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蓄意私藏   作者: 简釉   简介:   (一)   鹿霜很早便明白,喜欢沈侓川这种薄情清贵的男人,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外界都笑话她,不过是沈侓川闲时的消遣。   淤泥妄图洗成檐上雪。   鹿霜贪恋沈侓川指缝里泄下的那点暖意,仿佛是潭温暖艳丽的池沼。   她义无反顾一脚踩了进去。   直至后来,才知自己不过是沈侓川另一场围猎里的工具。   她的爱越真,围猎便越精彩。   沈侓川从始至终高高在上,冷眼睨着一切。   鹿霜:“沈先生,我的戏份演完了,麻烦结一下账单。”   沈侓川唇角噙着抹嗤笑:“想好了?”   鹿霜转身潇洒挥手,利落退场。   (二)   这年雨季绵长,泼天的水灌入人间沟壑。   谁也不曾料想,凉薄冷清的沈侓川。   有一天,发着高烧,也要连夜穿梭大半个地球回国,只为给人送把伞。   鹿霜和邻居哥哥一起正要回家。   沈侓川满身水痕,把雨伞遮到她头顶:“路过这里,给你送把伞。”   鹿霜淡然绕过。   不久后,传出鹿家小姑娘订婚的消息。   化妆间里,沈侓川把人抵到落地窗上,失控地掐着她的腰。   一贯运筹帷幄的男人,眼眸中透着无措。   “小霜儿,能不能,再来骗骗我?”   只要你回头,哪怕是假的,我也甘之如饴。   ◆追妻火葬场◆   ◆双向救赎◆   ◆1V1,SC◆   ◆结局HE◆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鹿霜,沈侓川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高岭之花×狡猾狐狸   立意:真诚待人 第01章   暮春霪雨连绵下了一周,半山腰的松柏、三角枫、乌桕,还有些不成形的枫香,一个赶着一个撑出绿油油的冠顶。氤氲朦胧的雨气罩在上头,远远遥望,似成团滚动的绣球。   鹿霜凝回视线,聚眸看着玻璃窗里的倒影,苏月给她选的礼服是Valentino的夏季新款。腮边松鬈的发丝迎合脸型,越发让人显得乖巧淑静。   她抬手扯了扯发尾,松柔的发丝跟失力的弹簧般,坠坠弹了下,不复方才的完美。   玻璃镜面来来回回流动着数道影子,女声笑盈盈回荡其间。鹿霜第一次进沈宅,无人同她交谈。   斜后有两道视线时不时推到她这儿来,鹿霜能隐约听到不屑的嘲弄声飘到她耳边。   “谈姨居然把她们母女带到家宴上来,三叔难不成真会娶她妈妈?”   “难说,毕竟外头养这么多年,要娶早娶了。”   “爷爷会同意?”   “想什么呢,爷爷最看重出身,这种人当情人就算了。正经娶进门,岂不会被人笑掉大牙!”   屋外影影绰绰间闪起一束车灯,鹿霜见苏月送了个眼神过来,走到她身侧。   听苏月捏着细长的香槟杯,对谈丽娴说:“我家鹿霜也是美院的,还真是和您有缘分。”   谈丽娴不着痕迹打量她一番,“倒是和你一样,长相上没得挑。”   大门处响起一阵脚步声,钢琴舞曲戛然而止。弹琴的女孩提起裙摆起身,冲门口的人娇俏叫:“七哥哥!”   她这一出声,所有人的目光似被操控般,齐齐投到那方。屋外的两位男子先后走了进来,鹿霜循声望去。   那是鹿霜第一次见沈侓川,他穿一身剪裁得宜的黑色衬衣,外套挂在臂弯处。笔挺的西装裤管,一走一步,一丝褶痕也未留下,干净利落。   那张脸上笑意疏淡,眼中漠然睥睨着脚下草芥。   本就惊绝的五官,如同封在冰雾里,令人捉摸不透。   “谈姨。”   沈侓川和谈丽娴,还有妹妹们打过招呼。一眼扫过去,视线在雕花攒金的长条沙发末端顿了一息。   “有客人在?”   “苏太和鹿小姐。”谈丽娴介绍的极为随意,苏月额角的青筋似扭曲的蚯蚓牵到眼尾,很快隐匿。   “我先去看爷爷,你们慢玩。”他疏离同两人点头示意,说完便上楼。   倒是身后的助理不由怔怔,不是别的,只怪夫人边上的生面孔实在抢眼。   她脸小不够一掌遮,素着五官,皮肤泛着透明的玉色。纤细的鼻子,人中略短,上唇微微翘起。   两眼距离稍宽,嵌着一对清凌凌的水眼,中和了眼尾勾挑出的妩媚,反而露着一股子孩子气的天真。   沈侓川一走,谈丽娴不足五岁的小女儿,后知后觉现身,撇着嘴窝到她膝边,摇摇她的胳膊,“妈妈,我都没和七哥哥说话呢。”   “你七哥忙得很,哪有空理你,”谈丽娴摸摸她的脸颊,“不过他今天要留一晚,还不去把那副画拿出来送到他房里。”   小姑娘一听,亮起圆溜溜的大眼睛,扑腾着小腿往二楼卧室赶去。   鹿霜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指尖敲着杯壁。恍惚中腰侧被人拧了一把,她不动声色回神,面向谈丽娴。   “鹿小姐大二就办过画展了?”   “只是个私人展,借了孙教授的光。”   “能得孙教授青睐,已经说明实力了,不过,”谈丽娴盈盈笑着,话锋一转,眼角余光点到苏月,“听说,艺术馆市场部一直在推你和法国那边的作品。消耗这么大,很难沉下心学习吧?”   “您说得对,所以我接下来想好好沉淀,把重心放在考研上。”   谈丽娴颇为赞同,意味深长拉着苏月,“鹿小姐果然是聪明孩子,学得多,才能走得远,苏太,你说呢?”   一番话让苏月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趁着几位大小姐起哄跳舞的间隙,拉起鹿霜借口透气拐进间空房。   房门一合,鹿霜遭她重重一甩,身体跌进沙发,后背撞得生疼,眼眶登时红了一圈。   苏月压声低斥道:“好不容易进一次沈家,管好自己的嘴!”   鹿霜撑着坐垫起身,“我说的,夫人不是很爱听?”   “你以为谈丽娴给你说两句好话,就不用再画了?”苏月上前两步,注意着门外的动静,“程慕马上就回国,不如想想该怎么好好哄他。”   提到这个名字,刺耳的轮胎剐蹭声,浓烈的血腥味纷至沓来,胃里瞬时酸水翻涌。   鹿霜忽地掀眸,涩涩一笑,“好啊,卖肉得按斤称,我把自己再喂胖点。以免缺斤少两,坏了您的口碑。”   “你!”   扬起的巴掌僵僵凝在半空,苏月生生止住了,愤然俯视鹿霜。要是这巴掌打下去,还真就如她的意了。   眼下是她上位的关键期,且还在沈宅,不适同鹿霜弄得太过难看。   “鹿霜,”她阴恻恻开口,“要硬气就一直硬气,恶心我,你有什么好处!”   鹿霜拂下裙摆起身,说:“妈,我的骨头早被您敲得粉碎,哪来的胆子硬气。”   她眼睫下垂,语气一片凉薄讥讽。   苏月嗤声,抓着手包走到门口,“记得最好。”   砰。   房门轻响,门边的鱼缸震了震,水波一圈圈扩散,由小至大,缓缓消失。   鹿霜胸口发闷,撇起一角凸纹提花窗帘,手指扣到拉环,推拉门即开一臂宽缝。屋里明亮的橘黄灯光吞了外头微弱的光线,天空黑沉沉的。   她瞳孔稍缩眯起眼,鼻尖嗅到股淡淡的烟味。幽蓝暮色里,一点子猩红火光忽忽闪动,倏尔似掉落的流星,悬在半空。一缕缥缈的青烟徐徐袅绕,愈发模糊视线。   烟幕后头,男人身形挺拔。捻烟的手腕骨随意搭在栏杆外,视线从远方漫不经心移到她这儿来。   外面的阳台连通走廊,能从外面直接到这里。他应该刚走到这儿,没听到屋里的动静。   鹿霜吸了口气,两人视线撞到一处。淡漠的眼神,让鹿霜似感到在仰望白雪皑皑的高峰,空寂萧索。   “不出来?”男人倏然出声询问。   “不打扰沈先生。”女孩明眸善睐,回答非常体贴。   沈侓川掀眸睨她一眼。   鹿霜喉紧,苏月若嫁进沈家,她和沈侓川则成名义上的堂兄妹,可以跟着小辈们叫一声“七哥哥”。   她歪了歪头,“以后还请七哥哥关照。”   沈侓川侧过下颌,呼出袅袅薄烟,颈上的凸骨滚了下,“鹿小姐认亲,一向这么快?”   听不出什么语气。   “沈先生能认下,就是我的荣幸。”   这是苏月精心教引下的弧度。   轻灵,干净,不设防的纯质。如何挖掘放大这种美,没人比苏月更清楚。   甜腻腻的笑她自己都内心作呕,不知看的人如何。   皮鞋底碾蹭轻响,沈侓川单手抄兜斜倚着栏杆。空气被拨动,鹿霜捕捉到男人身上的香水味。似一捧雪,清冽干净,后调是沉稳的木质香。   他视线再度飘远,泰然自若欣赏起夜景。   比起惹人喜欢,惹人讨厌更加简单。   这位高高在上的贵公子,看多了想要挤破头,飞进沈家的女人。   现下对她,怕是只有鄙夷和轻屑。   鹿霜带着虚浮的甜笑,缩回一步,贴心掩上门。   翌日回到学校,小敏电话里带着喜意告诉鹿霜:“工资都发下去了,师傅们说,等这批木雕发完,就能换新地方了。”   手里的颜料箱颇沉,勒得手指胀麻。鹿霜放下箱子,顺势在路边石凳坐下。   “补贴呢?”   “发了,你交代的嘛,每月除了工资,每家还要另加一千。”听筒里窸窸窣窣响起,小敏翻着账本把额外的补贴念给她听,最后补充,“裴倾说,他可以不用领额外的补贴,让我把那钱一齐算给吴叔。”   “不许听他的。”鹿霜甩甩掌心,用手背抹掉额角的汗珠。   “知道,我只听小老板的。”   鹿霜笑笑,挂掉电话,一条微信进来。是跟着她学画的学生妈妈。   【鹿老师,宝贝国外的录取通知收到了,谢谢你这一年来辅导我家女儿画作品。学费已经转到账户,注意查收。另:你妈妈昨天找过我,我按你交代的内容说的。】   她打开短信,里面躺着最新的银行通知。六位数,非常可观。   鹿霜轻笑,苏月这次破坏的速度可真慢,一年了才发现这份兼职。她将这笔钱转了部分出去。   小敏回复:【收到啦!我明天就去和那边房东签合同,然后让师傅们打包搬家。】   郁郁葱葱的梧桐树,绿冠如伞,将这条笔直的马路遮得严严实实。无数道光束穿透枝桠叶缝探照下来,恍如被阴凉吸了热气。落到皮肤上,冷得出奇。   手机叮咚一响。   苏月:【既然少了份兼职,今晚程慕生日,自己过去。】   随后又发来一条:【老家的房租快到期了,看你表现。】   鹿霜面无表情提起颜料箱倒扣进垃圾桶,里头满满当当的空盒和瘪掉卷起的锡管,哗啦啦倾泻下去。   脑子有两根紧绷的弦交错缠在一起,像两股角斗的意识,端看谁能把谁扯断。   中午,苏月的助理开车送来衣服和首饰,走前神色复杂对鹿霜说:“经理交代,衣服损坏也不要紧,你给我发个信息就行。” 第02章   程慕庆生的地方叫私域,是家会所高端,算的上隐于市,去的人非富即贵。一般无人带领,根本无法找到。   鹿霜站在巨幅广告牌下,仰头看上去,是一家生物科技的空气净化器的广告。   顶流女星穿着轻盈纱裙,背上一对透色翅膀,踮脚从一幅油画内飞出。画里是引人遐思的幻想森林,杀气腾腾的各色繁花一路流淌,厚实的墨绿,鲜妍的嫩绿强烈对照。   用色大胆,视觉冲击力非常强。恍如摧枯拉朽的生命力,一下有了具象显现。   当年这幅画一度被人称作奇迹,之后炒到天价,被位国外买家拍走。   而这幅画的作者鹿霜,只拿到五千。   她收回视线,手揣在外套口袋,摸到实物心里不免松了口气。   “鹿霜小姐?”   大门跑来个瘦高的短辫男人,脖子上挂着拇指粗的项链,随着他小跑,互相碰撞叮当作响。见到鹿霜,男人眼睛闪现惊艳,语气立马亲热起来。   “鹿小姐,程少让我来接你,叫我小磊就行。这地儿没个熟人带,一般人不让进。”   小磊殷勤带着她走到大厅,将手环给保安验过,推开一侧的玻璃门,让出身侧。   这儿不似鹿霜以为的奢华诡艳,倒透着肃冷清净。四周的墙壁装了最好的消音隔层,完全听不到嘈杂震耳的音乐声。头顶迷离的朦胧灯光,照的眼前昏沉沉,让人自然的松懈懒怠。   迎面走来个妖娆精致的女孩,小磊上前冲她笑了声,“姐姐还没玩呢,就要走?”   女孩抱臂,闪着两片夸张睫毛,语气酸酸:“哎呀,您都把仙女接着了,我们当然只能走。”   说完余光将鹿霜上下打量一圈,轻浮嗤了声,撩了下头发,故意擦着她的肩头穿过去。   小磊按下电梯,混不在意说:“什么货色,也不看看今天来的是谁的局。”   鹿霜不作声,静静盯着红色数字减到“1”。   叮。   电梯一响,从里走出两个男人。   前头的人五官俊美,矜贵清隽。一出现,仿佛带着身白蒙蒙的寒气,深邃的眼眸幽然冷萃,似乎对一切都漫不经心。   紧随其后的男人一身菱纹暗格西装,眉眼风流,一脸桃花相。新闻上常见的一张脸,电梯门开后,他挂着恣意的笑,不再说话。   小磊噤声,自动避到旁边。见鹿霜没动,咽了咽口水,就要去拉她。   “七哥哥,你们,要走了吗?”   清甜的女声似玛格丽特里坠入的两块冰,晃荡一下沁到人心底。鹿霜抿住唇角,眼睛微微闪动,表情有些局促不安。   沈侓川撩起眼皮,眼风不经意轻轻投去。   眼前的女孩穿了件水溶蕾丝连衣裙,长及膝盖,外头套着短款风衣。妆容精致,和在沈宅时一样,发丝的垂落数量都写满刻意。   周砺在两人间来回轻扫,小姑娘楚楚可怜,柔弱易折的神情,明显是想让沈侓川出手帮忙脱困,他饶有兴味问:“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   “没有这么大的妹妹。”沈侓川淡声说完,提步走出电梯。   鹿霜睫羽低垂,松开指尖。   仅一面之缘,对方还不吃她这套。本就没抱太大希望,无所谓了。   周砺两步追上沈侓川,不舍掉转头,啧啧道:   “是你三叔的人吧?你不想搭理也正常,毕竟。不过落程慕手里,怕是有罪要受,她刚才好像都快吓哭了。你那时在国外不清楚,这小子当年差点搞出人命!”   沈侓川一言不发,抬眼望了下前方晃眼的巨幅广告。司机下车打开车门,他敛眸回神,弯腰坐进车里。   周砺后退半步,见车窗忽然落下,“怎么?”   听沈侓川说完,他眉毛一扬,“真的?”   小磊一路带着鹿霜来到包厢,没有其他人。游移的彩色幻灯忽上忽下,所有人的脸都像戴了张面具,青黯诡异。   程慕坐在正中央,脚搁在膝上,手臂摊着沙发靠,衬衣扣子松到第四颗,能清楚看到他胸口处的月牙疤痕。   他举着圆形玻璃杯,直勾勾盯着鹿霜,面上对她有种不加掩饰的势在必得。   小磊见势躬身倒了半杯马爹利塞到鹿霜手里,谄媚笑着说:   “今儿程少生日,以前那些不高兴的事,咱们就不提了。鹿小姐给我们程少敬个酒,唱首歌吧。有句话叫什么,欢喜冤家。两位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她笑了下,暧昧昏亮的框架里,仿佛从这笑里就能散出幽香。小磊魂都快被勾没了。   程慕放下腿,几年不见,这朵冷艳艳娇滴滴的花骨朵悄悄绽放。出落的如同水中泠然盛开的睡莲。   花枝纤细,花瓣饱满,浅浅笑一笑,谁能禁得住。   小磊向鹿霜挤眼睛,嘿嘿谄笑,“鹿小姐,快去啊。”   说着要上手推她一把。   “你敢碰她?”程慕扬声制止。   小磊尴尬僵在那儿。   “鹿霜,好久不见,你能自己来,说明学聪明了。”程慕拿手指挠挠眉骨,下巴点点胸口的疤痕,“来,当年怎么教的你,现在来试试。”   胸口啊,她记得月牙疤痕的位置下方,就是心脏。   鹿霜紧紧喉头,压制轻颤的手指,斜睨小磊,低声说:“让他出去,好不好?”   她楚楚可欺的站在原地,虽说身材高挑修长,但四肢纤瘦,瞧着比展台里的瓷器还要脆弱,一根指头就能轻易制住她。自大的敌人容易轻视弱小,何况外面也有人看着。   小磊见程慕叼了支烟点头,忙不迭道:“好好,我滚出去,程少鹿小姐玩得开心!”   鹿霜端着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里荡了一圈,碰出浓烈辛辣的香气。   程慕没点烟,手把玩着打火机。   他回国后花天酒地,脑海里总是浮现出那抹纤细易折的身影。过去虽然不太愉快,现在想想,还挺带劲的,大可当她小孩子脾气。   “要我去请你?自觉点。”   鹿霜坐到斜侧,放下酒杯,脸上的怯弱一点点隐匿。她抽出张照片推给程慕。   “你是不是一直在找这个?”   程慕去拿,随即笑容凝滞,脸色立马难看。   “你拿这个威胁我?”   “算不上威胁,不过是想自保。”   程慕忽而咧嘴,用照片棱角敲敲面前的桌子,洋洋得意道:“你应该就这一张了吧?鹿霜,你还不知道吗,东西的原件和你,早就被人一起送到我床上了。”   鹿霜倏地掀眸,心口剧烈跳动。   一股刺鼻的香水味扑面而来,程慕凑近她,“趁现在我还有点兴致,闹闹也就算了。免得弄到最后,受苦的还是你。”   “小宝贝,刚和你沈叔叔合作了个项目,得去长州呆一年。我会带你一起。”   一只手慢慢要覆在她膝盖上方,鹿霜视线落到底下。   那只手削瘦黄白,手背青筋凸起,清晰可见。只要力气足够大,扎得足够深,切得足够干净,这只手便再没办法挥动高尔夫球棒。   手。   或者,月牙疤痕。   她口袋里的手握紧木柄,缓缓抽出。   砰砰砰!   隔音门忽然闷闷乍响,鹿霜心跳顿止,手臂蓦地滞住,程慕登时怒火上脸,高声呵斥:“敲什么敲,给老子滚远点!”   小磊在外头扬声解释:“程少,是七哥的人来给您送酒。”   程慕闻言,咕哝句什么,不甘不愿退回座位。小磊推门引人进屋,会所经理将未启开的酒拿进来。   程慕客气说:“多谢七哥这份礼,存你这儿吧。”   经理点头,程慕见他不走,反问:“怎么?”   他微笑看着鹿霜,“沈先生说,鹿小姐出门玩够了,晚归会坏了家规,让我现在送您回家。”   鹿霜闻声讶然望向他,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   程慕更是不可置信,甚至还看手表确认了下时间。   晚归?小学生都还没放学呢!   程慕吐出烟圈,浓浓的白雾一气呵到鹿霜脸上,“七哥还不放心我啊?等这局结束,我亲自把人送回去。”   “程少为难我了,沈先生亲口吩咐的事,我不好拖延,”经理不卑不亢温和拒绝,对鹿霜支手示意门外,“鹿小姐请随我来,沈先生就在楼下。”   看来是非得把人带走不可。   程慕猝然起身,似笑非笑指指鹿霜,咬牙切齿道:“行啊你,比你妈会爬!”   说完猛然踹开脚边的酒瓶。   她冷睨程慕一眼,握紧口袋里东西撤开步子。   走出包厢,犹如从一个无形的袋子里破出。   经理客气引她来到一楼的普通会议室,虚掩门便离开。亮堂堂的窗子外是绿茵茵的草地,藤本蔷薇如瀑布一般淌满栏杆。栏杆外,偶尔还有呼啸而过的车影。   如果她想走,推开门便能跑到马路上。   “鹿小姐。”   她转过头,看到来时见过的桃花相男人,随之往他身后探去一眼。   周砺收起手机,了然打趣:“别看了,你家七哥哥可不在,救你的人是我,”他拿手往内一点,“周砺。”   风头正劲的品盛集团接班人。   “谢谢,”鹿霜唇皮有些干,开口时黏了下,“你,为什么帮我?”   “帅哥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大概是想,英雄救美?”周砺扬眉,不正经说了通。颀长的身姿斜靠着门板,也不进来。   英雄救美?用一瓶罗曼尼·康帝?   周砺居然看懂她眼神里的质疑,摸摸鼻子,说:“程慕那个二世祖,当然不会喝到那瓶酒。”   “你不想欠人情,对吧?”周砺的眼神,饶有兴趣地示意她的口袋,“口袋里的东西给我,我们两清。”   鹿霜踟蹰了会,把口袋里的手抽出来。   周砺目光一凝,悄然站直身体。   她将严实裹缠的纱布一圈圈松散,纤丽白皙拳头渐渐张开,因太过用力,掌心被摁出深深的几道指甲印,五指呈青紫色,僵硬蜷缩着。   掌心卧着一把油画用的刮刀,唯一不同的是,这把刮刀的刀片,尖锐纤薄,目测还很锋利。   用纱布把刮刀和手绑在一起,这样能防止打斗中脱力或意外甩开。周砺忽然有种心被人拧了一把的抽痛。   他掩下眸中的怜悯和心疼,小心接到手里,啧了声,“这么危险的东西,女孩子还是少玩。”   “谢谢。”   她深深躬身,露出一个笑容,唇角提得恰到好处。   周立没觉察,反是想这姑娘这么窘迫狼狈,还强撑着不给外人显露伤口,真特么挺惹人心疼。   纤细的身影隐入拐角后,瞬间淡下神情。   “啧啧,还是不是人,把小姑娘逼到这份上?”周砺用指腹摸了下尖锐的刀片,发现刀柄改装的痕迹,摸摸自己的脖颈。   鹿霜打算用这玩意儿扎哪呢?她不要命了么?   良久,程慕笑起来,喃喃自语:“有趣,七哥怎么知道鹿霜口袋有这种东西?”   程慕摸出手机,翻到通话记录,一秒拨过去。响到第四声,对方接通。   “七哥,”周砺用刀片当镜子,欣赏着自己绝世美颜,“你输了,她什么都没带,空手上的门。”   沈侓川随口应声,“嗯。”   “嘿,你就不问问她有没有事?”   “你的语气是没事。”   “什么都瞒不过你。”周砺立马清清嗓子,问:“干嘛不告诉她是你救的,白给我捡个人情?”   “打赌而已。”   “七哥,”周砺遗憾感叹,“她要和你三叔没关系就好了,我还挺喜欢这小丫头。啧啧,心疼啊!”   沈侓川顿了顿,“小心点,刀容易划伤手。”   “什么意思?嘶——”   周砺皱眉盯着划伤的指腹,再看看挂断的电话,猛地仰起头看室内是不是有监控。   神了,这人。   作者有话说:   欢迎收藏,留评 第03章   鹿霜以为,因为这次失败,苏月会再度给她一击,心里已有准备。   隔天助理接她,飘忽的视线不断扫到后座,面色尴尬。   鹿霜静静望着急速倒退的街道,流光溢彩的夜间街景,比一帧帧留影纪念的胶片管用,精准诠释了她的生活。   庞杂紊乱,迷目眩晕。   她的母亲苏月从小是镇上有名的美人,十七八岁时辍学,意外结识京大考古系老师。便一眼看中他的学识涵养,和一套一百三十平的电梯房。   两人迅速结婚,蜜里调油过了一阵。   但小镇姑娘逐渐在大城市乱了心,迷了眼。很快,就不再满足眼前这点平淡乏味的生活。生下女儿半年,便闹离婚,拿走家里大部分现金跑去沿海。   男人并未再娶,独自带着幼女回到老家,转行经商。   一场意外,男人过世。消失十几年的母亲,如电视剧里的贵妇人一般拎着包,从奔驰车内下来。   随后让人将女儿前后上下,用尺子量了个遍,俯视的角度看她:“霜霜,以后妈妈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说这话时,她往后退了半米,唯恐这个孩子的眼泪鼻涕蹭到她昂贵的套裙上。   车窗上的虚影扭曲变形,投射在身上变成圆形光斑。鹿霜挪开膝上的手,脱出回忆。   注意到助理欲言又止,鹿霜牵强扯出抹笑。   车子驶入院子,远远看见二楼阳台上的苏月。她捏着杯耳,悠然等着鹿霜主动上楼。   助理嗫了下嘴唇,“先生去长州了,夫人今天心情不太好。”   “嗯。”   二楼阳台平整宽阔,横条花床沿着围栏一字蔓延,种着俏皮清丽的重瓣铃兰。乳白铃铛密实挤在一起,枝杆似承受不住,上梢悄悄坠弯。   蓝幽幽的天,黑洞洞的地,两块颜色在天际相交。苏月坐在那条交界线之间,暗红的形状像交界处的锁扣。   她捏起银色小匙慢慢搅着咖啡。   “有时候想,若不是这张脸,应该没人愿意管你的死活。霜霜,我确实不懂你,放着好日子不过,总折腾什么呢?程慕虽然风流,但凭我教你的手段,嫁进去不过早晚。嫁不进去又如何,他出手大方。男人这种东西,用点心思哄一哄,什么要不到?”   鹿霜第一反应不是可笑,而是她说得太对了,自己不就是个随时能戴起面具,耍手段的“玩意儿”。   多亏这位好母亲,才能有今天的鹿霜。   “妈,这些年您用我赚的钱,应该也够您在我这儿下的本了,非得把我逼到这个地步吗?”   “你赚的钱?”苏月丢开银匙,“没有我给你做营销,你的画能炒到那么高的价钱?你以为大家是看你的面子?只要我们离开沈家,你的画就是一张废纸!”   曾经引以为傲的东西被贬到尘埃,鹿霜深吸一气,反唇相讥,“炒作又如何,最后钱不都进了您的口袋。”   苏月想到什么,硬生生憋住怒火,“你想闹?可以,老家那边的人,明天都给我收拾东西滚。”   “没所谓,补偿款能还的,我全都还了,我不欠他们的。”鹿霜仿佛放弃挣扎,“您把我的尸体送给程慕吧,看他对一个死人会不会有兴趣。”   “少跟我来这套!”苏月怒然重拍桌面,杯盏歪斜,差点泼到身上,她下意识护住小腹。   鹿霜绷紧下颌,无意间觑到她的手,怀疑心起,随口轻嗤:“护这么严,您这是想怀孕想疯了?”   “轮不到你来说这些。”苏月眉拧在一处,断然否定,松手端起咖啡杯。   沈士杭的大儿子和鹿霜一般大,女儿上初中。苏月这么多年没怀孕,自然是他的意思。以前不是没有人拿孩子威胁沈士杭,但如今那些女人早就销声匿迹。   鹿霜狐疑注咖啡久放后,在内壁挂着一圈褐色痕迹,眼眸兀地亮起灼灼星火。   程慕说要去长州呆一年,沈士杭也去了长州,如果出现大片时间空白,苏月完全能找机会把孩子偷偷生下来。   鹿霜翘唇,故意刺激道:“如果是真的,沈叔叔和沈爷爷一定会,非常非常,高兴吧。妈,猜猜沈叔叔会怎么做呢?”   鹿霜身形未动,斜着眼可怜看她,清晰吐出两个字。   话落,迎面泼来一股热流。鹿霜来不及躲避,淅沥沥的咖啡淋了一脸。涩苦的香味顿时侵袭入鼻,鹿霜缓缓睁开眼,睫毛上亮盈盈的水珠摇摇欲坠。   她不觉狼狈,反而在心里为自己试探的结果疯狂鼓掌。没想到苏月为逼婚,不顾身体安危,竟然来这么一出。   苏月脸上刷白,涂好的粉底登时泛出阴惨惨的青色,像多了束夜里猛地从下巴底射出来的光,把人映得吊诡可怖。   她能走到现在,靠的就是听话,懂事。无比清楚,怀孕一事假如被沈士杭知晓,他可能会比鹿霜说的,做得更过分。   很快,这束光被强褪下去,苏月冷着声说:“你给我闭嘴!”   鹿霜笑得鬼魅天真,“私生子虽然名声不好,但分遗产可比情人好用,你说对吗?”   睫毛上的水珠顺着脸颊,滚下来,啪一下洇进牛仔裤里。鹿霜视线定到她小腹上,嗤笑一声。   “妈,这样闹下去,你也得不到好处,不如我们做笔交易。孩子生下前,我不仅不会闹事,还会帮你隐瞒,怎么样?”   苏月呼吸沉沉,双手下意识护住小腹。怀胎十月,高龄产妇随时都有危险。她真正能信任的人不多,浮华富贵里,没了利益,谁都不会站在她身后。   但是鹿霜不一样,她们握着彼此的把柄,互相威胁,互相倚靠。   “你想要什么?”   “我要和艺术馆解约。”   “不可能,士杭不会同意。”   “应该没人比您更清楚,妈,我画不出来了。”鹿霜看她露出迟疑,抬手拭去眼下的咖啡液。“慢慢考虑,我等您的消息。”   鹿霜走到楼梯下,一脸担忧的助理迎上来,她指指二楼,“让人上去打扫吧。”   “要不,你先回房清理一下再走。”   “不了。”   “等等,我送你。”   “你去陪她吧。”   别墅区离公交站台至少有一公里,又是上下班用车堵车的高峰期,约车软件目前无人接单。鹿霜息掉屏幕,垂眼看着胸前褐色的痕迹,法棍包上沾了一些,裤子,帆布鞋无一幸免。   她抽了张纸,试着擦掉脸颊额头脸颊上黏腻的触感,脑海里思考着纷纷杂杂的问题。   “滴滴滴。”   身后脆耳的喇叭声连番叫起,鹿霜往旁让了让。车头灯探到过来,呼呼开过去,又退回来。   “滴滴滴。”   一台艳丽张狂的帕加尼滑到她眼前,车的主人欣然探出脸,露出双风流桃花眼。   “鹿霜?还真是你,巧了。”   “周砺?”   “这辈分不对吧,”他嘀咕着,“怎么叫你哥哥,叫我就全名了?”   鹿霜愣了愣,随即发现他耳朵里的蓝牙耳机。   周砺听完那头的人说话,呵呵干笑一声,冲电话里的人无奈道,“我是那种人吗?待会见。”说完,抬眼看鹿霜,“去哪?我送你。”   鹿霜一手团住纸巾,思忖几秒,犹豫问:“能送我去附近的公交站吗?”   “公交有点难等趟,送你去地铁站,行吗?”   “好。”   马达呼啦空响,车灯隐入斑斓迷夜中。   周砺倾身,拿出储物格里的湿纸巾递给她。鹿霜抽了张出来擦脸,黏腻的触感终于消失,湿润的皮肤瞬时清爽。   “谢谢。”   “客气了,”周砺顶顶腮,“程慕找你麻烦了?”   鹿霜垂下眼睫,纤弱出声,“......不是。”   那就肯定和程慕有关。   周砺往旁一瞥,心口跳动了下。烂橘色的光影一梭梭掠过那截瓷白的颈,温柔可爱,像某种动物柔软的幼崽,下一秒就能扑进你怀里揉蹭。   他鬼死神差说:“不如把我电话记一下,微信也是它。下次要不开心,随时都能找我。”   副驾驶上的幼崽懵懂抬头,湿濡的黑色眼珠蒙着水雾,面露讶异。   “可以吗?”她小心确认。   周砺大男子主义和英雄主义交相辉映,挺了挺胸口,“当然可以,你是七哥的妹妹,就是我妹妹。自家人互相照顾,应该的。”   虽然这个妹妹还没被沈家承认,沈侓川也并不打算帮忙。   “那,谢谢你。”   “见你两次,听你说的最多的,就是谢谢。”周砺有些无奈。   “因为,没人会,”她适时减弱声音,欲言又止,随之轻笑,“因为你总在帮我。”   周砺顿时内心叹息,眼前的小可怜为什么不是沈侓川亲妹妹?!   跑车马力强劲,一脚油门滑到地铁口。鹿霜下车,冲他摇摇手,“谢谢你。”   周砺扶额,“行了,路上小心点。”   “嗯。”   鹿霜乘电梯到地下入口,等地铁间隙苏月打来电话。   “鹿霜,解约这事我办不到。但我记得,合同里提过,要是你因个人身体损伤,无法完成作品,合同届时会作废。”   鹿霜沉吟一会,抬起右手。   “话我说这,你自己想办法。但你记着,我和沈士杭一旦砸了,死前也会把你送进地狱。你想想,求死不能是什么滋味。”   “您好好养胎,肝火太旺,对孕妇不好。”   “嘟——”   鹿霜靠着冰凉的座椅,看着聊天页面最上方周砺的头像。   周家的独子,众星捧月长大。长期活跃在公众视野里的继承人,与沈家截然不同的处世理念。   打开他的朋友圈,翻了一溜,大多是他滑雪冲浪的恣意生活,鹿霜视线停在一张照片上。   似乎是随手仰拍的建筑,镜头有点虚焦,下头的人影看不真切。左下角出现小半张人脸,下颌线干净利落,有点眼熟。鹿霜仔细辨认,与阳台上偏过脸抽烟的人,联系在一起。   鹿霜同苏月在澜院生活多年,沈士杭极少在两人面前谈论公事,和家族关系。外界几乎无人敢提及,沈家盘根错杂的关系。往往媒体刚得到点内容,不等发出,便会被拦下。   沈家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苏月这么多年也没弄清楚。两人看到的不过冰山一角。   比起那些纷华靡丽的富二代们,这个家族所有人,在沈老爷子掌控下,刻意保持着低调,显得神秘非常。   低调的人,静水流深,办事往往更加狠厉干脆。   如果选择周砺牵制程慕,势必会和沈侓川打交道,要冒险吗?   鹿霜心下惴惴。   ——鹿小姐认亲,一向这么快?   ——没有这么大的妹妹。   沈侓川轻描淡写的眼神,像在看一叶残破的幕布,或是脚下挣扎的蝼蚁。   鹿霜抓紧细窄的包带,他见多攀龙附凤的人,不至于会插手朋友的某一段关系。 第04章   色彩斑斓的球形射灯将光灌满整个舞池,喧嚣的电子金属乐震耳欲聋,强烈的节奏不断敲打着薄薄的耳膜。男女扭着腰肢,舞动双臂,在里面全然忘我的放纵。   周砺放下酒杯,含笑在手机屏幕上敲敲打打。手上的尾戒熠熠发光,和他今晚的笑容一样,无比显眼。   打完一行字,他随意瞥了眼楼下那群妖魔鬼怪,余光望见沈侓川捏着宽口玻璃杯,对凡胎浊骨的尘世毫无兴致。   “七哥,我出去带个人。”   沈侓川浅浅撩了下眼皮。   周砺神秘笑着去楼下接人,不大一会进来,身后缀了个小尾巴。   “看看,我把谁带来了。”   沈侓川斜睨过去,周砺往旁让开,露出后头的小尾巴。   鹿霜乖巧立直 ,上身简单的镂空月白衬衣,浅色牛仔裤裹着笔直修长的腿,尽显曼妙。底下细细的一截玉白脚踝露在外头,穿一双低帮休闲鞋。   她今日随意抓了个高马尾,有几缕短些,散了下来。遮起眼尾,显得人温柔安静。   是淡烟疏雨里走出来的迷路姑娘,而非精致呆板的提线木偶。   “七哥,”最后一字没蹦出来,她懂事改称呼,“沈先生。”   沈侓川掀眸,骨感分明的长指敲了下杯沿。   叩出的轻响似扑杀猎物前的信号,鹿霜登时有一瞬被人掐住喉咙的窒息感。   周砺举起手里用油皮纸包好的画框,对沈侓川说:“鹿霜专程给我送画来的,七哥您别吓她。”   鹿霜腼腆笑了下,“谢谢你帮我两次,画送到了,那我就先走。”   周砺觑眼沈侓川,鹿霜加上周砺微信后,也从来没主动联系过他,除了今天送画。小可怜好不容易活泼些,不再怯怯,他有点想哄人是怎么回事?   “别,来都来了,坐会呗,”   她一双水眼清凌凌看向周砺,摇摇头,“不了,我和朋友一块来的。”   “那,我把画拆开看了你再走,好不好?”周砺恳求的眼神,像小狗狗。   “好。”   他兴致盎然拆开油皮纸,看到画眼睛瞬时发直。立马关掉昏暗的氛围灯,打开照明灯,一屁股坐到沈侓川边上,激动道:   “七哥,神了,鹿霜给我画活了!”   沈侓川眼尾掠过,忽而凝住。   窄边实木画框四开大小,全黑底色。画面上的周砺只有头像完整,半个身子剥掉皮肉,仅剩一身骨架。原本死气沉沉的画面,鹿霜在胸骨内堆叠大朵大朵的荼蘼,和刻意弯折探出的葡萄风信子。   两侧骨盆蔓延着叫不出名字的苍青爬藤。整个骨架边缘模糊,似散着朦胧荧光周。周围色彩斑斓的蝴蝶,似触非触,惧怕却被吸引。   而最上面的头像讥诮看着观众,画面如同隐世的神迹。   周砺不住惊叹摇头,轻声嘀咕:“这花花语是什么,我查查。”   “重生。”沈侓川垂下眼眸,声音很轻。   鹿霜意外瞄他一眼,让周砺把手机拿出来。   “啊?”周砺对这些完全是门外汉,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在鹿霜指引下把手机摄像头对上画面。   随即,他盯着手机里放大的细节,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在那些层层密密的花朵底下,竟然藏了一条吐着信子的小黑蛇。不细看,会以为那是藤丝。   “太绝了,”周砺词汇贫瘠,无法用语言形容。抬手隔空抚过画面,啧啧称奇,“我怎么有种被人击中灵魂的感觉呢?”   鹿霜看到他眼中闪耀的惊艳和悸动。   周砺一时更舍不得鹿霜离开,眼珠一转,“这样,我刚跟楼下的调酒师学了一手,给你秀个绝活你再走。”   不给机会她拒绝,一秒拉开门环,说:“等着啊,我亲自去挑酒!”   人一走,这屋便安静下来。   灯光炽照屋内,逆光看时余光折射出一弧五彩光圈。鹿霜坐在沙发另一端,双手放在膝上,视线定在楼下沸腾的舞池里,余光有些游移。   沈侓川坐在那儿,鸣珂锵玉,令人难以忽视。   嗒。杯底落在桌上的声音。   “周砺下个月订婚。”   “嗯?”鹿霜对上他的视线,怔了怔。   平静漠然,不像厌恶和警告。   “沈先生,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鹿霜脸嫩,腮上泛起薄红,两颗湿溜溜眸子浸的水,努力含在眼眶里。   “你选错了人。”沈侓川眉宇微抬,姿势闲适,云淡风轻观察她的表情。   一个能用刀自保的女孩,没法承受这样直接的指控吧。   她站起来,指节捏得发白,“不好意思,还有事,麻烦跟周先生说一声,我先走了。”   走到门前,她拉开房门,纵使被羞辱,却依然礼貌转身,轻手关上门。房门合拢的一刹那,她和房内那道视线再度交锋。   鹿霜蹙紧眉头,眉尾耷到下头。   潸然欲泣的女孩,委屈又倔强。   她低着头,一口气穿过舞池。周砺在吧台,探着身子看见她,还来不及叫人,目光便跟丢了背影。   鹿霜走出酒吧,再次抬眼。眼里波动的水光已不知所踪,表情露出些许烦躁。   沈侓川的姿态,像造物主提前预判了结局,令人心口发冷。   刚回学校,周砺的电话就追过来。   “鹿霜,那什么,这周末有空吗?我请你吃饭。”只字不提酒吧里的事。   “不好意思啊,周砺,那天我要去画室。”   “没事,反正我这段时间都在北城。”   “嗯,那,再见。”   “鹿霜,”周砺忽而问,“你是不是怕七哥?”   “......没,”鹿霜慢吞吞开口,软绵绵没有说服力,“不过,应该少见他比较好,不想让你夹在中间为难。”   “别人都求着见他,你倒避开。”周砺灿然笑出声,“你和其她女孩真不一样。”   两人结束通话,鹿霜拧眉思索一会,转弯去图书馆借了两本书。回来的路上,手机上显示有条语音。   程慕:“给你挑了件裙子,看看喜不喜欢?”   下头发来一张图。   凌乱的大床上,摊着条白色连衣裙。   破烂的,带着斑驳血迹的连衣裙。   鹿霜手一抖,“啪”,手机应声落地! 第05章   鹿霜一点也不怕死,可她怕死得不痛快。无论是皮肉,还是心理上的。   有一回芭蕾老师给她撕腿,疼得她嗷嗷叫。她生了脾气,犯拧,死也不肯再去。   回家后,苏月对着梳妆台涂抹完面膜,转身便抽了她一巴掌。   馥郁浓稠的玫瑰香气,如狂风般冲入她的口鼻。   那是苏月第一次动手打她,也是最后一次。原因是她耳畔的落发,扯走了苏月水晶指甲上的钻石。   苏月嫌恶看着她,说,原以为你乖,没想到这么不懂事。既然不听话,那就吃点苦头长点教训。   除了打,摧毁一个女孩的方法有很多,恰巧,苏月对此了如指掌。   鹿霜捡起手机,胸口起伏不定。   等到周砺再次来约她吃饭,她便不再推拒。   这次没有沈侓川,鹿霜松了口气。   两人坐在沿河餐厅二楼,眺望远方耸起的高楼。   “你有烦心事?”鹿霜看周砺今日情绪不高,话都少了些。   “项目没找到合适的人,有点伤脑筋。”   涉及工作,鹿霜遗憾说:“一直是你在帮我,要是有我能帮到忙的地方就好了。”   “我这忙,还真没人能帮,”他叹气,难得消沉,“就是不知道到哪找令老夫人满意的手艺人。”   “要什么类型的手艺人?”   周砺抬眼,“泥塑,或者,木雕。”   鹿霜心念一动,掏出手机,翻到一个专做木雕的博主,“你要不看看他。”   周砺本意是不想让她失望,下头的人前前后后,找了一堆国内外有名的雕刻大师。却没一个人能让那位老夫人点头。   审美这个太过主观,老人家口味刁钻,难能找到合适的。   他接到手里,打开博主的相册,越看越觉得这人有点意思。   “你觉得怎么样?”鹿霜注意着他神色的变化。   “好像,挺,”他想破脑袋,蹦出个词,“独特。别说,很有味道。”   视频里的博主只露了手,皮肤虽白,大大小小的伤痕不少,看着很年轻。   鹿霜眸光烁动,“他叫裴倾,我关注他很久了。虽然名气没有那些老艺术家大,但剩心思精巧,能把古典和现代完美融合,手艺也非常精湛。”   说完,她不好意思低下长睫,“帮不上你什么大忙,你别嫌弃。”   “怎么会嫌弃呢?”周砺笑说,“我回头联系一下这人,这年头名气都是虚的,小手艺人的实力未必比大艺术家弱。”   他见鹿霜翘起唇角,像小孩子把自己最喜爱的事物展示出来,获得了朋友的认可,发自内心的满足。   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她脸色一暗,犹豫着挂断。没一会,又是第二个。这次她直接将手机关机,塞进包里。   “又是程慕?”周砺看到屏幕上的两个字。   “嗯。”   周砺若有所思,他帮的了鹿霜一时,后续就是个大麻烦。他稍一考虑,问:“你有没有想过出国?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   她盯着右手,脸上的笑意渐渐黯然,“我身上有合同,出国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周砺拍拍她的脑袋,“反正,我一定能帮你多久,就帮你多久。”   鹿霜心下微沉,周砺手下有个律师团,如果能让他开口,合同解约的胜算未必不大。   看来周砺对她的身份还是有所忌惮,不愿和沈家三叔发生直接冲突。   难道真如沈侓川说的,选错了人?   难道一定要用右手换自由?   吃完饭,下一局里有沈侓川,鹿霜自动避嫌,在学校门口下车。在原地发了会呆,接着掏出手机,将里面的联系人“程慕”,改为“小敏”。   然后给她回了个“OK”的手势。   周砺一脚油门踩到私域,笑得比花还要甜。沈侓川回身,长指捏住杯口,走到落地窗前。   “七哥,好消息,”周砺一把搭上他的肩,“我给你找着人了。”   “这回是哪里的老师傅?”   “这回可不是老师傅,”周砺将微博找出来,“看看,是个年轻人,我看着很满意。”   他知沈侓川眼光挑剔,没个六七分的把握,不会随意递过来。   沈侓川颔首,“不错,信息发给袁宇,他会去找人。”   “好咧,”周砺乐意之至,“小博主能给你家老夫人制作寿礼,这辈子就算是捧上金饭碗了。”   沈侓川举杯喝了口酒,“下午特地找人去了?”   “别说,鹿霜可真是我的大宝贝,”周砺坦荡夸起鹿霜,“我和你满世界找了一个星期,鹿霜一顿饭的功夫就给了我一个惊喜。”   “她找的人?”   “对,”周砺拿起夹子从桶里夹冰块,语含遗憾,“程慕好像是缠上她了,她好像还和你三叔有合同。七哥,你说我家律师团和你三叔手下的人来一场,胜算大不大?”   “想帮她?”   “有这个想法,不过,”周砺摇摇下巴,“凭沈三叔吸血鬼的特质,估计一场官司能耗到天荒地老。”   沈侓川闻言浅浅笑了声,跳过这个问题,“你知道溺水的猫,多久会咽气?”   周砺大喇喇说:“这我上哪观察,七哥,我可不是变态啊。就是见着了,我这么有爱心的人,还不会救?”   “十五分钟,”沈侓川俯瞰脚下渺小的建筑,声音缓缓,“猜猜,溺水的狐狸需要多久?”   周砺手上一紧,夹子上的冰块哐当掉进杯子里,激起一小片水花。 第06章   手机的除了那条语音和图片,程慕没再继续骚扰。鹿霜看到沈士杭手底下的车时,随即明白过来。   司机和保镖下车,前后围住她,“小姐的作品该交了。”   她上了车,车子一路疾驰,开到艺术馆。不过没开进馆里的车库,而是右拐进一条小巷,将车挺稳。   一扇铁艺院门自动打开,鹿霜独自扶梯走到二楼。门口的保镖端着托盘,十分恭敬,“请小姐把手机放上来。”   她打开包,放了手机。进门前,保镖确认道:“这七天只有一顿主食,除了水,小姐还需要其它的吗?”   “不用。”   鹿霜深深吸气,迈脚踏进去。   砰。   房门在身后紧闭。   屋里四周窗户上的彩绘玻璃一块块投射在地面,形状怪异。阳光无法探进的角落,灰暗阴凉。   乱糟糟的石膏人像,和堆叠的衬布杂乱无章倒在柜子里。颜色斑驳的画架零散摆开,地上残留着多年积累的各色颜料块。   鹿霜放下头发,烦躁地抓了一把。她将同人等高的油画布框立稳,盘腿坐在对面,面朝画布出神。   等画完了这幅,程慕便会肆无忌惮出手,将她和这里堆积的废旧画布一样,铺在床上揉了搓了,再随意丢弃。   可惜没有人知道,当年被沈氏旗下的艺术馆,大推特推的天才女画家,现在不过是枯竭的井,灵感早就干涸。   第一天,保镖进来送餐时,画布上一笔未落。她散着头发,盘腿坐下的姿势一动不动。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当保镖见画布仍然空白如新时,终于忍不住了。   “小姐是不是需要,一些帮助?”   鹿霜背对着他,冷嗤一声,“滚!”   第七天,房门从里拉开,鹿霜面色苍白走出来。神色漠然地拿起手机,径直下楼。待楼上确定作品完成,司机将她送到温莱酒店。   “程先生的房间在808。”   鹿霜没动,司机从后视镜里探查她一眼,“鹿小姐?”   鹿霜迟缓收神,走入大厅。程慕正吩咐人去楼上取行李,看到她,勾勾手指,恍如在那儿招狗。   鹿霜身形虚晃,望见身侧经过三个身高腿长的男人。看到其中最为显眼的人,随即像发现溺水时飘过的一根浮木。她蓦然停下步子,脚尖一偏。   “七哥哥!”   前方的人顿了下。   鹿霜扬起笑脸跑过去,双手紧紧挽上他的手臂,踮起脚在沈侓川耳边低语:“帮我这一次,以后我就离周砺远点。”   话音未落,鹿霜便实在支撑不住,双眼紧合,身体如断线的风筝一般滑落。恍惚间,她察觉自己落入了个坚硬温热的怀抱里,还散着一丝熟悉的木质香。   这一觉,鹿霜睡了很久。醒来时,脑袋混沌发晕,她起身坐了好一会才缓过劲。   阳光浸透窗纱,朦朦胧胧漫到房间,正好适合皮肤的温度。   鹿霜揉揉眼皮,牵动了手里的透明输液管。茫然环顾一圈,自己身处陌生房间,周围空无一人。   房门轻推,她循声看去,沈侓川单手抄兜走了进来。   刚苏醒的人面色透白,唯有一双眼还有些许生气,像一株不起眼的嫩芽,脆生生的支棱在那儿。两人四目相对,沈侓川口袋里的手指捻了下。   鹿霜动动嘴巴。无奈唇皮太干,黏在一起,她咽了口唾液。“沈先生。”声音有些哑,很软。   沈侓川淡然回视她,“程慕去长州了。”   鹿霜放松脊背,“谢谢,我这就走。”   沈侓川坐在单人沙发里,表情淡漠,“程慕虽去长州,不过随时会回北城。现在三叔握着你的合同,你也走不远。按他的风格,右手不能画,还有左手。手不能用了,还有脚。想要让你动笔,总会有办法。”   “至于周砺,他的未婚妻是恒远投资千金。恰巧,也是三叔亲侄女。周砺,不会为你得罪他。”   鹿霜面色愈加发白,“沈先生如果是想让我认清现实,不用再重复这些。您放心,我不会缠着周砺。”   这种上位者的语气,仿佛被人赤.裸裸将最阴暗的心思剖开,她捏紧被角,压下心底的忿然和尖锐,轻声说:“这次多谢您。”   鹿霜掀开被子,手指熟练地给自己抽掉输液管。   “鹿霜,”身后淡声叫住她,“我的意思,应该不难理解。”   她僵下脚步,旋即回身,眼眶里储满的泪珠颗颗欲坠,像倔强的女孩维护着最后的尊严。   她哑声问:“沈先生一定要这样来侮辱我?”   “侮辱?”沈侓川凝眸,手指尖在腿上轻叩了下,“称它为交易,会准确一点。”   他背对阳光,两手指尖相触,好似捕捉到什么有趣的场景,深邃眉眼眸光惑人,鹿霜唇皮颤抖,洁白的齿咬住下唇,手指轻蜷,“难道您就是更好的选择?”   “可以这么理解。”   沈侓川目光从她发丝划到颈侧。这种观察的眼神,不含情》欲。   鹿霜被他上下的打量看得双颊火烫,薄薄的皮肤,登时像被碾碎后晕开的玫瑰汁水,又哄又艳。   她低垂眼睑,卷翘的睫毛遮住眸中的阴翳。合同,程慕,苏月,令她无法逃离的枷锁,在沈侓川眼中确实是不值一提。   “为什么是我?只要您想,应该会有很多人愿意。”   “你很合适,”他说,“当然,你也可以拒绝。”   长久的静默中,光束里漂浮的尘粒,悠扬摇晃,一如缓缓流过的时间。“小白花鹿霜”再抵抗就没意思了,沈侓川也不是非她不可。   鹿霜抬起脸,颊上泪痕斑驳,某种带着某种决然,似破釜沉舟舍弃自尊心最后一搏。   她轻声问:“您想让我怎么做?”   “做点这个身份,该做的事。”   沈侓川走到她身前,手指挑起她鬓角上张牙舞爪的一缕乱发,拨到耳后。修长的指尖蹭过她耳廓边沿,有点凉。   鹿霜鼻尖再次嗅到那抹幽冷沉稳的木质香,她不太适应旖旎的氛围,下意识想避开亲昵,直僵僵忍住。   沈侓川眼底深潭无波,拿出手机打通鹿霜的电话,随即挂断,“号码存好,这里有张姨。吃过饭,司机会送你回学校。”   门外来人敲门,助理袁宇站在门外,说:“时间快到了。”   沈侓川颔首,临出门时,兀地对她说:“鹿霜,别让我失望。”   鹿霜目光怔了怔。   随后一位温和的中年女人过来,鹿霜想这应该就是沈侓川口中的张姨。   张姨说午餐已经备好,另外她每日都会来做清洁和餐食,以后有什么想吃的可以提前告诉她。   鹿霜点点头,张姨想了想,折身又说:“房子里的东西,先生都让人备好了。这里没人来过,有什么缺的,鹿小姐可以找我,或是袁宇。”   德晟世家的房子一梯一户,这儿完全没有人生活过的很紧。   张姨性格寡淡,也不热切和人攀谈,说完自顾自埋头干活。   鹿霜进浴室关上门,浴台摆着崭新的洗浴用品,和护肤品。契合她的年龄和肤质,连洗脸巾卸妆油,卷发棒发箍等等女孩子的小物件,都配备齐全。   不得不说沈侓川手底下的人,办事确实细心周到。   鹿霜放眼盯着镜中的自己,看着就是一个柔弱倔强,却不自量力的美丽废物。   这种长相放在娱乐圈也是聚光灯下的焦点,作为视觉动物,使人无法忽视这种吸引。没想到,沈侓川竟然也会被柔弱倔强的小白花迷惑。   鹿霜自嘲般笑了下,面具戴得久,眼泪总是充满算计。已经忘了当初那个能撩起裙子,十个数蹿到树上的姑娘,是什么模样。 第07章   鹿霜回寝室前,顺势拐到寝室借了两本书。寝室目前就她一人住校,她也懒得再扮可怜,蹙着眉,恹恹窝在椅子上看书。   没一会,便接到小敏电话,她是真得有点激动,笑声险些破音。   “小老板,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有人要花三百万请裴倾到北城工作呢!”小敏这辈子没见过三百万这么多钱,着实被震惊到了。   鹿霜把手机拿开一点,柔下声音,“真的?”   “嗯,不过,裴倾还没答应。而且店里老师傅怕他被人骗,都说这事不可靠。”   “大家说的也有点道理。”鹿霜语气温和,脸上冷得很。   小敏犹豫了下,压低声音,“不过,我觉得,他们是怕裴倾丢下店,以后没人管他们而已。”   鹿霜笑了下,小敏年纪虽小,看得倒通透。   “联系你的人叫什么,有没有什么信息能查查?”   “叫袁宇,名片上就只有名字和电话,还有邮箱,别的一概没有。他说是为给老人家做寿礼,可以预付一半现金,能够带一个助手陪同,满一年合同期就能离开。”   袁宇?   鹿霜没料到周砺是在替沈侓川找人,略有迟疑。可这机会实在太好,裴倾不应该留在云梦镇,继续浪费他的手艺和时间。   小敏见她没说话,好奇叫她,“小老板,怎么了?是这人有问题吗?”   “没有,”鹿霜掩去异样,“就是名字听着耳熟,你把电话念给我。”   小敏报了串数字,鹿霜隔了会,说:“袁宇是华鼎投资的总助,肯定不是骗子,裴倾可以放心过来。”   “小老板,要不你去跟他说?”小敏小心提议,“你知道的,你说什么他都不会拒绝。”   一通电话结束,鹿霜趴在桌上,翻出裴倾的微信。她打了串文字,想了想,转而删除,重新输入一行。   鹿霜:【听说有个叫袁宇的人找你?他是华鼎投资的人,机会很好,你会来北城吗?】   上方显示正在输入,过了会一条绿色小框跳出来。   裴倾:【孙伯和陈伯还有些地方不太熟练,可能要再学一些时间。】   鹿霜:【你想来吗?】   裴倾:【来了可以找你吗?】   鹿霜手指凝在上方,迟迟不敢动。   她回:【当然啦,这次换我招待你。】   裴倾:【好。】   尘埃落定,鹿霜反扣下手机,记忆蓦然被拉回父亲刚去世之前。   苏月走后,父亲萎靡不振,带着她到了云梦镇。第二年和人合伙开了家钢材加工厂,裴倾便是合伙人的独子。她小时候性子野,经常爬树玩水,胡作非为。   裴倾少年清朗,性情温和,对她一贯包容。所以一旦父亲有生气的势头,她便拉裴倾来顶罪。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裴倾应该会是大学校园中,最为亮眼的存在。   鹿霜撇去乱糟糟的想法,拿起习题啃起来。   她和沈侓川的事,周砺也知道了。两人再见面,他看着鹿霜,叹气笑说:“你跟着七哥挺好,做什么也方便。不过,七哥这人,护短。鹿霜,我怕你到时候。”   “反正,”周砺苦恼地抓抓头发,“我们这个圈子,你也知道是什么样子。真心这种东西,最不值钱。”   怕她对沈侓川沉迷,进而产生不可能的想法。   鹿霜猜到他后头的半句话,柔声坚定说:“我不会,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考研的笔试就在这一周,她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注入其中。考试结束次日,她在宿舍收拾行李,准备这周回一趟云梦。沈侓川打来电话,车停在校门口,接她去吃饭。   鹿霜想起自己的“新身份”,赫然发现自己和沈侓川这一周毫无联系。   她低头看着自己宽松随意的家居服,在衣柜里翻出件宽领连衣裙换上。本想化妆,手碰到粉底液时定住,最后只涂了口红。   司机等在车外,见到她来,帮忙打开车门。沈侓川靠着椅背,双眉微拧,脸上有些许倦怠。   “沈先生,您好。”鹿霜坐上后座。   “你要一直这样?”   沈侓川睁开眼皮,嗓音略微低沉,不辨情绪。   “七哥哥。”   沈侓川慵懒侧目,“沈颜和安安才会这么叫人。”   沈颜是那日弹琴的十三岁的小姑娘,安安是谈丽娴最小的女儿。   都是他的亲堂妹。   鹿霜踟蹰片刻,有些试探地说出两个字:“阿七?”   她看到司机的视线往后座飘了一下。   沈侓川神情淡淡,倒也没否决。   鹿霜发现他总是随意丢出个引子,让你自己去琢磨和猜测。无论对错,还不给出反应。和这样的人在一起,说不定哪天就触到他的禁忌。   车子在一家破旧的四合院前停下,大门两侧摆了两尊石狮子,憨态可掬。庭院中间有一道影壁,底座铺满青苔。沈侓川手抄在兜里,在门前站定,回头望了眼她。鹿霜绕过车头,跟在身侧。   两人双目对视,他撩起眼皮,一言不发带着鹿霜走进院子。   穿过回廊,有位年长的阿姨等候在屋前。   “周婶。”   鹿霜见周婶目不斜视欠身,对沈侓川说:“老夫人说今日便不见了,您和小姐就留在前院吧。”   “您来安排。”   院子种了一圈马醉木,和矮小的灌丛,沿着屋檐挂了一整面风车茉莉。栽得随心所致,打理得很仔细。   屋里有块另辟出来的走廊,悬于绿水上方。四面镂空,席帘半遮半掩。鹿霜站在亭栏边,望到池水对岸有块凸起来的空地,上头架着木制秋千。   身后附上来一阵温热气息,两人的身体近在咫尺,鹿霜能察觉到发尾轻晃时的些许阻力。   “想玩?”   鹿霜摇摇头,拨开刘海,指尖点着茸发丛底的一根细小痕迹,“小时候从上面摔下来,撞破了脑袋,后来不敢玩了。”   鹿霜皮肤很白,印迹并不明显。对着他说话时,罕见地露出了点稚气。   门口响起脚步声,沈侓川余光瞥见她低垂下脑袋,曲指揉了下鼻尖。 第08章   周婶摆上来的饭菜小而精,最后推来两盅汤。鹿霜说了声谢谢,她对两人点点头,便出去了。   菜肴色相极佳,不过口味清淡。鹿霜尝了两口花胶乳鸽汤,听到沈侓川手机震动声。   他看了眼,眉峰一扬,将手机放在鹿霜手边。   鹿霜:“我?”   屏幕上是显示的两个字她可太熟了,财经新闻里的常客,苏月曾说那人在北城是可以横着走的主儿。   沈侓川悠闲凝视她,“让他消停一晚就行。”   鹿霜放下瓷勺,滑开接通键。听筒里急切的男声传来,不给鹿霜开口的机会。   “侓川,今天是叔叔说话冒失了些,你别放在心上,叔叔也是急的没办法。你提的要求,我全都同意。这丰行的投资,你看看,是不是还有回旋的余地?”   “不好意思,”鹿霜掀眸撞上沈侓川的视线,脸颊发热,说,“沈先生正在洗澡,我会帮你转告他的。”   “啊?”对方很快反应过来,“好好好,谢谢,谢谢。”   挂断电话,她掌心一片湿热。沈侓川拿起手机,机身留下的余温十分熨帖。   鹿霜垂首继续喝汤,半分钟后,她一瞬不瞬凝视沈侓川,轻声问:“我做得好吗?”   沈侓川一愣,有些意外她的直白,随即浅笑一声,“很好。”   鹿霜点头,将他的反应记在心里。   吃完饭,司机把两人送到德晟世家。鹿霜换上拖鞋,问他:“要喝水吗?”   沈侓川说不用。   鹿霜在直饮机下接了半杯水,一口一口慢慢喝下去。沈侓川侧对着她坐在客厅,衣袖堆在肘弯,指尖夹了支烟,但没点。   两人间隔着中岛台,沈侓川眼皮一撩,鹿霜走过去,拿起打火机压出冷艳艳的蓝色火苗。   沈侓川看了眼指尖的烟,“不了,正在戒烟。”   鹿霜捏了下打火机,有点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她见过男人急色求欲的眼神,没人像沈侓川这样,仿佛一点也不打算主动。   鹿霜抿直唇,从他指尖抽出长烟,和打火机一起放到茶几上。沈侓川自然配合着她,眉宇间全然松散。   鹿霜看看沙发,而后目光旁移,人也跟着横坐到他腿上。他喉骨缓缓滑动一下,目光仍旧平静。   气氛有些怪异,鹿霜想着,柔弱小白花大概到这儿就演不下去了吧。便拿双怯羞的眼睛,盯着他颈下解开的衣扣。   头顶传来淡淡的嗤笑声,沈侓川给了反应,“继续。”   鹿霜鼓起勇气,一歪身,手撑住他硬实的胸口,渐渐凑到他脸前。垂眼觑着沈侓川的嘴唇,缓缓吻了上去。   两人目光相交,鹿霜脑内一片空白,无措地虚虚揪住他的衬衣。随即,浅浅退开半厘。   沈侓川眸光渐暗,不过一息,又恢复冷寂。   鹿霜心生忐忑,他像是要故意拉低,“小白花鹿霜”的羞耻程度,破掉“她”的倔强。   鹿霜蹙眉注视着他的表情,再次吻过去,生涩蹭了下他的唇皮。舌尖探过,稚嫩地企图抵开他的齿关。   房里恍如一锅煮沸的水,烫得人血液都在汩汩冒泡。鹿霜给这热气笼得难受,一时闪神手臂失力,唇瓣撞到了他的牙齿,登时疼得嗯了声。   沈侓川瞧着她嫣红的唇皮,呼吸都未变。   “抱歉。”鹿霜被盯得浑不自在,局促撇过脸。   沈侓川低笑了声,一只大手稳住她的后颈,将她往旁一拎。   鹿霜来不及反应,臀下腾空,便被他放到沙发上。支起脑袋看人时,眼睛里还带着迷茫。   她感觉那一瞬间自己是个刚生下的动物幼崽,被天敌咬住后颈,丢回了洞里。   沈侓川波澜不惊的神色,迅速将热气腾腾的房间冷却下来。他起身,手指指腹在鹿霜脸颊上摩挲一瞬,旋即垂落,“别拿那套来应付我。”   鹿霜脸色忽僵。   “好好休息。”他说完,拿起外套。   鹿霜手指揪住他的袖口,难堪跪立起来,连脖颈都红了一圈,“我不会那个。”   沈侓川抬手,掌心在她头顶轻压一下,“嗯,知道了。”   鹿霜松开手指,目送他关门离开后,坐回沙发。她环视一圈空旷的屋子,也不再留。   第二日清晨,鹿霜刷到一条财经新闻。蓝信科技原董事长被踢出公司,一夜之间从身价上亿的老板,成了负债千万的老赖。目前据说人联系不上,估计是躲起来了。   鹿霜把名字又看一次,确认是昨晚借她之口,被沈侓川打发的男人。   她关掉手机,走到孙教授办公室门口。   孙传言在柜子里抽了个文件袋,顺势问她:“笔试感觉怎么样?”   “十拿九稳。”   “那就行。”孙传言对她抱有极大信心,拉出袋里的个人档案,说:“正好,你学姐这周回国办画展。”   鹿霜看到资料,“夏乔澜?她也是艺术学院的?”   享誉全球的华人女画家,暂居巴黎。习画生涯中,一共仅出过十六幅作品。