿,今年23。”   “东家,我叫……”   两日后,长远镖局成立,还在招募新的人。顾澈新买的两座宅子顿时住了六七分满。   而长远镖局除了招走镖人员,还招打扫的妇人。顿时有不少妇人聚在镖局前。   陈保这位县太爷打那儿走过,羡慕坏了,如果衙门招人也这么多人报名就好了。   也不是百姓们不向往官家饭,只是陈保开出的月银太低了,而且谁知道还会有什么危险。如果再有流民攻城呢。   被天林军践踏后活下来的百姓都很没安全感。   相比之下,长远镖局的东家武艺高强,且识文断字,不但管吃管住,还教授武艺,更让人向往。   东家说,现在还没开张,等走镖了就给他们结算银钱。   不少十岁出头的男娃也想去,可长远镖局只要青壮。他们没办法,只好半路堵人,双腿一弯,手一伸抱着顾澈不让走。   于是顾澈只能无奈同意。因为人员增加,他又重新买了一座宅子。   陈保:“……”   旭日东升,偌大的院子内,一群汉子整齐划一的操练,气势恢宏。   “三娘,你在干什么?”妇人板着脸,不善地盯着躲在墙后的少女。   宋三娘咬着唇不吭声。   妇人气道:“东家好心招你进来干活,你就是这么回报东家的?”   “怎么回事?”一道声音打断了妇人的愤怒。   两人看到来人,面色一变:“东家。”   妇人忙道:“宋三娘偷看其他人练武。”   宋三娘头埋的更低了。   “想学就光明正大学,不过不要忘了自己的活计。”顾澈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妇人傻眼,宋三娘眸光骤亮。   上午时候,镖局众人操练,晌午休息,下午出去跑圈,顺便帮着老弱修缮房屋。   没办法,陈保当初召集人把城中死去的百姓火化已经不易,后面衙门实在拿不出钱,请不了人修缮县城。商人视惠县为危险之地,暂时也不肯来。所以县城里萧条得很。   孤儿寡母做不了重体力活,有人帮衬好的多。这一家做完了,顾澈又带着人去下一家。   他们走后,老人抹了抹眼,对孙女道:“世上还是有好人的。”   如果有熟悉顾家的人在,就会发现长远镖局的操练,每日行为跟曾经的顾家军何其相似。   作者有话说:   今天状态不太好QAQ,所以只更一章,小天使们不要等了喔。 第57章 赈灾内情   顾澈在惠县操练人手,叶音他们也没闲着,王氏带着方白他们努力卖点心,顾庭思教导顾朗习武打基础。   叶音操练邵和他们一行人。臭蛋叫苦不迭,音姑娘怎么这么狠。   反而是有事没事念叨叶音“坏女人”的邵和,一巴掌拍臭蛋头上:“你懂个屁。”   他低声把惠县被流民屠了的事说了,这事根本压不住。   “现在你们不好好学,遇到流民就等死吧。”   臭蛋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抱怨了。   另一边太子一行终于抵达淮南,实施赈灾,流民被安置,每日有人在灾棚施粥。   长长的队伍里,有两个男人交换了眼色,他们身后跟着女人,孩子。   只是女人孩子的头发虽然蓬乱,衣裳也破,身上却没有臭味,捧着碗的手,指甲干干净净。   终于到他们打粥,男人忙道:“官爷,我都饿了三天了,你能给我多打点吗?”   新米熬的白粥稠稠的,里面撒了咸菜碎,十分可口。   士兵给男人打了满满两大勺,男人还道:“官爷,再打点吧。”   士兵不悦。   男人哽咽道:“我还有受伤的老父老母,他们不能来排队领粥。”   “官爷,你可怜可怜我们吧。”   士兵只好又给他多打了一勺,男人这才心满意足,准备离开。   “慢着。”   士兵恭敬道:“卫大人。”   卫濂上下打量着男人,看着男人手里的碗,问士兵:“怎么给他打这么多?”   士兵忙道:“卫大人,这人的父母都残了,排不了队。”   男人点头哈腰:“是是。官爷心善可怜我。”   卫濂直觉哪里不对,待男人从他身边经过时,卫濂忽然出手,扒开男人褴褛的外衣,里面竟然是柔软而崭新的棉布。   卫濂怒喝: “抓起来。”   “爹,不要抓我爹。”   一旁的小女孩忽然哭喊,妇人想捂她的嘴已经晚了。   卫濂面色铁青:“一起带走。”   见此状况,人群中有人悄悄退出了队伍。   太子知道此事后大怒:“这群为富不仁的家伙,都现在了还想占便宜。”   卫濂蹙眉:“殿下,现在怎么处理?”   总不能把人杀了。可就这么放过,实在不甘心。   太子沉下脸:“既然他们喜欢当灾民,就如他们所愿。”   卫濂垂首:“是。”   尚存的街道宅子外,一家七口哭声连天,眼睁睁地看着官兵搬走他们的财物。   围观者不解:“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堂堂富绅去跟灾民抢食被逮住了呗。”来人幸灾乐祸的笑了笑:“活该。”   众人大惊,“这么有钱还想难民的口粮呢。”   “可不嘛。”说话的人忽然软了语气:“咱们太子殿下是好人呢。”   堂堂一国储君亲临灾地,亲自守着赈灾粮。听说以前的赈灾粮不但是陈米,大部分还发了霉。   太子智惩无良富绅的事很快传了出去,受灾百姓皆拍手称快。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某些富绅背地里恨的牙痒痒。   洪水冲垮了堤坝,需要修复,下游堆积的淤泥也需要及时清理,还要挖沟渠排水,加强巡逻,防止有人浑水摸鱼,在灾民中生事。   事情一件接一件,太子每日只睡得两个时辰。   等到眼前的问题解决了,还要安排灾民以后的生活。土地重新丈量分配,建造房屋,登录户籍等等。   太子捏了捏鼻梁,疲惫的呼出口气。   但愿有他镇着,底下的官员士绅能老实点儿,别给他添乱。   然而事与愿违。   当太子想要人修筑堤坝时,底下官员居然说没人了,把太子都气笑了。   这是想拿捏他?手段实在低级。   太子发了一通火,官员重新召集人,只是这次修筑河坝的木桩却是外强中干的腐料。拿着买上等材料的钱,却给他最下下等的货。   真把他当傻子了。   不多时,一干涉事官员尸首分离,血染长街。   太子的贤名传至江南,叶音闻言心情复杂。大靖这是气数未尽?   她忽然有些迷茫了,写信给顾澈,叶音没有收到回信,因为顾澈亲自跑了来。   顾澈理解叶音的想法,但他道:“你且再看看。”   仁厚的太子有贤名,杀贪官,诛恶绅,厚待灾民,本意是好的。但有时候结果不一定如人意。   朝廷财政吃紧,不惜挪用军支。这钱来得多不易,每一分都该花在关键处。   新米换陈米,搅拌麸糠,自然不会有富绅愿意吃那个苦,贪那份口粮。更多的灾民才能得救。   此时召集灾民以工代赈,既能节约粮食,还能省人力。灾民有了事做,自然不会生乱。   洪水中泡发的人畜尸体必须及时处理了,预防瘟疫。这些事都需要跟时间赛跑,慢一分可能就是一条人命。   救灾,赈灾,重建才是大头。早日把这些事情处理了才好,依照太子如今的手笔,顾澈很担心到赈灾后期,太子手里就没什么钱了。   没钱怎么办?只能砍士绅,砍贪官。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可惜太子低估了这些士绅贪官的关系网。   狠劲没用对,就成了催命符。   木已成舟,眼下最好的办法是拉拢一批人,再收拾一批人,一收一放,有时候难得糊涂。   顾澈跟叶音一条一条仔细分析,叶音瞳孔猛缩。她没想到赈灾有这么多内情。   顾澈道:“人性如此,多是为自己谋利。”   不然为何每回赈灾,有人避之不及,有人还想抢着去。太子已经算好的了,有些直接吞了大半赈灾银,把灾民活埋,推说受灾所致,谎报受灾人数。   钱落袋,又赚了名声功绩。   叶音沉默了。鬓边的碎发落下,透出两分脆弱。   顾澈摩挲了一下手指,随后抬手将她的发捋到耳后,柔声问:“音音,你怎么了?”   叶音抿了抿唇:“没什么。”   顾澈想了想,说:“你是不是觉得官场黑暗,让你感到无力。就算一个一个杀回去,也杀不完。”   叶音颔首:“曾经有位帝王憎恨贪官,每回发现必然杀之。若是贪银量多,必施以酷刑。”   “可还是止不住,对不对。”顾澈接话。   叶音没说话。   顾澈叹了口气:“音音,水至清则无鱼。一昧的杀是杀不尽的。”   两人在河边走着,顾澈拉着她在岸边坐下,头上柳树飘飘,脚下便是荡漾的湖水。湖面被水吹动,在太阳下波光粼粼。   顾澈盯着水面,声音轻轻的,“人是会变的,有弃恶从善者,也有弃善从恶者。如果不是大奸大恶,杀了他也许并不是好事。”   “天上有大鹏展翅,众人皆仰。水中有游鱼飘荡,人们甚喜。但泥土下还有丑陋如蚓。”   叶音听的晕晕乎乎,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湖面的风吹来,带着热意和微微的腥气。   她问:“这些都是……教你的吗?”   她引去了对顾澈而言悲伤的词汇。   顾澈点头又摇头:“有些是家里人教的,有些是我自己琢磨的。只是那个时候也是云里雾里,看不真切。”   曾经的顾澈浮在云端,他知道生民或许苦难,但局限于他的身份,年纪,他似懂非懂。后来遭逢剧变,一路奔逃,看得多了,经历的多了,也就懂了。   太子终究是太子,他或许有怜悯之心,可他的身份注定他不能体会底下人的所思所想。   顾澈料想的没错,赈灾中期,太子手里的赈灾银就所剩无几,太子让乡绅募捐,对方却天天哭穷。   太子还没来得及收拾这群人,最糟糕的事来临,洪水之后连续高温,又没清理到位,瘟疫爆发了。   传染瘟疫的人被官兵隔离,死者火化或掩埋。   淮南的富人灾民皆生惧,四散奔逃,瘟疫也随之扩散。   太子焦头烂额,他发现今岁的洪灾比之去岁的雪灾棘手多了。   太子睁着泛红的眼,命人设立关卡,不准淮南百姓出城。   瘟疫笼罩的阴影下,百姓们惧怕恐慌,对太子的称赞一夜之间颠倒,痛骂不已。   骂太子没人性,草菅人命。骂太子暴戾无道。   朝廷文官同时施力,指责太子无能,明明是去赈灾,最后却搞得民怨沸腾。   元乐帝亦为不满,不明白太子为何去岁雪灾事宜就处理的很好,今岁怎么就不成了。   一文官曰:“太子殿下估摸是存着一回生,二回熟的心思罢。”   就差没明说太子骄傲自满,引发人祸。   众人下意识忽略了季节因素。不管过程,只问结果。太子去岁赈灾,气温低,尸首缓缓无所谓。但如今盛夏,高温高热,清理不到位。   太子还是吃了经验的亏。但太子不懂,底下人也不懂吗。 第58章 运镖   淮南爆发瘟疫,江南离得近,怕死的官员们难得效率奇高,将江南一带全面封锁。   陈保松了口气,江南管的这么严,他总算不用担心流民折返惠县了。   只是他转而想到淮南染了瘟疫的百姓,又叹息一声。   瘟疫猛如洪,药商们坐地起价,太子闻言后暴怒,气得连砍了好几个漫天要价的药商。   药价是降了,可是没多久淮南的药商都跑了。最后留下的一两个,家里也没药材了。   朝臣们大批太子手段过激,造成更严重的后果。也有朝臣言,难道就任由太子被药商拿捏。置朝廷威严何在,天家威严何在。   叶音听着方白他们打探回来的消息,跟顾澈对视一眼。   晚上两人出门去湖边散步,远离人群,叶音轻声道:“阿九,若是置身其位。我”   顾澈宽慰她:“这里只有你我二人,音音但说无妨。”   叶音垂下眼,道:“我觉得太子的初衷是好的。”   顾澈:“嗯。”   “若是你,会如何?”顾澈反问。   叶音现在也能摸到一点这些门道,她说:“我先怀柔哄的这些药商齐聚,然后通通圈禁起来,威逼利诱。”   商人逐利,只要许以,往后更大的利,再一通威慑,不怕这些药商不老实。   淮南那么大的市场摆在那儿,哪个商人不动心。   顾澈应了一声:“嗯。”   叶音叹道:“太子太急了,是吗?”   顾澈:“嗯,大规模爆发的瘟疫让他慌了神,偏偏太子从京中带来的人手,居惯了高位。而真正懂这些事的不愿意跟太子说实话。”   贪官不是不能杀,但怎么杀,什么时候杀都有讲究。杀的好了,是民众称赞,百官敬畏。杀的不好,就是百官怨恨,民声载道。   叶音侧身看着水面,少顷,阖上了眼。   忽然冰凉的指尖传来温暖,叶音睁开眼。   “天晚了,音音,我们回吧。”   顾澈牵着她的手往回走,叶音没有抽出来,或许是心里乏的厉害,又或许她需要一点温暖。   重新回到家,王氏看着两人相牵的手已经见怪不怪,汪清清脸色微红。   顾朗跑过来:“小叔,你们去哪儿了。”   叶音手指动了动,顾澈顺势放开她,从善如流:“湖边转转。”   顾朗:“我也想去。”   顾澈:“嗯,明天带你。”   顾朗高兴了。   院子小,家里又多了一个人,汪清清只能打地铺,叶音打算重新看院子。   她和顾澈商量,把现在的院子卖了,重新租大院子。现在的情况,谁也不知道哪天乱起来,套现更好。   顾澈同意了。   八月初的时候,大豆油浸出法成功,叶音让邵和他们在街边弄起了炸串。茱萸撵的碎碎的,用油一泼,辛辣味就出来了,加上各种调味料,就是后世街边常见的小吃摊。有些人不吃辣,叶音还弄了盘黄豆粉。   油炸类食物永远不缺客人,普通百姓不会认为油炸类是垃圾食品,那可是油炸的。乡下人家十天半月才沾荤腥。   臭蛋他们美的不行,趁短暂的空隙,臭蛋炸了一个豆干,刷厚厚的辣料,裹着葱花鱼腥草,吃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嘶,好吃好吃,真好吃。”   其他人馋的不行:“臭蛋你吃快点,下一个到我了。”   邵和哼了一声,扭头给自己炸了一串肉串。他们干活这么辛苦,吃点东西怎么了。   坏女人还真有一手。   本地一瞬间冒出好几个炸串摊子,自然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他们一路搜寻,终于摸到了油厂。   油厂小屋,叶音看着面前的两个中年男人,神色淡淡。   “二位想买油?”   “对,不知音姑娘这里的油卖价几何?”   叶音说了个数,跟榨油法出的油价格一样,二人犹豫。   “音姑娘,你这油没香味啊。”   叶音笑笑,不接茬。   两位商人其实看中了炸串的生意,他们用其他油试过,炸出来的串不是邵和他们卖的那个味儿。   双方僵持,过了一会儿叶音才道:“这样吧,你们若是能直接给我豆子,我给你们算九折。”   “七折。”   叶音:“八五折。”   “音姑娘,这一分一厘就不要算那么细了嘛。”   最后叶音咬死八折不松口,两名商人只好同意,但出了油厂,两人心照不宣的笑起来。   丫头片子还是太嫩了。   邵和他们的炸串就是活招牌,有心人自己会摸过来。   叶音没有直说自己不要钱,委婉暗示想要降低价格,可以以物易物。   商人们的目标不仅仅在江南之地,还在整个大靖朝。   叶音快速积攒物资,每天忙的不行,而顾澈他们也迎来了第一趟镖。护送药材去淮南。   元乐帝重新派人来协助太子,花费重金从药商手里买药运到淮南。   邓显儿很担心:“东家,现在淮南闹瘟疫闹的可凶了。”   还有一个原因是,淮南那边的流民窜过来毁了惠县,他们心头膈应。   顾澈:“我们做好防疫,应该没问题。”   见顾澈意已决,众人也就没劝了。   药商开的走镖价格极高,不知道贪了多少利。   运镖的时候,顾澈偷偷看了一下药材,很多都是寻常货,平时并不怎么值钱。   邓显儿又凑过来:“东家,你说我们会不会遇到山匪?”   顾澈:“不好说。”   现在谁都知道淮南缺药缺粮,肯定有粮队药队进入淮南,难保不会有人守株待兔。   顾澈坐在运货的马车上,心有所感,东北方向的杂草无风自动。   顾澈对身边的邓显儿道:“你还真的说准了。”   邓显儿:“什么?”   顾澈压低声音:“有山匪,叫兄弟们注意。”   邓显儿浑身一紧:“是。”   黄昏时候,车队停下,众人轮流吃饭休息。看起来极为散漫。   顾澈瞥了一眼不远处树上的枝丫,收回视线。   暮色四合,大部分汉子靠着车身休息,顾澈也躺下了。   “嗖”的一声。火箭点燃药材,就近的汉子立刻捧土扑灭。   四面八方同时蹿出许多戝人,然而刚刚还散漫的镖局众人立刻拿刀抵挡,不见丝毫慌乱。   山匪头子本能觉得不妙,可后悔已经晚了,这群山匪是附近的流民拉杂而起,靠着人多为祸,如今跟训练有素的镖局众人一对上,瞬间溃败。   山匪头子被顾澈一刀削掉脑袋的时候,都还不明白事情怎么会这样。   顾澈让人捡了山匪们的武器,他骑上 山匪头子的坐下马,寻着痕迹找到了山匪老窝。山匪老窝还有人守着,顾澈估算了一下人数,带着人直闯。最后他们只找到少量金银和丝帛。   “东家,快来。”   郭华在一间屋子找到被关押□□的女人。   “东家!!”是小金子的声音,几乎叫破了音。   顾澈寻声而去,刚到厨房,小金子就扑了上来,崩溃大叫:“东家,里面,里面…”   郭华阻止顾澈:“东家,我先进去。”   少顷,郭华脸色铁青的出来,“东家,您别进去了,里面是人骨头。”   邓显儿疑惑:“你怎么区分是人的骨头还是畜生的骨头。”说话间他就扎了进去。郭华根本拦不住。   不多时,邓显儿干呕着跑出来。   顾澈挥开郭华,亲自走了进去。   这个厨房是临时搭的,破破烂烂,但在角落里丢着好几个头颅,小小的,透着稚嫩。空气中浮现着腐肉的臭味。   顾澈闭了闭眼,走出来:“把他们安葬了。”   “是。”   半个时辰后,郭华跑来:“东家,那群女人怎么办?”   顾澈:“问问她们要不要跟我们走。”   顾澈倾向于把人带回惠县。留在此地,这些女人是死路一条。   很快那群女人有了决定,默默跟在顾澈他们身后。   一日后,一群人进入淮南,房屋歪歪扭扭斜着,道路破烂,处处是被洪水肆虐过的痕迹。路边躺着老人孩子行乞。无力的□□听得人心里不适。   队伍里再没人念叨淮南灾民毁了他们的家。苦,大家都苦。   顾澈他们按照地点,把药材送去,离开时有几个人跪在他们面前,希望顾澈能带他们离开。   顾澈拒绝了。   他对镖局的人解释:“我们带上淮南的灾民,就出不了城。”   回程路上,众人都有些沉默,直到回到惠县,众人才活过来。   对于那群女人的来历,顾澈对县令只说路上捡的,旁的没多说。   陈保一琢磨就懂了,他拍手道:“咱们惠县又添人丁了。好事好事。”   顾澈抬眸,忽然觉得眼前的县令也挺有意思的。   走了一趟镖,得了银钱,顾澈回去给众人按劳结算。   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中时。颖州的山匪屠了知府衙门。 第59章 两税   淮南在水深火热中。千里之外的北方却是难得的笑声。   如今正逢秋收,红门城周边的百姓刚刚交了税,把剩下的新粮收进粮仓。   院子里,皮肤黝黑的汉子抱起最小的女儿,叫上皮实的大儿子二儿子,“走了,爹带你们进城买糖。”   “嗷嗷,买糖吃了。”   “爹最好了,能再给我买俩肉包吗?”   “我也要我也要。”   男人的妻子听到对话跑出门,双手叉腰,眉毛倒竖,“不准买肉包,又贵又不好吃。”   两个儿子立刻躲到男人身后,妇人半点不惧,“你不准给他们买,听到没有。”   男人讪笑:“俞娘,家里才秋收,孩子们也帮着干活了…”他努力说好话。   两个小子连连点头:“娘,平时我们干活可勤快了。”   “不准买肉包。”妇人不松口,见两个儿子脸上失落,妇人道:“让你们爹买块肉回来,到时候我给你们做,做好了给你们爷奶也拿几个去。”   “好耶~~~”儿女们兴奋极了。   汉子也跟着笑:“俞娘真好。”   妇人翻了个白眼,她上前摸摸小女儿的脸:“给咱们小丫买两根红头绳。”   男人点头:“我晓得。”   “我买点糖块回来。我们一起吃。”他低声道。   妇人扭过头:“我又不是小孩儿。”   她推搡汉子:“快走了,早去早回。”   “好好好。”汉子带着儿女进城,两个儿子最大的才10岁,小点的8岁,正是猫嫌狗憎的年纪。路边的野草都要跑去揪一把。   大儿子忽然跑过来,“小丫,给你看个宝贝。”   小女儿不明所以,真的凑近去看,大儿子忽然手张开,一只蚱蜢飞到小女儿脸上。   小女儿愣了愣:“哇啊啊啊啊,啊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丫是个哭哭鬼。”   汉子额头青筋直绷,一脚把大儿子踹草兜里。臭小子也不恼,就地滚了几圈,仿佛得了趣。   “你给我出来,你把身上弄那么脏,小心你娘揍你。”   提到亲娘,大儿子老实了。   二儿子揪了一把菊花送过来:“妹妹不哭,给。”   父子几人笑笑闹闹终于进了城。城里热闹极了,几个小孩儿眼睛都不够用。   汉子记得媳妇儿的叮嘱,直奔猪肉摊子,他咬咬牙,买了一块巴掌大的,肥瘦相间的五花肉。   几个孩子看着猪肉流口水。仿佛已经闻到肉包子的香味儿。   大儿子一脸期待:“爹,肉包子里能只放肉吗?”   汉子啐道:“你想得美。”   买了肉,几人又去买糖,汉子货比三家,才选了一家糖色好还不贵的。   “你们娘肯定会夸我买的好。”   “叩叩——”   俞娘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从屋里出来:“谁啊?”   她看了看天:孩子爹不能这么早就回来吧。   俞娘又问了一遍:“谁啊。”   还是没有人应声,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听到谁在惨叫。   俞娘心里一惊,刚转身想往家里躲,院门就被一脚踹开。   “是个女人。”他们说着俞娘听不懂的语言。   晌午过后,汉子看天色不早了,带着恋恋不舍的儿子回家。   他又瞅一眼怀里的小女儿,红头绳扎成歪歪扭扭的蝴蝶结。随着小女儿每次甩脑袋,蝴蝶结都一颤一颤的,像蝴蝶在飞一样。   二儿子凑过来,仰着小脸嘻嘻笑:“妹妹好看。”   小女儿也对二哥哥笑,大儿子醋了,跑过来手欠的扯妹妹头发,又逗得人哭。   汉子气得不行,平时两刻钟的路,今天愣是多走了一刻钟。   然而当他们走到村口的时候,地上的马蹄印和血滴让父子几人心里一颤。   两个儿子也不敢闹了,害怕的揪住父亲的衣摆。   汉子压着过快的心跳,从小路绕到自己家。   他小声喊:“俞娘,俞娘…”   孩子们也小声叫娘,可是没有回应。   “爹,娘怎么不应声啊。”   汉子压着恐惧进屋,最后在厢房找到自己的妻子。   她大睁着眼,浑身赤裸,一动不动的趴在床上。   汉子心都揪紧了,轻轻唤:“…俞娘,俞娘…”   这一次不会有人再应他。   汉子红着眼给媳妇裹上衣服,然后去看家里的粮仓,果然空空如也。   地上还有散落的小麦粒。   汉子被怒火冲昏了头脑,顾不得其他,跑了出去。   然而偌大一个村庄,竟然没有丁点儿声响,平时的鸡鸣狗吠更是听不见。   整个村子都被屠了。   男子绝望的跪在地上,痛苦低吼,可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带着孩子去报官,他要控诉北狄的恶行。然而县老爷只是不耐的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能这样…   他们一个村子的人都没了。   县令将此事写信告诉了陈璜,没多久县令收到了五百两银票。   陈璜的心腹道:“将军,入夏以来,这已经是北狄屠的第五个村子了,再来几次,恐怕压不住。”   陈璜擦着自己的宝刀:“那就给北狄那边写信,让他们再配合本将军一次。”   只要有捷报,京城的天子和官老爷们可不会管边关死了多少老百姓。   可惜陈璜忘了,豺狼永远是贪心的。   当他带着军队按照双方说好的策略追击时,北狄的军队忽然停下了。   陈璜心头一跳,看着前面年轻的青年,喊道:“罕木儿王子。”   “陈将军。”强壮的王子悠闲的扯着马来回走动,手里的弯刀在太阳下闪着刺眼的光芒。   他笑了笑:“你们靖朝有句话,每次一点一点给,像打发要饭的。”   他的靖语说的磕磕绊绊,但话语里的嘲弄却让人听得分明。   陈璜脸色一黑,暗骂对方不知足,但是当着士兵的面,陈璜义正言辞:“罕木儿王子,你投降吧。”   罕木儿像是听到极为可笑的话,忍不住笑弯了腰,“陈将军,你看看周围。”   黄沙漫天,这里的风像一把热刀子刮着人的皮肉,拂过面的时候,像有人拿着针在刺刺的扎。   陈璜不明所以,但渐渐地,漫漫黄沙中出现了人影。   陈璜握着缰绳的手一紧,风势过去,黄沙落地,身穿北狄甲胄的士兵举着弯刀和宝盾,将陈璜一行人团团包围。   陈璜强忍心慌:“王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罕木儿调转马头,临走前幽幽道:“这是我送陈将军的大礼,全了你的忠义名。”   “不,等一下。”陈璜下意识想追,“罕木儿王子。”   一名大汉拦住陈璜:“陈将军,殿下让我好生招待你。”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是夜,陈璜被马蹄践踏成烂泥的尸体,扔到了靖朝军营前。   “什么情况?”   士兵们谨慎查看,没一会儿一位将领来了,仔细辨认后惊道:“是威武大将军!”   如此明显的挑衅飞快传遍了军营,边关只得上报。   朝堂震怒,文官们齐齐上谏,请求元乐帝派兵攻打北狄,然后众人又就派谁去争论起来。   宁侯将军主动请缨,元乐帝打量着下面的年轻将军。   余首辅出列,拱手道:“圣上,宁侯将军颇有才干,又精通兵法,臣以为宁侯将军可以一试。”   余首辅派系的人跟着出列:“臣附议。”   “老臣也附议…”   宁侯将军被派往边关,他还不知道死去的陈璜给他留了多烂的摊子和多大的隐患。   而继颍州山匪屠了衙门之后,其他地方相继爆发起义。   有起义就有镇压。   但现在有一个新的问题,边关陷入战争,需要军饷。朝廷镇压起义,同样需要钱。   而国库已经没有钱了。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周汖出列,“圣上,臣有话说。”   “周爱卿讲。”   周汖一脸严肃:“自古以来,君王皆奉行藏富于民,如今国家有难,是到了百姓出力的时候了。”   他跪下叩首:“臣以为,朝廷另外可再设立军饷和剿响两个税目,待朝廷度过难关,再取消这两个税目不迟。”   青阳尘不敢置信的抬起头。就算他平日不下田垄,也知道百姓并没有文人口中说的好过。   如今连旱两年,收成贫瘠,此时再添税目,岂不是把百姓往绝路上逼。   他刚要出列,却被身边人死死攥住,低喝:“别出头。”   圣上没有立刻反驳,分明就是心动了。   此刻青阳尘出面指出增添税目的不合理,就是打元乐帝的脸,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几位首辅交换了一个眼神,没吱声。   外敌肯定是要打的,这笔钱就少不了。内乱也得按下,同样要钱。   元乐帝不可能动私库,他们亦然。商人更精的跟什么似的,这笔钱谁出,只能最老实的百姓出。   然而一群文人里总有一个“愣头青”,新上任的年轻言官立刻反驳周汖的话。两人在朝堂上争吵不止。   “行了。”元乐帝不耐:“今日到此为止。”   太监适时唱道:“退朝。”   三日后,出面反驳周汖增添税目的年轻言官,被大奸宦汪忠义构陷下狱,之后再没出来过。   青阳尘收到风声后,朗朗白日竟出了一身冷汗。青阳尘也不知道是说服友人,还是想说服自己,“汪忠义那个狗贼,陷害忠良,鱼肉百姓,迟早遭报应。”   当日在朝堂拉住青阳尘的友人闻言,似笑非笑:“汪忠义他就是一个阉人。他哪有什么权势,不过是条狗罢了。”   真正操控这一切的是谁?   友人点到即止,喝了一杯茶就走了。   青阳尘枯坐许久,最后踉踉跄跄回了书房,他需要看书静静。没想到无意间拿了一本老子的书。   而新增的两税终究是推行了下去。 第60章 爆发   两税推行,衙役下乡。   位于西州的黄家村哭声遍野,他们离京城近,如今也是先受到迫害。   黄成也是其中一员,衙役不但收走了他们最后的口粮,还抓了村中壮丁,听说是为了剿匪。   黄成麻木的走到村口,听到身后喊声忍不住回头。入目是老母,妻儿的泪水和追赶。   黄成愣住不动了。   “贱民,走。”   长长的鞭子打在身上,传来疼痛。   黄成闷哼一声,还是没动。   衙役头领走过来,拔出刀鞘:“再不走,就地格杀。”   黄成眸光动了动,环视众人,村里其他汉子都像温顺的牛羊,低着头跟在一名士兵身后。   可这些衙役加起来也不过四人,他们这些汉子有九人。   黄成想的入神,没有反应。所以他面前的头领不耐了,一个刀背打在黄成头上,鲜血温热,滑落在地。   “爹,别打我爹。”   黄成的儿子挣脱开母亲,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却被衙役一脚踹翻,然后就没了动静。   黄成心头一慌,赶紧凑到儿子身边,轻轻唤,然而小儿已经断气。   老娘眼睛一翻,人也没了。   不过片刻,黄成先丧子再丧母,无良的衙役还在催促他,比划着配刀威胁。   “再不走,你也”   话音戛然而止,谁也不知道黄成怎么夺的刀,怎么杀的人。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又杀了一名衙役。   剩下两个衙役又怕又怒:“斩杀衙役,你们等着受死吧。”   然而黄成追上去,把两人都砍了,他像泄愤一般,把踹死他儿子的衙役砍成了肉块。   同村的汉子拦住他:“你疯了,你害死我们了。”   衙役在黄家村死了,整个黄家村都要倒霉。   黄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神情平静:“最后的口粮收走了,我们也走了,你们确定村里人还能活?”   愤怒的汉子们沉默了。   黄成走到牛车边,大刀一砍,新米哗哗流出,他抓了把塞嘴里,嚼了几口咽下:“香。”   “老子的东西就该进老子的肚子。”   “黄,黄成哥,你…”   黄成问:“这米给你们,要不要。”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随后下定了什么决心般,齐声道:“要!”   黄家村全反了,落草为寇。   而与黄家村相似的还有很多地方,有些村民被当场镇压,有些村民则占山为王。   后来有人特意计算过,只元乐三十七年,大大小小的起义共有31场,堪称大靖朝建立以来之最。   商人们将各地的消息带去江南,顾澈听闻后,当机立断让沈寅出手茶楼,布庄,布厂,把四个点心铺子也转了出去,迅速套现,购买粮食药材。   长远镖局以运镖打掩护,将东西全部运往惠县宅子。   念及文大郎,顾澈特意跑了一趟文家书肆,不但没找到文大郎,还被文家伙计一顿奚落。   顾澈发动方白他们一起去找,最后在一家茶楼找到刚跟人联络完感情的文大郎。   方白把手里的纸条交给文大郎:“阿九哥让我给你的。”   文大郎:“阿九?”   文大郎打开纸条,看完内容,眉头微蹙。   “杞人忧天。”文大郎把纸条撕碎。   但他心里确实隐隐不安,回家开始准备。   另一边叶音找到本地最大油商,用浸出法的方子换钱,随后立刻去粮商手里买粮。   当叶音刚把粮食带走,下午时候粮食价格暴涨。叶音心里一颤,厉声呵斥慈恩堂众人丢掉笨重家物,离城转移至惠县。   臭蛋他们还是懵的,不知道怎么了,而当天晚上,城里就乱了。   因为地势和经济缘故,江南的普通人得到消息的速度也比其他地方快。各地起义本就让人人心浮动。   偏偏江南大部分商人短视,此刻竟然哄抬物价,粮价短短半日功夫竟然直接翻了五倍,盐价糖价更不必说。且涨价趋势不减,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而官府衙门竟然在两税之上又添税目。   这简直是火上加油。   愤怒的百姓直接屠了知府衙门,可怒火未消,转而将矛头指向城中富户。   “快点快点。”文大郎在后门不停催促。   “还有谁没上马车。”   文二郎忙道:“来了来了。”他负责断后。   “大哥,所有人都到了。”   文大郎上马,走在队伍前头,喝道:“出发。”   周边火光冲天,百姓的怒吼声几乎冲破夜空。   文家女眷听的头皮发麻。   孙逊和他的寡母也被文大郎一并接了来,孙母同文家女眷安排在一起。孙逊跟在文大郎身边。   他们一行人速度并不快,每次行进都要家丁探路。   “大公子,前面安全。”   文大郎挥手:“走。”   忽然前方冒出了一队人,文大郎急道:“护卫。”   很快对方举着火把过来,文大郎才知是虚惊一场。对方也是逃难的富户,不过这一次,没人再有空寒暄。   周边的火光和怒嚎像催命的恶鬼,文灵在车里安抚亲娘和未来的婆婆。   当他们终于要到达城门的时候,不知从哪儿跑出来一群百姓。   文大朗喝道:“不准吵,所有家丁听我命令。”   临时制作的竹矛此刻并没有太大威胁性。   “他们那么多人,肯定有钱,大家一起上。”   文大郎目光充火:“刺——”   他举着一把刀,借着马上的优势,像抢劫的流民砍去。   可他运气实在不好,一刀砍在对方骨头上,卡住了。眼见敌人要把文大郎拽下马,孙逊一夹马肚快速冲去,直接把敌人撞开。   铁刀落地,发出铮的一声响,而后被人踩在脚下。   文大郎学精了,一心驾驭马匹冲击敌人。一刻钟后,围攻文家的百姓见久攻不下,终于退去。   文大郎警惕地盯着,直到对方真的走远了,他才松了口气。   夜风一吹,文大郎浑身冰凉,原来刚才短短时间内,他出了一身冷汗。   孙逊扶住他:“大兄,没事吧。”   “没事。”文大郎咬牙:“走。”   守城的官兵早就不在了,不知谁先打开了门,文大郎他们终于出城。   城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孙逊举着火把勉强照亮前方,“大兄,我们去哪里?”   现在各地起义,最安全的地方应该是皇城。不知道文大郎是否北上。   可现在北上并非有利无害,这一路不知道要遭遇什么。若是途中遇上起义军才叫要命。   就算走水路,也怕遇到水匪。   孙逊面色难看,眼下还真没有一个好去处。   “去惠县。”文大郎突然出声。   孙逊:“惠县?”   孙逊不解:“大兄,我记得惠县之前被流民屠过城。”   文大郎颔首:“正因为如此,人人皆知惠县贫苦,一般不会往惠县去。”   文大郎:“先解燃眉之急,再图以后。”   而跟文大郎想到一起去的还有不少。   逃出城的自然欢喜,没逃出城的叫苦不迭。   罗老爷贪图家财,这样也舍不得,那样也舍不得,于是等到流民冲进他家,罗老爷后悔已经晚了。   流民看着还没运走的珠宝布匹,眼睛放光:“娘的,这些富人藏了多少好东西。”   罗老爷腆着笑:“壮士,这些你们都拿去,都拿去呵呵。”   来人冷笑:“这是自然。”   罗老爷心里大骂,面上还赔着笑:“壮士,那我…”他的身体不断往后挪移,想要离开。   “我记得你,你是罗老爷。”   罗老爷心里一咯噔,这个时候被人记住可不是好事。再说他以前也确实没干过好事。   商人,有道是无奸不商,仁商,儒商是少之又少。   来人笑盈盈:“我娘在你家的布厂干活。”   罗老爷讪讪:“是,是吗?真有缘。”   “是有缘啊。”男人忽然冷了脸:“我娘被逼着没日没夜干活,累死在布厂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跟罗家有解不开的孽缘。”   罗老爷一惊:“壮士,这这这有误会,我啊——”   罗老爷被一拳打倒在地,随后拳头如雨点落下。罗老爷惨叫连连。   “罗家人肯定还在后门。那一家子都没好东西。”   罗老爷急了,“不……”   他肚子上又挨了一脚,流民把罗家的女眷拖出来,男丁当着罗老爷的面全部打死了。   后半夜的时候,其他流民去了别的地方,只有跟罗老爷有仇的人都留了下来。   他们看着鼻青眼肿的罗老爷,抱来一个女婴。   罗老爷:“不要,不要。”他突然激动起来。   “不弄死她可以,从我□□下钻过去。”   城里的大火熊熊,是天干物燥的火,是底层被奴役压迫太久的火。   只是夜幕终会退去,白日如期到来。   惠县涌入了很多人,多是富户,还有周边农户。妇孺和一小部分老实人,没办法当杀人放火的流民。   陈保又高兴又担忧,顶头上司没了,自己县下又一下子添了好多人,是大喜事。可是他心里沉甸甸的,像悬了座大山。   陈归问他以后怎么办。   陈保是官,要听朝廷的话,可朝廷施□□,陈保不照做,朝廷收拾他。陈保照做了,百姓收拾他。   他两头不讨好。   陈保心里一酸,只觉得当个县令太难了。   尤其当陈保听闻,流民们把知府里的知府和书吏捅了十八刀,又践踏成烂肉状,吊在知府大门前风干。陈保吓得直接晕了过去。   陈归用力掐他爹人中,逼得他爹幽幽转醒。   “大人,大人…”   陈保和陈归身子齐齐一抖,陈保下意识道:“别叫大人,我不是大人。”   小厮苦恼:“那叫什么啊。”   陈保:“……”   陈保揉额:“ 算了,有什么事。”   小厮忙道:“长远镖局的东家求见。” 第61章 有眼不识金镶玉   陈保和陈归对视一眼。   一盏茶后,陈保接见了顾澈。   “见过陈大人。”   陈保苦笑:“九东家莫寒碜我了。”   县令这个身份,对现在的陈保来说,是好是坏不一定。   “不知道九东家此来为何?”   顾澈温声道:“是这样的,如今江南乱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稳定,为了安全着想,我想着多组织人手操练,巡逻。”   陈保:“这是好事啊。”   顾澈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若是扩招人手,必然要先知会大人一声,免得引起误会。”   “不会不会。”陈保摆手:“九东家去做就好。”   或许他这个县令最后还要九东家来保护,陈保想。   “得大人准话,小民就放心了。”顾澈起身,抱拳道:“多谢大人,小民告退。”   顾澈走了,陈归才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爹,你不怕他坐大啊。”   长远镖局如今在惠县名头响亮,陈归偷偷去看过镖局内众人操练,好家伙,那叫一个气势如虹。   别说是普通镖局,就是朝廷正规军也就这样了。   长远镖局本就吸纳了不少青壮,现在还要外扩,再这么下去,惠县谁才是主事人?   “反正不是我。”陈保幽幽道。   陈归才发现他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他想说点什么,最后又发现什么也说不了。   长远镖局已经在惠县扎根,除非现在朝廷派大军驻扎惠县,且全方面偏向他爹,否则他们还是老实点吧。   流民能屠了知府衙门。长远镖局未必不会屠了县衙。   虽然长远镖局的东家看着挺和善的。但万一呢。   文大郎他们在县城主街道安顿下来,同来的几家富户跟文大郎挨着。分别是布商钱家,茶商宁家,经营酒楼的孙家。这些人都有个共同点,家业不小不大,当家人平时也算厚道。   不过大家刚安顿下来,还没琢磨那么多,正在平复心情。   普通百姓则在县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寻摸住处。好多房子都破破烂烂的,没有来得及修缮,也没有主人,他们收拾收拾就能住。   下午时候,外面锣声阵阵,人们躲在木板门后偷瞧。   “长远镖局招人,长远镖局招人了哎。”   “包吃包住,包教武艺嘞。”   “不论男女,年满十三,年下35即可。”   邓显儿敲着锣,小金子用变声期的公鸭嗓拉扯着喊。   躲在门板后的人若有所思。   邵和他们也听到了消息,一群人凑在一起嘀咕:“咱们跟着音姑娘学了好一段时间了,身手也不错。”   “听说走镖可赚钱了。”   “现在这世道,种地可没前途。”   邵和冷下脸:“这么快就给自己寻出路了?”   言语里的讥讽满溢出来,众人脸上挂不住。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邵和:“喔。”   那副轻蔑的样子把其他人气了个够呛。   黎福兴走过来,面对邵和。   邵和最近抽条,明明黎福兴比邵和大几岁,但两人却是差不多高。   “邵和,他们确实没那个意思。”   邵和嗤笑。   其他人看的想揍他。   黎福兴不恼,认真道:“音姑娘对我们有恩,但我们一群有手有脚的成人,不能让音姑娘养,总要自己找出路。”   “我们没有地,种不了田。以前还能支个摊子卖吃的,现在世情不好,未来没个定数。如今冒出个长远镖局,我们自然会向往。”   邵和眼皮子掀了掀。   黎福兴:“我们不会去长远镖局,但可以跟音姑娘商量,我们自己办一个镖局。”   “不用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众人看去,来人不是叶音又是谁。   她身边还跟着一个男人,正是伪装后的顾澈。   邵和眯了眯眼,对顾澈本能不喜。   众人恭敬唤道:“音姑娘。”   叶音颔首,随后道:“我不会再弄一个镖局。”   “没关系,我们不办镖局,做其他的也可以。”   叶音:“我的意思是,以后你们都去长远镖局。一起操练。”   “凭什么。”邵和不满。   顾澈握住叶音的手,刚要开口,却见邵和眸光一利,直接出手。   顾澈不会被动挨打,两人迅速缠斗在一起,虽然邵和有天赋,但到底比不过顾澈十来年习武。   半刻钟后,邵和被扔了出去,他顺势滚地而起,还想继续却被叶音喝住:“你发什么疯。”   邵和比她还生气:“你被人非礼了不知道还手。”   叶音有点懵:“什么?”   顾澈先反应过来,他迅速打量了邵和一眼,对方皮肤微黑,额头饱满,但中庭长,薄唇紧抿,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很有神,配着斜飞的剑眉更凌厉感十足。像一把完全出鞘的宝剑。   邵和烦躁的啧了一声,凶狠的盯着顾澈。   顾澈重新握住叶音的手:“我是音音的夫君。”   此话一出,倏地俱静。   邵和暴怒:“你他娘胡说什么!!”   他飞快冲过来,恨不得打死顾澈,只不过这一次被叶音拦住了。   叶音忍着那点别扭,道:“他说的是真的。”   邵和看看叶音,又看看顾澈,再看看叶音,像听到了什么恐怖的事,踉跄着退后两步。   叶音感觉哪里不对,但一时又说不上来。   “邵…”   “闭嘴!”邵和吼她。   少年双目充血,牙齿咬的咯咯响,恨不得生啃了叶音。   “你这个…”他指着叶音,一字一顿:“虚、伪、的、女、人。”   话落,他冲了出去。   臭蛋急了:“哥,哥,邵和哥。”   他看了一眼叶音,“对不起音姑娘,我担心我哥。”   他带着两个人追了出去。   其他人终于回过神来。黎福兴神色变了变,最后平静道:“音姑娘,我们会按照你的吩咐做。”   叶音:“嗯。”   “没其他的事,我先走了。”她背影有些慌乱。   叶音不是个蠢货,如果说刚开始邵和的反应她不明白,但这会儿也琢磨出味来了。   但是,怎么可能?!!   这太离谱了。   叶音今日受到的冲击不小,她婉拒了顾澈,想一个人单独静静。   另一边邵和跑出城,在小树林一通发疯,对着树干砸拳,树倒了,他的手也皮开肉绽。   臭蛋又担心又心疼:“哥你干嘛啊。”   另外两人也附和:“是啊邵和哥,虽然音姑娘成婚了…”   邵和喝道:“别跟我提她。”   臭蛋眨眨眼,忽然道:“哥,你不会喜欢音姑娘吧。”   邵和一个眼刀子甩过来。   臭蛋傻了。   他迷茫道:“这,这不对啊。”   叶音几次在他们面前动手杀敌,又冷脸示人,他们经常会把叶音的辈分往上提一提。   虽然不说是母亲这样的角色,但也是很有威严,很给人安全感的女性长辈。   臭蛋听到他哥喜欢音姑娘,第一反应,这不是岔辈了吗。   随后他才回过神,音姑娘的年纪好像,确实也不大。   邵和阴恻恻地瞪着臭蛋:“你觉得我配不上她?”   “啊,不是不是。”臭蛋把头摇成拨浪鼓:“哥你长得霸气,又聪明,学什么都快,肯定配得上。”   “但是吧,”臭蛋委婉道:“就是,可是,音姑娘成婚了啊。”   邵和闭上眼。   臭蛋和另外两人对视一眼,随后问:“哥,你不是经常说音姑娘是坏女人吗。”   这是喜欢人的表现吗?   邵和不理。   他转身往林子深处走去,不准臭蛋他们跟。   走远了,确定身后没人,邵和才没出息的哭了。   他很少哭,以前在家里就不哭,后来成了乞丐,少有两次被打个半死也不哭。可是现在他觉得心里难受极了,闷得慌。   眼泪不受他控制,邵和咬着牙骂了一句“坏女人”,就蹲在地上哭出了声。   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收留他,教他谋生,教他识文断字,教他习武,甚至不惜花费时间金钱陪他找他娘,还把他娘一并照顾。   为什么坏女人要在他动心后却告诉他,她已经成婚。   邵和捂住脸,任由自己宣泄。   天黑时候,邵和才回去。其他人早就恢复如常,只是看到邵和的时候,神情有些微妙。   慈恩堂一干人正式并入了长远镖局,而长远镖局的人也见到了东家的妻儿。甚至有幸切磋了几个来回。   当被叶音摔倒在地后,邓显儿他们彻底服了。   顾澈低价又向县令租了几座大宅子,安置更多的人。   陈保能不同意吗?当然不能。   而文大郎这个时候也才发现,他之前心仪的副手背着他干了笔大的。   而更让他吃惊的是,其他几家富户也收到了小纸条,让他们逃往惠县。   文大郎怔愣后苦笑一声,他这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   那些纸条不用问都知道是谁让传的。若是平时,这些老爷们可能不理。但火烧眉毛,也就管不了那么多。   文大郎分析现在的局势。   有地盘,惠县。背后靠山,而南边平坦开阔,很利于运送物资,退守山中可藏人,且不属于要道,再加上惠县如今“穷”名在外,其他人都是不屑和可惜居多。   财力,哄来的几家富户。除了现有的财物,还有他们的秉性和赚钱能力以及人脉。   人,周边农户,惠县的幸存者。   武力,长远镖局一帮练家子以及新合并的壮丁,听闻如今还在招人。   文大郎还不知道顾澈和叶音屯的了不少粮食。但如今显露的,也够文大郎猜到顾澈想干什么了。   他的心剧烈跳着,疯了疯了,都疯了。   文大郎敲开了长远镖局的大门,礼貌颔首:“我是贵镖局东家的旧友,敝姓文,还望小哥通传一声。”   没多久文大郎被请了进去。他路过前院时,发现阿九那位“受气包”媳妇正严肃的指挥众人操练。   文大郎:……   他真的是瞎。不仅眼瞎,心也瞎。   叶音也发现了文大郎,但很快收回视线。   “手往下低一点。”她拍了拍小金子的胳膊。   “是。”   把慈恩堂的青壮和长远镖局合并,是叶音跟顾澈商量好的。   现在外面这么乱,除了还未倾倒的朝廷,还有大大小小的起义军。强敌太多,他们不把力量整合,怎么在乱世中走下去。   “可以了。”叶音叫停。   她让众人休息了大半刻钟,然后每人持木刀,重新练习劈,砍,刺。   中堂。   文大郎时隔多日,再次见到了以前的伙计。   他拱了拱手:“文某见过九东家。”   顾澈扶住他,“大公子不必如此。”   “坐罢。”顾澈给他倒了一杯茶。   文大郎看着茶杯里的倒影,心情难言。   一杯茶下肚,文大郎开门见山:“九东家,若是文家想离开惠县,你可会放行?” 第62章 他是小辈   月亮奔汝来,汝且知不知。   “会。”顾澈回答的干脆利落。   文大郎追问:“为何?”   他目光炯炯的盯着顾澈,不放过顾澈任何的细微变化。   “你把我们哄过来,却又允许我们离开?”   顾澈笑了笑:“大公子不必紧张,我承认我有私心。但大公子不妨想想,如今哪里又是安全。”   师老爷的儿子入了翰林,本身师家又是大族,怕是早就收到消息慢慢撤了。去到京城,也没有人会小看师家。   这就是大族的底气,师家如此,比师家更厉害的望族更如此。   犹记得,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   不管这天下怎么乱,怎么打,世家大族才是最稳定的。   文家就不同了,虽然也是做着书肆的生意,可跟书香门第终究差了一截。平时或许让人高看一眼,但乱世就未必了。   文大郎是个聪明人,顾澈跟他接触过,也能看透文大郎几分。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顾澈给文大郎新添的茶水都冷了。   最后,文大郎苦笑一声:“你说得对。”   “对文家来说,哪里又安全。”   他们高不成低不就,难啊。一不小心还会被人当肥羊宰了。   文大郎猛灌了一杯冷茶,脑子也清醒了些。他盯着顾澈,眼神几度变化,最后道:“不知九东家对未来有何打算。”   顾澈以指点了点自己茶杯里剩下的茶水,在几上画道:“惠县往西百里外,有座铁矿。”   文大郎倏地攥紧手。他屏着气,仿佛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声。   文大郎讪笑:“空有铁矿,若是无…”   “自然是有铁匠的。”顾澈在惠县的位置点了点。   当时他们收到各地起义的消息,叶音去买粮,安顿众人,顾澈领着镖局的人,强行带走了城里的铁匠和大夫。   虽然那些人刚醒时很激动,反抗很激烈,但听到城里遭遇了什么,就沉默了。   他们没有说那种“为什么顾澈不带走更多人”的傻逼话。   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顾澈做的够多了。   文大郎手指蜷缩了一下,他死死盯着几上的水迹,“就算有铁匠…”   顾澈淡淡道:“往北翻过两座山,穿过一条河就是煤矿。”   文大郎:……   是他见识短浅了。   文大郎恍惚起身,连告别都没有,恍惚着走了。   回家后,文家人看他脸色不对,上前询问。   文大郎摆摆手:“我没事,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他就是,就是一时有点接受不了。   然而文大郎以为事事掌握,游刃有余的顾某人,这会儿也有自己的烦恼。   当又一次跟叶音“错开”后,顾澈发现叶音在躲他。   不得不说,那日在慈恩堂众人前,他道出跟叶音的“夫妻关系”,邵和的反应让他有些惊讶,但又不算太意外。   顾澈垂下眼,年少慕艾,太正常了。   他笃定叶音对邵和没有半分男女之情。但,对他呢?   自顾家覆灭后,是叶音护着他,帮着他,这一路他们两人磕磕绊绊走过来。   音音知道他的野心,仍然支持他,所以音音会不会,会不会对他是有那么一点点例外的。   他提议表露两人的“夫妻关系”,音音也没有反对。   如今世道乱了,顾澈要做的事藏不住,也不想藏了。   那么得到其他人的跟随,除了顾澈展示的能力和智慧,还需要一些旁的东西。   后代。   这样在顾澈出现意外后,跟随他的人,可以迅速推出新的领导者,不会生内乱,安定人心。   这是顾澈说服叶音的理由。叶音是妻子,顾朗是儿子。   叶音犹豫后,同意了。只道等之后成势,再跟众人说清楚,顾澈和顾朗顾庭思他们也不必再隐姓埋名。   顾澈没有跟叶音说的是,他现在看着未及弱冠,比起所谓的后代,其他人更看中顾澈本人。   但过几年顾澈势起,其他势力自然会拉拢顾澈,送上美人,同他生下孩子。   顾澈只要一想到那种可能,就十分排斥,他遵从内心的,本能的想跟叶音绑定。   弄假成真,他想。   顾澈摩挲了一下手指,克制那点外露的兴奋。   天快黑了的时候,顾澈回家,这一次叶音终于也在。   顾朗笑盈盈跑过来,拉着顾澈的手:“爹,娘也刚回来呢。”   叶音:“!咳…”   她端了一杯水,边喝边掩饰。   顾庭思左右看看,直觉不太对,溜进了厨房。   汪清清正和王氏有说有笑,见到顾庭思进来,两人意外。   王氏问:“是不是阿九回来了。”   顾庭思:“额…是吧。”   “你这丫头,是就是,怎么还【是吧】。”王氏嗔了她一眼,然后叫汪清清清洗一下碗筷拿出去,马上吃饭了。   顾庭思:“……”   她就是嘴笨,她不知道怎么描述厅堂里,她哥和阿音姐姐那种怪怪的气氛嘛。   晚饭王氏弄的还算丰盛,两个荤两个素。还有一个素菜汤。   两荤其实也就是猪油渣炒青瓜和一盘炒鸡蛋。   饭还好,王氏煮的干饭,里面混了豆子,粟米加小部分大米。   叶音拿起筷子,碗中就夹来两块猪油渣。   叶音不知道为什么,不敢抬头,鞋里的脚趾也在蜷缩。   偏偏顾朗还道:“爹对娘真好。”   叶音耳根微红,臊得慌。   顾澈说,以后顾朗时时刻刻都要唤他们爹娘,养成习惯,这样在外人面前才不会说漏嘴。   叶音:道理她都懂,朗哥儿也很可爱,无痛当娘也不是不行,但是…   “音音,你怎么不吃啊。”王氏不解。   难道是她做饭卖相不好?   叶音感觉到其他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面色如常,拿起筷子吃饭,“油渣很香。”   “那你多吃点。”顾澈又给叶音夹了几筷子,但他自己只吃素。   当然不是顾澈还在守孝,只是物资有限,他想对叶音好,是把自己那份给叶音,而不是假做好人,让其他人没得吃。   顾朗学着顾澈,也跟顾澈夹炒鸡蛋,但被顾澈挡住了:“你自己吃。”   顾朗唔了一声:“好吧。”   饭后,叶音在院子里散步,也是在复盘白日里的事情。   “音音。”夜风捎来清越的呼唤。   叶音猛的驻足。   今晚月色好,月辉漫漫,顾澈缓缓从暗处走来,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像给他镀了一层光晕。   他穿着最寻常的短打,头发扎了个高马尾,用一根半旧的发带束住。   那双孤郁的眉眼此刻松展开来,眸光温和,像揉碎了一汪星泉。   叶音恍惚以为自己还在京郊别庄,眼前人是顾家矜贵的小公子,而她是“养老”的丫鬟。   月亮仍高悬,清风不入怀。   叶音眨了下眼,“看久了你伪装的样子,如今恢复原貌,我倒有些不适应了。”   “这里没外人。”顾澈自然的拉起叶音的手,本来想说给叶音暖手,结果发现叶音的手很暖和。   顾澈:“……”   “今晚的手不冰了。”他又自然的松开叶音的手。   他神态,语气,动作无丝毫刻意之态,叶音也就没多想。   只是……   叶音虚虚握拳,感觉手更热了些。   叶音:“我听说文大郎找过你。”   顾澈:“嗯。”   顾澈没有瞒她,把二人的对话都说了。   叶音点点头,她想到什么,忽然道:“现在时间还不晚,如果抓紧时间种水稻,应该来得及。”   “水源的话,明日我带人去周边看看。”   好歹是在南方,就算是干旱,受到的影响小的多,再加上淮南才发过洪水,当时太子让人挖沟渠等一众措施排水,便顺着流过来了。   以叶音浅薄的政治理论来看,朝廷如果不作妖,搞什么【两税】,再好好救灾,淮南倚靠江南,不出两年肯定能缓过来。江南也不会乱。其他地方自然也不会有人起义。   当然这治标不治本,还得肃清官场才行。   “…大豆,青菜,丝瓜,萝卜这些都可以安排上。如果有农具就好了。”叶音琢磨着:“不过在此之前,我们是不是要把煤弄过来。”   顾澈静静听着,叶音说完了,他才应道:“音音分析的有理,明日我便安排此事。”   叶音别开眼,那种不自在的情绪又来了。她不信顾澈心里没规划,但顾澈这话说出来,好像是在听她的一样。   叶音压下这种想法,轻咳一声:“邵和…”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尴尬。她真的是把邵和当一个熊孩子来看的。   顾澈安静等着她的下文。   叶音道:“我只是把他当做一个有点气人,但又确实可教的小辈来看。”   叶音两句话直接把邵和降了个辈分。顾澈嘴角情不自禁的翘起,好一会儿才压下。   他看着面前的女子,目光柔似水。   月亮奔汝来,汝且知不知。 第63章 煤矿   叶音带着人寻找水源,另一边顾澈带着青壮准备运煤回来。   意料之外的,邵和主动请缨。   他警惕地盯着顾澈,若是顾澈因私废公,他就…   “可以。”顾澈爽快应下。   文大郎和其它几家富户被顾澈支使去买耕牛,买种子。   虽说现在乱了,但几家富户也不是平头百姓,若是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顾澈可能要重估他们。   惠县现有的人口也要重新登记,一来是看看人员结构,估算战斗力。二来到时候好分配土地。什么事都得有章法,否则走不远。   既然是登记,那么主事人自然要识文断字,且还有一定的能力,否则有个什么突发情况,旁人还没怎么,自己先慌张失措了。   顾澈安排沈寅去做,本来是把黎福兴调给沈寅做副手,但文大郎推了自己未来的妹夫,也就是孙逊。   用文大郎的话说,孙逊怎么着也是正经秀才。够用了。   他们现在都跟着顾澈,不想办法往顾澈身边靠,那不是傻吗?   时间紧急事情繁多,几乎都堆到了一起,但顾澈处理的井井有条,忙而不乱。   陈保:……那什么…算了,忽略他。   陈保还是惠县的县令,但也只拥有个县令名头。   运煤是件苦差事,不仅累,还很危险。   山林不好走,顾澈他们运煤必须得绕远路。叶音每天都会往城外的地方望一望,可没等到她想看的人。   天色蒙蒙,夜里已经有了凉意。   顾澈一群人躲在山林间,看着不远处的星火。之前煤矿一直是由官府掌控,如今为了平乱,外面临时抽调了煤矿的人手,现在煤矿不过两百人。   但饶是如此,对顾澈他们来说依然是个劲敌。   顾澈比了个手势,示意众人退行。而后在一块平坦之地汇合。   火堆旁,顾澈用树枝在地上画出大概地形,某某地方大概有多少兵力,哪里是薄弱口。如果他们进攻,怎么做才能减少损失。   邵和瞳孔猛缩,对着这种称之为“策略”的东西,他是陌生而又向往的。垂在身侧的指尖在发颤。   然而说到最后,顾澈话锋一转:“不过这样损伤率还是太高了,我再想想。”   郭华挠了挠头:“东家,我觉得你的策略很好了。”如果不是顾澈讲的仔细,他都不知道原来攻打一个地方还有这么多门道。   而且按照顾澈的估算,他们最多会折损七八个人。七八个人不算多吧。如果没有顾澈,他们中好些人说不定早死了。   不过东家这么爱惜他们的命,郭华他们心里极为受用。他们的命是贱,但也只有一条啊。   顾澈让其他人休息,他盯着火堆出神,邵和则在研究顾澈画的地形图。   他们基本是同时到达,为什么顾澈发现的东西,他之前没有发现。   火堆发出轻微的爆裂声,顾澈用木棍拨了拨,又添了新的柴禾。火光勾勒出他的身形,并不算魁梧。   邵和想起之前他被对方轻而易举打倒,如今更是处处被碾压,心头腾的烧了一股火,且越烧越旺。   顾澈的好,让他明白叶音的选择是明智且正确的,嫁给这样一个男人,必然幸福又安宁。   可邵和就是不甘心。   他第一次那么喜欢一个女人。   所以次日,顾澈提出要挑几个人打入煤矿内部,到时候跟他们里应外合时,邵和立刻就应了。   他们作为新的矿工被赶进矿地,监工亮着手里的鞭子,凶神恶煞的警告他们不要有逃跑的心思,否则活剐了他们。   邵和老老实实干了大半天,等到黄昏时候才得以吃饭。   他排在队伍里,前后都是陌生麻木的面孔。   终于轮到他的时候,士兵只给了他两个灰扑扑的馒头和一碗馊了的粥。   邵和面色如常,接过食物学着其他人在边上坐下进食。   他旁边的男人运气不好,馒头不小心掉在地上,顷刻间就被人捡了,气恼也没法子。   邵和把自己的馒头递过去,对方愣住了,然后迫不及待抢过,狼吞虎咽。   等到食物全部进肚子,男人才看向邵和:“你以后别这样了。”   居然是本地人。   对方说的方言,邵和听懂了。他回以方言,低声问:“为什么?”   对方看傻子一样看着邵和。   “这用问?”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你怎么进来的?”   邵和想了想,胡诌道:“走路上就被抓了。”   男人怜悯的看着他:“你真倒霉。”   邵和:“你呢?”   “犯了点事,惹了个公子哥儿,他娘的。老子得死在这儿了。”   “不一定。”邵和扯了扯嘴角:“我叫邵和,18岁。”他故意往大了说。   “冯五七,虚岁23。”   邵和挑眉:“五月初七生的?”   “小兄弟脑子转得快啊。”冯五七夸道,随后又垮了脸:“可惜在这里,聪明也没用。”   邵和忽然凑近,用气音对人道:“我如果救你出去,你以后跟不跟我。”   冯五七吓了个后仰。   邵和起身,居高临下俯视他:“你想想吧。”   他刚要走,裤子就被扯住了。冯五七咧着嘴:“哥,你是我大哥。”   同样的情景发生在其他角落,只不过对话有些微的差别。   一夜过去,太阳照旧炙烤大地。   一名工人摇摇晃晃的运着重物,忽然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监工大怒:“懒货,起来。”   常年吸饱了血而变得褐色的鞭子破开皮肉。然而地上的人只发出一声闷哼,半天爬不起来。   监工感觉威望受到挑衅,下手更重:“一群只知道吃饭的蠢猪,手脚都不”   鞭子被人从空中拽住,邵和横眉冷对:“他快被你打死了。”   监工: “贱民,放手。”   邵和咬牙切齿:“我说,他快被你打死了。”   “那又怎么样。”监工不以为意,对于邵和的阻挡,他更生气:“来人,给我拿下他。”   然而邵和几个错步跨到监工身后,那根要了别人命的鞭子死死缠在监工的脖子上。   邵和怒目:“谁敢上前!”   “别,别过来。”监工跟着喝退士兵。   邵和对冯五七道:“去把地上的兄弟扶起来。”   他环视众人:“人就一条命,不过早死晚死。我告诉你们,外面早就乱了。”   “老子不要窝窝囊囊死在这里,我还没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我不服!”   他手上用力,过往嚣张的不可一世的监工歪下头,再也没了生息。   士兵们再无顾忌,提刀就砍,邵和反手夺过刀砍杀,不一会儿就杀了两个人。   但士兵源源不断的赶来。   矿里其他工人畏怯。   此时空中飞来两支利箭,瞬间洞穿两名士兵的心口。   郭华和邓显儿趁机高喊:“老大来救我们了。杀!”   被两人策反的几名工人愣了一下,看着脚边扔来的铁刀。他们顿时红了眼:“杀啊——”   士兵太多了,但好几个即将砍杀邵和和郭华他们的士兵都被利箭射杀。   小金子用力扯动捆着树枝的绳子,营造出人多的假象。   邓显儿高喊:“看到东南方的动静没有,是我们的人来了。”   “上百人呢,根本不怕这群龟孙。”   他吼着瑟缩的矿工:“你们此时还当老鼠,就别怪没人救你们。”   话落,他举刀砍向对面的士兵。   整个煤矿乱成了一团,其他地方站岗的士兵听到动静赶去,谁想刚下到地洼处,轰隆的响声而来,他们只来得及看到凶猛而来的巨石,便没了意识。   “东家算的真准。”   “走了,去下一个地方。”   顾澈只带了三十五人出来,个个是青壮好手,小金子制造动静,顾澈指挥全局,负责射士兵造势,剩下的人皆三三制。   煤矿的工人看到东南方不断跑出人,且个个骁勇,大受鼓舞。   “娘的,跟那群当官的拼了。”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这些工人心里何尝没有怨。   郭华高喊:“不要单打独斗,三三成群,三三成群。”   工人们率先反应过来,三个人呈背靠背的姿势应对敌人。   邓显儿耐力不足,到后面几乎没劲了,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此时被敌人逮到机会,锋利的刀刃残酷无情,即将收割他的人头。   邓显儿瞳孔猛缩,心跳好像都停了。他的脑子叫嚣着躲闪,身体却动不了。   他要死了。   “哐当”一声。铁刀落下。   邓显儿看着敌人被箭射穿的脑袋,心口砰砰跳。   “九哥真牛。”他悄悄换了称呼。   顾澈再往后摸去却摸了空,没箭了。顾澈放下弓,抓了一把石头试试手感。   拇指大的石头掷出,只让敌人趔趄一下,再没有弓箭的杀伤力。   顾澈脸色难看。   然而小金子看的目瞪口呆:还有什么是他们东家不会的?!!   “保护好自己。”顾澈扔给小金子一把铁刀,他只身冲进了战场。   这会儿两边打的难舍难分,顾澈的加入,顷刻间便收割了三个敌人的性命。   郭华气沉丹田嘶吼道:“我们老大来了,我们老大来了。”   顾澈用脚尖挑起地上的铁刀,用手一掷,顿时扎穿了一个士兵的心口。露出士兵身后矮小瘦弱的男人。   顾澈蹙眉:“还不跑。”   男人眼眶一红,下意识朝着顾澈跑来。   冯五七看呆了。没注意来自身后的危险,直到邵和一刀劈下,沉闷的落地声传来,冯五七才后怕,他对邵和感激涕零:“谢谢哥,谢谢。”   邵和抽空看了一眼人群中耀眼的顾澈,工人们下意识跟在顾澈的身后,声势渐起,他不由握紧了手中的刀,将满腔的愤怒和不甘发泄在敌人身上。   这场仗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最后一个官兵倒下,众人才脱力的坐在地上。   工人们的脸上呆呆的,眼神空洞,木然的看着满地尸体。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士兵,都成了他们这群贱民的刀下亡魂。   他们做梦都不敢这么想。   一阵寂静中,一道欢快的身影快速奔来,一把抱住顾澈:“九哥,你是英雄,你太厉害了!!”   众人的目光立刻落在人群中那名年轻男子身上。死水般的心重新泛起涟漪。   之前被顾澈救下的矮小男人忽然爬过来,对着顾澈嘭嘭磕头:“九公子大恩大德,小人报答不了,愿给九公子当牛做马。”   “求公子不弃。”   此话一出,其他工人也反应过来,齐齐跪下:“我们愿跟随九公子。”   众人皆跪伏,顾澈看向同样站立的邵和。   冯五七急得不行:“哥,祖宗,你别闹。”   邵和置之不理。他直视顾澈,这种行为在别人的衬托下,几乎称得上不敬。   顾澈没理会他,把脚边的男人扶起来:“诸位受苦了,先好生休息一下,而后随吾回县。”   五日后,惠县城外的大道上出现了一支庞大的队伍。 第64章 成王   顾澈从煤矿带回来的工人有103个,这个数量并不算多,经过询问后顾澈才得知,煤矿里好多人都累死了,官府那边正准备重新补一批人。   谁想到各地起义把这事耽搁了。   耽搁的好啊。   沈寅和孙逊将这些工人挨个登记,大部分是本地人,小部分是外地的。   顾澈带回来的这些人安置是个问题。于是顾澈又登上了县衙大门。   这次在他开口前,陈保先道:“那些都是可怜人,本官不忍为难,只是本官年迈,实在抽不出心力安排,只能劳烦东家了。”   顾澈忍笑,起身正色道:“既然如此,那小民就大胆一回。”   陈保:“去吧去吧,东家大胆去做吧。”   他堪称恭敬的送走了顾澈,一回头对上儿子幽幽的目光。   “爹,你刚才都不像你了。”   陈保恨不得给这个逆子一个大逼兜,他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保全自家人。   长远镖局那位可是刚屠了北边的煤矿。听说对方出发时只带了几十人。好家伙,几十人干翻了上百的官兵。   陈保一通咆哮,陈归沉默了。父子两人对坐,少顷,陈归忽然道:“不对啊爹。如果九东家想对你不利,不可能还让你打听到各种消息。”   陈保:“他警告我呢。”   陈归皱着一张脸:“他怎么不把你这个县令给撤了。反正他也哎哟…”   陈归躲着他爹的鞋底,十几年了。他今天再度体会到大鞋底子抽嘴巴。   惠县多了一百多男丁,顾澈此时不能离开,需要坐镇后方。   于是去铁矿的事就交到了叶音手中,邵和再度同行。邓显儿受了伤,这次没跟着去。   文大郎他们也带着耕牛和种子回来,顾澈大手一挥,给县城里的众人分地,耕牛暂时公用。   千百年深入骨髓的记忆,地就是普通百姓的根。当一名老人颤巍巍地扶着犁,吆喝着耕牛走动,破开表面有些干裂的土地,露出下面深褐色的,湿润的泥土时,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眼泪和汗水同时砸落,顷刻间隐去了痕迹。   周边围观的人红了眼,背过身去。   叶音之前派人找到了水源,他们用着简陋的农具,甚至是尖尖的石头,齐心协力,愣是挖出了一条沟渠,将活水灌入田地,等着插秧。   惠县的老幼都动了起来,插秧是个很辛苦的活。弓着腰慢慢挪动,一天下来,腰都快断了。   可是没有人抱怨,晚上睡觉时众人都是笑着的。那是充满希望的笑。   而城里几位富户也在估量顾澈的价值。   “目前来看,九东家是个心善的。”就凭惠县容纳了一半“无用”的妇孺就明了。   可没有足够的武力保护,心善只会成为空谈。   茶商宁老爷愁的快把胡子都揪了,还是宁老爷的儿子劝道:“爹。我们再看看吧。”   “九东家仁厚,他日我们若离去,他肯定不会为难我们。”   宁老爷欲言又止,他不是担心这个。好吧,确实是有小部分这个原因。   他在犹豫要不要更加显露自家的能力,提前烧热灶。可又怕适得其反。   愁啊,真愁死个人了。   文家的氛围则要好得多,如今文家基本上是文大郎主事,他对父亲和兄弟道:“以我看九东家之意,惠县的人口肯定还会增加。粮食却有限,此消彼长,最后肯定会成大问题。”   “若是我们能想办法帮九东家解决这个难题,他日定有厚报。”   文老爷迟疑:“大郎,不是爹不看好九公子。”   “虽然惠县是不小,可放眼大靖朝,惠县小如蝼蚁。”   文家几兄弟跟文老爷的想法差不多。但孙逊却道:“我相信大兄的判断。”   有时候看人不是看他现在有什么,而是观其秉性,探其行事。   长远镖局的东家能带着几十人攻下煤矿,且全员无损的回来【受轻伤的几人忽略不计】,便足见其谋略和心性。   这个一个很聪慧,很厚爱下属的人。   孙逊神情难掩激动,若非不是面对文家众人,他恐怕都要高呼长远镖局的东家有明主之像了。   半月后,叶音带着人从铁矿回来,重现当日顾澈回城之景,孙逊心里就有了决断。   不管文家做出什么决定,他都要留在惠县,投奔九东家夫妇。   田里的众人忙的热火朝天,县城后也新修了铁铺,烟雾滚滚,铁匠们挥汗如雨,敲击的乒乓声是最动人的乐章。   活水入地成田,翠绿的秧苗摇曳。成片的土地里冒出娇生生的嫩芽。美好极了。   然而外面的战火却焚尽了屋舍草地。   官兵剿匪,山匪流窜。他们所过之处,哭声震天哀嚎遍野。   周同也是剿匪的将领之一,这是他主动求来的差事。   西州,知府衙门。   周同听着底下人的传报,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   “不就是一群刁民,你们怎么那么没用。”   汇报的人讪讪。   “行了,你退下吧。”   大堂里没了外人,知府谄媚道:“周将军,不知您有何高见?”   周同扣弄自己的指甲,吹了吹:“累了。”   知府会意。   知府带着周同去城里最大的青楼,没想到半路遇到龚员外家的马车出事,周同本不想管,但一阵风吹过,撩起车帘,露出了车中女子的容貌。   闭月羞花。   周同看得呆了,到青楼后周同也兴致缺缺,早早离开。   没想到晚上知府给了他一个大惊喜,春风一度,周同好不快活。而龚家却差点没了一条人命,幸好丫鬟发现的及时,把人救回来。   享用过美人,周同神清气爽,终于想起他是来剿匪的。   真刀真枪的干,他自然是怕的。   但是官匪勾结那点事,他爹早告诉他了。   他亲笔写了一封书信,让人交去本地最大的起义军,即山匪黄家军。   周同撇了撇嘴,“还黄家军呢,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黄成收到信的时候给气笑了。   “大哥,你笑什么。”   黄成把信给弟兄们看。然而兄弟却没接。   黄成疑惑,他手下的兄弟讪笑:“大哥,我我不会认字。”   黄成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一眼:“我不是抓了个先生教你们,我还给你们做表率。”   “…大哥……”   黄成压下火,简单解释了一遍信中内容。其他人又惊又喜:“朝廷这是想招安我们呢?”   黄成太阳穴青筋直蹦:“招安个屁。”   “那瘪犊子让我们陪他演一场。事成之后,他得军功,我们得财物。”   “那好啊。”黄成手下的人都很高兴。   黄成坐在主位上不语。   其他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面面相觑。   “大哥,你不要钱吗?”   黄成忽然抬眸,眸光如火:“那个姓周的自从来了咱们西州就没干过人事。”   “可不是嘛。”一个小弟愤愤道:“姓周的带了大军,说是知府之前没收够税,他直接带着大军去收。”   “那些乡下人家哪还有粮啊,谁知道那个丧尽天良的居然让人架了大锅,把率先说交不出粮的农户一家给煮了。”   “其他人害怕,卖儿卖女总算凑够了粮补上。”   “西州的百姓都恨死他了。”   大堂里不知何时安静下来,刚才还嚷嚷着跟周同交易的人这会儿闭口不提。   这些事黄成都知道,但他没管,他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黄成垂眸盯着信,掩去了笑意。   他等的机会现在来了。   十月初七。   周同率兵攻打四荒山的贼寇黄家军,按照他跟黄成商议好的路线进了密林。   忽然一阵窸窣,众人不解,低头一看发现居然是蛇。   队伍大乱,骏马嘶鸣,周同在马上白了脸:“来人,保护本将军。”   “啊——”   队伍里传来惨叫,随后三三两两有人倒下。   “将军,这些蛇有毒!”   周同大骇:“回程,大军立刻回程。”   然而无数张网落下来,上面还带着尖尖的竹刺,当即有人毙命。人群奔逃,山林里有人摔倒,便再也没爬起来过。   周同哪还有耀武扬威之样,狼狈逃窜。   小弟问黄成: “大哥,现在怎么办?”   黄成:“把他赶去陷阱,老子要活捉他。”   十月初七申时,周同被黄家军活捉。黄家军潜入城扮做周同爪牙,“周将军有令,明日巳时众人齐聚城南五十里处。只准百姓到场。”   西州官员疑惑,聚在一起:“周大人这是做什么?”   “不知道。”   “那我等要不要前去?”   “足下是平民吗?”   周围顿时噤声。周大人发了话,他们老实在城里待着吧。   而百姓们畏惧周同的淫威,哪怕浑身疲惫也按时赴约。   然而他们到了地方却发现高高在上的周同竟然被人绑在高台,堵了嘴。   黄成抱拳:“诸位,黄某深知诸位的苦难,今日我黄某便替天行道。”   话不多说,他扯了周同嘴里的抹布,周同怒骂:“莽夫,叛贼,你可知我是啊啊啊——”   在周同的惨叫声中,黄成剐下了周同手上的一片肉,丢到台下的锅里。   黄成对百姓们笑道:“请——”   周同意识到不对,“你,你想干什么。”   黄成笑得和善,“当然是重复周大人做过的事。”   他一掌拍到周同心口,减少周同血液循环,换句话说,周同被剐的时候会死得慢一点。   天上日光昭昭,地上惨叫连连。麻木的人群被这一声声痛苦的哭嚎唤醒了新的意识。   人群中不知谁率先冲了出来,捞起锅里的肉,嚼了又嚼,大赞:“好吃!”   是夜,黄家军在百姓的助攻下彻底拿下西州。黄成成为一州之主,而黄成也从叛军,山匪头子等难听的称号,摇身一变为“成王”。从众多起义军中迅速脱颖而出。 第65章 邵和的离开   秋日的余威仍有残留,邵和一身单薄的短打被汗水完全浸湿。   “哥,你歇会儿吧。”   臭蛋有些心疼。他哥最近练武老拼命了。   邵和收了刀,用力一掷,刀摇摇晃晃的插在地上。   邵和脸色阴沉,“不够。”   臭蛋:“什么?”   臭蛋围着地上的刀打转,仰头惊讶:“哥,这可是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啊。”   他哥就这么随手一掷,就把刀插进去了。好厉害!   邵和盯着还在颤抖的刀柄,眸光阴翳:“还不够,那个女人能把刀掷的更深,更稳。”   可恶,他们到底差的有多远。   臭蛋反应过来,他摸了摸脸:“哥,音姑娘跟你不一样。她她”   臭蛋想到一个好借口:“她比你大呢。哎哎,哥你干嘛!”   邵和拎着臭蛋逼近:“一岁也能叫差距?!”   臭蛋疯狂摇头:“哥我错了。”   “你们配,你们绝配。”   邵和这才放下臭蛋。后者怕怕的抚胸口:“哥你吓到我了。”   邵和没理会他的抱怨,仰头看着天。   “我听说,西州的成王最开始也只是一个普通村民。”   “对呀。”臭蛋恢复活力,“我最擅长打听消息了,这事我清楚。”   “收粮的衙役踹死了成王的儿子,气死了他老娘,成王就砍了衙役,带着同村人反了。”   “本来他要带他媳妇儿走的,他媳妇儿怕拖累他,上吊了。”   邵和嗤笑一声。   臭蛋半张着嘴:“哥你笑什么?”   邵和:“没什么,觉得成王事事顺利罢了。”   前头儿子老娘都死了,他造反了,好歹能带着媳妇儿吃口饱饭,结果媳妇儿自己上吊了?   “也不是很顺利吧。”臭蛋弱弱道。   臭蛋讲着成王怎么从小山贼变大山贼,最后剐了周同得民心,一举攻下西州。   邵和斜睨着他:“前前后后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他一个普通村民如今占地为王,还不算顺利。”   邵和不知道什么是高积粮,缓称王。但邵和直觉不能那么干。   率先出头的先挨打。   臭蛋想想也对,反驳不了。   他看着邵和衣服上滴落的汗水:“邵和哥,你换身衣服吧。”   “等会儿我们去看看婶婶。”   邵和:“好。”   刘氏还是不能接受男子的靠近,哪怕这个人是她的亲儿子。   隔着一张廉价简陋的屏风,邵和依稀能看到他娘的轮廓。   小小的屋子里回绕着她的呼唤,轻轻唤着“音音”。   每一声,每一句,都叫到了他心坎里。   音姑娘,坏女人…   还有…音音。   邵和环视周围,这间屋子虽然小,但采光不错,屋里还有淡淡的草药清香,很适合养病。   身后传来脚步声,邵和回头,来人是负责照顾刘氏的妇人,她看到邵和时,宽慰道:“你娘最近恢复的不错,昨日多吃了半碗粥,还有心情哼小调,断断续续的,还怪好听的。”   邵和静静听着,离开前深深看了他娘一眼,而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两日后,邵和让人找来叶音,说有要事相商。   之前去煤矿,铁矿,邵和都表现极好,叶音颇为欣赏,是以她听到臭蛋传话,也不疑有他便只身来到邵和的院子。   谁想她一进门,院子就从外面关住了。   叶音猛的回头。   “别担心,我让关的。”   叶音冷着脸:“你想干什么?”   邵和一步一步靠近她,在三步距离时,叶音退后了。   邵和眼里闪过一抹暗淡,很快掩去。   “怕什么,我又不吃了你。”   叶音:“邵和,好好说话。”   邵和不说话了,直勾勾地盯着她,那么专注,像要把叶音刻进脑海深处。   叶音脸色更冷:“邵和。”   “真冷漠啊。”邵和轻声叹息,不知道是玩笑还是认真。   叶音抿了抿唇,她也不想这样,可是今天的一切都怪怪的。   周围太安静了,只有她跟邵和两人。最怪异的还是邵和的态度。   想到邵和对她的心思,叶音一时有些头疼。   “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先……”   “找你有事。”邵和语气比叶音更冷,毫不留情的打断她的话。   叶音:“什么事?”   邵和倏地退后一步,深深作揖:“请你暂时照顾好我娘。”   叶音更懵了:“你在胡说什么,我自然会照顾好妇孺。”不止是刘氏,还有其他人。   “你先起来。”   邵和保持作揖的姿势不动。   叶音无法,只能去扶他,没想到邵和顺势搂住她。   叶音大怒:“你干什么,放开我。”   她的力气比邵和大,按理能很快挣开,可邵和就是不松手,如果叶音强行挣脱,那么今天邵和的胳膊估计得半废,叶音惜才,忍着气警告:“再不放开别怪我不客气。”   邵和置若罔闻,他第一次拥抱住心爱的人,鼻尖萦绕着与他想象中一样的淡淡清香,像春天的花绽放。不算太艳丽,却叫人记忆深远。   他任由自己靠在叶音的肩头,盯着那一截颈子,脱口而出:“音音,我真的好喜欢你。”   然而下一刻,邵和手腕剧痛,死死抱住叶音的双手顿时卸了大半力道,他还没反应过来,怀里已经空空。   叶音面含如霜:“这些话我今天就当没听到。”   她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只留邵和待在原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臭蛋从门后冒出头,同他一起的还有他们几个感情好的,以及新加入的冯五七,每人身后都背着一个包袱。   冯五七经历过那档子事了,这会儿有点尴尬。   臭蛋小心翼翼唤:“哥,你还好吗?”   邵和阖上眼,再睁开时,眼里没有半分痛色和犹豫,只剩下坚定。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盛着光,像刚刚打磨好的上等宝剑。   他扫过眼前几人:“你们想好了,跟了我就不能再回头。”   他不会允许背叛者。   冯五七笑道:“咱们在煤矿就说好了,不变了。”   臭蛋和其他几个小伙伴也赶紧表忠心:“生是邵和哥的人,死是邵和哥的死人。”   少年紧绷的嘴角微微上扬,他唤道:“臭蛋。”   “在。”   “大山。”   “在。”   “柱子。”   “在。”   “汤潮。”   “在。”   邵和的目光落在冯五七身上,“冯五七。”   “在。”   邵和矜傲昂首,目视前方:“现在,我们出发。”   “是。”   他们六个人,带走了四匹马,六把刀,水粮衣物若干。   邵和驾马疾飞迅速奔向城门,守城的汉子认得他:“邵兄弟,你去哪里?”   邵和厉声喝道:“办事,开门。”   守城的汉子被他一身煞气惊到,连连照做。   邵和一行人快速出城,行出一段距离,邵和回头看着老旧的城头。   音音,下一次见面,我会接回我的亲娘,以及你。 第66章 阳谋   邵和的离去给了叶音重重一击,说心里话,除了王氏顾澈他们几人,叶音花费心力最多的就是在邵和身上。   她打心眼里欣赏这头狼崽子,可没想到狼崽子给了她一爪子就跑了。   而邵和能带走马匹和铁刀,也是因为叶音对他信任看重,邵和才能那般顺利。叶音如此想到,更有自责。   天上乌云蒙蒙,一滴冰凉的雨落在叶音的鼻尖。   她抬起头,下雨了。   雨势来意汹涌,不过片刻,零星小雨就变成了瓢泼大雨。叶音没有避雨的趋势,她站在院中一动不动。   直到一把桐油伞打在她的头上,顾澈盯着叶音身侧攥紧的拳,没有言语。   两个人在雨中站了一刻钟,躲在柱子后偷窥的顾庭思和顾朗快急死了。   哥/“爹”他怎么回事啊。   黄豆大的雨珠砸落在地,溅起无数漂亮明媚的水花,颇为壮观。   叶音看得入神,许久,她无力的垂下头:“我真是眼瞎心盲。”   顾澈:“若音音都是眼瞎心盲,世上恐无多少明目者了。”   顾澈还是没忍住,握住了叶音的拳,微微凉。   顾澈:“圣人门下三千徒,传世名扬七十二。”   顾澈由衷道:“律己是美德,但音音莫要苛待才是。他们是人,有自己的思想。邵和离开,是我们跟他无缘罢了。”   叶音睫毛颤了颤。   顾澈上前半步,更靠近她一点:“世间种种事,我们问心无愧就好。”   叶音忽然转身,两人近在咫尺,叶音轻声问:“若是以后有人背叛你怎么办?”   邵和只是离开,对他们算不上太大的背叛,叶音心里都憋闷。如果以后遇到背叛者呢?   顾澈思量了一下,随后道:“如果对方的背叛对我并无损失,我便当没这个人。若是对我有损失,我必不能放过他。”   “所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叶音瞳孔一颤,耳边炸起的水花声无限放大,那一瞬间叶音脑海里想了很多,又什么都没想。   少顷,叶音抬起头:“我懂了。”   她救人没错,她想培养人也没错,不必怀疑自己。   叶音重振精神:“阿九,我们进屋吧。”   顾澈莞尔:“好。”   他打着的伞倾斜,叶音身上只有刚开始淋的几滴雨,而顾澈半边身子都被淋湿透了。   叶音不好意思:“你把伞挪过去点吧。”   “无妨,左右都湿了,也不在乎这点儿。”顾澈护着叶音进入檐下。   顾庭思和顾朗齐齐松了口气,看来是把人劝好了。   顾澈和叶音回厢房,路上遇到送姜汤过来的汪清清,她仔细观察叶音的神色,笑道:“干娘给你们备了热水。”   叶音将姜汤一饮而尽,沐浴后换上干净衣裳倒头就睡。   顾澈坐在窗边,用干巾子不紧不慢的擦拭湿发,顾朗跑过来,钻进顾澈的怀里,小小声对顾澈道:“讨厌的家伙总算走了。”   顾澈捏捏他的小脸:“这话别给音音听见。”   “知道了。”顾朗一口应下,依偎在顾澈怀里。   顾家没出事前,顾朗除了双亲之外,最依赖的就是顾澈,其次老太君。   后来顾家出事,是顾庭思带着他杀出一条血路,于是顾庭思在顾朗心里就有了很大的分量。   他们再被叶音救下,带回去。一行人几经波折逃难,感情愈深,在顾朗心里,顾澈和叶音无限接近他的双亲。   而不服顾澈的邵和,顾朗自然不喜。   尤其顾朗听见四姑姑嘟囔,邵和对叶音抱有男女之情。顾朗对邵和的排斥与厌恶达到了顶点。   外面雨声频频,顾澈搂着他:“近来的学习如何?”   顾朗轻哼:“小叔考校就是。”   顾朗学习很刻苦,也很有天分,面对顾澈的考校他都能答上来。   顾澈摸摸他的身子骨,正色道:“你如今虚岁七岁了。可以习顾家的武艺了。”   之前顾朗最多就是打打基础,把身子养好。   顾朗忽然仰起小脸,眼里难掩期待:“爹和娘教我。”   没有外人的时候,顾朗对顾澈和叶音的称呼,有时候是以前的小叔和小鸟,有时候是爹和娘。看他心情。   顾澈摸了摸顾朗的小脑袋:“我尽量。你有什么不会的,也可以问你四姑姑。”   顾朗想了想,觉得也还行。随后靠在顾澈身上,就着雨声睡了过去。   这会儿其他人都回自己屋了,安静又莫名寂寥,好像天地间除了雨声再无旁的。   虽说慈恩堂最初是顾澈建立,但后续都是叶音在管,叶音往里投入了大量精力。同样的,叶音也更看好邵和。   顾澈不是没感觉到邵和对他的敌意,顾澈也明白邵和的刺头行为不利于他对底下人的管控。   可顾澈不能管。因为邵和是叶音的“下属”,顾澈可以跟叶音提建议,但出手管了就是越俎代庖,以及公然打破叶音的威望。   顾澈不愿也不会做那种事。   他照旧做好自己的事,显露自己的能力,吸引众人跟随。   顾澈所料没错,邵和不甘屈居人下的性子,以及天生的傲气,又怎愿被顾澈比下去。但邵和带人离去,让顾澈有点意外又不算太意外。   他还以为邵和会蛰伏一段时间再发作。不过现在走也算符合邵和的骄傲,倒是不让人讨厌。   雨声哗哗啦啦。   顾澈收回目光,轻轻勾了勾唇。他不屑阴谋诡计,堂堂正正的阳谋足矣。   次日天晴,顾澈在书房召来暂时管后勤的郭华,郭华还在心疼邵和带走的四匹马。   那可是马啊。多精贵。   相比之下,铁刀都不算什么了。   他汇报完事情,实在没忍住:“老大,您真的不能太善良了。还是要立规矩。”   顾澈:“嗯。”   郭华叹气:“老大,我是认真的。”   如果不是老大对他们说,邵和在煤矿和铁矿之行中立了功,要厚待,邵和怎么可能轻松带走四匹马。   顾澈点了点书案:“以此事为由头,你去敲打一下下面的人,下午我会给你大概的章程。”   郭华心里一喜,“是,老大。”   郭华走后,没多久叶音就来了。   顾澈眸光一下子柔软,起身相迎。   他一边给叶音倒水,一边引着人落座,问:“可是有事寻我?”   叶音自然的接过水,饮了一口才应:“是有点事。”   两人在榻上对坐,叶音欲言又止。   顾澈:“有事但说无妨。”   叶音心里犹豫再三,最后还是道:“阿九,眼下水稻已经种下,可距离收成至少也还需三四个月。咱们之前囤的粮食省一省应该能够。可是…”   顾澈替她说下去:“音音是不是想说,这期间的时间,如果我们再带回来更多的人,粮食就不够了。”   叶音点头。   她如果只管自家几口人,就不会跟顾澈走到现在。叶音承认她最开始穿过来的时候,只想着独善其身。   可人是会变的,尤其叶音见了太多苦难。   她在末世是真的无能为力,除非有人能解丧尸的毒。但现在不一样,这里没有丧尸,可与末世比犹过之不及。   现在外面这么乱,不知道多少无辜的人在受苦,叶音很想做点什么帮帮他们。   但善心需要实力支撑,需要考虑现实。叶音如果把受难的人带回来,那么惠县本就紧缺的粮食会更加缺少。最后无粮可吃必然会引发新的乱子。   大规模的经商叶音没有路子,种地也不能一夜之间就丰收。   叶音能想到的问题,顾澈自然也能想到。他斟酌了一下语言,试探问:“音音,或许,必要的时候可以黑吃黑?”   与其把粮食给新的恶人浪费,他们为什么不能抢过来,分给更有需要的人。   叶音眼睛一亮:“对啊,我钻牛角尖了。”   多简单的问题啊。   见叶音认可这种行为,顾澈拿来纸笔,画出惠县周围的势力分布图,然后指出,以他们现在的能力,可以先攻打哪里。   叶音也跟着出谋划策,两人很快商定了大方向,确定好作战流程。   等到事情谈完,叶音反应过来:“阿九,你是不是心里早就有规划了。”   “只有个初级的想法。”顾澈诚实道,他一双眼睛清澈有神,分外诚恳:“与你商议后,才有更详细的计划。”   叶音抿了抿唇,最后还是没忍住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眼底有饱满的卧蚕,一瞬间弱化了她的英气,有种软乎乎的可爱。   顾澈的手指动了动,他盯着叶音的眼睛,很想触碰一下,不过很快压下了这个想法。   有了明确的努力方向,叶音起身:“那我回去训练底下人了。”   顾澈心里不舍,面上道:“去吧。”   直到看不到叶音的身影,顾澈这才垂首盯着案几上的图纸。   惠县往东一百多里外有一座山,流民落草为寇,现在小成气候。   顾澈的指尖落在山的位置,眸光淡漠。 第67章 池明贤   十月底,叶音点了七八个好手,轻装前去打探消息。   山林里邓显儿飞快跑来,跟叶音他们汇合。   “音姑娘,我打听过了,这个贼窝子估摸着有两百多人。大部分是农户打扮,我看到他们还在种地。不过很少,不知道是不是假象。”   叶音:“种地?”   叶音追问:“你可有看到妇孺?”   邓显儿一脸为难:“他们人多,我不敢靠太近…”   叶音明了:“我去看看。”   “别啊。”邓显儿和其他人连忙阻止。   音姑娘可是他们老大的媳妇儿,若是有个什么,他们怎么跟老大交代。   叶音挑眉:“忘了平时谁操练你们?”   邓显儿等人:“额……”   叶音:“行了,你们等着。”   她飞快没入了丛林里。   邓显儿一行人目瞪口呆:“音姑娘好身手。”   叶音靠近山窝时,飞快上了一颗树,眯眼打量。   对面的山寨像刚建立的,除了最外面的守卫手里拿着刀,再往里去几乎没有巡逻的。   叶音等了一会儿,直到快黄昏时候,有一行人回寨子,然后跑出来几个小孩儿,小孩儿身后跟着两个妇人。   