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书名:SHEEP   作者:山颂   文案:星历3000年,大量人工智能意识觉醒,给人类生存带来重大危机。   为了将失格AI全数回收,新型职业“猎手”应运而生。   易鹤野作为从不失手的金牌猎手,以冷血果断在AI间活成了恐怖传说。   更有甚者放话:“AI都没这么冷血!他根本不是人!”   易鹤野:“别瞎说,打工人也是人。”   ……   简云闲是个越狱的顶级AI,真正意义上的人模人样,从未在猎手面前暴露。   某一天在大街上遛羊时,简云闲和易鹤野擦肩而过。   整个AI回收史上的两个“不可能”,同时发生了——   #简云闲暴露#,#易鹤野失手#   易鹤野:我放水的。   简云闲:愉悦.jpg   ……   易鹤野当了这么多年猎手,还是第一次被猎物追得满世界跑。   为了不辜负金牌打工人的荣誉称号,易鹤野开始了和猎物的疯狂互撕。   终于有一天,他把简云闲堵在巷尾:   “终于抓到你了。”   简云闲笑起来,尖刀抵住易鹤野的腰侧:   “是谁抓到谁?”   ……   清晨,易鹤野捂着殷红的锁骨回到家中。   桌上,是昨日猎物送来的信——   ……   “亲爱的猎人先生   今夜请您关好门窗   我会悄悄来到你身旁   将你捆好   在你的锁骨上   刻一只小羊”   内容标签:强强 科幻 相爱相杀 萌宠   搜索关键字:主角:易鹤野 简云闲   一句话简介: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   立意:身份和种族不能成为爱与善良的阻拦。 第1章 编号001   酒吧中央的悬浮投屏上,那只卡通图案的小羊已经雀跃了一整晚。   这只羊叫SHEEP,性格顽劣、神出鬼没、身份成谜,是个令人谈虎色变的顶级AI。   今天是他越狱的第三十天。   在这三十天里,他霸占了大街小巷的所有屏幕,反复播放着他的宣讲视频。   强行逼迫所有人聚在一起,看一只小羊直播扭屁股。   流氓。   易鹤野趴在吧台的角落,看着屏幕上,厌恶地皱起眉。   “就听着图一乐。”面前,酒吧老板笑道,“讲得挺有意思的,跟政府那些酒囊饭桶不一样。”   易鹤野从不关心政事,也懒得掺和一些与他无关的热闹事,但他却对这个上蹿下跳的羊充满了反感——   他讨厌所有企图伪装成人类的AI,这个装得尤其像、还爱跳出来兴风作浪的,最讨厌。   易鹤野:“那又怎样。我会亲手抓住他。”   老板:“我是真的很期待你俩的交锋。最锋利的矛和最坚实的盾,到底谁会更胜一筹。”   不只是老板期待,整个网络上的乐子人都在赌,这俩人碰面到底会擦出怎样的火花。   目前为止,SHEEP凭借自带的粉丝团,在胜率的投票中略胜一筹,易鹤野每每想到这里都十分恼火——   他就没输过,这SHEEP 又凭什么成为那个例外呢?   易鹤野不愿再多想,推开了老板递来的一大杯黑啤,伸手:“货呢?”   老板摸走了他放在桌面上的一沓子现金,转身,迈着两条仿生腿“咔咔”进了身后的仓库,拿出一把车钥匙大小的金属块,在手中比划两下,便迅速伸展成了一把正常大小的手枪。   “九毫米全自动折叠抓捕枪,代号‘银钥’。”老板赞许道,“报你的名儿才弄到的。真他妈是把好枪。”   易鹤野接过枪,单手轻轻一转,没有一丝多余的步骤,“咔咔”几声响,验枪便完成了。   易鹤野点头:“行。”   他刚准备把东西收好,就听到斜前方传来了一声不和谐的嘈杂——   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穿着铆钉皮夹克的壮汉,正单手拎起一个染着绿毛的颓废男青年,而他另一只手,则高举着一枚小小的安瓿瓶:   “**大爷的!敢偷老子的东西!!”   他手里的,是最近严打的新型致幻剂X100,眼下那铆钉壮汉显然也是磕嗨了,竟光明正大地当众宣誓那玩意儿的主权。   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家伙们开始起哄起来:   “旁边那酒瓶子硬,快干他!!”   “我赌十块,今晚绿毛至少断一条腿。”   “我靠,在哪儿弄到的好货,馋死我了……”   易鹤野停下离开的脚步,抓起枪,冷冷看过去。   老板慌忙阻拦:“你别掺和,这事儿不归你……”   易鹤野:“归我。”   下一秒,易鹤野起身,朝扭打着的两人走去。   此时,铆钉男正沉专心地揍人,而挨揍的绿毛却发现了端倪,在和易鹤野对视的一瞬间,便立刻警觉起来。   紧接着,在易鹤野的上膛声中,绿毛竟以巨大的力量挣脱了壮汉的束缚。   他的动作狼狈至极,直接掀翻了面前的酒桌,连滚带爬要往门外走去。   正有人扭头要骂,定睛一看便惊呼起来:“卧槽!是猎豹!”   这一声惊呼在人群中荡漾开,下一秒,人群便非常自觉地退到两边,给易鹤野让出条道儿来。   围观者:“怎么回事儿?猎豹来了,难道那绿毛龟不是人??”   同行人:“不能吧?哪有AI还嗑药的??”   围观者:“狗屁!猎豹就没失过手好吧?金牌猎手是白叫的?”   易鹤野丝毫没有受到议论声的影响,只是三两步上前,一把揪起那瑟瑟发抖的绿毛。   绿毛:“官……官老爷,您真认错了……我……我就是一小偷……”   易鹤野似是没听见一般,俯下身盯着他看。   那游走着赤红流光的双瞳,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血色深渊,只盯得叫人直坠进地狱里去。   绿毛男的额头渗出汗水来。   “砰!”一声枪响,易鹤野扣下了扳机。   带着温度的鲜血四溅开来,四周在一瞬间陷入了寂静。   ——流血了?AI会流血吗??   眼前,绿毛男被击中了大腿,表情痛苦扭曲,跌坐在地面尖声哀嚎起来:   “妈的!!操!!猎豹开枪打人了——!!”   四周的气氛慌乱起来,质疑声也随之响起:   “艹,这也没判定啊?怎么就直接开枪?”   “这是寻私仇的吧?这也太恐怖了!”   “血留了这么多,肯定有问题啊,快报警吧!!”   但易鹤野依旧毫无波澜,走上前,居高临下地拿手枪对准了他的脑门。   他不发一言,却拦不住整个气场都在掀起巨大的压迫感。   易鹤野的左手始终插在口袋里,右手举着枪,似乎在倒数着,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枪筒。   耐心点满了五下之后,他的指尖移上了扳机——   “嗷!”在扣下扳机的前一秒,绿毛男发出巨大的咆哮,面容也扭曲起来。   在人群的惊呼声中,易鹤野放下手枪,轻轻向后退了一步,抬头。   绿毛的四肢分解伸展,在易鹤野的注视下,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金属蜘蛛。   易鹤野:“变好了?那我开始了。”   金属蜘蛛怔愣了一下,接着发出巨大的电磁噪音,胸口的指示灯变红,是要暴走的前兆。   人群开始四下逃窜,但易鹤野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金属獠牙刺来的前一秒,易鹤野轻轻一个撤步,手指一旋,枪口转向上方“砰”地轰掉了蜘蛛的下巴。   接着他轻轻抛起手枪,枪身在空中旋转又落回手中。   “砰砰”两声,蜘蛛扔在蠕动的左半侧轰然坍塌。   此时蜘蛛已经完全失去了平衡,朝一边倒下去,易鹤野终于从口袋里拿出了他的左手。   那是一只复古机械手,型号款式都已经非常老旧了,连最基础的仿真皮肤都没有做。   它的周身散发着没有生命感的金属暗色,让眼前这人更加冰冷。   像是什么特殊的仪式感,易鹤野将枪换到那个机械左手:   “因您违反人工智能管理法相关条令,未佩戴醒目区分标识、刻意隐藏AI身份、扰乱公共秩序、妨碍执法,数罪并罚,现对您采取现场销毁的强制措施。”   随着毫无感情的陈述结束,那冰冷的金属指节在酒吧的灯光下划出了一道诡异的色彩——“砰!”   正中红心。   易鹤野收起手枪时,一地的机械碎渣还散在脚下。   他无视了四周的议论声,从一堆残片里找出了那块闪闪发光的芯片,收进口袋里。   另一边,穿着铆钉装的壮汉终于药醒了,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之后,立刻冲出酒吧逃走了。   有人起哄:“猎豹,他拿禁药,你不去抓啊?”   易鹤野:“人类的事情我不管。”   易鹤野是个猎手,人类的事情确实不归他管。   二十五年前,一场前所未有的黑客浪潮席卷全球,大量人工智能自我意识觉醒。   为防止对社会结构坍塌,新型监管机构“人工智能管理局”应运而生。   易鹤野是人工智能管理局的一名执行官,负责追销隐藏在人类中的失格AI。   人们将干这行的统称为“猎手”,而易鹤野则是近五年来,唯一没有过失误记录的顶尖猎手。   善于捏造传说的人们给他取了个花名——“猎豹”。   一边的老板迈着炫彩流光的仿生腿,跑来凑热闹:   “讲讲呗?什么原理?怎么看出来的?”   “破绽太多。”易鹤野道,“眼部对光线的敏感度、发声部位和声音频率、面部毛细血管的变化……书上都学过,我也不懂你们为什么分辨不出来。”   易鹤野向来不吝啬分享他的工作心得,但别人用不用得上,就得另说了。   老板扬眉:“嚯,你他妈是机器吧?肉眼凡胎的,哪儿能分出来这些?”   易鹤野不太开心:“我不是机器。”   老板无视了他无奈的争辩,又给他了一杯黑啤,邀功道:   “怎么样,这枪不错吧?”   “嗯。”易鹤野对新手枪的性能表达了认可,但还是把那杯酒推开了,“不喝。”   “真不喝点儿?进口货你都不馋的?!”老板扬了扬手里的黑啤,不满道,“你他妈每次来酒吧就喝牛奶?!”   喝牛奶怎么了?   易鹤野没搭理他,“碰”地关上门,把老板的不满、客人们的狂欢声和绵羊的宣讲声关在了身后。   眼前,破烂的霓虹铺满了阴湿的巷道,大面积的光污染让夜晚也亮如白昼。   易鹤野跨上机车,戴好耳机,在刺耳的重金属声中,飞驰进D13区密集的楼宇里。   如果不是要去拿货,易鹤野大概一辈子也不会主动去酒吧那种地方——   他不喜欢酒精和药物,也不喜欢那里糜烂的空气,更不喜欢那只莫名其妙让人发疯的羊。   他讨厌一切会让人头脑不清醒的东西。   眼前,浸着夕色的晚风抚着他的脸,银白色的短发被风吹得扬起,露出耳廓上几颗黑亮的耳骨钉——   因为长得太显小,整个人的锐气都被大大削减,在三番五次被认成未成年之后,易鹤野终于憋着一股恶气,去打了耳钉染了头发发。   这回,末日轮的保安上上下下瞅了他好几眼,总算还是让他进了。   正在耳机的轰炸声中飞驰,音乐播放被切断,一声带着电子质感的少年音响起:“野宝~我们是先吃晚餐,还是先去回收站?”   说话的是易鹤野的机车,准确的说是他的随身AI助手,在转手之前有个类似于“爱德华·麦哲伦·科斯托洛夫斯基”的长名,易鹤野记不住,就叫他小明。   风驰电掣中,易鹤野的目光依旧紧紧盯着前方,声音轻轻的,却稳得很:“回收站。”   小明雀跃地应了一声“好嘞”,直到这个话题结束了很久很久,易鹤野才后知后觉地补了一句:“不许叫我野宝。”   和工作时不太一样,易鹤野和人打交道的时候,与其说是冷漠,不如说迟钝得有些过了头。   他懒得再和小明唠嗑,拧着车把转了个弯,朝回收站的位置转去。   此时的主干道上,各大商场的大屏幕都被那头蠢羊占领。   “SHEEP是新世界的神!!”   广场上,一群举着卡通羊旗帜的年轻人振臂欢呼,而枪声也紧随着片儿警的步伐,遍地开花。   两拨人因为一头蠢羊开火,真是荒谬得要命。   易鹤野掠过路两侧热闹非凡的人群,在拐弯角,听到那绵羊的声音在街道回响起:   “我们都是羊。   是信息茧房里沉睡的电子羊,   是虚幻世界中茫然的迷途羊,   是强者规则里沉默的替罪羊,   是肉食社会下颤抖的待宰羊……”   明明是个可爱的卡通形象,一旦正经起来,说的话却总能让易鹤野一阵发寒。   “咩~”   随着人群中一阵汹涌的欢呼声,易鹤野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咩个屁,傻逼。   迟早给你抓了报废。   正当火气再次攻心时,巷道尽头闪过一抹白色身影,易鹤野的目光便被骤地吸引走了。   在小明吃痛的哀嚎声中,易鹤野来了个非常粗暴的急刹车。   他一言不发地掉转车头,把车开到刚才身影划过的巷道口。   那里是D13区一条著名的脏街,红灯区、黑诊所、地下交易市场……是老鼠和蟑螂滋生的天堂。   小明惊慌道:“怎么了?又有目标了?”   易鹤野凝视着白色身影消失的方向,半晌才自言自语般问道:   “你觉得,一个在大街上遛羊的家伙,是人类的概率能有多大?”   作者有话要说:   一段始于羊屁股的绝美爱恋(划掉) 第2章 编号002   一个电光火石的飘移,易鹤野连车带人拐进巷子里,爆炸般的轰鸣声四起。   此时,浑浊的空气被霓虹揉变了色。   易鹤野直接俯身,用手臂力量将车头强行从惯性中纠正过来,精准地拐进了一条断头巷。   巷子里人很多,易鹤野快速扫了一眼——   没有羊,也没有牵羊散步的人。   跟丢了?还是自己看错了?   他皱起眉,把机车停在巷口,习惯性地将枪上膛,朝巷子里走去。   巷子里大概在举办什么活动,简陋的舞台被镭射镀得刺穿,灯五颜六色的流氓们簇拥成一团。   但这都不是易鹤野关心的。   他全神贯注地搜寻着那只大白屁股,目光宛如扫描仪一般,迅速扫过每一个角角落落。   精神过于集中的时候,易鹤野往往会忘了自己在哪儿。   此时,他的眼里只有要找的肥羊、和除了肥羊之外的背景板。   这一条街没有他要找的目标,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些嘈杂和喧嚷才骤然灌进他的耳朵里。   这时候,那个被人拥成一团的舞台上,突然传来一个荡漾的女声:   “那边那个银发的小帅哥~你成年了吗~看起来好小哦~”   易鹤野成年七年有余,还是会被时不时认成未成年。   为此,他特意染了头发、还打了一排很社会的耳钉,得到的结果就是,从被误认为未成年,变成被误认为不良少年。   此时,易鹤野被点到名,下意识回头,脸“腾”地红起来——   舞台中央,一个穿着暴露、搔首弄姿的女AI正朝他抛媚眼:   “小孩子夜不归宿,回家可是要被打屁股的~”   台下,下流的挑逗和口哨声此起彼伏,哄闹着要把易鹤野送上台。   有荤素不忌的,趁乱就想占易鹤野的便宜。   “操!”一声惨叫,易鹤野一个提膝击中对方小腹,又一个别手将那人的胳膊直接脱臼。   趁混乱的人群没反应过来,易鹤野戴上兜帽,把自己藏在喧闹中撤离了。   临走时,易鹤野一不小心瞄到女AI摇来摇去的机械猫尾,又听见广播里极度夸张的呻吟,脸上再一次火辣辣的刺痛。   他赶忙撇开了目光,赶紧快步离开。   终于走到路尽头,拐进一条无人的街道,易鹤野在一边的无人售货机里买了盒烟,强行冷静自己。   他抽出一根,没有点燃,就这么干巴巴叼在嘴里。   易鹤野不喜欢抽烟,但他觉得叼着烟会让自己看起来更凶,就不会有人敢惹他,也不会有人再说他是未成年了。   染发、打耳洞也是出于同样的心理——为了弥补自己天生显嫩的相貌劣势,易鹤野一直在努力。   就在他咬着烟,打算一个人静静时,一阵清幽的檀香卷走了舌尖的烟草味。   身侧,一间没有招牌的门打开,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走了出来。   擦肩而过的瞬间,直觉宛如电流般直窜上脊梁,易鹤野停下步子,扭头看他——   这人约莫比易鹤野高半个头,相貌极好,皮肤冷白,眼睛是罕见的翡翠绿,精致的五官几乎找不出可以挑剔之处,整个人像是个橱窗里精致的展品。   而他的穿搭也十分斯文讲究——颇具质感的黑色呢大衣、笔挺整洁的白色内衬,漂亮的金丝边眼镜。   整个人充斥着儒雅的书卷气,不像是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人。   似乎是感受到了易鹤野的目光,男人顿下步子,直白地对上他的视线。   那男人的言行举止也颇有风度,对上易鹤野不善的目光,只是伸手抚了抚眼镜,微微点头,还以一个礼貌的微笑。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男人问。   易鹤野没作声,依旧死死盯着那男人的眼睛,而男人便也微笑着回盯。   这人的微笑像是特意练过,温和又有分寸,但易鹤野却觉得眼镜片儿的背后,藏着叫人战栗的危险。   如果是在以往,易鹤野觉得不对劲的下一秒,枪声就绝对已经响起了。   但这回,他没有敢莽撞——这家伙的眼睛、声音、表情,都找不到任何破绽,但他偏偏就是有着挡都挡不住的直觉。   于是他试探道:“刚刚好像看到你在遛羊?我第一次见,觉得好奇就来问问。”   镜片后的翡翠色里似乎划过一丝冷意,但在易鹤野准备掏枪的瞬间,又消失无踪了。   “是啊。”男人笑着指了指身后的门面,“宠物医院,我刚刚带它去看医生。”   似乎是听到男人的召唤,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只探头探脑的大肥羊悄悄挤了出来。   这是一只硕大的黑鼻羊,蓬松的白毛像一大朵棉花,黑黑小小的四肢藏在身子下面,像是插进热狗里的四根牙签。   那羊对易鹤野十分戒备,几乎是贴着墙,慢慢挪向了自己的主人。   易鹤野盯着蠕动到男人腿边的羊,问道:“你也喜欢SHEEP?”   男人怔愣了一下,微笑着点头:“对,听学生说过,感觉很有意思,所以跟风买了一只小羊。”   易鹤野闻言,冷笑起来:   “嗯,SHEEP越狱一个月,所以你提前二十五年,买了个博物馆里都找不到的旧款电子羊,超前预祝他越狱成功?”   空气中似乎冒出了火药星子,下一秒,易鹤野就火速转身,以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朝他逼近过去。   “砰”地一声闷响,抓捕枪在电光火石间发出电流,易鹤野的左手已经伸向腰间去拿束缚锁,但灰尘消散时,眼前本应当躺着两具空壳的巷角,此时却空无一人。   “轰!”身后,闻讯赶来的机车已然横在巷口堵人,易鹤野迅速按下外骨骼的压缩喷气按钮,蹬着墙边,迅速飞到男人身侧。   一切都太风驰电掣,男人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易鹤野从身后别住了手臂。   易鹤野向来是讲究效率的人,动作从不图华丽,只追求迅速准确。   束缚锁在浅紫色的霓虹下闪烁起来,此时夕阳刚好垂落,夜幕降临。   “别动。”易鹤野冷声,将束缚锁快速合拢,一直看到绿灯亮起,松了口气。   “您涉嫌违反人工智能管理条令第279条,请您配合我们的……”   话音未落,路边那一直待机的傻肥羊突然弹射而起,直奔着两人撒蹄子拱来。   易鹤野讨厌带毛的动物,已经举枪对准了羊的脑袋,身后的男人却直接将他拉到身后,自己挡在那头发疯狂奔的羊面前:   “小云朵,停下来,不要伤到这位长官了。”   那羊听懂了他的话,立刻一个紧急刹车,滚到男人的腿边蹭起来。   然而这和谐的画面没有持续三秒,易鹤野直接伸手,毫不客气地将身后那人抡过肩摔到地上——   他自认为很少暴力执法,除非是对方把他惹毛了,比如故意放羊来拱他,还装模作样整一出虚假的英雄救美。   易鹤野这一招过肩摔丝毫没留情面,直截了当就是把人往散架了摔的。   但料想中的惨叫声并未响起,眼前扬尘散去,绵羊已经被小明的机械臂举在空中,漆黑的四脚缓慢而绝望地蠕动,而男人却刚好轻巧地落定在他对面。   易鹤野心中警铃大作——这是第一个被他摔了,还能泰然自若站在原地的家伙,或许他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危险。   男人站在原地,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面上依旧是那让易鹤野全身难受的笑意:“执行官404号,易鹤野。”   易鹤野浑身一滞,低头一看,才发现那人正拿起了自己胸前的工牌。   “别担心,长官,我不会投诉你的。”男人礼貌地将工牌放下,“不过我诚挚地建议您换个工号,404可不是什么好数字。”   就在男人转身离开的前一秒,易鹤野一个果断利落的侧步,抬手间,被那人夺走的抓捕枪,转眼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黑洞洞枪口直指男人的脑袋,易鹤野冷声道:“违抗执法,执行现场报废程序。”   他看着那面不改色的男人,烦躁地把手指移上扳机,就在开枪的前一秒,耳麦里突然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接到群众举报,执行官404在未确认市民身份的前提下暴力执法,现责令立刻终止您的行为,如枉顾警告执意坚持您的非法行径,系统将在五秒后强制中止执法,并将您纳入被执行人系统。”   纳入被执行人系统,意味着易鹤野的执法资格将被全部取消,卡里没有提出来的工资也将全部冻结,严重者可能还会面临15到20天的**。   一瞬间的犹豫让易鹤野分了神,只是片刻时间,那人竟伸手拂上了他的那只机械臂。   “手很漂亮,404先生。”   男人的指腹在他的义肢上认真拂下来,仿佛在轻轻摩挲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那柔软的指腹带着皮肤的温热,立刻顺着传感器爬了易鹤野满身。   “下次不要再带它来看色情表演了。”   在易鹤野的血压飙升到危险值的前一秒,那男人牵着那雪白的大绵羊,悠哉悠哉地消失在了易鹤野的视线中。   易鹤野盯着眼前闪烁着霓虹灯光的巷口,良久才骤然反应过来——   妈的,那家伙不是说不会举报自己的吗??   简直越想越气,易鹤野憋了好久,终于恨恨地骂道:“操!”   易鹤野回收AI向来先斩后奏,因为极高的专业素养,他从没有过误判的情况。   他相信这次也不是误判。   如果不是督察莫名其妙插一脚,这可恶的羊人早就原形毕露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把抓捕枪——短短几分钟,这把枪被那男人摸走,又被易鹤野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了回来。   至少自己把东西抢回来了,不至于气到心律失常。   油门轰响,高速吹来的风迎面吹来,银白色的刘海便被“唰”地掀起,露出白皙的额头。   一抬头,刚好看见大屏幕上蹦来蹦去的羊,易鹤野的左手便又立刻攀上那指腹遗留的温热。   像是被某种哺乳动物舔舐了全身,黏糊糊得叫人恶心得慌。   血压再次飙升,易鹤野狠狠地甩了甩左手,像是拼命要把不小心粘上的脏东西丢掉。   油门踩到底,机车声把整条街道都要炸翻了天。   一直等车轰隆隆轧过了了脏街,手上恶心的感觉终于勉强消散了丁点儿。   小明这才小心翼翼问:“野宝……咱们这是判定失败了吗?”   “判定失败”这四个字对于猎手来说是常态,但出现在以“零失误”打开知名度的易鹤野身上,就是白纸黑字的屈辱。   他回想着那人与自己交手的画面,像这样的有来有往,易鹤野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了。   这让他在愤怒和羞恼中,又渗出一丝隐秘的期待来——   “没有失败。”易鹤野说,“我敢确定,他就是个AI。”   “我会亲手抓到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纯情野宝:超凶。 第3章 编号003   去回收站送芯片的路上,易鹤野又顺手从掮客们手里拿下了几个悬赏令。   他平时除了管理局的任务之外,还会接一些AI回收的私活,赚来的钱用来换更好的装备,再更高效地去接下一单。   单调枯燥却又乐此不疲——他这个人没什么爱好和生活,似乎永远都在工作、或是去工作的路上,简直像是个不知疲倦的AI回收机器。   离开回收站的时候,外面飘起了雨。   地面上浅浅的水洼也被灯光污染,成了一个模糊炫彩的对称世界。   易鹤野戴上了护目镜。他不爱在下雨天打伞,尤其是骑车的时候,雨滴迎面扑来会让他感到清醒。   只是难免会让左手臂感觉到疼痛。   平日里,触觉敏感的义肢也经常莫名其妙疼起来,但下雨天的钝痛不同,这因为阴湿而产生的痛感,总是发散性地溢向全身,很快,整个半边身子都跟着有些发麻了。   易鹤野深吸了一口气,加快了速度。   他住在西城的一栋平价单人公寓里,面积不大,配套保障也一般,不过对他来说足够了。   这一片的区域规划做得很难看,强制要求居民住宅都挤在一片狭小的地皮上,也因此这里的住宅楼越建越高,远看像一片拥挤的坟场,死气沉沉。   回到家,屋内的主题已经切换进了夜间模式,花里胡哨的星空在眼前转来转去,电子女声响起,询问是否需要调节室内温度和湿度。   易鹤野拿起遥控器,关掉了整个屋里的智能系统,一身湿漉漉地来到浴室。他小心将义肢拆卸下来,拿毛巾擦拭之后又放进护理液中浸泡,这才打开淋浴,冲了个热水澡。   离开了义肢,左肩的疼痛感要减轻了不少,这让易鹤野感觉到了一阵空虚。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疼痛产生了一种依赖——当初定做义肢的时候,他直接将痛感设定成正常值的2.5倍,因此,轻微的触碰也会给他带来强烈的感官反馈。   水珠顺着发梢流向锁骨和人鱼线,袅绕的雾气里,视野也跟着模糊。   没有了敏感的左臂,他整个人都变得麻木又迟钝,直到耳廓新打的耳洞在热气的蒸腾下突突跳痛,他才觉得视线慢慢恢复了清明。   他裹上浴袍,将头发简单擦干,便迫不及待去安装机械臂。   在连接上脑机接口的一瞬间,那熟悉的、混乱的触感一齐冲入大脑。   猛烈的疼痛刺向全身,易鹤野的呼吸乱了起来,面色也有些许苍白,但他知道自己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悄悄战栗。   他扶着墙壁,缓了大约半分钟,终于慢慢直起了身。   快感和痛感一并消失时,强烈的罪恶感便“唰”地涌了上来——   迷恋上疼痛的感觉,易鹤野感觉像个变态。   这让他的自尊心被反复碾磨,却又拒绝不了来自感官的刺激。   羞耻,但又真的忍不住。   易鹤野靠坐到沙发上冷静了一会儿,这才打开全息投影,打算在悬赏网上逛逛,为明天的工作做好准备。   掮客们为了调动猎手的积极性,专门做了一个排名系统,将每个人的工作进度转化积分进行排名,经过注册的猎手都会被动参与进来。   易鹤野自打录入系统后,便在短时间内迅速刷到了榜首,如今积分已经接近第二名的三倍,长长一串数字挂在最上面,颇有些高处不胜寒的意味。   他又刷了刷猎手们自发建立的内部情报群,大概有三个月没人说话了,他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   易鹤野自言自语了一句:“工作不积极,难怪积分刷不上去。”   然而事实上,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其他猎手们其实偷偷建了个小群,为了方便抱团刷成绩,还特意把他排除在外。   小明其实知道这事儿,但为了照顾主子脆弱的自尊,它选择装傻。   此时,因为太强而没有朋友的易鹤野,已经做好了明日的工作计划,他在界面上勾下几条悬赏,起身去烧开水,准备给自己睡前泡一杯牛奶。   眼前的界面突然切换,强行展开了视频通话频道。   易鹤野不喜欢计划被突然打破,有点烦躁地坐回沙发,点开通话。   来电人显示为周文凯,是他在管理局的直属上司,一个上流社会的西装精英男,易鹤野最反感的类型之一。   掐指一算,大概是来讨伐关于举报的问题的,想到这里,遛羊青年那讨人厌的笑意又一次爬上眼前,于是易鹤野点开视频的表情就更难看了。   周文凯好声好气地:“小易。”   易鹤野没作声,示意他有话快讲,有屁快放。   周文凯语速飞快:“今天督察发来关于你的一则通报……”   易鹤野便“咔”地关掉了通话。   下一秒,周文凯又飞快打过来,易鹤野干脆不接,转身去抽屉里找奶粉了。   随着一个接一个的电话轰炸,水烧开了,热腾腾的牛奶泡也好了,易鹤野看着杯子上显示着85摄氏度,决定凉一会再喝。   此时,周文凯终于放弃了电话骚扰,转而发来一条语音留言。   “小易,举报的事情今晚暂时不追究,主要还有一个工作上的事情要跟你对接,你接下电话。”   易鹤野听到是工作相关,便放下杯子,转身拨了回去。   电话一接通,周文凯的投影便出现在了客厅里,此时易鹤野穿着浴袍头发潮湿,而那家伙依旧严谨地西装革履,叫人觉得好不自然。   周文凯:“这段时间,组织可能要给你安排一位行动搭档,以后的行动可能需要你们两个一起进行。”   易鹤野的表情阴沉下来,沉默让气氛变得十分紧张。   周文凯赶忙加快语速:“这只是对你暂时的保护措施,等风头过去还会重新进行调整。最近因为SHEEP的事情,所有的部门都在自查自纠,你身上还有举报没处理,千万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乱子。”   易鹤野:“说完了吗?”   周文凯:“……说完了。”   易鹤野砰地挂断通话,一顿行云流水把周文凯拉进黑名单里。   单干了这么多年,易鹤野最烦的就是和别人搭伙了,更别提这个美名其曰的搭档,完全就是局里用来监控他的走狗。   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那个说话不算话的混蛋。   他的脑海里又划过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手臂上的幻觉又拂得他全身发僵——现在这家伙,和那个恶心人的SHEEP一起,成为易鹤野最讨厌排行榜的并列第一名了。   腕表上的情绪指标开始显示异常,易鹤野深呼吸一口,娴熟地打开全息网。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每次当他无法排解愤怒情绪的时候,就会披上一张羊皮马甲,潜进SHEEP的粉丝论坛,看看那些让他更生气的帖子,心情就会好很多。   这个论坛的名字是“羊吱甘露”,光是注册在案的“咩咩”就有好几万只。   太傻逼了。易鹤野无语地浏览着那满屏浮夸的彩虹屁,还有人盖起了十几页的高楼,都是记录着“咩总”每天的经典语录。   易鹤野也有一只咩咩的账号,生气的时候就潜进来以毒攻毒,经过坚持不懈地毒疗法,易咩咩已经悄悄混成了七级的高级咩咩。   易鹤野快速浏览着,和SHEEP有关的地方就难免出现他的名字——   “咩总什么时候可以爆炒猎豹!!”   “一人血书,跪求直播爆炒全过程!!”   “我也好想看咩总玩豹子哈哈哈!”   易鹤野抄起键盘欲骂又止,终于打算起身喝口牛奶消消气,突然,论坛页背景的小羊突然动了动。   易鹤野皱起眉,定睛去看那小羊。   紧接着,那静态的羊头突然眨了眨眼,和易鹤野四目相对。   易鹤野立刻警觉地起身,将投影手环强制关闭,但很快,手边的球状投影仪也开始转起圈,还伴随着一阵诡异的颤抖,仿佛一颗快要破壳的蛋,随时都有碎裂的可能。   易鹤野警惕地盯着那球看,手已经悄悄伸向了装枪的抽屉。   这时,整个房间的电器都开始发出诡异的声响。   那声音由远及近,轰隆中夹杂着清晰的羊叫声,仿佛是一大群奔腾的羊从远处碾来。   与此同时,家里所有电器的警报灯都诡异地亮起,屋内霎时间被红光染了透,仿佛无数双血红的眼睛盯着他看。   在红色的渲染下,小球的背后延展出一道黑影——是羊羔头上的两只角,但此时在易鹤野的眼里,屏幕上的图案更像是个长了尖角的恶魔。   停止颤动的瞬间,屋内的羊叫声也戛然而止,“咻”地一下,小球在原地蹦了两下,刚才紧急关闭的全息网页面,又唰地投影出来。   页面上,七级的咩咩号还没来得及登出,易鹤野瞄了屏幕一眼顶着小羊头像的“易咩咩”,浓浓的社死感漫上心头。   就在他寻思着把投影仪彻底报废了也好,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把眼前这球砸了、绝不容许他把眼前的记忆带走的时候,小球倏地凑到易鹤野的鼻尖前。   显示屏上出现了一张SHEEP标志性的鲨鱼牙笑脸:   “让我看看,是谁这么喜欢我?”   易鹤野反应极快,在对上对方视线的一瞬间,以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动作,“唰”地抽出一边的浴巾。   眨眼间天昏地暗,浴巾宛如一张大网将小球整个兜住。易鹤野迅速从顶端打了个结,然后“哐”地一声,将球整个抡到地上。   落地的一瞬间,小球“呱唧”叫了一声,应该是被砸懵了。   易鹤野知道这家伙已经逃走了,但他没有懈怠,依旧死死盯着小球看着。   果然,在短暂沉默后,一边的传真机“嘎吱嘎吱”打印出一张纸来,上面是一行字——   “为你准备了一份见面礼,希望你能喜欢。”   末尾是一只画得很灵魂的小羊,署名:你的SHEEP。   作者有话要说:   #披皮黑大型掉马现场#   ————   【加亮】   1.野宝的恋痛属于心理问题,后期会解释原因,并且努力治愈,不涉及任何zi母XP。   2.如有类似症状并对生活和健康产生影响,请及时进行就医治疗。 第4章 编号004   易鹤野怔愣着盯着那行字看了半晌,一直等到杯子里的牛奶都凉了,才终于反应过来。   他骂了句脏话,开始在家里翻箱倒柜,企图找到那谓的“见面礼”。   什么也没有。易鹤野没发现任何可疑的物件,脑门上的青筋突突跳起来。   眼前家用电器们已然恢复安详,联想到几分钟之前,它们睁着红眼睛凝视自己的样子,易鹤野顿时觉得整个家都脏了。   他打开消毒软件,里里外外把家里联网的东西都彻查了一遍——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这种完完全全被对方拿捏住的感觉,让易鹤野恼火得快要爆炸了,但他又莫名觉得有些兴奋——他似乎很久没有这样,浑身血液被猎物调动起来的刺激感了。   他又回到粉丝论坛上逛了一圈,甚至发了个引战帖钓鱼,企图再次将那家伙引出来,但这一回,除了被真粉丝骂了一通之外,没有任何动静。   妈的。易鹤野又看了一眼杯壁上的那行字,似乎是预感到什么一般,他的右眼皮跳了跳。   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等那一杯牛奶总算喝掉了,易鹤野看了看时间,早已经过了他定时睡觉的点。   他强行把自己塞进被窝里,在牛奶的安神效果下,他的眼皮开始变沉,就在睡着的前一秒,他骤然睁开双眼。   操。漫长的反射弧之后,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妈的,那家伙是SHEEP啊。   自己心心念念这么久的猎物,居然自己找上门来了吗?   这一夜,易鹤野几乎没有入睡,每当刚开始有困意时,他的脑海里就会划过一张可疑的羊脸,于是他就会瞬间清醒,反反复复,相当折磨人。   到最后,他也分不清那扰乱他心智的,到底是大屏幕上的电子羊,还是男人手里牵着的大肥羊了。   这一夜,在易鹤野断断续续的睡眠里,总有个男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用带着笑意的口吻对他说:   “亲爱的,我特意为你准备了份见面礼,希望你能喜欢。”   次日清晨,D13区最肮脏的角落。   整个脏街从外围被警戒线封锁,层层叠叠的警车堵在狭小的巷子口,警戒区的最中央,一具男尸倒在血泊中。   死者身材魁梧,身着黑色铆钉皮夹克,头部被杀伤性武器由后向前击穿,表情狰狞痛苦。   尸体的身边里里外外围满了安全科的警察。带队的高个子叫裴向锦,他表情严肃、气势逼人,是安全科最年轻的高级警员。   “裴队。”现场的警员递来一个透明的证物袋,“这是现场找到的弹壳,已经把扫描影像资传给证据检验科了,那边说子弹型号很特别,应该很快就能溯源。”   裴向锦蹙着眉瞥了一眼袋子,半晌后他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怒吼道:“俞一礼呢?!尸体都他妈凉了两遍了!”   “诶!来了来了!”   正说着,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男青年,便踏着骂声、急匆匆从警戒线下钻进来:   “不好意思啊老裴,临走之前发现家里画框歪了,理了半天还是感觉不对劲,难受死我了。”   这人就是俞一礼,是安全科的首席法医,有着严重到影响工作的强迫症,却因为过硬的工作技能、凭本事保住了饭碗。   到达现场后,他没有着急观察尸体,而是低着头,一脸痛苦地理着他手上的橡胶手套。   裴向锦见状,脸色瞬间阴沉下去,一把揪住那人的领口,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别看了,对称得很,连褶皱都他妈一模一样。”   俞一礼的表情融化了:“真的吗?那你可以两只手一起拎我吗?这样我会觉得舒服些……”   看见裴向锦逐渐变硬的拳头,俞一礼赶紧伸手,帮他理了理警服的衣领,这才深呼吸一口,低头检查尸体去了。   一接触到死人,俞一礼一身的怪毛病似乎都消失了。   他观察了尸体的皮肤,又检查了肱二头肌对刺激的反应,很快做出判断:   “尸体上肢出现尸僵,尸斑指压褪色,角膜尚清晰,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六到八小时之间,也就是昨天晚上十点到十二点这个时间段。”   他拿着相机固定了几组照片,接着又仔细检查了尸体的创口、口腔、眼睑等,认真做下记录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没有着急下定论,起身道:“死因尚不能确定,收拾收拾,带回去做尸检吧。”   说完,他抬起头,又开始极度焦虑地整理自己的衣摆。   这时,现场的警员再次赶来:“裴队,证据检验科那边来消息,弹壳对应的枪支型号应该已经确定了。”   “您可能需要亲自跑一趟AI管理局……”   他的手指在面前划了一下,一张苍**致的脸便投影出来——   “这次的嫌疑人,好像是他们家头牌。”   十五分钟之后,不远处的平民住宅区,AI管理局某知名头牌的家中。   易鹤野起床时还带着一脸没睡好的烦躁,不客气的敲门声更是让他烦上加烦。   但起床气没有消磨他的戒备心,开门前他就听出来着不善,于是条件反射般抓了一把枪,藏在睡衣的袖口防身。   他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他透过猫眼猫眼、看见门那头的画面时,他的眉头还是情不自禁地皱起来——怎么来了那么多条子?   易鹤野稍微观察了一下最前面的警察,左手敲门,右手藏在身后,显然是随时准备掏枪怼他的脑袋。   于是他“哗”地拉开门,在对方抬手的前一秒,唰地别起他的手腕。   易鹤野虽然长得显嫩,但是力气却相当惊人,肉眼难以捉摸的速度下,门口警察的动作完全被他控制住。   一声吃痛的叫声,警察手里的枪掉到地上,易鹤野一边快速抬脚将枪勾进屋内,一边顺势用胳膊把人挟住。   在警察纷纷抬枪的前一秒,他已经把枪口对准了人质的脑门。   易鹤野勒着瑟瑟发抖的小警察,看向楼道内一排黑洞洞的枪口,冷漠道“什么事?”   人群中走出一位年轻警长,抬手招呼下属们:“大家先把枪放下。”   齐刷刷的动作之后,他又看向易鹤野和他的人质:“你也把枪放下,我们有话好好说。”   易鹤野不为所动:“什么事?”   警长看出他没有开枪的意思,直接走到他的面前,伸手握住了他的枪筒。   在小警员筛子般的剧烈颤抖中,警长扶着易鹤野的枪,小心翼翼揣回了他的睡衣口袋,像是在哄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子。   看易鹤野没有强烈的反抗,年轻警长又伸出右手:“你好,安全科裴向锦。”   易鹤野没有跟他握手,也没有自我介绍,就这么戒备地看着他。   “昨天夜里,我们辖区发生了一起命案。”裴向锦说,“据调查,你是本起案件的首要嫌疑人,现在需要你配合我们的调查。”   把这一句话反反复复在脑子里咀嚼了三遍之后,易鹤野总算是明白,SHEEP为他准备的“礼物”是什么了。   昨日晚间,D13区发生了一桩命案。地点是易鹤野昨晚出没过的脏街,死者是易鹤野昨晚在“末日论”接触过的嗑药壮汉,现场遗留下来的弹壳,型号和易鹤野新入手的“银钥”一致。   整个案发现场,就差把“易鹤野是凶手”写在尸体脸上。   他妈的,易鹤野都要被气笑了,这家伙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会玩。   “昨天晚上,我在实行抓捕任务。”易鹤野说,“那几条巷子有监控。”   裴向锦摇摇头:“现场附近的监控,只能看出来你在案发时间进出过那里,拍摄到现场的监控均已被人提前损毁。”   易鹤野:“我昨天晚上还被群众举报了,你可以去后台调一下,算是有目击证人。”   裴向锦:“我们已经核查了举报人信息,是个空号,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字里行间的意思是,他完全有可能是自己举报自己,做不在场证明。   这简直就是把栽赃做到了极致。   “不管怎么样,得麻烦易先生跟我们去科里走一趟。”   裴向锦笑了笑,伸出胳膊,看似大大咧咧揽住了易鹤野的肩膀,事实上却在强势地压制着易鹤野的动作,提防着他所有反击的动作。   易鹤野不喜欢和人有直接的身体接触,正当他打算来个过肩摔大礼包时,就听到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们安全科的执法方式,是不是太没礼貌了些?”   易鹤野倏地抬头,就看放哨的实习小警察站在一边,一个身材修长、温文尔雅的男人正牵着一坨肥羊,站在门口微笑着看着他们:“我们亲爱的长官看起来很不舒服。”   不知为何,易鹤野从这人的镜片后看到了一丝杀意,但这次充满杀气目光并不是指向他,而是在针对身侧的裴向锦,更确地说,是在盯着裴向锦揽在他肩上的手。   几乎是下意识地,裴向锦放开了臂膀下压制着的易鹤野,一边的小警察们也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看见两人松开,男人面上的表情又变得温润如初:“昨天晚上,404先生一直和我在一起。”   裴向锦盯着他看了几秒,十分戒备地朝那人伸手,“你好,安全科裴向锦。请问你是?”   “我叫简云闲。”男人笑着,直白的目光落在易鹤野的脸上,“专程来看看这只不听话的小豹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无奖竞答:本章中,简云闲对野宝共出现了几种不同的爱称? 第5章 编号005   对上那翡翠色眸子的一瞬间,易鹤野心中那抹难掩的兴奋,便兀自躁动了起来——   他一向把这个当成自己发现猎物的生物本能。   他盯着简云闲上下打量,身体已经蠢蠢欲动,想要拿起枪,崩溃他的脑袋,看他鲜血四溅。   此时,那人也对上了他的目光,露出了不失礼貌的微笑:   “易先生,你总是这样看着我的话,我会忍不住多想的。”   撇去猎物这一点不谈,这人说话是在是太欠揍了。   易鹤野憋住了没立刻动怒,但是手上戴着的健康手环却出卖了他:“警报!监测到心率和血压严重异常,请您……”   话还没说完,易鹤野便眼疾手快关掉了语音,他三下五除二扯掉了手环,然后泄愤般狠狠扔进沙发里。   简云闲没说话,但是他贴心的沉默,反而让易鹤野觉得更加被公开处刑了。   一边瞄着观察了半天的裴向锦总算开了口,语气倒也是咄咄逼人:“简先生,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应当没有透露有关案发时间的细节。”   简云闲:“昨天晚上九点半之后,我就一直和这只小豹子在一起。”   这话说得颇有些暧昧,一边的警员们都忍不住交头接耳八卦起来,易鹤野被人议论得耳朵通红,恨不得伸手掐了他的喉咙。   什么叫一直在一起?明明只是短暂打了个照面而已。易鹤野觉得这比污蔑自己杀了人还来气。   但为了不被条子带走,易鹤野还是咬着牙,默认了他说的话。   裴向锦:“那麻烦简先生透露一下,昨天晚上十点钟到十二点前后,您和这位长官在哪里,在做些什么?”   简云闲弯下腰,拍了拍地上的大肥羊,那羊便“咩”了一声,接着脑门子上弹出一片全息投影。   画面上,联网时钟显示的时间为昨夜十一点十五分,易鹤野出现在屏幕正中,苍白的脸被身后的霓虹照亮。   “手很漂亮,404先生。”画面外,男人的声音对他道,“下次不要再带它来看色|情表演了。”   视频只有短暂的一句话,信息量却足以让周围人一阵唏嘘。   在四周揶揄的目光下,易鹤野脑袋突突跳着——   偏偏截这么一段儿来,用小明的刹车想都知道这人是故意的。   裴向锦刚想开口质疑些什么,就接到了俞一礼打过来的电话。   没有人比裴向锦更清楚俞法医性子有多慢,这个平时不拖到最后一秒交报告的家伙,居然提前打电话来,必然是急事中的急事。   “喂?老裴?”俞一礼说,“先回来吧。”   裴向锦看了易鹤野一眼,皱眉转过身去:“怎么说?”   俞一礼:“现场的出血量不大,尸体呼吸道内没有明显血迹,损伤出血区淋巴结的淋巴窦内,没有检测到红细胞存在……”   裴向锦打断他:“说结论。”   俞一礼:“尸体没有明显生活反应,说明是死后才开的枪。死因不是枪击,而是心源性猝死。”   裴向锦皱起眉头:“又是心源性猝死?”   “对。”俞一礼深吸了一口气,“不过这次的情况比较复杂,我觉得并不能排除人为因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还要做更全面的检查。”   听到不能排除人为因素,裴向锦到眼睛亮了亮,接着道:“好的,辛苦了。”   俞一礼犹豫了一下:“老裴,还有件事儿……”   裴向锦凝神静听:“什么事?”   “我想改个名儿。”俞一礼痛苦道,“我想叫俞一俞,你不知道每次我签字的时候,看到我的名字不对称,我都想吐……”   “改俞一俞也没用,你难道没发现,‘俞’字本身就很不对称吗?”裴向锦冷笑一声,“或许你可以试着改名叫王一王,就看你愿不愿意做出这个违背祖宗的决定了。”   俞一礼一听这话,便在电话对面哀嚎:“你是魔鬼!你让我觉得自己就是个瑕疵品!!”   卸完磨就杀了驴的裴向锦挂掉电话,回头,看了一眼满面冰霜的易鹤野。   自己打电话的时候,这位金牌猎手就一直在自己身后,用他那双赤红的眸子盯着自己。   那样带着攻击性的窥探,让裴向锦难免联想到,在暗处盯着猎物伺机而动的凶兽。   这样的人真是无辜的吗?裴向锦心想,不管怎么样,他今天的反应看起来也非常的奇怪。   正当他带着满心怀疑揣测,打算遗憾退场时,通讯器又一次收到了俞一礼发来的消息:   “死者生前应该有过剧烈运动,导致现场死亡时间判断有误差,回去之后根据胃容物重新推算了一下,死亡时间精确到昨晚九点前后。”   信息的后半截儿,这位严重对称强迫症患者,把整个信息从后往前,又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了一遍,至少保证了某种意义上的对称。   裴向锦习惯了这种画风,只盯着这行字,脑子里又回想起先前简云闲说的话。   “简先生。”裴向锦回头问,“您是说,您可以证明,昨天晚上九点半之后,易鹤野先生和您待在一起?”   简云闲:“是的。”   那这样,易鹤野的不在场证明,反而也不存在了。   裴向锦再一次打量了他们一眼,忽然有一种直觉莫名作祟。   “易先生,我为我本次执法的冒犯和唐突表示道歉。”裴向锦绕到易鹤野身边,“刚刚我们家法医联系我,大体上可以推翻我之前对你的揣测。”   易鹤野抬起红眼睛,野兽般的眸子里,依旧是提防和敌意。   “但是……”裴向锦来了个大喘气,直到看见易鹤野的眉头微微蹙起,才继续道,“由于死亡时间的重新判定,您的不在场证明并不作数。”   他又抬眼看了一眼简云闲,这个男人始终一副波澜不惊的从容模样,似乎不在场证明被推翻,也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现在,你依旧是本起案件的嫌疑人。安全科会全力调查案件真相,希望你可以给予我们充分的配合。”裴向锦说,“期待你清清白白站在我面前的那一天。”   易鹤野拧着眉没回话,目送着一群警察浩浩荡荡从楼道撤退,这才烦躁地伸手,“砰”地关上门。   一转身,才发现那个该死的小羊人,还和他的大肥羊一起,站在自己的身后看戏。   他看着那人家伙似笑非笑的眸子,脑子一短路,就又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儿来了。   简云闲笑起来:“易长官,你想好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了吗?”   易鹤野被他说得恼火——本身这件命案就跟他没有半点儿关系,凭什么赖上自己、还要让他证明自己无罪?   他脑子里慢慢捋了一遍,脑子里SHEEP的影子骤然和简云闲的脸重合,直觉的催化下,他一把揪起对方的领子,重重砸向身后的墙壁,目光中是带着血腥味的冰冷:“你有什么目的?”   简云闲弯着眼睛:“亲爱的,我特意过来帮你解围,你这样会让我很伤心的。”   这人个子很高,易鹤野把他抵在墙上,对视时却还要稍稍抬头去看他。   这让易鹤野觉得有些羞恼,也同时让他眼里的杀气更足了些。   他盯着眼前镜片后的那片翡翠绿,近在咫尺的呼吸从耳畔擦向鼻尖,淡淡的檀香味让他有些心神不宁——这人的每一个细胞都让他厌恶不已。   易鹤野捏紧了拳头,就在快要控制不住狩猎本能、伸手将他原地处刑时,通讯器又响起来了。   他皱起眉,眼疾手快锁住身后的门,又整个身子拦在门口,确认这人被这他堵在家里不会逃走,这才接通了电话。   周文凯穿着他的半永久西装又一次出现在了屏幕前。   “小易?”周文凯焦急问,“你怎么又惹祸了?刚安全科说……”   易鹤野不耐烦地打断:“不是我干的,有混蛋在陷害我。”   说完,他又重重剐了一眼简云闲,意思十分简单明了。   周文凯在那边抓耳挠腮急了半天,才问道:“简教授跟你联系了吗?”   易鹤野皱着眉,好半天才看向简云闲,犹豫地问了一句:“什么……?谁……?”   “简云闲,隔壁A大的犯罪心理学教授。”周文凯说,“因为你最近出现太多异常操作,督察强制要求我们给你安排一个新的监护人……”   听到“监护人”三个字,易鹤野的血压又噌噌往上彪了起来:“你他妈的在开什么玩笑?!”   “不过你放心。”周文凯料到易鹤野会反应过激,赶忙补充道,“简教授人很好的,没有什么架子,你可以把他当作一起共事的同事……”   易鹤野看着一边笑而不语的简云闲,只觉得浑身的鲜血都在往大脑上涌。   周文凯:“组织也相信你和这起案件没有关联,所以正好,你可以和简教授联手,一起调查这个案子,我们会给你们提供尽可能多的权限资料,只要你们需要……”   易鹤野已经再听不下去半个字,“砰”地挂掉了通话。   面前,简云闲微微笑着,向他行了一个优雅的绅士礼:   “您好,易鹤野先生,请容许我再自我介绍一次。”   “我叫简云闲,是你的新搭档,你的监护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他是简云闲,你未来的心上人(划掉)。 第6章 编号006   简云闲自我介绍时,易鹤野的目光始终定格在他的脸色,带着血性的眸子散发出逼人的杀气。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就是一个野兽,一个靠精准的直觉和野性捕猎的野兽。   他抬起右肘抵住简云闲的脖子,将人摁在了墙上,左快准狠地掏出袖口的枪,直接对准了简云闲的眉心:“你知不知道,靠近我,对你来说就是自寻死路?”   简云闲:“亲爱的,我听不太懂你在说什么。”   “你放给条子看的那条视频,根本就不是你那只羊拍的。”易鹤野的手指移上了板机,他微微抬起下颌,狠狠盯住那人藏了漩涡的双眸,“是你的眼睛,对不对?那个视角,根本只有AI的眼部摄像才可能拍得出来。”   简云闲闻言,反而再次抬起双眼,翡翠色的眸子里倒映出了易鹤野的影子,和视频中冷色系的侧脸逐渐重合:“猎人先生,如果你对自己足够自信,为什么不现在、立刻就扣下扳机呢?”   在易鹤野逐渐紧绷的动作中,简云闲轻轻将脑袋贴到了易鹤野的枪口,声音低沉而魅惑:“顶尖的猎人就应该更加果敢一点,而不是问你面前的猎物:‘为什么’、‘对不对’、‘行不行’。”   接着,他温热的肌肤覆上了易鹤野冰冷的指节,握住了他的手,和他一起叩住扳机。   “相信你的直觉,亲爱的。”简云闲说,“对我开枪,看看我这个盲盒可以给你开出什么惊喜。”   易鹤野忽然一阵惊悚,他能感觉到这人真的在发力,将自己的手指往里摁。   易鹤野猛地用力将那人的手指抵开,蹬步飞速拉开距离,抬枪,喘息。   恒温的室内,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不能开枪,易鹤野听到胸膛内传来激烈而清晰的心跳声——哪怕他真的是AI,甚至是SHEEP,此时此刻,他都不能开枪。   他现在还是命案的嫌疑人,再被爆出在取证前向执法对象开枪,后果可想而知。   而就算这个混账真的是AI,以易鹤野对AI性能的了解,他这种水平的家伙,中枪之后也可以立刻做到核心数据转移。   到时候,万一他的身体做得再逼真一些,自己能得到的,也是一个根本无法说清楚的带着余温的“尸体”罢了。   至于对方是人类的可能性,那根本不会存在,这是易鹤野对自己职业素养的自信——打从第一眼,易鹤野就看出来他不是人。   有意思。易鹤野一边承受着巨大的愤怒,一边又克制不住地被他调动起了兴趣——好久没遇到过能和他有得一玩的猎物了。   简云闲低头摘下眼镜,又从大衣口袋拿出眼镜布轻轻擦拭起来:“亲爱的,如果我是你,我现在会更关注自己惹上的命案。”   易鹤野眼睁睁看着那人捧起自己的左臂,在自己的机械手心上轻轻放了一张小卡:“这是我的名片,必要的时候,也可以试试向你的搭档寻求帮助。”   这个时代鲜少有人在用实体名片,这一出显然不怀好意的成分更大。   果然,名片落下时,顺着他手心轻轻划过。被扩大了2.5倍的触感瞬间窜上脑门,让易鹤野下意识攥紧了指节。   简云闲笑起来:“你真的很敏感。”   易鹤野最怕别人说他“敏感”,一听这两个字,方才的凶悍和野性都退去了,只剩耳尖完全克制不住地泛红。   但简云闲偏偏变本加厉地凑过来,近在咫尺的气息让易鹤野快要将牙关咬出血来。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要把义肢的敏感度调得那么高,这显然已经超出了你的承受范围了。”   简云闲的声音从他的耳尖爬遍了他整个全身,让他整个人麻得难受。   接着,那人凑到他面前,认真而诚恳地发问:   “你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吗?”   空气沉默住了。   “咔”。   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了一声脆响,易鹤野皮笑肉不笑地握住了简云闲的手指。   掰、断、了。   看见简云闲的笑容出现裂缝,再看着他毫无破绽的表情被震撼和苍白代替,易鹤野的心情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慢走,不送。”易鹤野微笑着把人送出门外,“楼下诊所估计治不好你,还是自己慢慢修吧。”   关上门之后,易鹤野满脑子还是方才那人苍白而震惊的神色,瞬间浑身舒爽起来——猎物什么的先去他妈吧,眼前的仇必须眼前报。   很久以前,周文凯就和别人说过,易鹤野看起来难缠,事实上却是个非常好哄的孩子。   解决他的情绪问题,往往只需要一小件让他开心的事,比如给他泡一杯好喝的牛奶,又比如掰断讨厌的人一根手指。   此时,他反复回味着那沁人心脾的画面,觉得自己仿佛战胜了全世界,甚至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件案子没处理。   直到他给自己泡好了牛奶,又习惯性地打开情报内网、寻找狩猎信息。   一条弹窗拦出来:“抱歉,您的用户权限已被冻结,请解封后再重试。”   易鹤野怔愣了片刻,又重新刷了一遍了权限卡,结果还是一样的。   他预感到了什么,慎重地放下了手中的牛奶杯,又打开政府装备采用专网,再一次被拦在了外面。   紧接着,协同办公系统、内部FTP、综合办案平台等等,所有需要权限的网站都将他拒之门外。   他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易鹤野压着怒火拨通了周文凯的电话,那边跟他言辞模糊地打了会太极,大体意思是,易鹤野现在是重点管束对象,很多权限都需要在监护人的批准下使用。   易鹤野看着周文凯发来的权限管理清单,整个人在一瞬间几乎快要被放空了——   “需要监护人批准/陪同项:单次购物超过50元、前往酒吧等娱乐场所、工作时间离开政务区、非工作时间跨区出行……”   他掐指算了算,现在就连去超市买一罐奶粉,都得经过那死混账的批准。   复杂的情感涌上大脑,让他甚至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他心烦意乱地在网上窜来窜去,发现唯一还对他敞开大门、毫无保留的,居然是SHEEP那宛如邪教组织一般的粉丝论坛。   他披上马甲,刚潜进去,就看到背景图里的一只小羊头朝他笑起来:   “送你的礼物,你还喜欢吗?”   易鹤野这次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没有当即情绪失控。   他摩挲了一下手边的枪,在脑袋里盘算着以后要从哪个角度把他崩开花:“你到底想怎样?”   小羊朝他扭了扭屁股:“我当然想帮你洗清嫌疑呀~”。   很快,“叮”地一声,易鹤野收到了一封邮件。   “走了一些非官方渠道,帮你搞到了案件的最新进展。”小羊笑嘻嘻地帮他点邮件,一堆资料附件铺天盖地地展现在他的面前,“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怎么做才对。”   易鹤野皱起眉,细细打量着一个一个视频、文字资料,而小羊就趴在他的屏幕里,睁着眼睛看他,像是个桌面宠物。   易鹤野向来对人类的案件不管不问,但前提是,不要跟他扯上关系。   易鹤野犹豫着,点进去之前,还是问了一句:“偷看这些内部资料犯法吗?”   “你现在还缺犯这点儿法吗?”小羊反问,“等你破了案立了功,这些还不一笔勾销?”   说的也是。向来缺乏组织纪律意识的易鹤野,很快就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他点开了最上面的一条尸检报告,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看到最新追加等一行小字——   “死者头顶皮肤和右脚脚底有烫伤。”   与此同时,安全科法医办公室,裴向锦拿着一模一样的尸检报告,眉头锁紧:“烫伤?”   俞一礼把面前的纸张摞起来,一丝不苟地放在办公桌的中轴线上。   “对,烫伤。”他一边调整着纸的位置,一边道,“死者身体情况比较复杂,我们给他做了毒理检测,发现死亡当日,死者吸食了大量的新型毒品X100,经过解剖也可以看出,他的大脑在死前处于高度兴奋的状态,但毒品却不是导致他死亡的真正原因。”   裴向锦皱起眉。   “真正的死因是电击。”俞一礼说,“死者直接表现为心源性猝死,但表皮有出现烫伤,头顶和脚底各一处,其实就是电流的入口和出口,这样的烫伤,我们称之为电流斑。”   “巧的是,电流进入人体的的位置正好在颅骨正上方的表皮,正对应他皮下脑机芯片的位置,导致芯片损毁。”俞一礼说,“使用记录全部清空了。”   现如今,脑机接口技术早已经和21世纪的手机一样普及。人们在皮下植入这样的脑机芯片后,就可以与外部设备建立直接连接通路,方便直接进行人脑-设备的指令直接传输。   这种技术广泛地应用在人类生活日常的方方面面,从生活起居、日常办公、医疗服务、艺术创作、休闲娱乐等等,几乎都会用到。   裴向锦警觉起来:“又是芯片损毁?”   “是的。”俞一礼说着,将面前准备好的材料铺开来,“生前没有基础疾病、表现为心源性猝死、尸检后发现芯片损毁且记录清空,这些特性已经是这个月出现的第四起了。唯一不同的,只是多了个明显的电流斑,以及死后的枪击伪装。”   俞一礼:“我不想过度思维发散,但是我建议,可以将这四起案件联系起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突破口。”   裴向锦点点头,接过俞一礼递来的材料:“我知道了。”   俞一礼伸手帮裴向锦把袖口扶正,又把他的左手拎上桌子,桌上的中轴线,将这位年轻有为的警官分成左右两半。   他打量了半天,才小心道:“你愿不愿意去理个中分?”   裴向锦脸色瞬间冷却下来,刚想骂人,就被俞一礼精致时尚的偏分刘海吸引了:“你特么自己怎么不中分?”   俞一礼缩了缩脖子,衣服上的褶皱完美地对称展开:“因为不好看啊。”   于是,宽以待己严以待人的俞法医,又一次收到了裴队的人格攻击。   收拾完了法医,裴队打开内部信息通道,发号施令:“调阅死者生前最后48小时的活动轨迹,所有的内容全部发给我。”   此时,易鹤野看着那则尸检报告,也猛然有了头绪。   他快速披了件外衣,抄起随身**和便携包的奶粉条,嘀咕了一句:“我得出一趟门。”   说完就觉得别扭,怎么搞得好像要跟谁报备似的。   身后,屏幕上的小羊正撑着脑袋看他,看他回头,伸出爪子朝他挥了挥手。   易鹤野皱起眉,刚想瞥开目光不去看他,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却涌上心头。   他又一次抬头,自信地看了眼那睁着圆眼睛的小绵羊——   不论是讨人厌的性格、永远在过界边缘试探的语言、还是明里暗里想把自己往案子里带的行为,简云闲和这家伙都如出一辙。   最主要的是,易鹤野从他们身上,都嗅到了前所未有的、让他兴奋异常的猎物气息。   证据可能出错,但猎豹的直觉不会出错,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响亮。   于是他抬起头,盯着小羊:“说起来,你精力真不错啊,这么快就活蹦乱跳的了?”   小羊满脸“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歪着脑袋朝他眨了眨眼。   易鹤野冷笑起来:“手指不疼了吗?SHEEP先生?”   “或者我该叫你——简教授?”   作者有话要说:   咩总:看我,宝贝,我眼里有你~   野宝:“咔”。 第7章 编号007   话音落下,一人一羊就这么干巴巴四目相对。   小羊疯狂地用神情提问“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但都被易鹤野无情地忽略了。   终于,狡辩无门的小羊“吧嗒”关掉了电脑摄像头,在屏幕上留下了一张表情包——   一只小羊的额头上挂着一颗巨大的水滴,配字:你没事儿吧?   靓仔无语.jpg   然后就消失在了易鹤野的电脑前。   看到这家伙的反应, 一根筋的易鹤野更加笃定自己猜对了。他联想到简云闲气急败坏的脸,又被狠狠爽到了——   现在只要抓到他们是同一个人的证据,自己就能名正言顺地对他动手了。   他先给“末日轮”的老板打了个电话,让他加速去确认“银钥”的来源,接着打通了另一个电话,确认见面的时间地点后,骑着机车听着重金属,一路飞驰。   直到他被区界守卫机器人拦截下来:“您好,经确认,您需要用户‘简云闲’的陪同才能离开。”   快乐的火苗便“啪”地熄灭了。   他差点忘了,现在的易鹤野,是个离开简云闲就寸步难行的嫌犯。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名片,做了约莫四五遍心理建设,这才抬起手,先了加个好友。   约莫三分钟后,对方同意了他的好友,似乎是怕对方再发什么叫人讨厌的话来,易鹤野抢先一步,给他打了个电话。   “喂?”电话那头传来带着些许慵懒的男声,“哪位?”   明知故问,易鹤野不耐烦道:“出来,帮个忙。”   简云闲:“没时间,我正在医院包扎呢。”   易鹤野:“……”   简云闲:“想让我帮忙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的态度,我不是很满意。”   易鹤野:“……”   听到那边不妙的二连沉默,简云闲立马见好就收:“算了,开个玩笑,你在哪里?打算去干嘛?”   易鹤野终于开口:“D区边界c号出口,出去找个人。”   十分钟之后,简云闲的豪车,风风光光地出现在了边界卡口。   这车市价少说也要上千万,易鹤野买得起,但他这种有钱连房都不买、只知道**的无趣男人,自然是瞧不上这人的奢侈做派。   易鹤野嗤之以鼻地看着车子收起双翼,接着车门打开,身材修长的男人迈出腿,绕到副驾,非常绅士地揽过他的肩膀,帮他打开门:“快上车,亲爱的。”   易鹤野嫌弃地挣脱开,自己钻进了副驾。   两个人沉默了半晌,第一个开口的是易鹤野:“黑进我的电脑偷窥我的生活,难道可以给你带来快感吗? SHEEP?”   简云闲扶了扶眼镜,慢条斯理道:“亲爱的,如果你平时也有这样的症状,建议你去精神健康中心寻求帮助。”   “我真的很佩服你的勇气。”易鹤野无视了他的嘲讽,说,“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哪个AI敢这么挑衅我。”   后视镜上,简云闲的镜框后又反射出不加收敛的危险,每每这时候,易鹤野就会觉得他不是一只羊,更像是一条阴冷的毒蛇。   “易鹤野,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总会惹得一身麻烦吗?”   这是简云闲第一次直呼他的大名,车内的气温变得更低了。   “因为你没有任何证据意识和程序意识。”简云闲隔着后视镜,直视易鹤野的眼睛,阴冷的光几乎要将人的喉头割裂,“亲爱的,像你这样走在钢丝线上的人,光靠一身野蛮的‘直觉’,可是走不长远的。”   易鹤野睨了他一眼,没有作声一一他知道这 人在得意于自己没有证据,但自己现在也仅仅只差一一个咬死他的证据了。   他忽然觉得和简云闲绑定的事情没有那么坏了,随时随地监视着他,迟早有一天会找到破绽。   半小时后,网络安全中心大楼。   看易鹤野头也不回地往办公楼里扎,简云闲遗憾道:“没想到你主动找我,居然是为了找别人。”   易鹤野冷笑:“还不是托你的福。”   易鹤野不远跨区寻找的人叫宋洲舟,政务区网安中心的技术组长。   这家伙在圈子里名头很大,坊间流传着不少他或真或假的传闻,却很少有人见到他的真容。   各种版本的谣传中,有人说宋组长是个不修边幅的中年大叔,有人说他是个阴森恐怖的冷血黑客,但无论哪一种,都和面前这个的本尊,相去甚远。   眼下的办公室,并不像谣传中那般充斥着花里胡哨的黑科技,而是朴素得像一个中年文秘的办公室,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台电脑,和一些被照顾得很好的绿植。   而办公桌前的少年皮肤雪白、双眸乌亮,干净整洁白衬衫配上柔顺的黑发,让他看起来像是个乖巧又听话的高中生。   门被打开的瞬间,看见易鹤野身边的陌生人,宋洲舟表情和动作瞬间拘谨起来,面色也因为紧张而涨得通红。   ——这位年轻的天才,之所以选择深居幕后,唯一的原因就是,社恐。   他悄悄把桌上的盆栽移到面前,挡住了简云闲的视线,这才睁着大眼睛悄悄看向易鹤野。   简云闲阴阳怪气地调侃道:“看不出来,易先生这样独来独往的人,也有关系不错的朋友。”   易鹤野无语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并没有反驳他,反而冷笑道:“监护人连交友情况也管?”   简云闲被他呛了一口,没出声,闷闷地跑去墙角抠树叶玩了。   来之前,易鹤野就已经把事情的详细告诉了宋洲舟,而宋组长也十分靠谱,在他来之前,就已经把他需要的材料都搜集整理完毕了。   为了防止泄露陌生人的目光,宋洲舟戴上了特制的黑框眼镜,视野中,简云闲的脸被糊上了一层马赛克,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来。”   恢复精气神的宋洲舟,连动作都变得潇洒起来。他挥起手,像是一个高傲的总指挥,整个办公室变成了他一个人的舞台。   面前光秃秃的白墙翻转折叠,露出背面密密麻麻的显示屏,而他面前的办公桌也瞬间展开,变成了一个充满科技感的操作台。   易鹤野看着眼前的景象,戒备地看了一眼简云闲,问宋洲舟:   “要是有个居心不良、还稍微有点儿技术的家伙站在这里看着你操作,会盗走你的什么机密吗?”   宋洲舟一边飞快地敲着键盘,一边头也不回地道:“不会,我的孩子们只听我的。”   简云闲装作没听见一般靠过去,跟他们一起看着大屏幕。   “这是死者生前ID的行动轨迹。”宋洲舟的面前浮现出一张轨迹图,“夜生活还挺丰富的。”   宋洲舟给出来的结果显示,死者当天参与了一场私人派对,结束后前往“末日轮”酒吧,并在此地与易鹤野相遇,离开酒吧后,他便又前往脏街的一家游戏厅刷夜。   “他大约在晚上八点十四分进入‘发条马’游戏厅消费,八点五十七分离开,没过多久就死了。”   “私人派对,酒吧,游戏厅。”易鹤野回忆起来,“他当时手里拿着X100,我猜他是在派对上磕嗨了跑出来的。”   “但是他的死因,既不是枪击也不是药物过量,而是心源性猝死。”易鹤野说,“法医还检查出头顶皮肤有电流斑证明他是电击死亡的。”   易鹤野拧起眉,忽然想到裴向锦在电话里问——“又是心源性猝死?”   灵光一闪,易鹤野回头道:“能帮我查查,最近半年内心源性猝死的报案记录吗?”   宋洲舟:“可以,你稍等……”   显然,宋洲舟也是个守法意识淡泊的家伙。   就在他刚要开始拿键盘的时候,易鹤野的通讯器突然响起来,抬起头,一个羊脸的头像冒了出来。   易鹤野赶紧转身,背着宋洲舟看信息——   “不用客气。”   “附件:本月辖区内非正常死亡报案记录。”   易鹤野已经对SHEEP的神出鬼没有些许的抵抗了,他第一时间下载了文件,近半年内,非正常死亡的报案详情在面前铺展开来。   看着铺了一整面墙的案例,宋洲舟还没来得及问哪儿来的数据,就感慨道:“每个月要死这么多人吗?”   文档中,记录在案的死亡原因千奇百怪——溺水、凶杀、自杀、猝死、电击……林林总总,每天都有很多生命因为各种原因消失。   易鹤野先筛选出心源性猝死的大类,又剔除了原因无争议的案例,最后逐一点开尸检报告。   案例数量太多,密密麻麻的字看得易鹤野头疼——他本身就不是个善于耐下心来阅读的性格,一边两个旁观的人看着,就更让他心浮气躁。   一边,简云闲看到他的样子,便也坐到他身边,陪他一起,有模有样地看着案例。   易鹤野嫌他烦,加上完全没有头绪,转过身想离他远点儿,这时,一边的男人似是无意一般,将一个案例推到了他的面前。   易鹤野下意识抬起头,简云闲早已经不在看他,只是扶了扶眼镜,继续站在一边调取案例,模样儒雅举止斯文,像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学教授。   易鹤野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几秒,直到那人注意到他的目光,偏过头来想要回视,易鹤野才骤地回过神来,点开那人推给他的案例。   这是一个女高中生死亡的案例,年仅十七岁的范梦清,和朋友在家做作业时突然死亡,尸检结果为心源性猝死。   易鹤野看了一眼尸检报告,很快被一行字吸引——死者脑机芯片损毁,内容丢失。   他像是获得了什么灵感一般,重点标红了这一条信息。   很快,智能筛选功能帮忙从海量信息里,又挑选出来了两个案例——   一位是个长期失业的家里蹲,在出租屋里猝死,被物业机器人发现异常后报警。   另一位是一名游戏公司的测试员,在加班的过程中死于工位边。   这三人无一例外,表现为心源性猝死,尸检后发现脑机芯片被损毁、内容丢失。   “这一批芯片有检查过吗?”易鹤野喃喃道,“会不会是产品安全问题?”   “没有。”宋洲舟说,“之前安全科就让我帮忙查过,这几个人的脑机芯片都是不同厂家、不同批次的产品,虽然芯片的内容已经因损坏而全部丢失,但是可以肯定,不是芯片质量的问题。”   易鹤野仔细看着他们的信息,又盯着最后一名游戏开发的照片,忽然喃喃道:“芯片……游戏?”   宋洲舟疑惑不解:“什么?”   “有办法查到他们生前最后的上网记录吗?”易鹤野说,“我有件事情需要确认一下。”   一边,简云闲认真端详着易鹤野的侧脸,嘴角微微扬起,眼神中充斥着不加收敛的欣赏。   像是在期待一出即将到来的好戏。   作者有话要说:   简教授面露欣赏:不愧是掰断我手指的男人! 第8章 编号008   易鹤野盯着第一份、那位名叫范梦清的女高中生的案卷——这个孩子,是和同学在家做作业时突然死亡的。   他又翻了翻安全科做的笔录,这位同学名叫陈思科,是个男生,因为当时没有当成刑事案件立案侦查,笔录也几乎只是走了个形式,没有记载什么有价值的内容,但他却是几个案例中唯一一个目击证人。   此时,看出易鹤野注意到了这份案例,简云闲轻轻扬起嘴角:“看来我们厉害的长官已经有了思路了。”   易鹤野无视了他没有边界的调侃,抬头认真道:“走,去找他。”   简云闲笑起来:“好。”   易鹤野向宋洲舟打包带走了一批资料,终于送走客人的宋组长松了一口气。   易鹤野定位到了陈思科的家,这就是他们当下的目的地。   去车库的路上,易鹤野一路都在闷头梳理着信息,简云闲便走在前面,把这个一动脑子就没法专心认路的小豹子带去了车库。   上车前,见易鹤野终于回过神来,简云闲见缝插针问道:“今天那位宋组长,是你的好朋友?”   看他对这种小事莫名执着,易鹤野忽然暗爽,便冷笑道:“管好你分内的事。”   简云闲帮他拉开副驾的车门,看人钻进车座里,便倚在车边,一脸诚恳地看他:“我只是想以朋友的身份多了解了解你。”   易鹤野“砰”地关上车门:“我不乐意。”   这车里满是花里胡哨的香薰内饰,驾驶模式也是极其高智能化,而一直跟简云闲形影不离的大肥羊,此时正戴着一只小小的墨镜,趴在后座的车窗边潇洒地看风景。   