每一幅作品都被拍卖出天价,已到了有市无价的地步。   鹿霜少年时因与其相同敏锐的色彩感知力和极强的表现力,也被人称作“小夏乔澜”。   “对,”孙传言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些许温情,“我带她时,她不是艺术学院的学生。这次她回来办展,虽是慈善性质,但嘉宾都不容小觑。所以,我想将你的作品也送去。”   鹿霜沉吟了会。   孙传言见状,说:“我知道你合同在身,所以一直以来,也不大好说些什么。只是,老师现在从你的画里,看到的只有利益和激进。”   孙传言一边说,一边拧眉,“前天,艺术馆拍卖了你的新画。你看看自己画了的是什么?鹿霜,你要不是还有的救,我现在就想把你骂得狗血淋头!别读什么研究生,出去更别说是我的学生!”   油画系孙传言教授,出了名的刁钻刻薄,对艺术的追求到了疯狂的地步。不管你多厉害多有名气,不达他的要求,一准会被他指着鼻子痛骂一顿。   鹿霜成为唯一一个受他另眼相待的学生,靠的是夹缝中求生的意志,和不断在专业上突破自我。   鹿霜此时心生愧疚,她确实辜负了孙教授的爱护和栽培。   孙传言叫她来,鞭打她只是其次,当下摆手不提,只说:“还有半个月时间办展,你准备准备。鹿霜,好好回去想想自己想要什么。记住,名利固然重要,但你要为名利活着,早晚有一天什么也留不住。”   鹿霜深深望着他,轻声说:“我明白,教授。” 第09章   袁宇走进办公室,等沈侓川埋首签完计划书,这才把平板递给他。   “鹿小姐的合同期限是六十年,解约条件相对苛克。”袁宇看他一眼,合同怎么会是相对苛克,简直是把鹿霜当赚钱机器一样剥削。见沈侓川没露出任何异样,他这才继续道:“不过律师说,没什么问题,会尽快办妥。”   沈侓川漫不经心扫完合同,“程慕的事呢?”   “那边查到,大约七年前,程少带鹿小姐到西山一家温泉酒店。返程时两人出了车祸。鹿小姐头部受创,在家休养半年。后来,程少被送出国,这事也没了后续。具体的经过,需要深查。有可能会惊到程家,您看?”   “慢慢查着,别惊到人。”沈侓川脸色浅淡,手机响了声,他拿起来看了眼。余光见袁宇没走,眼神递过去。   袁宇把一张压纹邀请函放上来,紧声说:“夏小姐托我把邀请函转交给您。”   沈侓川眼神凝住,脸色沉下来。   鹿霜要准备画展作品,需得回家取。   一进门,便听到楼上乒乓乓乓的响动。鹿霜顺着楼梯向上,看到苏月卧室房门大敞。瓷片碎末溅得满地都是,里头同时传来哼哧哼哧的辱骂声。   鹿霜快步走走,见着苏月一头乱发,匍匐在地,抱着沈士杭的腿,哀声讨饶着。   沈士杭似不耐烦,一脚踢开她,高声骂道:“让你和谈丽娴搞好关系,你连这点事都办不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苏月狗一样爬过去,抓住他的裤脚,连连哭求:“士杭,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慈善晚会让我去,我一定给你好好挣面子!”   “就凭你?”沈士杭不屑看她,眼尾望见门口的鹿霜,邪光一闪,意有所指,“你是办不到了,不如早点把这点本事都交给她!”   苏月一听,忽地转头瞪向鹿霜,眼中充满怨毒。   沈士杭甩开她的手,大步走到门边,经过鹿霜时兀地停住,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流动一圈,轻蔑笑着下楼。   苏月大叫着要追上去,无奈体力不支,爬了没两下趴下来。鹿霜静静看着地上的人,如泼妇一般。脸上的巴掌印赫然醒目,乱发也糊不住。   苏月扶着桌子站起身,阴森森笑了笑,“哼,有你这么没良心的女儿,活该我受这些罪。”   鹿霜望了眼她身下,平声说:“您教得好。”   苏月脸上已肿得吓人,说话时啐出一口血沫,“要不是沈士杭今天突然找我发难,我居然不知道早就你和沈侓川勾搭上了。呵呵,不愧是我亲手养出来的白眼狼!你下一步是不是打算在我前头嫁进沈家,好踩我上位?”   鹿霜缄默不语,径直往自己卧室走。哪料苏月冲过来,抓住她的手。鹿霜躲避不及,手机从二楼飞落楼下,啪地一响。   苏月恶狠狠盯着她,“你是想让沈侓川帮你解约吧?哈哈,别妄想了,谁会为你得罪沈士杭?!你这种灾星,小时候克死亲爹,还害得一堆人为你痛不欲生,跟你亲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沈侓川就是想玩玩你而已,等你把弄烂了,再送给下一个。你的下场,和我没什么两样!”   鹿霜退后一步,脚跟在楼梯悬空,“那您再握紧一点,和我一块从楼梯上滚下去,看看谁的下场会更惨一点?”   苏月闻言脸色大变,沈士杭打她时,为了肚里的孩子一直隐忍着不敢抵抗。这会滚下去,那真要回天乏术了。   她背靠着墙壁,手护着小腹,“鹿霜,我倒要看看,你这贱人要怎么迷惑沈侓川。”   鹿霜绕过她,回房取了资料立即下楼。看到手机在地面摔得裂痕斑驳,屏幕成了蛛网。   回学校的路上,她去买了部新手机,将电话卡装进去。通讯录里多了个未接,来自沈侓川。   鹿霜找个安静的地方回过去,对面一接通,她缓下呼吸,一切情绪隐于皮下,“不好意思,刚才有点事,没听到。”   沈侓川静了几秒,才说:“晚上有个酒会,袁宇去接你。”   他语气略显强势,由不得人拒绝。   “好。”   鹿霜揉揉眉心,走到校道两边,赫然发现原本郁郁葱葱的校道,其间多了许多易拉宝和横幅。沿途的志愿者,热切将手里的宣传单塞给她。   原来是夏乔澜个人为艺术学院捐赠一千万,另外还将特地为学院设拍卖展,其中所得全部收入,以学院名义捐给希望小学。   而优秀参选者,不仅有一笔“夏乔澜工作室”的特殊奖金,更有机会获得国内几家广告公司,游戏公司的入职机会。   宣传单背面便是活动报名表,一路走来,不少学生对此津津乐道。看得出,所有人都被这样的大手笔震撼吸引了。   能有这样的工作机遇做奖励,背后必然是关系匪浅的人际背景。鹿霜把宣传单随手放进包里。 第10章   夜幕四合,华灯盏盏浮现。酒店大门前车流依次汇入,稍许停留后便一一流出。鹿霜下车挽住沈侓川的臂弯,同他一起往里。   一路走过去,有人看到沈侓川,上前和他打招呼。鹿霜听那人先是夸了一番他近日对蓝信科技的重改,随之眼神落到鹿霜身上,眼神一眯,兴味十足道:“红颜在侧,看来先前大家还是说错了,沈七可不是只懂策略的工作狂。”   沈侓川面色浅浅,连应付都舍去。那人有些尴尬,自己找了个台阶便和其他人说起话来。   鹿霜估摸着也只有沈侓川这样的身世,才有底气对传媒大佬这种态度。   鹿霜一时想远,沈侓川问话时有些闪神,随即马上反应过来。沈侓川问她需不需要去吃点东西。   她点点头,走到甜点桌,随手取了块芝士蛋糕吃完,便去洗手间。补妆时,走进来个圆眼可爱的女孩,经过她身后忽而一顿,语气不明说:“是你啊?”   鹿霜转过身去。   女孩眼神透出不屑,嘲讽道:“今天这种场合,也只有你这种人敢厚着脸皮搭男人来,狐,狸,精!”   鹿霜抓着手包走出洗手间,女孩故意跟上她,“怎么,程慕哥哥你搭不上,所以来这里钓男人?”   女孩叫林翡,从小喜爱程慕,一直视鹿霜为眼中钉。两人在初中时,林翡便挑唆班里女生一起孤立她,不断给她使绊子。直到高中林翡转校去了私立的贵族学校,她去了另一所重点高中才有所好转。   鹿霜瞟了她一眼,声音柔柔说:“这么多年,怎么还是不长记性呢,林翡?”   林翡闻言,后知后觉想起一些往事,脸色变得难看。当即被她激起怒意,“你以为你那些手段,现在还有用吗?大家可不是傻子,你这种贱人的手段,谁都能看出!”   “对啊。”鹿霜反而轻笑了下,一只手突然探向林翡的脸。   林翡大吃一惊,往日记忆还在,身体本能地做出反应。她反手一挥,听到鹿霜轻呼一声,身体向后一倒。林翡觑到她身后陡长的楼梯,瞳孔猛震。   一道身影斜插过来,牢牢接住鹿霜,手臂往里一旋,将鹿霜带回怀里。   鹿霜脸蛋吓得雪白,湿濡双眼惊魂未定望着眼前的男人,声音发颤:“阿七。”   林翡看到沈侓川,心下大惊,听到鹿霜叫他时,更是警铃狂响。她舌头打结一般,说:“沈先生,她,她是故意的。我没碰到她!”   沈侓川半搂着怀中人,眼帘下垂,面色略有不虞,不理林翡,却是问鹿霜:“摔到哪了?”   鹿霜余光瞥向林翡,注视着他乖巧摇头,“没有,和林小姐无关,是我自己没站稳。”   林翡脸色煞白,试图想让沈侓川相信自己,“沈先生,我真得没有动她。这个女人最会演戏,您不要被她骗了!”   沈侓川掀眸,脸色疏淡,“看来林小姐不太习惯认错。”   “我!”林翡语塞,一肚子苦水没法倒出来,只能不情不愿对沈侓川低头,“对不起。”   沈侓川眉尾一挑:“林小姐哪里对不起我?”   林翡俏脸一红,眼泪都快急出来了,忍着怒气朝鹿霜鞠躬,“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对。”   鹿霜软软一笑,说:“没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林翡看她一副小白花的模样,恨不得当场把她撕碎。暗暗白了她一眼,灰溜溜下楼。   鹿霜感受到沈侓川的视线,低低说:“刚才,谢谢。”   她在开口前,便从金属雕像的的反射面上,看到了沈侓川。掐好时间准备那一下,也不知当时是哪里来的信念。觉得沈侓川一定会出手,觉得他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   半晌,后颈附上一只温热的手掌。男人的拇指,甚而极具愉悦地,摩挲着她耳后薄嫩的皮肤。   鹿霜抬眼看他,有些赌气的模样,“小时候林翡把我从秋千上推下来时,没有一个人相信我。”   林翡娇蛮任性,做事不管不顾。程慕对她的特殊照顾,让林翡暗生嫉妒。大怒之下,趁着没人时,将她从秋千上推了下来。   可惜当时,所有人都站在林家大小姐这边,包括苏月。不仅没有人道歉,大家还怪她自己不小心,连累林翡。   慢慢的,林翡变本加厉,做得越来越过分。在她舞蹈鞋里藏针,替换她的颜料,和人污蔑她的身......   鹿霜吃了教训,不再一味寻求公平,开始用些小手段让她也尝到了有苦说不出的滋味。   “小霜儿,这样很好。”沈侓川听她说完,目光停在她额角,呼吸缓了缓,“不如我教你怎么欺负你。”   鹿霜心口突突跳了下,沈侓川脸上的表情意外鲜明,让鹿霜误以为像故意在放纵她的行为。   她愣了下,继而笑着挽住他的臂弯,恢复脸上完美的动人神情。   沈侓川反倒没了刚才的缱绻,声音平平,“走了。”   这场酒会将会拍卖一位个人收藏家的藏品,其中一颗十三克拉的粉色钻石,林翡心中想了好久。在家闹了几天,爸爸终于答应今天可以把它拍下来,用以做婚戒。   拍卖会开始,林翡迫不及待开始举牌。价格忽而一路高歌猛涨,远远快超过它本身。林翡有些着急,在她很小的时候,程慕曾指着杂志上的这颗钻石说要娶她。所以对她而言,意义非凡。   哪料,居然有人和她看上了同一藏品!   林翡急了,哪管得了其它,当三千五百万的价格叫出来时,她立即叫了四千万,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终于无人再竞价,她昂起脑袋,有些挑衅地冲鹿霜轻蔑笑了下。攀上沈侓川又怎么样,不过是个情人而已!   拍卖会结束,林翡遇到鹿霜和沈侓川,没有刻意避开,反而上前寒暄。   “看到沈先生也举牌了,您也很喜欢这颗粉钻?我也很喜欢呢。”   沈侓川淡漠斜睨她,蓦地勾唇,“林小姐喜欢就好。”   林翡便接到家里的电话,方一接通,爸爸忽然就冲她吼:“林翡,你脑子是不是出问题了?用四千万拍钻石?”   “爸,”林翡舌头打结,“您答应我的,我还要去和那位收藏家道谢呢。”   “道什么谢,你蠢成这样,让沈七看我的笑话,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什么?”林翡不可置信,“是,沈,沈侓川的?”   刚才和她竞价的人,不就是沈侓川身边的鹿霜。   那头爆喝道:“你这个猪脑子,你自己把房子卖了去凑四千万,一毛钱我都不会给你,更别去找你妈!”   林翡膝盖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那些卖了,她也不够啊! 第11章   车身没入黑夜之中,斑驳的霓虹光点一颗颗汇成星河。鹿霜降下半扇车窗,把目光投向沈侓川。刚才的拍卖会,沈侓川忽然低声让她举牌。   随着价格愈发离谱,场中仅剩她和林翡。鹿霜扯扯沈侓川,小声问:“你很喜欢这颗粉钻?”   “不喜欢,”沈侓川闻言挑眉,“帮你欺负人。”   林翡叫到三千万还没罢休,鹿霜认为她未必会追。看着沈侓川面色寻常的脸,鹿霜心头有些异样,脖颈染上红霞,踟蹰道:“其实,可以了。”   沈侓川垂首,轻笑了声,“不够,还差一点。”   他握住鹿霜的手,举牌叫到三千五百万。   鹿霜听到林翡追着出四千万时,沈侓川低声说:“嗯,可以了。”   车外的晚风抚清一些额外的躁动,鹿霜见沈侓川看她,对她说:“合同的事,已经解决了。”   鹿霜呼吸缓下,沉重的枷锁除去,可她似乎没察觉到内心的欣喜。   回到住的地方,她去浴室卸妆。洗完澡出来,沈侓川站在窗边,正和人通电话。神情慵懒,面部线条非常放松。鹿霜走到他身后,指尖轻捻了下,缓缓从背后抱住他的腰身。   沈侓川默许了她的靠近,不论电话那头说什么,回答得都异常简便。   鹿霜额头抵着他的后背,悄悄伸手,轻扯出他衬衣的衣摆。   鹿霜眼睫颤颤,手腕一紧,眼前虚影晃动,两人倒在沙发里。   沈侓川噙住她的唇,视线垂在她动人的眸色中。鹿霜脸上火烫生热,隔开半厘,轻声问:“可不可以去里面?”   沈侓川顿了下,随即打横抱起她走到卧室,将她放到床上。自己则站直,从上俯视她。   鹿霜穿了件月白轻丝睡衣,软软的布料黏在身上,像覆了一层月白薄膜。   沈侓川捡起被子盖住她,指尖在她眉眼流连:“小霜儿,手段太低级,可就不好玩了。”   他说完,径直阖上门。没一会,鹿霜便听到屋外门锁的响动。   鹿霜登时犹如一盆冷水浇到头顶。沈侓川好像在她眼前吊了块肉,像在驯养什么动物一样。有什么地方做得好,便赏她点甜头。一旦不如意,便冷静推开。鬼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次日,鹿霜换了身衣裳。走到客厅,张姨对她点点头,继续收拢食盒。   桌面摆着蒸饺和生滚粥,还有几盘精致小菜。这些菜肴都很合她的胃口,令她不由食欲大开。   张姨原本一如之前沉默,看她吃得进行,问:“以后按这个口味给您配餐,您看怎么样?”   鹿霜含笑同意,“谢谢。”   张姨尴尬点头,不免多看她好几眼。似在努力从她脸上找出什么不一样来。   一旁的鹿霜只顾着看手机的信息,错过了她打量的眼神。   孙教授让鹿霜,下午去一趟夏乔澜下榻的酒店。对方希望能够和她面对面交流些作品细节,以便更好和展会融合。   鹿霜打车来到酒店,乘电梯到了二十楼。   甫一敲门,房门便从里往外拉开,一男一女正要出门。鹿霜往旁一让,男人径直离开。   “你是鹿霜?”夏乔澜一愣,随即道,“快进来吧。”   夏乔澜眉眼精致,身形妖娆,极富吸引力。鹿霜对她,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夏乔澜问:“展会的作品准备得怎么样?”   “正在构思,有点想法了。”   两人聊专业非常投机,鹿霜闻到空气中松节油的味道,循着气味望去一眼,应该是隔壁休息室传出来的。   夏乔澜见状,笑了笑。随意放下发夹,揉揉头皮,“我最近也要准备一幅新作品,所以房间里可能不太好闻。”   鹿霜摇摇头,“习惯之后,会觉得松节油很香。”   夏乔澜半靠着沙发,“这话我听另一个人也说过。”   鹿霜笑了下,对她的私事不太有兴趣。夏乔澜反倒是被触发了回忆,目光发虚,喃喃说:“其实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他。”   说着,她笑着对鹿霜说:“扯远了,对了,后天有空吗,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您说。”   “是我个人的私事,不过我刚回国,不知道找谁好。”夏乔澜歪歪头,露出一丝甜蜜的笑容,“我想找一些小时候的回忆用作素材,听孙教授说你是北城人,能带我四处去逛逛么?”   鹿霜想了想,答应下来。 第12章   到了那天,鹿霜带着夏乔澜去城西的古街。这里经过扩建,已变得和之前大为不同。   夏乔澜指着临水的石亭说:“以前我和他总是偷偷跑来这儿,玩那种五毛一支的仙女棒。”   “这种水晶糕居然还有?他最喜欢吃了。”   两人经过一家中医诊所,她在门口定住,“小时候那人身上总会有伤,我就溜来买这家的跌打药膏。味道难闻,可效果特别好。他无论多疼,都不会吭一声。”   中医诊所门前冷清,只有个半大小孩趴在桌前写作业。鹿霜从她话语中,倒听明白了她和另一个人的过去,不安又美好。   有个男人撩起帘子走到台前,无意间往外瞥见两人。对着夏乔澜猛地一看,欣然道:“这不是,澜澜?”   夏乔澜笑着进门,“您还记得我?”   “记得,你大半夜来买药,把我的门都快砸破了,我怎么不记得。”老板提起往事,乐呵呵发笑。   鹿霜留在门口,注意力挪到其它地方。   等夏乔澜出来,她不好意思问:“我一直讲,是不是吵到你了?”   鹿霜摇摇头。   夏乔澜说:“回国后,我听说他一直单身,可是心里还是有点害怕,没法把人追回来。和你说完,感觉好很多。”   鹿霜思忖片刻,说:“尽人事最重要,不会留遗憾。”   “你说得对,”夏乔澜笑容渐深,“我们彼此错过了这么多年,不能再把对方让给别人了。”   到了下午,鹿霜接到孙教授电话,学院那边有事,需提前回学校。夏乔澜要送她,正好去学院看看孙教授。   鹿霜在办公室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沈侓川。   孙教授送他出门,鹿霜生疏客气地让出道来。沈侓川看到她的反应,薄唇轻动,另一道女声忽而斜插过来。   “七哥。”   夏乔澜双眼切切望着他。   孙教授见状,恍然道:“瞧我这记性,还忘了这茬。”   他给鹿霜引荐沈侓川,对夏乔澜说:“你和沈先生是旧相识,我就不用多介绍了。不浪费你俩的时间,我刚巧和我这学生还有事要谈,你们就自己安排自己去吧。”   “打扰您了。”夏乔澜目光不舍地从沈侓川身上,挪到孙教授那儿。   沈侓川面向孙教授,余光瞥了眼鹿霜,“我下次再来看您。”   说完,便提步在走在前面。夏乔澜向孙教授和鹿霜道别,跟着追上去。   鹿霜控制着自己不去往那儿看,临进门前,却不小心从窗户的反光上,看到夏乔澜小跑上前一把牵住沈侓川。   “鹿霜?”   她默默收回视线,“您说。”   “作品构思得怎么样?”   “昨天开始动笔了。”   孙传言稍显诧异,“很少见你这么快动笔?”   鹿霜扯了丝笑,“这次比较流畅。”   “把你叫过来,主要是想看你新画的构思,带我去看看。”   两人去画室的路上,孙传言和她聊起了沈侓川。   “沈先生是这次画展的投资人,你性子软,要是不习惯,避开他们就行。我记得上次他来找我,还是七八年前,也是为夏乔澜的事。这些年轻人呀,分分合合,非要这么折腾一下。”   来到画室,孙传言甫一看到她的初稿,不由惊叹。   画面已具雏形,孙传言眼光毒辣,很快发现这幅画的不同。   “你这是,”他啧啧出声,“很好,比你之前的创作巅峰,还要略高一筹。脱离了那种略显虚空的画风,完全是你个人全新的风格。鹿霜,好,很好!”   鹿霜被老教授肯定,发自内心感到欢喜,“这次是想法出现得很突然,就决定冒险尝试一下新的风格。”   孙传言凑近细看笔触,一边说:“作品给我的感觉,很奇特,危险又安全。看来是有什么事物,或是人,刺激到了你。”   “确实有,算是被他激发了灵感。”   “嗯,不错,”孙传言满脸欣慰,“艺术创作要突破自己,往往就是这么一下子的事,好好把握这种感觉。”   “我会的。”   孙传言负手起身,走前冷不丁说:“从你现在作品看得出来,还是略显保守些。既然已经没了合同束缚,不如敞开怀试一下。或许,能把这种感觉永远留住。当然,老师也提醒你,能将安全和危险糅杂在一起的人,和物,本身就是最大的危险。鹿霜,老师只是给你提供点思路,你听听就好。”   鹿霜凝视着落地的油画框,若有所思。   接下来几天,她忙于创作,连手机都绝少碰,沈侓川也没联系过她。   这天,鹿霜给作品做最后收尾,将零零碎碎的颜料罐归拢。从夏乔澜微博里看到一条最新动态。   是两块晶莹剔透的冰娃娃糕点,配文:“不论怎么走散,最终都会相遇。”   走到台阶底下,她自屏幕抬眼,看到了沈侓川的车。   车窗全降,沈侓川仿佛是被窗框固定的一幅肖像画,暗色的车内光线,给人平添几分神秘幽然。   她抬起手臂,嗅到身上的颜料味。   昨天在画室呆了一天,衣摆有些发皱。头发凌乱,看着似乎不太整洁美观。这不是表演的最佳状态。   转念间,她放弃了换衣的想法,走到车前,“介意我这样出去么?”   沈侓川深深看了她一眼,淡声说:“上车。”   鹿霜以为会去哪儿吃饭,谁想沈侓川将车开到郊区,直接上了半山腰。   晚风怡人,温柔拂过脸颊。鹿霜倾身打开按下黑色圆键,车顶徐徐后缩。一瞬间,身体近乎风一般的轻盈。她拢过乱发,趴在车门上假寐。   沈侓川斜睨她一眼,素面朝天的女孩,夕阳下粉白的皮肤似涂了一层淡橘色的蜜。嘴角噙着的笑意,没有精心矫饰的装扮,收起挠人的爪子。小狐狸崽安静下来,异常乖觉。   车子驶到山顶,艳橘色晚霞已涂满天际。   沈侓川握着方向盘,手表下的小臂青筋凸起。他信手抽开储物格,捏了下烟盒,里头空了。还未收手,一只掌心大小的黄色铁盒落在他手上。   鹿霜直直看他,“戒烟糖,孙教授推荐的。”   沈侓川两指捏着盒身,面无表情觑着盒面上的西柚。   “上次见孙教授,烟灰缸里可是满的。”   鹿霜眼波流转,意外发现这么冷清的人,此刻也会无奈。   她松快一笑,说:“可能,是吃糖的方法不对。”   说着,她推开卡扣,取出一片放入口中。而后抬起臀,俯身吻住沈侓川,将糖用舌尖推到他嘴里。   鹿霜眼睫轻颤,退回座椅,脸上烧得滚烫,仍凝视他的眼睛。   “这样呢。”   沈侓川垂下视线,舌面上的片糖慢慢融化,忽一下卷走口腔里突升的灼意,清新的香味直抵入肺腑。   和她身上散出的沐浴露味道很像。   沈侓川收起掌心,修长的指包住糖盒,“可以试试。” 第13章   晚霞里掺了鎏金光线,沿着人的轮廓晕出一道弧光。沈侓川眉眼深邃,柔和的光冲淡他身上的淡漠,多了些真实感。   鹿霜被晃了眼,下车迎着霞光,反手撑住车头,惬意地仰起脑袋。沈侓川走到峭壁边缘,鹿霜见他从口袋里摸出个什么事物,对着郁郁葱葱的天坑,抬臂一扔。那点指甲片大小的东西,顷刻间消失在视野里。   她盘腿坐到车头,拄着下巴问:“原来你带我来,是要趁机销毁罪证。”   沈侓川扬眉:“你也算是同谋了。”   鹿霜拿手背遮住眼睛,笑说:“我什么都没看到。”   眼前暗了下来,沈侓川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不演戏的时候,倒是更可爱些。”   鹿霜的笑僵在嘴角,转瞬间,抿嘴偏头,“谁和你演戏。”   他好整以暇问:“生气了?”   鹿霜不答,沈侓川倒是觉得有趣,她那根细刺儿终于冒出来了。沈侓川捏着她的下巴,把人掰回正前,拇指指腹微微用力蹭过她的下唇,说:“不错,还算有脾气。”   鹿霜瞳孔一缩,眸光闪了闪,眼前一亮,指着左侧的树丛欣喜轻呼:“蒲公英!”   绿荫如盖的林木丛底下,有一簇粉蓝色蒲公英。她跳下车头,摘了一支,兴致冲冲拿到沈侓川面前,“看,是不是很漂亮?”   盈盈晃晃的蒲公英,像一只鼓满气的氢气球,松开手指就能飘到天际。   鹿霜眼里发光,“我以为再也见不到蓝色蒲公英了。”   沈侓川掀眸,倏尔伸出两指,往那根细细的茎杆上一弹。丰盈的圆球轻轻一抖,粉蓝色冠毛登时漫天飞舞。   鹿霜一个不察,吃了一嘴的冠毛。她苦着脸,侧脸噗噗吐出。回头看着手里光秃秃的褐色花托,立刻皱眉瞪过去。   “你欺负人!”   她心下怔了怔,没料到对着沈侓川脱口而出的话,有点像撒娇。   沈侓川探出手,抹去她眉尾处的绒毛,脸上浮出浅浅笑意,“别是想让我赔给你?”   鹿霜看出他今日心情好得实在不像话,心下一动,“不可以吗?”   她认真盯着人时,是一点做戏的影子都没有。   沈侓川说:“的确要赔。”   话音一落,鹿霜伸手勾上他的后颈,踮起脚,欺唇而上。两人唇皮相触,同时阖眼。鹿霜上身后仰,如弯折的细柳。   她不再一味迎合,反是故意要惹恼沈侓川一般,柔滑的舌略显恶意学着小蛇,一下下扫过他的上颚。待他反应过来,便灵活诱到自己这边,下一秒齿尖轻咬,暗暗磋磨。   沈侓川夺回主控权,双手抚在她胯骨两侧,小臂上青筋绷起。脚下步步紧逼,将她抵到车前盖上。   腰肢上的大手倏尔收紧,鹿霜吃痛睨他,嫣红的唇湿润莹亮,眼眸中水晕氤氲,似藏了一潭清泉。卷翘的长睫似碟翅般扇了扇,撩起清波。   也不知这潭水被撞得支离破碎会是什么模样。   鹿霜见他不说话,满意说:“好了,赔金付清。”   沈侓川放开她,一点不拖泥带水。   晚霞慢慢沉入天际,迷蒙绚烂的光线徐徐收拢。两人坐在车盖上,不发一言欣赏着日落。   沈侓川双手抄在裤兜,从鹿霜的角度看,他高挺的鼻梁隐隐透了点光。她真是有点好奇,伸手在他鼻梁上捏了一下。   薄皮之下是硬骨,真鼻子无疑。   沈侓川斜睨她一眼,鼻上似被蝴蝶伶仃的腿,蹬了一脚。   鹿霜摊手,“刚才的利息。”心里暗想今天着实有点没谱过头了,下次可不能这么放纵。   沈侓川没说什么。   下山后,两人再次去那方四合院吃饭。穿过层层匝匝的灌丛,来到别有洞天的院子,不仅没灯引路,这次连周婶都不见了。   沈侓川带着她到了院里唯一亮灯的屋子,里头摆出的食物,倒是和之前一样寡淡。鹿霜确定,这次所有菜里真的都没放盐。   一顿饭毕,隐身的周婶幽幽出现,敲门后站在门口,恭敬对沈侓川说:“老夫人请您去经堂。”   沈侓川颔首,让鹿霜在这坐会,随周婶出门。   鹿霜走到池边,盯着秋千发呆。   宅院外观古朴陈旧,内里一草一木用的东西,皆是上层。格局设计别有用心,不熟的人恐会迷路。   黑黢黢的夜,没有多余光线,周婶靠着对宅院的熟悉,在里头自由穿行。沈侓川目不斜视,身影在廊柱后忽隐忽现。到经堂门前时,脸上恢复冷肃清泠的模样。   门未关,他在门外叫了声“奶奶”,屋里的老人家虚虚咳了声。   沈侓川闻声入内,老人家半坐在轮椅上,戴着老花镜,膝上放了本佛经。脚步声传来,她眼皮也没抬。   “奶奶。”沈侓川在两米外站定。   “沈老三今天可是气坏了?”沈老太太翻了页经书。   “砸了不少古董,应该是气得不轻。”   “你啊,”沈老太太懒怠抬眼,眼神清明,“越发沉不住气。”   沈侓川提唇漫笑,“开弓没有回头箭。”   沈老太太停下翻书的手,不悦道:“那个姑娘,外头用用就算了,犯不着总往我跟前带。”   “您也说是‘外头’,您不过眼,外头可不会信。”   沈老太太叹口气,“你自己看着办吧,你一向有主意,用不着我担心。”   沈侓川轻扫,余光觑到楠木斗柜上的浮雕地球仪。这么现代化的摆件,同这古朴的屋子显得格格不入,异常突兀。   这是木雕大师特地为沈家做的一对,沈老太这里有一个,沈老先生书房也有一个。   他拨转了半圈球体,两指轻力摁住,说:“您放心,答应您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行了,”沈老太摆摆手,摘下眼镜,隐隐不耐,“入土前能看到就行,你出去吧。”   车子一路疾驶,鹿霜眼尾瞥过沈侓川。他从院子出来后,散漫的气息似燃尽的火星,匆匆闪现便寂灭。现在又是要她玩猜猜猜游戏时候的表情。   气氛凝滞间,鹿霜包里的手机蓦然传出音乐声。她接通电话,轻声问:“小敏?”   “小老板,阿姨今天突然给打电话了。”   鹿霜心头一凛,“她说什么了?”   “她让我问裴倾,要不要把老厂房买下来。”   鹿霜敛起语气,“嗯,我知道了。”   小敏听出她的语气,配合说:“那有空给我回电话。”   苏月想卖老厂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怪的是竟然想卖给裴倾。鹿霜不会把她往好处想,觉得苏月肯定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车身稳稳停住,鹿霜醒神,赫然发现自己到了学校。沈侓川没错过她眼中的诧异,清声说:“晚上有事。”   “再见。”   她下车后,目送车子驶远。正要转身,身后有人叫住她。   来人穿着身黑衣黑裤,戴着棒球帽。鹿霜凝眸细看,有些惊讶,“妈?”   自从上次一别,算起来不过月余。今晚的苏月仿佛换了个人,如同鬼魅一样从暗处隐现。神色焦急,眼神惊惧观察着四周,唇皮都在发抖,犹如惊弓之鸟。   “小霜,”苏月上前抓住她,“你不是搭上沈侓川了么,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鹿霜环顾四周,此时还不算晚,来往的学生不算多,可时不时总会冒出几个。她别开苏月的手,“笑话,您需要我救?”   她对苏月无话可说,转身便走。苏月对她穷追不舍,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往外头拖,嘴上哀求着:“小霜,我养你这么多年,好吃好喝供着你,你不能这么对我。帮我一次吧,不帮我,我会死的。”   鹿霜失笑,不欲同她多说一句。苏月不肯松手,她似抓到救命稻草,不断把她往外带。   鹿霜咬齿威胁她:“再不松手,您肚子里的金疙瘩小心保不住!!!”   “我不!”   苏月暴喝一声,鹿霜反手握住她的腕骨,拇指寻到麻筋使力一摁。苏月登时失力脱手,猛地捂住手臂。   鹿霜扭头便走,听到苏月怒不可遏的咒骂,小跑跟上来。   鹿霜加快脚步,穿过马路。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刺耳的轮胎蹭地声。紧接着,似有重物砸地,一声钝响。世界仿佛忽然安静下来,三秒后,有人大叫。   “快,打120!”   鹿霜身形一震,兀地转身。   阴恻恻的路灯下,苏月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躺在血泊中。她仿若被抽调魂魄,侧着头,空洞洞的眼睛死死定在鹿霜脸上。   恍惚中,视线忽然变黑,眼前一片温热。有人挡住她的眼睛,贴着她耳边低低说道:“别看。” 第14章   乍然突发的车祸,迅速将人群收拢。鹿霜瞬时如坠入真空之中,耳边只剩电流左右穿梭的嗡鸣,四肢麻木站在原地。   “滴——”   拥堵的人群挡住去路,后方不明真相的车辆开始频按喇叭。   鹿霜惊颤回神,她拿下眼前的手,看到沈侓川那支昂贵腕表,继而僵硬拨开人群。   手术室的灯一直亮到凌晨,清冷的走廊一丝多余的响动也没有。   鹿霜垂着脑袋,坐在长椅上,双手紧紧扣在一起。眼睛不敢去看,衣服染上的斑点血痕。苏月被第一时间送到里面,来的还是医院的顶尖专家。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她蜷缩手指,努力制住颤动的指尖。   沈侓川打完电话回来,看到的便是这副画面。   “滴!”   绿灯的灯牌一瞬熄灭。   鹿霜猛然起身,大步跑到手术室门前。   医生摘下口罩,对沈侓川和鹿霜说:“沈先生,鹿小姐,伤者子宫没有保住,肋骨多出断裂,接下来需要好好休养......”   鹿霜魂不守舍听医生说完,跟着苏月回到病房,脚步却停在病房门口,怎么也没再进一步。   她扶住门框,定定望着病床上的苏月,唇皮颤开:“出事前,我还对她说,小心保不住这个孩子。”   鹿霜声线又浅又弱,透着无限惶惑。   “和你无关。”沈侓川半揽过她的肩,拥到怀里,冷静告诉她。   “可是,是我把她甩开的。我急着过马路,我让她,”鹿霜额头抵住门框,声音有些哽咽,“你肯定知道,她想用这个孩子干什么,对不对?”   沈侓川收紧手掌,给予她回应。   “医生说孩子已有雏形,是个男婴。我好像,把她的梦毁掉了。”   “鹿霜,”沈侓川止住她的声音,“她找你前吃过药,胎儿早出了问题,注定了不能留。”   鹿霜僵着脸望向他,沈侓川看苏月的眼神疏离冷清,如同一只卑贱的蝼蚁。   她忘了,除了苏月,似乎没有一个人希望这个孩子降临。   包括她自己。   她应该等苏月醒后,去嘲笑苏月的自不量力,再在苏月伤口上泼硫酸,把过去的痛苦加倍还回去。   她刚才居然想从沈侓川身上获得宽慰?   鹿霜移开视线,像是找回了些理智,“沈先生,我可以单独和她呆一会吗?”   身旁蓦然落空,鹿霜后撤几步,坐到长椅上,始终没有进门。幽暗昏沉的病房,此刻像一个快速旋转的涡轮,死死绞住她的视线。   鹿霜脑袋有些沉,眼皮也重得厉害。她蜷起腿,双臂抱住小腿,额头抵在膝上。眼前有些朦胧,脑海里不断闪现着过去的场景。   肮脏的水沟,粗粝的手掌,污秽的辱骂。   还有永远也吃不饱的胃,无休止的画画......   苏月从来都没抱过她,不会问她今天开心与否,不会关注她是不是被人欺负了。苏月讨厌“母亲”这个身份。   鹿霜浑浑噩噩想了很多,她不知何时侧躺在长椅上,将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提不起眼皮,只觉得恐惧,无力地挥动手臂。   “不走......我不去那里......”   鹿霜仿佛再次回到那个可怕的夏天,她背著书包在雨夜里狂奔,身后紧追不舍的脚步声,仿佛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扑通一下,她被人绊倒在地,脸猛地扎进恶臭的水洼里。几道黑影发出狞笑,对着她压下来。   “滚开.....爸爸,救我......”她张嘴大声呼喊着,无助地蹬动双腿,双手乱抓。   沈侓川微一侧脸,躲开她挥舞的手。正要让出位置,等护士为她打针,怀里的人忽然小声啜泣起来,抓着他的衣领哑声叫着:“七哥哥,七哥哥,不要丢下我!”   沈侓川身形顿住,良久,伸手示意后面的人别动。屋里的医生和护士顿时面面相觑,刚才比小兽还警觉暴躁的女孩,这时比乖猫还要顺从。哪里还需要什么镇定剂。   几人看到这位沈先生指指门外,立刻心领神会悄声出去。   沈侓川被鹿霜紧紧抱住,手臂贴着她的脊背。   “别走,呜呜~”   她委屈的叫唤着,脑袋在沈侓川颈窝揉了揉,滚热的脸颊似找到块清凉地,不停往他身上蹭。   沈侓川喉结滚了滚,抚在她后背上的手缓缓拍了下。鹿霜吸着鼻子,无意识地将自己缩到沈侓川怀里,大半个人挂在他身上。   晕晕乎乎的鹿霜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只明白,现在抱她的人很安全。小巧的鼻尖,不停摩挲着这人的颈侧深嗅,仿佛要牢牢记住他的味道。   清冽的雪松,舒然的木质香。她很喜欢这样的气息。   女孩软软的一团,毫无戒心地躲在他怀里,温热的鼻息喷在颈侧,轰的血管也跟着滚烫。沈侓川眼眸暗下去,小臂上的青筋悄然绷起。   他的动作只要稍微大些,鹿霜便如受惊的幼崽,努力缩小自己的身体,恨不能挤进他骨头里。手臂更是箍得用力,唯恐他不见了。   沈侓川任由她抱着躺到床上。   她察觉到动静,不安蹙紧细眉,找到个合适的角度将自己和底下的人嵌好,这才抿紧唇睡去。   沈侓川垂眸,将她唇边的发丝拨到耳后。   “唔。”   鹿霜嘤语一声,用力撑起眼皮。看到房间的布置,扭过头。   一名护士将盐水袋取下,余光扫到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谢谢,没事了。”鹿霜撑坐起身,揉揉发胀的太阳穴。   “没事就好,”护士眯眼笑着说,“你男朋友照顾了你一晚上呢,刚刚才走。”   男朋友?鹿霜只能想到一个人。   她来不及多想,一边掀开被子穿鞋,一边问:“昨晚车祸送来的孕妇,她醒了吗?”   “她?”护士眨眨眼,“她今天早上自己出院了。”   鹿霜登时怔愣,反应过来后登时冲到苏月病房。   沈侓川和袁宇站在窗边,同时回头看向她。   而病床上空空荡荡,被子凌乱丢在地上。   “她走了?”鹿霜怔怔问,倏尔蹙眉盯着沈侓川,“是不是沈叔叔把她?”   “不是,是她自己走的。” 第15章   苏月一醒来便拖着病体溜出了医院,鹿霜实在没想到她会来这一出。   沈侓川淡淡看她说:“我让人送你回去。”   苏月既然要跑路,肯定是不想让鹿霜找到,鹿霜自然不会去费功夫找。   她还有点眩晕感,回到住的地方后,便重新窝到被子里。临睡前突然睁眼,赫然记起自己昨夜似乎做了些奇怪的事。   而沈侓川居然陪了她一整晚?   鹿霜心头涌出一丝细细密密的涩意。   小时候,父亲是个不太注重细节的男人,有时候连她生病也不知道。若病情严重,那也是让她吃药睡一觉,自己则去忙别的事。   苏月嘛,别说生病,哪怕是腿折了,也会逼迫鹿霜完成每日的学习计划。温情问候没有,鹿霜若稍微反应慢点,还会受到责骂训斥。   有一回她突发急性肠胃炎,刚醒过来,苏月便将她接回去,按在画架前。   鹿霜翻了个身,沈侓川性情寡冷,可总是在纵容着她的行为。让她有些得意忘形,产生出一种沈侓川可能是真喜欢她的错觉。   沈侓川喜欢她?   鹿霜抿直唇线,两人如今除了亲吻,别的什么都没有。一点不像他说的交易。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鹿霜想着想着,越来越清醒。   ......   “你不演戏的时候,倒更可爱些。”   ......   他想要一个真实的鹿霜?   鹿霜忽地坐起身。   有的人喜欢别人巴结讨好,阿谀奉承。有的人则喜欢对方性情真实,不矫揉造作。   或许是她猜错了,沈侓川可能是后者?   夏乔澜的慈善画展开展第一天,鹿霜受邀参展。   宽敞澄亮的展厅里,挂着十二幅油画作品。鹿霜站在走廊,将夏乔澜的作品收尽眼底。   两人之前的风格可说是高度契合,不怪有人称她小夏乔澜。   在她身后看展的三人低呼一声,讨论起左手边的画。   “这真是鹿霜的画?太不可思议了!”   “上次还有人说她才思枯竭,现在要打脸了吧。”   “可是这画风,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你们站远点看,像不像一只手?”   “别说,还挺像是男人的手。”   鹿霜扭头望着那幅作品,画上近看是山峦,远看是一只修长的手。清溪里的一尾鱼,像是食指指骨上微不可见的红色小痣。   那是沈侓川的手。   孙传言说得很对,沈侓川给鹿霜的感觉,就是安全又危险。不断激发着她的创作灵感,一如罂、粟之于瘾君子。   鹿霜沉思片刻,她有个猜测,需要验证。若是验证成功,说不定能像孙教授所说,把灵感真正刻进骨子里。   “鹿霜,”夏乔澜走过来,拍拍她的肩,“没想到你新作这么特别,走,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一下。”   鹿霜跟着她来到展厅休息室,听到她开门后,朝着里头喊:“七哥,我把那位小天才给你带来了。”   鹿霜甫一抬眼,便和沈侓川的视线撞个正着。   她腼腆笑了笑,还是人前那个有些内向话不多的文静画者,两人仿佛完全不认识。   “您好。”   沈侓川眸里清浅,视线顿了下。很不给面子的移开目光,继续同袁宇安排接下来的事宜。   夏乔澜见状,熟稔对鹿霜解释道:“你别介意,他只是性子冷了些。而且,就在开展前,他还夸过你的画呢。”   鹿霜含笑回应了下,继续做个不善言辞的花瓶。想到这次展会背后,那些优渥的奖项和复杂的背景,估计和沈侓川脱不开关系。   夏乔澜悄声贴在她耳边,说:“他就是我和你提过的人。”   鹿霜颔首,“挺好的。”   夏乔澜脸一僵,有些讶然她的反应,扯了丝笑说:“晚上还有酒会呢,你可别提前跑掉。”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走来个精致干练的女人。她走到夏乔澜面前,说:“刚才有位国外客户,将鹿小姐的作品买走了。”   接着把成交协议递过来,价格一栏的数字令人瞠目结舌。   这幅画的价格,几乎是今天所有作品价格的总和,包括夏乔澜的。   “真的?”夏乔澜脸色微滞,随即缓了下神色,对鹿霜笑说:“果然是小天才呢,太厉害了。”   鹿霜心也跟着一抖,不为别的,这说明她将收到第一笔,来自自己作品的巨款。   大小算起来,也是半个有钱人。   她眼眸不由露出真切的笑意。   夏乔澜脸色不太好,随便找了个理由和女人一块走到门边。等彻底隔绝了室内的视线,她沉下脸,问:“什么人拍的?”   “具体身份未知,是由代理人拍下的。”   “冒牌货永远都只能是冒牌货,”夏乔澜轻嗤,“我既然已经回来,也没别人的事了。”   慈善酒会来的都是投资圈的大佬,和艺术界的前辈。鹿霜从侍应生托盘上拿了杯香槟,找了个位置坐下。   夏乔澜像天生为舞台而生,游刃有余穿梭在大佬之间。面上浅笑晏晏,眼神频频望向另一边的沈侓川。   鹿霜觉得好玩,循着夏乔澜的视线去看沈侓川。没料到,沈侓川也在看她。鹿霜手托着下巴,朝他嫣然一笑,举了举酒杯。   前女友和金丝雀,这位还真是忙呢。   鹿霜讪笑,自己这想法居然有点酸,是怎么回事?   她看到夏乔澜走到沈侓川身边,自然挽上沈侓川的臂弯。两人一个疏冷淡漠,一个温柔大方,外形上非常登对。   鹿霜放下酒杯,起身走了出去。   走出酒店,她默默松了口气。倏尔想到自己那个试探的念头。   想要完全挖掘画风上的潜力,就要彻底丢弃以往,再全力拥抱新生。她想要从沈侓川身上获得更多灵感,就必须按孙教授所说,敞开怀抱,完全信任他。   可以吗?她摩挲了下手臂,夜风如冷水流过,她抖了抖肩。   “滴滴滴。”   一辆慢行的车停在路边。   “鹿小姐。”   鹿霜回身,袁宇上前说:“沈先生让我送您。”   鹿霜蓦然间心中清明。   不如试一试,反正,沈侓川现在还能借她用一用。 第16章   鹿霜独自洗澡便睡了下去,半夜,迷迷糊糊间身上觉得沉重。她心里一惊,刚要张嘴,一股灼热的呼吸迎上来,两唇紧紧相贴。   男人身上的雪松香,和着薄薄的酒味似飓风,迅速席卷了她的口鼻。鹿霜身下一凉,被子被他一把掀开。   鹿霜小时候见过有人将粉色铃兰扔进石臼中,拿药杵一下下捣烂。若是手艺生疏的小师傅,下手又重又急。里头的花蕊,只能求救般地缠紧药杵,不断吸附它,以求饶命。   鹿霜离得近,红色的汁水溅到裙摆上,晕开嫣红湿痕。像一朵朵悄然绽放的昙花,一夜后便促然凋落。   沈侓川的动作,称不上温柔。两人几次之后,才逐渐有了默契,一切变得顺畅自然。他钳着鹿霜的双手压在头顶,只不断吮她的唇和颈侧。   混乱急促的战况之后,室内一片沉静。沈侓川伏在她颈窝,平稳呼吸后,缓缓起身。高大的黑影如峻峰般,将她笼在底下。   他在黑暗中凝视鹿霜几秒,淡声说:“记得吃药。”说着便弯腰捡起衣裤。   鹿霜眼睫颤了颤,细白的手指拎着被子遮住自己,而后握住他的小指。   “能不能别走?”   沈侓川迟疑片刻,拉开她的手,在她头顶拍了下,“现在,需要你乖一点。”   疏离得好比是陌生人。   鹿霜闷闷低头,滑进被子里,默默翻身用被子严丝合缝地裹住自己。她太困了,不等沈侓川离开便独自睡着。   翌日,鹿霜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身上的痕迹,唇角立时下拉。脖颈和锁骨的位置,没一处完好。看来,今日是没法出去见人了。   她没让张姨过来,自己煮面凑合了一顿。到外头药店买了药吞服,慢悠悠走回来,懒懒地窝在沙发里看书。   周砺发信息问她晚上有没有空,出去聚一下。还很贴心的备注,七哥不在。   鹿霜想了想,说有。   出门前,她用粉底把显眼的吻痕压下去,用头发虚虚挡在两侧。打车到了周砺说的地方。   周砺即将结婚,玩得有些疯。今天玩的是射击局,一堆人围在场中射箭,他抢着做裁判。周砺一见鹿霜来,招手让她过去。   “试试,”周砺拍拍身侧的弓箭,“我的技术,虽然没七哥好,不过教你是绰绰有余。”   “下次吧,今天没力气。”鹿霜坐在高脚凳上摇摇头,随即轻笑问:“你叫我来,难道真是想教我射箭?”   周砺呵呵一笑,“这不是,怕你心情不好嘛。”   “因为夏乔澜?”   她面色坦然,问得直接。周砺敛起笑容,顶顶眉,“你不在意?”   网络上铺天盖地的宣传夏乔澜最新的采访视频,她在里头直言自己回国是为找回初恋,还表示自己这么多年单身,就是无法忘记初恋。   而对方也一直单身至今,还帮她筹办了这次画展。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放弃。   网友们在留言中,纷纷大呼能让帮夏乔澜筹办画展的男人,绝对是商界TOP级人物。已经有人开始触摸到沈侓川的影子,在底下隐晦表示,夏乔澜无法忘怀的人,可是某层圈子的大佬,手随便一指,便能让大家伙的生活跟着震动。   这条评论十分钟后,有心人想要再看,已没了踪迹。   鹿霜沉吟一会,柔声说:“分开之前,我会做我该做的。之后嘛,我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话不错。”周砺点点头。   鹿霜顿了顿,好奇问:“你这么相信他会选择夏乔澜?”   周砺喝掉杯底的鸡尾酒,让人又送了一杯,“我们三个从小一块长大,夏乔澜虽然做了些对不起七哥的事。但她在七哥心里的位置,不会比我少。”   他仰起脸,眼神远近飘忽,眸中映出往事,“夏乔澜差点为七哥丢了一条命,凭这一点,我想她再怎么过分,七哥都会原谅她。鹿霜,她绝对知道你的存在。所以,你还是尽量离她远一些,不然,肯定是你吃亏。”   面对周砺的告诫,鹿霜若有所思点点下巴。沈侓川自夏乔澜出现后便有些反常,白月光果然就是白月光啊。   她撇撇嘴,也不知道这个灵感工具人,会不会一口气把她蹬了。   不行。   她暗暗摆手,现在是她转型的关键期,灵感一断,容易失去判断和方向,怎么也要多拖些时间才行。   周砺见她眉宇微蹙,伸手在她额间点了点,“你也不要太担心,七哥不是那种乱来的人。”   鹿霜的笑还没化开,他又说:“怎么也会和你好聚好散,再去找夏乔澜。”   嘴角的笑渐渐凝固。   鹿霜:“你说得对。”   周砺随性往人堆里一指,说:“你看上哪个,到时候随便挑。就那个绕弓的,是我哥们儿,人不错,长得也还成。我还能罩着你,你可以考虑。还有边上坐着的,我们圈子里一股清流,初恋都还在,我觉得你肯定会喜欢......”   鹿霜听他这语气,仿佛今日是为她举办的选男友大会。唯恐她离开沈侓川会要死要活,失去生命支柱一般。   鹿霜撑着下巴听他絮叨,觉得有人关心的感觉还真不错。不论这人是否出于真心。   两人并着脑袋将场上的公子哥们调侃一番,说到高兴处,周砺忍不住想捏她的鼻尖。   “鹿霜,你也太好玩了些,”周砺笑得前俯后仰,“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妹妹,一定把你当宝贝捧起来!”   鹿霜闻言一愣,笑着没说话。   谁家哥哥会看着妹妹做金丝雀呢? 第17章   鹿霜过惯了在不安中求生的日子,知道如何在这种缝隙里,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沈侓川隔了几天才来这儿,鹿霜正窝在沙发里,两条笔直修长的腿挂在沙发靠背上,画册遮了脸,闭眼呼呼大睡。   她脸上一轻,从梦里惊醒,看着头顶上方凭空出现的男人,黏黏糊糊问:“你怎么来了?”   沈侓川垂落视线,她穿着件衣领宽松的大T恤,刚遮及臀线的浅蓝色短裤,头发随意散开,一脸惺忪舒坦。   比之前见过的模样,都要顺心许多。   沈侓川视线从她膝上滑到一截平坦光洁的小腹,再到她微微敞开的锁骨,嗤笑一声,“我倒是请了樽贵客回来。”   鹿霜脸一红,慢吞吞挪下两条腿,脚尖在他鞋尖上轻轻点着,“我怕打扰你呀,只好在这里等你。”   沈侓川出手轻力掐住她的脸颊,将她的嘴挤得肉嘟嘟,意味不明问:“你会这么听话?”   “嗯,”鹿霜瞪着清凌凌的眼,努力点头,“我想去找你,可是。”她落寞遮下眼皮,卷翘的睫毛仿若鹅翅,轻轻抖了抖。而后抬起,认真说:“我会尽到我的本分,你饿吗,我自己煲了烫,等会。”   她跳下沙发,去厨房倒腾出两碗汤。   “尝尝看。”   沈侓川尝了口,口感鲜美,确实不错。   “怎么样?”鹿霜满含期待盯住他。   “很不错。”沈侓川在夸人这点上完全不吝啬,喝了一小碗,问:“张姨没来?”   “我发现能从这些琐事里,找到些灵感,所以最近都没让张姨过来。”鹿霜说着,手指悄悄爬上他的肘弯,轻声问:“你可不可以也过来?”   沈侓川眸光里散出冷感,嘴角噙笑。   两人相处到现在,这是鹿霜第一次表现出依恋的意思。恳切真实,全不作伪。好像水里那只捞起来的小狐狸,终于认清谁才是真正值得依附的对象。   鹿霜觑他神情不明,眼角耷拉下去,“算了,是我不懂事。”   这一刻,她是真得想沈侓川留下来。   “可以。”   她忽地仰起脸,傻愣愣一笑,扑进他怀里。沈侓川手臂微收,还是头次见到她高兴起来的真正反应。   “那,”鹿霜下巴抵在他胸口,鼓足勇气问,“明天,可以和我约会吗?”   话一出口,她发现自己太急了。要追得太紧,沈侓川说不定就会不耐烦顺着她。   “好。”   鹿霜闻言都傻了,他对她干嘛这么千依百顺?   “傻了?”沈侓川修长的指卷起一缕长发,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偶尔闹点脾气,才不至于无趣。小霜儿,你学得很快。”   鹿霜心下一沉,刚冒出的热意像被人一盆冰水,兜头浇了个透心凉。   而另一种余韵随之呼啸涌来。   她主动跨坐上沈侓川腿上,捣蛋似的吮他的唇皮。既然要闹脾气,那就带刺儿去碰他。鹿霜手指灵活地解开他的领带,正要覆在他眼皮上。   手腕一转,被沈侓川径直抽走,反手抱住她放在桌上。   亮堂堂的客厅还未熄灯,窗纱也还散在两端。今日鹿霜故意要招惹他,沈侓川放纵了她的那点小心思。后头则使劲报复,谁也不让谁。   鹿霜仰起下巴,透过侧边的玻璃镜瞧见自己无力的模样。那片蕾丝布料吊在脚趾尖儿,一晃一晃,荡荡悠悠,随时都有可能坠落。   在他操控之下,鹿霜毫无反击之力。结束时双腿一点也抬不起来,只能松松放在他肘弯,等他餍足后,抱去浴室。   这晚,沈侓川还是走了。   鹿霜听到关门声,咬唇爬起来。身体异常疲惫,可意识费外亢奋。她打开隔壁房门,里头是她特地搬来的画架颜料和油画框。   她从前对莫奈将卡美伊作为灵感缪斯,分外不解。不太明白如何从另一人中获取灵感。   可现在,她懂了。世界就是这么奇怪,沈侓川就是她的“缪斯”。好像在他身上投注的情感越多,所能得到的回馈便越丰厚。这源源不绝的感受赐予画面新的力量,鹿霜有种脱胎换骨之感。   哪怕最后受伤,好像也没什么不值得。   第一层最后一笔落下,鹿霜提起的一口气,悄然散去。内心如被洪流彻底冲刷过,现在只剩空旷荒芜。后知后觉感受到四肢和腰背的酸麻,大腿完全瘫软。   鹿霜看着画面,满意扬起笑脸。如果被沈侓川发现自己被她利用,他一定会不喜。她可千万要藏好。   想到明天的约会,鹿霜拖着绵软的腿挪回卧室。   好好睡一觉,明天可是重要的一天。 第18章   树影幢幢,随风摇动,柏油马路上时不时有残叶刮过。静谧的街道随着校园里一声清脆的铃响,如烧开的沸水,开始鼓起细细密密的水泡。   穿着黑白相间校服的少年少女们,三两成群走出校园,将宽阔的马路塞得严严实实。   沈侓川一脚落地,冷感的眉峰微微一扬,睨向鹿霜。她素面朝天,梳着最普通的高马尾,穿着轻便简单,正笑靥如霞地望着笔直热闹的长街。   两人在人群中极为亮眼,过往学生纷纷将视线投递过来,掩不住惊艳和好奇。   鹿霜偏头,眸里闪着丝狡黠,“说好今天都要听我的,可不能反悔。”   沈侓川眼皮一跳,预感到这只小狐狸咬了人,不会轻易松口,便松下神色颔首,看看她又要玩什么招数。   “走。”鹿霜看也不看,径直牵起他的手,将他带入拥挤的人流里。   长街从头至尾无一不是学生们的挚爱,吃喝玩乐一应俱全。鹿霜仿佛踏入某种新鲜的领域,对着那些小店露出无限兴趣。   她买了几份小吃,自己吃了一点,用竹签串起最大的一块肉,送到沈侓川嘴边,故意为难他一般,说:“她们都说这里的炸鸡最好吃,快尝尝。”   沈侓川敛眸,面色平静地吃下去。半晌,都没说出一个字。   鹿霜忍住舌尖的辣意,问:“是不是很好吃?”   说完,她轻呼一声“辣死了辣死了”,憋不住般一口喝下半杯奶茶。这里号称北城最辣炸鸡,她那点脆弱的肠胃吃这个犹如作死。   “以前看到同学们来这里吃的时候,就特别想来尝尝,可惜一直都没机会。”鹿霜看向沈侓川,发现他没事人一样,憋回笑意,问:“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要不要再吃一块?”   “很辣?”   “对啊,”鹿霜认真点头,“听说有很多吃辣的博主过来挑战,但是都失败了。你也太厉害了,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沈侓川腮骨动了动,淡声说:“一般。”   鹿霜长长哦了一声,又递给他一块,“沈先生,那能不能满足我一个愿望,再吃一块?”   沈侓川深深睨她,看得鹿霜心里没底。见他低头吃下去,连表情也没变,湿亮的眼眸露出极大困惑。   四合院里的菜寡淡到无味,食物本身的鲜甜,像没有盐的催发,完全无法释放。她做的那锅汤似乎也没到好喝的地步,这鸡块跟掺了辣椒精一样,后劲十足。   沈侓川不论吃什么都面无表情,是对吃的不在意,还是?   鹿霜随性猜想,感叹:“阿七,你也太好养了些,跟没味觉一样。”   沈侓川闻言,明显得愣了愣,随即薄唇提起,“你想养我?”   “你愿意吗?”她小小的扬起下颌,骄傲冲他笑说,“只要你愿意,我能把你养成三百斤的大胖子。”   沈侓川嗤笑着揉揉她的脑袋,面色异常柔和,“你倒很能干。”   鹿霜左右环顾,趁着无人在侧,垫脚亲亲他的唇角,“谢谢夸奖。”   这对俊男美女的组合,在一众稚嫩的身影中太过扎眼。两人走在街边,像免费展出的精美瓷器。鹿霜颇有些无奈,拉着他换了一条小道。   穿出小道,映入眼帘的是学校侧边的围栏。   鹿霜放远视线,指着其中一栋砖红教学楼楼顶,“高三的时候,我经常去那里休息,还在那儿藏过很多小秘密。”   沈侓川顺着她的手望去,“能开锁上顶楼,好本事。”   学校一般为保证学生安全,会封锁顶楼。鹿霜肯定用了点小聪明,才能上去。   “我也不是去干坏事,”鹿霜想到自己用发卡开锁,抬手蹭蹭鼻尖,手指揪揪他的袖口,“现在检讨,是不是太晚了?”   沈侓川一时失笑,“哪学的?”   “一个哥哥教给我的,”她似有怀念,笑意减下来,“初中时,发生了点事,有个哥哥救下我,然后教我怎么用发卡开锁。不过很可惜,那天太晚了,我没见到他的模样,都没来得及和他说谢谢。”   那时候是以林翡为首的小团体,将她锁在楼顶。大半夜的,没想到还有人上来,阴差阳错救了她。   沈侓川止住脚步,掀眸,浅浅打量她一眼。   “怎么了?”鹿霜怔住,沈侓川锐利的视线,感觉能刺破她的皮骨。   沈侓川移开目光,“现在想上去看看吗?”   “上顶楼?”   一中管理制度严苛,现在校园内增设上百个摄像头,力求无死角保护学生人身安全。目前是没法偷溜上去,也用不着了。   沈侓川打了个电话,便有人前来毕恭毕敬招待两人。连缘由也没问,就用钥匙将顶楼的锁打开。   这些年或许是鲜少有人造访,顶楼保持着大部分过去的陈设。桌椅靠着墙壁堆放,边边角角积满青苔,走上去略有湿滑。   鹿霜挪开墙角的泥盆,轻呼一声,蹲下身取出个上锈的铁盒。她打开铁盒,里三层外三层剥开缠着的受潮布,里头是只蝴蝶标本,用玻璃盒封存得十分完整。   “居然真得还在,一点都没被破坏!”她大感喜悦,仿若收到一份跨越时空的礼物。“看,是不是很漂亮?”   这是一只翅膀近乎透明的蝴蝶,翅膀尾端有一块渐变嫣红。色彩斑斓的翅尖,还点缀着两个圆眼,非常罕见。   鹿霜把袋子轻手取出,说:“这个标本是那个哥哥落下的,我怕他回来找,就把蝴蝶藏到这儿了。”   沈侓川闻言笑了声,有些无奈。   这种蝴蝶叫玫瑰水晶眼蝶,如果是野生的蝴蝶非常罕见,是收藏家们梦寐以求的世间珍品。   而这只是人工培育出来的,本身并不值钱。鹿霜对此颇为郑重,为防止标本受潮变坏,加了一堆吸水的棉布和防潮剂。现在来看,标本完整,确实保存得很好。   他说:“看来,这东西对他不重要。”   “也有可能,是他不知道东西掉在这儿了。”鹿霜再次将标本一层层裹好,重新压回花盆底下,“不管怎么样,它的归宿就是这里啦。”   她拍拍手掌,余光觑到楼道外已无人,拉着沈侓川走到围栏边,弯腰点点栏杆低处,“你看这儿。”   沈侓川俯身去看,倏尔唇边忽软,鹿霜勾住他的脖颈,尤为羞涩地含住他的唇珠。沈侓川眸中微沉,顺势搂住她的后腰,强势回吻。   鹿霜嘤语一声,两人额头相抵。她脸颊热得很,抬眼时眸中竟有点恍惚。她蠕唇说:“这里终于有点开心的事能回忆了,真好。”   沈侓川喉结滚了滚,手掌在她后腰出摩挲一下。鹿霜没敢看他,而是将视线落到他喉结上,“这里我没有朋友,也没有走得近的同学,后来总觉得记忆里像缺失这三年一样。”   