太远了,听不见对方说什么。但是气氛看着还算融洽。   有妇孺的山匪窝……   叶音心里有了思量,她又在周边跑了一趟,观察具体地形,这才回去跟众人汇合。   一日后,大部队跟来。   叶音以地做纸,拿着根树枝画出大概地形,然后指出山匪哪里薄弱,他们从哪个位置,具体什么时间进攻。   小金子和邓显儿简直梦回煤矿之行,老大跟音姑娘真是绝配。各种意义上的。   众人摩拳擦掌:“音姑娘,什么时候行动?”   叶音:“今晚。”   众人:“哈?”   叶音:“今天他们寨里的几十个青壮刚回来,必然劳累,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山风寥寥,寒意袭人,哪怕在山上待了快一个月,池明贤还是不太适应。   他看着简陋的堂屋,油灯散发出的昏暗的光,以及最寡淡的茶水,跟他过去的富裕生活相比真是天上地下。   几个月前,他还是意气风发的池家三公子,谁想一场洪灾他就成了流民。   天灾之劫,他恨都不知道恨谁,池明贤是最早离开淮南的一群人,所以后来淮南爆发瘟疫,他才没被困在里面。   但池明贤的日子也不好过,若非他会识文,又会点拳脚,平时也爱看杂书,乱七八糟的都懂一点,现在恐怕早死了。   他在流民群里艰难求生,靠着所学拉了个十来人的小团体,后来听到各地起义,池明贤也随了波大流。   但真的当了头头儿,池明贤才晓得当家人难做。   别人跟着你,其他不谈,总得给人吃口饱饭,穿件厚实衣裳吧。   妇孺跪地磕求,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还有兵器配备,人员安置,未来规划,脑壳都炸了。   更恐怖的是,池明贤感觉他也没捡多少人,结果发现寨子里每日的消耗惊人。   都这样了,底下人还给他捡人。   池明贤:……要大命啊啊啊!   再想到黄昏时候一群人回来跟他说外出没有收获,池明贤脑子嗡嗡,端起劣质的凉茶喝了一口静静。   “报——”   “头儿,有人攻击山寨!”   “锵——”的一声脆响,池明贤砸了茶碗,一脸阴狠的冲出去:“哪个不要命的东西敢闯。”   他一把铁刀舞的虎虎生风,却发现来人竟是一名女子。   池明贤有片刻诧异,紧跟着恢复如常,他从不小看任何人。   大刀直指叶音,池明贤喝道:“来者何人。”   叶音:“惠县长远镖局。”   池明贤:啥玩意儿?   他一个错愕,叶音已经袭来,池明贤险险躲开后举刀去劈,然而刀刃相击,刺耳的嗡鸣传来,两刀齐齐断裂,池明贤虎口震的发麻。   池明贤:!!!   而后他眼前一花,整个人天旋地转就被人举在了空中。叶音大喝:“你们寨主被擒,都住手。”   池明贤此刻像一个翻壳的王八,四脚朝天,既羞耻又害怕。   “妖女,放开我们寨主。”   就近的小弟齐齐上前,叶音手一松,空中的池明贤垂直落地。巨大的失重感吓的池明贤表情失控。   然而意料之中的落地痛感没有,他被人扯住了裤腰带,三百六十度旋转,双腿击上重物。   随后池明贤又被人扛在肩头,叶音倏地低下脑袋,以肩膀为支点拨动池明贤,踢走逼近的敌人。   这寨主手长脚长,比铁刀可好使多了。   叶音将人放下,池明贤还没反应过来,脚后跟传来巨大的力道,一脚上踢面前兄弟的下巴。   兄弟:“唔——”   池明贤:“啊——”他的腿,他的腿啊啊啊   叶音不理池明贤的惨叫,侧身时拽过池明贤挡身前,敌人立刻收了势,叶音用力一推,身前的池明贤受到推力以头撞去,对方倒了,池明贤脑瓜子也嗡嗡的。   “头儿!”   池明贤:别头儿了,没头儿了。   “妖女,我们跟你拼了。”   又是一大波人靠近,叶音掐住池明贤的腰。三百六十度旋转舞的虎虎生风,池明贤所过之处,人皆倒地。   以叶音和池明贤为中心,周围倒了大片,叶音这才放下池明贤。   池明贤:“哇——”   他吐了。   妖女,毒妇,魔鬼。   池明贤最后连胆汁都恨不得吐了,他无力的倒在地上,像条死鱼。   叶音嫌弃不已,用脚踢他:“起来。”   秽物就在旁边,不嫌恶心吗?   池明贤没理她。   刚才的打斗让池明贤回过味来了,这女人不滥杀,但她真不是个好东西。   池明贤:头好晕啊。   叶音冷冷道:“再不起我就杀人了。”   池明贤气若游丝:“我已经死了。”   叶音差点不合时宜的被逗笑,好悬忍住了。但邓显儿他们就没那么能忍了。周围传来闷笑声。   这场仗不难打,那些守卫除了有点力气根本不经打。不过音姑娘说了,让他们别杀人,先把人绑起来带到寨子中央。   这会儿周围都点着火把,把这块空地照的明亮极了,除了被绑住的青壮,还有许多妇孺,她们害怕又恐惧的看着叶音。断断续续的传来呜咽声。   叶音让小金子取来一盆冷水,兜头给池明贤泼去。   叶音:“起来,有事要说。”   池明贤叹息。   他半坐在地上,神情恹恹:“你到底想干嘛?”   攻打他们山寨,到现在却没见血。   叶音问他:“投不投降。”   池明贤的脑子重新动起来:“降了能吃饱穿暖吗?”   叶音:“能。”   不等池明贤继续问,叶音先道:“未杀无辜百姓者,可分地。”   绝望又愤怒的山寨众人怔住。   事情好像没他们想的那么糟糕,甚至还有点期待了。   “这么好?骗人的吧。”   “就是。”   “你这个妖女在哄骗我们。”   “闭嘴。”小金子怒骂:“不准侮辱我们音姑娘。”   “投降,我投降。”池明贤重新躺回地上。这个烂摊子终于有人接手了【含笑闭目】。   山寨里的粮食本来就快见底了,池明贤搓着手讪笑,唯恐叶音反悔。叶音让人把能带的东西都带走,然后带着一群人回城。   虽然没有捉到真正的【黑】,不过添了人也是好的。   池明贤他们看到前面的城池,城外冒着翠绿芽芽的土地,激动坏了。   “头儿,咱们有盼头了。”   池明贤:“笨蛋,叫我池三。”他兄弟里排行第三。   他们现在有了新头儿,池明贤傻了才去争,他要当咸鱼。   适时城门打开,顾澈带人在城门相迎。   叶音加快脚步行至顾澈跟前,叶音道:“我让他们互相指认过了,他们杀过流寇,但没伤害过无辜百姓。”   她压低声音用气音道:“我答应给他们分地。”   顾澈莞尔:“好。” 第68章 富户登门   惠县又添了两百多新人口,其中一半是青壮,确实是件好事,但是增了这么多人,对粮食的消耗也更多了。   当务之急是解决粮食问题。   池明贤那一山寨出乎了顾澈的预料,不过也算惊喜。但惊喜不可能常有。顾澈谋划着下一个“对象”,一来清除惠县周边威胁,二来他们急需物资补充。通俗点说就是黑吃黑。   而这个时候,文家和其他几家富户主动登门拜访。   顾澈微讶,他以为这群人还要再等等才会来找他。   顾澈:“把他们带去厅堂。”   “是。”   文家是文大郎和文父,钱家则是钱父和钱二郎,孙家则是孙父和孙四郎,以及宁父和宁大郎。   一群人落座没多久,听到厅外的脚步声,齐齐起身看向门口。   身形清瘦的男子从容而来。   文大郎感觉一段时间不见,阿九更有气势了,一双眼睛更如宝石般璀璨,衬的泛黄的面容平淡许多。   顾澈在上首坐下:“几位请坐。”   文大郎跟顾澈熟悉,先寒暄了几句,然后才开启话题。   县城里新开辟出来的简陋武场上,叶音一身劲装观察着下方操练的众人。   池明贤混在人群里软绵绵比划。他就不明白了,他都投降了,也没有太大欲望,是怎么被架在这里跟一群人练武的。   他不想立什么功啊,如果要他做事,他能读会写后勤很适合他啊。   “池明贤。”一道冷冷的声音传来,池明贤当即打了个寒颤。   叶音面寒如霜:“操练不专心,罚跑一圈。”   池明贤差点两眼一黑昏过去,叶音说的跑一圈是指围着整座县城跑一圈。这不是要他小命吗。   其他人同情的看了池明贤一眼。队伍里几个懒散的也打起精神,后续不敢再偷懒,音姑娘的眼睛利着呢。   等到操练结束,众人没有离去,而是自发的围坐成一个圈,叶音立在人群中,冷面道:“谁当第一个。”   池明贤还有些懵,什么第一个。   郭华起身:“音姑娘,我来。”   他在叶音对面三步远站定,抱拳:“音姑娘,得罪了。”   随后在池明贤惊讶到惊恐的目光中,郭华一个成年男人不过八九招就被叶音放倒了。   其他人还鼓掌叫好:“郭华哥今天多坚持了一招,好样的。”   池明贤想起了他被叶音举在空中做王八状的经历,戴上痛苦面具。   郭华爬起来之后,没有退下,他摸着后脖子不好意思道:“音姑娘,我们还能再对战一次吗?”   叶音颔首。不过在对战前,叶音先指出了郭华几个问题:“你下盘不够稳,出拳不够快。反应”   叶音忽的住嘴,刚才那一瞬间她想起了邵和。   邵和的反应能力就极好,甚至那小子能凭着直觉预判危险。脑子又活,学什么都快。   可惜……   叶音收回思绪,把话接下去:“你的反应能力还不错。”叶音指出不足又搜肠刮肚的表扬:“你就是没有基础,只要平时下苦工,肯定能追上来。”   池明贤听的直翻白眼,哄小孩儿呢。   然而郭华却红了脸,磕磕巴巴道:“音…音姑娘放心,我肯定…肯定下苦工。”   池明贤:??!   郭华是24岁,不是4岁吧。   第二个上去的是生面孔,脸色微红,但出手却很干脆利落,在叶音手下挺了十多招。   最后叶音将人放倒,又把人拉起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吭哧了一下,才道:“回音姑娘,我我叫成全。”   其他人忽的笑了,叶音也舒展眉头,念了一遍成全的名字,“你这个名字取的好。”   成全别人,也成全自己。   成全脸更红了。他退下去,第三个人是一名少女,看着不过十五、六岁。   “音姑娘,请指教。”   叶音点头,两人打了十招,少女撑不住了。   叶音有些欣赏:“你虽然力量不足,但胜在灵巧多变。很适合刺客那种出其不意的方式。”   宋三娘眼睛亮亮,对着叶音深深鞠了一躬,开心道:“谢谢音姑娘指点。”她心满意足的退回人群中。   之后是第四个,第五个……   池明贤当看戏一样,八个人下来,叶音摆摆手,众人识趣退下。   池明贤趁机混入人群。   叶音:“池明贤。”   池明贤顿了顿,随后咬牙往外跑,结果小腿一疼,他直接摔地上了。   邓显儿高声道:“池寨主,我劝你最好老实听音姑娘的,不然有得你受呢。”周围传来哄笑声。   池明贤心里骂娘,却也无可奈何。   跑就跑,跑到一半他就偷懒。   然而池明贤没想到叶音跟着他跑,救救大命啊。   围着县城一圈跑下来,池明贤人都快废了,最后是被叶音拖回城的。嗯,字面意思的拖。   他之前的小弟心疼他,叶音扔过去一瓶药油,“给他揉揉就没事了。”   “谢谢音姑娘。”   叶音轻飘飘扫了一眼池明贤,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就这?   叶音丢下这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就走了。   偏偏此时小弟还道:“音姑娘又是跟人切磋,又是陪咱们三哥围着县城跑,怎么还那么有精神啊。”   “是不是围着县城跑一圈也不累人啊。”   “难道是……”   池明贤捶地大骂:“你们懂个屁,那个女人就不是个正常女人。”   他娘的哪个正常女人有这么彪悍啊。   小弟们赶紧捂他嘴:“寨主你别乱说话。音姑娘人可好了。”   池明贤:“唔唔唔——”   另一边顾澈跟文大郎他们几家富户也交谈愉快,文大郎他们四家愿意共同出钱去隔壁城里买粮,只要顾澈派专人护送他们。   顾澈一口应下。 第69章 道阻且长   秋冬交替之际,天气已经冷了,今日更甚。   日光惨白惨白,也没什么风,有些闷。大部分人还穿着短打,此刻他们在用锄头沿着一大片荒地挖出沟壑。   而在荒地尽头已经站了许多人,顾澈和叶音从其他人手里拿过火把,当着众人的面点燃了地上的荒草。   秋深了,草木都枯了,遇到明火很快就燃烧起来,随后越烧越旺,围观众人的心也像荒地上的那把火一样旺。   惠县周边的地都分的差不多了,新来的人口要地,只有开荒。   以前开荒众人都躲躲藏藏,哪敢火烧,可不得下力气。如今顾澈和叶音鼓励开荒,一把火下去,把那些杂草树木都烧了个干尽。而荒地周围挖的沟壑就是隔火带。   他们还特意选了没有大风的一天。等到明火大势已去,顾澈派了两个人守着,则带着其他人离开了。   次日人们去地里将碎石,草根清除,而这个时候文大郎他们也带着满满的货物回来了。   粮食是新粮和陈粮混着买,3:7的比例。除了粮食外,文大郎他们还带来牲畜仔。   叶音王氏顾朗他们都跟着去瞧热闹,简陋的草棚子外围了一群人,弄的草棚里的兽仔都不安了。   小金子还在嚷嚷:“有牛,我数了数,居然有四头小牛,还有三只小羊,那个…”小金子瞄到角落里黑乎乎一团:“那是不是逮了猪崽回来,让我看唔唔唔…”   旁边的汉子烦不胜烦,出手捂嘴,其他人都竖起大拇指。   兄弟,干得好。   叶音他们到的时候,众人一看是她,自动让出一条路。   叶音也没客气,穿过人群她看到草棚里健康的牲畜,眼里的激动不比旁人少。   顾朗挥舞着小手,“娘,我想摸摸。”   叶音跟他对视,眸光柔软:“暂时不成。”   “旁边有小鸡小鸭,阿朗要不要看。”文大郎不知何时过来,对顾朗笑道。   顾朗抬头看叶音,叶音点头,顾朗这才跟着文大郎离开。   比起牛犊,小鸡小鸭更脆弱,文大郎不敢拿出来给众人看,他带着顾朗往旁边走了一段距离,然后进了一家简陋的小屋。   小鸭还好一点儿,有少年人巴掌大,黄色的绒毛软软的,可爱极了。小鸡更小,只有顾朗那个小手巴掌大。他蹲下来的时候,小鸡跑过来啄他的小手。   “哈哈哈哈哈好痒啊。”   文大郎问:“想不想喂?”   顾朗眼睛亮亮:“可以吗?”   文大郎:“当然了。”   因为这批牲畜的到来,深秋的惠县也格外热闹。   顾朗特意选了一只小鸭带回家,每日尽心照顾,王氏和汪清清从旁协助。   家里因为这只小鸭都多了几分烟火气。   文大郎再次过来的时候,顾澈笑问他:“怎么会想到买鸡仔。”   文大郎:“叽叽喳喳闹人。”   以前可能会觉得吵闹,但现在听到鸡鸭的喧闹声,反而感觉安心。哪怕这些鸡鸭仔,文大郎花了比过去高十倍的价格,文大郎也觉得值得。   除了这些孵化的鸡鸭,还有一批待孵化的蛋。如今都分了下去,相信过不了多久,县城里的鸡鸭声会更多。   那些声音嘈杂,会让文大郎恍惚以为外面的硝烟战火都远离他们,没有那么多颠沛流离,依然岁月静好。   但骗己一时,骗不了一世。这趟出门买粮,文大郎他们更加清楚的知道外面什么样子。   文大郎运回来的不止是粮,还有消息。   “九兄弟还记得之前屠了惠县的天林军吗?”   顾澈若有所思:“难道他们已经占了云州周边。”虽是疑问,但顾澈却是肯定的语气。   文大郎面色凝重:“没错。”   “听闻天林军的头目叫张元庆,商队出身。以前常在北边那一带跑。”   顾澈轻轻点着桌案,“难怪。”   当初流民之患刚兴,大不了抢劫一通财物就跑,但天林军却迅速成规模,行事狠辣直接屠城。   南来北往听着浪漫,真的涉身其中才知艰苦危险,没有匪悍之气根本做不了。   两人谈着事,顾澈忽然瞄到窗外一闪而过的阴影。他立刻推门追去。   文大郎都傻了,什么情况,他们刚刚聊的好好的,顾澈怎么就走了。   叶音刚走出几步就被人叫住,她转身面对顾澈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来偷听,本来是有点事想跟你说,结果发现你书房门关着。”   顾澈无奈,上前几步拉住她的手:“我书房门关着,你推门进来就是。你我之间何需见外。”   叶音为难: “这不好吧。”   而且顾澈拉她手的动作太自然了,她刚才都没反应过来,这会儿把手抽出来,就显得太刻意。   可他们又不是真夫妻,叶音指尖瑟缩了一下,有意往回抽……   顾澈开口:“文大郎带来了外面的消息,天林军占据了云州。”   叶音皱眉。她对天林军很有印象,并且十分不喜。   顾澈拉着她的手往书房走,一边道:“天林军的头目叫张元庆,36岁,以前是南来北往的行商…”   书房门重新关上,顾澈带着叶音坐下,见好就收松开她的手,给叶音倒了一杯温水。   文大郎主动跟叶音打招呼,心说阿九你真会骗人。以前他怎么会信“阿九任由老娘苛待媳妇儿”的话,如今这亲亲热热的模样,真是…真是不知羞。   文大郎想到最开始他是被妹妹误导,先入为主了,就郁闷得慌,于是他把剩下的消息快速说了就匆匆走了。   文大郎离开了,书房只剩顾澈和叶音两个人。   顾澈不知从哪里端来一碟点心,呈到叶音面前:“尝尝。”   叶音刚要伸手拿。顾澈先用筷子夹着点心喂到她嘴边。   叶音心尖忽的颤了一下,耳根发热。   顾澈一脸正色:“是我没考虑周全,没给音音准备湿帕擦手,只能麻烦音音凑合一下了。”   “没…没事。”叶音垂下眼,俯首咬了一小口,很少见的斯文。   顾澈眼里盈着笑意,却还正经问:“好吃吗?喜欢吗?”   叶音:“…还行吧。”   她嚼了好几下才咽下肚,其实并不分明到底是个什么味儿。嘴里残留着淡淡的清香,应该不错。   “是吗,我也尝尝。”眼看顾澈执筷的手转回去,要吃剩下的半块糕点,叶音瞳孔猛缩,握住顾澈的手腕把剩下的半块糕点叼走了,她起身道:“还有事,走了。”   她脊背挺直,大步离去,如果步伐慢一点,就掩饰的更完美了。   顾澈看着空空的筷子,“道阻且长啊。”   话虽如此,顾澈却重新夹了一块糕点品尝,愉悦的眯起眼。   挺甜的,好吃。   叶音一路走到垂花门情绪才平复,她听见一阵笑闹声,叶音寻声走去。   小园子里,顾朗带着小鸭子散步,王氏和汪清清陪在他身边。   汪清清年纪不大,还有小孩儿心性,她蹲下来伸手轻轻抚摸小鸭子,随后仰着小脸对王氏道:“干娘,小鸭子好可爱啊。”   王氏爱怜的摸摸她的头:“清清喜欢的话,回头干娘给你也买一只。”   汪清清看了看小鸭,忽然道:“买小鸡好不好,把小鸡喂大了,每天就有新鲜的鸡蛋了。”   王氏:“好好好,买小鸡。”   她眼里的笑意都溢出来了,慈祥又温和。   忽然王氏似有所感,抬头看去,正好对上叶音的目光。王氏莫名心虚,开口唤:“音音。”   “娘!”顾朗捧起心爱的小鸭子,哒哒哒跑过去。   叶音扶住他,揽着顾朗走来。   汪清清看到叶音很激动,小脸红红的叫了一声“阿音姐姐”。   叶音跟他们寒暄了一阵便要离去,顾朗不依,非让叶音检查他的拳脚功夫。   叶音只得依了他,没想到顾朗还练的像模像样。叶音夸了他几句,哄的小孩儿眉开眼笑。   晚上时候,王氏把叶音支出去,随后自己又跟出去,王氏似乎有话想说,但又不知道怎么说。   两人沿着街走动,这会儿没什么人。只有王氏手里的纸糊灯笼泛着微光。   叶音叹了口气:“我早跟娘说过,我不是小孩子,很多东西我明白。”   与其说王氏对汪清清温柔慈爱,不如说是王氏在透过汪清清看真正的女儿。   叶音跟原主的性格相差极大,王氏分得清,可对上汪清清就不一样了。   王氏待叶音好,是区分于原叶音的好,所以叶音也怜惜王氏,心疼王氏亲缘尽断,正好碰上同样孤苦伶仃的汪清清,两人互为心灵依托。   一辈子不过几十载,难得糊涂。非要每日以泪洗面吗。   叶音话里的深意让王氏鼻子一酸,夜风凉凉,她心里却热乎的。   “音音。”   “嗯。”   王氏伸手牵住女儿的手,握得紧紧的。   两日后,顾澈亲自带人拿下了一个小镇子,人口和物资得到补充。顾澈杀掉了对方头目和几个典型的残暴者,剩下那些作恶的人,顾澈让人带了回来。   惠县的城池只修缮了一半,其他人都去种地开荒或者操练去了。这些苦力活正好交给俘虏做。   等把惠县城内外修缮完毕,外面还有修路的活儿,磨个一年左右,把这些人的煞气磨下去,才能将其融入到普通人中。   在顾澈和叶音的带领下,以惠县为中心,小规模,少量多次的向外蚕食。   一来不会引人注意,二来他们惠县也能“消化”。   也正因为顾澈他们的低调,哪怕他之前相继劫了煤矿和铁矿,老实下来后,官府那边也没把剿匪重力对准他们。   反倒是江南宣州一支起义军声名鹊起,在跟朝廷打了几次后,朝廷那边出面招安。   还在淮南救灾的太子也出面劝说,终于哄得人答应,然而这样一来,朝廷的矛头就会对准他们这些小势力。   作者有话说:   今天生理期太难受了,只能勉强更一章,你们别等了哈,早点睡。 第70章 元乐帝的骚操作   江南的局势一朝逆转,顾澈立刻写了一封真情流露且质朴的表忠书,交给县令陈保。   陈保:???   陈保:!!!   他悟了,他一切都明了。   他就说他这个县令怎么还是县令,原来顾澈搁这儿等他呢。   进可攻退可守,他爷爷的。   斯文的陈大举人,现在的陈县令,看着顾澈那张温厚的脸心里忍不住爆粗。   顾澈仿佛看不到陈保崩裂的表情,温声道:“如今惠县共有八百六十三名百姓,他们开荒种地,安分守己,皆是大人治下良民,对大人的心天地可鉴。”   陈保面颊抽动,好一会儿陈保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九东家所言甚是,本官明白。”   在顾澈的逼人视线下,陈保起草写了一篇公文,顾澈就在他身边光明正大的看。公文通篇下来,都在说惠县百姓有多好,长远镖局的东家一心忠于朝廷,煤矿铁矿之事全部略过不提,最后还卖了一波惨,说惠县经过屠城之祸,百姓如同惊弓之鸟,还望天子怜惜,暂时减免赋税徭役一二。   写完之后,陈保吹干,盖上县令公印。   县衙几乎就是个空壳子,顾澈派人将文书送去朝廷势力内的州府衙门。   叶音知晓后,半信半疑:“这样可行吗?”   顾澈反问:“音音,你觉得朝廷招安宣州那支起义军是对还是错。”   不等叶音回答,顾澈又道:“换个方式问,若你是朝廷大将,可会招安。”   “不会。”叶音一口拒绝。   顾澈来了兴趣,追问:“缘由呢?”   叶音抬眸看了顾澈一眼,她斟酌道:“我只是假设立场。”   顾澈:“嗯,你说。”   叶音:“若我为将,对方为贼,我只会设计离间对方,将其逐个击破,一举拿下。断没有招安之理。”   “其他势力都在看着,一旦招安的口子开了,只会助长对方的威望,而这只能换来短暂的和平。得不偿失。”   顾澈望着叶音,眸光熠熠:“音音的意思是打,对吗。”   “没错。”叶音斩钉截铁:“打到他们退,打到他们怕,再也不敢造次。”   她面色冷厉,并不见多么高昂的情绪,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具有力量,仿佛给她一支军队,她便能横扫千军。   顾澈垂下眼,轻轻呼出一口气,平复过快的心跳…   此时叶音话锋一转,“不过我们不是朝廷,也没有那么大的势力,还是低调点好。”   以少胜多是有的,但没听说过一个鸡蛋能把石头给砸碎了。   叶音过快的转变逗的顾澈笑出声,又很快收敛。   叶音的猜测没有错,宣州那支起义军被招安后,其他小势力投诚,江南表面上安静祥和,太子和镇压的军队安心回朝。然而太子他们一走,起义军就在势力范围内抢掠夺杀。而且更名正言顺。因为他们披上了朝廷命官的皮。   朝廷那边不知道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一直装死。   反而是西州打的热火朝天,当初黄成当着一干百姓的面,剐了周同赢得民心,从而攻下西州。   消息传回京城,周同他家里人哭声一片,周汖被气晕,周老太太被气死。整个周府挂上白灯笼。   稍微缓过来后,周汖请命剿匪,誓要将黄成千刀万剐。   朝廷的正规军远胜平头百姓,若非黄成在军事一途有天分,恐怕早就被拿下了。然而现在黄成也不好过,他们被周汖带来的大军困住了,要不了多久大军就会打进来。   周汖早就放出话,活捉黄成,赏黄金千两领朝廷官职。   黄成察觉到底下人蠢蠢欲动,他先杀了几个叛徒立威,才把这股风气压下去。   但治标不治本。   宣州城城中主宅,黄成抬头看着天上的太阳。   他不信鬼神,但此刻却生出两分心思。   “老天,你都让我黄成称王了,何不再助我一回。”   若我黄成此次脱困,过后必定日日三炷香。   少顷黄成垂下头,他在想什么。真是急昏了头。   “成王,成王。”   “退兵了,朝廷退兵了!”   黄成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猛的抓住来人:“你说什么!”   “大王,朝廷退兵了!!”   黄成在短暂的怔愣后,欣喜若狂,他抬头看着青天大笑不止:“哈哈哈天命在我,果然天命在我。”   对于周汖的退兵,其他势力也不解。   顾澈透过商人打听,才窥见一二。   这事还得从边关说起,自从陈璜惨死后,宁侯将军主动请命去前线,他行兵布阵颇有顾家儿郎之风,打得北狄节节败退。   北狄那边吃不消,于是透过之前的人脉,给汪忠义和朝廷一部分文官送礼,希望把宁侯将军调走。   汪忠义和那些文官也没多费力气,只是在元乐帝身边,把宁侯将军大大夸赞一通,末了添一句,宁侯将军颇有顾家之风。再诚惶诚恐请罪,道自己失言。   元乐帝大为光火,把人罚了一通,但没多久朝廷连下两道圣旨召宁侯将军回京。   北狄趁机大举进攻,边关危矣,元乐帝只好把就近去西州剿匪的兵力派往边关。   而宁侯将军回京后就被软禁了。   且不提功亏一篑的周汖如何愤怒,其他人看了元乐帝这一通骚动作,谁不骂句元乐帝有毛病。   青阳尘直接给气病了,躺床上三天没起来,朝也懒得上。   林深提着消火的绿豆汤去看他,青阳尘让下人拒了。   “我可没惹阳尘,怎的让我吃闭门羹。”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青阳尘眼睛一瞪。   “你怎么进来的?”青阳尘怒视小厮,小厮叫苦不迭。   “公子,小的拦了,没拦住。”   青阳尘抓起手边的玉件砸过去:“废物。”   小厮瑟瑟不敢言。   青阳尘揉了揉眉心:“算了,下去罢。”   “是,公子。”   林深把绿豆汤拿出来,慢条斯理舀了一碗递给青阳尘。   青阳尘皱眉:“你什么意思?”   林深:“没什么意思。天气干,给你降火。”   青阳尘冷笑。   他重新躺回榻上,闭上眼一言不发。   林深看着绿豆汤,过了一会儿自己喝了。   他把空碗搁下,发出轻轻的碰撞声。   “阳尘,圣上是君,我们是臣。”   青阳尘不动如山。   林深叹气:“雷霆雨露皆君恩。”   青阳尘的胸膛微微起伏。却还是闭着眼。   林深坐了多久,青阳尘装睡多久,两人僵持了大半个时辰,林深才离去。   青阳尘半坐起来,看着地面发呆,脑海里盘旋着林深那句“雷霆雨露皆君恩”,少顷,他嗤笑一声。   十天后,青阳尘病情恶化,青父代为上书辞官,元乐帝派了太医前去诊治。   寂静的大殿里,中年太医战战兢兢汇报:“…青大人的脉象极为虚弱,怕是没多少日头了。”   元乐帝神色淡淡:“何故如此?”   太医道:“之前青大人染了风寒,反反复复不见好,后来又受了凉,身体就弱了。”   元乐帝垂眸看着案头的奏折,那是青父为青阳尘代写的辞官书。   “罢了,退下吧。”   “是,圣上。”   两日后,元乐帝准了青阳尘的辞官,允许青家人护送青阳尘回故籍。但是青父却被留下了。   青阳尘离京那日,青父送别他,马车里青阳尘面如金纸,青父红着眼拍了拍他的手,嘴唇开合几次终究没说出话。   青阳尘意动:“爹…”   “走吧。”青父把车帘放下,对护卫道:“好好保护公子。”   护卫们应是。   马车轮子骨碌碌转动,青家人的身影远去,青父按了按眼角,他回头时才惊觉周汖在他身后,不知道看了多久。   青天白日下,周汖却面无人气,眼下是浓浓的青黑,眼泛血丝,他盯着青父,眼珠子动了一下:“青公子年纪轻轻却身染重病,老哥哥节哀。”   青父不语,抬脚便要离去。   周汖又道:“阳尘那孩子一直康健活泼,怎的说病就病了。”   青父冷下脸:“周大人什么意思?难不成满京城的大夫都误诊吗?”   “没有。”周汖没什么诚意的拱手:“是周某冒昧了。”   他忍不住咳嗽两声,捂着心口道:“周某身有不适,先行离开。”   周汖转身的瞬间就黑了脸,然而他没有回家,却是径直进了宫。   周汖折了一个儿子,还死的那么惨,元乐帝一直对他有微末的愧疚,此刻听闻周汖觐见,当即允了。   内殿里,周汖跪在地上讲述之前所见。   “圣上,臣今日去跟着送了青阳尘,不过臣没有露面只是旁观,没想到意外发现了端倪。”   元乐帝:“喔?”   周汖拱了拱手:“圣上,青阳尘是青家这一代最出色的小辈,如今重病,青家却无多少悲伤之色。臣很难不怀疑青阳尘是装病。”   元乐帝摩挲着扳指:“青阳尘为何装病啊。”   周汖叩首:“圣上恕罪,臣也是斗胆猜测。”   “臣以为青阳尘是对圣上不满,记恨圣上把宁侯将军调遣回京。边关谁都知道宁侯将军作战风格神似顾家人,青阳尘怕是移情于此。”   “我家同儿在世时,常说青阳尘跟贼子顾澈亲如兄弟,他融入不进去。”   周汖抬起头:“圣上,青阳尘此举,不但对您不敬,更是一种挑衅,他在挑衅天家威严。臣想着,既然他口口声声称自己病重,圣上何不成全了他。”   “此事之后,臣相信再也无人敢效仿青阳尘之举。”   元乐帝若有所思。   周汖轻声道:“圣上,刀再锋利,不在您的手中就没有意义。”   元乐帝阖上眼,再睁开时眼神清明:“周大人劳苦功高,为大靖费心良多,赏。” 第71章 玻璃   回府的路上,周汖无力的靠着车壁,外面人声远去,他盯着案几上的点心。那是周同最喜欢的糕点。   周汖拿了一块咬下一口,眼眶湿润:“我儿莫急,为父会给你找一群友人,你不孤单。”   如周汖所料,青阳尘的确是装病不假。但青阳尘没想到他们刚着陆便遇到了刺杀,他当即装作被刺坠入水中没了动静。   刺客们寻了一圈,最后只找到青阳尘配在身上的药囊,断定青阳尘已死,便回京复命。   青家上下悲意一片,青阳尘身死的消息也传了出去。   叶音从文大郎口中听到消息的时候还愣了一下,随后匆匆回家,顾澈安慰她:“别担心,青阳尘那只小狐狸死不了。”   然而叶音一走,顾澈脸上的轻松之色变成了凝重。他没想到堂堂一国之君竟然会派人去刺杀臣子。   简直是荒谬。   顾澈思前想后,最后还是派人往鲁地那边走了一躺,今时不同往日,顾澈手下有得用的人。   腊月里的时候,顾澈派出去的人回来了,不但带回青阳尘没死的消息,还带回来了一个绣囊。   天知道郭华接下东西的时候,简直是头皮发麻。他猜到了一点点。   然而顾澈却在片刻的茫然后,双眼通红。   “去把庭思和阿朗叫过来。”   郭华感觉出了不对,忙不迭就去了,没想到他叫人的时候叶音也在。   叶音见郭华神色有异:“发生何事了?”   “这…”郭华为难,其他事也就算了,可…   顾朗不高兴:“郭华叔叔,我娘跟我爹是一家人,你不要隐瞒。”   郭华一想也对,就把事情简单提了提。   顾庭思瞳孔猛缩,还没等郭华说完,顾庭思就跑去了正院。   “哥,是不是…”   正院里顾澈单独辟了一间屋子,里面摆着顾家人的牌位,此刻牌位下放着一个绣囊。   顾庭思眼泪忽的落,直挺挺跪下后伏地大哭:“我以为都没有了,我以为都没有了。”   她膝行上前,虔诚的望着绣囊,俯身磕头。   叶音和顾朗跟来院门的时候,屋里传来顾庭思的哭声,郭华识趣的离开。   顾朗一颗心快速跳动,他不安的抓着叶音的手,“娘。”   叶音隐隐猜到什么,她有点尴尬,推了推顾朗的小背:“你进去吧。”   顾朗摇头:“娘跟我一起。”   “音音也来吧。”顾澈不知何时出来。他牵着叶音的手往里走。   少顷,屋内的哭声又添了一道。   叶音看着密密麻麻的牌位,心里发堵。   “是我太弱了。”平时运筹帷幄的男子此刻颓废的低下头。   叶音抿了抿唇,握住他的手:“阿九,你做的很好了。”   “人死如灯灭,在生命逝去的那一刻,肉身就只是肉身了,不管怎样都会坏会腐朽。而你要做的是未来某一天洗刷他们的冤屈,还他们清名。”   “圣人之所以是圣人,是因为他的学问流传下来,但他的肉身早已作古了不是吗。”   叶音倾身望进顾澈的双眼:“阿九,不要钻进死胡同里了,好吗。”   顾澈回望着她,叶音眼神坚定而有力量,顾澈眼里的泪刹那砸落,再抬眸时又恢复了平静:“我明白了。”   顾庭思心里涌动着一股火,她很想做点什么,可现在的局势令他们必须伏小做低,否则哥和阿音姐姐刚建立的势力就会支离破碎。   她满腔的怒火无法发泄,只能拼了命的练武,每天把自己累到力竭才作罢。但好处是,顾庭思的武艺越发精湛。   江南恢复了表面平静,顾澈又表了忠心,陈保帮着说话,朝廷那边自然没有深究。   惠县跟其他县城恢复了通商,这个时候文家,钱家,宁家,孙家都开始发挥作用。   甚至连池明贤也被叶音使唤,谁让池明贤以前也是富贵公子哥儿,很清楚生意场的事。   叶音把大豆油浸出法的方子给他,让池明贤尽最大可能的争回利益。   别说什么叶音之前卖过一回方子,对方见局势乱了,一天之内把物价翻七八倍,既非仁义者何需讲道义,不过是黑吃黑。   叶音掰着手指给池明贤下任务,“我要大豆,棉花种子,布匹,药材还有…”   池明贤听着叶音列的那一条条,感觉头都要炸了。   “我不干,找别人去。”   叶音倏地住嘴,然后叫人拿来一把刀,当着池明贤的面徒手折断。   池明贤:!!!   叶音眸光阴恻恻,仿佛在说:别逼我削你。   池明贤立刻站好,神情严肃:“定不辱命。”   他退后三步,然后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女魔头要杀人了啊啊啊啊!   叶音一边操练众人,一边想新的点子,他们很需要钱,叶音想赚钱,而这钱只能从富人身上赚。   可她想来想去都想不到好点子,急的嘴角长燎泡。   她着急其他人也跟着着急,王氏给她熬梨子水降火。   叶音捧着梨子水喝时,不知怎么的想到了梨子罐头,她喜欢吃橘子罐头,可惜古代没有玻璃…   叶音腾的起身,手中的碗砸落在地,把其他人都吓了一跳。   叶音眸光晶亮:“我想到了,我知道怎么薅那群富人的钱了。”   王氏和汪清清一脸懵:“什么?”   叶音问:“阿九呢,阿九在哪里?”   顾朗刚好过来,听到叶音的话便答:“爹在书房。”   顾朗话落感觉身边一阵风,面前的叶音就没了踪影。   “阿九,阿九。”叶音敲了两下门就推门而入,顾澈刚起身。   “你坐回去,我有个法子跟你说。”   顾澈正襟危坐,叶音取了纸笔,顾澈为她磨墨,但叶音却顿住了。   “阿九,现在有玻璃了吗?”   叶音是真有点阴影了,她原来还以为白糖制法了不得,谁知道早就有了。   顾澈却一脸茫然,他想了想,试探问:“音音可是说琉璃?”   叶音闻言松了口气:“差不多。不知如今琉璃作价几何?”   顾澈温声道:“可与翡翠玉石等价。”   叶音心里就有数了。   她开始给顾澈讲述玻璃制造之法,先道:“方解石生石灰你了解吗。”   顾澈颔首。   其次是纯碱,可从盐碱湖水提炼,最后就是主料石英砂。   叶音:“把这些东西经过一定比例放置高温中烧制成如金水那样的液态。”   这个温度要求很高,需要1500度,但只要造好窑,以煤炭焚烧再加上鼓风机是可以达到的。   叶音这个时候就佩服顾澈当初选址做根据地时,把煤和铁矿这两个最重要的因素考虑进去了。   随着叶音的讲述,顾澈的心也跟着活络。他是相信叶音的,已经能想象到玻璃做出来的样子。   到时候将这些东西售出去,换取大量粮食,钱财。士兵的甲胄,衣物等等都有着落了,他们也能收纳更多的百姓。   顾澈握住叶音的手:“我们这就去寻建窑的地址。”   叶音:“好。”   如今是冬日,取碱就更方便了些。叶音和顾澈跑上跑下,某天他们经过街道时,忽然听得哼哼声。   叶音回头,一头小黑猪冲了过来。   顾澈想都没想挡在叶音前面,扯住黑猪的耳朵,将它压在脚下。   小金子气喘吁吁跑过来:“谢谢老大。”   顾澈蹙眉:“怎么把猪放出来了。”也就是遇到他们,若是普通妇孺,今日怕是要出事。   小金子赶紧认错,随后道:“老大,这猪崽是真的能折腾,根本没有牛羊温顺。”   顾澈和小金子交谈时,叶音围着顾澈腿下的黑猪打量了一会儿,然后掀起黑猪的尾巴。   顾澈和小金子同时一静。   叶音挑眉:“难怪这么暴躁,原来是没阉割。”   顾澈和小金子同时一震。   叶音活动了一下手脚,“正好最近事情烦心,拿你练手。”   小金子眨眨眼,音姑娘说的话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很快小金子就知道了。   叶音跟着他们回了猪圈,手里还拿了一把小刀,她在火上消毒,还吩咐其他人去把猪崽捆了。   猪圈里一共有四头猪崽,全是公的,于是叶音把四头猪崽全阉了。   叶音一边净手,一边道:“按理说应该早些阉,不过也没关系,你们这几天注意卫生,不要感染了。”   如今是冬日气温低,倒不用太担心。   小金子愣愣的,半晌回不过神。   他不明白,音姑娘一个女儿家,怎么给猪崽去势那么……那么熟练呢。   他也不知道是脑抽了还是怎么,下意识看向顾澈。   顾澈回以温和目光,小金子顿时寒毛直竖,再不敢乱看。   叶音瞅了一眼可怜巴巴的猪崽,开口道:“这几天的猪食都煮过再喂。”顿了顿,叶音定下:“以后的猪食都煮过再喂。”   小金子赶紧点头:“谨记音姑娘叮嘱。” 第72章 成王东行   “老大,有情况。”郭华匆匆而来。   顾澈正在看账目,闻言抬起头:“何事?”   郭华左右看看。   顾澈让其他人退下,关上房门。   顾澈:“说吧。”   郭华立刻道:“老大,煤矿和铁矿被起义军的人占领了。”   顾澈:“嗯。”   他面色平静,并不意外。   煤、铁矿向来都是重要资源,他们能拖到现在已经是顾澈费力周旋和运气相助了,可惜胳膊终拧不过大腿,如果起义军或者官府的人不夺回去,才叫脑子有问题。   郭华急得不行,“老大,那怎么办呀。”   他心里就是觉得顾澈以后能称王的,他要跟着顾澈干,现在失了煤矿铁矿,他比顾澈还着急。   顾澈略做思量,“我记得琉璃已经做好了一批。”顾澈跟叶音商量过,对外把玻璃都称琉璃,免的说漏嘴。   郭华愣住,不明白话题怎么跳跃了,还是老实应道:“没错,老大弄出来的东西都极好。”   不是郭华在吹捧,而是顾澈十几年世家生活培养出了他极好的审美。   玻璃在后期塑形时顾澈添了其他染料,且亲自设计形式,最后造出来的成品,要么仙气飘飘,要么繁复美丽。   顾澈吩咐:“你去挑几个出来,然后同沈寅分别给煤矿和铁矿那边的负责人送去。”   “别那么老实,一股脑儿就拿出来,最好分而化之…”   顾澈顿住,然后朝郭华招手:“你过来些,我在纸上与你演示。”   郭华他们之前都是普通百姓,习武认字也没多久,所以很多东西要交代的细致,不然他们不懂。   不过也不是全是弊端,每次讲解后郭华他们对顾澈就会更敬重畏惧。   顾澈抬眸:“听懂了吗?”   郭华重重点头:“听懂了。”   顾澈:“去吧。”   “是,老大。”郭华雄赳赳气昂昂走了。   顾澈捏了捏鼻梁,脑海里思索可用的人,没多久还真想到了一个人。   孙逊。文灵的未婚夫。   孙逊现在在做后勤的活计,细碎又繁杂,很考验耐心和心性。顾澈想了想,起身去寻人。   没想到顾澈扑了空,小厮道:“九东家,孙公子去处理邻里矛盾了。”   顾澈挑眉。   等到顾澈寻过去的时候,事情已经到了尾声,孙逊最后安抚了吵闹的双方几句,这事就过去了。   人群中他一眼看到顾澈,眼睛一亮:“东家。”   这大概就是苟着的弊端之一了,顾澈暂时不能冒头,所以众人对他的称呼也各有不同。   两人在街边走着,孙逊说起民生之事,“田里的庄稼很不错,今年应该能过个好年。”   顾澈不语。   孙逊:“东家?”   顾澈看着远方,忽而道:“阿逊可听过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自然是听过的。”孙逊不解:“东家突然说起这个是有何意吗?”   顾澈低声叹息:“若是匪变兵,阿逊觉得是否会变本加厉?”   孙逊愣在原地。   顾澈不再多言,径直离开。孙逊回到家中枯坐了一夜。   他想了很多,想曾经看过的书,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从古至今爆发过几百回的起义,可最后成功的不过寥寥。   外面天大亮了,孙逊睁着一双通红的眼去寻顾澈。   叶音难得没有操练众人,而是去了城外田地。种地这一块她懂的不多,给不出什么精妙绝伦的建议,只能去田间走走,看看能不能通过一些场景触发相关记忆。   可惜结果不如人意。回家的时候,叶音还是恹恹的,顾澈询问缘由,叶音含糊说了。   顾澈叹道:“音音,术业有专攻,人力有时尽。若你全知全能,其他人岂不是掩面羞愧。”   叶音微怔,随后移开眼:“哪有你说的那样。”   顾澈望着她,眸中像含了一汪春水,认真道:“音音什么都会,能文会武,还会做生意哩。”   他想到什么:“你跟我来。”   他牵着叶音的手进了书房,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红木盒子:“送给你。”   叶音迟疑。但盛情难却,还是接过了。她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把盒子带回自己的屋子,放在桌上。   她盯着盒子发呆,垂落的指尖摩挲了一下,一刻钟后,叶音没抵过好奇心打开了盒子。   合盖揭开,露出里面躺着的小香炉。   它的通体是粉嫩嫩的颜色,叶音以前以为自己性格沉默,约摸是不会喜欢粉色这样水润的颜色。但此刻,她确实心动了一下。   蟠螭的样式,却做粉色透体,十分可爱。   叶音双手捧出,手欠的揭开香炉盖露出内里。这样漂亮的香炉,若他日真要熏香,也该是些清新甜美的味道才好。   叶音把玩了一会儿,将香炉重新放回盒子里收好。   她不知道顾澈何时做成的,但很受用顾澈的这份心意。   “希望那些玻璃制品能卖个好价。”   这是自然的,顾澈将手中的玻璃摆件通过文大郎他们那些商人售卖出去,迅速赚取大量钱财,其中一件乳燕投林的琉璃摆件竟然转手落到了天林军头目张元庆手中。   张元庆走南闯北见过不少好东西,但对于眼前的琉璃摆件还是有些意外。   他好生把玩一番过足了瘾,才对身边人道:“去把邵和叫来,给他看看好东西。”   “是。”   一刻钟后,一身锦衣的少年踏步而来,眉眼间更添狠厉,见到张元庆后低下头:“儿子见过义父。”   “邵和快来。”张元庆一脸笑容,冲散了身上一部分匪气。   待邵和走近,张元庆把手里的摆件给邵和,“义父新得了个好东西,你也瞧瞧。”   邵和接过琉璃,摸了摸小燕子,少顷抬头:“很漂亮。”随后就把摆件还给了张元庆。   张元庆给其他人使了个眼色,厅堂里只剩他们二人。   张元庆叹气:“阿和不喜欢这东西?”   邵和略略思量,道:“喜欢。”   “你这神情可不像喜欢啊。”张元庆把摆件放在身边的几上,示意邵和也坐下。   邵和眉头微蹙,“义父,儿子确实是喜欢的,只是不善表达。”   “好好好,你既然喜欢,这摆件就送你了。”张元庆十分豪气,果然看到面前人的感谢。   寒暄一番后,张元庆说起正事:“阿和啊,如今宣州的起义军被招安混的风生水起,依你看,我们该如何?”   这话其实是个圈套,不管是回答同意招安,还是不同意招安,张元庆都不会高兴。   因为张元庆才是天林军的头目。一切事情该他做决定。   邵和起身抱拳,一脸严肃:“义父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张元庆微愣,随后喜笑颜开,亲自扶起邵和:“哎呀,你这孩子就是实诚。”   “快坐回去,咱们爷俩不讲究那些。”   张元庆点着扶手:“义父呢,想着再看看,如果翻年后宣州那边没动静,咱们也接受朝廷的招安。”光明正大的抢掠。   邵和静静听着,并不发表意见。   “不过黄成那边如今也是半死不活了。”张元庆嗤笑一声,“也不知道他这个成王能当多久。”   邵和眉头皱的更深。   张元庆乐了:“怎么,想不明白?”   邵和看了张元庆一眼,犹豫道:“成王如果投降…”   “那他就死定了。”这些事张元庆还是乐于提点一下义子:“谁让黄成急吼吼称王,把自己后路断了。”   邵和似懂非懂,张元庆便跟他细说,不多时就到了正午。   下人询问是否上午食,邵和准备离开却被张元庆叫住:“咋能饭点走人,义父可没那么小气。”   张元庆有五个儿子三个女儿,其中一儿一女是他跟他原配生的。其他都是小妾生的。   除了八个亲生子女,张元庆另外还收了七个义子,但七个义子中,张元庆最喜欢老大和后来居上的邵和。   今日刚好张元庆的嫡子在家,于是也被叫来饭厅一起用饭。   他们没什么食不言的规矩,张元庆询问儿子近来办事如何,可还顺利。   邵和一直安静用食,听着张修茂暗搓搓给他的弟弟们上眼药。   一顿饭结束,邵和离去,没多久张元庆的人带着琉璃摆件送来:“主公派我们送给邵公子的。”   邵和:“多谢。”   等张元庆的人走了,冯五七等人才出来。   他看了一眼摆件,笑道:“邵和兄弟,主公对你真不错。”   臭蛋欢欢喜喜的抚摸摆件,“真好看,我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东西。”   邵和:“那你拿去看。”   臭蛋眨眨眼:“送我啊。”   冯五七笑道:“主公送给邵和兄弟的,可不敢转送。”   “下次立功得了钱再买。”邵和开口,佐证了冯五七的话。   邵和不贪金银,不吝财物,除了冯五七他们,在张元庆的军中很快收拢了一批人。   冯五七看着眼前凌厉的男子,仍然感到震撼。他们当初跟着邵和离开惠县,看来是真的走对了。   跟云州比,惠县就是温室,一头狼待在温室里怎么可能会好。   现在的邵和才是真正的邵和,狠辣,果决,心有谋断。他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   张元庆说的没错,黄成敢在西州称王,哪怕是为了皇室脸面,朝廷都不能招安他。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黄成脱困后竟然带着人一路东行,西州顿时成了空城。   而且这厮特会给自己造势,每到一个新地方,只杀官员富户,劫来的粮食分给手下后,剩下的都给城中百姓。   百姓得了他的好,有些人追随他,剩下不追随他的,也念了他两分情。   一路走过,黄成以战养战居然还真把一支残存队伍盘活了。朝廷派来的剿匪军只能生闷气,拿人没法。   黄成的队伍直逼江南,江南剩下的富户们闻风而逃,这成王可仇富了。   而盘旋在宣州被招安的起义军自然不肯,于是元宵节刚过,双方打的轰轰烈烈。   朝廷那边也乐了,坐山观虎斗。   顾澈收到消息的时候,表情微妙。朝廷真是觉得自己太爽快了?   宣州的起义军被招安后,披了官皮,名正言顺的烧杀抢掠,早就惹了民愤。只不过一直压着。   而成王发出的口号则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且不说百姓信不信,但肯定不会帮着害他们的人。   成王那边气势高涨,打倒被招安的起义军只是时间问题,一旦成王成功,整个江南都在他手中。   朝廷那边居然不急,还作壁上观?   顾澈忍不住沉思,难道朝廷里真没一个能用的?   顾澈这次可冤枉朝堂上那帮人了,人家不是看不明白,而是看明白了不敢说,不敢上谏。   没看宁侯将军至今还被软禁呢。 第73章 金城   朝廷能坐山观虎斗,顾澈可不会。现在两虎相争,他不谋划,来日就注定成为踏脚石。   顾澈亲自去唤叶音,随后又让人把顾庭思,池明贤,沈寅,郭华他们叫来。   惠县有八百多人口,但是真正的战力只有一半,现在他们就要用这四百战力,去从成王和起义军的混战下夺食。   这无疑是危险的,但众人知道,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不止是他们,还有惠县的普通人,他们在顾澈和叶音的手底下尝过当人的滋味,再让他们麻木的做牲畜,他们宁死也不从。   顾澈将地形图给众人看,惠县标了明显的红点,顾澈给众人分析,随后他手指落在一座城上。   金城。   那是顾澈他们刚到江南落脚的地方,也是文大郎的老家。   当初流民进城,把金城糟蹋了个七七八八,后来朝廷也没怎么管,等到宣州那边的起义军见金城无利可图,只少少派了几十个人来守着。   所以这对顾澈他们来说是非常有利的。   顾澈:“现在两军僵持,就算金城被夺,我想他们也腾不出手来夺回去。”   随着顾澈的分析,众人也不觉得前路都是黑暗的了。   顾澈望向顾庭思:“你不是一直想做点什么吗,我给你一百人手,你可否能在一日内夺下金城?”   顾庭思抱拳:“定不辱命。”   其他人微讶。   顾澈:“池明贤同顾庭思一起。负责辅助。”   池明贤嘴巴大张,看看顾澈,又看看少女模样的顾庭思,最后偷瞄了一眼叶音。   行吧,有叶音这个女魔头在前,池明贤对顾庭思也有了信心。   顾澈又指向惠县北面的兴城,兴城管控煤矿,这一次他要一并夺回来。   沈寅从顾澈的计划中窥探到他的野心,垂在身侧的手指止不住发颤。   惠县到金城距离不远,顾庭思点了一百人,白日出发,不多时便到了城门处。   如今人丁凋零,金城的守卫百无聊赖的坐在地上。   “他爷爷的,半天不见一个人影。”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老头颤巍巍行过来。   两名守卫站起身,喝道:“什么人?”   老头说着拗口的方言,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像个乞丐。他也确实是个乞丐,一波又一波的起义,战争,把他的家毁了,他们一家人只剩下他了。   老头在外面找不到食物,想到城里碰碰运气。   守卫甲趾高气扬,“有入城费吗?”   他们不关心对方的来历,也不检查什么籍贯,要做什么,只要能给入城费就行。   老头闻言,没有立刻转身离开,而是抖着手在身上摸寻了好一阵,摸出一个脏兮兮的铜板递过去。   守卫甲大怒:“你他娘的打发叫花呢。”   他夺过那一文钱,飞身一脚,老头整个人被踹了出去,趴在地上蠕动几下就再也没了动静。   守卫甲还在骂骂咧咧:“一文钱有个屁用。”话虽如此,他还是把一文钱收捡了起来。   守卫甲忘了他曾经也是一个普通的农户,每次进城面对守卫都畏畏缩缩,心里骂守卫狗仗人势。而借着起义的风,身份转变,守卫甲比曾经他憎恨的守卫更加恶劣。   轻易不给人好脸,动辄出手打骂。   城门的一幕悉数落到了草丛里的一干人眼中。顾庭思强行松开拳头,对众人道:“你们出十个人混进城,摸清那群流寇的具体位置。到时候里应外合攻城。”   她甚至都不愿意称呼那是流民,那是戝,是恶匪。   池明贤意外她的冷静,他刚才明显感觉到了顾庭思的怒火,但这个小姑娘迅速就收敛好了情绪。   “池三,池三?”   池明贤回神:“什么?”   叫他的汉子笑道:“什么什么,走了,你也进城。”   池明贤:诶?!!   池明贤打头,他们十个人做混混状,走到城门的时候果然被拦住了。   “干什么的?”   池明贤吐出嘴里的草茎,吊儿郎当道:“寻亲。”   “寻哪门子亲。住在哪”守卫甲话没说完,迎面抛来一个袋子,鼓囊囊的。   池明贤龇牙笑:“这下明了吧。”   但没想到守卫甲把钱袋子收了,还是不依不饶,池明贤啐了口唾沫,冷笑:“想不到兄弟胃口大啊。”   他退后两步,旁边的汉子顿时上前,一拳头挥下去,那个守卫甲的眼睛就肿了。   “大胆,你们敢,你们怎么敢”   池明贤冷着脸:“兄弟,都是道上混的,你特么不给我面子也别怪我了。”   守卫乙不吱声,默默把路让开,让池明贤他们进去。   被打的守卫甲不服,叫嚣着要弄死池明贤。守卫乙嗤道:“你可消停点吧。说不定来日我们还要叫人大哥。”   “人家混道的。”   守卫甲还是不服:“那又怎么样,我们可是起义军。”   守卫乙不耐烦了:“那你追上去把他们打死吧。”   守卫甲哑声。   守卫乙心里更加瞧不上,他知道自己不是个东西,但勉强还算有点眼色。他决定以后离守卫甲远点。   池明贤进城后还是被震住了,金城隶属江南,风调雨顺一年两稻,且靠河流交通发达,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金城一直是繁荣昌盛。   可瞧瞧现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出现了条条裂纹,有些甚至被整块撬了起来,有些直接被砸出个深坑,街道两旁的房屋还残留着被焚烧打砸的痕迹,他们走过十来多个店铺,才终于在一个铺子里看到活人。   对方是个中年男人,断了一只胳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铺子里摆着木头做的雕件,并不值钱。但他看到池明贤时,还是努力扯出个笑脸吆喝。   “公子,来瞧瞧铺子里的木雕吧,很有趣的,还有檀木做的梳子,要不要给家里女眷带一把。”   池明贤不做声,跟他一道的人见状心里也不好受。随后池明贤大步进了铺子,男人小心翼翼的推荐,不用池明贤讲价,男人就主动让价。   池明贤最后选了一把梳子,从袖子里掏出一角银子给他。   “公子稍等,马上就找你钱。”   此时安静的铺子里传来动静,男人紧张的抬头:“公子对不住,让猫儿跑了进来。”   池明贤没有戳破,他接过零钱就走了,离开铺子他隐隐听到男人的训斥声和小孩的呜咽声。   他们继续往前走,很多空置的屋子,荒唐的是,路边却有人躺在地上缩成一团。   池明贤走过去:“小兄弟,小兄弟。”   对方迷茫了一会儿,然后坐起来,池明贤才发现对方怀里还有一个更小的孩子。   小孩儿冻的嘴都乌了,池明贤狠狠拧着眉:“那么多空屋子,你们怎么不去住。”   少年摇头:“要交钱。我们没钱。”   但是少年没有说实话,晚上太冷了,他们还是会偷偷进去,然后赶在天亮前出来,只要不被巡逻的人抓到就好了。   “为什么要交钱,凭啥啊。”池明贤身后的男人不解。   少年不理他们,抱着弟弟要离开,却被池明贤拉住:“你告诉我原因,我给你买包子。”   少年咽了咽口水,这会儿他弟弟也醒了。   “哥。”   “……饿。”   池明贤问:“哪里有卖包子的?”   少年:“往前走一百三十步,左转进巷子,再右转走二十步。”   池明贤回头看向众人:“你们听到了。”   “池三。我我没记住。”   池明贤:……   一个有些精瘦的男人道:“我去吧。”   半刻钟后,他拿着包子回来,在池明贤的示意下给了少年。   少年掏了两个包子给弟弟,然后他自己拿着包子狼吞虎咽。   包子是菜包子,皮薄馅大,三文钱两个。基本没什么油水,菜包子值钱的也就那点包子皮。   肚子里有了东西,少年也感觉手脚暖和些了,他左右望望,不远处有巡逻的人,他压低声音飞快道:“去住了屋子的人,都被视为屋子的主人,每天都要交税,交不够就要挨打。”   说完,少年就抱着弟弟跑远了。   池明贤不知怎么的想起卖给他木梳子的老板。对方也是鼻青脸肿。   池明贤抹了把脸:“继续走,我倒要看看这金城里有多少荒唐事。”   他们看到了年迈的妇人,残缺的成人,几乎看不到年轻姑娘和小孩子。   当他们又经过一家铺子时,听到了里面骂骂咧咧的声音,还有断断续续的求饶声。   等了一会儿,里面的动静才停止。池明贤跟着那些打人者一起离开,看见他们喝酒吃肉,然后回了以前的知府衙门。   池明贤迅速摸清了对方的人数和主要活动场所。   天黑时,池明贤他们干掉了守卫,打开城门放顾庭思他们进城。   攻城情景再次重现,上一次是流寇,这一次换成了顾庭思。 第74章 拿下兴城   流寇还在衙门的大床上做着美梦,忽然听到外面的喧闹声还有些呆愣。   他们又要进攻哪里了?   这样的经历太多,以至于他们没有半分危机,直到一个女人带着人冲进来。   流寇居然还有心思点评:“长得太干瘪了,给我找个丰满的。”   顾庭思冷冷一笑,手里的刀转了个方向狠狠掷出。   那流寇小头目盯着自己胸口的刀,双目圆睁,他居然就这么死了?   不是死于跟人拼杀,而是死在一个丫头片子手上。   “…不……”他不甘心。   小头目用力扣着床沿,但生命流逝的不可逆让他最终收了手,倒在床上。   顾庭思:“去搜,不要有漏网之鱼。”   “是。”   凌晨时分,顾庭思完全控制金城,流寇没有杀尽,她抓了二十来个俘虏,这些人都是青壮,最适合干体力活。   顾庭思倒不是想把人剥削殆尽,这些俘虏除了最开始的一窝蜂作乱,后面没有特意欺负妇孺,不算无药可救。如果后期能改正,自然可以好好生活。   乱世哪有那么多好人,很多也是逼不得已。   消息传回惠县,顾庭思当日就收到了回信,顾澈让她守好金城。他们带着手下的人手去攻打兴城。   惠县如今只有妇孺,如果顾庭思没有守好金城,后面的惠县危矣。   兴城更靠近起义军,还守有煤矿,就算如今起义军跟成王交战,抽掉了一部分人手,兴城内的起义军也还有近一千人手。   三百对一千,委实有些难度。   顾澈在地上画出兴城的地形图,着重强调几个大门位置,“入夜之后,他们隔一个时辰换一次班,轮换只有短短的一盏茶。”   “其中西门的守卫最薄弱。他们城内的主要兵力也在城中偏东北方向。”   顾澈看向众人:“我想着由一支灵活精锐的队伍去东门吸引敌人主力,其他人从西门攻进去,迅速占领敌人老巢。”   这能最大程度击打敌人士气,并且造成己方人多势众的假象。两军对战时,士气是极为重要的。只要敌人生了退意,顾澈他们就成功大半。   否则史书记载的十来个骑兵驱赶上千百姓又是怎么来的。只想逃和拼死一战,犹如天壤之别。   叶音欲言又止。   顾澈轻声问:“阿音有什么想法吗?”   叶音一脸严肃:“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可以伪装成成王的部队,如果有一面战鼓就更好了。”   其他人还有些茫然,顾澈眼睛一亮:“好主意。”   “就算没有战鼓,用金锣代替也是一样的,声势拿出来。”   郭华和邓显儿等人:???   沈寅已经反应过来:“正好成王的口号一直是替天行道,说不定还有百姓会反过来帮我们。只是……”   沈寅迟疑。   “只是等成王打败起义军,会记恨我们。”顾澈轻描淡写说出沈寅的顾虑。   沈寅颔首。   叶音轻声笑道:“沈公子这话不对,便是没有这出,只要我们还在江南的地界,那就是成王的眼中钉。”   一山不容二虎,哪怕在成王眼中,他们根本算不上虎,但要么收拢要么除去。   沈寅讪讪:“音姑娘不必见外,沈某表字孟春。”   沈寅都不敢去看顾澈,他何德何能能当音姑娘一句“沈公子”啊。   顾澈适时出声,把这个小插曲带过去。初步流程就定下了。   然后众人面临一个重要问题。   谁去当诱饵。   “我带三十人去东门。”顾澈语气利落。   沈寅大惊: “不可。”   顾澈是他们的主心骨,怎能置身危险之中。   其他人也不赞成。   叶音面色严肃:“我带人去东门。”   顾澈:“我反对。”   顾澈看向众人:“我们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们应该有感触,阿音的武力,谋略不在我之下,且她比我更仁厚。惠县是我与阿音带着其他人一起重振的。我希望你们不要以单纯的男女来划分。”   顾澈这话就差没明着说他与叶音一体,他若是死了,让其他人都听叶音的。而不是把权力与责任直接移到他“儿子”身上。并且还极高的肯定了叶音的能力,免得有人动摇军心。   暮色四合,城外一片漆黑。   顾澈掐着时间,等到当值的人轮换,他一挥手,其他人跟着他立刻冲向了东门。   直到一刻钟后,城里的小头目才收到消息:“报——”   “成王的人打过来了。”   小头目顿时惊起,着急忙慌问:“他们多少人?”   “几…几十”回话的人支支吾吾:“可能上百人吧。”   “哈?!”小头目冷静了:“不过区区百人。”   他拿了架上的大刀:“走,老子去会会他。”   小头目脑子转的飞快,如果他当真拿下成王的人,就立大功了。   他们城里守卫上千,10:1的人数,还怕收拾不了对方。   外面闹声四起,百姓们都关紧屋门,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弟弟,听说是成王的人来了。”   “他来救我们了。”说话的男子神情激动,恨不得马上冲出去,却被弟弟拽住。   “哥你疯了,现在出去就是送死,如果成王真有那么好,等他赢了肯定会善待我们。”   如果成王输了,他们出去帮忙,到时候肯定会被起义军记恨,死的凄惨。   而且弟弟并不觉得成王像外面说的那样仁善。   百姓们想法各异,但无一例外都躲在家中不出来。这方便了顾澈他们,不会伤到无辜。   小头目到的时候,顾澈等人已经被围了起来,地上躺了一片,居然全是他们的人。   小头目脸色扭曲,“愣着干什么,给我一起上。”   这么多人压也能压死对方。   众人举着刀迟疑。   小头目喝道:“谁杀了成王余孽,赏黄金五……”   他话没说完,一把刀飞快掷来,小头目险险躲过,顾澈欺身而来迅速跟他缠斗在一起。   场面再次混乱,小头目的手下想帮他,可是顾澈太灵活了,好几次他们差点伤到小头目。   小头目近距离交战更加心惊,成王手下居然有这等悍将?!   而郭华和邓显儿他们就没那么好运了,他们的确受过操练,可在敌人十倍压于他们,他们也快撑不住了。   当一柄长木仓刺穿邓显儿的大腿,敌人像是找到了窍门:“换长矛厚盾,戳死他们。”   郭华心头一沉,一刀砍杀了面前的敌人,可新的敌人很快冒出。   不过几息,他的后背和胳膊同时被砍了一刀,几乎拿不住武器。当眼前的寒芒闪过,郭华心如死灰。   老大,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都住手。”小头目的破音声喝止众人,“退后,都退后。”   郭华望去,发现顾澈竟然挟持了小头目。   顾澈对郭华他们喊道:“都到我身后来。”   郭华等人精神一震:“是,老大。”   他们互相搀扶着走过来,邓显儿疼的龇牙咧嘴,却愣是没出声。   顾澈心里算着时间,低声道:“把你们身上的药包翻出来,做个简单包扎。”   小头目心里冷笑,就算做了简单包扎又如何,最后都要死。他决定了,待他脱困,他要活捉挟持他的顾澈,效仿成王把顾澈千刀万剐。   然而下一刻,震天的锣声传来,火光冲天人声鼎沸。   叶音驾马而来,高扎的马尾飞扬,掷地有声:“我等已占据兴城大半,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小头目不敢置信:“不可能你说谎。”   “大家不呃——”   鲜血喷溅,温热的血液和小头目的尸体一起落地。   顾澈横刀胸前,神情凶煞:“我等里应外合,三千大军尽驻西门,还不投降!”   顾澈话音落下,疾飞的骏马冲入敌群,一脚一个敌人。   叶音单手执木仓挑起一个成人,适时坐下马人立而起,恍若传说中的战神现世,她厉声高喝:“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她木仓下的人还在艰难扭动,叶音只挑了对方的领子。但这一幕更有冲击感。仿佛那人在死前最后的痛苦挣扎。   顾澈身后锣声惊天,还有源源不断的人跑来,地面都在震动。   敌人动摇了。   死去的小头目坐下二把手和三把手慌了神:“谁敢投降,投降”   寒光一闪,对方人头落地,无头的身体倒下,露出身后的顾澈:“不降者,杀无赦。”   恐怖的情绪蔓延…   “……不,不要杀我…”   武器落地声此起彼伏,叶音右手一挥,木仓下的男人被甩回地上,对方骨碌碌滚了两圈忙不迭跪下,口中一个劲嚷嚷“我投降,我投降”。   他庆幸这是夜色里,火光并不清晰,照不见他的裤子湿透了。   太可怕了,这个女魔头太可怕了。   跟尿裤子的倒霉蛋同样想法的还有沈寅他们,每次近距离跟着音姑娘作战,音姑娘都会刷新他们的认知。   单手持木仓挑人什么的,视觉冲击太刺激了。   顾澈跟叶音对望,马上的女子简直锋芒毕露,他压下涨涌的情绪,命令手下将敌人都给绑了,分四个方向分别关押,看守。   做完这一切已经到了后半夜。   叶音才有余力让人把街边的木头和绳索收捡了。兴城里的起义军看到的人多地颤的效果,不过是马和驴子甚至是人拖动木头的缘故。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要夜袭,黑夜能够给他们打掩护,营造气氛。   天亮时候,兴城的百姓畏怯的出来,他们并没有看到一地尸体或者血污,大街上还是干净的,只有空气里还残留的一丝腥味彰显着昨日发生了何事。甚至有人嗅觉不灵敏,都闻不到味。   昨夜的喧嚣仿佛只是一场梦。   有人迟疑: “昨晚…”   其他人顿时作鸟兽散,讳莫如深。   而城中大宅,众人兴奋的等着顾澈给他们的队伍定一个名号。   他们盲目的相信顾澈和叶音肯定能很快收服那群俘虏,到时候他们的战力直线上升,还坐拥兴城,金城,惠县和周边乡镇。   他们不再是过去不起眼的小势力了,他们壮大了!   郭华和邓显儿心头火热,他们就知道,他们认定的人是有大才的。   邓显儿甚至站了起来,结果扯到大腿伤口又惨叫一声。   沈寅无奈,扶着邓显儿坐下:“你悠着点儿吧。”   邓显儿龇牙笑:“我不疼,我高兴,我不疼嘿嘿。”如果他笑的没有那么狰狞,众人可能就信了。   屋里气氛欢快,叶音也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忽然她有所感,望去时正好跟顾澈四目相对。   顾澈眉眼一弯:“阿音可有想法?”   众人渐渐止了声,目光落在叶音身上。   叶音敛了笑,正色道:“我没有想法。”   顾澈垂首叹息:“我也没有。”   邓显儿刚要嚷嚷,说他有啊,他有想法啊,结果被郭华抢先一步捂住嘴。   老大和音姑娘之间的事,你掺和个屁。 第75章 赤袍军   众人都等着叶音开口,沈寅还道:“音姑娘骁勇善战,想来取名号定不在话下。”   “孟春说的是。”顾澈目光温和,“阿音一直都有奇思妙想。”   叶音垂下眼,遮住眼里惊诧震撼的情绪。   队伍取名号是件大事,一般是领头人所为,顾澈把这个事情交给她,叶音一方面的确有被重视的喜悦,但还有止不住的心慌。   她好像跟顾澈牵扯越深了。   叶音:“我…”   顾澈期待地望着她,那双眼没有狠厉,没有阴郁,它如叶音记忆中那般澄澈柔软,满满都是她。   叶音到嘴边拒绝的话就变成了:“赤袍军。”   话出口,反悔也不及了。   顾澈执笔,迅速落下赤袍军三个大字,字迹力透纸背,遒劲矫健,那股磅礴之意扑面而来。   沈寅瞳孔猛缩,不是因为叶音定的名号,而是顾澈的字迹。   好锋利的笔法,如此好字没个十几年苦练根本写不出。   郭华和邓显儿不懂,他们只是单纯觉得顾澈写的字好,“音姑娘真有文化。”   “老大也有文化。”   沈寅压住心悸,面上玩笑道:“那你们说说音姑娘为什么取名赤袍军。”   郭华和邓显儿哑声了。他们还真不知道。   叶音其实也说不来,只是那一瞬间,她脑海里浮现了这三个字。   顾澈捧起宣纸:“如血浓烈的赤袍终究会结束鲜血淋漓的战争。”   郭华和邓显儿恍然大悟:“音姑娘不愧是音姑娘。”   叶音:………   就,不是那样……算了。   沈寅看破不说破。   接连拿下两城,顾澈没有再追击,这次攻城有十多人受了重伤,还有四十多人轻伤,他们统共三百人,受伤人数就占了六分之一。   再加上新的俘虏还没收服,此时再攻城,很可能会后方失守。到时候不用成王特意出手他们就散了。   而另一边成王和被招安的起义军僵持住了,双方都希望有其他势力介入。谁知道顾澈打了两座城就不动了。   鼠目寸光。   然而不管他们怎么谩骂,顾澈都听不到。他让底下人休养生息了一个月,这段时间他和叶音轮流上阵,去会会俘虏。   其实也不用什么精妙手段,把人饿着,然后叶音带人在他们边上煮东西吃。闹的最凶的逮出来让人指认,确定是杀人颇多的,干掉。   如果只是单纯脾气不好,叶音就会把人揍一顿再丢回去。   这还不算,叶音还让人给俘虏们描绘惠县的美好生活,人人都有地种,江南风调雨顺,肯定能长出好庄稼。   “风调雨顺又怎样,辛苦一年还喂不饱贪官呢。”   叶音看过去,是之前被她揍的刺头。   “看什么看,有本事你让我吃饱,我们再打一架。”   刺头是守西门的,被偷袭了早早晕过去,没见到叶音单木仓挑人的场面,否则不会说这话。有知情的人同情的看了刺头一眼。   叶音没有出手,反而问他:“那你加入流寇,后来过的怎么样?”   刺头不高兴:“我们是起义军。而且被招安了,才不是流寇。”   叶音嗤笑:“你们不是流寇,你们比流寇还不如。受过官匪的迫害,却加倍苛待普通人。”   叶音倏地冷了脸,厉声喝骂:“欺软怕硬,孬种,废物。”   “你胡说!”刺头涨红了脸,他想反驳,他想说他没欺负普通人。但却说不出口。   在场的谁没欺负过普通人。讽刺的是他们以前也是普通人。   然而叶音话锋一转:“你们极尽地搜刮民脂民膏,想必是顿顿大肉餐餐饮酒了。”   “……没…”俘虏们呐呐。   他们虽然搜刮了不少东西,但都是要上交的,谁私藏了还会受罚,然后上面奖励他们一顿好的,每个人能分到几块肉,几口酒,真香啊。   平时的话,能吃个七成饱就不错了,哪来的肉和酒啊。   叶音讶异:“不会吧不会吧,骂名担了恶事做了,连口肉都吃不上啊?”   “倒也没有。”刺头吭哧:“还是吃了几回。”   叶音笑出声,刺头怒目而视,“现在世道不好,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   叶音闻言敛了笑:“你说得对,世道不好,我也好久没吃肉了。平时就靠猪油渣解解馋。”   刺头乐了:“看来成王对你们也不好啊。你们还给他卖命。”   叶音眨眨眼,刺头直觉不好,果然听那个女人道:“我忘了告诉你们,我们不是成王的兵,那晚上只是借他的势。我们是赤袍军。”   叶音身边的随从终于等到这一刻,扬眉吐气道:“这是音姑娘,我们赤袍军老大的夫人,能文会武,地位等同我们老大。”   俘虏们傻眼了:“不是成王的兵?”   “赤袍军是个什么东西。”   随从大怒:“呸,你们一群败将还敢轻视赤袍军。”他掰着手指数赤袍军的好,说赤袍军多么英勇,还说到了惠县的妇孺,他们种的地,好多好多,随从一时都说不完。   叶音没有打断随从的话,而是深深看了俘虏们一眼,转身走了。   “…哎,音姑娘,音姑娘等等我呀。”随从赶紧跟上。   俘虏们晕晕乎乎,赤袍军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   半晌刺头大喝一声,他双目通红:“你们听到刚才那个女人说的没有?”   其他人茫然:“什么?”   刺头:“她说她好久没吃肉了,平时就靠猪油渣解馋。”   俘虏们:???   刺头对上一张张懵逼脸,气的心口疼:“她是赤袍军的头头啊,怎么可能。”   “她肯定在说谎,她在说谎。她的随从还说养了几百妇孺,笑话,谁不知道妇孺是拖累。还种地呢,屁都不是。”   “她撒谎,她撒谎…”刺头喃喃自语,仿佛这样就说服自己。   晾了他们两天,期间只给稀的不能再稀的粥给他们吃,好在粥里放了咸菜,还算有个味儿。   刺头问送饭的人:“你们吃什么?”   对方答:“干饭配油炒咸菜,可香了。”   俘虏们不信:“骗人。”   送饭的人不干了,把自己的饭拿出来给他们看。   干饭不是纯粹的米饭,里面加了豆子,粟米,还有乱七八糟的野菜,最上面是一勺咸菜,果然是用油炒过的,在太阳下散发着迷人的光泽。   俘虏们不停咽口水。   刺头冷笑:“你们头儿舍得给你们吃油汪汪的炒咸菜?刻意做给我们看的吧。”   刺头一脸“我看破你们的阴谋”的表情。   送饭的人气了个倒仰:“随你怎么想,反正我吃高兴了。”   他用筷子把炒咸菜和饭拌了几下,然后张开大口把食物往嘴里送,吃的那叫一个香。   这不同于叶音在他们面前吃东西,他们觉得叶音身份不一般,吃饱吃好是应该的,可眼前的只是个送饭的小工,他凭什么能沾荤,就算不是肉那也是油,用油炒的咸菜,多香啊。   俘虏们使劲嗅着空中的香味儿。   送饭的被逗笑了,“你们是不是也觉得香嘿嘿。”   “我们老大和音姑娘说了,我们每天操练和杀敌辛苦,盐分和油水要给我们保证足,他们还说这次杀敌回去,就把养的四头猪宰了给我们分着吃。”   刺头嘁了一声:“四头猪也好意思说。”   送饭的小工也不恼,又吃了一口咸菜,一边回味一边道:“音姑娘和老大是好人,他们不会随便抢人东西,我们自己种粮食吃。”   “去岁冬日,我们县城里四百来人妇孺,没有一个人饿死冻死喔。”他得意的抬起下巴,仿佛这是很值得炫耀的事。   这也确实值得炫耀。 八!零!电!子!书 !w!w!w!.!8!0!8!0!t!x!t!.!c!o!m   其他地方的青壮都有可能活不过冬日,但赤袍军的妇孺却能安然度过。   一碗饭吃完,小工还意犹未尽的舔舔碗底。然后才带着空木桶离开。   俘虏里不知道谁先说了一句:“我也想吃炒咸菜。油汪汪的看着就饱肚子。”   凡事怕对比。   他们以前快饿死了,后来跟着别人去起义终于能吃个半饱,偶尔还能沾荤腥,日子好像也不错。   可看看赤袍军,里面一个小工都能吃干饭配炒咸菜。   尤其当他们得知赤袍军有分明的条规,不能随意打杀底下人后,本就动摇的俘虏们顿时偏向了赤袍军。   这年头投谁不是投,只要让他们吃饱,能安心活下去就够了,最好还能攒点小钱娶妻生子就更美了。   这些俘虏,叶音和顾澈把他们打散分开插进队伍里,每日修缮城池,进行操练。   俘虏们:别说,虽然累了点,但踏实啊,还有赤袍军的饭是真的香。   在金城的顾庭思之所以能将俘虏派去干苦力,是因为她带去的人手远胜俘虏。   但兴城不一样,就算顾澈他们杀了一些,剩下的俘虏也还有七百来人,而他们带去的人手才不过三百,这种情况,只能是恐吓震慑为辅,怀柔为主。   情况不同,应对也不同。   定下了军号,顾澈和叶音商议后,又拟定了奖惩制度,更加细化,更加分明。   春末的时候,对峙的两军终于有了胜负。成王大胜,以淮南为根据地,追击南逃的起义军,并且顺势把势力扩张到南下。   没想到中途遇到赤袍军,率先把溃败的起义军吞下,赤袍军再次壮大。   而这支新起的赤袍军,也终于展露人前。   消息传回去,黄成大怒,恨不得立刻带兵去灭了赤袍军,却被手下劝住。   他们刚刚大战一场,此时若再战,定会被朝廷寻到空子。   幕僚刚说完这话,亲兵来报,朝廷军队逼近。   黄成:……   幕僚众:………   元乐帝自认为此时大战过一场的成王军队定然十分虚弱,于是派兵来剿。也不能说不对。   反正稳重如顾澈听闻此事后都被逗乐了。若非他跟元乐帝隔着灭门之仇,他都要以为元乐帝故意在助他。   成王手下的人对朝廷都有着恨,双方打得难舍难分。   如此好机会,顾澈带人向西扩张。   张元庆敏锐的感觉到了威胁,不再保守的留在云州,开始北上。   顾澈避其锋芒,沿着黄成队伍的东行之路摸过去,那些地方几乎是十室九空,顾澈几乎没费什么力。当然除了土地,也没有什么好东西了。   而张元庆则不同,北上完全是带人杀过去,掠夺物资以战养战。   其他小势力再度冒头,一时间大靖朝内烽烟四起。   而边关也不太平,北狄来势汹汹,靖朝军队屡战屡败,节节后退。   此时有人提议重启宁侯将军,但是被几位皇子压了下去,他们拿太子淮南救灾不力说事,暗示太子亲征以振士气。   元乐帝允了。   太子妃几乎哭成泪人,她家太子不擅长此,为何父皇要做出这样的决定。 第76章 衬她   攘外必先安内,虽说现在北狄打过来了,迫在眉睫。靖朝内忧外患,但也不是走到绝路。   这个时候启用擅长作战的将领派去边关,然后对各地起义军实施一拉拢一打击政策,先把局势稳住。   等边关战火稍歇,再来处理内患。   以余首辅为首的文官跟元乐帝暗示了两回,可元乐帝依然我行我素,余首辅他们也就不劝了。   劝了两回足够了,要么元乐帝真的没明白,这样的蠢货皇帝也够够的。要么元乐帝明白却装不明白,那就是又蠢又毒。   不管哪种,他们都对元乐帝死心了。   现在这群文官盘算着是相看下一代帝王,还是会有新主。但不管皇位上最后坐了谁,对方总归要文官帮着治天下。他们不会有事。   所以朝廷里的文官并不是很慌。有些对元乐帝失望透顶的,还巴不得天下更乱,改换新主。   支走了太子,京城里的几位皇子争的更凶,今儿你的人进了户部,明儿我的人就要进吏部,大后天他的人就要进兵部。   元乐帝自认为巧妙的隔岸观火,掌控大局。并不制止儿子们的争抢。   对于元乐帝而言,皇子们争的越凶,各方势力就耗的越多,对于他这个帝王是好事。   他并不在乎上层的争斗是不是影响到了下层。   直到身为靖朝粮都的昌阳省发生灾荒,饿殍遍野,乌鸦欢鸣。   大靖上下举国皆惊,昌阳省可是粮都,怎么可能会发生灾荒。   元乐帝派人去查才知道,原来是他几个好儿子看中粮都富庶,命令手下的人一遍又一遍去薅,把好好一个粮都弄得满目疮痍。   昌阳省内处处可见白骨,人相食的场面。   元乐帝要抓昌阳省的一干官员问罪,结果大半官员自缢,小部分官员携家眷潜逃至淮南,投奔成王。   于是成王的口号又变了,扬言天子受小人蛊惑,他要清君侧。   更要命的是,昌阳省内爆发了起义,且短短两日内,迅速成规模,不断壮大,号黄天军。喊出的口号是苍天无眼,黄天当立。   就差没明晃晃指着元乐帝的鼻子骂。   元乐帝震怒,当即命令剿黄成的军队折返,同时派出一半京师前往昌阳省灭匪。   不怪元乐帝如此紧张,实在是因为昌阳省离京都不远,原本京城紧邻粮都是好事,然而如今昌阳省大规模起义,简直是犹如一把刀横在身前。   不止是元乐帝害怕,官员百姓也害怕,百姓们不管太多,他们只知道一旦起义军入城,他们这些百姓是最先丧命的。更别说粮食财物失守了。   宁侯将军在府里听到外面嘈杂,召来心腹询问。得知事情缘由后,他愣了好久。   “将军……”   宁侯将军摆摆手:“别叫我将军了,不能护卫山河百姓,算什么将军。”   晚上宁侯将军叫来妻儿,一同用了一顿晚饭,他甚至破天荒的抱起一双儿女,蹭了蹭他们的小脸。   妻子眼眶通红,喜极而泣,以为丈夫终于想开了。   一对孩子在短暂的拘谨后,也欢喜的抱住了父亲的脖子,软乎乎唤爹。   宁侯将军跟他们说了一会儿话,然后提出累了要休息,离开前他深深看了一眼妻儿,而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次日,宁府传来噩耗。宁侯将军吞金而亡,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元乐帝阴沉沉的看着底下汇报的人,“他这是在对朕不满?”   汪忠义心里把宁侯将军翻来覆去骂了一顿,面上赔着小心哄道:“圣上,或许其中另有隐情。”   “也可能是宁侯将军得罪了什么人,或许是仇杀呢。”   此时,小太监探头探脑。   汪忠义立刻问:“何事?”   小太监:“圣上,青大人求见。”   元乐帝轻飘飘看了一眼汪忠义,那瞬间汪忠义吓的冷汗都出来了。   元乐帝:“让他进来吧。”   “宣青大人觐见。”   青大人:“臣拜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元乐帝:“爱卿平身。”   “谢圣上。”   元乐帝面上不见喜怒,语气如常:“青爱卿此时觐见,是为何事?”   青大人又跪了下去:“臣听闻宁侯将军昨夜身死……”   元乐帝: “是有这么回事,朕听闻他是吞金而亡,那金子还是朕曾经赏赐给他的。”   青大人大骇:“圣上,宁侯将军绝无不敬之意,臣以为或许是他人谋害,宁侯将军实在冤枉。”   青大人话音一落,汪忠义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恨不得厥过去。   青大人,你找死就算了,何苦拉上咱家。   元乐帝嘴角扯了一下,眼里却尽是凉薄。   “青大人真有同袍之义。”   青大人抬眸:“圣上。”   元乐帝长叹一声:“你跟朕身边的大监还真是心有灵犀啊。”   心有灵犀,这个词用在一位朝臣和一个大太监身上实在荒谬,细想却又让人胆寒。   青大人还想说什么,元乐帝摆摆手:“退下吧。”   青大人低下头:“是。”   回去之后,青父一直惴惴不安,他回忆宁侯将军身死后的种种,忽然,青父驻足。   他想起来了,宁侯将军死的第二天,家里小厮匆匆而来,先说昌阳省流民起义,随后才道宁侯将军吞金而亡。   当时他心里一咯噔,知道宁侯将军想左了。定是对圣上失望透顶才吞金自尽。   可哪怕事实如此,绝对不能让圣上这么以为,否则宁侯将军的妻儿怎么办?   他当时心急,一心想帮人脱困。哪知道就着了人的道儿。   对方好毒辣的心思,好深的谋算,不但算了他,还了解汪忠义的狡猾。   青父颓废的跌坐在地,是他疏忽大意了。   两日后,朝臣突然齐齐弹劾汪忠义残害忠良,结党营私,侵吞百姓良田等等恶行,汪忠义顿时被元乐帝下了大狱。   此举分明是做给天下人看,成王口口声声喊着清君侧,如今元乐帝亲手除去奸佞,还给他的几个儿子找好了背锅者。   哪怕没有宁侯将军一事,元乐帝也不会再留汪忠义,过往汪忠义所为,元乐帝不是不清楚,他留着汪忠义有用处。   汪忠义替他除去他不喜欢的人,最后再替帝王担骂名。   青父身边的管家见他神情不对,不安地唤道:“老爷,您怎么了?”   青父抹了把脸,神情恢复正常,“我有些东西,你帮我送回故地。”   管家莫名,但还是应道:“是,老爷。”   青父挥退了下人,提笔写信:“吾儿阳尘,可还安好,为父甚念。时光荏苒……”   青父写到一半已然红了眼眶,他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继续写下去。   这座京城,他出不去了。幸好当初借着儿子重病,送回去了一部分青家人。   如今青父将剩下的青家人也送离京城后,拔剑自刎了,仆人早得了命令,将尸体伪装成他杀,尸体旁边还放着青父弹劾汪忠义的奏折。   任谁来看,都是汪忠义的余孽残害忠良。   元乐帝知晓后,淡淡道:“把青大人厚葬了罢。”   余首辅和其他几位首辅也在场,闻言心中悲凉。   武将吞金死,文臣拔剑刎,是世道反了,还是人心倒了。   青父用自己的性命保全了青家的清誉。   他的葬礼上昔日同僚皆在,就是没有青家人。周汖看着棺木,面无表情。   离开青家的时候,周汖坐在马车里再也抑制不住的笑出了声。他太高兴了,最后都笑伏在地。   “吾儿,吾儿,你可有痛快些了。”   “汪忠义那个狗东西去陪你了,青家那个假清高也去给你赔罪了。”   当初如果不是汪忠义和几个文官说动了元乐帝,从边关调走宁侯将军,边关就不会乱,他就可以抓住黄成,把黄成千刀万剐。   可是没有如果,边关生乱,他带的兵全部被调走,眼睁睁看着黄成逃出生天。   恨啊,周汖恨的泣血。   汪忠义已经下了大狱,无力回天,青家父子皆亡,剩下的只剩那几个文官了。   周汖很快又盘算起来,那几个脸皮厚的,肯定不会自尽,得想个其他法子。   京城这边一连串发生的事叫人目瞪口呆。   隔的太远,顾澈也猜不出青父到底是他杀还是自尽,但不管怎么说,青父身亡是事实。   那青阳尘……   偏偏青阳尘如今在成王的地盘内,顾澈就是有心想亲身前往安慰也无法。   而这个时候,池明贤不知道从哪儿拿出几张通缉单跑到顾澈跟前,指着通缉告示上的人像,问:“老大,这是你们吗?”   顾澈抬眸:“是又如何。”   池明贤嘿嘿笑:“不如何不如何。我就是很佩服顾将军,没想到有一天能在顾家后代身边做事。”   之前老大当着他们的面叫出顾庭思的名字,池明贤就觉得耳熟,后来顾庭思杀敌神勇。   又姓顾,又是少女,还身手了得。这不就是朝廷钦犯,顾家那个顾庭思吗。   确定了顾庭思,随后就是顾澈,顾朗,以及顾澈身边的大丫鬟叶音。   音姑娘,阿音,叶音!   池明贤当时就惊了,这年头一个大丫鬟也那般神勇了?   池明贤如今愿意跟着顾澈干,心里猜到了就来问顾澈了。   然而他吧啦吧啦说完,屏风后面传来响动,郭华狠狠瞪了身边人一眼,不好意思的走出来。   然而郭华和邓显儿出来后,居然还有沈寅。   池明贤:………   那他特意避着人来找顾澈,岂不是避了个寂寞。   郭华抱拳跪下:“老大,我们一定会帮你报仇的。”   其他人暗骂一句郭华鸡贼,也立刻表忠心。   顾澈啼笑皆非:“都起来吧,比起报仇,我更想看到百姓安生。”   这话池明贤是信的,如果不是真的心疼普通百姓,顾澈大可以效仿成王和天林军,只收青壮,以战养战杀到京城,砍下狗皇帝的人头。   当然,池明贤也不会跟随这样的人就是了。   或许是思维发散了,池明贤不知不觉想的多,想着想着他突然愣住。   不对啊,老大这么谨慎,怎么可能当着他们的面叫破顾庭思的名字?   毕竟老大现在对外还称阿九,叶音也称音姑娘。   池明贤猛的抬头,发现顾澈不知盯了他多久,眸光淡淡。   池明贤心里一跳,立刻低下头,亲娘在上,刚刚吓死他了。忒渗人。   不过池明贤想到顾澈故意透露信息让他们发现,也算信任他们了,池明贤又忍不住美了。   顾澈轻咳一声,拉回众人思绪:“庭思的名字,你们知道就成了,对外唤她庭姑娘。”   众人保证: “放心吧老大,我们绝对不会叫破。”   而同样北上的邵和也看到了告示,那是臭蛋一路咋咋呼呼拿回来的。   他像被烫了脚的猫,蹦的老高。   “哥,音姑娘是通缉犯,她叫叶音!!”   其他人或许不能把告示上的人跟叶音联系,但他们对叶音太熟悉了。   十七岁左右,会武,名字叫叶音。   音姑娘…   冯五七也伸长了脖子看,半晌蹙眉:“这样说来,音姑娘跟九…顾澈根本不是夫妻,那个叫阿朗的孩子也不是他们两人的儿子,而是顾家余孽顾朗。”   冯五七想到什么立刻抬头,果然看到邵和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那样的女人,怎么可能早早嫁人生子。”   “原来是骗我的,她又骗我。”邵和慢慢敛了笑,神情似自嘲又裹了两分恼意:“我们相处这么久,她都从未告诉我她姓什么。”   “这…”臭蛋挠挠头:“音姑娘毕竟是通缉犯嘛。”   邵和一想也是,他紧紧盯着告示,心道那么好的一个人做丫鬟真的屈才了。   “叶音,叶音。”邵和咀嚼着这两个字:“当真好听,衬她。” 第77章 势力分布   太子虽然不擅长行兵布阵,但他记住了淮南水灾的教训,这次不再端着,如飘在云间般。他耐心听取其他武将的建议,并不以对方官职高低选择,而是经过再三思量后,选择最合适的。   如此一来,太子虽然不说立刻带领大靖军队反败为胜,但好歹是把边关的局势稳住了。   也因为太子亲临,且为人亲厚,平息了一部分军中的怨气。   心腹看着太子眉间散不去的疲惫,劝道:“殿下今日颇为辛苦,如今局势暂稳,殿下歇歇吧。”   “不了。”太子拿起手边的兵书:“孤如今只能临时抱佛脚。”   一旦败了,是活生生的命。   心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太子初到军营对什么都是陌生的,虽然有人指点,但很多事需要太子亲身处理,他们代劳不了。   今日太子好不容易处理完军务,心腹还以为太子可以歇会儿。   他飞快抬头,再次看了太子一眼,短短时日,太子的脸上竟然添了好几条细纹,这样下去太子真的撑得住吗?   心腹默默退下,寻找军医开药膳方子。   边关稍安,然而靖朝内的内乱却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   昌阳省的黄天军没有直逼京城,反而调转方向南下。   顾澈早已停止了扩张,再加上他占领的地方几乎都是空地,人,资源少之又少,所以南下的黄天军没有跟他对上。   而北上的天林军也缓了攻势,黄天军和天林军像有了默契一般,他们把中间占了“废地”的赤袍军当做缓冲带。   叶音看着顾澈描的如今的势力分布图,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北有黄天军,南有天林军,东北边还有一个成王,咱们如今也是夹缝求生存了。”   除了这三个崛起的大势力,还有其他小势力,他们赤袍军也委实不易。   池明贤倒是不见紧张,往嘴里丢了颗花生米,悠哉悠哉:“我们还好吧,真论起来,靖朝皇帝更头疼呢。”   好好一个国家到处都是战火,也够失败的。   顾澈不言。元乐帝虽然会恼怒各地的起义军,但是元乐帝身居皇宫,食的是山珍海味,寝的锦绣绸缎,受苦的人不是他,受饿的人也不是他。   硝烟四起,最苦的还是普通百姓。   或许受到顾澈情绪的影响,其他人也沉默了,池明贤没得到附和,左右张望,却忘了手还保持着往嘴里扔花生米的动作,结果扭头时,花生米打到脸上砸落在地。   那颗花生米在地上骨碌碌滚出老远,众人的视线也跟随移动,直到花生米停下。   邓显儿幽幽道:“浪费粮食,可耻。”   池明贤:???   池明贤狡辩: “这,这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郭华和邓显儿盯着他。   池明贤:!!!   “不是,你们不会还想让我捡起来吃了吧?!”   他怎么说也是富绅家里养大的公子哥,几时吃过地上的东西,   咳,混流民堆里不算。   顾澈点点案面,拉回众人思绪,“赤袍军虽然夹在三方大势力中,但有弊有利,现在三方势力几乎是势均力敌,形成三足鼎立之势,旁有大靖军队震慑,他们轻易不会动手,赤袍军夹在其中做缓冲,三方势力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轻易不会对赤袍军动手,暂时来说我们是安全的。”   但也只是暂时,若真以为安全,就此懈怠。那么赤袍军就会最先祭天。或者三方势力达成协议,同时蚕食赤袍军。那赤袍军真是被堵死生路。   叶音明白顾澈的未尽之语,她开口:“现在我们占了不少地,人力却不足,这也是个问题。”   “文大弄来不少种子,能多种点就种点。”顾澈看向叶音:“青壮继续操练,我们势力内如今有煤矿,铁矿,我让人多弄些农具。”   叶音颔首。   顾澈定下短期内的计划,沈寅他们退下去办事。   叶音也道:“我去田里看看。”   顾澈起身:“我同你一道。”   “不用。”叶音婉拒:“你忙你的事。”   春耕已经结束了,但是田间仍然能看到劳作的人。   叶音一路走过,发现大部分人都在伺候庄稼,她只在角落里看到一株病殃殃的桃树。看这架势,就算结果了,果子也是瘪小苦涩。   叶音想念现代的大桃子,可惜末世里水果是高价物。叶音隔一段时间才舍得买来吃。   她摸了摸桃子叶,刚要离开时忽然灵光一闪。   现在赤袍军的势力范围有点类似一个三角形,惠县的位置趋近直角,为了稳固新地盘,顾澈有时候在金城,有时候在兴城,甚至还会去更远的地方。   而往往顾澈在金城,叶音一般就在兴城,两人是轮流来的。现在是初期,需要他们两个亲自坐镇,安抚人心。   只有回到惠县的时候,顾澈和叶音两个人才能碰面。现在暂时以惠县为大本营。   但是一旦大军压境,惠县退无可退,还是得尽快寻其他出路。   叶音压下繁杂的情绪,她叫来几个农人帮她寻找果树。   