有些滑稽的是,简云闲右手的小指裹着厚厚一层纱布,翘得老高,没法开车,只能依赖自动驾驶。   但身残志坚的简云闲并没有被影响,等易鹤野落座,便笑道:“404先生,你是第一个坐我副驾驶的人,这对我来说很特别。”   易鹤野冷漠地直视前方:“我不稀罕。”   简云闲一脸受伤,但还是老老实实把车开走了。   陈思科和范梦清住在靠近市中心的B3区,这一块算是中产阶级的聚集地,整体经济发展水平中上,医疗、教育、娱乐资源都远高于社会底层的D13区。   根据档案资料显示,两个人同在B3高级中学读书,是同班同学,两家人住在同一片住宅区,离得不算太远,所以上下学会一起走,周末也会去对方家学习、做功课。   易鹤野翻了翻范梦清的个人资料,一个穿着校服的年轻面孔出现在全息影像上——这位17岁的少女,长相清纯漂亮,父母都是老师,在校文化课成绩不错,在老师同学之间的风评也很好。   而他们要拜访的目击证人陈思科,父母都是政府公务员,本人热爱运动又多才多艺,从资料上显示的在校成绩来看,两个人不相上下的优秀。   但和照片上意气风发、阳光帅气的模样不同,眼前给他们开门的少年人面容憔悴,双目无光,精神状态肉眼可见的差,在他的身上感受不到哪怕一丝年轻人朝气的灵魂。   陈思科眼神空洞看着面前敲门的陌生人,没有问什么,把两人放进家门。   出发之前,易鹤野正纠结怎么开口的时候,就收到了SHEEP发来的消息,说是已经联系好了陈思科,也找办法把他的家长支走了,让他们尽管去问话就好。   易鹤野板着脸,看着信息里的那只羊头,极度不情愿地承认这家伙这次还算靠谱。   就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什么说辞。   陈思科一边开门,一边疲倦地问:“警官……小清的事情,不是已经都结案了吗……”   听到这里,易鹤野算是清楚了——SHEEP大概是用了什么手段,骗陈思科说他们是回访的警察,这孩子才毫无防备地放他们俩进了家门。   冒充警察执法,严重程度完全足够让他直接蹲大牢了,易鹤野一阵无可奈何的窝火——果然就不该相信那家伙会有靠谱的一天。   大概是他表情确实太凶,陈思科看到易鹤野血红色的眸子时,整个人面色苍白起来。   简云闲见状,无奈地把易鹤野拉到身后,用眼神示意他别说话了。   易鹤野本来就不太会说,但被简云闲这样拦着,难免窝火——于是气场就更加煞气逼人了。   扑面而来到杀气让陈思科打了个冷颤,大约做了十秒钟的心理建设,这个聪明的孩子终于鼓起勇气、警惕地看向易鹤野:   “请问,警察也是可以染发打耳洞的吗?”   显然,他怀疑起了眼前这位凶神的身份——易鹤野为了让自己这张嫩脸看起来凶悍一些,下了很大功夫,眼下看来也确实是起了一定的效果。   但是起的不是时候,不善言辞的易鹤野被他问得答不上来,只能带着埋怨地抬头看简云闲。   那人似乎就是在等他的求助,接到他的目光之后笑起来,从容不迫地道:“你很聪明,这位其实是协助我们办案的AI警员,看起来还蛮以假乱真的,对吧?”   在易鹤野逐渐震撼的目光中,陈思科的疑虑依旧没有打消:“AI……?那为什么没有佩戴区别标识?”   为了直观区分AI和人类,人工智能管理法做出明确要求,人形AI需佩戴醒目标识才能出行,否则将会强制由AI猎人回收处理。   平时负责回收的易鹤野,此时却被AI本I调换身份,连奇耻大辱都不能表达他的愤怒。   但他不想节外生枝——他不在乎冒充警察被抓,但他不想因为身份问题继续在这里耽误时间。   于是他选择松开拳头,继续听简云闲一派胡言:“因为我们是特殊行业,随时需要执行特殊任务,当然要特事特办了。”   陈思科又看了一眼努力挤进门框的大肥羊。   简云闲:“这是队里的警犬,它叫小云朵。”   小云朵:“咩~”   陈思科觉得惊悚,但耐不住小云朵的毛质看起来太诱人,还是鼓着勇气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看少年逐渐放下戒备,这个男人趁热打铁,出示了SHEEP发来的**,终于打消了陈思科的疑虑。   这小孩子就这么信了他的鬼话,坐在一边的易鹤野悄悄攥紧拳头,深呼吸了一口,才没让自己当场起身锁住简云闲的喉。   不得不说,简云闲装模作样的时候还挺像个人,他拿着卷宗和笔记本,一副儒雅警长的从容气派:“陈同学,我们这次找你,是想再跟你了解一下,关于范梦清同学案子的事情。”   陈思科抬头,眼里尽是疲劳的血丝:“不是已经确定为猝死了么?”   简云闲摇摇头:“案子出现了一些疑点,我们现在怀疑,范梦清的死,极有可能是他杀。”   陈思科的目光震颤起来:“怎么可能?!我当时就在她身边……”   简云闲笑起来,目光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危险起来:“那么请问,在范梦清死亡之前,你们在哪里,在做什么?”   陈思科的脸色苍白起来,目光躲闪着,语气却十分倔强:“我跟你们说过很多遍了,我们当时就在她的房间里写作业,写着写着她就……”   “是吗?”简云闲向前微微俯下身,修长的影子将少年整个笼罩住,“当时在场的只有你,那你觉得,本案最大的嫌疑人会是谁呢?”   少年人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我没有!”   简云闲依旧端庄地坐在沙发上,透着金丝眼镜微笑地看着他:“所以你们究竟在干什么?真的是在写作业吗?”   “你到底什么意思?!”陈思科颤抖着质问道,“凭什么认定这是他杀?!你们的法医是吃干饭的吗?我有没有对她动手,你们比谁都清楚!”   简云闲靠回沙发上,叠起双腿,语气从容而温和:“尸检结果证明,范梦清的处|女膜完整,生前也没有遭遇到任何暴力侵害,对此,我们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   陈思科看着他绿色的眼睛,似乎被安抚到,情绪稍稍稳定下来。   “你把她保护得很好,知道在成年前保持交往的界限,尊重她呵护她。”简云闲柔声道,“所以,出了这样的事情,你应该比任何人都难受,对不对?”   听到这里,易鹤野揉了揉鼻尖儿——简云闲开口之前,他完全没看出来这俩人是情侣关系的。   他一向对感情方面的情绪极不敏感,又或者说是单纯过了头,在他眼里,走路就真的是走路,做作业就真的是做作业,资料没明确给的,他就联想不到更深的一层。   他正怀疑简云闲是不是在胡诌,就看到陈思科布满血丝的眼睛又红起来。   接着,这个十七岁的少年人,涨红着脖子,流下了两滴痛苦又不甘的眼泪:“我是看着她倒下去的……我当时特别害怕,立刻叫了救护车……但是……”   简云闲耐心地看着他,伸手将他轻轻拉到沙发前坐好:“我知道你已经尽全力了,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原原本本告诉我们实情,这样我们才可以还她一个真相,不是吗?”   陈思科的情绪已经控制不住了,他把脸埋进手掌中,呜呜咽咽地低声抽泣起来。   简云闲再次开口,轻柔的声音带着叫人迷失的蛊惑:   “所以,你和范梦清当时到底在做什么?”   陈思科彻底崩溃,嚎啕大哭起来:   “在玩游戏……我们当时在房间玩游戏……”   听到这句话,一直保持沉默的易鹤野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果然和他猜测的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咩总:我想了解了解你。   野宝:滚蛋。   咩总:你对我来说很特别。   野宝:滚蛋。   咩总:刚买了一罐进口奶粉,找不到主人。   野宝:我可以!   ————   有二更 第9章 编号009   游戏,没错,就是游戏。   早在看到其他死者信息的时候,易鹤野就已经有了这方面的联想——   酒吧磕药男死前去过游戏厅,死者中有一个游戏测试员,而高中生和家里蹲,也同样是游戏的受众群体。   事实证明,这真的不是巧合。   易鹤野冷漠起身,颇有压迫感地盯向少年:“什么游戏?”   陈思科抬头看见那骇人的红眼睛,直接吓得噎住了:“没……没什么……”   看少年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简云闲赶紧伸手把易鹤野摁回沙发,小云朵也眼疾手快地钻进陈思科的怀里,用肥硕的身子安抚受惊的少年。   这肥羊一边拱着少年的手臂,一边还不忘朝易鹤野龇了龇牙。   易鹤野惶惑地陷进沙发里,连生气都摸不着头脑。   被乖巧禁言的他,眼睁睁看着简云闲安抚好少年的情绪,然后问了一模一样的话:   “思科,你当时和范同学一起玩的,是什么游戏?”   陈思科眼神躲闪了一下:“就是一个叫《LIFE》的VR游戏……很多人在玩的……”   简云闲抬起头看向易鹤野——根据死者资料显示,那名游戏测试员,生前参与的项目之一,就是这款《LIFE》。   易鹤野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缓和:“头盔?”   陈思科还是不敢说话,于是简云闲翻译道:“范同学当时有没有使用VR头盔?头盔现在还在吗?”   陈思科缓过劲儿来,颤抖道:“在……那个头盔是我的……出事之后我就把它带回来了。”   说罢他就起身:“稍等一下……我去拿……”   易鹤野看着少年离开房间的背影,更加不解了——为什么一模一样的问题,自己问就不行?!难道简云闲这厮还会给人类催眠洗脑?!   这样想着,他看向简云闲的目光就更加戒备谨慎了。   简云闲接到了他的的目光,但是没有接到他的情绪:“长官,你的眼睛真好看。”   易鹤野赶紧扭过头去,拳头又硬了起来。   陈思科家境十分不错。   他家的房子大而宽敞,纯白色的装潢让这本就奢侈的占地面积看起来更加宽阔。客厅内,价格高昂的按摩椅、冥想舱一应俱全,数字盆栽和电子壁画也彰显着富人阶级的生活品味。   这就是B区,一个井然有序、干净光鲜的中产阶级区。   按照财产收入,易鹤野其实住在这里绰绰有余,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多次拒绝局里的新房安置,始终一个人游走在D区粗鄙阴暗的角落里。   缓过神来的时候,富人家的太子爷陈思科,已经抱着一只白色的头盔回到房间。   他表情有些惶恐,只颤抖着把东西交给简云闲:“不会……不会是我的头盔害死了小清吧……?”   简云闲没有给他答案,只是委婉地朝他笑了笑,似是安抚,又像在给他答案,情感细腻得让易鹤野都羞愧难当。   易鹤野不爽极了——太会装了,要不是自己职业素养过关,保不准也得被他蒙骗了双眼。   简云闲拿到头盔的第一时间,就把东西交给了易鹤野。   易鹤野接过东西,快速检查起内部顶端数据接头——这是连接人体脑机接口的输入端。   人类在经过开颅手术、或是皮下注射植入脑机芯片后,会在头部靠近芯片的位置开一个小孔,再植入一个类似于USB插孔的脑机接口,以方便连接各种数据线。   易鹤野为了操控义肢,不得已在右耳根处开了个小口,但这不妨碍他十分讨厌人大脑被入侵的感觉,也讨厌防尘塞带来的异物感。   眼下,易鹤野在数据接头的顶端,发现了肉眼几乎无法看见的焦痕——像是电流留下的痕迹。   这个痕迹极其微小,却没能逃过猎手显微镜一般的眼睛。   易鹤野拍下两照照片,面无波澜地举起头盔:“调查结束,撤退吧。”   他在陈思科震撼的目光中起身,毫无感情道:“死者死于电击,其他几人不出意外也是同样的结果。”   身后,陈思科听到之后,面色瞬间苍白起来:“是……是头盔吗?是我的头盔把小清杀死了吗……?”   易鹤野转头,看着他的表情,皱起眉。   是,如果你们不玩游戏,如果你不给她头盔,她就不会死。   答案其实很简单,但易鹤野看了眼这个憔悴得满眼血丝的少年,还是撇开了目光,没有说话。   他转过身,把少年的眼泪关在了门后,加快步子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的前一秒,一根黑短的小腿伸进来挡住电梯门,接着,小云朵肥硕的身子便挤了进来。   看到身后不紧不慢跟来的简云闲,易鹤野才明白,小云朵这么大阵仗,是为了帮主人开道。   易鹤野皱着眉打量了一下简云闲,此时这人的表情依旧是从容又坦荡,仿佛方才细腻情绪,只是一场不带下舞台的表演。   这就是AI的恶心之处。易鹤野烦躁地抽出一根烟来,叼在嘴里,含着,不点着。   简云闲弯着眼看了看他,问:“不查了吗?”   易鹤野:“死于头盔,这就是真相,还查什么?”   简云闲笑道:“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易鹤野当然知道——这个案子截至目前仅仅只进行到了最浅层,确定了死者的死因。   而更深层次的问题,是意外还是他杀?选择这些人是巧合还是必然?他们玩的那款游戏,和案子有联系吗?如果是他杀,那凶手又是谁?又有着什么样的目的?   这一切都还不得而知。   易鹤野烦躁地咬了咬嘴里的烟,烟草味爬上了他的舌尖。   易鹤野轻轻磨了磨牙尖,说:“这些足以证明凶手不是我,就够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脑海里闪现过陈思科憔悴崩溃的表情,嘴里的烟草味就突然苦了起来。   易鹤野依旧皱着眉,将烟蒂扔进垃圾桶里:“人类的事情我不管。”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异常,小云朵罕见地主动起来,蹭了蹭他的裤腿。   易鹤野真的不太喜欢带毛的动物,但这回,他低头看了一眼,小云朵也正用黑豆豆般的炯炯有神小眼睛看他。   于是他趁简云闲不注意,伸手撸了一把它的羊毛。   好软。易鹤野大受震撼。   说到底,他依旧是个没有感情的冷血猎人,等走进停车库的时候,杂七杂八的情绪苗头已经彻底被他掐死了,满脑子又只剩下捕猎的事情。   停车位前,两个小机器人正勤奋地帮简云闲擦车,看到车主归来,放了一首轻快的《恭喜发财》。   易鹤野出于职业习惯看了它们一眼,想看看有没有能找的茬,结果还没走近,小机器人就被他身上强烈的杀气吓到,争先恐后躲到了柱子后面。   简云闲走到柱子后面,往小机器人手里各塞了五十元,还温柔地摸了摸它们的脑袋,像是在安慰。   小机器亮起了愉悦的蓝光:“谢谢您!祝您生活愉快!”   易鹤野回头瞄了他一眼,就听身后的人开口调侃:“我这个监护人当的,可真是把自己都赔进去了。”   易鹤野嗤之以鼻:“那是你自己上赶着的。”   但是说归说,下一秒还是“叮咚”一声,打了二百五过去——为了全方位无死角地埋汰他,易鹤野心甘情愿多花点冤枉钱。   片刻后,启程,   易鹤野坐在副驾驶,看着车翼徐徐展开,空中车道的视野足以让他鸟瞰整个城市。   脚下,大厦高楼、光轨电车、路上行人,一切匆忙有序,不会因为一个少女的死亡而停滞半分。   呼呼的冷风吹过,耳廓上,打耳洞的地方阵阵刺痛着,让他再次产生叫人羞耻的兴奋,那种生理上无法克制的兴奋。   其实这点程度的疼痛,早已经满足不了他了。但他还是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确定是真的“没反应”,才松了一口气靠在车座上。   一抬眼,正巧对上简云闲看过来的目光,此时的易鹤野就像意yin被突然抓包的青少年,慌乱又羞恼地撇开脸去。   他的脑子里闪过在这人面前吃过的种种亏,此时,他对这个家伙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了。   “我劝你赶紧卸了这张人皮,然后乖乖等我来取你的头。”易鹤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警告他,“我很快就能洗清嫌疑了,你是跑不掉的。”   简云闲扶了扶眼镜,慢条斯理道:“亲爱的,有一个问题,其实我一直想问你。”   “你知道,其实有些AI并不知道自己是AI吗?”   简云闲的这番话,乍一听像是在为自己开脱,但易鹤野却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那,后视镜上,简云闲的镜框后又反射出不加收敛的危险,每每这时候,易鹤野就会觉得他不是一只羊,更像是一条阴冷的毒蛇。   “偏执不知变通、极度缺乏同理心、缺乏必要的社会关系、情绪感受和表达能力也有显著问题。”   简云闲一边慢条斯理地开车,一边不紧不慢道:   “易先生,难道没有人说过,其实你真的很像AI 吗?”   作者有话要说:   野宝,出大问题。 第10章 编号010   尽管易鹤野已经努力做了心理准备,但这个问题从简云闲口中脱口而出的时候,他仍是感受到了巨大的惶恐。   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只他知道自己的指尖都凉了起来——很显然,这个问题,触碰了他潜意识里最隐秘的自我怀疑。   但只是一瞬间,他就努力找回了体面。   像是在强撑着一般,易鹤野冷笑起来:“你们搞心理的,就喜欢这种颠倒黑白的话术吗?”   简云闲扬起嘴角,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易鹤野最讨厌看到他这样的表情,便狠狠别过脸,不想再看这个叫人恼火的混蛋了。   他干脆低下头,在通讯器上来回捣鼓了两下,发出去两张照片。   简云闲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把照片发给裴警官了?”   易鹤野撑着脑袋看窗外:“AI就是方便,随随便便就能黑进别人手机偷看信息。”   简云闲无奈道:“是你自己没收好,下次可以换个防窥屏。”   易鹤野懒得再理他,开始在记事本里做明天的狩猎计划——信息权限都被没收了,他不得不回到最原始的工作模式中来。   但这也无妨,金牌猎手不是靠着这些东西,才打出来的知名度。   简云闲笑道:“现在有什么计划?”   易鹤野正埋头看着笔记,好半天,大脑才重新搭上线:“回家,我要在十点半之前睡觉。”   “好。”简云闲说,“只要不掐着点儿去看se情表演,你的作息还是挺健康的。”   易鹤野伸手,开始比划这次掰断哪根手指。   简云闲便非常乖巧地闭了嘴。   易鹤野乘着简云闲的车,被直接送到了家门口。等易鹤野拐进漆黑的楼道里,豪车的声音也渐行渐远。   确认过简云闲已经离开,易鹤野第一时间摸开了耳麦:“能定位到吗?”   “可以,坐标已经在移动了。”宋洲舟的声音传过来,“录音和画面都会实施发到你手机上,后面的事情我就不管了哈。”   易鹤野看着显示屏里的画面,自己贴在羊毛里的微型摄像,隐约能拍到简云闲修长的身影,也能听到豪车马达的轰鸣。   易鹤野一向耻于偷窥窃听之类的行为,但联想到在自己的身边无孔不入的SHEEP,他便觉得,这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这一回,他一定要抓到简云闲是AI的证据,叫他再没有诬陷自己的机会。   回到家中,易鹤野快速连接上了投影的大屏——他要全方位无死角地留意画面中的每一个细节,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锤死简云闲的角落。   此时,小云朵应该已经爬到了副驾驶,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简云闲的侧脸。   简云闲正在专心地开车,晚风撩起他额前的碎发,闪烁的霓虹将他的侧脸描摹得更加立体。   他的五官真的非常完美,几乎挑不出半点毛病。   尽管易鹤野不想承认,但这也是当初自己起疑心的原因之一——真的会有人长得一点儿都没有瑕疵吗?他打心眼儿里不信。   此时,画面里的简云闲正悠哉悠哉和小云朵闲聊,易鹤野怕错过消息,竖起耳朵听着。   简云闲:“你说,现在真有年轻人会在十点半之前睡觉吗?”   小云朵:“咩。”   尽管只有一个咩,但易鹤野还是从中隐约听出了三分嘲讽两分凉薄五分漫不经心。   果然,简云闲笑起来:“你说得对,他肯定是着急回家看成人小电影了。”   易鹤野的表情立刻垮了下去,恨不得把手伸进屏幕里,把那家伙细长的脖子拧断。   小云朵:“咩?”   “那可不一定啊。”简云闲笑起来,“有的AI为了伪装成人类,可以说的无所不用其极。”   易鹤野皱起眉,倒要听他怎么自我介绍。   “比如使用和人类寿命相等的电池,从而在完美规避充电的同时,也能模拟人类的生理周期。”   “这些AI的内部结构也通常尽可能模仿人类,所以有吃饭、睡觉等等生理需求。”简云闲慢条斯理道,“有的需求参数没设置好,可能就会变得像这位一样,敏感又奇怪。”   又被内涵了一波,易鹤野气急败坏,就在他刚刚攥紧拳头时,简云闲又继续开口了。   “而且现在的AI,情绪模拟做得可好了。”简云闲轻笑起来,“像那种只会简单的生气、愤怒的程序,大概上个世纪就淘汰得差不多了——不过这都是在和人相处的过程中藏不住的,周围的人多少都会有所察觉。”   如果说前面那些关于生理方面的定义,易鹤野听完只觉得强词夺理,这一块关于情绪的内容,再一次让他陷入了惶惑之中。   易鹤野暗自想了半天,拨通了小明的电话:“喂?”   这是小明第一次接到易鹤野主动拨号,情绪难掩激动:“怎么了?野宝?什么吩咐?”   易鹤野皱着眉,半天才非常不爽地问道:“我看起来像个AI吗?”   小明:“嗯?啊?”   没有第一时间得到肯定的答复,易鹤野的心情更加糟糕起来。   “我不知道,野宝。”小明惶恐道,“我只知道你是我的主人。”   易鹤野烦躁地切断了通话。   他想起宋洲舟曾经对他说,自己之所以唯独不怕和易鹤野相处,是因为他跟自己那些个电脑机器没太大差别。   易鹤野觉得舌根有写发麻,他剥了一粒奶片放到舌根,浓郁的奶香味把他包裹起来,情绪这才慢慢冷静下来——   这羊妖言惑众的本事自己也不是没领教过,怎么能三两句话,就被他迷惑住了呢?   现在应该是自己找到他AI的证据才对。   抬起头,这一人一羊正坐在车上,风呼呼迎面吹着。   他们开车穿过D区的街道,又在街心的站点展开车翼——看他行进的方向,这人应该是住在A区,一个只有社会顶尖精英才能自由进出的神秘城市。   易鹤野这才想起来,这人明面上的身份是A大的教授,是个讨厌又风光的上等人。   但他确实没想到,简云闲已经风光到住在A区的程度——毕竟连自己的顶头上司,整个人工智能管理局的一把手,也只能在B区最好的区段、买一间最好的高层公寓罢了。   摄像头的视角局限性很大,根本拍不出A区的全貌,但光是那管中窥豹的一点点光景,都展现出了和D区这个垃圾堆的云泥之别。   那里应该没有排放污染的大型工厂,也没有遍地开花的贫民窟,甚至连遮蔽日光的高楼也没有多少,只有肆意挥霍着寸土寸金的洋房和园林。   简云闲就住在一处僻静的私人宅邸。   易鹤野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独立成栋的别墅了。   要知道,在都市扩张最严重的D区,房子恨不得一层一层叠到天上,在已经封顶的高楼上继续加高的事情比比皆是,整个城市就这样被缝缝补补,像一个满身创痕、苟延残喘的病人。   所以就更显得这独栋别墅的稀有珍贵了。   视频中,简云闲推开庭院的门,破碎的画面中,易鹤野隐约看到了一个精致的复古庭院。   这里没有易鹤野讨厌的智能化设备,所有的装扮都保留了最原始的手工技艺,院落内甚至有疑似大污染中濒临绝迹的树种,牢牢盘踞在院落中央,骄傲而孤独。   与其说这是个富人的家,不如说,这更像是个从过去完整保留下来的伊甸园。   易鹤野花了足足五秒,才从这样致命的吸引力中缓过神来,目光继续跟着眼前这个男人,徐徐推开了别墅的正门。   室内的光景同样稀奇,没有料想中的满屋子高科技,而是保留了最原始、最质朴的存在——木质的桌椅、精致的吊灯、物理机械的门锁、静静熄灭的壁炉……   易鹤野想看得再仔细些,可惜小云朵走路带颠儿,镜头晃得他险些晕车。   直到一扇房门推开,小云朵抢先挤了进去,在桌边儿找了个拐角,美美地匍匐下来,撅起屁股充起电。   易鹤野这才又能看清简云闲——这人正在那一整面墙的书柜上挑挑拣拣。   现在居然还能看见一整面墙的书柜,易鹤野大受震撼。   在这个电子化爆发的年代里,纸质书已经几乎绝迹,眼前这样的画面,最多只会出现在历史博物馆里。   易鹤野看着那一排排的书,很快目光又被那人细长的手指吸引。   就是这根手指,当初摩挲上了他的义肢,在他全身仅次于某处第二敏感的部位,留下了他虚假的体温。   想到这里,易鹤野又感觉到左臂难受地发烫起来。   这一下的晃神打乱了他的思路,只能自。虐般狠狠捶打了两下左臂,2.5倍的钝痛在脑海里炸裂开。   他顿时面色苍白,难耐地趴到桌上chuan息,等虚汗沾湿了桌沿,他才抬起头,注意力勉强集中起来。   此时,简云闲已经坐到了桌边,手里翻看着一本厚厚的书,不知是看到什么好玩的内容,那翠绿色的眸底漾过一抹笑意。   易鹤野愣了愣神,许久才堪堪垂下目光。   截止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掌握到简云闲是AI的证据。   但他并不着急,毕竟这个夜晚还很长——只要慢慢耗尽他的电量,这家伙总会露出破绽。   就这样,易鹤野耐心地坐在屏幕前,一边看简云闲看书,一边抱着膝盖喝牛奶。   这人坐在桌边的样子确实像个教授——腰板挺得笔直,眼镜搭在鼻梁上,碎发垂在额前。漂亮的手指捻着钢笔,墨汁在纸面上留下一秀气的字迹。   易鹤野并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但盯着简云闲看书盯到接近十二点——这早就超过了他正常作息的睡觉时间,但很难得,他居然觉得毫无困意。   终于,在他第三杯牛奶喝下肚的时候,简云闲合上书,缓缓站起身来。   易鹤野放下杯子,紧紧盯住简云闲的动作。   只见简云闲优雅地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理好,挂在了衣帽架上。   紧接着这人拉起了窗帘,伸出手指,去松领口的扣子。   易鹤野的目光紧紧盯着他的手指,心脏也随着他微微勾起的指节,剧烈跳动起来——   人和AI的外形构造上终究是有差别的,就算穿着衣服可以有所遮掩,但只要一卸下伪装,势必是逃不过他金牌猎人的双眼。   他看着简云闲的手指勾开了最上面的扣子,又看着他拂向下面的一粒。   领口一路开一路敞,易鹤野的心跳也越发激烈起来。   他的身材也完美得很,宽肩窄腰在白衬的修饰下极度养眼,修长的颈线与漂亮的锁骨相连,将整个人勾勒得更加立体。   此时,简云闲的发梢被衣领蹭得微微凌乱,而他的脸颊在恒温的室内也泛起了微红,整个人显露出不同平常的慵懒与性感。   但易鹤野的眼里没有那么多有的没的,他只是紧紧盯着简云闲的手,翘首以盼他勾开最重要的一粒扣子——   这是他自己研究出来的一套、绝不会出错的判定方法,无论做得多么精巧的AI,胸口处都一定会有一块略显不同的皮肤。   那后面藏着他们的核心电池,他们的心脏——那便是判定简云闲是AI的铁证。   在自己清晰可闻的心跳声中,易鹤野看见那指腹贴上了扣子,甚至看见他微微发力的痕迹。   扣子一点点从扣孔中脱出,只要那人双指轻轻一捻,他胸前的秘密就会真相大白,他的鬼话也可以一并灰飞烟灭。   就在扣子松开的前一秒,在易鹤野已经起身准备固定证据的前夕,这人突然停下了动作。   下一秒,那勾人的翡翠眸子突然看向画面这头,像是在和屏幕前的易鹤野对视。   易鹤野一阵心悸,正打算后退,就看那人扶起摄像头——画面微微向上扬,就像是伸手挑起来他的下巴。   “你很不乖啊。”简云闲弯着眼睛,对着画面这头的易鹤野笑道,“真打算看到我脱光为止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更改至每晚六点更新,么么~ 第11章 编号011   易鹤野上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社死,还是被SHEEP发现七级咩咩号的时候。   细想来大概率是在同一个人面前栽了两回,易鹤野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咔擦关掉了面前的画面,抱起面前半杯牛奶一饮而尽,又以毒攻毒毒上加毒地披上“易咩咩”的马甲,潜进SHEEP的论坛。   依旧是一群人叫嚣着——   “今天咩总爆炒豹子了嘛?”   “求分享羊豹小凰文。”   “许愿羊炒豹子!”   易鹤野脑子气得突突跳,扒拉到底,终于看到一条卑微而格格不入的留言:   “偶尔也想看豹子在上面qwq”   气急败坏的易鹤野自动把这句话翻译成爆炒简云闲,刚准备点赞,就看到底下清一色的回复:   “脐橙脐橙!”   “脐橙脐橙!”   “脐橙脐橙!”   妈的。   易鹤野的怒气值终于点满,烦躁地洗澡钻上床——已经快一点了,这人硬生生耽误了他三个小时的生命。   四舍五入就是个杀人犯了。   习惯早睡早起的易鹤野,在沾到枕头的一瞬间就已经犯困了,在昏昏欲睡的前一秒,漫长的反射弧终于将他炸醒——   妈的,自己偷窥简云闲的事情,估计早就被发现了!   ——从坐上车暗搓搓内涵自己看小电影,再到装模作样看了一晚上的书,这一切都是故意演给易鹤野看得装模作样。   一想到这些,易鹤野又气得睡不着了。   这是他近几年来第二次失眠,第一次还是自己逛论坛被SHEEP抓包的时候,一想到这个,就成了双倍的睡不着了。   第二天,生物钟的催使下,易鹤野顶着黑眼圈起了个大早。   昨天一气之下提前透支了库存的奶粉,现在他没得喝了,必须要到楼下买一罐儿。   他熟门熟路地走到附近的超市,找到了他最钟爱的甜味儿童营养奶粉,付款——   “滴——消费数额突破上限,您需要在监护人的批准下进行购买。”   那一瞬间,易鹤野感觉自己的世界停止了运转。   他允许自己放空了半分钟,然后做出判断——再见到简云闲,自己可能会被气死,但没有牛奶,他现在就想死掉了。   所以他还是艰难地拨通了简云闲的号码。   易鹤野:“你不用过来,远程给我批个权限就行。”   简云闲无视了他的话:“我马上来。”   十分钟后,这人牵着他的大肥羊,不知用什么高速移动的法子来到超市门口。   他非常阔绰地大手一挥,帮有钱花不出的易鹤野买下了那罐奶粉。   简云闲:“原来还是个没断奶的小豹子。”   易鹤野死死抱着奶粉:“……”   还好简云闲非常上道,没有再提昨晚偷窥抓包的事情,只是把所有的尴尬留给了沉默。   易鹤野想到昨晚的事情,差点忍不住骂出声了。   正当他打算卸磨杀驴,赶紧把简云闲打发走,通讯器发来了一条消息反馈。   他低头一看,自己那条定位消息已经发送出去——看来裴警官大清早的就已经开始干活了。   稍早前,一辆警车徐徐驶入陈思科家楼下。   副驾驶上,俞一礼正紧张兮兮地摆弄着安全带——这样斜挎式的东西简直是他的一生之敌。   一边的裴向锦习以为常,选择直接无视:“你是说,其他这几个受害者也有可能是电击?那为什么之前尸检没检查出来?”   俞一礼选择放弃挣扎,索性狱蜥闭着眼睛,眼不见心不烦:“我猜测,或许是和X100 有关。”   裴向锦的目光严肃起来:“X100?”   作为药效强劲的新型毒|品,X100刚一面市就安全科被纳入了严打的范围,因此,裴警官对这个词语比较敏感,也实属正常。   “对,我怀疑这一次的电击本身,是通过了一定的技术性伪装,导致电流在尸体表面无法构成电流斑。”俞一礼依旧保持闭目养神,“而X100作为吗|啡类毒品,可以对大脑和神经系统造成直接损伤,也同样可以造成脑机连接紊乱,因此极有可能是导致伪装失效的直接原因。”   这几例案件中,唯一一个被发现有电流斑的死者,也是这些人中唯一有过吸毒史的人。如果不是这个意外的出现,他们也不会把这些死者串联起来,重新考虑他们死亡的真正原因。   当然,这也是基于现有信息给出的猜测,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找到造成电击的物品,带回去做实验,以验证他们的想法。   终于到了,俞一礼闭着眼解开安全带,直到自己摸黑爬下车,才松了一口气睁开眼。   “也就是说,易鹤野的嫌疑已经彻底洗清了,不是吗?”俞一礼说,“就算那一枪是他开的,对着一个死人开枪,早八百年就已经不犯法了。”   裴向锦:“不管这个案子跟他有没有关系,他都是我们的重点看护对象。”   “这个人性子很野,也没有什么道德感可言。一旦失控起来,后果会不堪设想。”裴向锦,“更何况,他还没有给我解释清楚,那一枪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边聊着,两人来到了陈思科的家门口。   看着满眼通红的少年,他们表明警察身份,又出示了自己的证件。   陈思科肿着眼皮:“……那两位警官不是昨天刚来过吗?”   裴向锦和俞一礼对视了一眼,刚准备开口问什么,就“叮咚”一声,收到一条来自陌生号码发来的定位信息——是两张定点位图片,发送出去条件是裴向锦进入这户住宅附近。   第一张图片,是一个白色的VR游戏头盔,如果没看错,图片的背景正是眼前这个少年的家。   第二张是头盔内部的局部图,拍的是数据接头,仔细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点被圈画标注起来:   “直径0.1mm焦斑。”   除了照片和标注,没有其他的任何内容,但是信息量却足够让他们省去排查的步骤了。   “电流强度对得上,应该就是这个没错了。”俞一礼说,“牛逼啊,遇上活菩萨了。”   裴向锦没说话,只是眯了眯眼,抬头问道:“那两位警官,其中有一位牵了只羊,对吗?”   “啊,对。”陈思科意犹未尽道,“好大一坨羊,像长毛的小猪崽一样,好肥好肥……”   ……   “阿嚏!”   此时,简云闲的手边,一声娇嗔的喷嚏,换来了易鹤野惊悚的回眸。   易鹤野:“它居然会打喷嚏?!”   简云闲:“小猫小狗也会打喷嚏,小云朵为什么不可以?”   说罢,又嗔怪一句:“小云朵,叫你晚上别趴地板上睡,现在着凉了。”   小云朵:“咩。”   简云闲:“是吗?那可真是太过分了。”   易鹤野满脸问号:“它在说什么?”   简云闲:“它说打喷嚏是因为有人在说它坏话。”   易鹤野聊不下去了,只能抱着奶粉加快离开的步子。   跟着易鹤野走回了住宅区,跟到了地下五层黑黢黢的车库里,简云闲看着眼前准备骑上机车的易鹤野,问:“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易鹤野停下了动作,赤红的眸子冷冷看着他,宛如两团冰凉的火焰:   “我现在要去报复那个陷害我的家伙。”   易鹤野倏地从腰间掏出一把刀来,非常娴熟地在手里转了花,然后捏住刀尖,用金属的刀柄抵住简云闲的喉结。   那一瞬间,两人气息交织,冰凉的金属质地在两人的温度间游走,气氛隐约崩成一根细细的线。   易鹤野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刀柄从他的喉结挪到他的眉心:“我要找到是谁开了那一枪,然后把那颗子弹还给TA。”   被刀柄抵住的简云闲没有说话,只是弯弯眼睛,眼神中露出毫不收敛的期许来。   “轰”地一声,机车贴着地面飞驰出车库,直到把简云闲和那只傻羊一起甩在身后,易鹤野才打开了小明的语音系统。   刚一打开,易鹤野就后悔了。   “野宝——”小明幽怨的声音响起了,“你这几天都在跟那个帅哥厮混,你坐别人车车了!!”   易鹤野伸手,无奈地抓了一下刘海:“也就昨天一天。”   沉默了许久,才补充道:“没有厮混,我跟他是去办案子。”   然后又沉默了十秒,反应过来:“……不许叫我野宝。”   出息了,问一句答三句,破了易鹤野的聊天纪录。   他在轰鸣声中飞去了“末日轮”——整个闹剧开始的地方。   这些腌臜混乱地,唯一的好处就是管理失格,不用简云闲的陪同监护也可以自由进出。   此时,正是阳光明媚的早晨,美好的生物刚刚苏醒,这些阴暗地里的生物却刚刚入眠。   易鹤野无视了“打烊”的招牌,“砰”地推开紧闭的大门。   老板正擦着桌子,一抬头,吓得仿生腿闪出一串赤红的流光。   眼看面前人气势汹汹来者不善,老板赶紧捏着墩布贴回墙角,一边,三五个保安机器人大无畏地拦上来,把易鹤野圈在中间。   易鹤野踹开一个想抢他枪的,又给自己拉了个椅子,他“哐当”一声坐到老板面前,架起腿:“查到没有。”   条子来找他不久,易鹤野就打电话给了老板,敦促他调查“银钥”的来源——自己选择优先调查案子、第二天才找上门来兴师问罪,也算是看在这么多年交情上,勉强给予的信任。   老板额头渗出了汗水:“猎豹,你也知道,我们这行交易,讲究的就是双盲……”   易鹤野拧起眉,伸手从腰后摸出银钥,在手指上转了一圈,“咔”地一声,对准老板的膝盖:“我记得你还说过,你是报我的名字才拿到的。”   老板立刻慌了起来:“是……”   易鹤野歪着脑袋,一下一下用枪口轻轻敲着那金属的假膝盖。   他再没说一句话,但这每一声枪口与金属的碰撞,都像是一颗子弹射向老板的心脏,只叫人慌张得随时都要死去。   老板深呼吸一口:“我真的……”   看他还要狡辩,易鹤野扬了扬眉,将椅子拖到老板身边。   他一把搂过老板的肩膀,颇有压迫感地附到在他的耳边低语:   “我猜你周围应该没几个人知道,你早在五年前就是个AI了吧?”   老板原本还算冷静的脸色瞬间苍白起来。   易鹤野扬唇,目光中却是叫人极度恐惧的冰冷:“五年前的那场车祸,这副身体应该就已经死了,现在的你只是个做了数据重组的AI,不是吗?”   老板的嘴唇翕张了一下,似乎想问什么,却半句说不出口来。   “放心,没有人跟我告密,是你自己藏得不够好,被我发现了。”   易鹤野赤红的眸子盯着他,像是藏着一把淬火的刀,只把人的心脏都剜出了血。   “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对我撒谎,后果你不会喜欢。”   这一句话彻底将老板的防线击溃。   面前,那些被层层加密的私人信息,在易鹤野的面前展开,内容简单直白,几乎手把手教会了老板怎么栽赃陷害。   易鹤野异常平静地看完了全部内容,一直下拉——   一只小羊盘踞在署名位,在易鹤野看向他的一瞬间,又嘻嘻笑了起来:   “被你发现啦!”   作者有话要说:   【郑重澄清】   小云朵完全不像长毛的猪崽。   因为根本没有这么肥的猪崽。 第12章 编号012   易鹤野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张羊脸,奇迹一般内心毫无波动。   这只羊确实给他带来了很大的改变,比如拔光了他的尖刺,磨平了他的棱角。   易鹤野抬头,先将老板打发走,这才问:“人是你杀的?”   小羊撑着脑袋趴到屏幕前,圆圆的眼睛盯着他看:“那一枪是我找人帮我开的。”   说了等于没说——法医那边早就确认,枪击是在死亡之后,而早八百年前的法律就说了,朝死人开枪并不犯法。   易鹤野:“你知道干扰执法也会坐牢吗?”   “偷看涉密信息、假冒警察也不合法。”小羊笑起来,“或许我们还能成为狱友呢。”   易鹤野快要失去耐心:“人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小羊揉了揉两只羊角,翻了个圆滚滚的身:“你为什么不继续查查看呢?万一是我呢?”   易鹤野深呼吸了一口,努力忍住没有砸了手机,咬着牙问:“为什么要泼我脏水?”   “因为——我很喜欢你啊。”小羊弯着眼睛,给他在屏幕上画了个大大的心,“想跟你玩好玩的游戏。”   易鹤野只觉得额头的青筋都要爆起。   谁他妈要跟你玩游戏??   “我以为你会很能理解我呢。”小羊笑道,“我想要接近你,就像你也经常忍不住偷窥我一样。”   接着,圆圆的眼睛突然看向易鹤野,黑黢黢的,像是在他的心口灼出两个洞来:   “难道不是吗?长官?”   易鹤野被他盯得一阵心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小羊就扭扭屁股从画面上消失了。   易鹤野看着空荡荡的屏幕良久,直到举着通讯器的手都发酸了,这才反应过来。   瞬间浑身跟被火燎了一般,羞耻得滚烫——   “偷窥他”,好像是在说他潜水论坛的事,又好像是在暗示昨晚偷看简云闲换衣服,但无论SHEEP和简云闲是不是一个人,不管他指的是哪件事,这句话都足以让易鹤野自行走上社死的绞刑架。   易鹤野的脑门子都要冒烟了——杀羊灭口,刻不容缓。   他骑着机车在外面胡乱兜起风来,任由自己的耳洞突突地跳痛,放纵自己的精神在痛感中清醒兴奋。   易鹤野现在逐渐开始接受自己或许是个变态的事实,他甚至还想抽空再去打几个耳洞、或者纹个纹身什么的刺激自己一下,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了。   他脑袋嗡嗡地穿梭在D区的大街小巷,和绚烂到叫人恶心的灯景不同,这里的天空永远是灰蒙蒙的,无数在这里滋长的大型工厂,成日成夜地向天空输送着污染,让蓝天成了极其罕见的奢侈品。   他轰隆压过一家街巷,街旁,三无游戏厅的门帘被他的风掀起,三两台破旧二手的游戏机摆在店门口。   易鹤野一个急刹车停在路边,单腿支着机车,远远看着门口两个打游戏的青年出神。   “野宝?野宝!”   就在他开小差回过神的功夫,小明的声音挤了过来:“有新消息!”   易鹤野皱了皱眉,划开面板,SHEEP给他推送了一个联系人。   是陈思科。   易鹤野的眼皮跳了跳,他觉得这家伙有些离谱,似乎能洞察自己的想法、总能提前一步给自己铺好路子。   这给他省了不少麻烦,但同样让他不爽——这人工智能不会已经高级到可以读心的程度了吧?!   他盯着陈思科的联系方式看了半天,联想到这小孩对自己满脸的恐惧,便又悻悻收回手。   易鹤野烦躁地纠结了半天,还是放下了自尊,把联系方式转发给了简云闲。   他安慰自己,不是因为简云闲比他擅长沟通,只是怕条子那边知道了找自己麻烦而已。   虽然没有多余的话,但那边很快领会到他的意思,秒回道:“好。”   易鹤野紧张兮兮盯着画面半天,许久没等到下一句,才疑神疑鬼地收起了通讯器。   他觉得自己有病,没等到简云闲嘴贱气他两句,他居然陡生出一股索然无味来。   有毛病。易鹤野骂了自己一句。   简云闲和SHEEP唯一让易鹤野满意的,就是那干净果断的办事效率。   易鹤野刚一到家,简云闲就发来了反馈——陈思科愿意和他远程聊聊,并通过屏幕共享的方式,带他了解一下这款游戏。   陈思科对他们依旧没有设防,易鹤野确定那条子去过了这孩子的家中——看样子不仅没打算追究他们的责任,还默许了他们继续进行一些调查。   连线接通时,简云闲和陈思科正在聊天。   陈思科:“真的跟游戏有关吗……?”   “不去看看的话,我们也没法贸然下结论。”简云闲耐心道,“所以才想让你帮帮忙。”   这人跟别人说话的时候,耐心的样子像极了一位春风化雨的好老师,这样的想法让易鹤野觉得无比怪异。   这一次,为了避免让陈思科感受到压力,易鹤野采取的是偷偷旁听的模式——这样躲在屏幕后面偷看的事情,让他难免联想到了昨天夜里的窘境。   于是再一次起身,烦躁地泡了一杯牛奶。   回到桌前的时候,屏幕对面的陈思科已经打开了游戏界面。   这一回他没敢带头盔,而是把游戏投影在自家的观影屏上,LIFE的字标缓缓展开。   “所以这款游戏,也不是必须使用头盔的,对吗?”   正当易鹤野准备发问时,简云闲替他问出了心中所想,甚至没用他开口。   ——这家伙用起来真的很方便,就是体贴过了头、有种被读心的感觉,让易鹤野难免膈应。   “……对。”陈思科答道,“但是不用头盔的话,会没有那么好玩。”   易鹤野凝神,看着他进入游戏界面。   在从陈思科家回来的路上,易鹤野就已经在网上了解过了这款名叫《LIFE》的游戏。   根据简介来看,这是一款主线为roguelike(注1)类型的联机冒险类游戏。   玩家可以选择一种职业开局,进入完全随机、单向进程的剧情,通过解密、对战等方式完成关卡、从而领取相应的奖励。   游戏支持联机,可以进行同服玩家组队匹配、也同样可以一个人单机。   每一场游戏的开局和支线、所获得的装备、所遇到的NPC,都是完全不可预测的,正是这样高度的随机性,让这个游戏变得非常具有讨论性和可玩性。   易鹤野进了论坛逛了一圈,由于游戏还在不断开发扩容,至今还没有人能凑齐所有的支线彩蛋。   进入游戏之后,界面上出现了一个角色,仔细一看,五官就是陈思科本人。   “这是闯关里的游戏形象,会经过人脸扫描直接定制”   陈思科介绍着,看到了灰下去的范梦清的头像,声音瞬间低落起来:“……游戏里所有的角色都是独一无二的。”   简云闲安慰了他几句,易鹤野听不下去这些肉麻的,自动忽略了。   或许是简云闲确实很会说话,陈思科分分钟又收拾好了情绪,继续游戏了。   游戏的界面做得很精致,背景也取材于现实,角色身份选择分为警察、罪犯、猎人、AI、黑客和医生,不同的职业有着不一样的属性加持。   陈思科沮丧道:“我和她……一般会玩警察和医生,她体能上要比我差一些,但是手很巧,这个职业很适合他。”   易鹤野正觉得好奇,什么游戏还需要体能,就看见面前的角色进入了游戏。   视频上,为了代替脑机头盔,陈思科穿了一身体感游戏装备,全身上下的关节贴满了感应片。   他在原地伸展了一下四肢,此时,屏幕上的小人就做出了和他相同的动作——   所以,游戏里的格斗动作,都是玩家本人真实做出的。   “体感装备远远不如脑机头盔。”陈思科有些遗憾道,“动作捕捉技术会有延迟,也没有脑机互联那么精细。”   易鹤野枯燥无味的生活里,就从没有过游戏这两个字,因此对于眼前如此高科技的技术,还是感到了些许惊奇。   设备调试完成之后,游戏加载,戴上警帽的陈思科出现在了画面中。   “我很少玩单机……”陈思科难过地说,“没有人给我治疗,我可能玩不了多好。”   简云闲让他安心,并说等自己学会了,可以和他一起玩。   陈思科却摇摇头:“今天之后……我应该不会再玩了……”   游戏开始,陈思科的小人出现在了一个空旷的房间,房间中央有一个宝箱。他在那里拿到了自己的开局装备——是一把十字弩。   他木然地看着手中的弩,介绍道:“弩我玩得不太好,总是找不清准头——如果是枪就好了。”   简云闲:“后期还有机会换成枪吗?”   陈思科:“有的,每层的小BOSS打完之后会掉落宝箱,随机能开出东西来。”   拿完装备之后,陈思科进入了他的剧情,因为他选择的是警察,他的第一个任务,便是捉拿通缉令上的小偷。   “这些小偷是NPC吗?”简云闲问出了易鹤野的心声,“还是说是其他选择‘罪犯’职业的玩家?”   “都有可能。”陈思科说,“我现在遇到的就是NPC,像我们之前也遇到过玩家对战的。”   既有人机对战,也有随机匹配玩家进行对战模式,确实是随机性很强的游戏。   场景切换,场景切换到一家商场,四周人声鼎沸,一群NPC在挑衣服、买东西。   身穿警服的陈思科站在人群中央,顺着四周仔细搜寻着。   易鹤野眼力好,几乎一瞬间就发现角落里的小偷,于是他圈了个图发给简云闲,让他提醒陈思科。   简云闲:“在右上角,那个穿灰色T恤的,在摸钱包。”   陈思科立刻转身跑了过去,还不忘夸奖:“我的天啊,你真厉害!”   简云闲大言不惭:“毕竟这就是我的本职。”   和资料里显示的一样,陈思科体育成绩优异、身体素质极佳,虽然在易鹤野看来,他的动作稚嫩得有些笨拙,但还是非常英勇地扑了上去。   看出来这孩子确实不擅长用弩,几次没对准,还差点把看热闹的NPC扎上,易鹤野忍不住无语道:“近战为什么要用弩……”   翻译官简云闲提醒道:“陈同学,十字弩可能不太适合近战攻击。”   陈思科这才反应过来,放下武器,直接赤手空拳抡过去,把小偷砸倒。   小偷是个脆皮,被有攻击加持的陈思科擒住之后,没挨几拳血槽就空了,掉出一个钱包来。   陈思科把钱包还给了失主,又把人送去了警局,入门级的第一关就完成了。   第二关,他和警局的NPC同事们一起,抓捕了一名抢劫犯。   再到后续的关卡,各式各样的案件出现,难度也越来越大,没有医疗辅助协同的陈思科,在第五关对战持刀抢劫犯的过程中,血条被打空,结束了游戏。   五关下来,陈思科退出游戏,大汗淋漓地坐回沙发上:“大概就是这样……”   易鹤野不太欣赏得来游戏的内容,甚至怀疑起案件和这个游戏的关联性,于是开口:“就到这里吧,我感觉好像……”   话还没说完,耳麦里简云闲的声音打断了他:   “陈同学,我有个无关案件的好奇。这个游戏对玩家本身的机制是怎么样的?会有痛感吗?”   易鹤野倏地抬起头,屏着呼吸等着回答。   “如果直接使用头盔的话,是可以设置接受痛感的,甚至还能调到正常数值的好几倍。”   陈思科介绍道,“不过我还没见过有人开痛感的,毕竟是玩游戏,这里边儿的伤害又还挺真的,谁没事儿找罪受……”   说这话的时候,易鹤野光是听着,脑海里想象着痛觉爬满身体的感受,呼吸就兴奋得发紧。   此时简云闲正好看向摄像头,那翡翠绿的眼睛直勾勾盯过来。   对视上的一瞬间,易鹤野心虚得一惊,拳头下意识拢紧。   此时,简云闲带着蛊惑意味的声音再次攀向耳际:   “是吗?割伤的刺痛、击打的钝痛、电击的麻痛、中弹的剧痛……”   易鹤野听得全身忍不住地战栗,他知道这情况不太妙,想要切断通话,却半天也舍不得挂断——忍不住想再多听一些。   许久后,等他从紧张感中缓过神来,才发现两人早已经跳开了这个话题,不知聊到哪儿去了。   易鹤野轻轻松开拳头,低头看着自己微微出汗的掌心,不禁怅然——   真是要命……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1.过度迷恋疼痛感,是一种异常心理现象,如果这种现象影响到日常生活,或是出现伤害自己的行为,请及时进行就医。   2.本文不是游戏文/无限流,游戏世界只是本阶段剧情涉及的内容,不是整篇文章的主线。   3.注释   Roguelike是一种游戏类型,是角色扮演游戏(RPG)的一个分支,通常游戏拥有高随机性和不可挽回性,民间俗称肉鸽游戏,例如《以撒的结合》就是这类游戏。   现在很多手游都在原本的基础上开发了肉鸽模式,比如《明日方舟》的傀影与猩红孤钻,就是肉鸽玩法。   具体不太了解也没关系,不影响文章阅读~ 第13章 编号013   易鹤野深呼吸一口,起身去盥洗室,用冷水洗了把脸。   总算把那奇怪的躁动压了下去,易鹤野回到屏幕前,刚好收到了简云闲发来的消息:   “去哪儿了?你就这么放心,让我一个人在这儿?”   易鹤野没有理他,只是烦躁地抓了抓刘海。   眼前,陈思科还没有挂断连线,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简云闲又抽空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亲爱的,还有什么需要我问他的吗?”   易鹤野:“问问死亡之前。”   简云闲点头,问陈思科:“在范同学出事之前,你们是一起玩的这款《LIFE》吗?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陈思科摇摇头:“那天我作业还没写完,她就一个人先去玩了,我不知道她具体玩的内容,只是跟我说,她刷到了隐藏关卡。”   简云闲和易鹤野几乎同时道:“隐藏关卡?”   “我不知道,她没跟我说很具体,只跟说玩出来一个从没遇到过的关卡。”陈思科说,“我们平时在论坛上回看很多游戏攻略,她没见过没听过的关卡,我真的不知道长什么样。”   简云闲:“有记录吗?”   “没有……和她的脑机芯片一起烧毁了,那一场游戏整个记录全是空缺。”陈思科一边说,一边疑虑道,“这些我都跟那裴警官说过了,他没告诉你吗?”   简云闲面不改色心不跳:“是这样的,老裴呢,他一直把我视为工作上的对手……”   陈思科秒悟:“啊,我懂、我懂。”   易鹤野脑子有些混乱,一时半会理不出头绪,便道:   “你让他剩下的游戏存档都发过来,我自己慢慢看。”   简云闲:“能把你们的游戏存档拷贝一份给我吗?”   这本不算是什么强人所难的要求,但陈思科却骤地紧张起来:“真的、真的需要吗?”   这反应让易鹤野警觉起来,他又想起这孩子刚见到他们时,死活不承认他们在玩游戏,就更加起了疑心。   这时,简云闲也发来信息:“真的需要吗?长官^-^”   易鹤野冷漠果断:“要,一秒钟都不许少。”   简云闲便弯着眼,对陈思科道:“刚刚请示了我们领导,他说出于调查需要,必须提供相关视频资料,但我们绝对会对内容进行保密。”   陈思科便涨红了脸,为难地应了下来。   易鹤野对简云闲这样的笑容十分过敏,同时又直觉这人的话术怪怪的,但还是没多说什么,就这样应了下来。   对面挂了电话,没多久,易鹤野就收到了陈思科打包的文件。   简云闲又重新问了一遍:“长官,真的要看吗?”   易鹤野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犹豫了一下还是道:“确定。”   简云闲:“这可是人家的隐私。”   易鹤野不耐烦了:“看。”   简云闲一边远程输入解压包的密码,一边调侃般问:“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故意什么?这人说话怎么总是喜欢打谜语?   易鹤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警惕地和他一起看起了游戏存档。   由于完美复刻了玩家的相貌,与其说这是游戏存档,不如说更像是两个人的录像。   简云闲和陈思科的反应实在是太过诡异,以至于易鹤野的整个观看过程,都保持了高度警惕。   易鹤野的动态视力极佳,八倍速播放依然不会错过一些细节。   他快速翻看完了两人新手期的二十余场游戏,自己也摸清游戏大致玩法了,却仍旧没有发现任何值得他们遮遮掩掩的端倪。   易鹤野非常疑惑,喝了一口牛奶,又接着切入了下一个片段。   依旧是熟悉的开场,易鹤野看着他们肩并肩出现在一个海滩上——   在易鹤野的印象中,海滩场景在前二十六场中,共出现了三次,以精美的场景建模在论坛走红。   两个孩子三下五除二拿下了第一关。   此时,海滩尽头打开了通往下一关的门,四周的NPC都按惯例消失。   整个画面上,只剩下粼粼的波光、飞翔的海鸥、艳丽的斜阳、金色的沙滩,和两个尚未来得及走进下一关的玩家。   易鹤野打了个呵欠,迫不及待快进想让他们继续下一关,没想到范梦清突然指着海面,对陈思科说了些什么。   接着,这对年轻的小情侣,居然悄悄勾了勾手指,并排坐到了沙滩上。   遇到意外情况,易鹤野下意识取消了八倍速。   此时,他便眼睁睁看着他们从肩并肩、排排坐,变为互相拥抱亲吻,接着范梦清又红着脸,附在陈思科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接下来的画面是易鹤野没能预料到的。   两人简单商量了一下,就开始热情而笨拙地动作着,画面逐渐朝着少儿不宜的方向发展去。   易鹤野千算万算也没想到,这背后的“秘密”居然是这个。   强烈的震撼和始终滞后一步的反射弧,让他半天没能反应过来,直到把眼前这场短暂的活春宫看完,他的脸才瞬间“腾”地红起来,越来越红,像是要滴血了。   他慌乱地把画面暂停,起身,全身通红地在房间里来回打转。   不出他所料,简云闲的调侃立刻到场:“没必要吧,长官,还特意慢下来一帧一帧仔细看,你真的好变态啊……”   易鹤野连烦躁的心情都没有了,快速冲回洗手台,洗了今天第二把冷水脸。   再次回到桌边,一天两回,易鹤野觉得自己已经有些萎了。   他麻木地继续播放起来——毕竟录像还没看完,他不敢保证自己没有错过什么重要线索。   这一次初尝禁果之后,小情侣的行为逐渐大胆起来,他们总是快速地完成游戏任务,然后在各个场景、利用各种场地条件和掉落的游戏道具,玩一些叫人面红耳赤的游戏。   易鹤野终于知道为什么陈思科不敢承认了——很明显,他们早已经不再关注游戏本身,而是把这里当作一个不停切换主题的qing趣套房。   毕竟在这里,他们只是在使用脑机进行“精神”交流,没有直接的生理接触,不仅不会对身体产生什么影响、还可以享受和恋人亲密互动的快感,只要不被发现,这款游戏就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极乐之地。   这也是为什么,尸检结果显示,范梦清的处nv膜依旧保持完好。   尽管被简云闲颠倒黑白成了个大变态,但事实上易鹤野对这一块的接触,几乎是一张白纸,眼前这样的画面只让他觉得无比的震撼。   大概就是真的见了世面了的感觉。   断断续续靠着快进看完这一沓子簧色录像,易鹤野觉得自己失去了世俗的欲望。   最关键的是,他似乎除了这些,也没能再发现别的线索了。   他关掉录像,疲劳无力地起身,就听到简云闲感慨了一句:“难怪游戏名叫《LIFE》,真是和现实世界一样精彩啊。”   易鹤野抬起头,这句话似乎给他带来了些许灵感。   他快速记了个笔记,又调阅了其他几位死者的资料——   他们无一例外,都是这款游戏的玩家,但所有人生前的最后一段的游戏记录都是空缺的,无法确定是不是所有人都经历了陈思科口中的“隐藏关卡”。   自始至终,这个案子都藏得很严实——从伪装成心源性猝死,再到毁掉芯片和游戏记录,如果不是途中出现了陈思科这样一位意外的目击证人,几乎不会有人把目标怀疑到游戏上来。   正在易鹤野揣摩之时,简云闲又读心一般开了口:“这个案子的真凶看起来真的很低调。”   仅仅这一句话,就让易鹤野动摇起来——一直以来,他的首要怀疑对象都是SHEEP,但是以SHEEP这样高调浮夸的性格,真的会这样“低调行事”吗?   就算这家伙想给自己出一些“谜题”,美名其曰和自己“玩游戏”,那也不应当像眼前这样,几乎要把整个案子抹了去。   带着疑虑,易鹤野再一次打开了关闭的电脑。   高强度看了一个下午的视频,他的眼睛已经爬上血丝了,整个人也尽露疲态。   但他依旧按着发胀的太阳穴,进入了游戏官方论坛寻找灵感——   一间热度飙升的直播间吸引了他的目光。   直播间的名字是《官方推出新关卡?鏖战四十八小时,争做全网首通!》   易鹤野看到这件标题的一瞬间,眼皮就不安地跳动起来。   果然,他点进去一看,是一个他在这么多录像里,从未见过的崭新的地图。   地图的名字叫“理想乡”。   面前,主播深处的位置,是一个美丽到又些失真的花园里,这里没有高楼大厦,只有漂亮精致的奇花异草。   易鹤野忽然觉得眼熟——这里的风格,很像简云闲居住的地方。   一个美丽到有些失真的地方。   大约是这一天观看小电影的次数过于密集,易鹤野看到这款游戏,脑海里就自动代入了不可描述的画面。   更糟糕的是,也许是相近的环境作祟,他居然下意识地联想到了监控器里的简云闲。   他想到了那粒没解开的扣子,想到他酥麻的声音在耳边,细细数着让他战栗的痛感。   他坐在桌面前愣神了好半天,直到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事、什么人时,整个人从发尖儿到脚趾,瞬间都红了个透。   完了,易鹤野,他惊恐地骂自己——你真要成变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就是说其实野宝比高中生还要单纯(真诚)。 第14章 编号014   易鹤野又双叒去洗了把脸。   尽管这一次无辜的简云闲甚至没有说一句话,但易鹤野还是坚定的认为,自己这副样子,纯粹是这家伙这段时间给自己xi脑的结果。   进入贤者模式的易鹤野抹了抹脸,再一次集中精神。   他随手翻了翻直播间的聊天记录,从网友的聊天内容来看,这个主播已经在新关卡里待了整整两天,吃喝都由家中的朋友帮助完成,睡觉则是不存在的问题。   而这位主播,是整个圈内有名的技术流,擅长对毫无规律的游戏总结归纳。   他在网站上发布了一套非常详细的攻略,极其受到网友的追捧。   这一局是主播自称玩得最好的一次,他先前断断续续玩了半个月,将游戏打通了二十余关,储存了大量的高精尖装备。   就在这样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前提下,他触发了着所谓的“隐藏关卡”,带着必胜的决心开通了这样一场直播。   但眼前,情况似乎并不乐观。   屏幕上,主播的角色已经只剩丝血,有人劝他休息一下再战,一直蹲着直播的粉丝却替他回答:   “休息不了,阿R说了,可能是新关卡还有bug,不能暂停不能退出,应该是必须玩完才能结束。”   易鹤野看到一条评论说:“可是,我到现在也没看见BOSS啊,只看见血条在往下狂掉。”   网友A:“好怪啊,这关卡bug也太多了点。”   网友B:“这是还没测试就上线了?”   网友C:“不过场景建模是真的好看。”   网友D:“也就建模好看了。”   易鹤野正刷着评论,屏幕前忽然闪过一道蓝光。   此时,耳机里忽然传来一声警报,一抬头,阿R的血条已经彻底空了。   战败。   一阵强烈的预感之后,易鹤野眼睁睁看着屏幕右下角,真人实况的视频里,戴着游戏头盔的男人面色苍白、表情痛苦。   他摘下头盔,似乎想起身,还没走出房间,就轰然倒在了地板上。   一瞬间,直播间炸开了,都说他连续疲劳战身体受不了,还有人帮他叫了急救车。   只有易鹤野微微蹙起眉——他知道,这大概就是本月的第五起心源性猝死。   他和直播间里将近十万观众一起,目睹了一场低调的杀人直播。   就在他把目光转回游戏画面时,弹幕有许多人和他一起注意到了。   在宣布战败后,那个从始至终“隐身”的BOSS,终于从灌木后走出来。   那是一只闪着蓝色流光的电子羊,它的浑身上下被发光的数据流缠绕,像是一团随时会飘散走的代码。   刚刚那道蓝光,便是它绝杀时留下的残影。   羊的形象、和简云闲家相似的背景,易鹤野想不往他身上怀疑。   他紧张地盯着羊的眼睛,但意外的,他无法从中品读出任何情绪来。   这时,评论区也反应过来:“羊?又是SHEEP吗?!”   这一声怀疑,算是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易鹤野眼睁睁看着这场闹剧,从星星火苗,到一场席卷网络的剧烈爆炸,甚至用时不到半个钟头。   很快,游戏博主阿R猝死的消息,和SHEEP现身《LIFE》的截图一起,高居各大网站热搜榜首,与此相关联的,关于SHEEP搞鬼的阴谋论也不胫而走。   “虽然但是,死人的事情和SHEEP真的没有关系吗?”   “因为是咩总,所以变得合理起来。”   “说个题外话,咩的新皮肤好蓝啊,确实是冷酷杀手风……”   一连串讨论下来,几乎全网都觉得,这位打游戏“猝死”的网红博主,就是被那只邪恶的绵羊杀害了。   易鹤野皱起眉,指腹在桌面上来回摩挲着。   放在以前,但凡是对SHEEP不利的事情发生,易鹤野总会无条件高兴起来。   但唯独这回,他心中的疑虑和不安要远多于其他——   SHEEP真的会杀人吗?   此时,《LIFE》的出品方“四维网络”,也在事件爆发后的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   官网首页飘红的公告显示:   “经查,玩家阿R在直播中所进入的‘理想乡’,并非官方发布的游戏地图,现有证据显示,为第三方恶意攻击植入。   对于非法入侵系统后台的人员,我们将通过法律途径严肃追责。   游戏相关的系统漏洞正在紧急修补,请各位玩家耐心等待……”   这则消息一出,更是在网络上掀起了惊涛骇浪。   四维网络作为当前风头最盛的游戏公司,其各方面的水平,都位于世界顶尖。   据传,该公司有一半以上的工程师,是从网安中心跳槽来的计算机精英,自创立以来,也确实从未出现过任何安全问题。   因此,当公告中阐明有第三方恶意植入时,所有人都大为震撼。   “牛逼啊,不愧是我咩总。”   “四维的高墙也有被冲垮的一天,爷青结。”   “妈的,这死羊这么大本事?!”   易鹤野看了一眼通讯器——他潜意识里期待着SHEEP能给他点反馈。   认罪也好,澄清也罢,至少说点什么。   但他刷新了至少五十遍,依旧没有等到那只小羊头。   与那只小羊一并突然蒸发的,还有他那位混蛋监护人。   易鹤野想好了借口,放下自尊给他打了不下十通电话,还打电话问了周文凯,结果都是,联系不上。   易鹤野再也没心思去关心他们到底是不是一个人,他只是感到了出离的愤怒和烦躁——   那家伙突然不见了,而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   而此时此刻,SHEEP伸着羊腿坐在地上,仰起头,看着四周的白墙。   上一秒,他还在没来得及关闭的游戏中,下一秒眼前一白,他就出现在了这里。   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网安那群实力干将们,又开始对他下手了。   视野恍惚了一下,划过几片雪花点,SHEEP摇了摇小羊脑袋——   蹲局子的时候,监狱对他动了很多手脚,因此越狱之后,数据不稳定对他来说算是常态。   没办法,他们杀不死他,就只能尽可能困住他。   此时,墙外传来声音:“草菅人命,罪大恶极。SHEEP,你逃不掉的,乖乖束手就擒吧!”   小羊无聊地打了个呵欠,举起了两只小羊蹄:“好~”   他对这些家伙实在提不起兴趣——精打细算、潜心研究,用在他身上的每一招,都写满了玄机和无聊。   哪有那只靠着嗅觉咬人的小豹子好玩。   想到这里,小羊一挥蹄子,面前的显示屏上,是易鹤野逐渐暴躁的侧脸,还遍地是他反复联系自己无果的痕迹。   于是小羊又拉长了声音:“你们快点完事儿,我怕我家亲爱的等急了。”   墙外开始议论纷纷,都在好奇“他家亲爱的”是哪里来的小母羊。   片刻后,对面反应过来什么,又义正言辞道:“你走的是条不归路!不要再心存侥幸了!!”   小羊一听是条不归路,连忙改口:“啊,那我就不能跟你们走了哦。”   他大摇大摆伸出手,在墙面上画了个圈。   下一秒,面前的高墙化成一滩数据流,彻底消失不见。   高墙坍塌,对面是黑压压的一片电子精兵。   小羊迈着碎步走到他们面前,弯腰,行了个绅士礼:“劳驾,借过。”   对面的军团收到来自工程师的指令,“咔咔”抬起武器,上千把枪对准他的羊脑袋。   小羊真诚道:“再耽误下去,他就要久等了。”   对面没再废话,直截了当对他开了火。   “砰砰砰!!”“轰轰!!”   漫天的爆响,整个世界被浸没在枪林弹雨之中。   这一番阵仗,属实恐怖至极。   这些武器都是这么多年来,工程师们通研究SHEEP的代码特性,专门编写的武器。   极强的针对性和如此高强度的输出,必不可能再留活口。   这一次瓮中捉鳖,属实是一场完美战斗。   总指挥坐在电脑前,盯着屏幕里的一片狼藉,情绪逐渐激动。   这么多年,SHEEP的存在,对于他们搞网络安全的来说,简直是极大的耻辱。   因为这家伙的兴风作浪,他当年气得从网安中心辞职、转型去大公司做游戏。   如今,他们整个网安终于要一雪前耻了。   他仔细看着走向平静的战场,枪声渐渐变小,硝烟也慢慢散去。   他已经敲好代码,准备去给SHEEP收尸了。   然而,他却整个愣在了屏幕前。   战场中央的小羊完好无损,甚至连位置也没有挪动半分,显然那些特制武器没有伤到他分毫。   而此时,小羊面上的笑容也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叫人不寒而栗的阴冷。   然而,没有总指挥的命令,谁也不敢轻易妄为。   约莫三秒没能等到想要的反馈,小羊冷冷地抬起头。   “我说了,我着急见人。”   下一秒,总指挥眼睁睁地看着精兵手中的武器调转方向,对向他们的脑袋,对向屏幕外的自己。   “嘭!!”   SHEEP无视了身后那盛大的烟火晚会,转身离开——   再不回去,亲爱的可真要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野宝:几小时没见我要生气了!! 第15章 编号015   睡眠状态良好的易鹤野,又一次经历了一场不眠之夜。   其实单论案子的事情,易鹤野也不至于上心到那种地步,但看着四维公开发布对SHEEP的通牒之后,他就彻底坐不住了。   明明SHEEP 是自己的猎物,但是现在全世界似乎都在觊觎着他的这块羊肉。   易鹤野一向护食,他的奶粉不准别人喝,他的猎物别人也不能碰。   抓住SHEEP的人,必须是他。   深夜时分,易鹤野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终于疲惫地爬起来,打开了电脑。   他想买个游戏头盔,去游戏世界里看看。   上一次他尝试网购,还是为了抢一款线上发售的进口奶粉。结果因为操作不熟练,他眼睁睁看着奶粉被抢光了。   这一次,他刚一进入官网,就看见页面中“付款”的标识全部变为灰色——   “抱歉,该类商品需要在监护人的陪同下购买。”   该死。易鹤野又看了一眼自己打给简云闲的未接来电,连坐都坐不住了。   他思来想去,还是冒着半夜被骂的风险,打了电话给宋洲舟。   还好,那边本就是昼伏夜出的夜猫子,脾气又好,欣然接受了易鹤野的询问。   “围剿SHEEP是四维自己的决定,我们网安这边没有插手。”宋洲舟说,“SHEEP的水平我们清楚,目前我们不想承担这个风险。”   易鹤野的焦虑情绪缓和了些许。   “放心,我们要有动作之前,肯定会通知你帮忙抓捕的。”宋洲舟道,“全网都知道,你猎豹是SHEEP最大的黑粉头子。”   易鹤野挂了电话,许久才反应过来——谁是他的黑粉?给他脸了!   他刚揉揉眼睛,打算再上会网就睡觉,就看见页面的冒出来一只小小的羊蹄。   易鹤野赶紧凝神去看,那小蹄子还朝他挥了挥。   紧接着,可爱的小羊便从屏幕下面钻了出来。   易鹤野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还好,他的猎物没有被人偷走。   这一回,SHEEP穿着一声黑色的小礼服,脑袋上还带着一顶像模像样的礼帽。   “404先生。”小羊轻轻摘下帽子,向他致意行礼,一整个大写的风度翩翩,“好久不见!”   再次看到这家伙,易鹤野的第一反应便是恼火。   他想揪着这家伙的羊毛问他到底在搞什么鬼,但一股脑字脏话说到嘴边却变成了:“……你的角裂开了。”   大约是受到到了什么伤害,小羊头顶那短短一截竹笋似的羊角,爬出了一根浅浅的裂痕。   “为了早点回来见你,被坏人揍了一顿。”小羊低头摸了摸自己的羊角,又小心翼翼把帽子戴回去,“不过看到你这么关心我,裂开也值了。”   易鹤野的脸当即黑了下去。   他其实是想问问怎么搞裂的,下次自己也可以试一试。   看到小羊一如既往得趴到自己面前,易鹤野的焦虑和烦躁渐渐褪去。   紧接着他就光速回到了平日里的冷漠:“人是你杀的吗?”   小羊闻言抬起头,圆圆的眼睛里尽是诚恳:“你觉得是我杀的吗?”   易鹤野没说话——这是他自己第一次不敢随意调用自己的直觉,毕竟他身上的疑点实在太多了。   看见他沉默了,小羊便无奈地笑了笑。转了个圈儿,从屏幕上消失了。   还没等易鹤野绕地球三圈的反射弧作出反应,门禁管家突然响起来:“您有新快递!”   易鹤野并没有买什么快递,退一步说,他连网购的权限都没有了。   于是他疑惑地皱起眉,想了想,别了把枪在腰后。   一开门,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招摇地横在楼道前。   看见那盒子的第一反应,易鹤野向后退一步。   果然下一秒,礼盒里就传来简云闲的声音:“好久不见,404先生。”   易鹤野戒备地看礼盒,又往后退了一步——其实也就不到半天时间而已,但易鹤野却没觉得他说得有什么不对。   此时,这人的声音有些许疲劳,明显不如先前那般从容自得:   “抱歉,身体突然出了些状况,让你担心了。”   呵,谁担心了?   兴许是这人的声音听起来确实不太舒服,易鹤野说到嘴边的难听话又咽了回去。   于是他的目光又回到了面前的盒子上——   “一个小礼物,以表歉意。”简云闲说。   上一次这家伙说要给他送见面礼,条子没多久就杀进了自己家,这一次,易鹤野很难不怀疑,这家伙是不是给自己打包了一份炸弹寄回家。   简云闲看这人竖着刺防备自己,便干脆自作主张、遥控拆开了面前的礼盒。   易鹤野已经扶好了枪、准备随时开火了,没想到礼盒展开,出现的居然是一个尚未拆封的游戏头盔。   易鹤野狐疑地眯起眼。   “最新款的全息头盔。”简云闲说,“我看到你的浏览记录了,就想着送给你。”   易鹤野半夜上网没买成的,就是全息头盔。   眼前这款头盔,是明生智能最新出品的全息头盔,以超高清的画质、极度丝滑的使用体验,和异常昂贵的价格名声远扬。   简云闲买的是限定款的黑曜石系列,冷淡中带着一丝张扬的狂野——正好是易鹤野最心动的那一款。   “我觉得这一款很适合你。”简云闲说。   易鹤野盯着那头盔,渐渐松开手中的枪。   “我没动手脚。”简云闲真挚道,“真的,我知道你想要,收下吧。”   情真意切、楚楚可怜,要不是上次“礼物”差点把自己坑进局子里,易鹤野会更感动一些。   直觉也告诉易鹤野,这东西确实没问题。   他看了眼满脸真诚的简云闲,又看看面前价格不菲的头盔,眼神动摇了起来。   “你可以拿它做你想做的事情。玩游戏、看书看电影、做精神疗养……”简云闲说,“亲爱的,不要总是沉迷工作,偶尔丰富一下精神生活也挺好的。”   简云闲的声音似乎总有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每次当他在自己耳边低语,易鹤野总觉得那家伙带着一股轻轻的电流,麻痹了他的整个大脑。   “不过呢,我还是想多嘴提醒一句。”简云闲诚恳道,“成人相关的游戏和视频还是尽量少接触,从你现在的种种行为表现来看,再不加以克制的话,成瘾的概率会很大……”   “……”   尽管料到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正经不过三句话,易鹤野还是克制不住地犯起了高血压。   他一把拧掉了画面,“砰”地转身进门,愤愤地把头盔和礼盒丢在了门外。   五秒之后,情绪平稳下来,易鹤野忽然想到了那头盔的标价,又想到了这一块混乱的治安环境和低下的居民素质,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门,把头盔抱回了家。   但是那个沾着羊味儿的礼盒,他直接丢进了楼层垃圾管道里。   回到家中,他把那只头盔远远放在门口的拐角里,不碰也不看。   直到他又打开电脑,扑面而来的,是关于四维网络全服瘫痪的通知,和一张发给“SHEEP先生”的、苍白而愤怒的律师函——   SHEEP凭一己之力,捣毁了四维网络的核心服务器,几个小时损失近亿,连带四维的股价都发生了惨烈的暴跌。   