人容易被团体裹挟,年少更会如此。被孤立初中生活,千疮百孔,比永夜还要无助。她被锁在楼顶时,一只脚已迈入虚空。如果不是那个凭空出现的少年,或许就不会再有鹿霜。   这些过去她谁也没说过,没想到最后竟是和一个最不适合的听众,吐露了这些往事。   “好啦,阿七,现在你就是我最美好的记忆了。”鹿霜及时收住情绪,眉眼弯弯,眸底无意识透着依赖,。   沈侓川意味深长睨着她,淡声说:“是吗,那个哥哥不是?”   “啊?”鹿霜有点懵然,随即皱了下鼻尖,“你吃醋?”   “算是。”他轻描淡写承认。   鹿霜瞬间感受到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的节奏,沈侓川是在哄她?   鹿霜喉间生痒,不自然清嗓,“不一样呀。”   头顶传来一阵轻笑,沈侓川胸膛跟着颤动。   两人自相识以来,第一次气氛和谐到这个地步。鹿霜莫名生出一点奢望,希望这个时间能再长一点,这样会哄人的沈侓川能留得久一点。   “滋滋滋。”   一阵恼人的电话铃声打破旖旎的氛围,沈侓川取出手机看了眼,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他沉默听着对方说完,只问了对方“在哪里”,以“我马上来”收尾。   鹿霜提起僵硬的唇角,乖巧挥手,“你去忙吧,我待会能自己回去。”   沈侓川抬手在她发顶压了下,似在奖励她的懂事。   “有事给袁宇打电话。”   他走了,鹿霜唇角的笑意渐渐淡下。如果没看错,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是夏乔澜。   鹿霜怅然叹气,本来,应该是美好的一天呢。哪怕这一天,是她努力营造的虚幻梦境。   她趴在围栏边,气若无声启唇:“鹿霜,生日快乐啊。”   那年生日,差一点就成为她的祭日了。鹿霜转而一想,真要那么早嗝屁,连个拜祭的人也没有呢。   她沉默凝望着底下热闹的街巷,忽而笑了声。   走出教学楼,手机响起提示音。   裴倾:【我来北城了,不过,路不熟,方便接我吗?】   鹿霜灰颓的心情登时去了七七八八,叭叭叭打出几个字,马不停蹄跑出校园。   她打车到火车站,赶到出站口,一眼便看到人群里眉眼清隽的男生。   “裴倾哥哥!”   对方闻声侧脸,提着行李袋迎面朝她走来。 第19章   火车站人来人往,鹿霜需要踮脚才能看到裴倾。她扬起笑脸,从一众肩膀里挤过去,三两步站到裴倾面前。   “走,我带你去酒店。”   她拉过裴倾的手臂,裴倾站在原地没动,笑着摇摇头。放下行李,手上比划出几个动作,递过一张纸条。   鹿霜看着纸上的地址,“去这里?”   他点点头。   “好。”   两人打车去往纸条上的酒店,放下行李,鹿霜兴致勃勃带他到餐厅吃饭。   裴倾望了眼价格不菲的菜单,合上后打出手语:【听说北城的羊肉火锅很好吃,不如我们现在去吃?】   鹿霜见他拐着弯为自己省钱,特地凑近低声说:“不好,就在这吃。”   裴倾苦恼笑了下。   【霜霜,这里太贵了,我们换一下吧。】   鹿霜翻开他面前的菜单,眸子里笑意十足,“裴倾哥哥,我以前说过要请你吃最贵的大餐。如果办不到,我会变丑的,你想我变难看吗?”   她黑葡萄般的眼眸里似探了支钩子,将人的视线牢牢吸引住。裴倾纤薄的脸皮微微发红,温和回视她。   【好,不过,就今天这一顿。】   “答应你了,”鹿霜爽快点头,倏尔说,“你不要担心我,这一顿我请的起。毕竟,合同已经解除,我现在可会挣钱了。”   裴倾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手在腿上轻轻蜷起。   鹿霜缠着他问一些老家的琐事,气氛轻松愉悦。裴倾澄净的目光追随着她,有问必答,耐心又仔细。   “所以,你去工作后,我也不能时常找你了?”   【提前给我发信息就行,老板那边没有硬性要求。】   鹿霜端起果汁,好奇问:“这次是去做什么,东西很大么,居然要雕这么久?”   她实在好奇沈侓川找人去雕刻什么物件。   裴倾听完,无奈摇头:【这个不能说,协议里写了需要保密。】   “行,不为难你,”鹿霜放过他,转而心情大好说起别的,“裴倾哥哥,这次酬劳丰厚,你有没有什么花钱计划?比如买房,娶老婆?开个店好像也不错,你手艺好,在北城肯定会有很多很多人喜欢。”   裴倾眼皮低垂,露出一丝浅笑。   【可能暂时不打算动。】   鹿霜一愣,回过神:“攒钱也挺好,平稳是福嘛,叔叔应该也会同意。”   裴叔叔用钱的地方多,裴倾不想挪动这部分情有可原。   裴倾指尖僵涩,眼底的黯色转瞬即逝,很快变得如寻常一样温和。他拿出口袋里的绒布袋,从杯盏下推过去。   【前段时间做的,正好今天给你。生日快乐,霜霜。】   鹿霜乍然欣喜,倒出里头的小物件。是一只可爱的木雕兔子,两端用编绳串好,可以当手链。   “好漂亮。”   鹿霜戴在手腕上摇了摇,兔子里眼睛米粒大小,里头还嵌了颗小珠子,可想而知他雕刻得又多仔细。   原来还有人记着她的生日。   裴倾手指没动,无言望她一会,看了眼手机。   【有点晚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你第一天来,好好休息。”鹿霜把另一盏没动过的冰淇淋放到他手里,“这个不许浪费,要吃光。”   沈侓川和夏乔澜走下楼梯,视线无意间扫到不远处熟悉的身影,略微停顿。他透过隐隐绰绰的绿植,望见鹿霜和一个陌生男人坐在一起。   鹿霜笑得古灵精怪,不知对面的男人说了什么,她假作恶狠狠地比划了下小银勺,将冰淇淋强行塞到对方手里。   男人目光温柔似水,对她的安排听之任之。   “怎么了?”夏乔澜见他视线滞在一处,顺着看去,“咦,是鹿霜啊。对面是她男朋友吗?好像长得还不错呢,我们去打声招呼吧?”   沈侓川淡然移开目光,“走吧。”   他脚尖一转,直接走向门边。夏乔澜嘴角沁笑,又多看几眼,发现了些有意思的事。   她快步追上沈侓川,两人在车上,她似随口感叹般,“我刚才好像发现,鹿霜男朋友不能说话,一直在用手语。鹿霜居然都能懂,应该很爱她男朋友吧。”   沈侓川面色寡淡,脸色也没增减一分。夏乔澜悄悄挪过去一点,瞬时靠住他的肩头。   “七哥,他们让我想起以前的事,你为我学赛车,差点把命都弄丢了。我知道,你现在做的一切,也是为保护我。可是,我就想真正光明正大站在你身边,哪怕吃苦我也愿意。”   沈侓川手臂一顿,掌心拢住她的肩头,语气“再等等,很快了。”   夏乔澜扬起脸颊,在他唇角亲了亲,“我等你。”   沈侓川眉下微凛,望向车窗外。光滑可鉴的玻璃上,仿佛再次显现出鹿霜看着那人时的娇俏动人,两人间似是有某种凹凸契合的纽带,谁也无法挤进去。 第20章   鹿霜回去后,整理了自己的几幅最新作品。早有经理人想接下她的作品代理权,但她一直在考虑。   她将作品拍照发给孙教授,随手点开收件箱,一封未读邮件一下吸引了她的目光。   鹿霜反复把邮件看了好几遍,忽地站起身。   国外一位大有名气的职业经理人洛麦欧,竟对她抛出了橄榄枝。鹿霜再次细读,确定自己没看错。   麦洛欧本身是艺术世家出生,具有极高的艺术鉴赏能力。凡是他出手的作品,不论是从艺术角度,还是商业角度,都是顶尖待遇。   据说当年夏乔澜就有意同他合作,可惜对方并未接受。能被他看中,主动邀请,这对鹿霜的转型而言,不啻于最大的肯定。   鹿霜稳住激动的心情,打开电脑开始考虑如何回复邮件。她握着鼠标,嘴角翘得老高。拿起手机想要同人分享,忽然顿在那儿。   她发现,除了闭关工作的裴倾,手机列表里能和自己一起分享这份快乐的人,几乎一个也没有。   鹿霜仍旧笑着,拍拍脸颊,自言自语道:“鹿霜,你真棒!”   “滴。”密码锁滴溜转开,鹿霜听声伸长脖子看去。   “阿七?”   沈侓川靠近书房,鹿霜嗅到浅浅的酒味。她盘腿坐椅子上,似乳燕投林般抱住沈侓川的腿,兴奋说:“阿七,麦洛欧要找我合作了!你知道他吗?全球最有名的艺术经理人!”   鹿霜仿佛考了满分的小孩子,着急把这好消息告诉家长,言语里雀跃欢喜,急切和他分享着自己的喜悦,眼里俱是星星点点的火苗。   眼前的鹿霜和那日餐厅里的鹿霜,互相重叠。   沈侓川手插在兜里,任她黏在身上,“嗯,你很棒。”   “啵。”鹿霜重重亲了他一下,玻璃般清澈的眸子亮得灼人,“礼物,谢谢夸赞啦。”   “就这么打发人?”   鹿霜跪立起来,双臂挂在他脖颈上,接着从他眼皮吻到唇角。或许是想宣泄一下这膨胀的喜悦和自信,或许是间接感谢沈侓川这位灵感“缪斯”。   她吻得分外投入,整个人的力量都倾在沈侓川身上。   一吻毕,鹿霜差些窒息。沈侓川的手稳住她,从后游移到纤薄的布料底下,随后举起来给她看。   鹿霜看着他指尖的湿痕,轰一下面红耳赤,赶紧闭起眼睛。   沈侓川见状,嗤笑问:“难道不是你的?”   鹿霜浑身发烫,声音立马减弱,小声哀求,“别说了。”   沈侓川拍拍她的后臀,眉尾轻挑,视线投到壁柜旁的三幅油画上,“想出那些画?”   “啊?对。”鹿霜搞不懂这种时候,沈侓川怎么突然看画。再看他眼神清明,一点涩欲也没染。   新完成的三幅作品倚着壁柜,放在地上。鹿霜注意着沈侓川的神色,这三幅作品里都有他的影子,可能是眼眸,可能是腰侧。   经过扭曲夸张的意象调整,普通人很难看出原形。   孙传言都说:“前几幅里情感还算平和,最近倒多了点冲突。有碰撞是好事,但注意别剑走偏锋。嫉妒一旦让你失去理智,别说转型,最后说不定会让你厌恶作画。”   可是谁能控制自己的情感,游戏开始后的每一步,都不是她所能摆布的了。   鹿霜不确定沈侓川这位公子哥的艺术鉴赏水平,能否看出她画中要表达的深意。   沈侓川眼皮一撩,浅声说:“好好画,毕竟。”他顿了下,亲了亲鹿霜的眼睛,“奖励很诱人。”   鹿霜暗地吐口气,心里随之有点小小的失落。她想让沈侓川知道,又怕他知道,这种心情很矛盾。   想不通这个,她也不管,光脚踩地,把颜料盒放到桌边。刚一转身,便被沈侓川钳住双手,牢牢按在落地窗上。   鹿霜恍若变成一幅画,被人死死钉在落地玻璃上。她垂下眼,发现画中红润的石榴籽儿,被他衔住。太过涩气,引得她频频吸气。   沈侓川似乎今日也是心情大好,不再一味强势霸道,充分等她融化。在书房闹完,鹿霜蜷在他怀里。   “阿七,你行行好,送我回房吧。”   沈侓川抱着她斜在地毯上,轻声一嗤。   两人现在谁也不比谁好,她那尖利的牙咬人,和狐狸崽子一点差别没有,不见血不松口,专往脖颈那里下嘴,好似给自己的人烙印标记。手指还特会抓挠,估摸着没两天消不掉。   他哑声问:“想回去?”   “嗯嗯。”   “自己爬回去。”   鹿霜细眉一紧,怒嗔道:“爬就爬!”   她放开手脚,爬出沈侓川的怀抱。不料后头的人长臂一揽,将她捉回去。   “你干嘛?!”   鹿霜脑门一惊,这时才发现他的计谋。跪在那儿想逃也逃不了,唯有等待海浪铺天盖地滚过山峦。   后来,她在浴缸里捧着红通通的膝盖,蹙眉瞪了沈侓川一眼。沈侓川穿着浴袍坐在缸沿,手上的酒杯轻轻一斜,红酒顺着鹿霜凹下的颈窝流入水中......   鹿霜算是明白什么是自作自受了,她但凡少瞪一眼,也不会被人折磨到最后。迷迷糊糊间,她抱着沈侓川睡着。   醒来时,已是凌晨。鹿霜打了个呵欠,感觉自己身上似被大山镇压住了,动弹不得。她眨眨眼,一张俊美秾丽的脸映入眼帘。   沈侓川没走?   她专心打量着面前人的眉眼,抬手点点他的鼻尖。不料沈侓川异常敏锐,闭眼捉住她的手,将她拉回怀里,唇贴着鹿霜耳垂,瓮声说:“别闹。”   鹿霜勾唇浅浅笑着,脸颊在他怀里揉了揉,脚贴住他的小腿肚,再次阖起眼皮。   清晨,袁宇到这里接人,看到自家老板脖颈上遮不住的印迹,眼睛都不知往哪里放好。   沈侓川置若未闻,仍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模样,和下属开完会。周砺在他办公室坐了十来分钟,见他回来,大喇喇转过椅子。   “七哥,我。”他视线瞬间滞住,嘴边的话磕巴一转,“七哥,你俩这也?”   沈侓川抬眸冷睨他一眼,周砺顿时醒悟,他七哥从不喜欢和人谈论这种事。周砺呵呵一笑,说:   “我就是想说,注意安全啊。对了,我这周要出国,以后肯定不怎么回来了。这几天找你借借鹿霜,想请她帮忙画幅画。”   “画你?”   “对啊,”周砺整理了下领带,有点自恋说,“我那新房,也不能全挂新娘子的照片吧。我这么帅,怎么着都要显摆一下。”   沈侓川低头在文件上签字,淡声说:“不行。”   “七哥,”周砺脸耷下来,“咱们也是自己人,能走个捷径吗?”   沈侓川:“......你怎么不直接去问鹿霜?她应该会很愿意。”   周砺手握拳抵着鼻尖,心虚说:“这不是,不敢了么。”   沈侓川合上文件夹,靠着椅背,“最近不行,以后,你随意。”   “成吧,”周砺长长叹气,“谁让我不会自己画呢。”   话落,袁宇敲敲门,面色有点严肃。   “沈先生,鹿小姐在艺术馆出了点事。”   周砺直起身体,视线从袁宇那儿,跳到沈侓川身上,“艺术馆?你三叔那个?” 第21章   鹿霜没想到麦洛欧此时正在北城,两人约在咖啡厅见面。他是位身材标志的西方人,举止优雅,眼神温和里藏了点犀利。   鹿霜原以为麦洛欧会提出相对严苛的签约条件,翻过合同细节之后,倒令她大为吃惊。麦洛欧对合作方友好大方,无异于做慈善。   两人相谈甚欢,话末,麦洛欧言辞间,俱是对鹿霜个人的欣赏。对她个人后期的发展十分有兴趣,问:“鹿小姐以后有没有考虑过去国外深造?”   “目前不确定。”   麦洛欧笑容大盛,邀请她到自家公司,所出的条件更为丰厚。说完,他湛蓝的眼眸闪烁着复杂神色,说:“期待你来的那一天。”   两人走出咖啡厅,麦洛欧看到马路对面的“时+”艺术馆。听说鹿霜从前的合约一直在此处,起了兴趣,想进去看一看。   馆内如今已将她的画全部售出,只有宣传用的小册上能看到她个人的所有作品。麦洛欧对比她之前和现今的画风,饶有兴致,直言不讳:“鹿,庆幸我见到的是现在的你。”   “没有以前的我,怎么会有现在的我呢?”   两人相视一笑,继续往里走。   鹿霜带他上二楼,走上圆弧长梯,她无意间扫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艺术馆内大多是玻璃隔断,行人经过,隐隐绰绰投出影子,将人拉得扭曲变形。鹿霜一时以为自己看错了,苏月怎么和夏乔澜在一起?   听到麦洛欧叫她,她压下心头疑惑。   “抱歉,鹿,助手有点急事,正在等我回去。”   麦洛欧急着走,鹿霜将他送到门口,返身折回馆内,走到苏月消失的位置。   她来回打量一圈,视线锁定半掩着的安全门。安全门直通一条幽深巷道,鹿霜手指停下脚步,面露踟蹰。   思忖片刻,她拿出手机点了几下,重新放回口袋,抬脚走入巷道。巷道两侧是一栋不起眼的小楼,上头镶嵌着色彩斑斓的彩绘玻璃。   鹿霜对那块玻璃再熟悉不过,她捏紧拳心,抿唇跟上。身后窸窣声响,一只手忽然探出径直捂住她的嘴,将她往后猛地拽走。   鹿霜不及反应,身体便如坠地的风筝般被甩到墙角。后背一阵痛麻,她眼前登时陷入眩晕。   鹿霜倒吸一口凉气,皱眉盯着眼前的人。苏月头发随意塞在帽子里,一身灰色运动装,上头不知沾了多少油渍污迹未及时清洗,和街上的流浪汉一般,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腥臭。   没了精心的包养呵护,连续风餐露宿,她脸上皱痕如破土的根茎,逐渐蔓延开,附着的脸皮,异常可怖。   两人母女再见,没有温情相拥,仿佛如仇人一般。   苏月眼神癫狂,指着鹿霜莫名笑着,“你居然还敢来找我?可真有你的,鹿霜。狼心狗肺的东西,不帮我就算了,竟然还要把我往死路上逼!”   鹿霜咽了口唾沫,扶着墙壁缓缓起身,“我逼死您有什么好处?别把脏水倒在我这儿。”   “呵呵,”苏月不听她辩解,自顾自说,“你跟了沈侓川应该得了很多好处吧,连沈士杭的合同都能拿回来。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花钱买点别的东西呢?”   鹿霜摸到口袋里的手机,眼珠一转,浅声说:“你如果拿当年那件事卖钱,不如考虑一下,自己会不会进警局。”   “我有那么傻吗?”苏月痴痴笑着,“那件事可和我没关系,对你可就不一样了。想想看,天才画家年少肇事逃逸,是不是很有噱头?”   鹿霜心下一颤,感觉自己要抓到什么,面色扮作惨白的模样,颤声问:“你给程慕的东西,现在还有备份,是不是?”   苏月走近前,“跟那些人,怎么能全部交底?鹿霜,早点把钱给我就没那么多事了。以后背个案底,你觉得还有谁会要你的画?”   “妈,”鹿霜咬住唇皮,眼尾沁出几颗晶莹的泪珠,“求您,不要毁我。您把证据卖给我,多少钱我都出。”   苏月哈哈大笑,语意讥讽,“还以为你骨头会再硬点呢。”说着,她蓦然一顿,忽然朝鹿霜猛扇两巴掌,“贱人,给我拿五百万出来买。不许耍什么花招,不然我就放到网上,让你这辈子都没法抬起脸吃饭!”   “妈,”鹿霜强忍住脸颊的胀麻,“五百万我可以拿出来,但是我要先看一下那些东西!”   苏月恶狠狠瞪她,须臾,咬牙笑:“怕我骗你?好啊。”她指指一旁的小楼,“去上面自己看看,就在画架毛毡底下,特地给你留的。”   “我不信,除非你带我去!”   苏月不耐挥开她,带着她从后门进入小楼。两人避开前头的保安上二楼,打开尘封多时的画室。苏月直接掀开毛毡毯,底下空无一物。她面色骇然,刚一回头,大门吱呀一声,重重合拢。   鹿霜站在她身后,静静凝视她,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可怜哀求的神色。   “妈,谢谢您,把证据还给我。”   “你!”苏月大吃一惊,“你把东西拿走了?”   “您从医院离开后,我就拿到东西了。”   熟悉这栋小洋楼的人,除了鹿霜,只有苏月。这儿以苏月的名义租下来,不属于艺术馆。可说是苏月唯一信任的落脚点。苏月一出事,鹿霜便回来搜了一遍。   听到鹿霜这样说,苏月不仅不怕,反而无所谓说:“你拿到那一点,有什么用处?重要的东西,可都被我藏在了另一个地方。”   鹿霜盈盈一笑,“我当然没法用,可是,沈侓川可以啊!”   “让他知道你是个撞死人的凶手?哈哈,鹿霜,我看你是真疯了!”   鹿霜摇摇头,“妈,很早以前,我就告诉过您,凶手是程慕!”   “那又怎么样?”苏月满不在乎,“你不会以为沈侓川会为你去动程慕吧?你脑子傻了吗?”   鹿霜眼色怔怔,恍惚着说:“不如赌一赌。赌输了,就当是我为自己犯下的错受罚。”   话音未落,鹿霜突然靠近苏月。苏月手里蓦地多了个石膏头像,未来得及反应,便被托住手腕,她被迫举起石膏像,对着鹿霜的脑袋狠狠一砸。   咚地两声巨响,撞门声和石膏头像碎裂的声音同时响起。   鹿霜脑袋上登时溢出血流,她眼皮一翻,身子应声倒地。苏月大惊失色,下意识看向门外的人。 第22章   寂静的病房里,唯有病床上的女孩浅浅的呼吸声。她额头上缠了圈纱布,浮肿似火的脸颊,映衬着肤色更为惨白。被子底下的身骨细细的一点,好似多加丝力气,就能将她压进泥里。   周砺在门口站了足足半分钟,病床旁的沈侓川仿佛没发现有人一般,视线就没从女孩脸上挪开过。   他想起沈侓川看到鹿霜倒下时的神情,这会冷不丁后背发凉,整条脊骨都在战栗。周砺侧脸,袁宇对着他欲言又止,用眼神无奈示意了下病房内。   周砺屈指正要敲门,迎面碰上沈侓川的视线。他神色淡漠,下颌线紧紧绷着。熟悉沈侓川人便知道,这是他动怒的前兆。   “七哥,周砺说警方那边查到了点东西。”   沈侓川起身走到门口,袁宇扫到他雪白的衬衣上沾染的斑斑血迹,舔舔唇,将手里的纸袋交给他:“您要不先去换一下衣服?”   “不用,直接说。”   “警方通过鹿小姐手机里的照片,找到一桩旧案。这案子,就是当年和程家的那件。”   袁宇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整理了下措辞,继续说:“七年前,程少带鹿小姐从温泉酒店回来的途中,撞伤了一个人。开车的人,就是鹿小姐。”   周砺讶然,“鹿霜撞人?七年前,她才多大,没成年吧?”   “据说当时,鹿小姐吵着要开车,趁程少喝酒过量,没了意识。等所有人离开,便开车和程少下山。酒店服务员和大堂经理都表示,亲眼看见鹿小姐坐上了主驾驶。没想到车子还没开多远,便撞到了一个女孩。”   沈侓川松开领结。   “鹿小姐醒来后,坚持自己没开车,开车的是程少。但当时所有人证物证都指向鹿小姐,案子也只能以此结案。伤者家属那边,要求赔了一百万后,就没再追究。”   周砺听后,长长嘶了一声,“这案子古里古怪,结案这么仓促。要说没程家插手,傻子都不信吧?”   袁宇神色复杂看着周砺和沈侓川,“苏月今天把所有的证据都交了上来,是几张高速抢拍镜头。主驾驶上坐的人,确实是鹿小姐。当时受伤的女孩叫田微,三次手术后捡回一条命,一直处于深度昏迷中。不过去年,人还是没了。”   “我们的人过去时,听说田微的哥哥拿着一百万跑了,没再回来。是一位好心人一直在为田薇捐赠医药费,还帮她找了最好的看护。其实,捐款人就是鹿小姐。”   周砺掏出部手机,放缓语速,“这里是关于鹿小姐一点资料,您,可以看一下。”   沈侓川接过手机,点开其中一段影片。   影片角度是监控节选,里头昏昏暗暗,只能看到灰蒙蒙的墙壁和屋中的一点光亮。没一会,有个细瘦的身影慢慢走到镜头下。   那是十三四岁时的鹿霜,她穿着单薄的睡衣,呼吸间脸庞周围不断呼出白茫茫的气雾。瘦小的姑娘,睁着懵懂的大眼睛,双手在胸前合十,嘴唇慢慢叫着“妈妈,我知道错了”“妈妈,放我出去”。   加速的视频只有几秒而已,影片结束,自动跳到下一段。   镜头无一不同,小鹿霜巴巴地蹲坐在镜头前,环抱着自己的腿取暖,昏昏睡去,昏昏醒来。右下角的时间显示是连续的一周,这一周,她似乎没有吃过食物,渴了就跑到角落伸长脖子,去喝墙壁上渗出的雨水。   沈侓川垂下眼睑,声音冷冽,“其它的呢?”   周砺有些不敢说接下来的内容,“已经被苏月销毁,这一段,还是从她手机里恢复的。而囚禁鹿小姐的房间,正是艺术馆后面的那栋小楼。   “苏月的助理说,从鹿小姐开始画画后,每月都会在里面关上一周的时间。只有画足合同规定的数量,苏月才会放人。这些事,沈三先生也有参与。”   沈侓川面色沉沉放下手机,他走到窗边静思片刻,再抬眼时,薄薄的眼皮如刀锋般凌冽。   “袁宇,艺术馆的财报什么时候能整理出来?”   周砺和袁宇俱是一愣,面面相觑,袁宇反应很快,说:“后天下午能全部整理出来。”   “现在去,”沈侓川指尖在窗边点了点,“最迟明天下午七点前交给我。”   “好。”   周砺诧然于他的果决利落,不敢相信问:“七哥,要花这么大力气去动艺术馆?你,真要为鹿霜做到这个地步?”   沈侓川目眺远方,语声淡漠冰凉,“我和三叔争了这么久,就差点破局的引子。鹿霜这次的事,很合适。”   周砺心里对他的那点担忧瞬间瓦解,七哥还是七哥,任何时候都能清醒理智,可以将所有的时机,顷刻扭转到对自己有利的一面。至于,七哥对鹿霜的袒护,不如说是在利用她。   想到这里,周砺发觉自己开始矛盾地担忧起鹿霜。鹿霜不知原委,醒来后只会发现七哥为了她,做过多大的牺牲。到时,鹿霜还能保持清醒,和七哥在一起吗?   这样,对鹿霜,是不是很不公平?   “公平?”沈侓川侧来视线。   周砺这才醒觉自己把话问出口了,他低声说:“鹿霜,很可怜,不是吗?”   越了解她,越让人心疼。被亲母利用伤害,肯定会下意识靠近强大温暖的力量。如果某天,她知道自己被七哥这样利用,能受得了吗?   思绪繁杂间,他听到沈侓川浅声说:“她比你想得要聪明,怜悯这种东西,对她毫无用处。”   病床上的鹿霜手指蜷缩一下,眼皮颤了颤,缓缓撑开,一眼便捉到床侧的身影。   沈侓川听到细微的响动,掀眸看过来。   她虚弱笑着,“阿七,我的脑袋好像有点痛。”   一只大手覆上她额头,和他冰冰冷冷的外表不同,掌心略显粗糙,却非常温暖。   “嘶,”鹿霜拧眉躲开他的手,“痛。”   “长记性了?”   鹿霜认错般垂下长长的睫羽,“我给袁宇发了定位,知道会有人过来,没有莽撞。”   “哼,”沈侓川冷嗤一声,“给袁宇?”   她眨眨小鹿似的水瞳,“因为,他肯定能第一时间回复我啊。”   鹿霜说的是实话,沈侓川忙得脚不沾地,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开会的路上。真要发给沈侓川,说不定她血都流尽了,也等不来人。话里有委屈的成分,也是因为这就是事实。   听她说完,沈侓川冷眉一挑,有些话抵到嘴边,见到她透白的脸颊,虚弱得近乎化作星点散开。不免联想到小鹿霜抱膝坐在冰冷的画室里,脆弱可怜的模样,便怎么也说不出口。   “现在想好怎么和我说了?”他问。   鹿霜神色黯淡,蠕嗫了下嘴唇,把当年的事原原本本说出来。   她讲的是另外一个版本,事发那天是她生日。可她在家喝掉苏月端来的果汁便失去意识,醒来时就已在程慕跑车的主驾驶内。   车子在路面飞驰,程慕握着她的手把住方向盘,疯狂得笑着,一脚直猛踩油门。鹿霜当时意识模糊,还未分清这是哪里,便感到车身忽地一震,似撞到什么重物。   只是当时她一点力气没有,程慕撞到人后莫名兴奋,手跟着一抖,车身直直冲向路边的树林。   两人同时昏迷过去,鹿霜两天后醒来,才知道程慕胸口被插进树枝,险些死掉。而她被当做这起车祸的罪魁祸首,无论她怎么解释,都没人愿意相信她的证词。   鹿霜讲完,眉宇落寞,“被撞的人,是我到北城后最好的朋友。”   她声嘶力竭辩解,但当所有人都说你错了,你便会怀疑自己,企图修正自己。   高中时,她背负着罪恶,曾想从两人一起呆过的楼顶跳下。黑暗中凭空出现的哥哥救了她,告诉她“相信自己,然后去证明自己是对的”。   这句话,成为那条永夜路上微弱的光亮,是她活下去的勇气。   后来,她每年生日都会去楼顶。想着,再多活一年。田微还需要她,她不能死。直到去年,田微再无生命体征。   她失去了创作灵感和热情,什么也画不出,一口枯竭的井终于走到尽头。   沈侓川凝眸,“事情过去七年,证据基本消失。想要重新立案,还得有其它证据。”   鹿霜眼睫颤动,傻愣愣望向他,“你相信我?”   “嗯。”他简单一个字就打发回来。   鹿霜心头咚咚敲打出声,苍白的双颊浮出一点松软的笑,她软声说:“阿七,你可不可以过来点?”   沈侓川倾身,面颊触到一抹湿软。鹿霜仰起脸,又亲亲他的唇角,露出得意满足的神色。   “我有证据。” 第23章   鹿父还在考古一线时, 鹿霜最爱看他整理那些残破的历史遗物。最先学会的,便是从事物中挖掘所有细微痕迹,用以考证这件事物的来源时间和地点。   敏锐的观察力让她在七年前的车祸里,为自己保留了一点证据。   她把巴掌大的袋子递给沈侓川。   沈侓川盯着透明袋里不足一克的药丸碎末, “程慕的?”   “对, 在我衣服上发现的。”鹿霜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认真乖巧的想让人上午揉一把她的脑袋。   “你怀疑, 他当时磕过药?”   “是可以肯定, 不过我发现时,他已经出国了。后来也没法证明, 这个与他有关, 所以我只好把袋子藏起来。”那时她孤立无援, 被困在画室, 嗓子喊哑也没人理她。   沈侓川颔首,“现在抓他的把柄应该很容易。”得顺藤摸瓜,当年捂嘴再厉害,总会有疏漏的时候。   鹿霜扣着手指, 踟蹰问:“这样翻案, 你没关系吗?”   他轻笑一声,抬手点点鹿霜尚未消褪的脸颊, 清冽的眸珠鲜见戏谑, “已经都得罪了, 不差程家一个。”   鹿霜手指爬到被褥上方,“我妈妈呢?”   “故意伤人, 正拘留中。”沈侓川顺应本心, 揉揉她的脑袋, “怎么, 费这么大功夫,现在又舍不得了?”   她自知借沈侓川的手玩这么一出,势必会被他发觉。现在听他挑破,鹿霜眼神坦然,“不会舍不得,我只是做了对的事。”   沈侓川颔首,欣赏小狐狸睚眦必报的性格。   警方那边不用鹿霜出面,她在医院只住了两天,确定脑部无大碍,便出院回家。张姨过来负责照料她,沈侓川露了个面,也不大能见到人。   袁宇送鹿霜去医院复查,她从网上刷到“时+”艺术馆准备推翻重建时,忽一下弹坐起身。   “袁宇,艺术馆要重建?”   “是,月底会启动。”   鹿霜摸摸额角,面带疑惑。重建艺术馆可不是嘴上说得简单,拒她所知,沈士杭本人对艺术馆现状是极为满意的,不太可能会同意。   她问:“艺术馆为什么会重建?”   袁宇的视线飘到后座,谨慎回道:“重建,是沈先生的意思。”   鹿霜暗自吃惊,沈侓川就这么大张旗鼓去动沈士杭手下的东西?   为什么?   总不可能,是因为她吧?   鹿霜赶紧止住这个荒诞的念头,提醒自己别自作多情。   她对沈侓川而言,哪里有这么重要。   有了这点隐晦的猜想,晚上沈侓川回来,鹿霜忽然哪里都不自在起来,目光总是不自觉往他那儿倾斜。   沈侓川松开领带,淡淡睨住她。鹿霜忙不迭用画册挡住视线,暗骂自己干嘛这么心虚。   床侧往下一压,沈侓川坐过来,拿掉画册,抬起她的下巴。   “躲什么?”   鹿霜面颊倏尔滚热,低声反抗:“哪有躲。”   粗粝的指腹在她唇角揉搓一把,沈侓川逗宠物似的晃晃她的下巴,“过来。”   “去哪?”   鹿霜话落,身体一轻,被沈侓川打横抱到浴室,搁在洗浴台上。她臀下乍然触冷,背脊抖了抖,正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淤青尚存的唇角,和贴着胶布的额头。   不显狼狈,倒有几分我见犹怜的媚态。   沈侓川对她的反应极为熟悉,不论是手指还是别的,总能找到泄洪的阀门,令她觉得畅快。   热气腾腾的浴室烟雾弥散,成了一场虚妄的梦境。   一夜疲乏,鹿霜精神困顿,翌日被叫起时,还有点起床气。卷着被子将脑袋揉进枕头底,不理沈侓川。   恍惚之下,她似乎听到沈侓川说了句什么,迷瞪瞪露出脸。   “你说什么?”   沈侓川扣好腕表,挑眉斜睨她,眼神晦暗不明,“下周陪我去家里,给老爷子祝寿。”   鹿霜哦了声,重新缩回被里 ,再也没睡着。   沈老爷子坚持低调作风,年逾九十的大寿,不过是自家人一块吃顿饭。   鹿霜再次进入沈家,众人神色各异。谈丽娴脸上划过一丝复杂神色,随即热情拉过她,笑说:“这还是侓川第一次带女孩子回来,可是让我放心了。”   比起第一次的明嘲暗讽,谈丽娴这回倒真多了点亲近的意思。沈侓川笑意淡淡,去楼上前,对谈丽娴说:“有您帮着看住她,我放心多了。”   “去吧,”谈丽娴会心一笑,“你的人,我能不替你照料好?”   有了沈侓川的吩咐,鹿霜发现其他人的态度似乎遽然转变。一旁的谈丽娴见状,轻声说:“老爷子生日,从不见外人。侓川能把你带回来,就是认准了你。”   鹿霜听她说完,心里直呼“怎么可能”。   谈丽娴见她脸上泛红,以为是小女孩羞赧。眼风一瞥,指指走廊尽头的一张油画,说:“看,侓川和他妈妈长得很像吧?”   鹿霜放眼望去,油画上的女人眉眼精致,气质绝然,犹如一朵清幽孤冷的百合花。沈侓川和画中人有七八分相似。   谈丽娴轻叹说:“说起来,他母亲去得早。我虽没看着他长大,不过想也知道他小时候多孤单。以前还担心他性子冷,没个贴心的人陪着。现在看到你,我可就放心了。”   鹿霜冒出见家长的错觉,好在理智适时敲醒她,没让大脑彻底眩晕。谈丽娴对她莫名喜欢,一点不见生疏客气。还将家里几位小妹妹们正式引荐,就差明白告诉她们,鹿霜是沈侓川定好的人。   边上有个长脸卷发的女孩轻屑扫了鹿霜一眼,说:“我就说七哥怎么会突然和三叔闹矛盾,原来是为了她啊。也没什么三头六臂嘛!”   谈丽娴轻声提醒,“琦琦。”   琦琦又将同一个眼神,丢给谈丽娴,“谈姨,我哪里说错了?艺术馆是我爸的心血,七哥为了她,说重建就重建,把我们这些真正的家里人放在什么位置?”   谈丽娴柔和说:“鹿霜是你七哥看重的人,第一次见面,咱们都。”   “什么第一次?”琦琦冷冷哼声,“她上次来时,可是和姓苏的小三一起。那时您怎么不说这话?合着就您会做好人?”   此话一出谈丽娴柔色不再,定定望着琦琦,“今天毕竟是老爷子的寿宴,你就是有再多意见,现在是不是也该收一收?”   搬出老爷子,琦琦瞬时熄火,不情不愿转身,气冲冲上楼。   谈丽娴冲鹿霜不好意思道:“她大小姐脾气,你别生气。”   鹿霜不明原因冒出片片鸡皮疙瘩,她现在算是明白沈侓川早上看她时的眼神。   万万没想到沈侓川会以这种身份带她回沈家。   这种正式重要的场合,鹿霜开始不由自主产生奇怪的冲动和幻想。   她觉得自己似乎被神眷顾了。   是她一直想错了?沈侓川不过是面冷,心其实是热的?   鹿霜理智上觉得不可能,有个小人捏着刀抵住她的眉心,声嘶力竭叫她清醒一点。她努力抑制住心底细细密密的颤动。   可脑袋里还有另一个小人疯狂摇旗呐喊,或许就是真的呢?不然他怎么会为了你得罪沈士杭,得罪程家?   两个小人极度拉扯着,鹿霜面上不显,心里早就翻了天。   没一会,袁宇下楼请鹿霜去书房。   鹿霜方一进屋,便触到沈侓川似笑非笑的眼神。视线一转,她终于见到了那位老态龙钟的当家人。老爷子坐在电动轮椅上,眼白浑浊,精神却依旧凛凛。   而沈士杭坐在沙发另一端,面色青白,显然刚被气得不轻。   鹿霜脚下踟蹰间,沈侓川走到她身侧,牵着她的手,浅声说:“让爷爷好好看看你,认个脸。”   鹿霜手指发僵,愣愣抓住他的手,清晰听到脑袋里拿刀的小人,剖腹自尽的宣判声。   她跟着叫了声爷爷。   沈老爷子眼皮也没抬,看不出什么神情,“既然来了,就好好招呼,不差这一双筷子。”   说完略显疲倦地让几人出去。   鹿霜跟着沈侓川往外,前头的沈士杭走到外间,意味深长觑着二人,“侓川果然有魄力,什么样的人,都敢往老爷子面前带,咱们家里人还真没谁能比得了。”   沈侓川搂住鹿霜的肩头,语气浅淡,“老爷子教得好。”   沈士杭古怪一笑,呼呼下楼。   鹿霜心里跟煮沸的牛奶似的,热闹不止。肩头的手倏尔松开,她下意识抬眼。沈侓川拍拍她的脑袋,唇角一翘,“怎么乖成这样?”   鹿霜瞪瞪眼,心里直呼,这时候不乖不就是引火烧身么?   嘴上却不安说:“大家好像不太高兴。”   他笑意加深,低声说:“别怕,很有意思。”   晚饭时,桌上无一人说话,老爷子严肃沉默,将气压震到地底。鹿霜发现大家都吃得很少,老爷子一停筷,所有人都停下来。   沈老爷子身体不便久待,随意说了两句,便散开大家伙,先行上楼。鹿霜被谈丽娴拉到房里看她之前收藏的名家大作,不到十分钟,沈侓川出现在门外。   谈丽娴打趣道:“侓川竟然还有黏人的时候,要是被那些小的知道,肯定要笑你了。”   沈侓川进来接人,自然将鹿霜腮边的发丝拨到耳后,微不可见地透露出亲昵,“我先带她走了,谈姨。”   “去吧去吧,有时间让鹿霜陪我去逛逛。”   “好。”   谈丽娴叫住他,鹿霜乖觉走到另一边去等他,留出空间让两人说话。模糊听到谈丽娴说“以后”“辛苦”的字眼。   鹿霜一路脚踩云团出门,晕晕乎乎有点上头。   回去时,几次想要问他,今天到底是什么意思。话就是怎么也问不出口,恍若心底忽然间有了块名为“羞耻”的区域。   她突然不敢去求证,不敢主动打破和沈侓川这样若有似无的连接。 第24章   没出一周, 周砺兴冲冲打电话问鹿霜,“看新闻没有?”   “什么新闻?”鹿霜捏着牙刷柄,含糊说。   “程慕那小子□□被抓,现在程氏都吵翻天了。”   鹿霜切换手机页面, 无论是微博还是其它新闻平台, 都将程氏继承人□□被捕当做热点追踪。   周砺啧了声, 似乎有其它事, 匆匆挂断电话。   鹿霜浏览完所有新闻, 下方已有评论开始提及当年鲜为人知的旧案。她扣下手机,不发一言继续刷牙。   稍晚点的时候, 谈丽娴让司机过来接她去逛街, 同行的还有琦琦。三人撇开司机保姆, 在店里筛选最新款的手提包。   琦琦这一路就是看不惯鹿霜那副乖巧无害的模样, 几次挑刺找茬。可鹿霜跟听不懂讽刺的小白兔一般,除了给谈丽娴提出些专业的色彩搭配建议,就是不接她这茬。   气得琦琦一连翻好几个白眼,心里暗嗤她装相。   谈丽娴去试量身定制的套裙, 琦琦捏着杯耳凉声问她:“跟着七哥, 得了不少好处吧?像你和你妈这样的人,我们见多了, 奉劝你不要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鹿霜懵懂无害眨眨眼, 真诚说:“我和阿七不是你想的那样。”   “哼, 装什么白莲花,”琦琦丢了个白眼, “你妈费劲心思想嫁给我爸, 最后居然坐牢了。我看你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为了嫁给七哥估计没什么做不出来的。”   鹿霜将琦琦和林翡的影子重叠, 这种话她从小听到大。似乎所有人都笃定,她一定是和苏月一个德性,为了嫁进豪门不择手段。   她歪头认真想了想,困惑问:“为什么不能是他想娶我呢?”   “做梦!”琦琦被她的问题闹得赫然吃惊,“你也太不要脸了,别给自己脸上瞎贴金,你以为你是什么仙女不成?”   鹿霜轻叹声:“所以啊,你的脑子都知道不能,我为什么会不知道?”   琦琦的脑袋转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忽地站起来,逼近她,“你!你!你骂我?!”   鹿霜无辜摇头,“琦琦,我只是认同你说的话。”   “你真恶心!”琦琦心直口快,跺脚怒视她。   谈丽娴换好套装遥遥走出,见这两人一个恨不得吃了对方,一个孤立无助,皱眉对琦琦说:“今天说好是陪我散心的,怎么又吵起来了?”   琦琦抱臂坐回沙发,气鼓鼓指责:“她刚才骂我!”   “谈姨,我没有。”鹿霜神色着急,转而对琦琦说,“如果刚才让你不高兴,那我跟你说对不起。”   琦琦冷笑,“恶心。”   谈丽娴见鹿霜难堪,在两人中间劝和,“你们两啊,还真是两个没长大的孩子。今天给谈姨一个面子,说吧,看中什么,谈姨送给你们,好不好?”   琦琦眼尾一扫,“谁买不起啊,要你送!”   谈丽娴脸色发僵,很快恢复自然,“是,我们琦琦的东西,都是最好的。来,你眼光好,别人都比不上。替谈姨看看,这身衣服怎么样?”   “勉勉强强。”   有谈丽娴打岔,琦琦的火力转到衣服包包上。谈丽娴私下拉着鹿霜,温和说:“琦琦在家对别人也是这种直脾气,你习惯习惯就好了。”   鹿霜抿唇,“没事的,谈姨。”   谈丽娴笑了下,意有所指,“她呀,以前最听侓川的话,黏他黏得特别紧。你回去让侓川帮你说点好话,她肯定不会再为难你了。”   鹿霜闻言,心里千回百转。琦琦对她,可不仅是这么点原因。让沈侓川在琦琦面前,帮她自己说好话?   这无异于火上浇油吧?   鹿霜佯做惶恐摇头,“不用麻烦他,我没关系的。”   “你这孩子,受了委屈怎么就憋心里?侓川知道了,岂不得心疼死?”谈丽娴怨嗔拍拍她,随即贴心说,“放心,这事谈姨帮你说,以后大家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是这样吵嘴,伤和气,老爷子也不会喜欢。”   鹿霜隐隐觉察出一丝不对劲,谈丽娴仿佛很期待她嫁给沈侓川一般。不仅不反对,还帮着她铺路。鹿霜面色羞赧地垂下脑袋,迎合谈丽娴的反应。   谈丽娴逛得尽兴,带着两人转战楼上私厨。菜刚端上来,鹿霜接到袁宇电话,在楼下等她。   谈丽娴朝她挤挤眉,“有人等不及了,我也就不留你。”   鹿霜腼腆笑了笑,同两人告别。   屋里少了人,琦琦丢下汤勺,不悦吐槽:“您真是好脾气,跟这么个人有什么好说的。”   “你就是太单纯了,”谈丽娴不再如刚才那样虚伪的温和,真切说,“你爸和侓川争这么些年,给他示好,以后做事不也方便?”   “得,反正您就是依然瞧不起我爸呗。”   “怎么会,”谈丽娴爱怜托起她的手,“我嫁给老爷子这么多年,你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难道会不清楚?放心,谈姨既然选了你爸,就会一门心思。好了,你慢慢吃,我去个洗手间。”   谈丽娴哄好琦琦,拿上手包进入隔音的独立洗手间。她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侓川啊,接到霜霜了?哦,还在公司呀......没什么大事,不过我想着霜霜是个乖孩子,受委屈都憋在心里,谈姨心疼她,就随口跟你提一嘴......”   “琦琦也不是有意的,被宠坏了。再加上你三叔的事,说话就冲了点......谈姨是站在你这边的,老爷子昨晚还说要把黔南的业务都交给你,这个关头,你做什么都要考虑清楚,不能让你三叔捡便宜。   “霜霜嘛,她懂事,现在没名分不代表以后没有。她一定会理解你的。”   “放心,有谈姨在,不会让人欺负她。”   挂掉电话,谈丽娴洗了个手,抽纸擦手时幽幽笑了声。   鹿霜让袁宇把车上的东西放进更衣间,看也不看回到客厅瘫着。沈侓川还在路上,她吃了点水果垫肚子,窝在藤椅里刷手机。   十五分钟后,电子锁低鸣一声,从外被打开。沈侓川放眼望去,一下便锁定在阳台上的懒猫身上。   鹿霜窝在椅子里,双臂抱住小腿,把自己蜷成一个小圈。眉头紧蹙,嘴唇委屈巴巴嘟着,梦里似乎也不开心。   沈侓川伸手,故意捏住她的鼻子,阻断她的鼻息。梦中的女孩嘤吟一声,唇皮启开一条细缝,用来呼吸,仍旧不肯醒来。   沈侓川暗笑着又去捏她的唇,将她薄嫩的唇皮夹成鸭子嘴。这下鹿霜没地方呼吸,懒恹恹掀起眼皮,看到是他,直哼哼着摆头甩开他的手。   双臂柔弱无骨,抱住他。下巴颌儿抵在他胸口,眼角下压,瓮声瓮气撒娇:“我快饿死了。”   刚睡醒的人神情懵然,往往会对最亲近的格外依赖。沈侓川抓起她背后一缕长发,用发尾挠她鼻尖。   她探身,在沈侓川轻凸的喉骨上啄吮。   沈侓川胸膛轻颤,发出沉沉闷笑。鹿霜乜他一眼,捏着拳头威胁:“不许笑。”   沈侓川眼神幽暗,一点不抵抗,给予小狐狸利爪充分的发挥空间。   不过狐狸明显今日精神不济,弄了一会自己都着急了,扑到他身上,又丧又羞负气问:“我是不是很没用?”   “不是,”沈侓川摩挲着她的后颈,喉结滚了滚,颗粒感的音质一下下敲打她的神经,“是吃东西的方式不对。”   这人认识前清贵冷凛如雪山赫赫,在他面前吸口气都是凉的冰的。往里接触,才知底下原是狠厉强势的骨,能将人烫至烟灰。   她叫嚣过几次,总是吃亏的时候多,学乖了后便不再随意挑衅。毕竟惹怒沈侓川,受苦的还是她。   鹿霜被他领着学正确的进食方法,顿时热得发晕。仿佛自己坐上原始的马车,身处一条坎坷颠簸的凌空栈道。左右无援,随时准备被支起的石块木桩腾起至云巅,再狠狠跌进崖底。   双脚脚尖点地,鹿霜脱力靠着他胸口,攥着他修长的指捏来捏去。   沈侓川呼吸平稳,淡声问:“被欺负了也不说?”   鹿霜料想应该是谈丽娴告诉给他的,乖巧昂首看他:“女孩子吵嘴很平常的。”   “嗯,”沈侓川若有所思颔首,“吵嘴?”   “对啊。”   沈侓川垂下眼睫,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他反握住鹿霜纤长的手指,意味不明勾唇,“胆小了点,怕我不给你撑腰?”   鹿霜受宠若惊,下意识说:“我也不能恃宠生娇呀。”   说完有点想咬舌头,她还真把自己当主人豢养的宠物了。   沈侓川听到她懊悔呜咽,轻笑着捏捏她的后颈。   收拾干净已经入夜,鹿霜洗澡出来,瞥见张姨的身影,倏尔想起阳台上狼藉的藤椅,瞬时脸如泼了一层粉晕,红且烫。   好在张姨送了饭菜悄无声息离开,两人没直接碰面,省去一场尴尬。沈侓川恍若未觉,镇定自若该干嘛干嘛。   隔日,鹿霜准备出门,袁宇突然上楼,把白色压纹纸袋递给她。鹿霜取出里面的小绒盒,嘭一下打开。   一颗硕大的钻石戒指闪亮其间,璀璨如星,让人挪不开眼。   鹿霜豁然抬头。   袁宇谦恭说:“沈先生说,您知道什么时候用得上。”   目送袁宇离开,鹿霜缓缓回神,戒指恰好合她中指,重得她有些抬不起手腕。手机叮咚响起,她点开微信。   沈侓川:【胆子大点,吵输了回来告状。】 第25章   钻石戒指过于隆重, 能适合的场合,也只有.....   “欸,这颗钻看着有点眼熟呢。”谈丽娴支着手臂,饶有兴味划过鹿霜指间的钻石, “想起来了, 侓川有心了。戴在你手上, 倒挺般配。”   刚来沈家, 就让谈丽娴发现, 鹿霜不好意思垂眼,“太隆重了, 戴着有些不太方便。”   “是不怎么日常, ”谈丽娴带着她去花园, “侓川这是想把你放手心捧着, 什么也不让你做了。”   琦琦穿着一身运动衣拐进花园,不屑丢来个白眼,眼尾扫到鹿霜手里的戒指,嘴巴张得比鸡蛋还大。   “你怎么会有这个”   她一把抓起鹿霜的手腕, 气冲冲问:“七哥居然把这个给你了?!”   鹿霜拧紧眉头, 勉强柔声说:“琦琦,你弄疼我了。”   琦琦瞪她一眼, 恨恨往楼上走。谈丽娴摇摇头, “这孩子, 总是这么急急躁躁的。”   鹿霜揉着手腕,暗想琦琦是不是反应也太大了点。   谈丽娴解释道:“这颗钻石是侓川生母的遗物, 是他父母结婚那天, 老爷子送的贺礼。侓川一直小心珍藏, 别人看一眼都不行。琦琦小时候不懂事, 拿出来掉进水池,差点找不到。侓川为这第一次对她生气。”   原来还有这一出。   鹿霜盯着切割完美的钻石,此时懂了沈侓川送给她的含义。似乎又在她身份上多加了一个砝码。   佣人替两人备好茶点,刚坐下,助理过来说小小姐突然闹脾气,吵着要妈妈。谈丽娴一听,登时坐不住,丢下鹿霜径直赶过去。   鹿霜收回视线,身后多了个中年男人。   他微微颔首,略显慈祥,“鹿小姐,您好,沈老先生想见见您。”   鹿霜脚下踟蹰,柔声问:“我可以先去一趟洗手间吗?”   “当然可以,您请。”   背靠洗手间的门,鹿霜轻呼一口气,随即拿出手机给沈侓川打电话。   “阿七?”   那头似和人说了句话,才得空应她。   “怎么了?”   鹿霜压低声音说:“沈老先生要单独见我。”   听筒里传来低沉的笑声,“知道告状了?”   鹿霜撇撇嘴,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她意料,总要看看沈侓川的看法,才能如何对沈老爷子嘛。   她头抵门板,不安说:“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笑?”   “什么时候?”   “就,”鹿霜支吾想了会,求救般坦白,“反正,一般这种时候的见面,长辈可能会拿出五百万支票,让我离开你。”   男人尤似被她的想法取悦到了,语气不明反问:“我就值五百万?”   “啊?”鹿霜摸摸近乎滴血的耳垂,脚尖点点地砖,“正经点。待会我,接,还是不接啊?”   沈侓川好整以暇,“你这么聪明,选什么我都不会失望。”   “真的?”   “嗯。”   鹿霜从洗手间出来,中年男人就在走廊尽头等着她。   两人来到书房门口,男人适时停步,替她打开房门。   “请见。”   书房里静谧无声,鹿霜进去看到沈老爷子正凝视著书桌上那颗浮雕地球仪。她在沙发前站定,稍稍倾身。   “沈爷爷。”   沈兆封面色发黄,看人时,皮褶上的老年斑簇拢又张开,不自觉抽搐了下。两人无声对视一眼,沈兆封发现她手上的戒指,他缓缓开口:   “鹿小姐今年才二十一吧?”   “是。”   “年轻有为啊,”沈兆封敲打着电动轮椅的扶手,上下将她仔细打量,平声说,“趁着年轻,多陪阿七几年。多学学你母亲,她这个人也算是听话。”   鹿霜眉宇轻蹙,不解看他,“我不太明白沈爷爷的意思。”   沈兆封喝了口茶,缓声说:“阿七下月和夏家的千金订婚,我也不当棒打鸳鸯的恶人。你是个聪明孩子,什么对你有利,想必你应该能分清楚。”   鹿霜顷刻间觉得荒谬,比五百万分手费而言,沈老爷子这招她还真没想到。   竟然是让她安稳做小三,捞几口年轻饭当养老金再滚蛋?!   她一时都没准备如何接下面的剧本,任凭本心浅声说:“您可能对我有什么误解,我从没打算插足别人的感情或者婚姻。准确点来讲,我最厌恶这种关系。”   沈兆封不由多看她一眼,像这样口口声声说不要钱的女孩,最后都会为了钱离开。这种浅薄的自尊,一文不值。   他放下茶杯,了然呵笑,机会只有一次,既然不要,沈兆封很快便失去谈和的兴趣,冷起脸来。   “鹿小姐或许不了解我沈家的家风,原是看你是个聪明孩子,又是阿七一心护着的人,才对你格外优待。如果鹿小姐不太同意,为了阿七,我也要一意孤行,做这个恶人。”   鹿霜此刻确信沈士杭的翻脸无情,绝对遗传了沈老爷子,两人的做事手段真是如出一辙。   她攥紧拳心,稳住身形,力求声线不发颤,“我和阿七真心相爱,请您不要随意侮辱我们的感情。”   沈兆封看着眼前为爱冲昏头脑的年轻人,恍惚之下走神。许是年纪上来了,容易回想起年轻时候。他也懒与这些年轻气盛目光短浅的姑娘多言,沉沉合起眼。   “鹿小姐能这样赤诚勇敢,沈某人很佩服。你身无长物,无牵无挂,自然能洒脱瞎闹。阿七不一样,好不容易到今天这个位置,孰重孰轻,他应该比你明白。”   多选题霎时成了单项选择题,谁更重要不言而喻。   鹿霜抿直唇线,逞强道:“我相信阿七。”   沈兆封眼角抽了抽,正待说话,外头响起叩门声。不一会儿,沈侓川便遥遥进门。鹿霜同他隔着沙发相望,触到他深邃的眸光,鼻尖莫名泛酸。   沈侓川唇角挂着浅笑,自然牵住鹿霜的手,“和爷爷聊什么,这么久也不回个电话?”   鹿霜掩下长睫,悄悄攥住他的手指。   沈兆封看沈侓川护人都护到这儿来了,不悦道:“怎么,连爷爷也不放心?”   沈侓川按按小狐狸的后脑,淡声说:“她胆子小,要是惹爷爷不高兴,我替她给爷爷道歉。”   “行了,”沈兆封不欲多在这浪费时间,“带你的人回去吧。”   “我下次再来看爷爷。”   沈侓川拍拍鹿霜的脑袋,鹿霜浅声说:“沈爷爷再见。”   两人坐回车里,沈侓川将车驶离沈宅,余光觑到副驾驶上的人低着头,跟失去阳光恹恹垂着花盘的向日葵一样。手上一转,车子停到路边。   鹿霜茫然环顾,“怎么不走了?”   沈侓川手指敲敲方向盘,淡声问:“没收五百万?”   “哪有五百万。”鹿霜嘟囔一句,继而严肃神色直视他,问:“你,是不是要和夏乔澜订婚?”   沈侓川静静回视,“是。”   鹿霜心头堵塞,面上不显,“我不做第三者,你知道的。”   车里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中,恍若是某种不知名的泥沼,憋得人喘不上气。鹿霜得到确定答案,转开脸,目光怔怔望着前方。   沈侓川重新启动车子,驶动前忽而问:“你怎么拒绝爷爷的?”   她笑眼看着沈侓川,脸上重现两人初识时,矫饰过的动人神态,眉眼又是恰到好处的虚浮假象。   “我说,我们是真心相爱的。爷爷好像信了,让我在你身上捞点钱再滚蛋。”   沈侓川的语气云淡风轻,“果然没看错你。”   什么是“没看错你”?你是怎么看我的呢?   鹿霜舌尖泛苦,心里一揪一揪有点莫名得疼。原来投入感情后,再听他说这种话,会难受成这样。   她故作惋惜,侧过脸,“五百万没有了,阿七,你得赔我。”   沈侓川浅声问:“这点钱就能把你收买?”   “当然不能,你可比五百万要金贵呢。”   鹿霜含糊应对过去,两人也不再提一个月后的订婚。   鹿霜合握双手,手指摩挲着光滑的钻石戒面。她已经默认这场合作在一个月后就会终止,坐在车里的心境忽明忽暗。   沈侓川下午还有事,将她送到楼下调转车头回公司。   鹿霜在书房坐了会,把未完成的画立在墙边。心里有点可惜,有点不舍,还有很多很多无法名状的失落和不甘。   孙教授说得真对,情感是最不可控的。   鹿霜整理了下思绪,摘下戒指,打车前往郊区的女子监狱。   不过一月多的时间,苏月仿佛被人用磨砂纸狠狠剐蹭过,脸色黯淡无光,眼里储满死水。   “你来这儿想炫耀什么?看我这个当妈的,有多失败?”   鹿霜屏声静气,视线划过她消瘦的脸颊,“我来和你道别。”   苏月坐直身体,讥笑着挖挖耳朵,“我没听错吧,啧啧,鹿霜,我真是白教你这么久。跟着沈侓川才多久,现在就要被抛弃,你可真差劲。”   鹿霜不理会她的讥讽,握着听筒轻声开口:“您还不知道吧,当年那起车祸,已经翻案了。警方证实程慕才是致使田微死亡的罪魁祸首,听到这个,您开心吗?”   “鹿霜!”苏月咬牙瞪她,压低声音说,“是你害我入狱的,我们俩这辈子都没完!”   “妈,”鹿霜凑近透明隔档,“小时候您总把我关在画室,我不低头,就没饭吃没水喝。初中就给我下药,把我送到程慕车里。你这么对我,我至少还给您留了条活路。如果不是爸爸到最后都还叫着你的名字,我一定会把你送下去,给爸爸谢罪。”   “我有什么罪?!”苏月哑声吼道,“要不是我,云梦镇那堆人的债,你还得清吗?你把裴倾害成这样,你怎么不下地狱去给他谢罪呢?”   鹿霜眼皮颤动,不去理会她的疯言疯语,“我给你留了一笔钱,出狱后会有人交给你。以后你是死是活,和我无关。”   “现在来装好人了?”苏月厉声叫起来,一旁的狱警立即上前拉住她,“你这辈子都欠我的,你赚的每一分钱都是我的。你等着,我出去后一定还要吸你的血,吃你的肉,拆你的骨!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别想得到!鹿霜,你这辈子都不配过好!你!”   苏月的声音渐行渐远,徒留一丝余音回荡在屋里。   鹿霜走出监狱,烈日灼人,她抬手遮在额上,身形虚虚晃动了下。被自己的亲妈这样诅咒,她习以为常自嘲笑笑。   下午顺路到学校取积压的快递,抱着几个纸箱直接在宿舍里拆完,隔壁宿舍的同学突然探头喜道:“正想找你呢。”   鹿霜清出个椅子给她,“什么事啊?”   同学坐在对面,把手里的表格拿出来,“我想出国交换,听班长说你之前去这所学校做过巡展,想问你去那边要注意什么?作品是不是多点比较好?我们雕塑系最近忙得跟狗一样,搞不好要熬大夜。”   鹿霜接过表格,孙教授似乎提过一嘴,她当时忙着记录灵感,忽略掉了。   出国啊。   鹿霜看着表格的提交时间,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说:   欢迎收藏,留评 第26章   田微车祸后, 鹿霜不再深交任何朋友。同所有人保持着平和友好,实则生疏的关系。像是只有这样,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也不会伤害别人。   她内心有道隐形的阀门, 清醒把控着情感上的风向。也无比清晰, 一旦涉及到未来, 她和沈侓川往往只会存在一个结局。   沈侓川默认了她的想法, 这大概算是是两个人的默契。   鹿霜下载完表格, 填好后发到孙教授邮箱。   沈侓川那边似更为平淡,傍晚接她到四合院吃饭。吃完饭, 沈侓川被人叫走。她绕到人工湖对面, 坐在秋千上支腿轻晃。   冷不丁察觉到身后的视线, 她回神转头扫视一圈, 恰好看见另一侧的沈侓川从檐廊走来。两人临水而立,鹿霜躬身往里扔了块小石子,碧绿的水波一层层荡漾开。   沈侓川靠近她身侧,指腹蹭着她的指背, “怎么取下来了?”   “太夸张了, 怕被抢。”她笑眼弯弯,“要是弄丢了, 我可赔不起。”   “送你了, 就是你的。”他淡声说。   鹿霜轻耸肩, 发现他若有似无地往旁侧投过一眼,顺势问:“看什么呢?”   沈侓川提唇, 倏尔抬手抚了下她的左腮, “沾到花粉了。”   “嗯?”鹿霜故意在他胸前蹭了蹭, 鬓发凌乱, 扬起笑脸,“这样不就好了?”   他嗤笑一声,神色浅浅,“奶奶身体不太好,今天要留一晚。”   “好。”   两人的卧室在院子靠里边,鹿霜洗澡后,穿着舒适的家居服,趿拉一双拖鞋到走到院子里。   穿过斜侧的月亮门,一点细微的敲打声自屋里传出。鹿霜本想返身换个地方,敲打声瞬息止住,一道熟悉的人影出现在门框里。   “裴倾哥哥?”她目露欣然,“你在这?”   裴倾含笑看她,打出手语:【是,为这家老夫人做点东西。】   鹿霜垫脚,佯做查看里头有什么重大机密。裴倾见状摇摇头,她了然笑说:“逗你的,我不会看的。”   裴倾静默半晌,手指顿顿:【你和朋友一起来的?】   鹿霜嘴角一僵,含糊说:“嗯,临时有事。”   两人并排坐在长椅上,她一眼觑到裴倾手指上的划痕,拢紧眉毛抬起他的手腕。   “药备了吗?快去拿,”怕他推脱,鹿霜连忙加上一句,“你不去,我可就去了哦。”   裴倾温和弯起唇,去房里拎了个白色医药箱出来。鹿霜找到药膏和棉签,轻柔给他上药。   鹿霜对着他不由絮叨起来,“这药都没动过,是不是平时受伤,随便应付一下就完了?”   裴倾苦于一双会说话的手,凭她掌控,现在辩解无门,只能顶着无奈的笑由她支配。   涂药结束,鹿霜扣好医药箱,抬头看裴倾眉目温柔盯着自己,愣了愣,问:“手不舒服么?”   他摇摇头,迟疑片刻,手上动了动:【他是你男朋友吗?】   两道目光聚在一起,鹿霜避无可避。对着从小宠着自己的大哥哥,她无法像对着别人一样说谎。   “不是,我们算是各取所需。不过,”她眼见裴倾神色微变,心虚说,“过不了多久,就不是了。”   她说得隐晦,裴倾却能前后立即想通。温和的眉眼黯淡几秒,溢满疼惜和不可名状的情感,再抬眼时多了分坚定。   【好好保护自己。】   “我当然会保护好自己,”鹿霜唯恐他生气,有些憨态地捧着下巴粗声表示,“我可是咱们镇上的小霸王呢,谁都不敢欺负我的!”   裴倾举手似要触到她的脸颊,却在毫厘之时,手指一蜷,转到她发顶,取下一朵白色小花。   鹿霜和他在一起,总是分外放松,此时也不例外,自然甩下拖鞋,盘腿歪在一边。有些日子没见裴倾,她格外珍惜这点相处的时间。   乏匮的生活讲不出什么有趣的内容,鹿霜便鼓捣他“讲”。裴倾很有耐心,说小敏参加完成人自考,现在正打算考药剂师证。没了木艺店,她还能去药店上班。   两人之间不靠语言,仅凭着手肢体和眼神,便能顺畅交流。   