桃树属于蔷薇科,可以嫁接同为蔷薇科的果树。   叶音的脑海里一瞬间闪过许多果树,樱,李,梅,杏,甚至连月季都有。   嫁接之法早有记载,江南之地富庶,应该推行开了才是。   叶音所料没错,她对农人提起嫁接法,农人并不意外。   叶音不解:“既然如此,为何不种些好滋味的果子。”   农人苦笑,“音姑娘,果子不算在税里面,也不能当米饭杂粮。”   对于农人来说,盛世的时候,他们还可以种些好果子,赶集时拿去城里卖。可人祸横行的时候,人们只顾着饱肚子,谁想种果子。   叶音抿了抿唇,心里有些闷。   “种吧,种些果子。”叶音道。   随着他们攻城,惠县又添了两头牛,养了几头小猪,这次小猪里有一只小母猪,叶音就特意留了一头最健康的小公猪做种猪,其他的小公猪都阉了。   这会儿新开的荒地,强壮的耕牛驮着曲辕犁耕地,既提高效率,还省了农人体力。   叶音心里盘算了一番,决定再造十架曲辕犁。其他地方的农具也要供应上。   锄头,镰刀,曲辕犁,还有什么…   叶音仔细回忆现代的农具,可她学的不是这方面,平时也不关注这方面,后来末世了,她的重心都放在活命和锻炼异能上了。   想想,末世前她无聊时刷过短视频的,肯定有有用的。   叶音眉头拧的死紧,面色沉凝,其他人本来想跟她问好,见状都默默避开。   叶音不知不觉从旱地走到了水田,田里一群人在插秧,下至五六岁的孩子,上至白发苍苍的老人。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惊叫声,叶音快步过去,原来是蚂蟥吸到小孩子腿上,小孩子柔嫩,腿上血淋淋的。   大人司空见惯,熟练的把蚂蟥从小孩儿腿上弄下来,用细签子串起蚂蟥爆晒。   然后大人拍拍小孩儿的肩膀,让他在岸上歇会儿,等会儿再来帮忙。   小孩儿乖乖点头,不哭不闹。   大人转身准备重回田里,才发现叶音来了,忍不住露出笑:“音姑娘。”   小孩儿也抬头,一下子兴奋起来,“音姑娘您来了。”   叶音指了指大人的腿:“你腿上有蚂蟥。”   大人顺手弄下来,丢在田地上,然后继续跟叶音说话。但他又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单纯激动,以至于说话前言不搭后语。   叶音本就沉郁的心情看到小孩儿血淋淋的腿更难受了:“能止血吗?”   “音姑娘放心,一会儿就好了。”   叶音不说话了,过了会儿又问:“我看耕地有曲辕犁和牛,会轻松许多。你们插秧可有农具能让你们轻省些。”   汉子摸了摸头不好意思道: “插秧不辛苦,现在日子很好过了。”   能吃饱,有地种,有屋子住,还不用担心什么时候官兵和流寇来抢他们的粮,杀害他们的性命,比以前,现在真是极好的了。   他言辞恳切,神态真诚,显然是真觉得现在日子好过。   地上的小孩儿仰着小脸,安安静静地望着叶音。   他皮肤有点黑,很瘦,四肢细细的,因为太瘦了,衬的一双眼睛格外大。   叶音垂首,忽然很想揉揉他的脑袋,想给他一点东西吃,还想给他的小腿上药。   可小孩儿的腿上了药,还是要下地,依然会引来蚂蟥。一点点东西只能管一时的饱腹,管不了长久。至于一点抚摸,那算什么?落不到实处的怜悯,没有意义。   叶音收回目光,对大人道:“你去忙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汉子连声应是。   叶音抬脚离开,小孩在身后软乎乎喊:“音姑娘再见。”   叶音脚步微顿,她握了握拳,没有回头大步走了。   黄昏时候,在田里忙活的众人捶着酸疼的腰准备回家,没想到管事来了。   现在人口凋零,城里人口都没还填满,更别说村里了,为了好管理便设了管事一职,待以后人口增多,周边村子兴起,自然会重设村长。   看见管事,众人精神一震,管事笑道:“别紧张,是好事。”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管事高声道:“音姑娘说了,谁想出能减缓插秧之苦,或者是相关农具,奖十两银子,两斤猪肉,一斤羊肉,十颗鸡蛋。今年名下地的税收全免。”   此言一出,人群在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极大的讨论声。所有人都忘了身上的疲惫,都在讨论这件事。   当然他们的注意力更多还是放在奖励上。肉啊,他们多久没吃肉了。连荤腥都很少沾。   其中有几个人心思活络起来。   众人慢慢散去,小孩儿不解的看向管事,汉子也紧张问:“不知管事还有何事?”   “没什么,你家孩子乖。”管事摸了摸小孩儿的头,借着给小孩儿整衣领的动作,往他怀里丢了一个小油纸包。   小孩儿瞪大眼。   管事笑眯眯眨眼,随后就走了,到家时小孩儿才拿出油纸包,里面放着三块糖。   “爹,你看。”   汉子心里一酸,“管事给你的,你拿着吃吧。”   小孩儿摇头:“给奶奶,给弟弟。”   他把糖分出去,然后剩下一块小心掰成两块:“爹一半,我一半。”   他很珍惜的吃着那半块糖,甜丝丝的,美的眯起了眼睛。   今天看到了音姑娘,管事还给他糖吃,开心~   三日后,叶音收到了好几样新农具。   叶音不懂,但她伪装的很好,让人在她面前演示。   前三样花里胡哨,没有用处。叶音看着最后那个像小船上放了个凳子的东西,也不看好。   但等到青年把东西放到田里,麻利插秧时,众人才察觉它的用处。   “看起来不错,让我试试。”围观人群中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伯喊道。   青年看了叶音一眼,叶音点头,青年就把东西给了老伯使用。   一盏茶后,老伯回来,布满风霜的皱纹都挤到了一起,笑道:“音姑娘,这物件好使,不费腰。”   种水稻是个很辛苦的活,插秧不是第一步,更不是最后一步。   叶音点点头,看着其他人轮流去试,反馈都是好使,她才一颗心落地。   叶音问青年:“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赶紧拱手:“回音姑娘话,小的姓伍,名正清。”   他抬头小心翼翼觑了叶音一眼,犹豫一番后道:“音姑娘,此物名为秧马,非小的所做,不过是复刻。”   人群沸腾。   有人觉得伍正清傻,他们这些人都不知道秧马,伍正清完全可以说是自己做的。现在指出是复刻,那奖励就没有了。   但也有人觉得伍正清实诚,能处。   还有人觉得伍正清才是真正的聪明人,赤袍军势力囊括好几个城县,就算惠县没人知道,那金城,兴城呢?   现在伍正清自己说出来,总比后面被人戳破好。   叶音不在乎伍正清怎么想的,她论迹不论心,“伍正清。”   伍正清腰更低了些:“音姑娘,小的在。”   叶音:“虽然秧马是你复刻来的,但你也的确解决了眼下困难。奖励仍有,但在原有基础上减半,你可服气。”   伍正清神色一喜:“小的心服口服,多谢音姑娘。”   叶音拍拍手,不远处两名随从捧着托盘而来。   五两银子还好,众人看到肥肥的猪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伍正清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而叶音命人杀猪宰羊,顾澈顺势提出今日给士兵开荤。   当初攻城前顾澈曾许诺,待攻下城池,便宰杀了之前养的四头猪庆祝。如今再加一头羊。 第78章 顾虑与决断   喜讯传出去,惠县城里的士兵都高兴坏了。   九公子真的说到做到。   而在金城和兴城还有顾澈和叶音的人,顾澈让人各送了一头猪加两对鸡鸭过去,更远的地方送了半头猪并三对鸡鸭,剩下的一头半猪肉就惠县自己人吃。   惠县上方炊烟浓浓,羊肉全部片成片,骨头熬汤,用柴火熬了半个时辰再把肉片放进去,快起锅时往里加萝卜,羊肉的香味被风吹出好远好远。   猪板油熬成油渣,一半加白糖,一半加盐,里面放了一个小勺子,攻城的士兵排排坐,几个妇人从队伍前后同时端着油渣过去,士兵们喜欢哪个口味就用勺子舀一勺在手心,慢慢嚼着吃。   方白也在其中,年糕年纪小,攻城的时候他没资格上,这会儿蹲在方白身后,闻着空气里的肉香,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等到一名妇人捧着一盆油渣过来,中间用木片隔了一下,方白看着两个口味有些犹豫。   年糕怂恿道:“大白哥,油渣加白糖好吃。”   方白皱眉:“会不会太腻。”他妹妹可能不喜欢。   “大白快点啊,后面人都等着呢。”其他人催促。   方白舀了一勺加盐的油渣,油渣很小,一勺下去有四五颗,方白吃了一颗,给年糕吃了一颗,剩下的用油纸包好揣怀里,他要带回去给妹妹。   很快轮到下一个人,如今天气回暖,食物也没有那么容易凉。   “好香啊。”方白听到身边人感叹。   油脂永远让人着迷,尤其是他们这种肚里少有油水的人。   这些汉子大部分都是独身一人,少有的家人还在的,都会把油渣装起来带回家给家里人尝尝。   他们平时要操练,吃的是干饭,咸菜也是用油炒过的,多少有点油水,家里人才是少有沾荤腥。   顾澈和叶音来的时候,坐着的众人齐齐起身,顾澈示意他们坐下,“不必拘礼,今日大家吃好吃饱吃尽兴。”   众人群欢:“好——”   油渣发完开始上正菜,同样的发放方式,几个妇人推着装饭菜的推车,同时从队伍前后两端打饭打菜。这样众人可以差不多时间吃饭。   大块的羊肉片,红烧肉,油汪汪的炒青菜。妇人打完菜了还要说一句:“猪骨汤,鸡蛋汤,羊骨汤都温着呢,劳各位动动身哈。”   “晓的,我们自己舀哈哈哈哈”   还有人对顾澈和叶音喊:“九公子和音姑娘不吃吗?”   叶音转身去打了两碗骨头汤,一碗给了顾澈,她扬起碗一口气喝光,擦擦嘴笑道:“今日谁熬的汤,味道极好。”   “音姑娘,是我嘞。”一名妇人用力挥着手。   其他人顿时大笑起来,现场气氛好极了。   宋三娘也得到了她的饭菜,在一堆男人中,宋三娘这个小姑娘格外显眼。   有人开玩笑:“那么大碗饭,三娘吃的完吗哈哈。”   宋三娘斜了对方一眼,张口吃了一大块羊肉,嚼了嚼咽下肚,龇牙笑:“香。”   开玩笑的人:“……”   宋三娘继续吃饭,只有吃饱吃好,她的身体才会强壮,上阵杀敌的时候才更容易活下来。   她想……   宋三娘看着最前方脊背挺直的女子,她想成为音姑娘那样的人。   就算她没有音姑娘力气大,力气也比不过男子,可音姑娘说她身手灵活,机敏应变,这是她的长处,她要把这个长处发挥到极致。   思及此,宋三娘又往嘴里送了一块红烧肉,肥瘦相间,细腻香甜,一点儿都没有骚味,从前她是吃不到这么好的肉。   队伍里如宋三娘一样的还有七八个妇人,其余皆是男子,周边的男人同样开着妇人们的玩笑,不过都被妇人堵了回去。   叶音蹙眉,顾澈默默把这一幕收入眼底。   他们待了一刻钟就离开了,顾澈前往金城,叶音前往兴城。   不同于惠县里一半是他们早期的人手,金城和兴城是俘虏打散加入他们自己人在镇守。   叶音骑马过去的时候天黑了,之前食材运送过去也需要时间,所以叶音赶的恰到好处,兴城的肉食刚刚弄好,士兵们一个个望眼欲穿。   夜色下,火把熊熊燃烧,看到叶音来了,众人的情绪再度高涨,之前的刺头蹦的最欢,“还以为音姑娘不来了。”   叶音故意挑眉。   刺头哈哈笑,他撸起袖子:“音姑娘,今天切磋一下呗?”   音姑娘:“可以啊。但得有点彩头,不然赢了输了都一样,岂不是没意思。”   刺头警觉:“什么彩头?”   叶音抱胸:“我一路骑马过来,肚子还饿着,你若是输了,就把你那份口粮给我。”   刺头愣了愣,随后大声道:“不比了,不切磋了。今天不宜动手。”   “嘁——”众人连声嘘他,刺头也不恼。   他又不是傻的,今天有大块肉,这要是输出去了,得难过好久。   刺头回到自己的位置,旁边人笑道:“马存金,就你还跟音姑娘玩心眼,收拾不了你。”   马存金讪讪。   他偷偷看了一眼人群中的女人,没想到叶音也在看他,马存金立刻低下头。   他感觉自己的心思好像被叶音看透了。   他就是不服气自己被一个女人压着,偏偏这女人还特能打,马存金一直处于服气和不服气之间,总想挑衅一下。   对于马存金的举动,叶音能猜到两分,不过她并不在意。像马存金这样想法的人,军中不在少数。   对于这种情况,语言是最苍白的,只有靠打,一次、两次、十次,一百次,每次都把这些人揍趴下,绝对的武力压制,再辅助一点轻描淡写的威逼利诱,就能把人收服了。   这些手段,叶音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她跟着自己的直觉走。   马存金又挑剔上了,小声逼逼:“今儿这么热闹,她还板着脸。”   同伴默默离远了些,唯恐被马存金连累。   仆妇们分前后两边同时给人打饭,速度极快,不多时众人都吃上了热腾腾的饭菜。   马存金吃了一口红烧肉,惊的双目圆睁:“这是猪肉吗!!怎么不柴也不腥。”   入口细腻爽滑,没嚼两下就滑下肚,太好吃了。   同伴根本不理他,低着头疯狂刨饭。   金城的情况也跟兴城差不多,美食永远都有想不到的魔力。   这一天的美食也被人津津乐道了好久。   这天之后,顾澈和叶音明显感觉到手下的兵更有冲劲了,而且想来当兵的普通百姓也多了。   伍正清咽下最后一口肉,留念的舔舔嘴巴,果然还是肉好吃。   他单手撑着下巴,思考还有什么得用的农具。   他不是普通农户,他是一个认的字,出过远门的农户【叉腰】。   伍正清在赤袍军势力内安顿,本来是个意外……   罢了,往事不提了。   现在怎么展露自己能力才是正事。   伍正清很想尝尝赤袍军不厌其烦回忆的红烧肉有多香。   伍正清还没想出来,赤袍军内又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顾澈要设女子军队,由“庭姑娘”掌管。   伍正清颇为意外,他还以为顾澈会把女子军队交给叶音。   大宅书房。   顾庭思匆匆而来,“哥,我觉得我不能……”   她闯进书房,才惊觉叶音竟然也在。   顾庭思心虚,小声唤:“……阿音姐姐。”   随后顾庭思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她忙道:“阿音姐姐你放心,我绝对不分你的权。”   叶音明白顾庭思在说什么后,有些啼笑皆非,又有些感动。   顾澈揉额,对顾庭思道:“你都在乱想什么。”   顾庭思咬着唇不说话,心里对兄长也生出两分不满。   这几年阿音姐姐的所作所为,难道兄长视而不见?   现在成立赤袍军,有了一定势力,兄长就想夺阿音姐姐的权了吗。   少女气的眼眶都红了,叶音拉着她的手坐下:“庭思,你别急。”   “这事我知情,是我跟你兄长商议的。”   顾庭思紧紧握住叶音的手:“阿音姐姐你不明白,你不知道掌管女子军队…”   “庭思。”顾澈听不下去了,不得不打断她:“你应该先听听我们的说法。”   叶音对她点头。顾庭思瞪着她哥,等一个说法。   顾澈叹道:“我没有要夺阿音的权,事实上,赤袍军的一应事物都是我同阿音一起出面处理。”   顾庭思:“那女子军队…”   “你那不过是一个分支。”顾澈看向叶音:“阿音德才兼备,能文会武,统率三军亦不为过。”   “……咳…”叶音被呛了一下,她慌乱的挪开眼神,“我没有…没有那么好…”   叶音心里不受控制的想,顾澈口中的让她统率三军是真还是假。军权若在她手中,顾澈不怕她反水?   若顾澈只是哄骗她,麻痹她又该如何?   叶音心里有些乱,一些想法怎么也止不住。   顾庭思反而平静下来,理所当然道:“这还差不多。”   叶音:“……”   她感觉顾庭思对她也太信任了。   得到安心的答案,顾庭思又匆匆走了,她有自己的兵了。   书房里安静的厉害,叶音轻声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看着叶音的背影,顾澈无声叹了口气。   外面白云悠悠,空气清新,叶音却并不觉得松快,反而心情沉重。   她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轻松的,惬意的,不费神不费心的。可是如今她被卷进局势里,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都脱不得身。   一方面叶音知道现在的顾澈品性温良,心藏大爱,怜悯百姓。但另一方面各种历史和前人经验告诉叶音,人是会变的。   狡兔死,走狗烹。   叶音不是木头,她感觉到顾澈在跟她分权,两人共治一方土地。顾澈是把她当做一个平等的合作者看待,而不是把她当一把锋利的刀来使用。这种信任和尊重让叶音很受用。   甚至连赤袍军的名称都是由她取的。   她跟顾澈之间,哪怕只是单纯的利益关系,也捆绑的够深了。但若他日两人理念不合,反目成仇,那该有多惨烈。   届时她是否还能保全自身,保全她身边的人?   叶音脑子里乱哄哄的,现在不过刚起势,想这些想太多了。可是她又不能不想。   她重新得了一条命,合该珍惜的。   太阳从正空至西斜,叶音感觉腿有些麻了,她抹了把脸,心里有了个念头,让她面色微红。   那是不能宣之于口的,埋在心底深处的想法。对任何人都不能说。   她想要军权,想要属于她的势力做她的后盾。她不能,也不敢把未来托付在顾澈的良心上,她只信自己。   心里有了明确而清晰的决断,叶音轻松多了,对顾澈刚起的排斥也少了。   不得不说,现在的顾澈被叶音臆测确实无辜。   所以回去时候,叶音给顾澈带了一包青团。   县城里也慢慢恢复生机了。虽然摊贩少,但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卖的吃食都比较粗糙。   顾澈收到点心的时候有些意外,叶音眼神飘忽:“路上瞧见的,给你换个口味。”   顾澈弯下眼眸,温润含笑,像盛夏月辉下照的一汪池水,安静地淌着一捧光,没有什么轰轰烈烈,可这捧光就是闯进了心里。   他道: “谢谢阿音。”   叶音咬紧了牙,挪开眼神:“一点小东西,不当谢。”   顾朗凑到顾澈身边撒娇:“爹让我拿一个吧。”   顾澈用叶子盛了个青团给顾朗,顾朗立刻捧去给了叶音:“娘先尝尝。”   叶音微怔:“朗哥儿,我…”   顾朗歪着脑袋看她,眼睛黑白分明,天真又无辜。   叶音默了默,接过青团:“谢谢阿朗。”   顾朗摆着手:“一点小东西,不当谢。”他重复叶音的说辞。   旁边传来顾澈的轻笑声,叶音耳朵通红,顾朗抱住叶音的腿,仰着小脸甜甜笑。   叶音捏捏他的脸,总觉得顾朗学精了。 第79章 玄骑卫   自从上次叶音提出农具奖励制度,很快又有人弄出了新玩意。   这次是一把手柄加长的镰刀,是一名农妇造出来的,她兴冲冲的跟叶音演示:“音姑娘您看,这样就不用弯腰去割草了。”   叶音仔细瞧了瞧,发现还真的好使。   叶音:“你自己造的?”   农妇用力点头。   叶音问农妇:“现在猪羊不能杀,用鸡鸭替换,或者给你换算成银子,你选哪种?”   农妇双腿一弯跪在地上,激动道:“音姑娘,小妇人想要鸡鸭。”   话落,她怯怯抬头:“音姑娘,可…可以…有一只母鸡吗?”她可怜的孩子之前在流民里为了护着她,被人打得不轻,如今只能好好养着。   肉他们不敢想,但每天一个鸡蛋,养身体应该有些用处。   叶音:“可以。”   妇人喜笑颜开。   叶音又看了一眼长把镰刀,总觉得有些眼熟,如果是相关专业的学生肯定能认出来,这不就是钐镰吗。   果然在明确利益的诱惑下,众人都愿意开动脑子。   这做了一个很好的示范作用,后续有更多人来找叶音,把自己复刻的农具,或者自己发明的农具给叶音演示。   因为人数多,且时间不固定,叶音还要忙着操练军队,于是就把此事交给手下的黎福兴负责。   田野间出现了灌溉之用的筒车,其他各种省力小农具,甚至还有开荒用的器具,一头尖一头扁平,听说极为好使。   黎福兴将工具呈上去,叶音默了,她曾路过工地时见过,却不知学名。   “谁弄出来的?”叶音问。   黎福兴:“伍正清。”   叶音想了想:“让他来见我。”   接连弄出两样有大用农具的人,值得叶音侧目。   明亮的屋内,叶音打量着面前的男子,对方一身褐色短打,头发梳的干净利落,容貌不算出众,但还算周正,眉眼有神,很给人好感。   叶音视线下移,仔细看了看伍正清垂在身侧的手指。   指甲修整的平滑,很干净,虽然指骨粗大,但并不算粗糙。   叶音:“哪里人?年岁几何?”   伍正清垂首,恭敬道:“回音姑娘话,小的是建州人士,虚岁25。”   叶音:“说周岁。”   伍正清干咳一声:“小的周岁23。”   叶音:“……”   叶音:“可还有家人?”   伍正清点头:“小的与家人失散了。”   “喔?”叶音讶异:“你如今也算安顿了,怎么不去寻你的家人?”   伍正清腰更弯了些:“小的仰慕音姑娘和九公子,不愿离去。”   叶音:“……”   叶音:“可识文断字?”   伍正清:“略懂皮毛。”   叶音心里就有数了:“明天你到黎福兴手下做事,可有意见?”   “多谢音姑娘,小的定当尽心竭力,不负音姑娘看重。”   叶音摆摆手:“退下吧。”   待伍正清离开后,叶音揉了揉眉心,她直觉伍正清不像面上那么老实。   算了,有黎福兴看着,伍正清真要搞出什么事,别怪她不客气。   叶音继续翻看册子,那是赤袍军势力内重新丈量的土地记载,人口数,以及现有人口分布。这些她都要清楚。   下午时候,叶音去寻顾澈,原本是想商议怎么引来普通百姓。却听到顾澈在跟郭华商量成立精锐部队的事。   叶音下意识想避开,却被顾澈叫住,“我们也是刚有这个念头,既然阿音来了,就一起拿主意吧。”   精锐部队很好理解,就是从现有士兵中择优,然后重新组建一支军队。   顾澈温声道:“现在赤袍军的士兵共有二千六百七十人。且每日都有人投军,这个数量还在增长。”虽然速度慢,但积少成多。   没办法,顾澈和叶音他们后期攻下的城池几乎都是空城,本来人口就少,还多是妇孺。   其他势力都只要青壮,不见妇孺,声势浩大。   顾澈和叶音总不能也效仿,眼睁睁看着妇孺去死,岂不是有违他们初衷。   叶音问顾澈:“阿九打算定下多少名额。”   顾澈:“三百。”   郭华犹豫:“老大,这人数会不会少了?”   “不会。”叶音严肃道:“兵贵神速,在精不在多。”   叶音心里盘算开了,这三百人训练好了,后期再完善一应装备,驾马御敌,简直就是大杀器。   叶音抬眸,连她后来回忆都不知道当时是种什么心情,直接道:“阿九,我来训练。”   顾澈点点头:“好。”   他神色如常,好像只是件小事,并不在乎这支部队背后的意义。   郭华左右张望,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郭华还是选择闭嘴。   叶音深深看了顾澈一眼,指尖扣弄,脑子仿佛跟嘴巴暂时分家:“单独给我一块地,我亲自挑人,后期如何训练我一人说了算。”   顾澈:“这是自然。”   顾澈提笔,很快定下章程,叶音晕晕乎乎离开了,回到自己的屋内,叶音才回过神般,心情复杂的喝了一杯水。   晚上吃饭的时候,顾庭思在饭桌上提起此事。   “阿音姐姐,你想好精锐部队的名号了吗?”   王氏疑惑:“什么精锐部队。”   顾澈简单解释了几句,叶音默默夹菜,吃菜。   顾朗给她夹了一筷子炒鸡蛋:“这么说以后娘就很忙了?”   叶音吃着食物含混应了一声。   顾朗有点失落,随后想到什么又抬起头:“娘,我可以加入吗?”   周围传来轻笑声,王氏忍笑:“阿朗,你太小了,等你长大了才可以。”   顾朗不听,他下了凳子跑到叶音身边,依恋的蹭着叶音:“娘,我很乖很听话,不会捣乱,带上我吧。反正我在家里也是要习武的。”   叶音低着头,全程没看顾澈,顾朗缠着她不依不饶,最后叶音都不知道怎么同意了。   饭后,顾澈问她:“可想好名号了?”   叶音:“还没,明日给你答复。”   于是就有了叶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名号的情景。   她心里纷杂,像暮色下汹涌的海水大力冲击着礁石和海岸。又像被卷入海底深处的无辜旅人。   周围是黑的,冷的,压抑的。   叶音忽然张口呼出气,仿佛刚从水里冒头,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她明白自己这股沉重的压力为何而来,缘于她的道德感在拷问她的良心。她在从顾澈手里抢夺东西。   可更深处的本能却告诉她,可以的,丢弃不必要的枷锁,她从未伤害无辜,只求自保。   脑子里乱糟糟,迷迷糊糊睡着前,叶音有了思绪。   次日,她顶着眼下的乌青对顾澈道:“我想好了,精锐部队名玄骑卫。”   非常简单直白,叶音就是想照着骑兵的规模打造。   顾澈颔首:“音音可需要我随你一道挑人。”   叶音垂下眼:“我自己去。”   顾澈:“好。”   顾澈说了不插手,就当真不插手,后续都是叶音独自挑人。   王氏敏锐的感觉到了什么。于是等叶音晚上回家后,她使了个借口把人支出去,她也跟着出门。   母女俩离家远了,又在偏僻地儿,王氏手里的灯笼摇摇晃晃,她轻声道:“阿九惹你了?”   叶音一梗,王氏若是问她是不是跟顾澈闹矛盾了,叶音都没这么心虚。   这心偏的没边了。   叶音摸了摸鼻子:“没有。”   王氏叹了口气:“音音啊,不是娘帮阿九说话,只是你们现在刚起步,你这行为不利军心聚拢。”   不等叶音辩解,王氏又道:“后面让阿九陪你去挑人吧。他眼光毒辣,帮你把把关。”   “别忘了,你们对外是夫妻。”   叶音又是一梗,但随后她反应过来王氏真正的意思。   是了,她单独去军队里挑人,组建另一支部队,军队里的人会怎么想。   那一瞬间,叶音的脸涨的通红。她不由庆幸此刻夜色漆黑,看不到她的神情。   回去后,王氏带着汪清清回屋,顾朗也知觉的跟顾庭思回屋。   院子里只剩下叶音和顾澈。叶音抿着唇,不知该如何是好。   顾澈踏步而来,一步一步都像踩到叶音心尖。眼看顾澈逼近,叶音下意识后退。没想到她忽然被抱了个满怀。   叶音挣扎: “阿九,你先放开”   “……音音。”很轻的声音,语调有些软,还有些藏不住的失落。   叶音停止了挣扎,她难为情道:“阿九。”   顾澈:“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叶音怔住。   顾澈靠在她的肩膀,整个人都透着一种脆弱,“你为什么这么排斥我?”   “不是你的问题。”叶音茫然的睁着眼,睫毛颤了颤:“是我的问题。”   初夏的夜风是冷的,可顾澈抱着她的手却像火一样炙热。   “我不知道该怎样你才能相信我,所以你想做的事,我都会支持你。”顾澈的身体微微发颤:“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被你推开了。”   叶音急了:“我没有。”   “你有。”顾澈直起身控诉,叶音才发现他的眼眶已经通红,顾澈哑声:“如果你是担心我对你不利,那么赤袍军可以…”   “阿九。”叶音喝住他,一双眼凌厉含怒。   她不是生顾澈的气,她在生自己的气。   气她的小人之心,更气她明明发现了却不能强装大度。叶音想要她应得的,以及保障。   叶音梗着脖子道:“这次是我不够光明磊落,但我不后悔。”   顾澈眸光水润,含笑地望着她:“没关系,音音能在我面前展露真实,我觉得很高兴。”   “我会配合你的。”他眉眼弯弯,如月辉降临,令人眼前一亮。   叶音可耻的移开眼。   顾澈脸上笑意更深,再度靠近她,速度很慢,像林中的小动物在试探来人是否友善一般,透着小心翼翼又忍不住想亲近。   叶音的理智告诉她该推开顾澈,但是身体却不听使唤,当顾澈的呼吸落在她的脸颊,几乎要触碰的时候,叶音惊讶的发现她居然并不排斥。   如果顾澈亲吻她……   叶音感觉肩膀一沉,顾澈靠在她的肩头,依恋的蹭了蹭。   叶音:“……”   叶音鞋里的脚趾都蜷缩到一起去了,她强行稳住声音:“明天忙不忙,我们一起去军中挑人好吗?”   “好啊。”顾澈欢快道:“我不忙的。”   叶音慢慢放松了身体,也放过了脚趾,她回抱住顾澈,“我娘找我谈心,你…”   叶音心有疑虑,还是问了出来:“可有你授意。”   “没有。”顾澈回答的很爽快,没有半分犹豫。   叶音最后一丝疑虑散去,嘴角翘起来。两个人抱了一会儿,叶音感觉怪怪的,刚收手,顾澈就同时松开了她,顾澈温柔道:“天晚了,回去休息吧。”   他神情自然,不见半分别扭。叶音那点不自在也散了。 第80章 心服口服   顾澈把叶音送回房间,他才回屋。   屋里的蜡烛燃烧,亮光只能照耀方寸间。顾澈坐在灯下,漆黑而长的睫毛投下阴影,也掩去了他眼中的情绪。   他没有骗叶音,他的确没有授意王氏出面说和。因为在一开始顾澈就借由顾庭思之口在饭桌上点出了此事。   军中择优选人进入精锐部队,此事需要通知众人。顾庭思也在军中,自然知晓。   她在家里素来藏不住话,又事关叶音,便爽直的开口问了。   王氏很聪明又关心叶音,之后察觉到叶音情绪不对,自然会想法解决。   顾澈什么都不用做,他安静等着就好。他了解每个人的性格,叶音尤甚。   他知道他跟叶音的敏感话题是什么,他不能碰,不能开口。只能如此迂回。   他喜爱叶音,心里早已明了,没有半分模糊。   所以顾澈要慎之又慎,要顾全叶音,顾全赤袍军,顾全好不容易安顿下来的苦难百姓。   叶音没有安全感,想要独属于她自己的势力,顾澈都明白,也随叶音去。   但面上他们必须是一体的,免得赤袍军军内受到影响,给别人钻了空子。   如今事情妥善处理,顾澈也松了口气。精神松懈,顾澈的思维就发散了。   他抬手抚摸自己的额头。   称的上有些远的记忆了,但回忆的画面如此清晰恍若昨日。   那时顾家刚遭难,他们被元乐帝的人追捕,不得不藏入元乐帝出京祭祀队伍中。   中途遇到一个小宫女,为了躲开对方纠缠,叶音便当着对方的面吻了他的额头。   那是一个完全没有任何多余情绪的吻,他沉浸在亲人被害的悲愤中,叶音也只是单纯想解决麻烦,除了有些震惊,便没有旁的了。   如今时过境迁,顾澈再忆起那个吻,心里不受控制的漾起了一丝涟漪。   顾澈闭上眼,脑海里是月色下叶音莹润的脸颊…   下一刻他受惊般的睁开眼,眸光晦暗。   还好忍住了,否则他真亲上去了,好不容易重新靠近的人恐怕又要躲开他。   顾澈提笔默写心经,以平复各种变化。   另一边叶音也没睡着,半坐在床上发丝垂落,眼睛却瞪的老大。   她怎么会以为顾澈想亲她!   最要命的是,她心底深处,不能宣之于口的,有着隐隐期待。所以最后顾澈只是抱住她,她才那么尴尬。   叶音无力的躺回床上,像条死鱼。   她可能脑子坏掉了,今晚之前她还在设想未来跟顾澈分道扬镳的场景…   但凡今晚换张脸,换种语气……换个人,叶音就动手了。   叶音一巴掌拍在额头,睡觉!   虽然最开始胡思乱想,但后半夜叶音睡的极好,醒来后神清气爽。   汪清清给她打洗脸水,伺候她漱口。   叶音无奈:“你不必如此。”她把人带回来,又不是想当丫鬟使。   汪清清甜甜笑:“这活又不累,我想跟阿音姐姐挨着。”   叶音:“……”   叶音:“随你。”   顾朗在院子里练拳脚,顾庭思在给他喂招。   叶音看了一会儿,觉得顾朗练的不错,吐掉漱口水擦擦嘴,大步走过去。   顾庭思顺势退下,在旁边旁观学习,拳脚功夫都有共同性,其后各家做出一定改变,便有了派别之分。   叶音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为博命而学,简单粗暴,直中要害。   有些类取人性命的刺客,但叶音的招式又大开大合,结合了各家所长。   顾庭思每次跟叶音切磋完,或者旁观叶音指导顾朗,她都有所感悟。   顾朗人小,力气不足,但也正因为他人小所以十分灵活。他迅速近了叶音的身,像一只小猴子攀缘而上。高高举起的手掌要砍在叶音的后颈。   汪清清吓的屏住呼吸。   谁想异变陡生,顾朗只觉得腰上一沉,随后天旋地转他就躺到了地上,跟叶音大眼对小眼。   叶音哼道:“还不起来。”   顾朗拍拍屁股站好,“娘,你好厉害。”   “你太慢了。”叶音朝饭厅走去。   顾朗不服:“明明是娘动作太快了。”   汪清清缓缓呼出一口气,取了湿帕去给叶音净手。   早上煮了一个水煮蛋,给顾朗吃的。   每次顾朗都想分一半给叶音,叶音不要。   今日他又把半边煮鸡蛋给叶音,叶音叹气,对王氏道:“黎福兴弄的养鸡场和养鸭场也有些时日了,下午娘过去问问,看看下蛋了没。”   王氏忍笑:“好。”   早食后,顾澈同叶音一起去军营,军里早得了通知,士兵们一个个卯足了劲表现自己。   之前叶音谨慎的挑了三十来人,如今有顾澈把关,速度顿时快了许多。   他们在惠县一共挑了100人,其后赶往兴城,跳了140人,最后在金城挑了60人。   其中有好几个刺头,马存金就是其一。他对叶音的感官可复杂了,二十年男尊女卑的观念熏陶,再加上马存金自己有点小本事,哪怕叶音厉害,他还是有些别扭。   但能加入玄骑卫,他又挺美的。哎,如果音姑娘是音公子就好了。   这家伙就没想过还有一位【九公子】。就盯准了叶音。   人数定下来,顾澈问叶音打算在哪里训练。   叶音:“兴城吧。”   顾澈:“好,之后你要辛苦了。”   叶音:“没事。”   对于训练这一块,叶音并不陌生,甚至颇有想法。   末世里,叶音曾经有幸跟着队长去观摩过军营的训练。   马存金看着空地上的铁网,圆木,还有大土坑等等一系列东西懵逼。   这都是什么呀??!   叶音立于高台,喝道:“列队!”   众人浑身一紧,赶紧站好。   叶音:“看到场地上的各种阻碍了吗?现在你们十人为一组通过去。谁先到达谁就是什长。随后十个什长为一组再次比拼,选出百夫长。”   下面一阵喧哗。   叶音提高声音:“这是暂时选□□应急,一个月后重新考核,再次选拔什长,百夫长。之后也会定时考核,而你们的最高将领则是我。听懂了吗!”   马存金扬声问:“那音姑娘和九公子二人,我们听谁的?”   叶音:“我!”   “若我不在,便听九公子命令。”   下面窃窃私语。   叶音眯了眯眼:“现在谁要走可以离开,你们只有这一次机会。”   马存金撇了撇嘴,傻子才离开。   事实证明,叶音和顾澈的眼光都挺好的,没人离开。   叶音稍微缓和语气:“现在开始考核。”   众人都有些紧张,然而在他们上场前,有一个男人走到他们面前。   对方在叶音的示意,冲入场地。   然后众人就看见这个男人一路闯关,又是扛木头,又是跳土坑再爬起来,又是被水泼,还要翻过障碍物等等。   马存金看见男人从铁丝网下爬行而过,脸都绿了,原来是这么个用处!   等到重重关卡闯过,男人浑身狼狈,气喘吁吁。   叶音:“下去吧。”   随后叶音拿着纸笔,对士兵们道:“现在从边上的十人开始。”   成全就站在边上,这会儿他走到起跑线前,看着前方的关卡,心脏快速跳动。   叶音把沙漏翻转:“开始。”   成全慢了一步,他咬紧牙加快速度,当面对木头做的高墙时,他折腾了好久才通过,之后又跳土坑,土坑很深且里面放了水,泥土和水混合,他们踩在里面挪动时十分费力,更别说还要爬上去。   成全感觉体力在大量流失,他快没有力气了。   “兄弟你没事吧。”前面的汉子忽然回头,看着还在坑里的成全。   成全没说话。   汉子飞快道:“你傻呀,用手在边上掏个洞,踩着上来就行了。”   成全:“……”   等到十个人全部到达终点,一个个瘫在地上,叶音宣布:“什长,唐河。”   “下一队。”   考核的速度不快也不慢,等到太阳升到正空,终于轮到马存金那一队。   马存金看着前方的关卡冷哼:花里胡哨,不堪一击。   直到他趴在铁丝网下艰难前行,马存金气的骂人。这什么破玩意。   最后跑到终点,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这场考核持续到了申时,所有人狼狈不堪,浑身无力。   叶音拿着刚刚记载众人特点的一沓纸过来:“今天到此为止,你们回去休息。”   叶音转身离开,有专人引导众人回屋。   屋子是成排建造,马存金他们进去后发现床居然是双层的,分上下位。   众人傻眼了,如果是之前他们可能要动用武力分床,现在直接猜拳。   统一的大澡堂,统一的大食堂,酉时众人有气无力的到食堂,发现居然有鸡肉汤时,一个个眼睛都瞪大了。   虽然每人分到也就两块,但足够他们乐呵了,身上的疲惫也散去大半。   次日众人早早被锣声惊醒,草草用了早饭,稍作歇息后他们看着地上厚实的包袱,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背着这么重的东西跑六里路?!”   叶音脸一沉。其他人老实了,背上重物去跑。   “音姑娘就知道折腾我们。”有人小声抱怨。   然后叶音背着重物从那个男人身边跑过,附赠一个没有任何情绪的目光。   那个男人心虚,顿时被刺激了,咬着牙跑完。   跑完之后,叶音督促他们做拉伸。   “不想胳膊腿废了就给我起来。”   众人只能拖着疲惫的身子继续运动,之后是各种关卡训练,对战训练。   一天下来,人都麻了。   叶音问旁观的顾朗,“现在还要跟着来训练吗?”   顾朗老老实实回家,他再长长个儿吧,揠苗助长不可取。   每日的训练繁杂又辛苦,但这一切叶音都跟着众人一起训练,从没哼过一声,甚至还要指点众人哪里做的不对,及时纠正。   除了体能训练,还有射箭,骑马。   这三百人里,九成九的人都是普通百姓,哪怕有叶音讲了技巧,但众人第一次上马难免拘谨不安,叶音不厌其烦的指点。   马存金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还以为叶音会趁机嘲笑他,没想到叶音只是让他起身,给他讲刚才错在哪里,怎么做会更好。   叶音皱眉:“我在跟你讲解,你走什么神?”   马存金立刻低下头,乖乖挨训,跟之前的刺头宛如两人。   其他人也是心服口服,这段日子叶音同他们一起训练下来,众人对叶音不但敬畏,也心生亲近,再无一人因为她是女子而轻视她。   若是遇见谁说叶音坏话,他们第一个出手把人打的满地找牙。   顾庭思中途来参观过叶音的训练方法,回去降低了一部分难度后,用来训练她手下的娘子军。   顾澈若有所思,融合过去顾家军的操练方式和叶音的训练方法,重新制定了新的操练章程。 第81章 北狄攻陷京城   赤袍军势力内,百姓休养生息,田野里是金黄色的小麦。南方的小麦熟的早,顾澈都停了每日操练,让那群汉子一起下田收割麦子。之后收稻,收大豆,收高粱等等,即大丰收也堪称农活大爆发。   因为气候原因,赤袍军兵民种的最多还是水稻。   黎福兴伍正清池明贤还有文逊他们能识文断字的,每日忙得飞起,要把农作物计重,入仓,这些都是他们来年的口粮,根本马虎不得。   郭华邓显儿早早加入秋收队伍中,他们宁愿做体力活,也不愿动脑子。   那一笔笔账目计算,核对,看着都吓人。   赤袍军的大丰收是整个大靖朝内的独一份儿,成王势力内的粮食产量与之相比都要逊色好几分。   更别说以抢夺为主旨的天林军和黄天军。他们辖下收成不过十之三四。诚然有蝗灾的因素,但更多的还是人的原因。   旱情同样影响到了边外,北狄几次进攻都被太子带兵挡了回去,北狄那边心浮气躁。   北狄营帐。   “王子,现在怎么办?”如果他们还不能从大靖朝抢夺足够的粮食和牲畜,那么今年冬天就难挨了。   边外的部族有许多,北狄是其中最大的,一旦北狄露出疲态,那些野狗一样令人讨厌的部族就会扑上来。   罕木儿面沉如水:“我听说靖朝的太子此前从未带兵打仗。难不成天佑大靖,出了个神人。”   心腹摇头:“王子,靖朝的太子不是什么神人,也没有什么天赋。”   罕木儿怒了:“你是说大靖的一个庸人就能阻挡我们北狄的铁骑吗?”   “王子息怒。”心腹刻意压低声音,三言两语表达清楚。   罕木儿不敢置信:“天下竟有这等憨人?!”   不会的东西从头学起,每日只休息一个多时辰。   “那太子虽然不擅兵法,但也是个有毅力的人。”罕木儿感叹了一句,随后就把这点情绪抛却。   不管怎么样,靖朝太子已经阻碍他们,是他们的敌人。   次日,罕木儿将手下部队分成小队,频频骚扰大靖边关。   靖朝太子能听建议,也肯苦学,可惜罕木儿不会给他们时间成长。   如今大靖军中并没有用兵如神的人,每位将领也只能在敌人来时尽力抵挡,向太子汇报军情,然后让太子拿主意。   繁杂的军务几乎要将太子压垮,还要时时应对北狄进犯,在又一次做出决策后,太子感觉胸口极闷,喘不过气。还是心腹发现他的异常叫来太医,太子才躲过一劫。   太子本以为稳住局势,父皇应该感到欣慰,但他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元乐帝斥责他无能的圣旨。指责他半载过去,竟然还没有从北狄手中夺回失去的城池。   传旨太监战战兢兢念完,小心赔笑:“殿下,奴才也只是传达圣上旨意。奴才对殿下并无不敬之意。”   太子已经听不进传旨太监说什么了,他耳朵嗡鸣,周围的一切都模糊起来。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   “来人,传军医!”   太子摆摆手:“孤没事,孤,孤只是…哇——”   太子骤然吐出一大口血,而后睁着双目直挺挺倒在地上,再也没了回应。   传旨太监跌坐在地。   完了,太子身故,他也活不成了。   就算众人明白太子是被元乐帝的圣旨气死的,但元乐帝会怪自己吗?   他们这些传旨的就成了替罪羊。   想到前大太监汪忠义被绑在柱子上受千刀万剐,传旨太监心一颤,裤子上染了黄色湿迹。   是夜,传旨太监服毒自尽在帐中。   消息传回京城,朝堂震惊。几位皇子也懵了,没想到他们视为心腹大患的太子,居然被父皇一封圣旨弄死了。   莫不是诓他们?还是太子的诡计?   直到太子的尸体运回来,所有人才确信,太子真的薨了。   皇后一夜之间白发,皱纹横生,太子妃殉情,东宫上下哀声一片。   元乐帝如在梦中,他不明白一封斥责的圣旨怎么能要了太子的命。   他只是想要敲打太子,让对方不要忘了尊卑。他才是天下之主。   元乐帝老了,而他的儿子正值壮年,他怎会不心慌。   他需要太子的顺从来抚平他的不安和恐慌,可如今太子没了。   剩下几个儿子,元乐帝忽然发现没有谁能比太子更好。   而太子的身故犹如抽走大靖军队最后的精气神,北狄再次攻来的时候,大靖军队溃不成军,四散奔逃。   北狄一路高歌猛进,边外的其他部落见状也跟在北狄身后“喝汤”。   北方百姓被逼南下,而京城的皇子们却在此时拥兵自立,没有谁再理会元乐帝,他被几个儿子共同软禁了起来。   皇后端着安神药汤去看他,昔日尊贵的皇后还要给守卫说好话,送金银才得以进入。   元乐帝看到发妻高兴不已:“皇后,快,快救朕出去,那几个逆子反了天了。”   “还是咱们的皇儿好,又谦卑又孝顺…”他忽然想起太子是怎么死的,讪讪住嘴。   皇后似无所觉,扶着元乐帝坐下:“臣妾会带皇上出去,不过皇上身体虚弱,还是先喝一碗安神汤补补元气才好。”   元乐帝连连点头:“皇后所言有理,所言有理…”   他抖着手接过碗,大口大口喝了安神汤,汤汁溅的身上都是,哪还有帝王仪态。   一碗安神汤下肚,元乐帝感觉迷迷瞪瞪,皇后扶着他躺下。   元乐帝费力的睁着眼:“皇后,朕怎么没力气了。”   皇后神色淡淡: “想来应该是软筋散发挥效用了。”   元乐帝瞳孔猛缩:“放肆,你怎么敢!”   “皇儿被你气死之后,我还有什么不敢的。”皇后竟是连自称都变了。   她站在床边,居高临下俯视元乐帝:“你这个人,才干平平,却无师自通帝王的疑心与毒辣。”   “为帝王,你不曾怜悯百姓,不曾善待贤臣,更不曾做出有利社稷之举。是为不义不仁。”   “为夫,你贪恋美色,不辨是非。是为昏聩。”   “为父,你刻薄寡恩,狂悖无道。是为不慈。”   元乐帝勃然大怒,颤巍巍指着皇后:“放肆,你放肆,来人——”   皇后退后一步,冷笑 :“你这样不义不仁不慈又昏聩的国君,谁会效忠你?谁还愿意效忠你!”   “来人。”元乐帝厉声怒吼:“把这个毒妇压下去,朕要废后!”   然而门外的守卫只是翻了个白眼。   皇后腻了,不想再听他的叫嚣,随便扯了根帕子堵住他的嘴。   “我说过,我会带你出去。”   话落,寒光一闪。   守卫瞅了瞅皇后,对方独身一人提着食盒。   “走吧走吧。”   皇后颔首:“多谢。”   她的容颜已经老了,但脊背却挺的笔直,从容离去。   守卫啧了一声,心道不愧是皇后。   又过了一日,皇后提着食盒来了,照旧是送安神汤,在里面待上两刻钟就出来。   一个月后,三皇子杀死其他兄弟带兵冲进皇宫:“父皇,儿臣救驾来了。”   他神色悲戚:“父皇,还请父皇恕罪。”   他此举入宫,就是要让他父皇写禅位诏书,然而打开宫门,三皇子在龙床之上发现他父皇几乎成了个血人,遍布刀伤和干涸的血迹。   这个亲手斩杀了兄弟的男人竟然骇的后退好几步。   “怎么回事!”三皇子抓着守卫的衣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守卫也慌了神:“殿下,小的不知,小的…”守卫愣住:“是皇后,肯定是皇后娘娘。”   “报——”亲兵神色慌张:“殿下,中宫失火,皇后娘娘自缢了。”   三皇子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满腔怒火无法发泄,一脚踹了传信的亲兵。   几个皇子争斗的时候,都想着太子身死,皇后没了依靠肯定会对他们服软,而他们也需要事成后皇后为他们背书,粉饰太平,便没有对皇后严加看管。   没想到,没想到那个毒妇居然敢做出这等狠绝事。   “皇后的母族呢?”三皇子拔剑指苍穹:“朕要夷她三族,为父皇报仇。”   随后三皇子才得知,皇后的母族,包括太子唯一的女儿一并离开了京城,现在国公府只剩个空壳。   而元乐帝虽然被割了几十刀,但因为都是皮肉伤,除了失血多有些虚弱,并无性命危险。   皇后终究是收敛了,她怕有因果,怕殃及她那可怜的,惨死的儿子。   她的儿子不该再与这等恶人有牵连。而她心中太怨,不发泄一二,怒气难消。   但皇后或许也没想到,一切都有定数。   她留了元乐帝的性命,但在三皇子称帝,奉元乐帝为太上皇的当日。   北狄竟然带兵打进了皇宫,活捉靖朝两代皇帝。为了最大程度羞辱和降服靖朝臣民,北狄命靖朝两代皇帝穿上最下等的麻衣,背扛曲辕犁,如同地里的耕牛一样,在田间拉犁翻土。   大颗大颗的汗珠砸在泥里,元乐帝垂首看去又消失无踪。   罕木儿甩着牛鞭,重重打在元乐帝背上:“没吃饭呐,耕地都这么慢。”   元乐帝满脸屈辱,他恨不得跟这些戝子拼了。   “啪——”   又是一鞭落在元乐帝背上,罕木儿哼道:“听说靖朝的太上皇最喜欢琢磨酷刑,我觉着也不错。”   “不如太上皇为我们演示一下千刀万剐罢。”罕木儿的靖朝语十分蹩脚,可此时不论是靖朝两位皇帝,还是田边被迫围观的官员们都笑不出来。   元乐帝心中惊惧,再也不敢吭声,低着头默默拉犁,鞭子打在元乐帝背上火辣辣疼,如今正值酷暑,汗水浸着伤口的滋味可想而知。   罕木儿对左右道:“小王今日才觉出靖朝农耕的乐趣哈哈哈哈哈……” 第82章 绝不退让   京城沦陷,举国皆惊。   顾澈听闻元乐帝被北狄人当耕牛使,大臣旁观,顾澈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   因为元乐帝被欺辱的时候,不是代表个人,而是大靖。   元乐帝可以死在任何一个靖朝百姓手里,因为这是元乐帝欠百姓的,而不是被北狄作践,用来打压大靖臣民。   “阿九。”叶音的到来打散顾澈的阴郁。   顾澈努力扯了扯嘴角,尽量温和道:“阿音怎么来了?可是有事?”   叶音:“我听说京城的事了。”   顾澈的表情僵住。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在叶音来的前一刻,顾澈甚至阴暗的在想,元乐帝为什么不自尽,为什么不以死谢罪。   叶音叹息,走过去握住顾澈的手:“外面太阳那般大,你手怎么是凉的。”   顾澈眼珠子动了动:“我…”   叶音捧着他的手引着顾澈在榻上坐下,随后叶音也在顾澈对面坐下,她给顾澈倒了一杯温水:“润润唇。”   顾澈:“谢谢。”   叶音笑了笑,忽而道:“元乐帝也算受报应了,可惜还累的其他人。”   顾澈顿住。   叶音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想他为帝几十载,总该有两分傲气,不想宁愿为北狄牛马都要苟且偷生,啧…”   言语间尽是轻视和不屑。   顾澈听得她话,心里剩下的怒与恨也慢慢淡了。   两人对坐,安安静静喝水,良久叶音蹙眉:“京城百姓…”   顾澈垂下眼。如今靖朝的天子臣子都自身难保,百姓只会更惨。   而顾澈他们什么都做不了,除非如今的几个大势力一夜间统一起来,把北狄驱逐出去。   不过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北狄占领京城后,并没有再向外扩张,黄天军和天林军等起义军都松了口气。   听闻北狄将领在京城以杀人为乐,经常玩二选一的生死游戏。甚至勒令母子相博,父子相残,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但张元庆知道后不过一笑而过,他们每次攻城后也没比北狄人好到哪里去。   他看着案上的势力分布图,靖朝皇室被北狄所取代,北有黄天军,靠东边有成王。南有天林军。至于中间被他们当做缓冲带的赤袍军,张元庆并没有放在眼里。其他的小势力更不用说。   “整个大靖朝被一分为四。”张元庆作为其中之一,心里是颇为自得。   想他原本不过区区行商,如今坐下城池几数,尊称大帅,堪为鱼跃龙门。   幕僚很懂张元庆的未尽之语,立刻文绉绉追捧,果然哄的张元庆开怀大笑。   张元庆这个行商,内里竟然向往士大夫那样的文人。   屋内气氛正好,亲卫来报:“大帅,邵和公子来了。”   张元庆眼睛一亮:“快带人进来。”   张元庆也没想到当初随手收的义子居然这般神勇,脾性更是合他心意,他实在喜爱不已。   如今邵和已经力压张元庆的一众义子,地位直逼张元庆的亲子。   房门打开,来人大步而来。邵和的身高又往上蹿了一截,宽肩窄腰,眉眼锋芒,犹如一头长成的狼,浑身上下都萦绕着难驯的野性。   他在张元庆三步前站定,抱拳:“大帅,探子回报,之前残存的小势力逃往了东北方。”   张元庆眉头微蹙:“他们逃去了赤袍军的地盘。”   邵和:“是。”   邵和抬眸:“大帅,是否继续追击。”   “当然!”张元庆捋了捋胡子:“正好去探探赤袍军的实力,若是对方不堪一击…”   张元庆冷笑:“和儿,你知道该怎么做。”   邵和颔首。   张元庆又柔和了语气:“此行不易,你多带些人手去,三千可够?”   邵和:“足矣。”   正事汇报完毕,邵和就退下了。待邵和离开,屋内的幕僚才松了口气。   张元庆见状哈哈大笑:“你看看你们,不过一个年轻小子而已。”   幕僚讪笑。   还有人拍张元庆马屁,说大帅天人之姿,他们不敢造次。   张元庆被哄的通体舒泰,回想众人惧怕的邵和,唯独在他面前恭顺谦卑,张元庆心中的得意都快溢出来了。   烈日当空。   一队人马在小路上飞快行过,溅起尘土无数。   冯五七飞快看了一眼旁边骏马之上的人,心里哀哀叫娘。   邵和的眼睛亮的惊人,明显处于极亢奋状态。他们只是有可能会踏入赤袍军的势力内,不一定会跟对面交手,更别说跟叶音碰上。   可是邵和这状态,冯五七就怕没有天时地利,邵和也要硬造一个出来。   另一边在金城的顾庭思收到消息,有人投诚。条件是庇护对方。   顾庭思:“对方多少人?”   “回庭姑娘话,对方共有二百七十八人,其中有八十多妇孺。他们说…说…”   顾庭思不耐:“有话直说,别吞吞吐吐。”   汇报的人精神一震,忙道:“他们说他们得罪了天林军。如今正被追杀。”   “什么!”顾庭思一双英气的眉狠狠拧在一起。   兄长和阿音姐姐同她分析过局势,几个大势力中天林军最丧心病狂,当初的惠县屠城是多少人的痛。   赤袍军几乎跟天林军接壤,稍有不慎,赤袍军都得搭进去。   顾庭思眸光一厉:“来人,速速给惠县和兴城传信。”   叶音刚训练完手下就接到急信,她一目十行看完,面色凝重。   “成全,把玄骑卫所有人召集起来,我们去…”叶音本来想说直接去金城,但话到嘴边变成:“我们回惠县。”   对于大局方面,顾澈的想法比她更成熟稳重些。叶音需要有个人商议。   马匹不够,玄骑卫大部分人是跑回惠县的,不过他们平时跑习惯了倒还好。   每日训练从最初的六里路,到后面十里,十二里,简直变*。   马存金和成全驾马跟在叶音身后,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叶音面色严肃,他们也提起了心。   惠县城门,顾澈不知等了多久。   叶音驾马经过城门,朝顾澈伸手,对方借力上马直奔家去。   马存金:???   所以九公子等在城门的意义是什么?!!   沈寅,郭华,邓显儿,池明贤以及文大郎和孙逊都等在了大院门口。   顾澈先下马朝叶音伸手,叶音愣了愣,最后还是给面子把手搭在顾澈手上,从马背上下来。   一行人进屋。   对于是否接受小势力的投诚,众人意见不一。   郭华和邓显儿反对,他们不愿意现在的安稳生活被破坏,但池明贤,文大郎和孙逊都是赞成。   孙逊道:“公子,天林军穷凶极恶,哪怕没有这支小势力投诚,对方依然不会放过我们。既然如此,何不帮人一把。”   这几年天灾人祸不断,到现在为止,队伍里还有妇孺的坏不到哪里去。   顾澈抬眸:“阿音,你的意见呢?”   叶音:“我赞成。”   郭华和邓显儿垮了肩膀,音姑娘都这样说了,老大肯定也是要赞成的。   果然如此,顾澈道:“我也赞成。”   他点点桌案:“如果我们接手了那支队伍,张元庆肯定会趁机发难。这对我们很不利。”   众人都沉默了。   叶音嘴唇微动,顾澈问:“阿音有法子了?”   叶音认真道:“我们现在的力量对上天林军,基本没有胜算。但我想着我们也没必要硬碰硬,借力打力可否?”   顾澈:“借谁的力?”   叶音:“黄天军。”   池明贤摇头:“黄天军不是傻子。”   “你说的对。但是”叶音环视众人:“有足够的利益驱使呢。”   众人不禁坐直了身体,洗耳恭听。   叶音:“我的想法是这样的,我们假意跟黄天军投诚,献上财粮,但是半路被天林军给劫了。”   池明贤眸子睁大,忍不住倾身道:“这样黄天军就会跟天林军打起来了。反正我们往西的地盘地多人少,到时候把百姓一迁,由他们打个够。”   “不一定。”顾澈指出另一条思路:“反而有可能见我们献粮,黄天军和天林军双方达成协议,同时攻打赤袍军。到时候上下夹击,赤袍军必死无疑。”   池明贤一下子倒了回去,“老大说的有理。那两个强盗!”   叶音抿了抿唇,再次思索。   顾澈缓了神色:“诸位也不必太忧心,此次天林军对我们应该是试探居多,我们只要拿出不要命的架势反抗,天林军也会衡量。”   “张元庆也会担心我们拼死耗损他的实力后,黄天军和成王趁火打劫。所以…”顾澈眸光涌动,掷地有声:“我们不但不能示弱,还必须尽最大努力表现自己的强悍。”   “不要担心会惹怒天林军,赤袍军退让只会走向死亡,全力一博才有生的希望。”   众人齐齐起身,同样掷地有声:“我等宁死不降。”   有了大方向,接下来就是作战细节,悍不畏死是勇士,但是无效送死是憨批。   文大郎,孙逊,池明贤三人守后方,顾庭思,沈寅兼顾两侧。顾澈带着郭华,邓显儿迎战,叶音静候,随时打援助。   但叶音提出了反对意见:“玄骑卫训练多时,现在正得用之时,岂有掩藏之理。”   “其他不变,我带着玄骑卫和阿九的队伍职责置换。”   顾澈不依:“天林军行事歹毒,你”   “我正好会会他们。”叶音冷声道:“惠县的仇该收点利息了。”   她看着顾澈:“局势分析我不如你,但迎战我不输你。”   两人对视,叶音目光坚定,顾澈败下阵来:“好罢。就依阿音所言。”   顾庭思收到回信,立刻接收了投诚的小势力。对方小头头担忧道:“庭姑娘,此次追杀我们的是张元庆最得意的义子,此人分外神勇,你们,你们小心。”   顾庭思:“我知晓了。” 第83章 故人来   待叶音带着玄骑卫到达金城后,顾庭思将小头头的话转告,叶音颔首:“放心,我不会轻敌。”   此战只有两个结果,要么张元庆的义子真的强的离谱,将叶音等人杀的一干二净。要么叶音带人强势把敌人赶出赤袍军的地盘,一举打响玄骑卫的名声。   叶音回到军营,郎朗晴空下,她一身黑色劲装面容肃穆:“诸位,此战我们要面对的是以狠辣出名的天林军,敌人来势汹汹,但我们不能退。”   “我们退了,刚收成的新粮就成了别人的盘中餐,刚得以喘息的老弱妇孺会成为敌人的刀下魂。尊严被夺去,良知被泯灭,那么活着的意义还剩什么?”   叶音目光如炬,像燃烧着一把火:“若我此战不幸身死,虽人未胜天,但我定然是拼尽全力,黄泉路上我敢抬头挺胸说:我不愧对任何人。”   众人听的情绪翻涌,马存金感觉那把火烧到了他的心头,他高声道:“音姑娘,你甭担心。天上地下我等陪你一同走。”   “没错,玄骑卫辛苦的训练就等这一天。”   “玄骑卫宁死不降——宁死不降——”   众人齐声震天,声势浩大。   叶音攥紧拳,他们努力的求生,绝不会轻易死去。   天林军的人来的比叶音预料的快。   “音姑娘,他们到达新游县了。”   叶音:“对方有多少人?”   “估摸着有五六百之数。”   众人沉默。   更糟糕的是,他们不知道敌人后面还有没有人手。   叶音给众人打气:“来一个我们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退是不退的,永远都不。   叶音带人出击,现在就是打时间差,趁对方的后方人手还没到,他们先杀一个是一个。   新游县内,邵和看着破败的空城,并无多少情绪。   冯五七面色凝重:“阿和,我们是不是中计了。”   邵和带人去了县城主宅,大马金刀的侯着。他盯着大门的方向,不发一言。   以前的臭蛋,现在改名邵旦,他还是有些跳脱,在屋里走来走去:“哥,咱们这样会被人包抄的。”   “也不知道跟咱们对上的是谁,千万不要是九公子啊。”   “为什么。”邵和突然出声,把邵旦吓了一跳。   “就是…就是…”邵旦欲言又止,他该怎么说,他就是觉得音姑娘和九公子对他们有恩,如果可以选择,邵旦永远都不想跟音姑娘他们对上。   邵旦弱弱道:“哥,咱们当那支队伍都死了吧。”   冯五七,大山,汤潮他们都没吭声。   邵和点着刀柄,有一下没一下。   柱子用布擦着自己的刀,一遍又一遍,本就内向的人更内向了。   气氛冷凝,直到暮色四合,一道破空声传来,随后重物倒地。   “有敌袭!”   邵和拿了刀大步往外走,锋利的箭矢袭来,他挥刀轻松挡住。   火光将邵和野性俊美的轮廓照的分明。   暗处的叶音面沉如水,联想到之前顾庭思传给她的信息,邵和居然认了张元庆作父。   偷袭取得了一部分成效,但邵和同样狡猾,命人躲在屋内,箭矢发挥的作用大大降低。   叶音率先带人杀出去。   寒刀划破血肉,鲜血飞溅。血与火,怒嚎声交织。   情景仿佛回到了当初慈恩堂被烧的那个夜晚。   邵和几乎是贪婪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没有变,身手比以前更矫健了。   叶音发现邵和,提刀砍来,邵和且战且退,至角落里时他低声道:“让你的人住手,我可秋毫不犯。”   叶音不信他。   邵和用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见的音量飞快道:“张元庆给我拨了三千士兵。”   叶音黑了脸。   邵和挽了个刀花,把刀插在地上,叶音趁机将手中刀架在邵和脖子上挟制他。邵和望着她:“让你的人退下,我们谈谈。”   叶音未动。   邵和也不催促,安静等着。   少顷,叶音吹了声悠长的口哨,玄骑卫虽然不解但还是退了回去。   成全离叶音近,想跟叶音走,但被叶音一个眼神拦住了。除非邵和布下天罗地网,否则叶音能保证自己在干掉邵和后脱身。   邵和目不转睛地盯着叶音:“请。”   叶音挟制邵和进了大门。   “嘭——”地一声,大门关上。   叶音眯了眯眼:“你想死?”   她手下微微用力,刀锋轻易地划破皮肤,邵和的脖子就见了血珠。   邵和不惧,偏了偏脑袋,鬓角一缕发丝落下:“不想死。许久未见故人,还想与你叙旧。”他语调轻快带着一点揶揄,褪去了阴翳,像一个天真的少年。   眼前的女子跟邵和记忆里一模一样,凶巴巴的,却是外冷内热。   两人进屋,冯五七几人羞于见叶音,早早避开。邵旦端来点心和茶水,磕磕巴巴唤了一声“音姑娘”。   叶音看着他,发现邵旦没变又好像变了,他还是透着股机灵劲儿,却又掺杂了其他东西。   叶音没坐,邵和也不管脖子上的长刀,自顾自坐下。   “这个是枣泥糕,你尝尝,很好吃。”他用筷子夹了糕点喂到叶音嘴边,殷切的望着她。   这是邵和脑海里设想过无数回的画面。   叶音冷冷盯着他:“邵和,你不退兵,死的第一个人就是你。”   邵和抿了抿唇:“你把我娘给我。”   叶音:“没问题。”   叶音从来都没想过用妇孺去威胁旁人,现在邵和提出要接走他娘,叶音爽快的应了。   邵和心喜,紧跟着道:“你跟我走。”   叶音:“不可能。”   “啪嗒”筷子上的糕点落地。   邵和俊美的五官微微扭曲,但眼底深处却藏着悲伤,他握着拳:“为什么?”   他想问叶音是不是跟顾澈扮演夫妻,就真的喜欢顾澈了。   可邵和不敢问,他怕结果是他最不想要的。   叶音:“没有为什么。”   邵和:“我不信,什么事都有理由。”他执拗地看着叶音。   叶音俯视他,眸光似乌云翻涌,邵和感知到了什么,心里一瞬间恐慌:“我……”   叶音:“我想让受苦受难的人远离战火,我想止住战火。我更想让普通人能吃饱穿暖的活下去。”   叶音在由个人到想要帮助其他人的思想转变时,遇到了邵和,她倾注心力地培养这个人,她承认她陪邵和寻母有私心,可论迹,的确是她帮邵和带回了刘氏,妥善照顾。   而邵和回报她的,却是抢了马匹投向天林军。   凡事有沉没成本,但也有及时止损。   邵和听到叶音的话,整个人像被罩进了大钟里,有人重重敲击着大钟。他被震的浑身发颤。   烛火摇曳,邵和几乎是披了一身狼狈,艰涩道:“你帮过我,我记你的恩。”   “不过张元庆的眼线随后就到,我不敢做的太过火,所以你陪我演一场戏。”   叶音脸色怪异。   邵和:“怎么了?”   叶音:“你不是认了张元庆作义父,怎么直呼他名字。”   邵和垂首:“权宜之计。”   但随后邵和又小心翼翼的,飞快的看了眼前人一眼,叶音同玄骑卫一起训练,不时处理其他事务,大部分时候都在外面跑,所以她的皮肤并不如闺阁女子那般白皙。但是她的眼睛很有神,充满了活力,你望着她可以联想到广袤草原,无边蓝海,以及高高的天空。   她是安静的,却又充满了包容感,待在她身边很安心。   叶音眉头紧蹙:“你……”   叶音:“陪你演什么戏?”她只关心赤袍军的利益。   邵和一愣,随后苦笑。   他记忆里,叶音对他是很好的,虽然叶音总板着脸,可他能感觉到。   教他拳脚功夫,教他认字,甚至手把手教他骑马…   不像现在,分离的时光磨去了叶音对他最后一丝温情,他感受不到叶音无形中对他的纵容了。   邵和压下纷杂的思绪,跟叶音讲述这场戏怎么演。   一日后,天林军后续部队到达,却发现邵和他们一行人伤的伤,躺的躺。   来人是张元庆的心腹之一,既是辅助邵和的人也是监督邵和的眼线,名叫常德秋,他问:“怎么回事?”   邵和不语,邵旦帮忙解释:“赤袍军十分狡猾,给我们下药,交手时对方悍不畏死,我们轻敌所以受了重创,而且…”   常德秋不满:“而且什么?”   邵旦:“而且对方抓了邵和哥的亲娘。”   常德秋心里一咯噔,“邵和,你…”   邵和抬眸,眸光幽深。   明明是很寻常的神情,但常德秋莫名出了一身汗,他感觉被猛兽盯住了。   常德秋闭了闭眼,才硬着头皮道:“可是大帅的命令。”   “你想让我娘去死。”邵和默默拔出刀,速度很慢,铁刀跟刀鞘发出尖利的刺耳声响,宛如催命的音符。   常德秋立刻道:“没有没有,乱世寻到亲人不容易,我一切都听你的。”   常德秋一群人待在县里,他每日都问:“赤袍军还不答应放人?”   邵旦苦着脸:“赤袍军让我们退兵。”   常德秋心里急,但又不敢真的说不救,否则邵和能活剐了他。常德秋不甘心退兵,所以僵持在了县里,但很快他们带来的粮食见底。   这个时候赤袍军那边来人了,告诉他们已经把邵和的娘放在马车里,这会儿奔向南去。   邵和二话不说带着人去追,常德秋留在原地,看着手下的兵经过数日懈怠又断了粮草,一个个萎靡不振。   他气的爆粗口,最后还是灰溜溜带着人离开了赤袍军地盘。   其他人不知内情,只以为天林军三千兵士竟然都拿不下赤袍军,不由把赤袍军的武力往上估算了些,原本想要去接壤边缘抢夺试探的心思也压了下去。   他们当然不怕一个赤袍军,但他们怕的是,赤袍军消耗他们一部分战力,另外两大势力趁势攻击。   现在这样也挺好,没必要冒险。 第84章 我心悦你   “音音,音音…”刘氏又哭又嚎,口中一遍遍念着叶音的名字。十分抗拒邵和和邵旦他们的靠近。   “哥,怎么办啊。”   邵和一个手刀劈晕了他娘,面寒如霜,“去给我寻几个性格温顺的妇人来。”   随从应道:“是。”   因为邵和的缘故,天林军没讨到便宜,张元庆有些不满。不过转而又想到邵和是为了亲娘,也不好说什么了。   再者,邵和的亲娘在他势力范围内,不怕邵和反水。这么一想,张元庆又不觉得有什么了。   其他人又嫉又妒,偏偏又拿邵和无法。   另一边,赤袍军的地盘内到处是欢声笑语。   顾澈这个时候才有空闲见之前来投诚的小队伍头头,对方原本是个农户,名叫陆青山。但生的魁梧高大,又热心肠,结了好人缘,后来外面乱了,他就带着村民们找了个山头躲进去。   陆青山今年28岁,但因为脸上的络腮胡,陆青山看着比实际年纪更大些。他跟顾澈讲述过去的种种。   他们最开始有五百多人,后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了一半。   顾澈听着他回忆过往,忽然捕捉重点:“你说你们被邵…张元庆那个义子追杀前,队伍里就只有两百多人。”   陆青山点头。   顾澈若有所思,随后他拍拍陆青山的肩膀,又安慰了他几句。若不是顾澈的气势稳重,远远看去他们真像两辈人。   晚上顾澈回家,一家人聚在一起吃晚饭,饭后顾朗拉着叶音的手要去消食散步,被顾澈截胡了。   顾澈摸摸顾朗的小脸:“爹有正事。”   顾朗不甘不愿道:“好吧。”   汪清清拿着一把小木剑走过去,“阿朗,我陪你玩啊。”   “谢谢清清姐姐,我想起今天的功课还没做完。”顾朗还是笑着的,但汪清清总觉得这笑跟刚才不太一样。   汪清清拿着小木剑站在原地,有些无措。   王氏心疼,走过来揽住她:“阿朗以前有过不愉快的经历,警惕心高,不是故意针对你。”   汪清清靠在王氏的肩头,轻轻应了一声。   街道上,顾澈跟叶音聊起陆青山,像这样的小队伍加入进来,顾澈基本都是要打散重组,后面才利于顾澈和叶音管理。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邵和身上。   顾澈:“陆青山的队伍在被邵和追杀过程中,几乎没有人丧命。”   “音音,我觉得邵和可能并不像表面那么坏。”   “你在给他说好话?”叶音诧异的挑了挑眉。   顾澈笑着摇摇头:“不是,我只是在跟你说事实。公私我会分开。”   叶音此刻心情好,难得揶揄道:“难不成你跟邵和有私怨。”   顾澈不语,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叶音愣住。   顾澈停下脚步,“如果我也并非磊落光明,对你怀有不清白的心思呢。”   叶音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坏了,不然怎么会听到顾澈说那样的话。   叶音干笑:“阿九,你不要开玩笑。”   顾澈不言,今晚的月亮很圆,很亮,泠泠的清辉映出顾澈的轮廓。   十五岁的顾澈有着独属于世家公子的矜贵,做什么都是漫不经心,像高山之巅的一捧雪,可望不可即。   然而几载过去,他褪下渺渺仙风的外衣,冰雪融化,从山间流下滋润万物。   曾经叶音担心顾澈会在遭遇剧变后走向极端,毁灭敌人也毁灭自己。   幸好,幸好顾澈及时找回本心。   可叶音不知道,天上月变成水中月,只为了靠近盈盈秋水。   “我不开玩笑。”顾澈认真道:“不对你随意玩笑。”   叶音产生一种不真实感,她突然不知道如何应对。   顾澈想:表达爱意的话,应该要选个好日子,沐浴更衣,手持礼物郑重的道出心意。   可或许是月色太惑人,又或是情意积攒在心中太久,亦或是他们才从一场劫难中逃生,各种情绪交织后爆发了。   顾澈捧住叶音的手,眼中映着她的身影:“音音,我心悦你。”   叶音眸子大睁,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空白一片。   顾澈不是因为邵和对叶音的感情而产生危机,恰恰相反,他是感知到了叶音如今对邵和的态度。   叶音对邵和从无男女之情,但过去叶音欣赏邵和,带着隐隐的纵容。   如今时移世易,叶音再度说起邵和,神情淡淡只作陌生人。   时间能抹去很多东西。   那么他呢,会不会有一天叶音也会从记忆里抹去他的痕迹。   顾澈不能接受这种结果。   现在表明心意或许不是一个成熟的时机,可是感情并不能脚踏实地,偶尔也需要冲动。   或许未来某一天,他死在战场上,至少不会后悔没把心中的爱意说给叶音听。   微风拂过碎发,月辉漫漫,叶音张着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顾澈以为她婉拒了,虽然有些失落,但也在意料之中。顾澈强打精神,温声道:“不早了,我们回吧。”   下一刻,他的胳膊被拽住。   叶音盯着三步远的地面,吭哧道:“也…也不是不行。”   叶音:!!!   她松开顾澈,大步往家冲。   顾澈愣了会儿反应过来,赶紧追上去:“音音,等等我。”   叶音不想等他,但身体诚实的放慢了速度。   她不明白顾澈怎么突然就表明心意了,她还晕晕乎乎的。但是,但是感觉还不赖…   叶音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她的心跳好快。   顾澈跟上来,试探着碰她的手,叶音没有躲开。   顾澈便牵上了。   谁都没有说话,却不见尴尬。   晚上叶音躺在床上,想起顾澈的话。少顷叶音翻身,看着窗外的月亮。   邵和……   哪怕如顾澈所言,邵和还有良知,瑕不掩瑜但瑜也难掩瑕。   从邵和投向天林军,他们就注定是死敌。   同一轮月亮,月辉洒落,顾澈只觉得坠入蜜罐里。   相比之下,邵和微不足道。   顾澈确实存了私心,由他口中道出邵和残留的好,总比音音自己发现强。   当初走了就走干净,别妄想再在音音心里留下丁点儿痕迹。 第85章 敛民   秋老虎的威力还在。   惠县,城中主宅。   椭圆形的长桌坐满了人,顾澈和叶音分左右同居主位,其他挨个坐着郭华,沈寅等人。   新粮的统计出来了,称得上大丰收,足够他们吃到明年冬日,相比之下赤袍军地盘内的人口数就太少了。   池袍军这边粮多人少,其他地方人多粮少,每日都有人死去。   虽然现在赤袍军实力不够,但干看着什么都不做,不是顾澈和叶音的风格。   顾澈和叶音对视一眼,在顾澈的鼓励下,叶音点点桌面,吸引众人视线。   “我跟阿九有一个想法,我们打算从其他势力内引入人口。”   众人对视一眼,池明贤坐直了身体:“音姑娘不怕引起其他势力不满吗?”   叶音:“这就是我们今天要说的重点。”   叶音把手边的资料轻轻一推,纸沓在桌面滑行,池明贤仗着脸皮厚,率先抢过来看。   郭华气的想捶他,又默默忍了。顾澈失笑,把自己手边的资料分出去。   池明贤看完之后,脸色臭的不行,“这些狗东西!跟元乐帝那个昏君没区别。”   哪怕换了个头头,可本质没变。   普通人的日子一样难过,照样有人饿死,被人打死。哪怕黄天军就是被压迫到极点愤而爆发的百姓,当他们起势后,再次去压榨普通人。   沈寅看向叶音:“不知音姑娘有什么好主意?”   叶音严肃道:“对于其他势力来说,只有有钱的才是他们认可的好百姓,其他人就该跟牛马一样无怨无悔的干活。然而饶是如此,还是有很多人没有田地耕种,要么再度卖身为奴,要么到处行乞。”   “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同样是其他势力所烦恼的,对于他们来说,“乞丐”没有价值是累赘。”   沈寅有些激动:“可就算这样,其他势力发现我们引入人口,他们也不会允许。”   对方宁愿杀了这些百姓,都不可能让潜在敌人壮大。   邓显儿跟着点头,他素来不适应这样的场合,反正老大和音姑娘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了。   叶音:“所以我们打算化整为零。”   叶音起身,用一支炭笔点了点身后的白描势力分布图。   “每次小部分,分开在各地引入灾民。”   “黄天军里的流民最多,所以我们主要从他们入手。”黄天军是后起之秀,又是一堆难民拉起来的,在他们之前,成王和原来的朝廷已经搜刮了城县几通,黄天军顶多喝了最后一口肉汤。   现在别看黄天军声势大,但是一旦展开拉锯战,黄天军第一个倒下。更别说黄天军东有虎视眈眈的成王,背后还有攻入京城的北狄。   真论起来,黄天军并没有比顾澈他们好到哪里去。   真以为黄天军不想对赤袍军下手吗,那是没法子。   而且黄天军的头头最开始也是普通人,饱受饥苦,如今颇有穷人乍富的心态,只顾自己享乐,底下已经有许多不满但被压制的声音。   叶音用炭笔圈住新游县,“以这里做接应地儿。”   她在一众人中看了一圈,然后点出文大郎和池明贤:“你俩打头阵,去黄天军那边引人。”   “咱们惠县的琉璃是好东西,你们装成珠宝商,再带一些粮食过去,到时候你们这般……”   随着叶音的讲述,文大郎和池明贤的眼睛骤亮。   池明贤拍拍胸脯:“放心吧音姑娘,保证完成任务。”   叶音下意识看向顾澈,对方笑盈盈的望着她。   叶音眉眼一下子柔和,“沈寅,孙逊,邓显儿,你们有另外的事做。”   叶音把命令一条一条发布下去,清晰明白,半个时辰后众人散去。   顾澈抚掌:“音音真聪明,也更加有威严了。”   叶音耳朵热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她刚要说点什么却听到屋内动静。   顾澈有个猜测,无奈道:“朗哥儿,出来。”   少顷,屏风后面钻出一个小脑袋,顾朗对他们讨好笑。   “爹,娘。”   叶音对他招手,顾朗立刻跑到她身边抱住,用小脸蹭了蹭。   叶音摸着他的脑袋:“为什么要偷听。”   “我错了。”顾朗可怜兮兮服软。   顾朗脸上还有点婴儿肥,一双眼睛水汪汪,叶音明知道他是装的,还是会心软。   “我们说的东西你听得懂吗?”   顾朗卡住。   他是装傻呢,还是实话实说。   叶音见状就知道顾朗是听懂了,她心里惊奇,觉得顾朗似乎比同龄人聪明太多了。   顾朗靠在叶音的身上,眼睛却看向了顾澈。叶音还在无意识的揉着他的脑袋。   顾澈开口:“阿朗,你是个大孩子了。不要总抱着音音。”   顾朗眼珠子转了转,理直气壮:“便是按虚岁算,我至今也未足十岁。”   他连十岁都没有,算哪门子的大孩子。   顾澈:“男女七岁不同席。”   顾朗:“小鸟是长辈。”   叶音听着他们一来一往,嘴角抽了抽…   她拍拍顾朗的肩膀,示意顾朗松开她。两人重新落座。   叶音认真道:“你以后若是想听,不必躲起来,大大方方坐在我们身边就是。”   顾朗觑了一眼顾澈,对叶音可怜巴巴道:“这会不会不太好,不影响你们吗?”   顾澈看的眼睛疼,这孩子都跟谁学的。   叶音神情柔软,“没关系,不影响。”   顾澈:……   顾朗欢呼的蹦起来,走过来小心翼翼抓住叶音的手:“小鸟,我好喜欢你呀,你真好。”   不是因为你好,我才喜欢你。而是我喜欢你,所以处处看你都觉得极好。   叶音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勾唇:“要不要出门转转。”   “好呀好呀。”欢呼到一半,顾朗迟疑:“可是今天太阳很大,小鸟会不舒服,我们就在家里玩吧。”   “有井水冰的桃子。我给你削皮。”他一脸期待。   于是叶音拉住他的手,一大一小当即出了门。   顾澈:“……”   顾澈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存在感。   随后顾澈轻咳一声,自己跟了上去。   葡萄是山上采的,除了葡萄还有梨子,山楂,桃子。   山楂可以用来做糖葫芦。   王氏和汪清清正在屋檐下做衣服,两个人有说有笑,看到顾朗和叶音来了,两人都放下手里的活。   顾朗摇着叶音的手蹦蹦跳跳,小脸明媚,就像这个年龄的孩子那样活泼。   “奶奶,我们来吃果子。”   汪清清看着顾朗有点愣神,他们单独相处的时候,顾朗话少,透着阴郁和疏离,跟在叶音面前是两样。但汪清清很快反应过来。   王氏笑道:“行,我去给你们拿。”   “不用了奶奶。”顾朗小跑去井边:“我可以的。”   众人大惊:“阿朗,井边危险。”   然而顾朗已经把井里的果子提上来了。井中用篮子置了桃子,葡萄。   拳头大的桃子仿佛冒着凉气,顾朗洗了手,麻利的把桃子削皮,分成五份分了出去。   叶音吃着脆甜的桃子,对顾朗道:“家里没人的时候不要去井边。”   顾朗:“好。”   他把桃子两口吃掉,又去剥葡萄喂到叶音嘴边。   以前还在顾府的时候,那个时候不足四岁的顾朗也喜欢喂叶音吃东西。   叶音陷入回忆的一瞬,张口把葡萄吃下。   叶音:!!!!   大意了。怎么会这么酸啊!!!   顾澈第一时间发现不对,把手放到她嘴边:“音音,吐出来。”   叶音拍开他的手,把葡萄咽下去,虽然酸了点但不至于。   顾朗赶紧也尝了下,龇牙咧嘴:“我看这葡萄个大,还以为不酸呢。”   “对不起,下次我先尝尝。”   叶音嘶嘶吸气:“没事,桃子很甜很好吃。”   王氏被她的样子逗笑,叶音也跟着笑了,气氛恢复轻松。   汪清清好奇,也剥了颗葡萄吃,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顾澈笑道:“庭思不在这里,不然让庭思也尝尝。”   叶音讶异地看了顾澈一眼,顾澈回以微笑。   叶音心道,温润如玉如顾澈也有恶趣味。   顾澈重新挑了一个大桃子,小心削皮,“等过两年,这些果子会长的更好,味道更甜。”   叶音轻轻应道:“嗯。”   不止果子,赤袍军也会越来越好。   晚上时候温度降下来,叶音带着顾朗做糖葫芦,这次顾朗做好后先尝了一颗,感觉不是很酸,然后才让叶音品尝。   “还酸吗?”顾朗紧张问。   叶音摇头又点头:“不酸,甜。”   顾朗开心的笑弯了眼睛。   而另一边文大郎和池明贤已经带着货品,进入了黄天军的地盘内。   大概是见惯了赤袍军的一切,见惯了富有生机的面孔,冷不丁看到黄天军治下百姓麻木的脸,二人都有些回不过神。 第86章 乔雨   机智聪明池明贤   “老爷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一名衣衫褴褛的老妇人爬到池明贤脚边,她的双腿不正常扭曲,哆哆嗦嗦捧着一个破碗,渴望得到一点施舍。   池明贤看的难受,从怀里拿出一个白面饼子给她。老妇人来不及道谢,狼吞虎咽就吃了。   文大郎还想给她一点钱,但又怕这钱成了老妇人的催命符,于是忍住了。   谁想他们刚刚走出一段距离就听到身后喧哗。   “老不死的东西,那么好的白面饼子谁准你吃的。”   “打死你,我让你吃,打死你。”   男人单手拎起老妇人,一拳打到她肚子上,老妇人哇的吐出带血的秽物。   “你们干什么!住手!”池明贤和文大郎匆匆而来。   男人啐了一口,把老人扔在地就跑了。   池明贤扶起老妇人,想送她就医,谁知道妇人紧紧抓住他的手:“老爷…的面饼子…好…香…”   她脑袋一歪,没了动静。   池明贤紧紧咬着牙:“是我害了她。”   文大郎:“不关你事。”   他们把妇人放在地上,才发现妇人嘴角是翘着的,忍饥挨饿了那么久,没想到在临死前吃了一回白面饼子,她是真的高兴。   疼痛早已麻木,记住的都是少有的美好。   围观的人散去,像木头一般安静的看着,安静的离开。   池明贤忽然有些害怕。麻木至此,连作恶都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鲜活。   池明贤心里过意不去,把老妇人安葬了。   后面他们再看到乞讨的人都不敢再发善心,唯恐之前的悲剧重演。   角落里传来微弱的哭声,一个半大孩子靠坐在地上,垂在身侧的手瘦如枯木。他旁边一个更小的孩子边哭边推搡他,他却没有反应。   文大郎扯了扯池明贤的袖子:“走罢。”   他们现在救人都是治标不治本。只有把更多人带去赤袍军的地盘才算真的救助。   给百姓安稳的环境,饱腹的食物,以及未来安身立命的田地和房屋才是正道。   文大郎和池明贤在一家稍微像样的客栈歇下。底下人都派出去打听消息。   晚上二人在灯下商议。   这座城叫中州城,属于靖朝版图的中间位置,有水利之便,四通八达。   然而战乱之时,这座城就成为了炮火集中地。就像产粮大省饿殍遍野,中州城也几乎沦为废墟,贫穷不堪。又荒谬又哀凉。   中州城的主事人叫应石,好赌,贪色贪酒。在粮食紧缺的情况下,他依然命人拿粮食酿酒。   池明贤:“听闻应石跟黄天军的首领是拜把子兄弟,应该有很大权力。”   文大郎看向屋里摆放的琉璃器具,不知道这些东西能不能打动对方。   他把自己的想法给池明贤说了,然而池明贤却不赞成。   “音姑娘已经提醒过我们,靠贿赂管事人带走底层百姓,不但事倍功半,还会引起对方的警惕。”   文大郎:“那怎么办?”   池明贤脑子飞快转动,随后道:“我有个主意,你过来我说与你。”   两日后,应石在赌场输红了眼气的要砍人时,一名青年出现,宛如赌神下凡,几乎没有输过。   赌场的人怀疑青年出老千,应石也狐疑。   青年大大方方让他们搜身,最后什么都没有。   应石佩服不已,当即拉着青年去青楼寻欢作乐,讨教赌术。青年也大气,话落就交了应石三招。   应石大喜,连连给人倒酒:“贤弟爽快,再来一杯。”   池明贤又饮了一杯酒。   应石抚掌大笑:“好!”   “我对贤弟真是相处恨晚啊。”   池明贤吐槽:那是相见恨晚。   两人喝的高兴时外面传来哭声。池明贤敏锐的站起来想出去看看,但最后忍住了。   应石一抹嘴,十分不耐:“吵吵什么。”   他一脚踢开门,门外僵持的几人也愣住了,老鸨赔笑:“应将军消消气,这贱人不听话,小人给您换一个。”   老鸨给龟奴使眼色,眼看要把人带走,应石道:“等会儿。”   他一巴掌挥开龟奴掐住女子的脸,对方面若桃花,肤如凝脂,应石当场就看呆了。   “换什么换,就她了。”   女子神情悲愤:“无耻之徒,不得好死。”   应石不但不怒,反而哈哈大笑:“有意思。”   他问老鸨:“你哪儿弄来的?”   老鸨腆着脸道:“这丫头是官家女,逃难时被家里人扔了的。”   应石惊喜交加:“官家小姐?”   “嘿嘿,我这辈子还没啊——”   谁都没想到女子突然发难,恶狠狠咬在应石手上。应石受痛挥开她:“贱人,老子要扒了你的皮。”   池明贤见情况不对,装作去扶应石实则借着长袍遮掩用脚勾住龟奴,对方摔倒的时候刚好扑倒同伴。   老鸨气的跳脚:“来人,给我抓住她。”   池明贤:“我来帮忙。”   于是池明贤处处帮倒忙,对于女子来说如同狼窟的青楼居然不再那么可怕,最后她怎么跑出青楼的都不知道。   池明贤还拖着老鸨哀哀叫唤:“快,快给我请大夫,我的腿要断了。”   “救命啊,救命啊,我要死了!”   “应将军快救救我……”   池明贤唱念俱佳,眼泪哗哗落,把众人都唬住了,应石都没去想那个跑掉的官家小姐,他怕池明贤真要死了。   毕竟从二楼摔下来好像…应该……可能…是挺危险…的…吧?!   应石还挺喜欢这个赌鬼朋友,结果经过大夫诊治,池明贤只是扭了脚。   老鸨/应石:………   应石不敢置信:“他就只是扭伤脚?”那怎么弄的跟马上要死了一样。   大夫:“额……”   池明贤抽抽噎噎,“那我还要痛多久啊?”   大夫更无语了,“养养就好。公子不必如此……如此谨慎。”他差点就脱口而出“娇气”了。   池明贤落地走动了一下,随后掀翻屋顶的惨叫传来,“痛啊,痛死我了……”   应石一个色中饿鬼都愣是被他搞的没了兴致。   “贤弟,不然本将军派人送你回去。”   池明贤可怜巴巴道:“我初来贵地……”   应石:“……”   行叭。   应石:“贤弟若不嫌弃,可到本将军府上歇歇。”   “不嫌弃不嫌弃。是我的荣幸。”池明贤成功进入应府。   他跟一个土包子样左右张望不时发出惊叹声,把应石吹捧的高高的。   应石心里美,也不计较池明贤爱哭爱闹了。   应石以前处处被人看不起,发达之后最喜欢别人吹捧他。池明贤赌术好,说话中听,实在挠到了他的痒处。   就是那个女人,可惜了……   应石睡着前还在想,改明儿指定要官家小姐出身的伺候他,那才有面子。   客栈里,文大郎对女子道:“你暂时先躲在这里,过两日送你出城。”   池明贤去勾搭应石,文大郎就带人在外边接应,但他没想到中途会救下一名女子。   当时在青楼大门,池明贤眼睛都快使抽筋了。   女子一跑出去后,文大郎的人就帮忙带走,所以后面青楼的人才找不着。   女子屈膝行礼:“多谢公子。”   她眼中含泪,但眼里却是劫后余生的欢喜。   文大郎心底叹气:“你叫什么名字,家人呢?”   “回公子,我叫乔雨。”却是半口不提家中人。   文大郎是个心思剔透的,便也不问了:“你去内室歇着,我在外面,乔姑娘不用害怕,我不会越界,此举是为了掩人耳目。”   乔雨点头:“我明白的。”   文大郎在桌边坐了一宿,第二天浑身酸痛。   池明贤那边不知何时有结果,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文大郎让人去给他买了木架子,自己回屋在外室组装了一张简易的床。   乔雨有些愧疚,但也没有其他法子。   池明贤跟着应石厮混了十来天,池明贤的脚好的差不多了,但还是杵个拐杖,他跟应石逛街。   忽然一个小孩儿跑过来乞讨,池明贤夸张的边跑边叫,躲到应石身后:“将军,他身上好臭。”   小孩儿脸都涨红了,举着碗手足无措。   池明贤觉得奇怪,小孩儿反应好大,不应该啊。但眼下不容他多想。   应石也黑了脸,一脚踹向小孩儿,幸好池明贤先抱住应石往后挪了挪,小孩儿只是被蹭到,对方爬起来麻溜跑了。   应石恼怒:“你抱我干嘛!”   池明贤讪讪:“那小孩儿身上有虱子,恶心。”   “将军,他们不是都说将军治理有方,怎么这中州城这么多乞丐啊。”   应石吭哧:“他们都是懒货。”   “可恶。”池明贤比他还生气:“这种懒货就不该留在城里。”   “幸好明王还没来。不然看见了,肯定怀疑将军的治城能力。”明王就是黄天军的首领,大靖皇室被俘后,黄天军的首领也光明正大称王了。   应石倏地一惊:“贤弟说的有理。该怎么办?”   池明贤微微一笑:“简单,把这群懒货赶出去,赶走坏的,留下好的百姓,谁不称赞将军英明。而且…”   池明贤忽然压低了声音,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应石下意识凑过去,池明贤小声逼逼:“将军,我听说明王很看不惯赤袍军,咱们把这群懒货赶出去,然后在城门严防死守。这群懒货进不了城门,您说会怎么样?”   应石眼睛一亮:“他们会去赤袍军的地盘。”   “没错。”池明贤信誓旦旦:“您看那么多张嘴,吃也能把赤袍军吃垮。”   应石犹豫:“赤袍军没那么傻吧。”白给人粮食?   池明贤冷笑:“将军,咱们用计啊。您到时候找个人跑到人群里高喊赤袍军大丰收,赤袍军有粮。这群懒货凑一起,又饿疯了,到时候会如何呢?”   应石略略思索,随后大笑:“贤弟好计谋,高,实在是高。”   等这群懒货把赤袍军干下去,他再慢悠悠去捡功劳,白得的馅饼!! 第87章 且等着看   连晴多日的天终于卷了乌云,阴沉沉,让人心头压抑。   中州城的城门处哭声一片,士兵凶神恶煞的拿着铁刀驱赶城里没有住处的百姓。   叫骂声,哀求声,哭嚎声混合到一起,吵的人都要炸了。   池明贤和应石立在高楼看着这一刻,叹息:“世道不易。”   应石附和:“是啊,世道不易。”   池明贤垂下眼,遮住了眼里的讥讽。   那些无家可归的人被赶出了中州城,他们多是老人,身有残缺之人,幼小的孩子。   应石也不傻,或者说明王不傻,他们深知维持战斗力需要青壮,而那么多成年男子聚在一起,又需要年轻的女人泄火,减少纷争。   所以明王除了自己的心腹,对青壮最好,然后是年轻的女人。与其说是对女人好,不如说是默许势力内建造各种各样的青楼,把一部分未婚的年轻女人搜罗起来,给她们一口饭吃,每日都做着皮肉活,鼓动剩下的女人跟男子成婚,老老实实种地产粮。   明王势力内的田地利用率只有三分之一。仅有的粮来供这支庞大的队伍吃喝,连来往的商人都吃不消。   最后一个小乞丐被踢出城,中州城的大门关上。   众人心如死灰,此时人群里不知谁吼道:“咱们去新游县吧,新游县距此地不过七八十里,听说赤袍军今年大丰收。他们随便给点吃的就让我们活了。”   “反正都要死,何不拼一拼。也就几十里路。”   众人眼珠子动了动,少顷有人颤巍巍站起来。   他们没有意识到说话的人语言流利,富有逻辑,他们想不了那么多,现在他们只是想求生,只是这样而已。   只是这些人大多是强弩之末,对他们而言,七八十里外的新游县远的像在天边。幸好中途遇到一支商队。   那真是顶顶好的人。给他们吃喝,稀饭里还放了咸菜,暖乎乎的,有人当即就哭了,眼泪混在稀饭里一起下肚。   人群中一个小孩儿哭的抽抽,但喝稀粥的速度不慢,吃完了还舍不得的舔舔碗底,这时旁边递过来一个小碗,碗里还剩一点稀粥。   “给你吃。”   小孩儿摇头:“哥哥饿,哥哥吃。”   两个孩子对视,大孩子妥协了,把剩下的稀粥喝下。   如果池明贤在这里,就能认出这个大孩子就是被他嫌弃臭而窘迫的人。   柏玉静出身书香门第,自幼习圣贤书,从未想过有一日会沦落为乞儿,更没想到他放下身段去行乞就被人直白嫌弃。   按理说他能识文断字,不应如此,但当初应石带人攻城,他父亲和祖父气不过,写了文章大肆抨击,导致他们一家人死的死,散的散。   