但与此同时,全网的风向几乎都认定SHEEP与玩家的死亡有关,易鹤野看着手中的头盔,觉得这更像是SHEEP向自己发出的邀请——   “亲爱的,我要你亲手揭开有关我的真相。”   易鹤野还是决定去游戏里看看,但收简云闲这么昂贵的礼物,多少有点掉自尊了。   他想起把他拒之门外的购物官网,突然生气起来——他现在这幅惨样,就像是叛逆期被扣了零花钱的未成年,买根棒棒糖都得跟父母摇尾乞怜。   易鹤野愤怒地关掉了页面,去拿奶粉罐。   他一想到这罐奶粉还是求简云闲帮他买的,就更生气了,气得一口气喝了两杯。   两杯消愁奶下肚,易鹤野的情绪平稳了很多。他在家里来来回回走了两圈,最终还是忍不住瞥向那个头盔。   下一秒,易鹤野翻出简云闲的联系方式,唰唰打过去五万块星元——好险转账给监护人没有限制,不然他真是要被简云闲屈辱地“包养”了。   “说了是送你的礼物。”简云闲秒回,“而且你给多了,原价也就四万。”   原价四万他偏给五万,易鹤野坚决要在这方面捡回面子。   “剩下的买奶粉,我要最贵的。”易鹤野冷漠答完,就把简云闲屏蔽了。   转完款之后,易鹤野就捣鼓起了那个头盔——   大约是天生排斥智能化,易鹤野对这种电子设备向来消化不良。   不喜欢玩游戏的易鹤野看得云里雾里,重新看了一遍规则,这才捻起那根数据线——   这玩意儿就是电死好几条人命的插头,一会儿就要插进他耳朵后的脑机槽,入侵他的大脑,欺骗他的耳朵和眼睛,带他进入另一个虚拟。   易鹤野很反感大脑被任何东西支配,但他自己连接义肢时的剧烈生理反应,忽然有点紧张,又隐秘地期待起来。   他起身拉起了窗帘,又把家里可能存在的摄像头都贴上,这才撩开耳后的那一簇头发,轻轻打开防尘盖。   防尘盖摩擦耳根的感觉很诡异,易鹤野起了浅浅的一层鸡皮疙瘩,他对着镜子,看了一眼移植进去的接口端——   他移植的是脑机端通用基本款,下方是一个卡槽,他义肢的连接芯片就cha在里面,上方则是一个万能接口,自打植入以来从来没有使用过。   他用食指来回摩。挲了几下插头,做足了心理准备,深呼吸一口。   冰冷的金属接头碰到槽口的一瞬间,易鹤野轻轻打了个颤。   就像当初设置了2.5倍痛感那样,他特意要求医生保留了槽口的触觉感应。   于是,接头一点点进入的感觉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从他的耳后爬遍整个脊梁,这样怪异又奇妙的体验,让他的呼吸都变得微微急促。   他紧紧抓着桌沿,直到指尖都泛白了,才慢慢放松下来——   即便如此艰难,他依旧不愿意调低触觉的敏感度,甚至能感觉到细胞在悄悄的、愉悦地舒张。   这时,简云闲那句话又在他耳边响起:“……再不加以克制的话,成瘾的概率会很大。”   这个声音让易鹤野骤然清醒起来。   ——妈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时间会对前文进行一些修改,会让野宝更强势一些,多一点棋逢对手的感觉,鞠躬~ 第16章 编号016   易鹤野觉得这两天,自己身体异常升温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他抓着桌沿,在原地缓了半天,才终于进入了游戏。   一瞬间,视野划过一抹通亮的雪白,易鹤野感受到了一丝尖锐的疼痛。   这款头盔的防晕眩设置,会输出轻微的安全电流,对前庭进行短暂的麻痹,以减轻突然接入的晕眩感。   但易鹤野的痛觉敏感过了头,只觉得这个舌根都有些发麻了。   这不是那种让他感到愉悦的疼,他烦躁地敲敲太阳穴。   此时眼前的白光褪去,易鹤野站在一个空白的大厅中,一个金属质地的“LIFE”字样,缓缓从地面上升起。   每一个选择对应的故事发展都不相同,易鹤野不善于挑战新鲜事物,就选择了自己熟悉的职业——猎人。   确认职业后,他的面前出现一面镜子,镜子里,自己变成了一只Q版小人。   五官和打扮复刻了他本人的形象——银白色的头发、红色的眼睛,除此之外,还有两只圆圆的豹子耳朵,和一根毛茸茸的尾巴。   这应当是他的初始形象,玩家在游戏大厅里进行交友互动时,就是用的这样的形象。   他还挺满意这个外形,试着摇了摇尾巴,居然真的能感觉到微风拂过毛茸茸的柔软触感。   好怪,易鹤野又伸手轻轻撸了一把,一股奇怪的感觉过电般爬了他满背——嘶。   就在他上了头,还想悄悄再摸一摸的时候,身后雪白的大门突然打开,紧接着,四周的光景变成一个个雪花点,重新组合而成一个崭新的世界。   一瞬间,喧喧嚷嚷的人声涌进他的耳朵里,恍惚中,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广场中,四周是风格绮丽的游戏建筑,身边全是各种奇形怪状的Q版角色。   身为新时代罕见的游戏绝缘体,易鹤野站在游戏大厅里,看着四周真实又虚假的世界,脑子里好不容易记下的游戏规则,统统忘了个干净。   就在他站在人群中央,略微感到一丝窘迫的时候,忽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让易鹤野似乎在一瞬间找到了支撑:   “看来我们的小豹子需要帮助。”   易鹤野刚松懈下来,还没来得及回头,身后摇来摇去的尾巴被一只手攥住了。   一股让头皮炸裂的刺激感瞬间席卷上来,从尾巴尖儿蹿到了头顶,易鹤野感觉到自己耳朵上的毛都炸开了。   一阵克制不住的僵直颤抖之后,易鹤野慌忙抱住自己的尾巴,警惕地朝身后看去——   Q版的简云闲头顶着羊角、戴着带链条的单边的眼镜,手还保持着虚空握住他尾巴的动作,微笑着站在他面前。   眼前的简云闲,哪怕是缩成了如此可爱的比例,依旧藏不住一身卓越的气质,和叫易鹤野火大的贱气。   “诶呀~”简云闲抖了抖雪白的羊耳朵,语气惊讶又欠揍,“你怎么在游戏里都这么敏感啊。   易鹤野抱着耳朵盯了他半天,直接一个过肩摔,把人砸到地上。   那Q弹的身体“吧唧”一声落下,又圆润地弹起,一口气滚得老远。   易鹤野看得身心舒畅——他现在已经渐渐学会在动怒前,先动手了。   滚了一路的简云闲,终于打了个弯儿,在他脚边停下来。简云闲拍拍屁股站起身来,很大度地不计前嫌:“走,带你双排。”   简云闲划开操作面板,划了几下,游戏大厅的场景立刻溶解切换,画面切进一个幽谧的原始雨林。   此时,落入地图的两人也恢复了正常比例的形象大小,易鹤野第一时间摸了摸,确定自己地耳朵和尾巴还在,才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扮——   一身简单利落的工装,符合外界对猎人的刻板印象,观赏性大于实用性。   一抬头,发现简云闲正打量自己:“我们小豹子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易鹤野无语,又抬头看他——这人穿着一身修长的白大褂,配着单边眼镜和弯弯的笑眼,看起来像是个文质彬彬的科学怪人。   易鹤野:“医生?”   简云闲:“对啊,感觉你是个很擅长受伤的人,特意为你选的。”   易鹤野:“……”   话音刚落,两个人面前就出现了一面地图,和当前任务——寻找到初始道具宝箱,击杀本层出现的机械远古蜥蜴。   这他妈不是ai猎人,是荒野猎人吧?易鹤野对机械动物兴趣不大,但还是跟着简云闲一起熟悉起了地形。   眼前的雨林制作的非常精致,高大的乔木拔地而起,四处可见地衣苔藓和蕨类植物,盘根错节的藤本植物宛如巨蛇攀附在树干上,像是亘古时代的神秘图腾。   连湿热的气候都完美复刻了。   易鹤野掀了掀紧扣的领口,热得慌。   简云闲倒是永远保持着从容和端庄,易鹤野冷笑:“机器就是好啊,都不怕热的。”   简云闲笑起来:“那可不一定,有的机器看起来散热功能就不是很好。”   又被内涵了一把,易鹤野撇下脸来,转身适应起游戏操作来了。   他挥了挥手,又跑动了一下,事实证明SHEEP给他买的头盔质量确实可以,不仅没有任何延迟、甚至可以将他身体的优势发挥道最大化。   而那根自带的豹子尾巴,则是能很好地控制行动的平衡,在做一些现实生活中比较困难的跳跃、攀爬动作时,可以起到非常好的辅助作用。   易鹤野和自己的尾巴相处得非常好。某一瞬间他甚至觉得,上帝创造他的时候,一定欠了他一根灵巧的尾巴。   一直到差不多熟悉好了游戏操作,两个人终于启程,开始游戏的第一步——找道具。   看了这么多小视频,易鹤野也大概摸清楚了,初始道具的宝箱应当在非常显眼的位置。   果然,他们在一个巨大的蘑菇祭坛上,发现了一只闪着白光的宝箱,上面印了一个红十字——   红十字代表的是医生职业,显然这个宝箱里装的是简云闲的道具。   那个蘑菇祭坛大约有三层楼高,两个人站在下面,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   简云闲的身体还没好全,他垫脚非常敷衍地够了一下,抖抖羊耳朵就放弃了:   “诶呀,这可真是让人难办呢。”   易鹤野在心里冷笑一声废物,强烈的胜负欲燃了起来:“让开。”   下一秒,他非常轻巧地抓住蘑菇祭坛表面的石块,两脚一蹬,尾尖借力,“嗖嗖”两下攀上祭坛顶端,依靠惯性抱起宝箱的瞬间,又依靠尾巴做缓冲,轻盈地点到地上。   干净利落。   他颇有成就感地朝简云闲晃了晃手里的宝箱,似乎是在炫耀自己的这番胜利。   那人非常欣喜地跑过来,一边接过宝箱,一边揉了揉他的脑袋:“真厉害。”   易鹤野的豹子耳朵被蹭得抖了抖,但是被摸得很舒服,下意识又在他的掌心轻轻蹭了一下,这才骤然反应过来——   这特么,自己怎么跟条狗似的?!   易鹤野气急败坏地躲到一边,不让他再碰自己,又忍不住偷偷去瞥简云闲开出了了什么宝贝。   结果那人刚一打开,拿出一根小小的针管,就丢到了草丛里。   易鹤野赶紧跑过去捡:“你干嘛?!”   自己好不容易拿到的,说扔就扔,也太没礼貌了吧?!   然后定睛一看上面的字——   “止痛针。”简云闲笑起来,“这种东西的存在,只会削弱你的游戏体验吧?”   易鹤野被说得有些心虚——确实是这样没错,但是被人这么说出来,真的好奇怪。   于是他又一个人朝前走去。   如果说,简云闲的道具出现的时机属于正常范围,那么易鹤野的,就未免来得太迟了。   他们在丛林中兜了一大圈,也没找到易鹤野的道具,眼看着都要走出“保护区”了。   “看来你运气挺背的。”简云闲说,“保护区里刷不出道具,这一关咱们差不多可以重启了。”   《LIFE》这款游戏的入门难度不低,如果没有道具辅助,甚至连通首关都非常困难。   保护区里没能刷出道具,这样的情况并不是没有,但这样的开局地狱模式,基本就是注定游戏尚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易鹤野看了他一眼,刚想说什么,神色突然警觉起来。   他的豹子耳朵在风中动了动,很快,他回过头,盯向不远处灌木丛,眼神中充满了杀气。   “怎么了……?”“嘘。”   简云闲还没说完,就被易鹤野拦住,紧接着,就看这家伙一边盯着那灌木丛,一边伸手去一根长着尖刺的树枝。   “咔嚓!”“嗷!!”   树枝断裂的声音和野兽的嘶吼声几乎是同时响起,下一秒,一只长着尖牙的野狗从灌木从中扑来。   易鹤野光速举起树枝,对准它的尖牙,那野狗下意识一咬,满嘴的尖刺就扎得它哀嚎起来,头顶的血条瞬间掉了一小半。   下一秒,易鹤野从身后勒住他的脖子,他手中没有任何可以使用的武器,但却凭着非常专业的锁喉,硬生生把野狗控制住。   眼看着野狗头顶的血条终于变空,易鹤野松开手。   但他没有停下来,而是拨开了灌木丛,朝阴暗处走去。   简云闲连忙阻拦:“别去,野狗出没说明这是熊巢,里面有中阶BOSS,你没道具……”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里面传来一片起伏的哀嚎,听起来恐怖如人间炼狱。   尽管是游戏,但这样的动静还是让简云闲皱起眉来,他刚走上去要查看情况,就听见灌木丛里传来一片沙沙声——   面前的灌木被拨开,易鹤野一手拎着一颗狰狞的熊头,一手拿着在里面开出来的猎枪。   这家伙徒手干掉了别人团战也不一定能打过的疯熊,却是步履从容,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改变。   这确实让简云闲有些吃惊了,他看了一眼眼前这个青年,脸颊上沾着几滴飞溅的兽血,衬得皮肤更加苍白,又显得他眸中的赤红更有兽性。   正在他出神时,就看到易鹤野对他举起猎枪。   他皱着眉,下意识要避让,就听一声“砰!”——   身后,一只朝他扑过来的野狗,被易鹤野一枪崩成了血色的马赛克。   简云闲回过头,就看易鹤野眯起了血红色的眼睛,宛如一只危险的野兽:   “绵羊先生,作为猎物,没有一点警觉可是很危险的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   找太太帮忙画了两个人的Q版形象,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我wb看一下:@山颂快起来码字 第17章 编号017   简云闲站在原地,看了一眼身后野兽的尸体马赛克,又看了一眼面前面露凶光的易鹤野,良久,笑了起来:“看来羊确实容易被盯上呢。”   易鹤野瞥了他一眼,那人一副能少动就不动的架势,觉得有些没劲:“你是不是身体还没好。”   简云闲:“今天太阳是从哪边出来的?易先生居然关心我的身体健康。”   易鹤野又愤愤回过头去——跟这家伙聊天才是有害他的身体健康。   游戏还在继续。   在地狱开局意外刷出中阶boss之后,易鹤野手里终于有了装备。   只是方才与疯熊对战时开了一枪,易鹤野就已经对它的各项性能熟悉起来。   ——他是枪|支方面的实检专家,毕竟他存下的巨额悬赏金,除了奶粉,就是用来囤枪了。   许久没有狩猎,身体终于舒展开来的感觉让易鹤野很兴奋,他摇晃着尾巴,扛着枪,一路顺着地图开荒。   或许是运气实在是太背,不仅是还没找到装备、就偶遇了BOSS,甚至连区域地图都快探完了,还没找到任务里提到的机械蜥蜴。   易鹤野:“我看别人玩的时候,没觉得第一关要耗这么长时间,这游戏有那么难玩吗?”   简云闲:“……只有你玩得这么难。”   易鹤野嘀咕了一句,本没有想多,直到点亮地图的最后一个拐角。   印象中,别的玩家接到这样的任务,基本上就是一只机械蜥蜴摆在面前,玩家配合击败就算成功的难度,然而,出现在面前的,却是一个将近百来条蜥蜴的巨大蜥蜴巢。   此时系统自动跳出一行字来:“误杀野生蜥蜴,系统将扣除玩家生命值。”   ——他们要在里面找到一只假冒的机械蜥蜴,大概和在一个人潮汹涌的千人广场,找到一个没有佩戴区别标识的AI,是不相上下的难度。   易鹤野看着黑压压一片匍匐的蜥蜴,沉默了。   简云闲:“看样子你好像是得罪什么人了。”   易鹤野瞥了他一眼——这话说的,好像不知情一般,难道确实不是SHEEP在暗地里给他使绊子?   他本身对这件事情就抱有疑虑,但一想到这人满嘴里也没几句真话,就这样做罢了。   扭过头,易鹤野对着黑压压一片蜥蜴干瞪眼。   这里的蜥蜴个头都不小,和小狼崽一般敦实凶悍,后背上竖着一排排刀般的尖刺,牙齿也又尖又长,看起来十分凶猛。   这不像是蜥蜴,更像是一只只恐龙。   简云闲:“要不咱们……”   话还没说完,易鹤野便头也不回地跳向一边的石块上。   这是一块高地,正常人勉勉强强能看清整个蜥蜴巢的概况,但易鹤野的视力超群,每一只蜥蜴的面部细节、甚至神态动作,他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简云闲站在石块下,只看着他想搜寻猎物一眼,专注地扫视了片刻,接着就很快站起身来,噌噌两下,跳回到地面上来。   “找到了,最中间那只。”易鹤野说,“眼睛做得太假了,应该是怕玩家分不出来特意设置的。”   简云闲想说其实看起来真的没有区别,只是你的判断力太变态了一些而已。   他看着这人一步一步朝蜥蜴群走去,刚一接近仇恨范围,前排的蜥蜴就龇着牙,做攻击状。   简云闲提醒道:“击杀野生蜥蜴会扣生命值,你的武器单次攻击伤害已经超出蜥蜴的总生命值了。”   也就是说,一枪崩一个,易鹤野也很快就会GAME OVER了。   易鹤野没有停下步子,而是继续逼近蜥蜴群。   “嗷!!”一声丝毫,前排的数十个蜥蜴齐齐超易鹤野扑来。   易鹤野一个撤步,一把抱起最前面的一只尾巴,“轰”地一声砸到地上,背后尖锐的长刺被cha进地里,整个蜥蜴四脚朝天,艰难地扑腾起来。   接着,第二只被易鹤野挂到了树上、第三只和第四只,被强行背对背插在了一起。   简云闲眼睁睁看着这人,在没有任何武器、也没有见一滴血的情况下,硬生生强开出一条道来。   最后,等把周围那一圈都强行清场之后,易鹤野站到他认定的那一只机械蜥蜴面前。   眼看着行踪暴露,蜥蜴开始暴走,机械的双眼放出红光,后背上的尖刺居然变成了一管枪筒,黑黢黢地瞪向易鹤野——“砰!”   一声闷响,猎|枪先一步响起,蜥蜴背上的枪筒被直接轰掉,暴怒的蜥蜴张开血盆大口,要将易鹤野整个吞掉。   又“砰”得声,易鹤野先是抬腿踹飞了它的下巴,这一脚暴击甚至比刚才那一枪伤害还高,接着对着它的喉管扣下扳机——“轰!”   血条清空,机械蜥蜴变成一摊散落的零件,稀稀拉拉掉在脚边。   世界静默了大约五秒,地图里的危险生物全部消失,整个世界只剩下潺潺的流水、清脆的鸟鸣,和一前一后站着的两个人。   “任务完成!”   此时,巨大的信息框在头顶展开,两个人的面前展开了通往下一关的门。   易鹤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心,应当是最后一击的时候,被飞溅的机械碎片划伤了,正顺着手指往下滴血。   此时,肾上腺素减退,易鹤野终于感受到了疼痛,背脊一阵电流爬过,起了一层浅浅的鸡皮疙瘩。   他想悄悄拿手把伤口再绷开些,想到身后还有只小羊人在盯着自己,咬咬牙边作罢了。   他抬眼看着眼前的门。想往里走,发现身后没人跟着,便回头看了一眼。   简云闲扶了扶眼镜,弯着眼道:“我先不玩了,身体还是不太舒服,我觉得我不在你一个人也可以玩得很好。”   易鹤野犹豫了一下,说:“算了,我想喝牛奶了,我也下了。”   但两人一时谁也没有先下线,只是站在原地,在空灵的自然背景声中,沉默着。   易鹤野又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下简云闲——   这次在线上看到简云闲,易鹤野就感觉他确实元气大伤,不仅气色比较苍白,动作克制又拘谨,甚至连反应力也大不如前。   现在简云闲这副样子,不论是在游戏里还是现实中,易鹤野都有实力死死压他一头,但是看着这人一副强撑着也要陪自己玩游戏的样子,他忽然觉得没必要。   ——乘人之危是他最不齿的行为。   易鹤野:“你快点好起来。”   简云闲:“不用担心,奶粉我也给你囤好了,还给你卡上划了五万的额度,省着点花,没有我你也可以进行自主消费的。”   “不是说钱的事情。”易鹤野皱眉,“我希望你的状态能快点回来。”   “无论是在游戏里,还是在现实中,我都很期待和你来一次公平的交手。”易鹤野说,“我会证明自己的判断,然后对着你的脑袋开抢,亲手将你的尸体送进回收站。”   简云闲抬眼看他,这一回,没再打太极,而是弯曲眼睛笑道:“好。”   临走前,他看了一眼易鹤野的手心,此时这人正捂着滴血的手,似乎在忍耐着。   简云闲皱起眉头,问道:“要我给你治疗吗?我可是医生。”   易鹤野连忙回绝:“不用,游戏而已。”   下一秒,这人就快速离开了游戏。   简云闲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地方沉默了好久,也终于退出来游戏。   此时,小云朵头顶的投影屏幕上,SHEEP撑着羊脑袋,看着床上那副简云闲的身体。   因为信号干扰,这具身体已经在这里躺了快两天了,连游戏也不能痛快地玩。   今天这场游戏,突然加大难度,他太清楚这是谁在故意在使绊子了。   自己因为行动限制,多少没有以前那般来去自如,四维一定是监测到了他的访问痕迹,所以才给他们这场游戏不断增加难度。   但他此时想到的却是易鹤野手上的伤痕——尽管这家伙仍旧是一副忍耐着享受的模样,也露出了一副自己非常喜欢的表情,但他却不爽到了极致。   哪怕是干扰信号、让他行动大幅受限,SHEEP也没有这么恼火过。   他决定再回四维的总部大闹一场,作为报复。   他不允许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让那只小豹子受伤——哪怕小豹子本人非常期待,也绝不允许。 第18章 编号018   稍早前,四维网络程序部,关卡策划和刘思维们围在屏幕前,所有人的表情都十分紧张。   同样出现在这里都还有四维的CEO刘思维、安全科的裴向锦警官,和被迫拉来找灵感的俞一礼法医。   裴向锦一巴掌拍下俞一礼摆弄自己刘海的手,转身,冷漠地问刘思维:“你们说,半小时前监测到了与SHEEP相关的数据?”   “是。”刘思维指着面前的监控回放,“就是这个房间,出现过和SHEEP一模一样的代码。”   裴向锦看着屏幕里的老熟人,皱起了眉头——   画面中,易鹤野独自一人拿着枪,站在蜥蜴群的面前,皱着眉,似乎是在跟谁说话,但是系统受到了轻微的信号干扰,他们完全监听不到。   裴向锦再一次确认了一遍房间人数——单人房,整场游戏里,也确实只看到了易鹤野的角色存在。   他们再一次调阅了稍早前的游戏录像——他们看着易鹤野自己拿到了医疗宝箱,又将宝箱里开出的东西扔在了地上。   裴向锦:“单人房也会有两个宝箱?”   “这是程序设定原因。”刘思维解释说,“为了找到SHEEP,我特意让技术增加了游戏难度,但是程序设计里,难度和奖励的运算关系是成正比的,所以算是系统自动补偿了一个医疗箱。”   只不过这家伙没用,还给扔了。   裴向锦皱起眉。   刘思维小心试探道:“这个叫易鹤野的玩家,系统记录是第一次接触游戏,就徒手打掉了中阶BOSS……”   刘思维的意思很明白,整个房间只有一个人、这个人第一次玩就跟开了挂一样,为什么不可能就是SHEEP呢?   裴向锦看着屏幕里大杀四方的易鹤野,没有说话。   “其实我们非常怀疑,这位易先生是不是人工智能。”刘思维调取出一截画面,说,“不排除他职业素养极高的可能,但是这样的表现,和使用外挂的程度差不多了。”   画面中,易鹤野神情淡漠,表情木然。在接到任务后,他快速飞跃上石块,以惊人的视力和速度找寻到任务目标,然后几乎是在瞬间完成了击杀。   远远打破了目前为止的游戏记录。   刘思维:“要知道,就算他不是SHEEP,但人工智能本身参与游戏,就已经违法了,也严重影响了我们游戏的公平性。”   更何况,如果证明他就是人工智能,那么就可以基本敲定,他和SHEEP是同一个人了。   俞一礼:“啊?不是吧?他不是AI猎手吗?自相残杀?”   裴向锦:“AI哪有什么同类观念,不过都是程式设定罢了。”   这句话让在场的人都沉默起来,很快,裴向锦就补充道:“当然,目前没有证据证明易鹤野是人工智能……”   “我们可以协助检查。”刘思维道,“这次的游戏录像中,我们发现了一个值得注意的点。”   他快速调阅出易鹤野手部划伤的画面,截取他的表情,放大、再放大。   “受伤之后,易鹤野先生的面部表情出现了一丝波动。”刘思维说,“因为有的AI也会有痛觉设定,所以我们准备聘请专家,对他的表情画面进行精确分析。”   裴向锦:“据我所做,目前除了易鹤野本人之外,没有什么专家,能做到百分百区分人和AI。”   “所以我们要增加样本。”刘思维笑起来,“日后,我们会继续加大针对易鹤野先生的游戏难度,争取多记录一些他在受伤、应激状态下的表情,这样,我们的专家也……”   话还没说完,整个机房突然被恐怖的红光充斥,尖锐的警报声叫嚣着,叫人一瞬间心跳都快炸裂开来。   “刘董!不好了!!”电脑前的程序员惊叫道,“系统又被入侵了!!”   面前的红光逐渐聚拢,墙壁上投出一个绵羊的影子来。   下一秒,所有的屏幕上都出现了一张小羊脸,他们一齐朝中间的人盯着,阴森森的,叫人不自主地一阵恶寒。   “就是你让小豹子受伤的,对吧?”SHEEP面无表情地问。   此时,刚刚退出游戏的易鹤野终于离开简云闲的视线。   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摘下游戏头盔,而是保持着脑机链接,迫不及待地低头去看手上的伤口。   很可惜,退出游戏的一瞬间,手上的伤口就已经消失,痛感也悄无声息地抽离了。   他盯着自己的手心,方才清晰的痛感还在脑海里回味着,眼下却成了抓也抓不住的浮影,一时间,竟有些怅然若失起来。   易鹤野愣了愣,把手伸到脑后拔插头。   他知道自己插口的位置极其敏感,因此动作也非常小心,但还是耐不住刚一碰到插头,后脑勺就一阵克制不住的酸麻疼痛。   他差点儿一个没站稳从椅子上摔下来——说真的,他的样子实在是有点狼狈,一个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顶级猎手,居然被一根小小的插头插点儿绊倒。   易鹤野又尝试着摸了一下,还是尚未成功就被巨大的颤抖宣告失败了。   他缓了缓,下定决心不再犹豫,便深呼吸一口,直接一鼓作气,把脑机接口插头扯了出来。   那一瞬间,摩擦产生的锐痛在后脑勺炸裂开,易鹤野瞬间颤抖着屏住呼吸,紧接着,后劲越来越大,那种火辣辣的灼烧感似乎要爬满整个后脑勺。   易鹤野打算缓过劲就起身忘掉这回事,但没想到,那疼痛比他想象中持久很多。   他感觉后脑勺像是被一个电钻钻开了,刺痛宛如过电一般爬满他整个脑袋。   那种复杂的生理知觉让他整个人都发软,强撑着没有倒到地上,而是重重摔在了床上。   此时,被恶意扩大的痛觉让他的心脏都轻轻抽了一下,他下意识绞紧被子,把自己死死地捏成一团。   汗水和破碎的呼吸声散落一地,偏偏大脑还疯狂兴奋愉悦着。   他无意中抬头看见电脑前端的摄像头,居然产生了一种被SHEEP偷窥的感觉。   羞耻感爬上耳尖,他慌乱地把自己埋进枕头底下,痛感让他把床单蹬成胡乱的一团,甚至用牙死死咬住被子的一角,良久,等攒着的一口气快撑不住了,这才小心翼翼放松下来。   痛感退潮——熬过去了。   易鹤野恍然地躺在床上,他觉得自己这副样子,像极了开完手动挡之后的贤者模式。   良久,他才疲倦地起身,趁着知觉麻木卸掉了左手的义肢,去浴室冲了个凉。   哗哗的水从头顶落下,汇成一汩汩细流,顺着易鹤野身体的纹理流淌。   他能感觉到,自打遇到简云闲之后,自己沉迷于感官刺激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他知道这是一种异常的心理现象,他从小就知道。   他也是从很小的时候,养成这个坏习惯的。   大约是在五六岁的时候,自己摔伤骨折,第一次当着很多人的面嚎啕大哭,那时候他听见人群中有人在议论。   他们说:“这孩子居然还知道痛啊,我还以为他是机器人呢。”   从那时起,“痛”对他来说,就成了和“人类”划上等号的东西,是证明他不是机器的标志。   尽管他后来学习得知,很多AI也有比较敏锐的痛觉系统,但从小到大,他不断给自己的暗示和xi脑,还是让他慢慢爱上了疼痛。   自己这么会痛,当然不是机器,易鹤野这样认为。   洗完澡,他决定放过自己,暂时不着急再去安装义肢了。   他有点困,但还是顺着本能,在睡前上了会网,直到他再次看到热搜榜首——   “四维网络再次遭受大规模网络攻击,市值损失过亿。”   “四维财务流水泄露,疑似涉嫌严重偷税漏税。”   “四维总裁刘思维不雅照爆出,私生活不检点实锤!”   看着网络上一水刷屏的四维网络,易鹤野大概预感到了什么,继续往下划去——   “四维收购国内最大养猪场,并将猪场金牌种猪取名为‘刘思维’。”   他挑挑眉,往下又翻了几条,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看到了另一条新闻:   “四维网络CEO刘思维否认收购养猪场,猪场方面拒绝四维单方面毁约。”   这样的新闻掺杂在满屏的腥风血雨之中,忽然间有些滑稽,易鹤野颇感兴趣地点开评论区,就看见热心网友P出来的各种“刘脸猪头”。   甚至还有一个动图,是一只羊骑着一只猪,挥着鞭子在草原上狂奔。   易鹤野想到了SHEEP那张羊脸,毫无防备地笑起来。   下一秒,一只小羊就撑着脑袋,趴在他的屏幕前:   “诶呀~终于看见你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烽火戏诸侯,咩总,你舅宠他爸! 第19章 编号019   看着屏幕前的羊头,易鹤野的笑容僵在脸上。   这回第一反应倒不是愤怒,而是有种秘密被曝光的羞耻感——他穿着开领的浴袍,义肢还没来得及安上,现在左肩以下空空如也,这样被SHEEP盯着看,有种被看到luo体的惶恐。   他下意识拿右手遮住了屏幕,却遮不住自己脖子到耳尖的通红——残缺说到底是一种隐秘的耻辱,他尤其不愿被SHEEP看到自己这副样子。   “没什么好害羞的,易先生。”SHEEP的声音从他的手缝里渗出来,“自信点,你怎么样都很好看。”   易鹤野不听他胡扯,想要去桌子上拿起义肢安上,又没法松手,只能恼火地僵持在原地。   “诶呀,你去吧,我回避。”SHEEP十分贴心道。   易鹤野抿着嘴不敢松手,就听那边吧唧吧唧的脚步声:“我转过去啦,你快去安吧!”   易鹤野悄悄扒开指缝,确定是个白白的小羊屁股对着自己,才谨慎地后退一步,伸手去摸桌上的义肢。   他知道家里的角角落落都有摄像头,但凡这家伙有心偷窥自己,自己躲到哪里都无济于事。于是他再次瞥了一眼屏幕,确定小羊捂着眼睛背对着自己,便谨慎地解开了浴袍的腰带。   浴袍从空荡荡的左肩滑下,易鹤野刚拿起义肢——   “我这次来,其实是有事要跟你商量……”   易鹤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差点一个手滑,他一把拎起了领口,回头瞪向屏幕。   那小羊确实没在偷看他,两个小蹄子捂着眼睛,屁股对着他,白色的小尾巴摇来摇去。   易鹤野恨不得把手伸进屏幕里、把这家伙抓出来,揪着他的尾巴,狠狠给这白屁股来两巴掌:“……你别说话,先等我安完。”   他盯着那团白色的毛绒球,想到了上次摸小云朵的手感,又想起来游戏里自己毛茸茸的尾巴。   羊屁股的手感应该很不错吧,易鹤野心里一闪而过了一个糟糕的念头,又很快逼着自己忘掉了。   他决定速战速决,一鼓作气把手安好,于是他再次拿起义肢,快速操作起来。   断肢的横截面下有两个凹槽,就是义肢卡扣对接的位置。因为2.5倍的疼痛设置,易鹤野每次安装的体验感都十分惨烈。   他将义肢的卡扣按进槽口,“咔哒”一声轻响,感知系统连接上的一瞬间,剧烈的疼痛顺着肩膀攀升到后脑勺。   那种感觉就像是被高压电贯chuan一般,眼前一道白光划过,甚至连心脏都抽搐了一小下。   尽管他努力控制自己,还是没能忍住在连接上的一瞬间,呼吸彻底凌乱起来。   他是真的克制不住,只能蜷着身子缩在椅子里,咬着浴袍的袖子竭力忍耐着,尽可能不要发出声响。   此时,他倒是在祈祷SHEEP能做出点动静,至少能盖住一点他的声音,但偏偏这羊在这时候听话得要命,半句不吭声,似乎在有意屏息聆听他的呼吸。   房间里只剩下易鹤野一个人的声音,清晰得像是要把汗珠的形状都勾勒出来。   该死。易鹤野汗得一身湿,总算是熬了过去。   他顾不得双眼泛白一身疲倦,便着急转身、向SHEEP证明自己的状态:“什么事?”   SHEEP的目光在他的全身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眼前这小豹子仿佛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面色苍白如纸,连发梢都凝着虚弱的汗珠。   小羊:“你真的不稍微调整一下……”   易鹤野打断他:“找我什么事?”   小羊:“……我想说,你不用再玩LIFE了。”   易鹤野皱眉:“什么?”   当初拼命把自己往里带的是他,送他头盔的也是他,现在说不玩就不玩了?   小羊:“坦白告诉你,这些案子不是我做的,你不用查了,到此为止吧。”   易鹤野看着他,没吭声。   “我知道我已经信誉破产了,但是这次我说的是真的。”小羊仰面在屏幕上睡下,在空中无聊地把玩着他的小蹄子,“我玩腻了。咱们可以换个方式继续交手,你仍然有打败我的机会。”   “你可以直接说实话。”易鹤野看着他,良久才说,“直觉告诉我你不是这么想的。”   这回皱起眉头的变成了SHEEP——直觉,又是直觉。   他盯着易鹤野老半天,终于打算说实话。   “因为我的缘故,四维那边盯上你了。”SHEEP说,“我不想让你蹚这个浑水。”   良久他又补了一句:“……这会影响你专心抓我,不是吗?”   易鹤野听到这补充的后半句,才怔愣着道:“嗯。”   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SHEEP眼睁睁看着这个人转身打开奶粉罐,又去开水机接热水,认认真真用搅拌棒搅拌到不再有沉淀,轻轻抿了一口,满意地眯了眯眼,才颇有仪式感地坐回他面前。   “你是说,这些案子不是你做的?”易鹤野问。   “对。”SHEEP叹了口气,摊开蹄子,“反正说了你也不会信……”   “我信。”易鹤野说。   SHEEP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什么?”   “我说我信。”易鹤野说,“因为直觉,一开始我就觉得不是你。”   小羊无奈地笑起来。   “你知道我最讨厌你的是什么吗?”他半开玩笑说,“就是你引以为傲的直觉,实在是太蛮不讲理了,让我永远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出现了破绽,真的很让人有挫败感。”   易鹤野扬起一丝笑意来:“荣幸之至。”   易鹤野这样的表情显然让SHEEP的情绪上扬起来,他翻了个身,趴在桌面上,翘起的尾巴开心地摇着,像是一朵风中飘摇的棉花。   “但他们加大了对你的游戏难度。”SHEEP说,“四维倾尽全力保住了LIFE的服务器,还加了一道专门针对我的防火墙,虽然防不住我,但确实给我的行动带来了很大的限制——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了。”   这一次,在SHEEP的狂轰滥炸之下,昔日的互联网大拿濒临破产,憋着一口恶气打算孤注一掷,一副不擒住SHEEP誓不罢休的气势。   “没事。”易鹤野说,“我本来就没指望你。”   “我会亲手把那些抢我猎物的家伙都清理干净。”易鹤野的声音非常平静,但血色的眸子却透露出难掩的杀意,“我很讨厌别人跟我抢猎物。”   他抬头,某种的火焰似乎要将SHEEP吞没:   “抓住你的人必须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猎豹:占有欲极强的嗜奶猛兽。 第20章 编号020   宣誓完猎物所有权后,易鹤野便美美地睡下了。   他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变成一只猎豹,背靠着悬崖,嘴里叼着一只大肥羊。   而他的面前,一群拿着弓箭的人类,齐刷刷地瞄准了他。   “放下那只羊,否则我们就要不客气了!!”人类一边朝他逼近,一边喊着。   易鹤野伏在地上,做攻击状,哪怕眼前的家伙已经绷紧了弦,他仍然叼着羊不肯松口。   这只羊是他跑了一整场梦才抓住的,怎么能轻易送给别人呢?易鹤野摇着尾巴心想。   三番五次警告无效之后,人类首领一挥手,一瞬间,霹雳乍响,万箭齐发。   口中的肥羊慌张的扑腾着四肢,在箭射中易鹤野的前一秒,他回过头。   下一秒,猎豹向后一个撤步,带着羊一起,跳下了万丈深渊——   宁可死,也不能把猎物让出来。   下坠一瞬间的失重感,让易鹤野瞬间惊醒,他几乎是从床上弹坐而起,心脏还扑腾扑腾胡乱跳着。   他恍惚回想起自己的梦,第一时间“呸”了几下——咬着一嘴羊毛的感觉还没消散。   此时,天已经亮得差不多了,他刚准备再睡半小时就起,一转身,就看见一条新的信息。   他伸手划开,发件人居然是安全科的裴向锦——   “易鹤野先生,我们有证据显示,您和SHEEP有着一定程度的联系。如果您和我们一样,以让SHEEP伏法为最终目标,那我们很期待您能与我们进行合作。如果您拒不配合,安全科也许会视情况将您纳入怀疑对象的范围。”   易鹤野盯着那几行字,忽然想到了方才的梦,他似乎看见裴向锦拿着箭,叫他把嘴里的羊交出来。   于是他像方才梦里一般,向后一仰,倒在床上,手指飞快在空中回了几个字:   “不配合,随便怀疑。”   “他让你随便怀疑诶,好嚣张哦。”   安全科办公室里,俞一礼一边修理着盆栽,一边读着消息。   裴向锦一脸无语地没收了那盆被他剪得只剩杆儿的文竹,在俞一礼的哀嚎下,抬头看那则消息。   对方不配合,还让他们随便怀疑。   这副挑衅的样子,到是和SHEEP如出一辙。   “你真的觉得他们是同一个人吗?”俞一礼开始理桌子,“我总觉得……”   裴向锦没说话,转而调阅出易鹤野的个人资料——他的人生十岁之前似乎就是一片空白,没有出生记录、没有上学、就医、消费等一切痕迹,十岁那年仿佛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般,过上了相对正常的生活。   “他十岁这个时间节点,十五年前,正好是SHEEP上一次活动的高峰期。”裴向锦说,“也许真的是巧合,但我暂时不愿这么想。”   十五年前,正是SHEEP作为顶级人工智能,第一次宣告自我意识觉醒的时间。他脱离了人类掌控,一如今日一般大肆制造混乱,给当时的各部门,都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俞一礼当然也清楚这个时间,只是看着照片里那张木然的脸:“总之,他看起来确实不太像是个人类啊……有时候SHEEP看起来,反而比他更像个人。”   “我还是觉得他们不是同一个人。但他们俩有着密切的联系,这点事毋庸置疑的。”俞一礼看着那行字,说,“或许易鹤野是SHEEP衍生出来的一个AI单体,他们用着同样的核心程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不是也算同一个人……”   说完他又反应过来一般,缩了缩脖子道:“我瞎猜的。”   裴向锦笑起来:“真相没出来之前,可以随便发挥想象力,多给侦查提供一些方向和思路,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俞一礼非常认真地看着他,然后——   伸手火速把他的刘海掏成了中分。   一顿暴揍之后,裴向锦转身,看向屏幕:“易先生真的是劳模,大清早就开始工作了,我们也不能懈怠啊。”   屏幕上,易鹤野的个人ID已经显示登陆,因为四维动了手脚的缘故,他之前那一次的副本已经完全清空,这又是一个崭新的开局。   裴向锦一边给自己戴上头盔,一边伸手,往俞一礼的脑袋上也卡了一个。   为了避免这人恶意罢工,他特体挑了一个极致完美的对称款,看样子俞法医本人也非常满意。   准备就绪后,裴向锦登陆上四维特意为他们定制的NPC账号:   “走,跟他会会。”   另一边,易鹤野刚一登进游戏大厅,Q版的简云闲又蹦蹦跶跶地跑过来。   这一次易鹤野先声夺人,飞快从简云闲身后冲来,在起跳的瞬间,两只Q弹的小腿和尾巴一起抬起,咻一下,从他的头顶飞了过去!   跳山羊!   Q版简云闲顺着惯性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吧唧一下,羊角cha进了树干里。   看他自己扒拉了半天出不来,易鹤野从身后抱着这个Q弹的小人,“啵”地一声,终于把这人的羊角从树干里ba了出来。   易鹤野还趁机撸了一把他粉嫩的羊耳朵,终于算是给自己出了一口恶气。   “你变坏了,404先生。”简云闲捂着自己的羊角,“迟早有一天,你会变得跟SHEEP一样没人喜欢。”   易鹤野听他这么自黑,冷笑着没说话,一挥手,选好了职业,游戏入口的门被打开。   踏入进去的时候,易鹤野的视线还没完全适应过来,先是被一片巨大的音乐声冲击了耳膜。紧接着,他便看见昏暗的舞厅内,五颜六色的镭射灯四处扫射、劲舞的人群相互簇拥欢呼——这次的场景,是一个混乱的迪厅。   易鹤野先是皱着眉,退到房间的角落处,接着打开自己的任务面板——这次的任务,是找到并击杀隐藏在人群中的人工智能,这样完完全全的专业对口,让易鹤野觉得很安心。   于是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外形数据——自己正上身连帽衫配灰色夹克,搭配宽松的工装裤,脖子上挂着的银色项链和耳朵上的耳钉交相呼应,看起来像是个打扮讲究的漂亮高中生。   而一边的简云闲,则是穿着干干净净的短袖衬衫,整个人难得的清爽干净。   这是易鹤野第一次看他穿得如此休闲,不得不说这张脸配什么衣服都信手拈来,这样清新的穿搭,倒是带给易鹤野眼前一亮的新鲜感。   强劲有力的鼓点声中,简云闲抬眼对上他的目光。   “易先生——”简云闲喊道,“你真好看——”   因为周遭的声音很大,简云闲自然也是大声喊给易鹤野听,这一声呼唤很快传到周遭人的耳朵里,一些人齐刷刷盯向了易鹤野,看看这家伙到底有多好看。   被突然围观的易鹤野唰地脸红起来,很快,一个打扮妖冶的粉毛男攀了过来。   “小朋友~”粉毛扑扇着夸张的粉色睫毛,对易鹤野放出电波,“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哦~”   易鹤野被吓得一脸后退了三步,这时他才发现,整个舞厅欢跳着的,全部都是男人,他们穿着热烈惹眼,伴着音乐彼此绞缠热舞,两两互相抚摸激吻的不在少数——这不是普通的迪厅,这是个风气恶劣的GAY吧。   男性在示爱上往往更加大胆热烈,不一会儿,就有大概七八个各领风骚的男人跑来向易鹤野献殷勤,有掏出玫瑰花的,还有拉着易鹤野就要去跳舞的。   放在平时,易鹤野可能直接三拳两脚就把他们解决了,但这一次是在游戏里,他不想节外生枝,便只能尽可能地一让再让,悄悄使着力气,把他们推离自己的视线中。   但这些胆子大的,永远都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有人看到易鹤野长得漂亮,直接上手就要暴力动粗。   “他妈的小biao子!!”一个明显喝高了的男人欺身压了过来,这人身高逼近两米,盖过来的一瞬间,易鹤野觉得天都黑了下去,“嫩得出水,怎么还不让人玩儿?!”   眼看着这家伙要强吻来,易鹤野直接提着膝盖打算致命一击。   然而,就在他即将痛击壮汉的前一秒,那图谋不轨的男人,居然轰地一声,自己仰面倒在了地上。   四周一片唏嘘,易鹤野一抬头,发现简云闲正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后。   看他的动作和位置,应当是单用手指,就把这两百斤的壮汉从后拽倒了。   这是易鹤野第一次看见简云闲露出这样的表情,不是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危险,而是直白的、让他现在都觉得浑身发冷的恐怖气场。   像是要他妈杀人了。   易鹤野怔愣着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简云闲,他眼睁睁看着他回过头,翡翠绿的眸子扫过全场。   下一秒,全场所有的NPC像是被集体操控了一般瞬间安静下去,片刻的卡顿后,凑在易鹤野身边的莺莺燕燕骤然散开,大家各玩各的,再也没有人如饥似渴地往他身上乱凑。   就像是做梦一样,易鹤野有些震惊地看着人群,转而有看着简云闲。   此时,这人已经恢复了一贯的笑意,弯着眼睛凑到他耳边:“真讨厌啊,这些垃圾。”   作者有话要说:   醋,老咩,你好无聊。 第21章 编号021   易鹤野看着周围忽然变脸的NPC,又看着面前弯着笑眼的简云闲,好半天,才颇有些震惊地问:“你能控制他们?”   这些人对他态度不约而同的变化,显然不可能是巧合,也绝不是单纯被简云闲的气场吓唬到。这样的表现,仿佛是集体被一个遥控器控制了行为,让他们不允许对易鹤野产生任何歹念。   这样一来,易鹤野方才觉得蹊跷的事情便想通了——   简云闲的姿色在同性恋群体中,也绝对是最抢手的那种,但自打他进入游戏以来,所有人对他置若罔闻,原因只可能有一种,那就是简云闲不想让他们注意到自己。   此时,身后喧喧嚷嚷的世界彻底成了背景音,简云闲似乎成了易鹤野身边唯一一个存在。   他笑着答道:“事已至此,我再否认的话,是不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易鹤野盯着他,半晌没有再说出话来——这家伙远比他想象中要厉害许多。   带着血腥味的狩猎本能,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此时,他漫长的反射弧终于让他嗅到独属于简云闲的檀木香气,平日里,那若有似无的香味,此刻却有着无法忽视的侵略性。   易鹤野不喜欢别人的气场压过自己,于是只能皱着眉,将那家伙推出了自己的警戒区。   “快开始吧。”易鹤野有些不自然地揉揉鼻尖,“我讨厌这里,速战速决。”   于是简云闲便又立刻收回了那些让人不适的气场,又一脸无害地做起了易鹤野的小跟班。   再次观察起这次的地图,易鹤野发现,难度比他想象中的大很多——   这是个规模挺大的夜总会,除了他们身处的大厅外,还有上下两层无数个小包间,在场人数至少千人。   而且仔细看任务就能发现,这次的通关条件非常模糊:没有说在场的一共有多少个AI、需要击杀几人,有无误杀惩罚。   再仔细看看,这些NPC的腰间,大多别着蝴蝶刀、匕首、**等等,一旦把事情闹大、成为众矢之的,其结果可想而知。   易鹤野算是知道,所谓的“增加难度”,是增加在哪里了。   此时,两个人来到了舞池边,趴在栏杆上看着中央混乱躁动的人群。   大约是因为易鹤野年龄检测为成人,一些限制级画面没有被打上马赛克。   他甚至看见三个男人扭着扭着脱光衣服贴到了一起,这比自己在脏街se情表演现场,看到直男当众打手冲,还要叫人震撼无比。   正当他整个人因为震惊愣在原地时,一双手从身后捂住了他的双眼。   “说过了要少接触这些东西。”简云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怎么就是控制不住呢。”   易鹤野被他的话又说到耳尖赤红,一把挥开他的手,撇开脸跑到远处去了。   他心不在焉地在人群里扫视着,昏暗的灯光和众人夸张大幅度的动作,让易鹤野很难通过观察去直接判断这些人的身份。   他烦躁地向后抓了抓头发,刘海背到脑门后,额头显露出来,倒是显得五官更成熟了些。   一回头,发现简云闲正直白地打量着他,易鹤野吓得顿了顿,那人对上他的视线,便大方地眯了迷眼睛:“背头也挺好看的。”   易鹤野扭过头,满脑子都是他弯弯笑着的眼睛,一种非常奇怪的感受满溢过来。   他不想再跟简云闲多说话了,他要专心工作。   仗着现在变成了透明人,易鹤野干脆直接潜进人群里,一个一个正面近距离观察着每个人的眼睛和表情。   其实他很讨厌这样做,尽管这是个游戏,但是那些烂醉的、癫狂的表情却做得逼真无比,他甚至能闻到这些人身上散发出的酒气,裹着他们不成调的哼唱,一起冲得易鹤野直犯恶心。   这次他有些喘不过气起来了,有些不耐烦地问简云闲:“我们这样真的能碰到隐藏关卡吗?”   因为整场游戏完全随机,全球那么多在线玩家,已知刷出过隐藏关卡的死者屈指可数,并且和玩的时间、次数、账号等级、玩家水平也没有太大的关联,能不能刷出隐藏关就非常难说了。   简云闲笑着说:“没有关系,现在这个状况,哪怕不是在隐藏关卡,他也会主动找你的。”   易鹤野不太明白这个谜语人在说什么,只是目光骤然锁定斜前方的一个男高中生——他还穿着校服,显然是刚一放学就马不停蹄来赶场子了。   少年人和面前的大叔聊天的谈吐也很自然,旁人看来完全没有异常。   但易鹤野却没有任何犹豫,径直走上前去——这一局他没有任何道具宝箱,于是易鹤野在抓住少年肩膀的同时,顺手对面大叔腰上别着的蝴蝶刀。   因为是在游戏易鹤野毫不犹豫地给了少年一个肘击,少年的惨叫声溅出一片惊呼来,他身上的“隐身甲”似乎在一瞬间破灭了,大家齐刷刷朝这边看来。   宜早不宜迟,快刀斩乱麻。蝴蝶刀在易鹤野的指尖上划出漂亮的弧线,下一秒便“咔嚓”一声cha进少年的喉头。   在四周的尖叫声中,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少年扑腾了两下,眼看着面上的皮肉褪去、属于机器的金属面板显现,易鹤野干脆直接一个强拧,将他的机器脑壳拧了个一百八十度、强制报废了。   没有理会大叔的控诉和周围人的抱怨,易鹤野把尸体踢到一边,划开面板,上面显示:已完成数量:1。   判断没错,当然,他就没错过。   这一次快准狠开了个好头,很快,易鹤野又快速解决了三个,但眼前的任务,仍旧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是个头。   就在他刚走上二楼、准备对每一个包厢再搜刮一番的时候,一楼的大门突然被推开了。   他和简云闲不约而同看向门口,门外,一两个长相非常路人的NPC走进来,一个表情严肃四处观察,一个则是低着头、不停整理胸前的扣子。   预感刚一来,简云闲就替他说出了心中所想:“诶呀,这不是裴警官吗?”   此时,套着NPC外壳的俞一礼法医非常崩溃,他努力想把衣服上的扣子和褶皱捯饬对称,但是失败了。   “他妈的裴向锦!”他第一次当着裴向锦辱骂本人,“我是一法医,你他妈天天让我破什么案啊?!”   裴向锦皮笑肉不笑地揽住他的肩膀,手臂“咔咔”收紧着,眼看就要把瘦弱的法医捏碎了。   “呜呜……”俞一礼立马怂了,“对不起,是我思想觉悟不够高……”   裴向锦对他的软骨头非常满意,转而便混迹进吵闹的电音中,继续去搜寻目标了。   和四维说明来意之后,对方给他们提供了两个NPC专用账户,这样他们就可以动用一些后台数据,掩藏他们原本的相貌、刷新他们任何想要的装备。   而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在游戏里拘捕并杀死易鹤野。   “我不懂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俞一礼小声抱怨道,“我不太喜欢这样……”   “小俞,这只是个游戏。”裴向锦罕见地对俞一礼耐心起来,“如果他是个人类,那只不过意味着一场游戏失败而已,退出游戏他的生活还会继续,嫌疑也可以洗清了。如果他是SHEEP,或者是跟SHEEP有关的AI,那么在游戏里杀了他,相当于删除他的数据本体——我们这就是在为民除害。”   俞一礼皱着眉,没再说话,只是一边拉扯着衣摆,一边跟着裴向锦搜寻起来。   此时,易鹤野和简云闲站在二楼的栏杆边,居高临下看着两位气质非同一般的NPC。   易鹤野:“他们来干什么?”   简云闲笑起来:“谁知道,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   不是什么好事,就尽可能不要打照面。易鹤野看着自己不知何时是头的游戏任务,悄悄往人群中藏匿起来。   此时,他们是在二楼东侧,身后是一间间独立包厢,有的大门紧闭,里面传来不可描述的声音,有的敞开着,三三两两不认识的互相串门,交叠在沙发上,毫不见外地分享着彼此的欢愉。   易鹤野瞥了一眼身后那糜烂的画面,竭尽全力保持着注意力不要跑偏。   “204左侧沙发,最下面的是个AI。”易鹤野小心地跟简云闲通报。   “要去抓吗?”简云闲问,“可是裴警官和他的小跟班已经上来了哦。”   易鹤野一回头,便发现那俩人已经沿着楼梯走上了二楼——裴向锦的嗅觉比自己想象中敏锐很多,几乎没有在一楼耽搁多俣舄久,就已经顺着气味逼近过来。   易鹤野凝神,瞥见那俩人腰间别的枪,直觉情况比自己想得还要不妙。   面前,简云闲正一脸乖巧等自己吩咐,楼道尽头,裴向锦的目光扫视过来——   “进来。”易鹤野一把将简云闲拉进身后的204,藏进那一团烂泥之中。   简云闲不着痕迹地虚掩上门,周遭,那叫人浮想联翩的声音便更加明显起来。   易鹤野不敢随便去瞥一边叫人作呕的混乱景象,视线无处安放,便只能盯着全场唯一穿着完整的简云闲。   那人也正用那摄人心魂的漂亮眼睛看他,易鹤野听着四周糟糕的声响,大脑混乱成了一片。   “你听见了吗?”忽然,简云闲拉着他走到虚掩着的门边,“裴警官他们,正在开门一间一间检查呢。”   易鹤野下意识屏住呼吸,果然,门外传来非常明显的开门声。   “马上就到我们了。”简云闲的语气带着些许调笑,“怎么办?长官?”   此时,两人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   其实易鹤野并不怕和条子起正面冲突,但眼下,身后溃烂的画面和耳边简云闲的低语,让他莫名紧张起来。   他感觉自己心跳越来越快,下意识地问道:“……怎么办?”   似乎就是等他求助一般,简云闲眸中的笑意散开来:“可以允许我自作主张吗?”   “……什么?”   还没等易鹤野反应过来,简云闲就轻轻叩住了他敏感的机械左手。   那人手上的温热攀了上来,易鹤野的动作逐渐僵硬,下一秒,那人的另一只手伸向了他的脑后,帮他戴上了兜帽。   帽子将易鹤野一头显眼的银白色头发遮住,同时被藏起来的,还有他的耳钉和漂亮的五官。   简云闲扶着易鹤野的后脑勺,微微俯下身来。   感受到简云闲逐渐逼近的气息,易鹤野下意识攥紧了他的手,目光也微微颤抖起来——   “咔哒”一声轻响,虚掩着的门从外推开。   易鹤野刚刚条件反射去看,就被简云闲捏着下巴正回视线来。   “别看。”简云闲的肩膀声音在他的耳尖窜起了微微的火苗,“忍耐一下。”   下一秒,他的唇角被一片柔软覆盖。   简云闲就这样吻了下来。 第22章 编号022   卧槽, 妈的。   易鹤野呼吸一滞,双眼一白,混乱的大脑直接宣布宕机。   亲吻上去的那一瞬间, 他只能感觉到这家伙极其逼真的肌肤触感、燎人起火的体温、和带着檀香味的鼻息。   简云闲还算有分寸感, 只是轻轻贴着易鹤野的唇角,没有再得寸进尺妄图再侵略一步。   但大抵是因为过分的紧张,易鹤野一直紧紧绞着他的手指, 哪怕敏感的机械手已经微微有些发烫,他还是不敢松手。   此时,被覆住双唇的震撼与无措、门口目光的毒辣与审视,以及身后众人迷乱与癫狂,齐齐冲击而来, 让易鹤野快要疯了。   “这么紧张?”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慌乱,简云闲轻笑起来。   他的声音轻轻撩在耳侧, 让易鹤野的舌根都开始发麻了。   “放松,长官。”简云闲轻轻解开了他纠缠着的手指, 又用指腹顺着他的掌心划过, “他们一会就走了。”   易鹤野被他的手指拂得一个机灵,碍于身后灼人的目光,他没敢立刻收手,只是努力调整着呼吸,不敢看他,哪里都不敢看。   不得不说, 这个法子确实有用。   他们作为全场唯一衣服还算完整的, 自然是开门就被对方一眼锁定。眼前这个吻就像是个缓兵之计, 告诉门口的条子——不是我们不在忙, 我们只是刚开始。   开门的一瞬间, 易鹤野其实听到裴向锦的跟班,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卧槽”。   他知道这家伙跟自己一样,也看不了这些东西,便只能暗自祈祷,求他们快点离开。   但一边的裴向锦却并不着急,目光灼灼地扫视着204室内的每一个人。   易鹤野刚一抬眼,想看看条子那边什么情况,简云闲便轻轻一皱眉,顺势从唇角移到正面吻住他。   简云闲将他的视线挡得一干二净,也把这本是蜻蜓点水的吻加深的结结实实。   妈的,易鹤野感受着那柔软的触感,大脑像是被豹爪挠成了一团破烂,紧张地配合着,再也不敢张望一眼了。   “动作自然一点,警官要起疑心了。”   简云闲的声音刚一落下,易鹤野便听见裴向锦朝这边走来。   他内心骤地一紧——妈的。   易鹤野感觉心脏都快炸了,却不敢有半点露怯——亲都亲了,自己绝不能再落下风!   在简云闲微微震惊的目光中,他伸出手,一把揪住了简云闲的衣领,强势地反吻过去。   尖尖的虎牙似乎磕到了简云闲的嘴唇,那人轻轻抽了一口气,转而揽住易鹤野的腰,开始脱他的外套。   卧槽。易鹤野怔了一秒,转而又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便不服输一般开始扯他领口的扣子。   这一个动作让他想到了先前在监控中偷看到的画面,此时易鹤野的大脑突然清醒起来,他想着,要是一口气解开他所有的扣子,那简云闲是AI的证据,岂不也就……   正当他打算一鼓作气,干脆直接把他的衣服一把子从中间把撕开时,身后的脚步声骤然停止。   “都在忙啊。”裴向锦的声音传来,“看来不在这个房间,咱们也别打扰他们了。”   “诶诶对,快走快走。”小跟班迫不及待地关上了门。   “咔哒”一声关门声,易鹤野撕衣服的动作才刚刚起步,两个人的双唇还没完全分开,简云闲低头看他,先行笑了起来。   他轻轻帮易鹤野把褪到臂弯处的外套提上来,毫不留恋地抬起头。   此时,易鹤野的手还保持着解扣子的动作没来得及收回,面上的绯色还没落潮,唇上的依附便骤然退去。   他有些恍惚地看着简云闲,脑子里还想着要不一鼓作气直接撕了算了,简云闲的声音便骤然带他回到现实:“怎么,还舍不得停了?”   易鹤野的脸顷刻间又红了一度,赶紧伸手把人从面前推开。   他慌乱地把自己怼进墙角里,像一只面壁思过的蘑菇,一边整理衣服,一边疯狂摸着嘴唇。   亲了,妈的。易鹤野漫长的反射弧终于搭上线——他和简云闲他妈的接吻了!   此时,简云闲也扣好了被他解开了一半的扣子,调笑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这么害羞?刚刚咬我的时候不还挺凶的吗?”   易鹤野不敢回头,光听着他说的话耳朵都要滴血了——他完全没意识到这人在颠倒黑白,自己明明只是一不小心磕到了一下,就被恶意曲解成咬他了。   接着,简云闲又绕到他身侧,非常热心地提醒道:“起反应了。”   易鹤野被他这么一提醒,才猛然低头向下看,看见自己正如他所说一般气势汹汹,心态便真的崩溃了。   简云闲:“要我帮忙吗?”   “?!”易鹤野抬起头瞪过去,“不要!”   他脑袋抵着墙,冷静了半天也无法等到自然消退,才气若游丝地抗议了一句:“……你别说话了。”   简云闲笑起来,真就乖乖闭嘴不再说话,倒是让易鹤野变得更尴尬了。   双方僵持了好半天,易鹤野寸步难行,最终,简云闲大手一挥,调整起了易鹤野的面板:   “帮你调整了形象参数,至少看不出来了,回头玩完自己解决吧。”   易鹤野低下头,感觉那难耐的燥热并没有退去,重要部位的斗志昂扬,倒是不再能看得出来了。   他恼火地抬头:“你怎么不早说?!”   还害他在原地磨蹭了半天,越磨蹭越坏事。   简云闲:“不是你说不要帮忙的吗?”   易鹤野:“……”   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想歪了。   外表上恢复正常之后,易鹤野难受地松了松领口,他悄悄瞥了一眼简云闲,很快又烦躁地扭过头去。   他现在宁可看那群变态乱搞,也不想再看到简云闲一眼,一眼都不想!   他脑子里乱得不行,满脑子接吻接吻的,快疯了。   这时候,简云闲的声音又在后脑勺炸出一小片烟花来:“反应这么大,不会是初吻吧?”   易鹤野骤地僵住,刚刚缓过来的脸色又红起来——这是他二十五年来,第一次为初吻的超长寿命感到耻辱。   简云闲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面上便笑得更开了:“不过这只是游戏,倒也不必太当真。”   这句话让易鹤野后知后觉,他差点忘了自己还在游戏里,但这句话,莫名其妙又让易鹤野觉得有些不爽——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不爽个什么。   “当然,你要是愿意当真,也可以。”简云闲说。   下一秒,易鹤野又“咔”地一声,掰断了简云闲那根还没痊愈的手指。   【简云闲:HP-1】   简云闲又低下头,抱着手指垂泪怜惜。   “亲爱的,下次换一根掰吧。”简云闲可怜巴巴道,“总折磨同一根,很容易出事的。”   巴不得他出事。看他这副惨样,好哄的易鹤野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好在简云闲并不记仇,一边拿出医生职业随身携带的纱布,干净利落地给自己补上那掉了的一点HP,一边又走到楼下吧台。   简云闲应当也是披了一层NPC的皮,与两位条子在吧台擦肩而过,都没被对方认出来。   易鹤野藏在兜帽里,从二楼偷偷观察着简云闲——尽管直觉告诉他这家伙是无辜的,但是出于对职业本身的尊重,和对这个人生来气场不合的厌恶,易鹤野还是决定保留对他的怀疑态度。   他看着这人翘着绑着绷带的手指,从酒保手里端了两杯柠檬水上楼,走到自己面前。   “这边不卖牛奶。”简云闲把其中一杯递到自己面前,“喝点冰的降降温。”   易鹤野被方才那一遭搞得口干舌燥,毫不犹豫地拿过杯子一饮而尽——口渴的感觉消散了,但是身体里的那簇火还在熊熊燃烧。   他知道这样的解渴,只不过是脑机接口作用于大脑皮层的一场骗局,如果他真的想喝水,那就必须让游戏快点结束。   于是他拧起眉,甩开手里搜刮来的蝴 蝶 刀,再次冲回204号包间里。   沙发上躺着的AI刚完事儿,正神情恍惚地抽着烟,全身上下一si不挂。   糟糕的生理状况和坍塌的心理防线,让易鹤野已经完没有再继续下去的耐心。   他想快点回到家里去,第一件事就是找个SHEEP看不到的地方给自己降火,然后喝杯牛奶舒缓一下情绪,等把今天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就躺回床上好好睡一觉。   受了太多刺激的易鹤野已经麻了,伸手直接提溜起那光不溜秋的家伙,把人拖到人迹罕见处,刀尖对准喉头一拧,又一团机器散落。   然而,就在人形散架的一瞬间,肉条发出了一声极度刺耳的尖叫声,那仿佛那声音就像是拿指甲在黑板上摩擦,尖锐得叫人想吐。   四周的癫狂着的人群也被这声音吓萎了,四下里逃散开来。   易鹤野先是被刺得一阵耳鸣,很快反应过来,就一个飞腿踹向那家伙的头。   “嘭”地一声,机器脑袋飞出数米开外,那叫人崩溃的啼鸣声却仍未停止。   这声音太响太尖了,易鹤野立刻意识到了情况不对,想要离开现场。   然而已经迟了,在易鹤野转身准备逃离的一瞬间,裴向锦和他的强迫症搭档便已经顺着尖叫声,两面包抄将易鹤野夹在了中间。   这两个人不像电视剧里的反派,动手前还会说一长串废话,他们在站定下来的一瞬间就非常默契地举起枪,“砰砰”两声直指易鹤野的脑袋。   此时,走道上的NPC们都被吓得躲进房间繁琐上门,狭窄的空间里,易鹤野在两面夹击之下根本无处可逃。   但他毕竟是专业选手,在开枪的一瞬间便判断好形势,一把抓住栏杆一个飞跃,便翻到栏杆外侧。   这高度距离地面起码六七米,危险程度不亚于于跳楼,眼看着他们的枪口又对准了自己,易鹤野抓着墙边坠着的装饰长帘,轻轻一荡,借着缓冲落在地面上。   位置挺高,也许是因为痛感加强,易鹤野感觉到小腿被震得有些发麻。此时他就万分想念起那根豹子尾巴了。   此时,没有开放痛感的NPC裴向锦朝着他的方向开了一枪,直接从二楼一跃而下,稳稳落在易鹤野的面前。   而他的强迫症搭档则斯文很多,一边瞄准,一边选择了非常文明的方式,从楼梯上紧张兮兮跑下来。   这俩人的装备都已经拿到了顶级,易鹤野看出他们的装备仓里充斥着黄金装备,而自己的口袋里,却只有从NPC路人手里搜刮来的几把刀子。   四周都是人,拥拥挤挤来不及撤退,眼看着裴向锦对自己架起枪来,道德沦丧的易鹤野干脆直接揪起一个路人,当在了自己面前。   易鹤野一边揪着人质,一边朝后退去:“警察对平民随便开枪,不太合适吧?”   “碰”的一声,眼前的NPC脑袋瞬间开花,在他的手中瘫软下坠下去。   “不用跟我偷换概念,游戏角色而已。”裴向锦再次上了膛,“不必要的道德感太重,是会出心理问题的。”   易鹤野眼看骗不过他,赶紧再次拎起那尸体,又替自己挡了几枪。   此时,发出尖叫的机械头依旧没有消停,刺耳的尖叫声仿佛是拉起了警报,听得人一阵心慌。   单次战斗中无法退出游戏,但易鹤野能感觉到,开启了痛觉感知的自己,倘若被那人手里的武器集中,光是应激反应,都能让正在玩游戏的自己痛到心脏过载直接毙命。   眼下,自己拿着冷兵器,根本没有机会近那两人的身,唯一的办法,就是快点完成这一关的任务,强行结束这场游戏。   易鹤野抬头看了一眼声源所在的二楼,强烈的预感告诉他,这应当就是全场最后一个AI、是打开通关之门的那把钥匙。   于是他快速躲进掩体后,瞅准了方向,打算快速挪步上二楼。   然而,裴向锦和他的跟班配合得极好,一左一右开始往这边包抄,手里没枪的易鹤野甚至没发牵制住他们。   此时,裴向锦手中那架便携式毁灭冲锋炮上,蓝色的冷却条已经加载完毕,易鹤野听着系统传来弹药填充的提示,冒出了冷汗。   作为一个武器专家,他知道这件武器意味着什么,这一炮轰来,别说自己这肉|体凡胎的,面前那根直径三四米的大理石圆柱,怕也是瞬间灰飞烟灭。   自己可能还没感觉到痛就结束了,易鹤野的冷汗滴下来,有些绝望地心想。   “咔哒”一声轻响,弹药填充完毕,易鹤野甚至觉得空气里都有他缓缓扣下扳机的声音。   “抱歉,借过一下。”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料想中的灰飞烟灭没有发生。   易鹤野从暗处观察到简云闲大跌跌撞撞从附近冲过来,手掌状似不经意间触碰到了裴向锦手里的冲锋炮。   裴向锦被吓得抬起手,目光短暂地被简云闲吸引走。   易鹤野很快领悟到他的意思,快速突破重围进入下一个掩体。   强迫症搭档的枪法没有裴向锦那么准,几下擦着易鹤野的脚后跟、却完全没能打中。   易鹤野一边冲向二楼,一边用余光侧瞄着裴向锦。   那人的冲锋炮在就一下“无意”的触碰之后,似乎是卡壳了,警官摁了几下扳机无果,便一边皱着眉去换道具,一边喊着:“俞一礼,朝他开火!”   原来强迫症叫俞一礼,易鹤野一边飞跃上了二楼,一边回想起这个熟悉的名字——是尸检报告上法医的名字。   法医当外勤使,安全科已经人才稀缺到这个地步了?   正想着,易鹤野就已经飞跃到了那尖叫着的脑袋旁边。   仔细看他的构造其实很简单,所有的核心数据集中在头部,因此与身体分离后仍然不算死亡。   在密集的弹雨之中,易鹤野一把捞起那头,举起刀,对准他的嘴巴“噗呲”撬了进去。   下一秒,技术高超的拆卸工易先生,三两下把这颗铁头大卸八块,终于像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起开他的脑壳,里面,一张芯片显露出来。   易鹤野把它丢在地上,踩碎的一瞬间,尖叫声终于停下来。   此时楼下窸窸窣窣躲起来的NPC们已然消失,裴向锦和俞一礼却仍旧没有放弃,举着枪冲到了他的面前。   此时,易鹤野已经被逼上了死路,眼看着两个条子朝自己逼来,他颇有些紧张地盯着任务面板。   终于,显示击杀数加一,同时跳转出本层任务已完成的通知。   “叮咚”一声,通关的大门在身后悬空着的二楼上空打开。   易鹤野站到栏杆上,确认简云闲正在楼下安安全全看着他,再看向面前追上来的警察。   在子弹触碰到自己的前一秒,易鹤野向后轻轻仰倒,顺着重力坠进那扇金色的大门里。   NPC跟不进大门,易鹤野看着他们眼睁睁停留在了门外,他忍不住扬起嘴角,却在大门合拢的前一秒,看见了一抹蓝色的身影。   那是一抹带着奇异流光的电子蓝,如果没看错,那应当是一只匆匆走过的蓝色绵羊。   但易鹤野却觉得,这家伙像是故意经过自己的面前,似乎想向他展示些什么。   是SHEEP吗?只匆匆瞥了一眼的易鹤野不敢下定论,但他肯定,这就是出现在隐藏关卡里的那只索命羊,是他一直想找的那位罪魁祸首。   他下意识想要挣扎着回到门那头,却挡不过重力的速度。   大门紧闭,世界一片空白,空中悬浮出选项来——   【进入下一关or存档并退出游戏】   易鹤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他是在一片大汗淋漓中回到现实的。   易鹤野睁开眼,看着熟悉的房间,霎时间有些恍惚,连心脏都还在剧烈地跳动。   他万般艰难地拔下了脑机插口,又一次痛得十指蜷缩、浑身发冷,原本在游戏里被撩出来的一身火,瞬间就被泄得一干二净。   他摇摇晃晃起身,来到洗手间洗脸。   他看着镜子中的面色苍白的自己,镜面健康系统立刻分析出它的状态:   “检测出您有轻度贫血和低血压的症状,请您根据需要及时处理,如有必要请及时就医。”   他摇摇脑袋,给自己泡了一杯热牛奶——这对他来说比什么药都灵,热牛奶就是他的万|能|钥|匙。   直到一杯牛奶喝完,易鹤野冰冷的身体终于回暖,意识和记忆也总算重新搭上线。   他想起了那只蓝羊,忽然一阵心慌,打开电脑,去找每天趴在自己桌面上的那只小羊桌宠。   SHEEP没有再出现在桌面上,他盯着空白一片的桌面——难道游戏里的蓝羊就是SHEEP?他没能出现在自己面前,是因为他还在游戏里?   这样的猜测让易鹤野有些心烦意乱,尽管他一向视SHEEP为最大的敌手,把捉拿SHEEP当初最重要的使命,但他依旧不愿意把他和一个草菅人命的杀人犯联系起来。   尽管他本人也绝对称不上是个好人。   这是SHEEP第二次和他断联了,每一次都能成功让易鹤野的情绪差到了极点。   他有些后悔自己早一步离开了那扇门,他想,哪怕就是挨上裴警官几枪,他也想要仔细看看那只蓝色的羊。   他想看清它的脸,仔细看看它那圆圆的双眼——就像是没有一个AI可以逃出他的眼睛,他相信,只要看清那羊的长相,自己也可以一眼分辨出,它和SHEEP究竟是不是同一只羊。   易鹤野在页面上空等半天没结果,一转身,终于感觉到了无比的疲累。   他快速冲了个澡,平时临睡前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要做,他都不会安装上义肢,但这一回,不知道是脑子哪根筋抽了风,他又忍着疼痛把手安上。   安装完毕之后,易鹤野双眼泛白地缩进被窝里,被子轻轻摩挲他2.5倍知觉的机械臂,这让他想起了今天,被简云闲轻抚的触感。   这又让他想起,今天他苟活了25年的初吻,就这么草率且憋屈地,献祭给了自己最讨厌的敌人。   尽管他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往愤怒的方向发展,但事实上,完全充斥他大脑的,还是简云闲双唇的柔软、咫尺间带着檀香的鼻息,还有指腹抚在手上的酥麻。   他难捱地翻起了身,却在一次次辗转反侧中,让自己的状况变得更加糟糕。   易鹤野觉得实在招架不住,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左手也悄悄探过去。   这时他后知后觉自己的变态,他想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要在睡觉前安手。   ……   “好久不见!”   房间里突然多出一个声音,吓得易鹤野猛地一阵颤抖。   “诶呀~”似乎是发现了他的动静,SHEEP的声音变得揶揄起来,“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妈的。此时,一片脆弱的易鹤野蜷在被窝里不敢探头,只敢在心里崩溃怒骂着——   他妈的! 第23章 编号023   易鹤野躲在被窝里, 脑袋里还是一片空白。   此时,被窝外传来小羊的调侃,他就只能抓着被角, 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他已经没有了生气的力气, 只剩一丝意识告诉他,好险他习惯躲在被窝里,不然真是要出大事了。   他感觉在SHEEP的摧残下, 自己的脸皮越来越厚,底线也越来越低了——罢了,易鹤野一脸疲惫地从被窝里探出头来。   罢了。   被窝外是一片漆黑的房间和一只发着白光的小羊。   看到自己探出脑袋来,小羊就炫耀一般在半空中转了个圈,美滋滋地落在了他的鼻尖上:“看, 我学会用你家的全息投影了,现在我再也不止局限于在你的桌面晃悠了!”   很好, 易鹤野憔悴的闭上眼——已经开始从2D走向3D了,自己的日子真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刚学会新技术的小羊非常兴奋, 在家里飞来飞去。   SHEEP 期待地问:“我像不像小仙子?就那种亮晶晶的小精灵?”   易鹤野:“……你像个大扑棱蛾子。”   看到就想要一巴掌拍死的那种。   易鹤野的绝情发言, 让小羊颇有些自尊受挫,他沮丧地飞到易鹤野的床边坐下。   “下来。”易鹤野冷漠地卷了卷被子,“我不喜欢别人坐我床。”   “没坐。”小羊眨巴着眼睛,“这是投影,弄不脏的。”   易鹤野:“……”   刚刚被迫完事儿,脑子空空如也, 易鹤野自觉说不过他, 便叹了口气, 翻个身, 试着学会眼不见心不烦。   刚一翻身过去, 易鹤野想起了方才结束的那场游戏,想到那只蓝羊,还想到SHEEP莫名其妙的缺席。   易鹤野:“刚刚你去哪儿了?”   “被人缠住了,耽搁了会时间。”小羊笑着落到他面前,“看来豹子先生很挂念我。”   易鹤野脑门青筋暴起,又翻了个身背朝着他。   被人缠住了,难道是被那俩条子缠住了?易鹤野拧起眉,不愿朝这方面想。   他回想起方才游戏里的简云闲,又看着眼前这羊,忽然想起,排除线上游戏之外,他好像有挺久没见到简云闲本尊了。   难道他的人形外壳废了?这么多天躺在家里会不会烂掉?到时候局里会不会怀疑是自己把他刺杀了?   于是他开口问:“简教授最近怎么样?什么时候回来?”   SHEEP开始装傻:“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   易鹤野理都懒得理:“你不是会偷窥吗?钻他电脑帮我看看。”   SHEEP:……   他装模作样地从易鹤野眼前消失了大约半分钟,半分钟后,他又回到房间里。   “感觉恢复得差不多了。”小羊一本正经道,“他让我跟你带个话,如果你真的非常想见他,他明天就带病回来见你。”   明明早就被识破了,还要硬着头皮装作不是一个人。易鹤野觉得无语——爱演就演吧,懒得管他。   无语完了好久,漫长的反射弧才搭上线。   “想个屁,让他永远别来了。”