裴倾视线透过她的肩头穿过去,手上一滞。鹿霜想到什么,穿好拖鞋再回身,脸上不再有方才的懒散和随意。   放眼望去,果然看到月亮门下的沈侓川。   她率先开口,“阿七,我居然在你家碰到了位熟人。”   “是吗?”沈侓川深深看她一眼,朝裴倾问:“裴先生这段时间住得还习惯?”   裴倾点点头,脸上笑容柔和,不带一丝距离感。   沈侓川神情浅淡,对二人关系没表露出任何一丝兴趣,简单几句后要走,对鹿霜说:“不打扰你们,我先回房。”   他一贯疏离有礼,哪怕是生气,眸底也只会冷几分。鹿霜仿若没发现他的不满,顺着他的话回答:“嗯,好,我和裴倾聊一会再走。”   沈侓川斜睨过她,提步走出月亮门。   裴倾看出两人间不太缓和的气氛,拍拍她的肩头:【太晚了,回去吧,过几天我有空,可以去找你。】   鹿霜叹气,裴倾永远这么善解人意。   “那好吧,”她摆摆手,“有时间要记得找我。”   顺着石子路慢悠悠踱回房间。   房内,沈侓川穿着睡衣坐在沙发边,膝上摊着一本书。鹿霜如寻常一般同他打招呼,挨着他挤到同一张单人沙发里。   沈侓川撩起眼皮,嗅到她身上一缕檀木香。这只小狐狸一点也不知自己犯错,还不知死活蹭着他的肩头,无知无觉跟他撒娇。   沈侓川眼底划过不耐,手掌压住她后颈,冷声说:“下次还想见什么人,不用这么拐弯抹角。”   鹿霜兀地撤开身子,目光怔怔。   沈侓川一直有种奇怪的宽松,从不挑破她的那些小把戏。可今天,他就差直接说“想见裴倾,直接说,用不着绕这么大个圈子把人弄到北城来”。   鹿霜唇皮微动,僵笑着开口,“阿七,我要见谁,需要去拐弯抹角?”   沈侓川长指划过纸页,声音凉凉,“鹿霜,别和我装傻。”   一旦丢下“宠爱”的面具,沈侓川又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掌控者。   她心下渐沉,双脚霍然踩地。手腕一紧,被人反身拉到腿上。鹿霜无力挣了挣,“放开我。”   沈侓川双臂如铁箍,将她钳制得动弹不得。沈侓川冷嗤一声,鼻息洒在她后颈。鹿霜感应到纤薄的皮肤蓦然刺痛,齿尖嵌入肉里,她一个机灵,低呼一声。随即捂嘴压住声音。   未料,这个动作仿佛惹怒了沈侓川,他掐住鹿霜的下巴,将她强行扭到侧面。   “怎么不叫,怕他听见?” 第27章   颈后温热的呼吸似催生情愫的烈火, 鹿霜听到耳朵的话,则是浇灭它的冰水。   想到自己给裴倾找的出路,鹿霜别开脸,脸上苦涩笑起来, 坦诚道:   “我爸爸和他爸爸在事故里一同丧生, 他从小一个人照顾奶奶和婶婶。我上大学后, 才和他重新联系上。当时从周砺那儿知道你要找手艺人, 我想帮裴倾一把, 就把他推荐给了周砺。人虽然是我故意放到你面前的,可决定权在你手上。如果他能力不足, 相信你也不会留下他。”   “这种麻烦以后不会再有了, ”她背对沈侓川, 侧影落寞, 声音渐渐低下去,涩涩笑了笑,“最后咱们不如开心点,反正时间也不多了, 对吗?”   沈侓川手背微凉, 一滴水坠在上头,顺着腕骨蜿蜒而下。他抚平眉宇, 压下浓厚的眸色, 拇指刮过鹿霜的眼尾。   “生气了?”   鹿霜偏了下脸颊, 闭口不言。   沈侓川掐住她腋下,将人提溜到正面, 两人面对面坐着。沈侓川去抬她的下巴, 鹿霜使小性儿躲闪。眼眶里晶莹的泪珠扑簌簌滚下来, 犹在昭示小主人的委屈和倔强。   沈侓川听到她说的话, 神色松泛。迫她昂起脸,目光幽幽落到她红通通的眼睛上。鹿霜绷直唇线,闷闷吸了下鼻子,双肩微微抖了抖。   “好了,”沈侓川抹去她眼角的泪痕,“不过随口问问,哭成这样。”   “你是随口问吗?”鹿霜不服气地皱着鼻头控诉,“你干嘛冤枉我?”   她哼哼扭了扭,“再这样,小心我离家出走!”   沈侓川闻言轻笑出声,小狐狸原来还有三两下把话题引到另一个方向的糊弄技能。他长指挑开鹿霜散开的衣摆,指尖顺着柔滑温润的细沟滑下去,淡声问:“想让我怎么赔?”   鹿霜腮上飞起红晕,说话也结巴起来,“那,那你要,哄我高兴。”   她把脸揉进沈侓川颈窝,浅浅吐气。   看来沈侓川对她不过是占有欲作祟,可以接受她这样一番解释。   至于以后,还是和裴倾少见面为好。她可以离开沈侓川,但不能去毁裴倾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次日,沈侓川早起一道将鹿霜带离四合院,丢到两人同居的小区。鹿霜摆头目送车身驶远,嘴角的笑耷下来,揉揉发酸的后腰。   没走两步,撞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夏乔澜直直向她走来,许是等了好久,脚下略显急切。   “鹿霜。”   “夏小姐。”   夏乔澜目光掠过车影消失的尽头,生硬笑了笑,“原来七哥藏了这么久的人,是你啊。”   见鹿霜不接话,她牵强聊开话题,“那你应该知道,七哥快和我订婚了吧?”   鹿霜挑眉,“恭喜。”   恭喜?夏乔澜一愣,哪有情人对人家未婚妻说恭喜的?继而温声说;   “鹿霜,谢谢你一直陪着七哥。怪我之前太无知,还拉着你,和你说了那么多我和七哥的事,你一定很讨厌我吧?”   鹿霜不动声色看她,听她继续说:“今天来找你,一是为谢谢你,二是,想请你离开七哥。”   “请?”鹿霜轻轻重复了这个字。   夏乔澜似乎对一切成竹在胸,恳切说:“订婚的日子很近了,这段时间对七哥来说很重要,事关他的未来。你既然喜欢他,肯定不会希望七哥失去他应得的东西,对不对?”   鹿霜神情复杂,哂笑一下,提步走入大门。   夏乔澜叫住她,“鹿霜,做人不能这么自私。你也看到了你母亲的下场,难道要重蹈覆辙才满意?想想网上那些人会怎么骂你,不知廉耻的小三,自甘下贱的情妇,你一点都不在意吗?”   鹿霜定住身形,须臾转身,目不转睛盯住她,“夏小姐,你的微博小号关注了我近三年。回国后通过孙教授找到我合作,第一次见面就和我提起沈侓川的事,难道真的是巧合?”   夏乔澜脸色一变,“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用微博小号关注你了?”   “不愿承认吗?”鹿霜嗤笑,“你的左手食指外侧有一道细疤,很不巧,之前你用小号私信给我的各种咒骂图片里,就有这么一张。两者的吻合程度,趋近于百分百。”   夏乔澜瞠目结舌,“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前不久。”   夏乔澜嘴巴微张,不知要说什么。   鹿霜:“沈侓川可不会为了我失去任何东西,我也不会掺和你们的未来。夏乔澜,你还不如好好担心自己。”   夏乔澜从鹿霜眼里读到了怜悯和惋惜,怔怔笑起来。   “你懂什么,”她微微失神,呓语一般,“你不过是我的替代品而已。”   鹿霜摇摇头,她微博里有许多或好或坏的私信和评论。之所以让她笃定发发来恶毒诅咒的人,不仅是那只手。   在她和沈侓川在一起后,那个小号开始记录一些隐去姓名的小故事。对方暗暗和她叫板,有意无意开始透露各种细节。想她知道,又怕她知道。   夏乔澜对她的关注,隐隐有扭曲的趋势。 第28章   “嘭!”   夏乔澜怒然合上车门, 眯眼深深呼吸几下,转瞬之间脸色变幻不定。她翻出手机对着通讯录上的号码,想了又想。随即放下手机,一脚油门踩下去。   白色的车身残影一晃而过, 片刻后来到“私域”。   夏乔澜拎着方格包上三楼, 径直推开包厢的门。   “周砺!”   “呀!”里头传出一道女孩的轻呼。   周砺松开怀里的女孩, 懒恹恹看着夏乔澜, 神色不明, “怎么了这是,谁气着您了?”   女孩不如周砺那么坦然, 慌慌张张扣好衣服, 红着脸跑出去。夏乔澜看也不看女孩, 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质问道:“鹿霜和麦洛欧的合作,是不是和七哥有关系?”   周砺衣襟松散,双脚挂在桌几上,随口说:“什么麦洛欧, 这人谁啊?”   “别装蒜, ”夏乔澜凛色睇他,“你会不知道麦洛欧?”   “我就一定得知道?”周砺翻个白眼, “乔澜, 你马上要和七哥订婚了。人都是你的, 其它东西算得了什么?”   “麦洛欧不一样!”夏乔澜眼内浮出一丝不甘,“当初我没做到的事, 鹿霜凭什么能做到?她不过是我的替代品, 居然妄想要嫁给七哥。”   周砺嗤声, “搞不懂你们女生, 既然这么在乎这些东西,干嘛不自己问七哥。鹿霜还挺单纯聪明的,什么东西该要,什么东西不该要,肯定比谁都清楚。”   “她单纯?”夏乔澜抱臂,不屑说:“单纯才可怕,目标只有一个,当然单纯了。”   “那你想怎么样?”周砺不想为这些事烦心,敷衍问。   夏乔澜翘起嘴角,“当然是想让她知难而退,有些人的身份太过低贱,注定见不得光。”   周砺余光定在她脸上,似不认识这个女孩一般。   “乔澜,鹿霜毕竟跟过七哥,有些事,别太过分。”   “我怎么会过分?”夏乔澜直直盯着他,“她凭什么拿走七哥的戒指?凭什么让外人觉得七哥是为了她,得罪三叔和程氏?凭什么她就能去四合院接近老太太?周砺,只要想到她和七哥每天在一起的场景,我连觉都睡不着。”   夏乔澜越说越激动,眼眶红通通的,“鹿霜凭什么不付出任何东西,就可以坐享其成?”   周砺缓缓收回腿,平声说:“当初出国,七哥留过你,是你拒绝了。”   “对,”夏乔澜点头,“可我也是被逼的啊!”   周砺听得头痛,“算了算了,不管你了。反正你干什么七哥都不会怪你,随便你闹吧。”   夏乔澜走出包厢后打了个陌生号码,对方很快接通。   她低声说:“帮我查个人。”   ......   沈侓川回来时,鹿霜都睡着了。每次没人搅醒,她只能闭眼,皱着眉,任他摆弄。翌日醒来,枕边是空的,床上一片凉意。若不是身上斑斑点点的暧昧痕迹,昨夜仿佛是做梦一样。   去学校上完课,回程路上,手机滴滴响了几声。   裴倾:【我喝醉了,能不能来接我?】   鹿霜:【你在哪里?】   裴倾把定位发给她。   鹿霜想也不想抬手招停一辆出租车,直奔而去。   车身刚刚挺稳,鹿霜着急下车,膝盖在门框边缘磕了一下。她随手揉了一把,抬头看到这儿是家快捷酒店。   裴倾怎么到这儿了?   沈侓川到底让他干什么?   鹿霜一脚走进去,直奔六楼客房。   “砰砰砰!”   她猛地敲门,房门虚掩着被促然顶开。   鹿霜快步往里,诧然望着屋里的两人。   裴倾蜷着身体瘫在沙发里,身上一股浓烈的酒味。边上还有个浓妆艳抹的陌生女人,正要去解他的衣扣。   “你干什么?”鹿霜上前,一把拉开女人。   女人暧昧笑道:“是沈先生让你来的?哎呀,小姐妹,有什么好害羞的,咱们一起啊。”   鹿霜嫌恶睨她,“不想我报警,就赶紧滚!”   女人嗤笑一声,“抢生意啊?得,今儿看在沈先生的面子,就让给你。”   女人抓起包施施然出门。   “裴倾?”鹿霜蹲下身去扶他,见他面颊酡红,意识全然不清。   裴倾迷茫抬头,目光在见到她的一瞬间,忽而呆滞。   他使劲眨眼,生怕眼前是什么幻境。   鹿霜扶起他,想将他搀到床上。无奈醉酒的人使不上力,沉如巨石。她泄力跌下身,差点撞到裴倾怀里。   “裴倾哥哥,”鹿霜严肃盯着他,“是沈侓川带你来的?”   沈侓川?   裴倾似想到什么难解的问题,双眉紧紧拧住。良久,磕磕巴巴打出手语:   【霜霜,你,你是不是,喜欢他?】   鹿霜一时语塞。   发现她久久不回答自己的问题,裴倾歪歪摆摆半坐起身,手指迟钝动着。   【可是,他要结婚了。】   鹿霜垂下眼睫,牵扯出一抹笑,“我知道啊。”   裴倾伸手轻抚她的脸颊,眼眸迷醉凝视她,唇上无声动了动。   鹿霜:“你想问我辛不辛苦?”   裴倾忽然笑起来,握起鹿霜的手,轻轻拥她入怀。   鹿霜怔住,这是除了沈侓川,第二个拥抱她的人。   “裴倾哥哥?”   裴倾身形微僵,松开手臂,目光落在她脸上。   鹿霜不知他今天怎么有些古怪,严色嘱咐道:“以后遇到有人劝酒,一定要学会拒绝。今天要不是我来得快,你知道你会怎么样吗?裴倾哥哥,你听懂我在说什么吗?沈侓川如果再叫你来,唔。”   裴倾笑着点头,支着手臂要起身。甫一直起上身,蓦地往前扑来。鹿霜唇上一软,所有的话全部被人以唇堵到齿边。   她圆目立瞪,大脑立时一片空白。震惊之下,竟然忘了去推开裴倾。   与此同时,电子锁应声响起,房门随即被人打开。   鹿霜瞬间回神,侧过脸和门外的沈侓川一时四目相对。   房间内登时陷入一种可怕的寂静里。   沈侓川冷眼睨着屋内一切,不发一言漠然离开。袁宇收起惊掉的下巴,赶紧跟上去。   鹿霜起身欲去解释,裴倾失去支撑,险些栽到地上。她只好扶起裴倾,将他重新放倒在沙发上。   她叫酒店服务生送来醒酒药,等裴倾吃下后,交代酒店一声,便打车往回赶。   一边是想去解释,希以求沈侓川不要因她开罪裴倾。另一边,鹿霜自己都不敢承认,她希望沈侓川可以相信她。   打开房门,她听到浴室淅淅沥沥的水声。犹豫间,玻璃门推开,沈侓川穿着宽松的浴袍走出来,眼尾也未多扫她一眼,径直取了支烟走到落地窗边。   鹿霜蜷着手心,走到他身后,“今天的事,是个误会。裴倾喝醉了,他不小心。”   沈侓川吐出一口薄雾,锋利俊逸的五官瞬时变得朦胧。   误会?他语气平淡问:“这样的手段,还想玩几次?”   鹿霜喉头生涩,紧声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们之间确实什么都没有。”   沈侓川垂眼,捻灭大半截香烟。一手紧住她的手腕,一手钳住她的胯骨,将她按到落地窗上。   鹿霜脚下悬空,只靠着脚尖垫在地上。登时屏住呼吸,不敢贸然动作。   “阿七。”她软下声音。   沈侓川神情冷凛,眸色深暗,腾出手,肆意拨弄她,“小霜儿,他也会这样弄你?”   鹿霜听完,神色沉下来。扭了扭身体,试图让自己落地,可是他手掌如铁索,牢牢将她桎梏于此,令她难以动弹。   她忍住泪意,哑声说:“你可以侮辱我,但请你不要侮辱他。”   沈侓川闻言,眸底划过一抹阴鸷,脸色更为漠然。   他轻亵扫视鹿霜的泪眼,“所以,明知道有可能得罪我,也要维护他?”   鹿霜昂起下巴,泪光闪闪,“是。”   沈侓川神色难辨,唇边挂着抹藐视一切的讥笑,“那让我瞧瞧,你能为他做到什么地步。”   鹿霜神情凝滞,倏尔脚下踩地,她反手扶住身后的玻璃。   两人面面相对,鹿霜恍如自己飘在一片雾沉沉的大海上。前程渺茫,来路不明。   沈侓川手按在她脑后,眸里冷得骇人,“不如,你亲口告诉我。”   半小时后,鹿霜在浴室用清水漱口,鼻尖的涩意挡也挡不住。   沈侓川出现在她身后,一把将她重新拉到身前。   ......   浴盆里的水龙头淅沥沥淌着流水,一道刺耳的铃声乍然打破这一方紧绷可怖的氛围。   沈侓川接起电话,听筒隐隐约约冒出个女声。不到十秒,他说了个好。随即松开手,冷着脸任鹿霜跌到冰凉的地面。   “就只是这样?”沈侓川雅然扣好衬衣,从上俯视她。鹿霜眼尾烟红,似泣非泣的模样,无辜又可恶。仿佛说谎话骗人的人不是她一般。   沈侓川蓦地唇角淡然勾起,倾身挑起她的下巴,淡漠道:“鹿霜,这是你自找的。”   话落,他丢开手,走出浴室。   鹿霜拖着疲惫的身体,躺到床上。不到一刻钟,手机叮咚响起。   夏乔澜给她发来一段视频。   视频里,沈侓川站在阳台边,一道窈窕身影从后抱着他。不知夏乔澜说了什么,她勾住沈侓川的脖颈,垫脚凑上去。   视频蓦地戛然而止,即使没头没尾,也足够让人相信完整画面的香/艳程度。   鹿霜摁灭屏幕,抓起被子盖住脑袋,她突然无比后悔为什么要招惹沈侓川。   ......   另一边,夏乔澜满含期待贴近沈侓川,眼神迷离盯住他。两人的唇近在咫尺,几乎触到时,沈侓川一把握紧她的手,眼尾余光斜睨一眼屋内某处,淡声问:   “想拍什么?” 第29章   夏乔澜听到沈侓川的话, 立即后背发凉。她恍若无事发生,道:“七哥,设计师已经把婚纱送过来了,明天陪我去试试吧?”   沈侓川深深睨她一眼, 抬手松开她的手臂, 返身望着沉蒙蒙的天。远处乌云滚滚, 状似有暴风雨来袭。   “七哥?”   夏乔澜试探叫了他一声, 从他进门开始, 周身便有一股令人发寒的威压。夏乔澜当即联想到自己布置的一场好戏,沈侓川不悦, 一定和鹿霜脱不了关系。   鹿霜已经影响到了沈侓川的心情, 接下来, 她是不是还会继续影响沈侓川的判断?   夏乔澜不敢往下深想, 有些急切地靠近沈侓川,柔声说:“七哥,今天我想你留下陪我。”   沈侓川觑一眼屋内,不变神色问:“夏叔叔回来了?”   “我爸?”夏乔澜一怔, “应该, 在书房。”   “嗯。”   夏乔澜见他脸色有所缓和,伸手去抱他, “七哥, 你放心。我们结婚后, 爸爸一定会无条件支持你。三叔再厉害,我们也有足够的底牌和他争。”   沈侓川眼皮轻撩, “结婚前, 有份礼物想送给你们。”   “什么礼物?”夏乔澜闻言兴奋起来。   “要不了多久, 你就会知道了。”   夏乔澜喜不自胜, 送走沈侓川后,她同父异母的姐姐换上礼服正要去参加时尚酒会。对方轻飘飘扫她一眼,怪异笑说:“哎呀,要结婚的人果然不一样,每天都能这样腻歪。”   夏乔澜不敢回嘴,假笑道:“七哥让我去试婚纱呢,所以讲得久了点。”   姐姐阴阳怪气说:“早点结婚也好,毕竟也分不到什么家产。”   说着傲然走过她身边。   夏乔澜回到房里,控制不住内心的怒意,一把将梳妆台上化妆品水乳尽数扫到地上。   她咬牙切齿道:“得意什么,等我嫁给七哥,看我怎么对付你们!”   ......   沈侓川驱车直接来到“私域”,袁宇早早等候在门口。他将手机递到沈侓川面前,谨慎说:“裴倾进屋前的监控,扶他进房间的女人可能,是夏小姐找人安排的。”   沈侓川轻扫一眼,漫不经心问:“她呢?”   这个“她”未点名是谁,袁宇却十分了然,觑了一下沉侓川的脸色,小心说:“我们的人从苏月那儿得知,鹿小姐大学后,主动把作品所得的五分之一四全部用来资助云梦镇的木艺店,而且还会帮助木艺店接活。那家木艺店的店主,就是裴倾。”   沈侓川不动声色移开目光,眼神陡变锐利。   袁宇心头猛跳,说实话,查到鹿霜财务状况时,他整个人都是懵的。一直知道鹿霜之前不会存多少钱,但根本想不到,她还能把自己所剩不多的一点钱,全部拐弯抹角用到另一个人店里。   花费大量金钱不说,竟还不敢让对方知道。有这么细腻隐秘的照顾,很难不让人想到些别的什么。   特别是鹿霜和裴倾,年纪也差不多,严格算,还是青梅竹马。这份情谊就已经很不一般了。   袁宇咽了咽口水,把自己查到的东西全部说完,而后等待沈侓川进一步指示。   内心却暗暗叫苦,老板眼里的冰碴都能直接冻死人了,鹿小姐,您自求多福吧。袁宇盯着老板侧脸,锋利的眉骨犹如薄刃,切断他仅存的一点柔和。   沈侓川抬眼,阴鸷的神情须臾间消散,“三叔那边呢?”   “哦,沈总似乎不打算动新能源计划。”   沈侓川手指轻敲桌面,过了一会,浅声说:“三叔在等我呢。”   袁宇不明所以,“那咱们?”   “当然不能让三叔失望,”沈侓川嗤笑一声,目光透过玻璃穿到舞池,犹如高岭寒雪睥睨尘泥,“不如,就送三叔一份大礼。”   袁宇背脊冷不丁汗毛倒立,沈侓川上次露出这样的神态,正是沈氏斗得最猛的时候。   这一次,又会发生什么? 第30章   鹿霜给裴倾回完信息, 得知他没事后,浅浅吐出一口气。顺便去学校画室将未完成的作品掀开,继续拿起画笔。   可心绪实在浮躁异常,老半天都没法沉下心。她的视线不经意划过屏幕上的时间, 下意识开始算沈侓川结婚的时间。   还有两周, 只有两周。   她丢下笔, 随手抓了抓头发。   画室的同学不知在身后低语, 她凝神一听, 发现原来和自己有关。两人声音都压得很低,偶有几个字符飘出来。   “......她家有钱还做小三?”   “对啊.....包养了呗。”   “听说还是插足夏乔澜的婚姻?”   “没错, 我朋友亲耳听夏......”   鹿霜挑眉, 起身敲敲那两人的画板。男生咽了口唾沫, 心虚问:“干嘛, 公共画室不能讲话?”   鹿霜顺势去看旁边的女生,“这里的作品有保密协议,你不是美术学院的吧?”   男生脸色一急,去挡女生的脸, “我女朋友就是进来坐坐, 又没偷拍,你急什么?”   鹿霜告诫道:“行啊, 等下你把这话再给孙教授说一遍。”   “我草, ”男生激动指着她“你以为你谁啊, 学院现在谁不知道你傍大款当小三,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绘画天才了!”   鹿霜抱臂, 问女孩:“你觉得, 他要是因为这事被免掉奖学金名额, 会怪你吗?”   女孩见势头不妙, 怕给男友惹事,频频拉他的衣服。   “算了算了,我还不想在这儿待了,咱们走。”   男孩见鹿霜提到奖学金,想到学院严苛的各项条件,低声咒骂两句,接着拉上女孩的手,两人一同走出去。   鹿霜坐回凳椅子,莫名其妙笑了笑。   男孩的说法,她前几天也听到了。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连未婚堕胎这种传闻都加诸其中。   她和沈侓川并未有意撇清联系,可里头有些细节实在不像是普通同学能编造出来的。   鹿霜脑海里跳出个人名,目前为止,那个人嫌疑最大。   忽地门外传出两个男人的说话声,她停下手,转身看去。   孙传言正和沈侓川经过这儿,发现画室开着,主动邀请沈侓川进来,为他再次引荐起鹿霜。   “这是我的得意门生,前不久签了麦洛欧。侓川你眼光独到,看看我这学生的最新作品如何。”   沈侓川进门,走到鹿霜身后,两人距离不远。只是中间隔着支棱的画布和石膏像,从孙传言角度看,两人似隔了极大空间。   一片黑影投到画布上,鹿霜身姿未动,有只温热的手掌慢慢附到她后颈,拇指时不时摩挲着她耳后那处薄嫩的肌肤,粗糙的指腹好似磨砂质地的纸,将人的皮肤刮起一阵细细麻麻的酥痒。   鹿霜顾忌孙教授,不敢有大动作,一时屏住呼吸,任由他或轻或重揉捏。   小狐狸崽又紧张,又小心翼翼,唯恐被人发现这样的暧昧勾缠。哪怕不看她的脸,也知道她这会一定正皱着眉,怒意十足地瞪着眼。   蓦地,沈侓川哂笑一声,若有似无地拍拍她的脑袋,自然将手插回兜里,侧身对孙教授说:“您的学生,自然都是最好的。我学艺不精,就不到您面前班门弄斧了。”   孙教授摆手,笑对鹿霜,“沈先生的新画馆正在找新作品,机会难得,你要好好把握。”   鹿霜舒然点头,仿若和沈侓川完全不熟。   两人在这儿停留不到五分钟,孙教授领着沈侓川继续上楼。行至最末尾的空画室,老教授忽然一乐,问:“听夏小姐说,你们要结婚了?”   沈侓川笑了笑。   孙传言敛起笑意,忧心说道:“我这学生别的没什么,就是性子有些固执,一旦决定的事,谁都改不回来,倔得很。她信任我,我也把她当半个女儿看待。今儿舍了这张老脸,还就专为她,在你这儿讨个人情。”   沈侓川正了神色,“您这是?”   “学院里有些不好的传闻,要不是有学生上课时说起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孙传言对当时的心情难以言表,只好把论坛的帖子截图翻出来给他看,“你看看吧,这帖子我已经找人删了。”   沈侓川一字不落全部看完,里面说得似是而非,几段猜测的话语,加鹿霜上他车的图片,再加鹿霜如今签约麦洛欧,风头无二的热度,正好贴合一个包养传闻的所有要素。   孙传言语重心长说:“她的事,我算知道一点。鹿霜这孩子心善纯粹,所以能在创作这条路上走远。侓川,你如今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身份敏感。这么多年,我也没求你办过什么事。今天,就是想请你放这孩子一条生路,就当是给我这老头子一个面子。”   孙传言记起沈侓川和鹿霜的几次接触,实在看不出多余的痕迹,完全不知两人什么时候在一块的。所以等帖子冲到他眼前,他这骨头差点没顶住。   进而联想到鹿霜这段时间的几幅高质量作品,乍然明白其中那些飘忽不稳的情绪来自于谁。   后背惊得一身冷汗。   这个圈子不乏这些事,孙传言却半点不想让鹿霜沾上。如今得知是沈侓川,本想直接找鹿霜,可这种事有时候到后头由不得鹿霜的意愿。还不如舍弃老脸,找这个源头。   沈侓川凝眸,垂下眼睫,“抱歉,孙教授。这事,暂时还不行。”   孙传言愣了数秒,长长叹气。   .......   等到沈侓川和孙教授离开,鹿霜那颗飘飘浮浮的心,一下有了实处。她摸摸后颈,试图驱走沈侓川留下的残温。   手机响了两声,沈侓川打电话给她,丢出两个字。   “下楼。”   鹿霜撇撇嘴,吵架后他连说话都有些冷硬。   拖拖拉拉收拾完,走下楼看见沈侓川站在车旁,目光就这么直直睨向她。   两人间诡异的沉默一会,同时上车。鹿霜望向窗外,耳旁一热,沈侓川突然靠近她。   “干嘛?”她轻呼出声。   “咔嚓。”   安全带扣响,沈侓川随即撤离。   鹿霜不由尴尬,等车子驶离学校,她下定决心开口:“我们谈谈。”   沈侓川斜睨她一眼。   鹿霜清清嗓子,镇定说:“最后也没多少时间了,我们别吵架,好聚好散,可以吗?”   “吱——”轮胎蹭在路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车身晃了晃,稳稳停在路边。鹿霜扶住车门,急急坐稳。   沈侓川扬眉觑向她,许久不说话,深邃的眸子里溢出点别样的情绪。鹿霜不太敢直视这样的他,盯着一辆辆呼啸而过的车影转移注意力。   沈侓川:“怎么好聚好散?”   她强行按捺下心底冒出的不舍烦躁,低头说:“我说过,我不会做小三。最后两周,我们彼此开心一点,不是很好吗?”   两周?沈侓川嗤声一笑,“很好。”   说着,他踩下油门,重新驶动车子。鹿霜见此,再次当他默认。   停在现在确实是最好的,她的感情还可以由自己控制,还不曾完全左右她的行为。   这一次,车子开到四合院。   甫一进门,鹿霜在经常吃饭的小院里看到多出的两个人。   裴倾,和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   沈侓川神情自若揽过她的腰,将她带到老太太面前,手在她肩头拍了拍。   “鹿霜,叫奶奶。”   鹿霜以为和上次在沈爷爷面前做戏一样,乖乖俯身,“奶奶。”   说完,沈老太捂嘴咳嗽几声,裴倾帮忙把水杯递过去。   沈老太喝下热水,有气无力说:“来了就吃饭吧,也陪你们吃不了几顿了。”   四人沿着方桌各占一边,上头摆得仍是淡而无味的各式菜色。沈老太吃了两口,后知后觉问鹿霜和裴倾,“难为你们跟着吃了这么久,是不是不合胃口?”   裴倾温和笑着摇头。   鹿霜也摇摇头。   沈老太让人拿出个首饰盒,将只水润光泽的玉镯套到鹿霜腕上,“还是你们年轻人适合,带着吧,阿七这孩子也不知道给你添点像样的东西。以后,出去见人也不方便。”   鹿霜还来不及出声,便被沈侓川压住手。他无奈说:“是我疏忽,回头给她补上。”   沈老太慢悠悠说:“沈先生做的东西我很满意,马上就要完工了,你也别忘了沈先生这头。”   鹿霜转而去看裴倾,很快移开。   沈侓川对其他人说话多少都有点疏离冷硬,和老太太倒鲜有的柔和。沈老太太交代完这些事,得了沈侓川的回复,眯眼瞧瞧鹿霜。   “让你这小姑娘送我回屋去吧。”   沈侓川宠溺抚过鹿霜的发顶,“我把奶奶交给你了。”   鹿霜搀扶起老太太,亦步亦趋跟着往外走。   屋里霎时沉寂下来,沈侓川敛去柔和,棱角分明的眉眼一如平时般疏淡。裴倾蜷紧手心,在手机自带的便签上打出几行字,推到他眼前。   【沈先生既然马上要结婚,是不是应该放过鹿霜?】   沈侓川掀眸,唇上轻动,“裴先生可不是能和我谈条件的人。”   裴倾抓起手机,快速敲下另一行。   【你想让她一辈子不见光,做你的情人?】   短短几个字,足以彰显他的愤怒和不甘。   沈侓川轻嗤,淡漠道:“那也是我和她的事。”   这人居然无耻地想让鹿霜做他的情人?   裴倾抑制住内心揍人的冲动,重重敲着手机。   【你怎么样才能放过她?】   沈侓川目光深幽,周身散着寒意,“你觉得她离开我了,就会要你?”   裴倾闻声后背一紧,啪啪打出一行字后,仓皇躲避对方锐利的眼神。   【我把鹿霜当妹妹。】   胆小,怯懦,鹿霜那晚生气,就为了维护这么个人?沈侓川完全失去和他交谈的耐心,垂手起身。   临走前,侧身朝向裴倾,“裴先生还是安心做事,有什么招待不周的,随时告诉袁宇。” 第31章   鹿霜将沈老太扶到房间, 视线无意间扫到与屋内陈设格格不入的木质地球仪。沈老太哼了声,她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帮着把毛毯盖到老人家身上。   她见沈老太闭眼,准备走。躺下的老太太兀地开口说话。   “小姑娘。”   “我在, 您说。”鹿霜半蹲下身。   老太太施施然睁眼, 凹陷的脸颊颤了颤, “我瞧得出, 你是喜欢阿七的。有些事, 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鹿霜最会扮乖,诚挚盯着老人家, 柔声说好。   “你喜爱阿七什么?”   鹿霜认真想了想, 回答:“他让我很安心。”   两人相处的大部分时间里, 沈侓川都是安心, 可被依赖的代名词。   “不喜欢他的身份地位?”老太太直刺要害。   鹿霜坦然说:“如果是现在,没有这些,我会更喜欢。”   说完,她浅浅一笑, “不好意思, 奶奶,可能您不爱听这个。”   沈老太太第一次拿正眼看她, 好似真正把这个小姑娘看进眼里。   “你倒是不藏着掖着。”   “阿七说您最讨厌拐弯抹角的人。”   沈老太太难得露出笑容, 看着却有点讽刺, “他看谁都准,唯独看不清自己。”   鹿霜一闪神, 没听清后半句, 问:“您想喝点水么, 我给您去拿。”   沈老太小幅度摆摆下巴, “只要你跟着阿七,至于以后,他必然不会亏待你。”   鹿霜暗想,沈侓川在物质上的确不曾亏待她。   她走到门边,赫然发现沈侓川站在外头,不知听到什么没有。他手里把玩着戒烟糖,五指翻转,铁盒落入口袋。   两人相视一眼,并肩走到廊檐下。鹿霜主动拉住他的小臂,隔着水榭和对面的裴倾挥手道别。   沈侓川斜过一眼,明白小狐狸是在表明态度,主动和裴倾划出安全界线。   这就是她以为的“最后开心的开心时光”?   沈侓川不以为意,她想得太简单了。   ......   几天下来,两人间算是有所缓和。鹿霜尽量不去招惹沈侓川注意裴倾,两人独处时更多的把视线集中在彼此身上。   学校画室里的作品已近完成,鹿霜把画送到麦洛欧在国内的工作室。返程时天已大黑,她没去学校,直接让司机去两人的住所。   下车时,单肩包不小心掉落在地,鹿霜俯身去捡。余光不经意觑到身后有人影闪了闪,待细看,人又不见了。   她没多想,这儿是高档住宅区,安保严密,再混的人也不会想在这儿生事。   上楼后,张姨张罗着晚饭,看到她回来,探身说:“鹿小姐,沈老太让我给你带了点东西,放在客厅了。”   客厅桌上摆着几盒燕窝和西洋参,包装低调奢华,里头的东西品相极佳。   鹿霜一怔,沈老太和沈老爷子的态度倒是截然相反。她走到门边,还没问话,张姨率先说:“老太太交代过了,不用往回送什么。反正这些,院子里也是摆着占地方。”   “那我给老太太打个电话亲口说声谢谢也好。”   沈老太太电话里仍是慢慢悠悠的语速,鹿霜点明来意,老人家随口说了声“你要是喜欢,我这儿还有。下次阿七带你来,多带点走。”   老人家也不和她多聊,说完便挂断电话。   鹿霜等沈侓川回来,把这事讲给他听。沈侓川扯下领带,解开两颗扣子,一边换鞋一边说:“老太太喜欢谁,就会送东西给谁。你要是能多过去陪陪老人家,她应该会很高兴。”   鹿霜咋舌,沈老太看起来不太像喜欢和她聊天的样子。   鹿霜顺着这话说:“好,那我看老太太什么时候方便。”   沈侓川去洗了手,两人吃完饭,在书房各忙各的。鹿霜喜欢在这儿画画,沈侓川习惯在这办公。   她画了点新东西,希望分开前能完成,算是送给沈侓川的临别礼物。下笔前,瞅着沈侓川打量几眼,被他抓个正着。   电脑微弱的光反射到他脸上,冷白的皮肤趁得他唇上更为红润。鹿霜发现秀色可餐几个字,形容男人也很贴切。遂遵从内心渴望,丢下笔挪到他边上,歪头问:   “如果我犯错,你会原谅我吗?”   沈侓川睨她一眼,“会。”   鹿霜喜笑颜开,盘腿坐到书桌上,手撑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   “好了,你做事吧,我不打扰你。”   她穿了件一字肩家居服,长及臀线。宽松的衣领半挂在肩头,露出白皙的锁骨。下头两条纤长的腿,莹白细腻,这会跟蛇一般盘到桌上。板正雅致的黑色木桌,立马被这点颜色擦出涩欲的味道。   沈侓川面色不改,淡定自若敲打键盘。   不一会,腿上一重。一只玲珑小脚悄悄爬到他腿上,开始兴风作浪。   沈侓川办公时不喜欢被人打搅,浅浅丢了个眼神。鹿霜此时明知故犯,双手撑着桌面,无辜平视他。   两道目光吸在一起,迅速燃烧出迷人的火焰。鹿霜一脸迷茫,装傻道:“看我干嘛呀,你不是要工作吗?”   沈侓川视线一转,鹿霜打了个呵欠,乍然生出困意,便提脚准备收回。谁知有人比她还快,一把握住她纤细的脚踝,似笑非笑评价:“做事怎么一点耐心也没有。”   鹿霜:“今天有点困,下次好了。”   “待会就不困了,”沈侓川合上电脑,长指抚上她的膝盖,往旁轻推,“张开。”   咚咚咚。   鹿霜上身后仰,不小心将桌面的书纷纷被掀到地上。她有意撩拨,但没想到沈侓川能这么狠厉。两人唇舌裹挟,鹿霜瞬时便尝到口中淡淡的铁锈味。   待他势不可挡地嵌入,一切都显得渺小。房顶的灯摇摇晃晃,光线氤氲朦胧,教人怎么也看不清。   这件事他们意外和谐默契,情感与身体总能在此刻,不约而同达成高度一致。   鹿霜迷迷蒙蒙望着他,凑到他耳边悄声撒娇:“阿七,我还要。”   沈侓川稳住她的后腰,呼吸渐渐加重。   书房大门紧闭,隐隐约约沁出女孩的哭声和求饶声。   许久后,房门启开。鹿霜被沈侓川托抱出来,两人唇角残破,谁也没比谁好。   隔日,鹿霜去学校上完课,绕道去孙教授办公室。有位小学弟刚好从里头出来,看到她,说:“孙教授在人工湖那边采风,不在办公室。”   鹿霜点点头,转身下楼。人工湖在校区西边,不仅有人造湖,还有大片茂盛的植物。美院的学生经常在那边写生。   鹿霜沿着小路走到人工湖,环顾一圈,不仅没看到采风的孙教授,也没看到几个写生的学生。   对面小道忽地斜插过来一道身影,有人快速朝她走近,高声叫着:“鹿霜,你这个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   鹿霜眼前虚影一晃,人还来不及看清,肩上忽地一痛。紧接着,一股大力撞上来,她顿时如断线的风筝般腾空下坠。   “咚!”   湖面遽然腾起巨大的水花。   “救,救!”   湖水咕隆咕隆不断往她口鼻里灌,刺骨的湖水瞬间没过头顶。鹿霜双臂在水里不住扑腾,她不会游泳。刚一落水,失重的瞬间,本能感到恐惧。   她模糊看到岸边那道仓皇逃窜的身影,就是刚才给她指路的小学弟。   此时正是饭点,这里是距离食堂宿舍最远的区域。鹿霜被凉水猛浸,眼前一片眩晕,似乎能看见身体正一点点下沉。   鹿霜靠着所剩不多的理智,屏住呼吸忽地大声呼喊。硬逼自己放松身体,手指乱抓下攥住了岸边的藤蔓,不使自己完全坠底。   “我去,李佳,快来,有人掉湖里了!”   不远处几个女孩眼精,一下看到湖里的人,赶紧叫上朋友一起冲过来救人。鹿霜浑身湿透,清冽的秋风一吹,寒意立即渗入骨髓里。鹿霜打着抖索抱住双臂,脑门一抽一抽钝痛。   她垂着眼皮,嘴唇虚张了张,双膝一软,直直晕倒在地。   ......   桌上手机响了数声,沈侓川开了静音,第一次并未注意到。会议室一屋子人,肃穆安静。   沈侓川扫过文件上的数据,面朝投屏,神色略显浅淡。几个经理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这时候谁都不敢多说一个字。   袁宇在他身侧,冷不丁多瞧了眼桌面,提醒他有电话进来。   沈侓川拿起手机,将投屏上的两个数据用激光笔点了点,示意现在立马改过来。大伙忙不迭分工,现场改数据。   “孙教授?”   袁宇眼见着沈侓川听完对方说了句什么后,眉峰一凛,倏尔站起身匆忙往外走。连交代也没有,丢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袁宇紧随其后,竟然没追上他的脚步。电梯门叮地一响,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他赶紧接起来,“沈。”   “找人查美院的监控,看今天什么人接触过鹿霜。”那头冷声说完这些,忽而顿了顿,“查查夏乔澜最近和什么人走得近。”   袁宇错愕抬头,迅速反应,“好,我马上安排。” 第32章   鹿霜晕眩的时间很短, 栽倒在地后能从细小的眼缝,模糊看到摇晃的路面。她被两个女生搀扶着到校医室,自己慢慢脱掉湿衣,换上校医递来的衣服。   她半躺在病床上, 小巧苍白的脸蛋, 似被人抽掉所有血液。一起来的女孩很快认出鹿霜, 她现在本科辅导员正巧也带过鹿霜。不一会, 辅导员和孙传言同时赶来。   两人来时, 鹿霜喝掉一杯温开水,身体缓了劲儿。将推她下水这事的前后事无巨细告知两人。   辅导员神情严肃, 这事的性质可不是普通的玩闹或恶作剧。只要稍微了解下新闻, 便能知鹿霜不会游泳。那人专把她骗到无人的人工湖, 根本就是蓄谋已久。   孙教授打完电话进来, 对辅导员说:“马上就会有人来查这事,你去保安科那边,配合一下。”   “行,我这就去。”   辅导员出去后, 孙传言望着鹿霜本想说重话, 可是触到她单薄无力的表情,所有话语都化作一声长叹。   鹿霜牵出一丝笑意, “孙教授, 我真没事, 就是受了点凉。”   孙传言替她掖好被子,“现在的粉丝也太疯狂了些, 一点法律意识都没有。”   “学校到处都是摄像头, 相信很快就能找到人。”   “但愿吧, ”孙传言给她重新倒了杯水, “再喝点。”   鹿霜双手接过,抬眼看见门外大步走入的男人,略显诧异。懵着脸,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人怎么样?”沈侓川视线紧盯住她,大手伸到她脸颊。   鹿霜醒神,蓦地后仰,心虚望向孙传言。   孙传言看这孩子不争气的模样,皱眉说:“侓川是我打电话叫来的。”   鹿霜:“我和沈先生。”   “好了,”孙教授看着男人放在鹿霜脸庞的手,“你们年轻人的事,我这个老人家就不跟着掺和。有他在,我没什么好担心的,走了。”   沈侓川:“孙教授,谢谢您。”   孙传言摆摆头,语气沉沉道:“好好照顾她。”   等孙教授一走,鹿霜忽地脸颊贴到沈侓川腹部,双臂紧紧抱住他。沈侓川低下头,女孩潮湿的发丝迅速洇湿他的衬衣,印出深色的痕迹。   她在发颤,手臂一点点加力,像是要把自己揉进沈侓川身体里。   沈侓川还是头一次知道她力气这样大。   在水里,她也是这样攥住藤蔓的吗?   沈侓川抬起手,抚上她的后背。女孩纤细的脊骨隐隐抖索着,低垂的脑袋有隐隐压抑的呜咽声。   他没有听过小狐狸哭泣的声音,可也不外乎如此了。   像是把人的心都拧成一团,再坚硬的外壳,都能让这柔弱的眼泪融成粉末。   沈侓川喉结滚了滚,声音柔缓,“别怕。”   鹿霜没抬头,可怜无助的啜泣慢下来。沈侓川拍拍她的后脑,觑到女孩白洁细腻的后颈深处,似乎还有在地上磨蹭的伤痕。他轻轻挑开衣领,确认只是擦伤,眼神兀地凌厉。   鹿霜只是安静呜咽,乖巧抱着他,甚至不曾去抱怨任何一个人。   沈侓川掌住她的后颈,将她脸朝自己。一向狡黠灵动的小狐狸,眼里像缀了两颗破碎的水晶。   孙教授在时,小狐狸逞强伪装自己没事,坚韧又清醒。等真正的倚靠来了,她才敢释放自己的害怕和慌张。   偏偏这事牵扯到夏乔澜,碍于他和夏乔澜的关系,小狐狸一点委屈都不敢多说。   她怎么能懂事成这样?   沈侓川俯身,亲亲她通红的眼皮,哑声安慰:“相信我,不会有下次。”   鹿霜咬住唇皮,湿漉漉的眼睫抖了抖,重新扎进他怀里。   须臾,她状态低落,瓮声说:“我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了。”   浓厚的鼻音让怀里的女孩越发显得无助,她吸吸鼻子,似鼓足勇气才抬头看他。   “阿七,如果我们继续下去,是不是会有更多人骂?”   沈侓川眉峰轻拢,闭口不言。   “反正也没有多少时间了,那我们,”她双眼含泪,无力笑道,“可不可以现在就结束?”   沈侓川用指腹抹去她眼尾的泪珠,深邃的眼眸划过一抹异样,“现在,确实麻烦了点。”   鹿霜听他这样认同,垂下脑袋。现在结束皆大欢喜,她得了自由,想去留学就留学,想和谁在一起就在一起,应该高兴才是。   可心怎么会觉得难过呢?   “还要再休息会吗?”沈侓川问她。   她低着头摇了下,“不用。”   两人回到公寓,鹿霜重新洗了个热水澡。她不肯一个人睡,缩在沈侓川怀里,拿一双亮澄澄的眼蹙眉盯着他。   透亮的眸光顷刻成了一把细细弯弯的钩,让沈侓川挪不开眼,分不了神。两人躺在床上,鹿霜想着,最后一夜,安安静静躺着也挺好。   她身体疲惫,意识倒很清醒。手上玩着沈侓川的衣摆,不由和他聊起来。不知怎么回事,一下聊到沈侓川身上。   鹿霜真把今晚当临别之夜,说话少了几分顾忌,问他:   “听说,你小时候总受伤,是吗?”   “七岁前。”沈侓川双臂叠在脑后,呼吸沉沉。   鹿霜支起脑袋,讶然问:“和小朋友打架?”   沈侓川想了想,“大部分是。”   “看不出来哦,”鹿霜趴到他胸口,手指点点他的鼻尖,“如果我能早点认识你该有多好,好羡慕陪你长大的人。”   “没什么好羡慕,”女孩的手抚上他的唇皮,沈侓川捉住她的手,目光滚烫,“今晚不睡了?”   她曲腿往上去挑衅,察觉他的变化,吐舌嗔怒:“略略略,气死你。”   沈侓川翻身压住她,将她双手按在头顶,“省点力气,留着以后花。”   “哪有什么以后,”鹿霜小声嘀咕一句,转而兴致昂然冲他笑,“最后一晚哦,沈先生,做吗?”   瞧她恨不得为所谓的离开鼓掌叫好,沈侓川古井无波的内心,陡然间滋生出戾气。   沈侓川含住鹿霜的唇,冷声说:“自以为是。”   他脸上说得狠厉,实际温柔到不行。   鹿霜踩着他的肩头,哼了一会。   她觉得自己成了随风舞动的柳叶,被艺术家肆意翻折,一会前,一会后,摆出奇怪的形态。   她很满意最后一晚彼此的状态,轻松惬意。不用故意去取悦沈侓川,而是让自己高兴。   后来实在没力气,跪坐起来,背靠着沈侓川,眼皮直往下坠。   沈侓川轻嗤一声,重重嵌到最里,修长的手将云团掌控得千姿百态。   她不悦哼唧,鼻音颇重。柔弱无力的模样,足以挑起任何异性的破坏欲。   不想,沈侓川刚将她面向自己,这小狐狸不知什么时候居然睡着了。   他一时失笑,凝神顿了顿,才把人放平。   整理完毕,他站在客厅,拿出手机瞅了眼,袁宇把大概情况发了一遍。他拨去电话,那边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   “沈先生,人这会已经交代了。他只承认自己是夏小姐的粉丝,无业游民。看不惯鹿小姐,嗯哼,介入她的私生活。所以以为夏小姐报复的名义,故意把鹿小姐推下人工湖。不过,警方在他的住处发现了违禁品,和一起抢劫案有关。”   “这样的货色,不如永远呆在里头。”沈侓川幽声说。   袁宇:“我让严律师想办法。”   沈侓川把玩着薄薄的戒烟糖,沉思片刻,问:“网上那些新闻,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在两周前。”   沈侓川:“夏乔澜那边呢?”   袁宇停顿几秒,才说:“之前裴先生醉酒那次,应该是夏小姐找人做的。这一次,暂时还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和她有关。”   糖盒滞住,沈侓川唇角勾出一丝轻佻的笑,“既然大家都这么着急,不如早点把礼物送出去。”   “您是想改变计划?”袁宇诧异问。   “嗯,”沈侓川望了眼睡房,淡声说,“接下来,记住我说的话。”   ......   隔日一早,鹿霜努力掀起眼皮失败,便自动投降,再次阖眼。等到醒来时,已到了中午。   沈侓川不在卧室,她换好衣服,将整间公寓细细在心里描绘一番。而后翻出行李箱,开始往里叠放自己原本的物品。   那些奢华昂贵的包和衣服,她一件没要。所以箱子里只有相关的书,和画册。还有些零碎的小玩意。   和来的时候一样,不属于她的东西,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鹿霜拎着行李箱下楼,出了玻璃大门,就见夏乔澜怒气冲冲迎面走来。   “鹿霜!”   夏乔澜怒不可遏,巴掌倏尔扇过来。谁知,手却未如预期到达鹿霜的脸上。她奋力挣了挣,试图再次甩给鹿霜一巴掌。   鹿霜钳住她的手腕,往旁大力丢开。夏乔澜一时不察,狼狈跌倒。她三两下爬起来,温和大方的面具底下,是一张阴恻愤怒的脸。   “鹿霜,是不是你在背后搞的鬼?”   鹿霜蹙眉睨她一眼,“让开!”   “一定是你,一定就是你!”夏乔澜伤心欲绝指着她,“就是你在背后给七哥不知灌了什么迷魂药,才让他悔婚的,是不是?!”   鹿霜闻言止住脚步,“悔婚?”   “你怎么这么贱?偷走我的画,偷走我的爱人,”夏乔澜讥笑道:“七哥为了你悔婚,你又偷走我的婚姻,你满意了?”   鹿霜觉得夏乔澜在发疯,沈侓川怎么可能为自己悔婚?他可不是十七八岁没脑子的男孩,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但夏乔澜的反应,哪里像在骗人?   鹿霜心里升腾起烦躁,推开她,头也不回往前走。   夏乔澜抓住她的行李箱,“鹿霜,你离开七哥吧,你会害得他什么都没有的。你不是爱他?为了他好,我求你离开,我出钱,送你去巴黎?纽约也可以,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只要你离开七哥!”   鹿霜攥住行李箱,不耐道:“你们结不结婚,现在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让开!”   她说完,快步走到路边,赶紧钻进预定好的快车里。   夏乔澜仍不死心,在后头大声喊:“鹿霜,你会害得他一无所有的,你会后悔的!”   鹿霜从后视镜收回视线,缓缓吐气。   沈侓川怎么可能会为她悔婚?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除非他疯了! 第33章   一整个上午, 鹿霜都心怀忐忑。明知道沈侓川不会干出那么疯狂的事,但她总不自觉会多看两眼手机,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回到宿舍后,恍惚翻著书, 完全看不进去任何一个字。她拍拍脸, 暗暗告诫自己, 鹿霜, 冷静点, 别痴心妄想,沈侓川和你真得没关系了!   学校这头负责安保的老师特地找到她, 让鹿霜平时出门和同学一起, 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隔壁宿舍的女孩听说这事, 自告奋勇陪她一起。女孩叫王凌凌, 娃娃脸,笑起来有两个细细的虎牙。   她对鹿霜说:“我练过柔道,算比较能打那种。”   鹿霜不好拂她的善意,两人一块去食堂吃饭时, 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便很难再有交流。   还是回宿舍的路上,王凌凌不好意思说:“其实, 我是你的粉丝。虽然我不是学美术的, 但你之前的画册, 我都很喜欢。”   鹿霜笑了笑,“我宿舍里有最新的一本, 不介意的话, 我想送给你。”   “不介意不介意, ”王凌凌拨浪鼓一样摇头, 眼睛里闪着两颗星星般,盈盈发亮,“你这周六有时间么,我们班要去西山玩,你和我们一起吧?”   鹿霜想了想,正要点头,视线撞到前方颀长的身影,忽地停下脚步。   王凌凌见她发愣,循着她的视线望去。   男人五官卓绝,气质出尘,站在路边比那台卡宴还要吸睛。   “好帅啊。”王凌凌轻声感叹。   鹿霜掠过那人,“走吧。”   王凌凌意犹未尽地和她走上台阶。   “鹿霜。”   背后那人叫住她。   王凌凌忙不迭问:“他好像在叫你的名字?”   鹿霜见躲不过,悄声让王凌凌先上楼。王凌凌看看鹿霜,又看看路边的男人,确认对方看着不像疯狂无脑的粉丝,倒像是豪门贵公子,应该没有危险性,便一步三回头,慢慢走进去。   鹿霜走回路边,轻松笑说:“我们难道是见面要打招呼的关系?”   沈侓川浅浅勾唇,他脱了外套,衬衣随意卷到肘间。凉风习习,鹿霜下意识摸摸自己的手臂。   “先上车。”他说。   鹿霜踟蹰一秒,移步坐到副驾驶。车身启动,沈侓川将车开出校园。她原以为会去公寓,或者找个吃饭的地方,谁知沈侓川带着她到了之前来过的山腰。   两人坐在车里,沈侓川手肘支在车窗上,缓缓揉揉眉心。   鹿霜见状,视线游移,嘟囔道:“要不,咱们当普通朋友也是可以的,只要你。”   他拿开手,打断鹿霜的话,“谁和你玩普通朋友那套,我可没同意。”   “你明明都同意了?”鹿霜像受惊的猫儿一样挺直背脊,毛都炸起来了,“我才不做你的情人!”   沈侓川深深睨她一眼,向后靠着椅背,流利的下颌线仰出一弧漂亮的线条,“谁让你做情人。”   话落,鹿霜脑袋瞬间发懵,磕磕巴巴问:“所以,夏乔澜说,说你,说你悔婚,是真的?”   沈侓川抬起胳膊,用手背遮住眼皮,另一只手牵住她的小手,握在掌心细细揉捏,语气松柔,“是真的,你没听错。”   小手兀地僵住,鹿霜一时心脏跳得比击鼓还要猛烈。这个消息,将她从一整日的忐忑,空茫内拉出。   她趴到沈侓川边上,嘴唇蠕嗫。沈侓川看起来很累,双眉紧紧拧在一起。冷冽的气息此刻稍有收敛,化作一团火,将她所有的理智几乎全部蒸发。   原来,真的会有人一步步坚定走向自己。   原来,她投入的那点感情,可以获这样巨大的回报。   原来,她也可以被人真心喜爱。   啪。   小小的水珠砸到两人交握的手指上。   沈侓川掀起眼皮,想说什么,最终欲言又止,无奈问:“哭什么?”   鹿霜含着眼泪,胡乱用手背去擦。只是眼泪似无尽的山泉,越来越多。沈侓川长臂一揽,托住她的腋窝,将她提到腿上。   鹿霜吸着鼻子,把脸揉进他颈窝。   所有人都错了,沈侓川选了她。   她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任何一个字都会泄露这时候的惶恐和莫大的感动。   沈侓川抽了张纸,帮她拭去眼泪。小狐狸一点也不知道现在情真意切的模样,多让人失控。似乎面前哪怕是万尺火坑,都能为了他跳下去。   他屈指抬起鹿霜的下巴,指腹摩挲着她细嫩的皮肤,“再哭,我没法保证你能完整回去。”   鹿霜身处云雾之中,微微红肿的泪眼傻愣愣盯着他,鼻子一抽一抽,语无伦次问:“那,那夏乔澜,她怎么办?”   夏乔澜和沈侓川看着不会是简单的家族联姻,他们还有那样深刻的记忆。鹿霜甚至产生一种偷了人家东西的错觉。   沈侓川垂下眼睫,浓密的睫羽在下头投下一片阴翳,神情略显沉郁。半晌,似故意逗她贸然生出的几分同情心:   “要是不喜欢这样,现在还能后悔。”   鹿霜急了,捂住他的嘴。   是呀,既然已经如此,那就坦然接受。   非得分个对错,论个因果,那也不是她可左右的关系。   鹿霜重新倚靠着他的肩窝,双膝拢住他腰侧。须臾,感应他胸膛缓缓起伏,以为自己压到他心口了,紧张问:“不舒服吗?”   “不是,”沈侓川抚了把脸,“很晚了,困吗?”   鹿霜小幅度摆头,她哪里会困,现在精神足得可以从山腰跑回市区。   沈侓川眼神暗下来,“我困了,想回家。”   鹿霜顿时脸颊滚热,连忙爬到副驾驶上扣好安全带,小声应和:“好啦好啦,现在就回家,可以了吧。”   沈侓川下巴略收,偏唇笑笑。   “周砺这周结婚,和我一快去吧。”   “嗯嗯。”   ......   周砺的婚礼原定是在国外,但新娘子不知听谁说国内海岛风水好,不顾劝阻,强行把婚礼地点改到国内。   鹿霜陪沈侓川登上海岛,四周陈设豪华,宾客非富即贵,许多都是媒体上的熟脸。   周砺看到沈侓川和鹿霜,脸色顿了下,随即变得自然。恍如平时般,同两人打招呼。他今日是大忙人,这儿也不是说事的地方,招呼了声,便被人叫走。   新娘温馨是沈士杭前妻的亲戚,鹿霜毫不意外在这儿遇见他。   沈士杭红光满面,比较之前的颓丧,如今有些春风得意的势头。看到两人,笑脸迎过来。   “侓川还真是疼人,走哪都带着。”   沈侓川揽过鹿霜的肩,一贯的淡然疏离,“离远了不放心,让三叔见笑了。”   沈士杭望了眼鹿霜,别有深意道:“好在夏家今日来的是大小姐,不然,到时候小姑娘哭哭啼啼,怕是有得闹了。”   沈侓川笑意不达眼底,“还没恭喜三叔升职。”   “唉,能者多劳嘛,”沈士杭一派得意忘形的嘴脸,有意炫耀道,“侓川你就这么给我一个烂摊子,我这不管都不行。”   鹿霜听了这话,心口一紧。   沈侓川:“既然三叔繁忙,那就不打扰您了。”   说完,带着鹿霜走到另一边。   沈士杭望着两人的身影,嘴边的笑意愈发扩大。有人走到他身侧,问:“要不要派人看紧点?”   沈士杭不屑道:“不用,老爷子最忌讳被女人迷昏头脑。等他后悔,沈家早在我手里了。”   鹿霜坐在席位上,清楚看到新娘子的脸。她和周砺无论是外形,还是家世都极其登对。   温馨望着周砺的眼神,任谁都能看出其中的深情。   两人交换完戒指,即将开始接下的酒会。   沈侓川到稍远的地方接电话,鹿霜独自留在桌边。没一会,换了身鱼尾礼服的温馨走到她身边。   “你就是鹿霜?”她满眼好奇,但没一点恶意。   “我是,”鹿霜抿唇笑了下,“新婚快乐。”   “谢谢,”温馨坐到她边上,小声惊叹,“没想到你比新闻上还要漂亮,七哥眼光也太好了吧。”   温馨神态天真,似乎被保护得极好,对鹿霜和沈侓川抱着好奇,“我们都想不到,七哥为你做到这个地步。鹿霜,你们可要好好幸福下去哦。”   鹿霜乍一听她这样的祝福,不免有点羞赧,“谢谢。”   “好羡慕你们啊,”温馨双手托着下巴,“能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   鹿霜一怔,温馨勉力扯出笑来,“你看出来了吧,周砺不喜欢我。悄悄告诉你,我初中就暗恋他,可是他把我当妹妹看待。没关系,反正结婚以后,他就只能有我一个人了。”   温馨如释重负,重新扬起起浪漫天真的笑脸,“以后你和七哥结婚,我一定也会去参加的。”   鹿霜这下耳根也跟着泛红,她完全没想到那么远。温馨说了声“稍等”,小步跑到一边,将手里的捧花递给她。   “特地给你留的。”   捧花是坦尼克玫瑰,白桔梗,和尤加利,底部用缎带缠成一束。鹿霜接到手里,目光澄净看着温馨。   “谢谢,我第一次收到捧花。”   “真的吗?”温馨小小惊讶,“我也太幸运了,看来塔罗牌说得真得很准呢。”   “塔罗牌?”   “嗯,之前我占卜的时候,就显示一定要选南方,会让我找到获得真爱之人的祝福,天啦,”温馨不由万分雀跃,“你和七哥真心相爱,破除万难在一起,不就是验证了这张牌!看来,周砺真的会在未来某天爱上我的!”   鹿霜:......   温馨果然是未经世事的小女孩,一旦和人分享秘密,便再也没了矜持,拉着鹿霜恨不能讲上三天三夜。   直到周砺找上来,他神情略有不耐,“大小姐,找你半天了。”   温馨小女孩性子足,哼了一声,“要你管,今天是我结婚,我说了算。”   “新郎官是我呢,我有权利管你,你过来。”   “哎呀,你轻点,松手!”   周砺那么个浪荡公子,这会跟小学生一样,和温馨打闹着走远。鹿霜不由失笑。   “看什么?”沈侓川走回来,看到她怀里的捧花,“温馨留给你的?”   “嗯,好漂亮吧?”   沈侓川嘴角轻提,“还不错。”   鹿霜考虑要不要把它做成干花,干花怎么做来着?她发散思维转了圈,决定还是回去上网查一查。   获得真爱之人,才会有的祝福?她弯起嘴角,第一次被这样虚无的唯心言论迷了心智。 第34章   下午是年轻人的盛会, 沈侓川并未喝什么酒。反倒是周砺,被一堆哥们拉着灌个没完。他胃上抽痛,借口醒酒跑到沈侓川边上。   一堆人看到沈侓川,顿时偃旗息鼓, 谁也不敢来他这儿拉人。   周砺捂着胃, 一手松开领带, 嗤声吐槽:“这婚结一次就够了, 谁经得起这帮孙子再来这么一趟。”   海岛上柔风拂面, 傍晚时分,卷着水雾一道扑上来, 连毛孔也跟着跳舞。   沈侓川远远望了眼对面, 鹿霜和温馨一见如故, 这会聊得如火如荼。周砺喝了点果汁, 顺着他的视线望了眼,冷不丁问:“七哥,你这计划,是不是太冒险了?”   “很冒险吗?”沈侓川薄唇轻扯, 漫不经心抬眼, “有用就行。”   “我当时听到你退婚的消息,一点都不敢相信。还以为, 你真得爱上了鹿霜。”周砺脑子有些迟钝, 口舌不甚清晰, 随即话锋一转,“七哥你知道我妈有多过分吗?居然让我一年内就和温馨生孩子!你看看温馨, 办婚礼都要占塔罗牌的人。她会按时间给你生个孩子?还不如我往我身上装个子宫, 说不定更合适!”   “你倒是想得挺美。”   “我这日子还没美够了, 生孩子干嘛, ”周砺耷拉下脸,殷切寻求认同,“七哥,要是鹿霜现在给你生,你肯定也不会想要的,对吧?”   沈侓川眉宇微凝,他似乎从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   周砺嘿嘿笑着,“我这问的什么问题。”   