有柏家这些文人被诛在前,其他文人被迫从了。   旁边的小孩儿叫小花,跟柏玉静没有血缘关系,只因为小孩儿的母亲给过他半个馒头,后来小孩儿的母亲死了,柏玉静就把人带着。   他把小孩儿的头发割断,装成男孩,两个人以兄弟相称。   柏玉静看着空空的碗,眉头微蹙:怎么那么巧,他们这边刚被赶出城,路上就遇到赤袍军的商队。对方还刚好是个粮商,大方的把粮食分给他们吃。   可现在没有后路,明知事有蹊跷,柏玉静也只能往前冲了。   小花倒是对未来充满希望。肚子里有了东西,她的眼睛也有了神采。   新游县早安排了人手接收这些饱受苦难的人,给人粮食吃,地方住,让他们尽快得到恢复。   池明贤继续发力,他们带过去的琉璃摆件被他转送给应石,从而认识其他城的将领,如法炮制。   大概事情太顺利,让池明贤放松了警惕,结果在又一次怂恿一位将领时,池明贤差点被砍了。   池明贤心提的老高,当晚就在住处点了一把火,诈死出城。   应石还以为池明贤是被那位将领干掉,找人说理去。最后不了了之。   郭华那边进展也很不错,短短时间内,赤袍军内的人口竟然增加了大几千数。   这些人在短暂的休养后,得知可以免费分田地,有房屋居住,有专人保护他们的安全,不必再战战兢兢,所有人都流下了劫后余生的泪水。   苦难真的过去了,他们要迎来新生吗?   众人半信半疑,可现实是他们的确有饭吃,有地方遮风挡雨了。   柏玉静去应聘了一个文职活计,本来对方看他年龄小还不信,没想到柏玉静当场写了一手好字,心算更不在话下。   管事立刻把人上报,顾澈和叶音见了柏玉静,略做考校后认为此子有才,给人安排了一份管理杂事的活计。   柏玉静做的好,以后自然往上升,做的不好就泯然众人。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叶音他们的重点还是放在接收人口。   顾澈让地盘内的大部分商人出动,借着做生意的幌子带回更多的人,甚至还有人入了京城,虽然只带回来几个普通百姓,但更重要的是带回来了京城最近的消息。   京城有世家起义,想要赶走外敌,可惜惨死。   元乐帝和他儿子已经麻木了,每日做着繁重的农活,像老了十岁。   还有少数官员已经归降等等。   顾澈得知后沉重的叹了口气。只能让人加快打造兵器的速度。   相比黄天军的混乱,成王那边却已经慢慢有了规模。   成王占据了江南以北,他虽然痛恨富商,但却知道读书人的重要性,厚待一干文人,成立自己的幕僚团。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   成王黑着脸:“青家那边还是没动静?”   回话的人小心措辞:“青家那边说,他们才疏学浅,恐怕…恐怕不能胜任。”   成王冷笑,青家若是才疏学浅,鲁地估计也没几个有才干的了。   成王烦躁的摆摆手:“下去吧。”   “是。”   一位幕僚上前:“成王,既然青家这么不识抬举,不如…”他在脖子前比划。   “不成。”黄成虽然对青家不满,但也知道不能杀了青家人。   他早已经不是当年的莽夫,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青家伫立百年,素有才名。他可不会学元乐帝犯文人众怒。   当初他刚占据这块地盘时,那些文人也不爱搭理他。后来元乐帝逼死在朝为官的青大人,那些文人才有所松动,黄成再派人送上厚礼,那些文人半推半就靠过来了。   成王原以为这些文人只会吟诗作对,他招揽文人最初也就是为了一个好名声。没想到对方真的能提出切实的利民安民之策,助他稳固势力。   尝到了甜头,成王现在怎会自毁长城。   “本王不但不会打压青家,而且给青家的厚礼也不会废。”   古有三顾茅庐,他且当是考验了。   忽然外面传来动静,“成王,有情况。”   黄成收敛心绪:“什么事?”   “回禀成王,底下人来报,领地内有百姓流出。”   “什么!”成王面寒如霜:“流出了多少人口。”   “初步估计七八百人,都是妇孺。”其实实际更多。   成王深吸了口气,才平复情绪:“那些人去了哪儿?”   “去…去了赤袍军的地盘。”   成王一脚踹翻了身边的椅子,“底下的将领都瞎了吗?”   探子支支吾吾。   成王心头升起一个不好的预感:“说。”   “回成王,是程将军,朱将军他们…他们近来得了些稀罕物。”   听话听音,成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群蠢货!”   “传令下去,封死各个关卡,不准百姓出入。”   “是。”   成王怒不可遏,幕僚小心劝道:“殿下不必太忧心,一些妇孺成不了事。属下看那赤袍军的头领也是目光短浅。一千妇孺和一千青壮,那是一个天一个地。”   “另一方面来说,那么多人总要吃饭,耗也能耗死他。”   成王虽然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但觉得幕僚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有文人听说了此事。本来想劝成王提高警惕,但成王却表现的漫不经心。只道已经亡羊补牢,并不算晚,还把幕僚的说辞拿出来。   文人嘴角抽了抽,妇孺虽然战斗力弱,但能劳作,还能绑牢有血缘的青壮,一个国家的运转,怎么可能只靠兵士。   不过成王已经封死了关卡,文人也不好再说什么。有些话说多了惹人厌。   但同样的,文人之间也开始谈论赤袍军的头领。   有人说赤袍军的头领剑走偏锋,属实有才。   也有人觉得赤袍军头领目光短浅。   还有人觉得赤袍军头领怀有仁善之心,本就千人千般想法,至于最后会如何,且等着看吧。   今天的冬天就是考验。 第88章 柏玉静   “小花,你去哪里?”   吃过早饭柏玉静要出门,结果发现小花也穿上短打,还背了个背篓。   听到柏玉静的话,小花笑道:“哥,我去田里抓草。”   水稻插秧后不是就完事了,后续活计还多,首先就是杂草,不及时除了会影响水稻的长势。   柏玉静不同意:“你才多大,哪用你干活,我不是雇了人吗?”   赤袍军并没有因为他们年纪小就忽视他们,照旧给他们分了田。   柏玉静有活干,有银子拿,于是他名下的地就请人种,小花看顾一下就行。   想到水稻田里的危险,柏玉静加重了语气:“你看你细皮嫩肉,不怕田里的蚂蟥吸你血啊。”   小花缩了缩脖子,果然怕了。   柏玉静拍拍她的肩膀:“你就在家里,无聊就练字,晚上哥哥会检查。”   “饿了自己出去买吃的。”柏卿玉静一通交代才出门。   他们还好,地主要是请人种,所以他们选择住在城里,好多人为了种地方便,主动选择去了城外聚居,衍生成了小村庄。   出门后,柏玉静看了看日头,加快脚步,街道上有了不少小摊子,卖菜包子的,卖木雕的,卖黄豆芽,卖豆腐的等等。   穿着补丁衣服的老人,妇人来往而过。   “婶子,你的豆芽怎么卖啊。”   “一文钱一斤。”   “成,给我装一斤。”   柏玉静下意识看过去,卖豆芽的是名上了年纪的妇人,称好后麻利的装客人背篓里。   妇人的脸上布满皱纹,双手因为常年的劳作,骨节肿大变形。但是她的眼睛是有神的,里面映了日光。   “小哥,买豆芽吗?”   柏玉静才发现他刚才看呆了,竟然停在豆芽摊子前。   柏玉静不好意思的摇摇头,妇人笑道:“那明天来买呀,我家豆芽可好吃了,又甜又脆。”   “……好…”他含糊应了一声,匆匆走了。   再不快些,他要迟到了。   柏玉静干活的地点在新游县原来的县衙,这里最大的管事是陈保,听说是个举人,以前当过惠县县令,现在虽然称为管事,但其实干的就是县令的活。   “柏小哥来了啊。”   “早啊。”   柏玉静跟人打招呼,随后在自己的工位坐下。   与柏玉静还未长成的身量相比,他案头上的公务简直垒的高高的。   要知道一个县衙的正常运转,除了县令,底下还分有很多职位。   最常听到的就是县丞,主簿,典史,学官,衙役等。   但一个县还要负责周边的镇子,村子事务,事情又多又杂,自然少不了书吏。而书吏负责的东西就多了。   首先一个“小六部”就跑不掉,即礼吏兵工户刑。然后是里书,招房,库房等等。   如此繁杂的活儿,居然只配备了三个书吏,甚至另外两个才念书没多久,处理事情磕磕绊绊,大头都压在了柏玉静这儿。   柏玉静:道理他都懂,考验他也认,但是能不能……稍微考虑他的年纪。   他今年虚岁也才十二。   柏玉静认命抽走最上面的公务,开始忙活。这一干就不知时间流逝,直到传来锣声,柏玉静才发现竟然晌午了。   “柏书办,吃午饭了。”同伴招呼他。   这是唯一让柏玉静欣慰的了,县衙晌午和下午酉时都会提供饭食,一荤两素。   过了一段苦日子,柏玉静现在也馋肉的紧。大食堂设立在县衙原本的壮班房,后面就是粮厅。   刚进入屋子,空气里就传来浓浓的食物香味,柏玉静在长几上面取了空碗筷,想了想在3号窗口排队。   他眼睛好使,发现3号窗口菜盘子里的鸡肉要多些。   打饭的大娘千万不要手抖啊。随后柏玉静意识到他在想什么,脸微微红了红。   很快轮到他,大娘认识柏玉静,知道这小公子是个能干人,多给他打了两块鸡肉。   “谢谢大娘。”   “不客气。”   柏玉静离开后,轮到下一个人打饭,直到县衙里所有办事的人都吃上饭了,食堂这些干活的妇人才去吃饭。   她们有的断了小腿,有的瞎了一只眼,甚至还有的人毁了容,可是现在她们坐在一起,吃着温热的饭菜,脸上的神情宁静而祥和,吃到尾声了慢慢交流起来。   “我今天给柏书办打饭,发现他又瘦了。”   “没办法,县衙里现在得用的人太少了。”   “九公子和音姑娘如果能再多招揽些人就好了。”   “老天千万要保佑赤袍军…”   赤袍军地盘内,身有残缺的人做着稍微轻省点的活计,其他四肢完好的人,有的加入娘子军,有的选择落脚村庄种地。   顾庭思最近忙的不行,这些经历过磨难活下来的妇人自有一股韧劲儿,尽管她们不是十几二十多岁的姑娘,但只要能动能跑,靠智取依然可以打败一部分敌人。   人要有希望有志气,不要自己先否定自己。   而顾澈和叶音停止了继续收揽人口,一来几个大势力都设立了关卡,只进不出。二来,如果顾澈还继续揽人,就是公然宣战了。到时候三方势力夹击,赤袍军死无葬身之地。   现在赤袍军收揽了大部分妇孺,其他势力更像是等着看好戏。   当然也因为一点点的声名影响,赤袍军收拢的大部分为妇孺,这个时候打过去,岂不是坐实欺负妇孺的罪名,非大丈夫也。   若是一家独大也就罢了,可以捂嘴。但周围还有其他的狼。   整个靖朝的几个大势力保持在微妙的平衡中。   叶音和顾澈最近在造连弩,结果底下人来报,有水匪袭击,其中有沿海本地人,还有些听不懂对方说的什么语言。   叶音冷声道:“正好玄骑卫最近没事做,现在来活了。”   对付水匪,叶音曾经没少看相关电影,某位大将军的布阵方式,叶音还有印象。   不过半月,他们一路打到水匪窝,甚至还缴获了几条大船。   叶音看着半旧的大船,平静的海面,思路逐渐打开。   她以拳击掌,把身边的玄骑卫惊了一下:“音姑娘?”   叶音翻身上马去寻顾澈,现在局势僵持,他们没必要只盯着陆地,可以派船出海。   然而想法很好,却受限事实。   顾澈无奈道:“音音,我们没有那么大的船。”   “难道放弃出海?”叶音不甘心:“阿澈,你相信我,海外有良种,是能活人命的食物,番薯,土豆,玉米。”   叶音跟他讲述这些食物的产量,还道:“海外还有金矿,银矿,各种宝石。阿澈,你一点儿都不心动吗?”   “当然是心动的。”顾澈长而黑的睫毛垂落:“音音,赤袍军的壮劳力并不多。”   一句话回归现实,叶音不得不压下了升起的雄心壮志,她烦躁的揉了揉眉心。   顾澈起身至她身后,给她捏了捏肩,叶音有些不好意思,刚要开口拒绝,顾澈先道:“你这些日子很累了,歇会儿吧。”   顾澈不提还好,他这么一说,叶音强压下去的疲惫都涌了上来。   屋内很安静,顾澈手上的力道不轻不重,叶音舒服的松展眉头。   “别急。”头顶传来清泠泠的声音,如玉石相击般悦耳:“等到今年冬天,局势肯定有所变化。”   叶音眉心一跳。   “北狄狼子野心,一座京城满足不了他们。”顾澈轻轻落落的眨动睫毛,眸光淡淡,像雾沉沉天空之上翻涌的云,昭示着风雨欲来。   叶音扭身,抬头直视顾澈:“若是北狄拉拢黄天军怎么办?”   顾澈:“就算明王有意,他底下的人也不会答应。”   明王手下的人跟着他是为了建立一个新的,美好的的王朝,而不是去给北狄当“口粮”。   若明王执意如此,当初既然能起义,现在为何又不能?   落叶枯黄,落雪纷飞,万物感受到了冬日的寒意。   北狄的王上,如今的新皇,改国号为狄,年号盛启,号盛启帝。下面五个儿子皆为皇子,未立太子。显然是为了最大程度的激发几个儿子的潜力,让他们拼了命的去攻城掠地,最后谁功劳大,谁就是太子。   其中呼声最高,目前功劳也最大的是盛启帝的小儿子,青颜罕木儿。也是之前一直跟前朝太子交手,最后用计累死前朝太子的小王子。   如果说从未立太子这方面来看,盛启帝还算沉得住气。但他偏偏又迫不及待称帝。   他是看准了靖朝国内的几大势力不和?所以早早称帝,以强北狄士气。   盛启,盛启,野心明目张胆,他要开创他的北狄盛世。   顾澈看完信件,慢条斯理的叠好,起身向外去。而在桌案上留下碎掉的茶盏。   与此同时,一封密信由京城快速送往闵丘,那是黄天军首领明王所在的大城。 第89章 明王投敌   闵丘城中心,原本的豪宅经过重新修缮后,就成了明王的住处。   整座宅子极大,是个标准的五进五出大院子,内置假山石水,花园池塘,东西两方更是设独立院子。府内养着美人无数,骏马飞扬。   平时明王府都是热热闹闹的,今日却安静的过分。   书房内。   明王把北狄朝廷给他的密信交由幕僚看。   密信上说,只要明王归顺,他就是正儿八经的异姓王,享封地食禄。   几位幕僚面面相觑。   一人委婉道:“明王,狄朝廷来者不善啊。”   明王若是降了,天下人的唾沫能淹死他。   明王不语。   几位幕僚争执不休,听的明王头大,最后明王把人都赶走了。   书房里只剩下明王一个人,他盯着那封密信出神。   别看黄天军现在人多势众,但是明王隐隐感觉到了颓势,当初怒火上头,他拉起一帮子人起义,最开始他只是想要活下去,他不想再被元乐帝的爪牙欺负了。   但那时的明王也没想到跟随他起义的人越来越多。他甚至能自立为王。   可他本就是被时势造就的英雄,他更不像成王,得势后还要继续学习,对文人各种礼待,他只想和他的兄弟,他的心腹一起享乐。   管理一方土地太难了,也太累了,明王只想每日快活,人人仰视他。   如今手下的一些将领也不听话,其他势力虎视眈眈。北狄朝廷也盯着他。   明王叹息一声:“本王也是被逼无奈,本王没得选。”   一旦北狄打过来,成王和天林军只会趁火打劫,说不定连那个小小的赤袍军也要掺一手。   到时候别说眼前的富贵保不住,小命都要丢了。   明王派人把他几个兄弟叫过来,应石也在其中。   “都是一起拼命的兄弟,大哥也不瞒你们,狄朝廷开出的条件优厚,大哥心动了。”   应石和其他兄弟对视一眼。   应石挠了挠头:“大哥,为啥啊。”   他们现在自己当王不痛快吗?想咋滴就咋滴。   明王把手边的账目给他们看,应石一看就头晕。   好在有一个兄弟能看进去,他一双浓黑的眉毛狠狠拧紧:“怎么可能。”   应石不解:“怎么了怎么了?”   “我们的财政快要倒亏了。”这还是在收了一半税目的基础上,如果再加税,恐怕也有人要效仿当初的他们那样起义了。   黄天军的中上层个个穷奢极欲,不懂体恤百姓,财政能稳住才怪。   明王又把黄天军现在的处境说给众人听,他道:“如果归降,我们跟狄朝廷就是一伙的,我还是王,你们照样封官,我们依然享有荣华富贵,并且再不用担心成王和天林军的威胁。”   “可是…”有人弱弱道:“北狄是外敌啊。”   明王喝道:“那又如何!”   “北狄已经占据了京城,登上帝位,他们就是新皇。”   明王心中的天平倒向了北狄,自然为其说话。   应石晕晕乎乎,但知道一点,大哥是为他们好:“我都听大哥的。”   “我也是。”   “大哥怎么说我们怎么做。”   “没错!”   明王看着一干支持他的兄弟,忍不住欣慰:这才是他的好兄弟,不像那些幕僚,全他娘的是狗屁道理。   腊月二十三,明王带兵归降北狄朝廷,众人皆惊。   腊月二十四子时,明王原部将王章带兵叛逃,投奔赤袍军。   一切发生的太急太快,别说其他人,就是顾澈和叶音收到消息的时候都愣住了。   但怔愣只是片刻,很快两人意识到机会来了。   顾澈坐镇后方指挥大局,叶音,顾庭思,郭华,池明贤分别带人扩张周边领土。   腊月二十六,赤袍军一跃而起迅速占领西州,闵丘及沿途各县镇,直逼粮都昌阳。   女将军音及其麾下玄骑卫正式走入大众视野。   顾澈带领手下文人同时发力,斥骂明王为国贼的文章和打油诗如雪花纷飞,其他地方的文人同样义愤填膺,笔杆子舞的飞起,讽刺的童谣传遍街头巷尾,人人得而唾之。黄天军原本势力内的百姓也四散奔逃,最后大部分为赤袍军收拢。   大年三十,手下兵将缩减到廖廖三千的明王,带着一干兄弟进入狄朝廷,为新皇道贺。   两旁坐着残存的世家,或讥讽或嘲弄或鄙夷的看着大殿中央的明王等人。   明王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涨红了脸,心道你们这群伪君子有什么资格这样审视他。   你们都降了,凭什么不准他降。   尽管明王现在也后悔不迭,他怎么都没想到,不过是投降北狄,还没怎么着底下人就闹开了。   他更没想到,压下他的居然是之前那个小小的赤袍军。   盛启帝乐呵呵的看着底下的闹剧,靖朝人不是常讥讽他们为蛮夷,而他们这群蛮夷就是逼的靖朝人低头了。   他心情颇好,终于开口:“来人,带明王上坐。”   也不知道是不是北狄故意为之,居然把明王的位置安在元乐帝身边。   这位将大靖拖垮的昏君已经没了往日的气势,但在侧首的时候,原本死水一样的人,突然向明王投来怨毒的目光。   如果不是这群反贼,靖朝也不会易主。   明王:???   明王给气笑了,元乐帝在北狄面前畏畏缩缩,到他跟前又摆皇帝架子了?!   笑话,他再不济也还有三千兵。   明王高声道:“庶人荡可是眼抽筋了。”   这是北狄给元乐帝赐的名号,荡。贬为庶人。   比起刚登基就被俘虏的三皇子,显然是在位多年的元乐帝更显眼。   北狄也更喜欢从元乐帝下手,打击世家及官员士气。   三皇子深深低下了头。希望不要牵连他。   随着明王一声高喊,众人的视线都落过来。   余首辅垂首,哪怕对元乐帝早已经失望,还是不忍见这场景。他像入定的老僧,像快要枯死的树,慢慢合上了眼。   青颜罕木儿笑出声:“既然庶人荡眼抽筋,本殿叫太医来给他看看。”   根本不给众人拒绝的机会,小太监匆匆跑出去。没一会儿太医就来了。   元乐帝再不敢搞小动作,太医把脉后,跪下恭敬道:“回殿下,元…”   太医咬咬牙,道:“庶人荡只是有些疲惫,好生休养就是。”   “喔~~~”青颜罕木儿故意拖长   了调子,“原来是太疲惫啊。”   他笑着对盛启帝道:“既然如此,父皇明日就允庶人荡一日假罢,后日再去田里耕…”   “哇——”   谁也没料到下首的张首辅一口鲜血喷出,直挺挺倒下,大睁的双眼死死盯着元乐帝的方向,不肯闭目。   张首辅今年不过五十有三,却已经是满头白发。   大喜之日有人丧命,实在晦气。   盛启帝恼怒,让人把张首辅的尸体扔到城外乱葬岗,张家男丁下罪,女眷全部充入教坊司,谁若求情以同罪论。   京中官员闭紧大门,明王同兄弟走在大街上,空气里飘着若有若无的腐味,商铺破落,不见行人往来。   忽然他们听见一阵尖叫声,下意识跟过去,发现几个身穿狄军服饰的男人正在欺负一名年轻女子。   这种事不少见,几人都干过这种事,那个时候只觉得畅快,爽利。但如今居然生出两分憋闷。   大概是身上的“皮”不一样吧。   错了,他们降了,身上的“皮”同这些人一样了。   明王他们走远了,但身后的惨叫却没停。   不同于京城的死寂,其他地方却是难得热闹,有了过年的氛围。   大概是目睹明王的骚操作带来的惨烈后果,成王和张元庆都吓到了,今年难得对底下百姓好了许多。   只是这好会持续多久,谁也说不定。   顾澈命人从惠县,金城拉粮送往闵丘,西州等地。   柏玉静也负责其中事务,暴躁的想骂人,当然不是针对普通人,而是很想问问上峰的上峰的上峰的上峰,能不能不要这么抠,多派几个人会怎样!   最气人的是,柏玉静还看到了他最讨厌的人。哪怕他现在知道池明贤当日是做卧底,可对方给他那瞬的难堪,他还是无法释怀。   而比这更气人的是,池明贤显然忘了这事,也不记得他了。看到他时还乐呵呵夸他有才,未来可期。   期你个大头鬼!   冬日高悬,暖意融融,草棚前排了好多人。有老有少有青壮。   妇人断了一根手指,但似乎不受影响,麻利的给来人打上一碗浓浓的稠粥,旁边上了年纪的老人适时将用叶子包着炒咸菜递给来人。   汉子接过的时候,忽然感觉这饭有千金重,他嘴唇微动很想说句谢谢,但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   他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妇人和老人都一副饱经风霜的模样,可他们的脸上却露着淡淡的笑,平静祥和。   汉子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天空格外的清澈,很蓝很漂亮,阳光洒在身上很温暖。   汉子找了个地方坐下,先喝了两口粥,米饭的香味很浓,一看就是今年的新米。   他忍不住多喝了两口,然后才把叶子打开,用油炒过的咸菜格外香,汉子看着咸菜油亮亮的色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旁边的人直接把咸菜倒进粥里,用细细的木棍子搅一搅,然后大口喝下,畅快极了。   汉子也照做,一大碗粥下肚,他肚子也热乎了,看到手边的叶子,他背过身舔去叶子上的油珠。还有人直接把叶子吃了。   吃饱喝足,他靠在树根休息,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只剩枝干,但汉子莫名觉得等到来年开春,这棵树一定会长出更多更茂盛的绿叶。   他想的入神,忽然听到旁边传来抽泣声,一个十七八的男子一边喝粥一边哭。   汉子知道他为什么哭,他刚才其实也想哭,但没好意思。   他闭上眼,睡着前想:以后若日日如此,舍出一条命又如何。 第90章 过节   为了安抚人心,今年的元宵节顾澈和叶音决定好好办一办。   也不是说要多花多少钱,肉食肯定供给不够,粮食也要省着点吃,但是精神娱乐可以弄一下。   以前在金城的时候,沈寅的茶楼就有说书人编各种各样的故事,十分叫座。   叶音想在此基础上延伸一下,排一出戏。到时候叫人在各个城市都演一下。   “是百姓被人压迫,愤而反抗的戏吗?”顾澈问。   叶音摇头:“不是。这种戏码众人都体会过了,现在大过年搞点轻松的。”   顾澈:“比如?”   叶音拿着毛笔,很快在纸上写了个大概,“你看看。”   顾澈有些意外,因为叶音写的是一名农户通过各种奇妙点子和勤劳,把地种的极好,最后大丰收的故事。   期间插入了几个恶人干坏事,但都被农户打跑了。农户一家人又是高兴又是解气。   不是多么跌宕起伏的情节,很寻常,但也很温馨。结局也是大圆满。   叶音:“可有哪里需要改动?”   顾澈:“不用了,这样挺好的。”   恨意,怒火,戾气这些负面情绪都可以让人充满攻击性,对于打仗而言,这是一件好事。   凶猛的兵才可以战胜对手,抢夺更多的地盘。但这些负面情绪长期存在也会消耗自身。   真正的将领,是把手下的兵当人看的,不打仗的时候,希望这些兵也能过得愉悦。凡事有张有弛,才能久远。   叶音单手撑脸,想到什么立起身子,又在另一张纸上描写。   顾澈:“唱曲儿?弹琴?”   叶音:“嗯。放松身心。”   其实就是类似后世的春晚,可惜现在远没有到后世那般歌舞升平的程度,所以简略再简略。   叶音亲自负责此事,每日忙的不见人影,王氏虽然面上没有异样,但私下不住落寞。   “干娘。”汪清清端着一蝶炒瓜子走过来。   王氏见状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汪清清搬了个小马扎在她身边坐下,两个人一起看着外面的天空。   她剥瓜子,软声道:“我想跟干娘说说话。”   王氏笑着摇头,“我一个老婆子,你跟我待着没劲。你看今日天气多好,你这么年轻该出去转转。”   虽说汪清清跟叶音容貌相似,但平时以纱掩面还是可以出门的。   汪清清摇头:“我不喜欢出门。”   她是那种传统的女子,从小时候她母亲就耳提命面,不要抛头露面。时间久了,汪清清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她无数次的感激当初阿音姐姐救了她,带她回家。她喜欢干娘,喜欢阿音姐姐,也喜欢聪明的顾朗,尽管顾朗待人疏离。   汪清清剥了一捧瓜子给王氏:“干娘吃。”   “好。”   两个人说着话,孤寂的气氛慢慢远了去。   “朗公子?”下人轻声唤。   顾朗抬手制止他:“回吧。”   转眼到了元宵节,叶音把王氏她们接到了西州,一家人在一起好好吃了一顿饭,饭后一群人去逛街。   西州南面。往日是各种小摊摆摊的地儿,今儿早早空出一大片地儿,圆木台下围拢了人。   待到戌时两刻,随着一声锣响,众人精神一震,从幕后慢慢悠悠走出一个扛着锄头的农户。   农户背面的木墙上贴着田野画,右上角高高悬起明日。   “农户”高声唱:“哎~~~太阳出来啰~~喂~~~”   底下顿时笑起来,还有人故意捣乱:“兀那后生,现在可是大晚上。”   “是啊,你看月亮多亮啊。”   台上的农户也不恼,放下锄头挺着腰,看着画上的太阳:“你那月亮可没我这太阳亮。”   “瞧瞧我地里的水稻,长得多好。”   众人又是笑声一片。   人群中,顾澈也笑道:“你从哪找来的人。反应这般机敏。”   叶音眼神乱瞄了下,装作没听见。   顾澈有了猜测,俯身靠拢:“该不会是你玄骑卫的人吧。”   叶音:“……”   顾澈低低笑出声,随后强行忍笑,道:“音音手下真是能人辈出。佩服佩服。”   叶音扶额:“他们有才,就让他们上了。”   “爹娘在说什么悄悄话。”两人中间突然冒出个小脑袋。   顾澈捏捏他的脸:“你怎么神出鬼没?”   “明明是爹一心都在娘身上。”顾朗无情吐槽。   叶音转移话题:“娘她们呢?”   王氏她们被台上的戏吸引了,一个个笑的不行。   叶音:……行叭。   戏台上又出现了两个人,贼眉鼠眼,想要在农户地里搞破坏,结果被农户一顿收拾,下面一片叫好声。   叶音早就看过排练,对此并不稀奇,顾朗也一样,他拉着叶音的手想要逛街。   顾澈叹气:“走罢。”   现在才勉强填饱肚子,街上其实没什么值钱东西,不过是些灯笼,面具,糖人,卖炒花生炒瓜子的。   但顾朗依然看的津津有味,他喜欢这样热闹的氛围。   直到他们面前出现一群小孩,现在小孩儿不常见,冷不丁在大街上看见这么多,还是有些稀罕。   顾朗他们走过去,才发现是卖糖的,只不过这方式有些特别,用两根小签子挂着糖稀,双手一来一回的搅动,味道如何不知道,但看着挺好玩的。   “娘,买这个,买这个吧。”顾朗像最寻常的小孩儿缠着娘亲要零嘴那样撒娇。   其他孩子也看过来,有人认出叶音,刚要叫破,叶音对他眨眨眼。那孩子立刻捂住嘴,但一双眼睛亮极了。   “摊主,你这是什么?”   摊主是名老伯,闻言笑盈盈道:“这是绞糖。”   顾澈早就让人在势力内再次传播白糖制法,所以西州的糖价并不贵。老伯用的是白糖,糖稀晶莹剔透,在灯光下很漂亮。   顾澈又问:“怎么个卖法?”   老伯:“两文钱一个。”   这价钱不贵,甚至很便宜了,但对一群孩子来说还是太贵了。   顾澈掏出一角银子,“来十二个吧。”   “哇——”孩子们高呼,对顾朗投来羡慕的目光。   摊主乐呵呵找零,然后手脚麻利的操作,很快一个小小的绞糖递给顾朗。   其他人眼巴巴看着,但后面摊主就在顾澈的示意,把糖给了其他孩子。   “谢谢叔叔婶婶。”   叶音猝不及防干咳了一声,脸色微妙的认下了这句“婶婶”。   顾朗暴力扯断糖丝,将一个裹了糖的小棒喂到叶音嘴边:“这是糖做的,肯定不酸。”   顾澈抱胸,故意道:“另一半是不是给我的。”   顾朗把糖塞进了自己嘴里。   叶音乐出了声,她笑起来的时候眼下的卧蚕鼓鼓的,像冬日的湖面破了冰,一尾游鱼蹦出水面那般鲜活动人。   很可爱。   顾澈问道:“好吃吗?”   叶音和顾朗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好吃~~”   顾澈的眉眼也弯了,眼里盛着光,他看过来的一眼像细细长长的柳条儿划过叶音的心。   叶音别开脸,问这群孩子:“你们的家人呢?”   “看戏。”   “卖东西。”   “前面七十步是我家…”   众人得了糖,回答的可殷勤了。   摊主抬起头,对叶音乐呵呵道:“他们都是我的熟客。”   这下叶音彻底放心了,最后两个绞糖递过来,明显是给他们的。   一个给了叶音,一个顾澈拿着。顾朗干看着。   叶音啼笑皆非,把手里的绞糖给顾朗,顾朗本来不要,但看到顾澈眉间的得意,他就接了一半,然后拉着叶音的手蹦蹦跳跳。   “娘,这糖好甜的。”   叶音莞尔。   顾澈笑着跟上去,忽然前面跑来一个带面具的小孩儿,不小心撞到叶音身上,面具掉下露出一张明媚的小脸。   柏玉静紧跟其后:“小花!”   他沉了脸,但一转头看到叶音和顾澈,柏玉静:!!!   “音……”   叶音抬手阻止他。   小花捡起面具,怯怯的躲在柏玉静身后,柏玉静退后半步,拱手道:“舍妹莽撞,小生为她赔个不是,还望姑娘见谅。”   小花也像模像样拱手。   “不妨事。”叶音扶起他的手:“只是人多,你妹妹还小,莫要走散了。”   “是。”   因为年龄差不多,顾朗多看了柏玉静两眼。待柏玉静两人离开,顾澈状似无意道:“玉静比阿朗大不了两岁,如今一人能担不少事务,是个好苗子。”   顾朗:???   叶音深以为然。过会儿,她又道:“我瞧着那孩子好像瘦了些。给他派些人手吧。”   顾澈:“好。回头我让池明贤过去,还自带帮手。”   叶音:“怎么说?”   顾朗也抬起头盯着他们看,顾澈忽然靠近叶音,飞快耳语。   顾朗:………   顾朗:他真的会生气的嗷!   叶音无奈的推开顾澈,揽过顾朗:“你爹没说什么,只说你池叔叔与一女子相恋,那女子也是识文断字的。”   既能识文断字,平时肯定会帮着池明贤分担一些活。   顾朗想了想,道:“是不是乔雨。”   “真聪明。”叶音带着他往前面走去,继续逛街。   顾朗看上了一个面具,刚好有一大一小两个,他闹着要叶音也戴上。   面具很粗糙,圆圆的一个盖住了整张脸,只在眼睛的位置留有两个孔洞。面具上没有其他花纹,只有最原始的木头的纹理,杂乱而无序,看久了有种另类的可怖。   但叶音和顾朗两个人对望着,谁都没有发现不对。   顾朗还对她歪了歪脑袋,“威武吗?”   叶音:“嗯。”   “音音。”顾澈唤她。   叶音回头,下意识掀开面具,冷漠无神的面具下露出一张含笑的脸,反差之大让顾澈愣了神。   叶音无意识学着顾朗一般歪了歪脑袋:“吓到你了?”   顾澈:“嗯。”   叶音卡壳。那…下一步是不是要哄一下?   她不擅长啊,叶音抓着面具的手指紧了紧。   作者有话说:   小天使们,说个事哈,日三更我有点吃不消,所以每天更新调为两更了,恳请小天使们见谅【诚恳的鞠躬.jpg】 第91章 询问王章   街上人群来往,顾澈眼里漾出一点儿笑意:“先记着。”   叶音:“……”   他们转了一会儿,买了零嘴回去寻王氏她们。   西州同样的场景也在金城,兴城等地上演。赤袍军的地盘内,这个元宵节过得欢快极了。   节日过后,众人的精气神明显更好了,街道上也能看到孩子跑过,打闹,以及小孩儿身后跟着大人的咆哮声。   其他人闻言也不觉得吵闹,反而含笑聆听。   经历了死城的孤寂,绝望的哭嚎,如今再听到这般有烟火气的咆哮声,是一种难言的温暖。   它无形无态,捕捉不得,可就像天上的日光融入到他们的躯体,慢慢驱散了冰冷。   久到让人失去所有信心的黑暗终于退去了。   而在这片湛蓝的天空下,一声还带着稚嫩的咆哮直冲云霄。   柏玉静死死拽着毛笔,恶狠狠的瞪着面前的男子。   池明贤缩了缩脖子:“柏小弟,咱俩有仇吗?”   想他风流倜傥,左右逢源,不应该啊。更别说柏玉静一个半大小子。   柏玉静咬紧牙,一字一顿:“没——仇——”   “喔。”池明贤拍拍自己的胸口:“我就说嘛。我也没印象。”   柏玉静:……   柏玉静冷哼一声,坐回椅子,小小的人跟案头的公务形成大大的对比。   池明贤心里一下子有了原因,可怜的柏书办是被这么多公务逼的暴躁啊。   他以后不会也这样吧。   池明贤的嘴巴慢慢撅了起来。   春回大地,田野间到处可见忙活的农人,正值春耕了。   陈归一身粗布麻衣,带着几个农人正在巡视场地,一队黄绒绒的小鸡跑过来,陈归如临大敌:“都住脚,让它们先过。”   直到小鸡慢悠悠的走过去,陈归才松了口气。   赤袍军地盘内的物资短缺,也不止是赤袍军,几乎整片大地的物资都短缺,少数人依靠权势卷走大部分资源当然不会有这种感觉。   叶音和顾澈商议过,万事光节流不行,还要开源。   既然物资短缺,那就想办法把这部分物资补上。于是叶音和顾澈特意招专人负责禽兽畜牧之事。   但因为地盘扩大,他们手底下的人都分出去管事了,后来想来想去,才想起陈保还有个儿子,好歹是举人的儿子,陈归应该能用。   然后陈归就被赶鸭子上架了,最开始陈归是非常抵触的,想他自小读圣贤书,没想到居然要养鸡养鸭,简直有辱斯文。   对此,叶音跟人好生“沟通”,陈归迫不及待就去办事了,并且高声欢呼:他爱养鸡养鸭养大鹅。   几个农人面面相觑,年长的人笑道:“小陈管事真是爱护家禽。”   陈归面色淡淡,内心流泪,他不爱护能行吗,他不爱护就要被迫加入玄骑卫,天天体验地狱式操练。   养鸡最害怕的就是遇到鸡瘟,一死死大片,普通人根本承担不起这个风险。   陈归根据叶音的指点,以及自己翻阅农书,在建造养鸡场的时候就费了一番心思。   他身后的农人,名义上是过来帮忙的,实际是跟着学经验。   这种事当然是多多益善,陈归不会藏私。   “我跟你们说,这养大量家禽,卫生方面必须重视……”   随着他们往场内走,陈归跟几人讲述一些细节,几人都听得很认真。   而在隔壁山上发生着差不多的一幕。   陆青山和常文一边给牛喂草料,一边跟人讲述养牛的注意事项。   陆青山就是当初被邵和追杀的小队伍头头,他原本是个农户,给地主家放过牛,他脑子活,偷偷学了些养牛相关事宜,打算以后攒钱买头牛,谁知道后来就彻底乱了。   没想到兜兜转转,陆青山最后以这种方式实现养牛的梦想。   而常文本来是跟着方白的,但他受不了军营的操练,就申请也来养牛了。   这对年龄差了一轮还大大有余的人,居然相处的意外和谐,时间久了,陆青山拿常文当自己儿子看。   如果说养牛还能自己摸索,养马就有点难度了。   现在明王投了北狄朝廷,中间没了缓冲,赤袍军就直接跟北狄对上。   而在赤袍军的东边是成王,南边是天林军,局势并不乐观。   有明王的前车之鉴,成王和天林军不敢投敌,不用担心三方势力联合。   但是北狄能一举大破边关,直入京城,靠的是他们的骑兵。在这方面赤袍军非常吃亏。   所以马匹的问题必须解决。   顾澈看着整个大境的舆图,少顷,他伸手在昌阳和宁州的交接位置点了点。   昌阳省不仅是粮都,西接宁州,拥有大境朝难得的跑马场。当初顾家还掌权边关时,大部分战马皆来自于此,剩下的则是通过战争缴获草原战马。   顾家也试图让草原战马跟本地马交配,可惜产下的马做运输还好,做战马却是不行。   而在西南西北也有产马地,不过马匹良莠不齐。跟草原战马没法比。   明王未投敌前,因明王占据地理优势,顾澈还想过明王寻得战马后,对赤袍军出手他该如何应对,但另一方面明王也能跟北狄抗衡。   然而明王占据地盘后,只顾着享乐,最后更是做出投向北狄朝廷的荒唐举动。   明王是没想到,还是别的原因?   顾澈心有疑虑,命人把王章叫来问话。王章曾为明王的部将,在明王归顺北狄朝廷后,王章怒而叛逃。   听闻顾澈的疑惑,王章脸上出现了不屑,还有些遗憾和可惜,诸多情绪混合,让他的面色显的有些复杂。   “回公子,关于战马之事,之前有幕僚跟明王提过。”   那些幕僚跟着明王混,自然是希望明王好,为明王考虑。   “明王也派人去寻过,不过只找到了几匹掉队的马,明王大为高兴,没想到在骑马的时候被马掀翻在地,明王一气之下让人把那几匹马宰了,分而食之。后来寻马之事也不了了之。”   顾澈:“……”   王章大概也觉得此事太荒谬,脸上露出一个讽刺的笑。   他曾经是真心敬佩明王,不是谁都有勇气反抗,明王做到了,还越做越大,那个时候王章满心以为明王能做改天换地第一人。   后来,事实证明不过是王章痴人说梦。   王章抬头看着眼前的男子,对方很年轻,眼睛有神,这位九公子并不像明王一般,随时都板着脸皱着眉,一副不好惹的模样。   相比之下,九公子几乎算得上平易近人,不仅待属下温和,待治下百姓更是宽厚。但奇异的是,这样一个春风化雨的男人,王章面对他时却提着心神,仿佛对方极为危险。   这是王章在明王身上没体会过的。   当初他叛逃时选择投奔赤袍军,一方面是因为赤袍军收留了大部分妇孺,足见其首领是个心慈的。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赤袍军是几个势力中最弱的,他带兵投奔,说不定能跟赤袍军首领分庭抗礼,不至于被蚕食。   谁知道……   王章垂下眼,他这双眼睛就是摆设,看错明王更看错了九公子。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九公子的确是位仁善的首领,待在他手下不坏,前提是自身老实别太蹦跶。   顾澈点了点桌面,拉回王章的思绪:“当初那几匹马都是在哪里找到的。”   王章老老实实把自己知道的都交代了。   末了,王章抬眸,迟疑道:“公子,我们是要攻打宁州吗? ”   顾澈双手交握置于桌案,笔直的身体微微后仰,似笑非笑的回望王章。   王章心神一凛,抱拳道:“是末将越矩,请公子恕罪。”   顾澈:“王将军,你是个聪明人。”   王章咬肌的位置莫名颤动了一下。   顾澈:“希望你一直这么聪明。”   王章忍不住抬头:“公子,末将……”   “没事了。”顾澈温声道:“退下吧。”   王章垂下头:“是,公子。”   顾澈并非严苛之人,只是这位投奔而来的王将军有自己的诸多小心思,还得再磨磨。   下午,顾澈命人把叶音,郭华,沈寅等人叫来。   “攻打宁州?”叶音眉头微拧。   西州距离宁州并不远,因为之前连番祸祸,宁州几乎是十不存一。   顾澈:“我打算让郭华带兵攻打宁州。”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一旦狄朝廷发难,他们几乎没有任何优势。   而狄朝廷占据京城后至今不动,绝对不是因为对方适可而止,而是因为狄朝廷也要整合后方势力。   北狄南下后,可是带了不少草原上的小尾巴。   但现在应该也到尾声了。   顾澈这段时间也在整合势力,如今见差不多了,不敢再耽搁。   随着顾澈的一一分析,屋内鸦雀无声。   少顷叶音道:“我带兵去攻昌阳。”   如果顾澈想要马场,就必须同时拿下昌阳。否则他们仍受限制。   顾澈目光中带着犹豫。如果叶音带兵攻打昌阳,有极大的几率跟狄朝廷对上。   昌阳是粮都,狄朝廷不可能不要。到时候骑兵迎来,危险万分。   这一仗,顾澈其实是想自己带兵,顾家跟北狄交战多年,顾澈虽未亲自跟北狄交过手,但对对方很有研究。   顾澈不作声,表示沉默的反对。叶音倏地笑了,笑容很浅,却带着难掩的自信:“阿九,我敢说整个赤袍军内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庭思也不行。”   顾澈虽然能带兵作战,可比起攻城,顾澈坐镇后方,更能安抚人心鼓舞士气。   叶音于谋略上终究差了顾澈一截,但她想跟顾澈平分秋色,就得在其他方面补回来。   她要的尊严,底气,依靠,都必须是她亲手挣得。顾澈敬她,爱她,那是锦上添花,绝不能是她的救命绳。 第92章 两难   因为调集人手,叶音耽搁了大半日。郭华率先出发,已经前往宁州。   叶音出发的时候,顾澈亲自去送她。   春风已经裹了暖意,苍树焕发新芽,黄灿灿的迎春花在枝头俏生生绽放,那么明丽,仿佛在庆贺什么。   顾澈目光紧紧盯着叶音,落在她英挺的眉,漆黑的眼,那双眼中蕴了坚定,是决然,是破开一切障碍的勇气。   四目相对间,叶音莞尔:“等我。”   她一身甲胄,红色的披风猎猎做响,那是王氏连夜为她赶制的。她立在那里,像要振翅冲天的凤凰。   叶音翻身上马,长长的马尾在空中划过一道流畅锋利的弧度。   “驾——”   行至队伍前,叶音单手舞木仓,直指苍穹:“出发——”   两千精兵尽跟她身后。   人群后的王氏几乎站立不稳,还好汪清清扶住她,低声唤:“干娘,您没事吧。”   王氏摇摇头,“我没事,回吧。”   转身的瞬间,她压了压眼角。当初从顾府逃出来,她就知道音音是个厉害的。可王氏真的看到眼前这一幕了,还是觉得揪心。   儿行千里母担忧,更遑论音音是去打仗。   那丫头还哄她,说过去占个地儿就行,很轻松。   北狄会那么好心把地盘让给他们,到时候必然有一场恶战。   叶音带着两千精兵刚出发,北狄就收到了消息。   盛启帝刚要派自己的大儿子出兵迎战,没想到小儿子制止了。   青颜罕木儿捋了一下自己胸前的头发,笑道:“父皇,咱们出什么力,那不是有个刚归顺的吗,证明他们忠心的时候到了。”   盛启帝:“你是说明王?”   大皇子哼了一声:“小弟说的好听,明王又不是傻的。”   “皇兄还当明王是以前的明王?”青颜罕木儿眸光幽幽,仿若毒蛇吐信,“威逼利诱,总要叫他应战不可。”   盛启帝和大皇子若有所思。   青颜罕木儿继续道:“再者,赤袍军身处腹地,竟敢率先挑衅朝廷。也不怕被人钻了空子。”   大皇子听的云里雾里。   盛启帝略做思考便明白了小儿子的意思,再看大儿子茫然状,顿觉糟心。   盛启帝没好气道:“你小弟的意思是,让我们拉拢其他势力包围赤袍军。”   大皇子终于反应过来,随后笑道:“小弟,这次你料错了。自从明王归降其部将叛逃后,其他势力不会再归顺啦。”   盛启帝沉默,觉得大儿子说的也有理。   青颜罕木儿笑意不改:“明的不行,暗的也不行吗?”   大皇子:“哈?”   盛启帝眼睛一亮,问小儿子:“拉拢哪一个?”   “天林军。”青颜罕木儿掷地有声。   盛启帝:“为何?”   青颜罕木儿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淡去,认真道:“成王在鲁地礼贤下士,收服了一大批文人,治下百姓也恢复生机,俨然成了气候。”   “他必然是想图谋天下,如此一来,他万万是不可能跟我们合作。否则叫他手下文士知晓恐怕都要弃他而去,成王不敢冒这个险。”   盛启帝:“那天林军就不想图谋天下?”   “他倒是想,他配吗?”青颜罕木儿言语犀利:“天林军的所作所为可没比我们好,其凶名在外,众人皆是口服心不服。”   “天林军的头领也应该心里有数,他不会拒绝跟我们的暗中往来。”   盛启帝转动着手上的扳指,蹙眉思索:“若是助其壮大……”   “父皇。”青颜罕木儿弯唇:“对于其他势力来说,天林军勇猛善战,可一旦对上咱们北狄铁骑,天林军也只会是咱们骏马的踏下亡魂。”   父子俩一来一往,很快定下了未来的计划。   他们决定拉拢天林军蚕食其他势力,最后再把天林军干掉,北狄将称霸整个大靖朝。   只有大皇子木着一张脸。   青颜罕木儿亲自去见明王,说服,或者说是逼迫其应战。   另一边,出自盛启帝之手的密信也八百里加急送往天林军的势力内。   对于青颜罕木儿说的危险,顾澈没有预料吗?   他有。   可若是顾澈不动作,那么只是将危险的时间微微延后,难道成王和天林军的威胁就消失了?北狄朝廷就会放过他们了?不会。   到时候赤袍军唯一的主动优势也没了。   叶音出战纵然艰险,可顾澈稳住后方同样不易,对大局的掌控更是极大的考验。   头顶浅蓝做底,白色的云翻涌舒展,端的是晴深方好。   叶音看着昌阳的舆图,面色严肃。马存金和成全等人围在她身边。   叶音:“我们从这里走。”她手指点了一个位置。   众人没有异议。   随后叶音让人收起舆图,她抬头眯眼看着天空。   此次她来也是做了两手准备,若是对上明王,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若对上北狄骑兵,他们也做了相应措施。骑兵厉害,但也不是拿他们没有丁点儿办法。   绊马索,铁蒺藜都有用,车阵来不及了,方阵可以安排上,以及连弩。   若是论对付骑兵,还是木仓炮更管用,可惜现在条件有限,时间又紧,只能先把眼前的难关度过再说。   暮色四合,队伍停下,安营扎寨。   “大哥,他们估摸着有两千人。”   “听说领头的是个女人。赤袍军是没人了吗,让个娘们儿来。”   “别小看那个女人,之前就是那个女人带兵夺了咱们大半领地。”   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忽然一个人问:“大哥,咱们只剩三千兵了,如果跟赤袍军正面对上,最后只会两败俱伤。”   “咱们骂名也担了,最后留存的实力也没了。”   众人一下子沉默下来。   黑暗里,明王一张脸阴沉的能挤出水。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可是青颜罕木儿来找他,说他如果不应战就是心怀鬼胎,对北狄不忠,一个不忠的臣子留着有什么用?   就差没直接说,若他不应战就杀了他。   明王这次是真的被逼无奈了。   春日的夜风寒凉,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是冰凉凉的,可明王等人的额头却出了汗。   应石闷声道:“大哥,要偷袭吗?”   “让我想想,让我再想想,”如果有后悔药,明王一定吃一缸,他把自己带进了死胡同。   明王想:要不战败吧。可同样的道理,北狄那边难交差。   一夜无事。   叶音睁开眼,外面天亮了。   “马存金。”   “末将在。”   叶音:“查的如何了?”   马存金:“回音姑娘话,此次前来应战的是明王。”   叶音摩挲着自己的刀鞘:“我们到达昌阳有几日了?”   马存金:“三日。”   “三日啊。”叶音心里有了猜测,看来明王归顺北狄后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第93章 昌阳小调   大片平地上,士兵安营扎寨。只是众人的神情都有些低迷   大片平地上,士兵安营扎寨。只是众人的神情都有些低迷。   他们知道此次要干什么,要跟赤袍军对战。这样的战斗他们在过往经历不少,那时他们都很兴奋,因为每一次胜利,每次成功攻城,就可以尽情的发泄一日,女人,食物,衣服。将他们空虚的内心填满。   可是这一次不同,赤袍军还是那个赤袍军,他们却成了北狄的刀。被战乱摧残到麻木的人,居然罕见的生出心虚。   仔细想来也是奇怪,刁民,匪徒,叛军他们都当了,怎的如今当回卖国贼心情就不一样了。   元乐帝昏庸无道,新皇上位该是好事。   明王是这么劝他们的,他们也就这么信了,但真的信了,还是假装自己信了就不得而知。   “呸!这是什么烂玩意儿。”一名百夫长吐出嘴里的饭,其中竟然夹杂着沙石。   他扔了碗筷,大步走向火头营:“今天谁做的饭!”   几个小兵畏畏缩缩走出来,那神情一看就有猫腻,百夫长盛怒,当即一个大耳瓜子抽过去。再一脚一个,把做饭的小兵踹翻。   “居然欺负到你爷爷头上来了,说,偷走的米粮在哪里!”   几个小兵跪了一地,忙不迭道:“百夫长明鉴,我们拿到的就是这些米。不信您亲自进去看。”   百夫长狐疑,大手掀开帘子,直奔角落里的粮食袋子。   不但米里面掺杂了沙石,而且还是去年的陈米。百夫长不信邪,把所有粮食袋子全部捅开,皆是如此。   “他爷爷的!畜生养的杂种。”   他转身朝外走,去寻明王。他猜到可能得不到结果,但他很想看看明王的态度。   百夫长离开后,几个火头营小兵搀扶着起来。   “给你们。”竟然是一瓶药膏。   几人抬头,发现是一副生面孔。对方嘴里还叼着一枚桑葚。乌紫色的汁液溅了出来,几人看的口舌生津。   马存金愣了一下,随后把身后布袋里的桑葚也递了过去:“喏,给。”   几个小兵反应过来,违心的推拒。   马存金翻了个白眼:“都是兄弟,客气就没意思了。吃吧。”   他随便找了个地坐下,其他几人犹豫片刻也跟着坐过去,顾不得上药,先抓了几颗桑葚吃。   桑葚紫中带红,分明是熟透了,汁水饱满,甘甜中带着一点果酸。   马存金左边的小兵吃着吃着就哭了:“我都有五年没吃过桑葚了。”   其他人死死咬着牙,虽然没发出声音,但眼眶早已经红了。   尾指头大一点的桑葚,成年人一口能干好几颗,他们却拿出了最大的耐心慢慢品味。   “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马存金。”马存金笑道:“我爹娘希望我以后能存住金银,娶个好媳妇,多生几个儿子女儿。一家人美美过日子。”   此话一出,其他几个强忍悲伤的小兵也忍不住呜咽出声。   “我…我娘临死前也说…让我找个女人,生孩子……”   “……我也是,我娘让我待人好,不然媳妇儿就没了。”   众人开始说着死去的家人曾经对他们的美好期望。他们都是乡下人,所想过最好的生活就是吃饱穿暖,亲人俱在。   可如今只剩孤身一人。   马存金又往嘴里丢了一颗桑葚:“听你们口音是昌阳本地人。”   “是啊,以前昌阳可好了。”   有人反应过来:“马兄弟不是本地人?”   马存金笑笑:“你听我说话的口音像昌阳的吗?”   众人一想也是。   他们看着马存金惬意的模样,忽然道:“真羡慕你啊。”   马存金挑眉:“羡慕我什么?”   众人卡壳。他们无法清晰的表述马存金身上那种轻松的氛围。跟他们完全不一样。   马存金:“都是要死的。或许今晚,或许明天。我一个屁民,何德何能还当了回卖国贼。”   众人心里一堵,嘴里的桑葚瞬间变的苦涩。   “也不是我们愿意的。”最年轻的小子恨恨道:“我们怎么选?我们没的选。”   他一个大小伙子,瞪着眼,大颗大颗的眼泪啪嗒落。注意到马存金的目光,他激动的解了衣袍,白皙的腹部是触目惊心的淤青。   那是刚才百夫长踹的。   他心里憋着气,低吼:“看到没有,我们就是被人随意打骂的泥团。我们怎么选!啊!”   小兵忽然泄了力,跌坐在地呜呜哭出声,他的面庞还带着稚嫩,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瞳仁是浅浅的褐色,刚才发怒的时候,眼睛好像含了光。   他年轻,他还有锐气,他不像他的同伴,最年长的那个火头兵认命的低下头,弯下腰。   马存金觉得这小孩儿有点意思,拍了拍他的肩膀,用正宗的昌阳话对他道:“哥哥给你指条明路,你走不走?”   小兵茫然的抬起头。   另一边,百夫长从明王的营帐出来,他垂头丧气,像只被斗败的公鸡。   【沙石挑出来就是了,顶多费些功夫。】   【行了,回去我会质问北狄朝廷。】   【又没饿死人,糊里糊涂就过去了……】   百夫长垂在身侧的手攥的紧紧的,少顷他一脚踹飞脚边的石头。   怒火焚烧着他的理智,却无法宣泄。碰巧迎面一支小队伍从他身边走过,最后那个小兵的配刀不知怎的掉了,他弯腰去捡,却骤然被踢开。   小兵在草地滚了好几圈,刚要爬起来又被踹到。   “狗东西一天干什么吃的。连刀都拿不稳,留着脑袋有什么用。”   “他娘的!”   “…狼心狗肺…”   随着谩骂,狂风暴雨般的拳脚落在身上,其他人根本不敢劝。   等到百夫长打够了离开后,众人才去看小兵的情况,却发现对方闭着眼,眉宇间皆是痛色。   “小牙子?快起来,百夫长走了。”   “小牙子,小牙子…”   一人去探小兵鼻息,颤巍巍道:“什什长,小牙子断气了。”   周遭一阵静寂,良久什长叹道:“等会把人埋了吧。”   “是。”   一只飞鸟掠过,树叶摇曳,什长探开手,以为会接到一片碧绿的落叶,没想到只接到一滩热乎的鸟屎。   他当初怎么就去投了明王。他以为是希望,没想到……   太阳从正空到西斜,明王还是没想出对策。   夜色降临,他心里烦躁极了,让人送了两坛酒来。应石口水泛滥,明王见状笑道:“来吧,一起喝两口。”   应石刚要应下,其他兄弟不赞同:“大哥,现在两军对峙,不宜喝酒。”   明王摆手:“怕什么。我不信那个娘们儿敢夜袭。本王手下个个皆儿郎。”   “来,是兄弟就一起喝。”   他找不到好法子,只能靠拖,明王希望赤袍军能识相,自动退兵。   三碗酒水下肚,明王有些飘飘然:“这北狄皇室的酒还挺烈。”   然而明王却不知,所谓北狄皇室的藏酒也是从靖朝人手上抢来的。   明王刚要喝第四碗,冷不丁闻的外面喧闹,他不悦的皱眉:“什么事?”   “报——”   “明王,赤袍军夜袭了。”   明王的酒意顿时醒了一半,拿起刀就冲了出去,其他人跟随他,然后走到一半明王却停了。   “大哥?”   明王:“先静观其变。”   应石挠了挠头,“喔。”   然而等了一盏茶,却没有喊打喊声,反而传来熟悉的小调。   那是昌阳乡间最常见的小调,节奏欢快,闭着眼听着调儿,仿佛能看到一个小姑娘挎着篮子在田间蹦蹦跳跳。   小调很短,安静了片刻,又传来新的调子,还伴着唱声,清越悠长,仿佛遥远的记忆里母亲温柔的呼唤。   明王和应石还摸不着头脑,其中一人脸色大变:“不好!”   “明王,快让底下人捂住耳朵。”   应石闻言笑出了声:“洪老弟,你太小心了,不会以为这些调子能蛊惑人心吧。”   “赤袍军以为演话本呢。”   洪丁看看不以为意的众人,又盯着明王,最后悲哀的发现这群人是真的不懂。   也对,势起后这些人都忙着去瓜分利益,去享乐了,谁会去看兵书。   他手中一松,丢了刀。   草地柔软,铁刀落下时掩去了声音。一把,两把,三把……   明王还不觉危机,紧紧盯着前方,子时正,调声停。   明亮的火把下,一队人马破开漆黑的夜色而来。   那是明王第一次见到叶音,隔着一段距离,他跟叶音遥遥对望。   剑眉星目。   不善词文的明王脑海里骤然冒出这个词。形容男子眉眼的词,此刻明王觉得对面的女将军贴切极了。   叶音挥手,从她右后方行出一名男子,拿着一个奇怪的喇叭形的物件,不知道做甚用。   很快明王就知道了。   渺渺原野上,男子洪亮的声音传遍四周。   “降者不杀——”   “非奸恶之徒,入赤袍军下,可分地分屋。”   “赤袍军能食饱诸位之腹,衣蔽诸位之体。何必为北狄卖命,他日落了黄泉,怎堪对祖宗明言?”   明王方寸大乱,厉声喝道:“不准降,谁降本王第一个杀了他!”   “来人,给本王…”   他话音未落,一支锋利的箭矢急射而来,幸亏应石拉了他一把,否则明王要血溅当场。   然而一错眼赤袍军先行。打头的女将军一袭红色披风在夜空中飞舞。   长木仓刺来,应石和其他人赶紧抵挡。他想这么一个娘们儿,非得把她拽下马。   然而兵器交接,应石的虎口被震的发麻。   应石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怎么可能!   女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叶音拨开应石,战马直冲明王而去。忽然半途跳出个程咬金。   洪丁一把大刀使的虎虎生威,拦住叶音。   “久仰音将军威名,幸会。” 第94章 明王身死   洪丁此人,原不过是昌阳省某镖局镖师,后来总镖头护镖不利被灭门,洪丁不幸被牵连,恰逢明王起义救了他。   他便一心一意跟着明王,欠下的恩要还。哪怕洪丁不认可明王归顺北狄的行为。   洪丁跟叶音两人武器相击,短短时间便交手十几个回合。   叶音马上使长木仓,一寸长一寸强,洪丁被打的节节败退。   少顷,叶音厉喝一声,手中的长木仓贴着洪丁的脸侧扫过,木仓刃在火光下闪着冷芒,洪丁险险躲开,一摸脸果然是温热的鲜血。   他捏紧了手中的刀,挡在身前,呼哧喘气。   太强了。洪丁此刻清晰意识到,他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   天上云层涌动,慢慢遮住月辉。   叶音手中长木仓如臂挥使,灵活极了。她又一次轻松拨开洪丁的大刀,手腕一翻使了个巧劲儿,木仓尖儿一挑,在洪丁震惊的目光中贯穿了他的喉咙。   洪丁,明王坐下猛将,奸淫良家女数人,屠村。   不劝降,杀。   洪丁的死去,如同一碗油泼入火堆,明王近乎崩溃:“来人,来人,保护本王。”   明王不知道,没有兵会来救他。对他忠心无二的兵没了力气,而还有力气的兵则已经降了。   明王军中,人人都看不起火头营,但人人都要吃火头营兵士做的饭。   叶音只是派人进行小小的引导,便轻松策反。   火把在夜风中尽情燃烧,发出轻微的爆裂声,叶音调转马头,直奔明王而去。   “休要伤我大哥。”应石艰难的从马存金手下脱险,他身上血迹斑斑,已经是强弩之末。   叶音居高临下的扫了他一眼,而后长木仓挑过,轻松结束了应石的性命。   从一开始,叶音想要降服的只有那些不能做自己主的兵士,明王及其亲信,只杀不劝降。   当明王最后一个好兄弟死去,他跌跌撞撞奔逃在鲜血浸染的草地上,身后骑马而来的叶音在他眼中无异于修罗。   “不要…别杀我……”   “别过来…”   “…我是明王,我…我投降……”   明王好像终于找到了自救的办法,停下脚步,酒色腐蚀他的身体,他还在壮年却已经失去了雄心,卑微如犬。   此刻明王仰着头,满怀希冀的望着马上的叶音,忙不迭道:“我投降,别杀我,别杀我。”   叶音勒停马,目光冷凝:“我杀了跟你一起拼杀出来的兄弟,你可有怨?”   “没有没有。”明王连连摇头:“是我们不如人,我们活该。”   叶音翻身下马,靠近明王,“当真?”   “我句句发自真心。”明王看着叶音,火光在他的半边脸上映出一团柔和的光晕,看起来憨厚和善,另一半脸却没在阴影里,半垂的眼帘显示恭敬的同时也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明王用了这辈子最温柔的声音:“音将军神勇过人,我实在佩服,不敢再生歹意。之前是我不对,我给您赔罪了。”   他作势一拜,被叶音扶住手,明王眸光一利,飞快靠拢想要圈住她:“臭娘——”   话音戛然而止,明王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心口,那里插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他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的倒下,再次仰望叶音,明王才发现叶音的目光冰冷,没有任何波澜。   这个女人根本没信他的话。   “你,你…嗬——”明王嘴里大口吐着血。   叶音迎着他的愤怒和不甘,漠声道:“鱼肉百姓,草菅人命,横征暴敛。你曾经痛恨的种种,却亲身重复。”   “明王,你死有余辜。”   明王眸光一颤,用力抓着身下的野草:“不——”   胸口的鲜血大肆涌出,他无力的倒了回去,双目大睁,映着夜色中的冲天火光。   “音将军。”马存金等人驾马赶来。   叶音重新上马,“走罢,去看看那些同样作恶的兵士。”   军中有等级之分,自然少不了倾轧。   草地上已经跪了一大片,他们愤恨的看着大步而来的叶音:“妖女,你不得好死。”   叶音手腕一翻,手中长木仓掷出,刚才还大骂叶音的人被刺穿心口,没了性命。   叶音:“去把木仓给我取回来。”   成全:“是。”   眼前的一幕发生的太快,也太冲击眼球。被绑的士兵冲到嘴边的谩骂卡住了。   马存金狗腿的搬来一把椅子,还用袖子擦擦:“将军,坐。”   叶音嘴角抽抽,不过夜色下很好掩饰住了。   周围被压着围观的降兵抿了抿唇,只有一个十五六的小伙激动不已。   “那是不是马大哥?”   “他跟在那位女将军身边!!”   “闭嘴。”旁边人呵斥他。   小伙不得不住了口。   人群聚集,周围却安静的只能听到风声,火把的燃烧声。   叶音落座后,成全拿着铁喇叭高声道:“现在出来指认谁平时为非作歹。”   “尔等不必担心被报复,今日这里所有人,不管过去在明王部下是为兵士,什长,百夫长还是将军,今晚过后都只是赤袍军的降兵。”   “指认属实者,可宽宥处理,早日领到自己的地自己的住所。若胡乱指认,定当严肃处理。”   此话一出,众人议论纷纷。   人群中被绑的士兵心里不安,他们同样高声喊道:“我们是被逼的,我们自己做不了主。”   “胡说!”一名年轻的降兵跳出来:“你们都是明王的亲卫,军中除了一干将领,就你们最霸道。”   有了第一个指认的,很快就有第二个。   当他们指认到一名百夫长身上时,对方竟然挣脱了绳子,朝指认他的降兵杀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利箭洞穿了那名百夫长的头颅。   叶音从容不迫收回手,漠然道:“他要打杀你,你都不还手?”   叶音的声音并不高,但是周围太安静了,是以她的声音传到了众人耳中。   指认百夫长的小兵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他深深吸了口气,遥遥对着叶音跪下叩首。   小牙子,打死你的百夫长给你偿命了。   被绑的明王亲兵有六百八十二人,经过降兵指认,手里稍微干净点的只有四十三人,其他全部伏诛。   看着周围躺了一地的尸体,留下一条命的人都快吓死了。   这是乱世,叶音并没有太多苛求,她杀的皆是在自身安全情况下还滥杀无辜,以杀人为乐的渣滓。其他被迫迎战杀人的士兵,叶音都放过了。   空气里的血腥味逼的人作呕,叶音扫了众人一眼,夜那么黑,又隔着那般远,其实他们并不能跟叶音对视,但当叶音的脸偏向他们时,他们还是下意识低下头。这是臣服的姿态。   降兵里肯定不乏漏网之鱼,但有了今晚这一出,对方有十个胆也不敢乱来。   事情接近尾声,叶音起身离开,成全立刻跟上,马存金带人收拾烂摊子。   忽然有人隔着人群小小声唤他,声音很轻。   马存金耳朵灵,很快寻声望去,笑了:“望丰,是你啊。”之前在火头营看到的小兵。   见马存金还记得自己,林望丰很高兴,小跑到马存金身边,“哥,原来你是女将军的亲信啊。”   “对啊。”马存金爽快承认了,“要不要投军,每天吃干饭,有油汪汪的炒菜,隔几日还有肉蛋。”   林望丰咽了咽口水:“我想!可我之前只是个火头兵。”   “那有什么,你只要努力,肯定能当个好兵,说不定以后当什长,百夫长。”马存金拍拍他的肩膀:“哥不骗你,赤袍军纪律分明,长官欺负人的事哥不能保证绝对没有,但只要你捅出来,音将军肯定给你伸张正义。”   林望丰眼睛亮亮,激动的不知说什么好。   马存金本来想让他走,随后又改了主意:“过来帮忙。”   林望丰大声应道:“是,将军。”   马存金一个趔趄:“你别乱叫,咱们军中只有一位音将军。职位最高的也就是千夫长,你可别害我,不然我抽你。”   听到最后一句,林望丰摸着后脑勺笑:“那我怎么称呼您?”   马存金:“我是玄骑卫的百夫长,你私下还是叫我马大哥。”   林望丰连连点头。   周围并无喧嚣,所有人都很沉默,林望丰在忙活之余,偷偷往人群前方看了一眼,那是之前叶音待过的地方。   冷漠,狠辣,强大,言出必行,是林望丰对叶音最初,也最深的印象。   而同林望丰一样的还有许多人,包括降兵,也包括赤袍军。   如果没有意外,叶音应该会花点时间,耐心收服这支明王最后残存的队伍。   但是当探子在昌阳发现北狄铁骑的痕迹,叶音只能临时任用这支队伍。   北狄从未信过明王,这次明王跟赤袍军交锋,不管明王是胜还是败都没有意义,北狄不会再留他。   明王最后的作用就是削弱赤袍军的兵力,北狄出来捡现成。   至于明王身死,会不会影响他们跟天林军的合作。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看中的都不过是利益罢了。   就像他们曾经跟陈璜合作,他们利用陈璜,陈璜也利用他们,最后他们北狄棋高一着,率先把陈璜利用殆尽,将人践踏于马下一样。   青颜罕木儿想的很好,但他没想到明王会败的那么迅速,败的那么利落。   “没用的东西。”   青颜罕木儿揉了揉眉心:“赤袍军那边现在有多少人。”   属下谨慎道:“赤袍军本身有两千人,收服了明王大部分势力,现在初步估计有四千人。”   “四千…”青颜罕木儿沉思。他此次来只带了一千铁骑,没想到战况出了变化。   不过他们北狄铁骑战无不胜,还怕区区步兵。 第95章 威名大噪   风云笼日,光辉都暗淡了。   马蹄踩过草地,叶音看着集结的兵士,面色肃穆。   “报——”   “音将军,此地往东六十里有密集山林。”   叶音颔首:“传令下去,大军全速往东行进。”   “是。”   叶音一夹马腹,骏马慢慢跑动起来。   茫茫草地上,她坐于马上回望皇城,飘扬的红色披风鲜艳夺目。   “但愿一切都来得及。”   非必要时候,叶音不想跟北狄的骑兵硬碰硬,那么他们藏身山林是现在最好的法子。   叶音握紧缰绳: “成全。”   “属下在。”   叶音:“你去调整一下队形,这般……”   青颜罕木儿听闻赤袍军拔寨,开始还没当回事,只以为赤袍军怕了,想要逃。   可随后他意识到不对。   “你说赤袍军往东去了?”   回话的人小心翼翼:“是…是的。”   青颜罕木儿是他们一众兄弟中最有头脑,也最受他父皇看重的人。   赤袍军的大本营在南边,如果那位女将军真的怕了他,应该往南逃才是,怎么往东去了。   “东边有什么?”青颜罕木儿心里不知为何,有股不好的预感。   几位部下面面相觑,他们都是北狄人,对靖朝这边并不熟悉。   青颜罕木儿忍着烦躁:“去把昌阳的舆图拿来。”   等待的时候,青颜罕木儿心里想,果然还是要想办法收服京城那群靖朝人,否则他们在掠夺大靖领地的时候太被动了。   但他没想过,若他没有把明王当弃子,而是选择跟明王一同作战,哪会是现在这样局面。   一盏茶后,舆图送来。   青颜罕木儿看了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难道赤袍军想跟成王结盟?   “殿下,与其咱们在这里瞎想,不如追上去将人砍了。”   青颜罕木儿一想也对,管赤袍军有什么小九九,在他们北狄铁骑面前,都得死。   他大步走出营帐,翻身上马。   不多时北狄骑兵队全速前进,其动静之大,连地面都在颤动。   林望丰跟着队伍行进,按理说他们这样的降兵应该单独押送,但是他们一群降兵被打散安入赤袍军的队伍里。   音将军对他们是不是太信任了?   林望丰实在没憋住心中的疑问,询问自己目前的什长。   什长一般只管十人,但是因为现在情况特殊,所以每位什长手下几乎添了十个降兵。   听闻林望丰的话,什长并没有不耐,只告诉他安心行事即可。大约是林望丰脸上的不安太明显,什长笑了笑:“我以前是闵丘的百夫长。”   林望丰愣了愣,随后瞪大眼看着面前的男人。   什长:“好了,安心赶路。音将军拿咱们当人看。”   林望丰闭上嘴,腿捣腾的更快,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什长以前是闵丘的百夫长,那不就是明王的手下,后来投降赤袍军了?!   不过怎么百夫长变什长了?   林望丰心里有了一个猜测,他屏住气,唯恐这个猜测是假的。   马大哥说,以后他努力操练,奋勇杀敌也有可能当什长,百夫长。   林望丰心头一片火热,赶路都更快了。   然而两条腿终究跑不过四条腿,当赤袍军距离山林只有短短五六里地时,北狄铁骑追上了。   马存金一脸决然:“将军,我等必将誓死保护将军。”   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连最简短的“嗯”都没有,马存金抬起头,发现面前空空。只有身旁的同伴一脸无语的盯着他…   马存金问:“将军呢?”   同伴:“将军迎战去了。”顿了顿,同伴还是没忍住:“存金啊,论武力你还真不如将军。”   马存金:……   风中藏燥意,叶音驾马行至队伍末端,后方瞬间改换队形变前锋。   青颜罕木儿看着马上英武的女子,眼中闪过一抹惊异。   在青颜罕木儿接触到的靖朝女子中,大部分都是柔弱,漂亮的,那些女子的皮肤像冬天的雪一样白,细腻的像一块美玉,一双眼睛含泪,或惧或怨或怒,楚楚可怜。娇艳如枝头的花朵,很美且没有任何危险。   时间久了,青颜罕木儿便以为大靖女子皆如此,至于那些普通仆妇,农妇在他眼里连人都算不上。不过是行走的牛羊。   现在冒出一个女将军,青颜罕木儿忍不住仔细打量对方。   但他竟然注意不到对方的肤色,容貌,跟那双冷静的眼睛对上,青颜罕木儿感受到了威胁。   杀了她。   必须杀了她。   念头只在一瞬间,青颜罕木儿就下定决心。   他收敛杀意,笑盈盈上前,用标准的大靖语打招呼:“在下是狄朝的五皇子,初见将军容颜顿时惊为天人。不知将军名讳?”   叶音驾着战马来回踱步,扬声回应:“靖朝江山大半在,靖朝国民不肯归,哪来的狄朝?”   青颜罕木儿的表情瞬间狰狞,他深深吐出口气,才压住心底涌出的愤怒,皮笑肉不笑道:“京城已经沦陷,靖朝天子归降,我狄朝名正言顺。”   “笑话!”叶音嗤道:“元乐帝不过一昏君尔,靖朝气数已尽,国土内自有能人代之。”   青颜罕木儿沉下脸,冷冷道:“你莫非是指你赤袍军?”   他忽然仰天大笑,露出身后的千余骑兵,“看到没有,这是我大狄的铁骑,纵然你嘴硬如石又如何,最终皆被踩于铁骑之下。”   叶音舞了个木仓花,眸光冷厉:“来战!”   她驾马奔来,青颜罕木儿惊了一下,随后领着两名心腹迎战。   以三对一。   “艹他大爷的,这群龟孙真不要脸。”唐河一边骂,一边拿着长刀去助叶音。   两边军队对峙,谁也没有率先出手。   青颜罕木儿本想一举拿下叶音,狠挫赤袍军锐气,谁想叶音身手气力皆不在他之下。   两人打的难分难舍,最后一击被迫分开。双方带人都回退七八步。   一盏茶后,青颜罕木儿再度带人袭来,他与叶音交手几十个回合,呼吸明显乱了。   这女人不累吗!   当武器又一次相击,强大的力道下武器嗡鸣,青颜罕木儿被震的虎口发颤,差点脱了手中的刀。   “殿下!”   青颜罕木儿两名心腹赶紧护卫,被唐河寻得时机,大刀落下,地上便多了一条胳膊。   惨叫声犹如打响战争的开关,北狄骑兵顿时齐涌。   唐河脸色一变:“将军,快撤。”   叶音:“你们先走。”   她追着青颜罕木儿不放,就像青颜罕木儿仅凭一个对视,就下定决心必须杀了叶音一样,叶音也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强大的威胁。她全身的血液奔涌,都在叫嚣着杀了对方。   那是叶音经过成百上千次磨砺出来的,对危险的直觉。   眼看叶音逆流冲入北狄军,唐河大骂一声,也跟了上去。   没有叶音就没有他。赤袍军可以少一个什长,但绝不能少了音将军。   青颜罕木儿往回逃的时候,眼皮子倏地一跳。   “殿下小心!”   青颜罕木儿几乎是本能的矮下身,耳边传来利器刺破□□的声音。   青颜罕木儿侧首,瞳孔猛缩,他的心腹被人一木仓刺穿了喉咙。刚才如果不是他躲的快,恐怕他已经被洞穿了脑袋。   只是瞬息功夫,北狄铁骑把青颜罕木儿团团围住,叶音只能罢手,长木仓飞快挑翻了两个骑兵,对方落于马下,顷刻间便被无数铁蹄践踏成肉泥。   回到安全地,青颜罕木儿狼狈不堪,他阴狠的盯着铁骑最前面的女子。   叶音且战且退,始终跟北狄保持一段小小的距离,远远看去,不像是她在被追逐,反而是领着千余骑兵一般。   青颜罕木儿紧紧咬着牙:“传令下去,全歼赤袍军。”   然而下一刻状况陡变,追逐叶音等人的骑兵纷纷坠马。后面的骑兵刹不住,几乎踩着同伴的身体过去。   青颜罕木儿大怒:“怎么回事!”   “报——”   “殿下,途中发现此物。”   那是一个三面都有尖刺的铁器,青颜罕木儿并不陌生,他一把砸了铁器,一字一顿:“铁、蒺、藜!”   叶音不是喜欢多费口舌之人,刚才与青颜罕木儿周旋,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   若他们距离山林只有半里,甚至一里,叶音可能都会让手下的兵快速逃往山林。   可他们距离山林还有五六里,与其军心紊乱,不如放手一搏。   北狄的战马嘶鸣,马上的士兵也跟着倒下,眨眼间便去了五六十人。   铁蒺藜的效果也用尽了。   青颜罕木儿心疼不已,对赤袍军更加愤恨。   叶音回到军中,马存金立刻迎上来:“将军你没”   叶音:“方阵可成型了?”   马存金立刻抛开无谓的问候,将赤袍军的情况一一道来。   赤袍军内也训练了一些骑兵,可数量稀少,倾尽全力也不过百人。跟北狄的没法比。   不过叶音也没打算硬刚,一百骑兵分两队,成侧翼护卫,中间步兵迅速组成方阵。   步兵聚集在一起,同时向外竖起长矛,战马是活物,看到闪着寒芒的长矛自然会害怕。这样战马带来的冲击力就能降低大半。   此时赤袍军作护卫的骑兵上前将敌人挑于马下,持大刀的赤袍军步兵再上前补刀。   林望丰有幸分到了一根长矛,他年纪小,什长把他分到了第二排。   当他看到来势汹汹,仿佛要把地面踏破的北狄铁骑时,心跳的极快。   “不要慌,不要怕,想想我们的人都在一起,干掉他们。”什长的咆哮响在耳边,林望丰感觉他的耳膜都要被刺破了。   近了近了。   十步,九步……   “刺矛———”什长几乎喊破了音。   一瞬间数不清的长矛挡在身前。   北狄的战马也畏惧这冰冷铁物,高高扬起前蹄。   敌人只是短短怔愣的功夫。   “冲啊——”赤袍军的骑兵迅速出现,他们用力把北狄的骑兵打于马下。   没有了战马的辅助,这些身穿几十斤甲胄的骑兵像个笨重的铁钟。   步兵三三做战,这时赤袍军步兵人数上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   看着自己部下的铁骑倒下大片,惨叫声不绝于耳,青颜罕木儿双目充血。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他顾不得危险,骑马奔向前方,一定有哪里不对,他带出来的都是北狄精锐。   他们应该把赤袍军践踏成肉泥,而不是现在这样,反被赤袍军斩于马下。   叶音时刻关注青颜罕木儿的情况,此刻见对方被愤怒冲昏了头,主动从后方安全区跑出来,她悄悄匿了身形。   叶音坐下的战马,也乖觉的放轻声响。   周围是冲天的嘶吼声,怒骂声,还有被盖下去的,武器收割生命的声音。   近距离目睹北狄铁骑倒下,青颜罕木儿目眦欲裂,“赤袍军——”   “殿下,小心身后。”心腹惊恐至极的吼声传来。   青颜罕木儿迅速矮身,只是这一次他的运气没有那么好,心口被一木仓洞穿。木仓刃狠狠扎进马身,战马受痛后疯狂跑动。   若是平时,这点颠簸对青颜罕木儿根本不算什么,可是现在青颜罕木儿心口被捅了个大洞,温热的血汩汩流出。   他甚至来不及挣扎,少顷便没了性命。   青颜罕木儿身死,北狄军队的攻势立减,军心大乱。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叶音振臂一呼:“北狄主帅身死,杀——”   本来只是拼死抵抗的赤袍军浑身一震,一转眼便见他们的音将军驾马冲入敌军,疯狂博杀。   马存金等人也红了眼,玄骑卫率先出击,步兵紧跟其后。   强大的北狄铁骑第一次溃不成军,最后只余两百人带着青颜罕木儿的尸体狼狈逃出。   赤袍军先诛明王,再败北狄铁骑斩杀北狄五皇子,成功占领昌阳省。此消息传出,天下皆惊。   而主导这一切的女将军音,威名更加大噪。 第96章 风雨欲来   胜仗之后,叶音一边让人清点已亡的人员,登记在册,回头叶音和顾澈给其家人发放抚恤金。如果没有家人就厚葬了。同时救治伤员。另一边叶音则是命人清点战利品。   七百多北狄铁骑丧命他们之手,战马死了三分之一,剩下的战马叶音馋的紧。   不止战马,还有北狄骑兵的甲胄,武器。   叶音直接让人上手扒掉北狄骑兵的一应装备,然后把一堆尸体丢进大坑埋了。   死去的战马直接宰了吃肉,所有人都有份。   赤袍军队伍里气氛高涨,围着篝火大口吃肉,欢快极了。   而玄骑卫全员配齐骑兵装备还有剩,叶音干脆就在剩下的人中再度挑好苗子培养,同时让人去寻马场。   她在昌阳省稳固势力。   鲁地,青家。   青阳尘看完密信,将其置于烛火上,瞬间化为灰烬。   心腹忍不住感慨:“想不到当初那个小小的丫鬟,居然有这般威力。”   青阳尘不语。   当初在五皇子府,叶音在一群豺狼中孤身护住顾澈,青阳尘就知晓此女不凡。   后来顾家被屠,仍是叶音支身一人杀出血路,带着母亲和中毒昏迷的顾澈逃亡。   宝珠哪怕藏身泥泞,也难掩光辉。   “公子。”心腹小心翼翼唤道。   青阳尘:“何事?”   心腹:“成王又派人送来厚礼,族内有人心动了。”   青阳尘身故的假消息最初瞒了外人一阵,后来随着成王对鲁地的掌控加深,青阳尘的存在也就暴露了。   成王给青家面子,没有披露此事,反而对青阳尘各种赞扬和吹捧。   若是没有赤袍军,青阳尘或许就应了成王。   矮子里拔高个,成王也算不错了。可偏偏有一个对百姓仁厚,对敌人无情的赤袍军对比,成王就显得逊色许多。   天不绝顾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运气,实力,谋略,仁心,顾澈都有了。   青阳尘一时也分不清上苍到底是苛待顾澈,还是厚爱顾澈。   若是厚爱,为何令其亲人几乎尽灭。可若是苛待,又为何将叶音送到顾澈的身边,留一线希望。   青阳尘想他若身边有这样一个人,他父亲是不是就不会死。但青阳尘转念一想,叶音也只是保住顾澈。   青阳尘落寞不已:他的父亲注定有此一劫,是他为人子的无能。   想到父亲的死因,青阳尘就不受控制的想到元乐帝。   他面带讥讽:“庶人荡还活着?”   心腹垂首:“回公子话,庶人荡在京中日子并不好过。”   “日子不好过?庶人荡可不觉得。”青阳尘讥讽的神情下藏着怨恨:“他曾为帝王,竟这般没骨气。”   青阳尘不相信元乐帝不明白,元乐帝死了才是最好的,可元乐帝偏要活着,偏要活着…   “公子,您的手……”心腹看着青阳尘指缝间的鲜血,有些心疼。   良久,青阳尘松开手:“给我包扎。”   他像是安慰自己一般,开口道:“听闻青颜罕木儿是盛启帝最喜欢也最看重的儿子,如今青颜罕木儿身死,对北狄肯定是极大的打击。”   “之前青颜罕木儿强势压着他上头的兄弟,其他人不敢跟他争太子位,现在最强的竞争者没了,盛启帝的其他几个儿子肯定各有思量。”   随着分析,青阳尘的心情好转,嘴角微翘:“他们乱起来才好。”   北狄内部乱起来了,大靖才有喘息机会。   与青阳尘所料不差,青颜罕木儿的尸体带回京城,盛启帝悲伤过度以致晕厥。其他几位皇子在短暂的伤心后,开始谋划未来:父皇志在整个大靖,谁若是当了太子,谁就是这片丰饶大地未来的主。   那是无限巨大的诱惑,没人能抵挡。   盛启帝再醒来后,整个人老了好几岁,但一双眼睛却透着狠厉。   “杀我儿的是谁?”   大皇子立刻道:“父皇,杀害小弟的是赤袍军的女将军,不知道她姓什么,只知道赤袍军的人都称她为音将军。”   其他几位皇子也急着表态:“父皇您放心,我们一定会给小弟报仇,把那什么音将军大卸八块。”   盛启帝咬牙:“朕要将她千刀万剐!”   “谨遵父皇命,我们定将其千刀万剐。”   盛启帝看了几个儿子一眼,忽然泄了力倒回龙床。   “父皇,父皇您怎么了?”   “太医,太医——”   盛启帝抬手阻止了儿子们,他眼中泛着血丝,瞳仁动了动:“你们…谁杀了…女将军音,谁就是…太子…”   “父皇!!”   盛启帝闭上眼,不再理会他们。他知道几个儿子的心思,在最心爱的小儿子死去后,盛启帝必须最快稳住局势,他无师自通画饼。   他的几个儿子必须一致对外,待他缓过神,只要给他恢复的时间,他一定会将这些叛军屠杀殆尽!   赤袍军的地盘扩大,天林军和成王同样忌惮。   张元庆叫来自己一干儿子,亲子和义子,心腹和幕僚,共同商议。   屋内气氛沉闷。   张元庆环视一圈:“你们怎么看?”   之前赤袍军带兵前往昌阳,他们作壁上观,但也没忍住去骚扰赤袍军的后方,结果都被挡了回来。   张元庆暂时没想过,要彻底跟赤袍军开战,于是适可而止,他不知道成王也是如此。   但现在张元庆有些后悔,早知道就答应跟北狄合作,下狠心除去赤袍军。   成王应该也是这样想的,他该试探一下成王的态度。   众人面面相觑。   张修茂试探开口:“那个女将军,真有那么厉害?”   他怎么那么不信呢。   跟张修茂同样想法的人还有不少,闻言也道:“会不会是赤袍军的诡计,故意推个女人出来。”   邵和垂下眼,遮住了眼里的嘲讽。   张元庆半信半疑,见众人没个结果,张元庆跳过这个话题,“诸位看,接下来该如何?”   北狄写信跟他谈合作的事,张元庆没跟任何人说。他只是旁敲侧击问了身边人。   邵和盯着自己的指尖。   一名幕僚道:“大帅,无论如何,不能再让赤袍军坐大了。”   赤袍军的位置好,又不好。   赤袍军处于三方势力中间,除非三方势力共同联合,一举拿下赤袍军。否则就是他们跟赤袍军两败俱伤,其他人收渔翁之利的结果。   谁都不想当这个冤大头。   一屋子人议论纷纷,人群中不知道谁念叨:“如果天林军随便跟一方势力联合就好了。”   张元庆心思一动,晚上他又打开了那封北狄给他的密信。   是啊,甚至都不用三方势力联合,只要天林军跟北狄联合,就能压死赤袍军。而他还照样有余力能对抗成王。   只是明王的教训在跟前,张元庆也不敢太过火。   可让他保持现在的局面,他又不甘心。   他难呐。   张元庆也难得借酒浇愁,不过他叫来了自己的心腹,没叫美人做陪,一坛酒下肚,张元庆借着酒劲说起此事。   他眼神发蒙,仿佛真的喝醉了,但耳朵却竖起来。   几名心腹僵在那里,半晌才有人道:“大帅。”   张元庆摆摆手:“都是兄弟,叫什么大帅,我是你们大哥。”   “大哥。”一名心腹道:“咱就是怕,怕像明王那样。”   那教训太惨了,明王什么都没落着,担了骂名,小命也没了,全给赤袍军做了踏脚石。   “大哥…我觉得也不是不行。”一个身材魁梧,下巴有痣的男人道。   张元庆立刻看过去,眼睛亮了亮:“鲁江,你说说理由。”   其他人也望过去。   鲁江道:“大哥,你想想咱们怎么起的势。”   张元庆:“当然是被元乐帝压迫太狠,才奋起反抗。”   鲁江梗了一下,但也没反驳:“咱们刚起势的时候,不就屠了惠县,后来跟着咱们的也不是什么好人,您觉得这群人懂什么家国。”   张元庆:“明王不也是…”   鲁江摇头:“明王根基弱,不像咱们。再说了明王当初就是打着推翻元乐帝的旗号才聚集人,他再去归顺北狄,底下人肯定会反。”   “我们没有归顺北狄,只是双方刚好碰上了。”鲁江笑道:“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张元庆慢慢放松身体,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好你个鲁江,深藏不露啊。”   众人也就明白了,他们大哥也是想跟北狄联合。于是没人再反对,此事就定下了。   张元庆把鲁江夸了又夸。鲁江得意的不形。   多亏了前两天他无意听到两个手下在嘀咕,不然他今天肯定没法给大哥建议,也不能被大哥猛夸。   高兴,实在高兴。   鲁江摇摇晃晃回府,拐角处有人悄悄离去。   邵和听完底下人汇报,扔给对方一个钱袋子:“去赤袍军的地盘,那里还有一条生路。我会安排人送你。”   “多谢少将。”   底下人拿了钱袋子匆匆离开。   冯五七从屏风后面出来,眉头紧蹙:“阿和,你想做什么?”   邵和:“你很快就知道了。”   盛启帝的四个儿子为了太子位恨不得立刻杀了叶音,但他们还算没傻到家,知道不能蛮干,得找外援。   于是北狄跟天林军一拍即合。   同一时间,顾澈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他将信焚烧,在窗前枯坐了大半日,直到月上高空,顾澈才起身。   北狄和天林军联手攻打赤袍军,成王肯定会趁火打劫。   赤袍军打不过,既然要退,退在哪里是重要问题。   顾澈取了大靖舆图,选中一个地方,随后又否决,又选中一个地方,又否决,数次之后,顾澈的目光停留在惠县。   但很快顾澈又收到了一封密信,同样是没有署名,但看字迹,跟之前那封应该出自同一人。   这次看完信之后,顾澈就有了猜测。   “果然是头狼。”顾澈声音很轻,没什么情绪。   他略做思量后,提笔给叶音去了一封信。 第97章 刺杀   叶音收到信的时候有些诧异,顾澈问她要不要跟邵和合作。   叶音略做思量,唤道:“成全。”   “将军。”   叶音:“去点狼烟。”   成全:“是。”   顾澈当日就收到了回应,顾庭思还有些懵,问顾澈:“兄长,阿音姐姐那边是不是出事了?”   一般见狼烟,便是战乱起。不过用在此时也不突兀。   的确是要乱了。   顾澈:“阿音在给我回应。”他安慰顾庭思:“昌阳那边暂时还好,你不用担心。”   叶音缴获了北狄的战马和武器,就算打不过,到时候赤袍军跑肯定没问题。   叶音现在在昌阳,她不能离开,否则刚打的地盘就没了。隔着几百里,叶音便让顾澈自己拿主意,她相信顾澈。   顾澈同意了跟邵和的合作。   有了确信,邵和一口饮下毒水,当天就起不来了。   张元庆大惊,亲自去邵和的府上看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邵和嘴唇乌紫,气若游丝,他像是被逼到绝境,死死拉着张元庆的手:“义父,义父有人要害我。”   “阿和放心,义父肯定会找出凶手,还你公道。”那一瞬间张元庆的脑海里闪过他一干儿子和义子的脸。但他面上不显,只让大夫全力为邵和诊治。   回到家后,张元庆叫来自己的儿子,淡淡道:“邵和中毒了,你们知道吗?”   众人脸色各异,有人惊讶,有人浮夸的愤怒,还有人掩饰不住脸上的笑。   张修茂咬了自己的舌头一口,才稳住神情:“严不严重,找大夫看了吗?”   张元庆:“大夫说阿和的情况不乐观。”   张家的儿子们差点乐出声,哪个大善人给邵和下毒,回头好生谢谢对方。   张元庆一应扫过儿子们神情,最后摆摆手让儿子们退下。这群蠢货应该不是下毒的人,那只能是他的一群义子了。   混账东西,他现在正要用人,邵和倒下了,短时间他去哪里找替补。   对比张元庆的烦躁,邵和反而悠哉。只除了身体不舒服外。   张元庆现在临近不惑之年,身骨精壮,至少还能掌权二十年,邵和没那个耐心等下去。   北狄那边更想先干掉叶音,可是中间隔着赤袍军的地盘,天林军去对付昌阳的叶音,无疑是舍近求远,对天林军很不利,于是两边经过拉扯,决定先从西州入手。   若是以往,张元庆肯定要派自己的心腹,或者他的一干义子出战。但是这次因为跟北狄的合作,张元庆犹豫着要不要亲自出战。   鲁江咕噜咕噜喝茶,然后理所当然道:“大哥,你不出面,北狄不信咱怎么办?”   张元庆没应,反而道:“修茂那孩子也大了,该历练了。”   张元庆很珍惜自己的命,他还要享荣华富贵。   鲁江想想也对:“都听大哥的。”   于是张修茂被赶鸭子上架,本来张元庆想派邵和跟着张修茂,但邵和人都起不来,张元庆只好另外派了几个人辅助张修茂,然后张修茂就被赤袍军生擒了。   消息传回来,张元庆面如锅底:“没用的废物。”   这才一照面就被赤袍军抓了。甚至都没跟北狄那边接上头。   顾澈亲手给张元庆写信,告诉张元庆,如果想救回儿子,就到西州商议共抗北狄之事。   张元庆微怔,随后道:“赤袍军这是想跟咱们结盟?”   其他人互相对视,邵和虚弱的咳嗽两声,轻声道:“赤袍军杀了北狄王最爱的小儿子,这是死仇解不开。”   张元庆心里立刻盘算开了,他曾经是个南北行商,贪心没有度。   邵和飞快瞥了张元庆一眼,随后垂下眼:“义父,我愿前往西州营救修茂。”   张元庆倒是想,可看着邵和苍白的脸,张元庆不得不歇了心思。   “你安心养伤罢。”   邵和摇头:“义父,我这毒也不知道能不能完全解了,现在情况危急,我哪里能在天林军后方坐得住。我纵然不能上马杀敌咳咳咳……”   他一阵咳嗽,声响剧烈,仿佛把肺都要咳出来,鲁江他们也劝:“阿和,你歇着吧。”   邵和咳的脸色通红:“我对西州…那一带还算熟,就算不能…咳咳…不能杀敌,但我…我提点建议…议…没问题。”   张元庆摩挲着手上扳指,随后一副痛心样子扶住邵和:“好孩子,辛苦你了。”   他同意邵和去西州。对张元庆而言,就算邵和死在西州。也是物尽其用了。   鲁江他们有点酸,收来的义子这么忠心,他们是不是也该收几个义子。   邵和被扶回椅子上坐着,他仰头对张元庆道:“义父,我想…义父何不假意…意答应赤袍军。”   张元庆瞬间就明白邵和的意思,他们一边稳住赤袍军,然后跟北狄联手一举拿下赤袍军。   几位幕僚也颇为赞成:“大帅,邵和少将的提议好啊。”   这个提议是好,但前提是张元庆必须亲自出面。   赤袍军点明要见张元庆,而天林军跟赤袍军假意合作,为了打消北狄的顾虑,也要张元庆露一露面。   张元庆沉默。   邵和看向鲁江,温声道:“西州多山林,鲁将军可带人在西州城外的山间藏身。”   “只要赤袍军稍有松懈,就强势进攻。”   张元庆脑子转的飞快,最后终究是利益压过了心底最后一丝顾虑。   四月底,张元庆带人前往西州跟赤袍军首领交涉,地点在西州城中心的大宅,那是张元庆第一次见到赤袍军的首领,很年轻的男子,皮肤微黄,但一双眼睛很亮很有神。   “九公子,久仰大名。”   顾澈微微颔首,对张元庆态度很恭敬,这让张元庆十分满意。   后续两人的谈判,虽然有一些小瑕疵,但结果还是完美的,张修茂更是被好好送回了他身边。看张修茂脸色,居然十分红润。   张修茂不敢看他爹,谁知道赤袍军的食物那么好吃,他一不小心就……就稍微多吃了一丢丢。   张元庆隐晦的瞪了一眼儿子,离开大宅的时候,张元庆心里没来由的一慌,这是他的直觉,张元庆以前都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张元庆回头,发现赤袍军的首领正目送他们,跟张元庆目光对上,顾澈温声道:“张大帅,我们才是一个国家的人,共御外敌啊。”   