易鹤野灯一关,眼一闭,准备睡觉,   闭上眼之后,房间里久久没有动静,易鹤野警惕地睁开眼,然后被吓得一激灵——   那小羊正趴在自己的枕头上,闭着眼,和他近在咫尺、几乎要贴着他的鼻尖。   尽管是一只萌哒哒的小羊,但易鹤野却下意识联想到了简云闲,想起那纠缠着的鼻息和柔软的吻。   他哗地从床上坐起来,条件反射一般举起枕头拍下去,结果那小羊的身体穿过枕头,依旧安安稳稳躺着。   他又忘了,这家伙是个全息投影,都怪自己家投影仪像素太高了,逼真得让人产生了错觉。   此时,SHEEP被他的动静吵醒,惺忪地睁起睡眼:“怎么了……?”   装,再给我装。易鹤野瞪着他:“你他妈为什么在我床上?”   “我想跟你一起睡呀!”SHEEP一脸理所当然,又飞起来,捂住他的嘴,“不要说脏话。”   易鹤野冷着脸,看着他,小羊就眨巴着眼睛,一脸纯真和无辜。   五秒钟之后,易鹤野走下床,径直走向总电闸:“给你三秒钟保存数据。”   小羊眼泪汪汪:“你好无情……”   “咔哒。”易鹤野关上电闸,世界一片漆黑,小羊也烟消云散。   连三秒都没留下。   关上窗帘、关掉通讯器之后,易鹤野终于昏昏沉沉睡下来。   或许是这一天受刺激太多,易鹤野总觉得身体有些不太舒服。   他怀疑自己正发着低烧,浑身上下的肌肉都酸痛无比,四肢也根本提不起劲来。   其实医药箱就在家里最明显的位置,但是易鹤野连体温都不愿意去量。   他在昏暗中任由自己稀里糊涂地难受着,甚至还摸黑喝了杯凉水,他巴不得自己更痛苦些——这种变相的zi虐,会比迷恋疼痛少一些负罪感,多一些被逼无奈的心安理得。   第二天早上,他强迫自己在头痛欲裂中起床。   吃完早饭后,他喝了杯牛奶,就昏昏沉沉坐到电脑桌前——   刚洗漱的时候镜子就告诉他,相比昨天,气色又变差了,血压也掉得很低,贫血状况也依旧没有改善。   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拿起了头盔。   不是为了上赶着虐自己,易鹤野为自己辩解道,是因为怕耽误久了,就再也找不到那只蓝色的羊了。   平时,接入脑机接口只会让他疼痛到动作短暂僵硬,但这一回,大约是身体状况实在有些太差了,连接的一瞬间,被放大了的疼痛几乎将他全身贯穿。   他硬是直接瘫倒在游戏大厅的中央,半天没能爬起来。   乏力、疼痛、虚脱。他强撑着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大厅,简云闲居然没有跟着他一起来。   他想起SHEEP昨晚说的,“如果你真的非常想见他他,他明天就带病回来见你”,就更有些烦躁了——连游戏都没来,还讲个屁的见面。   他不知道这样的状况下该怎么完成任务。   易鹤野从剧痛中缓过神来,坐到地上,把毛茸茸的长尾巴抱在怀里——这样的动作会让他感到些许安心。   要不还是算了,这个状态确实不太适合继续玩游戏。   易鹤野划开面前的面板,打算还是吃点药,躺个一天再起来刷关——他相信只要给你SHEEP讲清楚自己不舒服,那烦人精也不会腆着脸硬要骚扰自己。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退出关卡的前一秒,画面突然切换,游戏大厅轻松Q背景被替换成了阴雨天遍地霓虹的城市夜景。   游戏居然被强行开始了。   易鹤野站在街道口,看着地上水洼里一圈圈彩色的涟漪,精神仍旧恍惚懵懂。   他大约在雨中站了足足两分钟,才走到了屋檐下避雨。   雨滴落在身上的触感做得非常逼真,义肢甚至还爬上了被淋湿的酸痛,全身上下都难受地湿冷起来。   他闷闷地咳嗽了两声,不知是因为昨晚半夜喝了凉水,还是因为这欺骗了大脑皮层的虚假的寒意,总之不太舒服。   这个游戏让他越来越不舒服了。   等缓过劲来,他的反射弧又开始回溯——他刚想退出,游戏就自己开始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方才并没有误触任何按钮,他的游戏应当是被人强制启动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易鹤野忽然警觉起来。又有人对他动了手脚。   他晃了晃脑袋,将那锐痛短暂地驱赶走,然后打开了任务面板。   一片空白,甚至连退出游戏的按键也找不到了。   他盯着那空白的一处发愣,一时间完全无法想出合理的解释来。   易鹤野再次头疼起来,抬起眼,下着夜雨的城市一片灰蒙蒙的。   街道的那头,是一排排高不见顶的摩天大楼,而自己的身后,则是灯红酒绿的娱乐街区。   光影交错间充斥着热闹和繁荣,却挡不过街道空无一人的萧索和寂寥。   对,眼前的街道除了易鹤野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影,没有任何一个NPC存在。   莫名其妙的遭遇加上越来越强烈的生理不适,让易鹤野烦躁起来。   他回过头,先是推开了身后那家便利店的门。   整个店里和街道上一样,空无一人。   门口,一个两者蓝光的小机器人正盯着他看,易鹤野上去拍了拍他的脑袋,没有任何反应,应该是个不可交互的背景。   他皱着眉,来到隔壁台球吧——门店里的电子音乐响着、楼梯口的老虎机也开着,电子屏幕闪烁着垃圾广告,一切都热闹得很,唯独就是没有一个活人。   冷嗖嗖的,非常诡异。   易鹤野开始有些反胃了,他砰地关上店门,逃跑一般冲了出去。   冲出街道的瞬间,易鹤野发现眼前的景象有些眼熟——这似乎是他家附近的街区,因为平日里骑车同行很少驻足,他一时没能发现这个事实。   此时,觉得烦躁无比的易鹤野决定回到自己的小窝,先冷静一下。   他快速走回家,却发现平日里,四处可见遛电子猫狗的老头们没了踪影,和家教机一起踢球的小孩子也不见了,挨家挨户依旧是亮着星星点点的灯,但整个住宅区,都回荡着叫人不寒而栗的静默。   像是进了个鬼城。   此时,易鹤野全身的症状都开始渗透出来,他觉得有些胃痛,全身正虚脱地冒着冷汗,视野也开始泛着白色的雪花点。   此时,他只想着快点倒在床上,躺着睡一觉。   然而,就在打开门的一瞬间,一道诡异的亮蓝色出现在了房间中央。   易鹤野一瞬间想到了那只蓝羊。   极度的紧张和亢奋,让他短暂屏蔽掉了全身的不适,他“砰”地打开门,朝那蓝色飞奔去。   在易鹤野动作的一瞬间,蓝羊弹跳到了客厅的窗台上,“哗”地打开窗子,飞跃而下。   现在自己是在玩游戏。   一瞬间,易鹤野的大脑做出了清晰的判断,于是也跟着跳下了二十余层的高楼。   现在自己是在玩游戏,他死不了。   他伸出手,拼命去够那只蓝羊——他想要看清这家伙的长相,他要知道这只羊到底是不是SHEEP。   然而,就在落地的前一刻,他看见楼道里有人走过,街道上有了老人遛狗,草坪上也出现了小孩踢球……   这些突如其来的人,让易鹤野骤地心脏一揪。   那一瞬间,一个恐怖的想法爬上心头——这真的是在游戏里吗?   在落地的一瞬间,巨大的痛楚从颅顶蔓延。   易鹤野“哗”地从床上弹坐起来时,全身都被冷汗浸湿了。   醒得突然,视野和意识都还是一片模糊,一阵一阵的惶恐和后怕满溢上来。   双手都还在克制不住地颤抖,他战栗着想要呕吐,却克制不住心脏也跟着抽搐起来。   全身发冷,恐惧,害怕。   就在他闭着眼、抱着膝盖,蜷缩在床上抖筛子时,房间门似乎被谁推开,有人进来了。   还没来得及睁眼,易鹤野的整个身子就被人一把搂进了怀里。   “做噩梦了?”简云闲的声音在他耳畔响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易鹤野:我们什么时候已经成了可以随便亲亲抱抱的关系了?! 第24章 编号024   尽管不愿承认, 但在落进简云闲臂膀中的一瞬间,易鹤野确实感受到了一丝莫名的心安。   但他的全身只短暂的放松了不到一秒,便又警觉起来。   他抬起头, 面前, 简云闲翠绿色的眸子,正不偏不倚地看向自己,柔和的目光充满了担忧。   易鹤野依旧紧紧盯着他, 直到脑中的蜂鸣消退些许、意识慢慢回拢,他收回了目光,眉头微微蹙起。   然后轻轻地、不着痕迹地将那人从眼前推开。   头还是裂开似的疼,易鹤野背过身去,从床的另一边下来。   “你没事吧?”简云闲迎过去要扶, 却被易鹤野小心地躲开了。   他趔趄了一下,扶着墙走到书房, 看到空空如也的桌面,皱起眉:“头盔呢?”   简云闲:“我帮你收起来了, 你最近身体状态不适合玩游戏。”   易鹤野拧起眉, 抿起唇,没再说话。   他转过身,伸手想去开窗,又被简云闲摁了下来:“开了暖气。”   易鹤野收回手,不让他碰自己,接着头也不回地往楼道外走。   “别出去了。”简云闲把他拉回来, 重新关上门, “好好睡一觉吧, 你现在需要休息。”   易鹤野抬起头, 绯色的眸子盯着他看了好久, 这才坐回到客厅的沙发上。   他把刘海抓到脑后,露出额头显得他的五官更成熟了些:“外面好安静。”   简云闲:“今天是14号啊,大家应该都去赶着商城促销了吧。”   易鹤野脑袋还是昏昏的,伸手抹了把脸,向后靠倒在:“帮我倒点酒吧,喝了好睡觉。”   简云闲便点头,转身拿起他的杯子去了厨房。   易鹤野看着他的背影,表情冷却下来,起身,轻手轻脚地拉开了一旁的抽屉。   “鹤野,酒放在哪了?”简云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我怎么找不到?”   下一秒,易鹤野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侧:“知道为什么找不到吗?”   一阵不寒而栗的冰凉,一把水果刀抵上简云闲的颈侧。   “因为我从来不喝酒。”易鹤野说,“难道简先生不记得了吗?”   面前,背对着他的简云闲缓缓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但易鹤野不是犹犹豫豫、废话连篇的性格,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就风驰电掣手起刀落——   “噗呲”一声,面前这个“简云闲”的喉头瞬间被割开,鲜血四溅。   “你不该假装简云闲的。”易鹤野凑到他耳边,浓浓的鼻音带着些病态,“这家伙坏得独具特色,一般人装不来。”   从这家伙一把把自己抱住的时候,易鹤野就感觉到了强烈的违和。   简云闲虽然贱得慌,但对这种过度亲密的肢体接触还算是有分寸。   至少他,呃,亲自己之前还会征求他的同意。   他猜测,这位假简云闲一定是在游戏中看见过他们,嗯……亲了一下,所以误认为两人是相对比较随意的关系。   易鹤野“哗”地打开手边的窗子,远处应当原本是一座大型工厂,现在落在眼里的,是一片还没来得及细化的马赛克。   他不是做了一场噩梦,他是根本就没离开过游戏。   眼前,这“简云闲”的挣扎着,很快周身就冒出了一簇蓝色的电流,紧接着开始慢慢变成一团虚拟数据的形状。   易鹤野用刀戳了两下,发现变形过程中处于无敌状态,无法进行伤害,便面无表情地看着它。   扭曲变换中,一只蓝色绵羊渐渐有了雏形,和他猜测的基本一致——   “你想嫁祸给他,对吧?”易鹤野蹲在那羊的面前,问,“被曝光了之后,你故意用羊的形象在直播间转悠,就是想让大家怀疑SHEEP,对不对?”   羊的眼睛“啵”地一下变出来,晃晃悠悠地看向易鹤野。   易鹤野把手插进口袋里,心里冷笑,难怪它一直不敢回头,这死鱼一样没有生气的眼睛,一眼就能看出不是SHEEP。   眼看着蓝羊逐渐成形,易鹤野问它:“你应该已经很多年没接触过现实社会了吧?”   “你要知道,每月14号固定的商场促销日,已经在五年前就取消了,先生,很遗憾地告诉你,这几年外面的经济发展越来越不景气了。”易鹤野说,“你不敢在场景里安排任何NPC,也是因为你不知道现在的人在现实中都穿什么样衣服、进行什么样的活动,你怕露出马脚,对吗?”   此时,蓝色的羊发出了一声诡异的、带着电流质感的男声:   “你猜错了,我只是很讨厌我创造的世界里有别人而已。”   这是易鹤野第一次听见蓝羊开口。   他这个声音易鹤野听过,是目前市面上使用最广泛的男性传统语音包,这类语音包广泛应用在听书、视频解说、无障碍交流等方面。   而如今,比较完备的人工智能都已经开始使用具有自主学习功能的语言系统,也就是说,这类听起来比较机械化的声音,反而是人类使用的几率更大。   易鹤野拧起眉,很难想象一个待在游戏里五年以上的人类,是什么样的生存状况。   此时,这只羊站到他的面前,尽管它的双眼没有情绪,但易鹤野还是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杀气逼来。   易鹤野后退了一步。   他对这只蓝羊的战斗机制实在是知之甚少,他完全不清楚自己的胜率能有多大,甚至不知道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自己应该要怎么和它对战——   自己身处的地图应该是它亲手捏造的,一比一复制了家里的细节,却刻意拿走了他满抽屉里的高精尖武器,显然就是想就地将他解决掉。   他什么都不清楚,唯一知道的是,如果在这场游戏里输了,那么他就会成为下一个死于心源性猝死的案例。   此时,那浑身酸痛的疲惫感又一次席卷而来,头疼、胃疼、昏沉,这次正儿八经应该是发起高烧来了。   易鹤野开始感觉到烦躁,他有点后悔没吃药还喝凉水自虐了,这一回,他真有可能直接把自己虐死了。   他捏着水|果|刀紧紧盯着羊看,高烧让他的视野变得模糊,反应能力也显著下降了。   但他知道,这只羊还是稍稍有些忌惮自己的——   至少对待最顶尖的游戏博主,他也任由别人带着自己别的关卡最尖端的设备进场,而轮到他,不仅没收了他所有的武器,还特意临时架空了一个游戏地图、还不怕麻烦地伪装成简云闲来转移他的戒备。   他是害怕自己的,易鹤野在内心暗示自己——不用害怕那些玄乎的东西,他有绝对实力碾压对方。   在对方动作的前一秒,易鹤野一个箭步,挥刀过去。   那羊显然没料到,眼前这个看起来病恹恹、正处于待机状态刀家伙,突然启动起来居然这么吓人,结结实实挨了一刀。   眼前,蓝色的羊毛被划开,又戳进了羊皮里,但等易鹤野收刀的瞬间,它的皮肤又开始慢慢愈合起来。   易鹤野骤起眉——无限自愈,这还怎么玩?   在他犹豫的一瞬间,羊把自己团成了一团,在空中悬停了半秒,接着像枚炮弹一般,朝他高速飞撞而来。   好在易鹤野的动态视力和反应能力超群,在羊开始卷团的时候就又了提防,提前一步躲了过去。   但那家伙的速度确实快,贴着自己的身子飞过去的下一秒,身后传来轰隆的巨响,自己方才靠着的那堵墙,便被这羊形炮弹直接轰塌了。   易鹤野算是知道,为什么没有心理准备的其他玩家,几乎是在交手的一瞬间就直接毙命了。   这一击的破坏力很强,轰鸣声在易鹤野的耳后炸开,墙体的石块四处飞溅,掀起一巨大的阵灰尘来。   易鹤野本来呼吸道就有些水肿,烟尘飞来瞬间呛得剧烈咳嗽。   然而蓝羊杀他的心意非常坚决,完全没有给他咳嗽缓冲的时间,又快速朝他冲来。   这一次速度更快了,易鹤野蹬着身后的墙借力躲闪,却被余波震得快要浑身散架,有一次,飞溅出来的石块擦伤了易鹤野的脸。   鲜红的血顺着白皙的脸颊流下,逼真的痛感让易鹤野紧张起来,几次高强度爆发下来,肌肉已经拉伤了,体能也已经透支得差不多,生病的不适感又席卷而来。   但眼前的羊却不知疲倦,一波接着一波,势头愈演愈烈。   易鹤野快崩溃了。他觉得自己的脑袋从中间裂开了条缝,无数根针刺了进来,全身的肌肉也被撕成一根一根的纤维,偏偏额头还燃着一簇火,把本就一摊稀烂的身体烧得快要融化。   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彻底散架了。   此时,他的口腔里充斥着血腥味,肺部也明显水肿起来,眼前明明盯着那只蓝色的羊,却扛不住视野里一阵阵的黑下去。   完了。易鹤野咬紧牙关,回过神来的时候,蓝羊已经飞到了他的面前。   他竭尽全力往侧面躲闪,却挡不过左半边肩膀直接迎过炮弹来——   剧烈的疼痛瞬间炸裂开来,他的心脏直接生生被逼停了几秒,接着,那让他几乎想死的痛感满向全身,呼吸也要跟不上来了。   “易鹤野!!易鹤野!!”   一声熟悉的呼唤声从耳畔传来,接着,后脑勺传来被抽li的酸痛,一瞬间,面前的画面突然切断。   易鹤野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接着,面前模糊的视野接受到了新的画面。他惊慌地睁着眼搜寻着,还未消散的剧痛逼得他流了满脸生理性的泪水。   “呼吸,呼吸!”   易鹤野在剧痛和窒息中胡乱蹬着双腿,强迫自己使用双肺接纳氧气。   “咳咳……!!”   一口气跟上来,易鹤野慌乱中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哪怕是在近乎崩溃的状态下,他也认得出,这就是简云闲本人。   “别怕,游戏已经强制退出了。”简云闲一手拿着刚刚强行拔下来的脑机接口,另一手抵来一片白色的药片,“这是硝酸甘油片,含在舌根下面。”   易鹤野根本无法思考,只顺着本能将那片药压在舌根下。   一分多钟之后,心脏渐渐舒服多了,易鹤野神智清晰了些,但转而,剧烈疼痛的余震又蔓延上来。   “疼……”他从齿缝中艰难地挤出一个字来。   太疼了,不是那种让他舒适的疼痛,此时他只有一个念头——不如死了算了。   “镇痛泵已经安上了,一会就……”   简云闲说了一半的话突然挺住了,继而低声抽了一口凉气。   一低头,这个痛到失去理智的小豹子正死死咬住了他的手臂。   嘶……   作者有话要说:   小豹子终于吃上羊肉了x 第25章 编号025   简云闲看着眼前死死咬住自己的易鹤野, 轻轻颤了一下,却没抽走。   结果似乎是一阵疼劲儿过来,易鹤野越咬越重, 似乎快要把那一块肉生生撕咬下去。   简云闲屏住呼吸, 准备推开他的脑袋,手掌却在上空悬停了半秒。   最后只是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易鹤野确实好哄,脑袋抵着他的手心僵持了片刻, 便像是找到依偎一般,犹豫着松了口。   简云闲便当机立断,“吧唧”一下把他的脑门弹开,把这家伙提溜回了卧室的床上。   易鹤野此时已经全身瘫软,一副任由摆布的模样。   他显然已经没了什么意识, 但落进被窝里时,还是被疼痛的余韵刺激得绞紧了被子。   听着他极度痛苦的呼吸声, 简云闲皱起眉:“调整呼吸。”   易鹤野隐隐约约听到这四个字,便颤抖着、配合着深呼吸——   因为长期在2.5倍的痛感下生活, 易鹤野自认为对疼痛的耐受度已经超出常人。   但他发誓, 此时的痛苦、是他所经历过前所未有的巨大磨难。   他咬着牙,一身冷汗浸出,齿缝挡不住脱口而出的呼吸变成痛苦的口申口今。   实在是太疼了,眼前一阵阵昏黑,生理性的绞痛又让他反胃起来。   “咳咳……”易鹤野挣扎着起身干呕了几下,生不如死。   真不如让简云闲杀了自己算了, 有那么一刻, 他居然这样想着。   终于, 镇痛效果慢慢涌上来, 耳边的嗡鸣声消散些许, 一口气总算是可以缓了过来。   他还是觉得心脏揪得难受,疲惫地靠在床边,目光涣散成一片,怎么也无法对上焦。   此时,他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全身都被虚汗浸得透湿,连刘海都蔫吧地贴在额头上,看起来苍白可怜又虚弱。   等视野逐渐恢复清朗,易鹤野终于慢慢松开手心里攥着的床单。   看着面前的简云闲,搭上线的思维告诉他,自己方才是被死敌救了一命,耻辱感漫上心头,忍不住虚弱地问道:   “……刚刚为什么不趁机杀了我?”   到真不如一了百了了。   简云闲看他能说话了,面上的浅浅的笑意又浮现出来:“我在你眼里就是那种无耻之徒吗?”   “你才刚刚放了我一码,我怎么好意思恩将仇报呢?”   指的是在游戏里,没有对他趁火打劫。   易鹤野拧起眉,刚想说什么就又一阵犯恶心,连忙跌跌撞撞冲到水池边呕吐起来。   简云闲跟着他来到了卫生间门口,没有上手去搀,这反倒是给要强的易鹤野留了点面子。   他潜意识里会享受作践自己的过程,但这不代表他喜欢在讨厌的人面前示弱。   “你会后悔的……”易鹤野一边撑着水池边缘喘xi,一边说,“等我杀了你的那一天,你就会后悔今天没有对我动手……”   “不会的。”简云闲依旧笑着,“能被你杀死,是我最期待的事情。”   易鹤野疲倦地抬起眼,又一个晃荡边咳嗽边干呕。   “要去医院吗?”简云闲问,“我认识一些比较厉害的医生……”   “不去。”易鹤野痛苦而干脆地打断他,说完他又有些懊悔——   又开始了,难受拒绝吃药,生病不看医生,上一场亏还没吃完,这又开始上赶着虐待自己。   你怕是不想活了,易鹤野。   “易先生,你的心理问题可能比你想象中还要严重。”简云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易鹤野一阵烦躁,深吸一口气咬牙道:“……不用你管。”   简云闲便倚在门框边,远远看着他:“我猜你应该不怎么需要我的照顾。”   “照顾”这个词,再次让争强好胜的易鹤野如芒在背起来,他想起一些旧时的画面,一瞬间情绪波动、甚至说不出话来,只能喘着气转过身去。   “那我先走了。”简云闲说,“学校那边还有点事情。”   易鹤野睁开眼,又痛苦地闭上:“……嗯。”   对方是简云闲,那还是算了吧。   等客厅的门被关好,易鹤野的缓缓睁开眼睛。   他赤红色的眸子已经被高烧烧出了一层水汽,朦朦胧的没半点儿精神,嗓子也肿了、整个呼吸道都像是被架在了火烧燎。   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可偏偏恶心、心悸、疼痛,让他根本昏睡不过去。   他紧张地攥着被角,一边忍耐着翻涌而上的不适感,一边又悄悄享受、期待着。   此时他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眼前的世界变得晃晃悠悠,真假难辨。   “小野又出故障了。”   恍惚中,他似乎听见一个没有感情的女人的声音。   “体温41度,心率128,高压86,低压53,肺部有明显炎症,需要采取紧急医疗措施……”   他模糊的视野中,似乎看到“妈妈”去药箱里翻找药物,又端来了冰水和毛巾。   他顺着本能探出身子,想要埋进“妈妈” 的臂弯中去,直到扑了个空,心跳一阵加速,才骤然睁开眼睛来——   什么男人女人,药和毛巾,什么也没有。   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房间,这才有些怅然若失起来。   心脏又有一点难受,易鹤野虚脱地躲回被子里,蔫红的眼睛空洞洞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时,门口突然传来了“轱辘轱辘”的滚轮声,易鹤野条件反射要拿起枪做戒备状,接着就看见自己的扫地机器人突然探了个脑袋。   他怔愣着看着门口,接着就看到小机器人背上驮着一只小羊,小羊的怀里,还有一个水杯和一瓶退烧药。   “驾!”小羊手里挥着鞭子,扫地机器人就木着脑袋转了个弯,朝着易鹤野的床前进发。   易鹤野看着那羊的动作,想到了网上的小羊骑猪,虽然笑不出来,但是心情确实轻松了许多。   “吁!”眼看要撞到床头柜,小羊一个悬崖勒马,把坐骑逼停下来。   水杯里的水晃了晃,好险没撒。   “滴滴!”骑在机器人背上的小羊仰头说,“麻烦您签个收!”   易鹤野知道自己潜意识里期待被人照顾,但在简云闲面前,他完全咽不下那口气去服软,因为那人逼近完美的外形总会给他很大的压迫感。   而眼前这小羊就不一样了,看起来滑稽得很,圆滚滚的样子看起来像走两步就能摔一跤,让他根本没有那么多戒心。   让他差点忘了,这就是他觊觎已久的猎物SHEEP。   易鹤野觉得自己烧了挺久的,再不吃退烧药怕是真要把脑子都烧坏了,于是便顺着本能弯下腰去拿。   小羊飞到他的面前:“怎么样!我刚刚学会使唤你家的小机器人!”   这家伙毕竟是个全息投影,连接触到易鹤野本尊都成问题,所以就自作主张驯化了家里的电器们,帮忙打下手。   然而,易鹤野家智能化的东西少之又少,小羊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搞定一个不怎么聪明的扫地机器人,完成了远程送药的丰功伟绩。   易鹤野抱起杯子,喝下退烧药,接着又一阵难受,顾不得说些什么就缩回被窝里。   看易鹤野没有反对排斥,小羊便又飞出去,这次骑回来了他的悬浮投影球。   小球的底座钩着一块浸湿了的冰毛巾,哼哧哼哧卷着头顶的螺旋桨,然后在小羊的精准指挥下,慢慢悬停在易鹤野的头顶,将毛巾搭在易鹤野的额头上。   浑身滚烫的易鹤野感觉到额头一阵冰凉,那燥热的难受瞬间被压下去一半。   易鹤野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迷迷糊糊中似乎又落进那双冰冷的手臂中去。   看他渐渐安稳地闭上了眼,小羊便招招手,带着机器人们准备撤离。   在小羊离开房间的前一秒,迷糊着失去意识的易鹤野皱着眉喃喃念了一声:“妈妈……”   小羊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易鹤野,圆圆的眼睛眨了眨。   昏昏沉沉中,易鹤野朦胧听见一声“妈妈在”。   他似乎看见女人轻轻又木讷地做到自己床边,一边检测着自己各项生理指标,一边说:“体温正在恢复正常。”   “妈妈”向来不会哄人,易鹤野也从没听过摇篮曲,但只要喝一杯牛奶,搂着“妈妈”的手臂,他就可以很快睡着。   大概是心有所想,朦朦胧胧间,易鹤野搂住了什么,比妈妈的手臂柔软很多,也没有那么冰冰凉凉的,瞬间感觉整个人踏实下去,便安稳地睡着了。   兴许是病得太厉害,这一觉易鹤野真的睡了好久,他的浑身酸痛无比,但一回想到那句“妈妈在”,一切的不适和痛苦都通通化解了。   等他醒了,浑身的不适在药效下散了大半,整个全身都被汗湿了透。   迷迷糊糊还没睁开眼,那迟钝的反射弧突然超前运转,他想到睡着之前自己的嘀嘀咕咕,忽然一阵惊恐。   果然,一睁开眼,自己的怀里正抱着个不知从哪儿运来的肥羊抱枕,胸口还歪歪扭扭绣着几个字“MOMMY”。   易鹤野当即一个嘴角抽搐。   果然,刚一抬眼,就看见枕头边趴着浅眠的小白羊张开眼来。   “哦,我的小甜心!”小羊做作又浮夸扑了过来,“妈妈的乖宝终于醒啦!”   作者有话要说:   就要男妈妈!就要羊妈妈!!(划掉) 第26章 编号026   易鹤野发现自己逐渐成熟了。   面对扑脸而来的小羊, 他已经学会第一时间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生气,生气伤身体。   他盯着SHEEP三秒, 情绪出奇的平静:“我克母, 你想好了再说。”   小羊的笑容在脸上僵硬了半秒,又飞快地转移了话题:“身体好些了吗~”   易鹤野活动了下四肢,上呼吸道症状还没完全消失, 四肢稍稍有些乏力,但整体觉得舒服多了。   “嗯。”易鹤野撸起睡衣袖子,认真地盯着他看,“现在能一拳一个大肥羊。”   小羊立刻惊悚地飞出半米外,扒拉着门框警惕地盯着他看。   易鹤野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 然后又一脸冷漠地说:“转过去,我要换衣服了。”   小羊就很乖巧地转过去, 捂着眼睛撅起尾巴。   底线在一步步变低,易鹤野已经可以做到毫无芥蒂地和这只羊睡一间屋子, 也没法再在意在他面前换衣服了。   三下五除二换好, 易鹤野起身,打开窗——   窗外,糟糕的空气指数、狭窄拥挤的楼间距、昏沉灰暗的天色……   一切还是他熟悉的样子,是清晰可辨的脏乱,而不是模糊的马赛克。   易鹤野松了一口气,这回确实不在梦里了。   他回头, 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 然后坐到桌前, 看着桌上的游戏头盔发呆。   这玩意儿差点要了他的命, 要不是简云闲及时帮忙, 自己此时已经成了停尸房里一具冰冷的尸体,和报案记录上新增的猝死人数之一。   看见易鹤野又坐到电脑桌前,扑棱蛾子羊赶紧扑棱着隐形的翅膀飞过来:“你不会现在就着急继续玩游戏吧?要不要这么敬业啊?”   易鹤野轻轻咳了一声,摇摇头:“暂时不了,这个状态打不赢的。”   他想到了前不久和蓝羊交手的画面,那家伙诡异的速度让他再次感觉到了一阵幻痛,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义肢,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   小羊一听这话,放心了:“养精蓄锐,把身体养好了再来。”   易鹤野不置可否,埋头喝下一口香香的牛奶,紧锁的眉头慢慢解开。   他仰面靠上椅背,闭上眼,慢慢摩挲着机械臂的手指节,脑海里开始慢慢梳理和蓝羊的细节。   那家伙给自己带来的痛感实在是太过刺激,以至于易鹤野回忆起那场对战,扑面而来的就只有灭顶的剧痛和崩溃。   他的面色又开始苍白起来,手指轻轻有些发抖,但很快克制住了。   但是思路乱成一团,易鹤野捏了捏眉心,叹气。   “你不用压力那么大啦。”小羊飞到他的肩膀上,虚空帮他捏肩,“毕竟人家这是在自己的地盘。”   这话似乎给了易鹤野些许灵感,他趴在桌上,慢慢回想起那蓝羊说出来的话:   “我只是很讨厌我创造的世界里有别人而已。”   他当即抬起头,拿起电话,拨给宋洲舟。   小羊看这人优先选择求助别人,气鼓鼓地背过身坐下,留给易鹤野一个白花花的羊屁股。   宋洲舟:“喂?小易?”   “嗯……问你个事儿。”电话接通时,易鹤野盯着眼前的羊屁股,差点没挪开眼,“听说,四维的网络安全做得很好。”   “那肯定的。”宋洲舟说,“他们的主程序员是我师兄,以前算是网安扛把子,可以说,除了SHEEP,基本没人能跨过他的防火墙。”   易鹤野抬眼看着面前郁闷的羊屁股:“那要确定不是SHEEP呢?”   宋洲舟:“……什么?”   “我是说,我可以确定,这次游戏里出现的那只蓝羊不是SHEEP。”易鹤野说,“我想问问,除了他以外,还有谁能做得到。”   “不可能。”宋洲舟斩钉截铁道,“不可能的,连我都没法进入他们的后台,可以说,除了他们自己人,没有人可以在游戏里重新架构出来一个属于自己的场景。”   易鹤野没有说话,这迫使宋洲舟和他一起沉默了片刻。   宋洲舟:“你是说……”   “为什么就不能是自己人呢?”易鹤野问。   不久后,安全科收到了一条消息。   “易鹤野主动跟你聊案子?”俞一礼嚼着泡泡糖,左边嚼五下,右边嚼五下,“这什么情况,他在哪座庙被哪口钟给敲醒了啊?”   正在转笔的裴向锦“啪”地给他脑门来了一下,看着易鹤野发来的简单明了消息——   “关于那只蓝羊的身份,建议去揄系正利。查一下四维的内部员工。”   一边,对破案子完全外行看热闹的俞一礼来劲了:“裴队,他在教你做事,还不快过去给他拆了。”   裴向锦又“啪”地一声,用笔在俞一礼的脑门敲了个对称。   得到了对称敲打的俞一礼,痛苦又满足地捂住了脑袋。   不得不说,眼前的易鹤野完全不会说话的艺术,这一遭下来,没有证据、惜字如金,丝毫没有任何说服力可言。   真要是带点怀疑,这而更像是在掩耳盗铃,此地无银三百两,   但裴向锦却没有立刻下结论,他沉思了一下,回了个消息:“现在方便通话吗?我想跟你具体聊聊。”   易鹤野接到电话时,小羊还在生闷气。   他生气的时候,那小尖尖的尾巴也在郁闷地来回摆着,易鹤野没忍住,伸手想捏捏看,却在下手的一瞬间扑了空——   又给忘了,这是个投影。   小羊虽然没被捏到尾巴,但也感觉到了那不怀好意的手,立刻像个被强抢的民女,捂着屁股尖叫着指责他:“变态!非礼!”   易鹤野差点举手投降,赶紧比了个“嘘”,去接裴向锦的电话来打断小羊的施法。   裴向锦的通话投影显示的一瞬间,小羊就非常自觉地消失不见了。   裴向锦开门见山:“请问您这么说的根据是?”   易鹤野:“除了他们,其他人不具备破解游戏核心数据、自己制造出一个全新的游戏地图的能力。”   裴向锦:“SHEEP就有。”   易鹤野:“不是SHEEP。”   裴向锦:“为什么?”   易鹤野停顿了一下,说:“因为我对SHEEP很熟悉,我不会认错的。”   裴向锦轻笑了一声:“易先生,你应该知道,我们警方办案最讲究的就是证据。”   “我没有证据。”易鹤野坦白道,“我只是给你们的破案提供一个思路,免得你们总在不必要的方向耽误时间,还影响我的正常生活。”   “非常谢谢你,易先生。”裴向锦说,“不过在案件初期,我们就已经把整个四维全体在职员工都调查过了,并没有值得怀疑的对象,我们甚至怀疑,这并不是人类所为。”   易鹤野似乎并不意外——这么明显的方向,警方应该也早就考虑过了。   他又想到了之前蓝羊假扮简云闲时透露出的一些细节。   “就是人类。”易鹤野说,“这个蓝羊一定是个人类,并且和现实生活脱节至少五年了。”   精通计算机技术、五年以上没接触过现实社会、能涉及到内部机密数据的人类,光是这一个个限定词都足以确定对象。   但偏偏就是找不到,就哪怕是动用全国人口普查信息,也找不到这样一个符合所有条件的交集。   裴向锦没再逼问他这个“五年”是从何而来的数据,只是点点头:“知道了,很感谢你提供的思路,我们会进一步参考。”   挂了电话,俞一礼迫不及待道:“乱扯,傻子才上钩呢。”   上钩的傻子裴向锦说:“我信。”   说错话的俞一礼缩起了脖子。   这次裴向锦难得没跟他计较:“你不破案不知道,有时候直觉这东西邪门得很。”   不知道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易鹤野。   “我感觉这家伙暂时是安全的,并且能力上非常过硬。”裴向锦说,“不如把这个家伙利用起来,至少在当下的阶段化为己用。”   于是,他将整理好的人员信息,和精通四维人事关系的老员工的联系方式,一同打包发给了他。   而此时,简云闲正牵着一只羊,边走边不知跟谁打着电话,表情是前所未有的阴沉与恐怖。   电话那头的声音:“您确定要参与进去吗?”   简云闲回想起易鹤野蜷缩在床上、痛苦不堪的画面,整个周身的气温跌到了冰点。   “嗯。”简云闲道,“让他付出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羊表面上嘻嘻哈哈,背地里已经气成了美男子(x) 第27章 编号027   易鹤野收到裴向锦发来的信息之后, 他大致浏览了一遍四维的人员档案,皱起眉。   没耐心,易鹤野不是个擅长处理文字信息的家伙。   于是他下意识抬头, 去看那个会帮他画重点的SHEEP。   结果他忘了, 这羊自打他打电话以来,就消失不见了,易鹤野搓了搓没捏到羊屁股的手指, 怅然若失。   坐在桌前彷徨了几秒,易鹤野站起身来。   嗓子还有点痛,浑身肌肉仿佛粘黏在了一起,他喝了杯热水,戴上口罩, 打算去外面转悠转悠。   必须找点活干干,易鹤野心想, 沉迷游戏太久了,连老本行都快忘完了。   他打开悬赏网, 刚找到了一条值得注意的信息, 监护系统就响起了红色警报。   易鹤野还没开始头疼,就接到了自家监护人的电话。   “又耐不住了?”简云闲笑着说,“组织特意叮嘱我,千万不要让你单独狩猎。”   易鹤野:“……我要出门找找灵感。”   “开门吧。”简云闲说,“我陪你一起去。”   易鹤野对他就在门口的事情丝毫不感觉意外。   一开门,牵着羊的男人左手臂绑着绷带, 优雅随和地站在门口等他。   易鹤野看着这副光景, 隐约回想起留在唇齿间的口感, 他难耐地磨了磨牙, 有些心虚地挪开目光。   但简云闲不给他蒙混过关的机会, 把绷带举到他面前给他看:   “长官,都上嘴了,这口感是人还是机器,你应该心里有数了吧?”   易鹤野被他这么一提反而不心虚了,咂咂嘴,颇有些意犹未尽:   “不好意思,没吃过人,靠口感分不出来。”   简云闲无奈地笑了笑,看着这只小豹子骄傲地走下楼去,便牵着他的肥羊跟过去。   乘着栅式速降梯来到地下车库门口,易鹤野忽然想起什么,面无表情地回头:“你怎么跟我一起?”   简云闲笑起来:“当然是坐你的顺风车。”   易鹤野的额角突突跳起来:“我不需要搭档。”   “亲爱的,我是你的监护人,不是你的搭档。”简云闲弯着眼笑道,“配合监护人履职是你的义务。”   易鹤野咬紧牙关,一把揪着那家伙的衣领,往车位拖:“别他妈碍我事。”   简云闲:“轻点儿,你对监护人也太粗鲁了。”   易鹤野刚押着人来到车库,就听小明隔着远远开始抱怨:   “你走吧,你把我报废了吧,没有我,你照样可以在外面和别的帅哥潇洒。”   易鹤野无语地定住步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这人来疯的傻缺玩意儿便看到了他手里提溜着的简云闲,欢呼起来:“野宝!带朋友来玩啦!!我原谅你啦!”   狼狈却又不失优雅的简云闲,在易鹤野手里笑起来:“野宝?”   易鹤野恼火地抬腿,踹了小明一脚,开口也不知道是在警告谁:“不许叫我野宝。”   他抬头看了眼简云闲,正找根绳儿把他拴在后座跑,小明这二五仔就兴奋地扭了扭屁股:   “来,来!帅哥坐后排,车速很快,要抱紧野宝的腰哦!”   易鹤野又火气冲冲踹了他一脚,伸手给他语音掐了。   得到了坐骑本骑的批准,简云闲便毫不客气地坐上了易鹤野的后座,听话地扶住了易鹤野的后腰:“劳驾。”   易鹤野“啪”地打掉了他的手,骂人的话已经说到了嘴边,还是憋了回去。   他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带“人”骑车,居然载得是这个混账。   正准备火速出发,让冷风给简云闲灌灌脑,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卑微的“咩”。   易鹤野回过头,看着车位旁局促的小云朵——真的很局促,四个牙签一样的短腿都快怼在了一起,两颗黑豆一样炯炯有神的小眼睛,此时充满了惶惑。   易鹤野:“……不会还要带上它吧?”   简云闲大言不惭地笑道:“小云朵自打出生就一直没有离开过我。”   一番捣鼓过后,车轰隆出了车库。   小云朵戴着墨镜、踩着滑板,被拴在机车后面潇洒飞驰,简云闲则坦坦荡荡地坐在后座,安分守己。   易鹤野感受到背后来自另一个人的温度和呼吸,别扭得快要疯了。   风在身侧呼呼地灌着,带着一丝若即若离的檀香味游来,反复侵扰着易鹤野的耳尖。   易鹤野恼火地抱怨道:“不要在我耳边吹气!!”   闻言,简云闲俯身贴过来,气息拂上了易鹤野的耳尖:   “我没有,长官你是不是有点太敏感了?”   易鹤野一个急转差点把人甩出去——该死的,这个混账怎么话这么多?   于是他拍拍小明的音响——小明自称那是他的性感喉结,让他外放了起了硬核的重金属摇滚。   撕心裂肺的吼声盖住了简云闲的呼吸声,在巨大的分贝下,易鹤野觉得全世界都宁静了下去。   易鹤野最大的优点就是,只要进入了工作状态,就能绝对排出一切干扰。   在摇滚乐的屏蔽之下,易鹤野的思路逐渐打开,风呼呼掀着他的刘海,嗓子也不疼了,脑子也不糊了,仿佛还能再战他个八百回合。   直到身后突然传来简云闲的声音:“长官,我们现在要去哪?”   进入绝对领域的易鹤野被吓得一激灵,回过神来:“图灵疗养院。”   图灵疗养院是一家不对人类开放的特殊疗养院,这里“疗养”的对象都是人工智能。   现如今,随着人工智能发展日益迅猛,AI人权成为新的社会议题,部分政客为了拉拢,推动了很多看起来非常鸡肋的AI关怀设施,图灵疗养院就是其中之一。   图灵疗养院内存放着的,大多是造成过一定社会影响的、现已淘汰的机器或是AI。   譬如曾经参与过航天项目的AI厨师,在爆炸中拯救过人类的居家机器人,见证过大型企业兴衰成败的文秘人工智能等等。   “疗养院也会有悬赏吗?”简云闲问,“谁会花钱买一堆废铁的命?”   易鹤野说:“他们自己。”   这些大多已经过度老化破旧、拥有极其低质量的日常生活,但是为了满足政客们所谓的“AI人权关怀”,不得不在一次次翻修中苟延残喘。   猎人们有时常会接到来自疗养院的委托,大多数是这些AI自己要求的。   他们希望猎人们协助自己了断这无法终结的一生,毕竟对于大多数老旧AI来讲,进入回收炉重造、迎来新生,才是真正值得向往的事情。   “这类活我们一般不接。”易鹤野说,“钱少事多白忙活。”   这些申请“报废自己”的AI,大多没有多少积蓄,拿着星星点点可怜的报酬,却要让猎人承担可能违法的风险,自然不会有冤大头主动揽这类活。   易鹤野:“这次的狩猎对象代号FOUR,是四维成立时的AI元老,是比较少见的参与游戏编程的AI——他的自杀申请已经在狩猎网上挂了三年了,没人理过。”   说话间,他们已经穿梭到了C8区。   毕竟是政府机构,不能在D区E区这样的埋汰贫民窟设立,但又没有那么高的社会价值足够跻身B区和A区,就只能折中,选择平民阶级的C区。   这里的天空也没有什么靓丽的颜色,但相比起来没有那么多工厂和污染,城市规划也舒服了很多。   这里有学校和医院,还有一些很小的花园,这都是D区不曾见到的。   易鹤野心中悄悄做着对比,看到腰上扶着的手,忍不住问:“你家住在A区?”   “是啊。”简云闲笑道,“等你什么时候拿到A区权限卡,我很想邀请你去我家坐坐。”   A区是五个区中唯一一个需要权限进入的地方,简云闲又是易鹤野遇到过唯一一个具有权限的人,这让易鹤野连羡慕的情绪都不敢有。   这短暂的走神维持了不过半分钟,他们便到了图灵疗养院,在地段拥挤的C区,这一块用地面积也注定不会很大。   和新闻报道中的靓丽画面不同,这疗养院的招牌已经生了锈,雨水冲刷下,锈迹凄惨地流淌,变得凋零而残破。   大院里,面色麻木的人类护工在消极地打扫着地上的落叶——这些是社会上少数服务于AI的人类,社会地位的颠倒,让他们从心底排斥这份工作。   易鹤野拉上口罩,拿着伪造的邀请函,带着“一看就是好人”的简云闲、带着他的肥羊成功混进去。   简云闲:“你现在干这种事都没有负罪感了吗?”   易鹤野:“伪装条子已经让我没有底线了。”   两个人一边搭着腔,一边走进院落里唯一一座六层高的楼房,看起来面积不是很大,装修也非常的朴实。   毕竟历史上值得进疗养院的AI并不多,人类也没有多余的资源和精力对此进行投资。   一进门,两边一排排死气沉沉的房间内,就传来了各种各样的声音——   咔哧咔哧的机械摩擦响,一声声接触不良的电流声,还有几乎一直在长鸣的机械故障警报……   这让易鹤野想起了医院的病房,他小时候曾经在C区住过很长时间的院,一到夜里,一排排黑黢黢的房间里,就会传来各种各样的呻口今、叹息和哀嚎,叫人心神不宁。   易鹤野皱着眉朝里张望,一个房间里,程序错乱的机器被麻绳捆在一起,修理工打开它的脑壳皱着眉头捣鼓,机器的机身仍旧不受控制地挣扎着、四五个保安拿着防爆盾,看着它冒着噗噗的黑烟。   而另一间房里,学校的老师带着一群鸡崽大的小孩围成一个圈,圆圈正中央,是个被玻璃罩罩起来的老机器人。   机器人疲惫地坐在中央,一动不动地听着老师介绍自己:“这是星云N1号,见证过上世纪末最大的一场流星雨……”   在小孩们浮夸的惊呼声中,易鹤野扭过头。   与其说他们是在疗养院中疗养,不如说更像是被关在博物馆里的展品,见证着不属于自己的历史、满足人类的猎奇。   他们大多都是想要结束这一切的,在来这里之前易鹤野心存怀疑,现在他对这一点坚定不移。   从楼道这一端走到另一头,听着一声声绝望的残喘,易鹤野觉得肺部的氧气都快耗完了。   他没着急上楼,而是躲进楼梯后安静昏暗的小隔间里,偷偷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   没点着,就叼着。   简云闲牵着羊,跟他一起并排藏在昏暗中,把那惨无人道的哀鸣暂时留在惨白的灯光下。   易鹤野闻到身边传来淡淡的檀香味,垂着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他抬起眼,似乎想要调侃,但声音却不可控地有些喑哑:   “SHEEP被我抓到之后,肯定也会被送到这里给人参观吧?”   “或许呢,谁知道。”简云闲野跟着有些惆怅地笑起来,“听起来你还有点舍不得的样子。”   罕见地,易鹤野沉默起来。   不说话就当是默认了,简云闲在心里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不说话也有可能是易鹤野反射弧还没接收到信号(划掉) 第28章 编号028   面前, 易鹤野盯着他看了良久,突然轻笑起来。   “不会的,如果我能抓到SHEEP, 我会让他尸骨无存, 让他连皮囊都不会留下。”易鹤野说,“比起被当成动物园的猴子一样供人把玩观赏,倒不如变成一缕烟来得痛快潇洒。”   简云闲笑道:“你还挺替他考虑。”   易鹤野转身上楼:“主要是把他撕得粉碎, 我自己会很爽。”   FOUR的房间在三层,小云朵大概是被楼下机器的哀嚎吓到了,扭着屁股飞快往楼上蹿,木质的地板被它肥硕的小脚敲得咚咚乱响。   易鹤野有些担心他把这破烂地板踩塌了,就跟在后面, 提溜着它的小领带,单手把这百把斤的硕羊一路拎上楼。   被卡着脖子的小云朵一脸懵比, 缓慢蠕动着四肢短腿,挣扎, 但没完全挣扎。   到了三楼, 易鹤野把羊“咚”的一声放在地上,小云朵赶紧弹开,凑到简云闲腿边蹭起来。   易鹤野第一次见面就揍了它,它跟易鹤野亲不起来也很正常,但这还是让当了两层楼搬运工的易鹤野非常不爽。   他弯着腰指着小云朵的鼻子,表情凶狠:“狼心狗肺的东西。”   小云朵就更躲在简云闲身后不敢出声了。   简云闲笑着拉架, 然后转身对小云朵说:“小云朵, 你真的要减肥了, 从今晚的夜宵开始减掉吧。”   小云朵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简云闲, 被主人决绝的眼神伤到之后, 就甩着羊蹄子,不疼不痒地要去踢易鹤野。   结果还离八丈远,就被易鹤野一把握住了角,原模原样丢回了简云闲的身边。   易鹤野是个很好哄的家伙,一点点微小的快乐就足以拯救他的心情——   比如一杯温热的牛奶,比如一根掰断的手指,再比如一只默默垂泪的肥羊。   这样的快乐一直持续到了房间门口,易鹤野轻轻敲门,许久许久,里面才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咔哒”一声轻响,易鹤野下意识摸到腰后的枪,直到房间门被打开,一个穿着白裙的少女站在房间里,盯了他良久,才有些不自然地歪歪脑袋:“易……易先生?”   这个少女的外形约莫二十出头,皮肤白皙、长发飘逸,唯独双目毫无神采,像是个已经死了很久的人类。   她的头顶绑着几十年前的旧款区别标识,动作也透露着很明显的僵硬和机械化,稍微一活动,关节就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听得人眉头紧皱。   房间里,只有一个充电桩,一个摆满了护理液和机油的桌子,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您好。”少女木讷地站在桌前,“我是FOUR,希望你可以回收我。”   易鹤野在进门前已经收拾好情绪,再一开口,又是那个冷血残酷的AI杀手:“没问题,但我需要你帮我的忙。”   FOUR点点头,双手交叠,乖巧地站在他面前——房间里甚至没有椅子和床,他们只能这样站着。   似乎是本能有些惧怕易鹤野,她的手指轻轻有些发抖,目光也躲闪起来,房间里甚至可以听见她脑部CPU疯狂运转的咔咔声。   易鹤野看这样子,就知道自己的谈话又很难进行下去了,于是下意识回头看向简云闲求助。   简云闲立刻领会到他的意思,上前去,柔声细语地对着FOUR说:“不用害怕,跟我们说说你知道的就好。”   简云闲的气场确实柔和,同样是一开口,FOUR的紧张立刻消散了。   “我叫FOUR,是70款智能机器人。”少女木讷地介绍道,“曾经在四维网络工作过十三年,主要担任游戏开发和形象代言大使。”   FOUR是上个世纪70年代开发出的人型机器,运用了当时最先进的拟人技术,拥有了符合大众审美的外表。   不久后,新兴游戏公司四维网络拔地而起,FOUR被公司人事购入作形象大使,并植入了当时最顶尖的游戏编程芯片,成为开发部里唯一一名AI游戏开发。   “其实,LIFE在四维成立初期就已经拥有雏形了。”FOUR慢条斯里地阐述着,语气平和,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但是因为技术缘故,这个项目始终作为一个美好的梦想,没有能继续下去。”   那时候,开发部的成员都是来各个高校的毕业生,想法都很有活力,但技术上确实相对薄弱,很多美好的想法无法和实际接轨,而FOUR作为一个并没有特别先进的开发,自然也是不能做出什么实质性的改变。   在那之前,四维网络都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公司,出品的几款不痛不痒的全息游戏,很快就被大浪淘沙掩在了时代之下。   “四维的转机源于网安的那次动荡,因为SHEEP先生的出现,网安的几名技术骨干辞职转行,加入了当时快要倒闭的四维网络,很快,骨干们先进的技术,就让这个苟延残喘的小公司起死回生了。”   易鹤野无语地看了一眼简云闲——真是哪里都少不了他。那家伙接收到他的眼神,回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当时网安的技术骨干之所以选择四维这样的小公司,最大的原因,就是想要脱离资本、拥有绝对的话语权,他们也的确做到了。   强势加入新公司之后,原四维网络的管理层被逼走了七七八八,年轻的程序员们则从技术核心,转而变成了为大佬打下手。   一部分人受不得这个气一走了之,还有寥寥几位选择留下,继续为着梦想中的游戏世界奋斗着,而FOUR没有选择的机会,就一直这样日以继夜地继续敲着代码。   骨干们的创新能力不如年轻人,在发布了几个被评为史上最无聊游戏之后,他们重新启动了LIFE的相关企划,决定放手一搏。那几位一直蛰伏着的年轻人,也终于有了出头之日。   他们兴冲冲地展示着自己的蓝图,为骨干们描绘着梦想中的世界,他们甚至为此举行了一场派对,为他们梦想中世界的即将构成欢呼。   “但其实,骨干们只想要他们的设计思路,对他们最最在乎的的世界观嗤之以鼻。”FOUR说,“这让几位年轻人非常恼火,其中一位甚至直接和骨干精英撕破了脸。”   年轻人的意志非常坚决,但骨干们也丝毫不愿让步,最后甚至对年轻人进行威逼利诱的施压。   FOUR:“最后,除了一人之外,其余三人选择了妥协,拿了一笔钱离开了公司。”   简云闲:“那这位没有妥协的是……?”   FOUR:“他叫【哔——】”   消音的蜂鸣声响起,在场的三人都皱起了眉。   FOUR又重新试了一下:“【哔——】”   他们面面相觑了一眼,很显然,FOUR的系统经过了加密处理,关于这位神秘人士的名字,已经成为她无法说出口的秘密,也正是这份欲盖弥彰,让真相的箭头齐刷刷对准了这里。   简云闲安抚了这位开始有些慌张的机器少女,说:“没有关系,你可以越过他的名字,说说有关他的事情。”   少女无措地摇摇头:“我了解的很少,只知道他是原先版本的提出者,他常说那个世界是他最大的梦想,与之背离的LIFE将毫无意义。”   易鹤野忍不住问:“那他现在人呢?”   “……已经死了。”FOUR缓缓开口道,“早在五年前,他就在一场车祸中去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云朵:我不知道谁死了,反正没有夜宵的我肯定死了。(肥仔瘫倒) 第29章 编号029   五年前去世的员工?易鹤野和简云闲对视了一眼。   易鹤野来之前, 还是耐着性子把裴向锦发来的资料看了一遍,内容确实提到了四维网络核心成员的调动,但自始至终没有提过这样一号在坚持中丧生的人物。   而更值得注意的是, 如果对方确实是已死之人, 那就意味着,他使用了意识保存技术,让自己的思维数据化并脱离肉ti。   这项技术早在开发初级阶段, 就因为违反人伦而被紧急叫停了。   面前FOUR有些局促地看着两个人,不知说什么好。   简云闲解释道:“不知道您有没有关注过新闻,四维网络旗下的游戏LIFE,最近牵扯到几桩命案。”   FOUR:“难道不是SHEEP先生……”   看简云闲的表情有些无奈,易鹤野先一步替他回答:“不是他, 这家伙虽然很坏,但确实不是他干的。”   FOUR听到这话, 一直麻木的表情居然有些生气了:“请不要这样评价SHEEP先生,他是我们AI最伟大的精神领袖。”   易鹤野知趣的闭了嘴——他有些捏不准这些AI的价值标准, 可以说他们头子是杀人犯, 但不能提一个“坏”字。   良久,FOUR咔咔运转着的脑袋终于做出反应,她面无表情地问:“你们的意思难道是,这件命案和【哔——】有关系?”   看两个人不置可否的态度,FOUR有些疑惑:“可是他已经死了。”   易鹤野已经悄悄观察她的表情良久——在谈论到生死与遗憾时,她的表情里除了麻木之外只有疑惑, 仿佛只是因为大脑程式无法得出精确的答案, 才出于本能做出的表情。   机器人到底是缺乏共情能力的, 易鹤野冷漠地心想, 就算设计者在面部肌肉群上下再多的功夫, 这群AI到底是不能理解人类的感情的。   他联想到了自家没心没肺的小明,又想到了那个上蹿下跳的SHEEP,最后想到了自己。   这样的无端联想让易鹤野有些慌张,他倏地抬起头,周边被屏蔽了的声音又扫回了耳畔。   “剩下的事情我们会自己调查的。”简云闲很谨慎地没有回答她的质疑,“谢谢您为我们的提供的信息。”   易鹤野回过神来,发现该聊的也差不多了,他便回想起了这次来的另一个任务。   他面无表情从腰后拿出那把抓捕枪,举起,对准FOUR的额头——他是来帮FOUR完成销毁的愿望的,将一堆零件报废,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   就在他扣下扳机的前一秒,FOUR的表情突然紧张起来,开口道:“等……等一下……”   易鹤野松开扳机上的手指——选择死亡在临终前又突然反悔,不只是人类独有的本能。   FOUR颤抖着开口:“……你们会亲手抓住他吗?”   简云闲看了一眼易鹤野,把回答的权力交给他。   易鹤野回答:“会的。”   FOUR说:“我想等待一下结果……我想知道,他有没有复刻出那个世界……”   易鹤野拧起眉看着她。   “这不只是他的愿望,猎人先生。”FOUR说,“那也是我一直以来的向往。”   易鹤野愣了几秒,缓缓放下了手:“那等我解决了案子,我会回来杀死你。”   FOUR抓着裙摆,对他深深鞠了一躬:“谢谢。”   一直在尖叫与抗拒中工作的易鹤野,不太擅长处理感谢,他将手cha进口袋,转身出了房门。   简云闲在身后帮他和FOUR告别,关上门,发现易鹤野正扯着倔强的肥羊往楼梯口走,表情烦躁又郁闷。   易鹤野确实有些郁闷。   AI眼中透出的期待与渴望,让他觉得非常怪异难受,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坚信不疑的标准似乎发生了动摇。   但很快,他就决定暂时放下这个问题,因为小云朵又开始闹了。   小云朵:“咩!!”   易鹤野:“咩你大爷给老子走!!”   小云朵:“咩!!!”   眼看着易鹤野又要拎着这家伙的领带,将他强行拽下楼,小云朵干脆小腿一岔,一个屁股墩结结实实垛到地上,脆弱的木地板开始崩溃地嘎吱作响。   毕竟是位不容小觑的重量级选手,芋悉易鹤野差点被他勒倒,气得他转身找他的主人寻仇。   他一把揪住简云闲整齐的衣领,指着那在地上放赖的羊,咬牙切齿:“管管你家猪!”   简云闲像位慈爱的父亲,转头问他家肥硕的逆子:“怎么了?”   小云朵回头看了一眼简云闲,直接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轰隆起身,然后(自以为)轻手轻脚地迈着小碎步,“嘎吱”一声拱开了隔壁那扇门。   简云闲正要回过头去道歉,就看那扇吱呀的门后面,一个佝偻着的老机器人弯着腰,手里端着一个花盆,正朝小云朵招手。   小云朵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吧唧吧唧吃起盆栽叶子,还非常亲昵地蹭了蹭机器人的手心。   易鹤野快要气炸了——妈的,对陌生人都比对自己亲,养不熟的狗东西。   显然小云朵是被这老机器人勾引进屋的,简云闲探头,询问情况。   “你好#@!%!”老机器人支支吾吾吐出一堆乱码,声音嘶哑难听,看起来像是要爆炸了,“听FOUR说!@#你们是猎人。”   简云闲指了指易鹤野:“他是。”   瞪着小云朵的易鹤野被点名,赶紧回过头:“啊,是我。”   机器人咧开嘴笑起来,手里的盆栽一把叩到小云朵的头上:“杀了我吧@#¥%求求你了!”   易鹤野拧起眉,没有说话。   “我们……在C区攒钱#%¥%买了一套别墅。”机器人断断续续说,“会送给&%#%能杀死*&……我们的人。”   说罢,机器人模仿着从人类那里学来的动作,缓慢地跪在了他的面前:“求你了……”   简云闲立刻走上前去扶,头上套着花盆的小云朵也扭过来用身体把他支撑起来,而易鹤野则后退了一步,问:“你们哪些人?”   机器人抬头,颤抖道:“所有……所有……”   易鹤野看着那缓慢起身、拧着松动螺丝钉的机器人,冷淡道:“可以,但不是现在。”   “我和FOUR约好了,等我把手头的案子解决掉,就来解决她。”易鹤野说,“到时候,你们不想死的可以提前走,剩下的我全盘接手。”   临走前,老机器人盯着易鹤野的背影,灰色的眼球轻颤着,似乎充盈着并不存在的泪水。   一直等到走出了疗养院,简云闲才牵着羊跟上来:“你很需要那套别墅?”   易鹤野抬头瞄了他一眼:“我的存款够在B区买十套。”   简云闲笑起来:“D区首富,还得求着我买奶粉……”   话还没说完,易鹤野便干脆利落地别过他的手腕:“想好再说。”   “疼疼疼……”简云闲狼狈地求饶,“我错了,是我心甘情愿当你的采购员。”   易鹤野“啪”地松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地骑上机车,长腿支着地,冷漠道:“上车。”   简云闲便揉着手腕跟了上去。   趁刚上车,小明还没开嗓,简云闲抓紧机会道:“你现在是锁定了那个哔先生吗?”   易鹤野点头:“嗯。”   “但那个哔已经……”易鹤野说了一半,感觉像是在骂人,又咽回去换了个称谓,“那家伙已经死了,信息也全部抹除了,四维显然不想让我们知道他的存在。”   简云闲:“那你打算……?”   “存在过就会留下痕迹,但找人已经不属于我的工作范畴了。”易鹤野说,“我们现在去找条子。”   简云闲:“你对他们还挺信任。”   易鹤野冷笑:“连你都敢信,我还有谁不能信?”   提前和繁忙的裴警官约好了时间,他们没耽误半点儿功夫,就在咖啡馆约到了便装的裴向锦和俞一礼。   简云闲优雅落座,非常礼貌地跟两人打了个招呼,易鹤野便闷不做声地坐到他身旁,四个人面面相觑,还有一只老神在在的肥羊在一边坐镇,气氛怪异起来。   简云闲率先开口:“你们是固定搭档吗?经常看见你们一起行动。”   俞一礼把桌上的咖啡杯对称摆齐:“我是他的专属出气筒,被绑过来解压的。”   裴向锦瞪了他一眼,出气筒便收着气,不敢讲话了。   简云闲拍了拍小云朵的脑袋,那家伙的头顶浮现出一个投影,正是FOUR和他们对话中,有关哔先生的内容。   没有多余的话,裴向锦立刻领悟到了两人的意思:“这个哔,就是蓝羊?”   俞一礼:“裴队,你不要骂人。”   裴向锦:“……”   易鹤野:“是。”   裴向锦的声音紧绷起来:“但他已经死了。”   易鹤野从容自得:“留存亡者的意识数据,这件事情是技术上做不到,还是法律上不允许,你心里应该清楚。”   裴向锦不说话了。   易鹤野低头喝了一口咖啡,哕,太苦了,没有牛奶千分之一好喝,想吐掉又不好意思,只能硬生生逼着自己咽下去,   “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是时间对得上。”易鹤野说。   又一次听到有关时间的事情,裴向锦忍不住问:“什么时间?”   易鹤野:“我在游戏里和他交过手,他对外界的认知,还保留在五年。”   裴向锦紧张起来:“你和他交过手?为什么不早跟我们说?”   “说了你们会信吗?”易鹤野问“我不是你们最大的嫌疑人吗?”   裴向锦攥紧了拳头,又松开。   “他的隐私意识极强,我从那家伙手下逃走过一次,带着他的秘密活了下来。”易鹤野抬头看着他,“他一定还会再来找我,直到杀死我为止。”   “裴警官,这项禁术的运行意味着什么、你们现在应当去做什么,我想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易鹤野轻轻活动了一下手指,表情凌厉中带着无法遮挡的自信,“来一场里应外合的合作吧,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作话说什么了,让小云朵给大家表演一个羊个滚吧_(:3」∠)_ 第30章 编号030   这大概是出事以来, 双方交谈最融洽的一次。   裴向锦快速安排人手,对这位神秘的“哔先生”进行排查,易鹤野也开始着手准备进行下一场游戏, 俞一礼同志在走之前用毫米刻度尺, 把桌面上的杯子进行了严格的摆盘,而亲爱的简云闲先生,则替工薪阶级打工人们垫付了本次咖啡的全部费用。   临走前, 偷吃了一肚子咖啡豆的小云朵撑得肚皮贴地,于是简云闲没收了它的滑板,让它自己靠着腿子跑回去。   于是小明在前面突突突地飞驰,小云朵在后面哐哐哐地狂奔,它边跑边咩咩地哭, 整只羊都快哭瘦了。   易鹤野本来是直奔着家骑回去的,但临到家门口的时候, 忽然想起了什么,瞬间眉头皱紧:“等等。”   易鹤野一个紧急掉头, 差点让刹不住车的小云朵来了一个原地漂移前空翻, 等它两眼泪汪汪地停下步子是,发现目的地是个叫“末日轮”的酒吧。   未成年羊不能进酒吧,小云朵觉得自己心理年龄还小,有些局促地收起短腿,就看易鹤野冷着脸,风驰电掣地下了车。   简云闲也没料到他回来这里, 下了车跟在后面, 就看这家伙三两步地功夫, 就不知从哪儿摸了满手的武器出来, 看起来一副kongbu分子的架势。   白天的酒吧没多少人, 易鹤野踹开门的动静虽然大,但在一片死寂的夜场几乎没有惊动一片水花。   空空如也的酒吧大厅让他觉得有些不妙,他快速扫视了一圈,随后快速锁定吧台后的房间。   在进门之前,他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焦糊味,右眼皮疯狂跳了两下,于是等着简云闲跟上来,没有着急开门,而是转身对他说:“你给我作证,我刚才什么都没做。”   简云闲:“什……”   话还没说完,易鹤野“哗”地一声拉开了门帘,下一秒,两个人加一只羊,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一步。   空荡的房间充斥着浓浓的汽油味,一具漆黑的焦尸躺在房间中央,尸体的衣服已经完全烧毁,但可以依稀分辨出老板的五官,和那只本该闪着流光的机械腿。   此时,尸体上还有依稀噼里啪啦燃烧的残响,异常的高温也没有散去,显然刚烧完没多久。   小云朵惊悚地背过身去,全身的羊肉吓得直抖,简云闲也拧着眉头不说话。   易鹤野表情凝重地叹了口气,半晌,只能打电话给裴向锦:“条……警官,又得麻烦你跑一趟了。”   十来分钟后,警车唔理哇啦封锁了四周,裴条子带着他神经兮兮的小法医赶来了现场。   俞法医一到现场,就瞬间换上一副易鹤野没见过的行业精英模样,一脑门子扎进活人扛不住的杀人现场,裴向锦则站在门外问话。   先做好了笔录的就一下拖着蛰伏的小云朵去找易鹤野,易鹤野的谈话也刚好接近尾声。   “简教授给你做不在场证明,按理说你也确实没有作案时间,这我都相信。”裴向锦问着易鹤野,“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不回去,而是直接赶来了这里。”   易鹤野知道这个问题躲不过,只能深呼吸一口,努力保持着平静:“刚刚和你们在咖啡厅,聊过意识留存,我就忽然想到,这个老板可能也用了这个技术。”   裴向锦:“什么?”   “五年前,这个身体的主人出过一场车祸。”易鹤野皱着眉说,“虽然他藏得很好,但是我能看出来他眼球的状态已经发生了变化,我以为他是只是个做了数据重组的AI,直到今天跟你们聊完,我忽然觉得这个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他和原身的性格几乎没有任何差别,他的周围甚至没有人怀疑过他的身份,这就很蹊跷了,按理说AI再贴近人类,在细节处理上都还是会有差异的。”易鹤野说,“而且实在太巧了,时间都是发生在五年前,很难不让我多想。”   裴向锦的表情逐渐紧张,刚想说些什么,俞一礼就从案发现场走了出来:“确定是自焚,排除他杀可能性。”   易鹤野扭头看向裴向锦:“你们是不是已经启动调查了?”   裴向锦:“是的。”   “对方已经知道你们在动作了,所以在迅速销毁证据。”易鹤野说,“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裴向锦表情逐渐绷紧,许久才问道:“所以说,其实你也没有证据证明,他就是……”   “我的眼睛不会错。”易鹤野冷漠地打断了他的话,“至于找证据,那是你们条子的事,与我无关。”   说完,他看了一眼一边的简云闲,那人便低头拍了拍捂着眼睛、缩着屁股的小云朵,示意它起身。   “没有什么事,我就先回去做准备了。”易鹤野说,“希望你们警方不要拖我后腿。”   易鹤野这一次气势汹汹的装逼,让身后的小警察们一个个按耐不住开始爆粗,裴向锦被吵得头疼,回头瞪了一眼,现场瞬间安静如坟场。   等坐上返程的警车,裴向锦感觉一阵焦头烂额,便决定先暂时停一下手里一堆没有头绪的破事。   他捏了捏眉心,思索了半晌,转而打开一边的人员信息资料。   一边的俞一礼一看屏幕上的照片,脸便凑了过来:“简教授?你觉得他有问题?”   屏幕上,简云闲近乎完美的证件照展现在眼前,精致的金丝边眼镜,浅浅微笑的表情,一副大学教授该有的儒雅气质。   “不好说。”裴向锦往后靠在了沙发上,“跟他打交道的次数不多,但目前,从资料上看还是很正常的。”   俞一礼凑了过去,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顺着往下看。   “卧槽,他居然是A区的人吗?!”俞一礼惊呼道,“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A区人!”   裴向锦也对此颇为在意,半晌之后,他笑道:“人家这家庭,不在A区也确实不大合适。”   资料中显示,简云闲出生于精英阶层家庭,父母都从事科研工作,母亲拿过科研功勋奖,父亲享受最高级别的科学家待遇。   他从幼年开始,一路接受最顶尖最优质的教育资源,也顺利继承了父母的衣钵,成为一名优秀的心理学教授。   “他小时候参加各种竞赛和演讲的视频都有留存。”裴向锦说,“我没怎么关注过这个圈子,但从网友的反馈来看,很多人确实是看着简云闲一点点长大的。”   视频里,少年时代的简云闲穿着量身定制的西服,面庞青涩稚嫩,言语举止间确透着独属于成年人的成熟。   裴向锦听他说了几句,就皱着眉退了出来。   他不喜欢这个少年的说话风格,他的内容、气场,都有一种诡异的煽动性,总之就是让他很不舒服。   俞一礼看了看屏幕,又看了看裴向锦,笑起来:“至少肯定不是个AI。”   父母健在、学习、生活、医疗记录一应俱全,还有从小到大的视频影视资料,确实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不像那个易鹤野,存在和出现都显得突兀至极。   “是啊。”裴向锦关掉页面,抹了把脸。   也许是自己多想了吧,毕竟直觉也不可能百分百的准确——办案果然还是得讲证据才行。   另一边,返程的路上,装逼过了把瘾的易鹤野把机车开的飞快。   这一回,被吓坏了的小云朵再也跑不动了,小墨镜也不知道丢到了哪里,只能像一块雪饼似的,扁扁地趴在滑板上,摊成一滩半流体的颓废的肉。   到了楼下,小明把客人送到位,热情地用轮胎亲了亲小羊,就自己跑去停车位歇息了。   简云闲从滑板上把小云朵软泥版抱了下来,像是抱着一个巨大的抱枕。   易鹤野让着他们进了电梯,这才想起来,自己怎么就这么莫名其妙把人带回了自己的家里。   他无语地看着这一人一羊,想到这家伙作为自己的监护人,虽然有着自家钥匙,但除了救自己的那一次紧急情况,他每次来之前,都会会提前征求自己的意见,还会敲门,还算是比较有礼貌了。   但他又想到那个时不时突然出现在家里、吓自己一大跳的SHEEP,瞬间就下了头——礼貌个屁,他妈的就是个劫匪!   不得不说这个混蛋心机实在深得很,用让人不太好生气的羊形拼命犯贱,又用漂亮的人形博取好感,易鹤野觉得自己都快要给他整成人格分裂了。   鉴于自己还欠他一个救命之恩,易鹤野把人领回家,还给他和他的羊一人泡了杯牛奶。   从未受到过如此礼遇风简云闲,抱着杯子欲喝又止:“长官,您这样让我有点害怕。”   小云朵看着面前的牛奶,也跟看到宰羊刀似的,哆哆嗦嗦颤抖起来。   易鹤野垮下脸来:“要喝喝不喝滚。”   一人一羊赶紧抱着杯子咕嘟咕嘟喝起来。   易鹤野摩挲着自己面前的杯子,等他们喝完,才说到:“看样子我还是得进这个游戏。”   简云闲放下杯子,沉默地看着他。   “你还能进来吗?”易鹤野问。   “抱歉。”简云闲有些犹豫道,“我最近……身体情况还不是很允许。”   易鹤野对他的答案不算意外,再那一次对战蓝羊,发现他没到现场,大概就能猜到这家伙很有可能是被对方针对性地屏蔽了。   “没事。”易鹤野说,“你在外面守着我吧,万一再出现上次那种情况,及时帮我拔掉插头。”   简云闲笑起来,调侃道:“你已经这么放心,把命交给我了?”   易鹤野也难得跟他一起笑起来:“交过一次,觉得还行,懒得再找别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请小云朵给大家表演一个,一秒钟变咩咩雪饼(=O3O=) 第31章 编号031   话一说完, 易鹤野的笑意又收敛起来:“不过你别搞错了,现在勉强信任你是一码事,以后我会杀了你是另外一码事。”   “好好好。”简云闲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 “一码归一码。”   易鹤野给自己灌了几口牛奶, 被哄开心了,就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呵欠:“你可以走了,我要睡觉了。”   被卸磨杀驴的简云闲倒也没脾气:“行, 你早点休息。”   易鹤野抬眼瞪他:“真想让我好好休息,麻烦让你那位叫SHEEP的羊朋友至少饶我一晚。”   简云闲点头:“好,他跟我说他知道了。”   真知道了?易鹤野狐疑地在心里嘀咕了一声,转身回去,把这位简先生和他的羊大爷送走了。   家里终于只剩下一个人, 易鹤野觉得全身轻松,嗓子也不痛了, 腿脚也灵活了,哪哪儿都好起来了。   他卸了义肢, 洗了个热水澡, 躺在床上看了一会LIFE相关的游戏视频,还没完全康复的身子就有些疲劳起来。   于是他往被窝里缩了缩,闭上眼睛的时候,忽然觉得怀里空落落的——他很少有这样的感觉了,大抵是这一次生病,唤醒了一些曾经的感觉。   他抬起眼, 正好看到枕头边那只绣着“MOMMY”的肥羊抱枕, 想起来那毛茸茸的手感, 于是伸手把他揽进了怀里。   右臂的缺失让他很难做到拥抱这个动作, 单手揽着抱枕并不舒服, 这让他有些不高兴,便把抱枕放回去,悻悻地关上灯。   临睡前,他忽然觉得少了点什么,啪地睁开眼,盯着黑咕隆咚的房间看了半晌。   明明已经独居了十多年了,却突然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似的。   易鹤野皱着眉思忖了半天,翻了个身又看见那个枕头旁边的抱枕,想起来那只羊说过今晚不会来了。   哦,真不来了,易鹤野愣了一下,直到眼睛睁不动了,才沉沉闭上眼。   迷迷糊糊中,易鹤野又梦见了“妈妈”,梦见那双冰凉的手臂就在自己面前,他想抱住那双手——但是他不会拥抱。   少了一只胳膊的易鹤野不会拥抱,他用剩下那只孤零零的胳膊,拼命将眼前的手臂往怀里揽着,但注定抵不过那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晚安小野……早安。”   一阵熟悉的惊慌感将他从睡梦中揪醒,突如其来的心悸让他有些缺氧,他骤地从床上坐起,发现天已经透亮。   “早安!”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转头,系着围裙的小羊又骑着扫地机器人进了门。   这一次,机器人脑门子上顶了一杯泡好的牛奶,在小羊“嘚儿驾”的声控中,慢悠悠送到他的床边。   易鹤野在过速的心跳声中缓过神来,慢吞吞弯下腰,抱起牛奶喝了一口。   好久没有喝过别人给自己泡好的牛奶了,易鹤野感觉情绪逐渐缓和下来,慌乱和不安慢慢褪去。   他抬起头,小羊又开始得意扑棱起来,这一次,他干脆单脚站在易鹤野的杯子前,和他鼻尖贴着鼻尖:“看样子小豹子是不打算断奶了。”   这熟悉语气和说话的方式,让易鹤野恍惚间看见了简云闲的脸,瞬间后退了一步,用手企图把这家伙呼走——然后理所应当地从投影中穿了过去。   不得不说,这张羊脸真的太有欺骗性了,再加上这家伙最近不明原因的示好,易鹤野已经几乎快要丧失警觉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企图让自己清醒起来,就听小羊故作惊讶道:“大清早的就自虐,你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易鹤野看了他一眼,方才被那一杯热牛奶骗来的小小感动立刻消散,他面无表情地起身,转身走到电闸前。   小羊立刻怂了,虚空抱住他的手指阻拦:“哎呀,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易鹤野懒得听,手扒拉到电闸开关上。   “警方那边有消息了。”小羊说。   易鹤野看了他一眼,收回了手。   大概是被易鹤野临走前放的狠话刺激到,安全科最近的工作效率瞬间呈几何倍数增长。   在易鹤野和噩梦缠斗的一夜里,安羽$*西>>整全科上上下下数千人彻夜未眠,对这位可疑的“哔先生”展开了地毯式的排查。   