他内心清醒过来,两人的关系扑朔迷离,七哥现在应该没心思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周砺自知失言,赶紧用其它话题遮掩过去。   “生孩子?”鹿霜微微讶然,指着自己,“我?”   “对啊,”温馨捧着下巴,双眼眯成一条缝,“你和七哥生的孩子,一定是神颜。”   鹿霜一向丰富的想象力,立即在脑海里勾勒出她和沈侓川的特质,糅合出小孩五官。   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感觉都能萌到犯规。   停停停。   鹿霜急忙止住这种神奇的想法,她现在的情感怎么就如泄闸的洪水,来得又急又猛。只听到人家随便问问,连孩子去哪个幼儿园都想好了。   可是,退回来再想。如果,真有这么个孩子,她会怎么做呢?   鹿霜沉思片刻。   一定会肯定TA,保护TA,给予TA最完整的爱。   那沈侓川呢?   鹿霜不经意看向远处的沈侓川。   温馨没注意她走神,嘟嘴说:“周砺那个混蛋,肯定没七哥那么守男德。我现在可不想给他生孩子,等他什么时候乖了再说。”   鹿霜一时笑出声,冲她竖起大拇指。小新娘大大方方,坦诚勇敢,还不拖泥带水。除了她,还真就没别人能制服周砺。   两人相视一笑,重新说起别的话题。   从海岛回来后,沈侓川肉眼可见得闲了下来。鹿霜刚开始有些不习惯睁眼后枕边有人,呆在那儿看了半天,被他一把拢回怀里继续睡。   偶尔回来得早,沈侓川竟然也在。身上仅是舒适的休闲装,让他看起来多了一丝活气。   来回这么几次,鹿霜找袁宇打听了下。袁宇面色为难,还是如实相告。   “沈先生卸任总经理一职,所以,现在的行程,可能没之前密集。”   这是被沈老先生打入冷宫了?   鹿霜蹙着眉沉默不语。   晚上,鹿霜提前回到公寓,在厨房里忙活大半天。玄关处滴滴两声,不一会,有人走到她身后,轻轻笑了下。   “看着,应该不会中毒。”   鹿霜偏头,倔强不服输,“你可是我的第一位食客哦,是不是很荣幸?”   “嗯,三生有幸。”   柔和的光线将他周身打出一层光晕,使他带着点莫名的宠溺,眼神异常温柔。   “所以,待会一定要吃干净。不吃干净,小心受到惩罚!”   她恶狠狠威胁,心里却感受到久违地欣悦。类似小时候拿到高分,无比期盼大人夸赞时产生的渴求。   沈侓川怎么能这么顺着她?   鹿霜强行按下疯狂上翘的嘴角,手上生疏地将茄子切成滚刀块。一双紧实有力的小臂从后穿过来,搂住她的腰肢。   男人温热坚硬的身体贴上来,唇有意无意擦过她的耳廓,“慢点做吧,不着急。”   鹿霜耳根犯晕,小腿肚都在打颤,好不容易稳住心神,“你别勾引我。”   沈侓川鼻尖抵在她耳后,嗤笑时的热气喷在那儿,仿佛蚂蚁伶仃的细脚,从背脊攀爬上来,蔓延起阵阵酥麻。鹿霜瞬间连刀都拿不稳,身体隐约抵抗不住想要投降,嘴上硬气得很,频频赶他出去。   沈侓川越发觉得她可爱,拉开点距离,抓了缕头发丝去挠她脸颊。   鹿霜摆摆脑袋,气急败坏瞪他,“沈侓川,小心我会打你!”   话一喊完,两人都愣住了。   沈侓川眸中带笑,看小狐狸暴躁无力地直跺脚,欺身逼近她,衔住她的唇。   鹿霜被他困在这小小的天地里,仰着细腻的长颈,任他吮咬。踮起脚,手不由攀到他肩头。啧啧的水声绵延不绝,鹿霜差些缺氧窒息。   分开时,她如同醉酒的动物,眼睛里似乎还能看见旋转的线圈。   沈侓川低眉,同她额头相抵,故意问:“鹿大小姐,饭还能吃上吗?”   她没说出话,肚子懂事得咕噜咕噜叫起来。惹得沈侓川唇边笑意扩开,眉眼间分外舒朗。   鹿霜看痴了,一时不由疑惑,山巅积雪大概就是暖和的。不然她怎么会觉得,得四肢百骸瞬时让这笑容暖成了流水。   有她这么不遗余力地破坏气氛,接下来不好再继续什么。   鹿霜一般,剩在有一双只认美的眼睛,几个菜做得还算有模有样。沈侓川吃得面不改色,鹿霜自己尝了口,淡定喝了一大杯水。   看来以后还是不要随便进厨房了,真要做,那就简单煲个汤。   至少不会翻车。   晚饭后,鹿霜趴在床边对着手机屏幕一脸郑重严肃。她算了算手里的钱,和读研的开销。麦洛欧说最近有位收藏家给出的价格很高,不日便会打款。   如果有必要,微博上还能接点广告和商单。   一年下来,虽说比不了沈侓川之前那样巨额的财富,但也还算可观。   等等!   鹿霜挠挠脑袋,干嘛突然间惦记上养沈侓川了?   这要是被苏月知道,一定会嘲笑她倒贴钱养男人。   而且,那可是沈侓川,再落魄应该会比她厉害呀!   鹿霜丢下手机,唉呜一声。   完蛋,她现在真有点恋爱脑上头的意思。   沈侓川丢下毛巾,随意抓抓潮湿的发丝,顺势坐在她边上。提唇欣赏小狐狸崽般在床上滚来滚去,眼神幽暗。   不演戏的小狐狸,时刻向他敞着肚皮,脆弱得只需一只手,便能将其扼杀。   “欸,赚钱好难,”鹿霜无神望天,突然眼神亮起,一咕隆凑近他,“沈先生,教教我有什么好赚钱的法子?”   沈侓川:“又想赚了钱去养谁?”   鹿霜一时语塞,发现他目光灼灼,似笑非笑的模样,明白过来。他一定知道自己兼职补贴云梦木艺店的事了。   鹿霜不希望现在的两人有任何疙瘩,秉承着少误会多沟通的第一原则,清嗓说:“其实我以前那么急着挣钱,是为了赔偿裴倾。我爸爸工厂出事那天,裴倾为了找我提前跑到工厂。后来,厂房失火,他被伤到声带,再也不能说话。”   “可是我后来才知道这些,心里一直很内疚。所以就想着要把过去欠的东西,慢慢还给他。”   沈侓川垂着眼帘,几秒后,拍拍她的脑袋,“知道了。”   鹿霜倏尔如释重负,这么个大包袱积压在心里。她谴责少时顽皮的自己,对裴倾抱有无法言说的愧疚。   没想到今日顺势便讲出来,其实比自己想得要简单许多。   “说出来,舒服多了。”她低声叹了口气。   沈侓川不由自主伸出手,抱住她,“说吧,想赚多少?”   鹿霜悄悄伸出一个手指头,小声问:“要不,先挣一个亿?”   挣没挣钱要再说,今晚是没法跑了,毕竟利息要提前付。   鹿霜一晚上没得安息,翌日硬是不肯睁眼。手机响起时,她还来不及便接通,一道女声在问:“鹿霜,今天有空吗?”   鹿霜一下清醒,看了眼屏幕。   “谈姨?”   谈丽娴柔声笑笑,“好久没和你聊天了,下午接你来喝茶。”   她不给鹿霜拒绝的机会,说完便挂断。   鹿霜五指收紧,去沈宅? 第35章   鹿霜记起上一次见谈丽娴, 她的态度一直和沈老爷子不太一样。几乎是无比支持沈侓川的选择,连带着对鹿霜都有莫大的好感。   来到沈宅,谈丽娴忧色打听前不久在学校被人袭击的事。鹿霜简单提了事情的经过,表示目前一切都好。   谈丽娴抚抚心口, “所以说呢, 福祸相依。要是没这事, 侓川估摸着还没那么容易下决心。说给谈姨听听, 他有没有向你求婚?”   鹿霜结舌, 莹白的脸蛋登时染上红晕。   谈丽娴别有深意笑笑,“估计侓川都准备好了, 要不了多久, 这家里的小辈, 都得跟着叫你一声嫂子。”   鹿霜长颈发烫, 不好意思说:“我们还没想那么多。”   谈丽娴轻快反驳:“小看自己了不是?对了,侓川最近不那么忙了吧?”   “这个,”鹿霜心头一动,装傻回, “我不太清楚。”   谈丽娴长长哦了声, 压低声音告诉她,“老爷子为你们这事, 气得现在都不想见到他。我听老爷子说, 等你俩结婚, 大概会把侓川安排到东边,管那头的新业务。虽然我没在公司上班, 可也知道侓川要是真去东边了, 十有八!九是没希望了。”   鹿霜敛起羞赧, 心思复杂打量谈丽娴。两人第一次聊到这些事, 她捏不准谈丽娴是什么意思,遂只惶然接话:“阿七从不和我说这些。”   谈丽娴见她诚惶诚恐,满脸担忧的模样,嘴角浮现一丝满意的弧度,很快被压下。她关切说:“你回去啊,要多多劝劝他。侓川这孩子,有今天的成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鹿霜:“他会听我的吗?”   “怎么不会?”谈丽娴对沈侓川和她的真挚感情深以为然,神神秘秘说,“既然你和侓川早晚是一家人,谈姨也不瞒你。其实啊,侓川不是沈家亲生的孩子。”   鹿霜目露愕然。   谈丽娴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侓川的妈妈是沈家收养的,其它的,等有机会,让侓川告诉你。谈姨只想让你知道,侓川走到这一步,有多不容易了。”   鹿霜与其说是对沈侓川的身世所震惊,不如说是对沈侓川因为她放弃一切的勇气,感到震撼。登时掩不住眸中星星碎碎的异样光亮。   一直苦的孩子,一旦尝到甜头,便再也无法忘记。鹿霜想,他一定是不善于表达自己,所以明明做了很多,却从不摊到她面前邀功。   谈丽娴今日让鹿霜过来,有意无意说的这些话,自然是想叫她回去吹吹枕边风。沈侓川为了个女人,马上到手的东西全部送出去,谁能不急?   谈丽娴对着他的心尖宠也不敢太急,话尽于此差不多,便佯装醒神,“瞧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想起来了,上次找到两本相册,一直想给你看来着,差点忘了。”   谈丽娴起身去拿了本四开大小的硬壳相册来,往后翻了几张。沈侓川的照片不多,只有高中毕业照和大学毕业照。   少年时期的沈侓川在人群中,便极为惹眼。眼神与如今大为不同,更漠然虚无,视线落不到实处。   鹿霜将目光定到高中时和老师单独的合影上,呼吸一凝,仔细辨认一眼,紧声问:“他高中时,戴过耳钉?”   “对啊,”谈丽娴点头,“好像耳洞没打没多久,就把耳钻送人了。我们那时候还猜,估计是送哪个小姑娘了。按当时的市价,能值市中心一套房呢。”   鹿霜蜷住手指,内心犹如席卷过惊涛骇浪。   她知道那颗钻去了哪里。   从沈宅出来,鹿霜坐在车里,额头靠着车窗,仍旧不能完全平息内心汹涌的潮汐。   那年她跑到一中顶楼时,赫然发现门早被人打开。当时她并未多想,借着夜色一口气爬到围栏上,望着远处闪耀璀璨的城市。   这条星河里,有那么多盏灯,可没有一盏为她而亮。   她止不住地流泪,鼻音隆重地对着天上的繁星说:“什么人死后会变成星星都是骗人的,爸爸,你肯定早就把我丢下了,是不是?没人会保护我,也没人会想念我。爸爸,我来找你,好不好?”   她踩到天台边缘,半只脚都已悬空。   咔嚓。   一声清脆的摩擦声打断她的步伐,紧接着,黑暗的阴影里亮起一簇缥缈的火苗。   鹿霜咽下口水,紧盯着那块暗影。   一点猩红的火星忽闪忽闪,似对她一人放出的讯号。   不一会儿,一道颀长高大的身影从黑夜里慢慢走出。   是个男生!   月光昏昏,他站在黑影边缘,五官完全隐匿在暗色中。   烟头的猩红促然闪亮,又逐渐缩小。   “你是谁?”小鹿霜捏着拳心,在天台方寸之地进退不安。   少年似乎笑了下,低闷的嗓音格外悦耳。   “想试试吗?”他将烟随意一伸问。   缓和的声色,似低沉优雅的大提琴拉出的弦音。   那一刻,小鹿霜不适时想,如果能听到这样的嗓音来讲睡前故事,一定会很幸福。   “不敢吗?”   悲伤的情绪被人这么一搅和,小鹿霜意识随即分散。她面露犹疑,抽泣拒绝:“我,我还小,不能抽烟。”   少年呛了一下,捻灭大半支未烬的眼尾,淡然侧过身,像是要走。   鹿霜见状,忽地出声:“等等!”   他顿在原地,“有事?”   “你要去哪里?”   小鹿霜迎风立在台上,纤瘦的身形随时能被晚风卷走。那双脚徘徊在死亡边缘,可破碎的星眸里,却满是生的渴望。她像是溺水的小动物般,抓住了最近的浮木。   少年身影微动,“去楼底看看,会不会有傻瓜往下跳。”   她登时噤声,落寞地垂下脑袋。   少年在她脚边放下一个细小的东西,小鹿霜凝神一看,竟然是颗耳钻,她怔怔抬头。   “你的星星,别弄丢了。以后必须还给我,能办到吗?”少年语气温和,但格外强硬。   这颗小小的耳钻,如同一颗只为她一人旋转的小行星。在她游移不定,混沌迷茫的世界里,用微弱的光一点点照亮她脚下的路途。   她茫然的视线开始聚焦,无措地任凭身体本能点点头。   少年说着拿出一只铜锁和细铁丝,“好好看着。”   小鹿霜尤在怔愣中,就见他长指将细铁丝塞到锁芯里,巧力一别,锁舌便弹开。   “走前记得这样关门。”   说完,他脚尖一转,旋即离开。   好似笃定这个陌生的小女孩会听话地爬下来,然后关门走人。   ......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_8_0_8_0_t_x_t_._c_o_m   鹿霜从回忆里脱身,来到公寓后翻出那颗保存完好的耳钻。   这件贵重的礼物她一直小心翼翼保存,很久以后,她才反应过来。那个大哥哥一定是看出她求生的渴望,所以向她抛出一个引子,一个任务,给了她走下天台的理由。   她无法言明这个少年对自己的影响有多大,可她无时无刻不再希望能重新见到他。   鹿霜视线朦胧,兜兜转转,原来他早就已经来到自己身边。   不对。   她猛地定住身形,沈侓川那时在一中天台,就应该已经将她认出来了吧?!   那他为什么不说?   “滴滴。”   电子锁在身后响起,沈侓川拎着外套走进来。   鹿霜呆坐在地毯上,傻憨憨一样凝视他,久久都没回神。   沈侓川坐在她身后的沙发上,深邃的眼眸对上她的视线,“怎么了?”   鹿霜紧攥拳心,心思几番转动,最终没把那件事拿出来问他。手上悄无声息将耳钻放回了口袋里。   她说:“谈姨今天找我了。”   沈侓川眉宇一扬,轻描淡写帮她说出接下的话,“让你来劝我了?”   她轻轻点头,有些迟疑地要开口。   沈侓川点点她的额头,“不至于养不起你,别担心那些。”   鹿霜耳根都能热得烧起来,“我可没担心这个。”   沈侓川舒展眉宇,盯着她的耳根,若有所思说:“这就着急了。”   “谁着急了。”她斜睨去一眼。   “自然不是说你,”沈侓川收神,“周五我要去一趟临州,有事可以找袁宇。”   鹿霜起身投入沈侓川怀里,一下见到和自己的过去产生过重叠的人,她也说不清这是种怎样的心情。   难以形容,非得恶俗表达一下,那可能就是越发想要爱这个人。   等沈侓川进浴室时,她摸摸鼻尖,嘴角翘起,而后如一尾鱼般,跟着钻进去。   只是今日存货告罄,沈侓川搜罗不出多余的小方块。鹿霜被吊在半空中,缠着他不准离开,小声讨娇:“最近安全期。”   沈侓川没弄到里头,抱着她从浴室转到睡房。鹿霜好几次望着他想要问,偏偏这的确不是说话的好时候,所有开头在最后都成了她一个人的呜咽。   ......   沈侓川出差后,鹿霜有了更多空余时间,在学校也呆得多。她改道回寝室,翻了翻包,没摸到钥匙。对着门想了好一会,她脑门一抬。   啊,上次去沈家不小心打翻过包。一定是那时候落在那儿了。   鹿霜叫车赶到沈宅,得知谈丽娴刚好陪沈老先生出门。鹿霜不好随便进去,便请佣人帮忙找。没多长时间,佣人出来说没找到。   鹿霜拧眉,“上次,好像还去过二楼客卧,麻烦您了。”   佣人客气笑道:“不如您和我一块去看看?”   客卧一般没人住,鹿霜欣然同意。   两人来到客卧,就见着房间冲出来一只腊肠犬。佣人大惊小怪:“哎呀,小小姐的狗肯定来拉大便了。鹿小姐,您先自己找找,我要仔细找找哪里有大便,不然太太会骂死我的。”   鹿霜闻言说好,很快,她在床脚找到了自己的钥匙圈。见佣人又是抹布,又是消毒,忙得很,便说自己先下去。   经过走廊拐角,传来两人的说话声。鹿霜听到“沈侓川”三字时,兀地停下脚步。   “沈侓川去临州没干别的?”   “每天都泡在工厂里,好像真准备要处理那些破机器。”   “哼,老爷子估计还想着他能回来认错呢。为了个女人,啧啧,我真是看不起他!”   “那咱们要不要再?三叔,他这次都没带人过去,工厂里有几个有前科的,动手也不会被人发觉。”   鹿霜看见人影愈发靠近,心下一凛,顺手推开身侧虚掩着的门躲到书柜后。   两道身影从门缝外滑过,她看到沈士杭和瘦脸男人先后出现。   沈士杭摆摆手,“不急,咱们现在是关键时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东西都准备好了?”   “三叔你放心吧,查不到咱们头上来。”   声音渐行渐远,鹿霜确认无人后,轻声走出来。   这儿是沈老先生的书房,她吐口气正要走,房门忽地从外被人推开。   沈士杭挂着诡异的笑走进来。   “果然是你呀,鹿霜?”   话落,他反手锁上门。 第36章   沉重的房门砰一声合上, 彻底隔绝屋内与外界的联系。沈士杭一步步逼近,鹿霜脸色微变,脚跟不由后退。   沈士杭目露精光,打量她的眼神, 像是饿狼见了兔肉, 处处都是贪婪。他如今即将掌控沈氏, 说起话来狂妄自大:   “鹿霜, 沈侓川那个混小子, 如今还能在你身上花多少钱?不如来跟我,叔叔就喜欢你们娘俩那些小手段。”   鹿霜冷眼盯住他, 余光注意着背后, “沈叔叔还是不要太得意忘形, 这儿可是老爷子的书房。出个什么事, 您也不好交代。”   “老爷子?”沈士杭不屑咧嘴,继而绕过沙发走向她,“这书房,已经是我的了。小鹿霜, 只要陪叔叔一晚, 这房间里的古董,你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鹿霜鄙夷面向他, 沈士杭小人得志, 连虚伪的伪装都不要了。这种人掌管沈氏, 就如同往大树根茎里,塞了一只大肉虫。早晚有一天会把沈氏, 吃得干干净净。   她一个闪身, 趁沈士杭不备, 贴着墙壁冲到门口。未料头皮一麻, 她遽然被沈士杭拽住头发往回拖。   “滚开!”鹿霜反手抓到他的手臂,狠狠咬下去。   沈士杭吃痛,却死不松手,翻身将鹿霜压到地上,一手掐住她的脖颈。   “乖宝贝,叔叔从小把你疼到这么大,你就这么对我?!”   鹿霜奋力抵抗,五指往他脸上乱抓。   挣扎间衣扣被扭开,露出光洁纤细的锁骨。沈士杭咽咽口水,恶笑道:“叫啊,这屋子隔音,谁听得到。再说,就是把你弄死,谁敢来查我!”   一直挣扎的鹿霜突然停下来,气喘吁吁看向他,“你说的,做一次就会放过我?”   “当然,乖宝贝,”沈士杭摸着她柔滑的脸蛋,爱不释手,“放心,叔叔不会把这事告诉侓川。叔叔疼你呢!”   鹿霜僵着脸,忍住恶心搭上他的小臂,“那,那我们去沙发上,地上不舒服。”   沈士杭眼里划过一抹讥讽,“果然是苏月的种,软骨头的贱!货!叔叔就喜欢你们这样的。”   说着,他攥紧鹿霜的手,将她重重摔到沙发上。   解开皮带和拉链,俯身压下去。就在碰到鹿霜的一刹那,一块巨大的黑影朝着他面目径直砸下来。   “咚!”   一声巨响,破裂的木壳碎片应声四处迸溅。   其中一团白色硬块咕隆咕隆滚到鹿霜脚边。   沈士杭捂住脑门,眼前是一片红雾。他登时怒不可遏指着鹿霜,“给脸不要脸,是不是?”   鹿霜顺势抢到一截断裂的木棍,用劈出尖头对准沈士杭。   “想活命就滚远点!”   沈士杭一把抹开眼前的鲜血,脚下踩到那团硬物,忽然凝住笑容。   鹿霜警惕望了一眼,随即愣了下。   刚才在混乱中,她随手操起了桌上的木质地球仪。球体破裂,里面一齐飞了个东西出来。她这才看清,飞出来的东西居然是个手掌大小的灰白雕塑。   那是个女性雕塑,周身全!裸,双臂抱膝,柔顺的长发将她紧紧裹缠。好似天地间的灵气孕育出的圣洁神女。   只是那雕塑的五官,鹿霜越看越眼熟。   有什么在她脑海里即将破土而出。   她一定见过这个女人,在哪里?   “哈哈,原来沈侓川找了那么久的东西,一直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沈士杭兀地仰天大笑。   沈侓川?   电光石火间,鹿霜蓦地记起来雕塑的原型。   是沈侓川的母亲。   沈老爷子竟然将养女的雕塑,藏在任何人都可能发现的地球仪里?!   鹿霜瞳孔猛缩。   沈士杭笑够了,捡起雕塑轻轻摩挲着,啧啧称奇。   “你知道这是谁吗?是沈侓川的亲生母亲,是不是很美?我们老爷子一辈子顽固守旧,比谁都喜欢讲规矩,没想到心里还真是龌龊啊,竟然搞这么一套!难怪他妈妈当时拼了命,也要嫁给那个穷小子,啧啧。”   他将雕塑放到鼻下深深嗅了一口,露出陶醉的表情。鹿霜见之想吐。   沈士杭神情诡异直视鹿霜,“知道沈侓川为什么想找这个?”   鹿霜不给他回应,他自问自答:“因为,这个雕塑,可是由他妈妈的骨灰做成的。乖宝贝,你不是喜欢他吗?难道不想让他妈妈入土为安?求我,求我我就把这东西给你。”   沈士杭和她一样惊奇,反应并不像作假。鹿霜登时喉底发胀,胃里酸水翻涌。她故意轻嗤:“这种话,不如去骗骗三岁小孩。”   “哼,”沈士杭轻蔑一笑,见鹿霜不上钩,举起手里的雕塑,“反正我拿着没什么用,不如,就毁了它吧!”   鹿霜眼神一直,迅速扑上去接住雕塑。沈士杭等的就是这一下,立即拦抱住她的腰,将她摁到桌上,两手去摁她的手腕。   可身下的女孩却没按他的预估真正去接雕塑,而是将雕塑掀到地毯上,刚一仰躺到桌面,一脚就往他腿间踹。   沈士杭分神去抓她的脚,听得一声极轻的噗嗤声,一支尖锐的断木插入他眼窝中,眼眶瞬时爆炸般沁出血水。   “啊!我的眼睛!”   鹿霜见他双手死死捂住左眼,当即将他一脚蹬开,仓皇滚到地上捡起雕塑抱在怀里。紧接着冲到门边,打开门锁,头也不回跑出书房。   佣人们似得了命令,一个人影也没出现。此时的沈宅像一座吃人的牢笼,鹿霜用外套抱住雕塑,奋力往外跑。   她只有一个信念,跑远点,更远一点,把雕塑带给沈侓川。   把沈母的骨灰交到他手里。   不知跑了多久,鹿霜惶然记起要赶紧给沈侓川打电话。她上手摸口袋,这才记起手机在包里,而包落在了沈宅。   这儿前后不见车影,沈士杭说不好时刻会派人来抓她。   纵使四肢已然不受控地僵硬麻木,鹿霜仍不顾一切向前。   所幸半路遇到一支骑行的队伍,她掩下惊惧的神色,慌张对众人说自己不小心在山里迷路,手机钱包都弄丢了。   骑行队里姑娘见她狼狈不堪,极为好心地把手机借给他她。鹿霜捏着手机,想了一圈,发现自己压根不记得沈侓川或者袁宇的号码。   这可真是要命,智能时代,谁能想到会有这么原始的一天。   骑行队的姑娘贴心说:“我们队里有补给车,把你送到最近的地铁站吧。”   鹿霜在最近的地铁站下车,姑娘离开前怕她没法坐地铁,还给了她五十块钱。鹿霜循着本能第一时间往公寓赶,沈侓川还在临州,屋里一个人也没有。   她去卧室拿上备用机,紧张绷紧的身体一直在不断抖索,胃里一阵阵抽痛。   鹿霜进浴室用冷水泼到脸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根木刺扎进沈士杭眼窝,深吗?   他会瞎吗?   鹿霜微微阖眼。   不急,不能急,这一次她不是一个人。   先找袁宇,然后报警,不能让沈士杭恶人先告状。   鹿霜颤着手指,点开通讯录。眼前忽而一片眩晕,她摆摆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却是徒然。   咚的一声,手机落地。   鹿霜抵不住身体的疲惫,滑跌在地,登时晕了过去。   倒地前,她条件反射一般抱住塑像,像是要谨记某种特殊的使命。   耷拉的眼皮似沉重的铅石,将鹿霜压得动弹不得。她恍惚之下感应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意识想要醒来,可身体乏累到手指头也动不了。   模模糊糊时,耳边捕捉到一道缥缈的男声。   有人进来了?   “鹿霜还没回来?”   “嗯,去学校了。”   有人叫她?   是沈侓川和周砺!   鹿霜脸贴着冰凉的地面,嘤了一声。这声音很小很轻,被外头窸窣的响动迅速遮盖。   “那边动手了,”周砺握着手机,对上沈侓川的视线。电话那头继续汇报着,他忽而怔愣一秒,不可思议朝沈侓川讶然开口,“沈士杭受伤了?”   沈侓川闻言掀起眼皮,周砺赶紧单手摆了摆,“绝不是我这边的人动的手。”   他挂掉电话,一边打开平板看着各路媒体最新推送的爆热新闻。   页面上标红的“沈氏集团CEO沈士杭涉嫌巨额财产侵吞”一行字,赫然醒目。无论是微博还是其它软件,这条消息以一种裂变的速度飞快传播开。   网友们纷纷在下留言。   “沈氏集团?那个牛逼到不可说的存在?”   “都爆成这样了,这尼玛是吞了多少钱?”   “听说沈氏有个少爷,长得巨帅。”   “肯定不会是图上这位!”   “哈哈,独眼富豪的特殊癖好,用钱弥补他扭曲的心!”   “楼上真相,有钱人就是这么变态!”   “只有我一个人想看那位豪门少爷吗?”   “我见过,说实话,秒杀所有娱乐圈老嫩鲜肉,是我做梦都配不上的程度!”   .......   “肯定是哪位勇士看不惯他,把他眼睛给戳了。”   周砺点开图片,警方拥围中,沈士杭一只眼蒙着纱布,狼狈出现在公众视野里。周砺将平板放到茶几上,“哈哈,这次可是证据确凿,谁都救不了他!”   两人都没将这小小的异常放在心上,沈侓川取出烟盒,想到什么,又放了回去。   “这次辛苦你了。”他说。   “嗨,咱俩谁跟谁。”周砺伸开手臂,松下一口气,饶有兴趣说,“估计你接下来得忙成陀螺。七哥,你就没点别的打算?”   “什么打算?”沈侓川漫不经心舒展眉宇,眼里仍是沉着如海,深不见底。   周砺:“当然是鹿霜啊,既然都把鹿霜带到沈老夫人那儿去了,沈老夫人没反对,那就是赞同。这结婚肯定是逃不过了。实在不行,订婚呗。看看温馨,现在都还埋怨我直接结婚,少了她一套订婚的礼服。女人啊,有时候就爱计较这些有的没的。”   沈侓川眉斜睨过去,脸上微不可沉下来。   大局已定,周砺此刻心情大好,说话不免有些飘忽,“不过鹿霜还在上学,她上次接到捧花。我都看到了,什么叫幸福的小女人,她就是最佳典范!”   “不会.”沈侓川垂下眼睫,声音如掺了冰粒的水.   “啊?”周砺明显傻了,身子不由坐正,“怎么,你俩不是?”   他看着沈侓川恢复淡漠神色,视线定在窗外,脸侧的线条倏尔凌厉。良久,对方浅声说:   “没结婚的必要。”   周砺冷不丁回忆起最初他担忧的地方,他起初怕鹿霜被七哥迷晕方向,后来七哥退婚,他又紧张七哥为爱冲昏头脑。   时至今日,七哥心里只有事业。搞了半天,他才是那个上蹿下跳的“急太监”!   周砺尴尬挠头,“那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可是,七哥,你真得一点也不在意鹿霜怎么想吗?”   沈侓川轻轻拧眉,“她比你懂事。”   周砺长长哦了声,七哥的意思,难道是人家不会惦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更不会产生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可他眼里的鹿霜,每次望向七哥的眼神,分明每一丝都写满爱意。这样的鹿霜,难道一点都不会奢望与七哥,更为牢固的婚姻关系吗?   谁喜欢不清不楚跟着人?   只有养情人才这么干吧?   情人?心神百转间,周砺脑袋发木,那张嘴硬是没管住,“七哥,你退婚其实和鹿霜没关系,是吗?”   沈侓川凉凉投来视线,“今天才想明白?”   周砺脑子里立马给自己一个回旋踢。果不其然,这一切就是做戏给外面人看的。哪有什么为了爱情冲昏头脑?   但是鹿霜,她根本违背了当初的态度,她根本已深陷其中。   乖乖,还好今天鹿霜不在,这要是被她听到,岂不得伤心死?   周砺暗中嘀咕道:“我跟着瞎操什么心,真是闲。”   话音未落,他看到从卧室缓缓走出的纤细身影,蓦然睁大眼睛。   “鹿,鹿霜?” 第37章   周砺一声“鹿霜”, 瞬间打破客厅刚才愉快轻松的氛围,尴尬感随即陡升。他看看鹿霜,又看看沈侓川,两人静静对视, 不发一言, 周围气息可怕的沉闷。   他舔舔唇, 磕磕巴巴说:“我先走, 那个, 你们慢慢谈。”   随着一声轻响,客厅就剩下两人。   沈侓川平静望着鹿霜, 她唇色清透, 几缕发丝狼狈凌乱地贴在唇角, 脸颊湿淋淋的。纤细的身骨立在那儿, 轻得像张薄如蝉翼的纸。手里紧紧抱着一团衣服,犹如抱着什么宝贝般。   鹿霜莫名轻笑了下,刚要开口,身形晃了晃, 很快稳住。对上他的视线, 说话时喉咙异常哑涩,“看来沈先生, 很满意我这段时间的‘懂事’。”   沈侓川唇角勾起, 沈士杭落败, 没人比他还要高兴。但这高兴不出十秒,便烟消云散。在鹿霜重新挂上那种伪饰过的笑容时, 他心情反而沉了下去。   他浅声说:“现在可以不谈这些。”   “那谈什么?”鹿霜看着他, 柔顺乖巧的脸庞里, 忽而掺上一丝尖锐, “我还不知道自己有这样大的作用呢。”   沈侓川表情一凛,“鹿霜。”   鹿霜巧笑嫣兮,语气牵强:“所以,什么见沈爷爷,沈老夫人,退婚,都不过是沈先生的一场局吧?”   她捕捉了些只言片语,听到沈士杭的名字后,当即打开手机。看到爆热的头条新闻后,这段时间一切不合理的地方,立刻浮现到眼前。   鹿霜几乎瞬息便推翻过去那些“自作多情”,冒出了一个不可思议,但能完美贴合沈侓川忽然“痴情”人设的猜想。   沈侓川利用她让迷惑外界,悄声潜伏。等沈士杭掉以轻心,再迅猛快狠地反手将沈士杭彻底踩到脚底。   这一刻,鹿霜无比希望他否认。   “鹿霜,”沈侓川皱了下眉,似乎怀有疑惑,随即很快展平,肯定说,“你在生气。”   生气?鹿霜失笑,“原来在你眼里,我已经廉价成这个样子了。”   一个不该为自己“被利用”,而心生不甘的金丝雀?   或者说,不过是他在家族内翻云覆雨的无情工具?   鹿霜敛了些笑意,手指死死扣住怀里的外套,故作无恙问:“既然沈先生已经是这局里的赢家,看来,我也没什么用处了。”   说完,她背转身朝门外走去。手腕一紧,旋即被人拉到面前。沈侓川眸底闪过戾气,沉声问:“你在气什么?”   “您在说什么呢?我哪有资格生气,”她护住怀里的东西,“不过是一场交易而已,有开始就会有结束。”   她一双亮澄澄的眼直刺过去,沈侓川神色蓦地冷厉,“我没说结束。”   “怎么,沈先生操()我上瘾,对我动真感情了?”鹿霜控制不住发现真相后的怒意和惶然,话里都带上刺。   她忽然觉得自己实在矫情,毕竟在这局初始时,沈侓川就是这薄情的性子。不过是她自己被假象蒙蔽了双眼,自作多情误会种种,投入一腔爱意。   现在察觉被欺骗,她不过是恼羞成怒,想要替自己再找最后一点浅薄的自尊。   “鹿霜,”沈侓川不由用了几分力钳住她的手腕,神情分明闪过不耐,“别这样闹。”   鹿霜挣了挣手腕,没挣动,遂放弃道:“你要怎样才放我离开?要睡吗,那你可要快点。”   “鹿霜!”   他低喝一声,揉揉眉心,触到她如同张开所有尖刺的小刺猬,半点不妥协的倔强眼神,声音浅下来,“说吧,你想提什么条件?”   原来,沈侓川以为自己是在拿捏他。故意闹着离开,其实是在讲条件?   鹿霜嗤声笑了下,“如果我拒绝,你是不是会和沈士杭苏月一样,用各种手段来压制我?”   沈侓川深深觑她,此时眸色已凝成冰霜。   鹿霜毫不认输对上他的视线,半晌,她打开裹好的外套,露出雕像的头部,“那如果,我用这个和你换呢?”   沈侓川垂下视线,看到青灰色的雕塑,犹如触到他的逆鳞。他眼里冷下来,陡然多了警惕,“你在哪找到的?”   “那是我的事,沈先生,”鹿霜把雕像塞到他怀里,在背后攥紧手指,脸上用力扯着无辜作呕的虚伪假笑,“我的戏份都演完了,这份大礼,也送到了您手里,是不是该结一下账单了?”   既然是桩生意,那就现实一些,让沈侓川倒尽胃口放手最好。   沈侓川冷睨她一眼,缓缓松开她的手腕,单手抄回兜里。   养着的狐狸,前一天还能把心掏出来任他践踏,今天却亮出利齿,开始咬人。   沈侓川掀眸再看她时,神情已然恢复淡漠疏离,他的挽留到此为止了。   “想好了?”   鹿霜后撤一步,用行动代替回答。   “袁宇会联系你。”沈侓川背过身,不再看她。   鹿霜走到门外,在门即将关上的一刹那,轻声说:“我和沈先生也不是可以叙旧的关系,以后,还是当不认识更好,您说呢?”   话落,她合上房门。   一出小区,鹿霜淡然自若上了辆出租车。   她以为自己可以掩饰得很好,能将所有被利用的委屈和痛楚牢牢控制在心底,不使它们占据所有意识。   可当司机频频从后视镜里看她,并关切问:“小姑娘怎么哭成这样?和男朋友吵架了?”   鹿霜手背一凉,她木着脸抬手摸摸双颊。原来不知何时自己早已是泪流满面。   她躲回宿舍,鞋子也没脱,迅速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这一夜,鹿霜好像回到艺术馆的暗室。她被最应该信任的人,锁在阴暗潮湿的地下,没有水,没有食物,氧气稀薄。   她蜷着身体,悄声告诉自己。   睡一觉,明天起来,她一定会从这间逼仄昏暗的房间走出去。   没有下一次了,鹿霜,绝不会再有下一次。   “欸,出国交换的名单出来了?”王凌凌端着餐盘,走到鹿霜身边,“你也申请了?”   两人走到空座,鹿霜柔声应了下,夹起一块嫩笋。   王凌凌正眼上下打量她,下巴点点她餐盘里寡淡的素菜,“你瘦了好多,别减肥了,多吃点肉吧。”   鹿霜咽下笋,“没什么胃口,就是特别想吃这些清淡点的。”   “好想看看美女的肠道构造,是不是和我完全不一样,我怎么只想吃肉呢?”   鹿霜弯眼笑了一下。   阵痛只是一时,早晚会过去。她觉得现在的生活刚刚好,可以享受自由的时间,未来任她掌握。   两人分开后的第二天,袁宇便联系上她,请她亲自去收拾公寓里个人物品。鹿霜当时正对着镜子敷浮肿的泪眼,轻描淡写说:“不用了,都是些不值钱的小东西,你扔了吧。”   到了下午,袁宇又来一通电话,说有些贵重物品不好处理,请她亲自去拿。   鹿霜当时又饿又困,梗着喉咙说:“都是沈先生的东西,物归原主就行。”   一晃到晚上,袁宇一车开到学校,恭敬把一纸箱交给她。   “沈先生说既然送了您,就是您的东西,要扔也该是您亲自扔。”   袁宇给了箱子,立马就走了,唯恐鹿霜叫他再把箱子抱回去。鹿霜低头,不出意外,箱子里有那颗昂贵的戒指,和钻石耳钉,底下似乎还有些文件。   鹿霜懒得翻阅,想了想,将箱子封好。   医院,病房。   谈丽娴守在门外,悄声往里瞅了一眼。沈侓川面无表情站在沈老爷子床边,两人都没说话,她猜不出什么苗头。   屋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沈老爷子呼吸粗重。浑浊的眼球转了转,痛心疾首说:“家丑还不可外扬,你和士杭斗归斗,在家里闹一闹就算了。如今搞得人尽皆知,阿七,你这是要做什么?你这是想逼死我这个老头子?”   沈侓川眉眼浅淡,抽手替老人家贴心地掖好被角,“我怎么舍得逼死您呢,您该长命百岁。”   “你!”沈老爷子重重咳了几声,“我知道你怨他,可当初你父母的死真的就是个意外。阿七,沈氏现在已经在你手里,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和士杭虽然不是血亲,但也算是亲人,不要再自相残杀了。”   “亲人?论血脉,还有谁,比您和我更近呢,”沈侓川敛眸,微微俯身,靠近沈老爷子,缓缓吐出两个字,“爸爸?”   沈老爷子登时瞳孔猛地一缩,面如死灰,他大口大口吸着气,不可置信盯着沈侓川,“你,你知道了?”   沈侓川淡然垂视着行将就木的老人,“很小就知道了,现在,有人把母亲的雕塑送给了我,您猜猜,下一个,进监狱的会是谁?”   沈老爷子忽地手臂抽搐,四肢如被电击般颤动,鸡爪般干枯的手想要抓住沈侓川,升到半空又徒劳落下,“你,你要干什么?”   沈侓川站直身体,勾唇轻声说:“当然是好好‘回报’沈家。”   袁宇开车去医院接到沈侓川,调转车头回沈宅。他小心往后探去一眼,沈侓川仰在椅背后,抬手揉着眉心,神色难辨。   沈士杭一倒,整个沈氏现在除了他,没人能掌得住这艘庞大的巨轮。沈侓川只会越来越忙,忙着沈士杭的烂摊子,忙着清洗沈氏。   他呼出一气,后座的人阖上眼皮,忽问:“东西送去了?”   袁宇:“对,鹿小姐也抱走了。”   一直到沈宅,沈侓川再没说话。   沈老爷子近期病情不稳,已转到医院。沈侓川这是近期头一次回沈宅,谈姨不在,小辈们各自在外挥霍,整栋别墅极为安静。   沈侓川回来得突然,正在清扫走廊的佣人和他迎面差些撞上,手里的垃圾袋没拿稳,里头的东西一下散落在地。佣人诚惶诚恐说抱歉,赶紧蹲下身扒拉一通。   沈侓川错身经过,余光扫了眼,倏尔滞住脚步,上前捡起部银色手机。   手机屏幕破碎,一摁还有电。   屏保来自他见过的油画,而手机的主人,他自然想到是谁。   鹿霜。   他抬起头,问:“手机在哪间房看到的?”   鹿霜一周后,在微博看到沈士杭的消息。他被判了无期,出席审判的视频里,他用眼罩遮了只眼,奇怪的是,胳膊居然还打了石膏,走路的姿势十分别扭。   鹿霜浅浅看了眼,旋即想要去另外三个熟悉的字眼。后知后觉自己在做什么,蓦地,她僵住手指,收回视线。   明明也没多长时间,有些人存在感太过强烈,一时竟没法完全忽视和忘却。   好在交换生名额定下,她一口气总算抻平。   眼不见为净。 第38章   临近出国, 鹿霜这段时间也忙了起来。麦洛欧把最近的一笔款项打到她账户里,她望着宿舍满满当当的个人物品,想到未必只在国外呆一年,等回校后, 她没法继续住在学校。   而原先苏月住的地方, 如今归还沈氏, 也不是她的落脚点。   无意看到朋友圈有位合作过的考生家长准备卖房, 鹿霜用三秒的时间快速决定, 她要有一套自己的房子。   仿佛是在漂泊无依的大海上,为自己找到锚点, 无论去往哪里, 总会有一个地方真正属于她。   联系到对方, 那头说要卖的房子就是之前为孩子上学买的一套小户型。地方不大, 胜在地段好。如今生意不好做,急着用钱。   孙传言有位朋友,深暗这些弯弯绕绕,知道鹿霜要买房, 忙将此人推荐给她。   这人说话做事老道, 帮鹿霜以低于市场的价格将房子转了过来。   房子其实并未怎么住人,装修家电几乎全新。双方协议完成, 鹿霜次日就将物品请人搬了过去。   尘埃落地后, 她一脑门热汗躺在沙发上, 身心舒畅。   手机铃声乍响,鹿霜信手接起电话。   “小敏, 怎么了?”   “小老板, 我, 我, 呜呜呜呜。”小敏没说两句忽然哭起来。   鹿霜腾坐起身,“怎么了,别哭,先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在北城东站,我行李被人偷了。”   小敏是云梦镇上的孤女,吃百家饭长大,得裴倾收留一直在木艺店做事。后来,木艺店关门,鹿霜让她去读成人自考,有些日子没联系了。   鹿霜慌慌忙赶到火车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找到小敏。她长这么大,没出过云梦镇,第一次出门就碰上这事,着实被吓得不轻。   鹿霜把她带回家,哄着她去洗了澡。   小敏这人心大,看到倚靠来了,安全感十足。洗完澡出来,一边吃着速冻水饺,一边小心观察鹿霜的神色。   鹿霜倒了杯水坐到对面,小敏犹豫踟蹰的表情实在明显,她放下水杯,问:“考试考完了?”   小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为什么来北城?”鹿霜率先竖起手指,“不许说谎骗我。”   小敏一吸溜吞下最后一颗水饺,不知是急,还是怎么的,突然欲呕,赶紧起身冲到洗手间去。   鹿霜听到她难受的干呕声,走过去,拍她的后背,“吃得太急了,来,喝水漱口。”   小敏接下水杯,没急着喝,而是期期艾艾望她一眼,“小老板,我不知道这事跟谁说好,只敢来找你。”   “什么事?”   “我怀孕了。”   鹿霜:“他人呢?”   小敏羞愧低头,而后闷声说:“他跑了。”   那个男生是自考班的同学,听说小敏怀孕,跑得比野马还快。电话微信一通拉黑,如今鬼影也找不到。   鹿霜沉思片刻,问她怎么想。   小敏说:“我想生下来。”   见鹿霜细眉一拧,不甚赞同,小敏干声说:“小老板,可能你会骂我愚蠢。但你知道,我从小就没有家人,就想能有个人陪我。本来,我都打算这辈子不结婚的,既然是老天把这个礼物送给我,那我想留下来。”   鹿霜想到刚认识小敏时,她因为半张脸的黑色胎记极度自卑。总是不敢同人多说话,不敢与人直视。   自考班那个无赖必然是看中她孤苦无依,不会有人帮她找麻烦这一点,就起了龌!龊念头。   如今在云梦,无论是生,还是不生,街头巷尾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小敏十九岁,是真得走投无路,才会来北城鹿霜。   鹿霜思忖一会,说:“别的再说,咱们先去医院检查一下。”   小敏唇一抿,险些蹦不住哭起来。   “小老板,谢谢你。”   两人打车到离这儿最近的医科大附属医院,等小敏去验血做完B超,突然有些犯晕。鹿霜怕她有个闪失,独自去拿报告单。   捏着薄薄一张纸,她粗略把那团黑乎乎的影子瞟了一眼。   “鹿,鹿小姐?”   鹿霜抬头,看到袁宇,随即将报告单对折。   袁宇眼力好,“孕”这个字眼一闪而过。   鹿霜对他点点头,想到小敏还在等自己,没说什么疾步离开,留下袁宇满脑震惊。   鹿小姐怀孕了?   沈先生的?   袁宇本想在电话里把这事告诉沈侓川,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赶回公司当面说。他老婆一脸不乐意,骂他对沈侓川比对自己还要尽心尽力。   袁宇挨了顿骂,一脚油门踩回公司。   助理看到他笑问:“不是要陪老婆产检么,这就来上班了,怕我篡位?”   袁宇神色复杂摇头,正要往里走。助理笑意一收,拉住他,压低声音说:“刚把几个人骂了一顿,这会进去就是往枪口上撞,你要不急,晚一点再进去。”   袁宇拍开他的手,“没关系,这事要不说,我现在就能升天。”   他上前敲敲门,等了几秒,听到回声,一把旋开门把。   “沈先生。”   沈侓川抬手止住他开口,拨下电话安排其它的事。等到挂断电话,信手翻开手里的文件夹。   袁宇上前,稳声说:“今天我在医院碰见了鹿小姐,她。”   沈侓川倏尔掀眸。   袁宇顿了下,忙说:“鹿小姐,可能,怀孕了。”   沈侓川手上略僵,墨色的眼眸辨不出情绪。   小敏有些营养不良,孕囊小,医生建议多补充营养。   两人在家相对坐着,小敏说打算一边打工一边生孩子。以后就留在北城干活,干什么都行,只要能养活孩子。   鹿霜思前想后,觉得自己虽没养过小孩,但实际情况似乎比这要复杂。   “小敏,你真做好当妈妈的准备了?”   小敏重重点头,神情极度认真。   鹿霜叹气说:“好,工作的事,我来帮你想办法。我马上就要出国,你安心住在这儿,就当帮我看家。至于后面生孩子,我看看,能不能请阿姨回来帮忙照。”   语音未落,小敏一把抱住她,一度哽咽到说话都语无伦次。   鹿霜安慰好她,下午去学校先找孙传言道谢。   “不是什么大事,”孙传言随手一摆,随之问,“你出国的事,侓川不知道?”   鹿霜轻摆头,“我和他分开了。”   “难怪,”孙传言嘀咕一句,旋即问,“看你急急忙忙的,是要干什么去?”   “听说图书馆在招登记员,我想过去看看招到没有。”   “你要给谁揽活?”   鹿霜含糊说:“一个亲戚家的小孩。”   孙传言打量她一眼,“要出国了还操心?把人带来,正好你师母的工作室缺人用。”   孙传言的夫人独立运营一个旗袍品牌,专做高端市场。能跟着她固然好,可小敏情况特殊,鹿霜想了想,粗略把小敏的情况如实告诉孙传言。   孙传言听完,严肃板正的脸上也不见多大变化,“行了,你专心出国,这些都是小事。”   鹿霜鼻尖一酸,孙传言真将她当半个女儿来看。   “什么时候走?”他又问。   “后天的飞机。”   临别在即,孙传言让她放宽心,不要被任何事托住脚步。   走出教学楼,鹿霜脸上笑意不由扩大。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没什么能托住她的脚步。   没走几步,一辆黑色卡宴占据她的视线。   车边的沈侓川长身鹤立,令人全然无法真正忽视。   鹿霜笑意淡去,谨记最后寄语,当做陌生人般径直绕过他。   “鹿霜。”   那人一开口,她心却跟着颤了下。   “沈先生有事?”   沈侓川目光移到她小腹,继而落到她脸上,浅声问:“你要出国?” 第39章   今日天气阴沉, 此时细细密密的雨丝斜斜飘来,黏在脸上有些冰凉。鹿霜唇线一扯,手插到外套口袋里,“对。”   她不能做到完全平静, 沈侓川出手拉住她时, 她应激般甩手。沈侓川顾忌她的身体, 唯有先松手。   鹿霜压住心底不知名的火气, 礼貌一笑, “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着不看沈侓川的神色, 径直迈开腿三两步走远。   沈侓川碰了一鼻子灰, 静立在路边, 视线一直定在远去的背影上。听到鹿霜怀孕的消息, 一向理智清醒的脑子,莫名陷入真空中。   看到鹿霜朝他走来,沈侓川甚至开始期待,她会拿这事来威胁他, 或者重新谈判。   可惜她没有。   沈侓川脸上蒙了层阴翳。   周砺那日得知两人谈崩, 沉默半晌,感叹:“是我我也没法忍受被人利用, 何况鹿霜还那么爱你。”   沈侓川把玩着糖盒, 轻描淡写说:“只要结果是在一起, 为何要在意在一起的过程和原因。”   周砺一听,脑门都在抽痛, “当然不一样, 七哥你想想, 如果换做我, 你一直全心全意信任我。但突然得知,我其实是利用你才故意接近你,难道你不生气?”   这就是真心喂狗啊!周砺胆子小,不敢把最后这句加上去。   沈侓川斜睨他一眼,“没有利用的价值,岂不是更可怕?”   周砺:......   “砰!”   车门紧闭,沈侓川摸出烟盒,指尖在上头顿了下,转而换了糖盒。   清凉的小方块含在嘴里,似乎降不下陡然升起的燥郁。   周砺得知鹿霜出国,特地约她最后出来聚一次,温馨也在。   场子里闹闹哄哄,温馨性子野,爱闹,和鹿霜在一起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两个女孩凑一块又是自拍又是对饮,周砺连个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好不容易等温馨去洗手间,周砺可算抓住机会。   “有空我和温馨一块去找你玩。”   鹿霜含笑点头,周砺和温馨在一起就像两爱玩的孩子扎堆,十分跳脱。   舞池里人头攒动,忽明忽暗的光线将人脸也映衬得吊诡可怖。周砺收回视线,别有深意问:“你,还怪七哥吗?”   鹿霜指尖抚着玻璃杯边缘,莞儿笑说:“我怎么会怪他,应该感谢他才是吧。”   毕竟按现实利益划分,沈侓川对她无可挑剔。   周砺偏头,有心解释道:“其实,七哥没你想得那样冷情。我和他一块长大,从来没见过他对谁这么上心。沈三叔的案子,七哥用了最冒险的方法,没有你,或许他会赢得更轻松一点。”   鹿霜抬手制住他,“我和他都分开了,你说这些,似乎没什么作用。”   “那你就当和我瞎聊天呗,”周砺不以为然,“外面的人都在骂七哥冷血狠绝,办事不给人留活路。哪里知道他现在做的,不过是沈家当初对他的十分之一。”   “七哥生母过世后,沈家那帮子人开始明目张胆欺负他。陷害他摔碎老爷子的古董,还故意惹怒七哥,好找借口围殴他。小孩子的恶毒,比大人可厉害多了。别看现在沈老爷子对七哥很重视,要不是七哥自己咬牙爬上来,现在估计已经是河底的一段白骨了。”   鹿霜指尖凝滞,眼睫倏尔颤了颤。   “后来七哥开始在家里冒头,沈三叔就坐不住了。你还记得夏乔澜吧?起初七哥和我真心把她当朋友看,后来七哥觉察出不对劲,发现她不过是沈三叔派来的。”   “不过,沈三叔没想到夏乔澜会真心喜欢上七哥,这招失败,马上就开始用别的手段。甚至,想找人诱引七哥沾毒。我知道得不多,但可以肯定告诉你,为了钱,亲人也可以拿刀对着彼此。”   周砺讲到这里,语气不由沉重,“我不该妄自评论七哥和你的事,只能说,你是唯一一个进入他私人领域的女孩。”   鹿霜喉底发涩,牵起唇角饮了口果汁,“说这么多,你不会想让我回头找他吧?”   “我可不会干涉你的选择,”周砺苦笑,“我就是不希望你误会七哥,他一向不喜欢解释,嘴硬心软。鹿霜,你敢承认自己没爱过他吗?”   鹿霜顶眉,露出点懒意。   “现在这样不也挺好,他得偿所愿,拥有一切。我也不用总是去揣测自己有没有惹他生气,有没有哪里做得不好。每天小心翼翼,草木皆兵,那样真得很累。”   周砺收声,他言尽于此,剩下的听天由命。手机在桌面滋滋震动,两人同时看到屏幕上闪烁的字眼。周砺讪笑着接通电话,“七哥?”   电话那边语气平淡,“鹿霜和你在一起?”   “对啊。”周砺瞟了眼鹿霜,她正饶有兴趣盯着乱舞的男男女女们。   “把她送回去。”   “送她去哪?”周砺懵然,“学校?”   鹿霜见周砺接完电话,一脸便秘的表情盯着自己,大为不解,“怎么了?”   “我送你回学校吧。”   鹿霜眼珠一转,了然问:“他让的?”   “是。”   “干嘛要听他的,”鹿霜拧眉,嗤了声,“不回去,我就要在这儿。”   周砺没说话,暗地里快速给沈侓川发了条微信。大家都是朋友,他没理由莫名其妙让人回去。   这信息发出去才两分钟,舞池摇曳的灯光忽然停下来,众人怔愣当场,不明所以互相对视。   经理走到舞台,举起话筒分外抱歉道:“各位不好意思啊,本店因特殊原因,要暂停营业。今日为各位致歉,所有酒水一律免单!”   酒吧内众人纷纷哗然,本有些不舒服的客人,听到酒水全免,登时也撒不出火来。唯有先后收拾东西,逐一往外走。   周砺啧啧出声,七哥这是“斩草除根”式做法,够狠。温馨从洗手间出来,听说场子被人散了,小姐脾气起来,气鼓鼓说:“谁呀,有钱了不起,大半夜不睡觉专门来搅局!”   周砺干笑了声,见鹿霜垂着脑袋不知想什么,打岔道:“这么晚了,我们送你回去。”   温馨连连点头,抱着鹿霜的手臂不舍说:“走吧走吧,我感觉还有很多话都没说完呢。”   次日去机场前,鹿霜叫了个闪送,把封好的箱子送去沈侓川公司。独自取票进了登机口。十几个小时的旅途下来,出机场时人还有些晕乎。   房东是位四十加的白人阿姨,提前得知她来,热情表示自己要去接她。鹿霜五官精巧,个子高挑,在人群中极为显眼。对方一眼便看到她,操着一口生涩的中文和她打招呼,不由分说拿过她的行李箱。   公寓离学校不算远,坐地铁也才两站。房东太太非常周到,鹿霜送走她后,长长吁了口气。   学校的课时比预想得要紧密,鹿霜仿佛回到高中时期,忙着奔波在校园大大小小的教室里。   偶尔回去,房东太太亲热和她打招呼。对方目前对中国菜兴味盎然,几乎大把时间花在上头。见碰到了位中国留学生,忙拉着她品尝和讨论。   不得不说,房东太太在烹饪上很有一手,色香味每样都能得到中华美□□髓。对食材的运用和把控,连鹿霜这个中国人都有些自愧不如。甚至于,偶尔还会把水果和自制各样的甜点分享。   鹿霜最近一次量体重,赫然发现自己胖了不少。镜子里的姑娘,脸颊圆润,一双眼睛盈盈生光,和过去总是压制矫饰的自己完全不一样。   次数多了,鹿霜有些不好意思,便主动用其它方式回报过去。   这天,学校清早大规模停电,画室一片昏暗。鹿霜提前从学校回来,看见房东太太正在和人说话,她本想打声招呼进屋,视线却落在那个背影上瞧了又瞧。   那人听到鹿霜的声音,急着要走。鹿霜没多想,回去后看到桌上满满当当的美食和水果诧异不已,房东太太对中式美食快到走火入魔的节奏了。   一道身影闪过来,房东太太面色不太自然的将桌面残余的垃圾袋塞进垃圾篓里。   鹿霜发现桌角飘落的纸,顺手捡起来递给她,余光从纸面扫过,上头略显熟悉的字眼让她不由一怔。房东太太紧张说这是社区的华人给她写的菜单。鹿霜笑了笑,把纸递给她。   第三天,鹿霜走出公寓,顺势躲到巨大的广告牌后。不出十分钟,便看见意料中的人出现。   鹿霜快步过去,提高声音喊:“张姨?”   张姨僵着身子转过身,“鹿小姐。”   鹿霜视线下移,张姨不由把手里拎着的乌鸡和蔬菜水果往旁遮了遮。鹿霜不出声笑了笑,问:“沈先生呢?”   张姨面色尴尬,“沈先生在国内,这几天还来不了。”   鹿霜呼吸一止,“他什么时候来过?”   “上周六,”张姨呐呐说,“没一个小时,连夜赶回去的。”   原来这段时间真正下厨的人是张姨,房东太太不过是障眼法。鹿霜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搞不懂沈侓川到底什么意思。   “我虽然厨艺不精,但也不至于会饿死自己。这段时间谢谢您,您回国和家人在一起吧,不用管我。”   张姨嘴微张,为难说:“这不行,鹿小姐现在是最需要人照料的时候,我这回去,您身边没人怎么行?”   鹿霜一头雾水,笑说:“我又不是缺胳膊少腿,哪能弱到那个地步。”   张姨谨慎说:“怀孕的人营养要跟上,不然对孩子发育也不好。沈先生是想。”   “等等,”鹿霜打断她,“谁怀孕?”   “不是您,怀孕了么?”   鹿霜哑口无言。   心情闷闷回到房里,她当即不管国内时差,拿出手机便一通电话打过去。未料那头没响两声便接通,沈侓川低沉的嗓音飘过来。   “鹿霜。”   男人应是睡梦中醒来,声线分外粗厚,很是性感。鹿霜坐在床沿边,心跳得比鼓震还要响。想到他做的事,心头一梗。   “你让张姨回去吧,我用不着。”   沈侓川已知她见到张姨,淡声说:“别闹,既然你选择生下来,我不会不管。”   “沈侓川!”   鹿霜声音一高,语无伦次说,“我没有怀孕没有怀孕,你听见了吗?就是怀了我也不会生下你的孩子,哪怕有了,也不会拿孩子去威胁你,更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和我一样被人骂!我没你想得那么卑贱!”   她话一出口,满腔的委屈不忿顿时像洪水般涌出,似乎是灾难后的余震。只有对着这个人,才能全部宣泄出来。   “明天我就会从公寓搬走,沈先生用不着找人监视我,我不会缠着你。对你没法造成任何威胁,请你遵守诺言,不要再干涉我的生活。”   语毕,鹿霜掐断手机,任凭眼泪哗哗往下淌。   沈侓川太讨厌了,明明她都快把自己治愈好了,又来揭那层脆弱的结痂。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袁宇一大早从医院取了资料赶到公司, 一路战战兢兢。脑门上清楚贴着一张“吾亡矣”速死符。   敲开办公室的门,他压着颤抖的心把那薄薄的一张纸放在沈侓川面前。脑袋几乎要垂到地底下去。   沈侓川盯着检查单上姓名一栏“陈若敏”三个字,一言不发。   袁宇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搞了个大乌龙,怀孕的不是鹿霜, 而是另有其人。他已经在心里骂了自己八百遍。   还记得那天将消息告知沈侓川, 沈侓川面上毫无波澜。   经过员工休息区时, 挺着大肚子的女员工, 正和同事吐槽肚子里头那个多不懂事, 每晚乱踹人,弄得她饭也吃不下, 觉也睡不好, 硬是活受罪。   沈侓川余光瞥了眼, 待两人到了地下车库, 他便让司机下车,自己开车不知去向。   第二日,就让袁宇找人对接国外的房产中介,和家庭护士。连张姨都提前弄出国, 准备为即将到来的鹿小姐做准备......   谁能知道事情就这么巧呢?碰巧鹿霜有个怀孕的朋友, 碰巧她去拿了检查单,碰巧被自己看见。   重点是一向周密严谨的大老板, 当时居然没直接让他去求证!以至于乌龙一场, 瞎折腾一番。   袁宇在沈侓川身边呆的时间不短, 从没出过纰漏。唯独这次,真是翻得彻底。但沈侓川并未如设想得那般斥责他办事不力, 只是浅浅睨了他一眼, 让他出去。   临走前, 沈侓川松了松工整的领带, 淡声说:“让麦洛欧去找她,其它的别再插手。”   “好的,我去办。”   袁宇关门时,看到沈侓川盯着茶几上那只封存完好的纸箱发愣。来到走廊,他一口气还没歇下去,另一个头痛的电话接踵而至。   “袁特助,婴儿房这边都改造完了,这周就能做空气检测。品牌那边把服装目录都发来了,我给您送到公司去吧?”   怀孕是乌龙,这婴儿房婴儿服装和用具,可不是乌龙。按这沈先生这意思?   袁宇回望办公室一眼,揣度须臾,“行,送来给我。”   进度条都拉到百分之九十五了,总不能再给倒回去。   放着吧,烂也要烂到他这里。   鹿霜找新公寓不太顺利,要么地段不合适,要么价钱不合适。房东太太暗示她完全可以继续住下来,鹿霜含笑拒绝。   下午麦洛欧过来谈新画册的事,鹿霜和中介看完房子,直接过去。两人一向只谈合作,别得甚少涉及。麦洛欧看到她包里的宣传页,以为她要买房子。   鹿霜只说目前住的地方不合适,打算另租。   麦洛欧一拍手掌,说他有个推荐的地方,问要不要过去看看。   他说的是一家华人学生群租别墅,一共三层楼,除了稍微贵点,没别的毛病。鹿霜本在考虑,回去面对桌上一如既往的孕妇营养餐,和房东太太无微不至的关怀,怒气值跟着一升再升。   她连夜联系别墅业主,敲定租房一事。搬家后她多日观察,确保这儿没有沈侓川的触角后,才堪堪放心。   隔壁住了个比她大两岁的姑娘,叫林烟。经常一身吊带裙摇曳生姿穿过客厅,然后风情万种盯着一楼的小帅哥。小帅哥性子野,行事很有分寸,表明绝对不吃窝边草。   林烟嗓子嗲嗲的,自从小帅哥借口帮鹿霜搬画框,要了鹿霜微信后,便一直看鹿霜不顺眼。   鹿霜还来不及和她发生什么狗血的二女争一男的戏码,这天回去,就看到别墅门口软趴趴躺了一个人。   “林烟?”鹿霜上去拍拍她的手臂,鼻尖嗅到浓烈的酒味。   林烟醉得迷迷糊糊,将鹿霜认成别人,搂着她不肯松手。鹿霜苦着脸,等了半天没等到帮手,唯有吃力搀着她进屋。   可这姑娘的包不知所踪,钥匙是没有的。鹿霜将她扶到自己房里,林烟跟回了笼的猫一样,毫不客气扑到床上,翻身用被子把自己个儿卷成饭卷。   