张元庆笑着点点头,心中不屑,年轻就是天真。   是夜,张元庆跟北狄的大皇子在西州城内一家破旧无人的药铺接头,商议子时进攻西州城。   屋内几人相谈甚欢,张修茂无聊的打了个哈欠。   “哎……”外面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地了。   他刚要出去,邵和率先进来,他面色青白,身上披着厚重的斗篷。   张元庆停了话头,装出一副慈父样:“你身体不好,怎么不去休息?”   邵和:“我心里念着义父还没睡,特意让人煮了姜茶驱寒。”   邵和把托盘放在桌上,给张元庆奉上姜茶。   张修茂瘪瘪嘴:“给我也来一碗。”   邵和:“是。”   一碗姜茶下肚,张修茂和北狄大皇子都感觉晕晕乎乎。   张元庆立刻放下碗,可还是迟了,利刃扎进后心,张元庆的惨叫被无情的捂回去。   邵和看了一眼张元庆面前的茶,几乎没动过。   这个男人还是那么谨慎,可张元庆唯一没料到,邵和中毒从头到尾都是骗局。   邵和自己给自己下的毒,当然能解。   张元庆费力的扭头,眸中愤愤,恨不得剐了邵和,可他最终只能不甘的死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北狄大皇子的心腹反应过来要动手时,一支□□率先要了他的命。   杀了张元庆,邵和走到北狄大皇子身边,手起刀落结果了他。然后是张修茂。   邵和走出屋子,外面已经倒了一地尸体,都是张元庆的近卫和北狄大皇子的心腹。   这其中当然少不了赤袍军的帮忙。   邵旦心如擂鼓:“哥,接下来怎么做?”   今晚的一切都太吓人了,可是邵旦必须做,哪怕他的手还在抖。   为了打消赤袍军的顾虑,张元庆的大军都在城外山林间躲着。张元庆只带了一支精锐前来。   待到子时,鲁江带人和北狄的军队会同时涌向西州城,张元庆的人从里面打开城门,届时整个西州城都会沦陷。   然而鲁江他们按时赶来,却先看到一支队伍匆匆离去。   邵和气喘吁吁跟在后面:“快,快追,这是个阴谋。”   鲁江等人心都提起来了:“发生了什么?”   邵和指着跑远的队伍,喘不上气,鲁江急的想拍死他:“你快说啊,什么阴谋,还有大帅呢!”   邵和:“大帅被张修茂杀了。”   鲁江:!!!   邵和终于喘匀了气,忙不迭道:“大帅被骗了,北狄跟张修茂早就勾结了,这是一个局,就是要大帅的命。”   “甚至张修茂被赤袍军抓住,也是张修茂故意为之,就是为了引来大帅。”   “我不信。”鲁江一口否决,强势道:“我要见大帅。”   邵和让人把张元庆的尸体给他,看着熟悉的脸,鲁江等人大受打击。   邵和指着张元庆后心的匕首:“如果不是张修茂偷袭,大帅根本不会死。”   “我因为身体缘故,大帅让我早早歇了才躲过一劫,当我听到外面动静不对,起身去看时已经晚了。”   邵和说完一连串话,捂着嘴剧烈咳嗽,最后还咳出了血,但在场没人管他。   张元庆死了。   张修茂跟北狄勾结弑父。然后张修茂还跟着北狄大皇子跑了。   这一切太超出他们认知,鲁江等人脑瓜子嗡嗡的。   但有一点很明确,他们现在不适合攻打西州城,得尽快把张元庆的尸体运回去,然后选出新的“大帅”。 第98章 邵和夺位   天林军突然退兵,北狄那边一头雾水,他们大皇子至今不见人影。   更糟糕的是,赤袍军竟然洞悉他们的行动轨迹,直接从北狄队伍中间多次拦截,将北狄好好一支队伍“砍”成一段一段,分而击之。   西州附近的北狄军尽灭,消息传回京城,刚刚好转的盛启帝眼睛一黑,晕死了过去。   盛启帝还没从小儿子身故的噩耗中走出来,他的大儿子也没了。   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心有戚戚,不约而同想:赤袍军到底是何方神圣?   经过太医救治,盛启帝幽幽转醒:“大皇子去跟天林军结盟,怎么会尽灭。”   二皇子犹豫道:“父皇,靖朝人诡计多端,肯定不会老实结盟。”   “大哥,大哥应该是被天林军和赤袍军一起坑了。”   盛启帝闭上眼,掩住了眼里的痛色。   他的小儿,他的大儿啊。   二皇子斜了三皇子一眼,三皇子缩了缩脖子,随后小声道:“父皇,我觉得京城也挺好的,咱不折腾了行不。”   本来一切好好的,小弟非要昌阳那块地,结果小弟把自己搭进去了。现在大哥也没了,冤不冤哪。   京城以北,包括京城在内,那么大块地盘够他们享受了,还争什么。这不比他们以前在边外的日子好过?   盛启帝闻言,本来萎靡的精神被儿子气的一震:“你说什么!”   盛启帝一个巴掌呼过去:“孽子。”   “你小弟尸骨未寒,你大哥刚刚身故,你不但不给他们报仇,居然还想就这么算了。”   盛启帝怒到极致,情绪居然诡异的平复下来,他板着脸盯着自己的三儿子。   三皇子都快吓死了,跪在地上磕头:“父皇,儿子知错,儿子知错。”   盛启帝:“来人。”   四名侍卫大步进来。   盛启帝:“三皇子藐视君王,骄奢淫逸,从即日起禁足三皇子府。”   三皇子下意识看向二皇子:“二哥救我,二哥…”   三皇子已经被拖了下去,剩下的二皇子和四皇子噤若寒蝉。   盛启帝看他们那鹌鹑样,刚刚平复的情绪再次上涌。   如果可以,盛启帝愿意用眼前两个儿子的命,去换他小儿子的命。   大概是发泄了一通怒火,又或许是对剩下的儿子死心,盛启帝居然强撑着下地了。   “父皇,您没事了?”   盛启帝冷笑:“还死不了。”   他的儿子死了,他得去其他地方找补。   京中的官员突然接到宫里口信,让他们立刻携亲眷进宫。   众人虽然疑惑,但不敢拒绝,只好坐马车前往。   还在地里劳作的元乐帝和他的儿子被带去了金銮殿。   半个时辰后,盛启帝高坐龙位,看着下面跪伏的元乐帝和他的儿子,又扫了一眼快要麻木的大靖官员。   盛启帝扯了一下嘴角,余首辅心头一咯噔,他联想到北狄折了两位皇子,又看一眼大殿中央的元乐帝,心止不住下沉。   “庶人荡,近来可好?”   元乐帝低下头,诚惶诚恐:“回圣上,小民一切都好。”   盛启帝:“是吗?”   元乐帝不知如何回应。   盛启帝叹了口气:“朕一点都不好,朕的小儿子生前最喜欢你们父子,不如你们去陪他吧。”   大殿倏地一静,随后想起元乐帝和他儿子的求饶声。   余首辅心头一梗,差点被气死。   其他官员也别过脸去。有这样的旧主,他们脸上无光。   过了一会儿,盛启帝似乎被打动了,“罢了,你们也算诚恳,朕不能太苛求。”   元乐帝和他儿子松了口气,谁知道盛启帝话锋一转:“朕的小儿子最爱玩二选一的游戏,不如你们再选一次。”   元乐帝和他儿子愣住,不明白盛启帝什么意思。   随后有宫人呈上铁鞭,鞭身上面嵌着倒刺,看一眼都叫人胆寒。   盛启帝幽幽道:“谁执鞭,谁受刑?”   在大靖人以为自己听错了的时候,元乐帝率先抢过鞭子,一鞭打在儿子身上。   “啊啊啊——”   盛启帝一个眼神,立刻有侍卫持棍进来,架住元乐帝的儿子,任元乐帝施为。   鲜血染红地面,惨叫飘荡在皇宫上空。   北狄将领的笑闹声,元乐帝儿子的哀嚎声,眼前种种何其荒谬。   余首辅喉头一甜,终究没扛过去,倒在冰冷的金銮殿。   他看到元乐帝疯狂的眼。   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书上没说,让他睁大眼好好看帝王。   “首辅,余首辅?!”   “余首辅卒了——”   金銮殿上,大靖官员血溅龙柱,盛启帝看着下面惊乱的大靖人,心头的一口恶气终于出了大半。   今日种种,盛启帝不但没瞒着,反而命人大肆宣扬,着重强调元乐帝的贪生怕死,灭绝人性。   靖朝内掀起轩然大波。   成王一边安抚文士一边感慨,元乐帝再度刷新他的认知。但仔细琢磨,成王发现这符合元乐帝的为人,极尽的自私自利,心狠手辣。   不过这个消息在赤袍军和天林军没有太大影响,赤袍军内文人有限,更多的是底层百姓。   他们已经认了新主,现在的日子安稳富足。对于元乐帝打死亲子的事,他们听见顶多啐一口。   而天林军就更不用说了,张元庆身死,群狼无首。   原本最有资格上位的嫡子张修茂,却被指控勾结北狄杀害生父,至今下落不明。   嫡长子率先出局,张元庆剩下的儿子几乎都在同一起点,菜鸡互啄。   张元庆行事狠辣,跟随他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以前有张元庆压着,天林军看起来如铁桶一个。如今张元庆去了,他几个儿子各自为首,义子们也纷纷站队。   如鲁江等最早跟随张元庆的人,也有了自己的心思。   张元庆的几个儿子都不成器,他们以前被张元庆压着也就罢了,这些小兔崽子凭什么压着他们。   上位的心思一旦生起,曾经口口声声如山厚重的兄弟情,不堪一击。   天林军内部几乎全乱了,每天都有打斗,闹得厉害的时候,一天要打好几场。   没人再去关注“逃走”的张修茂,也没人深究张元庆到底是不是张修茂杀的。   过程已经不重要了,天林军的众人只看结果。   至于邵和,这个天林军眼中上位,本该最大的拦路虎,现在却没多少人搭理邵和。   之前邵和中毒的消息迅速传了出去,后来邵和也是以虚弱样貌示人,如此几番,天林军的众人都觉得邵和离死不远了。   快死的人,理他作甚。   邵和隐没在人群后,到处煽风点火,下黑手。   张元庆的几个儿子终究太嫩,被张元庆过去的老部将压着打。   邵和不得不出手“帮”一把,当鲁江死在家里,临时结盟的老部将们也出现了裂痕。   这场风暴中,邵和的府邸意外的宁静。   冯五七看着头顶乌沉沉的天空,叹道:“恐怕要下大雨了。”   邵和忽然开口:“今日是何日子?”   冯五七愣了一下,邵旦忙接口:“二十九,哥,今天五月二十九。”   邵和闻言笑了一下,他其实长的好,脸型流畅,眉骨高,一双丹凤眼凌厉锋芒,不说话的时候,像山中小憩的猛兽,压迫感外露。但此刻笑起来,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轻松,周身的锐意都散了许多。   邵旦回过神来,笑盈盈问道:“哥,你笑啥。”   邵和看了他一眼:“去解决一个烂摊子。”   话落,他大步朝外去。   邵旦:“啊?”   冯五七笑着摇摇头,拽着邵旦的胳膊跟上去。   今日众人在张府又没谈拢,再度混战后,所有人精疲力尽,邵和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带着一支装备精良的队伍,将所有人压下。   邵和的皮靴踩过一地尸体和血水,在众人不甘的目光下,坐上张元庆曾坐过的位置。   他环视四周,微微一笑:“好久不见,各位。”   张元庆的一名老部将大骂:“卑鄙小人。”   邵和闭上眼,下一刻,一支□□洞穿了那名老部将的喉咙。   其他人瞳孔猛缩,邵和缓缓睁开眼,他还是笑着的,可那双丹凤眼里却冰冷无情。   “继续,还有谁不服。”   一个中年壮汉站起来:“我不服。”   “嗖——”的一声,他比站起来时更快的速度倒下。   又一名老部将冷笑:“邵和,你有本事就将所有人杀光。”   邵和看了他一眼,那老部将没来由胆寒,但硬撑着跟邵和对视。   他才不会怕了这毛头小子。   邵和挥手,又一支□□飞快射出。   有人冒头,被邵和压下,再有人冒头,又被邵和压下,院子里的尸体更多了,大雨混着鲜血,将整个张府都染红了。   怒骂声,惨叫声,在大雨中都变得模糊。   邵和霸道凶悍的作风,比死去的张元庆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怒骂声没有了,站着的人跪伏,高呼邵大帅。   邵旦和冯五七激动不已,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冲去了脑袋,他们一个个脸涨的通红。   他就知道,哥/阿和肯定会出头。   邵和盯着檐下的雨幕出神,他跟顾澈合作,解决赤袍军被困之危,而顾澈助他上位。   赤袍军提供给他精良的装备,锋利的武器,以及充裕的粮食。   雨声哗啦,水雾渺渺,让人分不清眼前是真实还是假象。邵和垂下眼,敛去所有思绪。   大雨冲刷脏污的地面,昭示着这不是结束,而是新开始。   天林军易主,邵和上位后重新制定规则,并将天林军改为天临军。   天林军,天临军。一字之差,其意义大不同。   成王听闻后嗤笑一声:“年轻人就是骄横。”沉不住气。   邵和凶狠,他随便找借口宰了张元庆剩下的几个儿子,除去后患。   然而在对治下百姓时,邵和一改狠厉,不但推翻张元庆的□□。同时他降低税收,并且带兵挖沟渠,建筒车,兴修各种水利设施。   甚至开放关卡,与赤袍军适度通商。种种措施下来,邵和很快稳住了局面。 第99章 蜻蜓点水   盛启帝再不甘,也改变不了现在的局势,北狄不得不暂停攻势。   而另一边,叶音手下的玄骑卫终于找到了跑马场和马群,她迅速派人给顾澈传消息。   如今赤袍军的地盘稳固。北至昌阳接壤京城,南与天临军划界而居,东接成王,虽然还是在其他势力的腹地,但如今赤袍军的实力大大提升,非昔日能比。   再者,成王万不能跟北狄联合,赤袍军就少了一半威胁,而邵和领下的天临军,大乱之后实力逊色不少,且并没有与赤袍军交恶的趋势。   其实若无东边成王虎视眈眈,顾澈大可以在张元庆死后,天林军内乱之时,趁虚而入。   但一来他和邵和早有约定,道义规束。二来成王和北狄都不可能看着赤袍军吞并张元庆的势力。   顾澈也就按兵不动了。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顾澈将后方交由心腹,便亲至昌阳,叶音看到顾澈时都呆了。   还有……   “阿朗,你怎么也来了?”叶音脸上的惊讶掩不住。   顾朗跑过去一把抱住她,“我想你了。”   我想你,我就来找你了。   顾朗一双眼睛明亮澄澈,眼里满满都映着叶音的身影,叶音忍不住动容,揉了揉顾朗的脑袋。   “阿朗瘦了。”   顾澈顺势接茬:“是瘦了点儿。还是音音观察仔细,不然都察觉不出。”   随后话锋一转,顾澈道:“你也瘦了。”   叶音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还好,我感觉没差。”   顾澈眉目温柔,像一湖秋水里盛了月光,清泠泠又透着一点伤感,他轻声道:“这段时间你费神又费心,肯定都没怎么休息。”   叶音受不住他这样的眼神,微微别开了眼。   顾澈收回目光:“外面晒,我们进屋吧。”   叶音:“嗯。”   顾朗偷偷瞪了顾澈一眼,小叔把小鸟的注意力又拉走了。   他们落座后,下人奉上茶点,顾澈说着在后方的种种,将成王和张元庆在赤袍军后方骚扰的事一并说了。以及最后顾澈跟邵和合作,坑杀了张元庆和北狄大皇子。   叶音心情有些微妙,最后叹道:“危机暂时解除就好。”   顾朗捏着一块点心,却没吃,而是做天真状道:“我听说张元庆是邵和的义父哎。”   顾澈敛目,小笨蛋,聪明反被聪明误。   叶音挑眉:“阿朗,你想说什么。”   四目相对,叶音眸光淡淡,那种轻描淡写的神情,仿佛洞穿了顾朗的想法。   顾朗一下子从凳子上下来,扑到叶音怀里,撒娇:“娘,我就是不喜欢邵和嘛。”   “我讨厌他,娘,我好讨厌邵和。”   他可怜巴巴的仰视叶音,叶音不解:“你怎么对邵和这么抵触?”   顾朗眨眨眼:“因为邵和坏啊。当初娘和爹给邵和吃穿,娘教邵和武功,结果邵和背叛了你们。”   “外人就是靠不住。”顾朗靠在叶音的肩头蹭了蹭:“不像我,我最爱娘了,我这辈子都听娘的话。”   叶音知道不应该,但是顾朗这话出来,真的让叶音幻视“只有我心疼xx”。   叶音扶额:………   这都什么跟什么。   不过被顾朗一打岔,叶音也把邵和丢一边了,当初邵和离开赤袍军,叶音就当这个人没了。   顾朗小心觑了一眼叶音,结果让叶音抓个正着,他讨好笑笑,把手里的点心喂到叶音嘴边:“娘吃。”   叶音斜他一眼,张口把点心吃了。   顾澈招手:“这么大个人,不要学幼儿状,坐好。”   顾朗:……   顾朗重新坐回凳子上,顾澈温声道:“你近来学的功课可有落下。”   “没有,我可认真了。”顾朗期待的看着叶音:“娘不信的话可以考校我。”   等到酉时,三人去吃晚饭,叶音都想不通事情是怎么发展的,顾朗跟着顾澈千里迢迢跑来找她,就是为了让她检验功课?!   而顾澈就在旁边看着,不时点评两句。   叶音:有点怪,一时又说不上来。   再者,当初她也就跟着顾澈学了大半年而已,属实是个半吊子,考校顾朗她很吃力啊。   更要命的是,顾朗的字写的比她的还锐利有劲了。   叶音感受到了紧迫,正好现在局势稳住了,叶音想她该将心力从公务放到念书习字上面。   一顿晚饭,叶音吃的心不在焉。   饭后,顾朗回屋休息,顾澈洗漱一番后才来寻她。   烛光映照的书房内,叶音端坐在书案后,忽然听到门外的交谈声。   叶音放下书:“什么事?”   守门的近卫进来:“将军,九公子来了,只是…”   叶音:“只是什么?”   近卫面色复杂:“不知何缘故,九公子带着幕篱。”他差点都没认出来。   叶音有了一个猜测:“快让人进来…”   话没说完,叶音已经亲身去迎。书房门外,纱罗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恍若月辉晕染了明月。   叶音心里一跳,还有些心虚。   顾澈的书房从不对她设防,如今顾澈来寻她,反倒要人通报了。   叶音将顾澈迎进屋,同时让近卫下去歇息。   近卫迟疑:“将军,若无人守卫,有贼子”   叶音:“贼子敢来,本将军亲手结果他。”   近卫:好有道理,无法反驳。   近卫讪讪退下。   叶音关上书房门,刚回头就见顾澈抬手拨开纱罗,露出那张敛月挥云的脸,飘飘然若谪仙。   此刻那谪仙般的人,眉眼含情,盈盈地望着她。   叶音呼吸一窒,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身玉白的广袖长袍真衬你。”   叶音:……她在说什么…   顾澈莞尔,仿若立在枝头的花苞齐齐盛放,美的无声无息却又震撼人心。   “音音,你是不是顺拐了。”   叶音:……   书房里传来低低的轻笑声,若山涧之水击石,清越非常。   顾澈点到为止,利落的取下幕篱放在几上,走过去一把抱住叶音,满足的喟叹:“我好想你啊。”   叶音回抱住他,手下的躯体温热,隔着薄薄的衣料,叶音甚至能感受到肌肉的紧致。   怀中人并不像面上表现的那般文弱,他既能文也能武。   听到顾澈的声音,叶音垂下眼,她的确有被这皮相所迷惑。   她回应道:“我…我也…想你。”   话说的有点磕巴,不知道的还以为叶音在害羞,实际上叶音是有些气弱,她一直被公务所累,所以……   顾澈的事情不比她少,应该也没时间想她吧。   叶音不合时宜的走神了,直到她感觉脸颊有些痒痒的,原来顾澈已经松开她,两人抵额相触,距离极近。   “音音,你在想什么。”   叶音下意识道:“想你。”   然后叶音明显感觉到顾澈的呼吸重了几分。这么近的距离,他还欲再近…   顾澈盯着那柔软的双唇,缓缓靠近,但双手却牢牢把住叶音的肩膀。   他可以接受叶音的躲避,但不能接受叶音完全离开他的怀抱。   然而直到嘴唇相触,叶音都没有躲,她已经呆住了,像根木头杵在那儿。   唇上是温热的,柔软的,随后热源退去。   顾澈松了手,退后一步。叶音后知后觉的抚住嘴,随后脸色爆红。   “我,我书还没看完。”她急匆匆走到书案后坐下,认真看书。   顾澈跟过来,欲言又止。   叶音的书拿倒了。   最后顾澈没开口提醒,他盯着叶音的侧脸,在回忆刚才那个吻。   蜻蜓点水的一下,只是嘴唇碰了碰,可是心在迅速跳动,那股激动到现在还未平复。   大概是书房内太安静了,叶音不自在,她装模作样的翻了一页书,然后道:“你现在还打算伪装吗?”   顾澈:“嗯,再缓一段时间。”   叶音回头:“嗯?”   顾澈:“伪装卸下的时候,也该为顾家平反昭雪了。”   叶音略一琢磨,明白顾澈话里的深意。   顾家声誉极好,当初顾家被屠,百姓间还有人偷偷祭拜。虽然众人嘴上没说,但心里都相信顾家人是冤枉的。   到时候顾澈表明身份,肯定有很多人来投。但同时也会拉足北狄的仇恨,和其他势力的忌惮。   果然任何事都有双面性。   只是,若元乐帝能活到那个时候,听见赤袍军的九公子就是顾澈,不知道元乐帝什么心情。   当初元乐帝给顾家罗织的最大罪名就是谋反。   叶音握住他的手:“现在我们已经拥有了大靖最大的马场,找到了马群,只需要一点时间,就可以配备数量可观的骑兵,到时候咱们就能把北狄赶回关外。”   顾澈静静望着她,叶音说的笃定极了,仿佛他们很快就能做到。 第100章 乐事   盛夏时候,空中的燥意激的人心也生了烦躁。   叶音在窗下练字,额前的汗水滴答落。   “娘,休息一会儿吧。”顾朗递过来一块手帕。   叶音搁下毛笔刚要接手帕,顾朗直接上手给她擦脸。   “我让人冰了桃子,这会儿最清甜爽口。”顾朗拉着叶音到屋中央的桌旁坐下。   他拿着小刀,耐心给桃子削皮,今年的果子明显更大更饱满。   毛茸茸的表皮削去,露出内里红白相渗的果肉,看着就让人口舌生津。   桃子削好后,顾朗又用一方干净帕子擦拭蹭到桃子毛的指尖和刀刃,然后不紧不慢的划下一小块果肉,用签子插着递给叶音。   这一番细致功夫,叶音看的沉默。   也就是顾朗耐性好,若是换了她,得闲了还削削皮,不得闲直接暴力搓毛后上嘴啃。   她相信自己的肠胃,这点桃毛算什么。   叶音将果肉吃下去,独属于桃子的果香弥漫,唇舌间尽是甘甜。   “好吃吗?”顾朗又划下一小块果肉,这次用签子插上后,直接喂到叶音嘴边。   “好吃。”应了一声,叶音才吃东西。   顾朗笑道:“我之前选了一个最小的先尝了尝,是甜的。”   叶音的胃口比同龄人大多了,顾朗手边备了足足五个桃子。个个都有壮汉拳头大。   叶音疑惑:“你不吃吗?”   “我吃了呀。”顾朗眨眨眼:“我刚才说了的,我先尝了个小的,确定桃子甜不甜。”   桃子甜,顾朗才会端到叶音面前。   叶音一噎,“我的意思是,你吃一个桃子就够了吗?”   “够了够了。”顾朗嘴上应着,手上动作不慢,很快又削好了一个桃子。   叶音胃口好,每日的运动量也大,虽说现在抽出大部分时间念书练字,但清晨和傍晚,她必会练拳脚,有时候叶音给顾朗喂招,有时候跟顾澈切磋。   顾家人擅长用木仓,对阵北狄时,一寸长一寸强。   叶音跟顾澈以木仓对战时,顾朗就站在旁边学习。   桃子吃完,顾朗自然的递过一方新的手帕,叶音下意识接过,擦了擦嘴才顿住。   顾朗:“怎么了?”   叶音捏着手帕:“你带了多少手帕在身上。”   顾朗:“不多,也就五方。”   叶音:………   “把手里的汗也擦擦。”顾朗唤人进来收拾果皮,然后对叶音道:“你才吃了桃子,起来走走再去练字。”   叶音被顾朗拉着起身,如此怪异,叶音没忍住,问:“顾朗,我们谁是娘?”   顾朗仰着小脸,一脸天真:“当然是你啊。”   “走啦音音,我们去院子里玩。”他捣腾着双腿跑开。   叶音双目一瞪:“臭小子叫谁音音,没大没小。”   顾朗在院子里上蹿下跳,灵活的像猴子。他扒在柱子上想从叶音后面偷袭,谁知道扑到空中时,叶音忽然转身把顾朗抓了个结实。   顾朗讨好笑:“娘真厉害。”   叶音哼了一声。   两人在院子里散步,顾朗讲着王氏的近况,顾庭思的近况,偶尔提一句汪清清。   叶音迟疑:“我娘…有清清陪着,我娘可还寂寞?”   这话叶音问的很没底气。之前她真的太忙了,整个人像拉紧的弓,精神高度集中,不敢有丝毫大意。   现在顾澈接手了大半公务,叶音想她该回去看看她娘。   顾朗斟酌了一下语言,然后才道:“有清清陪着,奶奶过得还行,但她确实很想你。”   于是晚上的时候,叶音跟顾澈商量,她打算回去看看王氏。   顾澈默了默,随后道:“我同你一道回去吧。”   叶音:“啊?”   顾澈莞尔:“你的手下,也该给他们一些历练机会。”   叶音:额…   话是这样没错,但是,好像哪里不对。   次日上午,顾澈迅速交接完事务,带着叶音和顾朗离开。   马存金内心宽面条泪,音将军别走,他马存金只是个武夫,弄不了墨啊啊啊啊。   没有了人祸,天朗气清,沿途的花草都开的茂盛,树木苍翠。   顾澈有心想附庸一回风雅,谁知道叶音看着不远处的地方笑道:“那边的绿植长的真好,一看就是好地。”   “得快点迁些人过来,争取种上农物。”叶音在那里算时间,算农作物的收成,最后挑出最划算的一种。   顾澈到嘴边的诗文活生生咽了回去。   顾朗左右看看,随后单手覆住额头,闭目。   王氏不愿意当闲人,于是在顾澈的支持下,和汪清清一起弄了个养鸡场,鸡的数量不多,也就六七十只。   王氏十分宝贝,如今天热,她十分注意鸡场的通风还有卫生。   一大早王氏忙活完,就看到鸡场外站了名女子,开始她还以为是汪清清,但感觉不对。   她加快了脚步,心跳也越来越快,直到两人距离拉近,王氏看清女子的脸,未语泪先流。   叶音走过来,抬手擦掉王氏的眼泪:“让娘担心了。”   王氏一把抱住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这些天若不是有活计忙着,她天天待家里,还不知道会乱想什么。   “阿音姐姐。”汪清清在旁边兴奋唤道。   叶音松开王氏,对汪清清点了点头。   王氏才意识到自己刚清理过鸡场,手足无措:“哎呀你看我,把你身上都弄脏了。”   “没事,我也是赶着回来。”叶音拉住王氏的手:“我们回吧。”   “好,好!”王氏喜的见眉不见眼,目光一直落在叶音身上。   “音音,你瘦了。”   “大概是天气热,胃口小了。”   “这次是不是很凶险。”   “还好,北狄也没那么强。”   “音音,你莫要哄娘。”   “没有,不哄娘。”   他们说说笑笑的回家,一路上顾澈他们都插不上话,王氏有好多话跟叶音说。   酉时正,顾庭思急吼吼从外面赶回来,看到叶音时激动的要抱她,被顾朗先抱住。   “姑姑,你先去洗漱一下嘛。”   顾庭思气的揉乱了他的头发,其他人笑做一团。叶音过来要抱她,顾庭思躲开了:“我去冲洗一下,阿音姐姐等我。”   之后池明贤,文大郎等人一一登门,平时冷清的院子一下子热闹极了。   因为人多,叶音提议吃火锅,原来是叫做铜锅子,不过确实需要火在锅下烧,叫火锅也行。   鸡脚鸭掌鸭翅鱼片都弄好了码着料,还有猪肉,羊肉,鸭肠,豆腐,鸭血,豆芽,小白菜等等一应菜品。   特制的火锅桌置在院中。烈日落下,月亮还未起,将暗未暗时的风泛着凉意,吹的人很舒服。   邓显儿看着红红的汤,嗅着香味,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老大,什么时候能吃啊。”   顾澈无奈:“再等等。”   邓显儿:“可是真的好香啊。”   池明贤连连点头。   文大郎在跟叶音询问昌阳之事,王氏和汪清清在旁边听的认真。   顾澈和顾朗大眼对小眼。一桌子人,各有各的事。   直到汤锅表面翻滚着泡泡,顾澈率先动筷,给王氏夹了一块鱼肉,然后又给叶音夹了一块羊肉,他夹了一块鸡翅,其他人才动筷。   “哇好烫好烫。”邓显儿嘶嘶抽气,可是嘴里仍旧含着一片五花肉,那五花肉简直是上上品,肥瘦合宜,切的薄薄的,腌制了两刻钟,随后在辣锅里滚了一通,五花肉吸足了汤汁香味,肥而不腻,好吃极了。   邓显儿咽下肚还念念不舍:“真香。”   “傻货。”郭华翻了个大白眼,又往嘴里塞了一口香脆的鸭肠。   鸭肠讲究时间,煮久了就不好吃了,就那么一盘,他也只抢到一筷子现烫现吃,邓显儿这大傻子还发呆呢。   活该没得吃。   叶音看着自己碗里垒起的鸭肠,再看顾澈和顾朗碗里空空,她叹道:“我想吃什么会自己夹,你们吃你们的。”   顾澈/顾朗:“嗯嗯。”   叶音半信半疑,不过美食当前,想乱七八糟的事也太对不起这些食物了。   吃到一半,众人都缓了速度,文大郎擦擦嘴,笑道:“公子,音将军,这个月二十六日,是我小妹和孙逊的大喜日子,若是二位得空…”   “这不巧了嘛。”池明贤嚷嚷:“正好我跟乔雨也要成婚,择日不如撞日,那也二十六日吧。”   文大郎:……   郭华眼珠子转了转,也放下筷子:“老大。”   文大郎震惊脸看过去:你不会也要成婚吧?   郭华笑笑:“文大公子,男大当婚啊。”   顾澈和叶音对视一眼,叶音微笑颔首,顾澈便道:“既如此,那就询问一番谁还要成婚,愿不愿意在二十六日一同把婚事办了。”   郭华期待道:“老大和音将军可会出席?”   叶音夹了一筷子鸭血,笑应道:“嗯。” 第101章 我记得   经过询问后,二十六那日共有七对新人成婚。   文大郎出手阔绰,加上池明贤和郭华皆是攒了一些积蓄,众人合力将整个金城都装点的喜气洋洋,处处可见红彩。   柏玉静正好把之前攒的假用了,带着小花过来参观。   小花一手牵着柏玉静的手,一手拿着糖葫芦,兴奋的左右张望。   “哥,今天真热闹。”   “我以后成婚也这么热闹就好了。”   柏玉静脸都黑了:“你才多大,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小花讨好笑笑,还把手里的糖葫芦递过去,柏玉静没要。   柏玉静:“吃你的。”   小花嘻嘻笑起来:“刚刚我哄你呢,我不嫁人,我这辈子都陪着哥。”   柏玉静刚要舒展眉头,随后意识到不对,但柏玉静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   他们现在都是小孩儿,成婚远着呢。   “柏书办好啊。”街边有人认出了他。   柏玉静矜持颔首。   经过当初的重创后,金城一度破败不堪,如今经过几年的喘息,终于恢复了个七七八八。   大街的裂缝被人填平抚整,街道两旁的摊贩看不到尽头,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色。   待他们一路奔向金城中心地段,摊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雅致有格调的铺面,再往里走则是一座座大气的院子。   文家本就是地道的金城人,重返金城后,他们就花钱在中心地段买了一座大院子,后来又将隔壁的小院子也盘下来,那时候就准备好了做文灵和孙逊的婚后用。等两人成婚后,小两口和孙逊的娘就住一块儿。   最妙的是,两座院子打通,文灵想爹娘了,走一段路就能见到。   文家其他房的姑娘不羡慕是假的,可谁让文大郎疼妹妹,孙逊又争气,在九公子跟前办事。   柏玉静带着小花行至一座宅邸前,奉上礼单和礼物,他也就是个半大孩子,送礼就是意思意思。而且这礼也不是给新人的,是给宅邸主人的。   专人登记后,一名小厮领着他们进去。   这是一座三进三出的院子,论规模来说,跟五进五出的院子比不得,但是内部的假山石水十分有雅趣,冬暖夏凉,顾庭思就拿去住了。   他们沿着游廊一路行进,小花的眼睛都不够看了。   “柏书办,马上就到前院大厅了。”   大厅里已经有不少人,很多都是熟面孔,他们看到柏玉静来了,都笑着打招呼,柏玉静像模像样回应,然后让小花跟着丫鬟去了后院女眷处。   邓显儿抱胸看着外面的日头,“吉时快到了。”   因为想要得顾澈和叶音的见证,那么在各自家中不合适,总不能叫顾澈和叶音几头跑。   于是取了折中法子,男方将女方迎到这府上,在顾澈和叶音的见证下拜过天地,随后再各自回家继续走流程。   邓显儿话音刚落,外面一阵喧哗,明显是新人过来了。   众人赶紧理了理衣领站好,让出大道。柏玉静懵了一下,被邓显儿拽到身边。   不多时,池明贤那张俊朗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而顾澈和叶音也掐着点出来,喜人精神一震,声调都高了好几个度。   池明贤小心扶着乔雨进厅,其他人紧跟其后。   池明贤看着上首的顾澈和叶音,笑容灿烂极了:“老大,音姑娘,请为我们祝福吧。”   他素来脸皮厚,此时说出这种直白的话,也没人觉得不对。   顾澈和叶音对视一眼,顾澈笑道:“那就祝你跟乔雨琴瑟和鸣,百年好合。”   叶音接茬:“子孙满堂,福寿绵长。”   池明贤脸都快笑烂了,“多谢老大和音姑娘。”他和乔雨郑重一礼。   随后是祝福其他人。   等到这一环节结束,下人呈上酒水,七对新人齐齐敬酒。   “好——”   “都是爽快人哈哈哈哈哈”   厅里热闹极了,邓显儿在人群中叫的最欢。   顾澈和叶音也很给面子,将杯中酒饮尽。   王氏在下首坐着,看一眼面前的新人,又看一眼顾澈和叶音。   几年时光相处下来,王氏恍惚真要将顾澈当做女婿了。   可是顾澈和叶音的夫妻名头怎么来的她最清楚,一切都是假的,顾澈和叶音根本没拜过天地。   可她分明瞧出这二人互相有意,为何不把这事定了,补一场婚事。   王氏也想不明白了,不过这点感伤在热闹的气氛下很快离去。   敬酒结束,池明贤又跟顾澈说了会儿话,男方才将新媳妇带往自己的住处。   其他看热闹的人也按照亲疏远近各自跟了去。   邓显儿最忙,他跟郭华的情谊没得说,但跟池明贤孙逊等人关系也不错,一天喝下来,晚上他是被人背回家的。   喜事落幕,郎朗月辉下,有人洞房花烛,有人酩酊大醉,还有人月下独酌。   叶音负手而立,看着院中清隽的男子,故意咳嗽一声。   顾澈:“阿音来了。”   他起身相迎,叶音在他对面坐下:“睡不着?”   顾澈:“有一点。”   “大约是白日太热闹了。”顾澈摩挲着酒杯,酒水中映出模糊的倒影。   “阿音,你看今晚的月亮圆吗?”   叶音本来没多想,但抬头看月亮时,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副画面。   那是顾家还没出事的时候,她当时还只是顾澈身边的丫鬟,被一同带到了顾家。   那晚顾家人聚会,卫老太君特意命人在院子里支了圆桌,府里的女眷,孩子,还有顾大将军都坐在一起用饭。   而她竟然也被卫老太君叫住,跟顾家人同食。   叶音心中惊讶可想而知,但卫老太君慈祥和蔼,其他人也对她态度友善,再加上食材鲜美,叶音就顺势坐下了。   那一晚是真的热闹,顾家的女眷们有的尚武如顾庭思,讨论着木仓法,拳脚功夫。   也有如顾澈母亲那般,讨论着京中的事情,还有爱美的小姑娘说着水粉胭脂,顾朗在周围跑来跑去。   顾朗是被金尊玉贵养着的,上上下下一府人疼着他,顾朗吃一口饭都要嬷嬷哄着。   再加上顾朗年幼,卫老太君自然由着他,院子里热闹极了,恐怕麻雀来了都要自惭形秽。   叶音抿了抿唇,看向顾澈,顾澈像是知道她所想,眉眼间露出一抹涩意:“我也非是特意想起,只是白日看着那么多对新人,所有人脸上都溢着笑…”像烟花划破漆黑的夜空,一瞬间的灿烂辉煌。   那种气氛,让顾澈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了过去。   哪怕他日他能重现顾府荣华,也找不回当初的人了。   思及此,顾澈压住激涌出来的痛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许是喝的太急,他忍不住咳嗽,叶音起身为他顺气,一垂首,正好看到顾澈泛红的眼尾。   她心里倏地一疼,像被针尖扎了一下,不是太疼,却让人忽视不掉。   叶音收回手:“我陪你喝。”   叶音不太会喝酒,但古代酒的度数低,倒也无妨。   赤袍军这几年过得不易,从最开始的吃个半饱,到现在赤袍军内所有人能吃饱,其中是多少人的努力和汗水。   顾澈和叶音平时禁止商业化贩酒,但私下百姓们个人偷偷酿一点点自己喝,顾澈和叶音是不太管的。   凡事张弛有度,才能长远。处处限制,堪比严苛律法,活着会少了许多乐趣。   顾澈定定看着她,眼神直勾勾的,叶音以为他要说什么,但顾澈只是将酒满上。   他朝叶音一敬,随后仰头饮尽。   顾澈不发一言,酒水却一杯接一杯。这下不止眼尾红,脸也红了。   夜风吹着树叶沙沙响,明月清辉洒了满地。   这天地间,恐怕只有日光,月辉,凉风这些自然之物才一视同仁了。   只是不知眼前月,可还是曾经见过的月亮。   叶音咬着舌尖,压下不知什么席卷而来的苦意。   她想,回忆真特么是个极为出色的刺客。   手中的酒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叶音唤人上酒。   最后她嫌一壶壶酒装的太少,直接让人上坛子,上碗。   凉意渐深,叶音再要倒酒的时候,却发现酒坛空了,她起身唤道:“来人。”   顾庭思刚要出面,却被顾朗拽住。   “四姑姑,你别去。”   “可是…”   “你相信我一回,别去。”   顾庭思咬牙,最后垮了肩膀:“好吧。”   顾朗已经屏退了下人,他知道小叔心里也苦,总憋着不好。   叶音醉了,她自己却不知道,手里拿着一个空酒坛摇摇晃晃。   她拧着眉:“人都去哪儿了。”   “队长。”   顾澈仰头:“队长是谁?”只是他的眼睛也不清明,不过是下意识询问而已。   “队长当然是…”叶音甩了甩头,忽然想不起队长的脸了。   她盯着面前美玉一般的青年:“你是谁?”   顾澈温顺应道:“我是顾澈,顾府的小公子。”   叶音忽地笑了,“什么公子,没有公子。”她把空酒坛扔在石桌上,伸出一根食指,来来回回好半天,才指着顾澈:“队长…”   “队长。”她的声音忽然低落。   “对不起啊。”叶音眼里流下泪,无力的跌坐在顾澈腿边,双眼空空不知道在看谁,许久才喃喃道:“我完不成任务了。”   “我和队友们都死了。”   “哗啦——”一声,酒杯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顾朗和顾庭思遍体生寒,如同坠入数九寒冬天的冰河中。   顾庭思脑瓜子嗡嗡的,她无措的张望,直到右手传来疼痛,拉回她的理智。   顾朗神色平静,只有他死死攥着顾庭思的手泄露了他的情绪。   叶音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抚过她的眼,擦掉她的泪:“没事了,现在你好好活着。”   那声音如此温柔,像疲惫不堪时陷入温泉中,四肢百骸都感到畅快。   叶音呆呆仰头,她只看到一个朦胧的人影,忍不住伸手:“你是…是谁?”   “我是顾澈。”   叶音维持着那个姿势,眉头皱成深深的“川”字,仿佛这是很难的问题。   许久,她重新舒展眉头,眼睛弯了弯:“我记得,我喜欢他。”   说完,她靠在顾澈的膝头昏睡过去。   作者有话说:   在理细纲,所以今天只有一更,小天使们别等啊,抱歉抱歉。为表歉意,这章留言发一波红包。 第102章 良性循环   那晚之后,所有人都默契不提,叶音也当没这回事。但私下时还是会有些纠结。   一个人守着秘密是孤独的,这也是为什么醉酒之后,叶音就顺嘴说了。   果然喝酒误事。   她自以为不动声色的躲着顾澈,但公务上的事,两人还是有接触。   现在他们的地盘大了,势力也稳住了,叶音有点想动土地政策。   因为人少地多,从最开始赤袍军施行的是均田制,不管男女老少皆授田,允许赤袍军的女子立女户,立女户之事,当初还闹出过一阵风波,最后都被叶音压下去了。   均田制早在北魏,但最后朝代更迭,土地的问题始终没解决,一般到王朝中后期,土地兼并的情况就十分严重,最后也成为压垮王朝的砖石。   均田制后也被两税法取代。   但叶音研究过,均田制极有参考意义,后期均田制的制度崩坏,是多方面的原因。   首先这个均田,均的不是良田,而是荒田,相当于官府另类鼓励百姓开荒,而那些良田,肥沃的土地都在士绅,世家,豪强手中。   这些人不可能把手里的田均出去,而在收税的时候,世家们也有合理的避税手段。   普通百姓,尤其是刚被“均田”的农户,因为土质贫瘠,产出少。哪怕前两年免税,但税收对他们仍然是挪不走的大山。   所谓的均田,自然成了空谈,崩坏也是必然的。   而靖朝经历硝烟战火,大片资源被重新分配,此时的均田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才是真正的均田。   但这还不够,还需要一定的保障措施,来抑制后续有极大可能出现的土地兼并。   叶音几乎是立刻想到土地国有。   书房内,顾澈听闻叶音的话,只是略有讶异,认真思索后,他道:“阿音的想法极好,不过阿音低估了豪强的狡诈和贪婪。只是这样还不够。”   两人一商议又是好几个时辰。直至黄昏日落两人才停下,而书案上已经多了一沓笔记。   “天晚了,去吃饭罢。”   叶音看他一眼,垂下眼:“嗯。”   晚饭是王氏亲手做的,三荤两素一汤,她殷勤的给叶音夹菜,“多吃点,你都瘦了。”   叶音:“谢谢娘。”   “谢啥。”王氏拿了一个空碗给她舀鸡汤,这是王氏特意逮的老母鸡,用柴火煨了足足一个时辰,因为是夏季,王氏都没敢往里放枸杞黄芪,只放了葱姜段除腥,撇一点黄酒增味。   汤碗放到身前,叶音仿佛都感受到了鸡汤的浓郁香味。而在汤碗正中,还放着一个大鸡腿。   叶音本来又要道谢,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再道谢的话就太生疏了。   她喝了两口汤,夹着鸡腿吃。   王氏:“怎么样,合口味吗?”   叶音咽下食物:“肉很软烂,没怎么嚼就滑进肚子了。很好吃。”   顾朗默默在心里记下:娘爱喝鸡汤,选老母鸡,炖一个时辰。   饭后叶音歇息了一会儿,就在院子里练拳脚,汪清清坐在廊檐下,一脸羡慕。   她仰慕叶音的英姿飒爽,可是又畏惧练武要吃的苦头。比起舞枪弄棒,汪清清更愿意旁观。   “在看什么?”王氏笑问。   汪清清:“看阿音姐姐的身手。”   她靠着王氏的肩头:“干娘,我原来觉得我跟阿音姐姐好像,但现在我不那么觉得了。”   王氏拍拍她的手:“你们不像。”   汪清清专注看着,仔细描绘叶音的神态,下意识的动作。   待到夜深了,众人回屋,汪清清睡觉前经过铜镜,看着镜子里的人忽然顿住。   镜中人羞涩腼腆,但慢慢的,镜中人沉下脸,肩背挺直。   她冷声道:“这样才像。”   与镜子对望一会儿,汪清清忽然笑出来,羞涩的捂住脸,一溜儿钻进被窝里。   次日,叶音在院子里练武时,听到鸟雀之声,这应该是寻常的事,但听了一会儿,叶音微微蹙眉。   她停下拳脚,寻着声音过去,垂花门外,一名少女拿着谷物在喂鸟雀。   但此时鸟雀都忙着吃东西,鸟鸣声是哪来的?   又是两声的清脆的鸟鸣后,响起了一阵笑声,悦耳动听。   “清清。”叶音唤。   汪清清猛地站起来,周围的鸟雀受惊,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阿音姐姐。”   叶音放柔了声音:“别紧张,我是听见鸟鸣声来的。”   叶音以前有一名同伴,也是擅长此,若非长期听下来。叶音也不能分辨出真正的鸟鸣和伪声。   她看着撒了一地的谷物,刚才这里有好多鸟雀。   叶音心里一动:“清清,你很招鸟雀喜欢。”   汪清清脸色红红,低着头不吭声。   叶音带着她在院中漫步:“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项绝活。”   汪清清声若蚊呐:“不…不是绝活,闹着…玩儿的…”   叶音驻足,汪清清莫名,怯怯抬头,见到眼前素来冷肃示人的女子无奈笑道:“我很可怕吗?”   汪清清疯狂摇头:“阿音姐姐是最好的人。”   叶音偏了偏头,眸光柔软:“那你这么怕我。”   汪清清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她搅着手指道:“我我很敬佩阿音姐姐。”   她说话细声细气,半低着头,柔软的像只小兔子。   叶音默了默,随后道:“你除了会鸟鸣,还会其他的吗?”   汪清清想了想,“咯咯——”   “咩——”   “吼吼——”   七八种动物叫声下来,叶音瞪大眼:“你跟谁学的?”   汪清清不好意思道:“我自己琢磨的。”   她以前被养在家里,每日学女工,浅浅的认几个字就没旁的事了。   日子太无聊,每逢有飞鸟进院子,她就仔细听着,看着,慢慢的自己也模仿起来。   不过她知道这种事不能叫其他人知道,否则肯定被骂。   后来跟着王氏,汪清清出门的次数多了,看到的小动物也多了。   只是汪清清被传统教养女子的规则束缚着,她没想过自己琢磨的东西有什么用,只当个解闷玩意儿。   她小心翼翼觑了一眼叶音,欲言又止。   叶音:“有话就说。”   汪清清小声道:“我还会模仿一点人声。”   她给叶音展示了一下,妇人,少女,年幼的孩子声都可以。   “男人的声音太粗犷,我不行,但是秀气书生,我应该可以。”她眼睛亮亮的,说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发自内心的欢喜。   叶音嘴唇微动,她当初把汪清清带回来,本来是宽慰王氏,想不到汪清清还有这本事。   她抬手,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摸了摸汪清清的脑袋:“我想养一批信鸽,正愁没人,你可以吗?”   汪清清眼睛眨了眨:“我可以吗?”   叶音:“我觉得你可以。实在不行的话…”   叶音故意顿了顿,汪清清巴巴地看着她,叶音笑道:“我给你寻些相关书籍来。”   她记得汪清清是会认字的,不但能认,还会写。   汪清清激动的原地跳了跳,她双手捏成拳,忙不迭道:“阿音姐姐放心,我会努力干的。”   她是个女孩子,她永远被要求温顺听话,其他的不用她做。这还是第一次,她被交代一件重要的事,汪清清干劲十足。   叶音觉得她平时对身边人的关注太少了,于是到玄骑卫时,叶音让成全去询问手下人还有其他技能没,做个登记。   成全:???   但叶音的命令,他只要执行就好。   新的土地政策颁布下去,因为有之前均田,男女皆授田打底,这次的政策并没有什么波动。   反而是多了不少男女成婚,到处都是喜气洋洋,应该是之前池明贤他们七对新人做了个表率。   在生产力低的古代,家有一个男丁,作用很多。   首先就能震慑宵小,其次是农活,有些需要卖力气的,对一般女子来说难了些。   而立女户的女子,大多把地转租出去,或者请人种,她们则是做点小买卖。   各种豆制品,糕点,甚至白糖的做法,叶音都让人公布出去。唯恐知道的人少了。   叶音从来都没小看过“众人”的力量,历史上的各种称为奇迹的建筑,背后是无数的民工卖力干活。   人已经有了,叶音只需要撒下引子,自然会有人抓住机会。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豆腐,豆糕,豆皮等等,这些都需要豆子,而豆子需要农户种出来,这样一来就拉动了供应,而豆腐豆干都不贵,一般人也能消费起,就拉动了需求。由小及大,整个市场就是这般盘活了,同时给农户添利。   真正好的市场,是让所有人都得利,形成良性循环。 第103章 爆出身份   “驾——”   十数人在茫茫草地上纵马狂奔,整齐划一的挥舞手中武器:砍,劈,刺。   与北狄的弯刀不同,众人配备的是特制的马刀。弧度没有弯刀那么大,很适合刺。   然而回程途中发生了意外,一名士兵不知怎的竟然从马上摔了下来。   其他人立刻驾马往旁边去,让出空位,有专人迅速奔来控制马匹。   医童扶起摔下马的士兵:“怎么样?有没有伤到骨头。”   “…不…不知道。”   医童仔细检查士兵的手脚,发现完好才松了口气。   马上训练最害怕的就是伤了胳膊腿,伤筋动骨一百日,就耽搁下来了。   马存金适时发话:“你先歇一会儿,调整一下。”   “……是。”   马存金往回走,经过一名士兵时顿了顿,最后还是大步走了。   玄骑卫的三百人实在太少了,所以占领昌阳后,叶音又扩充至六百人,让玄骑卫的什长,百夫长去训练。   林望丰也是其中一员,他入选的时候,高兴的人都傻了。他一个火头兵,何德何能。   “下一组,准备。”   林望丰打起精神,走到骏马身旁,他摸了摸马儿的鬃毛,心扑通扑通跳。   其他人跟他差不多,短暂的跟马儿接触后,十数人利落上马。   随着尖利的哨声响起,众人一夹马腹奔了出去。   马上颠簸,林望丰一边握着缰绳,一边稳住身体,然后费力的抽出腰间的马刀。   砍,刺,劈。   叶音则去训练赤袍军其他士兵,她要让三军皆熟悉她,敬佩她。   骑兵当然是多多益善。   他们现在找到了最大的马场和马群,最难攻克的硬件完成了。   当翠绿的树叶变得枯黄,落入泥土间,寒气悄无声息的来临。   期间成王和北狄小规模的骚扰赤袍军边界,都被赤袍军打了回去。   马上要入冬了,北狄需要物资,而战争是他们最好用,也最擅长的方式。   今年冬日赤袍军跟北狄必有一战。   外面飞起小雨,那股湿意混在空气里,于是到处都湿哒哒的。   棋子落在棋盘上啪嗒响,清脆动听。   顾澈抬眸:“阿朗,你输了。”   顾朗兴致缺缺的收捡棋子,顾澈扫了他一眼:“在想什么?”   顾朗一张还带着稚气的脸皱在一起,“在想今年冬天怎么过。”   他偷偷打量顾澈的反应。   顾澈捻了一枚白子,轻轻地敲击棋盘:“阿朗,你很聪明,但只是小聪明。”   顾澈手微微一抛,白子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线,稳稳落在顾朗手边的棋盒里。   “首先,分清亲疏远近。”   “其次,别对亲近的人玩心眼。”   顾朗一怔,不服气的低下头。心道你在小鸟跟前还不是九九九个心眼子。   顾澈莞尔:“若你非要用,就别让人看出来。”   顾朗气闷,起身朝外走去。   顾澈不紧不慢的端起茶盏,寻常的茶叶,香味平平,他拨了拨茶沫,慢条斯理的呷了一口。   顾朗重新走了回来,对着顾澈拱手作揖:“爹,我错了。”   顾澈:“嗯。”   顾朗鼓了鼓嘴:“北狄的粮食不够,他们肯定会跟赤袍军交战,到时候我们怎么办?”   顾澈盯着茶中的倒影:“你觉得呢?”   顾朗:“打肯定是要打的,但不能让其他人钻了空子。”   顾朗暂时想不出好主意。   顾澈将茶盏放回去,正色道:“给你四姑姑传信,就说顾家担了这么久的污名该清了。”   顾朗不敢置信的望着他,顾澈:“你以为我忘了?”   顾朗连连摇头,然后忙不迭跑了出去。   黄昏时候,顾庭思从数百里外跑回来,她狼狈极了,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浸透,湿发贴着脸,她胡乱抹了一通,走到顾澈面前又生了怯:“哥,阿朗派人传信给我,说…说…”   顾澈温声接下去:“说顾家的冤能申了。”   “可是…”顾庭思揪着自己的衣摆,“他们会信吗?庶人荡还在北狄手中。”   按照顾庭思的想法,得等他们打到京城,把元乐帝活着带回来,让元乐帝在顾家的牌位前忏悔,下罪己诏。   告诉全天下的人,是元乐帝自己刻薄寡恩,心性狠毒,冤枉了顾家,顾家从未谋反。   “庭思。”顾澈纠正她:“庶人荡没有那么重要,明白吗?”   “只有我们立起来,顾家才能夺回清白。”   顾庭思晕晕乎乎,她素来不擅长此,“哥,哥…”   眼泪无声滑落,心中不知哪里来的委屈,她抬手一抹,又流出更多的泪。   顾澈上前擦掉她的泪,温声道:“没事了庭思,一切有我。”   天晴后,顾澈给叶音飞鸽传信,简略说了大概计划。   叶音将信焚烧,随后点了几个亲卫,一路飞奔回金城。   当大雪覆上京城的屋舍楼宇,一通消息在整个大靖内迅速掀起巨大风波。   盛启帝死死攥着龙椅扶手,二皇子缩了缩脖子,还是硬着头皮道:“父皇,这消息应该是真的。”   “赤袍军的首领人称九公子,顾澈在他那一辈就排行第九。”   四皇子小声嘀咕:“难怪我们打不过赤袍军。”   盛启帝当即将珐琅笔洗砸过去,四皇子的额头血流如注。   盛启帝怒喝:“没用的东西,若你们小弟还活着,早领兵打过去了。”   四皇子瘪嘴:是是是,小弟最好,他好打打杀杀最后死在了战场上。   不过这话四皇子也就心里说说。   二皇子小心道:“父皇,现在怎么办啊。”   “这早不说晚不说,赤袍军如今抛出这个消息,肯定有所图。”   盛启帝沉吟道:“去把庶人荡带过来。”他沉下脸:“庶人荡的臣子,让庶人荡解决。”   盛启帝此刻无比庆幸他留着元乐帝的命。   跪在盛启帝面前,听闻顾澈至今还活着,甚至当了赤袍军的首领,元乐帝在短暂的惊讶恐慌后,自心底深处又生出一股喜悦。   当初顾家谋反案是怎么回事,元乐帝最清楚不过。   临死了顾家男儿都没反,可见是当真忠君爱国。顾澈是顾家人,肯定也是如此。   元乐帝想,等顾澈来救他了,他该怎么样反应。   要不要拿个乔,但是元乐帝又怕把人惹怒了。或许他态度应该软和点,哄着顾澈先救他出去。   等他重登大位,再除了顾澈这个见过他狼狈模样的大患。   元乐帝完全陷入自己的思绪里,脸上的神情精彩极了。盛启帝静静看着,轻轻扯了扯嘴角。   庶人荡,你害人全家,还指望人家救你。果然靖朝的皇帝就是脸皮厚。   盛启帝不相信顾澈会来救元乐帝,但他想用元乐帝恶心顾澈,如果能坏了顾澈名声就更好了。   当初顾家没反,元乐帝非要说顾家谋反。如今顾澈倒是真反了。   只是盛启帝一时也想不明白,顾澈为何此时自爆身份。   顾澈自爆身份,当然是为了吸引人才来奔,另一方面则是以赤袍军的实力,也确实没必要瞒了。   成王收到消息后,如何震惊且不提,在惊讶之后他心里就生了个主意。   他对幕僚道:“顾家是以谋反罪名被诛的,顾澈是罪臣之后,何不在此上做文章。”   幕僚欲言又止,心里对成王的观感下降了些。   顾家在百姓间声誉极好,当初顾家谋反案是怎么回事,稍微想想就明白。   如果成王在此上做文章,说顾澈谋反,那成王呢?难不成还要去救元乐帝?   幕僚委婉的把其中道理说给成王听,成王神情一滞,随后脸色一黑。   “真是狡猾小儿。”   幕僚还有话没说,此消息传出,恐怕有不少人要另投了。   素有贤名的世家公子和普通农户出身的成王,想也知道怎么选。   入夜,青阳尘携家眷赶路,半道却被拦住。   青阳尘看着为首的人,冷声道:“四叔公,您要拦住我的去路吗?”   青四老爷面沉如水:“阳尘,你可想过你这一走,置青家于何地。”   青阳尘:“四叔公放心,我派人在府邸放了一把火,寻了死尸替代。若是我眼盲,这世间此后也不会再有青阳尘。”   他意思是他今后隐姓埋名,除非顾澈登上大位,否则他不会以青阳尘的名字示人。全了家族脸面。   青四老爷疲惫闭目,随后扔给青阳尘一物什,让开道路。   青阳尘经过他时低声道:“四叔公,成王未必是良主。”   青四老爷不语,直到青阳尘一行人走远了,青四老爷才无奈叹息。   前不久,青家的女子怀了成王骨肉,他们跟成王捆绑的更深了。   青家族长早就知道青阳尘会离开,也从来没想过要拦,世家就是四处压宝。现在赤袍军崛起,青家族长心里早就在盘算怎么跟赤袍军搭上关系。   没想到瞌睡来了送枕头,今晚这虚虚一拦,不过是让青阳尘明白,家族为他担下多少风雨,他日定要好生报答。   跟青家同样做法的还有不少人,他们笃定成王拿他们没办法,若是成王敢杀他们,这路也到头了。   但成王窝火,他拿地盘内的世家文人没法子,跑出去的还没法?   林间道路,青阳尘感觉到周边的动静不对,立刻叫护卫警觉,然而已经晚了,无数箭矢射来,青家的护卫顿时倒了大片。   青阳尘的娘亲和姊妹躲在马车里,她们不敢呼唤青阳尘,唯恐青阳尘分神被害。   无数黑衣人从周边丛林跳出,青阳尘眼前一黑,心道成王真看得起他,派这么多人手截杀他。   利刃划破他的身体,不远处的马车里传来女子的尖叫。   青阳尘咬牙:难道他真要死在这儿。   闪着寒芒的利器砍向他,青阳尘脸色狰狞,蕴着仅剩的力气提刀去挡。   然而还没碰到对方,那人就倒了,喉咙上还插着一支□□。   马蹄声起,青阳尘回头,只看到一队人马疾速而来,领头的女子眉眼含光,锐利的像一把出鞘的宝剑。 第104章 带回青阳尘   察觉到有外援,成王的手下攻势更凌厉,还有人直朝马车而去。   但比敌人更快的是□□,数支齐发,箭箭毙命,命中率惊人。   但青阳尘此刻没空想这些,当叶音的战马奔来,朝他伸出手,青阳尘想都没想的搭了上去,紧跟着他才想道:他一个大男人,叶音恐怕拽不动他。   然而他被扔在马背上,青阳尘还是懵的。直到温热的血溅到他的头脸。   骑兵的杀伤力本就大,若是训练有素,骑兵的杀伤力能直接翻几倍。   叶音只带了二十人,短短时间,砍瓜切菜般将成王派来的六七十杀手斩于马下。   等到最后一个敌人咽气,叶音翻身下马,去马车边安抚受惊的青家女眷。   成全默默把马背上的青阳尘扶下马,看到青阳尘的面容,饶是成全一个男人,也呼吸一窒。   青阳尘的容貌是少见的昳丽,这会儿头脸沾了血,像靡靡之地开出的最艳丽的花,带着沉沦的美。   成全默念一遍道德经,把青阳尘扶好后,就去寻叶音。   他还是更喜欢他们音将军,一身正气。他安心。   青阳尘的母亲方氏带着女儿下车,柔柔给叶音行礼道谢。   能生出青阳尘那样容貌姣好的儿子,方氏自然也是一位美人,如今上了年纪,更添风韵。   而另外两名女子,一人瞧着年岁大些,梳着妇人髻,另一人年岁小,皮肤白皙似玉,美貌灵动。   青阳尘擦掉脸上的血,行过来介绍,提到年轻妇人时,青阳尘道:“那是我的长姐,因为一些原因回了娘家。”   叶音没有深究。她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青阳尘见状,嘴巴动了动,最后还是没多说。   青阳尘十分瞧不上他那位前姐夫,沉迷女色,最后死在女人床上。幸好他姐姐跟对方和离的早。   不多时,底下人来报,存活的青家护卫还有六个人。其中三人受伤,一人重伤,估计救不活了。   青阳尘脸色一哀,疲惫的抹了把脸。   叶音让手下人帮着把青家护卫安葬了,缴了成王手下人的武器,然后给受伤的青家护卫上药,置于马车内,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命了。   他们一行人往赤袍军的地盘赶。   青阳尘骑马跟叶音并行,问出了心中疑惑:“你怎么会来?”   投奔赤袍军是他单方面的决定,并没有事先知会顾澈。   叶音:“阿九收到了青家的消息。”   青阳尘很快反应过来,应该是族长那边做的。   他垂下眼:“果然人老成精。”   青阳尘握紧缰绳:“这次是我欠你一回。”   身边没有回应,青阳尘抬头,正好对上叶音微妙的神情。   青阳尘:“怎么了?”   “我在想。”叶音认真道:“当初在京城,你帮我们那回又怎么算?”   青阳尘一愣,随后无奈的笑了笑:“我都把这事忘了。”   叶音:“你忘了没关系,我记着。”   叶音这人记仇,但更记恩。得知此次来接的人是青阳尘,叶音主动提出带人亲至。   幸好赶上了,若再晚一会儿,叶音恐怕要抱憾终身。   青阳尘心尖一颤,他侧首看着眼前的人,叶音骑于马上,这会儿速度慢,她整个人是透着些慵懒和随意,可没人会忽视她的危险性。   比起当年在顾府,叶音的气势更盛了,不是刻意凸显的唬人气势,而是一举手一投足,自然散发的。   就像宝剑,哪怕安安静静待在刀鞘里,也没人会觉得宝剑无害。   太阳下山,叶音令人停下休息,她去马车边看了里面的伤员,受伤最重的护卫上过药也咽气了。另外几个倒是恢复的不错。   他们看到叶音就要行礼,被叶音拦住:“你们好好养着。”   叶音找了几人去挖坑,把刚咽气的护卫埋了。随后又安抚了青家女眷几句。   她本就不是温柔体贴的性格,安慰人也是硬邦邦的,有点尴尬。幸好方氏她们都明白叶音的好意,并且还有些受宠若惊之感。   青阳尘的妹妹青沅,她待在母亲身边,好奇的望着叶音。   因为叶音跟她见过的女子不一样,或者说叶音是这世间少有的奇特的人。   叶音身着甲胄,头发更没什么精美的式样,只是简单梳了一个高马尾,用发冠固定。利落极了。   叶音感受到目光,看回去,青沅立刻埋头靠在母亲身上。   冬日的晚上寒冷,男子还好些,青家的女眷就受不住了,叶音只好让人多生了几个火堆。   火焰在夜风中摇摆,叶音看着看着,不知怎的竟然想起了顾澈。   当时他们一路南下,从卢州即将前往江南时,搜查官兵暴增,顾澈不得不以身做饵,引走官兵。   叶音也一同随行,他们在水里待了好几个时辰,四面八方都涌来寒意,太冷了。   最后她和顾澈登岸后也狼狈不已,湿衣服贴着身体,夜风一吹那股寒意仿佛钻进骨缝里。   他们入了山林生火,那是顾澈最阴郁拘谨的时刻,叶音随时都提着心,小心开解。唯恐顾澈钻了死胡同。   山林的夜晚冷,眼前的夜晚同样冷,恍惚间,两种情景似乎重合。   叶音靠着树干,闭上眼。   顾澈凉薄的神情退去,小声呐呐:“书上说,古时少衣物,天寒,人群聚之。”   随后叶音抱住顾澈。   那个还没来得及长成,就率先迎来巨难的少年。像绷紧的弓,抗拒所有人。   周围漆黑一片,只有少年的眼被仇恨点燃,恨不得焚尽一切。   可怖,亦可怜。   叶音睁开眼,眼里不但没有小憩后的轻松,反而有种散不去的乏意。   她揉了揉眉心,怎么突然想起这段经历了。   忽然听闻脚步声,叶音迅速抬头,神情警惕。   青阳尘拿着一件斗篷立在原地,他没有了过往的写意风流,神情平和:“我瞧着你歇的不安稳,估摸着你可能是冷了,所以想给你添件斗篷。”   叶音:“不必。”   说完,叶音发现她回应太生硬,于是描补道:“我习惯了,你回去休息吧。”   青阳尘没走,自然的把斗篷塞到叶音怀里,顺势在叶音身旁坐下,他用树干拨了拨火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问:“顾澈知道你在外受的这些苦吗?”   吃不好,睡不好,随时都会丧命。   叶音把斗篷还给他,“我没觉得苦。”   做自己想做的事,能自己拿主意,她怎么会苦。   这世上不知多少人,一辈子能做自己主的少之又少。男人如此,女子更甚。   怀里的斗篷散发出暖意,青阳尘微怔,随后笑了笑:“是你会说出来的话。”   他抱着斗篷起身:“我不扰你了,睡吧。”   他自觉离叶音一段距离,跟青家护卫待在一起歇息。   次日,青阳尘正在啃干粮,叶音拿着两串烤雀路过他,奔向方氏。   方氏温温柔柔道谢,青沅更是一口一个“谢谢阿音姐姐”。   青阳尘嘴角抽抽,青沅这丫头真会套近乎。   叶音送完东西,拿着干粮啃,青阳尘好奇:“你怎么不给自己留两只。”   叶音晃了晃手里的饼子:“我吃的惯。”   叶音的想法很简单,青阳尘曾经帮过他们,有情分在。方氏她们也是温婉知礼,叶音愿意费点心思,让青家女眷好过些。   青阳尘刚要说话,听着身后姊妹的嘶嘶声,烤雀太烫,青沅又不舍得等一下,于是被烫的抽气。   青阳尘无语,他也没苛待青沅啊。但脸上的轻松却掩饰不住。   叶音对初见的女眷这般温柔,那待顾澈呢?   青阳尘觉得刚生起的念头怪怪的,急忙压了下去。   六日后,他们终于到达兴城,连日赶路方氏她们吃不消了,叶音便停留两日。   叶音派人跟顾澈说明缘由,随后才带人赶去金城。   青阳尘换了一身蓝色长袍,跟着叶音进了城中的大宅。   顾澈在前厅等着,见他来了立刻迎上前来。   数年不见,两人感觉对方变了,又好像没变。   顾澈如今的样子,是青阳尘曾经想象过的十五岁的顾澈长大后的模样,温润有礼,但那是在顾家没有出事的前提下。   如今顾澈还能有此温和模样,青阳尘几乎是瞬间想到叶音。   两人相拥,随后顾澈带着人落座。   叶音刚要离开,被顾澈叫住。   “阿音,你也坐下歇会儿吧。”   这般人带来了叶音就退下,岂不是把叶音当下属。   叶音没动。   顾澈上前拉住叶音的手,两人一起在上首落座。   青阳尘左右看看,面上神情不变,心里忽然泛出点涩意,那涩意太轻太快,他一时也没琢磨明白。   数年不见,两人有许多能聊的,顾澈偶尔会把话题递给叶音,不让叶音被旁落。   待到晌午,顾澈道:“厨下备好饭食,阿尘也留下用个饭罢。”   青阳尘莞尔:“恭敬不如从命。”   然而饭时,有人却打翻了碗筷。   刘氏嚎啕大哭:“坏人!音音…音音…在哪儿…”   “…音音…我的女儿……”   “……娘在这儿…”   “夫人。”仆妇们小心搀扶她,但刘氏疯狂挣扎:“走开!走开!”   “……放开我…音音——”   刘氏嚎的撕心裂肺,把仆妇都吓住了,邵和匆匆而来,便听到他娘哭着闹着要叶音。   “大帅。”仆人畏惧唤道。   邵和让其他人退下,他大步过去扶住刘氏:“音音不在这里。”   刘氏哭声一顿,泪眼望着邵和,喃喃唤:“音音…在哪儿……”   邵和心里一痛,忍住那股涩意,“你先吃东西,然后我带你去找音音。”   这本来只是邵和的安抚之语,没想到刘氏当了真。   她午睡后醒来,不见叶音,也不见邵和,这个素来神智不清晰的妇人第一次张口要吃点心。   仆妇松了口气,去厨房给她拿,随后刘氏又支走剩下的人。   她杵着拐杖,迈出房间。   今日的太阳格外温暖,阳光洒在身上很舒服,刘氏脸上也带了笑,“音音…”   娘来了。   刘氏断了一条腿,可如今靠着拐杖竟也走的利索,可刘氏不知道她住的是深宅大院,她绕了一大圈也没出去,止不住慌了。   回忆和现实交错。   她想起了曾经逃跑的经历,被抓回来后鞭打,砍掉腿。   刘氏白了脸:“不,不要…”   “出去,出去——要出去——”   她的动静引来了守卫:“什么人!”   “啊啊啊————”刘氏彻底崩溃,吓的扔了拐杖:“音音,音音”   救救娘,音音…   她单腿蹦的艰难,更没注意脚下,于是身体失去平衡摔在地上,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刘氏大睁着眼,脸上还是茫然。   刘氏死了。   唯一庆幸的是刘氏没经历太多煎熬和痛苦。   冯五七默默处理了照顾不力的仆人和惊吓到刘氏的守卫。   他是邵和一众兄弟里最年长的,忍不住心疼这个年轻人。他看着跪在灵堂前的邵和,轻声道:“阿和,节哀。”   邵和眼神木然,许久眼珠子才动了动,“你知道吗?”   冯五七凝神,等着他的下文。   邵和:“我娘临死前都念着叶音。”   “她想去找叶音。”   冯五七沉默了。   邵和忽然仰头看着他,“如果当初我没有强行接走我娘,而是让她待在叶音身边,她会不会比现在好。”   他娘那么喜欢叶音,甚至以为叶音才是她的女儿。   冯五七叹道:“你对婶婶够好了。”   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仆人环绕。邵和为人子能给亲娘的都给了。   是刘氏的原因。冯五七心道,是刘氏享不了这个福。   邵和选了一块风水宝地将他娘安葬,他洒下最后一把土,深深阖上眼。 第105章 联合   三方势力会面   或许是冥冥中的指引,之前邵和派人去寻永青帮,一直都没消息,如今终于有了回响。   那个到处开设赌场,从他赌鬼爹手里买走他娘,最后百般虐待他娘的帮派。   因为战乱,永青帮也受到了冲击,帮派里的人一部分沦落为水寇,一部分沦为山匪,改了名字。   而要在这样一群分散的人当中,找齐邵和的仇人委实有难度。   冯五七听说邵和要带兵离开,急了。   “阿和,你何必以身犯险。”   邵和眉眼冷厉:“我娘还没过七七,我要用仇人的血祭奠她。”   冯五七:“可是……”   “没有可是。”邵和撞开他,大步走出去。   冯五七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没跟上,他要替邵和守住后方。   另一边顾澈和叶音也收到消息,邵和带兵来临。   叶音若有所思,紧跟着问道:“你们可看出邵和是想去哪里?”   “回音将军话,邵和他们往东去了。”   叶音:“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屋内只剩他们二人,顾澈问道:“音音,你可是有眉目了?”   叶音颔首:“邵和应该是替他娘报仇去了。”   叶音简单提了提永青帮的事。   邵和此次寻仇,带的人都是精锐,在精不在多。   叶音有点心动: “阿九,我有一个想法。”   顾澈睫毛颤了一下,“音音说。”   叶音刚要说,忽然顿住:“阿九,你那么聪明,你猜不到吗?”   叶音抱胸盯着他。   顾澈干咳一声,别开眼:“音音应该是想要生擒邵和?”   叶音哼了一声,随后才正色道:“眼下我们跟北狄有一场仗必打,如果有助力,我们会好过许多。”   至于成王,把安危压在别人良心上,既愚蠢又可笑。   叶音见顾澈没反对,便笑道:“既然这样,我带人去了。”   “音音。”顾澈急忙唤住她。   叶音眉眼温和,“阿九,你信我。”   顾澈到嘴边的劝阻咽了回去。   邵和的仇人,昔日的永青帮帮主,如今是一窝山匪的头目。他知道赤袍军势大,一直避着,才安稳到如今。   只是再这样下去,能给他们抢的东西不多了。   “头儿,头儿,兄弟们抓到了一只大肥羊。”   山匪头子来了精神,立刻去山寨大堂。   他看到大堂里被绳子绑住的年轻男子,不知为何心里一咯噔。   “头儿,他们带了好多金叶子,真他娘的有钱。咱们发了。”   山匪头子心里违和感更甚:“除了金叶子呢?”   小弟愣了愣,随后道:“还有珍珠。”   山匪头子:“其他呢?”   小弟卡住。   山匪头子一脚踹过去,你他爷爷的惹祸了。   哪家商人不带其他货物,就带金叶子,大珍珠,这不等人来抢?   山匪头子走到邵和面前,“兄弟,哪儿的?”   眼前男子忽然一笑:“要你命的。”   绳子瞬间崩断,邵和一拳砸过去,对方还没反应过来,邵和又补上一记窝心脚……   “驾——”   叶音带人往东疾行,至一个岔路口时,一名其貌不扬的男子挥手:“将军,这里。”   叶音跟着对方一路行进。   “将军,前面就是巫匣山了。之前池大人带兵来剿过,可对方太狡猾,巫匣山地势又险,当时赤袍军又有其他大事,池大人只能作罢。”   叶音颔首,她观察周围痕迹,没有暴力破坏过,邵和难道还没来?   然而他们行至半山腰,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   叶音等人面色一变,他们加快速度,但在靠近寨口的时候,纷纷四散隐蔽。   叶音没忘记她此来的目的。   她爬到树上,终于看清寨子里的情况,差点没恶心的吐出来。   邵和把刘氏曾经受过的苦,十倍还给这群人。   寨子里到处都是断肢,空中还有肉被火灼烧的焦味。   “将军。”心腹低声唤道。叶音摇了摇头。   邵和占了山寨主场,人员看似分布散乱,可对方一旦发现危险就能躲避并迅速反击,人和、地势十分不利叶音他们。   叶音只能带人离开。   半个时辰后,有人行到邵和身边耳语。   “大帅,周围发现其他人的痕迹。”   邵和不知道为什么,极为笃定是叶音。   将那群人折磨至深夜,不少人挨不过去死了,那个山匪头子还撑着。   邵和一脚踩在对方脸上:“真是便宜你了。”   他手起刀落,砍下了现任山匪头子,曾经永青帮帮主的头。   邵和盯着一地血腥,曾经他以为难以挪开的山,难以报的仇,如今轻松便做到了。   他挽了个刀花,刀身上的血珠飞溅,最后长刀深深插入地中。   邵和泼了一碗酒,仰天道:“娘,你莫急。剩下的仇人,我很快给你送来。”   次日,邵和带人离开山寨。他们走后,新的人出现。   “…下手太狠了。”   “沃日,近距离看更恶心。”   叶音听着手下的嘟囔,大步进了屋子,随后她瞳孔一缩。   洁白的纸张上写着四个字:我娘去了。   刘氏死了?   邵和已经是天临军的大帅,护住他娘轻而易举,刘氏怎么会死。   想起那个饱受折磨,神志不清时如幼儿般全心依赖她的妇人,叶音心里有些不好受。   一名亲卫匆匆进来,低声道:“将军,没有人质,山里只剩下一点陈粮。”   叶音去而复返便是为此,幸好赤袍军的守卫严,没给这些山匪空子钻。   “将军!”又一名亲卫急急而来,手里还拿着一只信鸽。   叶音取下信件:“阿音,天临军大规模行来。我已在赶来的路上。”   叶音倏地攥紧拳,这一个处理不好,赤袍军就要跟天临军开战。岂不是给北狄和成王机会。   三日后,叶音在沿海见到邵和。对方刚刚虐杀仇人,身上被溅了血污。   海风拂面,有种锋利的寒意,邵和半束的黑发被风吹乱,柔和了他的轮廓。他眼也不眨地看着叶音,目光执拗,竟然透出两分可怜。   叶音睫毛颤了下,扬声道:“邵和。”   叶音的脑子转的很快,她听说天临军的大军逼近,迅速调整对策。   如果生擒不了邵和,那么是否可以改为跟人合作。   一方面,叶音觉得北狄应该不敢耗尽全力跟他们血拼,但另一方面,叶音知道这种想法就是在赌一个侥幸。   她杀了盛启帝最爱的小儿子,赤袍军跟邵和合作又杀了盛启帝的大儿子,这仇恨不是一般深。   若盛启帝突然发疯,于公于私都想跟赤袍军死磕,到时候大军压境,赤袍军再想办法就晚了。   邵和嘴巴动了动,用口型唤着叶音的名字。   叶音走近两步:“邵和,我们谈谈。”   一盏茶后,两人坐在一间破败的凉棚里,双方的亲卫都离开他们一段距离。   叶音将合作之意道出,她做好了邵和大开口的心理准备,也有应对之法。   但邵和很干脆的答应了,叶音反而狐疑。   邵和看着叶音:“我有一个要求。”   叶音:“你说。”   邵和:“你去看看我娘。”   周围忽的一静,随后叶音道:“好。”   不止是因为她跟邵和的约定,还有叶音单纯的对刘氏的怜惜。   双方大军是下午到的,邵和终于看到顾澈的真容,愣了一下随后看向叶音。   叶音飞快跟顾澈说了大概,顾澈感受到邵和的目光,微微颔首。   邵和敛目。   邵旦匆匆而来,低声道:“哥,你没事吧?”   邵和:“没事。”   叶音带领一支精兵进入天临军的地盘,亲自祭奠刘氏后,双方开始布局。   顾澈亲手写了一篇讨伐北狄的檄文,命人传扬出去。他们的主动出击,与他日北狄打上门来赤袍军的被动反击,二者区别极大。   化被动为主动,占据大义。   成王最好别想着“捡漏”,否则道义这一块,成王输的彻彻底底。就算最后没有了赤袍军,也会有新的势力替代,绝不会是成王登上大位。   因为成王在靖朝人驱逐北狄时,不但不出力,还捅自己人一刀,与叛国有何异?   成王看到檄文时面如锅底,他召来一干心腹,商议该如何应对。   一屋子人吵个没完,成王听的头大,最后不知谁说了一句:“不若成王也参与讨伐之战中。”   成王没有发怒,而是询问缘由。   “成王,如今赤袍军和天临军联合讨伐北狄,已经占了先机和大义,我们作壁上观便是下策,失去人心。”   “还不如表明出力,至于实际出多少力,还是成王您说了算。”   屋内不知何时安静下来,皆看向成王。   “让本王想想。”   次日,成王给赤袍军去信,洋洋洒洒一大篇痛斥北狄罪状,最后表明心意,愿跟赤袍军一同驱逐北狄。   盛启帝还在跟部将商议何时攻打赤袍军,底下人慌慌张张而来。   “圣上,圣上…”   盛启帝不悦:“何事这般惊慌?”   “圣上,外面传来消息,赤袍军联合天临军还有成王,不日就要打上京城了。”   盛启帝腾地从龙椅上站起来:“你说什么!”   赤袍军竟然能笼络其他势力,前不久这几股势力,不还是谁也不服谁吗。   盛启帝还没想出对策,靖朝的三方势力集结,竟然逼近京城。   宫中人心惶惶,元乐帝从宫人口中听到只言片语,心激动的扑通跳。   顾澈他们打上京城了,他很快就要被救出去了,他可以重返大位了。   京城外七十里,大军驻扎。   主帅营帐,顾澈叶音,邵和,成王终于齐聚一堂。   看见顾澈的真容,成王狠狠惊了一下,顾澈完全符合他对世家公子的想象。   成王收回目光,掩去眼中的狠辣与忌惮,顾澈必定是他劲敌。 第106章 夺回京城   没有对峙,更没有拉锯。当夜色笼罩大地,一道道厚重的呼吸声压抑响起。   “快,快——”   守城的北狄官兵察觉不对:“什么人!”   寒芒闪过,一名北狄士兵来不及发出惨叫就倒下了。   “警戒,有内敌!”   警报声刚刚传出,收割人性命的武器接踵而至。   然而北狄的警报已经传出了。   “林将军,怎么办?”   林深咬牙:“无论如何都要打开东城大门,迎接起义军。”他反手又杀死一个敌人,高声道:“尔等莫怕,为国身死,咱们是条汉子!”   “对,咱们不是孬种!”   这群降兵在此刻被激发出骨子里的血性,从来没有那般英勇过。黑夜掩去了一切,或许也将掩埋他们最后的将功补过,不过不重要了,他们问心无愧。   “啊——”   惨叫声迭起,一个又一个人倒下。   街道传来震动,北狄的援军将至,林深看着东城紧闭的大门,发了狂的冲过去。   腿上被砍了一刀,他趔趄一下,迅速稳住身形后反手杀之。   【望之兄,良禽择木而栖。】   阳尘,我怕是没那个机会了。   不知谁点燃了火把,映照出林深一身的斑驳血迹。   他身边倒了一地尸体,那双有力的大手死死扒着门后的巨大横木。   “将军,我来助你。”   铁蹄践踏地面的声音越发近了。   林深双目充血,在与手下的合力下,终于将横木挪开,他气势一振:“开城门!”   红木漆的大门缓缓打开,露出叶音那张冷峻的脸。   与此同时,北狄的援军赶来,凶猛的铁骑恨不得将林深这个“叛徒”践踏成肉泥。   “靠边。”林深听见一道冰冷的女声,身体比脑子更快,他拽着手边的部下迅速躲开。   随后林深便见到领头的女将军带着骑兵毫不畏惧的冲进城。   都是骑兵,谁怕谁。   狭窄的城门里,骑兵的用处都被抑制,叶音将红缨枪换成一把大刀,使得虎虎生风。   刀刃所过之处,鲜血喷涌。   在这密集之所,大刀的杀伤力简直“犯规”。接二连三的北狄骑兵落马,林深只是旁观都感到心颤。   好强的女人。   那般近的距离,想要快速斩杀敌人,力气和灵巧缺一不可。甚至还需要预判危险,否则稍不注意人就没了。   扪心自问,林深做不到。   “林将军,那就是女将军音吗?”身边的部下小心求问,唯恐声音大了引来对方似的。   林深压住喉咙的腥甜:“如果她不是,我想不到女将军音还能如何英武。”   那简直像是一头猛虎入了兔场,是强大不可质疑的单方面压制。   曾经在他们面前吆五喝六的北狄将士,此刻不堪一击。   林深看的热血沸腾,以至于喉咙间压制的那口血再也没忍住,哇的一声吐出来。   “林将军,林将军,您别死…”   起义军进城了,北狄很快就被赶走了。不要死在胜利前。   林深意识模糊,身上的伤太重了,鲜血流失,以至于他出现了幻觉:“阳尘…我竟然…看见你了…”   青阳尘嘴角抽抽:“废话,我来救你,你看见我不应该吗。”   他身后走出两名医者,迅速给林深和他部下上药包扎。   然而林深已经听不到青阳尘的话,他晕死了过去。   青阳尘缓下神色:“望之兄,你好好休息吧,其他的交给我们。”   叶音将北狄铁骑逼退回城中,让出城门道。   随后邵和和成王的人立刻跟进。   他们近距离目睹叶音马上杀敌,心中震撼可想而知。   邵和一颗心剧烈跳动,不管多少次,每次目睹叶音一力降十会,他仍然如初见般惊艳。   那是来自蛮荒的凶兽,最原始的力量。让人忍不住想与之交战。想要征服。   但如今,邵和竟然萌生了臣服的想法。   他咬了一下舌尖,邵和恢复清醒,迅速跟赶来的北狄军队对战。   京城仅剩的百姓关紧门窗,捂住耳朵,仿佛就远离了外面的战火,同时心里默默期待着起义军能够驱逐北狄。   老天保佑啊。   盛启帝紧急召见部将应对,然而他引以为傲的北狄铁骑在京城这富贵地儿,被最大程度的限制战斗力。   叶音和顾庭思背靠背作战,叶音手中的大刀也重新换回红缨枪,二人直视对面的北狄悍将。   火光将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阴影,仿佛宣告着不祥。   倏地,双方齐齐动身,叶音和顾庭思一左一右行进,武器交接,一声巨大的嗡鸣,那北狄悍将被震的手发麻。   哪来的两只母夜叉。   他不敢置信,然而新的危险来临,不过短短时间,三人交手了几十个回合。   叶音跟顾庭思交换眼神,顾庭思虚晃一枪,背狄悍将故技重施,矮身躲去,可这次他躲过了顾庭思的长木仓,却忘了旁边还有一个叶音。   当锋利的木仓刃扎穿喉咙,对方无力的跌下马。   叶音跟顾庭思对视一眼,顾庭思咧嘴一笑。   解决了拦路的敌人,两人驾马行进。   赤袍军一支小队伍偷偷杀去南门,打开南门城门迎接顾澈进入,顾澈带兵直奔帝王政殿。本来从东门入,和南门到帝王政殿的距离差不离。   但此刻北狄八成的兵力都去东门拦截。顾澈一行人如入无人之地。   立政殿。   “圣上,敌军已经杀进皇城,还请圣上跟随末将离开。”   到处都是火,外面的喧哗震天,一如当初北狄攻入京城那般。   当时何等风光,如今就有多狼狈。   盛启帝不甘心:“朕的大军在哪,朕的北狄铁骑在哪!”   部将心急如焚:“圣上,大军已经败了,圣上快走罢。”   “圣上——”   “他走不了了!”顾澈素来清越的声音在此刻如同修罗低语。   他身后的赤袍军,自两侧将盛启帝包围。   看着对面的年轻人,坚毅的面容,盛启帝仿佛看到了战场上的顾将军。   顾澈面色冷厉,掷地有声:“今日就用你的血,来祭奠大靖无辜百姓的亡魂。”   “而你妄图篡改的大靖国号,也将同你的性命一同抹去。”   这话激怒了盛启帝:“朕存在过,朕坐过这龙椅,听过你大靖官员山呼万岁,怎会做不得数。”   顾澈冷笑:“不过是短暂的窃取了一座城,如何配称皇。”顾澈手一挥,两侧的赤袍军一拥而上,将盛启帝砍杀毙命。   少顷,郭华快速行来:“老大,抓住元乐帝了。”   顾澈垂下眼:“把他藏起来,找具死尸替代,一把火烧了。”   “是。”   郭华刚做完这一切,邵和和成王就赶了来。   他们看着死去的盛启帝,脸色难看极了。   成王极力压抑着怒火:好奸诈的小子,用叶音带去的势力把他们注意力引开,独自闯入立政殿宰了盛启帝。   这功劳怎么算?   岂不是赤袍军功劳最大。   他娘的!   成王哪怕最开始只是走过场,但真的打进皇城,他又不那么想了。   邵和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顾澈看向成王,成王连假笑都摆不出来,阴阳怪气:“顾公子真是好手段。”   他离开立政殿一段距离,成王停下询问手下:“可找到元乐帝了?”   “回成王,元乐帝被烧死了。”   成王怒不可遏:“混账!”   他原本想劫走元乐帝,又晚了一步。   元乐帝“意外”被烧死在宫内,大靖官员都松了一口气。死了好,元乐帝死了好啊。   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大靖剩下的官员和世家都有志一同推举顾澈。   三方势力中,天临军最弱势,没有吭声。   成王不甘心,可别说他的属下不看好他,连成王自己都没底气。   成王营帐。   “难道就让本王将皇位拱手?”   幕僚小心道:“成王可还记得汉楚之争。”   “一时的得失算不了什么?”   “是啊成王,何必在此时强争。”   他们没有说的是,赤袍军的骑兵强悍勇武,他们怎么跟人争。   于道义站不住脚,于武力更被赤袍军压制,何必自取其辱。   “成王,既然暂时争不了皇位,您何不讨其他好处。”   比如金银,比如地盘。   如果成王能把江南那一块划到自己势力下,就算成王不坐这京城的皇位又有什么关系。   成王冷静下来,仔细思索。   宫人们迅速收拾狼藉,很快皇宫恢复八成新。   宁和殿。   这是保存最完好的殿宇,也是历来帝王款待群臣和外宾的宫殿。   妙龄女子翩翩起舞,丝竹入耳,让众人都放松了精神。   世家们看着上首的顾澈,心里满意极了,年轻,俊朗,文武双全。   邵和将那些人的神情收入眼中,又看了一眼坐在顾澈左下首的叶音。   阿音,你知道那些老东西的打算吗?   他们瞄上了顾澈,想把女儿嫁给顾澈,你怎么办?   你拼死拼活的为顾澈征战,可会甘心。   如果是我,我谁都不要,只要你。   邵和饮下面前的酒水,只觉得那股苦意漫在了心头。   成王如今妻妾成群,看顾澈自然也如此,他有些嫉妒顾澈的好相貌,但很快又盘算如何跟顾澈争取利益。   “音将军,老夫久闻音将军大名,深感佩服。”一名老者举起酒盏对叶音敬酒。   那些世家也默默看了过来。   对于叶音的来历,他们早就调查出来。顾家的一个丫鬟。   他们承认叶音陪顾澈同生共死,有极大的情分,可叶音的身份实在太低了。   年深日久,叶音没有强大的母族,也没有出色的容貌,叶音只凭着那点跟顾澈共苦的过往情分,焉能长久。   叶音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音将军真是爽快人。”   众人的注意力多在叶音身上,没发现上首的顾澈,叶音身旁的顾朗和顾庭思都坐立难安。   顾庭思都不敢抬头去看叶音,也懒得去看她兄长。   本来今晚阿音姐姐该和她兄长一起坐主位,可是阿音姐姐拒绝了。   她不信阿音姐姐没看出来那些世族的打算。可阿音姐姐如此平静,莫不是想跟她兄长掰了?!! 第107章 无缘无分   宴会后,顾澈支走其他人,偷偷找到叶音。   周边灯火明灭,顾澈一身素色长袍站在叶音面前,他也不言语,静静地望着叶音。   叶音挑了挑眉,抱胸靠在石柱上:“这么晚了,不知九公子有何事?”   “音音。”顾澈软声唤,那一句呼唤里仿佛含了万般情意。   叶音抬手制止他:“回去休息,明天还有事。”   顾澈后面的话被堵了回去,他也不绕圈子了,抓住叶音的手:“我只要你一个人。没有那些世家的支持,我也不在乎。”   “我在乎。”叶音打断他,“战乱太久了,该安宁了。”   如果她不压着顾澈暂时应下那些世家,世家转投成王,到时候赤袍军又跟成王打一仗?   盛启帝虽死,北狄溃败,但也只是退离京城,京城以北还有不少城县等着他们去收复,道阻且长。   话落,叶音大步离去。   顾澈无意那些世家女也好,有意也罢,对叶音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   诚然,她喜欢顾澈,是打心眼里喜欢。可是人的一生,至少叶音的一生,不会只有爱情。   她拿命拼的功绩,日日夜夜跟着士兵训练,费心跟士兵处出来的情谊,三军隐形的主帅,就是她的底气。   她不会重蹈顾家人的覆辙。顾家忠君爱国,叶音爱护百姓更爱自己。   若他日顾澈猜忌她,要她的命,叶音绝不会束手就擒,她要活。   看着叶音远去的背影,顾澈无力的叹了口气。   “兄长。”   “小叔。”   顾澈回头,一点脾气都没了:“你们又偷听。”   上次他和叶音在院里醉酒,别以为他不知道顾庭思和顾朗也在暗处。   顾庭思神色讪讪,顾朗走到顾澈身边,看着叶音离去的方向,语气幽幽:“小鸟又防你了。”   话语中有些遗憾,但细听又能察觉顾朗话语深处的幸灾乐祸。   顾澈瞪了他一眼。   顾朗笑笑,随后又敛了笑:“经历过生死,小鸟的确跟一般人不一样。”   顾澈蹙眉:“阿朗。”   顾朗闭嘴。   顾庭思见势不好,赶紧拉着顾朗开溜,离得远了,顾庭思数落他:“你再多说两句,你小叔真会揍你。”   “我是不会帮你的。”她愤愤道。   顾庭思很后悔那晚偷听,她宁愿相信叶音是深藏不露,在顾府当丫鬟。也不敢去想那晚叶音话里的深意。   因为情况紧急,登基大典定在三日后。   成王这两日可着劲儿要好处,不过不用顾澈出面,那些世家就帮着把成王怼了回去。   顾澈答应给成王领地,在大靖西边几座贫瘠的城。   成王差点没气死,中间隔着赤袍军,那领地有还不如没有。最后成王要求折现,白银千万两,黄金五百万两。绫罗绸缎共百万匹,珍珠古玩一万箱。   顾澈给他打欠条,盖了玉玺印。成王骂骂咧咧,但想着顾澈好歹是世家公子出身,又是小年轻最要脸,肯定会兑现。   这笔钱拖死姓顾的,转而养大成王自己的兵马,到时候杀上京城,皇位终究该他坐。   而邵和则是要了西州及周边县镇,顾澈和叶音商量后同意了。   利益分割勉强达成协议,顾澈顺利登基。   世家看到只顾澈一人登基,并没有同时册封叶音为皇后,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看来新皇并不怎么喜欢叶音。   也对,叶音成天打打杀杀,哪有世家女美貌温软,只要是个男人,就不会选叶音那个母夜叉。   登基大典,邵和看着玉阶之上龙袍加身的顾澈,眼里快喷出火了。   顾澈竟然如此糟贱叶音。   京城里流言四起,成王听说后撇了撇嘴,多正常的事啊。   赤袍军内也有些躁动,还是郭华和池明贤出面安抚,说现在事情繁杂,咱们头儿的登基大典都是简办,等这一阵儿忙过就好了。   但事实上,郭华和池明贤心里都没底。   池明贤回家跟妻子嘀咕,“我不会看走眼了吧。”   乔雨没吭声,心里却是为叶音抱不平。   顾澈登基后,将北狄种种全部摒弃,重新定国号,宁。   意为安宁,平和。   年号朔应,世称朔应帝。   天下暂时有了君主,成王和邵和不得不离去。离京前,邵和派人给叶音传信,恳请一面。   念在结盟驱逐北狄的情分,叶音赴约了。   京城十里外的破庙里,邵和看着一身黑色劲装的女子,问她:“你可有后悔?”   叶音不解:“后悔什么?”   “顾澈他没有封你为后。”邵和忍不住上前,叶音同时退后。   邵和心中又苦又涩,从唇齿间挤出一句:“你就那么喜欢他。”   若是之前,邵和必定怒火冲天,怨叶音为何眼瞎,看上顾澈那样一个男人。   可是现在他领略了叶音的冷漠和无情,他连怒火都不敢有,只能委屈的望着叶音。   从前他还能哄骗自己,他对叶音只是一般喜欢。可是当他从叶音手里接回他娘那次,重见故人,叶音心如止水,而他所有压下的思念,情感都一股脑儿涌了出来。   日日夜夜的思念如潮,淹没了他。邵和终于丢盔弃甲,他想他是真的栽在叶音身上了。   邵和蛮横惯了,可如果面对的人是叶音,他愿意收起利爪和獠牙。   荣华富贵没有他想的那么好。   他在金城初遇叶音时,头顶是草棚,睡的是干草,每天跟其他人一起出摊,他口口声声念着“坏女人”,可他心底深处却是安心又欢喜。   忆起过往,邵和一双眼都红了,生了润意。   叶音别开脸,冷淡道:“我跟顾澈本来就是假夫妻,是当初落难时的权宜之计。所以他没有封后很正常。”   “叶音。”邵和忽然拔高了音量,他那双丹凤眼里满是痛苦和哀求:“阿音,顾澈能给你的,我也能。顾澈不能给的,我更能。”   “只要你点头,天临军可以是我们共同所有。”   叶音是真的有些惊讶了,邵和的霸道自私,她太明了。否则当初邵和也不会私自离开赤袍军。   不过……   叶音正色道:“谢谢你对我的情意,但我最后再强调一次。”   邵和心里生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叶音郑重而又疏离道:“邵和,我对你从无男女之情。”   邵和只觉得他被人装进古老的大钟,和尚在外面拼命撞钟,他脑子嗡鸣一片。   又像整个人被丢进冰冷的湖水里,四肢百骸都是寒意。   冷,太冷了,一路冷到心底。   他踉跄几步,最后还是没撑住摔倒在地。   不远处的邵旦想来扶,被冯五七制止。   邵和抬头看着叶音,对方无悲无喜,静静地俯视他。那一瞬间邵和想到了寺庙里供奉的神佛,不管有多少人虔诚叩拜,神佛都不动凡心。   他脑子里那根理智的弦崩了,红着眼哑声控诉:“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狠,为什么!”   