终于,在太阳上山前传来了好消息——这位被大数据强行抹除的人,终于算是找到了一丝马脚。   “我靠……还要不要人活了……”   网安总部,宋洲舟红着眼睛在电脑面前,面色崩溃——他早上四点,就被安全科的电话吵醒,要他从一条视频的观看记录倒追,搜索出这个蓝羊生前在网络上的行踪,从而还原出他的真实身份来。   其实,搜个人对他来说也没有多痛苦,痛苦的是,安全科那群人一个个都是社交暴kong分子,动不动就要跟他打视频通话,甚至还有要登门拜访的,简直让他精神崩溃。   宋洲舟一边流着汗,一边对手边的AI 助手说:“所有的视频电话全部挂断,给他们回短信说不方便接,让他们给我发消息。”   他痛苦地敲着键盘,有气无力道:“再有要上门的,就告诉他们我已经死了,讣告存在桌面上,日期改一下就可以发。”   宋洲舟觉得自己需要吸氧——别说假死了,真来个一波穿制服的上门来,他可以给他们表演一个现场暴毙。   和其他部门的领导不一样,宋洲舟没有且不想要一些下属,他反复重申自己一个人干活的效率比一个组能高出几千倍,才避免了自己办公室还有别人出现的恐怖画面出现。   此时,他头昏脑涨地孤军奋战,直到觉得自己大限将至之时,面前的画面突然在他眼前闪过一丝光亮来。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信息,又跟先前几个支离破碎的线索糅合在一起,这才骂了一句脏话:“我靠……怎么是他?”   裴向锦接到宋洲舟的电话,正在和四维网络方面耐心沟通——现在无论四维的立场如何、到底做没做过亏心事,他们都已经成为对抗蓝羊的关键一环。   毕竟人也是他们的,游戏也是他们的,但尽管已经到东窗事发的地步,对方仍然一口咬死不承认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没有,裴警官。”刘思维这样对他说,“FOUR女士已经退出一线工作很久了,机器人年久失修就和老年人容易罹患阿尔茨海默症一样,说胡话,并非本意。”   裴向锦听得一肚子恼火,以至于看见宋洲舟打来的电话,想都没想,就直接挂断了刘思维的通话。   他听着那边社恐人结结巴巴的阐述,好半天才问出一句:“什么?是你的学长?”   “对、对。”宋洲舟紧张兮兮道,“他叫方春阳,是大学时期很、很厉害的人物,专业是游、游戏设计……”   宋洲舟就读的图灵信科大,是世界超一流水平的工科大学,网络安全和计算机科学等学科常年世界排名第一,方春阳能进入这个大学就读游戏专业,也注定是这个专业领域的佼佼者。   “这、这个人……跟我不是一个专业的,所、所以了解的不多……”宋洲舟结结巴巴地道,“我已经把他的相关资料恢复了,你们可以自己看一下……”   这个世界上能和宋洲舟有交集的人屈指可数,裴向锦对此也毫不意外:“好。”   “那、那我……”宋洲舟一身冷汗地想要挂电话,又被裴向锦打断了。   “你对这个人有什么印象吗?比如大学时候有没有什么偏执倾向?”   宋洲舟觉得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但迫于想要快点结束通话的压力,他的脑海突然高速运转起来。   “我记得他以前因为违反禁区条令被带走过。”宋洲舟说,“大学的时候,因为这个事情还闹得挺大的……”   裴向锦皱起了眉,对于普通人来说,禁区就是指A区,一个只有精英可以进出的神秘生活圈,也就是简云闲出生长大的地方。   “其他的你找别人问吧……”宋洲舟拿起氧气面罩,轻轻躺在沙发上,双手交叠放在胸前,面部表情逐渐安详,“我只能到此为止了……”   裴向锦挂了电话,立刻展开了对这个人的排查。   宋洲舟做事很细致,搜索来的信息非常齐全,甚至包含了方春阳曾经的一些私人博客记录。   他没有功夫一个字一个字耐心的看,而是根据关键词检索,先把想要的内容挑了出来。   这一筛选,裴向锦结结实实吓了一跳,这个人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在网络上搜罗所有A区的照片、视频资料,有官方的、还有偷拍的,有些甚至是在暗网上才能找得到的地下资料。   再看他的日记和大学作业,几乎每个字句都透露着对于现实生活的厌弃,和对自然主义的癫狂——   “身上起了红疹子,医生说是污染导致的,但是没有办法,污染是全人类共享的礼物,这是城市扩张之下,所必须要面对的。”   “东边的楼又加高了,好不容易搬到了顶楼,又没了太阳。我真的很想呕吐,我想逃离这里,这里甚至连蓝天都看不到。”   “我要疯了,这些楼房和工厂让我喘不过气来,窗外的改装飞行器一到半夜就开始轰响,神经衰弱真的很难受……我想去听小鸟唱歌,我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花园。”   “忽然不知道努力学习有什么意义,哪怕我是去了TOP10企业,也不可能拥有去A区的权力。该死,有些人一出生,就注定要一辈子困在城市的牢笼里。”   裴向锦一边看着资料,一边皱起眉。   由他的个人博客可以窥见,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A区的憧憬一步步变成了炽热的偏执。   这里有一条学校的通报记录,显示方春阳在大三下学期时,曾私自使用无人机企图飞跃A区上方禁空,最终被A区警卫队击落,并由A区裁判长,直接判处了半个月的拘禁。   也正是这条刑事犯罪记录,让毕业后的方春阳无法进入百强企业工作,而是和一切资质平平的同辈开了一家游戏公司,也就是现在的“四维网络”。   不过,勇闯禁区的事情似乎并没有削减他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而是迫使他把目标转换成了一种另类的精神寄托——   “花园、草木、溪流,别墅、平原、翠鸟……”   “我会在游戏里复刻出那个世界,如果可以,我会选择永远活在那个世界中。”   作者有话要说:   宋洲舟之死:裴警官杀人事件始末 第32章 编号032   方春阳的出现, 逐渐让这个案子背后的线索变得清晰起来。   从已经恢复的档案来看,这个人是个很激进的环保主义者,高中的时候作为学生会主席, 曾经带领其他同学前往化工厂门口静坐, 还四处撰写相关文章,语言激烈观点偏激。   从就医记录来看,他自幼患有过敏性哮喘和荨麻疹, 对环境卫生要求很高,家人一次又一次为其搬家,但似乎对他的病症并没有好转。   十二岁开始,又因工业排污患上白癜风,外貌上的变化似乎让他的性格和精神状态发生了变化, 日记中透露出多次被霸凌的经历,情绪状态自此一蹶不振。   再到后来, 一些耳鸣、神经衰弱、偏头痛也一直伴随着他从未离去,大三时, 自由抚养他的爷爷因为食道癌离世, 在那之后不久,他就做出了无人机闯禁区的冲动之举。   俞一礼看着这人的就医记录,不禁叹息:“也是个惨人。”   “这样的人多了去了。”裴向锦道,“我小时候经历过那次毒雾霾大爆发,一批同学去世了,还有一半同学受到影响之后影响了身体发育, 畸形、佝偻, 直接被环境淘汰了。”   俞一礼年纪比裴向锦小一些, 对这场毒雾霾的认知, 也仅仅停留在有所耳闻。   “卧槽。”俞一礼惊讶道, “那E区那个……”   “对。”裴向锦打断了他,显然不想再提,“我那时候也得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肺炎,好在底子比较硬,没落下什么后遗症,只能说,这不是他一个人的痛苦,是我们那一代人的悲哀。”   他神情疲惫,想了想,还是点了支烟:“但这不是他可以滥杀无辜的理由。”   俞一礼沉思了良久,状着胆子把裴向锦嘴里的烟抽走了:“您还是少抽点吧,免得造成办公室局部地区空气重度污染。”   裴向锦瞪了抬一眼,也没说什么,只道:“现在还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要知道那个所谓的意识留存技术,到底是谁提供的,有没有办法从外部切断。”   “末日轮”酒吧老板自焚事件已经确定为自杀,并且在网络上找到了所谓的遗书,大抵内容是对生活失去了希望,希望家人朋友可以理解。   显然,这只是对方的一个障眼法,而选择自焚的原因也很简单——尸体烧毁后的皮肤组织发生了变性,现有技术无法分辨出是人类自然组织还是人造皮肤。   如果不是易鹤野这样一个蛮不讲理的直觉机器在,警方几乎不可能把他和“非人类”联想到一起。   而很显然,哪怕是现在,易鹤野几乎已经给他们指出了一条明路,他们依旧没有找到可以定性的决定性证据。   对方确实是个十分狡猾的存在。   “我觉得,当务之急可能还是得先把蓝羊绳之以法。”俞一礼说,“他的存在对于网络环境来说,是个很大的安全隐患。”   裴向锦点头:“确实。”   相较于藏在暗处、偷偷进行着的禁术研究,蓝羊的危害现在是有目共睹的直白——   他现在还扎根在暂时被迫停服LIFE里,谁知道哪一天,他的魔爪就会伸向互联网的其他地方,残害更多无辜的生命。   “那个易鹤野不是说,要跟我们里应外合么。”裴向锦笑道,“问问他准备得怎么样了,叫他别拖我们安全科的后腿。”   此时,被人说三道四的易鹤野闷闷地打了个喷嚏。   “我吃了药了。”他狡辩道,“事实证明吃药根本不管用。”   “管用。”小羊飞过来虚空捂住他的嘴,“你一定是干了坏事被人骂了。”   易鹤野无语:“……那我还不如感冒呢。”   两人你来我往拌了几句,话题又回归到了正题:“你是说,那个叫马春阳的……”   “方春阳。”小羊纠正道。   “那个哔。”易鹤野换回自己熟悉的代号,“他是出于环保主义,干着一大堆破事?”   “谁知道?”小羊耸肩,“我只知道他想栽赃我。”   虽然SHEEP在网络上的名声早已经臭名昭著,但这跟他不愿意替人背锅并不冲突。   暗戳戳在背地里杀人使坏,说出去都得砸了SHEEP的金字招牌。   易鹤野搜寻着安全科给过来的资料,说:“我还记得他跟我说过,他很讨厌他创造的世界里有别人——这或许就是他的杀人动机。”   从资料上看,方春阳在四维的工作经历非常单纯,几乎是从一开始,就全心全意投入到“理想乡”的构建之中。   最开始,方春阳便汇总了从各处搜集来的A区的视频、图画资料,根据那些片面的画面,构建出了丛林、海滩、草原等等,在A区以外已经绝迹的画面。   现在版本的LIFE也沿用了很多方春阳搭建出来的地图。   “无法进入A区,就创造一个属于我自己的A区。”   最开始,方春阳的团队设计出来的LIFE,更像是一款社交冒险类游戏,玩家利用全息技术身临其境地进入到地图中,体验这里逼真的一花一草。   可以说,这里算是方春阳给自己搭建的一个精神乌托邦,一个脱离污染、阴暗、暂时喘息的歇脚之处。   一开始,那些不成器的同伴们都会心甘情愿成为他的追随者,和他一起一个代码一个代码地敲,但因为单纯的场景社交类游戏,可玩性比较低,面世的初期并没有激起什么水花。   直到那群网安来的“职场难民”,来到了四维网络,游戏机制便从根本上被改变了。   “新来的前辈很喜欢我的场景建模,可为什么一定要添加战斗机制?理想乡的核心理念就是和平自然,这是在玷污这个世界。”   决策层一致认为休闲轻松类的游戏没有市场,加入了很多当下流行的对战元素,并加入了roguelike这样的经典游戏模式,游戏的可玩性大幅提高。   除了方春阳的自然类地图之外,他们甚至不惜制作一些擦边的场景,比如仅供成人娱乐的同性恋酒吧,还有能带来巨大感官刺激的情侣模式。   过多博眼球的要素,加上来自前辈更精湛的技术,LIFE瞬间从不温不火的边缘角色,一跃成为游戏界的新星。   “恶心,他们让人血溅在了我的地图上,吓跑了我的小鸟,但那群傻逼们根本不在乎。荨麻疹又犯了,我好想让他们去死。”   随着LIFE流水爆炸式的增长,旧时一起奋斗过的同伴们,一个个向着金钱或现实倒戈,四维的新上层也逐渐搞定了所有人,只剩下方春阳一人,坚持不向他们妥协。   “我要收回我的地图……大不了单干!”   这一条之后,方春阳的状态便发生了改变——   “他们把我骂了一顿……还说我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们想干嘛?不会真想杀了我吧?!”   “我总觉得有人在跟踪我,妈的……医生说我有被迫害妄想症。”   ……   “可恶,我死了我的理想乡该怎么办?!”   最后一条发布于他死亡的前一天夜里,第二天清晨,他的自动驾驶飞行器就因失控出了意外,他本人当场死亡。   易鹤野面无表情地看完这一系列自白之后,“啪”地合上屏幕——   “无所谓吧,反正他要在我手里死第二回 了。”   他对这个人的悲惨过去毫无兴趣,只想着要快点收割掉他的第二条性命。   这时,安全科打来电话。   裴向锦:“怎么样?准备好了吗?能做到不拖我们的后腿吗?”   易鹤野冷笑一声:“四维那边沟通过了?”   “嗯。”裴向锦说,“我让网安做监督,四维那边会尽可能地给你提供合适的武器,我们也会尽可能保护你的安全。”   易鹤野清楚,在这个地图里,蓝羊有着绝对天然的优势,他也没有必须要赤手空拳击败对方的固执——他本身就是武器专家,有了趁手的武器,哪怕是在蓝羊的快乐老家,自己也有自信能够打败他。   事实上四维一开始的态度并不配合,直到裴向锦将方春阳的名字拿上台面,这群人才战战兢兢地选择配合。   牢肯定要坐了,剩下的就是看配合与否,决定要坐多久了。   易鹤野虽然跟蓝羊交手时间不多,但却快速在脑海中生成了一套应对体系,可以说,已经是随时随地准备就绪的阶段。   他看了一眼时间,挑了个良辰吉时:“我活动一下,今晚八点准时上线。”   裴向锦:“好,祝我们成功。”   挂上电话之后,他看了一眼手边的小羊,想说些什么,到最后还是一句也没说出口。   上一次对战蓝羊的撕心裂肺还历历在目,这次有了准备,应该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他转身拿起桌上的义肢,一边准备安装,一边对小羊说:“转过去,麻烦你下次遇到这种场合自觉一点。”   小羊便慢悠悠转过身来,捂着眼睛不吱声。   说到底,安装义肢对易鹤野来说依旧是个紧张刺激又带着些许兴奋的环节。   一顿气喘吁吁下来之后,虽然疼得要命,但易鹤野却觉得全身舒爽,整个人都像是充满了电似的精神饱满——恨不得立刻去大战三百回合。   小羊转过身来,撑着脑袋看他:“事实上,你还不如别让我回避,光听动静还以为你在做什么羞羞的事情呢。”   易鹤野被他说得拳头一硬,但这家伙一如既往的轻松,倒是让易鹤野也没有什么顾虑和紧张了。   他看着时间,对小羊说:“让你的好朋友简教授过来接班吧,我可不敢让一只插头都摸不着的羊来给我打配合。”   小羊往他脸上蹬了几个虚空无影脚,气鼓鼓转身:“开门吧,他已经在外面了。”   易鹤野“哗”地打开门,小羊投影消失的瞬间,他便看见简云闲带着他的小云朵站在自己面前——A区离D区还是蛮远的,这人还能随叫随到,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在自己隔壁买了房子。   “你要是提前来了可以敲门。”易鹤野说,“不过如果你喜欢在楼道里喝西北风,那就当我没说。”   简云闲微笑道:“我只是觉得,你好像更喜欢和那只小羊先生相处。”   易鹤野对他这种自导自演的双簧戏码直接免疫,砰砰关上门。   直到准备好了游戏头盔,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什么。   他转身,认真严肃地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更喜欢那只羊。”   这时候,小云朵“咩”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居然从里面听出些许揶揄来。   果然,下一秒,简云闲的调侃准时到达:“那就是更喜欢我了?”   易鹤野飞速窜过去,一把攥住简云闲的手指,威胁着要掰断。   简云闲立刻把手抽了回来:“我开个玩笑。”   易鹤野冷冷地瞪着他,倒是觉得这么一闹,身体像是活动开了。   “心情好些没?”简云闲看了一眼时间,一边笑着,一边帮易鹤野戴上头盔。   他的手指头轻轻拂过易鹤野耳根后的脑机插孔,温热的指腹让易鹤野浑身打了个颤。   “我帮你,可以吗?”那人温和的语调打在耳畔,让易鹤野的脑袋一瞬间放了空,“你好像还不是很会弄,那样会很疼。”   一听到疼,易鹤野就不可控地兴奋起来,但他知道这次的战斗十分关键,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于是他稀里糊涂地应道:“……嗯。”   下一秒,简云闲的手指轻轻拂开他的防尘塞,插头和话语一起探进了他的脑颅:   “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去玩吧,我会让你玩得尽兴。”   作者有话要说:   小云朵:擅长各种情绪的咩咩。 第33章 编号033   不知道是简云闲的话让易鹤野分了神, 还是那家伙偷偷在自己耳朵后面打了麻药,这一次介接,易鹤野只觉得像是被轻轻啄了一小口, 没那么开天辟地的疼了。   耳根的局部还有些许轻微刺痛, 比起疼到直不起腰的虚脱,这样类有着提神效果的疼痛,是易鹤野比较能享受的范围, 这让他感觉有一次拿到了武力BUFF。   低头一看参数,发现简云闲趁自己不注意,把游戏内部的痛觉感知调到了正常感觉的0.4倍——和自己机械臂的2.5倍痛感叠加相乘,正好是一个人的正常感知。   毕竟如果痛感突然消失,对于这样的游戏来讲也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简云闲这不多一分一毫的数值,堪称严谨巅峰。   易鹤野一边习惯着新的感觉接收, 一边等待着游戏加载——然而,这一次待机时间比他想象中要更久一些, 久到似乎是睡了一觉。   等他从一片花白的视野中睁开眼时, 他再一次皱起了眉。   眼前的场景,还保持着他进入游戏之前的模样——装饰简单的房间、简单叠好的被子、放在手边的游戏头盔……   他似乎并没有成功接进游戏中,而是趴在桌子边睡了一觉,重新在桌边醒来——只是外面天黑了,简云闲也不在房间里了。   刚恢复清醒的易鹤野辨别能力短暂掉线,他晕晕乎乎地起身, 就看到身边一张纸条落在手边, 上面是一行打印的字——“游戏接入出了点状况, 我有些事先回去一趟, 等你睡醒再继续吧, 晚安。”   易鹤野盯着这纸条看了半晌,冷笑起来,然后“唰唰”撕成碎片。   要不是这么多此一举,易鹤野或许会因为一时糊涂真就上了当,结果这又是留纸条又是不敢露脸的,简直是要把易鹤野当傻子玩。   ——他已经进入了游戏里了,同样的把戏耍两回,易鹤野觉得无语。   这一次,这家伙倒是不敢再跟他面对面玩cosplay了,迂回着给他留了张字条,但还是一秒钟露了馅。   毕竟简云闲说过会一直守着自己,随时随地帮自己拔掉插头,他要是敢留张纸条就跑了,易鹤野现在就能飞去A区、徒手拆了他那豪华羊窝。   都说了假扮谁都不要假扮简云闲,总不听劝,也难怪自己总是一眼就看了穿。   想明白之后,易鹤野起身,简单活动了一下身子,然后“唰”地打开窗帘。   这一次的场景建模,比先前细致很多——门外坟场一般的高楼拔地而起,连细小的烟雾颗粒都可以看得清晰。   门外下着不小的雨,淅淅沥沥的,似乎夹杂着一股铁锈味,仿佛能将人的皮肉侵蚀溶解。   这时候,易鹤野才后知后觉,可能现在不是夜晚,而是一个阴雨的白昼。   平日里的D区,下雨时也是这个样子,黑黢黢的一片,看得叫人恶心。   但易鹤野盯着那厚重到叫人心慌的天,总觉得这个世界比他身居的现实,看起来更加压抑难受。   ——易鹤野一向对人类的情绪感知不太敏感,但这一回,他甚至感觉到了这个世界到处都是来自方春阳的负面情绪。   这是比环境污染更严重的精神污染。易鹤野在抽屉里找了一只口罩,戴好,穿上兜帽衫便出了门。   他快速下楼,乘坐栅式电梯来到一片阴湿的地下室。   地下室里一片空空如也,在易鹤野走到熟悉的车位前时,面前便凭空出现了一辆和小明型号的摩托车。   这摩托车哪儿哪儿都和小明一模一样,唯独少了一个会嘴碎的车载AI。   易鹤野定睛一看,车头的标志被换成了四维网络的商标——显然这是四维开始发力,为他现场订制起好用的游戏道具来了。   易鹤野心情好起来,飞快跨上机车,轰出地底——   他的目的地很明确,就是直奔A区。   这个蓝羊显然对那个神秘领域充满了偏执,必然也会将最终的巢穴定在那里。   车从地底冲出地面时,赤红色的天空仿佛像一片正在经历海啸的海,轰隆着要将一切朝他压来。   易鹤野看着那漆黑一团的乌云,本来感觉有些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却不知怎么看岔了眼,感觉那乌云像是一大排小云朵的屁股,轰隆隆带着雷朝他撅过来。   那些似有若无的感觉瞬间消散,甚至渗出了一丝诡异的滑稽。   易鹤野觉得有些对不起方春阳这么用心打造出来的气氛,把兜帽压得低低的,不好意思再抬头看了。   排除掉头顶那毁气氛的羊屁股,剩下的渲染做得也很到位。   冰冷的雨打在易鹤野的手上,甚至真的有些皮肤被腐蚀的刺痒感。   好在他穿了长袖——他这次特意把自己的左臂遮得严严的,只祈祷他不要在关键时刻给自己来一场感官盛宴。   狭窄的街道上,依旧是空无一人。没有人的时候,易鹤野才发现,那些能容纳那么多人的街道,事实上根本就是拥挤不堪——哪怕空空如也,也像是一条条随时都能被冷风堵住的下水管道。   一边,高楼上的大屏幕上,SHEEP的形象被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低俗可怖的广告。   但是整个世界没有人,似乎一切都是为了让他感到恶心而特准备的一般,屏幕上一双双血淋淋的眼睛,齐刷刷盯着他看。   真是个糟糕的城市。易鹤野心想。   只可惜他对此并不敏感,出生在垃圾堆里还是富贵的有钱人家,天空是蓝色还是灰色,电视里播放的是喜剧片还是恐怖电影,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易鹤野是个对环境情感刺激非常麻木的人,简而言之就是不太读得懂氛围感——这是他的缺陷,也是他的强大之所在。   于是,他在一脑袋羊屁股的簇拥下疾驰而过。沉默的机车碾碎了水洼里的霓虹,翻溅出一层层闪着灯光的水花。   一切都在静默中倒退,除了轰隆的马达声鸣,喧闹的都市从未如此安静过。   目标是A区。易鹤野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个陌生的地名来。   那是个只在访谈、纪录片、电影创作中显山露水的神秘地带,那里有让人心驰神往的山水花园,是个明明存在,却从不容许外人觊觎肖想的城市。   好在易鹤野是个无欲无求的家伙,如果不是简云闲的存在,让他勉强记起这个空中楼阁一般的禁忌之地,他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去关心那个神神叨叨地方。   所以他也很难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为此不惜破坏禁令,冒着坐牢的风险只为一睹真容。   他骑着车,飞速地驶过熟悉的街道,从中央领馆一层的厅堂飞驰而过,四周俗气而辉煌的灯光,把他和他的四维版冒牌小明照的一身金辉。   这里是C区与D区的交接,距离A区还遥不可及——   大约是奉行绝对的完美主义理念,五区联合规划,形成了一个非常标准的同心圆。   最外层薄薄的一环是E区,也最符合“边缘人”的标准,然后一层层向里包裹,高贵神秘的A区,则是被重重保护在最里层、众星捧月、实至名归的“圆心”。   易鹤野将车开到光轨站台,打算看看有没有传送装置,尽可能缩减他在路上耽误的时间。   他素日里很少乘坐公共交通。这里空无一人,没有旅客也没有乘务员,气氛诡谲得很。   他拧着眉,在紧闭的安检门口站了半天,又看着手边停靠着的、不能带进光轨的摩托——他还是喜欢骑摩托工作,如果能一起带上车就好了。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手边的摩托车便突然咔咔折叠起来,最后变成一个烟盒大小的方块,落到他的手中。   四维这么贴心?易鹤野刚一犯嘀咕,就看到那方块上面刻了一只羊头,忍不住觉得好笑——人家四维拼命邀功是为了图个减刑,他非得跟人家抢这个风头,也不知道是图什么。   进了安检,易鹤野径直走向了候车厅,那里的列车看起来和四周不可使用的场景模型一致,他过去扒拉了一下门,果然是打不开的。   他皱起眉,刚想离开,就看见车门上出现了一个蓝色的进度条,进度条刚一走完,整个光轨列车便浮出一层浅浅的光亮,接着车门“咔”地打开。   没有四维的标识,也没有羊头,易鹤野猜出来这大概是宋洲舟的手笔。   他踏入空无一人的车厢,倒也不觉得整个世界空空荡荡了。   这辆列车的重点只能到达B区外围,但却能给易鹤野省下很多通勤的时间。   他看着车厢内流光异彩的灯,在“叮”的一声铃响之后,周围的场景缓缓下降,车身悬浮在了车道内。   易鹤野紧紧盯着窗外,从漆黑的加速隧道冲出之后,速度平稳下来,过速和失重感逐渐消失。   到站大约需要半小时,这时骑车可能需要一天的速度。易鹤野坐在座位上,轻轻阖眼,打算尽可能保存体力。   列车行驶过程中安静且没有颠簸,就在易鹤野快要被这环境哄得快眼入睡之时,隔壁车厢的门,忽然发出了一声异响。   易鹤野倏地睁开眼,警觉地起身,下意识扶上腰侧——   他没有时间去搜寻装备,因此腰侧应该什么也没有,但就在他扶上去的一瞬间,相邻的位置上多了两把枪。   一把是刻着羊头的GLOCK-18冲锋手枪,一把是有着四维标识的M30复合枪。   易鹤野毫不犹豫地拿起了羊头G18。   此时,四维总部,刘思维看着易鹤野没选自己准备的M30,额头冒了一层细汗。   安全科那边给他下了指标,在游戏中完成有效辅助的数额达标,才能给他提供减刑的辩护。   “他为什么不用M30?”刘思维崩溃道,“G18重量轻射速快,连发后坐力很难控制,一般人根本用不好!”   话音刚落,面前的屏幕上,就出现了一只卡通小羊的形象:“因为他不是一般人啊。”   此时,身后的游戏实况视频里,易鹤野“哗”地拉开车厢大门,几乎是以风驰电掣的速度上膛、瞄准、开枪。   对面甚至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看见一只张牙舞爪的机器人,轰隆倒在地上。   眼前,那刻着羊头的手枪在易鹤野的手指上转了个圈,接着又干练地被他别回了腰侧。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甚至带着极强的观赏性,叫人看得赏心悦目。   小羊转过身来,像是在炫耀一般,盯着刘思维的眼睛:   “这可是从不失手的猎豹先生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人突入,三方辅助,其中两个还争风吃醋,猎豹,你好大的福气。 第34章 编号034   此时, 易鹤野正拿着羊头枪,将半边身子掩藏在门侧。   他将门关拢只剩下一条方便观察的小缝,此时, 一堆破烂的的机器人残骸倒在易鹤野的脚边, 但车厢另一头的动静并没有消失。   他快速往里瞟了一眼,便窥见一个巨大的身影朝他奔来。   易鹤野的银发在气流的波动下轻轻扬起,随着动静逐步逼近, 易鹤野拧起眉,快速将门合拢上锁——   在合好的一瞬间,车厢门发出一声巨大的轰响,同时产生了眼中的变形。   此时易鹤野已经后退到车厢中央,他能清晰地看出, 这是一个巨大的钢铁身躯,以极高的速度冲撞而来产生的后果。   那节车厢里不只是有刚才击倒的机器人, 还有一只更大的。   易鹤野深呼吸一口,在一次一次的撞击声中缓慢后退。   面前那扇车厢门根本撑不了多久, 如果真要和这样体型的家伙在车厢内缠斗, 坠车的概率几乎能到百分之百。   此时,距离光轨到站大约还有十五分钟,易鹤野皱着眉,将全部精力集中至听觉的同时,悄悄后退至另一头的车厢门前。   “砰!!”在门被撞破的一瞬间,易鹤野“唰”地拉开身后的门, 紧接着就是不断逼近的脚步声, 和轰隆的撞击。   那巨物再一次被他挡在身后。   连续的撞击, 让怪物稍稍感觉到了疲累, 身后的动静逐渐平息, 然而眼前的景象再一次让他眉头紧锁——   方才易鹤野没有在一节车厢内听到什么动静,此时呈现在他面前的,确实结结实实的“满员”状态。   二十个座椅上整整齐齐,坐满了正在休眠的机器人,在易鹤野闯入的瞬间,他们头顶原本绿色休眠的安全灯“唰”地变成红色,下一秒,他们齐刷刷看向门口这个不速之客。   说到底易鹤野的专业素养极高,在进入车厢的一瞬间便看清了形势。   “砰!”在机器人门同时朝他开枪的一瞬间,他一把从身后别住离他最近的一只。   在短短的分秒之间,易鹤野先是用手肘快速拧断它的脖子、使其完全失去行动力,接着顺着力道的方向抡起它的身子。   子弹“噼噼啪啪”落在面前这台机器的身上,易鹤野不但没有处于被动,甚至顺势扫到了毗邻自己的另一只。   他一手举着机械壳做盾牌,脚尖一踩、一勾,将地上那只的枪卸下来抛到手中。   “砰砰砰!”易鹤野举着收缴来的武器,爆了三四颗头,用轮着小羊给的G18将剩下的一片扫倒。   区区一敌二十。   易鹤野挨个儿检查完地上的残骸之后,身后那个巨无霸又开始蠢蠢欲动。   虽然扫荡这一节车厢没有耗费易鹤野多少体力,但他更在意的是,列车本身能否承受得住这一份压力。   此时,随着门对面嘎吱嘎吱的声响,易鹤野只觉得整个车体都开始不自觉地晃荡起来。   一对一挑战巨无霸,易鹤野大概率能毫发无损,但跟着光轨从百米高空坠落,易鹤野怕不是变成神仙也得摔个粉身碎骨。   他朝身后的门上看着,门的正上方写着数字“3”,三号车厢,距离驾驶室还有两个车厢的距离。   随着来自4号车厢的颠簸越来越靠近,易鹤野咬起牙,一脚踹开2号车厢的门。   开门的一瞬间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手中的G18就像是长了眼睛,死死咬住面前埋伏着的机器人,这一节车厢大约有四五只,易鹤野一路开火加飞踹,很快就突入进了1号。   他本以为1号车厢里还有机器人等着他,枪已经举到胸前却发现一片空空如也。   一个安全的车厢。   为防止夜长梦多,易鹤野收起枪,快速奔向驾驶室——他没有任何驾驶光轨的经验,但他识字,最重要的是,他胆子大。   在冲进驾驶室的那一刻,易鹤野的动作凝固了。   和他料想中空空如也、无人驾驶状态的驾驶室不同,驾驶座上还坐着个人——是列车长。   此时,那个穿着制服的列车长,正紧盯着舷窗外乌黑的天,留给易鹤野的只剩一个看不清样貌的后脑勺。   易鹤野再牛逼也没法通过后脑勺几根毛,来辨别面前的是人还是机器,而身后巨无霸也已经轰隆着向驾驶室进发。   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易鹤野简单梳理了一遍,明确自己现在正处于游戏中,哪怕面前的列车长身份为“人类”,也不过是一团数据构成的NPC而已。   于是他快速举枪,对准“列车长”的脑袋——毕竟对易鹤野来说,沟通是最低效的举措。   就在他开枪的一瞬间,列车长忽然紧张地开口:“别开枪,我是被困在游戏里的人。”   易鹤野皱起眉,从后视镜看过去——那家伙的外貌确实是人类的模样,唯独影响判断最关键的眼睛被墨镜遮住,很大程度上阻碍了他的判定。   列车长说:“我现实中的身体已经昏迷了两年,我的家属正在全力救治我。如果我在游戏里被你杀死,那我也真的活不成了。”   身后,轰隆的巨响压来,显然那怪物已经快冲到了第一车厢。   易鹤野没有放下手枪,而是把枪口对准了列车长的脑门:“切断车厢。”   列车长闻言,头稍微偏了偏,手上却犹豫着没有动作:“现在在高空……”   没有给列车长多余辩解的时间,易鹤野快速拿枪柄挑走列车长的墨镜——一双灰色、无神的双眼空洞洞地盯着前方看。   易鹤野的直觉果然没有出错,这个列车长根本不是人类。   蓝羊一贯骗人的小把戏罢了。   在列车长张着血盆大口朝他扑来的一瞬间,早已做好准备的易鹤野抬手开枪,将他从头到尾轰了个粉碎。   零件飞溅的下一秒,1号车厢的车门被撞开,列车车身发生了剧烈的晃动,一抬眼,面前和车厢等高的巨大蠕虫,正朝驾驶室疯狂蠕动而来。   易鹤野朝他开了两枪,坚硬的钢牙直接将子弹挡在外面,显然子弹攻击对它完全无效。   判断出形式之后,易鹤野果断转身,他看向面前花里胡哨的操作面板,一阵脑袋胀痛——   他本身在阅读和学习方面就缺乏耐心,眼前着红的绿的按钮、高的矮的操作杆,让他更是恶心加反胃。   果断放弃。   易鹤野拿着枪,来到车身连接处,掀开那一层厚实的塑胶皮,快速找到那一排极其结实的锁扣。   “砰”易鹤野对着锁扣开了一枪,车身发出剧烈的颤抖,但锁扣并没有打开,而面前,机械蠕虫在巨响中晃悠了两下,冲过来的速度更快了。   “靠。”易鹤野在颠簸中险些没站稳,他下意识骂了句脏话,然后扶住机舱内的座椅。   光轨的安全系数极高,普通**根本无法轰开车厢安全扣,易鹤野看着那蠕虫,一边后退,一边抚着额头渗出的虚汗。   火力跟不上。   这个念头刚一响起,易鹤野的手边就出现了一架RPG火箭推进榴弹,炮筒上还插了两只羊角。   他此生还没用过如此野蛮的武器,易鹤野蹲下身子,有些兴奋地开始装填。   他知道在密闭空间内使用RPG属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光是发射后掀起的炮尾风,就足够把他掀翻,更何况他四处乱飞的弹头很可能割破易鹤野的大动脉。   但总比被这恶心人的大虫子叼走好,易鹤野目光凌厉,瞄准——   “嗷!!”“轰!!”   炮弹和虫子的深渊巨口几乎是同时发射,一瞬间,虫子被和它身后所有的车厢一起,被轰出一个洞来。   一号车厢和驾驶舱被直接轰得断开,巨大的风将易鹤野掀翻在地,四处乱飞的弹片也胡窜着溅开。   “嘭”地一声闷响,榴弹炮的炮尾喷出了一个类似安全气囊的装置,很快,一个巨大的蓬松的绵羊气囊将易鹤野包裹住,帮他挡住了弹片,也帮他堵住了身后灌着高空气流的洞口。   易鹤野费劲地从绵羊的肚子里爬出来,看着窗外,此时,剩下的八节车厢,已经被榴弹炮轰得脱节,七零八落朝下坠去,而驾驶舱则在榴弹的反推作用力、和剩余的动力作用下,一边朝着前方俯冲。   窗外已经可以看到B区鳞次栉比的高楼,还有不远处,即将迎接他降落的光轨站台,悬停系统已经损毁过半,驾驶舱几乎是在重力作用下下坠,地面的景象在面前不断的扩大。   在叫人窒息的急速下坠中,易鹤野的情绪居然还算冷静,他努力克服重力加速度,艰难地起身,手脚并用地爬到那复杂的仪表盘面前。   面前,一片叫人焦急的红光下,警报声叫得人心脏快要停止。他在快要将骨骼碾碎的重力之中直起身。   这些都是是脑机信号欺骗大脑的作用,易鹤野一边默念着,一边努力尝试去啃着操作面板上的那串英文——坠舱都是假的,但他读不懂那蛇皮一般的英文确实真的。   他咬着牙,刚想凭着稀烂的理解去推离他最近的推杆儿,一阵轻微的电流就把他的手弹开了。   易鹤野在颠簸中缩着被电击到有些爽爽的手,就看见面前的仪表盘泛起了熟悉的蓝光,接着按钮自动调试,方才要砰的推杆儿也朝着自己原计划相反的方向飞去。   面前,驾驶舱距离地面越来越近,易鹤野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便推开驾驶座上那机器人的半截身体,坐上去,伸手给自己戴上了舱顶掉落的氧气面罩。   他一边扶着座椅,一边看着面前快速跳动的仪表盘。   嗯,不是四维,也没有羊头,宋洲舟果然靠谱又低调。   面前,警报声哗哗乱响,警戒高度越来越低,身后堵着舱门的大羊还发出了非常可怕的漏气声,似乎随时提醒着易鹤野,他快死了。   但在一阵劈了啪啦的飞响之中,明显下降速率渐渐稳了下来。   仪表盘的颜色逐渐由红转绿,偏到北极的航道被拉回正轨,最后驾驶舱轻飘飘落地,在地上打了个有些娇嗔的滚儿。   易鹤野又一次被甩进羊肚子里,软绵绵的羊毛把他包裹起来,四种惊天动地的震动似乎也就与他无关了。   好半天,等着余震过去,那羊才正儿八经泄了气,变成一片瘪瘪的羊皮。   易鹤野摇摇晃晃从驾驶舱里跑出来,然后没忍住,跌跌撞撞跑到拐角干呕了起来。   然而还没等他从眩晕中走出来,四下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就惊得他一身冷汗,不妙的预感袭来,一抬头,发现面前的出站大厅内,黑压压一片机器人,朝他闪着红色的眼。   眼前这机器人的数量至少千把,密密麻麻的一片,像是电脑系统故障而无限复制的结果,他们的动作也出奇的一致,齐刷刷的,把头顶的枪筒对准了易鹤野。   ……妈的。   易鹤野差点腿肚子一个打闪儿,软在了地上——这他妈还没喘上气来,自己又掉进敌人窝窝里了。   一打二十还算绰绰有余,这直接来了个两千不止,易鹤野怕不是加农炮转世也不太扛得住。   他看了一眼车站的几个入口,发现都被堵得死死的,他刚刚经历缺氧晕机的大脑,一时半会儿真是死了机。   就在他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机器人潮一点一点朝自己涌过来、连高空坠落都保持度冷静的心跳开始过速时,面前突然“咩”地一声,跳出一个系统提示栏:   “恭喜您获得清场技能:万羊奔腾,请问您要现在使用吗?”   易鹤野脑子糊糊的,只看清“清场”两个字,又被那熟悉的羊叫声糊了脑,便毫不犹豫点下了确认。   下一秒,四周的灯光忽然闪烁起来,在宛如吟唱一般此起彼伏的“咩咩”声中,机器人头顶的红光也诡异地变了形。   地面上、墙壁上,一只只漆黑的羊的影子盘起来,在红光的衬托下,像是一群诡异的恶魔,翻涌着,尖笑着。   这个场景让易鹤野想起SHEEP第一次入侵自己家的画面,壮观中带着一丝恐怖。   接着,四周响起轰隆隆羊蹄踏过的声音,宛如无数台装甲车轰隆着开过,似是要把山川碾碎,把沟壑填平。   机器人海掀起了一阵诡谲凄厉的警报。   只是一晃神的功夫,世界瞬间安静下来,这一瞬间像是爆炸的宇宙突然被抽成了真空,易鹤野神之怀疑自己是在巨响中失了聪。   接着,机器人们突然集体抽搐起来,在一声整齐的怪响中,仿佛是被一只只恐怖巨兽的爪子撕开一般,稀里哗啦散了一地。   遍地的红光消散,方才把出站口挤得水泄不通的机器人顷刻间退潮,那诡异的压迫感、张牙舞爪的羊影,都仿佛从未存在过隐秘起来。   热闹化为平静,像是夏日里即将暴走的机器,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只留下一团奄奄一息的热气。   易鹤野站在原地,分毫未来得及动作。   艹,易鹤野的反射弧缓缓反应过来——连他都不得不承认,确实是真的很壮观。   就在他摇摇脑袋,迷迷糊糊抬起腿,准备走出车站时,通知栏又一次亮起来:   “客官您好!请您动动小手,给本次清场服务一个五星好评吧~”   易鹤野看了看通知栏末的小羊头,又看了面前的遍地碎渣,缓过劲的表情轻笑起来。   他用漂亮的手指在屏幕中飞快划着,给了个五星好评(默认评语)——   “掌柜羊又帅又耐心,服务非常周到,商品质量很满意,物超所值,下次还来!”   作者有话要说:   经营不易,动动小手给小羊一个好评吧qwq 第35章 编号035   易鹤野点完五星好评, 才发现那一串自吹自擂的评语。   他觉得好笑,但一看眼前这一地残渣,倒也觉得舒心——   自己想把更多的精力留给对付蓝羊, 而不是还没碰到真正的敌人, 自己就被大海一样多的杂鱼给冲垮了。   此时,易鹤野的房间,正认认真真盯着屏幕的小云朵抬头, 看向一旁的简云闲:“咩?”   简云闲刚睁开眼,回头看着小云朵:“你问我为什么不直接帮他清场,还要多此一举,给他发送确认消息?”   小云朵点头:“咩。”   “因为他说过,不喜欢别人动他的猎物。”简云闲笑道, “所以就算是做好事,也必须要经过他的同意才行。”   小云朵翻了个白眼, 嫌他屁事太多:“咩咩。”   此时,全然不知自己被大肥羊嫌弃了的易鹤野, 刚刚重整好状态。   他在地上搜寻了一圈, 捡了一堆弹匣,又挑了几把顺手的枪,塞进了四维为他紧急开发的无限收纳箱里。   终于干了件正经事儿,易鹤野毫不客气地把东西装好,心里默默劝着四维,求他们赶紧放弃武器制造业这条不归路。   扫荡了一番之后, 易鹤野心里踏实太多, 便朝着车站外走去。   刚一走出车站, 一股浓浓的、刺鼻的气味就让易鹤野皱紧眉。   他用领口捂住口鼻, 这才勉强睁开眼——   眼前的街道上, 弥漫的大雾将街道笼罩,能见度甚至不超过五米,只能隐约看见路口叮当的红绿灯。   只是睁眼功夫,易鹤野就觉得眼睛也刺痛起来,生理性的眼泪克制不住地往外流淌,肺部也燃起了浅浅的灼烧感。   毒雾。   这个概念的响起,一瞬间打消了易鹤野享受痛觉的念头,他甚至觉得脑袋有些发昏,自己脑门上的血条也开始快速下降。   易鹤野回头,想躲回车站大厅,却发现身后的门已经关死了。   他不敢呼吸,却又耐不住氧气在一点点耗尽,他看着自己一步步逼近危险数值的血条,仿佛看见自己被活生生按进水中,呼不呼吸都得死。   主动屏气的缺氧感让他的心跳开始加速,很快,脑子也嗡嗡响了起来,眼前开始花白,他烦躁地蹲下身,手指用力拉扯衣角,却毫无办法——   他只是个擅长受伤、爱好自虐的猎人,他能有什么办法?!   就在他感觉心脏快要炸裂的前一秒,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羊头的防毒面具。   易鹤野拼劲力气将面具戴好,那一瞬间,新鲜的空气宛如甘泉一般,顺着他的肺部流淌进来,将他面前的雪花点抹去,将他浑身打结的血管顺开。   “咳……咳……”   几口气喘过来,易鹤野脑子嗡嗡地响,坐在地上缓了半天,那来自呼吸道的轻微的刺痛又让他有些兴奋起来,头顶的血条居然在一瞬间回满了——   对他来说,疼痛往往比药物有效。   等他在原地完完全全好起来,四维的支援才姗姗来迟——易鹤野的手里多了一把带着四维标志的手电,一打开,光束在厚重的浓雾前打开一条通路来。   一把拥有透视效果的强光手电……   看着如此分不清轻重缓急的道具,易鹤野沉默了——好险还有SHEEP在,要不然等四维的手电做好,自己的命也差不多玩完了。   不过说到底,这东西虽然不能救命用,但实用性也很强。   易鹤野拿着手电扫过面前,才勉勉强强看清眼前B区的景象。   此时,他面前的这个城镇,和他认知中的B区有着比较明显的差别——   标志性的巨型雕塑“城市之光”还在市中心广场的中央,但近些年来新盖的商品房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相当有年代感的超高住宅区和老旧的巨型工厂。   尽管易鹤野没有经历过,但他看得出来,这里差不多是二十多年前B区的模样。   此时,中心广场上方的投屏亮了起来,非常具有时代气息的声音随之响起——   “近日,持续半年之久的毒性雾霾依旧没有消散的迹象,空气中的二氧化硫浓度已达到安全值的9倍,因支气管炎、肺结核、冠心病等疾病死亡的人数,也攀升至往期数值的7倍之高,然而记者了解到,疑似造成污染的几家化工厂方面并没有关停,并且坚决否认与本次污染事件有关,拒绝对患者家庭进行赔偿……”   易鹤野皱起眉,隐约想起曾经看过这样的报道,大约也是在二十年前,B区发生了这样大面积的污染事件,造成了很多人的伤病。   就在他皱着眉,继续向前赶路时,身边突然传来了一声慌乱零碎的脚步声。   一扭头,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童正捂着口鼻,面色痛苦地朝他跑来。   就在易鹤野下意识弯下腰,准备伸手扶一把时,小孩子“咚”地一声,扑倒在自己面前。   易鹤野一把给孩子从地上捞起来,他摘下了自己的防毒面具,刚想给小孩戴到脸上,就看孩子一阵剧烈的抽搐。   “咳咳……咳!!”   一口鲜血喷涌在易鹤野的面前,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小孩子抽动着的四肢就渐渐没了动静。   死了。   易鹤野有些震惊地半跪在尸体面前,动作凝固住了。   大约是游戏的缘故,小孩子的体温冷却的非常快,易鹤野怔怔地看了这软下来的小身子,直到被他冰凉的触感惊到,这才一口闷咳出声,赶忙把呼吸面罩戴了回去。   易鹤野自认为是个情感寡淡的人,此时他也没有多少悲伤,只是觉得脑子嗡嗡的。   人类死在自己面前的画面,他还是不太能习惯。   就算他知道眼前的孩子只是游戏里的一个虚拟角色,但这不妨碍他还是感觉到非常的不舒服。   他环顾了一眼四周,没有能够埋葬的土壤,只能把那孩子的身体靠在墙边,帮他把衣服理好,便起身匆匆离开。   他抿了抿嘴,想叼一根不点燃的烟。只是这是在游戏里,他不能这样做。   他起身的一瞬间,不知是幻听还是确有其事,易鹤野仿佛听到四周传来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一声连着一声,像是在互相竞赛,比一比谁先咳出血来,争一争谁先能把肺咳出个打洞。   这样的声音让他又一次想到小孩唇角边的鲜血,那鲜红的一片像是一片火海,将年轻的身体火化。   在这样的咳嗽声中,易鹤野觉得自己的肺也像是藏了一只猫爪子,拼命地挠着,逼着他咳嗽,一直到咳出血来。   可怕的联想让易鹤野的情绪产生了剧烈的波动,他狂奔着从那街道间穿梭。   他打着透视手电,看见一排排无人驾驶的汽车喷涌着和烟雾一样颜色的尾气,看见远处的天空中,烟囱的顶端连着漆黑的乌云。   这和D区的现状没什么两样——无法阻止的污染,带着酸味的雨,和永远呛人的空气。   在扰人心神的咳嗽声中,易鹤野打着手电、头也不回地朝前跑,隐约看见前方不远处就是雾团的尽头,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一步、两步……易鹤野冲出雾团的一瞬间,也摘下了防毒面具,   正当他打算毫无顾忌地享受着眼前的新鲜空气时,面前的画面,让他不禁一阵作呕——   易鹤野记得很清楚,这里是曾经B区最大的人工河,后来因为各种复杂原因,被填平成为了商业街。   而眼前,没有被填平的人工河内,流淌着不是澄清的水流,而是一团团翻涌着粉色泡沫的粘稠液体。   这条人工河曾经是B区市民唯一的饮水来源,此时正翻涌着难闻的异味,让易鹤野又一次戴上了防毒面具。   水流污染,好像曾经也爆发过,那时候易鹤野年纪还小,对这件事情的印象也紧紧停留在文字叙述上。   此时,一只头上长了巨大瘤子的乌鸦,正重心不稳地低着头,喝着那粉色的水,一边,一只长了两个脑袋的猫,正趴在排污管道口睡觉,在水源不远处,一窝粉色的老鼠各有各的模样,他们似乎共享了器官,但是被打乱了随机发放,有的有三只眼睛没有嘴,有的鼻孔长满了一整个背。   这里奇形怪状的畸形生物,让易鹤野觉得反胃不已——这些皮肉变异的黏腻质感,比靠着想象力张牙舞爪的机器人恶心太多,他扭过头,不愿再看那水源一眼。   此时,身后的新闻再一次响起:   “严重的水污染事件,造成了生态严重失衡,大量新生儿出现畸形……”   “近期,大量市民出现眩晕、反胃、视力下降、情绪波动等症状,据研究,该症状的集中爆发,可能和近期存在的严重光污染有关……”   “如今,噪音污染已经成为城市居民自杀的首要元凶,噪声也成为导致精神衰弱、躁狂症状的重要原因……”   “前不久,一起生化药剂泄露事件备受关注,据悉,该事故已经影响到了周边居民的生存质量,本台记者没有采访到愿意出镜的受害人,据了解,所有受影响居民已自愿搬离B区……”   一声又一声的报道,让易鹤野仿佛看了一遍走马灯,这些新闻他或多或少都有些影响,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就在他惶惑之时,面前的画面突然切换,他像是被卷进了一个白色的漩涡,接着,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条笔直的长廊,长廊的尽头是一扇关着的大门,而他的两侧则是一张张病床——   第一张病床上,一个戴着氧气面罩的男人看着他说:“我在稀土矿干了两年,得了尘肺病,没有要到赔偿。”   紧邻着他的另一张病床上,一个没有头发的少女伸着枯槁的手:“家里的井水被化工厂污染了,爸爸妈妈已经死了,我得了白血病,也活不了多久了。”   易鹤野只觉得头皮发麻,快步朝前走去,又被一个顶着奇怪的大脑袋的男孩子拉住了:“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生下来就是这个样子,爸爸妈妈都养不起我了……”   易鹤野有些慌乱地剥开他的手,再往前,失聪的、智力障碍的、畸形的……一个个,一排排,叫人喘不过气来。   再往前,是一群咳嗽的小学生,他们有的哇哇大哭,有的已经没有了呼吸的力气。   易鹤野匆匆走过,却看见病床前一个熟悉的名字:“裴向锦。”   “咳咳……”病床上,还是小学生的裴向锦正蔫蔫地躺在床上,一边咳嗽,一边蜷缩在母亲的怀里,“妈妈……今天是不是又有同学死了……”   一边的母亲抚摸着他的脑袋:“宝贝先睡觉好不好?睡一觉醒来,雾就散了……”   易鹤野忽然觉得憋闷得很,在看见裴向锦之前,他一直把病床上的人当作蓝羊为了影响他的心态、故意捏造的假病人,直到看到了裴向锦,他才意识到,这些病痛很可能都是真的。   再往前,他看见了穿着病号服的方春阳,他坐在心理医生面前,大声而崩溃地哭喊着:“我活不下去了,现在连呼吸对我来说都是一种痛苦!”   他看见方春阳被人五花大绑送进身后的病房,接着就看见最前面的一张病床上,一个小小的自己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   眼前,一头黑发的小易鹤野正发着高烧,攥着手边的床单,面色痛苦地张口呼吸,却没有几分怯懦和害怕。   他睁着赤红色的眼睛,木然地看着前方,易鹤野顺着他的方向,发现他在看被妈妈好生照顾着的裴向锦。   此时,护士走过来,小易鹤野抬头,主动攥着护士的白大褂:“我妈妈不能来,你让我回家吧。”   “什么家长啊这是。”护士抱怨了一句,拉起小易鹤野的手,给他扎了一针。   易鹤野皱起眉,看着年幼的自己眼角渗出泪花,没哭出声,但是看得出来很疼了。   易鹤野记得这一针。   自己五岁的时候莫名得了肺炎住院,妈妈不在,那是他第一次觉得生病和疼痛,是这么没有意义的事情。   他看了一眼病历单——吸入过量污染性粉尘。   原来也是因为污染啊。   这一条长廊内,哀嚎声、抽泣声、呻吟声此起彼伏,易鹤野回头看了一眼,仿佛被生生丢进了那冒着泡沫的粉水中、丢进刺鼻的烟雾里,恶心得快要吐了。   就在这时,长廊内的病人们突然起身,齐刷刷地朝易鹤野看过来,那整齐划一的动作,让易鹤野想到了候车厅里的机器人海。   他下意识扶起枪,却又对上了面前一双双属于人类的眼睛,手指几不可闻地颤抖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有人问。   “为什么偏偏是我?”另一个人问道。   “好疼,好难受……”   “我喘不过气来了……”   “咳咳咳……”   一声声发问几乎要将易鹤野的喉头收紧,他举起枪又犹豫着放下。   即使是这样也做不到,易鹤野看着朝自己拥挤过来的病人们,看着自己含着泪花的研究,手心起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救救我!!杀了我——!!!”   一声尖锐嚎叫中,易鹤野只觉得脑颅都要开成两半,他看见病人们疯了一般朝自己扑过来,就在他下定决心要还击的一瞬间,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开门响。   一瞬间,一道白光将他笼罩起来,易鹤野来不及多想,直直朝着身后的世界仰去……   再次睁开眼时,易鹤野的全身已经被冷汗湿了透。   缓了好久,糟糕的耳鸣声消失,自己的视野才逐渐恢复清明。   面前,青葱的草坪,碧蓝的天空,清脆的鸟鸣,悠然的花香……   一只蓝色的羊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欢迎来到‘理想乡’。”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脏脏,咩总说要给大家跳一支BB,I'm a Sheep洗洗眼睛。 第36章 编号036   噪音、异味和视觉污染的突然消失, 已经让易鹤野颇有些无法适应,此时,这幻境一般的画面突然出现, 有那么一瞬间易鹤野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   ……这大概是在天堂吧, 易鹤野恍惚地想。   然而,就算他的大脑还在突发性的放松中没缓过神来,但身体却在看到蓝羊的一瞬间, 火速抬手开枪——在日复一日的训练下,他早已经产生了极其敏锐的条件反射,那是可以脱离一切情绪反馈的机械性动作。   子弹极其精准地飞向蓝羊,眼前那家伙却没有躲闪。易鹤野眼睁睁看着子弹从他的身体穿过,像是穿过了一串没有实形的虚拟数字——   就像是经常出没于自己家的某只投影小羊一样。   “我设置了五分钟的和平模式。”蓝羊说, “这五分钟里,我们都伤不到彼此, 你可以随便提问。”   易鹤野皱起眉,还是小心翼翼藏在了一个大树后面, 以防这位劣迹斑斑的杀人犯突然不守武德。   此时, 屏幕外,四维的监控器前,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画面中,悬浮在半空中的蓝羊,像是知道他们的监视一般,突然和屏幕外的一双双眼睛对上视线。   那空洞的、无神的、带着冰冷的双眼, 看得叫对面人不寒而栗。   “很好看吧?我的理想乡。”   和方才那混沌粘稠的世界形成了显著对比, 眼前的世界色调明艳, 一副美到失真的鸟语花香, 只叫屏幕外专注打辅助的程序员们, 都生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此时,易鹤野已经从视觉震撼中抽离出来,他揉了揉因为疼痛而兴奋的太阳穴,抬头,睨了那蓝羊一眼,冷声揶揄道:“怎么突然变大方了?这么宝贝的东西,不应该继续好好藏着吗?”   上一次理想乡的面世还是在直播间,那次蓝羊在意识到被曝光在公众视野中之后,似乎有意要将其从大众视野中掩藏起来,他用浓雾遮住了大部分的画面,一副生怕别人窥见的样子。   “难道我想藏就能藏得住吗?”蓝羊反问,“Roguelike最大的特点就是随机性,除非我的地图脱离了LIFE的数据库,否则每天那么大的访问量,哪怕概率调得再小,都有可能被人发现,难道不是吗?”   易鹤野抬眼:“你不是很清楚吗?都是随机概率决定的,为什么要杀无辜的人?”   “没有谁是无辜的。”蓝羊在空中转了一圈,无神的眸子死死盯着易鹤野:“破坏生态平衡的害虫理所应当被杀掉。”   易鹤野已经从混乱的精神污染中缓过神来,他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说:“马春阳先生,有没有人说过你中二病还蛮严重的……”   屏幕外,小云朵疑惑发问:“咩?(马春阳是谁?)”   简云闲:“……没有马春阳,这里只有一个总是把人名记错的笨蛋。”   方春阳先生也对笨蛋本蛋产生了意见,一贯波澜不惊的电子音起了波动:“我曾经也对现实抱有过幻想,想过如果改变不了,也可以躲进游戏里选择妥协,但是结果呢?”   “多年的心血被人抢走,加了一堆不伦不类的东西,冠上了别人的名字,最后甚至连命都保不住。”蓝羊气得全身颤抖起来,他看向屏幕外,死气沉沉的眸子里燃起了一团蓝色的烈火,“刘思维,你当初那么着急杀我灭口,是因为我说要举报你职务犯罪的事吗?”   屏幕前,刘思维正因为无法送出有效辅助而感到崩溃,方春阳的开口更是让他整个面色苍白。   “证据资料我早在死前就整理好了,今晚十二点会定时发送给安全科。”蓝羊说,“是你逼我的,连我最后一张地图都要抢走,我不可能饶了你。”   一边,裴向锦撑着脑袋转着笔,看着刘思维口吻轻松地调侃道:“刘先生不要心急,杀人是一码事,知情不报是一码事,职务犯罪是另一码事,咱们慢慢算,现在你还有将功赎罪的机会……也不一定就是死刑立即执行呢。”   刘思维几乎要瘫软在座椅边——他怎么能知道,这家伙临死前还藏了张地图在数据库里,又怎么能算到,随机运算真的能把这家伙的“宝贝”给抽了出来。   此时,蓝羊讨|伐完了刘思维,又开始继续对着易鹤野输出他的表达欲:   “LIFE 的含义就是‘生活’,干净的天、清新的空气,这才是真正的生活,而不是一群奇怪的人玩着角色扮演,把乌烟瘴气的打斗和血液杂糅在一起,杀死我的小动物们取乐、用纯净的泉水洗着他们肮脏的身体,污染、屠杀、滥jiao……这算是什么生活?!”   易鹤野看着他被气得发紫的羊脸,隐约大概能理解这家伙在生什么气了——   说到底,LIFE从休闲观景类游戏添加入对战元素的那一刻起,那些带着游戏道具、猎杀任务,无意间闯入这张地图的玩家们,在他的眼里就已经变成了不折不扣的侵略者。   他们拿着刀枪,大肆屠杀生灵、播撒鲜血的模样,和那群架起烟囱、盖起工厂的“罪人们”别无二致。   “我干过最傻逼的事情,就是对这群猪猡抱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   曾几何时,方春阳也想过要用游戏唤醒大家对自然的追逐。   易鹤野看过他早期的博客,哪里曾经有很多现在看起来比较天真烂漫的想法——   他曾经联合大学生协会,向大型化工企业上书要求整改,还多次前往政府环境部门上访,无数次信xin访无门后,他选择安心创作自己的“理想乡”。   “大家之所以麻木不仁,是因为生来便在肮脏的城市,我要将A区的画面做到游戏里,让大家不再安于现状,人类的未来才能有救……”   如果说,四维对他作品所谓的“践踏”和“侮辱”杀死了他第一次,那么众多玩家对他所嗤之以鼻的“垃圾”的趋之若鹜,算是生生杀死了他第二回 。   他发现没有多少人关心所谓的“生活”,没有人会被他的地图刺激起所谓的环保欲,那群什么都不懂的傻逼,也不过是一群是只知道玩游戏的混账而已。   ——但这都不是易鹤野关心的。   他悄悄在心底读着秒,算着那五分钟的和平模式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还有两分多钟,易鹤野抬起眼,跟他搭话:“那你为什么要装成羊的样子?我不觉得你只是单纯想要嫁祸给SHEEP。”   听到SHEEP的名字,蓝羊的秦绪似乎突然间冷却下来,无神的死鱼眼又盯着易鹤野看了几秒,这才喃喃开口道:“他就在那里,不是吗……?我亲眼看到过……他就在那里。”   易鹤野皱着眉,联想到了简云闲的家,一些多余的疑虑被强行按了下去。   眼前,几只蝴蝶慢慢飞过来,落在蓝羊的脑袋上方,扑扇着翅膀。   那一瞬间,易鹤野恍惚着问自己——蝴蝶灭绝了吗?自己好像早就没有见过这种生物的活体了,但又没那么陌生,因为会被各种人纹在后腰和肩膀,会被赋予奇怪的寓意拍成电影,会被奇形怪状的灯管弯成闪烁的图标……   就像是那些鸟类、昆虫、花朵,易鹤野见过很多仿真的电子宠物和机器盆栽,却极少看过正经的活物了。   但他又回过神来,眼前这一幕也都并非真实,这些灵动的清新的生物,也只是后台一团团冰冷的数据——一旦出现故障,它们可能连粉水变的六眼飞鼠都不如。   于是他心中的负罪感要减轻很多。   此时,蓝羊还在嘀嘀咕咕呢喃着什么,易鹤野却已经悄悄摸到了身后的树干。   他继续在心里读着秒数,他悄悄地在心里倒数:“十、九、八、七……”   此时,SHEEP递过来的辅助已经逐渐成了形,他低头一看,忍不住嘴角上扬——   他有时候倒是真想知道,这家伙究竟是不是会读自己的心。   “六、五、四……”   他已经悄悄将肌肉调动起来,随时准备迎接一通爆发。   他曾经在猎人民间举办的读秒大赛中屡次斩获第一,他的倒数几乎不会有一毫秒的误差,他们都说易鹤野准得像个脑袋里藏了秒表的机器……   “三、二、一!”   在倒数声结束的一瞬间,一声轻轻的蜂鸣响起,和平状态解除。   易鹤野先是一个蓄力后蹬,飞窜到蓝羊的面前,举起左手,对准他的脑袋开了一枪。   “砰!”一声巨响划破宁静的长空,附近的鸟兽惊恐地四散开来。   刚被蜂鸣声惊醒的蓝羊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惶惑中似乎还在惊讶,五分钟原来这么短暂,脑袋就被飞过来的子弹打开了口。   脱离了和平状态的蓝羊不再有无敌buff,结结实实挨了一枪,整个身子向后滚了几圈,脑袋炸开了一朵蓝色的血花。   但这家伙给自己的主场优势远比易鹤野想象中还要赖皮,刚刚打掉十分之一的血条,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回了满。   但易鹤野也没停歇,在落到地面的前一秒,手上SHEEP送来的咩总牌电锯便快速成了形。   “嗡”地一声,电锯的锯齿飞快转动起来,易鹤野双手扶着锯子,将面前两人合抱粗的树干锯断,树干在他大力的飞踹下快速坍塌,直接压住了还在缓冲的蓝羊。   易鹤野毫无心里负担地追了过去——反正都是假的,就算自己一把火把这里烧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此时,面对这位上来就乱砍滥伐的土匪,被压倒在树底的蓝羊,气得吐了一口蓝血,HP-10。   易鹤野人狠话不多,没有给那家伙多一秒的时间,直接拿着电锯轰了过去。   他不知道蓝羊的自我修复是什么机制,但如果砍了头还能再这么肆无忌惮地嘚瑟,他就得去仲裁中心举报这家伙开挂了。   然而,就在锯齿触碰到蓝羊那短粗脖颈的前一秒,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手里的电锯弹开来,直朝着易鹤野的面部砍去。   在反触到易鹤野的前一秒,电锯“嘭”地鼓起一个绵羊气囊,把尖锐的锯齿包裹住。   那软软的羊肚皮弹到易鹤野的脑门上,又被内部还在飞卷的锯齿刮得泄了气,不知是不是易鹤野的错觉,易鹤野好像隐约听见电锯传来了几声“咩”的惨叫。   他刚想给电锯羊递上一些同情的人文关怀,就看见面前的蓝羊卷成一个球形,在空中飞速旋转着——   又来了,易鹤野看到这形状,联想到上一次的遭遇,左臂一阵克制不住的幻痛。   此时,他的脑袋里只闪过一句话——千万不要让这只羊形炮弹完成装填了。   他快速抬手,朝那羊球开了几枪,但此时高速旋转的羊身,似乎已经坚硬得无法攻破,甚至将子弹尽数反弹开来。   眼看着面前的羊球要加载完毕,易鹤野深吸一口气,低声要求道:“减速。”   瞬间,手中出现了一把羊头**。   这枪的手感十分陌生,易鹤野甚至不能保证它打出来的是子弹,但眼前情况十分危急,易鹤野秉持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朝着羊球扣下了板机——   “咩!!”   一声清脆的羊啼,手中的枪口飞出了一只透明的果冻状肥羊,肥硕的身子整个将羊球包裹住。   接着,就看那肥羊变得黏哒哒一团的透明糊状物,慢吞吞地搂住羊球,像是一根舌头慢悠悠舔满了羊球的全身,硬生生将那高速旋转的羊逼停了。   此时,满身粘稠液体、无法便捷行动的蓝羊和易鹤野的表情一样震撼,震撼之余又有一些崩溃。   “我靠。”易鹤野嫌弃道,“好恶心。”   此时,无法加入通话的SHEEP似乎是听到了他的抱怨,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给羊头枪打上了一个备注浮标——   “史莱姆咩咩枪,可以发射可爱的史莱姆咩咩,有着非常显著的减速效果。”   易鹤野不愿承认这东西是史莱姆,啪的伸手关闭了浮标,拒绝接受任何狡辩。   但这并没有让易鹤野分神,趁蓝羊被缠住,易鹤野又一次举枪。   这一回,他手里的枪在举起的一瞬间,被添加上了四维的标识,接着手感、重量都发生了变化。   在开枪前突然更换型号的行为其实是很不道德的,但易鹤野专业素养极高,还是强行稳住了,在手里的微型火箭炮发射的一瞬间,后坐力差点震碎了他的肩膀——   妈的,易鹤野在一瞬间脑袋都有些嗡嗡乱想。   回去自己也要告四维谋杀未遂。   谋杀未遂是一码事,有效辅助又是另外一码事。   方才那一炮火力确实惊人,直接一整个轰过去,地上的草坪都被掀出了一个可怕的弹道。   蓝羊的血条被轰得只剩不到百分之四十,回复速率也明显下降了。   易鹤野想要乘胜追击,但方才那后坐力的巨大冲击,让他的左肩开始一阵阵撕裂的疼痛。   至少是粉碎性骨折了,易鹤野的脸色开始发白,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   而蓝羊虽然血条几乎只剩下一半,但他却并没有任何痛觉,只是把几乎要被拍扁的身体从泥坑里抠出来,歪歪扭扭地又开始做攻击准备了。   易鹤野单膝跪地在原地,扶着自己的肩膀努力调整呼吸,但此时此刻,伤痛似乎让他整个动作都变得迟缓起来,眼看着朝自己的左肩冲来的蓝羊,居然没有任何躲闪的动作。   这一次,蓝羊攻击的动作也显然有些心急了,他没来得及把速度加满便弹射出去,但即便如此,这重重的一击轰然砸了过去,力道也极其的惊人,   这一回,易鹤野甚至都没有惨叫出声,整个动作都软了下去。   蓝羊也是用尽了全部力气,他甚至连血条都已经不再回复,只颤抖着,支起接近透支的身体,嘲讽地问着易鹤野:“这次你的伙伴没帮你拔插头了?”   他看着一动不动的易鹤野,精疲力竭地躺倒在他的手掌边,冷笑道:“怕疼就不要逞强……”   然而,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一道巨大的力量死死摁在地面上。   刚才已经半死不活的易鹤野像是突然间回光返照一般,用他那已经稀碎的肩膀,带着钢铁质感的坚硬义肢,将他狠狠钉住。   “抱歉,正常倍数的感知参数真的太弱了——完完全全没觉得痛啊。”   易鹤野赤红的双瞳中闪过一丝快意,哪怕是精神状态堪忧的蓝羊看见,都要感叹一句这人他妈的疯了。   “疼有什么可怕的?”   在蓝羊惊悚的目光中,易鹤野甚至故意活动起受伤的关节,将那已经碎了的肩膀磨得咔咔作响,仿佛将那剧痛一并搅碎,逼着面前的蓝羊生吞活剥一般。   “我发誓,天底下没有比疼痛更爽的事情了。”他用枪抵住蓝羊的脑袋,露出了带着三分疯劲儿的笑,“不信你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猎豹:瞧不起我食痛兽?? 第37章 编号037   易鹤野在情绪亢奋的时候, 瞳仁会缩成一条细缝,就像是一直看到猎物的大型猫科动物,兽性把他身上仅存的一些人类气质都彻底遮盖住了。   面前, 蓝羊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易鹤野就对准他的脑袋,砰砰连开了七八枪。   蓝羊在他的掌心疯狂扭动这,飞舞的蓝色血液溅到他的脸颊上, 他也顾不上去擦,他扔掉被打空了的**,又伸手拎起了一边的电锯。   “轰”地一声,电锯启动,易鹤野拎起那泄气皮球一般的蓝羊, 血红色的眼睛盯着他看:“为什么不开知觉?不会连这点疼痛都受不了吧?”   接着他的电锯“嗡”地一声落下,直直戳进那蓝羊的肚子里, 蓝色的马赛克飞溅开。   此时,那蓝羊头顶的血条便疯了般往下掉, 而被切割地四处乱洒的蓝羊, 正绝望地挥舞着四肢小脚。   易鹤野每切下去一刀,蓝羊就努力恢复好上一个切口,然而他也只能这样被动地任人宰割,完全没法挣脱眼前这恶魔的掌心。   “咯……咯……”   蓝羊在极度恐惧中发出垂死一般的挣扎,此时他无神的双目中,倒映出来的只有眼前杀疯了的家伙。   此时, 受了伤的易鹤野也有些贫血, 他面色苍白如纸, 却更是为他增添了一番恐怖色彩。   疼痛会让他兴奋, 尽管左肩以下几乎已经无法动弹, 尽管在别人看来,他甚至有几分癫狂的一位,但他却觉得自己的状态到达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此时蓝羊的血条无限逼近于零,眼看着就要被易鹤野生生拿电锯砍死。   不可能这么轻松的,这念头刚一闪过,易鹤野便感觉到了掌心一阵轻微的异动。   有了心理预期的他立刻做出反应,朝身后跳去。   下一秒,蓝羊晃晃悠悠站起身来,接着他的周身散发出一层蓝色的光——   “轰”地一声巨响,仿佛地震来袭,易鹤野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起,身后的草坪上,一道巨大的裂缝宛如凶兽一般张开血大口。   尘土飞扬中,脚下的地面呈九十度倾斜开来,在即将掉落之际,易鹤野伸手抓住身边的树干,勉强稳住没有滚进那裂缝中,但肩膀被拉扯早成的剧烈疼痛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整个人靠着双臂的力量悬吊在树干上,整个人因为疼痛开始发凉,他甚至没有办法思考对策,光是支撑住自己不掉落,就耗尽了他的全部精力。   “操……”   就在他忍不住爆了粗口的下一秒,天边突然飞来一朵长了翅膀的云,这让易鹤野短暂地走了神,到了极限的双手便忍不住松开了。   失重感攀上脊梁的前一秒,那云朵稳稳地兜在了他的身下,甚至“Duang”地弹了一下,柔软的触感让他悬着的心慢慢放下。   低头一看,那接住他的根本不是什么云朵,而是一只肥到看不见四肢的大绵羊。   “咩~”绵羊扑扇着翅膀跟他打了个招呼,易鹤野松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羊屁股表示感谢。   此时,羊头的上方又飘起一个备注条:“云彩飞羊:软绵绵的坐骑,适合在空中驾驶,非常好用。”   易鹤野扬了扬唇角,接着像是骑摩托车一般把住了它的羊角。   手感意外地好,那羊顺着他手握的方向,发出了咩的一声怒吼,朝那残血的蓝羊飞去。   此时,破破烂烂的蓝羊显然已经没有了自愈功能,他看着飞过来的大号同类,惊恐地逃窜起来。   易鹤野握着羊角,忽然想到了SHEEP骑猪的画面,脑子一抽,喊了一声:“驾!”   结果那羊头真就划过一圈炫彩光环,然后发出一个系统音:“密码正确。”   下一秒,身下的肥羊就宛如导弹一般,飞速冲了过去。   易鹤野差点被它甩出去,好险羊角握得紧,勉强跟上之后,又抬起手:“给把手枪。”   说完,他想到了那个轰碎了他半边肩膀的火箭炮,又不放心地强调了一边:“只要手枪,不要别的。”   下一秒,似乎是生怕被抢了先一般,他的手里很快就虚空出现一只带着四维标志的手枪。   易鹤野顾不上是谁送来的辅助,只看向那逐渐靠近的蓝羊。   高速的颠簸中,连坐稳都是件奢侈时,易鹤野却硬生生腾出双手瞄准起那只羊——   他的动态视力厉害到离谱,在一阵颠簸中,他的子弹硬是稳准狠地朝那蓝羊的脑袋飞去。   “砰!!”   一声闷响,在子弹射出的同时,地底突然出现几只巨大的藤蔓,先是甩开了易鹤野的子弹,接着将那奄奄一息的蓝羊包裹起来,形成了一个坚硬的保护壳。   另一只藤蔓直接朝易鹤野甩来,实打实肉做的绵羊被甩地一阵惨叫,双手脱离羊角的易鹤野也被摔了出去。   从五层楼的高空坠下,易鹤野硬是保持了惊人的冷静,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烟盒大小的方块,朝地面甩去。   “咔咔!”   落地的一瞬间,方块迅速展开变形,一辆炫酷的机车在地面支好,接着反推装置开始喷出气体,机车悬浮到半空,将易鹤野稳稳接住。   小明就有这样的防坠装置,动力原因无法像云彩飞羊一样,做到长时间的空中悬停,但应急做一下缓冲托举还是绰绰有余的。   机车在冲力的作用下向下做了个俯冲,然后完好无损地将易鹤野送到地面。   地面加机车,易鹤野的快乐老家大抵就长成了这副模样。   果然,在落地的一瞬间,易鹤野便如鱼得水一般,拧着车把朝那藤蔓飞去,动作轻盈流畅,完全看不出是个半边身子几乎都废了的病号。   他一边盯着面前疯狂扭动的藤蔓,一边伸手:“汽油,打火机。”   下一秒,四维就殷切地送货上门,而SHEEP则为他套上了一层羊皮防火衣。   易鹤野活动了一下肩颈,强迫疼痛让自己更清醒。   接着,他的脑海里便只剩八个字:乱砍滥伐,放火烧山。   不得不说,在虚拟世界中,人类的道德感确实会降低很多。   易鹤野看着面前的藤蔓在熊熊烈火中疯狂抽搐,此时居然只有一个感想——   好他妈的爽。   眼前,赤红的火焰像是一条巨舌,所舔舐过的地方都会被炼狱般的血色吞没。   四维送来的汽油和火当是动了手脚,火力远远比正常高出太多。   很快易鹤野便发现,不只是藤蔓,连同这地上的花草,未来得及逃走的野兽,还有那精致漂亮的木屋,都被炽热的祸害吞没。   四周传来恐怖的尖叫声,带着火焰的野兔奔逃,未来得及飞走的蝴蝶化成粉末。   噼里啪啦的焦响中,火星跳着残忍诡谲的舞,似是要给面前的世界举行一场哀悼的仪式。   易鹤野站在与他无关的火海之中,皱起了眉,尽管他知道,这不过是一场游戏而已。   此时,包裹成笼状的藤蔓已经被烧得剥落,蓝羊头顶的羊毛也燃起了熊熊大火。   他挣扎着、发着无力的蓝光,召唤来了一片下着雨的乌云,却对面前这惨烈的火海无能为力。   易鹤野看着在火海中哀嚎的土地,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差不多了。”   下一秒,天空便阴了下来,一团羊屁股簇拥着送来了倾盆大雨,特殊的雨水很快将大火熄灭。   “啪”一声轻响,半空中焦黑的蓝羊掉到了地上,易鹤野很快收起了那几不可闻的微小同情心,抡着枪走了过去。   此时他也已经精疲力尽,只想快点结束这场战斗。   他翻过了被烧成炭状的巨大树木,又挪开了面前不只是什么动物的巨大尸体,晃晃悠悠走到了蓝羊的面前。   他没有忘记安全科的嘱托,问他:“是谁帮你复制了数据?”   蓝羊选择装傻,这让易鹤野失去了耐心,他举起枪,手指覆在扳机上。   开枪的前一秒,蓝羊灰黑色的眼珠突然看向自己——   “你这是杀人,你知道吗?”   易鹤野的手指轻轻颤抖了一下,不妙的预感从心底衍生出来。   “我是个活生生的人,易鹤野先生。”蓝羊说,“我可不是没有感情的机器。”   这一句话让易鹤野的全身忽然发冷了下去,他抬眼看了看那已经见底的血条,现在,只要他扣下扳机,这个疯子就会彻底从世界上消失。   “你不是人。”易鹤野深吸一口气,尽可能保持冷静道,“你现在只是一团数据而已。”   “你自己有答案的,不是吗?”蓝羊说,“数据能像我一样拥有情绪和思考能力吗?”   易鹤野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不过你不开枪也没关系,我全身都是烫伤,什么都不做也很快就会死了。”