她不仅没洗澡,还不脱衣服不脱鞋,一身酒味。脸往被子上一揉,厚重的粉底和睫毛膏,口红立刻在上头印出个诡异的花白面具。   鹿霜太阳穴发胀,觉得自己和她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当朋友。   谁知次日醒来,林烟顶着鸡窝一样的卷发坐起身,知道自己在哪后,跟看宝藏一样看着鹿霜。   “小妹妹,你还挺喜欢多管闲事哦。”   这语气十分欠打,鹿霜伸出手,“留宿一晚,算上床单被套的清洗费一共一百美元。”   林烟四肢呈大字型重新躺回床上,嚣张说:“行啊,那我先交一个月的。”   有了这一回,林烟算是看准这小妹妹嘴硬心软,没事就故意逗她。每次喝醉了回来,怎么也要把鹿霜的门敲开。   鹿霜不忍其烦,压着火气告诫她要遵守合租条例。没想她气鼓鼓的样子,逗乐了林烟。林烟双手拖着下巴,笑得可欢,“终于知道生气了?我还以为你不会生气呢?多有点表情不好吗,来,给姐姐笑一个。”   林烟像逗小孩一样逗她,后来两人关系升级后,鹿霜为她是不是有什么恶趣味,就喜欢看别人生气。   林烟哈哈大笑,“哎呀,你知道为什么最初我不喜欢你吗?就是因为你一个小孩脸,硬是把自己弄得跟玩偶一样,时刻都在演戏,永远只有假笑一个表情。看你找我要钱时的样子,和生气的样子,却像一只小狐狸。明明都狡猾死了,还要装无辜来骗我。哈哈,不逗你逗谁?”   鹿霜瞬间失语,为自己找了这么位神经质的朋友感到忧心。   林烟这人做事很执着,认定鹿霜好玩,就一定要和她当朋友。   几次接触下来,鹿霜对她减少警惕心,两人关系也变得缓和。真正转好,是因为一楼那位小帅哥。   男生叫许立,私下和朋友组了一支摇滚乐队。平安夜当晚,邀请鹿霜去酒吧观看他们演出。   鹿霜叫上林烟,演出到一半,她找借口开溜。林烟一双猫眼笑得眯成缝,冲她抛了个大媚眼。   鹿霜笑着走出酒吧,插着大衣口袋慢慢往回走。   路两旁有积雪,她故意将厚厚的积雪踩得滋滋作响。走着走着,经过一家歇业的甜品店,眼尾瞥见玻璃橱窗一晃而过的残影。   她不由心神一凛。这儿马路宽阔,到处都是遮挡物,指不定真有不法分子趁机抢钱包。   鹿霜悄无声息开始拿手机解锁,脚下逐渐加快。耳边似乎听到身后清晰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啪!一只手搭在她肩上。   鹿霜似受惊的兔子一退三尺,警惕看向来人。待真正看清那人的脸,表情瞬时由忧转喜。   “裴倾哥哥?”   她万万没想到在异国他乡碰到裴倾,眼里是怎么都藏不住的惊喜。   裴倾温柔看着她,眼中无限暖意。   【吓到你了?】   “有点突然。”能在这时候碰见熟人,鹿霜不免心有触动,兴奋问:“你怎么来了?”   【帮雇主取一块木料回国,】裴倾手上停了下,继续动着,【我现在不在沈老夫人那儿做事。】   这次估计又是不可对外说的私密工作。   鹿霜见他为工作而来,仍是很高兴,“吃饭了吗?我也还没吃,今天圣诞节呢,走,带你吃大餐。”   鹿霜拉着他的手找到那家常去的餐厅,店里人多,两人挤在角落的方寸之地,和各种肤色的人种一起沉浸在热闹的节日氛围里。   “什么时候回国?”鹿霜问他。   【明晚的飞机。】   裴倾替她捉走唇边的饼屑,目光柔和凝视她。   【你和沈先生分开了?】   鹿霜耸耸肩,松快说:“对,出国前就分开了。”   裴倾眼神微亮,【我,和小敏都很想你,她说还等着你为宝宝取名字。】   小敏还有两三个月就要生了,一早便把取名字的重任交给鹿霜。鹿霜抿和口热可可,不好意思说:“其实我还挺怕自己取不好名字,不是说名字得有特殊的意义么,我想不出来。”   裴倾闻言露出白齿笑开,温隽的模样让人看了心中十分熨帖。   【只要是你取的,她都会喜欢,这本身就是一种意义。】   “真的吗?”鹿霜懵了下,“任务太艰巨了,想了好些个都不太行。后悔出国时没带一本汉语词典,唐诗宋词什么,不然还能借鉴一下。”   【没事,还有时间可以想。】   “对。”   两人吃完晚餐,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别墅。沿途碰见班里的一位白人同学,对方向两人打招呼,笑着用英文调侃:“哇哦,鹿,你男朋友特地出国来陪你?!”   没等鹿霜解释,她开着车一闪而过。   裴倾高中英语名列前茅,听懂这句话不成问题,鹿霜只好对裴倾说:“别介意,她误会了,我明天再跟她解释。”   裴倾侧身面对她,薄薄的眼皮撩起,一瞬不瞬注视着她的眼睛。   【鹿霜,如果要找男朋友,可以先考虑我吗?】   四周是浅浅反着弱光的雪堆,不远处是喧闹的人群和色彩斑斓的圣诞树,这儿仿佛独自辟成了一座静谧的孤岛,只有他们二人。   鹿霜僵在那儿,后脑隐隐有些发木。裴倾突如其来的告白,让她一时无措。   裴倾见她怔怔呆住,小巧的鼻尖甚至连气也不敢出,赶紧补充:【是不是吓到你了?抱歉,好像是我太着急了。】   鹿霜虚张了张嘴,神色复杂。她一直把裴倾当哥哥,更深层的情感,那就是愧疚。如果当初不是为找她,裴倾也不会失语。   这两种情感糅杂在一起,使得她对裴倾难以生出男女之间那种悸动和欲!望。   裴倾显然也想到了,他拍拍鹿霜毛茸茸的帽子。   【是我唐突,鹿霜,我只是希望,你别一直把我当哥哥。】   他的语言是无声的,无法察觉里头的语气和情感。纵使如此,鹿霜仍能察觉到他的无奈和失落。   小时候,无论她玩得多疯,闹得多狠,裴倾总是会将她护在身后。她断定哪怕自己拒绝了他,他仍会一如之前那样无微不至关心她,爱护她。   裴倾是亲人,是朋友,是恩人,意义太过特殊。   面对他的表白,鹿霜做不到冷静思考。   裴倾将她的为难尽收眼底,十分善解人意地表示:【你知道便行,什么时候有答案什么时候告诉我。很晚了,快进去休息吧。】   鹿霜脚步踟蹰,走上台阶后,返身叫住裴倾。   “现在我还没有想过这些事,不过我会认真考虑再回答你。”   裴倾颔首,摆了摆手。大门拢上后,他浅浅吐出一口气,眉眼落寞。   或许鹿霜会因为愧疚答应他,可那又如何,总比失去她好。   回到屋里,她慢吞吞走到二楼,看到自己门前几个礼盒。别墅里几位老乡都互相准备了礼物,鹿霜没多想,将礼盒一股脑全部搬回房间。   一边拆着礼物,一边为如何理清和裴倾的关系暗暗发愁。   咚!   鹿霜手上不稳,盒子里的重物落在地上,滚出个圆柱形的画筒。捡起来揭开盖子,她倒出里面的画。   是一张关于她的钢笔速写。   画面里的女孩是她又不是她,像是小时候的她,穿着裙子奔跑在层层叠叠的麦浪里。   画者线条流畅,非常干净,简约几笔,一个顽皮的小姑娘跃然纸上。黑白两色似乎如一帧帧过去的老电影,流到她心底了。   鹿霜没找到落款,这里也有艺术学院的同学,送这个礼物不稀奇。她小心把画纸卷好,重新思考要如何回复裴倾。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圣诞节成全了林烟和许立, 两人自那次后开始出双入对。林烟认为鹿霜是两人的红娘,功不可没,对她越发亲近。   鹿霜看着林烟妖冶美女的外壳,内里却是粘人精, 多次催她赶紧去缠许立。林烟有些得到了人, 就不珍惜的渣女潜质。每天最开心的事仍是逗鹿霜。   一直到二月底, 鹿霜接到小敏的视频通话。镜头那边, 小敏抱着个皮粉粉的奶娃娃怼到最前, 声音温柔得化成水。   “宝宝,叫阿姨。”   小敏早产, 差点因妊娠高血压没出手术室。鹿霜趁着双休订机票回国, 下飞机后直奔机场。   小敏躺在床上, 说自己像一只吹足气的皮球, 生了孩子也没见瘦半圈。小女儿躺到她身侧,小小的一团粉粉嫩嫩,跟只没长毛的猴子一样。   鹿霜小心谨慎摸摸她的脸蛋,轻呼一声, 唯恐弄醒小宝贝。小敏很喜欢她取的“陈非阅”这个名字, 乳名就和老家一样,叫囡囡。   小敏生下孩子后, 脸上多了几分恬静。鹿霜不放心她, 小敏是剖腹产, 做什么都不方便。请的护工有时做事不够细心,小敏会忍着伤口痛自己起来再做一次。   小敏自己倒没什么, “有人帮我已经很好了, 小老板, 你不许再花钱了。”   过分的赠与会让人产生负担, 鹿霜自然明白。小敏是吃过苦的,她说:“生孩子是我自己选的。所以选下那一天,所有的后果,我都会承担。”   好在她身体素质特别好,心态又乐观,倒让她放心许多。裴倾不一会儿也到了,面对他,鹿霜颇有点不自然。   小敏见势说:“小老板,要不,你和裴倾帮我把囡囡抱去做检查吧?”   鹿霜当仁不让,头一回抱这么软的一团,生怕跌在地上,手臂又紧又僵硬。小囡囡睡够了,一双眼滴溜溜地转。   裴倾护着她走进电梯,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她和孩子身上。两人送孩子去洗澡做完检查,裴倾问要不要换他来抱。   走进电梯,鹿霜摇头,笑说:“现在要多抱抱,等我再回来,说不定就不要我抱了。”   裴倾眼一抬,看见新进电梯的男人,手指轻轻蜷起。鹿霜没抬头,觑到进来的高大身影下意识往旁让出空间。   小囡囡刚洗澡,全身香香软软。人也特有精神,一双小手胡乱挥舞。鹿霜笨拙笼住她,未料小囡囡向左一带,细嫩的手指登时勾住旁人的西装扣眼里。   “不好意思。”鹿霜未看人忙道歉,轻手抓住小囡囡的手指想让她松手,“囡囡,快,松手。”   小屁孩抓握能力一流,加之鹿霜怕弄折她的手指,不敢使劲,一时进退两难。   忽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斜插过来,扣在鹿霜手上。从外看,似将她和孩子的手全部包裹。   略显粗糙的指腹蹭过手背,缓缓将孩子的手指松开。鹿霜背脊一麻,本能看过去,和那人视线撞到一处。   意料之外的两个人,沈侓川和袁宇。   大半年未见,他深邃的眉眼一如雪峰冷峻,情绪裹挟得更为严密,令人无从捉摸。   叮,电梯门开。   有老婆婆走进来,嘟嘟囔囔道:“哟,这孩子长得真俊!啧啧,难怪,小夫妻就挺好看,有福气啊!”   跟着她的女人笑说:“这是遗传好啊,您怎就没遗传点好的给我?”   两人嘀嘀咕咕开始掰扯起家族长相。   小囡囡被人抢走玩具,嘴巴一咧,细细的哭嗓随即叫起来。   鹿霜让哭声惊得回神,意识到老人和女儿是在说自己与沈侓川,手猛地一缩,托住小囡囡后背,轻声哄起小囡囡。裴倾眼神一闪,伸手虚握住她的肩头。另一手抚摸小囡囡的脑袋。   鹿霜无法忽视男人周身散发的威压和冷意,默认了裴倾的解围。小囡囡感知到善意的气息,叫了两嗓子,渐渐偃旗息鼓,乖巧地蠕嗫起嘴唇。   电梯里仅有老人和女人高高低低的絮叨声,空间后半部分仿佛灌入了刺骨的冰渣,连呼吸也一并冻住。   女人向后瞟了一眼。身后四个人泾渭分明分成两拨。抱孩子的漂亮姑娘,靠着柔眼温和的男人,而那位高个男人长得挺好看,就是没一点亲和力,人鬼难近,哪里像孩子爸爸。   电梯里冷气真足,女人回头,缩了缩后颈。   叮,电梯门开。   鹿霜裴倾和老人们一起走出电梯,关门前都没回头多看身后一眼。   电梯瞬时空荡荡,沈侓川捕捉到一抹萦绕于繁杂气味之外的清新柚子香,是鹿霜爱用的一款香水。   鹿霜极度恋旧,只要那份旧物代表着美好和快乐,就能始终如一的选择它。   不过,在这味道之上,似乎还染了些其它气息。   沈侓川眼前闪过裴倾自然亲昵的举动,下颌微微仰起,绷出一弧流畅的线条。   小狐狸舍弃他的烙印,归于山林,本该是自由的。   但真到这一刻,目睹小狐狸靠近其它东西,沉寂已久的巨兽敏锐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恍惚间有要噬人的冲动。   沈侓川垂下浓密的睫羽,眸底的戾气稍纵即逝。   中午,小敏吃了护工端来的清淡汤水,要陪孩子休息,让鹿霜和裴倾一起去外头吃饭。   两人在医院附近找了家川菜馆,裴倾贴心给她点了辣子鸡和水煮鱼。等菜的间隙,鹿霜把小宝宝的图片,加上一些可爱的贴纸,发在朋友圈。顺便和裴倾分享小宝宝的好玩瞬间。   裴倾为配合她的角度,向里探了半边身体,两人并头挨在一起,看着就像一对亲密无间的情侣。   无人看到窗外一台卡宴一闪而过。   温馨第一个给她发的图点赞,马上让她今晚出去聚一聚。鹿霜回复完消息,喝了小半杯水,对裴倾说:“养孩子真难,我以前还是想得太轻松了。”   裴倾重新为她倒上茶水。   【我以后也会时常来看她。】   鹿霜立刻想到他对小孩子特殊的魅力,感慨道:“我小时候见到你也不会哭,小囡囡也一样。好神奇,这算是隐藏技能吗?”   裴倾失笑,帮着服务员把菜摆好,意有所指:【因为你和她都是小囡囡。】   云梦镇上,一起长大的夫妻,男的也会叫女的囡囡,意味着从小到大的守护。   圣诞节后,裴倾仍旧和以前一样同她聊些生活小事,完全不给她任何负担。鹿霜和他在一起觉得舒服,不用猜来猜去,不用小心维护。鹿霜脸上刷地一红,裴倾如此温和的人能直白撩她,效果确实很猛。   一顿饭毕,裴倾拦下一辆车,替她拉开车门。   鹿霜降下车窗,昂首盈盈笑对他:“以后,我也不会再把你当哥哥了。”   趁他愣神的功夫,鹿霜让司机开车。从后视镜里看到裴倾面露笑意,盯着出租车驶远。   叮咚,手机响起。   裴倾:【鹿霜,我喜欢你。】   鹿霜眼一热,将视线移到车窗外。   她会喜欢上裴倾的,一定可以。   温馨发的地址,不是常去的私域,而是她和周砺的婚房。今日是温馨的生日,来了不少好友。   鹿霜甫一进门已是迟到,被罚了一杯酒。温馨拎着酒杯,搂着她的脖子,带她在人群里挤了个座儿。   一屋子人各自组局,没半点束缚客气。鹿霜把礼物给她,惬意靠着沙发腿,“生日快乐啊,温馨。”   温馨鬼灵精似地贴到她肩旁,暗戳戳问:“说说,国外有没有让你想睡的人?”   鹿霜清咳几声,摇摇手,“没时间想这些。”   “哦,”温馨曲起小腿,意有所指说,“七哥现在可还是单身哦,你俩就没复合的打算?”   “不会复合了,”鹿霜肯定道,“我现在有男朋友。”   “真的?果然没看错你,”温馨比她还要兴奋,“有时间带出来一起玩。”   鹿霜应声说好,和温馨碰了一杯。周砺算很没眼力劲儿,大喇喇横到温馨左侧,故意拧了一把她的耳朵。   温馨哼了声,拨开他的手,下巴一抬,对鹿霜说去拿吃的,起身拍屁股跑了。   鹿霜取笑问:“吵架了?”   “嗨,我俩的必备节目,”周砺随意耸肩,“怎么,这么快就有新男朋友了,谁啊?我认识吗?”   “认识,”鹿霜点头,吐出两个字,“裴倾。”   周砺欲言又止,杯子端起来,又放下去,“行吧,你自己过得开心就行。”   “你们呢,还好吗?”   “挺好呀,没事就和她吵吵架,”周砺掩下打探的神色,佯装随意说,“去年圣诞你见过七哥没有?”   鹿霜:“我和他哪有机会见面。”   周砺双手撑在茶几上,轻声说:“沈老夫人就那时候去世的,圣诞那天,我没找着七哥的人,还以为,他找你去了。”   那位精致寡言的老太太去世了?鹿霜眼眸略暗。   周砺自顾自说:“算起来,沈老太太是唯一帮过七哥的人。”   有人更换了歌单,环绕音响流淌着一首陌生的西班牙语歌,听得人凭空有些心堵。温馨叫着干嘛听这个,来个喜庆点的。那人立刻蹦跶过去,换了《好日子》。   鹿霜一闪神,不再接他的话头。周砺挠挠头发,胳膊一紧,温馨横眉瞪着他,将他拉到卧室,带着薄怒问:“你干嘛一直和鹿霜说七哥的事?”   “有什么不能说?我还能和你说我和七哥的事呢!”   “少贫嘴,”温馨揪住他的领带,“人家现在有男朋友,七哥想干嘛?强取豪夺,想拆人家正牌CP?”   “胡说八道,”周砺啧了声,“七哥要真想把鹿霜抢回来,还用得着借我的口,到鹿霜这儿卖惨?再说了,”他抓住温馨的手,贴到脸颊上,“你觉得七哥是会被情所困的人?”   温馨乜他一眼,“怎么可能,我就没见过比七哥还要冷酷无情的男人。”   “对呀,”周砺讪笑,“所以呢,藕断丝连,恋恋不忘这种事,发生在谁那儿都有可能,独独不可能发生在七哥身上。”   生日小聚玩到凌晨两点,大伙喝得酩酊大醉,在各处歪七扭八窝成一团。鹿霜揉着惺忪醉眼,扶着桌沿起身去洗手间。   很好,浴缸和马桶上都有人占领。   这么一闹,醉意减了几分。打开手机一瞧,有几条裴倾的未读信息,最近一条就在刚刚。   她打了行字发过去,对面很快回复:【我来接你。】   鹿霜看着这儿横七竖八的人,满地玻璃纸屑和瓶子,给裴倾发了定位。   她在楼下醒了会酒,蹲在地上迷迷糊糊瞧着前方忽闪忽闪的火星。   是萤火虫吗?鹿霜蹙起眉头,晃着身子站起来,正要过去一探究竟,一束车灯远远射到脚下。呼啦一声,车子停到路边,裴倾下车接过她的包,一手托住她的肘弯。   鹿霜口齿不清说:“我酒都醒得差不多了,真没事。”   【好,是我不放心你,上车。】   鹿霜虎着脸瞪他,“不信?那我们比赛跑步,看谁能第一个跑回家。”   裴倾牵过她的手,单手示意:【不跑步,我们有飞船。】   “飞船?”鹿霜歪着脑袋,水零零的眸子氤氲着勾人的波光。   裴倾喉结滚了滚,像哄小孩一样把她骗上车,拍拍座椅,示意司机开车。   红白相间的出租车方一驶出,后方一辆黑色卡宴缓缓开动,如同一只蛰伏在黑暗里的野兽,追寻猎物的踪迹。   醉酒后的鹿霜介于半梦半醒间,知道身边的人是裴倾,大着舌头也要和他聊童年的趣事。下车后,裴倾送她进小区,搭电梯上了十楼,指指锁眼的位置。   鹿霜垂着脑袋,似快要睡着,打了个呵欠将门锁解开。   她闹够了,沾枕便睡。裴倾替她掖好被子,去厨房用锅装了米和水,把煮粥时间定在三小时后。   做完这些,他望了眼鹿霜,随后关门下楼。走出楼栋大门,角落停着的黑色车身晃过一张虚白的脸。   沈侓川没下车,裴倾隔着车前玻璃同他静静对视。倏尔,车灯亮起,沈侓川踩下油门,驶离小区。 第42章   办公室里沉寂了许久, 满屋子面面相觑,最后把目光投向袁宇。袁宇更是莫名,他难道和大家伙不是一样,完全不知道大老板怎么突然不说话?   这次董事会议事关沈氏新产业, 非常重要。沈侓川听完几个提案后, 便完全不发一言。眉宇间如染了寒霜, 谁也不敢虎着胆子去问。   会议一结束, 大伙纷纷如解禁的鱼游到外间, 大口呼气。   袁宇随沈侓川回到办公室,将手里的资料递给他签字。沈侓川扫了一眼, 掀眸睨他。袁宇赶紧解释说:“文件律师刚递来的, 老夫人特地叮嘱过这部分财产要在她过世半年后, 才能赠予裴倾先生。事先, 也交代过张律师不许声张这件事。”   沈侓川垂眼签了字,倏尔问:“裴倾目前在林老爷子那儿?”   “是。”   沈侓川指尖敲了敲,语意不明说;“苏家奶奶不是也好这个么,帮他再找点活。”   袁宇心下吃惊, 面上没敢表露, “好,我让人去联系。”   “另外, ”沈侓川目光浅浅, “去谈她隔壁那栋别墅, 尽快买下来。”   这个“她”指代的是谁,不言而喻。袁宇不由咋舌, 不是说好不插手鹿小姐的生活, 这是?   “这周五给您答复。”   “麦洛欧卖画太慢了点, 找人, ”沈侓川揉揉眉心,倏尔烦躁地丢开钢笔,“算了,你先出去吧。”   袁宇敛神,拿着文件走出办公室。   沈侓川将笔放回抽屉,余光睇到抽屉底下的糖盒。脑海里不断闪现着鹿霜和裴倾相携出现在他面前的场景。   从淤泥里爬出来的人,会更在意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但凡被人夺走,便会滋生出恶劣的破坏欲和独占欲。   他从来只重结果,不在意过程。有那么一瞬,强烈的占有欲贸然作祟,催使他想用点手段把人抢回来。   只是,一想到那天,小狐狸隔着电话对他说,“不要来干涉我的生活”,一切欲!望便索然无味。   沈侓川淡下神色。   鹿霜虽和裴倾已算正式进入恋爱关系,不过由于是异国恋,一时体会感不强。两人没法通过电话沟通,只能发信息,或者视频。临近交换期结束,裴倾贴心地让她把所有精力放在学习上,其它的他可以等。   到六月,炎夏仲暑,裴倾在微信里说自己将马上能再次出国看她。鹿霜为此准备了好一阵,想把他带到些有趣好玩的地方逛上一圈。   六月末,鹿霜考完最后一门考试,却得知裴倾不能来了。雇主家出现变故,他没法走开。   裴倾歉意十足,鹿霜笑着安慰他没事,反正没几个月她就将回国,以后多的是机会。   八月最后一个星期,鹿霜告别同学和室友,启程回国。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林烟。   林烟是北城人,回国前极为潇洒地同许立分手。下飞机的第二天就被家里人催促相亲,鹿霜一边听她吐槽相亲对象,一边拿着手摇铃逗小囡囡。   小敏最近重感冒,精神不济。小囡囡也非常不凑巧,长了湿疹,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鹿霜来小敏租的房子这儿看了眼,想着最近不忙,偶尔会来帮她照顾孩子。   裴倾下班后也会过来,给两人带晚饭。吃了晚饭,再由裴倾把鹿霜送回去。   小囡囡的湿疹有所好转,小敏不好意思再麻烦鹿霜。鹿霜不等她提,便主动说明天有事,可能来不了了。   小敏正要说话,被一通电话打断。她接起来听了半分钟,脸色一白,倏尔转青。随即气愤冲那头说道:“你别妄想,我死都不会答应你!”   鹿霜和裴倾对视一眼,齐齐望向她。   人一生病,若是有人关心,便会极为脆弱敏感。小敏这一下便抵不住了,眼泪簌簌地掉,三两下把事情经过倒出来。   原来这一个多月来,之前诓骗她的男同学再次出现。那混蛋从学校消失后,出了一场意外,导致再也无法生育。得知小敏产有一女后,竟然后厚脸皮地贴上来,想要和小敏重归旧好。   小敏抹着眼泪,说:“他想都不要想,我再看他一眼,就把眼睛用针戳瞎算了。”   鹿霜思忖片刻,问:“他知道你在这吗?”   “不知道,”小敏摇头,“我谁都没说,而且他那么胆小窝囊,也不敢来北城把我怎么样。”   听她这么一说,鹿霜放下心。   吃完饭,裴倾送鹿霜回家。两人出了地铁口,鹿霜带着他沿着河岸往小区走。   晚霞漫天,清风拂面,河岸两边有许多成双成对出来散步的男男女女。鹿霜被裴倾牵着手,脚下走得极慢。   她兴味十足地和裴倾讨论小时候,因为贪玩差些落水的事。在外人面前,裴倾很少用手语,鹿霜说什么,他都只是含笑看着她。   看着眼前的女孩十分努力地分享着喜悦,迁就自己的缺陷,裴倾不免心生黯然。他很想象小时候一样,让鹿霜无所顾忌地向前。   两人走到楼下,鹿霜朝他摆摆手,裴倾手上一紧,将她拉回身前。鹿霜笑眼看他,“还有事?”   裴倾握住她的肘弯,眸中温柔的爱意能将人轻易溺毙其中。   看着眼前人近在咫尺的脸庞,鹿霜心下对将要发生的事全然不意外。她浅下呼吸,很是配合地不发一言,待裴倾吻下来时,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裴倾仿佛正在触碰一朵娇嫩的铃兰花苞,小心而爱惜。这个吻很短,很轻,两人的唇一触即离。   鹿霜缓缓睁眼,两人视线缠到一处,倒是裴倾率先红了耳根。   她走到楼道口,止住脚步,然后回身跑到裴倾身边,垫脚在他脸侧亲了一下。   “这是回礼。”她说完,眯起笑眼,返身走进电梯。   这就是她所期盼的平静舒适的生活,知道眼前人的对她的每一分爱意,不用去猜,去怀疑。   夜里,鹿霜睡得朦胧间,电话铃声促然响起。她半阖着眼睁开,一听那头微弱的呼救声,当即坐起身,“小敏?小敏,你怎么了?”   她随手抓了件外套,连鞋都来不及就去打车。为防有意外,第一时间打了120。到小敏家楼下,120恰巧下楼,小囡囡被医护人员抱在怀里,嚎哭声听得人心如刀绞。   鹿霜上前表明身份,立即随120去往医院。   小敏半夜起床给小囡囡喂奶,因高热出现昏厥。鹿霜抱着小囡囡守在她病床旁,待一切事毕后,才想起来给裴倾打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通了没人接。鹿霜记起他晚上回去工作时,会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当下挂断电话。   出门太急,什么都没拿。鹿霜抱着孩子去便利店买奶粉和尿不湿,好容易把孩子哄睡,或许是母女连心,中途时不时会哭啼几声。   一晚上过去,她一点没敢闭眼,专门看着小囡囡。   翌日,医生过来告诉她,需要去补交一部分费用。鹿霜拿上手机,抱着孩子下楼缴费。   鹿霜在自助机上缴费后,绕到街边去买了早点。拎回去的路上,忽然有人跑上来拍拍她的肩。   “你是鹿老板的闺女吧?”   鹿霜看向来人,对方长相普通,皮肤黄黑,眼珠子乱抓,透着一股子鬼祟。她疏离隔开,“您认错人了。”   “就是你!”对方脚步咬上她,“哎哟,这么多年不见,孩子都这么大了!叫啥名啊,你妈呢?听说你妈给人家当小老婆去了?”   鹿霜脚下加快,对方快步走到她前方,拦住她的去路。   “这孩子,和你长得不像啊,哟,和我一哥们儿倒很像!”   他鬼祟的眉眼兀地精光闪闪,冲一旁的灌木丛后招手,吆喝道:“老江,你看,这是不是你们家的种?”   随着这一声,灌木丛后立即蹦出个矮个老男人。两人一前一后将鹿霜夹在中间,他上前不由分手伸手便来抢鹿霜手里的孩子,“这就是老子的孙女,看,和他爸一样的三只耳朵。”   小囡囡耳朵前有一个小肉球,像是第三只耳朵,小敏提过应该是来自遗传。鹿霜暗暗心惊,猜测自己可能碰到孩子生父家里人了。   她四周环视,提高声音,“你们两个谁呀,光天化日敢抢我家的孩子!”   老男人肆无忌惮伸手不给她跑的机会,“明明是你这个女人抢我家的孙女,报警我都不怕,医院就在这儿,有本事跟老子一起去验血,看看这到底是谁的种。”   此时还没什么路人,根本无法呼救。鹿霜护着孩子,后退几步,手里悄悄划开手机,“报警就报警,看看你们,啊!”   话音未落,黄黑皮男人突然神色一黑,不管不顾地钳住鹿霜的肩头,一手去扯鹿霜的手腕,“老江,还废什么话,把孩子先抱回去!”   鹿霜被两人狠狠一推,跌在地上,却死也不敢放开抱孩子的手。她刚要开口叫人,老男人上来一把捂住她的口鼻。   鹿霜一夜身心俱疲,此时只能竭尽全力保护孩子不被抢走。老男人嚣张至极,直接要来扯鹿霜的衣服,逼迫她放手。   鹿霜大声叫人,试图有人经过。眼看着老男人一巴掌即将落下,她眼一闭,将孩子护在身下。   预想中的巴掌没有人,她听到一声钝响,似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抬眼一看,老男人竟滚落在地,痛苦地躺在草地哀嚎。鹿霜目光一转,撞上沈侓川的背影。   他周身释放出的一股无法压制的戾气,不等老男人起身,一拳对着他的腹部狠狠砸下。   这副噬人的模样,鹿霜不由震惊。无意间余光觑到鬼祟的黄皮男人,立时大喊:“小心身后!”   可还是晚了,那人握了刀,沈侓川抬臂一格挡,刀刃登时将他小臂划拉出道深深的血口。   沈侓川看也不看,竟然直接用那只手顺势勒住男人脖颈,将他用力往后一掼。   不等他再次重拳出击,闻讯的保安终于姗姗来迟。   沈侓川疾步走到鹿霜身旁,一手托住小囡囡,一手护住她的后腰,“能起来吗?”   鹿霜点点头,缓缓起身,确认孩子安全无恙后,视线定在他小臂上。结白的衬衣此时已被鲜血洇湿,刺眼的红色赫然醒目,有愈发扩大的趋势。   沈侓川脸色那抹狠厉已悄然消褪,仍是那冷凛寡淡的神情。   鹿霜干声说,“你的手,要赶紧去处理一下。”   血流在他腕骨处凝成珠,开始往下淌,砸到地上。不用看也知,刀口一定很深,需要尽早消毒止血。   沈侓川浅浅扫了眼,捕捉到她脸上的忧色。随即垂下睫羽,低声问:“很严重吗?” 第43章   沈侓川问完话拿双黑漆漆的眼, 一瞬不瞬锁住鹿霜,让她完全无法藏匿脸上的惊讶和紧张。   小囡囡受到惊吓,细声哭了一嗓子。鹿霜趁机避开他的视线,将目光定在他喉结处, “你跟我来。”   鹿霜走了两步, 发现沈侓川站在原地没动。   保安们制服两个男人, 立即报警, 有人竟然认出沈侓川, 哈着腰过来表示一定把那两人立刻送到派出所。沈侓川如山峭上孤傲的鹤,冷着脸一言不发。保安举着对讲仪让人送轮椅过来。   鹿霜撇去异样的心情, 肩头放轻松。   是了, 沈侓川哪里用得着和她去急诊挤。   心头刚一落定, 沈侓川侧身不知和保安浅声说了句什么, 直接走到鹿霜面前,“怎么不走了,去哪?”   鹿霜怔了一下,带他左拐进了急诊通道。   沈侓川小手臂被划了一条近十来厘米的血口, 伤口异常深。医生缝合之后, 自然对鹿霜交代道:“这段时间不要碰水,辛辣的东西少吃, 烟酒也别沾。”   说着好言劝道:“夫妻吵吵闹闹总是有的, 犯不着动刀动枪。看你们也是读过书的,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鹿霜有些懵,从窗户的玻璃上, 看到自己一头凌乱卷发, 怀里抱着个眼鼻曲红的奶娃娃。配合她和沈侓川诡异无声的气氛, 可不就像是刚干过架的小夫妻。   她张嘴欲解释, 医生忙着下一位病人,转身便去了里间。   沈侓川唇角浅浅勾起,复而极快消失。   鹿霜抬眼,瞧他半只衣袖都被裁掉,仍还是疏离浅淡的模样。   “刚才,谢谢你。医药费和后续的调理费,我会转给你。”   沈侓川抬起手,随意瞟了眼小臂。   鹿霜猜他会说出使人难堪的话,轻声说:“我会按你的标准来。”   沈侓川挑起眉尾,淡下声音,“我怎么不知道我的标准,你定下的?”   鹿霜被噎,她只是表明自己不会随便给几千块来感谢。而是按他从前那些吃穿用度的价格标准,来进行赔偿。   她抿直唇线,正要解释,门外进来一个人。   裴倾焦急赶来,一下冲到鹿霜面前,握住她的肩,视线将她上下细细打量,没放过任何一丝漏处。   鹿霜软下声音,露出嫣然笑脸,“我和小囡囡都没事,你不要着急。”   裴倾忽然把鹿霜和孩子往里一圈,紧紧抱住。鹿霜晃了晃眼,低声在他耳边说:“有人在呢。”   裴倾这时才分心看床上坐着的人,男人从刚才便沉默不语,此时对裴倾连个眼神也没有。   鹿霜拉拉裴倾的手,说:“是沈先生救了我和囡囡。”   听到她的解释,沈侓川倏尔掀眸看来。   对面旁若无人半拥着的男女,中间夹了哼唧唧的婴儿,倒像真是什么幸福的一家三口,莫名刺眼。   裴倾敛神,对沈侓川真诚鞠了一躬。在手机上打出一行字,递过去。   【谢谢您,我和霜霜一定会好好补偿您。】   又来个补偿?   还真是心有灵犀。   沈侓川唇角挑起一抹极浅的笑意,眸光投向鹿霜,语气疏淡平静,“好,就按我的标准来。”   鹿霜闻言点头,以为他既然已答应补偿,只要多花钱来弥补,肯定不会有问题。至于,沈侓川过来救人的原因,她忽略过去。毕竟那种情况,任谁都会伸出援助之手吧。   只是她实在想得有些简单,袁宇停完车闻讯赶来后,沈侓川的态度便判若两人,完全公事公办的状态,什么都让袁宇转达。   “他要住院?”她微微瞪眼。   “对,”袁宇抵唇咳了声,“吴教授建议沈先生做个详细检查,为保证这段时间伤口不感染,尽量住院,直至伤口完全愈合。”   鹿霜:医生当时可不是这么和我建议的。   她没有反驳,吴教授是外科一把手,想到沈侓川矜贵的身价,住院也情有可原。何况他还救了自己,总要拿出点补偿的诚意来。   鹿霜应道:“好,那我先去办理住院。”   袁宇咽了咽口水,出声叫住她,“鹿小姐,沈先生交代,这段时间,由您亲自照顾他。”   裴倾皱皱眉,在手机上打字:【抱歉,她这段时间休息不足,可能没法专心看护病人。不如我来吧,我也有照顾病人的经验。】   袁宇看完,温和笑了下,似是好奇问:“裴先生明天不是要和吴老先生去羊城,方便吗?”   裴倾目露难色,鹿霜拉了拉他的手,“不用耽误你的工作,我最近不忙,不用担心。”   袁宇一锤定音,“那麻烦鹿小姐现在为沈先生办理住院,明早九点半,沈先生要做个心电图,您可能得提前过来。”   “好,我知道了。”鹿霜答应下来,转身对裴倾说:“你忙着赶过来,还没吃饭吧?”   袁宇冷不丁想到,他家大老板今早好像没吃早餐就出门了,现在是不是也该饿了?   鹿霜把孩子送到小敏那儿喂奶,转到大厅缴费。   沈侓川住的是VIP病房,费用贵到离谱。需要花钱的地方,可不止这么一项,是人看了都会肉疼的程度。   缴费后,两人去吃饭。裴倾把自己的银行卡交给鹿霜,将密码发到她手机上。鹿霜想也不想拒绝,见他不肯,便偷偷在他耳边说了自己大概的存款。   “我不至于连这笔钱都出不了,你呀,好好把卡收回去吧。”   裴倾手指一紧,仍是固执要把卡放在她那儿。鹿霜妥协道:“那,你的卡放我这里,算我帮你保管。如果要用的时候,一定记得找我拿哦。”   裴倾抚了下她的脸颊,弯唇无声笑了一下。鹿霜摇摇他的手,像是在和大哥哥撒娇一样。裴倾不由晃神,伸手抱住她,唇在她眼皮上,珍而重之地亲了亲。   从上俯视,恍如一对热恋期的小情侣,躲在树影后甜蜜拥吻。   袁宇回到病房,看见自家老板站在窗前,双眼冷凝着窗外风光,仿佛楼下有什么碍了他的眼。   袁宇急忙把刚才确认的检查时间告知沈侓川。末了,说:“鹿小姐对安排没有任何异议,非常配合。”   袁宇久久等不到回应,望见大老板脸色阴沉,紧绷的小臂似乎又有伤口崩裂的趋势。   袁宇低头,看到张姨的短信,对沈侓川说:“您一上午没吃东西,张姨给您送了吃的过来。”   沈侓川垂下眼,倏尔说:“没胃口,让她想办法。”   袁宇脑子一时间卡顿,十秒后反应过来,老板口中的“她”,不是张姨,而是鹿小姐。   鹿霜饭还没吃完,便接到袁宇电话。听完对面的要求后,她干脆答应。连袁宇都惊诧她不假思索的速度。   挂掉电话,裴倾神色不太自然望着她。   【是袁助理?】   鹿霜点点头,“沈侓川还没吃饭,待会得帮他带一份回去。”   鹿霜脸上坦然,一点都没有隐瞒他的意思。裴倾抽手放在桌下,有些紧张地蜷起来。   【我帮你送去吧。】   鹿霜想了想,说:“算了,还是我去吧。沈侓川毕竟是救我受伤的,既然都答应他了,那就做到底。我不想欠他太多。”   鹿霜骗不了自己,她和沈侓川一起时,一直处于实际获利方,两人在金钱上完全无法对等。如果今天能替沈侓川挡一刀,还清所有欠债,她一定会当仁不让。   可惜不仅没有,反而还越欠越多,她总会觉得自己比他低一头。   这种若有似无的纠葛,她实在介意。   两人应该断得清楚明白才行。   现在,索性能还一点是一点。   早晚都有还完的一天。   她给沈侓川常去的一家私厨订餐,对方说不接受即时订餐。鹿霜话锋一转,直接用了沈侓川的名义,对方立马态度陡转,还附加了配送服务。   裴倾下午有重要工作,鹿霜让他一个人先走,自己在楼下等到私厨把吃的送过来。   十分钟后,她拎着纸盒乘电梯上楼。   “咚咚咚。”她轻叩房门。   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鹿霜推门,看见沈侓川换了件睡衣,正坐在单人沙发上单手敲电脑。她将食盒放在茶几上,“你吃饭吧,我明天再来。”   沈侓川撩起眼皮,淡淡扫了眼纸盒,一眼看出食物来源,鼻腔微不可见地嗤了声。   “拿走。”   “为什么不吃?”鹿霜下意识问。   沈侓川无声斜睨她一眼,鹿霜妥协,把纸袋里的食物摊开,“都是按医生要求点的,保证不会有问题。”   沈侓川凝眸片刻,放下电脑,轻抬了下右手。想到什么,又换成没受伤的左手。左手生疏捏起筷子,随意夹了一块肉丁,咽下后拧眉,丢开筷子。   “太咸。”   鹿霜坐到一边,将清淡点的菜换过去。沈侓川尝了一口,“太甜。”   鹿霜暗暗腹诽,以前也没见着这么挑剔。沈老夫人那儿的无盐菜肴,还有她做的怪味料理,不都能面色如常咽下去。近一年不见,人的转变未免也太大了。   当她再次打算换时,沈侓川放下筷子,浅声说:“鹿霜,我不是试菜员。”   鹿霜脸上一烫,“如果你有想吃的餐厅,可以告诉我。或者,我帮你去四合院取餐。”   沈侓川扫她一眼,“这就是你的诚意?”   “那你想怎么办?”   “你来做。”   鹿霜闻言讶然盯着他,要不是见识过他寡情冷性的模样,这一刻,她说不定会误以为沈侓川对她余情未了。 第44章   会不会做, 和做得好不好吃是两回事。鹿霜手搭着纸盒,轻轻点了点,对沈侓川客气笑了下,“我厨艺不好, 不适合你的口味。”   “没进步么?”沈侓川低声嘀咕一句, 眼眸闪过一丝笑意, “适不适合是我说了算。”   鹿霜怀疑他是故意的, 明知道自己做饭难吃, 还要报复性地提这种要求。刚要反驳,记起他救过自己, 怒意小火苗便恹恹熄灭。   算了, 当是自己还人情了。   鹿霜以为只要自己在家把饭做好, 带到医院来便好。未想沈侓川的意思, 是在病房配套的厨房里做。她只用把需要的食材告诉袁宇,次日直接过来做就行。   面对冰箱满满当当的新鲜蔬菜,肉和海鲜,袁宇贴心提醒, “鹿小姐要是还是其它需要的, 我现在去买。”   鹿霜的目光从冰箱移到客厅的沈侓川身上,又移到袁宇这儿, 问:“我看起来像会处理这些东西?”   在国内她的生活有苏月严格控制, 大不了还有学校食堂, 在国外除了食堂,她只精通了一门包饺子。别的普通家常菜, 她全部够呛。   冰箱里的这些东西给她处理, 无异于暴殄天物。   袁宇愣了下, 随即说:“食材管够, 总会做出一份能吃的。这是沈先生的原话。”   这是让她来厨房进修了?鹿霜拿起围裙系上,袁宇则去客厅和沈侓川讨论工作上的事。   鹿霜对着眼花缭乱的食材,下手无门。打开手机上网搜了几个食谱,决定依葫芦画瓢。   很快确定好菜单,有菜有汤,还是荤素搭配。   她将手机直立在一边,每做一个步骤都要去再看下一步。   沈侓川走到门口便看到鹿霜像试验台前,手忙脚乱的小魔女一样。眼神专注,握调料的手,偶尔还会冷不丁抖一下。   胡椒粉似乎撒多了。   他斜倚着门框,凝眸盯着鹿霜纤细的背影。小火熬煮的汤,香气四溢,很快充盈整间厨房。她做菜不行,煲汤的手艺倒有非常大的进步。   沈侓川眼神暗了暗。   很久前,这个女孩也曾在厨房认真细心地为他准备晚餐。可惜上次,他错过了。这一次,当他再看时,她已经属于别人了。   “嘶。”手指不小心触到滚烫的锅沿,鹿霜倒吸一口凉气。   还没反应过来,一只大手轻力握住她的手指,将她的手带到水龙头底下。清凉的水流过手指,痛感顿时没那么强烈。   鹿霜刚开口,发现自己被沈侓川半围着贴近中岛台,自觉抽手避到一边。沈侓川闪了闪神,关掉水,拿纸巾擦手,仿佛刚才只不过是帮她处理烫到手指而已。   鹿霜将湿漉漉的手背到身后,“可以吃饭了。”   说完,她准备端菜,见沈侓川已主动自给自足。鹿霜解下围裙,站到餐桌边,“你慢慢吃,我回去了。”   她觉得沈侓川不过是在故意折腾她,不会真正吃这些饭菜。谁想沈侓川扬眉,抱臂靠着椅背,“我待会有检查。”   “我记得,检查前我会再来。”   沈侓川的脸色肉眼可见浅下来,“坐下,吃饭。”   鹿霜动动嘴唇,他提醒道:“这也是‘标准’的一部分。”   吃就吃,反正再难吃,也不会难吃到毒死自己。鹿霜放下包,拉开椅子坐下。两人相对无言,竟然一同将筷子伸向那盘看着卖相最佳的红烧排骨。   鹿霜率先转换目标,夹了另一块。   这次似乎超常发挥,还算不错,就是有点偏甜,炖得不够烂,不易咬烂。   她不免去注意对面的人,沈侓川吃相极好,加上五官加持,看着确实赏心悦目。   一道视线撞上来,鹿霜镇定回望过去。   沈侓川:“比以前有进步。”   鹿霜捏紧筷子,虚声嘀咕,“谁要你的评价了。”   这顿饭比想象中好,能勉强下肚,尚算及格。   检查时间换到了下午,鹿霜趁着他做检查的功夫,到走廊回复裴倾的信息。   “鹿小姐,”袁宇走近前,强力掩饰掉面上尴尬,递给她一张薄纸,“这是食材的□□。”   □□上的数字让人窒息,鹿霜瞳孔放大,惊讶愣住,足足用了半分钟平复心情。   心理准备好像不太充足呀,哪怕再叠加一个鹿霜,按这么耗下去,那也得砍掉半身血。   鹿霜咽了口唾沫,压下咕咕冒泡的激烈情绪,拍拍袁宇的肩膀,“以后我要用什么材料一定会提前告诉你,其它没用的东西,可以先不买。”   袁宇觉得,鹿小姐绝对想的是,但凡这病房里换个人,她都会觉得对方是在故意是在讹人,是在碰瓷。   袁宇想到只有自己才知的某些私密,欲言又止。   老板的事,不需要他来多此一举。   鹿霜收好□□,开始频频盯着走廊。袁宇见状,问:“鹿小姐在看谁?”   “我男朋友马上来接我,”鹿霜弯弯唇角,“沈先生做心电图也没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就先走了。”   话落,袁宇看到裴倾出现在转角。   鹿霜见到他,笑靥如花,眼睛里闪现着跳动的喜悦。她早拿了包,冲袁宇挥挥手,小步跑到裴倾面前,亲昵地牵起裴倾的手。两人相携离开,背影消失在转角。   袁宇咕哝道:“看起来很登对呀。”   侧面暗了下来,他转脸一看,沈侓川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门边。袁宇大气都不敢出,心有余悸回忆自己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沈侓川收回视线,周身阴沉。   周砺来时,他已恢复如常。   “我刚上楼好像看见鹿霜和裴倾了,”周砺挑了个苹果,咔嚓咬下一口,“一个背着一个,小两口可真甜。看来鹿霜终于从你这儿走出去了,枉我还担心她吊死在你这棵树上。”   沈侓川面无表情看书,视线未动。   周砺再一口咬掉半拉苹果,含糊问:“七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沈侓川浅浅撩起眼皮。   周砺咽下苹果,坐直身体,“你真得一点也不介意鹿霜和别人在一起?”   鹿霜在医院不小心崴了脚,好在没肿,痛感也不强。裴倾背着她往外走时,路人纷纷看过来。   她红着脸,挣扎落地,连声说:“我能跑,你看,我真得能跑。”   她拉着裴倾往外赶,打了辆车坐上去。   此时是下班高峰期,路上堵车的长龙一眼望不到头。鹿霜知道有条路线比这儿近,请司机调转方向。   车子沿着小巷一路穿过去,顺着西直走,没多久穿到北区。车窗外的景物一晃而过,鹿霜觑到一晃而过的建筑,下意识“咦”了声,扭头看过去。   司机当她有兴趣,格外热情介绍:“小姐也是从网上看得新闻吧。”   “什么新闻?”   “时+艺术馆改制呀,”司机讲起八卦来一口气不带歇,“一年前这儿重建后,就改成了私人馆,一般人都不让进。听说里头专门用来放这个大老板的藏品,各个都价值千万。我叔叔的同学他舅舅的老丈人,就在这艺术馆施工。他说那里头建得和皇宫一样,有一面墙是用整块的玉雕成的,还有楠木做的画框。”   鹿霜怔了下,难道沈侓川把艺术馆改成了个人私藏馆?听这浮夸的描述,怎么就不太像他的风格呢?   许是鹿霜脸上的怀疑太过明显,司机加足马力补充:“您可别不信,那里头安装的防盗系统,比银行还要先进。就是飞进只苍蝇,都能三秒内抓出来。连所有门窗的玻璃都是防盗的。防得这么严实,藏得画估计都要上亿了吧?!”   鹿霜含笑问:“网上能说这么详细了?”   “这不都大伙说的么,”司机咧起嘴,“反正我们普通老百姓,这辈子是进不去瞧一眼了。”   这不太沈氏低调的家风,真张扬成这样,沈侓川就不会是沈侓川了。大约是网友们想象力太过丰富,人云亦云。   她的手被人捏紧,鹿霜冲裴倾一笑,“麦洛欧建议我开个人工作室,以后我就是自由从业者了。裴倾哥哥,没活干的时候,你可不要嫌弃我太黏人。”   裴倾心中一暖,知她这样说不过是在让自己安心。她不会再被沈侓川左右情绪,她现在的男朋友是他。   鹿霜要为工作室选址,粗略把北城适合的地方做了标记,列在笔记本里,认真做了优劣对比。选址要考虑成本,位置散在北城四面,一天可能看不了几个地方。   鹿霜把今天要去的地方导航出来,算了算来回的时间。   沈侓川经过时,看到她笔记本上的内容,坐回沙发,“潭水小区楼栋密集,楼体防水是业界最烂,你的那些画放进去,不出两个月就能长出霉斑。”   鹿霜闻言抬头,表情微怔。“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沈侓川静静看着她,“微博。”   鹿霜哦了一声,前段时间她有个小采访爆热。其中提到过以后的工作规划,意外的是沈侓川居然看到过这条新闻。   而沈老爷子曾经发家时的产业,就是房地产。沈侓川自然对此了若指掌。   有这么位对北城地界熟悉的大佬在,免费顾问,不问白不问。为了创业,这点别扭算什么。   鹿霜伸手点点笔记本上的几个选址,想听听他的建议。沈侓川一指摁住笔记本,将纸面拨到面前,逐一给她分析了通。   鹿霜不知自己创业还有这么复杂的流程,仅仅是选一个合适的场地,都不能随意。涉及到租赁合同,装修安排,还有各种陷阱,每一项都及时在充盈她的知识库。   半天下来,鹿霜收获颇多,遇到不懂的,便直接再问,一点也不怕不好意思。最后连脸上笑容不免都多了起来,还极为乖巧地给沈侓川倒了温水。   沈侓川捏着杯口,看她抱着笔记本坐在那儿,像求学上进的三好学生。圆圆的眼睛里满是对新知识的渴望,眸光似两簇星火,亮得灼人。   像那时望着他的眼神,又不太像。那时他们总是在彼此身体上探索,没有这么生疏和客套。   沈侓川喉结滚了滚,撤开视线喝了一口水。   鹿霜满意看着自己的笔记,真诚对他致谢,“看来这次我要先排除西区的几个位置,那下午我就去明雅公寓那儿看看。嗯,饭菜都在冰箱,你自己用微波炉热一下就行。”   杯底落在桌面发出轻响,沈侓川长指松松蜷起,“袁宇没告诉你,我下午要出去吗?”   “啊?”鹿霜摇头。   沈侓川点开一家面店,放到鹿霜面前,“走吧,我晚上要去吃这家。”   看到面店位置,鹿霜嘴角的笑一凝。   这家面店就在明雅公寓不远处。 第45章   坐到车里, 鹿霜还有些懵然。怎么就演变成两人一起出门了?   眼前人影一晃,一抹清冽沉稳的木质香抵入鼻尖。男人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带着蛊惑人心的压迫感。   沈侓川无所察觉般替她扣好安全带,利落退回。鹿霜鼻尖有些轻痒, 僵硬别开脖颈, 用手挠了挠。   手机响起来, 将暧昧消弭于无形。鹿霜看到裴倾发来的视频通话, 余光瞥到沈侓川, 思忖片刻,她划开接通。   裴倾穿了件灰色卫衣, 刚洗了头发, 发丝软软搭在额头上, 眉眼非常温和。   【今天打算去看哪?我下午有空, 能去接你。】   鹿霜估摸了个大概时间,“今天去明雅公寓那一块,四点就能看完。”   “面店五点半才开门。”一道男声忽然插过来,彰显了存在感。   视频里的裴倾明显愣了愣, 鹿霜坦然自若解释:“沈先生过去有事, 顺便载我一程。”   裴倾笑了笑,两人略过这个小小插曲, 开始说起别的话题。   沈侓川不知道裴倾说了什么, 鹿霜说话时声音轻快许多。嘀嘀咕咕的, 像无意识对着屏幕里的人撒娇一样。   沈侓川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骨节轻凸。前方斜进一辆车, 他略有些烦躁地摁响喇叭。   鹿霜吓了一跳, 察觉到一直在他边上聊天似乎有些不礼貌, 随即和裴倾结束视频。沈侓川紧绷的下颌, 终于有所缓和。   车子停在路边,鹿霜解开安全扣,“谢谢,我就在这儿下,你去吃面吧。”   她下车后,听到身后传来关门声,沈侓川抬脚跟上来。   沈侓川:“顺路。”   “哦。”   鹿霜按着门牌号,找到房东给的公寓。一扭头,发现沈侓川还在。   “你不是要去吃面?”   沈侓川斜睨她一眼,“你得去买单。”   鹿霜一口气差点没吸上来,“你先付款,我再给你。”   沈侓川冷眼瞧她,显然不乐意。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小气?鹿霜暗地白他一眼,“那我把钱先转给你,可以了吧?”   沈侓川一动不动,笑意不达眼底,“如果做不到我的标准,当初就别轻易答应。”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鹿霜放弃挣扎。爱跟就跟着吧。   房东接到电话赶来,看到两人时眼睛都亮起来,频频夸道:“你和你男朋友好般配啊,有没有考虑做个情侣账号?小熊夫妇听过吗,微博百万粉丝,就是我们远思公司推起来的。”   鹿霜忙不迭解释:“您搞错了,我们不是情侣,我们不太熟。”   房东觑到男人阴沉沉的脸庞,连声道歉,说不好意思。暗戳戳拉着鹿霜问要不要单独做个美妆博主,不会化妆都没事,公司里有化妆师......   鹿霜不动声色把话题引到租房上,房东这才大梦初醒,想起来办正事。他这次还带了房产证,给鹿霜看了一眼。房子地理位置不错,价格偏高,要租得交一年房租。   鹿霜很满意,房东撺掇她交定金,这儿想租的人特别多。她犹豫间隙,沈侓川突然问:“房主张远,是远思总经理张远吧?”   房东脸色一变,“您怎么知道?”   他淡声说,“张进在澳门赌博,输了快三千万,现在回来了?”   房东瞠目结舌。   “挺会做生意,”沈侓川唇角一勾,“趁着卖房子的功夫,就先套一笔租金。”   鹿霜出来后才知道,原来房主被扣在外头,一时回不来。房主老婆就想把这方卖掉,双方现在差不多快谈妥了。这时就有人给她出主意,要不利用这个时间差,找个冤大头来租房,还能吃一笔租金。反正她马上要出国,抓也抓不到她身上来......   租个房子还能碰到这么深的套路,一年的房租差点打水漂,鹿霜一颗积极的心险些被切碎。   走在林荫道上,小脑袋垂着,丧丧的。   沈侓川抬手,快要触及她的后脑时,蓦然止住。悄声收手插在裤兜里,“连这点挫折都接受不了?”   “才不是,”鹿霜愤而抬头,眼里火亮,“我是在总结教训,保证自己不会被骗第二次!”   她昂着脸颊,粉白的皮肤沾了点薄汗,像水洗过的蜜桃。双唇盈盈润润,微微张着,好似下一刻就能呵出清香来。透亮的光笼在她身上,犹如点亮了夜里玫瑰灯台,让人无法挪开双眼。   沈侓川眼神渐深,循着本能朝她走近。两人越来越近,鹿霜如被他的目光钉在地上。   滋滋滋,滋滋滋。   手机猛地震动起来。   鹿霜忽地回神,抓起手机一看,还没点接通,余光瞥见小道另一边,站着的裴倾。她当即迈开步子向裴倾跑去,像是要远离眼前的危险,奔向安全的港湾。   “裴倾哥哥!”她挽住裴倾的手,望着林荫道对面的危险男人,轻声对裴倾说,“待会吃饭,可能要和他一起。”   【好,】裴倾也看了眼对面的男人,【今天房子看得怎么样?】   鹿霜脸一皱,把事情经过简化一二告诉他。   三人前后走到那家百年面馆,一人点了一份招牌面食和几样小吃。沈侓川一言不发看着服务员把吃的端上来,视线总会滑到对面。   鹿霜喜欢和裴倾吃饭时,随意聊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裴倾在比划什么,沈侓川不懂。   就见着鹿霜扬起的嘴角没下来过,两个人的眼睛犹如串了一根钢丝,紧紧连在一起。   那是一个任何人都没法挤进去的小世界。   鹿霜不该用那样的眼神去看别的人。   沈侓川心口发闷,对面前的食物丝毫提不起兴趣。   鹿霜吃到一半,发现沈侓川的碗里动也没动一下,问:“你怎么不吃?”   沈侓川垂着眼睫,越发沉默。鹿霜不再管他,继续和裴倾聊接下来的事。   “吱!”凳子蹭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沈侓川兀地起身。   鹿霜:“怎么了?”   沈侓川深深看了她一眼,沉着脸离开面店。   “莫名其妙,”鹿霜嘟囔了句,将酥脆的虾饺推给裴倾,“尝这个,很好吃。”   沈侓川带上车门,烦闷地松开领带。开着车一路疾驶,耳旁萦绕的娇俏笑声半丝不见减弱。   周砺问他,七哥,你真得不介意,鹿霜和别人在一起吗?   不介意。   他说,不过一个鹿霜,哪值得费这么多心力。   周砺看着他的伤口,神色复杂感叹:可你不仅救了她,还又把她留了下来。   是啊,这一段时间,他所有的行事都过于拖泥带水。仿佛是在借着伤势,企图和鹿霜产生一丝半厘的联系。   沈侓川当然明白自己深处的私欲,他想要鹿霜再次回到身边。抢也好,利诱也好,不论过程,就看结果。   刹车忽然被踩下,他身形晃了晃。内心的本能早已比他先一步布网,接下来只要一点点慢慢蚕食掉这中间间的距离,小狐狸迟早有一天,仍会属于他。   鹿霜在选址上变得谨慎许多,这天提前去医院,完成做饭流程,洗了手准备走。沈侓川趿拉着拖鞋,神情恹恹从她身旁经过,径直拿起烟盒。   鹿霜下意识阻止,“别抽烟。”   说完,两人俱是一愣。   “没糖了。”沈侓川手指夹着眼尾,声音沉闷低哑,鼻音厚重。   鹿霜自知失言,轻描淡写说:“感冒又受伤,还拿身体不当回事,随便你。”   她取出手机瞄了眼,拎起单肩包。   沈侓川手肘支在窗台上,余光觑到楼底的男人,眼眸划过一丝戾芒。鹿霜一定不知道,裴倾对鹿霜照顾他的事,万分介怀。明明心里不愿意,面上还要扮作一切如常。   如此粉饰太平,大概是害怕又无力。   真没用。   沈侓川莫名扬起唇角,他不懂爱情,可他懂人心。这样没安全感的男人,多刺激几次,就会让这段脆弱的感情,更加摇摇欲坠。   而鹿霜,一定会忍受不了裴倾的猜忌,选择分手。   思及此,沈侓川踱步走到鹿霜身后,哑声开口,“那你说怎么办?”   “你的身体是你的事,不用问我。”鹿霜握住肩带,正了正神色,“还有,你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以后我就不会再来了。”   不会再来?沈侓川慢慢咀嚼这几个字,她总是这么急着要和他撇清关系。沈侓川疲倦地撩了撩眼皮,眼神有点恍惚,“不来了吗?挺好,以后。”   话没说完,他双眼一阖,忽然身形微晃,上身直直朝鹿霜扑了过来。鹿霜条件反射般伸手接住他,岂料沈侓川太重,两人双双跌进沙发。   鹿霜被压在他身下,压得呼吸也喘不上来,“你,起来。”   沈侓川的脸落在她肩旁,呼吸沉沉,滚热的气息比水蒸气还要烫人。鹿霜下巴蹭过他的脸颊,果然烫得灼人。   “沈侓川?”   身上的人闷闷哼了一声,努力撑开眼皮,涣散的眼神茫然圈住她,像只可怜的小狗。   鹿霜没见过他这个样子,比之高高在上的冷凛感,现在的他更具真实性,似乎是触手可及的普通人。一点矫饰也没有。   “抱歉,好困。”他皱着眉,含糊说了句,倦怠的五官往沙发里揉了揉。   “你先让一下。”   鹿霜去推他,沈侓川撑起胳膊,兀地停下来,深邃的眸光一眨不眨盯着她,“不来了吗?”   他声音很轻,鹿霜以为是错觉。沈侓川卸下冷硬的外壳,俊雅的五官多了种蛊惑人心的无害感。   她有些失神,语气失去强硬,“对,我不想和你做朋友。”   沈侓川静静垂眼,黑色的眸珠里唯有她一个人。   鹿霜无法继续承受这样旖旎的氛围,一手后撑身体,坐起来,“我们两清了,再见吧。”   “咚咚咚。”与此同时,叩门声响。鹿霜握上门把手,一只大手忽然从后压住门板。她心头一紧,转身盯着沈侓川。   沈侓川似笑非笑问:“如果,我说不可以呢?”   作者有话说:   霸总的错误追妻方式 第46章   沈侓川问完, 便看到鹿霜这只小狐狸立刻警惕起来,全身戒备。门外的叩门声再次响起,这次还有周砺的声音,似乎正和旁边的人说话。   “你来接鹿霜?”   周砺一个人的声音, 透过门板传到里面, 鹿霜拧起眉头, 想到应该是裴倾也在外面。她压低声音, 平静地盯着沈侓川, “我现在对你的游戏,没有任何兴趣。沈先生, 麻烦让开一下, 以免我男朋友误会。”   门板上的手掌纹丝未动, 沈侓川冷白的皮肤因高热浮起不正常的红晕。他眸色深暗, 鹿霜被他盯着,感觉自己是让一只嗜血的狼在暗中锁定。一旦她疏忽大意,就会被一口咬中。   沈侓川喉头滚了滚,另一只手慢慢抚上她的脸颊, 声线低哑性感, 如同过去每次厮磨时缱绻亲昵。   “为什么没兴趣,”他语中有些疑惑, 可神情却仍旧是志在必得, “鹿霜, 这次,我可以和你结婚。”   话音未落, 鹿霜轻嗤笑起来, “和你结婚难道是什么天大的恩赐?我不稀罕!”   沈侓川眸色变了变, 小狐狸有多会借他的势, 多懂利用她的外貌,没人比沈侓川更清楚。他一直以为鹿霜当初离开,是因为无法接受两人不能结婚的现实。   如今,他在谈判的条件里,加上了婚姻,为什么小狐狸却弃之如敝?   鹿霜头微微一偏,躲开他的触碰,将滋滋震动的手机拿出来,划开通话。   “我马上出来,等。”   沈侓川觑到界面上“裴倾”两个字,不受控制地出手,抽掉她的手机,直接挂断。鹿霜一团火气直往上冒,“你有病吗?”   沈侓川不屑瞟了眼门外,以一种剖析的眼光问她,“鹿霜,你不过是带着愧疚,和他在一起。难道就没发现自己根本不爱他?”   这种高高在上,冷冰冰的审判姿态,瞬时把鹿霜拉回那个渺小无能的过去。   凭什么他永远都在藐视脚下的尘埃?凭什么他认为勾勾手指,自己就会可怜兮兮跑回去?凭什么他可以云淡风轻刺透别人的内心?   鹿霜紧握拳头,竭力使自己显得冷静。   “我和裴倾的事,没必要告诉你。沈先生,以前不过是要讨好你,所以才装作对你用情至深的样子。那都是我演出来的,你不是知道吗?我最会演戏,最会骗人。合同,程慕,苏月,沈士杭,不都是利用你,才得到解决。”   沈侓川呼吸渐重,手指慢慢掐住她的下巴,“既然这么聪明,选裴倾那么没用的人,岂不是。”   “不许你这么说他!”鹿霜哑声喝止,“裴倾不是你,不会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去利用任何人。”   不过随口提了一嘴“裴倾”,她就被激怒成这个样子了?   沈侓川皮肤上的温度,愈发滚烫。   也是,当初,“裴倾”就是她心口的宝贝,自顾不暇都惦记维护。   “是吗?你了解他?”沈侓川周身溢出暴戾的气息,慢慢逼近她,“敢去试试吗,看他有没有利用你的愧。”   “沈侓川,”她抑制住轻颤的声线,“过去的自己,让我觉得恶心。你的那些游戏,见鬼去吧!”   鹿霜猛力推开他,拉开门一头冲出去。   门外的周砺和裴倾俱是吃了一惊,鹿霜望着神色焦急的裴倾,软声说:“裴倾,我们回家。”   周砺张着嘴僵直转过头,沈侓川神情阴鸷凝视着远去的二人,屋里气氛阴沉憋闷,大有狂暴风雨将至的意味。   他局促抬手抓抓后脑,打着哈哈走进去。沈侓川隐去眸里的血色,面无表情玻璃杯背过身。   周砺第一次发现自己还有词穷的时候,绞尽脑汁热场:“裴倾对鹿霜还真好哈,这包接包送的。”   周砺偷摸瞄了眼沈侓川背影,着实不懂七哥和鹿霜的氛围怎么就突然诡异起来。担心鹿霜说话哪里得罪七哥,有心帮她调解,周砺遂说:“七哥,鹿霜是女孩子。她这人单纯,胆子也小,要是刚才哪里让你生气了,不如看在过去的面子上算了。”   单纯?胆小?沈侓川垂眼,握住杯身。   周砺被她外表蒙骗,现在还一无所知。   她对裴倾不过是想弥补,现在逞强不承认,大概是恼羞成怒。   小狐狸最喜欢说谎,嘴上不曾表露,可蜷在他怀里的笑,每次情动时的失控,足以泄露出她真实的心意。甚至后来,奋不顾身帮他夺回雕像。   她真正喜欢的人,怎么可能是裴倾!   “过去的自己,让我觉得恶心。”   沈侓川微一闪神,小狐狸不过是生气了,所以才这样口不择言。   婚姻这种条件,确实不足够吸引人。轻飘飘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侓川手指收紧,小狐狸不要这个,那就再加上更重的诱惑去捕捉。   鹿霜逃也似地抓住裴倾,一口气跑到楼下花坛边。脑子里浑噩之后,迅速冷静下来,重新笑着面向他,“刚才和他吵了一架,你不要介意。以后不用来医院了,真好。”   她似乎总想把不好的情绪自己消化,一点也不愿露出来。   裴倾掩下略涩的表情,温和摇摇头,握住她的腕骨,将人圈在身前。   【没事,我不介意。】   那日之后,鹿霜便再没见过沈侓川。她忙着装修工作室,一点多余的心力都分不出来。   新找的位置,是当初帮忙买房的中介人介绍的,离家算近。鹿霜这次可是十足提防,确认无误后才付定金。一切非常顺利,鹿霜心里划过一丝异样。   来不及抓住这丝异样,装修接踵而至。这事她全程亲自监工,对每一个角落都要做到尽善尽美。施工队的一位吴姓师傅觉得小姑娘好糊弄,还想偷个懒,手下动作慢,活儿不细,私下还手脚不干净。   鹿霜有次晚走了会,将他抓了个现行。   吴师傅起初还狡辩,说自己不过是想把垃圾带出去扔了。鹿霜面不改色,去走廊角落的花盆里,拿出个摄像头。   这下他无话可说,看鹿霜准备报警,赶紧收拾东西跑了。装修公司那边说马上会派人补进来,请她不要生气,损失按合同里写的,由公司那边一力承担。   鹿霜让这人闹了一下,别的也没再多想,继续挑选地板的样式。   新来的师父踏实肯干,还很会帮雇主省钱。鹿霜对他十分满意,腾出精力到处去淘陈设。   雨季将临,空气里变得潮湿。裴倾来接鹿霜,她四肢酸得一动也不想动。两人一到家,她瘫在沙发上,手指头都懒得伸。   裴倾做好饭出来,赫然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睡梦中的人皱着眉头,不知嘟囔了句什么,不耐地侧过身。裴倾俯身,在她前额亲了亲。   鹿霜轻哼了声,蠕嗫唇皮,“困。”   女孩声音软且娇,溢出从未有过的妩媚,毫无防备任他主宰。裴倾心神俱颤,珍而重之地在她唇上亲了下。   视线下移,触到她的手掌。裴倾缓缓握住她的手,原本细长白嫩,用来握画笔的手,这段时间多了层薄薄的茧。   而且,人还瘦了一圈。为了不耽误他的工作,小姑娘从没在他面前叫过苦。有事都是自己扛,上次装修队有人偷东西的事,隔了好几天他才知道。   裴倾不敢想,若是那人蓄意报复,再出现医院那种事,鹿霜会怎么样。   他坐在沙发旁,细心帮鹿霜撩走唇边的发丝。沉睡中的人察觉动静,懵懵睁起眼,揉了下眼睛,“我居然睡着了。”   裴倾捏捏她的脸颊,【吃完饭就赶紧睡觉吧,明天我休息,可以陪你一起去。】   “好啊,”鹿霜笑眼弯弯,“正好帮我去拆那几组柜子。”   面对一桌的饭菜,鹿霜胃口大开,吃得肚皮滚滚。本想吃完饭赶紧睡觉,谁料饱餐后,又有了精神。   两人随便翻了部轻松的综艺看,鹿霜窝在他怀里,没看几分钟呵欠连连。裴倾的手机响了声,鹿霜含糊说:“是不是很晚了?”   裴倾看了眼手机,回复一条信息。   【等你睡着我再走。】   “嗯哼,”鹿霜爬起来,“太晚了不容易叫车,明天你还要来出体力呢。”   裴倾揉揉她的脑袋,两人在门口依依惜别。   翌日一早,鹿霜半梦半醒间听到手机响了声,眯眼摸到眼前,使力地眨眨眼。发现是裴倾的信息。   【鹿霜,抱歉,雇主昨晚去世,我要去一趟临川,晚点才能回来。】   鹿霜空茫好一会,回复:【嗯,你先忙。】   她刷牙时,忽而冒出个疑问,裴倾到底在干什么工作,怎么这么神秘?   出门时,天开始落雨。起先是细细密密的小雨,鹿霜在工作室等工人们把最后一点活收尾,再看外头,已是倾盆大雨。   雨水仿若从天幕撕开的口子里,尽数倒灌下来。雨雾弥漫,堪比干冰,一眼看去朦胧模糊,五米内能见度为零。   道路两旁的树木全部被打得东倒西歪,雨伞脆弱的伞骨不堪一击。   鹿霜看了眼天色,拿起手机发现电量严重不足,关机前一刻,有条信息进来。   裴倾:【北城下雨了吧,我马上下飞机,等我。】   鹿霜打好的字还没发出去,屏幕熄灭。   滋——   一声电流窜响,屋里白光闪了闪,啪一下陷入黑暗。   鹿霜眼前骤黑,站在原地等视线适应昏暗的光线,眯眼环顾一圈。工作室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装盒,都是没拆封的桌椅摆台什么的。错落无序的黑影瞬间如蛰伏的巨兽,占满半个房子。   黑暗代表未知的恐惧,尤其还夹杂叮咚乱响的雨声。   她稳住靠边的纸盒,脚下小心翼翼摸索着往前探去。   “嘶——”   脚趾踢中桌角,她登时吸气半蹲下来。   好疼。鹿霜咬着牙站起来,跳着脚往外走。   要到走廊去,找个安全灯的指示牌挨着,不然容易和裴倾错过。   她扶着墙壁慢慢挪到门口,前方响起稳健的脚步声,她抬起头,看见有人出现在大门口。屋内昏暗无光,唯有雨幕中幽蓝的光线在他周身映出轮廓。   鹿霜鼻子一酸,一股委屈不知从何而来。她想也不想,张开手臂,一下扑进他怀里。   “你怎么才来啊!”   男人身形一僵,虚张的手臂,慢慢抬起,如获至宝一般,收紧双臂,将怀里的女孩牢牢抱住。   沈侓川刚出国便染了感冒,体温一直下不来。工作连轴转,这才刚躺下。袁宇在客厅处理即将用的资料,有人给他发了张图片。   【袁先生,您交代的事我都已办好。您放心,那个人偷了几天就被鹿小姐发现,老王现在已经把剩下的活都办妥了。】   袁宇给这账号转了一笔钱,转完后若有所思看了眼卧室。为了防止鹿小姐知道工作室那一圈楼盘都属于沈氏,自家老板真是煞费苦心。故意找个挑事的制造麻烦,转移她的注意力。   老板这是再还鹿小姐的医药费?两人还来还去,是不是有点纠缠不清的意思?   不像老板的作风啊。   袁宇琢磨一遭,看到老婆发来的几秒小视频。他失手点开,狂乱暴躁的风雨声,和鬼片一样,叫得凄厉骇人。他赶紧关掉。   “看什么?”沈侓川出现在门口。   袁宇哦了声,“北城那边下了暴雨,地上的水都快到小腿肚了。”   沈侓川抬手抵唇咳了声,正要转身,一通电话打破寂静。袁宇迅速接通,几分钟后一脸凝重看向沈侓川。   “景澜小区的电压房,今天差点起火。还好消防赶得快,没出现大问题。”   鹿霜就在景澜。   沈侓川想到什么,脚步一凝,“准备飞机回国。”   袁宇心一急,忙说:“您才刚服药,不如我让人去一趟。”   沈侓川冷冷睨他一眼,袁宇低头,“好,我这就叫人准备。”   飞机无法在北城落地,停在临市。袁宇一路打电话安排车,送沈侓川回北城。沈侓川揉着眉心,把几人赶下车,独自驶往景澜小区。   他脑袋里绷着一根弦,时不时闪现着那年小鹿霜在黑暗的房间,蜷缩在角落的场景。   鹿霜潜意识里畏惧黑暗,生活中很少表现。四合院里有条从不点灯的长廊,每次经过那里,鹿霜会不自觉靠近他,抓紧他的手臂。   现在没了光亮,不应该让她一个人在那儿。   沈侓川踩下刹车,冲入雨幕中。   甫一推门,黑暗席卷而来。还未叫人,一股清新的柚子香味,带着个软而纤细的身体猛然将他环住。   女孩委屈撒娇:   “你怎么才来啊,我的脚都受伤了!”   水蒙蒙气息直直扑鼻,鹿霜摸到他身上湿淋淋的衣裳,触手的面料不太对劲。鹿霜忽地抬手,此时虽残光微弱,但足够看清自己抱的人是谁。   鹿霜蓦然后退,“怎么是你?”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玻璃珠子般的雨滴不断砸到地面, 落出清脆的响。可鹿霜脱口而出的“怎么是你”,一下砸穿了沈侓川不久前的深信不疑。   他抿紧唇线,两步上前,打开手机查看鹿霜的脚。   小巧莹润的脚趾表面, 蒙了层鲜红的颜色, 似白霜上盛开的红梅。   鹿霜一脚后撤, 险些没站稳。沈侓川一把掌住她的后背, 把手机放在她掌心。   “顺路而已, 等我几分钟。”   说完,他折身冲入雨幕, 开着车很快消失在水雾缭绕的尽头。   一丝凉风窜进来, 激起身上的冷意, 鹿霜打了个机灵, 握着手机扫了下胸口。她刚才抱得太紧,沈侓川的湿衣也浸透了她的。   沈侓川的上衣,好像全都淋湿了。   鹿霜眼睫颤了颤,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   婚姻对她无用, 所以就想用感情来蛊惑她?   哒哒哒。   有人从雨中跑进来, 卷入一串雨露溅到她手背上,鹿霜屏息抬头。   这一次, 沈侓川的手机, 一下便点亮她的视线。   来的人是裴倾。   裴倾看到她安然无恙坐在走廊, 松下紧张的心弦。   【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看大他, 鹿霜心里那点惶惑无措, 被冲淡不少。狂风暴雨的撼动, 不过是偶然, 只存在特定的季节,温和安稳才是常态。   鹿霜将光线投远,觑到裴倾湿漉漉的肩头,面露焦色。裴倾率先解释:【车子在外面,我打了伞,没淋多少雨。】   他着急从机场赶回来的路上,迫切的想马上见到鹿霜。眼下见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光圈中,犹如她一直都是那个没法回家的小姑娘。   裴倾突兀冒出一个念头,他想娶鹿霜,想和她构建一个真正的家。   出租车在外等候得不耐烦,按响喇叭催促。裴倾牵着她出门,顺手关上大门。   另一道车灯远远打到两人脚底,兀地停在台阶下。隔着雾蒙蒙的雨幕,两人和车里的人视线碰到一处。   湿气模糊了沈侓川的五官,他坐在里面停了片刻。不过须臾,车门打开,他径直下车。   模糊的轮廓自雨幕中渐渐显现,直直停在鹿霜面前。   沈侓川只穿了一件衬衣,湿痕顺着肌肉线条蔓延出大片的波纹。他看也不看裴倾,仅是将手里鼓囊的防水袋和雨伞一起递给鹿霜。而后拿一双深邃润亮的眸珠定定注视她。   鹿霜没接,把手机放到他掌心,“谢谢沈先生,我男朋友来接我了。”   沈侓川身形未动,冷睨了眼裴倾,“裴先生是想让她带着伤回去?”   裴倾诧然回看鹿霜,【哪里受伤了?】   鹿霜:“不小心踢到脚趾了,小伤而已,回去用喷雾喷一下就行。”   说着,她拉拉裴倾,催促道:“我们快走吧,司机应该等不及了。”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司机已经响了好几遍。   一只手忽然钳住她的手腕,沈侓川皱起眉头,“止血再走。”   裴倾神情微变,立刻要去拉开沈侓川的手。鹿霜抢先甩脱,眼里露出几丝不悦,朝裴倾说:“别理他,我们走。”   裴倾见势,把伞交给鹿霜,将她背起,快步走下台阶,钻入车厢。   沈侓川指骨攥紧,冷白的皮肤此时过度泛浅,若是鹿霜稍加留意,便会察觉他掌心不同寻常的滚烫体温。   那样细心谨慎的人,曾懂得摸寻他的想法,感受他的心情。如今却已经彻底把他抛弃,干干净净忽视了他的所有变化。   沈侓川眼神晦暗不明。   到底,可以用什么把她换回来。   “你看,我就说没事吧。”   鹿霜支着脚丫看裴倾涂药,手里捧着他煮好的姜茶。   在车上裴倾就查看好了伤口,叮嘱她以后不许瞒报身体异常。鹿霜缩着脖子答应得好好的,一回了家,就有些忘乎所以。小伤口罢了,当时那么委屈,想抱着人哭一下,可能是受周围黑漆漆的环境影响。   裴倾对她的脚如捧明珠,小心翼翼。鹿霜不太习惯这种触碰,脑海里过电影一般,快速闪过和沈侓川某些荒唐的画面,那时她有点疼,闹脾气,沈侓川哄她用了脚......   一旦触碰记忆点,身体记忆俨然是可怕的洪水猛兽。   鹿霜醒神,登时尴尬地抽了下脚腕,打岔干笑,“好痒,还是我自己来。”   裴倾捏着棉签下手非常轻柔,力度好比有人拿着羽毛在尾骨上刮了一下。鹿霜拱手求饶,“裴倾哥哥,我怕痒。你饶过我吧。”   谁知,话落后,裴倾不仅没放过她,反而手指遽然收紧了些,而后迅速泛起红晕,连眼神也深了几分。   裴倾压下心底的悸动,缓和了些气息。鹿霜细白的手指抓着腿上的毛毯,趁机拿过棉签,自己随意涂了一圈。   裴倾转身到洗手间冷静了十来分钟,用冷水快速降温。他瞧着镜中的自己,湿淋淋的发丝贴着脸颊,满是狼狈。   在车上时,鹿霜解释过沈侓川是顺路到这儿。可无人知晓裴倾看到他时,内心的惶恐。   沈侓川看她的眼神,比从前深,比从前更烈。恍如大火燃尽所有无举轻重的外物,最后淬炼出最为重要的珍宝。   这个人,真得死心了吗?   裴倾相信鹿霜,沈侓川没死心又如何。鹿霜从小爱憎分明,单纯又固执。这么多年,她似乎从未变过。是个温柔可爱,善良到有些傻的小姑娘。只要她一旦做好选择,便不会随便改变。   裴倾一时为自己贸然生出的猜疑,感到几分可笑。   他肯定可以和鹿霜走到最后。 第48章   停电之后的日子, 裴倾得了一段空闲的时间。鹿霜关在工作室一心创作,无论画到多晚,他总是等在身后。   两人和所有普通情侣一样,缓缓步入正轨。裴倾性子温和, 鹿霜不太舍得欺负他, 分外珍惜。   周末, 鹿霜去小敏那儿看囡囡, 落座后给裴倾回复了条信息。小敏娴熟地给孩子拍奶嗝, 意味深长觑她一眼,嘿嘿笑问:“小老板, 和裴倾在一起, 感觉怎么样啊?”   “非常好。”   小敏一副被狗粮砸晕的表情, 眼珠一转, 决定给两人的感情再添一把火,“小老板,其实,我有个秘密一直没告诉你。”   鹿霜捏着小囡囡的手, “既然是秘密, 那就别说最好。”   “这怎么行?”小敏细眉一拧,“再憋下去, 我会憋死的。”   鹿霜轻笑一声, “行了行了, 不逗你。说吧,什么秘密。”   小敏摆出大谈特谈的架势, 拉了拉袖口, 舔舔嘴唇, “其实啊, 我以前就猜到,裴倾暗恋你了。”   鹿霜听到她的话,视线倏尔挪到她身上,面上露出意外。   “我想想,”小敏望天,“对了,就是你大二那年,给我们寄新年大礼包的时候。”   自从重新联系上裴倾后,鹿霜虽没回到云梦镇,但每年都会给裴倾和小敏寄新年礼物。   小敏神思散远,“三十那天我一个人吃了年夜饭,觉得没意思,想去店里。你知道的,咱们小镇上,大年三十绝对不会开门做生意。我在窗外,就看见裴倾一个人坐在灯下,捧着你的画册,一页页翻看。”   “小老板,真不是我夸张,裴倾那时候的眼神,温柔得能掐出水来。后来,我每次提到你,就发现他表情特别不一样。有时候还会私下叫住我,问一些关于你的事。他不是送过一只迷你鹿给你么?”   鹿霜点点头,迷你鹿雕刻得栩栩如生,明眼人都知做的人,下了多少功夫。   小敏清清嗓子,振奋说:“那是他雕刻得第五十只小鹿,前面四十九只,只要有一点瑕疵,都被他自己藏了起来,整整花了快半年的时间。我拐弯抹角问他,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你迁就他去学了手语,他想用这个作答谢。哈哈,我怎么可能相信?!”   鹿霜怔了怔,她初始和裴倾每月联系的次数不稳定,大多是靠着文字交流。后来发现两人写字不方便,于是靠着各种自学和钻研,掌握了手语。   见鹿霜似乎不太相信,小敏说:“除了这些,我还观察到很多。小老板,今天我就慢慢说给你听。”   一天下来,鹿霜听得恍惚。小敏在老家无亲无故,裴倾和鹿霜算是她关系最特别的人。所以日常本就会过多用心,有了“裴倾可能喜欢鹿霜”的猜测,小敏的雷达变得更加灵敏。   鹿霜登时神情复杂,在她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裴倾是怎样的心情?   从小敏那里出来,裴倾下班后来接她,自然牵起她的手,告诉她今天有部新电影要上,晚上可以去看看。   那场电影讲了什么,鹿霜没多大印象,谁让心神都让裴倾占据,一点多余的精力都分不出了。   她捂住嘴,凑近裴倾悄声说:“裴倾哥哥,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一如小时候,裴倾揉着她的脑袋,一本正经说,鹿鹿,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原本正常看电影的裴倾,给她这么一搅弄,当然什么都看不进去。宠溺地捏捏她的鼻子,将她按回座椅。   两人看完电影下楼,鹿霜想吃冰淇淋。裴倾二话没说去排队,两人举着甜筒走在路上。她心念一动,掏出手机对着地面相携并立的影子拍了张图,发进朋友圈。没有搭配文字,而是用了个害羞的表情。   没一会,下面多了几条评论。   温馨:【这么热的天,狗粮也不放过我!】   周砺:【@温馨,饿了就回家吃。】   小敏:【啊啊啊,小老板要一辈子幸福!】   裴倾还不知她盯着手机笑什么,单单是看她开心傻乐,心便控制不住狂跳。   如果可以每天醒来,看到她这样笑,该有多好。   周砺给鹿霜点完赞,乐不可支笑了声,瞥见袁宇木木望过来,随即收声,秒变正经。   袁宇把手里的资料递给沈侓川,面色犹疑说:“您身体才刚好不久,现在过去很难保证不会复发。要不,再等等?”   沈侓川撩起眼皮,嗓音有些粗哑,“不用。”   周砺放下手机,大喇喇舒展双腿,“七哥,你也别太拼了,身体最重要。鹿霜以前都舍不得让你抽烟,你。”   提到鹿霜,袁宇突然冲他猛使眼色。周砺疑惑偏头,随即恍然。哦,袁宇这是觉得上次鹿霜得罪七哥,让他少提那个女人?   周砺没想七哥还生鹿霜的气,这都多久了。他敛起精神,问:“七哥,你这次要去多久?”   沈侓川没抬头,直接回答:“一周。”   周砺正要说话,温馨闯进来一把揪住他的胳膊,“快,我妈又要来催生了,你赶紧给我顶上去。”   周砺被迫离场,临走前还不忘叮嘱沈侓川好好保重身体。   待他一走,沈侓川这才从文件夹里抬头。他紧抿着唇,沉思片刻,朝袁宇看去。袁宇心下一横,把手机交给沈侓川。   沈侓川垂下眼睫,径直点开鹿霜的朋友圈。   袁宇看得是心惊胆战,自家大老板用他的手机,去看鹿小姐的朋友圈。   那里头暗戳戳的甜蜜气息,可比利刃还要凶残。不是割在身上,而是直接捅在心头,犹如自虐。   老板这是何必呢?袁宇都有些弄不懂他了,以前做事干净利落,冷漠绝情。现在反而束手束脚,一件事要绕八百道弯。唯恐鹿小姐知道后,会惹怒她。   袁宇暗地里频频摇头,做这么多不给人知道,有什么用呢?   工作室走上正轨,一切有了好的开端。鹿霜招了名助理,负责处理工作室的各项杂务。鹿霜为保证精力,开始适当减少绘画时间。闲下来的时候一多,难免会想给自己找点事多。   她去裴倾住的房子找人,人不再。她用包里的备用钥匙开了门,微信告诉他自己在他这儿,晚上别去工作室接人,裴倾一直没回信息。   鹿霜窝在沙发里看了会电视,百无聊赖下决定帮他打扫屋子。裴倾心思细致,家里每一处都不染一丝尘埃。   她唯一要做的,不过是把自己掉落的发丝捡到垃圾桶。为活动下僵直的背脊,她找来吸尘器,沿着墙角开始干活。   吸尘器轻微轰响,一角抵到门板上,鹿霜没收住力,猛然把门板推开了。   她抬眼,看到屋内的陈设。这是裴倾的工作室,鹿霜尊重他的工作私隐,一次也没进来过。   门被无意撞开,鹿霜顿觉不妥,当即要关上门。门合上的一刹那,她忽而僵住。   刚刚那个是?   鹿霜一咬牙再次推开门,随即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在那方宽敞的操作台上,立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   骨灰盒。   她手指蜷住,木着神色走到跟前。盒身只雕了一半,精致细腻的工艺,和艺术品无二。   鹿霜环顾一圈,目光锁定左侧的墙面。上面贴着满满一堆设计图纸,而主体,就是骨灰盒。每张图纸下方都标记好了时间,和特殊编号。   鹿霜眼眸一转,找到最早那一张。   居然就是裴倾到北城一周后!就在沈侓川奶奶的四合院里!   她指尖掐进掌心,原来,这就是她给裴倾找的工作?   云梦镇老一辈的人特别信阴司报应,阴阳伦序。凡是和死人沾边的事,一旦碰上,都会觉得晦气,裴父更是。   记忆最深的是小时候,裴倾莫名发起高烧。裴父断言,他是让隔壁去世的奶奶吓到,所以没去带裴倾看医生,而是去请镇上的姑婆回来烧符纸。   鹿霜尊重任何职业,可不免为裴倾担忧。他在老家还有亲人,若是那些固守旧制的人知道他的职业,那裴倾该怎么办?   她眼睫颤动,悄然后退一步。既然裴倾不想让她知道,那她就不知道。   思及此,鹿霜立刻转身。不料脚下一急,踢到桌边的矮柜。一个红色的小盒子咕噜噜滚到地上。   鹿霜捡起来,将绒盒轻力打开。   一枚璀璨的钻戒,在弱光下,缓缓露出微芒。 第49章   咔嚓。   裴倾拧开门锁, 觑到客厅亮起的照明灯,下意识逡巡一圈。接着在客厅,觑到从沙发露出来的半个脑袋。   鹿霜手背托着下巴,笑眼弯弯面向他的方向, 嘚瑟扬声:“欢迎裴倾哥哥回家!”   裴倾放下钥匙, 余光瞄了眼工作间的门。见到那儿房门紧闭, 鹿霜脸上也没出现异样, 暗暗放下心来。   【什么时候来的?】他问。   鹿霜歪头看他, “我给你发信息了哦。”   裴倾:【抱歉,手机掉进水里, 刚送去修了。】   鹿霜双脚落地, 上前抓住他的手, “原谅你了, 看,我做的卫生干不干净?”   裴倾脸上明显怔愣,鹿霜眼神移开,似无意吐槽:“做卫生可真累, 我把客厅做完, 就瘫在沙发上了。剩下的,你自己来吧。”   裴倾松下紧绷的线条, 抓抓她的脑袋。   【想吃什么?】   他厨艺好, 做什么都不在话下。吃过晚饭, 夜幕四合。裴倾洗碗时,鹿霜像只小蝴蝶一样围在他身后, 偶尔会给他投喂水果。   裴倾冲掉手上的泡沫, 将她拉离流理台。   【别靠太近, 会蹭到衣服上。】   鹿霜端起果盘, 小幅度指指客厅,“那我去外面等你。”   她打开电视,选好电影,盘着腿坐在地上。没一会,裴倾走过来,坐在她身旁。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看着电影,果盘里的水果渐渐消失。最后一块苹果,两人的手同时搭在上方。   裴倾柔和一笑,准备抬手让给她。鹿霜眯着眼坏笑一声,反手揪住他的手指,支配他拿起苹果,递到她自己嘴里,含糊自夸:   “抢东西你可比不过我!”   裴倾手指上残留着女孩唇皮湿濡的触感,支着手在半空,眼神瞬变。鹿霜还没放手,便让他再次拉到身前,随即眼前一黑,唇被人轻柔控制。   他吻得笨拙小心,只在她唇上打转,不敢贸然抵进更为惑人的位置。这样具有侵略性的裴倾,让鹿霜失神。如鹅翅般的眼睫缓缓颤动了下,悄然合拢。   裴倾得到她的默认,一点点放开动作,手慢慢摩挲着她的肩头,带着别样的珍惜和深情。   温柔的吻尤其醉人,两人额头相抵,对着彼此喘了会气。鹿霜一眨不眨望着裴倾,他真是可爱,居然害羞到脸红。   电影正是最为激烈的两军战场,士兵们气吼吼地大叫着,闹闹哄哄。鹿霜却觉着再不会有比这更加恬淡的时刻。   她敛眸,指尖悄悄勾住裴倾的衣角,身子朝他的方向凑了点。裴倾喉结滚了几下,眼神似闪过慌张。   他太过一本正经,鹿霜感觉自己像是十恶不赦的坏学生。她懊恼皱眉,又慢慢把手缩回去。   裴倾眼神一黯,指尖动了动,最后也没将她捉住。   旖旎热切气息被这么个乌龙冲散了些,所有的后续都没法再继续下去。裴倾握拳抵唇,悄悄侧过身。   【我去下浴室。】   人一消失在门后,鹿霜嘴角下拉,额头在沙发上隔空虚砸几下。   太尴尬了,自己比裴倾还要主动。   而且是主动了,没得到回应。   鹿霜一边蹬腿,一边无声叫唤。倏尔,她若有所思盯住浴室。   裴倾他,也太能忍了吧?还是,自己吓到他了?   十来分钟后,裴倾走出浴室。发梢挂着水珠,表情已恢复成平和温柔的常态。鹿霜心虚地摸摸鼻尖,不自在地并腿抱住膝盖。   就这么干等着,似乎有点别扭。鹿霜咬牙,决定先开口。   “我。”   【你。】   两人同时偏头。   裴倾抬手,让鹿霜先说。   鹿霜:“太晚了,我不想回去。”   说完,她后知后觉发现这话真是暧昧,给人无限的遐想,差点咬到舌头。   果然,裴倾耳根再度泛红。   鹿霜小声嘀咕:“我真没别的意思。”   裴倾抬手,指腹蹭蹭她的脸颊,眸光如流淌的泉水,干净清澈。   【知道了,你睡卧室,我就在客厅。】   鹿霜急急忙忙点头,电影也不再看,赶紧去浴室给自己清醒的空间。裴倾找了件没穿过的T恤给她,贴心地将电视声音放大,自己则去阳台上收衣服。   晚上,鹿霜躺在他床上,裹着被子打了个滚。被褥的气味和裴倾一样,温柔低调,让人莫名安宁。   她满足地闭上眼,不知不觉睡着。   客厅里,裴倾神思怔怔清醒盯着天花板。   他自然感应到了鹿霜的试探,可他舍不得这样不明不白的,贸然进一步。   裴倾不敢深思。刚才那一瞬间,他多希望自己可以忘掉,当初鹿霜和沈侓川对视时的神态。   娇俏,缠绵,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对方身上,完全诠释了小女孩对异性的崇拜和依赖。   鹿霜如今,真得喜欢自己吗?   裴倾眼前浮现出鹿霜凝视他的眼神,温和干净。就是没有一丝多余的涟漪。   裴倾逐渐患得患失。   不要着急。他告诉自己,属于两人的日子还很长。   没几天,有位姜姓个人收藏家联系上工作室,想让鹿霜出一幅旧作给他。对方提的是四年前的作品,鹿霜想起来,那幅画似乎在原“时+”艺术馆,如今沈氏的私藏馆里。   过去画了很多同类作品,鹿霜被关在画室创作时,脑子急速运转,有时根本记不清自己画了什么,又画了多少张。   自沈侓川帮她拿回作品管理权后,她也懒得去清理过去剩下的作品。眼下给人这么一提醒,鹿霜才恍然疑惑。   艺术馆一定知道这画的所属权在她手里,怎么改制后,居然一声不吭完全不打算完璧归赵?   要说是沈侓川故意的,鹿霜当然不会相信。他名下财产不计其数,要谁的名作大手一挥就能得到真迹,何必舍珍珠来求鱼目。   思来想去,鹿霜得到结论,估计是艺术馆出了什么差错,忘了联系她。   如今既然有人要买,鹿霜断然没有不卖的道理。   她翻了圈通讯录,给之前艺术馆的负责人李经理打去电话。不料对方电话成了空号,联系切断。   袁宇?手指悬在上方顿了顿,鹿霜嗤了声,按了下去。   铃声响了半分钟,就当鹿霜要挂断时,对方接通了。   “鹿小姐,您找我有什么事?”袁宇一如既往的谦逊有礼,对谁都客气。   鹿霜:“之前我的一些作品一直存在艺术馆,没拿走。现在,能麻烦你帮我取出来吗?”   “艺术馆么?”袁宇为难地停顿一息,“这个有点难办,可能不太方便。”   “为什么?”鹿霜愣了一下,随即解释,“哦,我指的是当时没售出的那部分,之前李经理有做过一本单独的目录。”   袁宇认真听了一遍,说:“您别误会,我说的不方便,是因为现在艺术馆改制,不论是进出馆内,都要经过沈先生得允许。您看,要不我帮您问问沈先生?”   鹿霜喉头一哽,怎么还是绕不过沈侓川?   不过要把自己的作品拿回来,只有这个办法了。   仔细想想,沈侓川在这方面,好像不是会刁难人的性格。   袁宇没听到她的回复,以为她不愿意,轻声说:“您如果不方便的话,我也没其它办法帮到您了,不好意思。”   鹿霜思忖片刻,坦然说:“没关系,你帮我问问他吧。我自己去拿就行,不会麻烦艺术馆的人。”   “好,我到时候给您答复。”   鹿霜谢过他,挂掉电话,心里好像有两根鼓棒在上头砰砰敲打。   但愿沈侓川不会再有什么莫名其妙的行径,他最好一直那么高傲冷性,别再发疯。   袁宇双手垂在身侧,见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促然熄灭,神情不仅没有松懈下来,反而更加紧张,他觑向沙发上的人。   声音开了扩音,他和鹿霜的对话,完全暴露在这间办公室里。鹿小姐每说一句话,沈侓川的神色便会松一分。   等通话结束,刚松散的眉眼,再次聚拢。沈侓川双手交握,本就惊绝的五官,因削瘦更添一丝凌厉。   袁宇等了会,说:“我晚上会给鹿小姐回通电话,说已经将话转达。但您不在北城,可能太忙一时忘了回复,需要鹿小姐再等几天。”   沈侓川静静掀眸,喉结滚了下,发出轻微的咳声。   袁宇顿了顿,补充道:“一周后我会让姜老师催一催鹿小姐,这样鹿小姐一定会再打电话联系我。”   袁宇跟了沈侓川这么些年,最大的优点是嘴严,会办事,一切以自家老板为重。眼下也有些想不通。   出了北城,老板突然就吩咐他找人买鹿小姐之前的画,还特地点名要哪一幅。鹿小姐的电话一响起,老板便让他把手机扩音打开,有意无意递几个眼神给他。   袁宇心里叫苦,老板最近过于阴晴不定,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表达成错误的意思。   好在说出那句“帮您问问沈先生”时,老板脸色明显舒缓。于是顺着这话意,他没直接告知,而是留了下一次通话的机会。   接下来,只要鹿小姐再找他,他便会装作有苦难言的模样,把球抛到他家老板这儿。但凡鹿小姐想卖画,永远都没法逃过和老板直接联系这一关。   老板没出声否认,就说明他做得没错。   可是,袁宇咋舌,老板难不成为和鹿小姐说上一句话,就如此步步为营?   不至于吧,他家老板掠杀目标,从来都是在追逐中耗尽猎物的体力,玩弄对方的心理,等对方心竭撑不住,就一口吞下。怎么可能如此小心翼翼?   袁宇快速否定了这个猜测。   难不成,是想补偿鹿小姐?袁宇越想越靠谱,最近这样的事,做得可不止这一件呢。 第50章   一连三天, 鹿霜也没等来袁宇的电话。这天下午,姜先生打电话问了声。末了谦和表示:“我也不是特地打扰您创作,就我女儿是您的粉丝,所以我打算把这幅画送给她, 算是她的毕业礼物。她最近听说有您之前的画流出, 连学习都特别有劲头。”   老人家态度诚恳, 鹿霜便给袁宇又打了通电话。袁宇按着设定好的台词一阵回答, 鹿霜思索片刻, 说了声谢谢,随即挂断电话。   她抽空给姜先生画了幅新的。   姜先生听她说要见面, 在电话里愣了好一会, 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两人见面, 他从鹿霜手里接过那幅, 还带着薄薄味道的画框。   鹿霜直言告诉他,之前那幅作品严重损坏,不适合送人,所以特地画了幅新的。姜先生额头冒出一层汗, 这和预想中的结局不一样啊, 面上还是镇定完成了这单生意。   下午从咖啡厅出来,鹿霜心情大好。裴倾忽然在微信里问她, 能不能去他那儿, 帮他取个东西送过去。   鹿霜赶到那儿, 一口气上楼开门,拐进他卧室, 抽开矮柜。   里头放着那日见过的钻戒。   咚咚咚。   卧室房门被敲响, 鹿霜捏着钻戒, 缓缓转身。   裴倾抱着一束玫瑰, 温柔缱绻的眼神黏过来。他单膝跪下,牢牢锁住鹿霜的视线。   【鹿鹿,嫁给我吧!】   鹿霜鼻尖微酸,一股暖流缓缓灌入心田。她接过玫瑰,翘起嘴角,“要等我自己来戴戒指么?”   裴倾面色一喜,笨拙将戒指套入她的中指上。他实在太过高兴,当即抱起鹿霜转了圈。忽而似想起了什么,打开抽屉下一层,把一个文件袋交给她。   “是什么?”鹿霜好奇问了句,在裴倾宠溺的眼神里,轻笑着将文件袋解开。看到里面的银行卡和户口本,鹿霜小脸红得滴血,故作凶狠说:“我要把你的家产全部都卷光!”   裴倾俯身抱住她,唇亲了亲她的发顶。鹿霜不由感叹,裴倾肯定是哪位神仙下头的天使,不然怎么会这么简单纯粹。   咖啡店内,刚才还有些镇定的男人,此时对着手机愁眉苦脸。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直接拨通屏幕上的电话。   “沈先生,鹿小姐刚才把画交给我了,不过这画,是她这几天重新画的。”   那头沉默片刻,冷冷嗯了声,便挂断电话。   男人长长吁出一口气。   而丢开手机后的沈侓川,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连画也不要了么?就这么讨厌他?   沈侓川预感到在他的世界里,鹿霜离自己越来越远。她为了不让裴倾介意,是真得不打算和他有半丝半缕的联系。   思及此,沈侓川下颌一绷,捏住手边的玻璃杯,狠狠砸到墙角。   袁宇听到巨大的碎裂声,应声赶来,见到满地玻璃渣,愕然望向沈侓川。   求婚之后,鹿霜和裴倾的关系得到巨大提升。鹿霜也想为裴倾做点什么,小敏听说这事,倒是给了个方向。   “裴爸爸不是一直很喜欢你么,虽说人不在了,但小老板你现在是裴家的准儿媳,难道不回去添柱香?”   鹿霜认真想了一番,当初离开云梦镇,为了不让父亲一个人留在那儿孤寂,她将父亲的骨灰也带来了北城。既然要和裴倾在一起,肯定是要找机会回一趟云梦才行。   不过目前嘛,她还有别的想法。   裴倾不知鹿霜这段时间偷偷忙些什么,和小敏在一起总是神神秘秘的。说话声小,偶尔还会别有用心地上下打量他,再忽然对着他傻笑。   他当两人是女孩间的小秘密,一点不多问。最近工作上的事绊住手脚,他和鹿霜好久没在一起单独相处了。   鹿霜也觉得最近有点冷淡裴倾了,但想想自己要做的事,决定可以继续狠点心。   这天,她换好衣服从卧室出来,期待看着小敏,问:“怎么样,好看吗?”   小敏满眼星星,抓起小囡囡的手鼓掌,“好看好看,小老板穿什么都好看!”   “也不知道裴倾会不会喜欢。”鹿霜嘀咕一句。   “还能有人不喜欢?”小敏不服气说,“不喜欢的人肯定都眼瞎了。”   “马屁拍得很好,下次不要再拍了。”   两人倒在沙发上乐不可支。   小敏笑够了,言之凿凿定论,“裴倾要是看到这样的小老板,肯定这辈子都不会喜欢别人了。”   鹿霜笑着推了她一把,摸着裙摆柔滑的面料。   周五晚上,裴倾刚下车,等候多时的小敏二话不说冲上去,将他往身后的车里领,着急说:“裴倾,我有点急事找你,快跟我走!”   裴倾问她有什么事,小敏语焉不详,急得长吁短叹。一会说小囡囡最近瘦了,一会说最近天气不好,怎么一滴雨都不肯下。绕来绕去,就是绕不到正题。   车子向着陌生的方向驶去,裴倾愈发困惑。十几分钟后,车子在一家特色民宿前停下。   小敏急哄哄地催他,真像是有什么急事。裴倾当了真,脚下大迈一步,率先打开大门。   随着门开,裴倾听到嘭的闷响,大片大片的彩带从头顶飘落下来。他眼前站着一圈熟悉的人,所有人都笑着看向他。   忽而,裴倾看到人群中的鹿霜。   她穿了一件抹胸的小礼服,似一株窈窕清丽的百合,一下抓住裴倾所有的视线。   鹿霜踩着细高跟上前,盈盈一笑,“生日快乐啊,裴倾!”   裴倾眼神微热,慢慢扬起唇角。   有人起哄,让两人亲一个。鹿霜脸颊瞬时红热。裴倾瞥去一眼,从善如流地在鹿霜额头上吻了一下。众人齐齐哦了声,大喊是不是在屠狗呢。   鹿霜抓起裴倾的手,摊到众人眼前,两人手指上的同款情侣戒熠熠发光,“看清楚了,我们可是名正言顺的,你们别使坏哦!”   温馨哇哦一声,讶然问:“你们都订婚了?居然不告诉我!”   裴倾牵着鹿霜的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大伙都是两人的好友,并没有刻意为难两人的意思。在这儿闹了闹,随即自发组织起游戏热场,一点都不需要这对小情侣操心。   温馨是一个人来的,她玩得最开心,拉着鹿霜和裴倾入镜,一连在朋友圈发了好几个小视频。   众人酒后渐渐暴露秉性,开始想知道两人的恋爱过程。拿出民宿专用的小黑板,给裴倾和鹿霜做答题板。   “说说,你俩谁追的谁?”   “鹿霜最讨厌的食物是什么?”   “裴倾是不是很喜欢吻你?”   一堆问题下来,鹿霜酒劲上来,脸部的温度急速上升。众人问到高兴处,一点没打算轻易放过两人。   温馨放下酒瓶,让众人噤声,甜甜笑了下,说:“你们别说话我来问,鹿霜,老实交代,裴倾有没有给你做过人体模特啊?”   话一落,场子似被酒精促然点爆,众人纷纷鼓掌,要鹿霜老实交代。裴倾酒量不好,这会只知道牵着鹿霜,有点呆呆地望着她。   鹿霜眼睫闪动,撇去忽然闪现的某些回忆,唇角一弯,“就是画了你们也看不着。”   一番嬉笑,大伙醉得醉,晕得晕,好在不至于有人发酒疯,都围在玩些幼稚的小游戏。   鹿霜倾身,准备去一下洗手间,裙摆被人揪住。她低下头,裴倾冲她笑了笑,手抬起来。   【鹿鹿,我爱你。】   鹿霜低声说:“裴倾,你喝醉酒的样子,真可爱。”   她也喝了不少,站起身还有些眩晕。去洗手间时,一路扶着墙壁才不至于晕头转向。   洗完手,她原路返回,经过走廊时,半掩着的化妆间忽然横空支出一只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往里带进去。   黑漆漆的室内什么也看不见,鹿霜猛然惊醒,正要叫出声,那手轻轻盖住她的嘴。一道低哑的男声递入她耳内。   “别怕,是我。”   是沈侓川?   鹿霜当即恢复清醒,不可置信地凝视着身前这道模糊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你来做什么?”鹿霜下意识问出口。   化妆间里一片黑暗, 沈侓川屏息站在对面,沉默不语。似乎他也正在思考自己为何来这里。   鹿霜不欲与他多有纠缠,挥手推开他。谁知沈侓川早有准备,蓦地钳住她的双手手腕, 按在落地窗上。双膝径直抵住她的腿, 牢牢将她压制。   光洁的后背即要撞上冰凉坚硬的玻璃, 鹿霜不由吸了口气。一只手抚住她的蝴蝶骨, 粗糙的掌心贪恋着那儿的气息, 暗暗把人扣进怀里。   两具熟悉的身体,仿佛两块凹凸的拼图, 永远都能严丝合缝地嵌合拼接。   沈侓川垂下脸, 凑近她的耳廓, 唇贴着她细腻的颈侧若有似无地撩拨。   鹿霜被迫仰起长颈, 避开他滚热的呼吸,浑身都透着反感,“现在只要我叫人,所有人都会知道沈氏的继承人, 是个手段卑劣的混蛋。”   “混蛋?我?”沈侓川哑声冷嗤了声, “何止是混蛋,你不是也知道, 我这个人, 为了目的向来不择手段。”   他说话间, 抽手顺着鹿霜的手肘,滑到她掌心。鹿霜手指一空, 随即听到一声清脆的哐当声。   这混蛋把她的戒指扔掉了!   鹿霜蹙眉斥声, “你是不是疯了, 给我滚出去!”   沈侓川恹恹笑了声, 又听到她这张可爱的嘴里,吐出些不好的东西了。   这声音在他的世界里,不断回旋,莫名听地头痛。   “别生气,”他低笑着像是在哄她,“这种东西不适合你。”   鹿霜听到他的笑,怒意直冲头顶,扭动了下脚腕,提膝就想直接给他一下。但沈侓川极为机警,没给她任何机会。   “沈侓川,我说得很清楚了,你,唔!”   鹿霜唇上一软,被沈侓川趁势而入。他舌尖灵活地在鹿霜齿间游弋,火热而炽烈的气息将鹿霜逼得节节败退。   鹿霜满脑子都闪现着危险的信号,眼前的沈侓川完全失去理智,只知对着掌下的人攻城略地。   她唇皮麻痛,下巴遭粗硬的胡茬刮得生疼,无法腾不出空隙用来叫人。混乱中,尖利的齿一下咬中男人的舌尖。咸涩的味道瞬间在两人舌面上蔓延开来。   沈侓川不过愣了一息,随即变本加厉地吮吸她的舌尖。鹿霜受不住他的猛烈掠夺,眼皮轻耷,放弃挣扎。   怀里的人乖顺柔和下来,好似又成了当年满心满眼都看着他的小狐狸。沈侓川的唇徐徐向下,在她颈侧落吻。   倏尔,小狐狸平静出声:“沈侓川,你现在在我眼里,和程慕沈士杭没有任何区别。   他蓦然僵住。   鹿霜声音平淡得让他发慌。沈侓川喉结一滚,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弧度,“没所谓,我本就是烂泥里爬上来的人,只会比他们更卑劣,更不择手段。”   鹿霜压下浓长的睫毛,慢慢摇头,“阿七,你将我从天台上救下时,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好的人。”   熟悉的称呼,熟悉的往事,听得沈侓川心也跟着颤动。他不由自主地松了手上的力道,同鹿霜额头相抵。   鹿霜悄声抽手,抚上他的脸颊,“你和他们不一样,从来都不一样。”   沈侓川反手裹住她的手背,周身透着无奈,“鹿霜,这招对我没用。”   他怎会不明白鹿霜态度,突然柔和的原因呢。   可是这么点伪装的柔情,怎够他贫瘠的世界。   他声音哽了下,嗓音低沉,“不过没关系,只要你回来,用什么招数都可以。”   他是真疯了么?   鹿霜抿了抿肿麻的唇皮,看着矜贵的沈侓川低下他高贵的头颅,心下突然有一丝怜悯,柔声说:“我很喜欢现在不用猜忌的生活,阿七,和你在一起时,快乐虽然是真的,可心累也是真的。你对我,不过是占有欲作祟。总有一天,你会找到适合你的人,你爱的人。”   沈侓川失笑一声,茫然无措打断她的话,“你别再这样和我说话。”   他怕自己明知道鹿霜是为离开他,才这样流露些许真情,他会忍不住一把火烧光这间屋子,让她再也逃不掉。   鹿霜敏感嗅到他危险的气息,轻声叹了下,“我阻止不了你做任何事,但如果你伤害裴倾,我不会放过你。现在,你想做什么,就做吧。”   她悲戚笑了声,“反正,我一直都是你脚底下的蝼蚁。”   “不是!”沈侓川下意识反驳。   鹿霜眸中沁出颗颗晶莹的泪珠,在月色下动人心魄。她抓着沈侓川的手,放在自己身前起伏的柔软上,纵是眼中含泪,脸上却带着笑。   “比起我的心,你好像更爱我的身体。那就都给你,你喜欢什么姿势,后面,用嘴?需要绑起来吗?还是我自己来脱衣服?抱歉,今天忘了提前吃药,可不可以别弄在里面?怀孕了你要。”   “够了!”沈侓川低喝一声,恍如被火舌烫到,猛地甩开手后退几步。   “你不满意?”鹿霜却抬脚走向他,“阿七,那你教教我,我什么都可以学。你知道的,我这种人,为了活下去,没有尊严,什么都能放弃。”   “鹿霜,闭嘴!”   沈侓川恼怒喝止她。   两人间只隔着半米来远,沈侓川却觉得中间犹如有千万丈沟壑。若是要奔赴对岸,一个闪失,便会万劫不复。   鹿霜说得没错,他和程慕沈士杭没有区别。   他曾把小狐狸从水里救起来。   现在,他却即将亲手把小狐狸丢回低贱的烂泥里。   砰一声响动,沈侓川夺门而去。   鹿霜站在原地,低下头,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   啪嗒。   泪珠砸到地板。   她缓缓蹲下身,一点点收紧双臂。   十分钟后,鹿霜收拾好心情,找到角落里的戒指,起身走出化妆间。返身的一刹那,她看见走廊对面的裴倾。   她想也知道此刻的自己有多令人遐想,红肿的唇皮,潮红的眼尾,凌乱的发丝,泪痕斑驳的妆面。裴倾一定能猜到谁来过了吧。   鹿霜虚张张嘴,挤出一个词,“对不起。”   裴倾眼底划过疼惜,随即一步上前怜惜抱住她。   “裴倾哥哥,”她的脑袋在裴倾怀里揉了揉,“你真好。”   那天之后,鹿霜接到了袁宇的电话。他将鹿霜之前存放在艺术馆的作品,全部送到工作室。所有作品保存完好,有一部分,连鹿霜都没有印象。   袁宇把东西送到后,客气对鹿霜说:“如果鹿小姐以后有意向和我馆合作,随时欢迎。”   鹿霜笑了笑,礼貌道谢。这些早期的作品麦洛欧很感兴趣,最近有位国际大导正在筹拍一部奇幻电影,鹿霜的作品有好些适合电影的整体画风。   她对此自然没什么意见,临近新年,工作室也愈发繁忙起来。裴倾来时,她一双满是颜料的手,无处安放。最后用手腕夹着裴倾的脸颊,在他脸侧亲了一口。   助理一副牙齿酸到的表情,机灵地闪人。   鹿霜望望窗外的天色,兴味索然,“说好今天下雪,现在竟然什么都没有。气人,还想今天去湖边采风呢。”   裴倾挠挠她的头发。   【别急,这几天肯定会下雪。】   鹿霜弯眼笑起来,记得云梦镇这时候已是大雪压山了,裴倾说不准看多了,可以猜出天气变化。   想到云梦镇,她倏尔联想到,裴倾来北城后,似乎很少提云梦镇的事。可能是怕她回忆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所以尽量没在她面前提过。   鹿霜觑裴倾一眼,当年她离开云梦镇时,有人往车上砸石头,叫嚷着让她替爸爸还债。作为工厂合伙人之一的裴倾家,也是这种境遇。   对他们两人而言,这段记忆似乎都不太好。   鹿霜想到这里,考虑了一下。   反正当年的债务,基本都结清了,回去也不会有人指着她鼻子骂。裴倾因为她才来北城,总是因工作回不了老家,今年不如偷偷去把裴倾的婶婶一家接来过年。   说干就干,鹿霜悄悄定下机票,晚上和裴倾一块吃饭时,装作自然的模样,透露出自己接下来要去外出差几天。   裴倾没发现不对,还叮嘱她要注意别感冒,塞了一堆药让她带着。鹿霜不想带,裴倾又好好哄了一通。她没办法,妥协任他放到行李箱里。   北城先飞到省会,而后她还得买高铁票到临江市,再从市里打车到云梦镇。   现在的云梦镇,和记忆里落败清幽的小镇大为不同。鹿霜在车上放眼收尽小镇的变化,眼睛一眨不眨。   司机见她一脸稀奇,骄傲说:“小妹是来我们这儿工作的吧?你好眼光啊,我们云梦有三大机械制造厂,制造出的零件,全世界都在用。里头员工福利待遇可比他们大城市的人都还要好!”   司机对家乡充满热爱,鹿霜心头一暖,说:“我是在云梦出生的,说起来,云梦也是我的老家。”   “这可不就巧了,”司机笑说,“我们镇上马上就有灯会,广场上可多年轻人了。小妹要是没男朋友,里头随便挑。以后留在我们云梦,就别走了!”   司机侃大山的功夫实在太强,下车后还不忘让鹿霜去灯会多逛逛。鹿霜看着镇上唯一一间五星级酒店,不由讶然。   网上说得没错,能在个不知名小镇上,开五星级酒店的老板,不是傻子,就是疯子。   她在这儿定了房,拿了房卡,推着行李箱往电梯口走。   一个小身影忽然直直冲过来,撞到她腿上。   “啊哟!”小男孩捂住屁股,咧开嘴就要哭。   还没嚎出来,一个女人走过来,一把扯起他,“你赶哭出来试试!”   男孩嘴巴瘪回去,委屈巴巴瞪着女人。女人反是一瞪,“还不给姐姐道歉!”   “姐姐对不起。”   鹿霜:“没关系,你,没事吧?”   女人大喇喇说:“没事没事,他皮糙肉厚,多摔摔没事。”   看着母子俩走远,鹿霜回头笑了笑,刷开电梯门,走了进去。   “叮。”另一侧专属电梯门随即打开。   袁宇神色严肃地挂断电话,对一侧的沈侓川说:“机器故障检查出来了,是有人故意瞒报了信息。”   沈侓川没说话,而是忽然凝滞脚步,茫然环顾一圈。   “您,找什么?”袁宇问。   四周是白茫茫的雪,一个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小人,零疏的车辆。沈侓川浅下神色,“走吧。”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如今的云梦镇和记忆里的模样大相径庭, 处处是规整宽阔的道路和民建房。鹿霜来这儿算是秘密,连小敏也没说。还好见过裴倾的身份证,有了地址,这才循着地址, 找到裴倾婶婶屋前。   这儿靠近集市, 从早到晚都热闹极了。婶婶家门前就有人借地支了摊子, 卖一些便宜实惠的小商品。鹿霜往里看了眼, 绕到小摊后方, 上前敲敲门。   不一会,门被人往里拉开, 一张黝黑寡淡的脸露出来。不等鹿霜说话, 屋里响起小孩子的哭闹, 女人不耐冲里训斥:“哭什么哭, 再哭老娘把你屁股打开花。”   女人声量极大,像是嘴边粘了个扩音器。鹿霜微微一愣,就听女人呛声问:“你谁啊?”   鹿霜轻声说:“婶婶,我是鹿霜。”   “谁?”女人瞪大眼睛, 上下结实打量她一眼, “你是鹿霜?”   鹿霜点点头。   没想女人随即脸皮一拉,唾沫星子径直喷出:“好啊你, 你还有脸回来啊你!你那个爹害死我们家裴二, 你跟着你妈说走就走, 几十万的债你说丢就丢,把我们害得有多惨你知道吗?你居然还敢回来?!”   一通抢白让鹿霜登时懵了一下, 一时没注意, 让女人往外一掀, 身体蓦地后仰, 差点摔到地上。她扶住墙壁,刚站稳,女人上前将她一扯。   “我们家替你赔了几十万,你今天不把钱还给我们,就别想走!!!”   鹿霜稳住身形,蹙眉紧声问:“我妈当时给的赔偿款呢?”   “呸!”女人恨恨啐了口唾沫,“你那个妈,拿张空卡忽悠我们,里面有个狗屁的赔偿款!”   鹿霜立刻反应过来,苏月当时是拿假话来忽悠她和裴家。所谓的赔偿款,根本就没存在过。   人群中的小波澜立刻引来众人的围观,此时正是集市最为热闹的时候,很快便有三三两两的人聚拢过来,将两人围在中央。   有了观众,女人似乎更有底气,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哭鹿家老的小的都不是人。厂子一垮就跑,害得裴家唯一的香火现在成了哑巴。   当年那件事在云梦镇极为轰动,不少人都有听闻。再加苏月的偷梁换柱,鹿家在镇上算是人人都要唾弃的存在。   鹿霜完全不知后事竟是如此,小敏从未把这些事告诉过她,裴倾更是绝口不提。她很快冷静下来,将自己的真实意图全部按下,对女人扯出一丝笑,保证自己会全额赔偿当初的所有欠款,说服她去家里谈谈。   有了承诺,女人这才不情不愿带她进屋。门一关,屋外的视线彻底隔绝。   鹿霜环顾屋内,墙壁上贴满了裴倾大大小小的奖状。褪色的纸张和远去的时光一般,染上落败的颜色,只剩唏嘘。   四周处处堆着木料和刨具,走进去,连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女人回屋拿出一沓大小不一的单子,甩到鹿霜脚下,叉腰说:“我们裴家虽然祖上都是木工,没你们这种人读书多,但我们比你们有良心讲信用。欠条都在这儿,一毛钱我们都不多要。还有我们家裴倾,一个哑巴,被你们害得一辈子都毁了,我们多的不要,给个一百万。算是。”   忽然一个中年男人拐杖歪到门边,猛地敲了敲门框,用拐杖指着鹿霜说:“什么一百万,别以为我们不懂。我刚刚查了,你就是那个卖画的。一幅画有好几百万吧?我们裴倾本来能考北城大学,能开公司当老板的,都他妈让你爸给毁了。今天你不拿一千万出来,我立马就找人去网上曝光你!”   女人见势胸一挺,“对,我老公说得没错,你要是不拿个一千万,今天就别想走!”   鹿霜没说话,她将欠条捡起,一张张看过去。有些是几千,有些是几万,合在一起,估摸有五六十万。   五六十万,对多年前的裴家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男人见她一动不动,对女人使了个眼色,女人抱臂,催促:“鹿家丫头,你也算知道我们裴倾,那么个优秀的孩子,给你爸害成这样,现在还得去外地进厂打工挣钱来还债。他奶奶当年听了这事,就没熬过去。你就是我们裴家的灾星,现在赶紧赔了钱,赶紧滚出云梦镇!”   裴倾说自己进厂?   鹿霜敛下神色,脸上僵了僵,“婶婶,您放心,我会赔钱。不过这次出门太急,可能需要。”   “需要什么?是不是又跟你妈一样,耍我们一趟就跑?”女人闻言轻蔑瞥她一眼,“啧啧,真是跟你爹妈一样黑心,为富不仁!我们裴倾小时候对你那么好,还不如对条狗!”   鹿霜眸色一凛,柔弱的外壳几近崩裂,露出尖锐的铠甲来。她抑制住自己想要回击的意识,唇线一扯。   “婶婶,您可以和我一起走,直到我把钱交到您手上。”   话落,裴家婶婶眉眼一喜,嘴角动了动。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有人在外高声叫起来。裴家婶婶拉开门,看到门外的人意外道:“周书记,您怎么来了?”   鹿霜看到胖瘦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进来,瘦个男人视线直直往她身上一定,随即客气上前,“鹿画家,抱歉抱歉,我们这儿忙,一时疏忽没接待您,实在是不好意思。”   鹿霜和裴家两口俱是怔愣,周书记见状,忙说:“您的《童梦》不是被位大导演看中了么,前不久,那位国际大导演就跟我们镇里联系过了,年后就会来我们这儿取景。鹿画家,感谢您宣传我们云梦镇!我们备了个简单的欢迎仪式,还希望您不要嫌弃。”   裴家婶婶呐呐张嘴,“不是,书记,他们鹿家还欠我们家钱呢!怎么就和您走?”   周书记语重心长道:“裴婶子,当年的事就是要赔偿,也要再经法院判决。肯定不能这么糊里糊涂得算账,你要是信得过我,就把这事交给我了。”   裴家婶婶看一向德高望重的书记都来给她作保,有再多埋怨都只能先暂时忍一忍。   三人走出院门后不久,一辆不显眼的小车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镇上确实为鹿霜办了个简单的欢迎仪式,虽说有些仓促,但能看得出非常重视。周书记为发展云梦镇煞费苦心,和鹿霜谈起这些年的事,感慨良多。   欢迎仪式在政府大楼会议室,鹿霜刚坐定,一行人步入眼帘,周书记对鹿霜说:“这次能有拍摄场地,还要感谢另外一个人。”   “沈先生,欢迎欢迎!”   鹿霜偏过脸,望到门外出现一张多时未见的脸。   沈侓川穿一身黑色大衣,气质较之前更为疏离冷清。两人视线撞到一处,他轻轻掠过,犹如初见。   袁宇跟在身侧,不动声色对鹿霜点点头。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周书记热切为鹿霜解释道:“鹿画家《童梦》里的场景主要地, 当年都是荷塘绿植,后来有人迁过去盖了房,成了居住地。我们还在苦恼怎么办呢,多亏沈先生出资, 为我们用荒地重建了。两位是我们云梦的大恩人呐!”   沈侓川平声说:“镇上对我们公司一直大为支持, 您不用这么客气。”   对于推动本镇大力发展的企业家, 周书记哪有不客气的道理, 忙安排吃饭的事。鹿霜欲言又止, 不好拒绝,只能客随主便。   席间, 她和沈侓川仿若真不认识一般生疏, 眼神极少交汇到一处。鹿霜也不知自己在担忧什么, 怕沈侓川突然发疯, 抑或是,这一切又是他的算计。   好在一顿饭没发生任何波折,沈侓川云淡风轻,端坐在云间, 仍是那个不屑垂眼的神。   鹿霜回到酒店, 给律师打了个电话,咨询债务的事。律师说, 这事于理和她无关, 需要谨慎考虑云云。   她拿定主意, 决定第二天再去裴家一趟。   晚上,裴倾忽然拨来视频。鹿霜躲到角落, 不敢让他发现异样。   翌日一早, 鹿霜刚出酒店大门, 一辆黑色别克落在她面前。昨日见过的陈秘书从副驾驶座上, 露出整张脸,乐呵呵说:“鹿画家,书记今天特别交代我,让我带您去看看拍摄地。劳烦您给镇上提点意见,我们全力配合。”   鹿霜看了眼手机的时间,问:“不好意思,能等我一会吗?”   陈秘书一怔,随即恍然说:“您是要去裴婶家吧?甭去了,昨晚裴婶婆婆生病,她回乡下去了,得好几天才回呢。”   鹿霜闻言,轻点点头,拉开车门正要往里坐,一抬头便发现后座原来还有人。   陈秘书升上车窗,扭过身子,“赶巧,沈先生有事,正好和咱们一块过去。”   沈侓川眼皮也没撩一下,鹿霜浅浅笑了笑,别开视线坐上去。   画中还原的场景需要大片的耕田和绿林,镇上拨的地方有些远,开车过去也要一个多小时。半途,车子偏离主干道,进入小路,路况变得颠簸。   鹿霜昨晚没怎么阖眼,此时被晃来倒去,胸口不由发闷。本想按下车窗透气,视线触到外间皑皑白雪,唯有收回手。   陈秘书一边开车,一边说:“这条路年后就开始修,到时候肯定会比这时候要好。”   鹿霜抿直唇线,轻轻应了声。指尖悄悄攥紧衣摆,唯恐自己吐出来。   忽而,呼啦一声,一丝沁人肌骨的冷风直刺进来。鹿霜皮肤一凛,顺着风来的方向望过去。   隔壁窗边开了半溜缝,窗边垂了只捻烟的手。   沈侓川睨她一眼,淡声说:“介意吗?”   清爽的冷气驱散了胸口的憋闷,鹿霜摆摆头,脸色缓和不少。她靠着椅背,将目光投到山林间,眼皮越来越沉。   陈秘书从后视镜里觑到她似乎是晕车,而今像是要睡,张张嘴:“鹿画家,马上就要到。”   话音未落,车身猛地颠了下,他眼睁睁看着,昏昏沉沉的鹿画家脑袋就这么往旁一歪。好巧不巧,靠在了那位冷冰冰的企业家肩头。柔软支棱的碎发一下下扫过男人的下巴,挠得陈秘书也跟着心里发痒。   陈秘书当即想要出声提醒。蓦地,一道锐利的视线对上他,后座上的男人眉宇深沉,声音放得极低:“继续开。”   陈秘书脑中百转千回,余光瞥见窗边那支未动一厘的香烟,手下机灵将车头调转方向。   车厢小频率的晃动像是小时挂在树干上的摇篮,清凉的风惬意拂过面颊,如同回到儿时的夏夜。   鹿霜嗅到熟悉的气息,脑袋往旁拱了下,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她潜意识里觉得不对劲,可身体惫懒到极致,眼皮怎么也撑不开。   这一觉,鹿霜睡得极沉,醒来时车厢里暖气开着,身上有块薄毯。窗户留了透气口,但没有人。