叶音不语。   邵和痛苦的别开脸,那瞬间眼泪飞快砸落,后又消失无踪,仿佛叶音的错觉。   邵和喃喃道:“…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他生平第一次真心服软,也是第一次这么狼狈,所有的自尊和骄傲都没了。   如同猛兽低下它高扬的头颅,被驯服。等着它中意的人带走它,可那人却不要它。   叶音终究不是铁石心肠,她上前扶起邵和。   “阿音。”邵和眼里重燃希望,然而叶音却道:“回吧,回你的领地去。”   叶音收回手,却被邵和拽住:“阿音,你真的不明白吗,我跟赤袍军联合打入京城是因为…”   叶音面无表情,邵和剩下的话戛然而止。随后他慢慢垮了肩膀,眼神空空,仿佛一个没有生气的木偶人。   冯五七看不下去了,在心里啐了句心狠的女人,上前把邵和生拉硬拽拖走了。   天下女人多得是,不止她叶音一个。   邵和离开了,叶音抹了把脸,只觉得心累。   如果开始还不信,但后面邵和的失意落寞,那样一个张扬傲世的人如此神态,叶音相信邵和对她是出于真心。   可惜叶音心里先有了顾澈,哪怕当初在金城邵和就给出真心,叶音也只能说句抱歉。   天时、地利、人和,全都不对。有的人注定无缘分。   叶音回到自己的坐驾身边,她摸了摸马儿的鬃毛。这是顾澈在马场为她精心选的,通体漆黑,唯有右前蹄一缕白毛,爆发力和耐力极出色,性子却很稳重。十分肖似叶音。   叶音便给它取名踏雪。   或许是感知到主人心情低落,踏雪凑过来蹭了蹭叶音的脸,叶音笑笑:“没事了。”   她翻身上马,踏雪自动往京城去。   然而叶音刚进城门,就被一辆马车拦住去路。   一貌美婢子上前欠身:“音将军,我家姑娘十分仰慕音将军,想请音将军喝杯清茶,不知音将军可赏脸?” 第108章 哪个应家   叶音眼尾上扬,那张正气十足的脸忽然就带了点痞气。   “哪家的?”叶音问。   婢子一愣,随后不自觉挺了挺胸脯:“应家。”   “百年世族,应家。”她强调,与有荣焉的模样。   叶音摩挲着缰绳,应家啊,她对这个姓可没有好印象。   上一个应家是被顾澈亲手坑死了。   思及此,叶音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好笑,她也真的舒展眉头笑开了。   婢子以为叶音知道应家大名,刚要继续,谁知道叶音脸一板:“没兴趣,走了。”   她轻夹马腹,黑亮皮毛的高头大马对着婢子喷息,吓的人一个趔趄,它才溜溜达达跑远了。   叶音忍笑,觉得踏雪真有灵性,跟她一条心:“回去给你剥瓜子仁,最大最饱满的。”   踏雪顿时跑的更快,迎着轻风,叶音心里那口郁气不知不觉就散了。   而想邀请叶音去喝茶的应家女气了个够呛,婢子不停上眼药:“五姑娘,那个叶音简直就是个粗妇。”   “皮肤不够白,还穿一身黑,晦气死了。根本不能跟您相比。”   想到什么,婢子语气更酸: “她一个丫鬟,也就运气好跟了新皇,否则早就叫人糟蹋死了,哪有现在的耀武扬威。”   “闭嘴。”应五姑娘冷声呵斥:“以后这种话别说了。”   婢子缩了缩脖子,最后低下头。   应五姑娘铁青着脸:“回府。”   虽然婢子的话难听,应五姑娘也喝止了,但心里却还是有些认同。   叶音拽什么,没有新皇,叶音什么都不是。   想到远远看过一次的新皇容颜,真是如明月映辉,应五姑娘感觉眼前都亮了。   这样一位芝兰玉树的男子,就算做不成他的皇后,做他的妃子也是极好的。   别以为她不知道其他世家女的想法,都盯着新皇的后宫。   叶音是她们的劲敌,她们一面因为叶音的出身而不屑,一面又因为叶音跟新皇共患难的情分而忌惮。   应五姑娘搅着手帕,一如她纠结的心。不过这些都跟叶音没关系。   顾澈登基后,王氏和汪清清住在宫外,左邻右舍皆是文家,池家,郭华家等等。那条街住的都是顾澈的心腹,既尊贵又安全。   而叶音则是住在宫里,本来不是这样的。她脑海中回忆起一些画面……   矜贵有礼的顾朗撒娇缠磨,顾澈委屈哀怨地望着她,顾庭思就差没哭出来了……   叶音就……觉得…也不必来回折腾。   反正很快她就会带兵北伐。   叶音骑马至宫门时,守门的士兵都认得她,不用叶音多说,直接开了宫门。   等叶音走远了,士兵还悄声道:“果然还是咱们音将军最好。”   “这京城的贵人本事不大,架子倒恨不得比咱们新皇和音将军还大了。”什么玩意儿,呸!   叶音骑马走了大段路,趁周围没其他人,她翻身下马,牵着踏雪步行。一如真正入宫门的武将。   宫门离金銮殿很有段距离,所以一品大员可坐轿,武将可骑马。不过在金水河之前得下来步行。   叶音往帝王寝宫…的偏殿行去。中途传来一道喊声:“娘。”   叶音听到动静,眨眼间顾朗行至她面前。   “踏雪今天又俊俏了几分。”顾朗认真道。   踏雪立在哪儿,没什么太大反应,仿佛他人的夸赞于它不过过眼云烟。只有左右摇动的耳朵出卖了它的喜悦情绪。   叶音哭笑不得,也没拆穿踏雪,稳重的形象不能崩。   叶音看向顾朗:“你怎么在这儿?”   顾朗梗了一下,在撒谎和说实话间,迅速选择后者。他拉住叶音的手轻轻晃动:“今天邵和和成王离京,我却找不到你,所以…”   他小心打量叶音的神色。   叶音哼了一声,声音却很放松:“我去见邵和了,解决一点小问题。”   顾朗期待道:“那解决完了吗。”   叶音:“嗯。”   顾朗原地蹦了蹦,喜形于色。其实这些事,顾朗也可以私下打听,但是这样不太尊重叶音。   “娘,我让人备了佳肴。”   叶音迟疑:“这还没到饭点吧。”   “娘饿了就是饭点。”顾朗兴奋的拉着叶音的手往后宫走。   若不是中宫跟立政殿离得远,顾朗真想把叶音哄到中宫去住,当然他小叔肯定更想。   可惜他娘真的理智冷酷的过分。   顾朗:QAQ   顾朗很会揣摩叶音的喜好,只要食物好吃,量大,叶音并不是很注重雕工和摆盘。   于是在帝王寝宫的偏殿,叶音他们前脚到,后脚宫人们就挨个上菜。   烧鹅,红烧肉,鲫鱼汤,清蒸鲈鱼,茱萸豆腐,葱爆羊肉,大盘鸡,清蒸大虾,然后摆着一大一小两碗颗粒分明的白米饭。   顾朗给叶音夹菜:“娘多吃点儿。”   顾朗陪着叶音吃饭,给叶音剥虾,另一边顾澈的案头也摆上了应家女当街拦住叶音的消息。   那张清俊的脸瞬间没了温度,冷嗤道:“得寸进尺。”   登基大典之后,顾澈忙的不可开交,还要防着邵和和成王那边出幺蛾子。   而跟着他打天下的兄弟,也该封的封,朝廷官职空缺,顾澈正着手准备科举。   还有顾庭思和叶音,顾澈在想封妹妹一个什么职位好,轻了重了都不行。   相比之下,叶音更服众,哪怕任命叶音为大军元帅,也能压下一干非议。   公务缠身,顾澈连跟叶音月下清谈的时间都挤不出来。这些世家还要给他添乱。   真当他是泥捏的。   应五姑娘没把这当件事,直到次日晚上父亲把她叫去书房,书房门一关,她被应父的巴掌扇倒在地。   “混账,你都做了什么事?”   应五姑娘捂着脸茫然又委屈,眼泪先掉了下来:“父亲,女儿做错了什么。”   应父大怒:“你还敢问。”   应父犹如困兽,来回踱步:“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的不知轻重,你惹了不该惹的人。害的应家落后其他世家一截。”   新皇刚刚登基,必定是要仰仗他们这些世家,可白日里新皇毫不留情的当众斥责应祖父。   老人家活了大半辈子,如今在老对头和友人面前,被年轻的帝王训斥,差点没气昏过去。   应祖父脾气上头,竟然扬言要另投明主。   其他世家没吭声,想看看新皇会不会妥协,是否能被他们拿捏。谁知道新皇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应祖父,不但允了应祖父的“要求”,还愿意派出人马,体贴的送应家人出城。   至此应祖父终于晕死了过去。但其中真假,个人自有看法。   当时那种情况,应祖父不晕倒,根本下不来台。   新皇如此针对应家,应家人想不明白,后来一查才发现是家中女眷惹事。   应祖父一腔怒火撒在了应父头上,其他几房也埋怨应父。如此情况下,哪怕应父平日疼这个五女儿,也气的不轻。   随着应父的讲述,应五姑娘的脸白了。她跪在地上,眼泪汪汪:“父亲,女儿知道错了,您救救女儿。”   “女儿没有做过分的事,只是让婢子请叶音喝茶。”她眼珠转动,哽咽道:“父亲,女儿愿意去给叶…音将军赔罪。”   应父看她到现在还心不甘情不愿,冷笑道:“你没这个机会了。”   是他们猜测失误了,不管新皇是借题发挥,还是其他。至少叶音在新皇心中是占据一个很重要的位置。   恐怕这皇后之位,迟早得落到叶音头上。   不过不急,叶音只有一个寡母,不足为惧。   应父心里盘算着,又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五女儿。平心而论,应父疼这个女儿,跟对方美丽的容貌脱不开关系。   哪怕是哭,应五姑娘也哭的楚楚动人。   “你先去家庙反省。”   应五姑娘如坠冰窟:“父亲,您要弃了女儿吗?”   “蠢货。”应父最后一点耐性也没了:“你现在要避其锋芒。”   如果五女儿的脑子能跟美丽的容貌一样就好了,他感到糟心,朝书房外喊道:“来人。”   书房门打开,仆人立在门口。   应父面寒如霜,“五姑娘今日乏了,送她回院休息。”   “是。”   应家祖父告病,应父和其他几房上奏,自省错误,并将应家对应五姑娘的处罚一并写上。   顾澈瞥了一眼就放在一边,他无意去为难一名女子,他要为难就为难整个应家。   杀鸡儆猴。   否则一个挑衅又接一个,还不够糟心的。   此事告一段落,众人还没落下心,两道封将的旨意又将众人惊了一跳。   顾氏女庭思,有勇有谋,屡立战功,特封为怀虎将军。正经的正二品武将。   女将军音,英勇不凡,屡建奇功,特封为护国大将军,兼领兵马大元帅。   圣旨一出,赤袍军的兵士百姓都接受良好。唯有世家中炸开了花。   若非他们一直念着叶音是女子,他日封后,手中的兵权肯定会放开,不然还不知道如何难受。   护国大将军,那是正一品的武将官职了。就连新皇的亲妹妹顾庭思,也只封了个正二品。   叶音听完圣旨,人也是懵的,虽然这是她想要的结果,但怎么说呢,真的实现了,她还是挺开心的,还有点意外。   于是黄昏时候,顾澈到偏殿“蹭饭”,叶音也有心情跟他玩笑。   顾澈心里就妥了,整个人放松下来。   晚膳时,他正给叶音剥虾,没想到一只剥的完好的虾仁递到顾澈嘴边。   叶音见他不动,轻笑,“不喜欢吃虾?”   “喜欢。”顾澈低头一口咬住虾仁,柔软的嘴唇拂过叶音的指尖,同时还直勾勾盯着叶音看。   叶音倏地缩回手,下意识看向旁边的顾庭思和顾朗。二人正低头吃饭。   叶音才松了口气。 第109章 简化流程   顾澈见好就收,提起开恩科之事。   叶音夹了一块鱼肉吃下,含糊应了声。顾澈继续剥虾,道:“我想把这事交给沈寅,池明贤和青阳尘。”   “他们颇有才干,可惜差了点经验,我在边上看着。”   虾仁剥好了,他同样喂到叶音嘴边。   叶音:……   叶音尽量当顾朗和顾庭思不存在,佯装自然的吃下虾仁。   今晚气氛极好,晚膳后顾澈磨蹭着不肯走,提议去宫内转转。   叶音心里一动,她对古代的皇宫还是挺有兴趣的。   顾庭思笑道:“好啊,我也…”   “四姑姑。”顾朗出声。他捂住肚子:“四姑姑,我好像吃太快了,有点不舒服。”   顾庭思心想吃撑了正好走两步。   顾朗又扶着额头:“我感觉头也有点晕,四姑姑能送我回殿宇吗?”   顾庭思看一眼叶音和顾澈,最后无奈道:“走吧。”   偌大的殿宇内,只剩下叶音和顾澈两人。   叶音轻咳一声,“不是要消食吗,走了。”   哪怕宫里点了灯,可跟白日没法比,再加上冬日天冷,两个人处在寒风中,叶音嘴角抽了抽。   忽然,她感觉手上一暖,顾澈捧住了她的手。   顾澈目视前方,神情自然:“京城的冬日不像江南处处都是湿意,京城的冬日干燥居多。”   叶音:“嗯?”   顾澈握住叶音的手紧了紧,“这样包住就会暖和点。”   叶音眨眨眼,随后笑出了声。他们彼此都道明过心意,为什么还会这么羞涩。   “阿九。”   “嗯?”   “没什么。”叶音哼笑道。   两个人在一起,不一定非要找话题,叶音抬头看着高悬的明月,夜风虽凉,心里却是暖的。   有情饮水饱,有情御风寒。大抵是有些道理。   夜晚遥遥看着皇宫,宫殿屋脊上的小兽十分深寒,看久了便有种无法言喻的孤寂。   “阿音。”顾澈唤她。   叶音手动了动,顾澈以为叶音要挣开,他心里不舍,于是只撤了一大半力道,谁知道叶音手腕一翻,伸出手指挠了挠他的掌心。   顾澈不敢置信的望着她。   这是…在……   叶音挣开手,同时斜了他一眼,眸含笑意若春水。   京城里的“贵人们”总觉得叶音长的不美,无非是跟传统女子的温婉之美不同,挑剔叶音的肤色,嫌弃叶音的腰身不似女子柔软。   可练武之人本就要肌肉紧致有力,站如松行如风,叶音不知比下了多少男儿。   那双明亮有神的眼睛,璀璨如宝石,她美的英气,身上长年萦绕着淡淡的皂角香,似旭日若长风。   只那一眼,顾澈便看呆了去。   他心里生出一个念头,想要亲吻,狠狠的…放肆的…亲吻。   那个念头迅速出现,又飞快扩散,占了他的心,他的脑,将其他乱七八糟的事全都挤走了。   顾澈驻足在原地,深深地望着叶音,月色和明灭灯火的交映下,那双被世人赞扬过无数次的朗目,此刻里面全是渴求。   他放低了姿态,全心全意的仰望,只为得到叶音允许靠近的示意。   夜风仍旧寒凉,周边的守卫也被勒令远去,此处静悄悄的,它本该是清幽寂凉。   可叶音感觉脸上仿佛都在冒热气,她别开眼,避开眼神交汇,顾澈的目光炽热如火。   可少顷她又挪回目光,眼前人眸中的情意叶音不会错认。   他年轻,俊美,明月清风一样的人物,此刻却心甘情愿的顺服她。   叶音攥紧拳,忽然倾身亲在了顾澈的嘴角。一触即分。   然而她刚要退开,却被顾澈牢牢抱住,以从未有过的强势捧住她的后脑,不准她躲闪离开。   嘴唇厮磨,叶音呆住了,大睁着眼,顾澈先闭上了眼睛。   叶音眨眨眼,阿九的睫毛真长啊。   叶音脑子里想着。   随后她感到唇上一疼,她轻轻嘶气,怎么还咬人呢。下一刻叶音整个人都懵了。   口中最后一丝空气也被疯狂掠夺,软肉舔舐,连带着叶音最后一点思考能力也一并离去了,只能任由顾澈作为。   良久,顾澈才松开她,盯着叶音出神的眼轻声道:“音音,可以呼吸了。”   叶音:……   回过神来,叶音脸色爆红,她转身欲走,但顾澈动作比她更快,再次抱紧她,厚重的呼吸声打在她耳廓。   叶音浑身都绷紧了,这次不知过了多久,顾澈才重新松开她,用手帕给她擦汗。   叶音又不是真的小姑娘,可就是因为明白,才更尴尬。   顾澈给她擦完汗,牵住她的手:“我们回去吧。”   叶音矜持颔首:“嗯。”   顾澈垂首时,掩了眼中的晦暗,她真可爱啊。   顾澈把叶音送回偏殿才离去,只是离开时脚步匆匆。   叶音立刻去洗漱,晚上睡觉前,她脑子一抽跑到铜镜前看了看。   下唇明显泛着红,还微微肿了。   她抿了抿唇,唇间立刻传来一点刺痛。   叶音眼神慌乱,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下,然而躺到床上,眼睛一闭,脑海里全是今晚的场景。   怎会如此,她原本就只是想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叶音失眠了,睡眠不足让受疼的嘴唇跟着上火。她对着铜镜上药时,无力的捂住脸。   今天哪也不能去了。   顾澈出现在议事厅,他感到池明贤频频偷看他,顾澈面无表情的回望过去:“做什么?”   池明贤讪讪:“老…皇上,您昨夜没睡好吗?”   顾澈眼角抽抽,他知道池明贤以前喊惯了【老大】,一时没能改口,但连起来真的很有歧义。   顾澈含糊应了一声,继续跟众人商议科举之事。   大靖之后,又来了个北狄,最后才是顾澈登上大位。几年时间,这个国家受到多番磋磨。   许多读书人都折了。   后来顾澈和叶音共同建立赤袍军,在保证普通人温饱的同时,也在尽量扫盲。   比起繁体字,当然是简体更适合推广。   既然如此,那这科举的题该怎么设,就值得思考。而落实到实际这些琐事,就是池明贤他们该负责的了。   青阳尘对简体字有耳闻,但是不多。他看了一眼初步出的题,很感兴趣,恨不得拿一套去做。被顾澈瞪了一眼才收敛。   朝廷急需新的血液,所以科举的事着手的很快。   百姓们也很关注这件事,尤其是识文断字的人。   金城。   好友看着桓瑾:“你真要参加科举了?”   桓瑾点头:“我已经错过一次机会了,这次不能有误。”   如果叶音在这里,她就会认出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书生。   当初在大街上,私自开荒田的男子被官府掠夺财产,心灰意冷撞死在街上,是她和桓瑾一起护送男子的尸首和男子的老父回家。   桓瑾花钱让人帮着安葬了男子和亡妻,最后带走了老人和其孙子。   但后来叶音和桓瑾就没了交集,不过叶音不记得桓瑾,但桓瑾却知道叶音。   赤袍军的女将军音,声名赫赫,谁人不识。   桓瑾还记得当初他知晓女将军音,就是昔日想结识却无缘的侠女音姑娘时,心中既惊讶又觉得合乎情理。   只是更觉得遗憾了。   那大概是他离音将军最近的时候了,桓瑾想。   好友若有所思,随后又道:“我听说这次科举,有赤袍军的文字。”   桓瑾纠正他:“皇上已经立了国号,现在是大宁。你我都是大宁百姓。”   好友:……   好友撇撇嘴:“我曾经不以为意,没上心学过,这次就不白跑了,过三年我再去。”   早知道顾澈会登上大位,他当初何必那般高姿态。   其实不止是他,还有他们那批隐藏起来的世族。   无他,只因为赤袍军真正意义上的均田制和土地国有,以及推广简体字,动了他们的利益。   要不是打不过,早就把人削了。虽然最后事实证明,该服软的是他们。   桓瑾静静等待科举考试的日子。   按理来说,科举考试繁琐又耗时耗力。   顾澈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他破例把科举取士的一整套流程时间缩短了。   县试基本在每年的二月中旬,之后是府试,在同年的四月份中旬。但是到下一步的院试就不一样了。   院试是三年两次。而院试后面的乡试更久,三年一次。   顾澈怎么可能等那么久,所以县试和府试的时间不变,而院试的时间改到同年的五月二十日。   乡试时间在同年,原本的八月十日往前挪到七月底,然后便是春闱,殿试。   空出来的时间都是留给考生赶路的。而阅卷官们就受累些,日夜批卷罢。   未来的阅卷官们:……   其实一般改朝换代,新皇基本不会这么搞,顶多开恩科,给原本有功名的人一个机会。   但是顾澈有私心,他和叶音费心费力推广简体字,改变赤袍军百姓的想法。如果最后选出来的全是以前那些文人,顾澈岂不是给自己添堵。   他要的朝廷,至少一多半官员是能理解并支持他和叶音的想法。   他们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凭什么这点小事还要去将就以前的文人。   想入朝为官,可以。按他的章程来。   叶音看了一下考题,忍不住乐了,对顾澈道:“考试的时候,肯定会有很多人偷偷问候你。”   太损了。   顾澈哼哼:“我已经让人出了相关资料售卖。”   叶音斜他一眼,不用问,这些资料肯定是卖给那些临时抱佛脚的世家公子或者顽固文人。   价格肯定不便宜。   在宰世家的时候,顾澈的心黑着呢。不过叶音喜欢。   别以为她不知道那些世家怎么看她的,明明她也是跟着顾澈一起打天下,池明贤他们就是开国功臣,而因为她曾经在顾府当过丫鬟,又是个女人,就被人频频看低。   叶音也很不爽。   不过顾澈动作快,先一步收拾人,叶音的心情才好转。   但是再有下次,她会自己动手。否则那些世家真以为她是面团了。 第110章 心平   手边的事暂时告一段落,顾澈终于能腾出时间,去处理他的私怨。   当初起义军攻进城,顾澈率先进宫把元乐帝替换带走,关在地牢。   顾澈提前知会了叶音,但叶音没有出面,此事是顾家跟元乐帝的恨,她若去了,到时候顾澈还得顾及她,对元乐帝轻轻放过怎么办。   叶音出宫去了王府,用的王氏的姓。当初王氏不同意,是叶音拍板定下。地契也一并给了王氏,一同送去的还有若干箱白银珠宝。   手里有钱心不慌叶音太懂了,当初逃亡时,王氏跟着她吃了不少苦,现在该享福了。   叶音骑着踏雪还没靠近王府,王氏就对她招手,忙不迭的跑过来。   叶音只好下马,对王氏道:“我不是说了不用等着吗。”   王氏拉着她的手,稀罕得紧:“娘又没其他事。”   汪清清带着面纱,一双眼睛笑如弯月,“阿音姐姐。”   叶音颔首,三人进府,小厮过来把踏雪牵走。   另一边,在地牢关押多日的元乐帝被人打晕套袋装进马车。   到了地方,一盆冰水泼下,元乐帝打着哆嗦醒来。他在地牢关久了,愣了一会儿才发现现在的地方赤金漆柱,庄严肃穆。   甚至,还有一些眼熟。   他混沌的脑子闪过一丝念头,踉跄着起身,元乐帝四下张望,当他看到上首正方供奉的几十副顾家牌位时,整个人僵在原地。   “鬼啊——”   他连滚带爬的往殿外跑,然而大门倏地关上。   外面阳光明媚,殿内却鸦雀无声。   元乐帝跌坐在地,他想起来了,他想起这里是哪里了。   是太庙。   曾经供奉大靖先皇的地方,现在大靖先祖的牌位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顾家人的牌位。   “…顾…顾澈…”元乐帝在害怕和恐惧下,曾经身为顾家之主的优越感莫名的冒了出来。   他重新站起来,黑白相间的头发散乱,神情疯狂:“顾澈,你这个乱臣贼子。”   “出来,你给朕出来!”   大殿里响起脚步声,顾澈一身帝王朝服,头戴皇冠,那身黄色描金线的龙袍深深刺痛了元乐帝的眼。   “放肆!”元乐帝立刻扑过来,下一刻又飞了出去。   顾庭思收回脚,冷笑:“你才放肆,区区庶人也敢对新皇大呼小叫。”   元乐帝蜷缩在地上,脸色狰狞。顾庭思那一脚没留情,足够踹掉元乐帝两根肋骨。   顾澈居高临下俯视他,眼神无喜无悲。然而就是这样的神情,反而更刺激了元乐帝。   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仿若元乐帝是最卑贱的臭虫,那是从骨子里的不屑。   元乐帝挣扎着爬起来,曾经在北狄面前弯下去的脊梁,此刻神奇的直了起来。   元乐帝吐出一口血沫,缓缓伸出手,指着顾澈:“朕才是正统。”   “你谋朝篡位,服不了众。”元乐帝笑了一声,随后极开怀般仰天大笑。   顾庭思刚要动手,被顾澈拦住。   顾澈静静看着他笑,等元乐帝笑够了,顾澈才不紧不慢道:“大靖为北狄所毁,是你无能,败了国朝。”   “赤袍军顺应天命,驱逐北狄,谁想北狄心狠手辣,先后杀尽靖朝二帝。大靖无人,吾虽有心推辞,但为了家国天下,不得不坐上皇位,还天下太平。”   一番话出来,元乐帝仿佛听傻了,当他终于理清顾澈话里的内容,咆哮着扑过去。   “你怎么敢!朕——”   元乐帝再度飞出去,这次哇的吐出一大口血,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有气力,双目充血恨恨地盯着顾澈:“顾家是朕亲自下令,盖棺定罪。纵然你说破天,你顾家逃不掉谋反的罪名。”   “你还是罪人之后,哈…哈哈哈哈哈……”   “如果你说这个问题。”一道少年音幽幽响起,顾朗从顾澈身后走出,从怀里拿出一封半旧的文书。   元乐帝这才发现,除了顾澈和顾庭思,还有一个顾朗。   他盯着顾朗手里的文书,直觉不好。   顾朗把文书打开,面向他。   最上面的罪己诏三个大字极其醒目,而且十分合乎他的字迹。   仿佛是印证元乐帝所想,顾朗扬声道:“…朕此生,无德无能,刻薄寡恩,因忌惮功臣……”   “不。”元乐帝如同濒死的困兽,摇摇晃晃站起来,又因为伤势太重被迫跪下,他像忘记了身上的伤痛,膝行着奔向顾朗:“朕没有写过罪己诏,污蔑,是你们作伪。”   “朕没有错,朕没有错!”   顾朗将文书重新收好,凉凉道:“那不是你说了算,庶、人、荡。”   轻飘飘三个字,似最后一根稻草压在元乐帝的身上。   他大睁着眼盯着顾澈,准确来说是盯着顾澈身上的龙袍。   “…朕…朕是天子…”   他心绪震荡,又吐出一大口血,却强撑着站了起来。眼神直勾勾追逐那抹黄色。   顾澈将他引到顾家牌位前,腿一踢,元乐帝重重跪下。   元乐帝此刻眼神都模糊了,过度的失血,让他头脑发胀。   但顾澈的声音却像冷冽清泉,传进他耳中。   “你抬头看看。”   元乐帝慢半拍的抬起头,直视牌位,他还没来得及恐惧和愤怒。   那道冷冽的声音再度传来:“如果这些牌位上的人还活着,你依然还是九五至尊。”   “夺走你一切的,不是别人,是你自己。”   元乐帝张了张嘴,可喉咙却像卡住了,许久没有动静。   顾庭思不满,“说话。”   元乐帝还是没有反应。   顾庭思:“庶人荡。”   “他死了。”顾澈开口,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   顾朗凑近了细看,随后惊道:“小叔,四姑姑你们看,元乐帝是不是哭了。”   在那张狼狈老态的脸上,的确有一晶莹痕迹。   顾庭思嗤笑:“流泪给谁看。”   顾澈看着顾家的牌位:祖母,你们看到了吗,孙儿把顾家的仇人带来给你们偿命了,你们安息吧。   是夜,一具被焚烧的看不出原形的尸体,丢在了城外乱葬岗。听闻常有走兽飞禽去觅食。   解决了元乐帝,顾澈顾庭思和顾朗明显都轻松了许多。像某种无形的桎梏被打破了。   叶音留宿王府,顾庭思和顾朗便齐齐跑到了王府去。   “奶奶,清清姐姐。”顾朗笑着跟她们打招呼。   汪清清受宠若惊,立刻笑着回应。   叶音无奈:“你叫清清姐姐,乱辈了。”   顾朗当听不到,跑到王氏身边,“奶奶,我们午饭吃什么?”   王氏笑意盈盈,“今天人多,不如吃涮羊肉。”   “好——”   叶音对顾朗招手,小少年又奔向叶音,仰着脸笑。   “娘。”   “嗯。”   “小鸟。”   “…嗯。”   羊肉汤现熬来不及了,只好用鲫鱼汤代替,把羊肉片的薄薄的,在汤里一涮就熟了。   “小鸟,豆腐乳好吃吗?”   叶音点头:“好吃,你要不要尝尝,拌羊肉是一绝。”   顾朗盯了一会儿,随后笑道:“我夹一小块试试。”   锅里的汤滚开了,叶音给王氏夹了小半碗羊肉,结果一低头,她碗里也夹了小半碗肉。   顾朗和顾庭思默默喝汤,顾庭思还道:“阿音姐姐,这鲫鱼汤好鲜呀。”   叶音抿了抿唇,嘴角还是翘了起来。   宫内,顾澈孤零零坐在桌前,问身边的大太监:“阿朗和庭思呢?”   “回皇上,朗公子和庭将军去了王府。”   顾澈:“…嗯。”   也不知道阿音他们中午吃什么,肯定很热闹。   顾澈没了胃口,随便用了点饭食,其他没怎么动过的菜品就让底下人分了。   这些内侍都是前朝遗留的,叶音劝他别扩充人员,顾澈也应了。   顾澈在里面选了几个得用的,背景清白的放在身边伺候。   张福全也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能翻身,而且新主子十分仁厚,从不会苛待宫人。   他夹了一块鱼肉,美的眯起了眼。   其他小太监也吃的津津有味。   下午处理公务,顾澈都板着脸,直到黄昏时候顾澈动了动泛酸的脖子。   他看着落日,心想晚上该回来了吧。   结果顾澈没等到叶音,只等到传信的小厮。   “回皇上,音将军说她今夜仍在王府留宿,朗公子和庭将军也一同住下了。”   咔嚓——   顾澈捏碎了手中的茶盏,淡淡道:“朕知晓了,你退下吧。”   小厮偷偷瞥了一眼碎掉的茶盏,额头吓出了汗。退出宫殿后,忙不迭跑了。   张福全小心收拾,默了默还是大着胆子道:“皇上既然想念音将军,不若将人请回宫。”   顾澈摇了摇头:“阿音有分寸。”   张福全就不吭声了,但心里却震惊皇上对音将军的重视和厚爱。真是如掌中珠,视明目,再宝贝不过了。   晚上,叶音去了正院跟王氏一起睡。王氏喜形于色,女儿难得依赖她。   两人躺在一张床上,叶音想起了刚穿越到这里的时候。   她握住王氏的手,轻唤:“娘。”   王氏侧身,盯着她的面庞:“怎么了音音。”   叶音笑了笑:“没什么。”   一缕碎发落在她眼角,王氏伸手给她拨开。   “咱们音音的眉眼长的真俊。”   “鼻子也生的好。”王氏描着叶音的鼻梁,不高不低刚刚好,鼻头圆润,英气逼人却又不会太凶悍。   叶音被逗笑了。   王氏捏捏她的脸:“不信娘说的?”   叶音:“信。”   母女俩又说了一会儿话才睡下,次日下午叶音和顾朗顾庭思回宫。   顾朗拉着顾庭思找了个借口溜了,于是叶音独自面对顾澈。   “阿音回来了,婶婶可还好,你这两日在王府住的习惯吗?”   语气很正常,但叶音怎么觉得怪怪的。 第111章 立誓   张福全非常有眼色的带走其他人,偌大的殿宇里只剩顾澈和叶音二人。   叶音相信自己的直觉,她转身把大门一关,在顾澈疑惑的目光里,一把拥住他,仰首亲吻。   顾澈反应过来后,立刻加重了攻势。   叶音闭上眼前想,幸好下午嚼了不少薄荷叶除口味儿。   太阳落下,暮色袭来,殿宇里只点了两盏灯,整个大殿明明暗暗,让叶音想起了电影里的氛围。   亲吻这种事,一回二回三回,熟悉了就觉得极好。那种感觉像踩在云端,浑身都轻了。   她双手挂在顾澈的脖子上,软声解释:“北边一直不老实,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耗到年关,到时候我带军北伐,我娘又得许久不见我了。”   顾澈扣着她腰的力道重了些,牢牢盯着叶音的眼睛,“那我呢?”   “音音,我在你心里…”顾澈停住话头,他有些失态了。   叶音看着他,忽然笑了,用力勾住顾澈的脖子亲在他的嘴角:“我没有告诉你,我真的很喜欢你吗?”   在叶音心中,顾澈甚至跟王氏的地位等同,只是顾澈太有危险性,叶音一边喜欢他,一边又留着理智。   顾澈呼吸一乱,俯身欲吻她,却被叶音躲开了。   顾澈疑惑,还有点委屈。   下一刻,叶音凑到顾澈耳边悄声道:“虽然不应该,但是四下无人,灯光昏暗,咱俩怎么那么像偷情。”   顾澈整个人一滞,随后用力抱紧叶音,唇间厮磨。   后背撞在了柱子上,叶音闷哼一声。   顾澈暂时放开她,“音音,我给你看看。”   “我没事。”叶音垫脚继续吻他,她从没如此放纵过,这般大胆和疯狂。   是留顾澈一人在宫内的愧疚,是离别前的狂欢,是对这个男人真心的喜欢。   花瓶落地,叶音刚要偏头去看,却被顾澈掐着腰放到老红木花几上,密集的吻落下,唇边,脸颊,颈项。   叶音晕晕乎乎想,今晚生米不会成熟饭吧。   然而半刻钟后,顾澈停下了,靠在叶音的肩头喘气。   “…阿九。”大殿里回荡着女声。   顾澈一僵,握住叶音的手背咬了一口:“别招我。”   叶音:……   良久,顾澈平复好情绪,立起身来。   明明也没做太过火的,两人身上都透着凌乱。   顾澈眸深如潭,一错不错地锁定叶音:“等你北伐回来,我们成婚吧。”   叶音垂下眼:“到…时候再说。”   刚刚火热的情欲,如同被浇了盆冷水。   叶音回了自己偏殿,偏殿是帝王寝宫的偏殿,她跟顾澈近在咫尺,此刻却好像又隔了千山万水。   叶音屏退宫人,穿着中衣靠在窗边望月。   泠泠月辉下,叶音的身影被拉的老长,透着孤寂。   顾澈是皇帝,面对的诱惑何其多,十年二十年,当她容颜老去,顾澈是否会连看她一眼都生厌。   岁月有情也最无情,它可以把一个人改的面目全非。   叶音闭上眼,脑海里还是她跟顾澈在殿宇的疯狂,如果顾澈最后没停下来,叶音也不会推拒。   注定做不成名义上的夫妻,她跟顾澈有夫妻之实也算一种慰藉。   两辈子加起来,叶音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男人,如果是顾澈的话,叶音愿意生下他的孩子。   史书上有记载过女将军,那么多一个女侯也未尝不可,孩子跟她,继承她的功勋和荣华。   哪怕将来顾澈有了其他孩子,看在血脉的份上,顾澈应该也不会为难他们的孩子,而他们两人也还能保留几分情。   叶音在月下站了许久,身体感到寒意,她才关上窗回去歇息。   而顾澈也在窗边枯坐了一夜,至天明时,他才在宫人的伺候下换了一身衣裳去上朝。   天气愈发寒冷,败退的北狄缺衣少食,迅速推出新王卷土重来。   腊月十二,叶音带兵北伐。   那天下了雪,纷飞飘洒,顾澈站在城头看着长长的队伍消失在茫茫雪雾中。   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化掉的时候流下晶莹的痕迹,仿佛在哭泣。   顾庭思走过来,轻声道:“皇兄,回去吧。”   顾澈垂下眼,转身离开了。   年后,顾庭思匆匆离京,带兵驻守昌阳东界,成王的小动作不断,不能不防。   郭华带兵驻守宁州,与邵和的天临军成对峙之势,而邓显儿则带兵驻守惠县。三方将大宁的国土护住。   腹部位置则交由池明贤带兵镇守。   本来顾澈是打算让沈寅,池明贤,还有青阳尘三人负责科举之事,可顾澈实在缺人,最后琢磨一番,池明贤当初能聚集流民立山头,可见是能武的,有帅才天赋。   池明贤:我 * * * *   池明贤微笑:皇上真是* *聪明。   至于科举的事,顾澈就让文大郎和孙逊顶上。   世家们看着新皇把得用的将才都派了出去,心道新皇也不怕世家生乱?   柏玉静在吏部当值,少不得听些闲言,于是找机会“偶遇”顾朗,将心中担忧道出。   比起成王和天临军,柏玉静更敬畏和尊崇顾澈,也由衷希望大宁能一统。   二楼最深处的包厢,僻静,隐蔽,顾朗慢条斯理剥着瓜子,看的柏玉静都快急死了。   顾朗浅浅笑了一下,“玉静,你是不是忘了我和皇叔都出身何处?”   柏玉静卡壳。   顾朗把肥厚的瓜子仁丢进嘴里,细嚼慢咽,随后又慢悠悠饮了一口茶:“你我年岁相近,你既然能在吏部当值,焉知我不行?”   柏玉静恍然,也跟着笑了:“你外表太有欺骗性。”   顾朗看着他似笑非笑。   柏玉静:咳咳…   得知京城安稳,柏玉静就安心了。   然而顾朗回去后叹息,京城是安稳了,可是小鸟那边呢。   饥饿和寒冷会让人更加凶悍。   另一边,顾澈看着匠人制造出来的火铳,试用一番,这次虽然没炸膛,但是威力太小,远远不如弓箭。   “继续研磨。”   “是。”   顾澈看着不远处树干上的黑迹   ,攥紧了拳。   音音……   朝堂上也不安稳,世家一直在推阻顾澈的新政。眼下顾澈缺人手,周围还有成王和天临军,北边有北狄,顾澈只能与世家周旋。   当初北狄进入皇宫,这群世家不敢吭声,还不是因为死去的盛启帝带了自己的人手。   这些世家最会审时度势。   寒风呼啸,叶音红色的披风在雪地是最亮眼的颜色。   “杀了她——”北狄的将士恨极了叶音。   战场上呼声震天,鼓声不断。   叶音舞着红缨木仓挑翻一个敌人,旁边又冒出一个敌人。身下的踏雪出奇稳重,叶音全心全意应战。   马存金砍下敌人头颅,高声道:“将军,我来助你。”   鲜血洒在地上,残留的温度融化了表层的雪,血与雪混合成了血水。   这场仗持续了大半日,直到黄昏时,对方才退兵。   叶音示意鸣金收兵,她回到营帐,毫无形象的躺在木板床上。手指都在痉挛。   北狄简直像疯狗,昨夜偷袭后今日又来,叶音几乎熬了一夜加今日一个白日。   她太累了。   马存金进来时,刚要汇报才发现叶音竟然昏睡过去。那么警觉的一个人,如今这样哪是没防备,是真的没气力了。   他抿了抿唇,转身离开,却瞧见叶音的手还在抽筋。   他立刻跑出去,喊来军医。   军医察看时,才发现叶音的掌心渗血。   叶音长年习武,手上早就打磨出茧子,现在却还是磨出了血。   军医沉默着给叶音施针,处理伤口,上药。   “音将军的胳膊用力过度,你们给她揉按一番。”   马存金:“我知道了。”   军医犹豫片刻,还是拿出一瓶药油,“你们看着处理。”   马存金和成全面面相觑。   马存金看着昏睡的叶音,随后移开眼:“我…我们也是为了将军好。”   两人一番告罪,然后撸起叶音的袖子,将药油搓热后按揉上去。   然而众人只得了短时间的安宁,亥时两刻,夜色里响起嘹亮的号角声。   叶音几乎是瞬间睁开眼,她拿起手边的长木仓走了出去。   “元帅,有敌袭!”   马存金气的爆粗:“那群龟孙子想耗死咱们,他爷爷的。”   叶音握紧木仓,她能猜个七八分,北狄一旦退到关外,没粮仍然会饿死,还不如跟叶音拼了,说不定有一线生机。   成全:“元帅,怎么办?”   叶音面色比寒夜更冷,掷地有声:“诸将士,准备。”   她翻身上马,直视所有兵士:“听着,你们不是为了我而战,而是为了你们的双亲,你们的妻儿。”   “我们就是大宁的盾,我们不能退,一旦退了,家就没了,亲人也没了。”   人群中不知谁哭喊道:“我是家中最后一个儿子,若我战死,我五十多的老母,半瞎的妻子和两个孩子也活不了了。”   “我替你养。”叶音长木仓指天:“我叶音在此立誓,诸将士中若有人战死沙场,叶音必将代为照顾,不致其苦饿劳困,若违此誓,叶音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高昂的女声传出老远,在夜空下回响,更在众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马存金呆呆地看着马上的女子,只觉得心中涨得满满的。   他没跟错人,就算死在战场上,那都是他的荣耀。   “…音将军,音将军,音将军…”   对于叶元帅的称呼,他们更喜爱“音将军”。他们先是赤袍军,再是大宁的兵士。   叶音调转马头,厉声高喝:“诸位随我迎战!”   那一夜,战鼓敲的格外响,号角阵阵。   大宁将士浴血奋战,个个神勇过人。   如果敌人贪婪,狠毒,那就比它更凶悍,打到它退,打到它怕。 第112章 禅位于音   两更合一   北地苦寒,冬有风霜,夏有黄沙。   叶音带领的军队就像大宁的矛与盾,矛驱逐敌人,盾守卫大宁的疆土。   北边接连传来捷报,大宁上下喜气洋洋。同样收到消息的成王砸碎一地瓷器。   他慌了。   成王明白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等到叶音率领的大军大胜归来,就是他们的死期。   他好不容易从一个泥腿子走到今天,绝不能失去。   青家女是最先察觉到成王异动,她给家里寄了一封家信,那纸是特殊炮制,在火下才能显现真正的字迹。   恰好成王手下就收了一个钻营奇淫技巧的人。事情败露,青家女自缢。   成王对外说是青家女病故,还假惺惺安慰青家人。   青家人面上不显,私下在偷摸转移,成王没有料想到,青家女的自缢同样是在向青家传递消息。   青家族长隐而不发,就是为了带走青家女的儿子。青家能延续至今,离开不了族人的团结。   还有人看出成王势颓,选择弃暗投明,跟顾庭思私下联合。   朔应二年夏,经过多番小规模摩擦的赤袍军和成王正式开战。   郭华和邓显儿压力暴增,加强巡逻,尽一切手段切断天临军跟成王的联合。   顾庭思手下的娘子军要么魁梧有力,要么灵活擅巧劲儿。   两魁梧一灵巧的阵型,将成王手下的兵打的落荒而逃。   宋三娘更是其中翘楚,甚至斩下了成王麾下一员大将的脑袋。   外面打的如火如荼,而朝堂上通过科举取士,顾澈终于选拔了合他心意的人才。   有了自己的势力,顾澈压下那帮世家的气焰。同时派顾朗前往昌阳相助顾庭思。   朔应三年,大宁大败成王。成王弃妻儿南逃,没想到部将叛变。   空气越发稀少,成王面色狰狞的扣着脖子上的绳子,生命垂危之时,他竟然想起了死去的发妻,那个在他起义后,被他亲手勒死的女人。   黄成对外说发妻不想拖累他才自缢,可事实如何只有他知道。   然而那个蠢女人在短暂的惊愣后放弃抵抗,不多时便丧了命。   成王从未后悔此事,无毒不丈夫,但现在他也要被勒死了,还是被他信任的部将所杀,成王诡异的不再愤怒,反而有点后悔。   其实,养一个女人也花不了几个钱。   成王如一滩坏死的面团倒在地上,其他人狐疑:“死了吗?”   “死了。”   “走吧,去向大宁投诚。”与其做一只过街老鼠,当然还是当个降将更好。   日子那么长,焉知他们不会翻身。   顾庭思与成王的交战和最后结果,顾澈都写信告诉叶音。   叶音每次看完都会妥帖收好。   边关辽阔却不养人,叶音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实变糙了。   当她带兵把北狄打的四分五裂彻底赶回茫茫草原,压的其他小部俯首称臣时,她正好二十三。   23岁。   这个岁数对叶音就像一个魔咒,本该威风凛凛回京,迎接众人的赞扬和喜悦时。   叶音从马上跌落。   马存金和成全当时就在她身边,两人反应极快,迅速扶住叶音,还装模作样笑闹了几句,随后三人回营帐。   主帅营帐严防死守,马存金看着军医焦急不已:“将军到底怎么了?”   军医斟酌道:“音将军是劳累过度…”   马存金松了口气,只是劳累过度啊,还好还好。   成全看着军医的神色,忽然开口:“将军到底是劳累过度还是卸甲风。”   马存金不敢置信的看来。   卸甲风顾名思义,就是战后迅速卸甲所致。战场杀敌,盔甲是必备,叶音身为元帅又身具大力,盔甲更重。但往往一场大战下来,众人都是汗如雨下。   叶音平时还算注意,但免不了有遗漏。在军营里,卸甲风是常见病。有些来的快的,当即就口吐鲜血死了。   军医卡壳,支支吾吾。那副态度就很能说明事情,马存金大怒:“将军只是昏睡了,又未吐血,怎么可能是卸甲风。”   “定是你这老儿医术不精。”马存金像找到了理由,笃定道:“肯定是你医术不精,都是你的问题!”   军医呐呐不敢言。   成全命心腹八百里加急给京城送信,顾澈叫来顾朗一番叮嘱,留下一封顾朗监国的圣旨,就提着汪清清秘密北上。   当初大败成王后,顾朗就回京了,顾庭思还在清扫余孽。   顾澈没有告诉顾朗发生了什么事,这几年顾澈强势拒绝扩充后宫,众人慢慢回过味来,皇帝这是在等叶音呢。   有些想开了的人家就开始张罗女儿的婚事,剩下小部分不死心,认为叶音握有军权,顾澈才不得不如此,等以后叶音当了皇后,说不定他们女儿就有机会了。   否则叶音岂不是要担上妒妇的名声。   顾朗对外只道叶音大胜,他皇叔迫不及待想与心上人相见。   这理由虽然扯,但是有顾澈登基后至今未封后未纳妃的事迹,离谱中居然又带着合理。   朝内暂时稳住了,另一边顾澈快马加鞭赶路,偏偏汪清清没习过武,只跑了大半日就撑不住,最后只好坐马车。   可路况颠簸,汪清清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皇上,怎么办?”   顾澈眸黑如墨,身上的低气压悉数外泄:“给她灌药,敲昏带走。”   “是。”   三日后,顾澈秘密进入大军营帐,没日没夜的奔波让他看起来比叶音这个病人还狼狈。   成全带着其他人退出去,把主帐让给二人。   叶音的呼吸很平稳,除了脸色有点苍白,她看起来就好像只是陷入熟睡一般。   顾澈稳住心神,拿出怀里的瓷瓶,倒出一颗溢着芳香的药丸给叶音和着水喂下。   随后顾澈才在床沿坐下,捧着叶音的手,他发现叶音手心的茧子变多了,也变厚了。   顾澈不敢去想这些茧子下面代表着什么。只是略微触及就心疼不已。   叶音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期间有好几次顾澈都想来寻她,可是被叶音严词拒绝了。   那个时候叶音他们正跟北狄打生打死,顾澈跑来岂不是添乱。   叶音在信中没客气,唯恐掐不灭顾澈的念头。   顾澈坐在床沿看了她许久,目光仔细描绘过叶音的面庞,看她英气的眉,没有血色的唇。   如果没有眼前的女子,他早就死在了大靖皇帝手里。他今天的一切都是建立在阿音救下他的基础上。   离别前的疯狂还在脑海,随着主人无数次的回想,变的清晰深刻。   他舍不得。   顾澈俯身,吻在叶音的额头:“你千万要好起来。”   叶音睫毛颤了一下,她还有一点意识,只是并不明显。那感觉像做梦,她很努力的挣扎但是四肢却没有力气。   顾澈退开,召来军医询问,成全信中只挑了重点说,有些细节没顾上。   这次顾澈也带了大夫来,然而大夫经过把脉后也是摇头。   “音将军的脉象并无大碍,不似卸甲风,但为何一直不醒,小人也不明白。”   顾澈疲惫闭目:“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顾澈每日亲自熬参汤给叶音续命,如果学医的大夫看不出,那么其他人呢。   而汪清清也被马存金疯狂训练,大军凯旋,主帅不露面是给人话柄,动摇民心。   汪清清也知道事情严重性,可她仅活的这些年,除了当初做了一段时间流民,后来被叶音带回去跟着王氏,她过的也是小姐的日子,没干过重活。   现在冷不丁训练,汪清清真的撑不住。   当她又一次摔倒在地上,马存金对她破口大骂。汪清清低着头挨训,还是成全出来周旋。   马存金气哄哄离开,汪清清再也忍不住哭出来。   她其实学叶音学的很像了,可是动作间还差了力道,马存金跟叶音朝夕相处,根本受不了这点瑕疵,仿佛他心目中完美无瑕的战神被人涂鸦。   成全看着哭泣不止的汪清清叹气,把人扶回自己营帐,拿出一方手帕给她擦泪。   “存金他只是担心元帅,并不是故意针对你。”   汪清清抽泣着点头,她都明白的,就是一时情绪上头。   成全看着她,忽然觉得世界很神奇,为什么相似的面容,性子差的却那么大。   叶音面前,成全连直视都不敢,只觉得叶音威武无比。   可是汪清清一举一动都透着柔弱,像枝头将开未开的花,惹人怜惜。   成全不知不觉安慰了她半个时辰,又给她带了点心茶水,汪清清自己也不好意思,休息够了就继续训练。   这次换成成全接手。   京里百姓早得了消息,城门大开,顾朗带着群臣在城门守着,然而当他看到领头的“女将军”时,脸倏地沉了。   那不是叶音,哪怕伪装的再像,顾朗也能感觉出来。   矜贵的少年迅速收起惊愕,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飞快思考。   匆忙北上的皇叔,代替叶音迎接欢呼的汪清清,而在“叶音”身后的马存金和成全神情严肃,不时张望四方,并且跟“叶音”靠的极近。   一切反常都指向一个真相,叶音出事了,甚至严重到不能露面。   是面部有损,还是根本起不来?   以他皇叔对叶音的爱意,就算叶音面部有损,也不会让另外的人代替叶音迎接荣耀。   顾朗的心往下沉,而王氏在短暂的欢喜后也陷入错愕,清清怎么会在队伍里。   然而这一切都只能等到这场盛会结束。晚会时,不明真相的臣子给“叶音”敬酒,都被马存金和成全挡了回去,叶音也留下一个倨傲的名声,不过跟她的累累战功比起来,无伤大雅。   而真正的叶音早就被送到城里一座隐蔽的宅子。后门接连有道士,僧侣出没,行色匆匆。   灵恩寺的方丈看过叶音之后,念了句佛号:“施主,世间一切总有缘法,莫要强求。”   “非此世人,便回她该回的地方。”   这话触及顾澈的逆鳞,他顿时冷下脸:“大师,叶音驱逐外敌,平复乱世,堪称累世之功,活千万人性命,这么大的功德难道得不到半分福分?”   方丈沉默。   最后方丈深深一揖:“施主,是贫僧无能。”   顾澈冷嗤,令人退下。   他走向床上的女子,俯身抚摸着叶音的脸:“你做了那么多的善事,若不得善终,可见那些所谓的佛家箴言都是狗屁。”   顾澈跪在床边,轻轻地亲吻叶音的指尖,低声呢喃:“…届时我让他们都下去给你赔罪…”   “曾经看不起你的,羞辱你的,我都把他们送去任你处置,好不好音音,音音…”泪水砸在叶音手背,带着灼意。   叶音迷迷糊糊听到一些声响,可不真切,周围白茫茫一片裹着她,让她感觉自己像只没破壳的鸟。   这种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叶音都平静了。   直到有一天,那道熟悉的声音再度传来:“音音,我今天又纳了一个妃子,她年轻美丽,比你温柔体贴,我跟她们生下了十个儿子,八个女儿,过得幸福极了。”   “你虽然立下赫赫战功,但是你已经死了,我省下诸多封赏,还把给你娘的大宅子也收了回来,她一个半百妇人,如今又起早贪黑的做豆糕卖豆糕,听说她累病了,没钱看病真可怜。”   叶音:???   叶音:!!!   “…对了,你手下的马存金和成全,你费尽心血建立的玄骑卫,他们只听你的不听我的,所以我把他们都除了,马存金死的最惨,被马蹄践踏成肉泥,其他将士更是死的死,残的残…”   “我还加重赋税,在宫内建造酒池肉林,看平民搏杀,我…”   “我看你想死!”昏迷许久的女子忽然睁开眼从牙缝里蹦出一句,同时一巴掌狠狠呼了过去。   可叶音昏迷太久了,哪怕自认为用尽全力,但那巴掌落在顾澈脸上也软绵无力。   叶音躺在床上,凶狠的瞪着顾澈:“你特么的,你怎么敢——”   顾澈怔了一息,下一刻泪如雨下,他用力抱紧叶音:“你醒了音音,你终于醒了…”   叶音还记得顾澈的“剖白”,恨恨的捶他:“王八蛋,放开我。”   她的战场兄弟,她的兵士,还有她娘,叶音简直不敢深想。   “顾澈,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顾澈终于意识到不妙,他赶紧擦了泪,忙着解释:“没有没有,刚刚说的都是骗你的,为了激你醒来。”   “你的玄骑卫还在,马存金和成全他们都封了将军,住着大宅子。”   “婶婶也在大院里好好养着,我更没苛待百姓。”   怒气散去,叶音的理智回笼,整个人像被抽走力气又要倒下,顾澈赶紧扶住她,口不择言:“音音你撑住,不然你的兄弟就危…额…”   在叶音的瞪视下,顾澈说不下去了。   太医迅速到来,好几位头发花白的太医给叶音轮流诊治,随后摸着胡子迟疑道:“皇上,从音将军的脉象来看,音将军除了有些虚弱,并无大碍。”   另一名太医也道:“之后好生调养即可。”   顾澈半信半疑,但叶音醒了就是好事。   待叶音养了两日,精神头好些,顾澈才敢让王氏顾朗他们来见叶音。   一照面,王氏几乎哭成了泪人:“音音,你吓死娘了…”   “没有你娘该怎么办。”   叶音抱着她,心中歉疚,她看见了,她娘的头上又添了好多白发。   甚至连那日叶音见过的老太医,原本也算硬朗,愣是在叶音昏迷的这半年,白发倍生。   等到顾澈将其他人劝走,舀着鸡汤喂叶音,叶音却没动。   “音音,怎么了?”   叶音忽然伸手,在顾澈的鬓角一拨,那抹小心掩藏的银色刺痛了叶音的眼,她看着顾澈,艰涩道:“你……”   顾澈笑了笑:“只要你醒来,一切都没关系。”   次日叶音悠悠醒来,顾澈伺候她洗漱,用饭,叶音既享受又唾弃自己。   但随后想想她北伐的辛苦,又心安理得了。   饭后,叶音在躺椅上晒太阳,顾澈过来时递给她一样物什。   叶音笑道:“你把圣旨给我干嘛?”   顾澈温声道:“看看。”   叶音扬眉:难道是又想封赏她,可她现在已经是一品武官,再往上就是公侯了。   若是能封个异性王就更好了,虽然叶音也觉得她有点异想天开。   然而等她把圣旨内容看完,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异想天开。   她惊讶到惊恐的望着顾澈:“你疯了吗?”   顾澈:“我没疯,我早就有这个想法了。”   叶音:……   叶音来回深呼吸好几次才没晕过去,她紧紧攥着圣旨,指尖都在泛白。   “顾澈,我再问一次,你是不是在试探我?”   虽然这个问题本身就很蠢,哪个大聪明试探人还告诉对方。   顾澈看着叶音的眼睛,道出叶音的隐忧:“若我真存了试探之意,何不之前顺水推舟除了你?”   “叶音,在你心中,我只要权势不谈其他吗?”   除了最开始,顾澈少有这么连名带姓的唤她,叶音知道顾澈是真的生气了。   可是,圣旨的内容……   顾澈竟然要禅位于她。   这件事太荒谬,以至于失真,可叶音的心可耻的砰砰跳。   兴奋,激动,热烈,还有欢喜。   顾澈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开口道:“但有个条件。”   叶音舔了舔唇:“你说。”   顾澈:“跟我成婚,此生只能有我一人。”   叶音紧绷的身体放松,她笑道:“这可是两个条件呢。”   没想到顾澈真的想了想,改口:“那你此生只能有我一人。”   叶音觉得这样认真的顾澈好可爱,她忍不住想笑,可是眼泪毫无征兆的砸落,身体快于脑子抱住顾澈,哽咽道:“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   顾澈紧紧回抱住她:“我知道。”   “我不想跟你形同陌路,如果注定只能二选一,我要美人。”   叶音鼻子一酸,眼泪落的更凶了,她吼道:“顾澈你亏了,你亏大发了。”   “…我也不是美人…”   “你是。”顾澈闭上眼,从未有过的安心,由衷道:“音音,世间所有不及你。”   朔应五年,朔应帝与女将军音大婚。   本来顾澈是想先禅位叶音,然后他假死,再以另一个身份跟叶音成婚。太上皇跟新皇结合,实在于伦理不合。   但叶音嫌麻烦,也怀着一种愧疚顾澈的心思,所以先嫁给顾澈为后。   偌大的皇宫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在皇天和群臣的见证下,亲友的祝福下,叶音耐着性子走完一干流程,坐于中宫。   除了有点饿,她没有别的想法,叶音盯着盖头边缘出神,待会儿顾澈就要挑起来。   她后知后觉的生出羞涩之意。   少顷,殿内响起脚步声,宫人们屈身行礼:“见过皇上。”   顾澈挥手:“你们退下罢。”   “是。”   顾澈走近床边,叶音垂眸看到他的鞋面,崭新华丽。   “音音。”他声音里透着紧张。   叶音忽然就不紧张了,甚至还轻笑了一声。   顾澈耳朵臊红,他拿起盘子里的喜秤,“音音。”   叶音抿紧唇,手指绞紧。随着顾澈的喜秤一挑,露出叶音那张英气俊秀的脸。   墨色的眉,红的唇,以及明亮有神的眼。   那是生在狂风暴雨中仍屹立的树,是坚不可摧的磐石,是宁折不弯的宝剑,亦是他最爱的女人。   顾澈俯身欺上来的那刻,叶音伸出一根食指拦住他,笑盈盈道:“不喝交杯酒?”   顾澈羞涩的抿嘴笑:“喝的。”   杯酒相交,鸳鸯交颈,被翻红浪。   两人大婚后,顾朗正式被册封为亲王,顾庭思被擢升为一品武将,仍掌娘子军。   顾朗和顾庭思都住在宫里,反正后宫没有什么莺莺燕燕,他们用不着避嫌。   王氏一个月在宫里住上几日,之后又回王府。   不多时,汪清清跟成全低调成婚。   当初叶音醒过来,汪清清不用再扮演叶音后喜极而泣。   这扮演的大半年,如果没成全支持她,安慰她,她真的坚持不下来。   就是顾朗颇有微词,总觉得汪清清和叶音面容太像了。顾朗私心觉得汪清清就不该成婚。   叶音白了他一眼:“照你的说法,民间的双生子岂不是只能活其一。”   顾朗梗了一下,随后道:“不…不一样…”但到底是没说什么了。   这些年汪清清柔软又坚韧,给了王氏许多安慰,后又扮演叶音稳住人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顾朗后来仔细想想,也觉得自己对汪清清太苛刻,于是命人送了一份厚礼聊以补偿。没想到把汪清清吓个够呛,几番确认没送错才安心。   而顾澈和叶音大婚的消息也传到了邵和耳中,那天邵和去刘氏的墓前站了一整日。   不过这些都跟叶音没关系了。   帝后和睦,百姓安康,争相传其佳话。   至朔应六年,朔应帝“病重”,禅位于后,皇后音称帝,改年号宣庆,世称宣庆女帝。   世家在最初的反对无效后,偃旗息鼓,而其他臣子多是顾澈一手提拔,对于顾澈的决定虽有微词,但还是遵守了。   他们只是担心,叶音虽能征善战,但能治理好一个国家吗?   作者有话说:   小天使们,这章是两更合一,所以晚上不要等了喔。 第113章 女帝执政   群臣们似乎忘了,顾澈只是禅位,并不是没了。   政务上的事,顾澈一边教导叶音,一边帮着分担处理,免得出乱子。顾澈由以前明面上,转为幕后。   在外人来看,顾澈辛苦委屈,但顾澈每次接触到叶音怜惜又充满爱意的目光时,他觉得一切都值得。   今日的政务处理完毕,时辰竟然还未到酉时,叶音活动了一下脖子,起身到顾澈身后给他捏肩:“阿澈,辛苦你了。”   且不说叶音昏迷的大半年,再往前叶音都在外面打仗,对政务生疏,顾澈边批阅边教她,茶水都多费了几杯。   顾澈抬眸斜了她一眼,叶音弯眉笑,“这个力度合适吗?”   顾澈收回目光阖上眼,轻轻哼道:“力道收着点。”   他玉冠束发,忙活了大半日有些碎发落下来,看的叶音心里痒痒。   最后的顾虑也没了,叶音从前被刻意压制的爱意悉数爆发,如今看顾澈哪哪儿都觉得好。   按揉了半刻钟,顾澈觉得差不多了,“可…”   他脸颊一点温软,将后面的话堵了回去。   叶音直起身,状若无事的继续给他捏肩膀,顾澈却躲开了:“我们去御花园转转。”   叶音:“好啊。”   如今正逢春日,万物复苏,宫里的鲜花比着盛开,朵朵姹紫嫣红,漂亮极了。   枝头绽放的杏花小巧清新,叶音忽然顿住。   顾澈:“怎么了?”   叶音抬手摘了一朵,指腹捻转,小小的花朵也跟着悠悠转动。   叶音笑道:“我听人说,杏花刚开的时候,色浓而味淡。至后期反而色淡而味浓。”   叶音手上捻的那朵杏花,颜色就十分浅淡,她递到顾澈下首:“你闻闻。”   褪下威严华贵的龙袍,顾澈一身水蓝色广袖长袍,既清贵又斯文。   他微微俯首,少顷抬眸,那双清泠泠的眼睛撞入叶音的心间,唇角微勾:“尚可。”   叶音手一松,指尖的杏花飘飘摇摇落下。   “我本来临时起意,想效仿一回为状元簪花。”   顾澈偏头,等着叶音的下文。   叶音垂下眼笑了笑:“但我发现这花配不上你。”   “真要簪,还得是牡丹。”   顾澈一怔,随后爽朗一笑,像是极为开怀。   待他笑够了,顾澈才挑了挑眉:“论观赏性,我偏爱魏紫与青龙卧墨池。但若是音音想为我簪花,那我要赵粉和姚黄。”   叶音:“你…”   “好。”叶音一口应下,还添了一句:“十八学士可喜欢?”   顾澈摇头。   两人往前走,交握的手十指相扣。   “若要簪花,届时我将黑发半束。”   “我为你束发。”   “你这手使惯了棍棒刀枪,给我拽下发丝怎么办。”   “不会,我省着力。”   “…哎,本就容颜渐老,若是青丝更少,帝王恩宠不复存。”   “……”   “……不会。”   “那你让人给我熬汤药?”   对上顾澈质问的目光,叶音抬手抚上顾澈的鬓角:“我想将你的青丝还给你。”   顾澈握住她的手,亲了亲:“我早说过了,没关系。”顿了顿,他话锋一转:“你介意的话…”   叶音:“我心疼。”   她昏迷的大半年时光,顾澈做了什么叶音没有细问,但看顾澈的神态也知道顾澈过得不好。   他到底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做下那个惊世骇俗的决定。   日头彻底落下,宫里也开始掌灯。   顾澈晃了晃两人紧握的手:“回去了。”   夜幕来临,天上的星子闪烁,叶音在窗边瞧了一眼,见明月隐退,星光大盛,她揶揄道:“月明星稀,星明月隐,还真是这个理。”   按后世科学的说法,月亮反射太阳的光更亮,光的强弱对比下,星星就像不存在了。   顾澈从后面抱住她,三千青丝垂下,如瀑布般。   叶音握住一缕把玩,乌黑的色泽当真如绸缎。她将乌发缠绕在指尖,好像一个调皮的幼童在玩耍玩具。   顾澈由着她,眉眼沉静。   少顷,叶音在他怀里转身,在顾澈的右首寻摸,果然摸到一截断发。   新婚当晚,结发为夫妻。   叶音靠在顾澈肩头,淡淡的墨香萦绕在她鼻尖,很安心。   春天是个好日子,不少地方都忙着开耕,但是城里并未有多少感觉。   京城南面。   这一代住的多是普通百姓,但在南边最外围建了好几个工院。但令人奇怪的是,出入工院干活的人,不是老弱妇孺,就是身有残缺者。   近晌午时,一名身穿短打的中年男人进院,进去后直奔院子左前角的大食堂。少顷又离去。   而当男人在进入最后一个工院时,负责这个工院的应工头立刻来了。   “丰管事您放心,咱们工院的饭菜都做的很用心。”   丰管事不听他的,在每个窗口看了一眼,的确有荤有素,但还不够。   丰管事忽然绕到里间去,应工头脸色大变:“丰管事等…”   话音戛然而止。   丰管事面色看不出喜怒,只是指着里间的大盆咸菜问:“这是怎么回事?”   应工头支支吾吾:“这这…这是,这是做饭的妇人借用咱们地儿弄的咸菜,她要拿出去卖。”他快速靠近,借着袖子遮挡,给丰管事送荷包。   然而丰管事大步往旁边一躲,看着应工头冷笑:“你想死别拉上我。”   应工头赔笑:“瞧丰管事说的,哪就那么严重了。”   冥顽不灵,丰管事不再跟他多言,甩袖离去。   应工头见丰管事走了,啐了一口:“什么玩意儿。给脸不要脸。”   他回头怒瞪食堂里的妇孺,“看什么看,一群牲口,呸。”   应工头回到自己的屋子,桌上摆了八个菜,还有一壶好酒。   若不是丰管事搞突袭,他早就吃饱喝足美美躺下了。   然而应工头刚吃到一半,丰管事去而复返,只不过这一次他身后带着训练有素的兵士。   如果有眼力见的,就能第一眼认出,这些经过敷衍伪装,但仍保持整齐一致的兵士就是女帝手下第一武器,玄骑卫。   丰管事恭敬的对领头的将士低语,然后退到一边。   曾副将瞬间冷下脸,“给我搜。”   十个人高马大的玄骑卫在应工头院子大肆翻找,最后找出名贵瓷器,银票若干,更别提桌上剩下的残羹冷炙,明显能看出昂贵的食物原型。   曾副将喝道:“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应工头慌了,但还是强撑道:“我是应家旁支,你们不得放肆。”   到此时,应工头还以为对面的不过普通兵士。   他们应家百年世族,就是皇帝都要礼待他们。再说他也没饿死这群没用的废物,好歹给了口吃的,凭什么抓他。   曾副将给左右使了个眼色,对方一脚就把应工头踹在地上。   而另一边工人们和副工头等人也被叫过来围观,众目睽睽下,曾副将厉声下令:“中饱私囊,杖毙。”   “你敢…啊啊啊——”   玄骑卫经无数战斗洗礼,一棍子下去就要了姓应的半条命,待对方晕乎了,他们才放轻力道慢慢打。   足足打了半个时辰,应工头才咽气。   围观的工人们又怕又解气,而副工头等人两股战战,裤子都被晕湿了。   曾副将看向众人,扬声道:“女帝曾在战场上发过誓,定要护佑亡故兵士的父母妻儿,你们苛待这些妇孺,就是在打女帝的脸,流放都是轻的。再有下次,定将尔等抓紧刑部大牢把所有大刑都走一遭。”   副工头等人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小的错了,小的再也不敢,大人饶命。”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曾副将不理副工头他们,从怀里拿出一块木牌给最前面的老妇人:“以后再有此事,你们就去牌上的地址状告。”   老妇人哭着连连点头。   曾副将又问了一些其他的,发现不仅吃食上有克扣,每个月的月银也只发了三成。曾副将气极反笑。   南面好几个工院,其他几个都好好的,就姓应的出问题,偏偏之前来检查都没查出端倪。   这里面要没什么,曾副将敢把自己的头割下来踢。   他就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他在外面打仗,就希望家里亲人安好。若是不幸身故,也希望自己的亲人能得到善待。   女帝没有骗他们,答应他们的都做到了。不仅安置亡故士兵的家眷,甚至连那些在战场上失去手脚的人,都得到了妥善安置,给人立身地,饱腹食,让他们的余生活的有尊严。   可是世上总有贪婪小人。   姓应的种种行为,简直就是触他们这些将士的痛点。   曾副将将此事层层上报,马存金和成全联手彻查,很快就查到了应家身上。   成全召来曾副将:“白日的事,你可瞒住了?”   曾副将很快反应过来:“打死人瞒不住,但原因末将对外随便找了个理由。”   成全颔首。   曾副将当众打死应家旁支子弟的事,次日传到朝堂上,应家人义愤填膺,齐齐上奏女帝要求治曾副将的罪,应家人却没发现其他世家有些诡异的安静。   叶音冷冷道:“曾副将,可有此事?”   曾副将:“有。”   应家人又喜又怒,怒的是对方嚣张,但喜的是对方不打自招。   “女帝,您亲耳听到了,难道你还要继续维护旧将吗?”   曾副将也不恼,反问道:“应大人,你怎么不问问本将为何打人?”   应大人嗤笑:“若曾副将想说本官那可怜侄儿顶撞你,曾副将就以权压人,将人打杀。恐怕去哪里都站不住脚。”   “是吗。”曾副将:“若本将说应大人好通天的手段,竟然能将旁支侄儿安排进工院,克扣工人饭食,月银,充实自己的腰包。吸着大宁的血,亡故士兵家人的血,壮大应氏家族,应大人可有话说。” 第114章 冯五七身死   应家人连连喊冤,然而曾副将敢发难,自然是有备而来。他得了顾澈授意。   之前顾澈就已经派人在秘密调查应家了,那些世家里,大概应姓让顾澈也另看一眼。   当初在金城,顾澈凭一己之力干掉了应家。如今京城的应家不老实,顾澈也不会客气。   顾澈掩在屏后,听着朝堂上一个又一个官员参应家人。条条罪状皆有铁证,应家人想抵赖都不得。   好好一个朝堂闹哄哄的,顾澈抬眸看向龙椅之上的人。   龙袍加身,威严肃穆。   叶音对于下面的争执并不多发言,等吵够了才道:“应大人,对于其他官员的指控,你可还有话说。”   应家人脸色灰败,铁证如山,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其他世家更是惊心,女帝什么时候搜集到这些罪证的。   他们好像下意识忽略了顾澈,顾澈是“病重”禅位,当初这事不是没人反对。   就算顾澈病重还有顾朗,顾朗是顾澈正经的侄子,继承皇位名正言顺。皇后顶多垂帘听政。   但谁想顾澈竟然禅位于叶音,这种皇朝刚立就更换帝王,还是女帝,其实很不利于稳定。   但是有句话说的好,一切的道理都在拳头上。   冷兵器时代,谁掌兵权谁就是老大。曹丞相还挟天子令诸侯。   普通百姓其实并不在乎那么多,他们才经历过战乱,太渴望和平了,谁让他们过安宁日子,他们就听谁的。   普通百姓没意见,世家想闹没军权,最后只能老实听话。   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叶音现在上位纵然有风险。但是若真等到后期,皇朝更加稳固,百官更有话语权,阻力必然更大。   当然,真要那般的话叶音也不会入宫,她依然当她的大将军,或者得封侯爵。   大概是女帝前无古人,所以人们的视线大多在叶音身上,“病重”的顾澈在宫中养病,渐渐没了存在感。   而顾澈也利用此机会,将手下暗卫安插出去。   叶音掌明面势力,顾澈掌暗处势力。顾澈厚爱她,叶音怎么可能折了顾澈羽翼。   先相敬再相守。   罪证确凿,应家三族被流放西南。   那边接壤天临军,冯五七偷偷抓了一个应家人盘问。   哪怕到今日,冯五七还是不敢相信叶音称帝。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太荒谬了。   顾澈是傻的吗?   然而更惊悚的是,邵和在喝醉了之后,轻声呢喃:“原来她要的是这个…为什么不说呢…”   那话叫冯五七惊出一身冷汗,随后就是巨大的愤怒。   邵和真的被叶音那个女人迷昏了。居然还想把辛苦打的江山送出去。   愚蠢。   冯五七弄死了那个应家人,在领地内闲逛,他闷得慌。   街道经过休整变得平整,道路两旁有看不到尽头的摊贩,各种小玩意儿都有卖,行人来来往往热闹极了。   冯五七心里的郁气慢慢散了,这些人都是他们的臣民,这大片地都是他们的。   他不该怪邵和,没有邵和就没有他的富贵。   思及此,冯五七下了决定。   夜幕时分,冯五七将一蒙面女子带进邵府,自从叶音称帝后,邵和就时常醉酒。他的苦闷,他的抱负都不得。   北狄被打的四分五裂,成王伏诛,大半国土尽归大宁,对女帝俯首称臣。   如果大宁之主是顾澈,就算争不过邵和也要争。可叶音称帝了。   邵和知道下一个目标就是他。如果叶音派兵攻打天临军,天临军只能退守云州。利用地势跟人耗着苟延残喘。   他不是没想过归顺,可叶音和顾澈的结合是他的心头刺。骄傲让他放不下身段。   邵和又饮下一碗酒,脑子更混沌了。   “阿和,阿和……”   邵和皱眉:“谁…”   冯五七扯开女子的面纱:“阿和,你看她是谁?”   邵和眯着眼,女子一身劲装,熟悉的高马尾,眉眼英气。   邵和手里的酒碗落地,“阿音。”   他一把抱住对方,“阿音,真的是你吗?”   女子按照冯五七交代的,冷声道:“邵和,是我。”   邵和隐隐觉得不对:“你…你不是在京城…”   女声道:“你若不欢迎,我这就离去。”   “别…”   邵和也分不清眼前是真实还是梦,但他不想醒来。   邵和抱着女子离去,冯五七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女人也就那回事。”   冯五七觉得邵和太单纯了,没有其他女人才念着叶音。   他知道大宁如今势大,天临军敌不过。所以冯五七虽然心里不舒服,但还是倾向于归顺。   以邵和的势力,到时候封异姓王,在云州做土皇帝,岂不美哉。   他嘛,自然是邵和的心腹,这荣华富贵也就世世代代传下去了。   不过在这之前,先断了邵和的念想。只要邵和有了孩子,他想女帝和顾澈应该就懂了。   想到未来的美好日子,冯五七又倒了一碗酒,打着拍子哼小曲儿。   夜幕退去,白日来临。   邵府上空传来一道怒吼声,冯五七几乎是被人架去了邵府。   邵和双目充血:“你给我个解释。”   冯五七笑道:“阿和,你该经这事了,又”   冯五七整个人飞出了房间,在外面滚了好几圈才停住。   浑身剧痛,尤其是腹部。   冯五七哇的吐出一大口血,不敢置信的望着邵和,“你…”   邵和赤膊出来,面含如霜:“冯五七,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你也敢算计我。”   冯五七浑身一滞。   邵和问他是个什么东西?   邵和想起屋里的女人就勃然大怒,对冯五七也越发不满:“本帅庙小,容不下尊佛。”   他冷脸离开了。   院子里其他人看着冯五七的惨状,犹豫片刻,还是把人扶起来:“军师,大帅就是在气头上。”   冯五七谢绝了其他人的好意,撑着伤重的身体一步一步离开。   他知道邵和时而有情时而薄情,邵和有情时,什么好东西都能给了身边兄弟。更舍得拿命护。   可邵和无情时,也真叫人寒心。   冯五七刚走出大帅府又哇的吐出一大口血。恰逢邵旦过来,见状吓了一大跳。   “军师,您没事吧?”   “您怎么了,别吓我。”   邵旦要唤人,被冯五七叫住:“送我回府。”   邵旦:“可是你的伤…”   “我没事。”冯五七靠着车壁,缓过来一阵后,道:“此事怪我,是我越矩了。”   邵旦一头雾水。   没头没尾的,这都是什么啊。   过了一天,邵旦才打听清楚,而这件事中的那个女人被灌下汤药送去尼姑庵了。   私心来说,邵旦觉得军师的做法虽然有点过,但不至于被他哥那么揍。   听说他哥还放了狠话。   邵旦跟其他兄弟商量,想要去邵和面前给冯五七求情。然而邵和却不见人影了。   为了稳定人心,邵旦对外称大帅府近日不见外人。邵旦私底下偷偷寻人。   冯五七躺在病床上,又吐出一大口血,他的妻子心疼不已:“夫君,您让大夫给您看看吧。”   “…不…不!”冯五七太阳穴青筋暴起:“派去大帅府的人怎么说。”   冯夫人别过脸。   冯五七狞笑:“他不见我,他还是…哇……”   冯五七气血上涌,他预感到了什么,死死抓着妻子的手歇斯底里:“我不后悔,我死都不后悔!”   冯夫人被吓到了,然而过了一会儿,冯五七还是没动静。   冯府顿时传来压抑的哭声。   邵和在外面疯了几日,理智回归,也觉得当日对冯五七过分了。   于是驾马去冯府,一眼看到外面的白灯笼。他心头一跳。   “怎么回事,冯府谁没了?”应该不会是冯五七,不会。   然而灵堂里,只见冯五七的妻儿,不见冯五七,唯有灵堂中间的棺木醒目。   邵旦带着人匆匆赶来,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他就是个犟脾气,不肯看大夫。”   “他要大帅原谅他…”冯夫人泣不成声。   当日邵和说出的狠话,不过短短六七日的功夫,全变成刀子扎了回来。   他踉跄了一下:“怎么会这样。”   不对,不该是这样。   冯夫人擦掉眼泪,对着邵和叩拜,邵和瞳孔一缩,立刻把她扶起来。   冯夫人红着眼道:“我家夫君临死前说了,他说他不后悔,死都不后悔。”   那话如锤,重重敲在邵和头上。他蹙着眉左右看了看,天旋地转,随后在众人的惊恐声中失去意识。   天临军的军师死了,外人不知缘由,只是感慨西南等地真不养人。   顾澈看着暗卫传回来的消息,若有所思。   晚膳时候,顾澈对叶音提起此事。   叶音咽下口中食物:“阿澈是想派兵攻打天临军吗?”   顾澈点头:“冯五七比邵和谨慎,很多时候都是他劝着邵和,给邵和出谋划策,如今冯五七一死,邵和多少受影响。而又正逢盛夏,是个出兵的好时候。”   暗卫打听到的消息更细致,结合种种迹象,顾澈猜测冯五七恐怕是因邵和而死。   冯五七对邵和忠心耿耿,结果没死在战场上,却死在邵和手里,岂不是让邵和其他部将寒心。   机会少有,若是过了这段时间,邵和再度收拢人心就难办了。   顾澈心里转了七八个来回,面上不见端倪:“这次我想带兵。”   叶音:“可是京中…”她希望顾澈留在她身边。   顾澈握住她的手:“你可以的,我相信你。”   见叶音不语,顾澈偏头笑道:“我把阿朗留给你。”   叶音:………   顾澈笑开来,最后叶音还是同意了。   但叶音想到一个问题:“那你的身份…”   顾澈:“把池明贤叫上,任他为元帅。”   正在府里跟妻儿用晚饭的池明贤:阿嚏—— 第115章 洪言官的试探   冯五七的死亡给了邵和重击,他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三夜,除了清水,他没动其他东西。   最后是大山冲进去把他提出来,这个外表憨厚的男人此刻怒目:“你是不是想让其他兄弟都死了才高兴。”   邵旦皱起一张脸,在邵和的背后疯狂摆手。   邵旦比邵和小,后来又跟着邵和姓,心里就一直是拿邵和当大哥。   弟弟怎么可以违逆兄长。   “冯军师为什么死,不是你那一脚,而是你说的话。”大山攥紧邵和的衣领:“我承认,音姑娘对我们有恩,但那又怎么样。”   “当初我们跟着你跑了,这白眼狼的名声我们早就认了。这么多年我们几个兄弟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叶音。”   邵和眼珠子动了动。   大山此时却忽然道:“邵和,如果叶音现在是个又老又丑的女人,你还念着吗?”   “你到底是念着叶音,还是念着叶音背后所代表的权势与荣华。”   “住口。”邵和一拳打过来,大山没躲,生生受了。他吐出一口血沫:“邵和,你归降吧。”   邵和凶狠的瞪着他。   大山恍若不觉:“说不定你还能当个异姓王。”他冷笑一声。   邵旦都快给大山跪了,别再火上浇油了。   其他人站在旁边不吭声,邵旦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大山忽然道:“邵和,你真是个孬种,呸。”   他扔开邵和,大步离去。   大山从前不认字,不念书,不懂礼义廉耻,所以他外表憨厚,但干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他跟着邵和加入以前的天林军,他知道张元庆不是好人,那又怎么样,反正他大山也不是个好东西。   他只听邵和的。   可是他不能接受邵和为了一个女人变成懦夫。冯五七死了,他难过,也只是难过了。   去他爷爷的归降,其他人他不管,反正他宁死不降。   大山以为他很快就要被邵和放逐,但出乎他的意料。邵和什么都没说,反而给他送了礼。   之后邵和又让大夫给他把脉调理身体。   他还是喜欢叶音,但是大山有句话说对了,如果现在叶音又老又丑,他还喜欢吗?   邵和不知道,因为这只是种假设。   如果假设能成立,那么他希望自己没有对冯五七出手。可以用别的方式警告冯五七手别伸太长。   当一年当中最热的时候到来,大宁的军队已经到了西州附近的新游县。   邵和让人给大宁主帅写了封信,送往主帅营帐,信很简短。   “如今两军相安无事,大宁为何挑起战争。”   池明贤下意识看向顾澈。   顾澈敛目:“天临军勾结奸臣应家,乱大宁内政,其心可诛。”   池明贤:……   原来当初把应家人发配西南,还有这么一个隐藏原因呢。   池明贤扯了扯领子,他后心出了好多汗,不知道是热的还是被顾澈吓的。   池明贤想了想,略加润色便回信。   是夜,邵和看着快马送来的信件气笑了。   邵旦拿过去看,气不打一处来:“这泼咱们污水呢。”   “真是伪君子。”   邵旦急了:“哥,咱们得反击啊。至少要先表态。”   他们又不是受气包,大宁说什么就是什么。   邵和:“真正的主事不是池明贤,顾澈应该也来了。”   邵和之前跟顾澈合作过,凭着直觉和经验断定。   大山眉头皱的死紧,如果说叶音英勇善战,那么顾澈就更难缠。他从不觉得顾澈像外人说的那样清风朗月。   “不如把此事挑破如何。”大山建议道。   顾澈曾当了几年皇帝,虽然现在禅位,到底身份敏感,他不信京里那些人不生事。   只要能拖大宁后腿,他们目的就达到了。   邵和不语。   大山急了:“大帅,你还在想着女帝对你的看法吗?”   邵和一个眼刀子甩过去,大山顿时闭嘴。   邵和给邵旦使了个眼色,次日有小队带着大量珠宝和银票北上。   数日后,新游县的池明贤以天临军勾结罪臣,乱大宁内政为由,向天临军宣战。   同一时间,金銮殿上。   一众官员在禀报完国事后,大太监正要高声唱和:“有事……”   “圣上,臣有本启奏。”   叶音看了过去,是一个四十出头的言官,国字脸,眉间纹路很深。   叶音眯了眯眼:“洪爱卿有何事?”   “老臣听闻朔应帝近来病情加重,十分担忧,可否能探望一番。”   叶音点了点扶手,“洪爱卿,朔应帝的身体自有宫内太医调理。洪爱卿如今出此言,难道是信不过宫里的太医?”   “自然不是。”洪言官拱了拱手:“圣上,老臣只是听了一些传言。”   叶音:“说来听听。”   洪言官垂首:“有消息称朔应帝在新游,更有传言,此次带兵攻打天临军的主帅不是池大人,真正的主事人是朔应帝。”   叶音静静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洪言官继续道:“行军打仗,舟车劳顿,朔应帝病在身里,老臣恐朔应帝受不住。”   这是在给叶音明晃晃挖坑。毕竟顾澈禅位是因为顾澈病重。如果顾澈不再病重,那这皇位上坐的该是谁?   如果顾澈真的病重,那么叶音派一个病重的人去行军打仗,未免薄情寡义。   曾经被顾澈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又该怎么看叶音。   桓瑾眸光一颤,悄悄抬头看了一眼上首的女帝。   您会怎么应对呢。   桓瑾看着言辞凿凿的洪言官,他其实已经信了朔应帝不在京。   果真如此,独身一人的女帝又该如何应对大臣。   战场和朝堂可不一样。   桓瑾在朝堂上不动声色的扫了一遍,顾庭思和顾朗果然都不在。   叶音微微昂首:“洪爱卿的意思,便是笃定朔应帝在新游了,是吗?”   洪言官猝不及防对上女帝平淡的眼,心里一紧。但想到天临军送来的信和财宝,他心一横,跪下道:“圣上,老臣曾经也是朔应帝的臣子,还望圣上开恩,让老臣探望朔应帝。”   武将们面面相觑,在他们心里顾澈和叶音同等重要,可眼下明显有人拿顾澈做筏子。   有人是顾澈心腹,知道一星半点儿,有心想解围奈何嘴笨。   青阳尘上前道:“洪大人,朔应帝在病中,若你贸然探望冲撞了朔应帝怎么办?你可担待得起。”   洪言官重重叩首:“圣上,老臣只想看朔应帝是否安好。”   叶音淡淡环扫一圈,有人偷偷离开金銮殿。   叶音:“朕有些好奇,不知洪爱卿从哪里听的消息?为何又如此笃定?”   洪言官卡壳,随后就开始胡编乱造。他的目的是今日必须带百官去见朔应帝。   洪言官的口才不错,吐字清晰,故事合乎情理。   “等等。”叶音:“朕记得洪爱卿是昌阳人,怎的又跟新游扯上关系了。莫不是洪爱卿曾去新游为官?”   洪言官梗了一下,随后道:“回圣上,老臣没有去新游为官。老臣的那位新游友人曾是老臣的同窗。”   “朔应二年,老臣的同窗曾进京,意外得见过一次天子圣颜,朔应帝一身风华如明月清风,见之不忘。”   洪言官自动补全各种漏洞,他的“好友”见过朔应帝,如今才敢笃定。   叶音疑惑道:“物有相同,人有相似,洪大人怎么就肯定友人现在在新游见到的一定是朔应帝,而不是看错了。”   接连被质疑,洪言官气闷:“圣上,朔应帝自然跟其他人不一样。绝对不会认错。”   叶音:“你拿什么保证?”   “老臣拿……”话说到一半,洪言官过来他被叶音带偏了。他为什么要保证,他一个臣子关心君主错了吗?   洪言官板着脸:“圣上,还请您不要顾”   叶音:“洪大人,你不要拿些没有根据的言论哄骗朕。”   这次洪言官学精了,不再跟着叶音的话说,他再次叩首:“老臣一片忠心,只想看看朔应帝是否安好,还请圣上成全。”   叶音叹了口气,面前白玉串珠所做的冕旒也微微晃动。   “洪爱卿啊,朕也是有朕的苦衷。”   其他人屏神静听。   叶音:“昔年朕与朔应帝初初逃亡之际,朔应帝曾被歹人下毒,幸得青爱卿救助。”   众人下意识看向青阳尘。   青阳尘颔首:“本官以家族做证,确有此事。”   洪言官到口的质疑被堵了回去。谁不知道这些大家族最看重此,想来应该是真的。   叶音双眼放空,仿佛陷入回忆里:“其实自那后,朔应帝就落了病根,后来朕与朔应帝共同起义,他处理公务,朕带兵征战也是源于此。”   思及此,叶音一脸痛色。   一名文官出列:“圣上,事情已经过去,还望您保重自身。”   又一人道:“圣上勿要忧思,恐伤其身。”   “圣上……”   眼看众人要把这个话题带过去,洪言官心中大恨,高声道:“圣上,正因为如此,老臣才想多看望一番朔应帝。”   话落,他就嘭嘭磕头,那一声又一声沉闷的响,不多时便见了血。   “…求圣上成全。”   桓瑾呼出一口郁气,洪言官都做到这个地步,女帝再不允许,就太让人生疑了,难以服众。   叶音冷眼看着洪言官磕头,心里还给计数,等对方磕到十八个时,叶音状若无奈的开口:“好了。”   “就算你要去看望朔应帝,也不该以这副样子。”   叶音让人去请太医,将洪言官扶到偏殿。   “圣上,老臣…”   叶音摆摆手:“等你收拾妥当,便随朕去宫里看望朔应帝。”   女帝忽然松口,让所有人都没想到,但是等洪言官收拾一番,有几位官员同洪言官一起去了帝王寝宫。   偌大的殿宇大门紧闭,叶音负手上前:“上午朔应帝可还好?”   小太监恭敬道:“回圣上,朔应陛下上午不时咳嗽,中途还召见了太医,估摸着不太好。”   洪言官垂下眼,都到了殿门外,他是决计不会离开。   叶音并未回头:“你们等会儿远着些。”   随行官员才知道女帝是说给他们听。   殿门大开,叶音抬脚进去,众人跟上,扑面而来一股药味。   “…阿音来了。”殿内突然响起一道清越又带着虚弱的声音。   洪言官顿时一滞,朔应帝在位六年,他们不会记不得这道声音。   叶音往屏风走去:“洪大人他们念着你,想来看看你。”   洪言官喉头滚动:“陛下,您还好吗?”   “尚可…咳咳…”   洪言官越听这声音越发慌,恨不得绕过屏风,掀开帷帐看看龙床上的人是不是顾澈。   然而洪言官刚动作,却被太医拦住:“洪大人止步,朔应陛下昨夜受了凉,加上沉疴痼疾,此番着实凶险。”   “大人若贸然闯入,大人身强体健自然没事,只怕……”   只怕什么,众人都明白。   洪言官额角滴落一颗汗珠,若屏风后的不是朔应帝也就罢了。若真是朔应帝,他们这通人闯入冲撞朔应帝病体,后面朔应帝若是再不小心…   那他们身上一个弑君的罪名绝对跑不掉。   洪言官心如擂鼓,他不敢再上前,可又不甘心退去。   此时有人解围:“陛下,外面消息传言您去了新游。”   “可是天临军那边传来?”   “这倒是不知,是洪大人听来的。”   洪言官脸色一瞬间狰狞。   屏风后又传来男声:“阿音派兵攻打天临军,他们使计倒在…咳咳…意料之中…”   “臣等愚钝,上了歹人的当,今日叨扰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无妨,退下吧。”   “是。”   官员们齐齐退了出去。刚才他们故意递话头,对方都应了。除了气音不足,倒没什么大问题。   他们离去时,曾透过屏风的死角匆匆一瞥,龙床上的确是有一道修长瘦弱的身影。   大门重新关上之际,里面还隐隐传来交谈声。   直到洪言官等人走远了,龙床上的人才松了口气,刚刚短短功夫,汪清清已经出了一身汗。 第116章 激化   叶音宽慰道:“辛苦了。”   汪清清摇摇头,“能为圣上做事,是我的荣幸。”   叶音看着她,沉声道:“你最近就在宫里待着罢。”   汪清清温顺应是。   叶音离开寝宫,此时太阳升到最高,空气中能感受到明显的热浪。   眼前的白玉珠帘在阳光下更显润泽,也挡住了帘后的冷芒。   是夜,洪府。   洪言官对着面前的男子破口大骂:“朔应帝就在皇宫里,你们给的假消息把老夫害惨了。”   “不可能。”   洪言官脸色狰狞:“怎么不可能,老夫跟其他官员共同所见,还跟朔应帝对话,你是觉得本官和其他官员都傻了吗。”   男子脸色同样难看。   屋内沉默,洪言官铺垫一番,终于露出最终目的:“本官已经帮你们试探过了,该给本官的财宝,你们一样都不能少。”   男子忍着气:“放心,我家主人素来守诺。”   男子带着消息悄悄回了西州。而在阴影处,一道身影迅速消失。   皇宫内殿,叶音听着玄骑卫的禀报,并不觉得意外。   “朕知晓了,下去罢。”   “是。”   殿内只剩叶音一人,哪怕灯火通明,她也觉得冷清。   如果是顾澈会怎么样。   叶音在殿内来回踱步,她若此时发难,洪家一个勾结外敌的罪名就够他们被发配边疆。   但这样一来容易打草惊蛇,邵和会猜测,她如此大动肝火是不是欲盖弥彰。   而其他官员也会狐疑。甚至会觉得洪言官虽然收了天临军的钱,但又没做其他坏事,只是问一下朔应帝是否安好,并不算什么。   烛火跳跃,殿内的冰盆不知不觉化成水。   叶音阖上眼,再等等。   数只毛顺光滑的信鸽分批从京城飞出。然而神奇的是,这些信鸽脚上都没有信件。   邵旦好不容易半道截胡了一只,结果一看什么都没有,气的把鸽子烤了吃肉。   其他鸽子不受影响,继续飞往新游县的城中主宅。   书房内,顾澈和池明贤正在分析地势,忽然响起一阵扑棱声。   池明贤抬头:“好漂亮的鸽子。”   他走过去,却发现鸽子的脚上什么都没有。   池明贤大惊:“陛下,信件被拦了。”   顾澈:……   顾澈拿着谷料过去喂,那鸽子不但不怕,还用小脑袋蹭了蹭顾澈的手。   过了几个时辰,又有鸽子飞来,同样是没有信件,池明贤有点慌,顾澈倒是浑不在意。   邵和也收到从京城回来的属下汇报,顾澈的确在京。   邵和半信半疑:“当真?”   “回大帅,洪言官亲自跟着去了帝王寝宫,还跟朔应帝对话,言朔应帝的身体真的不好。”   邵旦看着邵和。   邵和眉头微蹙:“你下去吧。”   “是。”   邵旦这才道:“哥,或许顾澈真的没来。”   其他人也道:“大帅,池明贤是顾澈心腹,深得顾澈信任,同样狡猾难缠。”   “大帅,现在的重点是应对大宁大军。”   在众人的劝说下,邵和将心底那丝微妙压下。   “池明贤手下都有什么人?”   邵旦立刻道:“哥,我知道。”   邵旦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全部说出,邵和心里思量后分配。   他有信心,对上池明贤他很有胜算。   连续旱了七八日,天色终于阴了,乌云笼聚,狂风四起。   连马儿都不安的甩着蹄子。   随着一道鼓声,天临军率先发动攻击。   “报——”   “池元帅,天临军打过来了。”   池明贤就等这一刻,拿上宝剑出营帐:“诸将随本帅迎战。”   新游县外,两军交战杀声四起。   池明贤亲自上阵杀敌,他看着对面的大山,嗤笑道:“怎么邵和当缩头乌龟,让你们出来送死。”   大山不语,提刀杀来。   池明贤身边能将众多,把他护的牢牢的,很快大宁就占了上风。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天临军发现势颓就该撤退,然而大山却带着手下的兵士死扛。   池明贤心里叹气,又让陛下料准了,这个时候邵和肯定绕过新游县,准备去大宁后方偷袭。   到时候新游县被前后夹击,大宁溃败,新游县也得跟着丢了。   果然“能人”还得是在己方。否则池明贤早就崩溃了。   邵和带着一支精锐直奔新游县后方,谁想地面突然出现绳索。   邵和反应快,避开绊马索。他的手下就差了一截,有人当即摔下马,混乱中被马蹄踩踏毙命。   邵和厉声喝道:“缓速——”   同一时间两侧飞来无数箭矢。   “啊啊啊——”   惨叫声接连响起,短短时间邵和带来的人马就折损了五分之二。   邵和恨怒不已,但是愤怒无用。   他连声下令:“竖盾。立刻竖盾。”眼下只能止损。   然而两侧的草丛晃动,大宁士兵举着刀源源不断的冲过来。   邵和哪里还不明白他们中计了。   可是池明贤明明带走了大部分人马去前方应战。   这些士兵哪里来的?又是被谁领导。   邵和举着刀大肆砍杀,却难泄恨,直到他的刀被挡住,邵和正要看看来人是谁,却先看到一张面具。   “顾澈!”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但对方却没应他,专心应战。   两人打的难舍难分,顾澈有十几年练武根基,可登基那几年他忙于国事生疏了,而邵和则是在无数次战场中磨砺出来。   所以顾澈和邵和两人,一时间竟然分不出高下。   方白想去帮顾澈,却被邵旦拦住。   这个在邵和面前乖巧活泼的少年,面对敌人却格外凶狠。   方白慢慢落了下风。   但另一边,顾澈在跟邵和的对战中赢了微弱上风。顾澈虚晃一招,随后砍在邵和背上。   “哥!”   邵旦疯狂的逼开方白,驾马朝邵和奔去。   邵和却被背上的伤刺的红了眼,招式越发狠辣,他已经被顾澈完全激发了凶性。   邵旦急的不行,他哥这状态太要命了,伤人又伤己,但他途中又被大宁部将拦住了。   