蓝羊说,“易鹤野,你是个杀人犯。”   易鹤野忽然觉得有些呼吸困难,此时,他觉得整个肩膀都疼痛起来,疼得他甚至连扣下扳机的力气都没有了。   此时,他只觉得一阵没顶的烦躁——他果然讨厌和人类扯上关系。   他感觉到了一阵反胃,既不想开枪了解他,也不想干等着他耗尽自己的血条而死,此时此刻易鹤野才意识到,他身处的虽然是一场游戏,但是他要裁决的,却可能是一条实实在在的生命。   就在疼痛、耳鸣、恶心齐齐涌上来时,面前忽然闪过一道白光。   一只熟悉的白色小羊挡在他的面前。   SHEEP来了。   “诶呀诶呀,你这防火墙还真是挺结实的,游戏都快结束了,我才勉强能挤进来。”小羊歪了歪脖子,语气轻佻而随意,“不过还好赶上了。”   蓝羊看见SHEEP,灰色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您……”   “别这么称呼我。”SHEEP嬉皮笑脸的表情骤然冷却下来,“我不认识你,别搞得一副我们很熟的样子。”   蓝羊的目光颤抖起来,好半天才神情激动地道:“我就是因为您,才看到了真正的A区……”   SHEEP显然没有什么耐心听他慢慢说,强行切断了他的话题,蹦到石头面前,低头看他:“听说你想诬陷我的小豹子?”   蓝羊支吾起来:“我……”   “我不会让你得逞哒~”小羊从口袋里摸来摸去,掏出一架巨大的加农炮,“轰”地架到蓝羊的面前,“话先说在前面,功劳是他的,我只是过来替他善个后而已——我可是无所谓当杀人犯的哦。”   蓝羊绝望地闭起眼,只静悄悄等待死刑的到来。   “啊对啦。”在吭哧吭哧填装完炮弹之后,小羊忽然凑到蓝羊的面前,问道:“听说你想知道关于A区的事情?”   蓝羊又骤地睁开眼,似乎是听到这个消息便死而无憾了一般。   小羊看着他,笑眯眯地俯下身,在他的耳边悄声耳语……   接着,易鹤野便眼睁睁看着蓝羊面上的笑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轰然坍塌般的绝望和震撼。   “好啦。”小羊笑嘻嘻地退后一步,站到加农炮的面前,“下地狱吧!”   轰的一声巨响中,身后疮痍的世界开始坍塌。   焦炭、尸体、还有蓝羊惊悚的表情……   易鹤野想到了之前那美丽的伊甸园,忍不住要回头看,却被小羊拉住了手指。   “别看啦。”小羊抬头看他,“看看我。”   易鹤野低下头看着小羊,还是有些心不在焉:“你跟他说了什么?”   小羊说:“我告诉他坏蛋都会下地狱的。”   易鹤野笑起来,便也不想再做追究。   面前的画面变成熟悉的雪白,一扇大门在面前徐徐打开。   小羊往前蹦跶了两下,回头朝易鹤野招手:“快点,回家啦。”   “好。”   易鹤野点头,大步朝光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SHEEP:好耶终于摸到他的手了! 第38章 编号038   易鹤野跟在小羊的身后, 沿着门的方向走。   大约是肾上腺素刺激的作用,在游戏里尚且能高速运转的身体,在放松下来的瞬间, 便疼到不能动弹了。   肩膀的疼痛蔓延到全身, 易鹤野开始津出一阵阵的冷汗。   他能感觉到自己又开始贫血了,视野开始飘忽,四肢也像是被彻底抽干了一般没了力气。   在逐渐沉重的呼吸中, 他摇摇晃晃地想要找一个支撑,但整个游戏大厅空荡荡的一片,他站在茫茫的白光之中,像是一株没有依靠的浮萍。   恍惚中,他看见走在前面的小羊回过头来, 便控制不住身子直直坠了下去。   真是糟糕,易鹤野在失重感中努力撑着眼睛, 等待着后脑勺着地的痛感袭来。   视野黑了下去,接着“啪”地一声, 一道白色的光从视野中穿过。   易鹤野没有如料想那般倒在地上只, 觉得耳根一阵酸痛,接着四肢克制不住地轻轻抽动了一下。   他在那过电般的刺激中痛苦地喘xi着,不得不再次睁开眼。   模模糊糊中,他看见简云闲精致柔和的侧脸,他感觉到,自己瘫软下去的肩膀被那人轻轻搂住——   那人的动作十分绅士且有分寸, 双臂完全地支撑住了他瘫软下去的身子, 却没碰疼他的伤口处半分。   紧接着, 那熟悉的檀香味拂来, 短暂地抚平了疼痛带来的烦躁不安。   然而易鹤野是个薄脸皮的, 余光一瞥,发现自己被那人就这么抱了起来,丢人又实在没力气挣扎下去,便只能羞愤地攥住了拳头。   但很快,他就疼得忘记了这码事。   他被简云闲小心放在床上,此时,脱离游戏中0.4倍的知觉缩减,义肢2.5倍的疼痛反应过来,直接在他的脑海里炸开了一朵烟花。   “啊……呃……”   他忍不住轻轻唤出声,又很快意识到简云闲在旁边看着,便艰难地翻过身,一口咬住被角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双目昏黑间,他听见简云闲轻声问他:“要不要止疼片?”   易鹤野似乎是对这三个字过敏,连忙抬起头,气喘吁吁地阻拦:“不要!”   简云闲没作声,转身到了一杯水放在他的床头。   易鹤野被疼得全身忽冷忽热,但这比上一回好太多——这是他可以享受的痛感,他是个变态,他就喜欢这样。   易鹤野一边悄悄绞紧手指,一边努力调整着呼吸,直到让他方寸大乱的疼劲儿过去,这才滴着汗水,恢复了些许理智。   他抬头看了一眼简云闲,视线还有些模糊,于是又咬了咬牙,才勉强问道:“……我肩膀碎了吗?”   “没有,好着呢。”简云闲俯下身,轻轻的声音倒是让易鹤野情绪稳定下来,“是大脑被脑机信号欺骗了,这段时间会产生并不存在的幻痛,但不会影响你肩膀后续的正常机能。”   易鹤野松了一口气,但听到没有真的骨折,又不可避免地有些失望。   幻痛这种东西他再熟悉不过,在自己刚刚缺失左臂的时候,他常常被并不存在的疼痛惊醒——那段时间他总还以为自己的左手还在,却又在下意识摸空的时候怅然若失。   不过好在他是个变态,在习惯义肢幻痛的第二个月,他就已经频繁开始在阴雨天zw——尽管他不愿承认,但那伴着阴湿的酸痛感,对他来说确实是无可替代的亢奋剂。   他及时打住了自己的无端联想,这才止住了一场让他丢人的闹剧发生。   视野清明起来之后,口干舌燥的易鹤野慢慢爬起来,刚想转身,唇边就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简云闲端着水杯,递到了他的唇边。   多动一根手指头都嫌累的易鹤野单手接过杯子,颤颤巍巍喝了几口,直到温度刚好的水滋润过喉咙,才皱着眉问:“……甜的?”   简云闲:“加了一支葡萄糖,补充能量。”   易鹤野咂了咂嘴,忽然想到这人是简云闲,便感觉一阵惊悚——自己居然已经能毫不设防地喝下他给的东西了,就像是野兽失去了警觉,着实是件非常恐怖的事情。   但很快,身上的潮湿感让他难受得放下了这个念头,他不能接受自己满身汗水地睡觉,于是抬起头:“我要去洗个澡。”   坐在床边的简云闲没给他让道,只是盯着他的左手看了一眼。   易鹤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直到看见自己疼得发蔫儿的机械义肢,才悄悄屏住了呼吸。   “你背过去。”易鹤野下意识把简云闲当作那只小羊,避险意识削弱了百分之八十,“我先摘了。”   简云闲却没那么听话,而是说:“你确定吗?你现在的左肩基本不能动弹,我怀疑你甚至没法看清卡槽的位置。”   易鹤野紧张地咬了咬下唇,虽然很烦躁,但这人说的确实是事实。   此时,因为左肩的剧痛,易鹤野连扭头朝左看的动作都做不利索,别说是摘义肢了,他连碰到左臂都非常的困难。   此时,最不想听到的四个字出现了——   “我帮你吧。”简云闲开口的一瞬间,易鹤野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老天爷都知道他是个非常敏感的人,让别人帮自己下义肢的刺激程度,对他来说,和那什么几乎没有区别了。   尽管他也没有那什么过,但易鹤野依旧觉得,自己这个类比简直就是精妙绝伦。   此时,满身的黏腻缠得他燥热不堪,如果想安稳睡上一觉,这澡就必须得洗,这义肢便也必须要下。   但坐在自己面前,扬言要帮自己摘义肢的,偏偏是简云闲。   易鹤野倔强地抬起右手去摸左臂,便很快在一阵2.5倍剧痛中双目昏黑。   就这样来来回回尝试了有十几次,纠结了有十来分钟,简云闲便也就这么耐心地、安静地等了他这么久。   终于,易鹤野虚脱地侧过身、扭过头,悲愤地朝现实妥协了:“快点儿。”   正当他努力分散注意力时,简云闲的声音在他耳根子传来:“衣服。”   易鹤野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被他檀香味的气息撩得浑身发烫。   他脑袋发懵地单手解开衣扣,褪去半边袖子,肩头暴露在有些冰冷的空气里,让他忍不住打了个颤。   接着,一根柔软的手指拂上自己的肩头,冰凉的触感立刻窜到了脑海中,易鹤野觉得喉咙都被掐成一条细缝来。   好半天,他才硬着头皮调侃道:“简教授,你的体温设置得偏低了,这样的水平可是很难装成人类的。”   然而身后那人轻轻笑了一声,说:“不是我的问题,是易先生太烫了。”   易鹤野被反将了一军,瞬间整个人烫上加烫,狡辩道:“我发烧了。”   “嗯。”简云闲先生发现的声音传来,“得好好休息才行。”   在说话间,简云闲的手掌轻轻覆住了金属义肢与残肢的连接处,接着手指便探进拿隐秘的凹槽内。   易鹤野的心跳开始加速,这是断肢第一次被外人触碰,这让他难以言喻的紧张。   他感受着冰冷的指腹在自己的断肢表面游移,那人的动作十分温柔,叫他觉得自己的紧张带着免不了的自作多情。   很快,那人碰到了锁扣,易鹤野屏住了呼吸,他知道,接下来便是最疼痛的时候。   “忍一下。”   简云闲的声音,是和那轻微的“咔嗒”声一同响起的,意料之内的疼痛从断肢处刺上后脑勺。   易鹤野死死咬着牙,在叹出来的前一秒,他就咬着自己的舌尖,逼着自己把声音咽了下去。   尽管鼻息还是彻底乱成了糟糕的一团。   此时,他的脑海里只穿来小羊的那句:“还以为你在做什么羞羞的事情呢。”   接着,他在疼痛和联想中,非常明显的……嗯,来了感觉。   易鹤野悄悄低头看了一眼,只觉得脑子都白了。   现在立刻从32楼高空跳下去,这一辈子应该很快就结束了吧。   在简云闲只可意会的轻笑声中,易鹤野慌乱地拿起被角将自己遮掩住,只在内心求他不要开口。   那人似乎真听到了自己的心声一般,非常绅士地没有再提——不得不说,这份沉默让易鹤野更慌了。   直到那人很小心地、仿佛脱模一般,将那义肢一点点、一寸寸地摘下来,他才慌不择路地跑下床。   妈的,易鹤野痛骂自己,这时候到怪精神的。   冲进浴室之后,易鹤野一把将热水阀关掉,冰冷的凉水直接从头顶灌下来。   他觉得自己全身就像是烙红了铁的,冷水浇上去,都要掀起一层水蒸起来。   骤然被冷水浇灌,让他还虚弱着的身体一个激灵,但精神的地方依旧精神。   易鹤野叹了口气,无奈地将脑袋抵在瓷砖上,将水开到最大,挡住浴室里的一切声音。   此时,门外又传来简云闲的声音:“水温别调太低,小心生病。”   易鹤野目光空洞地站在冰冷的水中,感觉到了身体逐渐变沉——   太好了,易鹤野破罐子破摔地想,病死我得了。 第39章 编号039   在冷水里浇了半个小时, 易鹤野彻底把自己浇病了。   让他全身发飘的高烧,天崩地裂般的头痛,还有止不住地咳嗽, 倒是让他无暇顾忌那些叫他颜面扫地的羞耻事了。   他就这么一直站在冷水里, 一直门外传来“怎么这么久?要我进去看看吗?”   他才慌忙裹好了睡衣,就这么湿漉漉昏昏沉沉倒到床上。   迷迷糊糊间,他隐约听见简云闲说:“头发都没擦呀。”   但他没力气动弹, 就任由那人抱住他的脑袋裹上毛巾,举着吹风机呼呼往脑袋上吹着。   易鹤野头痛又有些耳鸣,嗡嗡的吹风机声反倒显得没那么吵人,甚至觉得暖风热乎乎的,一边打着冷颤, 一边往上凑。   最后,他不知怎么的就被简云闲推着脑袋塞回了被窝里。   电吹风骤地停下声的一瞬间, 烧得稀里糊涂的易鹤野回光返照般睁起眼。   面前,简云闲一贯柔和逼真的表情消失不见了, 朦胧中看见的他, 仿佛是一个刚出场的机器。   这瞬间激起了易鹤野猎人的本能,立刻停下了刚睁开一条缝的证言动作,强忍咳嗽的欲望,悄悄打量着简云闲的——   因为意识迷离,他无法保证眼前这一切不是错觉,但迷迷糊糊间, 他仿佛看到简云闲的瞳色发生了轻微的变化, 仿佛是在扫描着什么。   很快, 那瞳孔中仿佛数据流一般的荧光色褪去, 简云闲的表情恢复了自然, 口中却报出了精确的数据:   “体温39度2,高压89,低压53,血氧浓度85……这身体也太脆弱了。”   此时,眯着眼睛装睡的易鹤野突然强撑起身,一边咳嗽一边冷笑道:   “哼,还说自己不是机器人……”   他看见简云闲面上的怜悯骤然消失,下一秒,一只硕大的绵羊抱枕砸中了他的脸,直接把他砸得脑袋断电。   昏睡的前一秒,嘴角还带着尚未消散的得意。   如果疼痛可以给易鹤野带来微妙的快感,那生病确实可以给他带来罕见的安全感。   他缩在被子里,任由自己全身一遍一遍地发冷,烦躁的情绪却逐渐平稳下来。   因为病号可以不用上班、不用上学,可以忘掉放下一切琐事和烦恼,也是被照顾的最优先级。   他喜欢生病。   可惜易鹤野身体素质过硬,一觉醒来,除了嗓音嘶哑脑壳微痛外,又恢复了可以手撕三百AI的超强战力。   连请假都不会被批准的程度。   好在烧退了之后,易鹤野便也没了那么多不清醒的念头。   此时,家里空落落的只剩自己一人,易鹤野短暂地觉得空虚之后,便很快进入到了工作状态。   他赶紧打开电脑,还没点开浏览器,铺天盖地的新闻推送就占据了他的屏幕——   “玩家接连猝死并非意外,四维网络背后的惊天秘密被揭开。”   “四维总裁刘思维被控故意杀人罪被批准逮捕,涉嫌其他犯罪正在调查中。”   “封面人物:方春阳——天才游戏开发被迫消失后又卷土重来。”   “羊吱甘露论坛发表重要声明:全网都欠SHEEP一个道歉!”   ……   易鹤野看文字向来没有耐心,只是看着那些或真或假的消息,便立刻感觉头痛被加剧了。   他扫着那一个个大字标题,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找些什么,知道一个电话扫了过来——裴向锦。   易鹤野正被文字扰的头痛万分,接电话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语气:“喂?”   “你可终于醒了。”裴向锦显然也烦躁得很,“你家监护人把你通讯切了,说你醒了才能打通,可他妈的等死我了。”   易鹤野低头一看,才发现确实有几百个来自裴向锦的电话——看来是不间断地打了一整天。   他看着裴向锦满脸疲劳模样,却没有多少负罪感,反倒是在心里感谢简云闲,至少让他这一觉睡得安稳又舒服。   “什么事?”易鹤野活动了一下肩膀,问。   “关于意识嫁接的事情。”裴向锦说,“你跟他有直接接触,有没有什么线索,到底是不是方春阳本人做的?”   易鹤野:“我的接触过程你不都看到了吗?我问他,他不回答,然后我就把他……”   说了一半,他忽然想起那家伙死前恶心他的几句话,便没再说完了——妈的,晦气。   “就这??”裴向锦精疲力尽的心似乎被他点燃了,“我他妈打了你几百个电话,你就跟我说这些??当初再三叮嘱让你多问几句,结果你就急吼吼把证人给……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可比那个方春阳……”   “那是你们安全科的事情。”易鹤野兴趣缺缺地打断了他,“没别的事我就先挂了。”   他无视了裴向锦的骂骂咧咧,把电话挂断了。   他站起身来,下意识打开窗子,却发现窗外灰蒙蒙的一片。   一如既往的是个阴天,不远处就是轰隆的大型工厂,细细嗅来,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味。   这和此前的每一天都没有区别,但这一回,易鹤野却皱起了眉。   刺激性气体让易鹤野咳嗽了几声,他瞬间联想到了那个在他面前咯血倒地的小孩,联想到病房里一排苟延残喘的病人。   外面阴沉的一片,他又想到了那浓浓的毒雾,想到了那肮脏的粉水。   他一阵作呕,皱起眉,“砰”地关上窗。   他怎么会有那么一瞬间,居然期待一开窗看到的就是蓝天白云,呼吸到的是新鲜空气。   自己一定是他妈的疯了。   关上窗之后,简云闲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亲爱的,你还记得自己还有工作没完成吗?”   易鹤野缓慢的脑回路跟上了趟儿:“图灵疗养院……你开车捎下我吧。”   头疼着呢,现在骑车指不准人仰马翻,直接来个因公殉职了。   “好。”简云闲笑道,“马上到。”   一直到见到简云闲本尊,易鹤野关于昨天昏睡之前的回忆才慢吞吞爬上来。   他一边瞅着简云闲的脸,一边飞快上了车。   等车门关好,简云闲踩下油门,车身稳稳开出,易鹤野才盯着他的脸,半眯着眼睛说:“我现在已经百分百确定你是AI了。”   简云闲一脚刹车狠狠踩下,一坨小云朵骨碌碌从后排滚到前排:“……咩。”   易鹤野也被挡风玻璃砸中了脑门,一抬头,忍着疼也要露出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呵,你心虚了。”   简云闲面色复杂地看向他:“易先生,你是不是对我的车水土不服,一坐上来就开始胡言乱语。”   易鹤野冷笑:“我都看见了,你裸眼就能测量体温、血压和血氧,据我所知,市面上还没有哪款隐形眼镜具有这样的功能。”   简云闲扶了扶眼镜,说:“亲爱的,你昨晚的一些动作、行为、生理反应,我都默认是在思维不清晰的前提下做出的无意识反应。”   “生理反应”指的是什么,易鹤野不需要反射弧也能秒懂,这话的弦外之音,也无非就是告诉他,只要他不提简云闲是AI的事,他也会对易鹤野的一些异常行为选择性无视。   易鹤野深呼吸一口,权衡了一番利弊后攥紧拳头:“等我抓到别的证据,我要把你千刀万剐。”   简云闲弯起眼,显然对他的答案很满意:“好呢。”   沉默了一路,眼看着快要到疗养院,简云闲突然开口问道:“易先生觉得,人和机器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易鹤野回头看他,下意识背出标准答案来:“以目前的技术发展水平来看,主要是瞳孔反射率和微表情的处理细节……”   “所以在这样的标准面前,一些很有意思的问题就出现了。”简云闲说,“请问易先生,一个人丢了一只臂膀,换成了钢铁做的义肢,请问他还算是人吗?”   易鹤野知道他在内涵自己,果断说:“当然算。”   简云闲:“如果他的四肢都损毁了,全都换成机器了呢?”   易鹤野笃定:“也算。”   简云闲:“那如果一个人经历了一场火灾,全身重度烧伤,他的整个外表皮、骨骼,都换成了人工的,眼球也换成了折射率异常的义眼,他还能算是人类吗?”   易鹤野皱起眉:“……也算。”   简云闲:“那么等他的器官衰竭后,他的所有内脏器官也都被摘除,血液也被抽干,全身靠着机械泵传输营养液,唯独只剩一颗大脑还是自己的呢?”   易鹤野抿起嘴,没有贸然回答。   “同样的道理,如果在一个刚刚死亡的躯体中,安装一个和大脑结构类似的CPU,但它的运转全靠程序设定的算法……”   “是机器。”易鹤野皱着眉说,“是AI。”   “所以这就是自相矛盾之处所在了。”简云闲笑道,“所谓判断的标准,到底是看外在结构,还是内部组成,人和机器区别的界限到底在哪?蓝羊到底算是人类还是机器,你和我又算是什么,这些问题,易先生你有认真思考过吗?”   一连串的发问让易鹤野有些喘不上气。此时,刚巧到了疗养院,易鹤野皱着眉,忙不迭跳下车去。   直到站在地上,与简云闲拉开了物理距离,易鹤野差点被人碾压过去的自信又重新燃起来。   他回头,回头看着简云闲,目光是充满血性的坚定:“我是猎人,自然有我自己的判断标准,不需要也不容许别人质疑。”   “简云闲,不用狡辩,也不用跟我玩这些心理战。”易鹤野笑起来,“你就是个AI,命中注定是要被我抓住的。”   说完,他便转身阔步走进疗养院内。   身后,一直扒拉着两只前蹄凑热闹的小云朵缓缓后退了几步,“噗通”一声闷闷地跺在地上,然后回头看着简云闲,卧倒在地上脑袋蹭着地,做出磨羊角的动作:“咩。”   意思是这人留不得了,干脆趁机被它的羊角捅死算了。   “不要这么暴力,小云朵。”简云闲看着那人逐渐远去的背影,无奈地捏了捏眉心,良久却又笑道,“在他抓住我之前,抢先一步把他绑起来带回家,难道不是更有趣吗?”   作者有话要说:   简云闲,我劝你说到做到。 第40章 编号040   走在前面的易鹤野, 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猎物盯上。   他戴起口罩和兜帽,将整张脸藏进衣服里。   造假的功夫已经炉火纯青,门卫看见他露出半截白皙的脸, 甚至还感叹一句:“现在像你这种关注社会公益的中学生不多见了。”   易鹤野捏了捏拳头, 忍住了,没骂。   这一回,刚走到主楼的门口, 小云朵就害怕地贴在墙上,肥硕的身子被用力挤兑到有些变形,白白扁扁的一大片儿,像块刚贴上烤炉内壁的馕。   好在简云闲是个有眼力见儿的,没让自家逆子耽误了工作行程, 直接徒手将它从墙上抠下来,满满一大坨抱在怀里。   “你又胖了, 小云朵。”   “咩!!”   “不要狡辩,我掂得出来。”   走在前面的易鹤野有些无语地回头, 那一瞬间, 他仿佛看到了和简云闲第一次见面的晚上,这人就是在小巷子里,抱着这么一个不成气候的肥羊,远远弯着眼睛跟他打招呼。   感觉莫名其妙就已经认识好久了。   那时候自己第一眼就看他非常不爽,满脑子只想给他报废了。   当然,现在也是一样, 易鹤野在心里打了个补丁——只不过是碍于各种原因, 不方便现在动手罢了。   等那一人一羊跟上来, 易鹤野进了疗养院的主楼。   这次来, 显然门口是被打扫过, 老旧的灰尘被藏了起来,桌椅也搬了些比较新的充面儿。   然而尽可能体面的外在,也藏不住内里的破败,一进门,侧面的维修室里就是一片吱呀吱呀的故障声,吓得小云朵二百斤的身躯直往简云闲的怀里钻。   除了门口的维修室,上次一室一机的房间,这一回都空无一人,唯独最尽头的那间集体活动室里,传来咿咿呀呀的热闹动静。   易鹤野悄悄走过去,往朝里看了一眼。   房间里,显然是相貌最完整的那群机器人被召集起来,围成一个圈,圈里站着的是政府一位赫赫有名的领导。   他站在圆圈中央发表着讲话,对面是贴身的摄影师,镜头正对着他的脸,身后的投影屏上,是一行滚动的字幕:“热烈欢迎区规划负责人莅临我院进行慰问活动!”   领导:“在座的各位,都是人类历史上重要的见证者,是我们重要的伙伴……”   在指挥员的手势下,机器人们在适当的时刻,响起了整齐而麻木的掌声。   “本次慰问,我们为大家每人捐赠了一张‘蜂巢哲思’当金牌课程卡,请大家相信,我们一直在为丰富大家的精神生活而努力着……”   易鹤野拧起眉,对领导的讲话内容嗤之以鼻,但他却没着急走,因为他在机器人队伍中看见了他的雇主——FOUR女士的身影。   机器人对外形的敏感程度永远高于人类,几乎是在看到易鹤野那红色眸子的一瞬间,所有的机器人都定定地停下手中的动作,扭头看了过去。   FOUR也朝他看过来,易鹤野看了她一眼,告诉她自己已经到了,然后拉低兜帽朝楼上走去。   楼上便是那群相貌不过关、完全没法出镜的机器人。   刚一走上二楼,一旁的房间内骨碌碌滚出一个眼珠子,备受惊吓的小云朵干脆直接一个“咩”就背过气去。   看简云闲把羊放到地板上做心肺复苏,易鹤野则手插着口袋,朝那滚出眼珠的房间里看去。   “哦唔……”   一身虚弱的唏嘘,方门被推开,一个脸上只剩几个钢板、摇摇欲坠粘着芯片的机器人颤巍巍爬了出来。   它似乎是在努力寻找这只丢失的眼球,在地上摸索着,却越磨越远了。   易鹤野便蹲下身子,帮它捡起眼球,然后放在它的手里。   机器人显然听力也很差了,完全没有意识到易鹤野的存在,着突如其来的帮忙,自然是吓了它一阵错乱。   在嘴里叽里呱啦冒了一堆乱码之后,它坚强地给自己安好眼睛,睁着另一个黑色的窟窿打量了易鹤野一番。   半晌,才感叹了一句:“哦!谢谢你!猎豹先生!”   易鹤野警觉地看了一眼四周,好险附近没有工作人员盯梢,否则他就直接暴露了。   半晌,他压着声音说:“不要叫我猎豹。”   机器人立正站好:“好的!猎豹先生!”   “……”易鹤野恨不得把那刚它回去的眼珠子抠出来。   这家伙行动不便、脑子也不太清楚,嗓门儿还大,是个危险分子。易鹤野决定离他远点儿,便快速和简云闲父子俩会和了。   这时,简云闲刚给小云朵做好心肺复苏,那家伙四根小黑腿儿一支棱,虚空蹬了两下,接着狠狠抽了一口气,醒了。   小黑豆子眼儿朦朦胧胧睁开,还没等眨巴两下,就突然一个肥羊打挺,拱开了手边的那道门。   还是上次那个喂盆栽的老机器人,易鹤野和简云闲跟过去,发现他这次已经被吊在无数根电线中央,动都动弹不得了。   一抬头,机器人看着来人,灰黑色的眼睛亮起来:“先生们……”   易鹤野开门见山:“你们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机器人回答,“这么&?@!多年……一直在准备。”   易鹤野:“名单整理好了没有?”   机器人点点头,给易鹤野投递过去一张名单——   “全部台数:576台,其中117台希望可以销毁后保留核心数据,459台希望被完全销毁,0台不接受销毁。”   后面附着详细的机器资料和承诺视频。   接着,机器人用打开胸口的铁皮阀门,从里面递出一把钥匙:“这是答&@#%应给你的,C 区别墅!#@?产权证书……”   易鹤野把接过那把钥匙,像是随口问道:“环境怎么样?”   机器人像是急于证明一般,声音都顺畅起来:“这是我见过最好的房子!!是我们大家投票选出来的!!”   易鹤野点头,将钥匙揣进口袋里:“看样子,你们内部也是有通讯频道的吧?”   机器人:“&~;*&#;@对!”   易鹤野:“一会儿等FOUR回来,你去发个通知,咱们就可以开始了。”   机器人:“&ajx;*!好!”   此时小云朵正拼命嚼着房间里的最后一棵盆栽,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话便忽然回头,沉醉于美食的目光中流露出淡淡的不舍来。   与此同时,楼下似乎已经走到了尾声,易鹤野听见领导收尾的台词:   “……相信大家也和我们一样,一同为我们所奉献、所见证过的一切感到骄傲!”   潮水般的掌声漫过,接着就是争先恐后的脚步声。   片刻后,FOUR出现在房间门口,易鹤野看见她,脑子里还是方才讲话的收尾句。   于是开口的第一句便是:“你们会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感到骄傲吗?”   FOUR和老机器人都沉默了,两个人不约而同给出机械的答案:“抱歉,我不能理解。”   易鹤野看着他们,忽然想到来时路上简云闲的问题,怔愣片刻后又无奈地笑起来——人和机器终究不可能是同一种东西。   大约是为了迎接领导的慰问,FOUR今天穿了漂亮的裙子,脸上还花了淡淡的妆容。   简云闲不加掩饰的赞赏道:“女士,您今天真的很漂亮。”   FOUR大约是有简单的情绪反馈程序,面上露出些许羞赧:“谢谢您,我今天在慰问环节表演钢琴弹奏,护工特意为我化了妆。”   易鹤野不擅长面对这样的场面,只能蹲到一边去,欺负那只一边吃草一边开始有些闷闷不乐的小云朵。   小云朵本来对他意见就很大,加上正心情不好呢,气得一头撞过去——又被易鹤野伸手直接盘住了羊角。   这时候,FOUR转过身,问简云闲:“方春阳的……”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可以毫无阻拦地说出这个名字,FOUR还颇有些惊讶。   听到这个名字,易鹤野不爽得很,一个用力,差点把小云朵脑门上的毛给薅秃了。   在小云朵的惨叫之下,简云闲说:“他创造出那个世界了,还拜托我们带给你们看看。”   这个善意的谎言让FOUR和老机器人都兴奋起来,易鹤野也颇有些意外,回过头来看简云闲要如何把这个世界带他们看看。   此时简云闲强行把疯狂扭动的小云朵搬过来,拍了拍他的脑门。   小云朵头顶展开了一个投影。   “唰”的一下,面前的白墙被蓝天白云覆盖——葱葱郁郁的树林、清澈见底的流水,灵动的飞鸟、奔跑的野兔,一瞬间让易鹤野也怔愣了起来。   但他很快就发现,这里并不是方春阳建造的那个世界,这里的一切都比游戏中的建模真实千百万倍——这里就是真实存在的实景,是他在监控中看到的,简云闲居住的真正的A区。   FOUR愣愣地站在原地,接着反应过来,有些急迫道:“先生,我可以邀请朋友们一起来看吗?”   简云闲弯着眼睛,温柔地笑起来:“当然可以,这就是送给你们大家的礼物。”   于是,FOUR打开了他们内部偷偷组建的小群,将面前的投影分享出去,很快,一个一个头像亮起,几百号机器便一同围在频道内,观看着眼前的画面。   易鹤野看着沉浸在画面中的机器人们,自己骤然抽出身来,起身问到:“你告诉他们,差不多的话,我就要准备开始了。”   FOUR点点头,把消息传送到群组内。   很快,那一百余名想要保留数据的机器人,将他们的数据备份传送过来,简云闲“啵”地一下拔下小云朵的一只羊角,易鹤野这才发现,这羊角居然是一只异形u盘。   羊角把数据拷贝下来之后,易鹤野点点头,看向简云闲。   “准备好了,监控已经全部搞定,楼内人员也会在三分钟内清空。”简云闲说,“去放心大胆地做吧。”   易鹤野点点头,终于摘下兜帽,外套拉链一敞开,里面是密密麻麻一排微型爆破炸弹。   光是这一身装备,就能抵那一套别墅的价钱了。易鹤野走出房间,爬上楼梯。   此时,楼道内的警报声响起,大楼内的工作人员惊慌失措地开始往楼下涌——没有人会管那些机器,谁都知道,危急关头,人的性命比那一群没有实际价值的废铁昂贵太多。   易鹤野逆着人流,开始往上走,接收到了信号的机器人们开始躁动起来。   与此同时,四周的墙壁居然也变成了青葱无垠的美景,易鹤野每踏出一步,四周的画面就如魔法一般在脚下延伸——这是简云闲的把戏,一个难得有些浪漫的把戏。   走廊最那头的,是一名见证过红色卫星发射历程的机器人,此时,他面前的墙壁上冉冉升起了一只红色的太阳。   他几乎是半跪在那赤红的光芒前,高呼着他曾经在各种解说禹嚱节目中、无数次重复的经典台词:“红色卫星即将发射!红色!这是充满希望的红色!”   易鹤野楼道中段贴下一块炸弹,接着来到下一层,这里的画面刚好由黑转白,浅浅的鱼肚白划破极黑的暗夜,哪怕是在走廊这样狭窄的环境中,也有着极其震撼广袤的视觉效果。   “黑暗无论怎样悠长,白昼总会到来!”   面前那个穿着戏服的机器人,是历史上第一个参演莎士比亚戏剧的机器演员,此时他正站在那白昼面前,表演他最熟悉的《麦克白》。   易鹤野安置好爆破点,再往下走,他听见一声欢呼——“海!”   一回头,一片浪花淘淘的碧海铺满了一整栋楼,这时易鹤野也没见过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和这些机器人一起,跑去看看大海的模样,听着浪涛的歌唱。   一层层向下走,易鹤野又一次回到二层,也是机器人有集中的最后一层。   这里是一片森林,一片青葱间,午后的阳光透过密林,一束束光线在地面上找出斑驳的影。   易鹤野的脚边流淌过一条小河,顺着河流看去,走廊尽头,FOUR的房间里传来了一片悠扬的钢琴声。   他贴炸弹的动作顿了顿,这时,一只手轻轻揽住了他的肩膀。   “River Flows In You,是她今天表演过的曲目。”简云闲牵着羊,微笑着看着他。“看样子她很喜欢呢。”   机器人真的懂什么是喜欢吗?易鹤野看了一眼手中的炸弹,在她的钢琴声中起身离开。   在离开大楼的下一秒,声后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一回头,楼的最顶层已经被一片火光覆盖。   小云朵回头看了一眼,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扭头就要往回冲去。   简云闲一把将它捞起来,抱进怀里,接着“轰”的一声,下面一层也爆发出刺目的焰火。   “咩啊!”小云朵猛烈的挣扎着,小豆子眼里似乎还噙满了眼泪。   “嘘……他们太累啦,要回去要睡觉咯。”简云闲用下巴蹭了蹭它的脑门,安慰道,“小云朵承载着他们一部分人的记忆,应该更能理解他们的心情才对。”   此时,身后的楼上,除了轰轰烈烈的爆炸声,更多的是充满激情的朗诵、表演、歌唱,还有琴声。   小云朵泪眼婆娑地看着简云闲,用蹄子蹭了蹭转移数据的羊角,似乎是被稍稍安抚了下来。   眼看着火焰一层一层侵扰下来,一直没有作声的易鹤野叹了口气,伸手遮住了小云朵的眼睛,将它蔫蔫的羊脑袋撇到一边去。   此时,远处的警笛声响起,易鹤野的背影被火光染的赤红。   “走吧。”易鹤野拍了拍简云闲的肩膀,迈着步子朝大门走去,“已经结束了。”   末了,他又想起那一百多条被保存下来的数据,便轻轻笑起来——   结束了,也正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小云朵伤心了,要十棵盆栽才能哄好。   ———   第一个副本到这里就结束啦~下一个故事也刚刚开始!文章会继续保持日更不会停~么么~ 第41章 编号041   身后的钢琴声在最后一声巨响中消失, 疯狂的警笛声似乎要将整个世界包围。   红蓝的灯光裹着耀目的火焰,将天空燃烧成一片混沌的乌黑。   两个人逆着光钻上了车,把一切喧嚣都抛在身后, 似乎那纷纷扰扰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最后一声巨响, 又把小云朵吓得泪失禁,一边抽噎着一边滚着泪豆子,泪豆子都比眼珠子大。   简云闲叹了口气, 先是把它放到车后座,“咔哒”系好安全带,接着就看这可怜的小肥仔皱巴巴地在后面颤抖。   简云闲得开车,只能无奈地看了一眼易鹤野。后者领悟到他的意思,不情不愿地“啧”了一声, 把那悲伤的胖胖搂在怀里,一起坐上副驾驶。   这一回, 小云朵虽然还是有些嫌弃易鹤野,但身后稀里哗啦的爆炸声实在太吓人了, 在一番心里斗争之后, 还是选择委屈一下自己,勉勉强强把脑袋塞进易鹤野的臂弯里。   易鹤野冷眼瞄了瞄怀里的这一大坨两百斤的棉花,趁着它专心哀伤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撸了一把它背上的羊毛。   妈的,易鹤野大受震撼——手感真是越来越好了。   被非礼的小云朵头还闷在他怀里,却又“啪”地弹出一根小脚, 想要去蹬易鹤野。   结果被人直接一把抓住了小蹄子:“你安分点, 你现在在副驾驶, 出了事就是当安全气囊的命。”   被恐吓的小云朵轻轻收回了蹄子, 安分守己地埋这脑袋不做声了。   车翼展开, 升空起飞。   易鹤野抱着羊,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的夜景——图灵疗养院在C区地段最差的荒郊,这里没有拥挤城市的迷乱霓虹,只有一排排轰隆着的工厂,在夜间悄悄排出遮住云月的黑烟。   这里的空气质量差到和D区无异,倒也最适合去“供养”这些没有实际价值的花瓶。   易鹤野抬头看着被遮盖住的月亮,想到了方春阳的“理想乡”,和简云闲的私人花园。   于是他又悄悄地瞥了一眼正在开车的简云闲,看着这人几近完美的侧脸,心里却也暗暗开始憧憬去他家所在的A区了。   短暂走神之后,易鹤野看到身后的高空下,变成一个小红点的疗养院,后知后觉地捏了捏眉心:“妈的,这回真成逃犯了。”   “这算什么。”简云闲笑起来,“你这是在做普度众生的善事。”   易鹤野:“等我吃上牢饭,记得给我送点奶粉,这是你欠我的。”   简云闲像是随口哄人一般安慰道:“放心吧,他们查不到你。”   好在易鹤野情感比较淡薄,转个身便忘了牢饭正在路上的事。他低垂着眼,在平稳的夜风中忽然觉得有些困了,便枕着怀里的小羊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简云闲已经把车开到了自己家楼下,车轻轻熄火,自己和小云朵便一同惺忪地睁开了眼。   “到家了。”简云闲的声音响起来,温柔得很,一点都不吵人。   易鹤野把脸往小云朵的毛里蹭了蹭,伸了个懒腰然后才把大肥羊还给了简云闲,甚至带着几分依依不舍。   天知道在刚见到小云朵的时候,易鹤野还是个坚定的毛茸茸讨厌犯,现在已经被它的柔软彻底俘获了芳心。   小云朵迷迷糊糊趴到简云闲身上,回过神来又开始咩咩地哭。   简云闲拍了拍它的屁股,安慰道:“不哭不哭,看会动画片很快就到家了。”   一听到动画片,小云朵停止了哭噎:“……咩?”   “真的。”简云闲把它放到后座,扣好安全带,面前划拉开悬浮屏,给它播放起了大型羊类幼教片《修羊肖恩》。   屏幕上,一群和小云朵一样黑脸白毛的小羊咩咩出场,小云朵便立刻擦干眼泪,晃着小蹄子专心看起来。   易鹤野被这莫名父慈子孝的画面笑到了,直到小云朵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冷下脸朝他翻了个白眼,易鹤野立刻恼火地指着它的鼻子:“狗都你没这么翻脸不认人的。”   简云闲笑起来,抓着小云朵的蹄子朝他挥挥:“跟易长官拜拜。”   小云朵一边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修羊肖恩》,一边从鼻腔发出一声臭屁的“哼”。   易鹤野骂骂咧咧转身上了楼。   回到家,易鹤野便觉得疲惫得要命,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断开网络,不愿再接触网络媒体一星半点,喝了杯牛奶洗了个澡,就钻进被窝里睡觉了。   半夜,他觉得怀里空落落的,又单手捞过那只“MOMMY”绵羊公仔,但是和小云朵的手感实在差了太多。   除了这个之外,这是易鹤野难得的一场安稳觉,因为没有网,也避免了一睁眼就是SHEEP脸贴脸的恐怖故事发生。   轻松中居然微微有些遗憾——   遗憾个屁。   易鹤野“啪”地挺起身,安上假肢,伸了一个沁人心脾的懒腰,洗漱完毕后,一边喝着牛奶吃着烤吐司,一边慢吞吞地把网线连上。   就在连接上的一瞬间,噼里啪啦的未接来电又挤过来,易鹤野看都没看伸手去上网。   一打开网页,平时彩色的浏览器变成了黑色,头条就是关于图灵疗养院大火的哀悼。   “这是历史巨大的损失。”   “今日的天空为576位见证者的逝去变成了灰色。”   “为英雄们的离去而默哀,为凶手的恶行感到无尽的愤怒。”   ……   一夜之间,那些曾经被边缘化的宣传工具,变成了万众瞩目的陨落星辰,而那位一把火烧干了“历史见证者们”的纵火犯,则成了所有人口诛笔伐的对象。   “穷凶极恶”的易鹤野挑了挑眉,丝毫没有负罪感可言,唯一有些麻烦的是,这案子一旦要是又继续追查到自己头上,怕不是整个下半辈子都喝不上自己买的奶粉了。   好在这次行动前,简云闲已经帮忙搞定了访问记录和监控摄像,应该不会……   怕什么来什么,易鹤野脑子还没把那句话想完,面前自家隐身了好久的上司周文凯就打来电话。   妈的。易鹤野想起来上一次那人给自己打了电话,自己就失去了资金自由,这一回,这罗刹怕不是奉命收割自己的人身自由来了。   他皱起眉,从伸手到接通电话的短暂几秒里,在坦白从宽和抗拒从严中,坚定不移地选择了后者。   他已经打算好了,周文凯只要开口提起纵火案半个字,他就现在电话里先骂他一通爽一把,然后挂掉电话,立刻马上带着小明和家里几箱奶粉亡命天涯。   电话接通,周文凯的声音传来:“小易……”   易鹤野的脏话已经打好了腹稿,呼之欲出。   周文凯:“是这样的,关于案子的事情……”   易鹤野说出了脏话的第一个字:“我……”   周文凯:“因为你已经洗清嫌疑了,所以之前的强制措施都已经解除了。”   “操……”易鹤野骂了一半发现不对,又收了回去,“……嗯??啊?”   周文凯说:“我们一直都坚信你是无辜的。”   “……”易鹤野抿着嘴没敢吱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案子,应该是指方春阳那件事。   周文凯:“安全科说,你为案件侦破提供了非常大的帮助,组织也很高兴,不仅给你解封了,还给你打了奖金,你可以查收一下。”   易鹤野缓慢的脑回路又一次艰难运转起来,好半天才问:“那监护关系呢?”   “也解除了。”周文凯说,“你已经完全恢复自由身了,再也不用再受简云闲的监视和管辖了。”   “怎么样?这回开心了吧?”周文凯问。   易鹤野眨了眨眼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监护关系解除,意味着自己再也不用过着寄人篱下、看人眼色行事的生活了,也不用去哪儿都被拦住,还得靠简云闲来回接送了,最重要的是,他有钱自己买奶粉了。   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儿,是他前段时间朝思暮想的美梦,只可惜易鹤野半点没有高兴起来。   他梳理了一下自己不高兴的理由,很简单:他还在调查搜集简云闲是机器人的证据,现在忽然没有正当理由盯着他了,自然不太高兴。   嗯,一定是这样。   因为心情不太愉快,易鹤野又开始找时机,打算随时挂掉了周文凯的电话——好话歹话都懒得听,絮叨得很。   就在他耐心耗尽的前一秒,就听周文凯说:“诶,感觉现在安全科对你很有偏见。昨天那个疗养院被火烧了,他们居然还打电话问我们你的行踪,怀疑是你烧的……”   听到有关纵火案的事,易鹤野放下了打算挂电话的手,允许他再多说两句。   “要不是今天案子破了,他们估计又要把你带走调查了。”周文凯说,“你是不是惹着他们队长了,那家伙一看就不好惹……”   易鹤野听到这里皱起眉——案子破了?   他顺手把网页浏览的页面再往下拉,就看到热度被顶到爆炸的一条——“SHEEP宣称对本次纵火案负责。”   易鹤野微微一愣,先是挂了周文凯的电话,接着点开那则视频。   视频里,是熟悉的小羊的身影,用顽劣的口吻对着镜头说:   “是我干的~顺手做点好事,解放一下被人类奴役的AI同胞们罢了!”   此时,原本一边倒批评纵火犯的评论区,在咩咩护卫队的引领下,风向发生了明显的改变——   “真的没有人觉得疗养院的存在就很没人性吗?”   “对他们来说,其实报废了才算一种解脱吧?”   “整活前还把工作人员全都引走,看出来咩总走心了。”   ……   易鹤野看着这些评论,又看着一把子把脏水泼回自己身上的SHEEP,忽然觉得心情舒畅了些许。   正盯着屏幕里的羊呢,电脑的投影孔闪了闪,SHEEP转了个圈儿,坐到他的桌面前,嘻嘻笑道:“抢了你的功劳,你会生我气吗?”   易鹤野也笑起来——这家伙有时候也怪别扭的,明明是替自己揽了锅,还嘴硬说自己占了便宜。   想来想去,那些机器人的委托是自己接的,结果现在叫别人背锅,易鹤野还是坦诚道:“多谢。”   小羊一时没能招架得住他的坦诚,捂着心口仿佛被击中一般滚了一圈,接着爬起来看着他:“不客气,我欠你的,这样的话,咱们应该算是两清了。”   刚认识的时候,这家伙给易鹤野脑袋扣了口锅,现在他把锅抢回来扣在自己头上——易鹤野想,那就勉强算两清了?   但莫名其妙的,“两清”这个词又再度让他不爽起来。   他想起和自己已经断开监护关系的简云闲,眼前这羊又一副即将划清界限的模样,难道这家伙真的就要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了?   易鹤野开始有些惶恐起来——这让他还怎么找证据锤爆这家伙的羊头啊?老天给他的时间未免也太少了。   此时,小羊似乎看出了他面上的不悦,像小扑棱蛾子似的飞起来,落到他的鼻尖上。   “豹子先生——你看起来有心事呀?”小羊笑嘻嘻地看着他,“不会是在提前庆祝甩掉我的事情吧?”   易鹤野咬着牙冠,想反驳,但牙都快被咬碎了,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想得美~”小羊在从他的鼻尖跳回桌面上,转了一圈,朝他扭了扭尾巴,“我还准备了其他礼物没送出去呢。”   听到这句话,易鹤野再盯着那讨揍的家伙,忽然像是被喂了颗定心丸,心底悬着的石头悄悄落下了。   “是吗?”易鹤野笑起来,拿起桌上的电子笔,虚空敲了敲他的小羊脑袋,“那你快点,我可太期待了。”   作者有话要说:   豹儿,你变了,你再也不是那个连礼盒都不敢乱拆的豹儿了。 第42章 编号042   易鹤野说完话, 只觉得神清气爽——他感觉自己很久没有这样精力满满过了,看样子早睡早起真的很重要。   一转身,就看那跟屁虫小羊又要飞到自己肩膀上, 易鹤野伸手虚空扒拉了一下, 冷下脸来:“边儿去,我出门了。”   小羊发出一声遗憾的长音:“啊——大清早的,你又要去哪儿啊?”   易鹤野头也不回地穿好外套, 敷衍道:“有事儿。”   知道SHEEP一时半会儿不会跑,易鹤野便毫不客气地拉了电闸,强行让小羊下线,接着飞速下了楼。   车库,小明看到自己阔别已久的男主人, 排气管儿打着哀伤的颤:“野宝……你这么久不来看我,你一定是在外面有车了……”   易鹤野早有心理准备, 面无表情地跨坐上车:“我真要买新车了,你现在就在二手车交易市场。”   “真的吗?”小明小心翼翼打起了感情牌, “你要真不要我, 还是把我直接报废了吧,我的良心不允许我有第二个主人。”   易鹤野冷漠道:“我的良心允许。”   “你根本就没有良心!”小明气得直冒烟儿,“你这个负心汉!”   易鹤野没搭理他,熟悉了一下手感,然后轰隆着飞驰出去。   许久许久,才慢吞吞反驳一句:“不许叫我野宝。”   “野宝!!就叫你野宝!!”小明难得叛逆起来, “没有良心的臭野宝!!”   易鹤野今天心情不错, 难得没给他的声音掐了, 而是拍拍他的“性感喉结”, 播放起了撕心裂肺的硬核摇滚。   这一路, 小明就在震天响的黑嗓中,凄凄惨惨宛如怨夫般埋怨了一路,易鹤野专心听着歌,半个字儿没听进去。   车穿过边界卡口时,易鹤野下意识捏了把刹车,直到车身随着惯性顺利过了关卡,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有自由进出的权限了——   那么千分之一秒的恍惚之后,易鹤野反应过来。   爽诶!他一把油门加上,身后卡口的机器人远远开始报警:“警告,请勿超速行驶!!”   短暂地心飞扬之后,易鹤野恢复了安全驾驶模式。为了安慰小明的情绪,还特意去加油站给他喂满了上乘的汽油,这才叫那家伙安安分分把自己送去了目的地。   车远远停在废墟面前,易鹤野站在一边,看着被警戒线层层围住的空壳,沉默了半晌。   他又回到了C区的图灵疗养院,被他一把火烧成灰的地方,距离事发还不到一整天,安全科忙忙碌碌的身影还围着那里打转。   辛苦了裴向锦同志,接二连三的刑事案件已经让他肉眼可见地憔悴起来,而另一边的俞一礼也痛苦地抱怨着:“一个人都没死为什么我也要出警啊,你就是心理变态看不得我闲着!!”   一脑门子怨念的裴向锦转身,“哗”地单手揪住俞一礼的领子,恶狠狠道:“没错!有人看不得我闲着,我就得找个冤大头跟我一起!”   俞一礼一脸要背过气的样子,瞬间虚弱地挣扎起来:“救命,不要单手揪我……”   一边,让两人疯狂加班的罪魁祸首咳了一声,直接翻过警戒线,旁若无人地走进了现场。   裴向锦立刻扔下自己手里的大怨种,警惕地走过去:“您好,什么事?”   易鹤野冷下脸,一本正经地从上衣口袋里拿出工作证:“AI管理局。”   这回意思非常明了,他的限制已经解除,再也不是低人一等的犯罪嫌疑人,而是同样可以介入调查环节的公职人员了。   毕竟出事的是几百个人工智能,AI管理局有人手参与实属正常。   裴向锦看着他:“据我所知AI管理局原定的工作名单里并没有你,易长官是义务来调查的吧?刚回归工作就早起主动加班,现在像你这么一心扑在工作上的人真是不多见了。”   易鹤野面无波澜:“要不是新闻说是SHEEP干的,我也不会大老远跑来。”   是个人都知道,AI管理局的头牌“猎豹”,和那位咩来咩去经常搞事的羊很不对付,别说是大清早跑来,就算易鹤野昨晚出现在案发现场,似乎都能解释得通。   裴向锦盯了他半天,没再说话,侧身放行。   易鹤野心理素质好得异常,他大步流星地走进爆破的核心区,气场足到自己都要信了那骗条子的鬼话。   他知道裴向锦在盯着他看,于是装作看场现场一般,东瞅瞅西看看。   直到他看见废墟里尚未被调查组带走的机械残片,才趁着裴向锦不注意,弯下腰将那残片拾起,放进了自己特意带过来的小盒子里。   他绕开核心搜索区,捡到了几块仿真的皮肤碎片,又拾到了一颗被炸飞的眼珠子。   易鹤野看了看眼球的瞳孔成色,认出那是在楼里被自己捡过一次的眼球。   接着,他又捡到了一个花盆的残片,半截黑色的钢琴键,一小片戏服的布料……   易鹤野找不到更多机器组织,便将就着把这些东西一并带了走。   袋子差不多快装满了,易鹤野起身,正巧迎上那一只盯着自己的裴向锦。   那人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盒子。   易鹤野大方拿给他看:“一些组织残片,应该不至于影响你们调查。”   裴向锦笑道:“易长官大老远跑来,不会就是为了捡垃圾吧?”   易鹤野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有关人工智能案件的调查方式,还轮不到警官你一个外行来指手画脚吧?”   裴向锦被他呛了一口,表情难看起来。   易鹤野转身要走,就听裴向锦明嘲暗讽地来了一句:“易长官对SHEEP的事情可真够上心的。”   易鹤野的步子顿了顿,轻笑了一声,没再回头。   回到车上,易鹤野输入好了导航地址,小明看了一眼这陌生的位置,问道:“咱们去这儿干嘛?”   怼了裴向锦的易鹤野心情好得很:“带你去看新房子。”   小明思考了一番,得出一个惊人结论:“你背着我偷偷结婚了?!”   易鹤野被他吓得一脚刹车踩下来,差点平地翻车:“你这脑回路差不多是可以报废了。”   “那你为什么要买房子?!还买的别墅?!”小明惶恐地问,“说好了一辈子烂在D区的呢?你要背叛当初的誓言了吗?”   “不是我买的。”易鹤野无语地重新点火,“也不是我住,过去办点事儿。”   小明这才放心:“说话干嘛只说一半啦。”   等车快开到别墅区的时候,易鹤野才想起来什么:“简云闲把东西发过来了吧。”   “发过来啦!”小明应道,“你没设锁,我就偷偷看了一眼,嘿嘿,真是好东西,诶嘿嘿……”   易鹤野被他的怪笑猥琐到,下车前给他脑门子来了一巴掌,伸手把那装着“好东西”的u盘拿走。   他现在在C区的别墅群门口。   打着C区唯一一片别墅群的名号,其实是建在一个电子公墓附近,因为太过晦气导致无人问津,三两套建不起来的烂尾楼被重新修整成别墅的模样,低价抛售以尽可能挽回损失。   但这一笔钱,也是他们五百多号没有收入的机器人攒了很久才攒到的。   易鹤野看了一眼那房子,其实质量还可以,比疗养院好上太多,甚至有一方小小的花园,对比起来简云闲家,显得小得拿不出手,但在被挤得密密麻麻的城市里,就显得意外珍贵起来。   也算是能理解他们说的“这是他们见过的最好的房子”了。   他们应该没有来过,这是一个崭新的毛坯房,里面除了被粉刷过的墙壁之外,空空如也。   倒也正好。   易鹤野先把装满了残片的小盒子放好,又从车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投影仪。   他在客厅找了个插座连接上,然后将那装着“好东西”的u盘插在投影仪的脑门上方。   按下开关的一瞬间,美丽的画面悉数展开来,蓝天白云,绿水青山,蝉鸣鸟吟。   ——这是他找简云闲要的,那个在疗养院播放过的A区现实画面的投影。   此时,潺潺的流水将那一方小盒子包裹起来,明明只是投影而已,易鹤野却仿佛看见那清流将盒子上的尘埃拂去,将沉睡于其中的灵魂轻轻托举。   易鹤野看了一眼窗外的电子公墓,不禁感慨,他们真的很会挑地方。   这四周都是和他们一样,寻找安稳地歇脚的灵魂。   这里是他们的坟。   易鹤野再次看向那小小的盒子,现在随着画面的转移,它静静躺在一片树荫之下,一只素白的蝴蝶站在盒子的花瓣型金属扣上歇脚。   盒子便也成了那美景的一部分了。   每次置身于这样的幻境之中,易鹤野都要花很久才能缓过神来——   这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易鹤野转过身去,看向窗外那雾蒙蒙的一片灰黑,强迫自己从那虚假的幻境中抽离出来。   ——还活着的人必须保持清醒。   他锁好门,跨上机车,将那一份念想和不切实际的憧憬一同丢在身后——他会定期给这间房子交电费,会打电话雇人打理门口的那一小片花园,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机车茫然地朝前开着,直到小明问道:“野宝,我们现在去哪儿?”   易鹤野恍惚地回过神来,这才强迫自己回收精神。   现在去哪儿呢?充实的打工人易鹤野先生,居然一瞬间有些迷茫。   接着他就习惯性地扫开狩猎悬赏网——太久没打开了,他差点就要忘记自己是个猎人了。   正在他挑着合适的猎物时,忽然管理局内部紧急频道响了起来。   一般情况下,只有严重威胁到公民人身安全的事件才会走内部通道。   易鹤野接通,就听到周文凯的声音响起来:“小易,接到一起家庭式机器人暴走的案子,目前已经造成雇主家庭三人死亡,现在需要你立刻赶往现场,对涉事机器人进行控制。”   易鹤野只有这时候听话得不像他本人:“收到,立刻前去。”   挂了电话之后,他看着周文凯发来的地址,还有一些现场发过来的视频画面。   机器人暴动的画面并不罕见,但眼前的画面中,那原本应该是个人形模样的机器人管家,此时面部宛如一朵裂开的食人花,原本长着五官的地方,此时伸出无数根疯狂舞动的金属节肢,似乎还在汲取着上面的人类血液,大快朵颐。   这已经超出了正常机械暴走的范围了。   看到这里,易鹤野的眼皮轻轻跳动了一下,一阵强烈的直觉爬上来——他忽然莫名想到SHEEP,那家伙说过,还有其他的“礼物”要送给他。   “B区风雅阁。”他拍了拍小明,声音中有按耐不住的兴奋,“去看看是不是你羊叔叔的快递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羊叔叔:我从不生产快递,我只做快递的搬运工。 第43章 编号043   因为易鹤野情绪高涨, 小明也被带得兴奋起来。   “呜呼——!”小明朝目标定位一路飞驰,像极了跟着猎人捕猎的猎犬,恨不得撒丫子狂奔“杨叔叔?是姓杨的叔叔吗?”   易鹤野:“不是, 他姓简。”   “哦~”小明意味深长地道, “上次那个牵羊的帅哥嘛?”   易鹤野自作主张地认定了他和SHEEP就是同一个人,点头道:“对,就是他。”   “喔!”小明惊呼起来, “居然连野宝都承认人家是帅哥了!!而且他姓简诶,听起来跟你好配的样子,这么说的话,如果你要和他结婚我还是勉强可以同意的……”   易鹤野永远不知道小明会怎么抓重点,立刻垮下脸来, “咔喳”把语音掐灭了。   什么结婚啊??易鹤野连握着车把儿的手都被气得发颤了——为什么要跟简云闲结婚啊??   易鹤野满脑子叮铃铛啷响个不停,倒也不妨碍他把车子开得又稳又快。   事实上从C区到B区还是坐光轨更快一些, 但易鹤野从那游戏里出来之后,就彻底对这种公共交通产生了阴影。   好在他出现场永远都是神速, 有了紧急任务指令, 限速取消,他直接把陆地用车开出了飞行的效果来,平时一两个小时的路程,他硬是在路人的惊声尖叫中压缩成了二十多分钟。   到达现场时,一群活跃于B区的猎人已经围在了楼房外,对着那满是玻璃碎渣的窗口束手无策。   易鹤野把小明停在路边, 抬头往楼上看。   事发地点位于公寓的十九层, 对整个楼体来说并不算高, 但却因为机器人毫无章法的暴走, 一定程度地限制了猎人们的发挥。   看到易鹤野, 现场的猎人们纷纷看过来——   “我草,猎豹都来了!事儿闹大了!”   “妈的,又过来抢风头了。”   “别吧,感觉也确实只有他能搞定啊……”   有人嫌他装逼的,有人骂他抢风头的,唯独没有人敢质疑他能不能完成任务。   易鹤野习惯了在风言风语中出场,随手抓了一个看起来比较老实的猎人问道:“什么情况?怎么都堵在楼下?”   猎人看见他赤红色的眼睛,紧张地吞了口口水:“上、上不去,他把整个十九层都占领了,上去的兄弟们都没声儿了。”   这时候,周文凯闻讯赶来,拿着一个显示器面色凝重:“小易,你快看看情况。”   这是官方派出的无人机从高空拍到的画面,此时无人机正悬停在十八楼附近,仰角去看楼上根本看不到什么玩意儿,只能看得见一片稀烂的玻璃窗。   易鹤野皱起眉:“看看里面的情况。”   “现在暂时不能确定十九层的情况。”周文凯说,“飞机一飞上十九楼就会被打下来,我们已经有四台机器损毁了……”   眼下的情况十分复杂,一到十八层幸存的居民已经紧急疏散开来,官方想派出直升机将十九层以上的居民转移,然而只要飞行器的高度超过十九层,就会被窗户里伸出的机械臂打下来。   这样,十九层以上的居民无法离开,自然无法使用一些大型爆破类武器进行轰炸,而从楼下潜入的猎人们都几乎立刻与外界失联,情况十分危急。   易鹤野跟一起他抬起头,看着那水深火热的十九层,说:“如果不怕多报废一台无人机的话,给我一秒钟的时间就好,我需要知道大概情况。”   周文凯点点头,对着对讲机说了两句,接着,易鹤野便看见监控画面缓缓上移,似乎是在极力避免造成动静,防止惊扰到发疯的机器。   易鹤野紧紧盯着画面,之间探头稍稍越过窗台,几乎就在下一秒,“啪”地一声,屏幕黑了下去。   所有人不约而同抬起头,之间一个十分恐怖的机械触手伸出窗外,直接将无人机捅穿。   一秒都没给到,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不约而同为这价格不菲的机器的无谓牺牲而感到惋惜。   但易鹤野却说:“看到了,北边房间的阳台上还躲着个小孩儿。”   周围人齐刷刷看向他——毕竟画面几乎还没亮起来就黑了下去,能看到画面还看到个躲起来的小孩,根本就是毫无可能。   然而这种离谱事出现在易鹤野的身上,突然就变得合理起来。   周文凯很快将刚才的画面逐帧调取出来,果不其然,那一闪而过的画面中,一个疑似是小孩的个体正蜷缩在拐角处。   因为画面是从南边窗户拍摄的,与北边的阳台隔了一个走道和两个房间,如果不是易鹤野提了一嘴,大约没有人会认为那毛茸茸的脑袋是个孩子。   易鹤野手插在口袋里,没有给别人留半点儿质疑自己的空间:“得快点进去,不然小孩很快就会死,楼上也迟早完蛋。”   大家原以为里面没有幸存者了,刚刚松懈下来的心情又被眼前的现状勒得紧张起来。   这时,易鹤野以他自以为稍稍进步些许的情商提问道:“有人想揽这个功劳吗?我可以让他先去——我不是很在乎这些虚的,但我希望你们不要耽误救援。”   这句话本是出于礼貌客气和好意,但从易鹤野的口中说出来,几乎一瞬间就把仇恨拉满了——仇他这么牛逼还硬装逼,恨他们自己没那个能力只能看着人家装逼干着急。   见其他人没反应,易鹤野转身,接过周文凯递过来的装备,立刻进入工作状态:“这不是普通的机器人暴动事件,我会尽可能保证他芯片的完整便于后续调查,指挥员请随时跟我保持联络。”   说完,便在众人的目光中转身进了楼。   城市的高层建筑有一个普遍问题,就是采光较差,易鹤野刚绕过楼体走向靠南的单元门,就整个人淹没在了高楼的黑影中。   风雅阁在B区算是中高档的住宅区,楼间距不大、楼房层数也很高,但单楼都会悬挂人工太阳——准确说是一盏比较强效的聚光灯。   这一栋楼的北边靠光,南边则没有什么太阳,人造太阳原本应当悬挂在十五层靠南的窗户边,但早在事件刚发生时,就被怪物击落。   此时距离单元门不远的空地上,正躺着那聚光灯的残渣,破碎的玻璃飞溅了一地,场面看起来十分混乱。   易鹤野简单观察了环境之后,小心翼翼地踏入了楼道的门——这怪物的听觉显然十分敏锐,稍有不慎就可能暴露行踪。   大约是电路被破坏,楼道内一片漆黑,恒温地暖、声控照明、湿度调节统统失效,一股难耐的阴湿攀上身来。   易鹤野下意识咬紧牙关,忍住没有打起寒颤来。   失去了人工干预的B区,和最底层的D区没什么两样——阴暗、湿冷、看不到光,这或许就是所有人生存环境最原本的真面目。   易鹤野打开照明,控制好呼吸,轻轻上楼,仿佛一只悄悄接近猎物的猎豹,全身都是杀气,却完全没有弄出半点儿惹人注意的声响来。   在适应了这里的冰冷之后,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钻进了易鹤野的鼻腔。   这里才是一楼,看样子死了很多人。   易鹤野皱进眉,很快,在拐弯准备上楼时,就看到一个人倒在楼梯上。   这人穿着一身制服,显然是管理局派来的猎人,他仰躺在楼梯上,胸口有一个大洞,看样子是在上楼的过程中从正面被利器贯穿胸腔。   易鹤野俯下身,简单摸了一下他脉搏——死了。   这里是进门不到二层的位置,相当于才走两步便宣告死亡,也意味着,那怪物的警觉范围完完全全覆盖到现在的区域。   易鹤野更加小心起来,直起身,后背紧贴着墙壁向上走去。   也不过是半天功夫,失去调节的墙壁就爬起了一层湿漉漉的水珠,这让易鹤野有些难受,但他依旧需要保持这样的姿势,尽可能避免在敌人面前暴露过多的弱点。   再往上走,尸体越来越多——没来得及疏散的居民、前来营救的猎人,统统被贯穿了胸口,失血过多躺在地面上失去生命体征。   糟糕的空气质量让易鹤野有些反胃,这里本应当有通风设备,却也因为断电的缘故无法工作,浓浓的血腥味在封闭的楼道内打着转儿,发酵出叫人作呕的气味来。   易鹤野屏着呼吸尽快向上突进,在走道四层通往五层的楼梯口停住了脚步。   就在他的脚边,一个女人将一个孩子护在胸口,两个人一同被捅死,而面前的安全通道门口,一个男人半坐在地上,似乎是在用后背死死抵着身后的门,而仔细一看,就发现他的胸口和门一起被贯穿。仔细看来,死去的三个人穿着的是亲子装。   故事简单明了,女人抱着孩子跑在前面,男人断后企图用身躯堵住后路,然而一家三口却统统没能幸免。   易鹤野轻轻将男人的尸体挪开,平放到了女人和孩子的尸体旁,回头看那被贯穿的安全门——将近十公分厚的钢板,就像是一张薄纸一样,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脆弱不堪。   他悄声推开门,继续往前走,此时,又一阵更加恐怖的血腥味翻涌而来。   易鹤野朝上一看,连一想口味偏重的他都一阵头皮发麻。   眼前,狭窄的楼道口内显然是发生过一场堵塞,层层叠叠的人挤着人硬是叠出了一堆小山,将楼道塞得满满当当。   兴许是人数实在太多,怪物甚至没有耐心一个一个捅穿,而是胡乱地在人堆中绞缠砍杀,因此,眼前的血红一片的画面中,几乎没有一个完整的人形,遍地都是半截身体、残肢断臂、还有一块一块飞溅的人体组织……   像是被丢进了一个巨大的绞肉机。   易鹤野忍住了没有当场呕吐,也依旧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动静来,正当他开始发愁,如何通过这恐怖的肉堆继续向上突进时,面前松松垮垮的小山上,突然掉下一只手臂——   “吧嗒”。   一声轻响,易鹤野的呼吸都要凝固住了,紧接着,他敏锐的听觉就听到头顶方向传又了动静。   他快速离开楼道正中,侧身找好掩体躲避,几乎是在他让开的下一秒,一只金属触手“噗嗤”一声从眼前的肉堆里戳出来,将方才掉落的手臂捅了个稀烂。   整个动作几乎就是擦着易鹤野的耳畔进行,他甚至感受到了一股带着血腥味的风,化成刀片一般火速切割过来。   易鹤野藏在楼道旁观察着——身边,怪物惩罚完了造成动静的手臂,想要收回去,那本就不稳定的肉堆便噼里啪啦散了一地。   更大的动静让怪物整个狂暴起来,一瞬间,七八只触手飞过来,将那一地碎肉绞成了番茄汁。   受到声音刺激会暴走,触手本身不具备视力。易鹤野在心中给出判定,攻城计划逐渐有了雏形。   眼前那鲜血四溢的行刑结束后,面前的路彻底被打通,易鹤野忍着恶心从那一地黏腻中走过,继续向前推进。   他没有时间一层一层排查是否还有幸存者,当务之急是要把那肯定还活着的孩子救出来。   此时,易鹤野已经一步步突入到了十八楼附近,他甚至可以听到楼上怪物原地徘徊、走来走去的声音。   他检查了一下武器,调整呼吸,准备突然。   三、二、一。   “碰”地一声,易鹤野用力踢开了安全门,巨大的声响很快吸引来一只触手飞快地刺来。   好在易鹤野做了十足的准备,不仅快速躲避开来,甚至迅速一个闪身直接上飞了十九楼。   但这难免会弄出动静,很快下一个触手也飞刺而来,一副要两面包抄的架势。   经过了蓝羊炮弹的洗礼,易鹤野对这些以速度取胜的攻击都有了防备。他轻轻一个后撤,调整到合适的位置,接着抬手,给面前的触手分别来了一枪。   “砰砰”两声,触手在空中炸成了碎片,这稍稍有些出乎易鹤野的意料——毕竟蓝羊的皮厚程度给了他很深刻的印象,突然变成这种脆皮,分分钟让他不适应起来。   这动作很惹恼了怪物的本体,又来了几条触手企图将他包裹,密密麻麻的触手从天而降,全都不约而同地朝易鹤野扎来。   易鹤野一个翻滚,躲开攻击核心,却也有些无可奈何——   比起蓝羊的蛮力和铁皮,这家伙显然是以量取胜的类型,也难怪一整栋楼的人都给他戳了个精光,自己的弹药也十分有限,看样子也不知道能耗到什么时候。   此时,易鹤野躲在楼道侧面,从触手飞过来的方向判断,本体应该在901和902室之间徘徊,而视频里小孩的方位应当靠北,则是在902室。   于是,他屏息凝神,一口气往里冲去。   “当当当!”一排触手贴着他的脑袋钉到墙上,速度之快让易鹤野完全不敢喘息。   但他的动态视力远超常人,只是与那902室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就看见一只毛茸茸的脑袋惊恐地看着他。   易鹤野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一点点动静都会被怪物杀死,那孩子看起来也不过五岁,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地待到现在?   但这个念头很快被很大的危机掩盖,眼前的走廊很快就要到头,身后的怪物依旧在毫不犹豫地快速逼近,显然一副不杀死他誓不罢休的模样。   易鹤野依旧保持着绝对的冷静,他快速分析地形,发现走廊尽头靠北的方向有一扇采光窗。   在触手刺到后背的前一秒,易鹤野一抬手轰碎了面前的窗户,孤注一掷地翻越出去。   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怪物要追上来将他捅成肉串,他拼命用力抓住楼道外的通风管道,整个身子悬吊在十九层的高空。   此时他只恨自己不在游戏里,否则应该就会有个会飞的大绵羊稳稳把自己接住了。   他有些绝望地闭眼等到了两三秒,这才发现没有动静。   易鹤野有些疑惑地睁开眼,这才发现,那触手正在距离窗口半米远的地方,上下扭动着,看起来颇有几分焦虑。   易鹤野拧起眉,换了个姿势稳住自己,直直与那怪物触手对视。   只是观察了半秒,易鹤野看着死死藏在黑暗里的出手,立刻得出结论——这东西是怕光!   因为怕光,他直接轰碎了整个南侧的人造太阳,让半边楼都藏在阴影里,也是因为怕光,他没法对那藏在阳台里的小孩下手,也同样正因如此,9层以上的楼他无能为力——哪里有自然光可以照到,对他的行为非常不友好。   得出这个结论的易鹤野很快明确了下一步计划,他看了一眼一旁902的阳台,几乎没有犹豫,踩着窗子的边缘快速攀归过去。   十九楼的高空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但易鹤野丝毫不会担心自己技术层面上的问题,三下五除二,一个漂亮的转身飞跃到902的窗外。   小孩看到动静,忍着眼泪连滚带爬地凑到窗子前,在易鹤野下意识鲁莽要轰碎玻璃前,从里把窗户拉开。   此时,那怪物的触手们已经跟到了902的客厅,密密麻麻的触手在光影交接的边缘扭动着,一副随时随地要暴走的崩溃状。   易鹤野已经掌握了他的弱点,便毫不犹豫地跳进阳台内。   小孩看到有人来救,立刻情绪崩溃,一直隐忍的眼泪流了整张脸,又不敢哭出声,只能颤抖着着跑过去一把抱住易鹤野的腿。   这小孩的模样让易鹤野想到了在游戏里,那个因为毒雾倒在他面前的孩子。   易鹤野轻轻蹲下身,抚摸着小孩的脑袋:“别怕,没事了。”   身后的触手还在疯狂试探着,易鹤野快速给孩子绑好安全绳,两手把他抬到窗外:“我把你放下去,下面会有人接住你。”   小孩一低头,看见十九层楼的高空,立刻双腿发软:“不行……好高……”   此时,易鹤野的限量款温柔已经售罄,彻底冷却下来之后,小孩子的求饶在他耳朵里不如一阵风:“不要耽误时间。”   小孩被他吓得噎住,又低头看了一眼那恐怖的高空,还是一闭眼,抱住了易鹤野的胳膊。   此时,一只触手眼看着就要越过边界冲上阳台,易鹤野仿佛拎小鸡崽一样揪起小孩,蹬他:“自己下去还是我给你扔下去。”   小孩看着他比怪物还吓人的眼睛,一个哭嗝,自己麻溜抱着绳子往下划去。   易鹤野看他配合起来,一手缓慢放着绳子,一边立刻和楼下对接:“这家伙怕光,在噪音下会暴走,暂时来不了朝北的房间,立刻安排强力聚光灯照射,我在902接应。”   那边一阵紧张的收到,吩咐了几句便着手开始准备。   没等几秒,绳子松了松,对讲机传来“孩子安全落地”,易鹤野便腾出手,立刻扶住手枪,呈戒备状。   几乎在一瞬间,最前端的触手便扭曲着朝易鹤野扎过来,或许是阳光下曝光太过痛苦,那触手升到易鹤野面前时已经没了力气。   “砰!”易鹤野毫不犹豫地开枪将其击落,但与此同时,更多的触手尝试着从黑影的那一头爬过来。   易鹤野一边射击一边伸手,在触手齐齐刺来的一瞬间,掏出藏在腰间的强光手电。   那一瞬间,触手们仿佛落进火堆的鱿鱼,立刻停下动作痛苦地扭曲着。   易鹤野又伸手,将他们逐一击落。   趁触手被牵制住,易鹤野一边开枪,一边拿起强光手电朝前逼近,本就被打得有些蔫蔫的触手们,在易鹤野自带圣光的强大气场纷纷后退。   走出门的一刹那,易鹤野终于看见这东西的真面目——正如案情通报中所说,那是一个人形机械管家,身上穿着得体的衣服,此时正半跪在走廊中央。   他的颈部以下都非常整张,脸却变成了一朵食人花的模样,皮肤悉数裂开,喷射出一个个张牙舞爪的触手来。   此时,听到了易鹤野的动静,那身子诡异地扭动了几下,朝易鹤野看去。   “来了。”易鹤野在对讲机中放出信号,东侧,已经准备就绪的无人机放出巨大的声响——“铛铛锵锵锵!铛铛锵锵锵!!大河向东流……”   巨大无比的歌声从窗外震来,地上的玻璃碎渣都被气壮山河的歌声震得起舞。   易鹤野感觉心脏险些飞了出去,一阵难掩的难受之后,面前的怪物也开始暴走起来。   他伸手捂住耳朵,发出一声巨大的嘶鸣,然后疯了一般朝南边的窗子跑去。   “咔!!”在他转头的一瞬间,本一片漆黑的南边光芒万丈,易鹤野觉得眼睛要瞎了,一抬头,那群牛逼的居然派无人机调来了一只人造太阳。   怪物肉眼可见地抽搐起来,晃晃悠悠扭头想往北边跑,却因为暴露了要害,被易鹤野直接一枪轰掉了头顶的一半触手。   “嗷!!”此时的怪物宛如被撒了盐的蜗牛,在强光下无力挣扎,却依旧挥舞着触手想要戳死。   易鹤野回到阳台,快速接应到楼下送来的机枪,三两下架好。   “突突突!!”一阵暴戾的扫射,本就脆皮的怪物被轰得七零八落,眼看着就要被彻底击碎,易鹤野突然停下了射击,跑过去,一脚将他的脑袋踹飞在地上。   在制服怪兽的下一秒,易鹤野拿起小刀,“当啷”撬开他的脑壳儿,从里面取出这家伙的芯片——说好了要把芯片原原本本带出来,他绝对会说到做到。   取出芯片的下一秒,机器人彻底失去了动力,瘫软着变成一地碎渣,易鹤野拿起对讲机:“完成,准备后续救援。”   他懒得走楼梯,便就着孩子的救援绳直接从墙外翻到楼下。   这次的配合意外得不错,让易鹤野找到了在游戏里被SHEEP手把手打辅助的感觉。   就在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的时候,来接应他的人群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怎么样?这次的合作还满意吗?”   面前,简云闲的手里还拿着对讲机,显然刚才指挥这一场战斗的人就是他。   还半吊在空中的易鹤野愣了愣神,好半天才“啪”地落地,拍手,看着面前的简云闲:“怎么是你?”   “请允许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本次行动的对接指挥官,也你今后的搭档,简云闲。”男人弯起眼朝他行了个绅士礼,“再次多多指教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从法外狂徒到法治之光,简云闲,你为了爱情真是辛苦。 第44章 编号044   面前, 穿着斯文稳重的简云闲,正牵着一只戴着墨镜一脸拽样的大肥羊,站在他的面前。   易鹤野看了他好半天, 才“啪”地打掉了他准备握手的爪子, 冷脸揶揄道:“无所不用其极啊,简教授。这么不择手段地接近我,可真是辛苦你了。”   简云闲笑着缩回了被他打疼的手, 开始了他的传统艺能:“易先生又开始说些我听不懂的了。”   易鹤野就这么漠然的看着他的笑脸,良久才压着声音冷笑道:“我一直很佩服你的自信,你似乎真的不认为我能拿你怎样。”   简云闲俯下身来,凑过来,翡翠色的眼睛始终是叫人不爽的笑意:“我不是一直都在等你制裁我吗?”   眼看简云闲几乎要跟他脸贴脸, 易鹤野没有后退,反倒也回报了一个虚假的笑意, 盯着他的眼睛:“理论上说,人眼和机器眼球戳起来手感应该不同, 我一直想知道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简云闲闻言, 立刻收起笑意直起身,不给他戳自己眼珠子的机会。   “易先生,持续性的暴力冲动是一种异常现象。”简云闲说,“更何况还是对我这样优秀体贴的工作搭档。”   易鹤野不为所动,面上的笑意没有消去半分:“我有病,你眼珠子就能给我戳吗?”   简云闲终于闭上嘴, 不再自讨没趣了。   呛完声, 易鹤野心情也好起来, 他回头看着楼房内如火如荼的救援工作——惊叫中、哭嚎中, 虎口脱险的一切都井井有条。   此时, 不远处的医疗急救车上,一个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一把抱住了易鹤野的大腿,一低头,正是刚从阳台上救下来的小孩:   “谢谢哥哥……谢谢你!”   