下了车一看,陈秘书正和沈侓川背对着车身,正在和人说话。   听到关门的声音,沈侓川一动不动,仍和人对着图纸交流什么。一边说着,一边往前面走。   陈秘书停下来,对她说:“路上累坏了吧,来,鹿画家,我带您去那边休息,顺便看看设计图。”   鹿霜提步跟上,陈秘书兀地止住脚步,一拍手掌,“瞧我这记性,鹿画家,书记特地交代我给您的东西忘拿了。我这就回去给您取。”   鹿霜忙出声拦住他,“回去后再拿也行。”   “使不得使不得,”陈秘书苦着脸,“待会您看设计图用得着,这可重要了。沈先生。”   他叫住沈侓川,“您要去四区吧?能带鹿画家顺道去休息室吗?麻烦您了。”   沈侓川浅浅点了点头,目光掠过鹿霜,“跟我走吧。”   他既然都能淡然处之,鹿霜也没有扭捏的道理,当下跟在他身后往山里走去。   陈秘书看着走远的背影,回到车上大呼一气。   陪同沈侓川的人是当地的居民,五十多岁的年纪,脚步稳健,一点不比年轻人差。他和沈侓川交流的是农田耕作问题,似乎想做到画中场景一比一还原。   鹿霜听了全程,眺望着足下白茫茫的田野。她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和已决裂的人在一起,复刻她的童年梦。   “鹿画家?”   “鹿画家?”   鹿霜回神,看向老爷爷。老爷爷露出牙花,问:“您刚听了,觉得怎么样?”   鹿霜想了想,“我画那幅画时,对这里已经很模糊了。很多事物,可能过于臆想,其实按照镇上真实的耕种环境,说不定效果会更好些。”   就像连绵起伏的麦浪,黄灿灿的油菜花田,因为真实,所以才能让她永远记住那种震撼的感觉。   老爷爷一听,笑起来,“哎呀,我就说这画也不会乱把时节混一堆,沈先生您说是吧?”   看来老爷爷质疑了沈侓川的决定。   鹿霜转头,和沈侓川的目光撞到一处。他神情自若对老爷爷说,“您按她的意思就行。”   三人沿着小路向西走,老爷爷踩进深雪里,似有遗憾说:“当年鹿教授也是想把咱们镇的特色弄起来,好不容易建了个厂,可惜,最后出了事故。”   鹿父离任前的最后一站是云梦,对小镇有特殊的情怀。鹿霜记得那时他常常叹息,云梦差得不过是一个机会,早晚都有发展起来的时候。   提起过去,不免唏嘘。老爷爷似想起什么,问:“对了,鹿画家,当年裴家那个小子去找你没有?”   鹿霜和沈侓川同时看向他,老爷爷愣了愣,以为她忘了,说:“就是总带你一块去池塘边摘莲蓬的那个男娃啊。”   “嗯。”鹿霜点头,察觉到对方似乎有话要说,便咽下多余的话。   老爷爷:“你不回来,我还忘了这事。听说出事那天,你爸把他抱出来后,还交代他要好好照顾你咧。我还以为那小子记恩情,长大了一准会去找你呢。”   鹿霜蓦地凝住脚下,“您说,是我爸把裴倾抱出来的?”   老爷爷:“对啊,裴治国要烧厂子和儿子自杀,你爸要不是为了冲进火里救裴倾,怎么也不会死啊!” 第54章   原来, 裴倾是爸爸救出来的。   可是,为什么说裴叔叔要拉着裴倾烧厂自杀?   老爷爷的一席话让鹿霜略有恍惚,慢慢掉在队伍最后。   脚下忽地一滑,她浅浅呼了声。抬头时对上沈侓川的视线, 鹿霜佯做无恙, “我没事, 继续走吧。”   沈侓川深看她一眼, 一时无话。   三人沿着白雪皑皑的山道缓缓前进, 走了不到十分钟,天空开始飘起雪花来。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下落, 很快便遮了视线。   他们加快脚步, 赶到补给站。鹿霜站在窗边往外看, 面上有些焦急。   老爷爷贴心递来一杯热茶, 让她去空调边坐着,顺便说:“这雪停了,路上也没法走车,滑得很不安全。鹿画家和沈先生且等着, 我去给你们做点吃的垫肚子。”   鹿霜:“您别管我, 给沈先生做就行。”   沈侓川闻言侧过脸,有几片雪花落在他浓密的睫羽上, 这会熏了热气, 晕成水, 乍一看仿佛委屈的少年要哭出来。   鹿霜登时哽住。   老爷爷没听清她后头说的话,径自开门到隔壁做饭。她瞟了眼沈侓川, 转身趴在窗口凝视着远方的雪山。   兜里的手机震动两下, 鹿霜找到片白色隔板当背景, 接起视频。   “裴倾?”   裴倾神色有异, 似乎想问些什么。只是信号不稳,屏幕上的人几乎完全卡顿。两人无法继续,鹿霜索性关掉视频改用文字。可消息后头的小圈转了无数次,一点通畅的迹象也没有。   她起身,举起手机四处找信号。房间狭窄,走了一圈都没多大改变。   “别试了,”沈侓川倏尔出声,“等雪停了去屋顶。”   “哦,谢谢。”   两人分坐在沙发两端,鹿霜戳着屏幕,有些心不在焉。沉默片刻,她忍不住问:“你,为什么给云梦建拍摄地?”   沈侓川轻声嗤笑一下,淡淡的,犹是自嘲,“一笔稳赚的生意,为什么不做。”   和她无关。   鹿霜心里那点疙瘩忽地消失。   看吧,他还是那个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左右的沈侓川。   鹿霜打消心头疑虑后,捧着茶杯专注喝起来,完全没有和沈侓川叙旧的打算。   空调的热气轰轰往外冒,屋里热得出奇。鹿霜鼻尖渐渐沁出一层汗,喉咙燥痒,脑袋也是晕晕乎乎的。她扯了扯衣领,抓起遥控器,摁了摁却不见反应。   “奇怪,”她嘟囔一句,“怎么不能调低点。”   太热了,这哪里是制热,这分明是在烧火炉。   “给我看看。”身后擦着她的肩头,探来一只手。   鹿霜递给他,眼睛不听话地滴溜到他脸上。   高挺的鼻梁,深邃冷峻的眉眼,线条分明的下颌。若是得到过,哪里能完全忘记。好想再咬一口。   只要再离他近一点,垫一下脚,就能再次尝到过去的美好。   “电池要换一下,我去找,”遥控器在沈侓川手里翻了圈,他蓦地收声,“你怎么了?”   鹿霜仰着一张俏娇娇的脸蛋,双颊红扑扑的,双眼如施了魔咒,就这么直勾勾望人,完全不知这种近乎直白的勾引,会让人疯狂。   沈侓川喉结滚了滚,避开她的目光,“我去找老孙拿电池,你在屋里呆着别乱跑。”   说着要走,鹿霜一把抓住他的小臂,费力地摆摆头,“我,我,我好像不太对劲。”   她不是单纯无辜地小女孩,身体的变化足够使她警醒。   沈侓川瞬间反应过来,随即去看桌上的水杯。她的那一杯几乎见底,而他的那杯纹丝未动。   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出事出蹊跷,那个老孙有问题。   沈侓川上前拉门,意料之中,门从外被锁了。鹿霜哑然失笑,这是哪门子寻仇?关她什么事了?   身体反应可耻地再度席卷而来。鹿霜蹲下身,咬紧牙关,咽下那声低吟。   不等两人再想,屋外突然轰然巨响,像是起了一声闷雷,屋里当即断电,陷入昏暗。沈侓川眉宇一凛,顺声望向窗外。   “可能会雪崩,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他抡起一个木凳,砸碎玻璃。大步走过来,一把抱起鹿霜。   “嗯。”鹿霜挤出点声音。   木窗细窄,两人无法同时出去。沈侓川将鹿霜递到一半,她半只脚还未落地,身后传来震天动地的声音,好似千军万马奔来。   沈侓川脸色陡变,手臂猛地往里一带,将鹿霜快速拉入怀里,一脚踢翻沙发,带着她就地滚入沙发底下的三角区。   身形刚稳,屋子立即如散架的积木,遽然倾斜。不出五秒,整栋小屋便尽数崩塌。轻盈蓬松的雪,此时成了夺人性命的利器,从四面八方下陷。转眼间便把这儿掩成平地。   “咳咳,咳咳。”   黑暗中,鹿霜虚弱地掀起眼,咳嗽一声,渐渐回过神。沈侓川压在她身上,两人虽有沙发做支撑,可仍被挤得动弹不得。   “沈侓川?”   她没听到回答。   “沈侓川?”   鹿霜哑声提高了音量。   沈侓川一动不动。   她喘了口气,使劲抽出手,抹黑摸到沈侓川的脸颊,轻轻拍了拍,“沈侓川?”   男人一点反应都不给,鹿霜急了,感受到他呼吸尚存,手便一路往下,试图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唔,”沈侓川闷哼一声,紧接着钳住她的手腕,“这种时候,别勾引我。”   他的声音又低又哑,鹿霜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耻地是分明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氧气或许都不够用。但听到沈侓川这么一说,身体反应却诚实地令人想摒弃尊严,企图让她就这么死于风流。   “胡说八道,”鹿霜呛声,“我是看你有没有死。”   “嗯,所以,要我帮忙么?”沈侓川埋首在她颈肩,鼻尖若有似无地蹭了下她的耳垂,一字一句都在有意无意撩拨着她。   鹿霜扭了扭身体,衣料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嘴硬道:“我才不会那么没用,你离我远点。”   黑暗中,沈侓川微凉的鼻尖缓缓移动,精准地蹭到她的下唇。   “怕被他知道?”   “你闭嘴。”   “只有你我知道,”沈侓川慢悠悠出谋划策,“我救了你,鹿霜,你不是喜欢报恩吗?现在,凭什么不还我的恩?”   两人的唇似蹭非蹭。   “沈侓川,你敢动我我会杀了你!”鹿霜气急,撇开脸。只是这声音和小猫叫差不多,尾音又轻又软,好似故意欲拒还迎。   鹿霜不过是在威胁他,笃定他不会随意轻薄。就像她笃定和他在一起,一定能从这沉压压的雪里获救。   潜意识依赖着他。   “你总是这么不公平。”沈侓川云淡风轻说了一句。   鹿霜身体里的燥热和痒意一波更胜一波,她逐渐分不清自己是因为喝下去的药水产生缺氧反应,还是因为空间过小而略有窒息感。此时,连反驳他的心情也生不出来。   沈侓川离她太近,近到彼此的呼吸都能将这逼仄的空间烘热。沈侓川了解她的身体,有很多种方法让她渡过这次危机。   可是,绝对不行。她不能错。   鹿霜动了动手指,指尖摸到地上混杂的玻璃碎片。   “愚蠢。”沈侓川太过了解她,竟然抢先将玻璃碎片顶开。   鹿霜难受到渐有哭腔,“求你,别管我。”   身上的人动了动身体,鹿霜左手多了件冰凉的物品。   “拿好,”沈侓川另一手同她的右手交握在一处,“手表里有定位,捏住扭针,他们就会找过来。”   话说完,他重新埋首在鹿霜颈肩,声音闷闷,“宝贝,别闹。好像只有现在这点时间,你才是属于我的。”   鹿霜微怔,噙泪的眼呆呆瞪着。   沈侓川居然在对她示弱?   沈侓川竟然毫不自知般,脑袋在她颈窝揉了揉,“这次你打算怎么补偿我呢?用钱可不行了。”   鹿霜瞠目结舌,连身体的反应都快忽略,“肯定是你仇敌太多引出来的祸患,我才是被牵连的那个人。”   他轻嗤一声,鲜有地轻松,“我不想和你讲这种道理,鹿霜,别装傻,我心里要什么,从未改变过。”   谁在这种时候讲情话,鹿霜恨不能翻个大白眼,“抱歉,恕我无能为力。”   “很简单,”他声音渐渐变低,“我们背着他偷情,一三五是我,二四六休息,其它后患我来帮你清理,怎么样?”   “你疯了?”鹿霜发现他是真得一本正经在筹划这事的可行性。   “嘘,”他懒洋洋吹了口热气,恹恹摊开计划,“如果有孩子,我的一切都会留给TA。除了你和我,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我向你保证,尽量不找人把他弄残。”   “沈侓川,你给我安静点!”   鹿霜一时无语,现在生气的心思都不够,哪有心情想别的。   沈侓川低笑一声,胸腔震动了下,“鹿霜,想让我闭嘴,可以。除非,”他声线低哑极为暧昧,“你来讲讲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事。”   “我不讲。”   “嗯,”他仿佛要睡着了,“你知道吗,我每天都在考虑,要不要找人把裴倾弄走。”   “混蛋。”鹿霜嘀咕着。   “你觉得让他出车祸死掉,怎么样?”他乍然问,“或者,用药?每天一点雌激素,还能留他一条命?”   若不是手让他握住,鹿霜能立马掐他的喉咙,“你能闭嘴吗?”   “好,”沈侓川懒懒笑了笑,满足地窝回她颈侧,“那你来讲,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   鹿霜被她逼到这个地步,不情不愿开口,“那天,我从家里跑到学校.......”   遥远的过去里有两个人太多的共同回忆,一定要用回忆凌迟自己失去的情感吗?   鹿霜觉得沈侓川其实也有孩子气的一面,什么都要等到失去了才知珍惜。   她翻起那些被掩埋的秘密,一件件重新抖到沈侓川面前。为了防止沈侓川再次提及什么可怕的计划,她只能不断挖掘回忆。说出来后,才发现自己原来将和沈侓川的事情,烙进了骨子里。   凭她的性子,这辈子,她忘不掉的。   鹿霜庆幸黑暗中无法看清她的脸,不然,被沈侓川发现那些回忆的重要性,该有多得意。   鹿霜讲的口干舌燥,蓦地,她赫然发现,身上的人似乎很久都没有给过她任何反应了。   “沈侓川?”   她虚声叫了声。   讲了太久,久到她也坚持不下去了。   不如休息会,反正沈侓川也闭嘴了。   鹿霜闭眼前,模糊听到哼哧哼哧的机械声。   袁宇这次来得可太慢了。她想。 第55章   医院里总有股经久不散的消毒水味, 混杂着人昏眩的意识,只要身处其中,便会让人潜意识感觉疲倦和虚弱。   鹿霜醒来后,盯着白茫茫的墙壁恍惚好一会, 一时分不清身处何地, 直到一张熟悉的脸凑到面前来。   “袁宇?”   袁宇胡子拉碴, 一贯的社会精英模样, 这会成了颓废派, 看到她醒来,大喜过望。鹿霜活动了下脖子, 适应刚缓过来的身体, 左右看了看。   “他呢?”   袁宇脸色慢慢垮下去, “沈先生小腿被玻璃划伤, 流血过多,加上又是低温,早上人刚转出ICU。”   “他,受伤了, 为什么不说。”鹿霜喃喃自语, 忽而掀开被子。脚尖刚触地,双膝发软, 险些摔到地上, 袁宇赶紧搀扶住她的手臂。   鹿霜瞥见柜子上的男士手表, 脑海里有一丝疑惑闪过,她抓起手表问袁宇, “手表里是不是有定位?”   袁宇呐呐张嘴, “定位, 什么定位?”   “那你们怎去的那么快?”   “沈先生上山前交代过我, 如果遇到大雪天气,一定要保证山路畅通。”袁宇想了想,为难说出后半句,“沈先生说,您要是到时候生气,困在上面固然好,可总归不安全。所以,休息站一出事,我们就知道了。”   鹿霜眼睫颤动,唇皮抖了抖。   混蛋,居然又在骗她。   骗她手表里有定位,让她燃起生的希望。   装作轻薄勾引的模样,好使她忽略自己的伤势。   再“威胁”她讲那些共同回忆,集中她的注意力。   鹿霜冷然嗤声,“所以这一切又是他设计的,对不对?故意让我上山,看他演出苦肉计。”   “不是不是,您误会了。”袁宇大为慌张,老板头上的帽子可不敢瞎扣啊,当即和盘托出。   老孙早被警方拘捕,连夜一审,才知这事不仅和沈侓川有关,还和鹿霜关系颇深。   原来他就是当初那个,哄骗小敏的渣男的亲爷爷。   老头子这是给家里人报仇了。   鹿霜站在病床前,看着床上双眼紧闭的男人,心情十分复杂。   房门叩响,袁宇露出身影,“鹿小姐,裴倾来了。”   她转身欲走,手指被人松松捏住。昏迷中的人撑起虚弱的眼皮,虚散的瞳光一点点聚到她身上,干涸的唇皮蠕嗫了下。   别走。   鹿霜放轻声音,“我待会过来,先让医生检查一下。”   他的手无力垂到床边,鹿霜没察觉,朝袁宇走过去,“沈先生醒了。”   袁宇听到这好消息,立马激动按铃叫医生。回过头,发现鹿小姐早不见了,悻悻对上沈侓川的视线。   沈侓川眼皮微垂,脸上带着点落寞。   袁宇醒神,急忙说:“您上山前交代我的事,我已经查到了。”   裴倾几乎是冲出电梯口,什么也没说,便迎面跑去一把抱住鹿霜。鹿霜发现周围人探究的眼神,拉拉他的衣角。   “我没事,你别担心。”   裴倾神情焦灼,愁眉不展,心头似压了什么大事。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鹿霜,上下将她打量个遍。   【确定没事吗?会不会有其它什么没发现的地方?我们让医生再检查一遍,好不好?】   “我真得没事,”鹿霜牵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如果我有事,医生也不会让我乱跑呀,对吗?”   裴倾只好点点头。   袁宇走出来,鹿霜叫住他,“沈侓川怎么样?”   “暂时脱离危险,不过小腿的伤,可能有点严重,接下来都只能靠轮椅。”袁宇看了眼裴倾,客气问鹿霜:“您,要不进去看一看?”   鹿霜和裴倾进去时,医生正好从里撤出,两拨人错身而过。沈侓川半躺在床上,看到鹿霜进来时眼睛一亮,随后裴倾出现,亮起的光倏尔暗下去。   鹿霜诚恳道谢:“这次谢谢你。”   沈侓川沉默片刻,下颌稍稍偏开,一副爱答不理的神情,在和雪下时判若两人。似乎完全不想和鹿霜沾上任何关系。   鹿霜:“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我随时都能帮忙。”   沈侓川斜睨她一眼,淡声问:“你确定?”   鹿霜想到他提的那些车祸,下药,偷情,当即语塞,镇定回答:“我指的是不突破底线的事。”   两人视线黏在一处,蓦地有道身影半遮进来,裴倾鞠了一躬,拿出手机。   沈侓川见状,背靠枕头,“我对裴先生说的话没什么兴趣,两位要是没事,就请出去吧。”   裴倾脸上白了白,鹿霜握住他的手,对沈侓川说:“好,那我们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袁宇看两人出来,跟着走进病房,谁想一个白乎乎的影子冲他的脑门刺过来。好在他眼疾手快,单手抓住。   原来是个枕头!   他小心望向病床,人一脸阴鸷,根本没有那会的疏离淡然。   显然是被气到了。   沈侓川眼皮撩起,眸底划过讥讽,“找机会把裴倾带来。”   “别让她知道。”   有裴倾在,鹿霜省了很多事。这天裴倾帮她买了早饭,在电梯口碰到袁宇。裴倾脚下顿了顿,在手机打出一行字。   【稍等,给我几分钟。】   他知道袁宇能在这儿,自然不会是巧合。   裴倾给鹿霜送完早餐,只告诉她要下楼拿点东西,便出来了。袁宇恭敬抬手,示意他跟上。   病房内,沈侓川换下了病号服,穿了身常服,两人到时,他正在签文件。   袁宇自动隐形,贴心替两人关上门。   “请坐。”沈侓川合上文件夹,开门见山说:“请裴先生来,是有个小问题想要问问您,没别的意思,别紧张。”   裴倾坐在他对面。   沈侓川指尖叩着膝盖,唇角翘起,略有深意笑了笑,“之前听到一个说法,说鹿霜当年离开云梦镇后,所有债务都由你们家全力承担了。这次回来,还差点因为这事,被你婶婶一家欺负。”   裴倾手指一蜷,脸色忽地变化。   “不巧,我这人护短,谁动了她,我总得还回去。”   裴倾下意识起身,皱起眉头。   沈侓川不慌不忙拿出个陈旧的糖盒,放在指间把玩,“没想到这一查,还真让我查出了点东西。裴倾,据说你的父亲,从年轻时,就患有了精神分裂,对吗?”   裴倾双手握拳,脚下往前一动。   “这就生气了?”沈侓川不屑嗤笑,“若是让鹿霜知道,当初要不是你,她的爸爸压根不会出事。而她更不会被苏月接走。你说,到时候她会怎么看你?”   裴倾额头青筋爆出,他几度想抓起面前的纸笔写字,但面对纯白的纸面,他却不知要从何写起。   “还要我说的更明白点?”沈侓川漠然平视着他的反应,尖锐的刀慢慢划上去,“你父亲自焚才引出工厂事故,鹿叔叔为了救你意外身亡。这么多年,让鹿家替你们背负这些罪名。你可倒好,作为唯一的幸存者,竟然只字不提事故真相。裴倾,你,是真得哑了吗?”   啪!   裴倾的手大力砸在桌面,他双目赤红,仿佛一只将死困兽。   “我说过!”   一道嘶哑干裂的声音从裴倾嘴里发出。那声音好似断裂的弦,尖利刺耳。   沈侓川面无表情,显然早有预料。   裴倾胸膛剧烈欺负,长期不说话,声带极为不习惯。他跌回沙发,抱住脑袋。   “我说过的,我说过的。可是,没有人相信。”   那时等他从医院醒来,事情已过了好些天。所有人都在说是鹿裴两人闹矛盾,鹿教授害死他爸爸,没想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大家把怒气全部集中在鹿霜身上,砸她家的窗户,切断她家电源。甚至有人半夜撬鹿霜家的门,企图欺负鹿霜。   裴倾声带受损,说不出清晰的字句,于是连夜写信交给婶婶。想让婶婶把信交给镇里的领导。   谁料,婶婶根本没将信交出去,而是当着他的面烧掉了。且警告他,这事绝对不允许再告诉其他人。   裴倾跪下求婶婶帮帮鹿霜,婶婶拉着他到巷口,指着鹿霜家残败不堪的院子说,裴倾,你看看,你要是说这事是你爸做的,就等于把我们一家老小往死路上逼啊!   收债的,找麻烦的,借机闹事的,他们是地狱里的恶魔,搬空了鹿家的一切。镇上的人,无不恶毒诅咒鹿家。那时候每天都有人到鹿家门口烧纸钱,哭丧,没一刻安宁。   只要他说出真相,这所有的伤害,会加倍倾注到裴家。   少年裴倾承受不了亲人的跪地哀求,懦弱地后退一步,选择隐瞒真相。   选择当一个永远都没法开口的哑巴。   裴倾想到这里,痛苦地砸了下脑袋。那时根本没人想要带他到更好的医院检查   ,除了婶婶,谁都不知道他其实并未失声。   他抬起头,泪光闪闪,“是我对不起鹿霜,所以我才把鹿霜交给她妈妈。”   鹿父临死前叮嘱他,如果他没活下来,就一定要联系鹿霜的生母。电话就在一家三口的合照背后。   少年裴倾被婶婶关在家里,别无他法,只想帮鹿霜逃离这个恐怖的小镇。于是趁婶婶打瞌睡,偷跑到隔壁镇上,给苏月打了电话。   裴倾喃喃道:“她离开云梦镇,就不会有事了。”   苏月接到电话非常诧异,但很快就答应过来。   事情比裴倾想得更顺利,苏月风光降临,一身贵气,鹿霜跟着她就是最好的去处。至于那张空头支票,无所谓。这是裴家的债,他来还。   沈侓川眸中转冷,“苏月的事,想必那个傻子一点都没让你知道吧。”   裴倾忽地抬头。   沈侓川蔑然藐视他,“她差点被苏月逼到跳楼。”   只这一句,足够裴倾设想鹿霜和亲生母亲在一起的时光。什么样的生活,能将那样活泼狡黠的女孩,逼到自杀?   裴倾不可置信,瞳孔猛缩,“不会的,不会的。苏阿姨答应过我,会,好好对她。”   沈侓川一言不发,脸上耐心尽失。   裴倾怔怔看着他,“苏阿姨不会的,她还让鹿霜转过钱来。”   “哼,”沈侓川冷嗤,“为了偿还自己身上莫须有的债务,这个傻子从初中就开始找赚钱的路子。”   裴倾大惊失色,一切早在那通电话开始,便偏离了他设想的轨道。   苏月买下木艺店的地产,不过是为更好的控制鹿霜。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鹿霜被自己的亲生母亲送来赠去,仿佛一件昂贵的礼物。   怎么会这样呢?   裴倾唇色发白,身体晃了晃。   沈侓川垂眼看着手里的糖罐,听到裴倾问:“那你呢,沈先生,你做这么多,是要把她抢回去么?”   沈侓川恹恹抬眼,眸底透着讥讽,“如果不是为给鹿霜的过去,留点干净的回忆,你还能站在这里?”   她将裴倾看作皎洁的月,一点尘埃也舍不得沾染。沈侓川不愿让她再次经历信任和美好,相继破碎的痛楚。宁愿帮着裴倾掩下这等肮脏的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鹿霜放下手机, 发现裴倾下楼快一个钟头,现在仍没回来。拨了通视频过去,对面没接,倒是回复马上上楼。   过了会, 裴倾可算上来了。他神色间有点不自然, 鹿霜以为他碰到了路过的袁宇, 也不多问。招招手, 示意他过去, 坦白承认道:“其实这次我来云梦镇,是想请婶婶回北城和我们一起过新年。可惜, 我。”   她难过地低头, 愧疚道:“对不起, 我不知道过去对你们家造成的伤害大成这样。裴倾, 这些年,你和婶婶一家都很累吧?”   裴倾心神剧痛,沈侓川没有逼他离开鹿霜,想必是预料到了。按鹿霜的性子, 她必然会不断弥补过去留下的创伤。   而他才是所有痛苦的根源, 是鹿霜苦难生活的始作俑者。鹿霜的每一次弥补,无异于一把把残忍现实的利刃, 尽数都扎到他心上。   只要他和鹿霜在一起, 这种痛苦便会日复一日缠住他, 让他一辈子都要受良心的谴责。   裴倾望着鹿霜,张张嘴。耳边赫然响起沈侓川的警告。   你既然选择了做哑巴, 那就在她面前一辈子闭嘴。   他眼神闪躲, 忽而伸手紧紧抱住鹿霜。   鹿霜倒吸了一口气, 撒起娇, “你原谅我了,是不是?那等我出院,我们就一起去接婶婶。不过事先说好,我会把当初婶婶帮我还的钱全部都。”   话未说完,裴倾蓦然捧住她的脸颊吻了下来。   鹿霜没见过他这样强势,竟从这如火般热烈的吻里,尝出了决然的味道。   两人喘着气,缓缓分开,鹿霜不安问:   “你怎么了?”   裴倾摇摇头,让她安心养病。   第三天,鹿霜从护士口中得知,沈侓川转回北城那边的医院了。她拿起手机,想了想又放下。   这个时候,沈侓川要的东西,她一样都给不了。   没想急着回北城的不仅有沈侓川,还有裴倾。他替两人都定好了机票,好像再走慢点,就走不了一样。   鹿霜趁他收拾行李时,说:“再等等吧,婶婶应该快回来了。”   裴倾不同意,鹿霜叹着气。心想,裴倾一定是怕她听到类似孙老头说的谣言。他那样善良正直的人,这些年内心想必怀着沉重的愧疚。   思及此,鹿霜也不再反驳,欣然接受回北城。   翌日,两人刚一走出医院大门,一个人忽然围上来。   打头的便是裴倾的婶婶。   “裴倾!我一回来就听说了,”裴婶婶叉腰指着两人,“我死也不同意你和这个女人在一起!”   鹿霜细眉紧拧,柔声说:“婶婶,关于赔偿的事,我会。”   手兀地让人攥紧。   鹿霜看向裴倾,他脸色异常难看。鹿霜猜他一定是担心自己受委屈,便要解释。不料裴倾提起行李箱,牵着鹿霜径直坐进出租车里。   无论身后的人怎么喊,他也不理。   鹿霜有些懵然。   两人来到火车站,裴倾将她送进去。鹿霜很快发现不对劲。   “你不走?”她问。   裴倾沉下眸色,揉揉她的脑袋。   【你先回北城,家里的事,我先处理一下家里的事。】   鹿霜想了想,旋即答应。   一路上,她不免有些失落。本是一件好事,没想最后闹成这样。   她望着渺渺空茫的远方,对自己的决定第一次产生迷茫。   回到北城后,裴倾一直没联系她。鹿霜每次拨视频过去,都被他掐断,改成了文字。   或许是婶婶在怪她,裴倾太难做了。   鹿霜在微信里给他打气,故作无恙地每日讲些小笑话给他放松心情。   很快大年三十,裴倾在视频里说,近期可能来不北城了。   鹿霜掩下落寞,扯出笑意。   “不要紧,你陪婶婶好好过年,我和小敏一起过也很热闹的。”   大年三十吃完团年饭,小敏抽中一个婴幼儿活动的门票,能带小朋友过去体验免费吃喝玩一周。   小敏大喜过望,想拉鹿霜一起,活动方告知活动仅限父母和孩子。鹿霜赶紧把母女两个人轰上车,独身一人回到家。   到了晚上,鹿霜不想一个人呆家里,在睡衣外随意套了件羽绒服去楼下买水果,顺便还能逛一逛。   拎着一袋子水果回来的路上,她在楼下看到了风尘仆仆的裴倾。   “裴倾!”她笑着跑过去,一把抱住裴倾。   裴倾居然没回抱她。   鹿霜没在意,眉眼笑开,举起水果,“我买了好几种呢,走,上楼吃。”   他纹丝未动。   鹿霜怔愣回头。   裴倾:【鹿霜,我们分手吧。】   鹿霜呐呐一笑,“是因为,婶婶没法接受我吗?”   【是我的原因。】这时的裴倾好像背负了一座沉重的大山,眼里毫无光亮。   【对不起,我过不了自己那关。】   他无法放弃婶婶一家,也无法对鹿霜吐露真相。   他再次选择了做一个哑巴。   裴倾收起手,快步走到路边等待的出租车里。离开前,目光飘向不远处的黑色轿车里。不等鹿霜开口,关门上车。   车轮便呼呼驶远,留下几缕残存的车尾气。   鹿霜在原地呆愣好久,完全不敢相信这瞬息之间发生的事。 第57章   北城的冬夜冷冽刺骨, 风刃割在脸上,传来一阵阵的钝痛。   鹿霜拎着水果袋,双眼直愣愣盯着一丛枯黄的矮灌。   很奇怪,一点别的情绪也没有。   这会她只想发呆, 仿佛是要将自己塞进一个真空的圆球里。   好累, 想找个地方躺一下的感觉。   直到附近越来越近的嬉闹声传来。   哧——   圆球泄气, 视线逐渐聚焦。   再想躺平, 也得先回家才行。   鹿霜走出电梯, 见到自家门前立着个腿脚不便的男人。   沈侓川斜倚着墙壁,拐杖靠在一边。一身挺括的黑色大衣, 长腿交叠。不显狼狈, 反而优雅绅士。看过来的眼神幽深平静, 身上带着外头的凉气。   应该没来多久。   “有事?”鹿霜去摸钥匙, 塑料袋刺啦刺啦响着。   沈侓川眉尾一扬,下巴点点受伤的腿,直白袒露企图:“找了点你能帮忙的事。”   这是赤,裸裸的挟恩图报?   鹿霜脸色如常开门, 递给他一双拖鞋。沈侓川看着地上那双男士拖鞋, 心口有点堵。   两人面对面坐着,鹿霜兴致不高, “你想我做什么?”   “腿伤痊愈前, 在你家照顾我。”   沈侓川眼里的深情, 一点也没藏着掖着。任谁看了都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鹿霜没心思和他拉扯,随意点了点头, 借口洗水果走进厨房。到这时, 一直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没一会儿, 沈侓川听到淅沥沥的流水声里, 隐约掺杂着浅浅的哭泣声。   他彻底坐不住了,踟蹰片刻,拄着拐杖两步移到厨房门口。鹿霜低头背对着他,双肩一耸一耸。是在哭没错了。   沈侓川心头似被细小的尖锤砸了下。   那个懦夫值得她这样伤心吗?   如果把真相告诉她,会不会让她解恨?   “我爱你。”   三个字脱口而出,沈侓川意外自己这个关头,居然说了这个。不过,管它的,不是任何事都需要长久的计划。他将思念压制得已经够深了,今天允许冲动。   “鹿霜,不要为那个人伤心,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低泣的人僵在那儿。   他喉结滚了滚,扶住门框,“以前是我太过自私,我保证,以后我会改,绝对不再欺骗你隐瞒你任何事。”   一边说着,沈侓川一边小心翼翼往里挪步,手指紧张触碰她的衣角。   “好吗?”   鹿霜仍旧垂着头,半晌,她似乎克制着什么,颤声问:“这件事又是你干的,对不对?”   沈侓川像只受冤枉的大狗狗,委屈道:“如果我要做,怎么会让他留到现在。”   那倒是真的,人家的计划不是车祸就是下药,捏死裴倾就如同干掉一只蚂蚁呢。   听听这法外狂徒的发言。   女孩拳头握起来。   “不是你做的,也和你脱不了干系!”鹿霜忿忿转身,小脸憋得通红。   沈侓川脸露诧异,朝她靠近,“你没哭?”   “哭什么哭,我感冒了,”鹿霜吸了吸鼻子,抓到他的把柄,不耐问,“你到底对裴倾做了什么?”   沈侓川欲言又止。   “哼,”鹿霜挥开他的手,“什么不会再欺骗我,隐瞒我,鬼话连篇。”   他轻叹口气,好看的眉眼耷拉下来。这辈子感受到的挫败,都来自于眼前的姑娘。沈侓川三言两语把查到的过往说出来......   听完后,鹿霜没有如他想得那般颓丧,就是整个人看着呆呆的,有些迷惘。   鹿霜消化一阵,想通这个男人威胁裴倾闭嘴的原因,横眉睨他。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抱歉,”沈侓川揉揉鼻尖,“是我把你想得太脆弱了。”   她得知真相的反应非常平和,迷惘之后,更多的是释然。   他压下音量,说:“接下来,如果你要向裴家索赔,我可以。”   被鹿霜瞪了眼,他挑眉闭嘴。   鹿霜:“不许动他。”   “你不怪他?”   鹿霜站在厨房门口,“我累了。”   爸爸在救下裴倾后,是有机会活下来的。可明知道裴叔叔是自焚,仍旧冲到火场救人。当时,在爸爸眼里,活着一定比什么都重要。   裴倾在真相和亲人之间做的选择,她无权置喙。   她不怪裴倾,同样的,她也不想再见裴倾。   沈侓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纵使到了这种地步,鹿霜还是下意识维护裴倾。他拧了拧眉,闷声问:“我睡哪儿?”   “睡沙发。”   睡沙发就睡沙发吧,比吃闭门羹要好。   “那你是答应给我机会了?”   “做梦,腿好了赶紧走。”   翌日,鹿霜人没醒,便听到屋外有意降低的交流声。换了身衣服出去,外头的人跟中了定身术一样,齐齐看着她。   袁宇尴尬笑了笑,点头打招呼:“鹿小姐,早。”   鹿霜望见屋里多出来的五六个超大行李箱,和两摞纸箱,“这些是?”   袁宇脸都快笑僵了,赶紧向一旁悠闲办公的老板求救,无奈老板没接收到求救信号,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这是沈先生的行李,都是最重要的东西,走哪都带着。要是有什么缺的,您随时给我打电话。”   袁宇这回溜得比兔子还快,唯恐走晚了被鹿小姐把他和老板一起打包丢出来。   下了楼,他大松一口气,心有余悸望着楼上。   老板啊老板,我只能帮您到这儿了,您可千万要脸皮再厚点,争取不让鹿小姐轰出来啊!   某人的行李快把客厅挤满,一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鹿霜脚尖踢了踢箱子,冲沙发上的人挤出敷衍的笑。   “沈先生,请您把东西收拾好点,成吗?”   沈侓川唇角翘起,拍拍小腿,眼神很是无辜,“腿有点疼,不方便。可能要麻烦鹿小姐帮我整理一下。”   “没空。”   沈侓川扶着沙发慢吞吞起身,手搭在纸箱上,一件件把里头的东西往外拿。鹿霜经过时,发现了不对劲,一把打开纸箱。   老天,里头全是当初她没带走的那些东西!   她睁大眼睛,很快打开第二箱。   这个更绝,竟然全是她的画。   鹿霜:“你拿这些来干嘛?”   沈侓川语气减弱:“我只有它们了,鹿霜。这个你也不允许?”   高冷矜傲的人一旦学会低头,观者总会下意识生出几分怜惜,无法严苛责怪。   这个变态!鹿霜有气发不出,仔细一看画,脸颊登时发热。这几幅作品全是两人浓情时的见证,怎么最后都落到他手里了?   沈侓川神情自若把画摆在客厅,特地挑上显眼的位置。鹿霜摁住画框,“这个不可以摆。”   比起言语和文字上的撩拨,画面对她而言,更具感官冲击力。作为作者,画这些画时心里想了什么,没人比她更懂。   沈侓川松开手,坐回沙发,耍起无赖,“没它们,我睡不着。”   “这是我家,我说不可以就不可以。”   “......沙发太短了,晚上的时候,腿特别疼。”   鹿霜愤愤咬牙,知道他诡计多端,但第一次发现他脸皮能厚成这样。   最后这局以沈侓川靠腿伤卖惨,获得胜利。   家里就像一夜之间凭空冒出一位男主人,哪里都是他的痕迹。   鹿霜瞥见浴室里多出来的剃须膏,男士洗发水,还有毛巾,香水。   暗暗嗤声,不理他就行,要不了多久,他就能搬出去了。   两人相安无事过了一阵。   这天洗完澡,鹿霜去客厅喝水,头一转,对面浴室门打开。   某人下面围着浴巾,扶着墙壁出来。   “噗!”鹿霜成功被呛。   “你能把衣服穿好点再出来么?”鹿霜站在沙发前。   沈侓川回身,乌黑的头发仍有潮意,冷白皮衬着薄唇愈发鲜红,是蛰伏在午夜的吸血鬼。   “衣服还没干,啊欠。”   听声音确实是像感冒了。鹿霜抿唇,谁让你拿行李不拿自己衣服,弄些无关重要的来。   沈侓川眨眨眼,像是在求救,“扶我一下。”   拐杖上全是水,显然不能用。鹿霜放下被子,搀住他的手臂。沈侓川眼睫低垂,顺势靠过来。   “你站稳点。”鹿霜接不住他的重量,差点跌下去。反是被他捞起来,半拥半抱,姿态极为暧昧。   沈侓川肌肉紧实,身形高大。鹿霜比之他,更像是他身下柔弱无助的小狐狸崽。她鼻尖萦绕着清冽的雪松香,感受着手下异常紧绷的肌肉。   对方体温烫得过分,两人间的温度明显也不太正常。   她冷不丁想起沈侓川将她扣在墙上,发狠逞凶的模样。   沈侓川脚下愈发变慢。   鹿霜后颈忽地染红,他绝对也联想到了。眼见就到沙发,鹿霜触电一般想快速抽回手,男人虚弱哼了声,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   “我有点冷。”   鹿霜眉头一拧,自然伸手探向他的额头。是有点烫手。   一只大大的手掌顺势包上来,男人眼神晦暗,凸起的喉骨上下滚动。温热的掌心瞬时滚烫,呼吸也跟着紧张。   沈侓川握着她的手,缓缓往下,唇贴着掌心吻了吻,眼睛一瞬不瞬盯住她。   鹿霜让他的眼神蛊惑,一时忘记推开。眼前的五官愈发清晰,两唇几乎相触。 第58章   旖旎滚烫的温度足够令理智摇晃, 没人能抗拒这样的诱惑。   鹿霜心头转动,唇皮轻启,“腿伤痊愈之前,一三五睡, 二四六休息, 周日放假, 不能告诉任何人, 同意吗?”   沈侓川的脸顿在那儿, “什么意思?”   不消三秒,深邃的眉眼当即沉下去。   不能见光的情人?   “我想要的不仅是这个。”   他很贪心, 不仅要她的身体, 还要她的心。势必要独占她的一切。   鹿霜视线在他壁垒分明的小腹扫了圈, 咽了下口水, “不行就算了,当我没说。反正,你和我,应该都不缺人选。”   沈侓川笑得发冷, “你想找谁去?”   她甩头要走, 被沈侓川一把拉回身前。沈侓川黑着脸,鹿霜不是随意放狠话的矫情姑娘, 她说得狠, 做得会更狠。如果不用身体勾住她, 他便连最后一点优势也会失去。   沈侓川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周日也要。”   从这里开始, 一切便再次驶向不可控的方向。   鹿霜方一迟疑, 整个人便被沈侓川扣入怀里。他吻得深且狠厉, 犹如正确认怀里的人是否真正属于自己。   鹿霜一下软了双膝, 沈侓川单腿难撑,翻身将她压在沙发上。强势之后忽变温柔,他极富耐心吻过女孩的眉眼,鼻尖,最后到唇珠。四目相对,浓情只差尽数灌满女孩清凌凌的眸子。   鹿霜提了一口气,顾及他的伤,“腿,唔。”   沈侓川不想这时候提任何破坏氛围的事,以吻堵住她的嘴。长指化身猎手,灵活穿梭在山峦之中。   鹿霜低颤一声,余光瞥到对面那幅画上。一阵凉意袭来,她急急回神。沈侓川躬身跪在那儿,墨黑的眸子散着赤色的光。   沈侓川舍弃他的高傲来取悦她?   她喉头干涩,生出一股不自在,“不行。”   有什么不行呢?   沈侓川盯着她娇俏的脸,提唇浅笑了下。   云梦镇上会有许多美人蕉,每到夏季便生出朵朵红艳艳的花苞。   沈侓川去时遗憾错过,今夜有幸得见。纤薄娇气的花瓣互为贴合,散着醉人的香气。   他握住花茎,垂首吹开花瓣,尝到了美人蕉晶莹剔透的清露。   不够,太少了。   贪婪的人不顾河堤泥泞,义无反顾探首去衔美人蕉的花蕊。   鹿霜撑不住山谷间的暗流涌动,已全然溃堤。   沈侓川起身,手撑在她脑袋两侧,唇上清亮,喉结不住滚动。   墙上的影子重新交叠,沙发撞到了茶几,上头的玻璃杯晃晃悠悠发出急促细碎的响动。   后半夜,鹿霜愣是开始躲他。饿久的狼不知餍足,恨不能将她拆骨入腹。余韵散尽,两人大汗淋漓,窝在被子里。   一个累到筋疲力尽,除了偶尔哼两声,手指头都动不了。一个抱着人还不肯歇息,鼻尖在她肩头蹭来蹭去,手握雪团拨弄着可怜的石榴籽。   次日醒来时,鹿霜疲于起身,睁眼打量周围。是她的房间。   挣扎几分钟,她爬起来,神态惫懒走到客厅。昨夜折腾她的人,这会容光焕发,精神奕奕,拄着拐杖忙里忙外。   “你醒了?”沈侓川抬起手里的牛奶,“吃早餐。”   鹿霜揉揉眼睛,“你做的?”   “没错。”他欣喜之余,露出点忐忑。   西式早餐不需要多精湛的厨艺,鹿霜吃完给了个评价,“还行,不过我想吃全熟的鸡蛋。”   某人凑过来吻了下她的唇角,“嗯,我会改。”   沈侓川虽是养伤,工作还是逃不掉的。袁宇发现自己每次去接老板时,老板看自己的眼神里总有些怨气。   这都哀怨成这样了,估计在鹿小姐那儿没什么进展。   他为老板唉声叹气。   沈侓川重获至宝,一时食髓知味。迫于两人间的规定,再想也只能忍着。什么运筹帷幄,深谋远虑如今通通不奏效。把控权全在鹿霜那儿,他唯有被动受着。   这天回来得早,他下车往楼栋走,路边有个戴红袖章的阿姨忽然上前拦住他。   “欸,小伙子,你等等,填个表再走。”   沈侓川对居委会阿姨这个职位没有透彻认知,以为是推销员,淡下神色。阿姨见到他的脸,眼前骤亮,妈呀,小伙子可真帅。   “先别走啊,每家每户都要填的,填了能领一壶油呢。”   遮阳棚里确实放了一排花生油,但沈大总裁毫无兴趣。   “抱歉,您找别人吧。”   阿姨追上来,“啊呀,小伙子怎么这么不会过日子,小心回家你爱人骂死你!”   沈侓川听到“爱人”二字停下脚步。   阿姨乘胜追击,“你不是十栋七零三那小姑娘的爱人么,看你这腿受伤了,这段时间在家养伤呢吧?小两口就怕顶梁柱没收入,你咋不知道节约呢,我看你老婆人长得漂亮不说,还特会过日子的。二话没说就帮我们填了......”   一只拐杖,一桶油,沈侓川站在家门口敲门时,人还有点飘飘然。   阿姨一口一个“爱人”“老婆”连环输出,让人完全招架不住。   鹿霜开门,见到他如此生活化的一幕,硬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沈侓川手握拳抵唇轻咳一声,“楼下发的。”   鹿霜:我当然知道是楼下发的,重点是,你,沈侓川欸,竟然为了一桶免费的食用油,在婆婆妈妈的环绕里写问卷?!   她怀疑沈侓川是不是被魂穿了,不然行为怎如此割裂。   这几日鹿霜也忙起来,新画集等着签名,工作室也得再招一人,还有年中的画展,商业插画一股脑都扑过来。自然而然的削弱了对沈侓川的注意力。   洗完澡,她打开电脑,一边去翻手绘板的数据线。身后贴过来一具滚热的身体,男人微凉的唇极有暗示性的触着她的耳垂。   鹿霜别了下脸,“好痒。”   “今天周五。”他声音低哑。   鹿霜受不住这样的撩拨,被他拖入欲望深渊,意乱情迷时忽而问:“明天是不是要去复查了?”   沈侓川下颌线收紧,含糊嗯了声,随即让她没力气再想这些。   “伤口怎么感染成这样了?”冯山皱眉看着袁宇,“不是交代过你们要小心护理,都这样了今天才来,想瘸了是不是?家里的医生都干什么去了?”   袁宇望向老板惨不忍睹的小腿,内心大呼冤枉。这事是他能控制的?   沈侓川眸底划过戾芒,长指轻敲桌面,“冯叔叔,不怪他,是我疏忽。”   冯山若有所思瞥了他一眼,对方如果不是有意,这伤口早就痊愈了。他想到刚刚下楼去买水的女孩,兀地咧嘴“行了行了,你不把想要的弄到手里,我看这腿就是废了你也不会停手。”   “你过誉了。”沈侓川轻笑一声,“那依您,这腿还得多久才会好?”   冯山丢下笔,深深笑起来,“那得看沈先生什么时候想好。”   鹿霜抱着几瓶热饮上楼,屋里三人似乎都谈完了。她将热巧克力递给几人,好奇问冯山,“他的腿伤怎么样了?”   冯山对着沈侓川的方向,叹口气,“他这个大男人太粗心,伤口感染都不知道,不拿自己当回事。鹿小姐,我看你还是赶紧把他送走,甭管他,让他细菌感染最后截肢了才好。”   鹿霜闻言,脸露羞赧。这回她对沈侓川没那么尽心,连伤口的模样都没见过,由着他一个人换药清洗。没料到伤势严重成这样了。   说起来,其实她也有责任。   鹿霜赶紧替沈侓川承担起怒火,尽力在冯山面前给沈侓川说好话。沈侓川听着她对自己的维护辩解,面上笑意加深。   腿又如何,只要能留住她,什么都能放弃。   从医院回家后,鹿霜开始认真对待沈侓川的伤。男人毕竟没有女人细心,鹿霜抓到他几次敷衍,有次竟然撞见他一时疏忽,进浴室前居然没将伤口用保鲜膜裹起来。   她拧着眉,把人强行摁在洗浴台上,提起裤管。   “你能对自己上点心吗,再感染,小心真给你截肢!”   沈侓川沉着笑眼,恋恋不舍地揉揉她的后脑,“那样不是很好,你可以一直照顾我。”   “变态,”鹿霜嘟囔着,“到时候我才不会照顾你,找你的袁宇去。”   沈侓川为自己的猜想乐在其中,完全不觉得哪里不对,眼里透出疯狂,“你说过,腿伤好之前,会一直照顾我的,不能食言。”   鹿霜裹好他的伤口,竖起一指严肃告诫他,“你要是敢故意弄伤自己。”   沈侓川握住她的手指,“别不要我,小霜儿。”   鹿霜顶不住他眼底浓烈的情愫,软下声音,“我讨厌算计,阿七,你再这样做,我们马上结束。”   她猜到了。   沈侓川眼皮掀起,沉默一会,他将鹿霜揽进怀里,“对不起,我说谎了。”   鹿霜挣了挣手臂。   沈侓川吻吻她的发顶,小声开口,“我养过一只猫,不知从哪跑出来的。很小很瘦,走路都站不稳。养了两个月,有一天,它抓破老夫人的礼服,被人摁进水里,活活淹死了。”   他的声音非常平稳,像是在说一段无关自身的往事。鹿霜后颈发僵,手臂没再动。   “从溺水到咽气,只用了五分钟。沈士杭让人把我踩在地上的时候,我想,如果要找回我的猫,是不是该把这些威胁它的人,全部处理掉才行。”   沈侓川说这些事时,语气冷静到近乎冷酷。想到沈氏集团的巨变,鹿霜后背一凛,他或许,就是这样做的。   “后来,我在天台上遇见你。”沈侓川低笑一声,胸口震动。那天夜里,他救回了一只属于自己的小狐狸崽。“别怕我,假如有一天我威胁到了你,我会把自己清理干净。”   鹿霜昂首直视他,“哼,那你干嘛还要赖在我家。你已经威胁到我了,走吧,现在就走,大骗子。”   沈侓川眉尾一挑,低头咬咬她的唇瓣,鹿霜呜咽着推开他。他却笑了,翻身将鹿霜抱到洗浴台上,手撑在左右,两人前额相抵。   他说:“沈家的老爷子,沈宗明,其实是我的生父。”   触到鹿霜诧异的眼神,沈侓川提唇露出点笑意,“我的母亲是沈家养女,和我养父原本打算大学毕业后一起出国。出国前一晚,被沈宗明叫到书房。”   他沉默几秒,“母亲和养父结婚之后,就生了我。沈宗明不顾老夫人反对,让两人长居沈家。至于目的,或许你能猜到。养父从头到尾都知道原因。”   沈家不是没人怀疑过沈侓川的身世,但无人在意。沈侓川的母亲生下他后,便得了抑郁症,精神状态非常糟糕。后来严重到只要有男人经过,便会扯下衣服,朝男人大叫,来睡我呀,来睡我呀。   出事前,她忽然回光返照一般,把小小年纪的沈侓川叫到身边,让他去花园里找猫,找不到不许回来。   沈宅从未有人养猫。   小男孩不明就里,找了一轮没见到,意外看见爸爸强拽着妈妈上车。妈妈上身袒露,头发凌乱,连鞋子也不知道掉哪里去了。   小男孩便不管不顾冲进车里,使劲捶打爸爸,男人二话没说发动车子,开出沈宅。   半路,刹车失灵,车子冲出高速隔离带。两死一伤。   “听说我能活下来,是运气好。”沈侓川仍然在笑,温柔得过分,“因为有人帮我挡了根断掉的钢筋。”   他眼睁睁看着钢筋从女人眼眶穿过去,刺透头骨,将她钉在座椅上。   运气好的人才会活下来吗?不尽然,在沈侓川眼里,只有运气不好的人才会活下来。   活下来的他,在沈宅像孤魂野鬼般,所有人会自动忽略他的存在。不给吃不给穿,但一旦脚踏出沈宅,便会有人将他拖回。   后来大了点,帮老夫人豁出性命办了件事,日子才稍微好转。等到老夫人打算和沈宗明离婚,沈侓川蛰伏多年的獠牙便按捺不住,开始将目光对向这个宅院里的人。   “哭什么?”沈侓川抬起手覆上鹿霜的眼睛。   鹿霜回过神,才知自己满面冰凉,全是泪水。   眼前的沈侓川很陌生,很遥远,鹿霜觉得自己快抓不住他了。   沈侓川低眉,一点点吻去她小脸上的泪珠,“原来说这个,可以让你心疼我。我是不是应该早点利用?”   丑陋的过往被毫无保留地摊开,围城内最后一点秘密也显诸于她眼前。沈侓川安抚般摩挲着她的后背,声音放轻。   “给我点时间,我不会再算计你。”他声音哽了下,姿态低至尘埃。“鹿霜,别不要我。”   鹿霜昂起脸,啪嗒,一颗水花砸在她眼睑下方。鹿霜心头大震,朦胧的泪眼逐渐清晰。   是沈侓川的眼泪。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沈侓川自出生, 耳濡目染家族中的尔虞我诈。遑论他自己,一口饭,一张床,一次读书的机会, 都是在一次次算计中得来。   习惯筹谋, 利用人的劣性和弱点, 已扎根于他本能中。   他说会改, 好比要将这三十多年的习惯全部推翻重建。   那晚, 鹿霜没有给他答案,沈侓川不敢追问。   之后几日, 鹿霜神色如常帮他换药, 没表露出任何异样。偶尔会觉得可笑, 想想上回在医院, 天价营养费差点把她吃穷,这回呢?住到家里来,跟着她有什么吃什么,真是天差地别。   元宵节那天, 鹿霜拎着礼物看望孙教授。孙传言近来身体不太好, 提前退休,没事便拎着鸟笼去公园闲逛。   鹿霜陪着他上外头遛弯, 沿途老太太老爷爷们纷纷和老教授打招呼。孙传言从学校出来后, 倒少了严肃, 话都多起来。   两人谈着谈着,孙传言不知怎的把目光投到她这儿来。   “还单着呢?”   鹿霜一时恍惚, 老教授只知她和裴倾解除婚约的事, 还不知道她和沈侓川重新搅和在一块。   老教授拍拍她的肩头, “慢慢来, 急什么,好姻缘不怕等。”   她弯眼笑了笑。   没料到老教授嘴上说不急,实际倒上了心。   没几天,老教授说师母念叨她了,让她去吃饭。鹿霜挂断电话没多想,拎包便去换鞋。沈侓川方才还软玉在怀,人一走,身体都凉半边,扶着沙发蹭到玄关,怨念颇深问:“什么时候回来?”   鹿霜埋头换鞋,“应该会晚一点吧,冰箱里有水饺。哦,对了,记得水开了才能煮。”   沈侓川不甘心她舍自己离开,清清嗓子,“那我送你过去。”   “你?”鹿霜怀疑凝视他的腿,“算了,不安全。”   “有司机。”   “司机送我不就可以了,你去干嘛?”   沈侓川有苦难言,两人的关系如今只有袁宇知情。鹿霜经常穿上衣服不认人,他除了在床上,获取鹿霜的爱抚,其它时间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何况上次听鹿霜和孙传言通话,提及到什么海龟金融几个关键字,想也知道今天这饭的目的。   鹿霜换完鞋,挥挥手下楼。   一到孙传言家,看到屋里站着位高大俊朗的精英男士,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孙传言将她带热切介绍道:“这是我最得意的学生,鹿霜。”   “这位是顾沉,刚从美国回来。你们年轻人玩你们的,不用理我们。”   顾沉笑容和煦,大方伸手,“在国外见过鹿小姐的画,让我过目难忘。”   鹿霜客气回礼。   孙教授嫌弃两人帮不上忙,把他们赶到外头去逛。这种以结婚为目的的正统相亲,鹿霜还是头一次经历,想着不由浅浅笑出声。   顾沉循声看过来,眸中亮起惊艳,“没想到《涅槃》的作者这么年轻。”   《涅槃》是鹿霜风格大变的之后的代表作,当初拍出了天价。顾沉对画颇有研究,两人在喜好上惊人的一致。   两人的话题瞬时从油画延伸到国画,后来谈到历史。得知鹿霜生父是考古教授,顾沉露出向往之意。   “考古是我初中时的梦想,可惜,没能坚持。有机会的话,真想去拜见一下鹿伯父。”   鹿霜双手放进兜里,“可能不能帮到你,我父亲已经去世了。”   “抱歉。”   顾沉看她的眼里多了丝怜惜。鹿霜摇摇头,把话题引向轻松一些的方向。两人沿着沿着公园绕出来,顾沉时不时会回头望身后。   “看什么?”鹿霜问。   “好像,”顾沉顿了下,“没什么。”   走到小路分叉口,孙教授电话打过来,说家里刚停电了,让两人自己到外面吃饭去。鹿霜无奈笑笑,顾沉轻松道:“我刚回国,哪也不熟。这顿饭,还得麻烦鹿小姐带路了。”   对方说话幽默风趣,做事极为松弛有度,相处起来十分舒服。鹿霜于情于理都不能拒绝这顿饭。   她将顾沉带到附近一家餐厅,两人点完菜,鹿霜去过一趟洗手间。回来后刚坐下,视野里多了个抢眼的身影。   沈侓川不知从哪冒出来,就坐在两人斜对面。他并未直瞪瞪看着两人,但由于本身存在感过强,让人不由自主会把目光移过去。   鹿霜径直忽略他,偏头继续和顾沉聊天。   一旁的沈侓川抱起双臂,冷眼斜睨顾沉,眸面如萃了一层寒冰。   顾沉感受到不寻常的目光,下意识转头,对上他的视线。   吃完饭,顾沉要送鹿霜回去。鹿霜觑到不远处的黑车,某人车窗半降,正对这儿虎视眈眈。   她谢过顾沉好意,待顾沉离开,上前拉开沈侓川的车坐了进去。车厢内,谁都没开口,气氛着实糟糕。   沈侓川脸色阴沉,握着她的手腕,克制自己不至于将她捏碎。   见不得光的情人就是如此卑微,看着她相亲,看着她和别的男人谈天说笑,什么手段都不敢用,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   毕竟一旦生气,他会真得一无所有。   鹿霜仿如没发现一般,该干嘛干嘛。上楼后洗澡敷面膜,刷手机,一点没妨碍。等到去浴室摘了面膜,重新躺到被子里。男人强壮有力的胳膊便探过来,牢牢将她锁在身下。   今天周日。   沈侓川一言不发,实际却是想要了鹿霜的小命。她被摆布得又羞又臊,哑着声音骂他。屋子里的声音起起落落,不知拨动了他那根神经,反而更来劲。   她挣扎越狠,他嵌得越深。   鹿霜受不住沈侓川将人胃口高高钓起,却不及时满足。低泣着哄他给自己,他实在讨厌,贴在鹿霜耳边诱惑她说些混账下流话。   那夜实在漫长,鹿霜睡下时,脸颊上还挂着泪痕。被迫含着不属于自己的事物,犹如八爪鱼绕在沈侓川身上,完全不敢乱动。   闭眼前她发誓要把沈侓川扔出去。   有了第一次见面,顾沉和鹿霜之间聊天增多。沈侓川气得饭也吃不下,将袁宇查的资料推过去。   “顾沉,十七岁为了个女生和家里闹翻。不过两人在一起后,这段要死要活的恋情,在大二因他出轨告终。哼,大学期间不完全统计,正式的和非正式的少说也有十来人。”   鹿霜百无聊赖翻了下资料,懒懒嗯了声。   见她不在意的模样,沈侓川急了,提高声音,“这种人有什么值得你浪费时间去了解?”   鹿霜喝了口汤,不答反问:“你腿伤不是好了么,什么时候搬走?”   沈侓川哑口无言,须臾,他烦躁靠着椅背,不甘心说:“还有疤没好,你要负责到底。”   “沈侓川,”鹿霜淡淡抬头,“你说过不会算计我。”   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沈侓川失去利用价值,被“金主”无情抛弃。   一盒盒纸箱摆在客厅,他怎么来的,如今就要怎么回去。   袁宇站在门口进退两难,自家老板满脸写着不想走,就差学三岁小孩耍赖躺地上撒泼。而鹿小姐撑着下巴,对着手机笑得如花般绚烂,看来和相亲对象聊得很上头。   沈侓川纵是再不情愿,也只能走。   鹿霜如平时一样来返工作室和家之间,麦洛欧说云梦那边的电影已经开始拍摄,发来几张拍摄图。   郁郁葱葱的灌木,色彩多姿的繁花,雾气缭绕的山涧。现代科技让飞翔的树屋成了现实,还有那些数不清的小动物。   沈侓川帮她再造了一个童年梦。   她打电话给沈侓川,电话响了一声便被接起来。   “鹿霜。”   鹿霜翘起嘴角,“云梦的景,很好看,谢谢。”   “嗯。”沈侓川不自然咳了下。   “为了谢谢你,吃顿饭吧,我想给你介绍个朋友。”   介绍朋友?那个姓顾的渣男?   沈侓川脸色都变了,“谁?”   如果那个姓顾的以后敢动歪心思,他真的会弄死对方!   鹿霜走到窗边,“我有个朋友长得很漂亮,但脾气不好,特别喜欢你这样的,我想把她介绍给你。”   “鹿霜!”沈侓川声音冷凛,怒气快冲破无形的电波,“你明知道我爱的人是谁!”   鹿霜无所谓耸肩,“本来打算四个人一起呢,不愿意就算了,那我今晚就一个人和顾沉去吃饭吧。嗯,顾沉说待会教我游泳,听起来挺好玩的。”   吃饭,游泳!哪个男人经得起小狐狸这样的撩拨?!   这段时间故意不接他的电话,只要发现附近有他的身影就会警告驱逐,还不允许他插手顾沉的事。   搞了半天,是等着这会专门用来刺激他。   “说,餐厅在哪?”沈侓川烦躁地松了下领带,心甘情愿跳下她的陷阱。   夜色四合,清凉的夜风徐徐吹人脸上。餐厅今日被人包场,不接待其他客人。沈侓川眉宇轻拧,不耐地看向外面。透过大块的落地玻璃,能见到江面缓缓移动的邮轮。   江面闪烁的霓虹灯似繁星点点,碎在水里,一波一波荡漾。   镜面上,一个窈窕的身影缓缓朝他走来。   沈侓川手指微蜷,侧过脸去。鹿霜穿了一袭月色礼服,妆容精致,笑靥惑人。她一出现,所有的光都失去颜色和形状,全部沦为陪衬。   那个姓顾的渣男值得小狐狸花这么多心思?沈侓川握紧拳手。   小狐狸走到他面前,眨眨眼。   她伸出手,漂亮的唇缓缓启开。   “沈先生,你好,重新认识一下,我是鹿霜。”   座位上的沈侓川表情怔愣,忘了说话。   那天她站在顾沉面前,抱有歉意地笑了下,“顾先生,不好意思,是我疏忽,没告诉老师,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顾沉表情凝了下,过了会,舒气说:“真遗憾,看来,是我没这个福气了。”   晚春的风吹动她唇边的发丝,一下下敲打着男人的心房。   小狐狸亮晶晶的眼眸凝望着他,“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你,沈先生,阿七,七哥哥?”   沈侓川迟钝回神,“鹿霜?”   她坐在对面,捧着下巴,小巧的鼻子轻轻皱了下。   “笨蛋。”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虽然看的人不多,但还是想说,宝们有想看的番外内容,欢迎留言。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