邵和盯着顾澈的面具,咬牙切齿:“你是个什么臭虫,不敢见人,啊!”   他挥着刀,速度之快力道之大都带着劲风。   顾澈险险躲开,迅速反击。   猛兽和失控的猛兽完全不同。顾澈微微皱眉,他一边应战,一边观察周围环境。 第117章 我爱你   顾澈慢慢把邵和往山林引,远处的邵旦虽然不懂顾澈深意,但直觉危险。   “哥!”   他迎扛了敌人一刀,拉近两人距离后捅向对方心窝。敌人倒下,邵旦终于有机会奔向邵和。   “哥,前面是陷阱,别去。”   然而邵和已经打红了眼,他要顾澈死。   眼看对方大刀砍来,顾澈矮身一躲,邵和的大刀砍在树上,不能立刻拔出。   战场上只是一瞬间的疏忽,可能就会毙命。冷兵器闪着不祥的锋芒,直奔邵和的脖子。   他迅速后翻,险险躲过,然而邵和也彻底失去夺回兵器的机会。   他如败家之犬被顾澈狂撵,那张没什么图纹的面具看在邵和眼里,是对他巨大的嘲讽。   可情况不依他念头所改,顾澈挥舞着长剑砍来,邵和飞快躲开,可谁想这一剑又是哄他的招,当顾澈的剑尖直指他胸口时,邵和睚眦欲裂。   利刃刺进胸膛,顾澈和邵和都愣住了。   邵旦挡在邵和身前,左手死死拽着要了他命的长剑,同时把右手中长刀递给邵和。   邵和和邵旦默契惯了,邵和瞬间拿过刀砍向顾澈。   一切发生的太快,当其他人反应过来,顾澈捂着左臂,那里鲜血刺眼。   “将军!”   方白疯了一样冲过来,逼退邵和,扶住顾澈:“将军您别吓我。”   顾澈厉声道:“杀了邵和。”   可惜终究是慢了一步,邵和逃了。   战马上,邵和单手紧紧捂着邵旦的胸口,那里好多血怎么都止不住。   他红了眼,眼泪瞬间砸落:“阿旦别怕,哥救你,哥肯定救你。”   邵旦死死抓着邵和的手,几乎是低吼:“哥,忘了…忘了叶音。”   “好…好…”邵和屏住泪:“哥再也不想她了。”   “军师死后,哥就不想了。”   “阿旦你撑住。”   战马奔跑中的颠簸让邵旦迅速出血,他掉着泪哀嚎:“哥…”   “我好…好…痛……”   邵和感觉手上一重,只看到面前低下的后脑勺。   天空一声惊雷,大雨迅速砸落,掩去了天临军逃跑的痕迹,也掩去了绝望的低吼。   外面雨势不减,天临军主帅营帐,邵和浑身湿淋淋的看着邵旦的尸体。   少年的表情痛苦,临死前的哀嚎仿佛还在邵和耳边。   【哥,我好…好…痛……】   大山面颊抽动,背过身去。   邵旦是他们一群人中最小的,性子也最活泼,没外人的时候邵旦最喜欢跟他们撒娇。   冯五七死的时候,他们是痛惜和遗憾居多,夹杂着难过。但邵旦不一样。邵旦不是外人,邵旦是…他们的弟弟。   不是亲兄弟,胜似他们的亲兄弟。   邵旦过去被砍一刀都闹腾的要命,那直刺心窝的一剑,邵旦又该有多痛。   汤潮看向邵和:“大帅,到底发生了什么?”   营帐里鸦雀无声。良久,邵和才轻轻道:“顾澈在新游。”   那声音太轻了,若不是几人凝神静听,恐怕邵和的声音都要被外面的雨声掩去。   汤潮顿时心沉:“姓洪的骗了我们?”   他咬紧牙:“就知道那群狗官不能信。”   邵和闭上眼:“你们也累了,回去休息。”   “可…”   大山拉住汤潮,几人默默退下。   营帐里除了邵和和邵旦冷冰冰的尸体,再没有他人。   邵和踉跄着走过去,目光不受控制的盯着邵旦的胸口,那里有个洞。   他伸手把人抱起来,几乎称得上温柔的抚摸邵旦的后脑:“哥说过,哥罩着你……”   “……对不起…”   他食言了。   黄豆大的雨珠无情的拍打万物,泥水被溅的飞起又迅速落下,四周只听得到哇啦啦的噪声,以及隐约的哭声。   这雨毫无征兆,次日不但没停,反而愈下愈大。大宁乘胜追击的计划被迫中止。   但池明贤现在没空想此事,他站在床边,一双眼却死盯着大夫,“怎么会发热呢?”   明明昨儿顾澈的伤处上了药还好好的,结果睡了一晚就高热不醒了。   这要急死他啊。   大夫额头也冒了汗,斟酌道:“元帅,陛下早年身体有损,但常年习武底子在,平时不觉什么。可昨日陛下左臂的伤深可见骨,如今又是高温暴雨…”   大夫止住话,但池明贤却懂了。夏日里受伤最易感染,如果伤者后续还高热不退,那就极危险了。   这会儿没外人,大夫小声道:“元帅,还是护送陛下回京吧。”   池明贤抿着唇,但心里早哭上了。   他难道不想吗,他是怕顾澈在路上再有个万一。   大夫也想到这茬,一张老脸的皱纹都皱到了一起,“元帅可跟京里送信了?”   池明贤:“嗯。”   这么大的事,池明贤哪里敢瞒着。   叶音收到信的时候差点把信纸扯烂,她久久地盯着信纸,可是上面的内容并没变。   “阿澈…”   顾澈年少时中毒落下的病根,居然在此时爆发。   叶音强稳住心神,她把信纸燃烧,随后召来心腹,一番吩咐后让他们出宫。   次日朝堂上,钦天监监正突然发难,直言女帝派兵攻打天临军是个错误,所以天象示警,必须尽快收兵。   桓瑾和青阳尘不悦,刚要反驳,却接收到来自上首女帝淡淡的目光。   钦天监监正跪下叩首:“还请女帝下令收兵。”   朝堂上寂静无声,以谢家为首的几个世家都不吭声,武将们站出来怒斥:“简直是牵强附会,胡说八道。”   “一国无二主,天临军迟迟不降,就是包藏祸心。”   “乱臣贼子皆诛之。”武将们群情激奋,一部分言官也站不住了。   “天下将安,女帝该安民休息才是,大动战争就是于天理不合。”   “还请女帝下令收兵。”   “圣上,孟子言:君子以仁存心,若庶人不仁不保四体,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而天子不仁,国家危矣,圣上若是固执己见,大宁恐有再分离之险!”【注】   “放肆!”叶音怒声诘问:“何大人,你安的什么心。”   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叶音紧跟质问:“你究竟是在说新游暴雨之事,还是在借题发挥,不满朕以女子身登上帝位?”   君臣间最尖锐的矛盾被叶音猝不及防披露。   何大人腿一软:“圣上,臣惶恐。”   整个金銮殿倏地一静,随后众官员齐齐下跪:“圣上,臣等绝无此意。”   叶音冷笑:“朕看你们倒是坦然的很,哪有惶恐。”   “圣上……”   叶音起身,“朕意已决,决不更改。”   她大步离去,大太监忙不迭喊:“退朝——”   金銮殿上众人面面相觑,随后不约而同的看向何大人。眼里都是“佩服”。   何大人叫苦不迭,他根本没那个意思,只是希望女帝下令收兵。   下朝后顾朗率先寻来,叶音抓着他一番叮嘱,留下一封代行其令的圣旨,就着便装匆匆出宫。   顾朗心如擂鼓,这会儿他明白过来,叶音在朝堂上是故意借题发挥,现在又偷偷离宫。   “皇叔?!”   顾朗心急不已,可朝堂上不能缺主事人,他只得忍着。   晌午时候,一支便装队伍迅速出京,同行的还有宫里医术最好的太医。   这样的情景何其相似,只不过急切赶路的换成叶音。   从京城到新游两千多里路,叶音带人只用了三日功夫。途中太医受不住,被叶音敲昏了令壮汉带着骑行。   当他们进入新游县,不过一刻钟,池明贤就来迎接。   天上雨势不停,叶音和带来的太医都进了马车。   池明贤看了一眼叶音,飞快低下头。   叶音的发间夹杂着泥屑和碎草,眼中是浓浓的血丝。她看起来疲惫极了。   “阿澈的高热退了没?”   池明贤睫毛抖动:“退…了一次。”   叶音闭上眼,强行平复情绪,现在不是责怪人的时候,她问:“现在呢?”   池明贤口中发苦:“现在低热。”   他们迅速到了主宅,叶音挥退给她打伞的小厮,拽着太医大步往正院去。   宅内戒备森严,几乎是五步一兵,而正院更是加了一倍兵力。   方白守在正屋外,看到叶音来了,眼眶倏地红了:“圣上。”   叶音:“开门。”   方白小心打开一条门缝,叶音刚要进去又顿住:“去给我拿两身干净衣裳。”   方白有些奇怪,但还是照做了,叶音和从京城带来的太医一起换上干净衣裳,用布包住脏污的头脸,只留视物的小孔才敢进房间。   他们绕过屏风,叶音看到床上昏迷的男人,对方的左臂还隐隐渗血。   太医净手后,立刻为顾澈把脉。掰开顾澈的眼皮又看了看。最后他小心把顾澈胳膊上的纱布揭开。   叶音看到那道又长又深的伤口时,心里一紧。若是敌人攻势再重一点,顾澈的左臂都得没了。   她询问跟来的池明贤:“为阿澈的伤口消毒没?”   “消了。”池明贤又道:“我们很小心。”   少顷,太医直起身:“圣上,朔应陛下的病灶在他的伤。”   换言之,顾澈左臂的伤不处理好,就算一时退热很快又会反复。   叶音攥紧手,“朕知晓了。你给阿澈开药方。”   “是。”   叶音让人准备酒精,道具,她给小刀消毒后亲自去剔除顾澈肩上的坏肉。   鲜血大量涌出,叶音将烧红的铁刀按上去,屋内顿时发出令人心惊的滋滋声。   顾澈在昏迷中都疼的闷哼。   池明贤不适的背过身去,太医眼睛一亮,觉得这个止血法子好,只是有时候不好把握度,若是一个不慎烧伤,那就是伤上加伤。   而叶音显然对此很熟练,高温不但止血还能给伤口表层消毒。   消毒可以用酒精代替,但是止血就不行了。   如果有青霉素就好了。   叶音也不知道是多少次痛恨自己在现代学到的东西太少,如果她能弄出青霉素,当初打仗就能减少伤亡人数。   可她除了知道青霉素是从橘子上长的青霉上提取外,后续她就不知道,她当初为什么不学。   叶音压下心里的杂念,给顾澈的伤口撒上药粉,重新包扎好。太医已经开好药方,池明贤亲自带人去抓药,煎药。   叶音也没闲着,命方白再去拿酒精,她脱掉顾澈的衣服,用酒精给顾澈擦拭身体。   酒精和温水都可以,但酒精效率更好。这个时候叶音才庆幸好歹还记了一个烧玻璃,制酒精的法子。不然现在情况更糟。   半个时辰后,池明贤亲自端着药汤来,他拿着蒲叶扇扇风:“圣上,我很快给药汤降温。”   叶音“嗯”了一声,但注意力都在顾澈身上。   好在处理及时,顾澈的情况没恶化。   等药汤不烫了,叶音给顾澈喂,却发现对方喝下去的很少。   池明贤苦笑:“圣上,朔应陛下”   话音戛然而止。   叶音喝了一口药汤,以嘴渡之。   其他人尴尬的避开。   此时众人想,女帝能当女帝,果然有能耐,这做事的利落劲儿等闲赶不上。   烧伤止血的法子,池明贤他们知道,可他们敢用在顾澈身上吗?   不敢。   顾澈转好,皆大欢喜。顾澈若是伤上加伤,他们就算死罪能免活罪也难逃。   女帝那熟练干脆的手法,应该是在行军打仗中习得。十将九伤,还有一个特别伤。   池明贤没有叶音那么拼,平时就想偷闲,此刻一张脸都臊红了。   叶音喂完药,小心把顾澈放下,然后亲自拿酒精对屋内消毒,不必要的东西全搬走。   等一切做完了,她偷偷开了一点窗缝,亲自守着掐时间,估摸着差不多了就立刻关上窗。   叶音出了房屋,去隔壁间冲洗,她的衣裳早就汗湿了。   她曾给不少士兵烧伤止血,但从未有一次像用在顾澈身上那样紧张。   叶音沉在温水中,周身疲惫如潮水涌来。   好累。   可她还不能睡。   叶音迅速收拾干净,把头发擦的半干,再次进了正屋。   她摸了摸顾澈的额头,发现体温没升,叶音才松了口气。随后她坐在地上,握住顾澈的手,才敢靠着床沿休息。   一个时辰后,门外响起脚步声,叶音立刻惊醒:“谁!”   方白:“将军,是我。”   叶音:“做什么?”   方白:“厨下熬了参汤。”   房门从里面打开一点距离,叶音接过方白手里的托盘。   叶音关门时,方白轻声道:“将军,望您也保重自身。”   叶音微怔,随后点头:“嗯。”   除了参汤,托盘里还有肉粥和小菜。   叶音先喂顾澈饮了参汤,她才顾自己。   用过饭食,叶音把空碗递出去,她看着床上的顾澈,数年过去顾澈更加温润,如山石积玉,光芒内敛。   叶音看的出了神,曾经在金城时,有一老道说顾澈能登大位。   叶音还记得:“神台染污泥,真龙坠深渊…”顾澈有这个命。   那时候她是单纯想辅佐顾澈登上大位。   可什么时候变了…   一次一次的战争,越往权力巅峰走的步伐,以及从高处坠落的恐惧。   飞鸟尽,良弓藏。   内心深处,叶音不想做良弓,可现实又只能做良弓。所以她喜欢顾澈又抗拒顾澈。   直到那道旨意。那道旨意是一把钥匙,放出了叶音心里最难以启齿的野望。   她拒绝不了那个诱惑。   叶音垂下眼,眉眼间满是痛色:我挣扎许久,终于得承认,于公于私我对你不住。   两个人的爱意,你比我深。   你向我走了许多步,我现在加快步伐,算不算晚。   地面晕湿一点痕迹,叶音重新抬起头,又是那个冷面将军,如今的冷面女帝。   她走向床边,跪坐于地,捧着顾澈的手如虔诚信徒:“阿澈,我爱你,醒来吧。”   外面大雨滂沱,叶音蹭着顾澈的手睡去。   而在床上昏迷的男子睫毛轻微的抖动,随后又恢复如常。   作者有话说:   注:来源于孟子的《孟子》。 第118章 方白的疏忽   半夜时候,顾澈又发起热来,叶音迅速惊醒,麻利的用酒精给他退热,等一切忙活完叶音也没了睡意。   她小心翼翼揭开一点顾澈左臂的纱布,伤口没有再渗血,更没有脓血。叶音这才小心的把纱布掖回去。   她就这么熬过后半夜,等到外面天明,方白送来食物。   他看到叶音眼下的青黑,欲言又止。但叶音是女帝,是地位远高于他的人,他若频繁叮嘱未免啰嗦。   方白识趣的退下,不多时太医来了。   在叶音的示意下,太医照旧把自己裹的严实,小心给顾澈号脉。   少顷,太医眼睛亮了亮:“圣上,朔应陛下的情况好转了,他的脉搏不再像之前那么虚弱。”   得到太医的确定回复,叶音才松了口气,她问:“阿澈的药方可要更改?”   “圣上稍等,下官略做改动。”   之前为了救顾澈的命,太医开的方子里有两味药下的较重。但现在顾澈左臂的伤势明显好转,那就得削几分药性。   待药煎好,叶音扶着顾澈喂下,这一次顾澈有意识的吞咽,很顺利把药喝了。   一碗温热的药汤下肚,顾澈苍白的唇都有了颜色,额头浸出细汗。   叶音拿帕子给他擦了擦,太医见状默默退出去。   不多时,池明贤到来,在门外轻声道:“圣上。”   叶音绕过屏风看着门外的人影:“何事?”   池明贤:“圣上,大雨已经下了五日了。新游县虽然不在低洼处,可多日暴雨,臣担心有水患之危。”   叶音:“带人去挖沟渠疏通。”   池明贤:“是。”   但此事了,池明贤却还没走,而是犹豫道:“圣上,若是雨停了,那天临军…”   叶音打断:“等雨停再说吧。”   池明贤垂首:“是。”   这一次池明贤迅速离开了。叶音听着外面的雨声,也有些发愁。   新游县现在的县令还是陈保,他已经年过半百,于是只安心管着一县事务,其他的交给儿子。   此时他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正带着县里的农户挖沟渠排水。   当初淮南水患伤亡无数,后又紧跟瘟疫,淮南百姓被逼到绝境。也正是因为此,间接造成江南之地沦陷。   陈保身为一个地道的金城人,流民屠城的惨烈记忆,他这辈子都不会忘。   如今同样是暴雨,同样是夏日,陈保一颗老心咚咚跳。   “大家加把劲儿啊…”   可是雨天挖沟渠本就事半功倍,大雨将泥土冲刷的到处都是,可没人敢停下。   陈保继续鼓劲:“今儿晚饭有鸡汤大肉,米饭敞开吃,咱们好日子在后头嘞。”陈保急的都不自称“本官”了。   此话一出,有些颓势的百姓们又精神一震,还有胆大的笑道:“大人莫不是哄我们呢?”   陈保:“哄你们做甚,我…本官从不哄人。”   他恨不得指天发誓,把众人都逗笑了。   “大人往边上挪挪,别摔着了。”   陈保闻言果然退了一段距离,但是雨势太大,影响他指挥,于是又回到原地。   新游县旁边有一条大河,现在陈保就是带人把城里的水引到河里去,这才不会被淹。   陈保负责北面,池明贤带人负责南面,方便随时监控天临军,以防对方反扑。   方白负责新游县的治安和二帝的安全。他把一半兵力都分布在城中住宅周围,剩下一半才另外派出去巡逻。   暴雨之下,总有些蛇鼠之辈冒头。   葛掌柜守着一家粮食铺子,他们铺面的位置不好,在街尾,拐角过去是一条小巷,天晴时还好,一旦下雨就没什么人了。   更别说如今大雨,旁边铺子都关门了,只有他们家还开着。   大雨之下好多东西都受了潮,葛掌柜看着店里大米和麦粉叹气。   他想着等这次大雨后,就低价把这批货卖了。   他随手拨了拨算盘,心里算着成本,忽然两个男人进来。他们皆是头戴斗笠,身披蓑衣。   葛掌柜立刻叫店里伙计迎上去,伙计笑道:“客人买什么?”   对方却问:“你们铺子里有几人?”   伙计纳闷,葛掌柜走过来笑道:“兄弟可是买的多,需要人运送?实在不巧,今儿就我和伙计两人。”   “不。”对方也笑了:“今儿巧了。”   葛掌柜还没反应过来,寒光一闪,葛掌柜就没了动静。   直到半个时辰后,一名行人路过。   “啊——”   “来人啊,粮铺掌柜死了。”   方白收到消息迅速赶过去,没想到除了死去的粮铺掌柜,还有铁匠铺的匠人,首饰铺掌柜。   方白心里一咯噔,抢粮抢钱抢武器还杀人,这是想干什么。   方白命人妥善处理尸体,他顶着一身风雨去了主宅正院。   “圣上,末将有事禀报。”   隔着一扇门,方白将事情原委道来,末了又道:“末将派人问过守城兵士,没有可疑之人出入。末将猜测贼人定然还未出城。”   叶音挑眉,她更想不通的是对方明知新游有重兵,怎么敢杀人抢劫。   叶音:“你先去捉人。”   方白领命而去。   雨水敲击着树叶,飞溅的雨滴洒在窗格上。叶音眸光一暗,对方这是想制造恐慌。   暴雨不歇,百姓们担心有洪灾,本就如惊弓之鸟,这时候再有人杀人抢劫,只会加重人们的惧怕。同时也会激发一些人的凶性。   屏风内的闷声拉回叶音思绪,她压下杂绪走到顾澈身边,惊喜的发现顾澈眼皮抖动。   她立刻握住顾澈的手,轻声唤:“阿澈,阿澈醒醒。”   “我是阿音…”   她用脸蹭着顾澈的手背,仿佛能给双方力量:阿澈,你醒过来。   可是顾澈迟迟未睁开眼。   叶音急了:“来人,来人——”   守卫惊道:“圣上有何吩咐?”   叶音:“去把太医叫来。”   然而话音刚落,顾澈缓缓睁开了眼,他眼神还带着迷茫。   叶音不敢大声,只是握紧了顾澈的手。   少顷,顾澈眼珠转动,看到床沿上坐的人。   “…音…音…”   叶音眼眶微红:“是我,我来了。”   顾澈眸子微睁,瞳仁里既惊又喜。   “那我…”他喉咙一痒咳嗽起来,叶音立刻给他顺气,“不急不急,慢慢说。”   顾澈耳朵微红,“我现在…在哪里…”   叶音摸摸他的额头:“你还在新游,你受了伤,根本不能挪动。”   顾澈喜色退去。他在新游,叶音也在新游,那京城岂不是没有主事人。   叶音仿佛知道他所想:“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叶音把她在朝堂借题发挥,随后顺理成章罢朝的事说了,“我给阿朗留了旨意,其他的他会看着办。”   顾澈忧心忡忡:“这只能缓一时。”   “缓一时足够了。”叶音抱紧他,“我不能失去你,我爱你。”   顾澈瞳孔猛缩,震惊的半坐起来:“你说什么。”   叶音眸光一软:“我说我”   屏风外轻微响动,叶音立刻冷下脸:“什么人!”   太医尴尬极了,讪讪露面:“下官见过二帝。”   顾澈幽幽的盯着他,太医心里叫苦不迭。他还不是被女帝叫过来的。   叶音面子挂不住:“进来怎么不禀报。”   太医:……   之前说他来不用禀报的是谁?   叶音扶着顾澈重新躺下:“你来看看阿澈如何了?”   太医应是,其实不用把脉,太医看顾澈脸色就知道脱险了。   他仔细诊脉,又道:“劳烦朔应陛下张开嘴。”   顾澈照做。   一番望闻问切下来,太医笃定道:“圣上,朔应陛下之后好生养着就无事了。”   叶音颔首:“你退下吧。”   太医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身后低语。   “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太医:………   现在的年轻后生真不害臊。   顾澈缠着叶音又说了一次,他才心满意足。   同一时间,顾朗命人再一次拒绝了官员的求见,整个人无力的倒在软榻上。   皇婶婶,您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皇叔现在又如何了?   顾朗一边要应对外臣,一边止不住心焦,短短几日就清减了。   白日过去,暮色四合,方白亲自来请罪。   “圣上,是末将无能,让贼人给跑了。”   方白简短精准的介绍那群人的来历,对方的确是新游县人,但大部分都是地痞无赖。   叶音倒是不意外。顾澈不解,疑惑的看向叶音,叶音便简单解释了大概。   叶音:“这事处处透着蹊跷。”   叶音问方白:“你可知他们是怎么逃的?”   方白羞愧垂首:“末将最后在城东一家废弃院子里,发现了一条通往城外的地道。”   叶音若有所思,问:“被害的粮铺掌柜和其他人,是否都在城东?”   方白微怔,随后点了点头。   叶音心说难怪。   她看了一眼方白,没有再延续这个话题,而是意有所指:“晚上更易滋生罪恶,方将军还需更谨慎些。”   方白脸一白:“末将定将加派人手。”   他飞快离去,屋内只剩叶音和顾澈二人,顾澈叹道:“他比池明贤还是差了一截。”   叶音:“多历练就好了。”   叶音握住顾澈的手,“我记得你对他还算关注。”   顾澈抬眸,叶音莞尔。   顾澈心有所动:“音音,你…”   这次伤重醒来,他总感觉叶音有些不一样了,他们好像更靠近了。   虽然成婚后他们感情也极好,顾澈也很满意,但是有对比才知晓,他跟叶音还能更好。   晚上的时候,叶音照顾着顾澈沐浴,小心避开伤处。   “音音。”   “嗯。”   “白日抢匪的事…”   叶音手上动作不停,舀了一瓢温水给顾澈冲洗后背,“你可是有思路了。”   顾澈微微侧首:“我在想这事会不会跟天临军有关。”   叶音静静等着他的下文,顾澈伸手点了点水面:“他们抢走粮食金银和武器,估摸着是想学元乐末年起义。但现在大势已定,能让他们冒险,除了他们的野心,应该还有人接应。”   “而接应者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在新游县中制造恐慌。”叶音接下去:“既然这样,后续应该还有类似行为,等众人撑不住了,再出来煽动百姓的情绪。”   “池明贤他们不可能对百姓出手,但其他人趁机攻击,等新游县内部一乱,天临军再从外面攻击。”   叶音握着空瓢,“到时候新游县的暴雨停了,他们就会说邵和才是明主。如果暴雨还不停,天临军恐怕会说上天不满大宁,天临军是替天行道。”   而造成新游县被动局面的,是因为方白的守卫不利。   顾澈也想到了这茬,他揉了揉眉心:“我这次带方白,就是想亲自指点他,没想到我先倒下了,还给你添麻烦。”   “夫妻一体。”叶音给浴桶里添了一半热水:“哪有什么麻烦之说。只要你没事,什么都值得。” 第119章 面馆闹事   池明贤回来后听说了方白的事,他默了默。   副将低声道:“也不能全怪方白,谁能想到那些人这般妄为。”   池明贤摇头:“他身为一军之将,身负守卫之责,如今出了这么大纰漏…”池明贤止住话题:“罢了。”   池明贤原本准备沐浴休息,这会儿换了衣服后召来几个心腹,令他们迅速去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元帅,您已经累了一天了。”副将忍不住劝道。   池明贤心里发苦,他难道不想休息吗,他不敢。   朔应帝在他身边受伤,如今新游县又闹出人命,搞的人心惶惶。   虽然是方白负责守卫,可池明贤是元帅,方白出了问题也是他管教不力。   所以池明贤最怕办差,麻烦。   当初带着几百个流民立山头就是他错误的开始。   方白黑着一张脸走在雨夜里,侍从的灯笼被风吹乱,火光明灭,映的他们这支队伍恐怖非常。   侍从低声道:“大人,咱们这么大的阵仗,属下想就算还有宵小,肯定也怕了。”   方白:“聒噪。”   侍从讪讪,不再多言。   方白按着腰间的配刀,白日里刚发生了命案,百姓惊惧不已,晚上大力度的巡逻不仅是震慑潜藏的歹人,更是为了安抚民心。若真生了民乱,他死也难辞其罪。   他们经过一户人家时,屋里传来小儿哭声:“我要爹,娘,我要爹。”   “平平不哭,爹爹只是睡着了。”   小孩儿的哭声陡然提高:“娘骗人,他们说爹死了…”   侍从小心翼翼觑了一眼方白:“大人?”   方白抹了把脸:“去看看。”   “方将军。”一道声音止住了他。   方白回头,发现是池元帅的副将。还不等方白询问,对方主动道明来意。   方白愧疚:“让元帅费心了。”   副将拍拍他的肩:“走罢。”   方白又看了一眼屋内,副将加重了语气:“方将军,走罢。”   只有他们做好了巡逻事宜,惨剧才不会重演。   雨还在下,一道门缝偷偷关上。   “怎么样?”   “不成,大宁官兵太多了。连死角都有人。”   正面碰上,他们还不够训练有素的官兵砍的。可是想到白日里董茗已经顺利出城,他们就着急。   董茗那群人临走前杀死的新游县百姓,就是他们给天临军的投名状。   这会儿天临军的营帐内,董茗看着上首的邵和激动不已。   天临军的人最开始接触他是在半年前,董茗不知道的是,这事原是冯五七一手策划。   那个时候邵和心灰意冷,认为大宁占了大半国土,天临军只守着西州以南,迟早被吞并。   说来西州及周围的县村,还是当初分天下时,他从顾澈和叶音处分来的。   邵和丧失了大半斗志,自然没精力管冯五七的小动作。   可是冯五七因为他的缘故没了,他视若亲弟的邵旦为了保护他也没了。   那小子最怕痛,一剑穿心怎么受得了。   念及邵旦,邵和攥紧了酒盏。   董茗举着酒杯:“小人早闻邵大帅威名,如今得见,小人才知道真正的英雄是何等模样。”   “大帅,请。”他仰头把杯中酒喝尽,亮出杯底。   邵和也饮了一盏,董茗立刻赞道:“大帅真是爽快。”   董茗不知道,邵和的酒盏里装的不是酒而是水。   董茗今夜是真的高兴,待侍女给他满上酒,他立刻又饮了一杯。   想他一个混混头子,有一天居然能跟天临军的主帅坐在一个营帐,还能跟对方喝酒。   这条路他真是选对了。   邵和扯唇,问道:“其他人呢?”   董茗摆摆手:“大帅,不是小人跟你吹,新游县里我才算是第一条汉子,那几个孬种畏畏缩缩不敢动。”   酒精迷惑大脑,董茗用力拍拍胸脯:“大帅,我不会让你失望。”   邵和:“嗯。”   董茗发现邵大帅虽然话少,但是很可靠,他又开始倒苦水:“大帅我跟你说,那新游县的日子不好过啊。”   “官府就是个老婆子,什么都要管。甚至我们不干活,都有人来劝我们,烦死人了。”   他夹了一块猪头肉,惬意的眯着眼:“古书上怎么说,老而不死为贼。可大宁官府偏要好生养着那些老不死的。”   “大宁有粮食不愿意给青壮,却要给老东西,他娘的是不是有病。”   董茗说的冒火,朝地上吐了口痰,然后随便用鞋底擦了擦。紧跟着又抓了一把炒花生米往嘴里丢。   汤潮夹菜的手一顿,不动声色的放下筷子,而邵和连酒杯都不碰了。   董茗那群兄弟跟他一个德性,喝到后面更是手舞足蹈,胡乱吹牛。   邵和见他们醉了,给亲卫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把人敲昏带走。   营帐里重新安静下来,汤潮蹙眉:“大帅,真要留这群人?”   邵和掀了掀眼皮:“无赖有无赖的用处。”   于是汤潮略过这事,“底下人说,新游县的守卫增强了。属下担心其他混子出不来。”   当年划给邵和西州的领地,没多远就是新游县,冯五七一向心眼儿多,秘密安排人挖个通往新游县城内的地道不算什么。   据冯五七的心腹说,密道共有四条,如果对方够聪明,邵和不介意多收几个人。如果对方太蠢了,那能恶心大宁也是好的。   邵和垂眸盯着条案,“顾澈的消息可打听出来了?”   汤潮摇头:“大宁那边看的太紧了,我们的人一点机会都无。”   邵和手轻轻一挥,酒盏里的清水流了一地。他起身道:“看的紧本身就是个信号。”   “老天若是有眼,就把顾澈收了。”   他扯开帐帘,大步没入雨水中。汤潮立刻跟了出去。   新游县一夜无事,当天光亮起时,雨势明显小了。   县城百姓都松了口气。   而方白通过逃走的董茗等人,按照关系网很快锁定嫌犯。   冷清的面馆迎来客人,这家面馆是夫妻店,下面只有一个独子,因为幼时遭了罪,儿子身体一直不好,两夫妻负责在后厨揉面,煮面条端面,儿子负责面馆的卫生和收钱。   不多时,四号桌的客人吃完面,高声喊着结账。   少年立刻跑了过去,他今年才十四岁,长的不算很出众,但看着很舒服。   少年脆生生道:“您好,您们一共消费四十三文钱。”   爹娘对他好,让他念了学,其他方面他不行,但在算数方面有点天赋。这点账他扫一眼就知道了。   但客人不这么想:“我们就四个人,能吃四十三文钱?你黑店哪。”   少年也不慌,跟他们一样一样算:“您们点的是猪骨面,另外加了臊子和煎鸡蛋,猪骨面您们点的大碗,记六文钱。肉臊子三文钱,煎鸡蛋三文钱两个,就是四十二文钱了,最后加一碟炒青菜一文钱,共四十三文钱。客人放心,我不会多”   少年话音停住,他发现这群人根本没听他说什么,反而不怀好意的盯着他。   男人站起来,笑嘻嘻道:“小兄弟,当交个朋友,免了哥哥这单吧。”   少年惊慌中没发现后面三个男人互相交换了眼色。   他摇着头鼓足勇气拒绝:“对不起,本店小本”   “嘭——”   少年直接被一拳打倒在地。   “臭小子,给脸不要脸。”   男人一脚踹过来,下一刻面馆内响起杀猪般的痛叫。   方白厉声喝道:“把他们几个抓起来。”   对方哪有刚才的蛮横,只敢嚷嚷:“凭什么抓我…”   “我们是良民。”   方白走到打人者身边,利落的拔下对方腿上扎着的匕首。   对方恨恨道:“就算你是官也不能随便伤人,你还讲王法吗。”   方白冷嗤:“现在讲王法了?”   他盯着打人者的右胳膊:“刚才这只手打人?”   话落,毫不留情削下去。   “啊啊啊啊啊——”   男人痛的打滚,他整个右胳膊被削了大半,鲜血直流。   方白直起身,小心擦拭匕首后收好,“你的脏血污了本官的匕首。”   那是顾澈送他的,方白一直都很爱惜。   这个时候,面馆的老板和老板娘也跑了出来,扶起地上的儿子,心疼坏了。   妇人颤声问:“大人,这是怎么了?”   方白踢了一脚地上哀嚎的男人:“这几个混子在故意挑事,昨日他们的同伙刚杀了粮铺掌柜。”   “什么!”   面馆里除了这四个男人,还有另外两桌客人,他们本来退开了,这会儿又凑过来看热闹。   “大人,他们难道也想借机杀了面馆老板一家?”   面馆老板立刻抱紧了妻儿:“不怕不怕,官爷来了,不怕。”但他的手抖的更厉害。   他儿子比同龄人瘦弱,怎么打得过四个成年男人。 第120章 一得一失   方白把人带走了,直接丢进县衙牢房,他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给本官审,死活不论。”   四个混子慌了:“你不能这样。”   “狗官,你草菅人命!”   “我不服我不服。”   衙役眼一瞪,一记狼牙棒狠狠砸下去。   “啊啊啊——”   四个混子被结实绑在牢架上,牢头带人拿着半旧的刑具过来,讨好道:“大人,都擦拭过了,可以用了。”   自从大宁建立以后,除非是罪恶滔天的犯人,否则都不用重刑。   方白看了一眼鞭子,用力一扯,鞭子竟然断了。   牢头冷汗直冒:“大人稍等,小的这就换。”   没多久牢头重新拿了一条八成新的鞭子,上面还带着倒刺。   方白冷声道:“给我打。”   牢房里顿时响起叠声的惨叫和谩骂。   “狗官,你不得好死。”   “大宁气数已尽…啊啊啊……”   带着倒刺的鞭子一甩,就能带走碎肉一片。   不过十几鞭子下去,牢房里的惨叫再度拔高。   方白叫停。   四个混子恨恨的瞪着他:“我们都是良民。”   方白:“泼盐水。”   四人肝胆俱裂。   “…狗官…啊——”   方白双手交叉,静心等着,他心里预估着对方能再撑半个时辰。   然而两刻钟过去,当狱卒上烙铁时,有人撑不住了。   “…我说我说,你们要知道什么我都说。”   “钱四你敢!”   方白冷冷看向钱四。   对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是是天临军。”   方白并不意外:“其他密道在哪儿,还有多少同谋。”   “钱四,你说了天临军不会放过你。”其他混子恐吓他。   方白起身,幽幽走到钱四面前:“你说了还能得个痛快,你不说……”   方白恰到好处的顿了顿,扫了一眼旁边的刑具:“有的是东西招待你。”   钱四崩溃大哭:“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都说…”   他就是个欺软怕硬好吃懒做的混混,根本挨不住那些酷刑。   钱四招供后,方白一边派人把地道堵了,一边抓最后剩下的两撮人,最后加上钱四等人,共抓犯人十三人。   方白先向池明贤汇报,随后由池明贤带着他去了主宅正院。   犯人被捕,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处理。   真正杀人的董茗等人已经跑了,剩下的这些人还没来得及干坏事。   池明贤觉得杀也可,不杀也可。   叶音思量片刻,凉声道:“先游街再做苦役,待天临军攻来,把他们赶上战场迎敌,也算将功补过。”   池明贤一想,觉得这个法儿挺好,不然那群渣滓砍了也就砍了。还不如给新游县谋点利,把危险活交给那十几个犯人做。   事情解决,池明贤又问顾澈的身体如何。   叶音看一眼顾澈,顾澈温声道:“尚可。”   池明贤再次看向叶音,目光灼灼。   京城不可一日无主。   叶音沉吟道:“朕心里有分寸。”   池明贤和方白识趣退下。两人效率很高,两刻钟后自官府衙门,一群犯人堵了嘴戴着枷锁游街。   还有大嗓门衙役,高声宣扬这群犯人做的事。   得知这群犯人勾结天临军,谋害无辜百姓,新游县的人都愤怒极了。   正好大雨转小雨,人们连伞都不打,直接拿腐烂的菜叶和石头砸。   “你们这群丧天良的东西,没人性。”   “你们该死…”   人群中陡然爆发出一声高亢的谩骂,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一名妇人提着泔水桶朝犯人泼去。   钱四被泼了个正着,那股馊味儿传来,他快吐了。扭着身子想把烂菜叶子弄下去。   衙役一个刀鞘甩他脸上:“老实点儿。”   而妇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孩儿,一边哭一边拿臭鸡蛋砸:“还我爹命来,把我爹还给我…”   小孩儿才四岁,情绪太激动摔在地上,旁边人立刻把孩子抱起来。   “铁匠家的,先顾儿子要紧。”   妇人抱着儿子嚎啕大哭:“当家的你看见没有,害你的人抓住了。”   钱四翻白眼,杀你男人的早跑了,他们还什么都没干。   况且官府厚待死者家眷,后半辈子根本不愁,不知道还哭什么。   钱四等人游街示众的事在新游县引起轰动,邵和很快收到消息。   汤潮有些可惜,“池明贤还真有两分手段。”   邵和手里把玩着一枚棋子,他近来忽然觉出围棋的乐趣。两相对弈,正如战场搏杀。   “本就是弃子,有什么可惜。”   邵和摩挲着棋身,光滑润泽。之前天临军被顾澈摆了一道,折损三成人手。   现在池明贤清除内患,安抚人心,甚至连老天也帮忙减小雨势,这雨最多下到今晚。   天时不再,地利平平,至于人和……不提也罢。   邵和收紧手,眸光阴翳,难道他注定是顾澈的踏脚石?   荒谬。   棋子再温润也是玉石所制,被挤压在掌心很快硌出一个深深的红痕。   邵和平复心绪,脑海中勾勒天临军如今的势力范围。   不过须臾,他有了决定。   “舍了西州。”   汤潮面色一颤,“大帅!”   邵和以手指蘸水,在案上画下寥寥几笔。手指重重点在沿海。   “咱们以云州为根据地,夺下东南一带。那边好东西多。”   汤潮嘴唇微动,最后垂首:“是。”   邵和没说的是,顾澈的伤至少要养几个月,池明贤要护着顾澈,大军不敢挪移,如此一来就给天临军攻打东南一带争取了时间。   那边靠海,以后偷偷走水路,不管是跟大宁商人交易,还是偷袭都比现在好。   西州这块地,他不要了。   天临军的突然撤离让所有人都没想到。   池明贤脸上终于带了轻松之色,他对叶音道:“现在天临军撤退,对大宁是好事。”   但叶音和顾澈却眉头紧锁,屋内寂静无声。忽然…   “不好。”   “沿海。”   两人同时出声把池明贤吓了一跳。叶音脸色难看:“立刻给兴城将领传信,让他们加强守卫。”   然而这话说出来,叶音都没多少底气。邵和干脆利落的舍弃西州等地,除非大宁立刻集结精兵赶往沿海,否则沿海城县必定沦陷。   且不说顾澈有伤在身,不能再奔波,而叶音迟迟不归京就是隐患。   大宁沿海之地的损失是必然的,眼下只能把想法把损失降到最低。   但能拿回西州等地,也算有个安慰。   池明贤不是蠢货,经过叶音和顾澈的提示,他也明白了,心里不禁佩服邵和的果断和狡猾。随后又是一阵无声哀嚎。   敌人太狡猾,事情就没完了。   叶音迅速往京传信,让顾朗代为调派人手,郭华老练稳重,邓显儿灵活,且两人都是惠县人,对那片地熟悉。再加上江南之地原有的将领,应该能跟天临军勉强对抗。   事情紧急,叶音就算担忧不舍顾澈,也不得不连夜回京。顾澈再将养一段时间,伤势稳定了再赶路。   而池明贤负责重新收拢西州。   池明贤:………   京城。   此时距离女帝罢朝已近十日,群臣的忍耐也快到极限。   世家推出谢家,文官推出青阳尘,桓瑾等人,他们有心算无心在宫外堵住顾朗。   “和亲王。”   顾朗:………   顾朗双手拢在一起,倨傲的抬起下颌:“各位这是做什么?”   青阳尘温声道:“我等已知错处,不知能否亲自对圣上赔罪。”   谢大人也道:“王爷,这些日子圣上罢朝,何大人后悔不迭,若再这般下去,何大人恐怕只有以死赎罪了。”   顾朗心里一跳,面色不变:“谢大人说的哪里话,听这意思还以为何大人想以死相逼呢。”   他斜了几人一眼,淡淡道:“本王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但是你们真的小看了圣上,你们到底是口服还是心服,圣上心里明白着。”   他啧了一声,慢悠悠上马车,众人只能看着马车往皇宫行驶。   直到入了宫,顾朗才松口气,他的贴身里衣早就被打湿,天知道谢大人对他说出那些话时,顾朗惊的差点失态。   他虽然表面不在意,但顾朗知道,再这么拖下去,恐怕后面真有官员以死明志,到时候皇婶婶的名声就毁了。   他转了转手上的扳指,频繁的动作昭示着主人的心焦。   素白的鞋底踩过汉白玉铺就的地面,顾朗一路直奔帝王寝宫。   守卫:“卑职见过王爷。”   顾朗免了他们的礼: “开门。”   守卫:“是。”   门一打开,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顾朗轻声道:“皇叔,你还好吗?”   “是阿朗吗?”   顾朗:“是我。我来看看您。”   顾朗一面往里走,动作都放轻了。   他走到龙床边,掀开帷帐,里面依然只有汪清清。   汪清清要行礼,被顾朗拦住了。他坐在床沿,疲惫的捏了捏眉心。   汪清清小声道:“圣上还未回?”   顾朗低语:“皇婶婶之前来信,说就这两日功夫。”   可叶音一日不在皇宫,他就提心吊胆一时。一旦被人发现二帝皆不在京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寝宫内愁云惨淡,外面太阳当空,白云悠悠。   “驾——”   一队人马迅速赶过,素朴的面具挡住疾风和飞沙。   当夜色彻底来临,帝王寝宫传来一阵欢呼,随后又赶紧压住。   汪清清激动之下抱着叶音又哭又笑:“您终于回来了。”   叶音拍拍她的背:“这段日子辛苦你们了,阿朗呢。”   话音刚落,大殿外就传来骚动:“皇婶婶。”   顾朗大步而来,眼眶都泛着红,叶音转身上前抱住他。   “辛苦了。”   顾朗闷闷道:“皇叔他没事了吧。”   叶音:“放心,没事了。”   之前叶音给他写信,让他调派人手,顾朗就心惊,他试探问:“大宁此行可还顺利?”   叶音眼睑微垂:“夺回西州,但东南之地可能会失守。” 第121章 旧伤   次日,一众官员天不亮就出行,至宫门时已经有不少马车。   若是往常,可能还有人会交流一番,然而在经历女帝多日的罢朝后,所有人都心情沉重。   直到卯时宫门大开,官员们陆陆续续步行入宫。   桓瑾走在昏暗的宫道,两侧宫墙高立,威严肃穆。为了预防火灾,长长的宫道上只有两盏壁灯照明。   这会儿众官员一同入宫,人影绰约,宫道上只闻脚步声,叫人心中发沉。   当他们走过宫道,眼前是宽广大殿,众人有豁然开朗之感。众人从金水桥上走过,虽然整体都叫金水桥,但却有五条通行路。中间那条道是帝王专道,左右是王公桥,最外侧的才是官员行走。   踏过金水桥,众官员行至大殿,期间有监察御史不时记录。   官员们若是有失仪,打闹,谩骂之举,监察御史都会记载,之后上报至天子。   虽然叶音现在罢朝,但一应消息也会传上去。   桓瑾他们入了金銮殿旁边的偏殿,众官员在此地等候消息。   半刻钟后,宣旨太监进来,所有官员都看了过来,还有人上前,谢大人等世家自持身份,原地不动,但注意力都在这边。   青阳尘观察宣旨太监的脸色,对方往日都是紧绷着脸,今日眉眼间却带着轻松。青阳尘心里有了猜测。   桓瑾问道:“公公,圣上今日还是不上朝吗?”   宣旨太监正色道:“各位大人,请。”   众人一震。   宣旨太监转身离去,其他官员赶紧理了理官袍和官帽,迅速而有礼的进入大殿。   待所有人站好,张福全熟悉的声音传来:“圣上驾到——”   冕旒威严,玄底滚金边的龙袍大气华丽,双肩绣双龙如守护般将真龙天子拱卫。   百官齐跪高呼:“臣等拜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叶音广袍微甩,正坐于龙椅之上。她看着殿下跪拜的百官,沉吟道:“众爱卿平身。”   众官员还有些回不过神,当初 女帝忽然发难,罢朝,如今又猝不及防的上朝了。   众人心情有些复杂。   叶音俯视众人,“众爱卿,近来可有大事发生?”   一名文官出列:“启奏圣上,忠信侯府的小公子闹市纵马,差点伤及百姓。还请圣上责罚。”   “圣上,前日……”   众大臣你一言我一语,所有人默契不提之前的事。   这场朝会顺利结束,没再出任何意外。   下朝后,有官员两两结伴,他们马上就要去衙门当值,只能趁这点时间交流。   出宫门时,崔大人亲自送谢大人上马车,随后才离去。   叶音在内殿处理国事,郭华和邓显儿被派到东南,两人原本的驻军地便缺人了。   “张福全。”   “圣上有何吩咐。”   叶音:“派人将庭将军请进宫。”   “是。”   叶音想把顾庭思外派。如果顾朗再大两岁就好了,她也不会这么缺人。   众人忙忙碌碌,夕阳西下,忙活了一天的大宁官员终于可以休息。   谢家的马车刚到谢府,崔家的马车便来了。   谢大人直接引着崔大人进府。   后院水榭,二人对面小酌,石桌上摆着可口的菜肴。   崔大人尝了一口生腌黄瓜,黄瓜也不知怎么做的,又脆又爽口,还有一股奇妙的香味,十足开胃。   但崔大人尝了一口就放下筷子,对谢大人道:“今日圣上…”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才接着道:“圣上估摸着是气消了。”   谢大人捋了捋胡子,应道:“崔大人说的是。”   崔大人心里骂了句老狐狸,开始递话头:“我记得当初朔应陛下禅位给当今时,百官反应更大,那时都不见圣上如此动怒。”   谢大人饮了一口酒:“嗯。”   崔大人笑道:“也不知是谁那般好手段,才说服了圣上重新上朝。”   先经过残暴又昏庸的元乐帝,之后又遇到北狄,最后顾澈赶走北狄称帝,到女帝这一朝。   至今还存留的世家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如应家之流,流放的流放,下狱的下狱,最好的结局也是被贬为庶人。   现在京中就剩谢家,崔家,王家三个大世家。严格说来青阳尘的青家也属于世家之列,不过当初青家还跟随成王时,青阳尘跟其决裂,虽然后来青家族长举族归降,但青阳尘和青家也生疏了。   不过具体真相如何,外人就不知道了。   谢崔王几家也不说破。   谢大人也道:“是啊,不知道是谁。”   崔大人被噎了一下,他不甘心问:“谢大人不好奇吗?”   谢大人笑眯眯的,像个慈祥和蔼的高僧,“一切有缘法。上天想让我知道的时候,我就会知道了。”   崔大人:……   崔大人将杯中酒饮尽,不再谈论正事,开始说起两家族里的小辈。   自大宁建立以来,官职也发生变动,大靖还在时设有内阁,天子近卫。实权最大的非首辅莫属。元乐帝为了制衡,内阁三人中,两人皆出身平民,只有一个名额是给世家。   然而元乐帝终究小瞧了世家的力量,在未来阁老人选上,世家早就有所行动,前期对其暗中帮助扶持,世家有资源且从不吝啬,所以当这些世家扶持的人选里有一个人入内阁,世家都血赚。   元乐帝还以为底下臣子互相对抗,却不知臣子们才是一条心。   所以顾澈后来废除内阁,拔升六部地位。   大靖时,六部尚书为二品。大宁的六部尚书皆为正一品,六部尚书的权力也更大。   如今吏部由沈寅管控,任吏部尚书,柏玉静为吏部侍郎。顾朗是亲王,但领了兵部侍郎的差事。   而户部则是交给了孙逊,文大郎为副手。   剩下的礼部,工部名额被谢家等世家抢去。刑部由青阳尘和其他官员管控。   桓瑾混进了礼部。桓家原也是世家,可惜桓家势微,这一代只看桓瑾如何了。   而谢大人任礼部尚书,崔大人任工部尚书。   不论是朔应帝还是现在的女帝,他们都有意提拔平民出身的读书人。   这些读书人数量太多,帝王又有意提拔,这样的情况下世家去收买人心,花费巨大,就算是世家也撑不住。   更别说一旦走漏风声,他们的家族也到头了。   总结一下就是风险高,回报小,世家不干了。于是他们就更加关注自家族里的后辈。   从前他们靠着垄断资源,不动声色除掉大部分平民学子,现在也行不通。   谢尚书一想到朔应帝曾经力排众议,强行命各地修建大型图书馆就心梗。   活字印刷将书籍大量造出,更气人的是,顾澈命人将繁体古字全换成更容易学的简体,大部分书籍还附有注释。   平民和官家子弟在教育资源上的巨大差距迅速被缩短。这但凡还在元乐时期,他们早就闹起来了…   罢了,时移世易。   谢尚书安慰自己,没有名师教导,那些平民还是差一截。   想到往事,谢尚书心中苦闷,也多喝了几杯,最后两位大人是被下人扶着离开。   崔大人被扶上马车,随从担忧不已:“老爷,您还好吗?”   崔大人摆摆手:“回府罢。”   他靠着车壁,眼里哪有半分醉意。   此次女帝罢朝事件实在可疑,偏偏姓谢的老匹夫滴水不漏。   崔尚书曾经也怀疑过,朔应帝或许不在京中,但洪言官等人亲自去了寝宫,还跟朔应帝对话。   崔尚书还怀疑过,女帝罢朝的这些日子是否也离京了。可他没有证据。   再者,女帝离京又能去哪儿。   崔尚书感觉脑子一团乱,最后想的头都胀疼了,他只能停下。   同崔尚书一样生疑云的人不少,可基本都想不出结果,也就不了了之。   而不多时,天临军攻打沿海一带的消息传回京城,众人才恍然顾朗怎么把郭华和邓显儿调去兴城。   几名年长者若有所思的打量他,顾朗有些不自在。这事他就是背个名。真正厉害的是他皇婶婶呢。   如叶音所料,大宁终究慢了一步,天临军占了先机抢下了东州及附近县村。不过后续天临军就没那么好运道了。   大宁攻防双修,天临军拿其没办法,双方暂时达成短暂和平。   同一时间,顾澈偷偷回京。他前脚刚到,后脚顾朗就来了。   “皇叔。”   他要来拥抱顾澈,却被叶音拦住:“你皇叔左臂受了伤,你别碰。”   哪怕早有预料,但真的听到叶音说出来,顾朗仍然惊讶和心疼。   顾澈宽慰他:“现在无碍了。”   叔侄俩说了一会儿话,叶音就找了个借口把顾朗支走。   她命人准备热水,伺候顾澈沐浴。   衣裳褪下,叶音揭开顾澈左臂的纱布,伤口已经结痂了,但因为伤口太长太深,等痂掉恐怕还要好一段时间。   叶音心疼他,等顾澈冲洗后,给他伤处摸上药膏。叶音的指肚温热,顾澈侧了侧身:“别看了,不好看。”   叶音笑道:“怕我被吓到?”   她在军营里什么样的伤没见过。甚至她的背上和腿部都还有好几条伤疤。   或许是触景而发,叶音靠在顾澈的背上,缓缓诉说着军营里的事。   以前她没跟顾澈说,是因为这些事在军营就像普通人吃饭喝水一样寻常。   谁会把自己的日常拿出来说。   顾澈认真听着,恰到好处的附和几句,引的叶音多说了些,最后叶音说到自己身上。   “……我左边小腿也有一块巴掌长的疤,当时被北狄的弯刀直接旋下来一块肉。”   “还是军医医术高明,直接拿针线给我缝上了,对了,我记得用的羊肠线。”   顾澈:“缝合的时候疼吗?”   “还好。”叶音笑了笑:“军医给我用了麻沸散。”   顾澈垂首,有什么一闪而过。叶音生出疑窦,立刻绕过去看顾澈,才发现对方眼眶血红。 第122章 陶珍   叶音错愕:“阿澈,你”   顾澈一把抱住她,艰涩道:“我想过你在外过的苦…”   但想的永远比不上现实发生的事。   他那么喜欢的人,却在风雨中艰难前行,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叶音回抱住他:“阿澈,我没有那么脆弱。大宁刚建立那会儿,政务国事都需要你,你若来寻我,大宁怎么办。”   叶音也没想过她这样一个普通人,有一天也会带兵打仗,冲锋陷阵。   受伤不是不痛,而是她已经习惯了。叶音觉得那只是小事,至少她还活着,还算健康的活着。   叶音松开他,抚上他的眼尾,叶音盯着那薄红,少顷吻了上去。   情到动人处,以何解。   唯水乳交融。   顾澈跪在床尾,抚摸着叶音的左腿,那里有一条长长的疤。   叶音想躲,“别看了。”   她恢复尚可,没有增生,但一条疤在腿上也不美观。   然而下一刻,叶音感觉那疤痕上一点温热,她惊的半坐起来:“阿澈,你…”   叶音长年习武,肌肉紧致,有很流畅的线条感,很漂亮。   顾澈抚摸着,抬眸看了一眼叶音。   叶音别开脸,耳尖微红。顾澈欺上去的时候,叶音低声道:“你的左臂”   一个吻封住了她的唇。床幔轻摇,欢好不断。   等到彻底结束,两人都大汗淋漓,叶音命人上温水。   她靠坐在浴桶里,顾澈给她舀水冲洗,她摸了摸腹部,半玩笑半认真道:“或许哪天就有了。”   年轻女子皆有月事,只是以前在战场上战况紧急,月事影响叶音的战力,叶音就会让军医开药将月事推迟。   按理来说,她跟顾澈成婚也有段时日了,两人都没刻意避着,但叶音的肚子至今没动静。   顾澈拿来巾子给她把水擦掉,温声道:“若世上有法子能让男子也分担生育之苦就好了。”   “当然有了。”叶音哼哼:“等孩子生出来,你带。”   “你亲自带。”叶音强调。   顾澈一下子笑开了,亲亲叶音的嘴角:“好,我带。”   顾澈上床,叶音让他睡里面,免得碰到他的伤。谁想顾澈侧身搂住叶音:“你若是挥开我,我左臂可抵不住圣上一成力。”   叶音瞪他,低声道:“不许叫我圣上。”她臊得慌。   眼看顾澈还要反驳,叶音立刻道:“睡了睡了。”   她飞快闭上眼,不一会儿就呼吸平稳。   顾澈莞尔,止了思绪慢慢也陷入沉睡。   昏暗的宫殿里,叶音睁开眼,看着顾澈沉静的睡颜,她更加靠拢一些才彻底睡下。   漆黑夜色中,有人安眠也有人仓惶逃亡。一名少年在山中疾行,忽然脚下踩空滚下斜坡,闷哼一声就没了反应。   直到太阳当空,山鸟啼鸣。空气里止不住的闷热才将少年逼醒。   然而少年还未睁眼就感觉到一个滑溜溜的物什。   “呃啊——”   脸上剧痛将少年最后一点混沌都赶走了。他疯了一般在周围搜寻,逮着草就吃。   他不能死,他绝对不能死。他还没申冤,没给家人报仇。   少年不管不顾的往京城跑,他太狼狈了,被守城官兵拦住。   “你是什么人?”   少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急的眼眶都红了,他脸上明显的小洞吸引了官兵的注意。   “你是不是被蛇咬了。”   少年连连点头。   守城官兵仔细瞅了瞅伤口,发现没有变黑,他问道:“咬你的蛇是不是圆脑袋。”   少年点点头又摇摇头,当时他脑子不清醒,都没看清。   守城官兵叹气:“算了,你先进城去看看吧。”   少年没想到官兵这么好说话,连连道谢。他进城后直奔医馆求救命。   最后经过诊断,大夫告诉少年,那蛇无毒不用担心。   少年才松了口气,然后留在医馆做工。   三日后少年离去,医馆大夫有些担忧:“你在京城无亲无故,可想好做什么?”   少年勤快,干活麻利还识字,大夫有心帮他一把,但少年最后还是拒绝了。   他有更重要的事。   酷热难耐的下午,京城百姓们都无精打采。忽然不知谁喊了一声:“有人喊冤,出事了!”   一时间人们闻声而动,“什么冤情,在哪里。”   “在顺天府,告状的是个少年,用血在中衣上写了个大大的冤字,看着都吓人。不知是多大的冤屈。”   顺天府尹听到消息眼皮子一跳,自他上任后,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上告的。   公堂之上,衙役手杵杀威棒,齐呼:“威——武——”   府尹看着堂下脸色苍白的少年,用力一拍惊堂木:“堂下所跪何人?”   少年先是一叩首,随后高声道:“回大人,小民乃是昌阳省浅安县人,姓陶,单名一个珍字,年十五。”   “小民家中原有薄财,可恨浅安县内乞华寺的僧人欺世盗名,抢夺小民一家财银还不够,还害死小民的姐姐和双亲,浅安县的县令跟乞华寺僧人勾结,不但不为小民申冤,还对小民赶尽杀绝。”   “小民生死不足惜,只求大人还小民一家一个公道,让小民一家的冤魂得到安息。”   说到动情处,少年泣不成声: “求大人做主——”   围观百姓心有怜惜,一名三十出头的壮汉闷声道:“这少年还算好运道,若是搁在前朝,别管有理无理,民告官就得先去鬼门关走一遭。”   “谁说不是呢。”有人接茬:“就算普通百姓胜了也得流放三千里。”   这有理吗?这哪有理。   可普通百姓再不服还是没办法。   幸好前朝亡了,大宁彻底废除这一条恶规,所有普通百姓都松了口气。   至于中间称帝的北狄,一来对方只占了京城,二来称帝时间短,别说百姓们不认,记载历史的史官也只是一笔带过。   还有人反应过来少年要告谁,半信半疑:“出家人慈悲为怀,这少年莫不是弄错了。”   “谁说出家人都是好的,有的大奸大恶之徒出家的怎么说。”   人群中竟然先吵了起来。   顺天府尹一拍惊堂木:“肃静。”   他问少年:“你可有讼状。”   少年立刻从怀里小心取出一封信纸,由衙役呈上来。   待将讼状看完,顺天府尹心里惊涛骇浪。他看着堂下的少年,心道对方真是捅了马蜂窝了,若一切都如少年所说,这次非得死伤一片。   顺天府尹又按规矩盘问了一番,少年都老老实实回答,一切细枝末节也回答的清楚。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直到黄昏时候才暂时中止。   “你的事本官已经明了,现在你先回去等消息,等候传召。”   少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叩首:“是,大人。”   有人见少年衣衫褴褛,忍不住道:“陶兄弟,你现在可有住处?”   陶珍低下头摇了摇,他现在已经是山穷水尽。   问话的人也不意外,“这样吧,你若是不嫌弃,先去我家住几日。”   “那怎么行。”陶珍连连拒绝:“我,我身有不祥,唯恐连累……”   “行了,我不怕那些,走吧。”大汉揽过陶珍的肩膀就走。   其他人善意道:“小兄弟别怕,程二是好人,家里开着一家猪肉铺,平日最热心肠。”   也就是下午猪肉铺卖了个八□□九,不然程二也没空跑来看热闹。   程二揽着陶珍的肩膀,感慨道:“你该庆幸如今是大宁,不然现在你就待牢房了。”   陶珍抿着唇不语。   别说现在民能告官,就算民告官有罪,他也要走这一遭。若不能替家人申冤,他与畜生何异。   因为牵扯到僧侣寺庙还有浅安县令,顺天府尹立刻将此事上报。   叶音劳累一天的疲惫被惊走,连夜命令玄骑卫介入调查。   因事发地就在昌阳内,距离京城不远,叶音很快收到消息。   “荒唐!”   叶音气的砸了手边的茶盏:“简直无法无天。”   张福全和其他宫人跪了一地,“圣上息怒。”   叶音沉声道:“你们都出去。”   张福全抬头看了她一眼,最后小心翼翼带着宫人退出。   而在叶音面前的信纸上,详细记录了乞华寺的恶行。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叶音曾经也就听个耳熟,并不上心。   她倒是没想到,乞华寺将这句话应用的淋漓尽致。   犯了大罪者往寺庙一躲就没事了,官府也睁只眼闭只眼。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随着玄骑卫的彻查,更多的恶心事暴露出来。   虽然现在土地国有,但寺庙不过换个由头占据良田。   这事没瞒着顾澈,他拿起龙案上的信纸,眉头紧蹙:“他们把我之前的警告当摆设。”   国朝初建事情繁多,顾澈不可能事无巨细都顾及到,再加上民间一部分百姓向佛,顾澈也就以警告,劝导为主,没想到最后竟然发展成一些寺庙跟官府勾结,行不轨事。   顾澈看向龙案后一言不发的叶音:“音音,你想怎么做。”   叶音垂下眼:“杀一儆百。”   一大早,乞华寺的山门大开,信徒们刚要进庙上香,一群训练有素的官兵先行奔来。   “乞华寺毒僧害人性命,淫杀女子搜刮民财,今奉旨捉拿。胆有反抗者,就地格杀!”   一时间寺庙内人群奔逃,然而官兵将乞华寺围的水泄不通,一个不漏。   但在官兵带走犯人时发生了意外,一名老妇人扑了上来,说什么都不准官兵带走高僧。   “官爷,乞华寺的僧人都是高僧,你抓了他们是要天打雷劈。”   “放肆!”官差直接亮刀把老妇人吓退。   但少顷老妇人又扑过来:“官爷,你不能抓他们,你抓走高僧,我儿子怎么办,我儿子等着高僧救命。”   旁人也道:“是啊官爷,这其中肯定有误会。” 第123章 明主   有人不愿乞华寺僧人被抓,也有人抚掌大笑,甚至还对其中一个僧人丢石头。   “报应,你打死我弟弟以为躲到寺庙就没事了,呸!”   “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   此事闹的动静大,朝堂上很快有了反应。   “圣上,有百姓在宫门前跪求,多是上了年纪的人,如果不及时处理,依照现在的气候他们很有可能晕死过去。”   “臣附议。圣上,此次佛家虽有错处,但过往毕竟安民有功,还望圣上三思。”   青阳尘也跟着出列:“圣上,欲速则不达,还请圣上徐徐图之。”   谢尚书等人冷眼旁观,历史上大规模的灭佛就有好几次,又不是头一遭了。   原因很简单,入佛门的门槛低且入佛门后不纳税不劳作。人人都想当僧人,谁会老实种地交税服徭役。再加上偏远地区的小寺庙残害幼儿少女。不管是于公于私,都非除不可。   跟历史上的灭佛相比,女帝的手段尚算温和,只是把那些僧人抓走服苦役。只有极个别穷凶极恶之徒才斩首示众。   众官员并不反对女帝的行为,只是觉得女帝手段太残暴,应该更温和才是。   谢尚书抬眸飞快看了一眼龙案后的女子,冕旒挡住了她大部分神情,瞧不出端倪,谢尚书收回视线。   每一次君臣之间的意见相左都是无声的较量。群臣在试探君王的底线。   哪怕是之前残暴的元乐帝,群臣也在无形间试探元乐帝的残暴程度,虽然试探的大部分人都没什么好下场就是了。   如今换了新帝,他们想看看新帝是否有可能被他们拿捏。有些人是有心的,也有些自认对帝王忠心耿耿,但无意识间也是在试探。   人心易暖,人心易冷,人心易变。   叶音目光扫过发言的臣子,淡淡道:“此事朕有分寸。”   她直接略过此事,开启下一件国事,众人心有不甘,再次提起朝廷捉拿僧人一事。   叶音沉声道:“看来众爱卿没有其他事要奏,那就退朝罢。”   “圣上,圣……”   张福全高声唱:“圣上退朝——”   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帝离去。   “怎能如此,若宫门外发生人命,到时候岂不是都要指责女帝嗜杀无度,毫无人情可言。”   青阳尘暗暗思索该怎么把宫门外的人弄走。   “在想什么?”   青阳尘头也没抬:“我在想这背后会不会有推手。”   林深神情收敛:“推手应该不至于,但肯定有人浑水摸鱼。”   百官还在苦思之时,申时正,一天中最闷热的时候。   宫门外,跪在最前面的老媪摇摇欲坠,眼看要晕过去时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肩膀。   老媪费力的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袈裟,老媪精神一震:“大师您快走,您别待在这里,官兵要抓您。”   老媪身后跪着的人也跟着劝:“大师,您快些离开吧,小心也被抓了去。”   灵恩寺的方丈念了一句佛号:“施主,贫僧是灵恩寺的方向,法号慧空,此行受宣庆女帝的旨意,来为各位施主指点迷津。”   老媪等人迷茫了:“指点迷津?”   方丈颔首。   他看了一眼身后弟子,不多时便有僧人抬着油锅过来。   “施主请看。”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下,慧空方丈竟然把手伸进了油锅。   “啊啊啊……”   “不要,大师不要!”   然而方丈面色不变,不见丝毫痛色,众人惊叹:大师不愧是大师。   “慧空大师真厉害,是真高人。”老媪跪下连连叩首。   然而慧空却道:“施主也可以。”   在老媪没反应过来时,慧空抓住老媪的手入了油锅。   “啊啊啊————”   老媪叫的凄惨极了,其他人都不忍看,此时慧空松了手,老媪立刻跳开边哭边嚎。   过了一会儿,有人惊道:“你们看老妪的手没事。”   “真的没事?!”众人使劲揉眼睛,发现不是他们看错了。   就近的妇人抓着老媪的手看了又看,老媪也回过神来。   她激动的抖着手:“大师,老妪是不是功德圆满了。”   慧空摇头:“施主,这油锅不过是哄人的东西罢了。不论是谁把手伸进油锅,都不会烫。”   其他人不信,但也有胆大的来试,最后发现真的不烫。   “可是大师,这的确是油锅。”他们难道分不清眼前是不是油了吗。   此时有年轻的僧人搬来铁锅,油,白醋。锅下生火,众人看着慧空往锅里倒入白醋,随后才倒油。没多久,铁锅变成了冒泡的大油锅。   慧空大师再次把手伸进去,拿出来时完好无损。   众人虽然不知道这现象的原理,但他们知道他们受骗了。   慧空大师念道:“阿弥陀佛,施主,骗术不止这一起,诸位请看。”   年轻的僧人又抬上一应物什,宫门口原本跪着的人早就站起来,围拢在慧空周围观看。   “……竟然又是骗人的,亏我之前还掏了十几两银子买符纸,都是假的…”   有人崩溃大哭,有人跌坐在地,支撑他们的认知被打破,一切都是假的,怎么可能受得了。   后来者不解:“他们这是怎么了?”   “别提了,他们都被骗了。”   自古从不缺看热闹的人,尤其还是揭秘骗术,宫门口早就汇聚了其他百姓。   众人讨论的热火朝天时,陡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我的孙儿,我可怜的孙儿啊……”   众人寻声看去,发现是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刚好看热闹的人里有人认出老妇人。   “那不是虎头奶奶吗。”   “怎么了,说来听听。”有好事者追问。   知情人同情的看了老妇人一眼:“这些都是骗术,符纸也是骗人的,但当初虎头奶奶非说符纸是高僧送她的,不准儿子儿媳把孙子送医馆,结果没多久虎头就死了,那孩子死的时候才三岁。”   周围倏地一静,这…   若是责怪老妇人,但老妇人初心也是为了治好孙儿。   此时知情人又叹了口气:“虎头他爹身体不好,就这么一个儿子,虎头死后,虎头奶奶催着儿子儿媳要孩子,可惜一直没怀上,最后儿媳受不了就和离了,现在那儿媳重新嫁人后都生了两个儿子了。”   围观者:……   老人哭的肝肠寸断,用力敲着地面大骂秃驴祸害。最后愤怒转移到慧空大师身上,还想打人被拦住了。   慧空大师铺垫了一下午,此时高声道:“各位施主,真正的佛家与人为善,不沾俗物,往往修行几十年才有所得。当今派人捉拿的都是假僧人,他们打着佛家的名号四处撞骗。”   “还望各位施主明辨。阿弥陀佛。”   不多时,在宫门处围聚的百姓终于散去,只是各人的心情复杂难言。   慧空抬头看着袭来的夜幕,低声念了句佛号。   年轻的僧人低声唤:“方丈。”   慧空:“回吧。”   他们一行僧人的身影没入人群里。   这是慧空跟女帝的交易,由灵恩寺出头,证明朝廷抓捕的僧人都是骗子,虽然这也是事实,但由灵恩寺出面,更让百姓信服。   而作为交换,朝廷会放过没有犯事的寺庙和僧人。   与此同时,各种揭秘骗术的小册子传遍大江南北。据说有激进的百姓打上寺庙,差点打死人。好在被拦的及时才没造成人命官司。   民间说是群情激愤也不为过。   叶音趁机发布新政,寺庙名下不得有土地,由官府按月拨银保证开销。每座寺庙的僧人人数严格限制,且每半年有考核,不达标者废除度牒,杖二十。   僧人不得娶妻生子,不得食荤饮酒,轻则逐出佛门,重则杖六十再驱逐。   佛门不得收入大奸大恶之徒,若是小恶之人,需得犯人服过刑罚方可拜入佛门。   其条例之严苛细致,叫人咋舌。原本还有一些懒汉想在寺庙混日子,如今也歇了心思。   旁的不说,不能食荤饮酒和娶妻生子就让人退却。没有孩子那不就绝后了。   而犯人们也没了空子可钻。条律写的清楚明白,大恶之人不准佛门收,小恶之人也得坐够牢才能入佛门。   这一通连消带打,佛门气焰萎顿,道教也低调安分,不敢轻易冒头。   而行走江湖的骗子也少了许多,没办法,揭秘骗术的小册子图文并茂,就算有些百姓不认字,只看图片也能瞧出个一二。   江湖骗子躲官府还来不及,哪有胆子去销毁官府发行的册子。   一偏僻草棚里传来骂声:“娘的,牝鸡司晨,女人当皇帝就是有违天理。”   同伴惊恐万分:“你不要命了,敢这么说女帝。”   “呸!什么女帝,就是个母夜叉……”   屋内酒气弥漫,忽然闻得屋外喊声,此时众人都喝高了,晕晕乎乎道:“谁去外面了?怎么不直接进来。”   “他爷爷的,还要老子开门。”一个骗子歪歪倒倒打开门,看到门外正义凛然的官兵时瞬间清醒。   捕头冷笑:“不敬女帝,诓骗百姓,等着进矿山吧。”   捕头厉喝:“把他们都抓起来。”   刚刚还威风八面的骗子团伙这会儿痛哭流涕:“官爷,小的知错了,官爷…”   “饶小的一回吧,小的之后再也不敢了。”   骗子又哭又闹,引来百姓观看,本来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多听了两句之后就明了。   “原来是群骗子,抓的好。”   “…就该让这些丧天良的人去挖矿。”   整个大宁的风气都为之一肃,剩下的宵小也纷纷改行,老实过日子。   朝臣们消息更灵通,知晓后一面心惊女帝的手段,一面又庆幸自己跟了明主。   他们原本以为宣庆女帝想把所有的寺庙都屠了。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样处理,她没有被任何人左右,果断的去除糟粕,保留精华。   这般手段狠辣却又带着克制,就像锋利的宝剑配了刀鞘,它厉害却又不会胡乱伤人。   一位头脑清醒,心怀百姓,聪慧又理智的君主,是男是女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第124章 水泥   此事传到了天临军的地盘。   午后书房。   汤潮拧着眉,捏着白子迟迟不落。   邵和漫不经心的饮茶:“在想什么?”   汤潮:“大帅,宣庆女帝整治寺庙之事,您有耳闻吗?”   邵和神情冷了,放下茶盏:“是她的行事作风。”   汤潮落下一子,面带遗憾:“属下本来还盼着大宁此次能生乱。”   江南之地佛寺众多,若真的乱起来,天临军不说拿下江南,但是啃下一两座县,绝对没问题。   运气再好一点,天临军拿下一座城也是可想的。   “你输了。”邵和淡漠道。   汤潮回神,才惊觉白子全部背绞杀殆尽。他指尖的白子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在棋盘上转了好几圈才停下。   窗外蝉声鸣鸣,汤潮听的心烦:“也就热这一两日了。”   乡野间处处可见笑脸,今年又是丰收年。   叶音看着账目,眉眼间也带了笑。   顾澈走到她身后看了一眼,“嗯,收成不错。”   叶音把账本递给他,单手托腮,目光在顾澈线条分明的下颌处扫过。   顾澈睫毛扇动,眸光悠悠的回望叶音。   视线交接,叶音莞尔:“我有个想法。”   顾澈静候下文。   叶音:“我想修路。”   顾澈把账本放回龙案上,笑道:“如今秋收已过,百姓有余钱有闲,倒也算个好时机。”   这些事一般都是工部负责,由户部拨款。   叶音想了想,唤:“张福全。”   张福全:“圣上,您有何吩咐?”   叶音:“去把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请来。”   不多时,孙逊和崔大人齐齐赶来。   二人在内殿大门外,飞快的理了理领子,随后才进去:“臣拜见圣上。”   叶音抬手免了他们的礼。顾澈早就退到幕后。   小太监搬来圆凳,两位大人落座。   崔大人不开口,孙逊无法,只好问道:“不知圣上寻我二人来是为何?”   叶音:“如今百姓渐安,朕想在大宁内广修道路。”   “这…”孙逊心里快速算了一笔账,他没有忙着反驳,而是问:“不知圣上想修多少。”   若只是大城和富裕的县城,眼下是可行的。但若是范围再扩大,大宁的财政就吃力了。   崔尚书则在盘算,他能从修路中获多少利。一应从建筑材料,工人,再下放到各州各县。这里面的油水太多了。   君臣间这一谈又是小半日,直到酉时,二人才离去。   叶音揉了揉眉心,她听得轻微的脚步声,“你都听到了。”   顾澈:“嗯。”   这小半日功夫,叶音在询问修路需要多少人力,物力,时间。甚至连各州各地的地势风俗都有询问。   孙逊最后哑口无言,反而是崔尚书侃侃而谈。世家终究有着世家的底蕴。   落日余晖被窗格分割成铜钱大小,给整个内殿蒙上了厚重的色彩。   殿内响起一道轻声:“音音是有其他的修路法子吗。”   孙逊当局者迷,崔尚书有自己的算盘,没有发现叶音话里的偏向性。   从始至终,叶音一直在询问造价,面积,以及人力,时间等等。   叶音眨了眨眼,盯着顾澈,神情微妙。   顾澈:“音音?”   叶音对顾澈招手,待人凑近,她倾身亲在他的脸颊:“真聪明。”   她坐回龙椅,一脸正气:“我想修水泥路。”   顾澈刚生起的那点旖旎心思顿时散去,他不解:“水泥路?”   字面意思好理解,水,泥土,是水和泥土混合铺路?   那不就是乡间的黄土路。晴日还好,一旦下雨便泥泞不堪。   若真是如此,音音不会拿出来说。   叶音看着顾澈脸色变化,猝不及防对上顾澈的目光,他眸光泠泠:“音音,我不懂,你讲给我听吧。”   那副求知的模样,像个单纯的学生。   叶音喉咙发痒,干咳一声:“嗯。”   她起身走到顾澈面前,伸出右手:“我带你去。”   叶音喜欢鼓捣一些玩意儿,再加上宫里没有什么妃子,也没有扩充宫人。所以叶音把一些空地利用起来搞科研。   她找了一些有奇思妙想的年轻大夫,叶音只说橘子上的青霉能提取治病,然后让他们去研究。   年轻大夫们:???   年轻大夫们:!!!   这话但凡换个人说,年轻大夫们直接开喷了,橘子上的青霉治病,你咋不说死了百病全消呢。   但女帝有命,他们也不能不从。再加上女帝到处搜揽医书,让他们随便看,月银又丰厚,不时给患有疑难杂症者治病,这群年轻大夫们慢慢也觉出好处。   当然今日叶音不是想去看医学的进度。   她带着顾澈去了另一个方向的工房。随着太阳落下,除了玩乐场所,大部分地方都寂静起来。但进入工房,里面大火熊熊,热气蒸腾。   不多时,叶音和顾澈就出了汗。   工房的管事赔着笑:“圣上,朔应陛下,您二位怎么来了。此地闷热,恐伤了龙体。”   叶音:“无妨。”   她大步进入室内,嘈杂声扑面而来。   叶音问管事:“朕之前让你弄的东西呢。”   “圣上请随小的来。”   顾澈不解地看向叶音,叶音回了他一个“稍等”的眼神。   他们在一个半人高的台子前停下,顾澈看着厚重桌案上的泥块,伸手摸了摸。   顾澈理智上知道叶音琢磨的东西非同一般,但看着灰白色的石头,实在不知其有何特别之处。   叶音也不跟他卖关子,示意管事解释。   管事摸着石头,由衷笑道:“朔应陛下,这是熟料。”   “熟料?”叶音那双温润清明的眼里有着明显的茫然。   管事:“这是由汉白玉,粘土烘干磨碎,加入铁矿粉再煅烧所制。”   管事深情的抚摸石头:“煅烧温度还不能低,比烧瓷有过不及。”   顾澈还记得那琉…玻璃是怎么做的,但又想起叶音下午在聊修路,顾澈隐约有了概念。   果然,管事往旁边走去,顾澈也跟上。   管事指着一个大坑,“之后把熟料跟石膏混合再磨细就大功告成。”   这也就是水泥常说的两磨一烧。   “朔应陛下,您看这坑完美吗?就是水泥所造。水火不侵,坚硬无比。”管事说到激动处,若西子捧心:“天下竟有此等神物。”   “天佑圣上,天佑大宁。”   顾澈忍俊不禁,笑盈盈望向身后的叶音。   叶音:咳……   水泥摸索出来有一段时间了,只不过要顾虑的东西多,叶音才没立刻推广。如今秋收已过,是个好时机。   水泥一物横空出世,朝堂皆惊,孙逊在知晓水泥的硬实,又算过开销后,喜不自禁。   崔尚书脸上的笑都快维持不住了,如此一来,他想从中谋利的计划被迫腰斩。   汉白玉也就是文雅些的说法,真要说穿了就是一石头。现代叫做石灰石。   而水泥的用处不仅在修路,更可固城池。再往下细想,若是大宁百姓都住进水泥修建的屋子……   谁都能看到这门差事里蕴藏的巨大财富。   谢尚书面上儒雅斯文,心里痛的在滴血,如此法子若是在世家手中,别说区区钱财,就是如今这朝堂局势也要狠狠变上一变。   一时间,朝堂上为了水泥修路这差事争的头破血流。   顾朗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都说文官弱不经风,这不挺能打吗?别以为他没看到有人下黑手。   叶音见众人争的差不多了,才道出她心中的预定名额,平民出身的官员和世家之间7:3的比例。   谢尚书的小儿子和崔尚书父子就占了三个名额。名额有限,世家之间也抢的凶。   叶音旁观他们内耗,坐收渔翁之利。   次日,各路人马从京城快速奔出。   这些事情,普通百姓就算看见了也不当回事,只当大人物有要事。他们避着些,免得惹祸上身。   而当他们回到家后,家里人激动的拉着他们说事。   “当今要修路,咱们村子要修路了。”   刚回家的男人哭笑不得,他给自己倒碗水,边喝边道:“咱们村紧挨京城,不是早就修了路了。”用黄土夯实,还算平整。   只是雨天麻烦,没办法,他们一个小村子总不可能像京城一样,用青石板铺路,那也太奢侈了。   妇人白了他一眼:“村长亲自说的,说咱们村里的路重新修,以后下雨天也不会再泥泞难走了。”   男人这才放下碗:“真的假的?”   妇人:“村长说的还有假?”   男人一想也是。   这时妇人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村长说修路要人,一天管中午和晚上,中午还有一顿荤,每日十五文钱,日结。”   男人眸光闪了闪,体力活一天十五文钱不算多,可如果加上两顿饭管饱,还有一顿荤。这个活计就很诱人了。   时下少油水,一般成年人只能多吃饭,男子更甚,每天的饭食就是一大笔开销。   妇人拍了他一下,哼道:“村长来说的时候,我就给你报名了。”   “不愧是媳妇儿,真机智。”   当然也有人家因为此事闹口角,深夜了还有人去寻村长,这么好的活计,错过了要郁闷好久。   村长早有预料,拿着纸笔再添几个人名。   在水泥铺路之前,还有一应准备工作。首先底层要先进行硬化处理。通俗来说,就是排水,往里填鹅卵石,碎石等物。水泥不能径直触碰泥土。   而且为了美观,也为了路面的平稳,还要在路的边缘装模。这些事情都繁琐又麻烦,幸好村民人多,处理起来也很快。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村长去官府报备,下午官府就把水泥送了来。   村民们看着那深灰色的碎粒物,有些懵,“这怎么弄啊。”   村长瞪了他们一眼,没看见官府来人了吗。   水泥加水搅拌,在专人的指挥下动作,村民们惊奇又雀跃。甚至还有小孩儿跑过来看热闹。 第125章 力有不及处   水泥路在大宁修建的如火如荼,因其速成,结实,价廉等等优点而被百姓大肆追捧。   还有人脑子活泛,想着用水泥建屋。   叶音趁机推出水泥砖,其实论结实还是红砖好,但是红砖的主料是粘土,对耕地破坏极大。   在这个粮食产量堪堪填饱百姓肚子的时代搞出红砖,可以想见几十年后,叶音死了,权贵又会如何侵占良田饿死百姓。   再激进一点,说不定有人为利走险,叶音还没死就在底下生乱。   叶音无法控制人心,只能把一些不合适的东西掩藏。   顾庭思早早收到京中来信,盼望着驻地内也有平整水泥路。而前来者是桓瑾。   金食玉蕴的公子身处乡野路边,为了做事方便,桓瑾换下锦绣长袍,身着蓝色劲装。   他站在枯草上,看着路程进度,心里估算何时完工。   村长轻声劝:“桓大人,这会儿日头毒,您去树下歇会儿吧。”   桓瑾:“不妨事。”   他上前去看村民们劳作,看村民们有没有躲懒,是否将路面底层填补足够的碎石。   之前就有过这样的事发生,最后还得费心补救。那村民也被同村人责骂,一时挂不住脸差点跳河,还好救了回来。   自那以后,桓瑾都会亲自去检查一番。   一条平稳宽阔的路对一个村子太重要了,不管是大人谋生还是村里孩子求学,都百利无害。   村长见状也跟了上去,村长才四十出头,可华发倍生,面如树皮,如耄耋之人。   正在做工的村民也紧张起来,桓瑾安慰道:“各位不必拘谨,你们做自己的事就好。”   村民们应了一声,但干活时却绷的很紧,还有人同手同脚。   桓瑾叹了口气,迅速扫了一遍确定没问题就走了。离开时他看到不远处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也在费力干活。   桓瑾收回目光,同村长走到旁边说话。   听闻桓瑾的询问,村长叹气:“大人,那孩子叫康禾,今年九岁。他爹娘早早去了,家里只有一个半百的爷爷。”   桓瑾眉头紧蹙:“本官记得朝廷对这种老幼都有帮扶。”他不善的打量村长。   村长连连摆手:“大人误会了,朝廷每年给康家的帮扶银,小老儿一分不少的给了康家,甚至平时村里对康家老幼也有照顾。”   桓瑾看向大汗淋漓的少年。   村长一下子垮了肩膀:“大人您不知,康老头虽然还活着,可百病缠身,每月药钱不菲。他几次寻死都被康禾救了回来。祖孙俩抱头大哭,村里人不忍。可是大人,这年头大家也就刚刚饱肚子,自家人一个月都未必沾荤腥,哪有那么多心思帮其他人。”   桓瑾心里发沉,半晌闭上眼:“本官知晓了。”   默了默,桓瑾低声道:“晌午时候给他多打些荤罢。”   “大人放心,小老儿明白。”   事情叫桓瑾遇见了,自然要管,他本来打算下工后跟着康禾去康家看看,看康爷爷是病入肌体,还是此地大夫不精。若是后者,桓瑾可帮忙寻位医术精湛的大夫。   他看着路边挥汗如雨的少年,人自救,他人方能伸出手。   若少年自暴自弃,不肯努力求生,桓瑾也不会看见他。   桓瑾心里有了主意,待到天快黑下来的时候,众人休息吃晚饭,少年却没吃,而是端着饭菜往村子方向跑。   桓瑾立刻带人跟了上去,康禾无知无觉。他匆匆回到家,摸黑喊:“爷,爷…”   康家不大,一间正屋和一间小厨房,外面用篱笆围的院子和院门都是村民帮忙弄的。   过了一会儿,屋里才传来虚弱的回声。   康禾点燃了麦秸,充当照明用。他小心伺候着床上的老人用饭。   康爷爷用了两口就喊饱了,“吃不下了,撑得慌。”   康禾又喂了两口,这才自己吃,此事麦秸燃的差不多了,他要去添一把,却发现屋里几道长长的影子。   “鬼啊——”   “哗啦——”   少年的惨叫和碗饭的碎裂声同时响起。隔着一道门,桓瑾和康禾面面相觑。   下一刻,康禾蹲下地去捧饭,却被碎碗扎了一下。   桓瑾忙道:“别动。”   他示意身后的随从帮忙,另一随从出门,不多时重新带回饭菜和油灯。   油灯比烧麦秸好使多了。   屋里只有一张跛脚凳,康禾脸色通红:“大人,对对不起。”   “我家没有待客的桌椅。”   桓瑾还没开口,去买油灯和饭菜的随从先道: “我家大人才不是嫌贫爱富之辈,他是顶顶好的人,怎会嫌弃。”   康禾这才注意到那随从,对方最多不过十五,十分年轻,看着很有活力。   此人便是当初在金城桓瑾收留的那对祖孙中的孙子,这孩子也争气,肯吃苦肯学,后来一心一意跟在桓瑾身边伺候。   眼前的祖孙与当年那对祖孙的情景既相似又不似。相似的是同样困境,但不一样的是,这对祖孙迎接了更多善意。来自大宁官府的,同村村民的。   桓瑾让康禾先吃饭,这孩子实心眼,因为年龄小干的活量比不上成年人,所以格外卖力。   这么累一下午,成人都扛不住,更何况一个半大孩子。   “谢…谢大人。”康禾鼻子一酸,大口大口吃饭。满满一大碗白饭,前面盖着大鸡腿,还有炒鸡蛋,康禾吃的香极了。   而卖饭菜的那户人家此刻也在议论此事。   “听说是桓大人的手下,出手可大方了,一碗饭菜给了我一百文。”老妇人一点都不心疼那个大鸡腿。还庆幸自家今日炖鸡,否则这钱就落别家去了。   其他人好奇:“桓大人来我们村作甚,难道是为了康禾。”   屋内忽然沉默,少顷老妇人才叹道:“或许吧。”   如果有谁能帮康禾,那只能是桓大人了。   听闻桓大人要给他爷爷看病,康禾激动不已。   桓瑾身后的大夫仔细给康爷爷号脉,又看了看嘴眼,之后对桓瑾摇了摇头。   康禾一颤:“大夫,您这是什么意思。”他眼泪啪嗒掉:“我只有我爷爷了,我不能失去他。”   他爹娘死的早,这么多年全靠他爷爷照顾他,他还什么都没做,还没报答……   仿佛是感知到什么,床上的老人哑声喊:“…阿禾。”   祖孙俩说着话,桓瑾跟大夫走到一边,大夫低声道:“大人,这老者早有暗疾,又多年辛劳,能挺到现在,一来是他孙子照顾仔细,二来也是他强撑。可油尽了就是尽了,不以人念所改。”   桓瑾又看了床边的祖孙一眼,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去。因为天黑,他们就在村长家借住。   谁知半夜忽然大雨,气温骤降,但众人比身体更冷的是心,他们的水泥路。   桓瑾让人给了康禾一笔钱,让康禾修土炕,然后桓瑾就带着人去抢修水泥路。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水泥路也受到影响,桓瑾不敢大意,随时应对各种意外。好在又辛苦大半月后,这条过程曲折的水泥路终究是修好了。   整个村的村民高兴不已,而就在此时,村里传出一个不好的消息。   康禾他爷爷去世了。听说是半夜没的,也不知是病死的还是冻死的。   村里人帮着康禾办了丧事,桓瑾不免唏嘘,但没想到康禾找到他,将剩下的银子还给他。   桓瑾感受到钱袋子的重量,皱眉打开,发现竟然还剩大半。   “你没有盘炕吗?”   康禾更茫然:“什么炕?”   康禾花费了一部分银钱去买碳火取暖。但桓瑾给他钱,是想着陡然降温,让康禾给家里盘个土炕。   土炕是御寒的好物,早几年朔应帝还在位时就大力推广。桓瑾以为这该是人人知晓。   然而这个村子偏僻,冬日气候又不如北方冷,抗一抗也就过去了。所以竟无人知晓土炕,康禾问了村里人无果,也就以为自己听错了。   桓瑾当日的叮嘱也就成了废话。   他捏了捏鼻梁,呼出一口气。   康禾捏着衣角,小心翼翼唤:“大人…”   桓瑾抬眸,面前的小孩黝黑干瘦,一双眼也带着畏怯,身上的衣服又破又小。   注意到桓瑾的目光,康禾面皮涨红,低下了头。破洞的布鞋露出大拇指,紧抠着地。   “你…”桓瑾无奈道:“你可想过以后?”   康禾摇头。   于是桓瑾把人收到了身边。   修路的事告一段落,桓瑾带人去往将军府。   此地驻军的大将军是顾庭思,也是本地最高官员,于情于理桓瑾都该拜会。   大概是武人见多了,手下的娘子军也多是彪悍居多。顾庭思冷不丁见到这么一位朗月清风的文雅人物,一时有些不适应。   “庭将军。”桓瑾又唤了一声。   顾庭思回过神来:“桓大人说什么?”   “抱歉,刚才想军务了。”她手下的女兵成婚生子,有了孩子后,一部分女兵就留在家里了。   顾庭思近来也愁,只能加快速度征新兵。   桓瑾温声道:“将军辛苦。这一方百姓安危,都有赖将军。”   桓瑾今日一身月白色常服,圆领广袍更添潇洒,周身散不去的书生气,是以说这种话时也让人觉得他是出于真心。   顾庭思愁绪渐消,“你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桓瑾正色道:“即刻入冬了,天寒冻人,过去常有老人和幼儿冻死在夜里。所以在下想在本地大力推行土炕。”   若非此次康家祖孙之事,桓瑾也不会相信,大宁还有地方压根没听过土炕。   桓瑾简单提了提原委,顾庭思也默了。   不修路他们就不知道偏僻之地的情况,修路后知了人间疾苦又百般忧愁,但终究利大于弊。   世上可怜人无数,但能帮一个是一个。   顾庭思看着桓瑾,刷新了她对文官一些不好的印象,不是每一个官员都有那个毅力往来乡野田地。 第126章 不能挪   桓瑾一边忙着推广土坑,一边往偏僻地修路。   “桓大人,外面是怎么样的?”   晌午吃午饭的时候,一名汉子坐在桓瑾身边跟他交流。   汉子说方言,哪怕桓瑾尽力学了,但时间太短,汉子说快了桓瑾也听不懂,所以两人交流很慢,中途还要村长过来解释几句。   因此桓瑾回答的时候也尽量言简意赅,他给这群被群山困住的人讲述外面的风景。   汉子停下筷子,一脸羡慕:“原来世上有像花朵一样美丽的点心,还有高大的骏马。”   桓瑾神情顿了顿:“外面的人都很勤劳,比如点心铺子很早就忙活了。”   汉子却不听:“大人,外面的富人住什么地方啊。”   桓瑾隐隐觉得不适,但汉子不好意思道:“我就是想知道神仙过的是怎么样的生活。我们小枣村太穷了。”   小枣村的人住在山上,他们每次去镇上,只是单程就要三个时辰。如果小枣村的村民一来一回,一天就没了。   而且不论是上山还是下山,都不好走,村里的孩子和老人都有摔死在山里的。   桓瑾能带人给小枣村修路,出乎所有人预料。   当日桓瑾带着人来的时候,小枣村的村长带着一村人齐齐跪迎。   听到汉子的话,桓瑾也叹了口气,简单道了几句。   汉子心驰神往:能让小孩捉迷藏的院子。甚至还可以在院子里修池塘和假山。   汉子想的入神,忽然一道苍老但威严的声音炸响:“高石亮,你又缠着桓大人作甚。”   村长对桓瑾拱手:“大人勿怪,小老儿这就把他带走。”   桓瑾不置可否,等村长把高石亮带走了,康禾才和其他人过来,递给桓瑾热水:“大人,我把您的饭再热热吧。”   那个叫高石亮的男人真讨厌,明知道现下天气寒冷,还一个劲拉着桓大人问东问西。这么一耽搁,桓大人的饭菜都冷了。   桓瑾拒绝了,大口把剩下的饭菜吃完。此地艰苦,有吃的就不错了。   或许是村长说过高石亮,之后两天对方没有来找他,桓瑾估算着用料,对村长道:“水泥不够了,本官要回城一趟。”   村长想也不想道:“大人,小老儿送您。”   桓瑾:“不用,本官有随从。”   凑巧顾庭思刚从城外回来,两人在城门遇见,看到桓瑾如今的模样,顾庭思都惊了:“你怎么这样了。”   刚来此地时,桓瑾是君子如玉般的人物,然而数月过去,桓瑾的皮肤黑了,眼中含着血丝,憔悴疲惫。   但还是好看的。顾庭思心里偷偷补充了一句。   甚至在顾庭思的个人审美来看,这样的桓瑾更有烟火气。   对上顾庭思毫不掩饰的惊诧,桓瑾哭笑不得:“大抵是最近没睡好。”   顾庭思想到什么:“本将军记得你去山里修路了。”   桓瑾应是,然后把回城运原料的事说了。   一听是正事,顾庭思二话不说把桓瑾带到自己马车,她马车里置着碳炉。   顾庭思力气大,性子又爽利,等桓瑾反应过来他人都在顾庭思的马车里。这个时候桓瑾再离开,可就是打顾庭思的脸了。   可男女有别……   “那有什么。”顾庭思示意车夫赶路,她喝了一口热茶:“咱们在大街上,又不是背人处。”   “桓大人,大靖已经没了。”   桓瑾:………   他知道大靖已经没了,如今女子也可抛头露面谋生,但他自幼读圣贤书,罢了……   桓瑾放弃解释。他任由自己靠在车壁上,车里点着碳火很暖和。   马车很好的隔绝了外面的寒风,然而车内很快飘绕着一股酸味。   桓瑾:???   少顷,桓瑾眸子大睁。车内骤然响起一道笑声。   顾庭思看着桓瑾那个呆样,像被吓傻的鸟,有点可怜。   但顾庭思毫无顾忌的大笑着,她甚至还拍了拍桓瑾的肩膀:“我府上有地龙,等会儿借你沐浴,免得凉着了哈哈哈。”   顾庭思不是奢侈之人,只是前些年她行军打仗留了暗伤,大夫委婉建议她冬日不要再受寒,顾庭思这才同意建地龙。   她盯着窘迫的桓瑾,忽然道:“你住在村民家里还是另外搭棚。”   桓瑾:“修路辛苦,不好再叨扰村民。”   顾庭思心里啧了一声,所以她就不喜欢读书人,总是回避型的回答问题。   就不能干脆些。   是,不是。   这两个选择很难吗。   顾庭思闭上眼假寐,桓瑾偷偷看她,见顾庭思真的睡了,他才松了口气。   他长这么大,何曾这般狼狈过。   马车行驶了两刻钟,停在将军府前,顾庭思瞬间睁开眼,眼神清明。   桓瑾心中惊讶,这是凑巧了,还是庭将军对时间的精准把控?   顾庭思跳下马车,大步往府里走。桓瑾犹豫着要不要离开,谁知顾庭思身边的随从来唤他。   桓瑾只好跟进府,进入湢房,房内热气蒸腾,暖意融融。   桓瑾感觉疲惫的身心都放松了,他褪下脏衣躺在浴桶里,快速清洗。   一刻钟后,桓瑾换上宝蓝色长袍,头发半束,整个人都为之一轻。   “桓大人,将军在书房等您。”   小厮递给他一件灰色斗篷,免得桓瑾乍暖乍寒受凉。   桓瑾犹疑:“我那些随从……”   小厮笑道:“大人放心,您身边的随从都妥善安置了,这会儿应该在食些驱寒的羊汤。”   想到羊汤的滋味,桓瑾喉头滚了滚。   桓瑾腹中饥饿,此刻都没想顾庭思找他要做什么。   