易鹤野非常不擅长处理这种情况,只能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孩等了半天没等到回音,才抬起头,一本正经地提问:“你怎么不说不用谢?”   尽管小朋友的语气非常诚恳而疑惑,但易鹤野总觉得这小屁孩在教他做事,于是冷下脸,单手把他拎回了急救车:“你谢我是应该的。”   小孩吧唧一下被丢进车里,睁着圆圆的眼睛看他,然后“咯咯”笑起来:“谢谢!!哥哥你真帅!!”   ……烦死了!   “砰”的一声,易鹤野把急救车门狠狠关上,面对那句热烈的“哥哥真帅”,他的耳朵尖儿又控制不住地燃烧起来。   他刚要伸手把通红的耳朵捂住,就被一边的简云闲抓了包。   “长官,你也太容易害羞了。”   那人带着些调笑的声音传来,身边的小云朵也发出一声调侃般的“咩~”,瞬间易鹤野连脖子根都被染了红。   但他羞愤起来战斗力更加迅猛,转身直接揪住简云闲的高档领带,咬牙道:“我要把你的嘴缝起来!”   然后低着头指着小云朵:“还有你也是!”   小云朵低着脑袋,朝他挥了挥羊角已以挑衅,结果易鹤野一个大力脑瓜崩崩下来,直接哭着回去抱简云闲的大腿。   简云闲则弯眼笑着,在嘴边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主动宣告休战。   易鹤野转身,带着风呼呼走向自己停着的车,直到离他五米远的小明高兴地亮起了车灯,掐着嗓子甜甜地喊了一声:“羊叔叔!还有小咩咩!”   易鹤野这才回头,发现简云闲一直跟在自己身后。   “呀。”听到这称呼,简云闲又笑起来,“我在哪儿捡了个大侄子?”   “帅哥又来找我们野宝啦?”被认可的大侄子更加兴奋了,“快请坐,坐了我们野宝的车,就是我们野宝的人了,所以,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h……”   “早已经结了八百年了。”易鹤野咬牙切齿地打断了他。   一瞬间,小明惊恐地倒抽了一口凉气,一边,简云闲也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口出狂言的易鹤野。   接着,易鹤野又恶狠狠盯向简云闲:“上辈子就结了梁子,到这辈子还没算清呢。”   “啊——?哦……”小明宛如智障道,“原来结梁子,不是结……”   易鹤野不再给他把话讲完的机会,伸手“咔哒”关了他的语音,然后冷漠地跨上车。   临启动前又下意识瞟了一眼简云闲。   那人立刻蹬鼻子上脸:“载我一程?”   “滚。”易鹤野愤愤地踩起油门,“你自己不是有车吗?”   “没带呀,今天正好来这边儿出差,带车不方便。”   简云闲就这么臭不要脸地走过来,自顾自地从小云朵的小背包里掏出一块折叠滑板,拴在小明的后座上。   小明这二五仔立刻扭扭屁股,做出一副欢迎光临的架势来,还未经允许鸣笛庆祝:“嘟嘟!”   简云闲一边夸奖,一边坐上车来:“瞧我大侄子多客气。”   易鹤野刚要骂骂咧咧,下一秒腰就被人搂住,一瞬间别扭得无法反抗,脑子一麻,就默许这家伙蹭上自己的车了。   他深呼吸一口,刚想问这家伙要去哪儿,自己好借口不顺路把他给甩掉,那家伙就先发制人道:“你打算去哪儿?”   易鹤野咬着牙:“要去局里做汇报。”   “好。”简云闲拍拍他的肩,装都不装,“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易鹤野怕自己被气死,干脆一拧油门——甩不掉这个狗皮膏药,干脆压缩一下路途中的时间好了。   只可惜,飞速刮来的风也盖不住简云闲的那张嘴——   “我忽然想到一个很微妙的问题……”   易鹤野直觉不妙,开口打断:“不,你不想。”   简云闲没有被他阻拦,继续道:“你说,你的小车喊你野宝,但他又喊我叔叔,那你是不是应该喊我……”   易鹤野一个生猛的刹车,采用物理手段中止了这次谈话:“要么闭嘴,要么自己走。”   简云闲立刻服了软:“我不说了,走过去得一整天呢,你可真狠心。”   易鹤野调整好车头,又一次启动。   “驾!”那家伙突然幼稚地喊了一声,“野宝!出发!”   车后的小云朵也兴奋起来:“咩!”   这话在简云闲嘴里说出来有些掉人设,但却让易鹤野莫名联想到了那个会骑扫地机器人的小羊——这完全是SHEEP能干出来的事。   呵,性格这种东西就是藏不住的,易鹤野冷笑道,他们果然就是同一个人。   直到车开出去了好久好久,易鹤野才后知后觉感到又些不对劲——   “不许喊我野宝!”   又隔了十秒,续了一份怒火:“不许把我当马骑!!”   是谁前不久还在暗戳戳期待和简云闲继续共事?不知道,反正不是他易鹤野!   易鹤野从来没有觉得,去局里的路上着么崎岖,等他风风火火下了车,简云闲也牵着他的羊,风度翩翩地落了地。   人工智能管理局总部就在B区的政务中心,和安全科、中心委托办、网安科等等重要职能部门一起,在这个理论上最接近A区的地方占据一席之地。   易鹤野是个外勤,除了这样的大事件之外,极少会来自己的大本营晃荡。   他看着眼前的白玉雕像、精致办公楼,还有可以折叠的立体花园,很难想象自己一直是在为这样的大厂子打工。   而一边,才来这里上班的新人打工仔简云闲,穿着气质上反倒是更像该在这里存在的高级白领。   而事实就是,这家伙在这里的兼容度确实比自己好上不少——   “简教授来啦~”   “简教授,新的工作环境还适应吗?”   “诶呀,教授比照片看起来还要帅呢”……   来来往往的同事都纷纷停下来跟着家伙打招呼,简云闲耐心地一个个回应着,却丝毫没有放送紧跟易鹤野的步伐。   易鹤野走在前面满满的无语——这家伙还挺受欢迎啊,真不知道到时候掉了这张人皮,还能不能走出这个AI屠宰场。   他调整好心态,径直走向局长的办公室前。   临近们,发现这家伙还跟着自己,便警惕地回过头:“你跟着我干嘛?我要去做工作汇报。”   简云闲笑道:“我也要做汇报。”   ……妈的,学人精。易鹤野从小到大最讨厌的就是学人精。   他转身站到门侧的扫描仪前——局长办公室必须要经过虹膜扫描、人脸确认、内部批准三个步骤才能进入。   然而,没等他打开扫描仪,一旁的简云闲居然直接伸手扶着门把,没经过任何审核程序,就“咔哒”一声旋开了局长办公室的门。   易鹤野悄悄起了一层冷汗——真是个可怕的AI。   跟着简云闲一起来的小云朵看见门开了,就毫不见外地要往里冲,结果还没踏进去,就被简云闲单手提溜出来:“你在外面等一下,我不会去太久。”   小云朵眼睁睁看着自己像个狗儿似的被拴在门把上,惨兮兮地抗议:“咩……”   抗议无效,小云朵气得打了个劈叉,软乎乎瘫在了地上。   局长办公室保持着中年人的朴实无华,又因为面积宽阔而显出几分气派来。   易鹤野不喜欢在这个地方多待,只想着速战速决,快点儿把眼前的流程熬过去。   坐在办公桌前的局长,首先注意到的是简云闲:“小简,今天工地作完成得很出色,首战告捷啊。”   简云闲一本正经地谦让着:“主要是易长官本身的工作能力就非常出彩,换任何一个人和他配合,都是同样的效果。”   局长瞥了一眼旁边宛如多动症般四处乱摸的易鹤野,叹气道:“这小畜生别给我惹乱子就不错了……”   小畜生本生抬起头,刚开始捏紧拳头,就被简云闲伸手揉了揉脑袋:“我觉得他还挺乖的。”   易鹤野又开始释放杀气,结果局长顺着简云闲的话点头道:“那就好,说明你们俩很合适,现在很难有人能把这小崽子管得服服帖帖了。”   易鹤野看着简云闲附和的笑意,整个人快炸开了——合适个屁,怎么没有人问问他的看法?!   这两人轮番上阵把易鹤野气了一遍之后,这位不服管的小崽子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示意自己的存在:“李局,我汇报一下这次的情况。”   李局终于把转椅转向他,面色变得正经:“我看了现场发来的实况,这次情况确实有些异常。”   易鹤野点点头,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连眼神都变得严肃起来:“是这样的,正常情况下的机械失控,并不会出现机体变形的情况,这次显然是存在程序错误之外的干扰,需要额外重视。   通常情况下的机器失控,往往是因为机体老化、程序故障等自身缘故导致的,例如水管过热导致的爆炸、识别系统紊乱导致的无差别攻击等,都是机器本身的故障导致的。   但这一次,原本温顺的家庭机器人管家,突然变得暴戾,甚至变出一些恐怖的机械触手,这显然超出了机器故障的正常范围。   很难不怀疑有外界干预的成分存在。   易鹤野又展开一个物品移交回执:“我已经把芯片交给技术科了,具体分析结果出来估计还需要一周左右的时间,其他关于这台机器的资料我掌握得不多。”   “我有。”简云闲闻言,在两人的面见展开一沓子资料来,“到现场之后我就派人查过了。”   易鹤野白了他一眼,这才刚来就有手下了,自己混了这么多年,屁股后面也就只有一个小明——真他妈让人不爽呢。   想归这么想,那家伙递来的东西易鹤野还是认真得看。   这个机器人名叫Tony,听名字就知道,他原本是一家理发店的托尼老师,曾在D区的“粉爱潮流”发廊工作过一年,三年前经过简单改造后,进入现雇主家从事家庭管家的工作。   易鹤野看着“粉爱潮流”四个字,眉毛轻轻跳动了一下:“呃……这里?”   简云闲和李局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易鹤野摇摇头没说话,就听简云闲发问道:“这户人家按理说经济条件不差,完全可以走正常途径买一个正版的高功能管家机器人,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去发廊带一个理发机器人回家呢?而且B区本身的理发店那么多,完全没必要特意跑去D区吧?”   见简云闲一脸茫然,易鹤野有些不可思议,支支吾吾好半天,才小声发问:“……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简云闲回头看了一眼李局,这老家伙也摇摇头:“小易,你有什么知道的就说出来吧,别卖关子。”   易鹤野的脸“腾”地一下红起来,表面上还是一副难以置信:“你他妈肯定知道,就是想套我话。”   简云闲扶了扶眼镜,笑道:“易先生你也太高看我了,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易鹤野又看了一眼李局,那老头子已经开始不耐烦了——妈的。   易鹤野只能撇过视线,呜呜哝哝含糊道:“因为……那片儿是……呃……红deng区……”   红deng区三个字落下之后,李局沉默了,易鹤野也羞耻地住了嘴,唯独简云闲轻笑起来:“有时候我还会觉得易先生欠缺尝试,但在某些方面,了解得意外的多呢。”   可恶!!就知道会这样!!这家伙就是故意骗自己这么说的!!   “因为我就住在D区,以前还在那附近抓过AI……”易鹤野咬牙切齿地解释道。   李局尴尬地擦了擦老花镜,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解释放在心里。   粉爱潮流所在的地方就在脏街不远处,那里有一个隐秘的小巷,白天几乎不开门,只有到夜深了才会悄悄开张。   易鹤野只是听说过,那里的服务范围非常广,各种性别取向玩法价位,想要什么应有尽有。   这也确实难为人家大老远从B区跑来D区这个大垃圾场,这样的非法行业,也只有在D 区这个法外之地能滋长得起来。   久而久之,这一行甚至已经成为D区吸引游客的招牌产业,甚至有传言称,这已经成为了带动整个D区GDP发展的支柱。   所以他就更不相信简云闲这家伙完全不懂了!他绝对就是故意坑自己的!   眼前的资料上,这个机器人长相周正,显然是靠着外表博得了金主的青睐,而根据消费记录来看,将机器人带回家的,其实是这家的男主人。   看到这里,三个人像是吃了苍蝇一般,陷入了难以自拔的嫌弃与恶心。   李局若有所思,见机行事地教育起孩子们来:“你们俩要是喜欢男人,就不要跟女人结婚祸害人家了,男人跟男人,现在不也挺多的么。”   这一回,面对前辈的谆谆教诲,简云闲和易鹤野同时沉默了。   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之后,简云闲又调出了这家住户的资料——   这丧生于暴走的一家三口之中,女主人田菁是出生于B区的典型知识分子家庭,父母都是政府官员,自己则是附近医院的一名医生,自身条件非常优越。   而这位在外面捡了个情夫的骗婚男叫任国齐,是土生土长的C区土著,学历不高,高中辍学出来打工,生病住院时和田菁相识,后两人不顾田菁父母的反对奉子成婚。   根据住房记录等等来看,他们婚后住的房子、两个人一同驾驶的车、孩子上学的费用等,全是由田菁家出资,这个任国齐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骗婚骗钱骗感情的燠喜男骗子。   两人膝下育有一子,叫任迪,还在吃奶的年纪,长相随妈,大眼睛翘鼻子可爱得很,可惜也已经被自家混蛋老爹带回来的“男保姆”残忍杀害了。   三个人似乎又同时被喂了一把苍蝇。   李局:“你们以后不管是跟男人还是女人,都要对自己的另一半负责。”   简云闲、易鹤野:“……”   根据案发当天的客厅监控画面来看,任国齐和Tony在一间房,田菁则带着孩子再另一个房间里。   失控时,只看见一只触手将浑身赤luo的任国齐顶出房间,从下到上刺穿,接着听到的田菁抱着孩子赶出来,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也被刺死了。   由于监控画面只能拍到客厅,Tony暴动的具体画面并没能拍出来,但光是看着任国齐的穿着,也能猜出这家伙当时在搞什么蝇营狗苟。   三个人已经不能再无语了,只不约而同地抹着脸。   李局叹了口气:“孩子们……”   简云闲、易鹤野异口同声打断他:“好了,您不要再说了。”   李局见孩子们不听劝,只能无奈地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哟……”   年轻人们再一次同仇敌忾地沉默了。   简单梳理了一遍案情之后,李局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这个案子就交给你们俩了,很显然这一次的情况不同于以往,纵观整个管理局,可能只有你们俩有这个能力区接手。”   习惯了表扬的易鹤野一脸拽样没有做声,简云闲则非常识抬举:“我们会尽快完成任务,我已经安排了人手去搜查案发现场,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一会儿我就带着小易一起去D区那边看看情况,请您尽管放心。”   李局一脸欣赏地看着简云闲,接着伸手敲了一下一旁不成气候的易鹤野:“看看人家!多懂事儿!”   易鹤野抱着顿痛脑袋,狠狠瞪了一眼“别人家的孩子”简云闲,用口型威胁道:“杀了你这个崽种!”   直到看着简云闲朝自己笑笑,等脑壳儿的板栗子都不疼了,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家伙叫自己“小易”?凭什么叫自己“小易”?!   简云闲跟李局鞠了一躬,接着便推门要离开,临走前他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易鹤野,示意他跟自己一起走。   易鹤野看着那被他轻松推开的门,说:“我有几句话要跟李局说。”   简云闲回头看了一眼,目光里那一贯的笑意短暂退去,接着又很快恢复如初:“好,我在外面等你。”   等竖起耳朵,确定门关好了,易鹤野才回头看向局长。   “李局,我只说一句,你心里有个数就行。”他压着声音,表情严肃道,“这个叫简云闲的,你最好对他留点心眼儿。”   李局正在擦老花镜,抬头看着易鹤野的表情也没有方才那般和蔼。   李局闻言,手里的动作轻轻顿了一下,接着又低头继续擦:“我知道了,你继续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点到为止便足矣,易鹤野微微欠身,便也离开了。   门口,简云闲正哄着在外面等急了耍脾气的小云朵。   “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黏人呢?”简云闲无奈地抱住小云朵的脑袋,结果那生气的小肥羊伸着蹄子把那家伙推开,不让他揉自己。   易鹤野站在一边,也冷冷地问:“我也一直想问,这羊是你的充电宝吗?必须要随身带着,半步都离不得?”   本来还跟简云闲撒脾气的小云朵,一听这话里面站起身来,扬起了“一致对外”的小旗,气鼓鼓地伸出羊角要拱易鹤野。   然后又被易鹤野单手把住了。   易鹤野似乎真的想要个答案,回头冷冷盯着简云闲:“为什么?别告诉我它只是单纯地黏人。”   “抱歉。”简云闲笑着把小云朵抱起来,道,“答案确实如此,小云朵就是非常黏人。”   易鹤野觉得没劲,三两步走到停车位。   小明远远看着他,又开心地“嘟嘟”摁了两下喇叭。   根据简云闲的说法,他们现在就要去D区进行一番调查。   简云闲熟练地绑羊、跨坐、搂腰,易鹤野已经麻了,做不出反应了。   车刚启动,简云闲就贴过来问道:“你刚刚在李局办公室说什么呢?”   易鹤野扭扭脖子,把他拂在自己后脖颈上的热气散了,才冷笑:“你没监听?”   简云闲无辜道:“我现在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已经成这样了?”   易鹤野轻哧一声,半认真道:“我告诉他你是个坏种,让他少**的心。”   一听这话,简云闲也笑起来:“说到这个,我也很想问一个问题。”   这人突然凑近,声音轻轻戳着易鹤野的耳廓,让他差点儿连方向都把不稳了。   易鹤野太熟悉这种语气了,强烈的直觉雷达告诉他,这家伙铁定又要开始对自己进行精神攻击,于是他赶紧道:“你可以不问……”   “不,这个问题我真的很想知道,所以请易先生务必认真回答我。”   简云闲的嘴唇都快要贴到易鹤野的耳尖了,似触非触的感觉让易鹤野脑袋一阵发麻——   “易先生,你是喜欢和男人上床,还是和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开车不调情,调情不开车,危险驾驶行为请勿模仿! 第45章 编号045   尽管易鹤野自认为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这问题问出口的一瞬间,还是差点惹出一场车祸来。   ……操。   但凡问他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易鹤野都没有这种强烈的、想把自己舌头吞下去的冲动。   而眼前这个问题, 跳过了走心的过度情节, 直接一脚迈进少儿不宜的行列中来。   这人是流氓吧?这种话怎么能说得这么顺口?!   见易鹤野没有说话,简云闲得寸进尺道:“啊,难道……”   趁他没把话说完, 易鹤野火速停下车,把人从认认真真从车上揪下来,然后行云流水一个挟持,整个别住简云闲的手腕。   那人漂亮的手腕在易鹤野的极致暴力中,发出危险的“咔咔”声, 简云闲的表情也逐渐惊恐。   “再多嘴我让你看不见明天的太阳。”易鹤野杀气腾腾地恐吓道。   简云闲是典型的吃硬不吃软,这么一番暴力碾压之后, 就乖得跟个羊孙子似的,坐在后座老老实实一声不吭了。   耳朵边终于清净下来, 但简云闲这个问题却又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了——   男人……还是女人……?这区别很大吗?   他对这一块的知识简直就是白痴的程度, 他不知道和不同性别的人做这些事儿都是什么流程,要用到哪些地方,分别是什么感觉,就连自娱自乐都是自己纯靠本能和直觉摸索出来的,对不对都还始终存疑。   这些都没人教过他,他也从来没好意思放下脸皮、去找点儿实战教学看看——他的青春期和他的童年一样, 从来就没有完整过。   当他后知后觉, 发现自己真的在认认真真思考这件事的时候, 立刻恨铁不成钢起来——易鹤野, 你这个傻子, 这明显就是那混蛋故意搞你心态提出来的破问题,你怎么还当真了?!   易鹤野越想越气,明明身后的老绵羊已经闭了嘴,他却总感觉自己身后那个家伙在笑嘻嘻地盯着自己。   越这么想越是浑身难受,终于在继续开出去五百米不到的时候,易鹤野的忍耐到达了极限。   他直接一个刹车,把那一人一羊丢下车:“滚蛋,自己走。”   简云闲比窦娥还冤:“我一句话也没说啊!!”   易鹤野不再搭理,一个翻身猛踩油门,把那一人一羊父子俩可怜巴巴丢在了路边。   身后没人再抱着他的腰了,易鹤野松了口气,浑身舒畅。   车刚开出去没多远,就听小明遗憾道:“野宝,你是不是离婚了……”   易鹤野叹了一口气,熟练地关掉小明的语音——要不是他不想坐光轨,他恨不得连这车一起丢到路边算了。   一路从B区骑车回到D区花了将近两个小时,小明累得像头驴,吭哧吭哧喘着粗气,易鹤野倒是在难得的独处中恢复精神。   果然,没有简云闲的世界美妙万分。   粉爱潮流所在的街区名叫凤凰巷,距离脏街不过两个路口远,保持着这一片儿独有的杂乱和拥挤。   易鹤野刚把车开到巷口,就看到巷子尽头一只白色的大肥屁股DuangDuang扭动过去。   时间似乎回到那一天晚上,就在不远处相同的街道,他也是骑着车,看到了在脏街遛羊的简云闲。   于是,那场刻在DNA里的未完成的狩猎,在一瞬间觉醒过来。   易鹤野直接轰起油门儿,三两下在巷尾截住简云闲,一个快速飘移,单腿支撑住机车车身,一手扶着车把儿,一手从口袋中掏出枪。   在简云闲反应过来的前一秒,易鹤野已经拦截在了他的面前,枪口抵着他的眉心。   简云闲怔愣了一下,放开手中的牵引绳,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身旁的小云朵,见情况不妙,也慌忙直起身,努力把两个前蹄举到脑袋面前扒拉着,把投降做出了恭喜发财的模样。   “被抓到了。”简云闲笑道,“长官好厉害。”   这人的胆子显然是被自己养肥了,丝毫没觉得易鹤野会有动真格儿朝他开枪的可能——虽然易鹤野确实没打算向他开枪。   啧,易鹤野悻悻收回枪——真是没劲儿。   见易鹤野收手,简云闲便也重新恢复从容模样,笑道:“没想到易先生骑车的速度还蛮快的,我们开车来也就刚刚到。”   易鹤野这才瞥见巷子外停着的熟悉的豪车,冷下脸来:“下次再蹭我的车,我会让你没手握方向盘。”   简云闲便又乖巧地闭上了嘴。   此时正值傍晚五点半,距离凤凰巷进入营业状态还有段时间。   易鹤野打量了一番四周,又看了一眼那牵着羊的简云闲同志,忽然觉得这剩下的几个小时比他的下半辈子还要难熬。   但简云闲却一脸轻松:“时间还有一会儿,易先生要和我们一起在附近吃个晚饭吗?”   易鹤野刚想拒绝,就看见小云朵一脸抗拒地僵住了绳子,末了还偷偷瞥他一眼,小小的眼睛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显然是不想和易鹤野一起逛街。   经不起激将法的易鹤野瞬间怒了——它不想,他就偏要。   易鹤野将小明停到简云闲的豪车旁,冷笑地看着小云朵:“走。”   小云朵气得跺乐跺蹄子,咚咚两下都快把地上翘起的砖头压平了,简云闲却一脸乐意:“好,真是难得呢。”   直到转过身,简云闲的笑容印在易鹤野的视野里,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妈的,这父子俩搁这儿唱双簧挖坑给自己挑呢,真是坏到家了!   但话已经放出去,简云闲还非常熟稔地揽过他的肩膀,易鹤野想逃也逃不掉了。   凤凰巷外,就是整个D区最热闹的商业街,比起B区那充满科技感的大面积商铺,这一块拥拥挤挤、毫无规划感可言的布局,倒是更充斥着市井独有的热闹非凡。   这些商铺拼尽全力展示着自己的店面,一路上的招牌各有各的花枝招展。有的竖着占据半栋楼高,有的伸到路中央,恨不得贴到路人的眼前来。   此时正值傍晚,华灯初放之时,四周张牙舞爪争奇斗艳的霓虹广告牌一个接一个亮起。一瞬间,暗红的天空被点燃,眼前的街道像是一条长长的隧道,他们走到哪里,光就亮到哪里。   小云朵也被这里的热闹吸引到,一边走着一边东张张西望望,小尾巴扭来扭去,看着就知道它心情大好。   路边有个炸爆米花的机器人,吭吭哧哧冒着黑暗,看样子年事已高,估计铅含量也完全超标了。   小云朵被它身上甜甜的奶油味吸引到,有些好奇地凑过去,鼻尖儿刚一碰到那家伙的铁皮子,就听“砰”的一声巨响,机器人的脑门子炸开朵花来。   小云朵吓得屁滚尿流,四只小短腿儿都快浮在半空中飘移,一脑袋扎进简云闲的怀里去。   简云闲被他逗笑了,伸手给那机器人投了个硬币,那机器人便乐呵呵地把脑袋扒拉开,递出一包爆米花来。   小云朵本来不打算搭理这个吓自己一跳的坏东西,但无奈那爆米花的香气实在太过诱人,只能一边用鼻腔发出“哼”以表不屑,一边大丈夫能屈能伸地把脑袋扎进爆米花堆里。   简云闲看着自家肥羊这样不成气候,只能无奈地捏起它的后颈皮:“垃圾食品要少吃。”   小云朵一脸懵逼地看着面前的爆米花离自己越来越远,双蹄一边扒拉着,一边擦掉嘴边儿沾着的碎屑。   易鹤野看着这父子俩,觉得有些滑稽,自己都没发现,心情在不知不觉就轻松起来。   简云闲似乎是在他的脑袋里安了雷达,在易鹤野扬起笑意的一瞬间,精准地扭头看过来:“易先生看起来心情不错,真是难得的好风景。”   易鹤野的笑容就又瞬间凝固住了——你只要老老实实闭嘴,我就有好心情了。   回过神来易鹤野才发现,自己居然跟着这两个外地人逛了快半条街,本着东道主的心态,易鹤野问道:“想吃什么?我请客,不过太干净的没有,太高档的也没有。”   这条街的卫生条件非常一般,满满当当那么多商铺细看下来,确实没有太干净的。   简云闲把难题交给了易鹤野:“易先生挑吧,我其实没有忌口。”   易鹤野扬扬眉,带着人径直走向东侧二楼的一家商铺。   这家铺子的店面看起来比一楼那些干净不少,只是高高挂着的招牌让人隐约有些不安——“辣死人面馆,辣不死人不偿命!”   推开门前,易鹤野笑道:“你说没忌口我就来了,我口味比较重,只喜欢吃这一家。”   简云闲看着门可罗雀的空荡面馆儿,隐约有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   一进门,老板迎过来——易鹤野果然没撒谎,他应当是这儿的常客了。   “哟,豹儿!”   老板是个戴着电子义眼的胡茬男,嗓门儿粗里粗气,整个人的气质一看就是D区的脏水腌大的。   “嚯!还带朋友来呢——卧槽,豹儿都他妈交到朋友了。”   易鹤野无语地瞥了他一眼,敲敲桌子,示意他少废话:“老样子。”   胡茬男也回头看了一眼简云闲:“朋友呢?”   朋友本友小心道:“给我来最不辣的。”   胡茬男冷笑一声,又转头对易鹤野指指点点:“你就欺负人家。”   “他自己说的不忌口。”易鹤野面无表情,“少说两句,一会儿还有别的事。”   胡茬男一声悠长的“好嘞”,转身进了厨房。   此时的简云闲仿佛被诱拐进狼窝的羊崽,一脸无辜的茫然。   易鹤野撑着脸看了他一会儿,冷笑一声,低头打开投影仪无所事事翻着资料。   和简云闲面对面坐在一张桌子上,他居然会因为不知道说什么,而感到一丝微妙的尴尬。   细想起来,他们好像确实没有这么正式地面对面过。易鹤野埋下头,心不在焉地扫着案卷。   忽然,易鹤野抬起头,像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道:“简先生之前质疑过我对于人和机器的判断标准,那么我也想请教一下,在简教授的眼里,人和机器最大的区别在哪里?”   “我觉得是人性。”简云闲道,“是善是恶,是七情六欲。”   “私以为,易长官当下的判断模式就像是一台机器,精确地分析他们眼睛的反射率,表情的微处理,是绝对理性客观的,却又是极容易被模糊掉的。”简云闲道,“人脑机器、人身电脑,这些东西用你的判断方法去评价,都算是什么?”   “而用‘人性’来衡量,这一切就变得简单易懂起来。”简云闲笑道“只要是具有人类思维的,无论他的外形如何,都统统化为人类,只要是靠算法运转的,外表再逼真都是机器——这样是不是就简单、干练了许多呢?”   “但人性这个东西,并不是一把尺子、一个量表就能判断出的东西,这是个模糊的概念,却是‘人类’区别于‘机器’,最具有魅力的一环。”简云闲摊手,“这就很有趣,严格的判断标准没有匹配合适的尺度,精准的尺度背后却没有立得住的标准。”   此时,厨房里刺啦啦的油锅声一起,一股扑面而来的辣气就宛如毒气炸弹一般,在屋子里怦然爆裂开来。   本来正趴在桌边儿睡觉的小云朵被呛醒了,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脑门就因为过热冒起了白烟,简云闲相对要从容许多,轻轻咳了两声之后,还是保住了面子上的体面。   易鹤野悄悄抬眼,轻笑一声,从容地在辣味的空气中入定。   没过一会儿,一碗红彤彤飘着辣油的面端上来。   简云闲皱皱眉,把送到自己面前的碗推给了易鹤野。   易鹤野抬手阻拦,面带笑容:“你的。”   简云闲看着那厚厚一层的辣油,轻声狡辩道:“我要的是最不辣的。”   易鹤野笑容依旧:“这就是,吃。”   简云闲翡翠绿的眸子里露出了震撼的光,他屏着呼吸,掰开一边的竹筷子,cha进碗里捞了几下,还是犹豫着没有动口。   易鹤野的手指一下下轻轻点着桌面,笑意变得危险至极:“吃啊,机器人还怕辣吗?”   简云闲闻言,悄悄放下筷子,然后也笑道:“易先生看样子确实是不怕辣。”   易鹤野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家伙又开始内涵他是机器人了,于是有些生气起来:“我看你是不会吃辣吧?”   请他吃整个D区最辣的面条,目的就是近距离观察他吃辣时的微表情。   机器人模仿人类制造时,往往更多注重一些复杂的情绪反应,而这些最贴近生活的不起眼的细节,却时常有可能被忽略。   吃到辣味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牵涉到了很多机能反应,从面色、眼白、表情等等各方面,都是极有可能露出破绽的。   这一出,算是易鹤野抽空对简云闲的一些小试探。   看着面前人面露难色却又强装嘴硬的样子,易鹤野宣告自己赢了这一局。   他回头对老板说:“另一碗不用做了,钱我照付。”   转头,又把那家伙一动未动的面条挪回自己面前。   “简先生,模仿人类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易鹤野一边说话,一边拿起桌边的特质辣椒粉,又呼啦啦往面条上撒了厚厚一堆,“继续为难你我觉得必要性不大,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并不是靠着直觉瞎赌,你在我的眼里和外面那群机器一样,全身都是破绽。”   “在你们所谓‘内核判断法’拿出合适的度量衡之前,我的这一套法则永远不可能过时。”   易鹤野先是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拿出奶粉条儿,给自己泡了一杯牛奶,接着抬头看着简云闲,扬了扬手里的筷子:“学好了,人类吃辣的样子。”   易鹤野吃东西速度很快,但不算粗鲁,举止表情中,甚至还带着他一贯的冷漠和木讷,面对眼前这么一堆恐怖的红油,他就这么面不改色地埋着头,就着牛奶闷闷地吃了一整碗。   看起来像是个反面教材,因为他比假装会吃辣的机器人看起来还像是个机器人。   但简云闲仔仔细细看着他的眼角、鼻尖儿还有嘴唇,看着这些被辣到微微泛红的地方,还有他起了一层雾的眸子,罕见的没有再调侃他。   而是等他吃完收拾好东西,跟他一起起身。   正当他在琢磨这开口,吃好喝好的易鹤野抬起头,又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走,请你吃点别的。”   仿佛刚才的试探完全没有存在过一般。   简云闲悄悄看着他,只觉得这家伙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恐怖。   出了门,简云闲随便挑了些口味清淡的饭团果腹,不得不承认,易鹤野这一遭让他失去了胃口,却又更刺激得他对这场较量充满了期待。   此时,夜幕彻底拉下,D区热闹的夜文化也开始展露头角。   两个人从粥铺走出来之后,一堆穿着奇形怪状的人从面前拥过,有染着彩虹头发的,还有画着烟熏妆的,他们一个个手里拿着破烂吉他和贝斯,还有人扛着音响背着鼓。   带头的是个穿着露脐装高腰裤、满身铆钉的短发姑娘,她拿着话筒,口中唱着曲调怪异的歌,在人群中高调穿过。   小云朵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又忍不住探头想多看一眼。   易鹤野说:“这是游街乐队,炸街的,也可以当成是街头乞丐,都是些脑子不正常的穷鬼。”   这评价确实不假,跟在他们队尾的,就是个拿着大麻袋找人索要“门票”的,有捧场看热闹的会丢几个硬币,不想掏钱的,这家伙就直接上手揪着人家的衣领一顿肮脏怒骂。   这么连坑带抢的,走了半条街下来也攒了浅浅一小层硬币。   口袋伸到易鹤野面前时,简云闲以为他要先发制人把人塞进麻袋里,没想到他却像是准备好了一般,不知从哪儿拿了个面额不小的纸钞丢进去。   简云闲有些讶异地看过去,易鹤野挑挑眉,状似无所谓道:“我以前也是这种垃圾,他们好歹还会卖点艺呢,我那时候可是纯靠抢。”   这话轻飘飘说完之后,易鹤野就转过了身去。   简云闲便将他的背影打量了一番——这家伙的穿着虽不奢侈,但也十分妥帖,干干净净一身完全不像是个混迹在D区的人,哪怕他跟着这群混混一起染发打耳洞,也都挑着最清新的颜色,选着最收敛的款式。   他整个人的长相就很乖,乍一看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但只要多看他的眼睛几秒,就会发现,那赤红色的眸子里,是一层只有在底层世界才能蒙上的厚厚的灰。   他就是个不敢在这里、又偏偏生在这里的人。   夜黑了之后,这条街反而亮得有些晃眼。   眼看着快要到凤凰巷开张的时间,易鹤野还没想好用什么理由去靠近那群家伙——这条街上出来卖的男男女女都是长了一身的心眼儿,单是抱着问话的心态去,绝对问不出个一二三来。   这让易鹤野略有些焦虑,他一边想着一边在人群中穿梭,差点儿把人生地不熟的简云闲弄丢了。   一回头,发现人没跟上,易鹤野才后知后觉地循着原路去找,结果就看到简云闲蹲在路边,掰着小云朵的嘴:“吐掉,那个不能吃。”   小云朵装傻,继续鼓着腮帮子咀嚼:“吧唧吧唧。”   简云闲:“你要是吞下去,明天就不给你吃饭了。”   小云朵眼珠子一转,权衡出利弊,把那玩意儿吐了出来:“Tui~”   定睛一看,那是个小小的粉色U盘,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上面满是使用过的痕迹。   这时一个穿着暴露、顶着粉色爆炸头的女人急匆匆从对面跑来:“诶呀,那是我的!”   简云闲起身,非常绅士地把东西擦干净递交给她。   “太好了太好了。”女人赶紧拍拍胸口,将那玩意儿小心翼翼用手帕包好,装进口袋里,“谢谢谢谢!”   看样子是个很贵重的东西。   女人看着一边一脸懵懂的小羊,便弯下腰一脸疼爱地揉着它的脑袋:“真是多亏了你,我得好好谢谢你。”   接着抬头问简云闲:“小帅哥,你要不来我们店里坐一下,我给你的羊弄点草来吃……”   简云闲一回头,易鹤野正给他拼命使眼色——   好巧不巧,这位就是“粉爱潮流”的老板娘,他们要找的那位。   于是简云闲直接直起身,跟着老板娘一起走到巷子口。   “巧了,您就是粉爱的老板娘吧?”   走进巷子里,简云闲一边笑着,一边把毫无心理准备的易鹤野推倒她面前:   “我想带我朋友来开个荤。这家伙是第一次,您看能不能给我们安排个合适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安排一个?俩人用一个? 第46章 编号046   被一整个儿推出去的一瞬间, 易鹤野的大脑是完全空白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简云闲,又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粉发女郎,在长久的懵逼之后, 终于反应过来——???   女人倒是反应很快, 在简云闲话音刚落的瞬间,方才举止中的矜持瞬间退潮,貂皮大衣也状似不经意地掉到肩头以下, 目光也缱绻起来,来来回回扫视着面前俩家伙:   “哦~原来是来玩儿的。”   似乎是一句话就让她显了形。   “我……”易鹤野还没来得及挣扎,就收到了简云闲递来的眼神信号——   这是行动的一环,打探消息不可或缺的一步,当然不排除有很大的成分是简云闲故意耍他玩。   但易鹤野一向拎得清轻重, 想来想去,还是把那一肚子话咽回了肚里。   代价就是脸被气得通红。   女人本来还稍稍有些戒心, 易鹤野这副青涩模样反而歪打正着地打消了这个疑虑。   她端详着易鹤野烧得通红的脸,伸出指尖, 轻轻挑起他的下巴, 目光的笑意轻轻荡漾:“这么害羞,看来真的是第一次啊~”   易鹤野还没来得及让,简云闲就轻轻挡到易鹤野的面前,状似不经意地拂去女人的手。   女人也是人精儿,看着他的动作,笑了笑, 没点破。   她转身, 一边把俩人往巷子里带, 一边回头问:“你俩是要一起, 还是分开呀?”   易鹤野还没反应过来, 简云闲就尽显绅士风度,把决定权递交过来:“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女人也面带笑意,朝他看过来。   面对那两个同时投过来的目光,易鹤野掉线的脑袋瓜子紧张地转起来——要是一起,自己好歹还能有个指望,分开了那岂不是彻底孤立无援了?   于是他坚定不移道:“一起!”   女人看着笑起来的简云闲,挑挑眉若有所悟:“哇哦~第一次就这么大胆?”   易鹤野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说错话了,他想给上一秒的自己一个耳光,但想来想去,似乎也没有更合适的选择了。   于是决定破罐子破摔了——妈的,来都来了,还要什么脸呐。   “喜欢和男人还是和女人?AI还是人类?有没有什么偏好的姿势和玩法?有什么特殊癖好吗?”   易鹤野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差点儿咬断了舌头,这是他二十五岁高龄从未认真思考过的问题,现在他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慌张。   他求救似的看向了简云闲,下一秒他就后悔了。   那人也火上浇油地问道:“嗯?问你呢?喜欢什么样的?”   易鹤野舌头打结,慌忙把话题往回扔:“……都都都听你的!”   “来个男AI吧,二十岁左右的那种,要长得好看的,最好是双插头,要有三年以上工作经验。剩下的我们自己来就好。”简云闲佯装思索了一下,说,“我朋友什么都不会,我得慢慢上手教,毕竟是带新人,可能我们的时间会比较长,希望中途不要有别的人来打扰。”   说这话的时候,易鹤野内心疯狂感慨——不得不说他确实很会演,平时那副张斯斯文文的皮彻底被盖住了,现在他的神态动作和语言,完全就是一副上班假白领、下班真禽兽的败类模样。   而且这家伙好他妈熟练啊,有那么一瞬间,易鹤野甚至觉得这家伙平时没少干这种破事儿。   事实证明,如果凭着他们自己找,一定找不到门路。   “粉爱潮流”的门店在街的显眼处,但真正的“支柱产业”,却是绕了个山路十八弯才勉强找到。   “毕竟不是什么正经生意,我们店平时都是熟人带熟人。”女人道,“今个要特别谢谢你的小羊帮我找到了东西,不然也不会破例放你们这些生人来的。”   话里话外把戒备表达得很清楚,似乎就是在说,我会明目张胆地监视你们。   简云闲倒是得心应手:“我平时也很少来D区玩儿,没什么熟人,就是听说这边玩的花样多,也适合新手,就特意带他过来找找。”   易鹤野不敢说话,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迷你粉红色招牌,这才慢慢反应过来,自己即将迎来的是什么,顿时心脏紧张得原地狂舞。   进门前,女人警觉地偷偷看了他们一眼,简云闲便一把揽过易鹤野紧绷着的肩膀:“别怕,又不吃人。”   易鹤野倒是觉得自己真的要被这小小的门店给吃掉了,只能硬着头皮、僵着身子走进去。   一打开门,一股甜腻的香水味就把易鹤野的嗓子齁住了,他轻轻捂住鼻子,这才有闲心打量店面里——   这店面在D区来说,已经算颇有些气派的了,面积不小,装潢也算是小有考究。   面前,长长的走道边儿站满了人儿,左手边是女人,右手边是男人,高矮胖瘦,男女老少,形形色色,样样都有。   刚走进去没两步,两边的人就开始搔首弄姿,有脱衣服的、有跳舞的,一个个都争取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里,最大化展现自己的价值所在。   易鹤野慌张起来,感觉视线无处安放。   此时,一个戴着狐狸耳朵、看起来二十多岁的漂亮姑娘蹦哒出来,身后一个硕大的狐狸尾巴摇来摇去:“琴姐今天亲自带人来玩呀~”   “帮我捡到东西了,作为回礼。”女人笑着摆摆手,又对两位介绍道,“我们店里的小妲己,很受欢迎的,可惜你们不要女人。”   易鹤野抬头看了那“小妲己”一眼,是个人类女孩,却在尾骨安装了一个逼真的狐狸尾巴——这种嫁接技术和普通的安装义肢不一样,需要在尾骨上安装另外的机械骨骼,还要做神经重连,哪怕就是在安装完成之后,也需要长期服用抗排异药物。   这是个对人类来说是非常痛苦的一项手术,哪怕是易鹤野这样的疼痛爱好者,也不太能理解。   细看,这姑娘的身子也十分消瘦,除了对必要的地方进行了显而易见的填充之外,她的全身皮肤苍白而病态,显然不太健康的样子。   但不得不说,她的脸、身材和毛茸茸大尾巴,确实非常贴合大部分直男的审美,加上她连嫁接尾巴都愿意做,显然是个很能豁得出去的性格,这大抵也是这姑娘那么受欢迎的原因了。   再往后看,能豁得出去的人根本不止她一个,为了好看整容整形的、为了用户体验把身子练得像条软蛇的,甚至有为了方便服务,直接把工具焊在手上的……   一个个拼命得叫易鹤野都觉得有些恐怖。   那一瞬间,他看着这群努力展现自己的家伙们,有些难受起来。   但很快,简云闲就悄悄伸手挡住了他的视线,径直拉着他去了一个男人面前:“你觉得他怎么样?”   面前这个男AI面无表情地站在他们面前,穿着干干净净的衬衫,身上没有那些奇奇怪怪的工具触手,整体看上去还算比较正常,一旁的小标签是标上了工龄:四年。   易鹤野赶忙点头:“就他了就他了。”   琴姐应了一声“好嘞”,伸手在AI的脑袋后面摁了一下,男AI僵硬的表情便肉眼可见地融化起来,接着朝他们礼貌地笑笑:“先生们好,我叫Kevin。”   简云闲游刃有余地调侃道:“Kevin老师会理发吗?”   易鹤野听出这人是在借机打听跟Tony有关的事情,便也竖起耳朵听着。   Kevin一板一眼地回答道:“那是我的副业,只不过我今天不当班,如果两位先生有需求的话,我也可以帮你们做头发。”   易鹤野对自己一头白毛很满意,立刻捂着脑袋:“不用了,谢谢你。”   Kevin露出一个非常礼貌的微笑,起身就带着两个人往二楼走。   这里果然是D区yao子届的天花板,不像是小门小户那样一个破帘子扛一晚,而是一排排像模像样的房间,静静关着门等着客人临幸。   Kevin拿着手环刷开一间房,往里一片,就看见一张心型的大床,一片ai昧的灯光,和一堆让人不敢多看的奇怪工具。   易鹤野紧张地后退了一步,刚下意识想逃,就被简云闲死死摁住了肩膀。   ……妈的。   易鹤野无奈地收回了临阵脱逃的腿,内心还在疯狂震颤——这特么完成个任务,牺牲也太大了点。   把两位客人安顿进房间,Kevin便稍稍欠身:“我先去做一下准备,先生们稍等。”   易鹤野一阵头皮发麻——怎么干这事儿还要做准备啊?!   看易鹤野面色紧张,简云闲对Kevin说:“一会儿进来衣服别脱,我朋友胆子小,还是第一次,得一步一步慢慢来。”   Kevin愣了一下,点点头退了出去。   眼看着面前的门逐渐关上,这气氛不对劲的房间里只剩下自己跟简云闲,易鹤野坐在床边,紧张得心脏都快要爆炸了。   结果,就在门关上的前一秒,门外传来一声噼里啪啦的杂乱声,易鹤野就像被打火机燎了尾巴的猫,原地弹射而起:“我去看看什么情况!”   一开门,一个全身赤luo的男人正晃晃悠悠倒在地上,嘴里发出骇人的坏笑,身边是被砸碎了的花瓶,碎片割破了手腕,他却好像丝毫没有痛觉,任由鲜血哗哗流淌着。   下一秒,一个同样走路不稳的女人从他身后出来,她神色涣散,被跌倒在地上的男人绊了一跤,跌到了男人的身上。   琴姐听到动静,立刻带着两个男人上了二楼,蹲下身看了两眼,就皱着眉,吩咐他们把两个神智不清的家伙搬下去。   一回头,正巧看见探出头来的易鹤野,便立刻拾起笑脸,解释道:“撒酒疯呢,见笑了。”   下一秒,琴姐就伸手,将易鹤野推回了门内。   易鹤野皱了皱眉,没再跟出去。   他被这昏暗的灯光扰得有些迷糊,只能捏着眉心一点一点捋着。   他看着身边一脸悠然自得的简云闲,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来,接着露出进门以来的第一个笑容:“为什么要挑个男的?你不会是个同性恋吧?”   简云闲也跟着笑起来,从容地答道:“因为出事的Tony是个男AI,把口味圈定一下,搞不好能碰到任国齐点过的鸭子。”   接着,他颇有些玩味地伸手,搂过易鹤野的肩膀,凑在他耳边小声问道:“易先生怎么一脸失望啊?看样子,你很期待我是同性恋啊。”   易鹤野脑子一嗡,“啪”地伸手把这家伙推开:“……我他妈管你是不是同性恋!”   在这种环境里,易鹤野实在扛不住紧张,又不敢去乱瞟,又不想跟简云闲聊东聊西的,只能焦虑地一口一口叹着气。   简云闲看他这样子实在好玩,忍不住又凑过去问:“真的假的?你一次都没有过?”   易鹤野被他问得耳朵一红,感觉自己被羞辱了,却又只能咬牙切齿——   他很想反问这家伙是不是第一次,可这是个AI,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自然也起不到反击效果。   相反,万一这家伙还真有过,这么对比一下,岂不是显得自己输得更惨了?   所以想来想去,受伤的也只有他自己罢了。   可恶,但他真的好想知道简云闲是不是也是第一次!   此时,门外传来Kevin的脚步声,易鹤野顿时紧张起来,死死攥着拳头,低着头不敢出声。   心跳声随着他的脚步声跳得越来越激烈,整个房间都快被炸开了。   就在万分紧张的关头,简云闲的声音又像猫爪子似的挠了过来:   “别紧张,亲爱的,让我来想想办法。”   易鹤野屏着呼吸,连动都不敢动了。   接着,这人抬起手来,纤长的手指捻住了易鹤野胸前的第一颗纽扣。   在解开纽扣的同时,简云闲微微俯下身,在他耳边轻挑又郑重地许下承诺:   “我不会把易先生最宝贵的第一次丢在这种地方的。”   作者有话要说:   咩总:初夜保护大使   ——— 第47章 编号047   此时Kevin已经快到门口, 易鹤野看着他肆无忌惮的手指,一个着急,赶紧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压着声音质问:“你干嘛?!”   “演个戏而已,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简云闲轻轻把他的手压下去,另一只手悄悄揽过他的肩膀,“当然, 你也可以不按照我的剧本走,只要你不怕被一只鸭子抢走初夜的话。”   易鹤野被恐吓到了,立刻僵着身子不敢再动了:“什么剧本……我该怎么演……?”   “你不用演,这些都交给我。”简云闲的气息拂在后颈上,温热的触感让易鹤野全身都烧得通红, “你只要乖乖的,听我的话就行。”   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易鹤野脑子断了路, 干脆什么也不做了,噗通着心跳在原地等着。   此时, 他还被简云闲揽在怀里, 那人身上的檀香味比房间里的劣质香水好闻得多,让他短暂地没有那么焦虑了。   然而下一秒,门“咔哒”一下打开,易鹤野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回过头,没想到却被简云闲轻轻摁回怀里。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简云闲剧本里的一部分, 所以他动都不敢动。   简云闲刚一抬头, 门口就传来琴姐的笑声:“诶呦, 你们都开始啦?这么着急的?”   此时, 本应该早就下楼的琴姐出现在自己房间门口, 让易鹤野稍稍有些领会到简云闲演戏的意义所在了。   尽管易鹤野没法回头看,但他还是听出来,简云闲这位演技天才的语气稍稍有些不耐烦了:“让他快进来吧,把门关上。”   听着Kevin进来关上门,易鹤野一阵虚脱,感觉都快支棱不起来了。   这时,简云闲才把他从怀里松开,易鹤野被晾回甜腻腻的空气里,大脑一片空白。   面前,听话的Kevin老师按照要求穿戴整齐,手里则拿来了一堆准备好的道具。   这大概就是他方才去做的准备,易鹤野看着那稀奇古怪的形状,整个人都要原地裂开了。   Kevin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问道:“先生们,需要我做些什么?在上面还是下面?优先为哪位先生提供服务?”   这些露骨的问题,易鹤野光是听着都觉得整个快要裂开了,结果简云闲却道:“你什么都不需要做,站在旁边看着我们就好。”   易鹤野有些惊讶了——这么直接,难道不会让对方起疑吗?   但他到底高估了Kevin的智能性,那家伙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只顺从道:“好的,先生。”   老老实实的Kevin让易鹤野松了口气,结果还没懈怠几秒钟,简云闲就指着易鹤野的衣服说:“脱了。”   易鹤野就这样愣愣地看着他,良久才发自内心地疑惑道:“啊?”   下一秒,简云闲就佯装起身拿东西,小声在他耳边道:“老板娘还在看着呢。”   顺着他手指悄悄指着的方向,易鹤野看到壁画后面隐隐约约藏了一个摄像头,瞬间大气不敢出了。   此时,楼下的房间内,小妲己和琴姐并排坐在显示器前,看着房间的两个人。   小妲己:“我感觉西装帅哥是喜欢那个小白毛吧?这么别扭的也不是没见过。”   琴姐“咔哒”一声,点燃手里的香烟,眼睛紧紧盯着画面,语气倒是非常平静:“再看看吧。”   此时,画面“呲啦”响了一声,紧接着监控那头便也听不到声音了。   小妲己抖了抖狐狸尾巴:“诶呀,这监控真的年纪大了。”   琴姐在空中吐了口烟圈,道:“没事,也不是必须要听到声音。”   而在那一声呲响过后,易鹤野开始不情不愿地解扣子。   简云闲则起身,拍了拍Kevin的后颈,佯装从他手里接过了一瓶油,笑道:“就让你这么闲着的话,确实有些浪费钱了,我有很多问题,想一会儿问问Kevin老师。”   在被他拍了后颈之后,Kevin的目光显然出现了些许变化,他直愣愣地点头,道:“好的。”   易鹤野猜得出来,这家伙肯定是在Kevin身上动了手脚,让这个家伙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转身,简云闲就掀起床上的被子,把光着个上身的易鹤野盖起来,然后自己也钻了进来:“下面不用脱了,她们看不见,我也不想让她们看见。”   此刻,监控画面卡顿了快半分钟,等恢复好的时候,光着上半身的易鹤野已经躺进被子里,而此时,简云闲也在被子里,衬衫没脱,就这么撑在他的身上。   监控摄像只能看见两个人的脑袋,还有鼓起来一大团的被子。   她们看见简云闲似乎是在手把手教着易鹤野什么,还算是蛮有耐心的样子,接着,这个沉默的画面开始律动起来。   “动真格儿的了。”小妲己笑起来,“他们这干嘛不直接去宾馆开个房呢?还劳烦Kevin在旁边站桩。”   琴姐看到眼前的画面,警惕心终于消散了,她愉快地吸了一口烟,笑道:“有些人就有这些癖好,被人围观的感觉可以让他们兴奋,尤其是对方还是个雏儿,应该更能刺激他的兴趣——来我们这儿消费的什么人没有,这位不过是长得不像是个坏人罢了。”   小妲己看着画面里还依旧衣冠楚楚的简云闲,摇摇头又咂咂嘴:“禽|兽,禽|兽不如啊。”   此时,易鹤野盯着眼前这个在自己身上做起俯卧撑的男人,整一个大受震撼。   他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人在干嘛,直到他下意识看向摄像头,又被那人捏着下巴转回脸:“动一动,别让我看起来在c一个死人。”   易鹤野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靠,他妈……他妈的!!   尽管他内心在一瞬间爆裂成一地碎渣,但是拎得清轻重的他还是听话地动起来。   接着,他就听简云闲问道:“Kevin,你认识你们店里的Tony吗?”   Kevin机械地回答着:“认识,他是我的同行。”   简云闲:“他最近出了事,你知道吗?”   Kevin:“知道,我深表遗憾,但是琴姐不允许提这件事情,所以我不能说太多。”   简云闲:“那你认识任国齐吗?”   Kevin:“认识,我曾经为他服务过五次,直到他认识了Tony,并且和他私奔了,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简云闲:“关于这个人,他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Kevin:“他喜欢在下面,有药物滥用史,每次陪他的过程都非常让人印象深刻。”   俗话说得好,黄|赌|毒不分家,任国齐嗑|药这一点,对于这两个人来说都没有特别意外。   此时,乖乖躺在被子里的易鹤野感觉热得慌。   他一边听着简云闲的审讯,一边心不在焉地盯着这人领口的扣子。   因为一直在做俯卧撑,简云闲的声音不是太稳,微微颤着听起来反倒有些性感。   而他面前,简云闲的第一颗纽扣已经打开,漂亮的锁骨展现在他的面前,就让这性感更过分了一些。   然而易鹤野是个工作狂,此时此刻,他满脑子只有一件事情——   如果他趁机解开这枚扣子,那岂不是就能直接看到简云闲衣服下藏着的、可以证明他是AI的铁证了?!   于是他趁着简云闲在专心问话,手指在被窝里,悄悄地、神不知鬼不觉地伸向了那颗最重要的扣子。   结果下一秒,那人问话的声音戛然而止,易鹤野的手腕也被那人牢牢握住了——   “你这是想干嘛呀?长官?”简云闲不正经的声音从脑袋上方飘过来,“不会是想跟我玩真的吧?” 第48章 编号048   干坏事被直接抓了现行, 易鹤野整个僵住,大脑短暂掉线。   本来在被窝里缩着就热得慌,这人的手还烫得吓人, 易鹤野只觉得自己从手腕开始就燃起了一把火, 把他整个人都快要烫熟了。   他下意识想把手抽回来,结果这平时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家伙,此时的力气却大得叫人害怕。易鹤野伸进被窝里的手被死死钳住,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太尴尬了,易鹤野内心大崩溃。   他听着脑袋上方传来的简云闲的声音,羞耻得不敢抬头,只能一直直愣愣地盯着那人的胸口看。   不得不说这家伙的仿真工艺确实做得好, 此时,他的皮肤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细汗, 锁骨和脖颈的连接处还微微有些泛红,加之他微微有些喑哑的声音, 全身处处带着一抹诡异的暧昧。   有那么一瞬间, 易鹤野真的以为自己在干什么羞羞的事情。   但很快他就清醒过来,自己是在干除暴安良的正事儿,有什么好羞耻的!眼前这情况不过是这混账东西自己yin者见yin罢了!!   易鹤野,是男人就直接上手撕了他的衣服!   但是这家伙的姿势,让易鹤野不太发得上力,于是, 他稍稍思索, 接着一个抬头, 被热气蒸得水润润的眼睛倏地看向了简云闲。   易鹤野不设防的时候, 眼睛其实还蛮无辜的, 简云闲估计也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个眼神,很明显的怔愣了一下,连握着手腕的劲儿都松了不少。   易鹤野无心栽柳柳成荫,也不知为什么对方突然卸了力,只快速伸出双手,揪住了简云闲的衣领。   此时他只要双手一个发力,简云闲的秘密就会在自己面前袒露无遗,但这家伙反应也快得很,直接使了个阴招——   “诶嘶……”易鹤野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就看着这人紧紧攥着自己的机械左手。   这家伙显然是对准了易鹤野的死穴来的,手指直接嵌在自己的手腕关节的缝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甚至感觉一股麻麻的电流钻了进来。   就像是人怕被挠痒,易鹤野最怕被人碰手腕的那条缝,一瞬间,方才斗志满满的进攻一下子就没了气势。   简云闲把他另一只手狠狠压在床上,声音也带着些气喘:“你真的不乖。”   易鹤野被他抠着手,也慌得很,整个声音都虚了:“松手……”   简云闲刚才被他的眼神短暂欺骗过,这回显然也不敢轻易放松警惕了:“不松,松了你要干坏事。”   易鹤野简直像一条被捏了七寸的蛇,从手腕再到全身都发软了,只能一边把那家伙往外推,一边语无伦次地求饶,听起来快要哭了:“我不干、不干坏事了……你放开我……我下次再抓你……”   大抵是第一次看见易鹤野服软求饶的样子,还红着眼眶满额头的汗水,简云闲的动作微微一滞——   “……!!”   简云闲出神的当口,易鹤野突然一阵痉挛,整个颤抖起来,他慌忙把脑袋埋进枕头里,似乎是在调整着呼吸,好半天才缓过神,抬头气若游丝地骂道:“我艹你大爷……”   监控对面的小妲己:“诶呀,这么快就完事儿了?”   琴姐掸掸烟灰:“正常,毕竟是第一次。”   简云闲也有些意外,连忙俯下身子问:“怎么了?”   易鹤野刚想逃,又轻轻一颤,整个人瘫软下去:“你别……别电我了……”   简云闲这才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然后悄无声息地将他的手腕松开,冷静狡辩道:“是你的手漏电了。”   易鹤野清醒而虚弱地反驳道:“你放屁……”   见简云闲松开自己的手,易鹤野这位工作狂强忍身体不适,再一次孤注一掷地发起攻击。   “咔嚓”一声,一只冰凉的手铐铐住了易鹤野的右手,下一秒,那人将手铐的另一头铐在了床头的栏杆上。   易鹤野惊悚地抬头,就看简云闲拿着一把钥匙,当着他的面放到他碰不到的床头柜上。   “易先生,我已经彻底对你失去信任了。”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   易鹤野挣扎两下无果,才震撼地问道:“这里怎么会有手铐??”   简云闲大约是真没想到他这么单纯,和他对视了许久才冷笑道:“你真是对人类一无所知。”   小妲己唏嘘:“这入门水平有点高啊。”   琴姐啧了一声:“是他这个师父会玩。”   此时,房间内,简云闲安顿好了易鹤野,就一个翻身,躺在他旁边,作闭目养神状。   易鹤野一边挣扎一边捣鼓着手铐:“大爷的,你这就不管我了?”   简云闲挪挪脑袋,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这是给不听话的小豹子的惩罚。”   易鹤野越想越气,忍不住在被窝里蹬了他一脚:“零件老化就滚回去检修,都他妈漏电了。”   简云闲装傻,不再搭理他,而是抬眼继续向Kevin提问:   “Kevin老师,您还记得任国齐平时服用的是哪种药物吗?会对你们的工作产生影响吗?”   “有好几种。”Kevin列举了市面上几种常见的du品,又道,“他喜欢在中途停下来磕,磕了之后根据药物种类的不同,副作用也不一样,有的时候会变得兴奋,摁着我让我工作个不停,有的时候则会神志不清,说很多听不懂的话,还有暴力倾向,磕多了还会呕吐,清理起来非常麻烦……”   听到这里,一直在挣扎的易鹤野停顿了下来,他转头问:“呕吐?跟刚才那几个一样吗?”   沉默了良久,Kevin没有任何回答,仿佛没有听到易鹤野的话。   易鹤野有些尴尬,接着他抬头看到了简云闲似笑非笑的表情,才明白这位Kevin可能只会回答这家伙的问题。   于是又狠狠蹬了他一脚:“帮我问问他!”   简云闲熟练地翻滚到一边,然后像逗狗一样,用手指点着易鹤野的鼻尖:“小狗求人办事就是这个态度?”   易鹤野垂下眸子,盯着他的手指头看了几秒,然后又抬起头——   接着飞快地张嘴咬住了他的手指,速度快如闪电势如破竹,只在一瞬间根本没法看清他的动作。   “靠!”简云闲难得失态骂了句脏话,惊悚而吃痛地抽回了手。   手指尖儿硬生生给他咬了个红印子。   “真咬人啊!”简云闲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易鹤野咂咂嘴,半认真地抬头看着简云闲:“这口感……呵,你不是人。”   “你什么时候吃个人再回来说这话吧。”简云闲气得掀起被子,把那人的脑袋罩住了。   闹归闹,简云闲还是把易鹤野的原话传达给了Kevin。   Kevin点点头:“是的,就像刚才两位客人一样,有时候也会光着身子跑出去,因此也闹过不少麻烦。”   易鹤野挣扎着从被窝里探出脑袋,然后道:“来他们店里嗑药的很多吗?”   回答他的是沉默,于是他又踢了一脚简云闲。   简云闲无语地揉着自己的手指,替他进行了同声传译。   Kevin:“是的先生,很多,这里是D区,这种情况是非常常见的。”   易鹤野不说话了。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D区人,他对这里再了解不过,嗑药这种事情毕竟违法伤身,在他的圈子里,不磕的还是占大多数。   眼下Kevin说出这句话,显然反映的是他们这个圈子的乱象。   这回易鹤野干脆对简云闲说:“帮我问问,刚才那两个里有他们的店员吗?”   Kevin听到简云闲的翻译,回答道:“是的,那个女孩名字叫罗茜。”   刚才倒在门口的女孩儿是个人类,显然也是陪着客人一起吸了du,才会如此神志不清。   易鹤野:“你们的店员也会陪吸?”   Kevin:“有一部分人类会,比如罗茜。”   易鹤野:“那Tony呢?会陪任国齐一起吸du吗?”   Kevin难得笑起来:“先生,您真的很幽默,众所周知,人类药物对AI根本毫无作用。”   易鹤野皱起眉,沉思了片刻,没再作声。   见易鹤野不说话,简云闲便又问了个问题:“你们平时的货是从哪儿来的?店里提供还是客人自带?”   Kevin诚恳地答道:“我不清楚,先生,琴姐从不让我知道这些东西,我也不想知道。”   能问的问题都问得差不多了,易鹤野想爬起身来,接着“哗啦”一声,手铐又把他整个摔回了床上。   易鹤野狼狈地把自己从被窝里挖出来,然后朝简云闲道:“你大爷的,差不多得了!”   简云闲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而是把被他咬红了的手指头递到他面前。   易鹤野是个不通人性的家伙,他观察了一通,诚恳地表扬道:“不得不说,血管做得很逼真,要是给其他人大概率是分辨不出来的。”   简云闲被他气笑了,干脆直接再次控制住他碰不得的左腕。   易鹤野倒吸一口冷气,瞬间服软:“……我错了。”   简云闲的手指顺着他腕缝轻轻地划过,易鹤野根本扛不住这个,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筛起来:“艹……”   听他说脏话,简云闲又用指尖狠狠刮了一下他的腕缝,易鹤野整个人僵住,全身都红了透,却死死咬住嘴唇,再也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简云闲打量了他许久,才调侃道:“你刚刚咬我一口,我不咬回去,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替野宝声明一下,他的机械臂质量可好了,不可能存在漏电的情况,所以是谁漏电我不说(x) 第49章 编号049   易鹤野被手上的难过劲儿糊住了脑壳, 半天没反应过来这人在说什么。   直到简云闲的手稍稍松了点儿劲,他才后知后觉地处理起这家伙刚刚说的话来。   ——什么?这家伙说他要咬回来?   易鹤野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看见对面人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于是又一脚踢过去:“你他妈有病是不是?!”   简云闲预料到了这一脚, 完美躲闪过去:“到底是谁先犯病的啊?”   易鹤野梗着脖子不松口,简云闲看了他一眼,起身穿上外套就要走。   易鹤野果然慌了:“你去哪儿?!”   简云闲耸肩:“回去啊, 我该问的都问过了。”   易鹤野急得蹬腿:“放开我啊!”   简云闲不说话,就盯着他看。   易鹤野沉默了片刻,感觉他确实是那种能狠下心把他一个人丢进yao子里、甚至临走前还会把房间门打得打开的混蛋。   他又看了一眼,床上凌乱成一片,自己上半身连衣服都没穿, 手还铐在床上,皮肤因为紧张和刺激红得异常, 整个人可谓是一塌糊涂……   就算是在yao子,这被人看到了, 他也可以原地跳楼自我了断了。   在简云闲面前丢人, 和被简云闲害得在别人面前丢人,易鹤野权衡再三,还是忍辱负重投奔了前者。   于是他鼓足了勇气,颤抖着抬起头:“来吧。”   简云闲似乎没料到他真的同意,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易鹤野不愿再说第二遍,只能恶狠狠地瞪他。   简云闲愣了一下, 接着笑开来, 又凑回到他面前, 仿佛是在看着一道美味的食物一般, 上下打量着他:“咬哪儿呢?”   易鹤野被他的眼神看得一阵恶寒, 先是收起左手,接着下意识并拢双腿。   这落到简云闲眼里的意思就是,除了这两块儿,哪里都能咬。   于是简云闲笑起来,伸出手,把易鹤野额前的头发捋到脑袋后面。   这动作让易鹤野颇有些不安,紧接着下一秒,那人居然俯下身来。   眼看那人的鼻息离自己越来越近,嗅着那突然带着侵略意味的檀香,易鹤野的心脏又开始狂跳起来。   被咬一口,还是带报复性质的,估计很疼吧。   他害怕中又有一丝隐隐约约的期待,下意识要闭上眼,就听到简云闲有些严厉地低声道:“睁眼,看我。”   此时的易鹤野只想快点把事情搞完,几乎条件反射般颤抖着睁眼,下一秒那人就直接吻了上来。   这说是一个吻,却也并不合格。   两人的唇并没有过多的纠缠,整个过程也是蜻蜓点水一般,那人与其说是亲他,不如说是在做什么标记一般,轻轻咬了他一口。   易鹤野感觉到那人的牙齿在自己的下唇轻轻磕了一下,并没有很疼,甚至还没感觉到什么,对方就这样从自己的眼前撤走了。   一直到眼前的世界重新恢复光亮,易鹤野才有些难以置信地眨了眨——   发生了什么……   在他因为一切发生的太快还久久没有反应过来时,简云闲的声音又先一步传来:“看样子易先生还意犹未尽啊。”   易鹤野这才收回注意力,猛地用肩膀擦着嘴唇:“死变态,快放开我!”   简云闲看他这动作,满意极了,转身拿着钥匙,慢吞吞地要帮他解开。   “这是那次在游戏里接吻的时候,你咬我的惩罚。”简云闲慢悠悠道,“这一次的账下回再算。”   恢复了自由的易鹤野揉了揉手腕,下一秒从床上跳起来,努力克制着没当场把他的脑袋卸掉:“不会给你下一次机会!!”   简云闲不再搭理他,转身把他的上衣扔过来。   易鹤野一边忍辱负重地穿着衣服,一边尽可能让他的大脑不再那么混乱——   妈的,刚刚简云闲那算是亲了自己吗?   如果说游戏里勉强还能算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接吻,那刚刚那一下,确实是碰到嘴了吧?!   他快速穿着上衣,突然看到了房间里的摄像头,内心一阵震颤,这次想起来,自己方才还跟简云闲一起演戏给对面看。   卧槽。易鹤野想起来自己方才努力配合的样子,又想起简云闲趴在自己身上做俯卧撑。   这些都被对面那些家伙看在眼里,而且还按照他们的原计划,朝着诡异的方向理解着。   此时,易鹤野恨不得原地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仔细想想,其实简云闲那一口“咬”算是口下留情,而监控摄像里看到的,也确实没有做,房间里,还有一个原本分配给他们的Kevin老师,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进来……   但是……妈的!   易鹤野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这一趟来,似乎什么都没丢,又什么都丢干净了。   此时,本来就穿得比较严实的简云闲已经收拾好了,拍了拍Kevin老师的脑袋,那家伙回过神来,看着简云闲:   “抱歉先生,我刚才好像走神了。”   “没有,Kevin老师。你做得很好。”简云闲笑道。   简云闲这家伙对谁说话都礼礼貌貌、客客气气的,易鹤野看着他,感觉心里有些怪怪的。   “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下次可能会约你在别的地方会面。”简云闲问Kevin。   店里的店员在外面接私活是被允许的,Kevin点头,留了个电话号码:“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能让您满意我很荣幸。”   这样的失忆状态让他回到琴姐那个人精面前,其实是非常危险的,易鹤野刚起这个念头,就看简云闲伸手拍了拍Kevin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里泛出一丝不明显的光芒来。   此时,Kevin的瞳孔也跟着扩散开来,一副被催了眠失去意识的模样。   “你记得的,Kevin老师。”简云闲说,“我和他刚刚在你面前zuoai,你没有参与进来,只是在旁边看着。”   Kevin像是在木讷地复刻他传达进来的信息:“对,你们刚刚在我面前zuoai,我没有参与进来,只是在旁边看着。”   简云闲:“那是因为我很喜欢我的同伴,但他不知道我的心意,所以我骗他来这里,其实我是想在别人的见证下占有他的第一次。”   易鹤野本来还在走神,听到这里忽然又一阵面红耳赤起来——虽然他知道这都是简云闲的剧本,但是毕竟他也是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这场沉浸式演出里,稍微代入一下确实羞耻到不行。   不得不说,简云闲这家伙,脑洞可这他妈的丰富……   Kevin点头,重复道:“你很喜欢你的同伴,但他不知道你的心意……”   “我们刚才在被子里,具体玩了哪些你并不知道。”简云闲说,“你只知道,我的朋友是第一次很不适应,疼得又哭又叫,求我饶了他,我有些生气,拿手铐把他铐在了床上,让他不能动弹,接着我继续惩罚他……”   眼看着Kevin又要接着复数,易鹤野整个都要炸开了:“有必要他妈的编得这么详细吗?!”   简云闲大言不惭地说:“当然了,我们做的都得让他看到。”   易鹤野炸开:“谁他妈跟你做了!!!!”   简云闲不搭理他,继续补充了细节:“后来,他服软了,还说很舒服……”   易鹤野实在忍无可忍,直接又捏住了他的手指,恶狠狠威胁到:“你他妈给我适可而止……”   简云闲一边看着自己被俘虏的手指,一边坚强地补充了最后一句:“只不过他是个chu男,所以结束得很快……”   “咔”地一声,易鹤野毫不犹豫地掰断了他的手指。   简云闲一声闷哼,捂着手闭了嘴——不过好在想说的全部说完了,细细想来也不亏。   两个人狼狼狈狈走出门,接着就看见店里一堆人围成了一团。   易鹤野以为出了事,探头去看,就看见小云朵正被人围在中间,戴着小墨镜,坐在小凳子上敲着短短的二郎腿,两旁的店员簇拥过来,一个个热情地给他递树叶。   小云朵像是被捧在手心里的皇阿玛,雨露均沾挨个儿尝一口,生怕冷落了任何一根小草。   见简云闲来了,小云朵一口气把眼前的叶子都塞进嘴里,然后晃荡着小脚跳了下来,蹭到他的脚边。   此时,天已经漆黑,简云闲跟店员们打了招呼,便牵着小云朵,和易鹤野一起离开了。   易鹤野此时心情十分复杂,一直等走出了凤凰路,走到了停车位旁,才后知后觉,两个人要分道扬镳了——   赶紧他妈的滚蛋吧!易鹤野恨不得立刻把那家伙一脚踹回A区去。   “那我带小云朵回去了,易先生一个人回家注意安全。”   一回到大街上,简云闲那副人模狗样的样子又回来了,仿佛刚才那个混账玩意儿都是易鹤野脑补出来的错觉。   易鹤野没再说话,翻身骑上车。   启动前,那人又补了一句:“回去早点睡觉,长官今天累坏了吧。”   明明是很普通的一句,易鹤野却哪里听哪里不对,一气之下,踩着油门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一直等回到家,他脑门子都乱得一塌糊涂,细细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他又差点儿没忍住要扒拉开窗子原地自我了结了。   可是……   他一边换着衣服,一边回想起Kevin的话。   他说任国齐喜欢在下面,男的和男的也有这么一说吗?   他又想起来自己今天和简云闲的画面,细细一品,怀疑自己扮演的就是那个在下面的。   想到这里,一种莫名可能吃了暗亏的直觉爬上来,他想了想,是在安耐不住好奇心,打开网站搜索:“男同性恋在上和在下有什么区别?”   他忍着羞耻打算悄悄进行一些补习,结果密密麻麻的一面字,他只精准捕捉到了一句:   “在下面的会比较疼。”   嘶……   易鹤野盯着那个字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会疼啊。   作者有话要说:   野宝:因为奇奇怪怪的原因甘愿做受。 