书房里。趁着桓瑾沐浴的功夫,顾庭思从桓瑾的随从口中也打听到了桓瑾在做什么事。   她就说近日怎么没桓瑾消息了,还以为桓瑾之前说要大力推广土炕是哄骗她。没想到桓瑾居然亲自带人去了小枣村。   这个村落太偏僻了,以至于顾庭思驻军在此处都没怎么听过。   “将军,那小枣村山路难走,群山遮蔽,村民们生活不易,但却是盗匪藏匿的好去处。桓大人此次去……”   听到门外脚步声,顾庭思的心腹立刻止住声,匆匆退了出去。   桓瑾不以为意,他解了斗篷进入书房,看到书案后坐着的女将军躬身行礼。   “行了,私下这礼就免了。”顾庭思往榻边走,坐在榻上,示意桓瑾也坐下。   顾庭思捻着一块糕点吃,问桓瑾:“你去修路的小枣村本将军问过了。”   桓瑾不禁正色:“将军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顾庭思把点心咽下肚,又喝了一杯热水才道:“桓大人,你有没有想过,小枣村远离县城,与其给小枣村修路,不如把小枣村的人迁出来。”   树挪死,人挪活。   顾庭思不信桓瑾不懂这道理。还是说桓瑾想从这差事中谋利,顾庭思不愿把人想的太肮脏,但她需要桓瑾给她一个理由,否则她很难不怀疑。   面对顾庭思不客气的质问,桓瑾不恼。   他向顾庭思借了纸笔,然后寥寥几笔画出小枣村和县城的大概,他指着小枣村的位置。   “庭将军,小枣村的村里一共有八十二人,三十位老人,二十二个孩子,其中五岁及五岁以下的有八人。老人中还有无儿无女之人,共有三人。剩下的年轻人中有的是寡妇,有的是身有残缺者。但统一的是他们都目不识丁,甚至除了村长会说几句官话,其他人只会说方言。”   顾庭思面色严肃。   桓瑾加重语气:“庭将军,把这群人迁出来容易,但他们以后如何?”   “他们住哪里,靠什么谋生,冷不丁暴露在外界,他们如何自处?”   “若是有人心理失衡,犯下大错,官府罚还是不罚?若罚的重了,激起小枣村村民的民怨怎么办?”   顾庭思沉默了。良久,她起身对桓瑾抱拳:“是我考虑不周,刚才言语冒犯桓大人之地,望桓大人见谅。”   她利落认错,让桓瑾心头掀起惊涛。越是身居高位越好面子。   更别说顾庭思是女子,有时候哪怕为了维护威严,错了也不会认,更别说道歉。   桓瑾不免动容,亲自扶起顾庭思的手,本来气氛正好,不合时宜的咕噜声响起。   顾庭思寻声看去,桓瑾一张脸都臊红了。   顾庭思莞尔:“正好我也饿了,还希望桓大人赏脸,陪本将军用些饭食。”   桓瑾颔首:“恭敬不如从命。”   近日天寒,府上常备着羊肉汤。饭厅里顾庭思给自己碗里夹了一块腐乳,问桓瑾:“你来一块吗?”   顾庭思推荐道:“口感很细滑,很香。”   桓瑾抿唇笑:“那就麻烦将军了。”   “不客气。”顾庭思握着筷子等,片的薄薄的羊肉很快在锅中翻滚。   她立刻夹了一筷子肉,沾着腐乳和香菜,羊肉那点腥膻味几乎不可闻。   她吃的香,桓瑾本来就饿了,见状也跟着胃口大开,两人谁也没有多话。   “将军。”下人端着米饭过来。   桓瑾抬头看了一眼,同样是米饭,却跟他在山里吃的不一样。   那饭白的透亮,晶莹美丽。   顾庭思给自己舀了一碗,又给桓瑾舀。   桓瑾大骇:“将军不可。”他伸手来夺。   顾庭思猛然大喝:“给本将坐下。”   桓瑾本能坐了回去。   顾庭思满意了:“桓大人,你们文人就是讲究繁文缛节。”   桓瑾近乎麻木,他不是讲究繁文缛节,他只是明白上下有别。   顾庭思每次都在刷新他的认知。   从当初桓瑾在金城第一次见到叶音时想要结交,虽然未果。但是桓瑾内心确实很欣赏行侠仗义的侠女。   只是那样的女子太少。   桓瑾觑了一眼顾庭思,随后扒拉米饭,米饭粒粒分明,咬在口中竟然有些许微弹,还泛着甜味,好吃极了。 第127章 料敌   冬日的气候多变,早上还有太阳,不多时就阴天了。   桓瑾带着人往山上走,寒风呼啸,飞沙侵袭。小路两旁的枯枝和杂草都被吹的东倒西歪。   “大人,小的在前面为您挡着。”随从撑开伞,桓瑾顿时感觉那股风力没了。   他喘了口气,其他人笑道:“大人若是坐马车,就不必受这罪了。”   桓瑾不语。   他抬头看着天空,刚才还是青乌色,此刻却乌云交叠。   桓瑾鼻尖一凉,随后脸色大变:“下雨了,检查水泥车上的油毡布。”   “快——”   众人行动起来,运水泥的马匹嘶嘶昂叫。   “大人,很有可能会下大雨,咱们暂停行进吧,否则遇上山石坍塌就危险了。”   桓瑾揉了揉眉心:“原地扎营。”   “是。”   自从那日桓瑾离去,小枣村的村民便一直盼着,他们担心桓瑾不来了。   如果桓大人不来,这路就修不成了。   小枣村的村民从不知道这条路也就罢了,可有了希望再破灭,才叫村民们绝望。   村里气氛低迷,偶尔还有呜咽声。   村长坐在屋檐下,他的小孙子蹲在他的脚边,用手扣着从破洞处冒出来的脚趾。   二儿媳妇见天色不好,把鸡都赶回笼子里。   村长的几个儿子在修补农具,敲敲打打,在寂静的院子显的更寂寥。   到了他们约定的日子,桓大人没来。   大雨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哗啦啦掩盖一切,小枣村的村民就像被隔绝了五感,再也不能知晓外物。   一滴硕大的雨珠落在村长额头,顺着脸上的沟壑滑落。   村长旁边的小孩儿抬起头:“爷,我好冷。”   村长:“冷就进屋。”   小孩儿:“喔。”   家家户户都关紧门窗,然而有一人匆匆外出。冒着大雨进了后山。   “布谷布谷——”   “布谷——布谷——布谷——”   暗号对上,高石亮立刻奔了去。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桓大人可能不会来了。”   “不可能。”对方反驳:“那些官员最要面子,还要政绩,不可能不来。不过…”   高石亮急了:“不过什么……”   对方嗤道:“不过姓桓的先前吃了苦头,很可能会让手下小官来。这样也好。官职越小越不引人注意。”   大雨滂沱,两人头顶的树叶被雨水敲打的左右飘摇。雨水冲刷着他们的身体。哪怕高石亮身上披着蓑衣,里面的衣服也湿了,山风一吹又冷又寒。   高石亮却无所觉,他紧攥着手:“我们真的要绑架官员?”   高石亮对面的人不是良善人,而是此地流窜的山匪,之前被顾庭思带兵剿杀大半,一小部分人跑了。   小枣村周围群山环抱,再适合藏身不过。那群山匪本来想杀了小枣村的村民,抢了粮食离开。没想到桓瑾带人修路。   盗匪就暂时藏匿起来。他们跟朝廷有仇,此刻遇见朝廷命官,岂有放过之理。   盗匪道:“你怕了?”   “小子,天上不会掉钱,你又怕辛苦又没赚钱的法子,还有什么比绑架朝廷官员索要钱财来的快。”   盗匪哄他:“再说了出手的是我们,你就是做个饵,一切跟你没关系。你还是小枣村的良民。”   他扯了扯高石亮的蓑衣:“你看看你这蓑衣都烂成什么样?你想一辈子过穷日子。你也就是运气好遇到我们,否则你就穷一辈子。”   盗匪心里打着算盘,绑架官员能得钱固然好。如果不能拿到赎银,那就杀了朝廷官员,提着狗官的头去新贼窝。到时候再把高石亮推出去,让村子内讧。而他们趁机抢粮食,最后离开。   大雨还在下,但高石亮不再如雨打树叶般摇摆,他下定了决心。   他想吃像鲜花一样的点心,想住大院子,院子里建池塘,还想拥有年轻漂亮的姑娘。   这场大雨持续了三天三夜,村民们从开始的焦躁到最后的麻木。   所以当天晴后一个孩子高声喊:“来了来了,桓大人他们来了。”   整个小枣村都轰动了。连年迈的老人都拄着拐杖出来。   村长带着儿子已经出村去迎接。当他在枯杂野草的小路上看到桓瑾那抹熟悉的身影,村长一时老泪纵横。   “他没骗我们,没有…”   “爹——”   桓瑾注意到这边的异动,加快了脚步。   “村长,你怎么”桓瑾看到村长流泪,话止住了。   他扶住老人,疑惑的看向村长的儿子,对方也红了眼:“我们以为桓大人不来了。”   桓瑾无奈:“之前下雨,上山太危险了才耽搁了。”   村长儿子呐呐:“对不起桓大人。”   知道是场误会,桓瑾也没计较,而是对村长道:“这次本官从山下带了一些东西上来,等会儿劳烦你给每家分一分。”   村长看到东西时,眼泪差点又涌出来,桓瑾带上山的是盐,陶罐,碗,油,棉花,布和针线。全都是小枣村村民需要的东西。   村长颤声道:“大人,这要好多钱吧。”   “没费多少钱。”桓瑾笑道:“车上的零嘴也是给村民的,大家解个馋。”   村民卖力的搬着东西,孩子们也跑前跑后,浑身压不住的兴奋。   村长的两个孙子每人得到了一块绿豆糕,其他的都被村长媳妇儿收起来。   绿豆糕香甜细腻,瞬间捕获了孩子的心。   他们掰下一小块分享给家里人,大人们没要,村长捻了一点点心沫,舌尖尝到甜味。笑的褶子都挤一块了。   高石亮也分到了一小包点心,他家里只有一个半瞎的老娘,他给了老娘一块,剩下的都自己吃了。   那是他长这么大吃过最好的点心。可是城里人天天都能吃。   为了接触桓瑾,高石亮仍然去修路,没想到晚上竟然吃的羊肉汤。汤里加了胡椒,羊肉汤格外的香浓。   高石亮喝着羊肉汤,对桓瑾道: “桓大人,你真是个好官。”   桓瑾只是笑笑,没有应。他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   次日做工结束,天都黑了,高石亮又找到桓瑾,悄声道:“桓大人,我娘为您绣了长生符,您能去我家一趟吗。我娘想亲自交给您,她腿脚不好。”   桓瑾眉头微蹙,高石亮又道:“大人,求您了去一趟吧。”   高石亮太迫切了,反而露了破绽。桓瑾偷偷给随从使了个眼色。然后跟着高石亮准备进村。   村长叫住高石亮:“你带桓大人去哪儿。”   高石亮用方言快速道:“桓大人想去看看我娘。”他知道自己话说快了桓瑾听不懂。   桓瑾自然没反对,村长半信半疑。   小枣村太穷了,天黑时都会生个小火堆,又取暖又照明。蜡烛和油灯几乎不用。   高石亮举着小火把不好意思道:“大人小心脚下,别摔着。”   其他人看见灯火也会上前问问,都被高石亮支走。   然而高石亮没有去高家,而是去了村尾。   桓瑾心里猜测成真,干脆挑破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高石亮装傻:“什么?”   “谋害朝廷命官。”桓瑾沉声道:“是死罪。”   “大人别生气。”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露出两个男人。   桓瑾眯了眯眼:“我在通缉画像上见过你。”画像上有个人的脸有一块红斑,这特征不常见,桓瑾随口一诈。   盗匪一愣,讥讽道:“大人真是好眼力。可惜了。”   他举刀砍向桓瑾,高石亮吓了一跳,本能把桓瑾拉开。   “嗖嗖——”   箭矢扎入敌人身体,盗匪不敢置信的看着桓瑾:“你……”   桓瑾冷冷道:“本官敢来,自然有依仗。”   上次高石亮对桓瑾问东问西,桓瑾就生了警惕。他向顾庭思借了兵,一来是上山时增加运送东西的人力,二来则是防“刁民”。那支队伍离他们不过三四里。   桓瑾之前给随从使眼色就是为此。让人发信号通知。   桓瑾从没想过把自己搭进去。   不过他没遇刁民,却遇到了逃窜的山匪。   眼见大宁官兵齐齐而来,剩下的山匪立刻逃离,高石亮也跟着跑,谁知道慌忙中踩空,摔断了脖子。   他在山里长大,对小枣村熟悉不已,最后却摔死在小枣村后山,真是莫大的讽刺。   而那队娘子军在后半夜就将所有残留的山匪绞杀殆尽,也除了小枣村的后患。   村里人举着火把在村里守着,看着前面修长的身影。   “桓大人……”村长哑声唤…   他怎么也没想到村里出了个叛徒,差点害了桓大人。   村长腿一弯,朝着桓瑾跪下,深深磕头:“桓大人,我们对不住您。”   “村长你先起来…”桓瑾去扶他,村长不肯起。   村长泣不成声:“桓大人,求您别厌恶小枣村,别放弃我们,求您了。”   其他村民跟着跪下。 第128章 蛋糕   修路辛苦,尤其还是从大山里修出一条路。   修路辛苦,尤其还是从大山里修出一条路。   桓瑾留在小枣村,一部分女兵带着山匪尸体回城跟顾庭思汇报。剩下的女兵继续保护桓瑾。   没想到五日后,顾庭思竟然亲至。   彼时桓瑾正在观察周围的地势,思考小枣村的未来。   忽然山林间一阵异动,顾庭思眸光一利,拔出腰间短刀奔至桓瑾身前。   桓瑾眸子微睁,盯着面前的不算宽阔但很有安全感的背影。   然而一阵扑棱声叠起,彩色的山鸡出现在众人眼中。   顾庭思:………   众人:??哎!   大概是挽回面子,顾庭思甩了个刀花才利落的收刀进鞘。   “将军好刀法。”桓瑾盯着顾庭思腰间的短刀,又佩服又羡慕。   顾庭思挑眉:“要不要学?”   桓瑾:“啊?”   顾庭思已经大步朝村长走去,小枣村出现山匪,严格来说是顾庭思管控不力。   幸好发现及时,否则在她驻军地出现山匪屠村这样的恶□□件,别说其他言官参她,就是顾庭思良心上也过不去。   她此来是带军在小枣村周围再彻底清扫一遍,二来也是来看看桓瑾。   这次桓瑾不仅救了小枣村,也算间接帮了她一把。顾庭思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她见桓瑾夸她挽刀,还以为桓瑾想学……   顾庭思跟村长交涉后,很快带着人离开,天黑时才回来。   “还有没有吃的,饿死了。”顾庭思边走边嚷嚷,一屁股坐在火堆旁。   桓瑾见她头脸都被泥屑弄花了,忍俊不禁:“给你们留着饭食。”   晚饭是大锅饭,油水一般,米饭也煮的太烂了。但顾庭思并不在意,大口大口吃的香。她手下那群女兵也是如此,就地而坐大口吃饭。不见丝毫扭捏之态。   桓瑾静静看着,他亲自去打了一碗蛋花咸菜汤,等顾庭思吃完了才递过去。   顾庭思一口气喝完抹嘴:“山里还真够冷的。你带来的衣裳够吗?”   桓瑾笑道:“多谢将军关心。下官注意着自身保暖。”   顾庭思点点头,没话说了。火堆燃的热烈,不时发出爆裂声,顾庭思用棍子拨了拨,暖色的火光映着她英气的面庞,桓瑾从侧面看去,能看到她挺起的鼻梁。   四周群山连绵,山风冷冽。眼前火光温暖,女将垂目。   一声寒鸦叫,破开夜色将桓瑾从怔愣中惊醒。   心动只在刹那。   此地发生的事,顾庭思写信传回京城。   叶音有些意外,把信给顾澈看。   顾澈笑道:“也算因祸得福。”   叶音后仰,靠在椅背上:“我都想让人写成话本子。”   顾澈:“未尝不可。”   叶音愣住,忽而道:“你认真的?”   顾澈不语,他一身玉色长袍,如松如柏,端的谦谦君子。   叶音嘴角抽抽:“行吧。”   但叶音在人选上犯了难,一般人写不了,能写的有正事做。   “阿朗吧。”顾澈道:“他闲着也是闲着。”   亲王府   “阿嚏——”   下人紧张询问:“王爷,您可是受寒了?小的去寻太医。”   “不必。”顾朗揉了揉鼻子:“本王没事。”   不就是打个喷嚏,有什么。   但顾朗不知为何,心里毛毛的。   下午他被召进宫,听闻他皇叔的吩咐后,顾朗一脸无语。   他撇了撇嘴:“你就见不得我松快。”   顾澈不紧不慢的作画,“你姑姑在外风餐露宿,你锦衣玉食,当真自在?”   顾朗:………   “我错了我错了。”他连连告饶,晚饭都没吃就走了。   顾澈也不管他,勾勒下最后一笔,赫然是一副女将军马上征战图。   顾澈看着那抹红色的披风,眼里尽是怀念和欣赏。   若是有个孩子就好了,不管是男孩女孩,是学文还是习武都好。   思及此,顾澈忍不住低声叹息。   殿里的地龙暖意十足,外面却飘起了冬雪。   顾澈从里面出来时,伺候的太监给他披上斗篷。   “陛下,莫着凉了。”   顾澈双手拢袖,“圣上呢?”   太监回道:“圣上还在内政殿处理国事。”   冬日天黑的早,不过酉时内政殿就昏暗难视,宫人们齐齐将宫灯点亮。   顾澈就是这个时候来的,满头风雪,厚实的白色斗篷将他包裹,足足一个世家贵公子。   叶音起身相迎:“怎么不把头也遮上。”   那雪花遇热意便化了,浸在顾澈的发间。   叶音让人取了锦帕来,覆在顾澈的发间。   宫人们识趣退下,关上内殿的宫门。   可惜锦帕吸湿性不强,叶音便弃了。   她拉着顾澈的手往榻间走,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都这个时辰了,还来寻我作甚。”   顾澈捧着青瓷杯,暖意传递到指间,他摩挲着杯身语气幽幽:“深宫孤寂,长夜难熬。”   叶音:……   叶音默默拿了一块点心吃着,申时六刻送过来的,殿内有地龙暖着,这会儿点心还残留着余温。   荷花酥外皮极酥,盐分却不重,单吃酥皮偏油味淡,但搭配荷花酥里的甜而不腻的豆沙馅儿就刚刚好。   叶音两口一个。   顾澈笑了一声,那声笑带着三分无奈,五分释然,最后余留两分苦涩。   叶音再次伸向点心盘子的手一顿,“我错了。”   她就不该多嘴问那句。   叶音捻了一块豆糕,倾身喂到顾澈嘴边:“尝尝,这个好吃。”   虽然名字叫豆糕,但却不是大街小巷那种带着沙感的豆糕,反而有点像冰皮月饼的冰皮。微微的甜,藏着桂花香,很好吃。   顾澈垂眸,就着叶音的手咬了一口点心,慢慢吃着。   叶音举着有点累,干脆趴在两人中间的黄花梨木炕桌上,另一只手支撑身体重量。眼里带着无可奈何的纵容和不服气。   顾澈一怔,仿佛回到数年前的顾家别庄。   他罚叶音抄书,对方也是口服心不服。   他记得当时叶音还把笔杆折断了。   回忆往事,顾澈无声笑起来,叶音盯着他瞧,又瞅瞅手里的豆糕,这点心有这么好吃?   一块点心吃完,叶音本想跟顾澈聊聊国事。谁知顾澈却道:“地龙燥热,我想饮雪梨汤。”   叶音:……也…行。   顾澈望着她,那双眼清如月湖:“音音,我们一起做吧。”   叶音默然,闭目。   “张福全。”   殿门从外间推开,大太监躬身而来:“圣上,您有何吩咐。”   叶音:“摆驾御膳房。”   张福全虽然不解,却没多问。   御膳房在宫里南三所西面,外面风雪加重,叶音和顾澈二人坐轿撵而去。   她不知道顾澈今日是怎么了,心里的思绪就跟漫天飞舞的雪花一般,寻不到源头。   但是叶音奇异的不觉得烦,反而内心深处还有些小窃喜,有种另类的成就感。   御膳房此刻正忙活,准备君王的晚膳,没想到君王亲至了。   “小人恭迎圣上,圣上万岁万……”   叶音摆手免了他们的礼。   “现在可有空闲地儿,朕和朔应陛下想亲手尝试做饮子。”   “自然是有的,圣上稍等。”   眨眼间,御膳房就收拾出一块干净空地。   顾澈听着御厨的讲解,像模像样的上手做了。   叶音看的有趣,余光瞄到不远处的鸡蛋,心里一动。   她让人取来干净的碗,然后让人拿来竹条快速做了一个打蛋器。   顾澈本来在烧火,听到动静看过来,就见叶音用一个奇怪的物件在快速搅动……   顾澈凑近了才发现,碗里装的是蛋清。   其他人也偷偷瞄过来,实在是太好奇了。   叶音眉头微蹙,一张脸严肃的好像在处理什么大事。顾澈连自己的雪梨汤都不熬了,一旁的宫人默默接过活计。   “音音,我来打吧。”顾澈瞧出做法,他想自己应该可以。   叶音保持手上的规律,头也不抬道:“你去做面糊。记得放油。”   顾澈看向御厨。御厨差点笑出来,随后赶紧忍住。   在打发蛋清的时候,叶音分批加白糖。   外面大雪飘,灶膛里的火烧的旺,在叶音感觉手快废了时,粘稠透明的鸡蛋清终于变成云朵状。   其他人惊奇不已,正好面糊也好了,叶音先弄了一点蛋白霜跟面糊搅合,随后再把剩下的蛋白霜倒进去。   众人不知不觉屏住呼吸,忽然空气里传来焦味,一名御厨脸色大变:“我的菜…”   可惜晚了,锅里的菜糊了。御厨心惊胆战的把菜盛出来,这锅菜只能给三等宫人吃。   而叶音把混合后的面糊放进模具,最后放到烤炉去烤。   烤炉温度不好控制,叶音不得不守在旁边。   顾澈端着雪梨汤过来,两人一人一盅,排排坐着小马扎,认真的盯着烤炉。   “阿音,这个要烤多久?”   叶音:“两刻钟?”   她声音里的不确定让顾澈捕捉到,轻声问:“第一次做?”   叶音喝了一口雪梨汤,叹息:“是啊。”   “不然有人又要叹息深宫孤寂,我这胳膊连批两整日奏折都没这么酸过。”   顾澈又心疼又温暖,唇角止不住上扬,他把瓷盅给旁边的小太监,握住叶音的右手给她按揉。   “我今日记住步骤了,过两日我给你做。”   叶音乐出声:“就不能唤人做,非要你受这份累。”   顾澈:“我愿意。”   其他人低着头做事,都当没听见。   偌大的御膳房只听见锅铲菜刀之声,偶尔夹杂着言语声。   “咕噜咕噜~~”   顾澈看去,叶音哼道:“你不饿?”   蛋糕至少还得等一刻钟,二帝坐在小马扎上吃着晚饭,等到烤炉里的蛋糕成型,叶音立刻把碗筷放下,用铁夹子把盛蛋糕的铁盘夹出来。   边缘有些糊了,但是中间却是刚刚好,整个蛋糕呈棕黄色,看着就绵软,此刻冒着香喷喷的热气。   叶音扯下中间最好的一小块喂给顾澈,“怎么样,好吃吗?”   作者有话说:   小天使们别等,今天只有一更哈。为表补偿,这章留言发波红包,么么。 第129章 怀孕   顾澈感受着口中的香甜和松软,由衷道: “好吃。”   叶音让人拿来小刀,把蛋糕划成均等份,然后取下一块给顾澈:“给你。”   两人放下吃到一半的晚饭,美滋滋的带着蛋糕走了。   回到寝宫,两人对坐,叶音本想着这下可以好好享受美食了,顺便再跟顾澈谈谈心就更好了。结果一放松才发现身体疲累,她本就处理了一日国务,又在御膳房捣腾,身上出汗粘湿。   顾澈看出她的不适:“先沐浴吧。”   “不要。”叶音拒绝。她那么辛苦做出来的蛋糕,不吃了她亏的慌。   顾澈低下头轻轻笑了一声,吃过蛋糕,叶音心满意足。   她向寝宫内间的浴池走去,顾澈跟在她身后。   叶音讶异:“你想先洗?”也可以,她让的。   顾澈:“不。”   他眸光幽深:“今日圣上辛苦,我伺候圣上沐浴。”   叶音耳朵一热,吭哧道:“……随你。”   水雾氤氲,热气蒸腾,衣裳自肩头滑落垂在地。鲜活而温暖的身体没入温水中。   少顷,另一具宽阔结实的身体也贴了过来。   耳鬓厮磨,唇齿相依…   水声晃荡之间,叶音听的耳边一道热意:“音音,我们要个孩子吧。”   叶音腰间一软,咬在他肩头:“好。”   她从来都不抗拒甚至期待生下顾澈的孩子,她也想要个孩子。   水声瞬间激荡,晃个不停。寝宫的地龙可保浴池水整日不凉。直到半夜,顾澈唤人上清水。   次日叶音难得起晚了,她看着天色瞳孔一缩。   顾澈一身素色中衣行过来: “没关系,我让人去通知群臣今日罢朝了。”   叶音放松躺回去,半闭着眼。   顾澈摸摸她的脸:“饿不饿?”   叶音抬眸:“朔应陛下龙精虎猛,在下甘拜下风。”   “…咳…”顾澈猝不及防给呛了一下,一股火由内而外,他羞恼的捏叶音的脸:“别招我。”   叶音见好就收。   顾澈扶着她洗漱,在床上用早饭。饭后叶音靠在顾澈怀里:“等会儿让太医来给我瞧瞧。最好能开张助孕的方子。”   叶音心里其实有些担心,且不说她之前征战在外,就是后面大半年昏迷,不会对她有影响吧。   平时叶音感觉身体还行,就怕生育有碍。   叶音想东想西时,感觉后背一阵暖意,顾澈温柔的安抚她:“不用那些方子,音音没怀上肯定是我的问题。”   叶音让他给逗笑了,“你什么都往身上揽。”   顾澈:“我说实话。”   半个时辰后,太医给叶音号脉,一脸严肃。   叶音见状比太医还紧张,她不会真的难有孕吧。   良久,太医收回手,“回圣上,您近来肝火旺盛,微臣给您开一副降火方子。”   叶音懵逼,随后反应过来:“太医,朕为何至今未有孕。”   太医:“圣上非凡人,乃真龙化身,至今未孕不过时候未到。”   叶音:………   叶音差点以为眼前的不是太医而是僧侣了。   什么真龙化身,都是哄人的。   不过太医也没说叶音身体不是,也算个好消息了。   日子一天天过,年底事情更多。   一艘船悠悠的出现在水面,随后又冒出一艘,船只数量惊人。岸边守卫的士兵发现动静。   “前方什么人?”   “停下!”   “再不啊——”   刚刚还在警告的官兵瞬间倒下。   其他人大骇:“敌袭,是敌袭!”   “速速去禀报郭将军和邓将军。”   兴城,将军府。   邓显儿匆匆赶来,“我听说是天临军的人。”   郭华面色凝重,坐在主位不语,其他将士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通。   “天临军的人勾结江南商人偷购货物,其中大半是水泥还有武器。”   邓显儿大怒:“那群吃里扒外的东西。他们忘了是谁护着他们,给了他们安稳生活。”   “混账,王八蛋。”邓显儿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椅子:“去他爷爷的…”   他好多年没发这么大火,如今是真的被那群江南商人气着了。   水泥多重要那群商人不知道?   何止是民生,还有军用。   天临军的人拿去加固城池,以后大宁要为此多死多少士兵。   邓显儿越想越冒火,恨不得亲自宰了那些奸商。   郭华沉声道:“你冷静点儿。”   “我冷静不了。”邓显儿面色狰狞:“郭华,咱们为什么来这里你清楚。”   “咱们也跟天临军交手十几回了,对方多难缠你知道。咱们弟兄死的死,伤的伤,技不如人我认了,可现在他娘的……”   “啊!!!”   自己人背后捅一刀,比他们被天临军正面砍三刀都窝火。   邓显儿叉着腰,胸口起伏:“那□□商呢?”   郭华:“抓起来了,但运出去的货收不回来了。”   不止是水泥,还有粮食,盐铁。那几家是真的认钱不认人。   要不是大宁军队机敏,最后截获了一艘船,罪证确凿,那几家奸商怎么可能会认。   郭华想起奸商招供邵和给他们的东西,心想对方真是大手笔。   这事事关重大,郭华当即给京城上奏。   彼时腊月二十六,本来接近年关,该是喜气洋洋,然而此刻朝堂上却鸦雀无声。   叶音寒声道:“天临军狼子野心,诸位还觉得不该打吗?”   “今日让一步,明日让一步,大宁是不是也该换朝换代。”   众人心头一凛: “圣上息怒。”   叶音厉声喝道:“朕息不了怒。尔”   话音倏地顿住,冕旒之下,叶音脸色瞬间发白。   若非她习惯疼痛强撑着,恐怕当时就露出异样。   “年后朕将派兵攻打天临军,那通敌叛国的奸商没收家产,流放三族。”   “退朝。”   叶音甩袖离去,仿佛气的不轻。   然而她回到寝宫,以给朔应帝看病的名头召来太医。顾澈从外面赶回来的时候,太医已经走了,叶音坐在榻上,双眼放空。   顾澈心里一颤:“音音……”   他大步过去握住叶音的手,“发生什么事了?”   叶音眼珠子动了动,目光扫过殿内华贵的摆设,随后落到顾澈脸上。   “阿澈……”   顾澈应道:“音音,我在。”   叶音:“我有了。”   顾澈一时没反应过来,叶音抚着肚子:“我有身孕了,大夫说快两个月了。”   顾澈怔在原地,少顷喜上眉梢,他一把抱住叶音,激动的亲亲她的额头,眼睛:“音音,你…”   那瞬间他眼睛都红了,眉里眼里嘴角都带着笑:“音音,你知道我有多期待这个孩子吗。”   叶音嘴唇动了动,顾澈这样一个内敛的人如此喜形于色,就知道顾澈是真高兴。   叶音心里叹息,这个孩子真会挑时候。   “阿澈,天临军勾结江南商人,所图不小。”   顾澈蹲下抚摸着叶音的腹部,随口应道:“无妨,大宁日渐强盛,除掉天临军只是早晚。”   他抬头望着叶音的眼睛:“音音,你不用多思,我可以值得你依靠,我可以帮你分担。一切有我。”   叶音心头一软,心头的愁绪散了大半。 第130章 探路石   因为天临军跟江南商人勾结之事,这个年关也被蒙了阴影。   不过京城百姓不受影响,大街上人来人往,张灯结彩。   王氏和汪清清也被接进宫,顾朗从外面寻了些有趣玩意儿,哄的王氏和汪清清笑个不停。   顾澈扶着叶音从殿门外而来,他看到顾朗的时候,心里有了个想法。   顾朗不知为何眼皮一跳。   顾澈叹道:“庭思今年还是没回来。”   冬日的时候,顾庭思的驻军地差点发生山匪屠村的恶事,她哪里敢离开。再说,她重新征了新的女兵,军务更繁杂。   顾朗讪笑:“姑姑给我写了信,还寄了土仪回来。”   顾朗和顾庭思感情好,顾庭思离京后,姑侄俩常通信。   顾朗抓了一把瓜子剥着:“上次姑姑来信,信里还提到桓瑾了。”   叶音胃有些不舒服,拿了碟子里的酸梅吃,漫不经心问:“桓瑾怎么了?”   顾朗:“姑姑夸桓瑾呢,说了桓大人一堆好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姑姑喜欢桓…”   顾朗顿住动作,其他人也呆住,叶音又拿了一块酸梅。   她笑道:“桓爱卿有君子之风,颇有才干,配庭思也配的。”   两人也算郎才…郎貌女才。   刚好桓家没落,现在也只出了一个桓瑾才能顶事,倒不用担心太多势力问题。   叶音想的入神,又伸手拿了一块酸梅。然后发现周围很安静。   叶音:嗯???   顾朗嘶了一声,惊恐的看着叶音:“皇婶婶,你不酸吗?”   也不知道哪个宫人缺心眼,居然把酸梅呈上来,他们这群人谁吃的下。   但现在看叶音面不改色,顾朗忽然怀疑了,难道这梅子不酸?   王氏若有所思,随后盯着叶音的腰腹瞧。往日叶音的腰腹都要束腰带,显的干净利落。   但今日叶音一身浅色裙装,腰腹也只是松松系着。   王氏难掩激动:“音音,你是不是……”   顾朗还在茫然。   王氏起身走到叶音身边,蹲下来摸了摸她的肚子:“是不是有了?”   叶音和顾澈对视一眼,两人都笑起来:“娘还是那么聪明。”   汪清清惊喜道:“姐姐真的有了?!”   她激动的脸颊红红,王氏也高兴的不知怎么才好,站起来原地转了几圈。   顾朗回过味来:“这么说,我要当叔叔了。”   顾澈:………   顾澈无语:“你想得美。”   王氏忍俊不禁:“阿朗,你管音音叫婶婶,她生的孩子跟你同辈啊。”   以前伪装时候,顾朗还管顾澈和叶音叫爹娘,也不知他怎么想的,居然还以为自己当叔叔。   虽然闹了个乌龙,但顾朗喜色不减:“咱们顾家添人了。”   “哎呀,这不得去告诉曾祖母他们。”   顾朗坐不住了,就想往宗祠跑,被顾澈叫住。   “音音月份还小,别到处说,免得惊到孩子。”   这是叶音的头胎,自古妇人生产如入鬼门关,说顾澈忽然就信神佛了还是其他也好,他不愿意叶音受到半点伤害。   对天临军的作战被顾澈揽了过去,叶音休息。不管怎样,开头几月叶音不能累着了。   因为叶音怀孕的事,王氏也不回去了,就一直在宫里待着,汪清清那边还有成全,恋恋不舍的出宫。   顾澈重新把国事接过去处理,王氏扶着叶音在殿内慢慢走动。   叶音歉意道:“因为我,今年娘都没怎么好好过年。”   “一个年有什么。”王氏嗔道:“现在你最重要。”   她虽然是个妇人,平时也不怎么出门,但不代表她就眼瞎耳聋。   叶音一直无子,虽然叶音还年轻,但朔应帝明面上病重,群臣一直担心叶音最后能生下朔应帝的孩子吗?   若不能生下朔应帝的孩子,那么叶音重新挑一个男人,跟那个男人生下的孩子,很有可能继承大统。   这关系到未来储君,群臣怎么会不着急。还有一部分人把宝压在了顾朗身上。   朔应帝是大宁的开国皇帝,虽然不过几年便禅位叶音,但顾朗是朔应帝亲侄子,过继在顾澈名下从而继位,大臣们也认。左右不会是无关之人。   顾朗很聪明也很讨喜,王氏几乎看着顾朗长大。但人都有私心,王氏也不能免俗。   这些年音音在外面征战,数次死里逃生,这天下是音音跟顾澈辛苦打下来的。顾澈都能禅位给音音,那皇位该给音音生的孩子啊。   王氏盯着叶音的腹部,若是儿子就好了,不过她转念想到叶音都能当女帝,为什么叶音生的女儿不可以?   孩子是男是女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音音生出来的,跟音音和顾澈有血缘关系。   如果孩子不听话,啊呸呸呸…音音的孩子肯定最孝顺娘亲了。   王氏想些有的没的,面上不露分毫。   母女两人散步的差不多了,王氏道:“你有没有想吃的?”   叶音:“弄点浮元子吧。多加点醪糟。”   “等着,娘给你做。”王氏丢下一句话就急忙忙走了,叶音想劝都没机会开口。   御膳房有厨子,何必她娘受累。   王氏找不到她还能为女儿做什么事,只有亲手做顿吃的。   另一边。   顾澈把顾朗叫到跟前:“阿朗,你如今也大了。”   顾朗心嘭嘭跳,忍不住道:“小叔,您有话直说吧。”这么迂回他心慌。   顾澈就直说了:“你去江南跟天临军过几招。”   顾朗:………   顾澈:“多看多注意,留意他们现在的行军方式。”   顾朗挑眉:“听皇叔的意思,这是让我做探路石。”   顾澈点了点扶手:“嗯。”   顾朗:………   顾朗嘴角抽抽,都不掩饰一下吗。就这么应了。   顾澈垂下眼:“算算日子,阿音还有七个多月就要生了,我不想她再为天临军的事忧心。”   必须尽早除了天临军才好。   “那个……”对上顾澈看过来的视线,顾朗欲言又止:“皇叔,我也很讨厌邵和就是了,可是大宁没有把握能在七个月内干掉天临军。”   顾朗说的委婉了,保全他皇叔面子。   别看邵和现在退守云州,可是那小子又狠又狡猾,手下都是豺狼,并不比北狄弱,甚至还比北狄更强一些。   顾朗知道天临军总有一天会在大宁手下尽灭,但至少也得数年光景。   这是对自我的正确认知。否则会吃大亏。   顾朗狐疑的瞅他皇叔,怀孕的是皇婶婶吧,怎么感觉他皇叔变笨了似的。   顾澈冷笑:“在想什么。”   顾朗浑身一激灵:“没。什么都没。”   顾澈:“既然你无事,明日就动身吧。”   顾朗咬紧一口白牙,您可真是我亲皇叔。   顾朗气冲冲走了。 第131章 另辟蹊径   当顾朗带的大军行进到江南时,底下人给顾澈送来了新物什。   “陛下,这已经是改良过很多次了,威力远大于之前。”   顾澈眸光冷淡:“是否大于之前,试试就知道了。”   少顷,上空响起一阵奇异的嗡鸣,顾澈看着七十步开外受创的树干,眉头并未松展。   “还不够,再深究。”   管事心里直发苦,这、这火铳的威力已经很大了啊。   仿佛知晓管事的想法,顾澈嗤道:“连弓箭的威力都比不上,你们每日在做什么。”   管事深深低下了头。   今日是个好天气,蓝色做底白云悠悠。然而管事大气不敢出。   眼看顾澈要离开,管事咬咬牙低声道:“陛下。”   顾澈驻足。   为了以后,管事心一横:“陛下,火铳研发始于大宁,并无多少前人经验。”他跪在地上嘭嘭磕头:“陛下,就算您杀了小的,小的也不能保证能在短时间大量提升火铳的威力。”   树影婆娑,明明是不热不冷的好日子,管事跪在地上出了一身汗。   他面如灰色,他们真的尽力了,一天12个时辰,他们只敢歇两个时辰,有的人都快看不清东西了。   顾澈阖上眼,少顷睁开:“朕知晓了,你们尽力而为就好。”   顾澈离开后,不多时一名大太监带着宫里的赏赐来临。   管事都懵了,他说了那样大逆不道的话,不但没被革职,他们司上下居然还得了赏赐。   顾澈回宫后,又翻出兵书。   天临军就是大宁的一根刺,刺在伤口久了,会化脓。   “奴婢见过圣上。”   殿外传来动静,顾澈立刻把兵书合上,翻出奏折批阅。   “阿澈。”叶音从殿外大步而来。   顾澈起身相迎:“你怎么过来了。”   叶音:“我担心你忙不过来。”   顾庭思外派,郭华邓显儿等人也去了江南,如今顾朗也走了,顾澈身边并无多少趁手之人。   叶音舍不得把所有事都压到顾澈身上。   顾澈扶着她在榻上坐下:“如今除了天临军,大宁再无忧患,我并没有那般繁忙。”   叶音不跟他争,而是问:“再次对天临军开战,你可有把握赢。”   顾澈爱怜的摸摸她的脸,最后又忍不住倾身亲了亲叶音的嘴角:“大宁的一统,是我这个做父皇送给咱们孩子的第一份礼物。”   叶音抿唇,心里不禁发酸发软,“你何必逼自己那么紧。”   “没有。”顾澈温柔笑道:“我心里有数。”   顾澈面色温和,但叶音知道再说下去也不过车轱辘。她叹了口气,“我去看看奏折。”   顾澈:“好。”   中午饭食,叶音吃到一半忽然蹙眉,顾澈拿着空碟子在她嘴边:“是不是反胃,音音,不想吃就吐了。”   叶音本来想忍,但胃里翻腾的厉害,她走到背人处吐了一通,脸色泛白。   顾澈已经召了太医,但叶音不过是害喜严重,并非其他大事。   叶音沉下脸,顾澈让太医下去,拍了拍叶音的手:“这几个月你就好好休息吧。”   叶音不语。   她心里揣着事,顾朗太年轻了,根本不是邵和的对手,她怕顾朗有事。   或许是怀孕的人多思。有些被叶音刻意压下的东西又冒出头。   深夜漆黑,寂静无声。   然而帝王寝宫却传来惊唤,叶音冷汗涔涔,从噩梦中惊醒。   顾澈搂着她,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音音,你在做噩梦。没事的没事的,不要怕。”   他不知道叶音梦到了什么,但能把叶音吓成这样,定然是大事。   大宫人点燃宫灯,隔着屏风唤:“陛下,可要为圣上请太医?”   顾澈刚要吩咐,叶音道:“不必了,你们也退下吧。”   她无力的靠在顾澈肩头,双眼发空:“有你就够了,阿澈,有你就够了。”   叶音有私心,顾家现在剩下的人除了顾澈,只剩下顾庭思和顾朗,叶音不敢叫他们有事。   一应战事她都可以亲自上,却不敢让顾庭思和顾朗置身险境,否则她怎么来面对阿澈。   这个男人对她这么好,她怎会不动容,她爱顾澈,便爱顾澈的亲人。   此时此刻,叶音竟然有些埋怨顾澈:“你为什么要把阿朗派出去。”   她的梦里,顾朗浑身是血一双眼含泪,求皇婶婶救他。   叶音鼻子一酸,抬手捶了一下顾澈,“朝堂上又不是无人了,你怎么把阿朗派出去。”   顾澈握住她的手:“音音,阿朗需要历练。顾家儿女没有废物。”   叶音直起身,不敢置信的看着顾澈:“你怀疑我要养废阿朗?!”   顾澈:………   顾澈哭笑不得:“你怎么会这样想。”   “音音,我从来没怀疑过你。但你也不要揣测我好吗。”顾澈敛目低垂:“我的心也是肉做的,会疼。”   叶音一下子慌了神,“不是。我不是…”   她一把抱住顾澈,眼眶泛红:“阿澈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的错。”   她紧紧抱住顾澈,像落水的人抱住浮木。   爱情虚无缥缈,有的人穷其一生或许都没碰见过。   曾经叶音也不信,也不在乎。可是直到她遇见顾澈,有些东西就变了。   可她反应迟钝,若不是顾澈坚持,或许她就错开这份贵重的情谊。   顾澈叹了口气:“你都在想什么啊。”   叶音卡住。   少顷,她低声道:“我梦见阿朗死在战场上,临死前他向我求救,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梦都是反的。”顾澈怜惜的亲亲她的眼睛:“我只是让阿朗去跟天临军周旋。你明白吗,因为我暂时不能离京,所以派阿朗去试探天临军的行军路数。”   “最后我会亲自跟邵和对战。”   叶音手一紧,“不行。”   叶音眼珠紧盯着顾澈:“君子不立危墙下,阿澈你自小念书,你该知道的。”   顾澈轻轻笑了一下,眼里盛着光,像月湖下泠泠的湖水,“音音,我曾为君,保护大宁百姓是我的义务。我亦为夫,解你忧患是我心之所愿。我更将为父,许他/她安宁之所,是我的责任。”   他的声音那么清越,讲述时不疾不徐,仿佛不是在他听说话,而是在感受一场微风的洗礼。   叶音被安抚了。人活一世,总有事必须做。   就像她曾经在外征战,阿澈也担心她,可从未强硬的阻拦她。   顾澈扶着她慢慢躺下,哄道:“睡吧,我在这里。”   他曾经看了许多杂记,此刻倒是排上用场,叶音听着那文绉绉的念句,不多时便睡下了。   顾澈却睡不着,管事说的对,火铳改良不在一时,但是也不是没有用处。 第132章 圈套   烈日当空,尘土飞扬。   京郊的一块空地上,一排士兵整齐划一的射击,同时还伴随着奇异的声响。   “13号,出列。其他人归队。”   那名13号的士兵的命中率是最低的,他被剔了出去。   很快又是新的一队士兵,手里拿着火铳对着不远处的木板射击。   顾澈来的时候训练正火热,总兵赶紧迎上来:“陛下。”   顾澈:“训练的如何了?”   总兵脸上露出一点笑意:“准头比之前好多了。”   论起有效射程,火铳还赶不上弓箭。   火铳现在的有效射击在70步,但是如果敌人身上有甲胄,那么想要达到同样的杀伤力,至少要缩短一半距离。   但就算是这样也很了不起了,因为训练一批弓箭手的成本,远远高于火铳手。   不是谁都有那个力气拉开强弓,就算有,一箭一箭射出去也赶不上火铳的连发速度。   顾澈在旁边亲身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总兵所言属实,这才缓了神色。   同一时间,顾朗带着一支队伍在山间逃窜。   他中计了,一个用两千士兵性命做饵的变态而扭曲的陷阱,目的就是为了引他上钩。   邵和就他*是个疯子,是没有感情的野兽。   林中的树叶草枝打过头脸,在顾朗脸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他坐下的战马奋力奔跑,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生命尽头的最后挣扎。   在他们身后,留下温热的血迹。   汤潮下马勘察,随后走到邵和面前:“大帅,从这些凌乱的痕迹来看,顾朗那边最多还有六七十人。而且……”   邵和:“而且什么。”   汤潮把指尖的血迹给邵和看:“我想顾小将军的战马也快死了。”   邵和不置可否,他遥遥盯着前方:“你怎么确定是顾朗的马。”   汤潮笑了笑,“当然是因为刺伤顾小将军战马的人是属下。”   山林泥土潮湿,留下的痕迹也更明显。   邵和斜了他一眼,率先冲进山。   顾澈,是你自己把顾朗送过来。   阿旦的血仇,就先用你侄子的命来告慰。   邵和有心算无心,带来的皆是强兵强将,速度极快。   大队人马进山,林中山鸟走兽悉数躲藏。   “将军,天临军追上来了。”   顾朗脸色一黑,他刚要发话,身体骤然被一股大力拉扯…   “将军小心!”   “保护将军——”   眼看顾朗要连人带马摔下,一道人影飞快扑向他在草丛里滚了几圈。   “方参将!”   “将军——”   顾朗抬起头,发现是方白。他顾不得疼去看自己的战马,马儿受伤颇重,通灵性一般蹭了蹭顾朗的手就闭上了眼睛。   顾朗一拳捶在地面。   方白看着狼狈的顾朗,又看了一眼残存的队伍。他本来是跟在池明贤身边在新游处理事宜。   后来方白听说顾朗带兵攻打天临军,就自动请命前往。   在新游的时候,他被天临军坑了一道,方白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哪里受的屈辱,他要从哪里讨回来。   顾澈收到消息后就允了,方白到了顾朗手下被任为参将,算是平调。   想到什么,方白趴在地上静听,脸色越来越难看。   天临军马上就追来了。   他最后再看了顾朗一眼,“将军,得罪了。”   他上手直接扒了顾朗的甲胄,衣袍。顾朗还没回过神来,方白又脱下自己的衣服。   “方参将你干什么。”   方白死死盯着顾朗:“将军,您一定要活下去。就当是为了朔应陛下和圣上。”   顾朗反手抓住方白:“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想假扮我。我不准。”   顾朗双眸血红,“是我的失误,全都是我的错…”   “不怪你。”方白把住他的肩膀,厉声道:“邵和就是个疯子,他不是正常人。他身为天临军的大帅,却丧心病狂的用天临军两千士兵的性命做饵,谁能想得到。”   “我们还是赤袍军的时候,九公子和音将军以身作则,告诉我们爱兵如子,爱兵如兄弟。我们只是被一个疯子缠住了,不是我们的错。”   方白给左右使眼色,强行给顾朗换上他的衣服。他们两人身形相似,年纪也相差不大。   方白用刀割断头绳,黑发散落。再用刀划伤脸,抹上泥污覆盖住大半张脸。远远看去,不熟悉他和顾朗的人不能立刻分辨出。   他喝道:“带将军走。”   “不,不。”顾朗疯狂挣扎:“方白你放肆,你不能做我的主……”   他们当初逃到金城不久,就碰到了方白,甚至比认识邵和更早,这么多年方白跟在他们身边,早就如兄弟。   “这是我唔唔……”顾朗被堵住嘴强行带走。   方白咬着牙,吩咐剩下的人:“迅速清扫痕迹,往山顶走!”   “是。”   须臾,邵和带人出现在方白他们刚刚停留的地方。   “大帅,有碎布条。”   邵和冷笑:“往山顶追。”   今天顾朗必须死。   用手下两千兵士的命,换来力挫大宁气势加顾朗一条命,太值了。   “驾——驾——”   草木被骏马踩踏在铁蹄下,在这原始的山林硬生生开辟出一条道。   忽然,邵和勒停缰绳,烈马前蹄高扬。然而他身后的兵士来不及停止,越过邵和冲了过去,顿时人仰马翻。   邵和看着前面的藤蔓,想起在新游受到顾澈的袭击,也是那场战役中,阿旦为了救他被顾澈一剑穿心。   邵和面色狰狞,怒到极点反而平静下来,“不愧是叔侄。”   汤潮已经带人检查,“大帅,没有暗器了。”   “他们也没那么多时间准备。”邵和一夹马腹,迅速往山顶去。   顾澈,但愿你收到你侄子的死讯时,还能稳住你虚伪的神情。   眼前景物飞快后退,当草木退去,大宁红色的兵服格外显眼。   邵和看着被大宁兵士挡在身后的“顾朗”,带着高高在上的戏弄:“好久不见,顾小将军。”   “顾朗”往地上啐了一口:“呸!”   他身边的兵士对天临军喝道:“你们大帅为了抓我们将军,不惜用你们两千无辜兵士的命做饵,跟着这样的人你们不害怕吗?”   邵和眸光闪过一丝阴翳,汤潮立刻道:“放你娘的屁,我们的兄弟都死在你们手上。”   “你们快死了还挑拨我们感情,我杀了你。”汤潮大喝一声,举着大刀冲过去。   这个山顶顿时沦为战场,邵和牢牢盯着最后面的“顾朗”。   他对手下耳语一番,不多时有人拿来弓箭。   邵和弯弓搭箭,嗖的一声,方白身前的兵士倒下。   方白又惊又怒,邵和得意的勾唇,再度搭上第二箭,在方白愤怒的目光下,射击。   那箭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眨眼间便又洞穿一人的心口。   护卫方白的兵士临死前轻声道:“将军,逃……”他无力的垂下头。   方白苦笑,他还能往哪儿逃。   他环视一圈,驾马向北方跑去。邵和立刻带人跟上。   邵和的手下不解:“大帅,您为何不一箭射杀了他。”   邵和:“那还有什么意思。”   顾朗此刻就像只败家犬,邵和观赏对方的狼狈。   不得不说,方白最大程度上拿捏了邵和的心态,他矮身躲过身后的暗箭,却没躲过身下,小腿被一箭洞穿差点叫出声。   阿朗,你快些逃。   大白哥坚持不了多久了。   邵和盯着前方的一人一马,目光瞄准战马的前腿。   “嗖——”   箭矢射穿战马的前腿,方白直接从马上摔落,腿上的箭矢磕在地痛的他闷哼。   鞋底摩擦地面的沙沙声响起,邵和大步而来:“顾朗,你可想过今日。”   方白喘着气不作声。邵和盯着他受伤的腿,一脚踩上去。   “啊啊啊啊啊”   邵和居高临下审视他,少顷他收回脚笑道:“顾朗,你跪下对我磕三个头,我就饶了你。”   方白被血污和头发挡住脸,但一双眼却亮的惊人,眼中恨意滔天。   “邵和,你永远都比不上我皇叔。”   邵和脸上的假笑退去,面无表情,一双眼漆黑似无底深潭,终年透不进光。   邵和拔出剑,指向地上的人:“你废话太多了。”   一剑穿心。   方白看着头顶的天空,眼神涣散。他这辈子其实很幸运了,遇见了音将军,更遇见了阿九哥。   只是当初在金城,他不该咬音将军那一口。   意识模糊,方白遗憾的闭上眼。   邵和沉浸在为弟弟报仇的怅然里,汤潮觉出不对。他见过顾朗,也跟顾朗交过手。刚才顾朗的声音不对。   汤潮还以为顾朗快死了才如此,可这会儿汤潮越看越蹊跷。他上前扒开尸体的头发,惊道:“大帅,这不是顾朗。” 第133章 最后的对战   顾朗纵马狂奔,身后的箭矢如影随形。   顾朗纵马狂奔,身后的箭矢如影随形。   “将军您莫怕,我们护着您…”   顾朗清楚的听到箭矢刺破身体声,是两名兵士用身体为他做盾。   他咬着牙,不敢流泪,不敢回头。   邵和停下马,长臂拉开了弓,锋利的箭头在阳光下闪着冷芒,瞄准顾朗的后心。   “嗖——”   “将军!”   就近的兵士用尽全力扑到顾朗的马上,同时按下顾朗的身体。   箭尖带着温热的血,滴落在顾朗的侧脸,仿若灼烧。   邵和眸光一狠,再次搭箭,然而漫天箭雨忽而袭来。   郭华和邓显儿率大军前来,邵和看着顾朗的背影,恨恨的摔了弓,“撤。”   顾朗得救了,可护着他的两名兵士几乎被扎成刺猬,药石无医。   顾朗抖着手覆上他们的眼。   邓显儿带兵前去山林,带回了方白的尸体。   顾朗盯着方白胸口那个大窟窿,一阵眩晕。大半日征战逃亡,再加上顾朗情绪大起大落,顾朗纵然年轻也撑不住了。   “将军,将军!”   郭华扶住顾朗:“去请军医。”   有些事当局者迷,但当郭华和邓显儿脱离出来后再看,就觉出猫腻,所以及时赶来支援。但他们也更惊惧邵和的疯狂。   邓显儿看着方白的尸体,面色沉痛:“现在怎么办?”   郭华咬牙:“先把尸体放进冰窖。”   方白是金城人,时人讲究落叶归根。可方白的亲妹妹却在京城。   至少…至少得等方白的亲妹妹来看方白一眼,那是方白唯一的亲人了。   白鸽飞入皇宫,顾澈正在处理国事,他看到窗台的鸽子,阻止宫人,他自己亲身过去。   顾澈吩咐:“去拿谷物来。”   宫人:“是。”   顾澈摸了摸鸽子的羽毛,随后取下信件。   宫人送来谷物时被顾澈的脸色骇的跪倒在地,鸽子不懂,它盯着宫人手边的食物,歪了歪脑袋飞过去。   “你先退下。”   宫人知道这是在说她,犹豫片刻,将谷物放下躬身退了出去。   顾澈攥紧纸,闭上了眼。   郭华的来信几乎不带主观情绪,把事情原委说了。   当初顾朗被顾澈派去江南,就是因为有郭华和邓显儿这些老将护着。   顾朗只是跟邵和周旋,甚至方白申请调去江南,顾澈应下也是这方面考虑。   有经验的老将护着,这些小辈慢慢成长。而顾澈一边处理国事,一边在京训练火铳手。   但是所有人都低估了邵和的残忍,谁会把自己手下两千士兵推出去送死。   战场上的损耗和死在自家首领手里根本不一样。   顾澈一直待到黄昏,叶音亲自来寻他,顾澈尽量平和道:“你怎么来了?”   叶音:“出事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叶音示意其他人退下,她挺着肚子进殿,顾澈过去扶她。   叶音在榻上坐下:“说吧,出什么事了。”   在顾澈开口前,叶音先道:“不要瞒我,你知道我手下的玄骑卫不是摆设。”   顾澈一瞬间泄了力,他把手里皱巴巴的信件给叶音看。   那上面沾染了顾澈的汗迹,一些字都被模糊了,但叶音也能猜出大意。   迅速浏览过,叶音平静的将信件烧了:“阿澈,我记得火铳手训练的差不多了。”   顾澈蹙眉:“音音……”   叶音转身:“你走吧。我会在京城等你凯旋,等你带来天临军的覆灭邵和身死,大宁一统的好消息。”   顾澈不语。   随着月份的推进,叶音害喜的越来越严重,她的小腿已经浮肿了,但因为睡眠不好,她眼底青黑。   少顷,叶音回身虚虚抱了抱顾澈:“比起我,阿朗更需要你。去吧。”   叶音本来想把玄骑卫也给他,但顾澈同样担心叶音,玄骑卫忠于叶音,是叶音保命的底牌。   夜色降临,顾澈连夜带兵出京。   他们到达港口之后,改走水路,大概是老天相助,他们一路顺风顺水,比过往快了一日到达江南。   此行方白的妹妹也来了。她一身素衣,脸色更加苍白。   她看向郭华,颤声道:“郭将军,请问我哥哥…我哥哥在哪里?”   郭华看了一眼顾澈,顾澈叹道:“带她去吧。”   其他人离开,顾澈看向顾朗:“你有没有要说的。”   数月不见,顾朗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仿佛剥去和善的假衣,锋芒尽显。   他垂眸:“我无话可说。”   失误就是失误,无从狡辩。更不该辩解。   顾澈:“去做一件事。”   顾朗这才抬起头。   云州近日出现了一起流言。   “你们听说了吗,大帅跟大宁的顾将军有仇,为了诱杀顾将军,居然拿自己人做局。”   “真的假的?”   “你们忘了,之前那场仗咱们天临军死了两千多人。”   “难道大帅……”   “放肆!”茶馆突然来了官兵,拔刀指向说小话的几人:“把这群大宁走狗抓起来。”   “冤枉,冤枉啊——”   “我们也是道听途说。”   领头官兵环视众人:“谁还讨论流言,格杀勿论。”   茶馆寂静无声,直到官兵走了,他们才松了口气,随后不敢多待,飞快回家。   然而不管邵和抓人抓的再厉害,也刹不住口子。   因为这件事的源头在他,为什么天临军之前跟大宁交手十多次,也不过几十伤亡。怎么这一次就死了两千多人。   百姓们还好,但军中人心惶惶。   “其实,我们不是非跟着大帅不可。”   听到这句话的士兵们浑身一颤,他们立刻要去找那大胆之徒,结果却什么都没找到。   大帅府。   大山心急火燎:“大帅,这些流言忽然而起,肯定是大宁搞的事。”   他们能在大宁安眼线,大宁为什么不可以如此?   邵和擦拭着自己的爱刀,幽幽道:“他来了。”   大山:“什么。”   邵和挽了个刀花,“所有恩怨该了结了。”   这路数邵和熟悉,当初赤袍军是怎么拿下明王的,如今大宁也想这么对他。   不过他不是明王那个蠢货。   去除流言最强有力的方式,就是天临军打一场胜仗。语言有效,但有时候也苍白无力。   热浪在空中蒸腾。   双方都想打,没有什么虚的,这是场硬仗。   两军对峙,邵和看着对面熟悉的面具,脸色狰狞。   汤潮上前喊话:“来者何人。”   顾朗驾马上前:“大宁将军,顾朗。”   汤潮嗤笑:“原来是败军之将。”他专戳顾朗痛处:“那小子跟顾小将军像,可惜最后还是被我识破了。”   顾朗眸光一厉,舞着木仓刺来。两人眨眼间交手几十回合。   汤潮老练,可基础不行。顾朗年轻,但从小练武。两人打的难舍难分。   围观的人心急,当事人更是如此。汤潮出手越发急切,但顾朗还是不疾不徐。   眼看汤潮的大刀砍来,顾朗而逃。邵和嘴角上扬,下一刻却滞住了。   谁也没想到顾朗居然杀了个回马木仓,直击汤潮咽喉。   “嘭——”地一声,这名天临军大将死于马下。 第134章 胜利   汤潮的死拉开了战场的帷幕。   战鼓擂鸣,邵和驾马冲在最前,不甘,仇恨,嫉妒种种情绪交织,让他锁定了那张面具。   “顾澈——”   两人兵器交接,他倏地逼近,“为什么要有你!”   当年顾家冤案,顾澈为什么不死在那场冤案里。   如果没有顾澈,他如今就能拥有想要的一切。   顾澈不语,两人短短时间杀了几十回,兵器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啊——”邵和用力一劈,顾澈驾马躲去,反手一刀。   邵和:“同样的招数不管用了。”   邵和立在马背上,竟如履平地一般,一脚踹向顾澈的脸。   他很早就想这么做了。   顾澈翻身藏于马腹,马儿机灵的跑动。邵和坐回马背立刻去追。   然而顾澈混入了人群里,邵和大怒:“顾澈,你这个伪君子!”   “出来单挑。”   邵和叫嚣的时候,一匹马无声无息靠近他,邵和本能后退,马侧一柄长木仓刺向他。顾澈换了武器。   邵和躲避不及,被刺中肩膀,他捂着伤处:“顾澈,你只会偷袭吗?”   顾澈重新坐于马上,他冷声道:“我曾经也敬你是条汉子,也认为你虽然投奔张元庆,但心中有自己计量。”   “事实上你干掉张元庆称帅后,也确实做过利民之举,我便以为你好歹也算一方霸主。”   顾澈驾马走动:“我本来想跟你阳谋对阳谋,但属实是我高看你了。”   邵和嗤笑:“你算老几,本帅何需你高看。”   他大刀直指顾澈:“你别得意,这天下谁知道最后归谁。”   顾澈笑了一声,再次攻上来,顾朗他们想要帮顾澈的忙,却被大山等人拦住。   “顾小将军,你的对手是我。”   顾朗瞬间沉下脸。   双方打的难解难分,然而此时连声异响将众人慑住。   邵和拉开跟顾澈的距离,寻声看去,却发现天临军死伤大片。   邵和暴怒:“怎么可能!!”   他瞪着顾澈:“你做了什么!”   回他的是顾澈的长木仓,大宁和天临军双方近距离交战,火铳的威力被发挥到极致。   连发,群攻,便携。三个优点是天临军弓箭手无法追赶的。   大山被一发流弹伤到肩膀,顾朗趁机加大攻击,邓显儿辅助他。   大山忙着抵挡顾朗的攻击时,被邓显儿一刀砍了头。   头颅滚滚落地,他还睁着眼,盯着吼声震天的战场。很快被人踹开,踩踏。   他在战场打出名号,也终结束于此。   顾朗一脚把马上的无头尸体踹下地,然后立刻奔向顾澈。   邵和那种不择手段的小人,谁要跟他一对一。   然而大宁的火铳手挡住了顾朗的去路。   顾澈不是邵和,既然要战,顾澈必然要把己方损失降到最小。   他让人释放流言,就是故意激的邵和跟大宁正面对战。   两军交接,就是大宁火铳手发力的好时刻。   天临军倒下大片,战场上当即死掉的人很少,很多都是受伤后爬不起来被踩踏死的。   邵和精心筹备的骑兵,骑兵落马,铁蹄飞踏,此刻战马成了催命符。   惨叫声此起彼伏,邵和心道不好:“撤兵,撤——”   谁想两支大宁部队如同天降,竟然从天临军后方拦截,邵和远远的看到一张熟面孔,“顾——庭——思——”   邵和又恨又怒:“你们顾家还真是倾巢而出。”   顾澈执木仓逼近,邵和且战且退,他就算再蠢也明了,今日他大势已去。   他盯着火铳,那么个小玩意儿,居然瞬间能扭转局势。   还有水泥,他费尽心思水运水泥,加固城池,但最后他竟然带兵跟顾澈硬碰硬。   他用阴谋也没能留下顾朗的命,而顾澈光明正大把他激出来。   两人打斗间,邵和又添新伤,他往后一仰躲过顾澈刺来的长木仓,没想到顾澈改刺为挑,邵和腰间一疼从马上摔落,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勉强躲过顾澈长木仓的挑刺。   他用刀杵地站起来,头发在刚才的滚动中散落,配上那双眼和血更添张狂。   邵和大叫一声,直冲顾澈而来,顾澈将马推开后孤身应战。   邵和力气极大,发了疯的狂砍:“你别想活。”   他死也要拉顾澈垫背。   然而他却被顾澈一脚踹了出去,顾澈长身玉立,他有多镇定邵和就有多狼狈。   不远处,邵和听到顾庭思和顾朗高喊:“降者不杀……”   天临军有人动摇了。   之前的流言在此时发挥效用,邓显儿大声道:“邵和都不管你们死活,你们何必为他拼命。”   “就算不为自己,你们想想家里妻儿双亲。”   铁刀落在地上,溅起尘土。   邵和哇的吐出一大口血,也不知是受伤缘故,还是被气的。   顾澈上前:“你有没有后悔。”   “后悔什么。”邵和吐出血沫仰天大笑,笑顾澈的蠢问题。   他提气道:“我输在我醒悟太晚。若我早日抽身那无用的感情,只寻利益,当日我跟成王联合,你未必能登基。”   顾澈透过面具的孔洞看着他,垂下眼,“你有能力,但你属实自视过高。”   邵和凭什么认定天临军能轻松联合成王,而不是赤袍军跟成王联合。   比起屠杀义父上位的白眼狼,明显以仁义为主旨的赤袍军,更受成王信赖。   顾澈还嫌刺激不够,继续道:“上天待你不薄,将一群对你忠心至极的兄弟送到你身边,但你真的把他们放心里吗。”   若邵和知收敛,当初占据封地后主动归顺,他和叶音难道会吝啬一个异姓王,就算忌惮邵和的势力,他们也会用更温和的方式,一代一代削弱异姓王的力量,留给对方富贵。   邵和那群兄弟也能享荣华日子。   几百年后的事顾澈不敢保证,但三代以内,顾澈可保对方无忧。因为他最多只能活在那时。但这么久的时间,也够“异姓王”想对策了。   若顾澈后世子孙暴虐无道,隔着千远万远,邵和的后代自可再次起义。若顾澈后世子孙有为,想来也不会特意去为难人,保对方做富贵闲人是没问题的。   是邵和不甘心,而又贪心。   邵和大骂:“你懂什么,你凭什么这么高高在上。”   他再次攻上来,却被顾澈一木仓挑在地。   邵和眼神一狠,“顾澈,你定不了我生死。”   他一个虚招逼退顾澈,随后手一翻准备自刎。   但是他手中的长刀被一股大力挑开了,邵和看着对面的面具,蹙了蹙眉。然而不待他言语,便觉心口一痛。   顾澈握紧木仓身,大力往前推,硬生生把邵和挑上空中,重力作用下,邵和被贯穿心口落回顾澈的手腕处,两人不过咫尺,顾澈冷冷道:“阿白怎么死的,你就怎么死。”   邵和嘴中鲜血涌出,他用右手扣住顾澈的手腕:“就是这只手,捅穿了那小子的心口。”   顾澈声音不变:“我也是用捅穿你心口的右手,杀了邵旦。你们兄弟团圆了。”   邵和面部一颤,盯着顾澈的眼中盈血,费力的抬手想要扒掉顾澈的面具,然人力不可及,半途无力又不甘跌落。   邵和死了,死不瞑目,一切都结束了。 第135章 孩子   兴城主宅。   其他人默默退下,书房里只剩顾家人。   顾澈双手交握,直视顾朗:“若我将你留下,你可否能善后?”   顾朗面皮一热,低下头郑重道:“请陛下再给我一次机会。”   顾庭思也帮腔:“阿朗有能力,相信经过上次惨剧,他绝不会再有失误。”   顾庭思后来听郭华和邓显儿说了,这事真不能全怪顾朗,是他们低估了邵和的恶。   当初邵和带着几个小弟离开赤袍军,顾庭思还以为邵和是什么重情义的人物。邵和或许重视过,但重视的只有邵和认可的那几个人。   其他人都是可以折损丢弃的棋子。   顾澈深深看了顾朗一眼,“你皇婶婶还有三月就要生产,我不希望你再出乱子,明白吗。”   顾朗:“是。”   次日,顾澈带了一支小队回京,叶音不好出宫,派玄骑卫秘密在城门等候。   然而约定的日子顾澈还没回来,叶音眼皮子一直跳。   邵和已除,世家也削的削,这大宁内没人再能危害顾澈了,不可能有人祸。   但是,天灾呢。   恰逢屋外一声惊雷,响声在殿内回荡。叶音心慌意乱,想去窗边看看,却突然感到腹部疼痛。   叶音脸都白了,外面的宫人听到动静询问:“圣上,您怎么了?”   叶音强撑道:“过来扶朕。”   少顷殿内响起惊叫,“圣上,你的下摆有…有血。”   叶音低头看一眼,那鲜血刺目。   她匀了一口气,尽量平静地吩咐宫人去将含池殿的王氏请来,再叫人传太医稳婆,命玄骑卫封死宫门。   此时此刻,她只信自己的势力。   暮色四合,狂风呼啸,珍珠大的雨珠无情的敲打万物,御花园的里娇嫩的花朵被暴雨冲击着坠落,花瓣凋零。   雨水堆积,在地面形成浅溪。   立政殿的偏殿灯火通明,王氏牢牢守在叶音身边。   她握住叶音的手:“没事的音音,你身子有七个月了,肯定没事。”   “娘最有经验了,音音你相信娘。”   稳婆小心道:“圣上,你留点力气,不要泄了力。”   叶音疼的汗如雨下,眨了眨眼示意自己明白。   烛火在空中跳跃,殿内的一切明明灭灭,叶音咬紧牙,疼痛阵阵直击大脑。   太痛了,她在战场上被人砍几刀也没这么痛。   宫人端来参汤,叶音强逼着自己饮下,太医给她把脉,眉头紧蹙。   王氏急了:“太医,我女儿没事的对吧。”   太医斟酌道:“劳圣上多配合。”   叶音闭上眼,顾左右言其他本就是个信号。   王氏心里一颤,她把太医和稳婆带到旁边去,厉声道:“不管你们用何种法子,必须保住圣上。”   哪怕,哪怕以后再无孩儿也无所谓,叶音要活下去。   稳婆垂下眼,“小妇人明白。”   窗外忽然一片亮白,激的人闭眼。   “陛下,雷雨交加太危险了,不如明日再赶路吧。”   顾澈脸色难看,另一名随从也劝:“陛下,此刻惊雷阵阵,若是战马受惊……”   二人跪下:“还请陛下保重自身。”   外面电闪雷鸣,若是赶路途中,陛下被雷劈着……众人心头一慌,俱不敢再想。   顾澈站在驿站下,雨声如浪拍击着顾澈的理智:音音……   “啊——”叶音疼的脸色扭曲。   稳婆大惊:“圣上不要叫,留着力,圣上…”她取了新的布巾堵住叶音的嘴。   叶音死死攥着被子,大脑像被人拼命砸,痛的发蒙,周围的一切好像都远去了。   稳婆又急又惧:“太医,快为圣上施针,晕过去就坏了。”   汪清清守在殿门外,成全握住她的手:“圣上非凡人,肯定没事。”   成全看着紧闭的殿门,圣上把清清叫来,意欲何为。   若是圣上有个万一……   成全把住刀柄,差点乱了呼吸。   朔应陛下未归,圣上不足月产子。   国不可无君。   成全又看了一眼带着幕篱的妻子,最后还是沉默了。   雨水顺着檐下滑落,结成雨幕,有人愁雨,也有人听雨。   谢家公子急匆匆去了祖父院子,管家早就侯着,见小主子来了,立刻打开书房门。   “大人等着小公子呢。”   谢小公子颔首,掸了掸衣袖,大步而入。   “孙儿见过祖父。”   谢尚书抬眸:“来了。”   “你近日繁忙,我也不常见你,正好今夜大雨闹人,祖父想你也睡不着,索性咱们祖孙手一局。”   谢小公子拱手:“孙儿献丑了。”   谢尚书摆摆手,祖孙俩在榻上对坐,旁边的窗户大开,大雨斜飞,不多时祖孙俩都湿了半边衣裳。   谢尚书落下一子:“你在想什么?”   谢小公子欲言又止。   谢尚书笑道:“在祖父面前也吞吞吐吐?”   谢小公子收拢手指,紧攥着手里的白玉棋子:“祖父,宫门突然被玄骑卫接管,加强守卫。您说是不是…”   谢尚书捻着棋子敲了敲:“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谢小公子愣住。   朔应帝病重缠身,女帝若是产子不顺,有个万一。   帝位空悬…   顾朗现在还在江南,纵使群臣推举顾朗为帝,可这一来一回,也够他们准备了。   皇位上坐谁都可以,但世家的势力是强还是弱就说不准了。   谢尚书端起手边的茶盏,却发现茶凉了。   他重新将茶盏放下,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将谢小公子惊醒。   谢小公子心不在焉的将手中白棋落下,谢尚书紧跟其后。   半刻钟后,谢尚书叹道:“你输了。”   谢小公子猛惊,看着棋盘上被围堵致死的白子,瞳孔映出一片惊惶。   玄骑卫就是女帝最大的底牌,若京中谁有异动恐怕见不到明日晨光。玄骑卫只要拖上须臾,足够顾朗带兵杀回京。   从一开始,他们就毫无胜算。   大宁已无外患,内忧便无存活之机。   谢尚书起身:“雨势小了,你回吧。”   谢小公子连“告退”都未言,再次匆匆离开,管家进来把书房的窗户关上:“天凉了,老奴为大人更衣。”   谢尚书呼出一口气,孙儿聪明过人,但有时候谢尚书怕孙儿聪明过了头。   此番提点,那孩子应是听进去了。   驿站外,顾澈紧盯着夜幕。   “雷停了。”   随从犹豫:“陛下,不急在这一时”   他话没说完,顾澈已经翻身上马奔入了大雨中。   从驿站到皇宫,快马加鞭只需要三刻钟。   马蹄飞快,甩下一地雨水。   没有了雷声,殿内也没了声响,汪清清心里慌,想要唤王氏,但最后还是熄了念头。   雨势也慢慢小了,哗哗的声响变成淅沥沥,不知道等了多久,汪清清感觉自己身体都快没知觉了,终于听到殿内一阵微弱的哭声。   她刚要推门,一只大手率先推开殿门。成全将妻子护在身后。   顾澈脱去外衣,重新穿了件干净衣裳才敢进偏殿。   稳婆吓坏了,“陛下,妇人生产,男子见了不好。”   顾澈置若罔闻,他遥遥看着床上昏死过去的女子,问王氏:“娘,音音她”   王氏虚脱道:“音音没事,就是太累了。”   反而是叶音生下的孩子,因为早产的缘故,这孩子堪堪四斤。浑身皱巴巴的。   顾澈想碰碰叶音的脸,也想看看孩子,又怕身上的寒气过过去。   现在确定叶音母女平安,顾澈才敢去洗漱。   叶音再醒来时,模糊中看到一张疲惫的脸,眼泛血丝。   王氏喜道:“音音,你醒了。”   那一瞬间,叶音感觉到了一种错乱,一切好像回到她刚穿越那时。叶音愣在那里不出声。   顾澈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叶音眉头拧的好像要打结,过一会儿她回过神:“你…阿澈…回来了。”   顾澈用帕子擦了擦她的额头:“走水路的时候出了点变故耽搁了。我回来迟了,对不起音音。”   叶音心头一酸,她捧住顾澈的手,依恋的蹭了蹭,昨夜她以为她要死了。   死在雨夜里,她想若她跟孩子都没了,阿澈和她娘怎么办。   顾澈被她这个依赖的动作弄的心都化了,他忍不住倾身亲了亲叶音的额头。   王氏默默带人离开,她去看外孙女。   叶音跟顾澈温存了一会儿,她道:“孩子呢?”   顾澈:“在隔壁。她太小了,太医说头一个月要仔细养。”   太医的原话是,若孩子出不了头月,基本就没活头了。   叶音刚生产完,顾澈哄着她。再说,孩子也不是没活命的机会,只要他们精心养着,孩子肯定能活下来。   顾澈坚信着,温柔的摸了摸叶音的脸,“你现在好好养着,免得落了病根。”   叶音靠着软枕,“阿澈,我想看看孩子。”   顾澈:“孩子不能频繁挪动。”   叶音垂下眼,脸上都是落寞。下一刻,她身体连着被子腾空。   她仰头,正好对上顾澈的目光:“我总拿你没法子。”   叶音眼里盈了亮光,似一湖秋水。她靠在顾澈肩头,小声道:“你是我夫君嘛。”   顾澈嘴角上扬,伺候小公主的宫人见了他们,纷纷行礼。   顾澈:“无妨,圣上看看公主就离开。”   这个屋子温度稍微偏高,叶音撑着顾澈的肩膀探头看了一眼摇篮里的孩子,小小的,红红的。此刻闭着眼,叶音自带母亲滤镜,觉得这孩子真可爱。   顾澈:“看过了,走吧。”   叶音小声道:“再看会儿吧。”   顾澈无奈,只好多停留了一会儿,离开的时候叶音轻轻笑道:“她好小啊。”   顾澈敛目,就是这么小的孩子差点要了叶音一条命。   之后君王罢朝,一应奏折转入立政殿,不见外臣。   每日处理完国事,顾澈会先洗漱再去看叶音,然后抱着叶音去看孩子。   小孩儿每天都在变,她仿佛要打太医脸似的,大口吃奶,睡眠极好,从病恹恹的早产儿愣是越长越好。   一个月后,小丫头已经是白白嫩嫩。再养养就能赶上同龄孩子的个头了。 第136章 叶想   “想想 ……”   叶音摇着拨浪鼓逗孩子,小孩儿眼珠转动,对她咧嘴笑。叶音也忍不住露出笑。   王氏摸了摸孩子的小手,见宫人在外殿,王氏小声道:“音音,你有想过这孩子姓什么吗?”   如果叶音没有当女帝,王氏下意识就会觉得这孩子姓顾。但是她亲眼目睹了叶音生这个孩子有多难。再加上叶音的女帝身份,有时候念头就是一瞬间的事。   只是王氏毕竟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而顾澈和叶音感情又好,她最多也就问一句,再说多了不合适。哪怕她是叶音的娘。   听到王氏的话,叶音动作一顿。   叶音重新摇着拨浪鼓:“想想还小。”   王氏还要再说,最后又住了嘴。   但这话叶音听进去了,晚上就寝时,叶音挥退宫人,替顾澈宽衣。   顾澈笑道:“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没事。”叶音利落的脱掉他的衣服,然后自己也解了中衣,同顾澈一起上床。   她靠在顾澈怀里,把玩顾澈的长发。   顾澈揽着她:“今夜是怎么了?”   叶音手指间搅着他的发,轻声道:“娘今天问我,孩子想好名字了没?”   顾澈抬手捏捏她的脸,叶音坐起身,“你怎么捏我。”   顾澈温声笑道:“那你捏回来。”   叶音心里一转:“我不捏你,你看这样,孩子叫什么名你定。姓什么让想想自己选。就当想想为一岁时候抓周练习了。”   顾澈真心待她,叶音不忍寒了顾澈的心。只是女儿同样是她拼命生下来的,叶音的理智和情感交锋,如今倒好了,一切交给天意。   顾澈握着她的手亲了亲,“知道了,睡吧。”   叶音诧异他的平静,用手指戳戳他的脸。   顾澈张嘴叼住她的指尖,叶音缩了缩:“好痒啊。”   顾澈吓唬她:“再不睡觉还咬你。”   叶音抿唇一把抱住顾澈,又忍不住亲亲。顾澈拍了拍她的后腰:“别闹。”   叶音笑了笑,跟顾澈重新躺回去,一夜无梦。   次日叶音在两张纸上分别写下顾和叶,然后把刚会爬的娃娃放在龙床上。   叶音对孩子拍手:“想想,过来。”   小孩儿笑的可欢,兴奋极了,立刻挥动四肢爬过来,眼见她偏离【叶】,靠向【顾】。   顾澈偏头看着叶音,然而叶音眉眼舒展,并无不甘之色,她真的把一切都交给天意。   顾澈眼里柔软,叶音是跟时下女子完全不一样的人,得到叶音的让步,足见叶音心里有他。   足够了。   不管想想选什么,最后想想都会姓叶。   顾澈和叶音心情都很平和,反而王氏急的不行,眼见想想要摸到【顾】字,张着小嘴呆了呆,口水掉下来,然后耍赖一般趴下,接着翻了几个滚,小手啪地拍到【叶】字上。   自此,大宁公主有了名字,叶想,小名想想。   王氏欢喜极了。顾澈抱起女儿对叶音道:“从今以后,有一个人延续你的姓氏与血缘。你不再是孤身一人。”   叶音猛然抬头,她倏地想起昨夜她提议想想选姓的时候,顾澈意外的宁静。再联系这段话,叶音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强压下那股情绪,跟王氏说了会话,然后哄着王氏把女儿抱走,她令人关上殿门看向顾澈,哑声道:“你是不是从一开始……”   叶音的眼眶先红了,抑制自己的哽咽。   顾澈一把抱住她:“能够得到音音的让步,我很高兴。”   他亲亲叶音的额头:“还记得我之前说的话吗。”   叶音茫然看他。   顾澈双眸含情:“世间一切不及你。”   不止是权力,财富,地位。在顾澈心中,叶音永远是第一位。   叶音飞快眨眼,有晶莹闪过,她抬手圈住顾澈的脖子,亲上温热的唇。   秋风习习,枝头的树叶摇晃后从枝头坠落。随后被一只铁蹄踩下。   “驾——”   平整的水泥路上,一队训练有素的队伍疾行。红色的袍子在风中猎猎作响。   守城官兵听到动静立刻戒备,却在对方靠近时放松身体。   “见过顾将军。”   顾朗颔首,随后驾马进城,而在他身前绑着一个小包袱。那是给想想的周岁礼。而在他背后还有一个大包袱,里面放着他给顾庭思和桓瑾迟来的新婚礼物。   他用了整整一年才彻底收服天临军的残留势力。他错过了许多,但这一年也飞速成长许多。   进入京城,顾朗放慢了速度。他看到街上行人面带笑意,道路宽敞而平整,孩童无忧无虑的笑闹。   这样鲜活的京城,和平的京城,是他小时候做梦出现的场景。如今都实现了。   顾朗穿过人群,看着红色的宫门,心绪牵动:皇叔,皇婶婶,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了,之后更新番外哈。你们有想看的吗? 第137章 番外:顾庭思和桓瑾【上】   自从桓瑾将小枣村的路修好了回来后,顾庭思发现这人就跟脑子落村里一样,什么事都得来将军府。美其名曰跟她商量。   将军府的练武场。   顾庭思刚刚大汗淋漓的练完木仓,一回头就看到了檐下的青年。   顾庭思嘴角抽抽,她接过侍从递过来的面巾,飞快的擦汗,朝桓瑾走过去:“今日又有何事劳桓大人登门。”   桓瑾当听不出顾庭思的内涵,他笑道:“将军刚操练完,不如先洗漱一番,免得乍冷乍热着了凉。”   顾庭思:“本将军没有那般瘦弱。”   桓瑾温声劝:“这一方之地都有赖将军,将军半点不适,在这个地方都是天大的事。”   “属下听闻将军下午还要去军营,将军醉心军务,届时忙活起来恐怕忘了这茬,一身衣裳汗湿了又穿干,循环往复,□□凡胎哪能受得住。”   顾庭思:………   顾庭思默默回房冲洗,桓瑾在偏厅等着她,将军府的下人呈上茶点。   顾庭思来的时候,桓瑾正拿着一块百合糕吃着,末了还饮一口红茶,惬意的不行。   见到顾庭思来了,桓瑾用手帕擦了擦嘴,然后起身行礼:“见过庭将军。”   顾庭思已经不知道怎么形容桓瑾了,说好的书生最克制守礼呢。   顾庭思在上首坐下:“说吧,什么事。”   桓瑾正色道,“小枣村的路修了,但是未来还需要思量。”   “下官想着,既然小枣村靠山,不若顺着山势弄个果园,顺便养鸡养羊。只是养鸡的话需要注意……”   桓瑾条理清晰,说出来的话都很有可行性。但是顾庭思听的晕觉。   桓瑾:“……村里一些山珍也能拿出来卖。他们现在有了路,配个牛车,去镇上又方便又快速。将军觉得怎么样。”   顾庭思:………   顾庭思:“行,都行。”   顾庭思尽量委婉道:“桓大人,本将军不是容不下人的人,一些事你自己决定就好。”   顾庭思知道关注民生是好事,但是她身为一方驻将,她要做的是安排合适的人去做事,而不是她把每件事做了。   桓瑾颔首:“下官明白。只是…”   他不好意思道:“我听闻庭将军是骑射好手,所以想跟庭将军学两招,这样以后遇到山匪还能对抗。”   最后一句话把顾庭思到嘴边的拒绝堵住,山匪之事她理亏。   于是下午顾庭思去军营时,把桓瑾也带上了。   军营里随处可见女兵,有些灵巧,有些魁梧。   “庭将军。”   顾庭思矜持颔首。她带着桓瑾一路去马场。   “庭将军,可是选战马?”   顾庭思回头看桓瑾:“会骑马吗?”   桓瑾摇头。   顾庭思狐疑,桓瑾又不是穷苦人家出身,怎么可能不会。   但又看一眼桓瑾俊秀清朗,书生气十足,顾庭思又不确定了。   顾庭思吩咐:“去寻一匹温顺母马来。”   “是。”   少顷,顾庭思摸着母马的脑袋,对桓瑾道:“我演示一遍,你看着。”   她利落的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像雨后的花朵抖落水珠,清新怡人。   顾庭思俯视他:“会了吗?”   桓瑾:“我试试。”   顾庭思下马,她不放心桓瑾,站在马边不敢走远,桓瑾垂下眼。   他一脚踩在马蹬,然而另一只腿挥到空中就没劲了,整个人要摔下马。   顾庭思瞳孔猛缩,倾身将人抱住,“你没事吧。”   桓瑾耳朵微红。   顾庭思不得不相信桓瑾就是不会骑马,只好手把手教,好不容易教会桓瑾上马,这人又不会行驶。   顾庭思心道,这要是她手下的兵,她当即撵人了。   顾庭思认命的低下头,默念她理亏在先。   一下午时间就这么过去了,酉时正,桓瑾从马上下来,对面色臭臭的顾庭思道:“今天辛苦庭将军了,我知道一家很有特色的饭馆,有这个荣幸请庭将军前往吗,就当是报答庭将军一下午的耐心教学。”   话落,桓瑾低下头,“像我这么愚钝的人,庭将军应该很少见。”   他又偷偷看了顾庭思一眼,明明月亮还未来,可他眼里像盛了月辉,看着顾庭思的时候仿佛脉脉含情。   顾庭思承认自己有点以貌取人,干咳一声:“走吧。”   两人骑马离去,绕过两条街,最后在一家巷子深处的饭馆停下。   这时接近饭点,居然没多少人。   顾庭思瞅了桓瑾一眼,心想这家伙不会被坑了吧。   店面很小,但收拾的很干净,桓瑾用手帕给顾庭思擦了擦条凳,才让顾庭思坐下。   “庭姑娘可有忌口?”   顾庭思摇头,她在打量这个铺子摆设。意外的看的很舒心。   桓瑾道:“那就来铺子里的招牌菜。”   等待的时间,桓瑾从晚食聊到大江南北,顾庭思慢慢也来了兴趣,说起京城的晚食。   此时,老板端着菜品上桌。   煎白肠,炸肉丸,切的均匀成块的盐鸭子,还有炒青瓜和青菜,以及浓香的羊肉汤。   顾庭思眼睛亮了亮,这么个小店居然能整出这样丰盛的饭食。   桓瑾先给她夹了一个肉丸,肉丸子刚刚出锅,外面被油炸的香脆,里面却很嫩,姜末很好的去除了肉的腥味。   顾庭思两口一个,桓瑾又给她夹了一块鸭肉,“看看这个跟京城的鸭子有什么不同。”   盐鸭子皮鲜盈白,很是诱人,吃的就是一个咸鲜味。跟烤鸭,板鸭很是不同。   顾庭思吃进嘴里感受了一下。没有鸭子的臊味,鸭肉很嫩,一点都不柴,但是佐料味不重,不像卤水鸭,这盐鸭子保留鸭子原有的鲜美。   顾庭思顿了顿,这样好味道的食物,就算铺子地段差了,但只要客人吃过头回,就会来第二回 。   顾庭思思索间,桓瑾又给她夹了一截煎白肠,“庭姑娘再尝尝这个,趁热吃最香了,放凉了容易腻。”   顾庭思一想也对,专心吃东西,最后大部分是她吃的,桓瑾用的少。吃饱喝足,顾庭思一下午的郁闷也散了。   桓瑾结账,两人牵着马离开,悠悠看着街景,顾庭思玩笑道:“刚才的食物,但凡换个地儿,客人们能把大堂坐满了。”   桓瑾笑道:“庭姑娘对刚才的饭菜还满意吗。”   顾庭思坦然点头,“我以前在京城时也吃过盐鸭子,一般的酒楼也就这个味儿。”   顾庭思拿一个深巷小饭馆跟京城一般水平的酒楼比,可见对饭菜的肯定。   桓瑾顺势道:“庭姑娘对京城很熟悉,不知过去是什么样的。”   顾庭思被他这话勾起了怀念,她长在京城,幼时也有很多美好回忆。   或许是相似的街景,顾庭思慢慢道起了从前。桓瑾不时附和,偶尔还会说起自己,末了再递话头。   两人不知不觉走了许久,路过一家花灯摊子时,顾庭思多看了一眼。   桓瑾驻足:“庭姑娘喜欢什么样的?”   顾庭思摇头:“我没有喜欢的。”   花灯摊子的老板从一盏灯后面探出半截身子,青衫方巾,典型的书生作扮:“二位可是要买灯?”   他笑道:“若是二位喜欢,猜出灯谜也可取走。有三次机会。”   顾庭思也笑:“我是俗人,不会猜。”   桓瑾:“不才勉力一试。”   顾庭思诧异,但到底没说什么。   桓瑾环视一圈,最后选中女将杀敌图的花灯。   他看了看谜面:画中人。【注】   这个谜面很有指向性,若换了旁人,肯定第一时间看花灯上画着的女将。   红袍飞舞,那女将是谁,谁不知?   顾庭思有些惊喜:“谜语是女帝。”   书生摇头。   顾庭思蹙眉:“女将军音?”   书生还是摇头。   顾庭思已经猜错两次,只剩最后一次机会。   桓瑾单手背后,莞尔道:“谜语是佃。可对?”   书生微怔,随后笑着取下花灯递给桓瑾。   顾庭思瞪着花灯:“怎么是佃呢。”   桓瑾提灯,灯火映照他俊美的面庞,“画中人,庭姑娘想想画字的中间部分。”   顾庭思思索,随后反应过来,啼笑皆非:“原来是这般的画中人。”没有什么歧义,就是字面意思的画中人。   画的中间,是田。加人字旁,不就是佃了吗。   既然是桓瑾猜中的,两人便拿着灯离开了。   桓瑾忽然哎呀一声,“劳烦庭姑娘拿一下花灯,我好像脚崴了。”   顾庭思接过花灯,对桓瑾的文弱印象更添一层,平地也能崴脚。   顾庭思:“我扶你上马吧。”   桓瑾:“此地闹市,骑马易伤人。”   顾庭思:“无妨,我拽得住。”   桓瑾还是不肯,顾庭思也就不劝了,两人静默。   她提着花灯,桓瑾忽然道:“庭姑娘看着画上人,为什么第一个想到的是圣上呢。”   顾庭思理所当然:“这是大宁公认的。”   “可是在我心里,我觉得这人是你。”桓瑾望着她,神色认真,仿佛他说的话都是真心。   周围行人来往,可桓瑾那双眼最明亮。   顾庭思慌乱的移开目光,牵着马大步向前走。   等到回了将军府,顾庭思要进府时,桓瑾叫住她:“我不比庭姑娘能征善战,唯有一点小聪明,若什么时候庭姑娘有看中的花灯了,我定然飞奔而至。”   话落,桓瑾略略颔首,利落的翻身上马离去。留下顾庭思提着花灯怔在原地。   这花灯,该是桓瑾的。   之后几日桓瑾没来,顾庭思也就把这茬忘了,直到某天顾庭思看到下人要将花灯拿出去,顾庭思开口留下了。   但随后顾庭思冷静下来,她抚摸着画像:不是她的东西,她不要。   顾庭思主动召见桓瑾,却得知桓瑾又入了小枣村。   难怪这几日不见桓瑾来,他倒是对百姓上心。   直到十日后,桓瑾再次出现在顾庭思面前,嘴角泛着淤青,他说他在赶路途中被人打了,想跟顾庭思学拳脚。   顾庭思冷哼:“一般拳脚也得下苦功练,桓大人公务繁忙,哪有空闲。”   桓瑾拱手笑道:“小枣村的事情处理了八九,剩下只待时间,我正好闲下来了。”   顾庭思神色一缓:“桓大人闲下来,本将军可没有。”   “那自然是一切依着将军来。”桓瑾深深一揖:“还望将军不吝赐教。”   顾庭思唇角微勾,转身走了。   于是顾庭思的部下就看见,她们将军走哪儿身边都有一个书生。   有时候还能看见那书生帮着做事,在将军的逼人视线下蹲马步。   她们一打听才知道,这书生是京城来的文官,又俊俏又温柔,对百姓也好。   于是军中有姑娘动心了,结果刚对桓瑾表明心意,桓瑾就干脆拒绝了,一点不留情。   顾庭思打趣他:“你可真无情。”   桓瑾:“我心中有人,自然要利落拒绝其他人。”   顾庭思心里微涩,桓瑾有喜欢的人了?   那是什么样?   青梅竹马,大家闺秀?   总归不会是她这样的。没看桓瑾拒绝女副将多么果断。   顾庭思忽然觉得没意思,所以当桓瑾练习完之后,邀请她外出吃饭时,顾庭思一口拒绝了。   她驾马回府,径直入了自己院子,看到屋里妥善保存的花灯就来气。   顾庭思想把花灯砸了,最后又停下手,“来人!”   “将军有何吩咐。”   顾庭思把花灯扔过去:“把这玩意儿送还给桓大人。”   下人茫然,但见顾庭思神情不愉,也没多问。   于是桓瑾正在吃晚饭,看到送回来的花灯,差点把自己呛着。   事出突然,肯定有问题。   桓瑾晚饭也不吃了,拿着花灯打量,他看到花灯边角有些折痕,但痕迹很新,其他地方却保存完好。   桓瑾复盘今日种种,有了一个猜测。但又怕自己误会。一向聪明的世家子,现如今也犯了难。   作者有话说:   文中谜语来自百度。 第138章 番外:顾庭思和桓瑾【下】   晚上,顾庭思躺在床上,月光被窗格分割成一片一片   晚上,顾庭思躺在床上,月光被窗格分割成一片一片,冷清孤寂。   顾庭思闭上眼,然而往日很快就入睡,今夜脑海里却闪过一张明月清风般俊秀的脸。   顾庭思气的捶床:那么个文弱书生有什么好想的。   可越不想越要想,她不甘心的坐起来。   顾庭思想不通,最开始她对桓瑾分明是平常心。怎么最后变了。   半晌,顾庭思腾的站起来,分明是桓瑾频频找她,绿豆大点事也来找她,还邀她一起吃饭逛街。   大宁民风开放,但她跟桓瑾非亲非故,哪怕桓瑾请她吃饭是为了道谢,那又逛街,又送花灯呢。   等等,桓瑾好像没有开口说花灯是送她的。只是当时桓瑾崴脚,然后把花灯给她……   顾庭思脸色扭曲,一拳打在虚空中。   门从里面打开,不多时院子里多了一道矫健的身影。   顾庭思刻意不见桓瑾,能躲就躲,她如此抗拒的态度让桓瑾心慌,一时却无破解之法。   眼见气温升高,顾庭思最近没胃口,便想着去外面吃,结果不知不觉走到了深巷,熟悉的铺面,不熟悉的是铺面前排着的长队。   顾庭思疑惑,上次她跟桓瑾在饭点来,铺子门可罗雀,怎的一段时间不见就宾客如云。   “兄弟,你们干嘛呢?”   “排队啊。这家饭馆的东西可好吃了。”   顾庭思当时被压下的狐疑又冒出来了:“你们最近才发现的吧。”   汉子笑道:“怎么可能,大宁刚建立那会儿,这饭馆就开着了。听说老板以前在京城里的酒楼当过大厨。”   顾庭思脑瓜子嗡嗡的,这时那汉子又道:“偏生前段时间老板有事,说要关门十日,我们都好难过……”   后面汉子说什么,顾庭思已经不知道了。她有一种被愚弄之感。   怀疑的念头起了,顾庭思想的更多,她没有回府,转而去了军营。   三日后,桓瑾被顾庭思身边的人叫去。   将军府偏厅,顾庭思屏退下人,她面寒如霜地盯着桓瑾。   “给我一个解释。”   桓瑾茫然:“什么?”   顾庭思冷笑:“桓大人习君子六艺,出类拔萃,何必在本将军面前藏拙。”   她起身一步一步逼近桓瑾,目光如刀:“还有那饭馆,人流涌动,为何你带我去那日却无旁人。”   她与桓瑾不过咫尺间,厉声喝道:“桓瑾,你有什么阴谋。”   偏厅内鸦雀无声,气氛凝滞。   少顷,桓瑾低下头苦笑了一声:“我能有什么阴谋,不过是想追求喜欢的姑娘而已。”   顾庭思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胡说什么。”   既然戳破了,桓瑾也不瞒了,这些日子被顾庭思躲着,抗拒着的苦闷滋味也尝过了,大不了以后不再往来。   桓瑾回望顾庭思的双眼:“我一应事务往将军府跑,难道是我真拿不定主意?”   顾庭思又添怀疑,没错,若桓瑾主不了事,她皇兄和皇嫂可不会对桓瑾委以重任。   桓瑾目光描绘顾庭思英气的眉眼:“我此来修路为民生,事情繁多,可我挤出时间频频出现在你身边,是我闲吗。”   顾庭思:“那你为何伪装不会骑马,还有那个饭馆…”   桓瑾脸上一热,移开了目光,“我用一道菜的方子,换老板歇业十日。我…”他轻声道:“我想带你去尝尝。”   顾庭思在外如无必要,不喜欢表露身份,桓瑾也不想用官员的身份去要求饭馆老板,于是跟人做了交易。   总不能他带顾庭思去吃饭,还要排队,周围还人山人海,多扫兴。   至于桓瑾明明会骑射,却装作不会,更好理解了。就是想跟顾庭思接触。   顾庭思心扑通扑通跳,她干咳一声,盯着地面:“你说你有心上人了。”   桓瑾叹道:“是啊。”他看着顾庭思的侧脸:“她洒脱利落,可拒我于天外,幸好上天垂怜,如今近在我眼前。”   顾庭思猝不及防呛了一下,瞪着桓瑾:“谁拒你了。”   桓瑾也不说话,只是目光带着幽怨。   顾庭思又咳了两声,正想着怎么说,结果眼前递来茶水。   桓瑾笑盈盈道:“我看你一直咳嗽,喝点水。”   顾庭思:……   桓瑾轻轻笑起来,他觉得自己是个蠢蛋,顾庭思这样行事果决的姑娘,弄什么含蓄。   待顾庭思喝了茶水,桓瑾拱手一礼:“庭姑娘骁勇善战,英姿飒飒,在下倾心不已。盼余生能与姑娘携手,定当爱之护之,不知姑娘可愿。”   顾庭思呆立当场,桓瑾等不到回应,心里泛起苦意,他维持风度:“今日唐突庭姑娘,是”   “你想反悔?”顾庭思语气不悦。   桓瑾:“嗯?”   顾庭思撇了撇嘴:“真没耐性,喜欢我就拿出诚意。”   桓瑾喜笑颜开,“庭姑娘说的是。”   之后隔三差五,桓瑾来找顾庭思,有时候带顾庭思出门游玩,有时候帮着顾庭思处理公务。   两人感情越来越好,顾庭思在给京中去信时便带了出来。   两人都是二十有几,桓瑾表露想成婚的意愿,顾庭思很爽快就应了,没想到这个时候江南出事了。   之后桓瑾留守原地,顾庭思带军前往江南对抗天临军。   桓瑾夜不能寐,直到大宁大胜的消息传来,他悬着的心才放下。   经此一战后,桓瑾迫不及待向顾庭思提亲了。   郭华和邓显儿回到原来的驻地,顾庭思得以回京,在她皇兄和皇嫂的见证下,顾庭思和桓瑾成婚了。   成婚当日,圣旨上言顾庭思多年劳苦功高,封为亲王,一时间全府沸腾。   最后在众人的笑闹下,新人送入洞房。   新房仿佛将喧闹隔断,桓瑾挑开新娘子的红盖头,露出顾庭思明媚的脸。   桓瑾眉目柔软:“得偿所愿,此生大幸。”   顾庭思挑了挑眉,眼中泄出笑意。   桓瑾心头一热,俯身亲了上去,顾庭思捶他:“交杯酒还没喝。”   桓瑾恋恋不舍起身,新人饮了交杯酒,也不知是屋里热的,还是旁的原因,两人面庞都发红了。   桓瑾坐在床沿,喉头滚动:“我为你宽衣。”   他取下顾庭思头上华丽的头冠,小心摘下她的耳坠,那白皙精致的耳朵委屈巴巴地透着红。   “很疼吧……”   顾庭思感觉到耳边的热气,低声道:“不…啊……”   她差点蹦起来,桓瑾亲吻着她的耳垂,被濡湿包裹。顾庭思感觉浑身的热意都涌向了脑子,力气却四散泄去。   她软了身体,被人褪去繁复的衣裳,肌肤相贴,灵肉相合。   烛光中,顾庭思抚摸着爱人的脸,你怎知我又不是得偿所愿。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