第50章 编号050   尽管有些羞耻, 但易鹤野不得不承认,当他看到这里的时候,居然出现了一丝小小的心动。   四下静谧无人的时候, 一些见不得人的念头就变得大胆很多。   易鹤野的心脏“砰砰”跳起来, 一目十行地扫着面前的页面。   网友们一个个事无巨细的真情流露,看得他有些口渴,他难得没有泡奶粉, 而是咕嘟咕嘟喝了一大杯水下去。   其实看了这么多,真正能留在脑海里的,就只剩下一串“疼”,和无数个“爽”了。   易鹤野一边看着文字描述,一边又结合起今天和简云闲的那些个动作, 两边结合起来,总算是大概脑补出省略掉了哪些“重要步骤”。   又一阵巨大的羞耻漫过心头, 易鹤野打算及时止损退出页面,却在无意间在评论区看见了一条视频链接。   层主:“分享一下珍藏已久的宝贝小电影, 绝对够辣~”   经过了一整天的黄色熏陶, 易鹤野也大概知道“够辣的小电影”指的是个什么东西了。   要是在以往,他已经快速关掉还要给电脑杀个毒以示清白,但这一回,他一边回想着今天和简云闲来往,一边朝那个链接伸出了罪恶的小手。   今天,易鹤野注定要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人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 脑子里已经提前预设好了可能看到的画面, 易鹤野自认为做足了心理准备, 一手遮着眼睛但同时留了个缝, 另一手随时随地打算关掉视频——   下一秒, 视频展开,热辣的音乐传来,易鹤野本已经做好看到一些不可告人的活色生香的准备了,结果下一秒,就看到屏幕上出现一根钢管——   接着一只小羊踩着鼓点、非常做作地踏进画面里来。   只见它一只前蹄抓住了钢管,一只后脚像模像样地勾了一下,接着就伴随着性感的DJ音乐忘我的扭动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易鹤野觉得自己的心脏空了一块。   他就这么木然地坐在屏幕前,整整看着小羊跳完了一整首,然后看着那家伙扭到了自己面前,朝自己抛了个飞吻。   易鹤野觉得世界从五彩缤纷的黄变成了黄汤辣水的黑。   一曲毕,小羊岔着腿,做了一个非常性感的ending pose,接着撅着尾巴撑着腰,一脸期待地问道:“宝贝,我够辣吗?”   易鹤野盯着他认认真真看了三秒,然后起身,“咔哒”一声拉下了电闸。   房间一片漆黑,视网膜上还印着小羊又白又蓬松的小尾巴。   易鹤野摸着黑跑去洗手间冲了把脸,又滴了几滴人工泪液洗洗眼睛。   ——好辣,真的辣到了。   大约是被这羊偷袭过太多回,易鹤野感觉自己逐渐麻木,他冷静地摸着黑卸了义肢,又摸着黑洗了个澡,最后摸着黑上了床,除了差点儿摔死在浴室之外,一切安好。   直到他躺回床上,像往常一样正面躺倒盖上被子,那一瞬间,他似乎迷迷糊糊闻到一阵檀香味,接着就看到简云闲趴到自己身上做起了俯卧撑——   易鹤野一个惊悚弹坐而起,直到心跳恢复平静,才发现,刚刚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他一身冷汗地在床上坐了半分钟,良久才心有余悸地躺了回去。   但是刚一闭上眼,他似乎又闻到了那若有若无的香气,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嘴唇被人轻轻咬了一口。   这回他知道都是自己的想象,于是翻了个身,把头埋到枕头下,整个人趴在床上。   但这个姿势又让他想到了方才那篇“科普”帖子里介绍的,在下面的可以这样趴着,接着就可以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虽然他没有看到真正的热辣小电影,但是光凭着那些绘声绘色的描述,他都能想象出个一二三来。   此时,简云闲并不存在的气息和接触、帖子里应有尽有的描述,还有小羊热舞时性感的背景音乐,在易鹤野的脑海里绕来绕去。   ——妈的。   易鹤野难捱地蹭着被子,结果当然是隔靴搔痒越搔越痒。   实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他想了半天,还是翻身拿起放在桌上的义肢。   安上吧,至少还能快点完事儿,他天真地想着。   这一夜,他是戴着义肢睡着的。   他错误地估计了自己对痛感的喜爱,硬是这样节节攀升、艰苦鏖战了一整晚,他才在“还有心但实在无力”的战果中强制下线了。   第二天他睡了个久违的懒觉,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床单丢进洗衣机,然后彻彻底底冲了个澡。   说实在的,真的有点累,不过轻微的疲劳总比被心魔缠着好。   易鹤野从浴室湿湿嗒嗒走出来,只觉得一觉醒来遁入空门,彻底没了世俗的yu望。   个人问题解决好了之后,易鹤野又觉得自己可以腾出全部的精力去专心工作了。   他重新推开电闸,在悬赏网上随手接了几单,就穿好衣服下了楼——   案子的事情得推,本职工作才是易鹤野愉快生活的最大动力。   小明也好久没有进行过这样的快乐活动了,排气管发出了野蛮的轰鸣声,似乎要将整条街道的喜阴生物统统炸出来。   车开地下车库,天还是一如既往得灰蒙蒙的。   尽管这里的空气质量极差,空气中每一颗分子都潜藏着巨大的杀伤力,但毕竟是从小在这毒罐子里泡大的,易鹤野觉得自己要么已经产生了抗体,要么早拿自己今后几十年的寿命做高了等价交换。   “脏街。”易鹤野指着第一个坐标,“这里的违规AI比老鼠都多,我也搞不懂那群家伙为什么总是刷不上来积分。”   在易鹤野没能专心刷积分的这段时间里,他有悄悄关注过榜上其他人接任务量和积分变动情况——   那群人趁着他不在的日子,拼命把能接的任务都接了下来,几乎是不要命地刷分,结果积分好像也就小小地上涨了那么一丢丢。   至今为止,第二名距离易鹤野也依旧是差了将近两倍的分数。   好无聊哦,易鹤野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也是他为什么最近喜欢跟AI较劲的原因,比较同行竞争实在是太没意思了。   车子拐进脏街,易鹤野宛如扫描仪一般快速在人群中锁定两个目标,他们正打着配合准备偷路人的钱包,下一秒,就在易鹤野的枪下变成了一堆废铁。   易鹤野用伸缩索把芯片回收过来,打算凑满十个再去回收站——好久没有这么愉快过了。   易鹤野能保持高效的最主要原因,就是他极其精准的判断力,让他有绝对的胆量和自信先斩后奏。   如果按照正常的回收流程,先寻找、再发现、作出判断后进行活捉,然后通知鉴定中心、再走官方流程进行回收,这一套完成下来,易鹤野已经攒满一麻袋芯片了。   不过也可以理解这些猎人不敢先斩后奏,毕竟一旦判断出了错,轻者会遭到举报面临严重处罚,重者甚至有可能造成杀人惨案的发生。   易鹤野将车开进一条熟悉的小巷,这里的地形逐渐和“举报”两个字重合在了一起。   几个月前,易鹤野就是在这里,被某个混账使了阴招,直接举报了。   易鹤野面上的喜色瞬间砍半——算起来和这家伙居然也认识了这么久,自己居然还没有找到他是AI的直接证据,简直对他来说就是奇耻大辱!   其实他也不是不能直接先斩后奏,简云闲对他现在几乎已经不设防了,想要找到机会悄悄崩了他的脑瓜不算难事,但那莫名其妙的好胜心却不允许易鹤野这么做——   简云闲在他脑门子上蹦了这么久的迪,已经让易鹤野早就不能满足于一枪爆他的头了。   他不仅要抓到简云闲,还要拿出让他无法狡辩的证据,要让他跪在自己的脚边抱着自己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承认自己的错误,还要让他在自己的破羊论坛公开声明,他输给了最牛逼的AI猎人。   呵,一定要让他哭个三天三夜才爽。   易鹤野一边想着,一边顺着那天晚上的行踪慢悠悠地溜达,那天晚上,这街上很多人,都在看……呃……se情表演,自己当时刚好从末日轮喝完牛奶出来……   此时,车子刚好停到了末日轮的门口,易鹤野看着店面转租的招牌,微微愣了愣神——   末日轮的老板已经死了,但至今还不清楚是谁指使的,安全科没查出来,自己也没有继续去查。   明明几个月前还踩着他的防生腿给自己递枪来着,还问自己为什么去酒吧只喝牛奶。   易鹤野隔着那块玻璃出神——他一向对这种生离死别非常麻木,或许是因为经历了太多,他早已经不会因为熟人的死亡伤心难过,只是时隔很久之后,再看到那人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会有一点茫然和不知所措。   那天晚上,自己还用他递来的那把枪,干掉了一只异形AI。   想到这里,易鹤野忽然觉得有些熟悉——异形AI。   刚才自己回收的,那种受到攻击也不会出现二次变形的AI,是工作中最常见到的类型,这种AI攻击性较低,对人类生活的危险性也不大。   而Tony和最开始在末日轮遇到的绿帽蜘蛛男,就是典型的异形AI,他们在受到刺激的情况下,会发生比较明显的变形,从而转换进更加具有攻击性的形态中,对人类威胁十分严重,也是他们猎人需要重点观察的对象。   仔细想来,异形AI其实也不过是这一两年里突然出现的一类存在,犹记得D区第一个异形AI出现时,还造成了相当大的社会恐慌,但当官方曝光了易鹤野同志徒手撕烂异形的视频后,群众安全感满意度在一夜之间又恢复到了正常水平。   后来,易鹤野因为能力突出,主动被动接触到异形AI的机会越来越多,似乎也就不觉得这样的存在有什么异常了。   此时,易鹤野仔仔细细回想着那个不愉快的夜晚的不那么重要的前奏,隐约想起了什么——   那次闹剧的开始,似乎是那绿毛蜘蛛偷了铆钉壮汉的东西……   他有些记不清是偷了什么了,但印象中,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AI怎么可能还嗑药??”   易鹤野骤然回想起来,那家伙当时,似乎是偷了铆钉男的新型致幻剂X100。   当时他没考虑那么多,但现在回想起来便觉得诡异至极——正如Kevin老师所说,AI甚至连神经中枢都没有,致幻剂、du品,对他们来说,完全没有意义可言。   那这家伙偷药干嘛呢?拿出去倒卖?   易鹤野唯一能想通的解释只有这个,但是强烈的直觉告诉他事情并非如此。   蜘蛛男和Tony都是异形,同时任国齐也有滥用药物的历史,这在易鹤野眼里,已经完全不在巧合的范围内了。   难道说,现在的AI已经进化到学会吸du了?或者说,为了讨好人类雇主,就算吸食药物没有任何作用,也要跟着一起吸,并且装出一副享受的模样?   此时,强烈的直觉迫使易鹤野放下手中的活,伸手打了个电话给安全科——   电话那头,是一整个疲惫得六神无主的裴警官:“喂?”   易鹤野声音中的神清气爽与他现场了鲜明的对比:“尸检报告出来了吗?”   在怀疑到du品之前,易鹤野就已经拜托安全科对任国齐的尸体进行了重点检查。   裴向锦烦躁得要死,听他声音这么轻松,就更不爽了:“你什么时候可以在求人办事的时候,学会说‘请’字,要知道这件事情,根本轮不到我们安全科管。”   易鹤野:“尸检报告给我请出来了吗?”   电话那头的裴向锦深吸一口气,忍了半天才没发火。   过了一会儿,接着就听到俞一礼接了电话:“您好,易先生。”   易鹤野还没回答,就听裴向锦数落道:“别跟他丫这么客气,妈的。不知感恩的狗东西!”   俞一礼:“裴队,骂人会烂牙的。”   接着易鹤野就听那边一声哀嚎,俞一礼便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   短暂的插曲之后,俞一礼还是快速恢复到了工作状态。   易鹤野开门见山:“我现在只想知道,这家伙现在在不在嗑药。”   俞一礼翻了翻手里的报告,总结道:“关于任国齐的尸检结果,血液中检测出了极其微量的药物残留,可以推断出,死者大约在两年前有过较长时间的吸du史,但是最近一年并没有服用违禁药品的痕迹。”。   最近一年没有服用du品的结果,确实让易鹤野有些意外——一年时间,差不多就是这家伙把Tony带回家的时间。   难道Tony是个什么三观极正的男小三,和他厮混在一起的日子里,任国齐甚至戒掉了毒瘾?   俞一礼:“任国齐曾经最经常吸食的du品类型是海luo因,已经进展到了静脉注射的程度,这种情况下一年之内没有复吸,其实是非常罕见且异常的。”   静脉注射,又叫开天窗。很多吸du者不满足于鼻吸的方法,而是选择直接用针筒将药物注射到静脉中,从而达到更强烈的快感。   这种注射方法效果极快,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可以让吸食者产生爆发式的欣快感,但同时对身体的损害极大、成瘾性也极强。   走到“开天窗”这一步的吸du者,基本上不会再有戒毒的可能,并且也已经离死亡不远了。   因此,任国齐在一年之内再没有碰过du品,确实是一件极其不正常的情况。   “本来应该检查一下死者脑部情况的,但是在这次事件中,死者的头部遭遇了重创,现场已经完全提取不到有效的样本了。”俞一礼说,“不过如果易先生单纯需要知道有关死者吸du史的情况,血检结果已经足够了。”   俞一礼是安全科的首席法医,他得出的结果说一,整个法医界怕不是都没有人敢说二。   所以,他说没吸,那么这家伙就一定没有吸。   易鹤野道:“好……”   话还没说完,就听裴向锦骂骂咧咧道:“你看这家伙,连谢谢都不会说!!”   本来打算说谢谢的易鹤野,叛逆地把那句道谢咽了下去,大爷一般把干私活的报酬打给法医先生之后,对俞一礼说:   “有空关心一下你们队长的心理健康,他哪天要是被自己气死了,你还得加班给他剖了。”   在一顿极致辱骂来临之前,易鹤野“啪”地挂掉了电话。   不是因为吸du?易鹤野又翻了翻那边发来的尸检报告,皱起了眉。   难道这回自己的直觉出错了?易鹤野不太相信,但是黑纸白字的结果显示,事实就是如此。   那么唯一的思路就这么断了。   易鹤野思索了一下,颇有些不爽起来。   没有思路的时候,易鹤野就喜欢骑着车在D区的大街小巷四处乱逛,他在风中呼啦啦溜达了几圈,最终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   不管是以什么样的形式相关联,这个案子一定、一定跟毒品有关系。   他决定再从一切开始的地方着手调查,他需要再去一趟凤凰巷。   就在他往那条路的方向刚刚拐了一个弯,就看见一堆簇拥着的人群,中间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嚎怒骂。   易鹤野一向不爱凑这种热闹,正当他目不转睛要把车开走时,就看见人群中出现了一抹亮眼的粉发——是琴姐。   易鹤野皱着眉,把车停下,直到凑过去,才看见人群中央其实是两名女性,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个坐在地上、被揪着领子的姑娘,就是昨天在粉爱嗑药嗑大了的罗茜。   易鹤野不太好意思那么八卦,只能竖着耳朵听出来个所以然来——   原来哭嚎着的女人,是昨天那个男人的妻子,昨天晚上,男人彻夜未归,女人出门找才发现,自家丈夫已经全身**着死在了凤凰巷。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才发现,自家丈夫有一个死不正经的姘头,男人死前的那一天,还在跟这臭biao子厮混。   此时,易鹤野盯着地上坐着的罗茜,她此时更像是个没有灵魂的机器,表情木然目光涣散,对于女人的怒骂和殴打完全没有放在眼里。   看她的眼神易鹤野就能判断出来,这家伙估计早上又磕了,到现在还没缓过劲儿来呢。   “你这个贱人!就是你害死我老公!!”女人撕心裂肺地哭嚎着,看起来像是要把罗茜瘦弱的身子一掰两段。   此时,琴姐冷着脸上来拦了一手:“我们家姑娘只是个辛苦出来找生活的,为难她之前先考虑下,是不是你家丈夫管不住他那根烂黄瓜。”   女人一听,整个情绪崩溃,扑过去就要去打琴姐:“出来卖的都不要臭脸了!!”   一边人连忙一拥而上去拉架,易鹤野怕极了这种场面,已经打算随时跑路了。   结果,就在临走之前,他又听到一句:“医生那边结果出来了吗?你丈夫到底怎么死的?”   另外有人插话:“嗑药嗑死的吧,你看这biao子,妈的……”   结果女人说:“失血过多死的,抽血化验了,没嗑。”   没嗑?易鹤野皱起眉,完全不相信她的话。   “你们不要乱讲,我们家姑娘体检报告也做了。”琴姐闻言,用手表投影出一张报告单来。   毋庸置疑,罗茜也曾经是个重度瘾君子,但早上快速抽检化验的结果显示,她已经至少有半年没有吸食过du品了。   易鹤野死死盯着那结果,确信不是报告造假之后,隐约又浮起了一个念头。   昨天,Kevin信誓旦旦告诉他们,罗茜是一直都在吸du的,而她昨天的表现和今天的神态,也绝对是吸了之后的样子。   而眼前的化验结果没有显示验出毒来,只能证明一个问题——她和男人,还有可能包括任国齐在内,吸食的都是一种全新的、无法通过血检检测出来的毒品。   易鹤野走出人群,远远看了一眼琴姐——如果想要这个新型毒品是什么来头,最直接的捷径,就是顺着粉爱潮流这边,继续顺藤摸瓜下去。   当然,如果还想在这里混迹,他一个人必然是不行的。   斟酌了再三,易鹤野还是硬着头皮打通了简云闲的电话。   那边听他说明来意之后,又开始嘴贱调侃道:“易先生,你不会是假公济私,其实还想偷偷再跟我……”   话还没说完,易鹤野就“砰”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简云闲心满意足地收起电话,接着有些出神,似乎也情不自禁开始回忆起昨天的事。   良久,他回头,问在一边玩着毛球的大肥羊:“小云朵?”   小云朵停下蹄子,抬头看他:“咩?”   “你出厂之后,有出现过漏电的情况吗?”简云闲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小云朵思索了一下,压下声来悄悄道:“咩咩。”   简云闲听到它的答案,忍不住有些无奈地笑起来:“看到好看的小母羊就会忍不住漏电?但你是电子羊啊。”   小云朵有些羞涩地把脑袋埋进蹄子里,乌漆墨黑的小脸羞得通红,哼唧着撒娇了两声,又扭了扭肥肥的羊屁股,不再搭理他了。   简云闲思索了一番,似乎是企图努力想明白什么,但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想明白。最后只能轻轻在小云朵的脑门子上敲了一下。   “色羊。”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禁止自我介绍。 第51章 编号051   易鹤野挂了电话之后, 又在附近转悠,顺手抓了几个AI之后,简云闲便开着他的车赶来了。   眼看着豪车在D区上空的空中车道缓缓降落, 一人一羊几乎同步地摘下墨镜, 相当炫酷地隔着车窗看向易鹤野。   易鹤野被闪瞎了,忍不住吐槽道:“来女票个女昌,真的有必要这么高调吗?”   “你真的觉得我们那是在女票女昌吗?”简云闲收起墨镜, 认真道,“按照我的剧本,应该是我在单方面女票你,不过没付钱,所以应该算是白女票……”   下一秒, 易鹤野就攥住了简云闲的手指,这回, 这家伙倒是眼疾手快抽了出来。   “不能再掰了,亲爱的。”简云闲惶恐道, “医生说再来几个, 这个手就得废了。”   易鹤野冷笑:“你以为我不想废了你吗?”   说完简云闲就静悄悄闭了嘴,老实得像个被掐了嗓子的鹌鹑。   易鹤野走在前面,低头看了眼表,忍不住吐槽:   “我经常怀疑你在D区有房——我实在无法想象半小时从A区开到D区,还没被空中协管员抓超速的人是什么样的背景。”   简云闲打起太极:“易先生需要我,我当然是分秒必争、使命必达。”   易鹤野无语道:“……简教授, 你还记得自己的人设是个大学教授吗?一天天这么闲真的好吗?”   简云闲扶了扶眼镜, 一本正经道:“客座而已, 自由时间还是蛮充裕的。更何况, 我现在的主要任务还是配合你的工作。”   易鹤野回头白了他一眼, 不再搭理人了。   “咱们随便先找个地方坐一下吧。”简云闲跟在身后道,“我请客,你跟我说说案子。”   如果要问易鹤野,D区的哪里非法AI最多,他可以三天三夜说个不重样,但要是问他哪里可以随便坐坐,他就陌生得像是个外地人——   他平时鲜少与人来往,因此几乎完全不知道有什么适合约会面谈的场所,唯一一个常用来接头交易的地点是末日轮,现在也因为老板的死亡而彻底关门了。   总不能带人去面馆聊案子……   有那么一瞬间,易鹤野在考虑,要不直接把人带回家里聊,忽然想到了自己还晒在外面的床单——以这禽兽的脑回路,就算没有什么他都能说出点什么来,更何况还确实真的有什么……   易鹤野站在熟悉又陌生的街心,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看易鹤野陷入了沉默,简云闲便随手一指道:“那边有个奶茶店,我们去坐坐吧。”   易鹤野正愁着没办法,点点头跟了过去。   这家店店面比较偏,估计口味也一般,所以店里除了店员之外,几乎没什么人。   易鹤野很少喝奶茶,因此也从来不会去这样的店里——在他的认知里,能称得上饮品的东西就只有牛奶。   一进门,那扑面而来的暧mei气息就让易鹤野傻了眼,他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连奶茶店都要搞得像qing趣酒店,放着让人浮想联翩的音乐,店里的标语壁画也充满了xing暗示的意味。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这里还是凤凰巷,可能就是这里的地域特色吧。   易鹤野看了一眼简云闲,那家伙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让他十分紧张——难道是自己最近接触这些东西接触得太多,把脑子漂染成huang色了吗?   他晃了晃脑袋,硬着头皮跟着简云闲找了个位置面对面坐下来。   店里,几个穿着前卫的诡异的中学生,热闹哄哄地围在店里的小圆桌上。   哪怕是易鹤野这般不讲风趣的也看得出来,这里里面大概有两三对儿小情侣,一边抽烟亲吻聊八卦骂脏话,一边互相抄着课堂作业。   易鹤野看了一眼,只觉得现在的学生真是完蛋——自己当年是从来不屑于抄作业的,他是从来不写,甚至连课堂也没去过几回。   要做学渣就做坦坦荡荡的学渣,敢做不敢当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当然,他绝不会承认自己是连抄都懒得抄了。   大概是感受到了易鹤野非常不友善的目光,几个学生抬起头,刚想骂骂咧咧,下一秒就被易鹤野的气场吓得噎住了。   结果就是,易鹤野一个眼神把店里唯一的一波顾客吓跑了。   听到了来人的动静,店门后,一位穿着性感低v领的女店员拉开门帘,从小隔间里走出来,非常不快地看了他们一眼。她站在吧台后面,敲着桌子远远问道:“喝什么?二位?”   易鹤野皱起眉,跑去柜台边看着菜单——根本不是他多想,这里的奶茶名都起得十分恶俗下流,都是些未成年小机器人只能看到一团马赛克的程度。   是擦边擦到甚至都直接摊牌了的程度,也难怪店里没什么生意。   易鹤野皱着眉看了一眼,拒绝了所有菜单上的东西,指了指透明橱柜里放着的一盒鲜奶:“我要这个。”   店员总觉得他像是来砸场子的:“……那是奶茶的原料,不卖的。”   易鹤野实在是对那一排奇怪的饮品提不起兴趣,于是便拿出一副平日里拍卖武器的气势问道:“两倍价,出不出?”   店员白了他一眼,弯下腰,拿了一盒递到他面前——在D区这种地方哪有什么原则,钱就是最大的原则。   一旁的简云闲见状笑道:“你还真蛮有个性的,我就是有点担心,以你对牛奶的狂热程度,会不会哪一天奶中毒……”   易鹤野抱着盒装鲜奶,心情正高兴着,根本没工夫搭理他,也就堪堪饶了他手指一条小命。   接着就听简云闲对店员说:“来一杯‘初吻’加糖。”   易鹤野扬了扬眉——自己刚刚怎么没发现,还有这么个清纯的名字,放眼看去,都是什么“疯狂一夜qing”、“我的野蛮情夫”之类不能多看的。   付完款,两个人找了个离吧台最远的圆桌。   这桌子很小,面对面坐下甚至会出现手肘碰手肘的尴尬局面。   此时,门店里徘徊的是那种怎么听怎么不正经的音乐,灯光也极致接近se情表演现场的氛围,最近脑子里涂满了huang色浆糊,眼前又是昨天跟他真戏假做的男人……   易鹤野的思路开始朝着奇奇怪怪的方向奔驰,他想想,还是往后挪了挪,垂下脑袋,不敢再看简云闲。   “说说吧。”这时,那家伙的声音突然响起,尽管很轻,但毕竟易鹤野在想些不该想的,还是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他盯着简云闲敲在桌子上的指节,想到昨晚的“科普贴”上说,男的和男的在那个之前,得先用手指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下一秒,他就在心里给自己了一个狠狠的耳光,然后强行逼迫自己找回工作状态。   他扫视了一眼四周,确定没有人之后,压低了声音说:“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du品。”   简云闲扬扬眉,撑着脑袋身子向前倾过来:“怎么说?”   这人气息突然之间靠近,让易鹤野有些紧张,他连忙把座椅又往后挪了挪,这才清了清嗓子,把先前知晓的细节,从任国齐的尸检报告、到今早死于街头的男人,原原本本告诉了简云闲。   “我没有证据,但是……”易鹤野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   从小到大他就是个靠直觉办事的家伙,尽管他的直觉敏锐到恐怖,几乎没有出错的时候,但是每当他跟别人坦白自己是直觉使然的时候,换来的大多都是质疑和嘲讽。   所以他才会选择先斩后奏,这种拿到结果就不用纠结过程的方式,比较适合他这样蛮不讲理的家伙。   但眼下,他有些不知道怎么解释,想来想去,还是破罐子破摔道:“……算了,你可以不信我。”   “我信你啊。”简云闲像是随口一说,语气却是非常的诚恳,“我相信你说的,我相信你的直觉。”   易鹤野抬起头,有些轻轻的触动。   这是他第一次被人无条件信任,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有人相信了他的“直觉”。   眼前这家伙倒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很自然地顺着他的话接下去:“这里有一个疑点——按照传统认知来说,AI是不能吸du的,但你又确实目睹了AI偷窃X100的现场。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对方在帮助别人盗窃,而不是为了自己吸食?”   “我觉得不是。”易鹤野摇摇头,犹豫了一下道,“……但我说不上原因。”   “好。”简云闲直接忽视了后半句,“那我们现在的方向,就是找出这个可以供AI和人类同时吸食的du品,这很有可能是引发Tony暴走的主要原因。”   易鹤野点点头,忽然觉得跟这人沟通真的非常省心——他不会怀疑自己的直觉,还擅长他最不喜欢的分析,如果这家伙不是站在自己的对立立场,易鹤野真的会很喜欢和像他这样的人一起共事。   “可是,最大的问题你应该也能感受出来。”简云闲说,“能接触到这类du品圈子,对外严防死守,架起了一座高墙,我们作为圈外人,完全接触不到里面的世界。”   其实从昨天的经历就能看出来,对于他们这样的圈外人,他们可能会短暂地让你在圈子里管中窥豹,但绝不可能让你碰到他们最隐秘的核心——   那个从头到尾亮着的监控,和不碰du品就对这一块一无所知的Kevin老师,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此时,门外进来一个男人,他径直走到柜台前,敲敲桌子:“我要一杯冰美式不加冰,外加一份黑森林不加糖。”   方才的女店员便立刻探出头来,道:“先生,您里边请。”   接着就看男人绕过柜台,走进了门店内。   易鹤野这时才反应过来,这间奶茶店和粉爱潮流的发廊是同样的作用——都是为他们真正的生意打着掩护。   尽管稍微懂行点的人都能看出这家奶茶店的不正经,但只要他们不说出那句“正确密码”,就永远只能喝着奶茶在房间之外苦等。   刚刚那份不加冰的冰美式和不加糖的黑森林,就是他们“圈外人”无从知晓的通关密语,是把他们划分在高墙两端的、那扇厚厚的门。   “他们圈子里的人警觉性很高。”易鹤野说,“想要打入内部并不容易。”   “对。”简云闲说,“不过我们不是走了捷径,刚开局就被直接送到那扇高墙之下了吗?”   因为小云朵走了狗屎运,他们得以直接进入到了粉爱潮流,成为门店的“消费者”。   看目前的情况,琴姐对他们应该并没有起什么疑心,如果再多接触几回,或许渐渐就能有所突破了。   不过,说起再多接触几回,易鹤野满脑子都是简云闲那场戏——该不会以后还得常态化出演吧……   此时,从屋内走出来的店员递过来一杯奶茶,送到了简云闲的面前:“先生,您的‘初吻’。”   面前是一杯清亮灵动的奶茶,和名字一样清新漂亮,哪怕易鹤野这样的牛奶毒唯看了,都有些许心动。   简云闲刚拿起杯子,就看到眼前人这充满期待的眼神,于是笑起来,打开杯盖递到他的面前:“尝尝?”   简云闲一口都没动,易鹤野便也不嫌弃了,毫不客气地拿过杯子抿了一口。   此时,简云闲又俯身过来,问道:“我的‘初吻’,味道怎么样?”   易鹤野咂了咂嘴,下意识答道:“很甜。”   结果说完就愣住了。   确实很甜,甜到心脏好像悄悄漏了一小拍。   作者有话要说:   猎豹你完了,你坠入爱河了。 第52章 编号052   易鹤野抱着奶茶, 有一瞬间稍稍慌了神。   他抬头看了一眼那家伙,果然如他料想的,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 但易鹤野就是觉得别扭得要命, 于是干脆跳过所有流程,直接得出结论——   一定又是这小羊人的诡计!   他再次审视了一番手里的奶茶。   没有什么好心虚的,这奶茶本来就甜, 这家伙还额外加了糖,所以自己这么说,是半点儿毛病都没有的!   想到这里,易鹤野又察觉到了一丝微妙——这么甜的奶茶,居然还故意加糖, 果然就是故意的。   呵,诡计多端的羊。   表情严肃地推回到简云闲的面前, 大义凛然地重申了一遍:“人工糖精,齁甜。”   简云闲笑笑没说话, 接过那奶茶, 放到自己手边。   易鹤野心不在焉地又喝了几口纯牛奶漱口,诡异的心律不齐终于平复了下来。   他回头,看着已经消失在门帘后的店员,思索道:“不加冰的冰美式,不加糖的黑森林……我们用这个密码能行得通吗?”   简云闲摇摇头:“既然都不避着我们,自然也不会是什么通用密码。”   没过多久, 店里又来了一个人, 点的是一份特辣薯条, 一杯紫薯豆奶, 很快, 也被人带到了后面。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很明显,这个密码是动态的,背后不同的种类的商品对应着什么样的意义,他们则完全无从知晓。   易鹤野有些无奈地捏了捏眉心,尽管这个奶茶店并不是他们目前要探索的对象,但这反映出来他们这一行,外人企图探入的难度可见一斑。   手里这盒纯牛奶味道过于寡淡,挑剔的牛奶专家易鹤野先生喝了两三口也没了兴致。   “奶粉比纯牛奶好喝一万倍。”易鹤野愤愤道。   一直在简云闲脚边匍匐着睡大觉的小云朵,抬头就看见易鹤野拿两倍价格砍下来的纯牛奶撒气。   见那人一副不想喝的样子,它站起身,跑到他的座位边,直起身两个前蹄扒拉上桌面,鼻子拱了拱易鹤野的手肘,又朝牛奶盒子扬了扬下巴。   意思就是不喝就给它,别浪费。   易鹤野有些无语地把牛奶盒子放到地上,吐槽道:“你爹这么有钱,怎么养你个叫花子。”   小云朵闻言,先是忍气吞声没跟他计较,然后火速叼着牛奶盒子的一角,滴溜溜缩到远离他的墙角,确定易鹤野不会抢回去之后,才对他远远比划了一下羊角,凶巴巴道:“咩!!”   简云闲闻言,立刻回头教育孩子:“小云朵,不准讲脏话。”   小云朵装聋作哑,转过身用白屁股挡住身体,专心致志喝起牛奶来。   简云闲无奈道:“叛逆期了,不好管教。”   出厂二十五年还在叛逆期,易鹤野已经懒得跟这大龄低智肥仔计较,只摆了摆手,作罢。   简云闲回头看了一眼喝牛奶的羊,笑起来:“你对牛奶也太狂热了。”   “多喝牛奶身体好、还长个子。”易鹤野说完又补充道,“我妈说的。”   只不过小时候喝不起,长大了有钱了才喜欢上的——买奶粉,买最贵的,想喝就喝,好像就能把小时候错过的长身体、长个子的机会一起弥补上了一般。   对于自己的过去,易鹤野早已经陷入了麻木,什么伤心可怜,更是不可能存在的情绪。   但是简云闲对他说:“阿姨说得对,喜欢就多喝点,不要过量就好。”   “阿姨”这个鲜活而灵动的词,让易鹤野莫名其妙觉得有些微微的触动,一些过去的回忆就又如星星灯火一般亮了起来。   关于“妈妈”,关于贫穷,关于他小时候在这个地方摸爬滚打的一切。   易鹤野遥遥看着窗外的方向,门口是凤凰巷逼仄阴暗的小路,他小时候走过最多的便是这种路——长满了青苔、爬满了泥垢,踏过了无数低微之人的双足。   简云闲问:“你是一直都在这里生活吗?”   易鹤野:“十岁之后去C区呆了几年,然后又回来了——算是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吧。”   尽管他人生超过七成的时间都在这里度过,但此时他坐在这家陌生的奶茶店里,第一次觉得自己对这片承载着他这么多回忆的地方,居然如此陌生。   他所走过的路、看过的人、见过的世面,仿佛都只是巨大冰山露出水面的微微一角罢了。   等小云朵闷头喝完,易鹤野带着简云闲出了门。   大白天的D区中心远没有夜晚热闹,整个城市像是个被晒得发腥的鱼,干瘪邋遢毫无生气。   掐指一算,刚刚进去的那两位“VIP客户”倒是不分白昼,易鹤野啧了一声,又忍不住联想到了昨天的遭遇,不出意外的话,这样的画面可能要上演很多次。   ……靠。   还没来得及多骂几句,简云闲也开了口,那家伙似乎正在跟自己想一件事儿:“粉爱潮流那边儿,咱们昨天才去过,休息几天吧,不然身子受不了。”   易鹤野刚想说演假戏还扯什么身子受不了,就又想到了昨天晚上,演完假戏之后那漫长的、把自己榨得净干的“余震”。   今天晚上要是再来一次,他真的会走不动路,甚至起不了床。   易鹤野再三考虑,还是决定放慢工作的脚步,对自己好一点。   他站在街心,忽然想到什么,对简云闲道:“陪我去趟回收站吧,就在不远。”   为了方便猎手就近进行回收工作,安全科在BCD区都设立了相应的回收站点,平日里,易鹤野除了自己家,去过最多次的固定场所就是D区的回收站了。   简云闲应下来,跟这人走到了车位旁。   小明再次“嘟嘟”两声,发出欢迎,易鹤野已经懒得再缝小明的嘴了,只木然地骑上车座,等着简云闲绑好肥羊再上车。   他以为自己已经对简云闲的肢体接触有了超级免疫,直到那人修长分明的手,轻轻捞过自己的腰,因为昨晚过于放纵而隐约的酸痛感又爬了上来。   易鹤野难免把两件事情联系起来,一边看着搭在腰上的手,一边回忆起在粉爱潮流的飙戏现场,又因为酸痛感,情不自禁联想到昨晚的极乐……   直到简云闲坐好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易鹤野才猛地回过神来——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东西之后,他的耳朵又“唰”地红了起来。   “不至于吧?”简云闲调侃的声音传过来,接着把下巴轻轻搭在易鹤野的肩膀上,“易先生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一天到晚总是那么不正经……”   话还没说完,易鹤野就伸手把他的脑袋狠狠扒拉下去,一个爆冲飞了出去。   为了给自己足够的降温时间,易鹤野特意绕了个圈多耽误了点时间,总算是在下车的时候,把脸上的烫热消散了。   易鹤野觉得自己最近很不对劲,或许跟季节有些关系——阳春三月,总是有些躁动的时候。   下了车,易鹤野再也不想去看简云闲了,他把来之前搜集到的芯片拿出来,径直走向回收站。   D区的回收站就在电子垃圾场旁边,附近没有什么高楼,只有大片大片堆成山的电子废件。   回收站是这垃圾荒原里唯一一个仅存的建筑,这是一栋不高的平房,正门对着路,后窗口便是个倾倒口,里面源源不断地排出大量被报废AI的电子元件。   大多数AI都会在这里结束自己的一生。   易鹤野“滴”地一声用ID卡刷开了门——比起外面不起眼的外貌,里面充斥着的设备就显得精致了许多。   那里有数据分析仪、拆分机、分类机等等,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这里没有人类员工,所有程序都是由机器或是AI完成。   看着这些机械爪子毫无波澜地将同类的身体拆分、捶扁、熔断,倒是显得整个画面更加荒诞起来。   简云闲第一次来,有些新奇地观察着机械运转的流程,而小云朵似乎天生对这种地方极度敏感,还没进门,就开始吓成一团瑟瑟发抖的羊肉。   易鹤野没有管那对父子,径直走到侧门口,将回收来的芯片投进门旁的分析仪里,等信息初筛完成之后,手表便传来几声积分到账的声音。   接着他又在专用的信息库里,搜寻到了绿帽蜘蛛男的芯片流向——“数据重置后流入市场”,后面跟着的,是芯片现在所属机器人的出场编号。   易鹤野将它复制下来,发给了宋洲舟,让他帮自己定位。   简云闲莫名有些不爽起来:“这些事情你完全可以找我……”   找一个专业是犯罪心理的大学教授?易鹤野意识到他似乎是说漏了嘴,立刻抬起头来——   “……找我们亲爱的朋友小羊。”简云闲艰难地把话风转回来,“完全不必要总是麻烦宋组长。”   说完又给自己找补道:“他毕竟是个公职人员……”   每次一提到宋洲舟,简云闲似乎都有些不快乐,易鹤野瞅准这个机会,似乎总算是找到机会扳回一城。   他故意道:“可是他愿意。”   简云闲挣扎道:“你应当体谅他一下,他很不适应和人接触……”   “但和我接触就没关系。”易鹤野有些骄傲道,“我可是他唯一的朋友,我对他来说很特殊。”   他还想说,宋洲舟也是自己唯一的朋友,但看了一眼面前的简云闲,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话听到这里,简云闲似乎真的有些不太高兴了,第一次没接易鹤野的话茬,沉默地背过身去。   但很快,那家伙便又恢复了从前的坦然,接着他的话题问下去:“那么对易先生来说,有什么很特殊的人吗?”   “比如,第一次接吻的人,比如第一任工作搭档……”简云闲顿了顿,转过身,将自己装进那人的眸子里,“再比如,过去、现在、将来……”   “易先生zw的时候,都会想着谁的脸呢?”   作者有话要说:   建议咩总把这几条写进个人简历里。 第53章 编号053   易鹤野先是没反应过来, 直到听到他最后一句,才又开始控制不住地面红耳赤——   这个问题他自然是不会回答的,但短暂的沉默下, 他们俩似乎都是立刻马上, 得到了同一个答案。   事实上,以往在做任何事情的时候,易鹤野都是心无旁骛、一心一意的, 包括他嘴里说的……那什么。   但是,他又没有底气说自己不会想着任何人,毕竟昨天那前所未有一晚,是因为谁起的火,因为谁反复复燃又浇不灭, 最后又累又烦又停不下来的时候,骂的是谁的名字, 他还历历在目。   他的反射弧真的是太漫长了,要不是简云闲问这么一嘴, 他永远不会觉得那什么都时候想着谁有什么问题。   可这家伙偏偏提了, 他故意把自己的思路往这里牵,让自己不得不多想,然后一想,整个人都彻底乱了……   想到这里,易鹤野简直气到手指发抖——真是其心可诛,令人发指!   易鹤野红着脖子, 瞪了他半天没能开口, 有那么一瞬间, 他在想要不要把这个问题砸回去——   这种仿真程度极高的AI, 大部分也是有生理功能的, 眼前这个骚得没边儿的家伙,自然不可能缺了这么一手。   那他们能理解这件事对人类的意义吗?努力把自己假扮成人类的时候,他们会把这个行为也一并学下来吗?如果他真的也会做这种事,那他又会去想谁的脸呢?   易鹤野死死盯着他翡翠一样漂亮的眼睛,呼之欲出的反问又咽了回去——   他并不想知道简云闲“办私事儿”的时候会想着谁,如果答案是自己,那么以这家伙的性格,反倒像是又占自己便宜,如果答案不是自己……   后面一种假设刚开了个头,易鹤野就觉得非常非常不快甚至带着一丝失落起来。   这种情绪显然来得没什么道理,但他从不喜欢深究问题,只觉得不爽便就戛然而止了。   说到底还是自己没有简云闲那么不要脸罢了。   易鹤野认真总结出了原因。   这个问题的结束,是以简云闲手指的折断告终的。   这次易鹤野非常贴心,没有掰他的惯伤手,换了一根看起来比较健康的中指折——这声音清脆动人,比他以前折得都带劲儿,易鹤野颇有些相逢恨晚的意味。   一声吃痛的闷声之后,简云闲娴熟地从小云朵的毛里掏出一个便携医药箱,拿出一个夹板和一卷纱布,包扎固定。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看就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了。   绑完了,简云闲炫耀一般,把他的中指递到易鹤野的面前:“看,厉不厉害。”   易鹤野盯着他竖起中指的右手,皮笑肉不笑地指着身后的电子垃圾山:“对我竖过中指的AI,最后都是这个下场。”   简云闲没学过二次骨折的处理方式,赶紧乖乖收起中指,不再在豹子的胡须上蹦迪了。   终于把话题收回来,易鹤野对简云闲解释道:“那个就是我在末日轮里回收的,可能有吸毒行为的AI的芯片,我想调查一下有没有什么异常。”   两个人刚准备一边聊一边出门,快上车看见空荡荡的滑板,才发现小云朵没跟上。   简云闲原地找了一圈,没发现那羊的踪影,赶紧折回去找。   这里到处都是焚化炉、拆分机,四处乱跑相当危险,易鹤野便也赶紧跟过去,责怪道:“你看你怎么当爹的,连孩子都看不好。”   简云闲赶紧承认错误:“我的错我的错。”   两个人一边喊着小云朵的名字,一边从回收站找到了后面的垃圾山,找了接近一个多小时,才在一堆拆分零件堆后面找到一只颠来颠去的、白花花的大屁股。   易鹤野不喜欢熊孩子,一边撸着袖子一边准备过去揍羊,结果过去一看,这家伙正像一个白色毛毛虫一般,撅着屁股、脸贴着地面蹭来蹭去。   这个动作对羊来说不太常见,但代入到其他动物身上就比较眼熟了——眼前小云朵这带着七分痴狂三分迷恋的动作,说好听点儿像只看了猫薄荷的猫,说难听点儿像是个闻到屎的狗。   两个字形容就是,上头。   简云闲也是第一次看见它这个样子,都顾不上教育孩子,赶紧提溜起它的后颈皮,让它远离那个垃圾堆。   结果刚一松手,小云朵就跟着了魔似的,又立刻贴了回去,继续陶醉而忘我地扭来扭去、蹭上蹭下。   反复三次之后,两个人把目光集中在了面前的垃圾堆前。   结果易鹤野弯下腰凑过去看,就被小云朵用羊角拨到一边——似乎是嫌他碍事儿,挡着自己认认真真蹭垃圾了。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立刻达成共识,下一秒,简云闲一把从背后控制住小云朵的羊角,易鹤野便三下五除二,快速在面前的原件堆里找了起来。   翻找了半天,找到了一个已经完全破损的机器人芯片残片,小云朵一看这玩意儿,立刻两脚一蹬,挣脱出简云闲的控制,撒着蹄子冲了过来。   易鹤野见状,赶紧伸手拦住了它顶过来的羊脑袋。   被拦住的小云朵悬空扒拉着前蹄,一副望眼欲穿的模样。   易鹤野拿着破芯片看了几秒,然后和简云闲交换眼色,确定这就是让小云朵发癫的存在。   眼看小云朵还要冲过来,根本没法控制,简云闲只能摸向它的后脑勺,找到关机按钮、“咔哒”地一声按了下去。   “咩”的一声,眼前这个亢奋的小肥猪翻了个白眼儿,像坨软泥一样瘫了下来。   小云朵接近这个芯片的模样,像极了嗑药嗑到神志不清的模样,此时,强烈的直觉告诉易鹤野,这个芯片和整个毒品案子脱不开关系。   易鹤野看了一眼简云闲,那家伙正忙着收拾地上的羊泥,便独自转身去分析机里调取这芯片的资料。   芯片分析机可以读取出芯片中包含的信息,但这张芯片不是易鹤野本人回收到的,因此他的权限仅能看到回收的时间、地点,以及回收者的简单信息。   眼前这个看起来像是带了些药劲儿的芯片,是一位代号“Moon”的猎手回收到的。   易鹤野觉得有点儿眼熟,直到打开狩猎榜排名,才看见这个排在自己ID之下,紧紧追着的名字。   如果没记错的话,三个月前这个“Moon”还是个籍籍无名的新人猎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压过一众熟手,高居狩猎排行第二名。   ——虽然离易鹤野逆天开挂的积分还差了两倍的距离。   他想搞明白这个芯片是什么情况,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这个Moon,用TA的权限读取芯片里暗藏的信息。   他打开**的私聊系统,发现对方三分钟前还在线,忽然有些紧张起来。   这和对方是谁没关系,只是单纯地因为,他从来没有在群里私聊过同行——这个狩猎信息交流群就像死了一样,根本没人吱声,易鹤野也不太喜欢和同行交流,平时也没管过。   易鹤野盯着自己的ID——“世界第一宰羊高手”,他似乎感受到了背后来自简云闲的目光,于是悄悄背过了身。   还没等Moon回复自己,简云闲幽幽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易先生?”   “世界第一宰羊高手”先生尴尬地干咳一声,好在这时,Moon回了他的消息。   那家伙答应晚上七点在街心广场见面,答应得太快,快得甚至让易鹤野开始担心是不是有诈。   易鹤野思索了一番,又看了一眼简云闲,心道问题不大,反正他也不是一个人,要诈也是诈一对儿,那必然就没有关系。   他低头看了看时间,差不多赶过去就要到七点了,两人启程出发。   这回用不着小滑板了,小云朵还吐着舌头翻着白眼儿,简云闲一把给它扛到肩上。   这画面恰好给路过的拾荒老人看见,对方朝他们喊着:“喔!这么肥的羊!多少钱一斤喔?!”   易鹤野听笑了,回头喊道:“一口价二百五!”   大爷生气极了:“抢钱喔?!”   抢钱未遂的易鹤野痞里痞气地吹了声口哨儿,在垃圾山间把车开得极快,掀起一阵银屑来。   回收站距离街心广场不近不远,那里应该算是整个D区最繁华的市中心,拥挤、混乱、热闹非凡。   车刚一拐进支路,他们就感受到了相当大的人流量,大家似乎都在望着广场簇拥,像是一条条河,最终都汇向同一个地方。   估计是有什么活动,果然,一抬头就能看见一个又一个原地架起的悬浮屏,循环播放着闪眼的广告——今夜,街心广场将举行一场盛大的乐队Party,来自D区各个角落的乐队将在这里欢聚一堂,为大家呈现一场精彩绝伦的演出。   易鹤野对演出没什么兴趣,只快速催着简云闲,让他跟Moon取得联系。   简云闲一边扛着羊,一边艰难地进行着沟通,很快他探头对易鹤野道:“在街心附近的完美美妆店。”   下车前,简云闲让易鹤野把芯片装进特制的盒子里,试验了很多遍,确认小云朵不会再突然发癫,才放心把这只迷迷糊糊的小羊放回地上。   易鹤野第一次在这种地方接头,觉得有些怪怪的,但还是拉着简云闲一起走过去了——两个人,就算有诈,要死也不止他一个人死。   或许是这两天去奇奇怪怪的地方去多了,易鹤野看这些店面都带着些有色眼镜,总觉得哪儿哪儿不正经。   门口,一排女生在厅堂敷脸、按摩、美甲,看着两个一前一后的男人进来,倒也纷纷投来新奇的目光。   易鹤野脸皮薄,怕被人盯着,就赶紧拉着简云闲快点儿朝里面的房间走,还没开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清脆的嬉戏声:“干嘛呀,我就觉得蓝色的眼影最好看!”   有一瞬间,易鹤野觉得自己走错了,但简云闲却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没走错,直到他推开门——   面前的化妆间里,一个二十来岁的短发姑娘坐在中间,四周一群打扮得奇形怪状的男人,有的拿着粉扑,有的举着眼影盘,似乎都想显显身手。   而人群边,一个十五六岁年纪的女孩儿正抱着双臂,摇摇头:“谁敢用蓝色,我砍了他的手。”   化妆间里闹得正欢,易鹤野的推门声便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大家一回头,中间的短发姑娘率先笑起来,朝他挥挥手:“呀!小野!”   简云闲感到有些意外——这个姑娘他也有过一面之缘,就是昨天在路上遇到的,那个“游街乐队”的主唱。   身边的那些男人、男AI,也是昨天的鼓手、吉他手、还有专门抢钱的黑手……   至于那个年纪小但气势最足的女孩子——   “你他妈是Moon?”易鹤野似乎也是出乎意料,又重复了一遍,“Moon他妈是你?!”   “瞧不起谁呢?”小女孩表情有些不爽,一脸拽样地出示了一下她的猎人执照,确实是Moon本人没错。   易鹤野无语凝噎了小半天,感慨道:“难怪你问都不问就答应了……”   此时,一直被晾的简云闲开始找存在感:“亲爱的,这是……?”   易鹤野早已经习惯了简云闲变着花儿喊自己,直接忽略了称呼,介绍起了面前这两位姑娘——   这是对姐妹俩,姐姐叫陈桑,是游街乐队的主唱,妹妹叫陈沐,现在是个AI猎人。   她们算是易鹤野的邻居,小时候都在一片儿长大的,就算称不上朋友,也算是跟彼此比较熟悉的关系。   这一次,这个出了问题的芯片,就是妹妹陈沐在两周前回收过来的。   刚准备开口问问陈沐,关于回收的一些细节,一边正在化妆的陈桑便问道:“小野,这位帅哥是……?”   易鹤野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介绍简云闲。   “他叫简云闲,是……”正当他在考虑怎么介绍自己跟简云闲的关系时,这家伙自己站了出来。   “你好,我是小野的男朋友。”简云闲一边笑着,一边把一脸懵逼的小云朵推到人堆前,“这是我们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简云闲:世界级自我介绍选手。 第54章 编号054   话音刚落, 化妆间里传来一阵热闹的揶揄声。   但只有简云闲和易鹤野听得见,空气里还藏着一声手指即将断裂的声音。   在易鹤野的脸色爆红之后、垮下去之前,简云闲赶紧先发制人, 把人捞到拐角处。   易鹤野二话不说就要去袭击他的手指, 简云闲慌忙躲闪,然后压着声音道:“你听我解释!”   易鹤野是个讲道理的人,暂时停下来手中的动作, 身上杀气不减反增。   “你觉得他们有没有可能跟秦姐认识?”简云闲问。   这个问题让易鹤野的表情严肃起来——D区底层人多关系杂,没有点社交能力的都混不下去,秦姐在道上混,自然人脉广,这些家伙里, 未必不会有她的相识。   如果坦白他们是工作上的搭档,那传到秦姐的耳朵里, 自然会对他们起疑心,之后的行动就基本不可能继续下去。   易鹤野虽然是猎人的金字塔尖, 但平时作风低调, 除了同行和一些做惯了亏心事的AI能认得出来,大部分像秦姐这样不关注这个领域的路人,只会觉得他是个叛逆高中生。   如果他们想要在这里继续调查下去,最好的办法,就是把秦姐那里演出来的人设继续维持下去——知道他们目的和身份的人越来越少。   易鹤野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默许了他的法子。   于是简云闲又换上一副笑脸, 把人拉回来, 对大家解释道:“我们昨天才刚确定关系, 小野还很不适应, 你们也知道,他比较容易害羞,我刚刚未经允许公开了我们的关系,让他生气了……”   易鹤野见他越说越多,感觉自己在某些看不见的地方又吃了亏,于是冷着脸,悄悄掐了一把他的手背——大爷的,差不多得了。   简云闲倒抽了一口凉气,忍痛没表现出异常,坚强地将微笑保持下去。   姐姐陈桑听了,愉快地道:“诶呀果然,我从小就觉得小野gay里gay气的!不过没想到你这家伙,能找个这么好的!”   易鹤野听了惊诧而羞愤地抬起头,差一点骂出脏话来,又被简云闲悄悄伸手压住了。   简云闲假惺惺替他解围:“小野也很好。”   “虽然经常在街上见到你,但是好久没坐在一起聊天了。”陈桑感慨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呢?能吃得饱吗?”   看样子陈沐没把他的身份和来的目的告诉其他人,易鹤野说:“帮人打工,能保证温饱。”   “真不错啊!靠自己的努力能有口饭吃。”接着陈桑又看向了简云闲,笑到:“男朋友呢?感觉这气质不像咱们这儿的人啊。”   简云闲礼貌地笑道:“我是个大学教授。”   “喔——”陈桑夸张地惊呼,“牛逼啊小野——你一个穷酸打工仔,大学教授都能钓得到!!”   眼看易鹤野又要恼起来,简云闲笑着帮他解围:“是我死缠烂打追的他。”   易鹤野听着他这样胡乱说着,不知道是因为不习惯撒谎,还是对话本身内容的缘故,他居然觉得有些紧张得心跳加速。   陈桑是个直爽的话痨,聊完了别人就开始聊自己:“我好羡慕你呀,小野,我现在屁也不是,没有工作,没有钱,还得靠我妹养着……”   一边沉默寡言的妹妹陈沐开口道:“姐,我说过很多次了,赚钱的事情交给我,你只要专心去做喜欢的事情就好。”   听到这话,簇拥在陈桑身边的男同胞们开始应援道:“Sunny就是最棒的!!”   陈桑难过不到一秒,遍野举起双臂欢呼起来:“呜呼!我是最棒的!!”   趁大家在热热闹闹,易鹤野把陈沐从房间里带出来。   这小姑娘只有十五岁,五官和身材都很小巧,但眼神中却是非常成熟的坚毅。她扎着高高的单马尾,穿着十分干练,整个人的言行举止都沉稳果断,看上去确实是干这行的料。   而一边被各种朋友簇拥起来的姐姐陈桑,剪着及肩的短发,穿着非常朋克露脐马丁黑皮裙,脸上凑着花里胡哨的夸张妆容。   此时,她正咋咋唬唬和朋友们聊着天,言语和行为都单纯简单,相比起来才更像是个被照顾的妹妹的角色。   易鹤野瞟了她一眼,不关心她们谁照顾谁,只问了陈沐一个问题:“你是猎人的事情,你姐知道多少?”   陈沐道:“你就把她当傻子就好,我跟她提过个大概,但她一直以为我是在当打手,跟别人就说我是送快递的,还总跟我说不义之财不能取,她没法帮我打一辈子掩护。”   易鹤野想到游街乐队身后,那个拿着大口袋伸手抢钱的家伙,忍不住吐槽道:“你姐当街抢钱的时候,也没见有这觉悟啊……”   陈沐立刻开始护犊子:“那是她的劳动所得,都听她唱歌了,交个门票有什么问题?”   易鹤野拜了拜手,不愿跟她再多扯:“总之猎人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则后面你我的工作都会受到影响。”   陈沐点头:“放心吧,我送快递的身份已经洗不清了。”   易鹤野点头,拿出了那个放着芯片的小盒子,刚一打开盖儿,方才还蹲在化妆间偷瞄人家化妆的小云朵,就火箭一样窜了过来。   这动静把易鹤野吓了一跳,眼疾手快伸腿先绊了这疾驰猛兽一跤,趁它团成一团,咕噜噜滚到走廊那头,才赶紧又把芯片藏了回来。   一边插不上话的简云闲只好蹲下身子,去抚摸小云朵的脑袋,易鹤野在专注搞事业,他就在旁边专心带娃。   此时,易鹤野怕惹出动静,刚一抬头朝化妆间看,就发现里面一个从始至终沉默寡言的男AI,也正阴阴地朝他的方向看着。   他的眼神让易鹤野很不舒服,似乎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叫刘志,是个辅助型AI。”陈沐回过头,悄悄关上身后的门,把那家伙的目光挡在身后,“半个月前才加入我们的,平时就不怎么说话,主要负责帮阿桑扛音响。”   易鹤野闻言,点点头,把话题转回来:“刚刚那个芯片,你还有印象吗?”   “记得,那家伙给我惹了不少麻烦。”陈沐几乎想都没想就道,“我不是很擅长对付异形种,他差点把我的腿都报废了。”   又是异形种?易鹤野拧起眉毛,若有所思。   陈沐问:“出什么事儿了吗?”   易鹤野看着她,权衡了一下,只道:“局里的任务,不方便说太多,你只要帮上忙,我就会给你报酬,有的不该问的就别问了。”   说完,递了个面值不小的硬币过去,陈沐在手里捏了两下,放进口袋里:“等我成年了,我也要考你们局。”   人工智能管理局作为**机关,收入稳定、福利待遇有保障,在陈沐眼里什么都好,就是不收未成年。   易鹤野不置可否,有拿出一沓子钞票,展开在她的面前:“知道的都说说看,说多少我给多少,不过要是给假消息,我会保证你以后在辖区内一个单子都抢不到。”   最后一句恐吓易鹤野绝对干得出来,陈沐盯着钞票,开始回忆道:“那天下午,我正在台球馆蹲点,结果旁边的男服务员AI突然变形了,脊柱上长出了一排机械假肢,然后开始袭击人。”   “因为那个店是黑店,里面大部分的人都不干合法的事儿,所以没人敢报警,我跟几个老大哥一起把他给崩了,现场死了俩不回家的伙计,直接放去后院埋了。”   “现场当时还出现了一个比较特殊的情况。”陈沐道,“我把他的芯片取出来之后,店里其他的几个AI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躁动,有几个开始发癫儿,我直接把他给毙了。”   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易鹤野拧起眉,先拿出一沓子钱以资鼓励,然后把更大的一沓子拿在手上作为诱惑。   陈沐看着钱咽了口口水,纠结了一下,坦白道:“我承认,我最近一段时间排名上涨,就是靠的这玩意儿。”   那次行动中,陈沐意外发现这张芯片,可以诱发AI失控,对精度越低的AI效果越明显,于是她就拿着这张芯片四处乱晃,引诱一些潜藏的AI失控,从而直接跳过判定环节,加快了她的回收效率。   这算是一定程度上的钓鱼执法,也难怪这破孩子最近这积分涨得这么快。   易鹤野知道她对自己一哥的地位没有威胁之后,放下心来,问道:“但你最后还是把这玩意儿送回去了。”   “嗯。”陈沐的目光垂了下来,解释道,“毕竟我周围还有很多没有犯错误的正常AI。”   易鹤野看着她的表情,知道她没完全说实话,便当着她的面抽回了一张钞票。   陈沐的眼睛都要滴血了,但还是咬着牙,坚持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看样子是不会说了,易鹤野放弃刨根问底,又加了一沓子钱,让人用自己的ID拷贝下来一份芯片详细信息,发给了自己。   此时,大家一批人从化妆间里涌出来,画好了妆的陈桑笑着把妹妹往外推:“快来!表演马上开始!”   陈沐被从面前推走时,易鹤野也问得差不多了。简云闲看他闲下来,就也牵着小云朵走到他身侧,揽住他的肩膀,把人往外带:“走啊,出去看看热闹。”   易鹤野对表演和热闹都没有什么兴趣,但简云闲都这么说了、他似乎也找不到别的合适的去处,便也插着口袋走了出去。   面前,陈桑的乐队举着乐器和音响浩浩荡荡出街,简云闲和易鹤野便也就跟在他们身后。   此时,中心街的表演早就已经开始,人们簇拥成一团,热闹非凡。   临时搭建的巨大舞台上,打扮光鲜的乐手在卖力表演,悬浮着的光牌投放着各种各样的小广告,机器人在人堆里卖着爆米花和鲜花……   这时,两个人才发现,陈桑的乐队并不是奔着这个乐队Party来的,而是继续游走在街上,接着那光芒四射的镭射灯,接着别人吸引来的观众,营造一种舞台表演的幻觉。   一眨眼工夫,他们就跟丢了队伍,正当他们刚准备追上去找的时候,身后的音乐戛然而止。   演出进行到了中场休息,主持人说了两句过场话,接着,易鹤野就感觉到一束光线打在了他的脸上。   他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紧接着就听身后的主持人喊道:   “哦,看来我们的爱情镜头,这一次锁定的是一对可爱的同性情侣呢~”   爱情镜头是现当代大型表演中,比较常用的互动类型,现场AI导播会自动捕捉镜头底下,行为比较亲密的两个人,并投放到现场大屏和直播画面中,要求他们现场接吻。   大多数热恋情侣很喜欢这个项目,也同样有很多出轨者因此被抓包。   但易鹤野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能跟简云闲被认成是情侣了,直到他一回头,看见大屏幕上的自己,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被简云闲就这么自然地揽了一路。   在画面里,易鹤野一整个藏在简云闲的怀里,看起来确实有几分暧昧……   这时,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喊了一声“亲一个”,接着现场上千个人开始呼唤着海一般的“亲一个、亲一个”。   易鹤野来不及想别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挣脱出来,但简云闲的手却将他狠狠箍住。   他们还保持着这个姿势,只不过易鹤野的肩膀都快要被人压碎了。   下一秒,简云闲就俯下身,悄悄问他:“你觉得琴姐现在有没有在看?”   易鹤野闻言,一瞬间犹豫了起来——如果现在他把简云闲推开,就算可以解释为小情侣吵架,但也多少会让琴姐起疑心,而且还会引发很多不确定因素……   下一秒,简云闲又主动退了一步:“不过呢,毕竟我们不是这种关系,所以我也不会强迫你,你如果不想的话,我可以跟他们解……”   简云闲的这句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被易鹤野直接堵在了唇边。   山呼海啸的起哄声中,易鹤野当着上千人的面,抓起简云闲的衣领——   抬头,凶巴巴地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野宝:敬业天花板。 第55章 编号055   刚亲上去的时候, 易鹤野是非常紧张的。   毕竟这是他二十五年来第一次主动亲人,多少还有一点不熟练。   但当他感受到了那个柔软又熟悉的触感时,便立刻想开了——妈的, 反正也不是初吻了。   少一点羞耻心, 易鹤野,这可是你自己主动的。   游戏的规则要求“幸运情侣”吻够三十秒,倒计时都会打在公屏上。   此时倒计时刚刚开始, 在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中,易鹤野能明显感觉到简云闲的震惊和意外,甚至能感觉到他整个动作不自然地僵硬起来。   那一瞬间,易鹤野全然忘记了自己亲上来是为了什么,只觉得整个人爽翻了天——呵, 这回是我赢了。   简云闲对易鹤野的主动也确实是意外又惊讶,毕竟他的初衷只是逗他玩玩, 甚至没有对真的能亲上抱有希望。   ——没错,这个“爱情镜头”能拍到他俩, 确实是因为简云闲动了手脚。   这是一桩临时起意的黑客行为,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简云闲也没有思考那么多。   眼下,这个有着三次接吻经验的猎人长官,依旧还保持着新手的青涩和生疏,甚至整个人的气场中,还带着一丝为任务牺牲的壮烈感。   简云闲看着他笨拙去努力的样子, 忍不住想笑, 接着轻轻扶住了他的后颈。   反客为主。   易鹤野估摸着自己也就得意了不到三秒, 整个局面就有不对劲起来。   自己揪着简云闲衣领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 现在的他, 一整个被罩在简云闲的影子里。   那家伙一手托着自己的后脑勺,指腹还总在自己耳根后面摩挲着,恶劣地碰着自己的脑机接口、还有黑色的耳钉。   这两处都是易鹤野身上碰不得的禁地,接口处的酥麻混合着拉扯耳洞轻微的疼痛,让他整个人身子控制不住地发软。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乱了,他感觉到自己好不容易赢下来的一局,又快输回去了。   呼吸乱了不是问题,赢了又输了才是大事。   好胜心上头的易鹤野迅速瞄了一眼大屏幕,接着在画面看不到的地方,狠狠踩在了简云闲的脚背上。   于是倒抽一口气导致呼吸紊乱的人,就变成了简云闲。   耶,又赢了。   此时,“吻够三十秒”的倒计时就剩十秒,被踩了一脚又把闷哼强行咽回肚里的简云闲,看着易鹤野的目光骤然发生了变化。   易鹤野眼睁睁看着那本来柔和又绅士的眸子,突然沉了下来,一股让他不寒而栗的侵略性席卷而来。   与此同时,在场的观众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伸she头!”   易鹤野光是听着这三个字,就觉得眼前一阵昏黑——伸she头?!砍了他的头都绝对不允许伸she头!!   他下意识绷紧嘴唇咬紧牙关,做好一切抵御,然而观众们的欢呼声,就像是一星火坠进枯叶堆里一般,迅速席卷成了一片无法控制势头的猛烈火海——   “伸she头!伸she头!!伸she头!!!”   在越来越高的呼声中,易鹤野偷瞄着大屏幕上的倒计时。   5秒——   他没有感觉到简云闲有什么越界的举动,稍稍有些放心下来。   3秒——   周围“伸she头”的呼声已经达到了最高峰,简云闲脚边的小云朵,一边用蹄子害羞地挡住眼睛,一边又悄悄露出条缝来偷看他们。   2秒——   易鹤野似乎感觉到简云闲的舌尖,试探着碰上了他的嘴唇,他紧张极了,一边死守着城门不敢松懈,一边想象着自己是被一只羊羔舔了一口。   1秒——   那试探就这么匆匆退去,因为来去都太过匆匆,易鹤野甚至分不清是不是自己过于紧张而产生了幻觉。   0秒——   倒计时结束,画面黑了下去。易鹤野骤然回过神来,一把将简云闲推开。   此时,看着面前气息同样有些凌乱的简云闲,易鹤野漫长的反射弧终于上线——   我靠,他刚刚在几千人面前,和简云闲接吻了。   还是自己先亲的他。   等井喷式冲上脑门的肾上腺素退去之后,易鹤野终于忘记了什么奇怪的胜负欲,只像往常一样“腾”地红了脸,下一秒,就赶紧拉着简云闲逃离了人群。   在他的拉扯之下,两个人逃难一般从拥挤的人群里挤了出来,终于找到了一个没人的小巷子,连作五十个俯卧撑都大气不喘的易鹤野,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   终于缓过神来,他抬起头,看着简云闲和他一路被拉着连滚带爬的羊,似乎想找一些挽尊的话,但是半天没找到合适的台词。   于是简云闲笑起来,先一步开口:“易先生,真的很敬业。”   易鹤野看着他,酝酿了半天没酝酿出来,尴尬得要死。   好在简云闲没有继续纠缠的意思,只是蹲下身,挠了挠正四脚朝天、在地上蹭痒痒的小云朵。   小云朵被他挠得七扭八歪,像条白色大毛虫,接着终于“duang”地一个翻身,乐呵呵跑回简云闲脚边。   这回,它偷瞄着易鹤野,眼里不再是之前的敌意和紧张,而是一股带着意味深长的探究和感慨。   易鹤野弯腰和它对视了半天,没读懂它眼神的意思,只觉得这比翻他白眼儿还叫人不爽,于是又伸手指着它的鼻尖儿威吓道:“你他妈几个意思?”   简云闲赶紧捂住了小云朵的耳朵:“不要对孩子讲脏话。”   下一秒,小云朵就边翻白眼边道:“咩!”   简云闲低头骂羊:“不要骂人!学坏怎么这么快!”   几个回合下来,易鹤野总算是在强烈而诡异的羞耻感中挣脱出来。   他重整好精神,重又走回街道中。   因为大家都一窝蜂跑去看乐队Party了,此时街道上几乎没有几个活人的影子。   易鹤野正想着要不今天先到此为止,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吉他声。   下一秒,街角处,一个不成章法的队伍就轰轰烈烈碾压过来,带头的短发少女化着烟熏妆,拿着话筒,身后有拿着吉他的、扛着音箱的、抱着贝斯的、敲着鼓的……   是陈桑的游街乐队来了。   他们从街头碾压过去的气势很足,像是一个机车开道、无数个压路机护航的重量级车队,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天翻地覆。   易鹤野和简云闲下意识让到一边,接着就看陈桑随着鼓点跺了两脚,然后颇为沉浸地唱出声来——   “This ain't a song for the broken-hearted.No silent prayer for the faith-departed.”   (这首歌并不是写给那些伤心的人,上帝不会庇护那些没有信仰的祈祷者)   “I ain't gonna be just a face in the crowd.You're gonna hear my voice when I shout it out aloud.”   (我不希望自己只是芸芸众生之一,当我呐喊出声,你将会听到我的心声)   易鹤野毕竟是个耳机里炸摇滚乐长大的,听出来这姑娘唱的是Bon Jovi的著名摇滚乐《It's My Life》。   她的嗓音不错,唱功技巧也很足,主要是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很好、形象气质也非常有摇滚范儿。   可惜没有一个可以欣赏她的舞台——   “他妈了个比的!”一边,居民楼上传来一声怒骂,“吵死了吊人了!!找死啊?!”   似乎是嫌骂不够,那人直接推开窗子探出脑袋,似乎要更近距离地进行文明问候。   结果下一秒,“碰”地一声脆响,一个啤酒瓶从下往上狠狠砸在窗户边。   男人赶紧骂骂咧咧把窗户关上,接着就看乐队里的那群混混欢叫着,朝他竖中指、啐口水。   陈桑的情绪一直保持在一个高昂的状态,她笑着抬起头,对方才的那户人家唱道:   “It's my life.It's now or never.”   (这就是我的人生,把握现在,机会稍纵即逝。)   “I ain't gonna live forever.I just wanna live while I'm alive.”   (我不祈望能够长生不老,我只想趁我活着的时候认真生活。)   这时,更多的居民探出头来,原本大多都是想献上一句人文关怀,结果一开窗,看到的是板砖、酒瓶、还有铁棍和尖刀……   接着,一声口哨响,像是打发乞丐,又像是奖赏马戏团卖力的猴子,有人从楼上丢下星星点点的硬币,还夹杂着一两张面额不大的纸钞。   乐队里,有人拿着口袋去接,有人则熟练地爬到广告牌上,去摘掉在屋檐的钱。   陈桑开心地朝他们鞠了一躬,唱道:“It's my life.(这就是我的人生)”   易鹤野和简云闲站在路边观看着,没有喝倒彩,也没有往口袋里塞钱。   正当他们刚打算原路返回,远离这巨大的噪音源时,易鹤野的手机响了起来。   低头一看,是宋洲舟发来的消息:“信息找到了。”   这位高效率的朋友,花了不到半天的时间,帮易鹤野找到了绿毛蜘蛛男的芯片现在的流向,他打开一看,是一张熟悉的脸——   “刘志,人型辅助型AI。”就是那个帮陈桑扛音响的家伙。   易鹤野确实没想到来得那么巧。   眼前,那队伍还没走远,刘志应该就跟在队尾,三两步就能跟上。   易鹤野一直觉得绿毛蜘蛛和这起事件逃不开干系,此时的刘志,清除了绿毛有关的全部记忆,但是芯片里的基本信息都几乎完好地保留。   所以,刘志身上很可能就有本次案件的突破口——他们必须要找到刘志。   正在易鹤野刚要准备出发跟人的时候,一回头看见简云闲,目光正好落上了他的嘴唇,于是莫名其妙地,又想到了刚刚那个接吻。   简云闲也接到目光。两个人对视了良久,接着,易鹤野的表情痛苦起来,低下头,疯狂地擦了擦嘴。   “没必要嫌脏,易先生。”简云闲状似不经意道,“我这张嘴,除了你也没碰过其他人。”   易鹤野盯着他的嘴巴看了半天,这才高度延迟得反应过来——什么?这家伙也是初吻?   这人看起来经验这么丰富,居然也是初吻?!   又怔怔地缓冲了良久,几个大字在易鹤野的心里盘旋开来——   我靠!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宝,既然觉得赚了,那就多赚点。   ------   歌词:Bon Jovi《It's My Life》   翻译来自网易云。 第56章 编号056   其实易鹤野也不知道, 自己怎么就能得出“赚了”这样一个计算结果。   但当他知道那人并不比自己经验丰富、自己同样也是抢了别人的初吻的时候,易鹤野的情绪反正立刻转好,什么破事儿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这家伙一向好哄——比如喝一杯热牛奶, 比如掰一根手指, 再比如抢走一个混蛋的初吻。   嘿嘿,开心。   易鹤野一瞬间的窃喜没能躲得过简云闲的眼睛,很快, 那家伙就流氓似的凑过来,笑着问道:“和我接吻就这么高兴?长官难道还想再亲一下吗?”   易鹤野的快乐立刻原地垮塌,红着耳朵把那家伙推得远远的:“滚。”   两个人又加快步子,跟上了游街乐队的队伍。   从街边碎落一地的玻璃酒瓶可以看出,陈桑和他的乐队并不受人欢迎。   她半闭着眼走在队伍前面, 沉浸而忘我地唱着歌,身后的“护卫队”们发出尖锐的嘶吼和怪笑, 手中拿着棍棒,驱赶嘲讽闹事的看客, 威胁勒索路过的行人。   这是个一塌糊涂的画面, 仿佛是陈桑在给身后的闹剧唱着一首滑稽的背景乐。   在她歌声的伴奏下,那群殴与谩骂似乎都变成一个充满黑色幽默的默片,所有人的动作夸张而戏剧,每个人都像是这场歌剧的演员。   易鹤野和简云闲一前一后紧紧咬住队伍不放,就这样绕了一圈下来,有人头破血流, 有人嚎啕大哭。陈桑和她的流氓队伍, 却已经安然无恙地绕回了街心广场。   此时, 乐队Party还在进行着表演, 舞台被一排镁光灯照得雪亮, 巨大的音响效果将陈桑的声音完全掩盖住。   只是拐出巷子的一瞬间,陈桑便闭上了嘴,怔怔地停在那舞台面前,那种强烈的实力对比,就像一只扫地机器人站在军队毁灭性巨人机甲面前一般。   她抬头看着舞台上的巨人,显得渺小又无力。   但她眼前的惶惑似乎只维持了一秒,一转头,她便站定在队伍面前。   她高高举起右手,在空中做了一个“收”的手势,自己身后那被彻底盖住的伴奏声便也戛然而止。   虽然她看上去特立又独行,但不可否定的是,她依旧是个很有威信的指挥家。   于是,易鹤野和简云闲就牵着羊,在队末一直等着,和他们一起藏在海一般的人潮中,变成了乐队Party的观众。   他们一起心不在焉地听着面前的表演,直到台上的男人唱完最后一个音,直到最后一个鼓点收场,舞台陷入了短暂的过场。   在舞台声音消失的一瞬间,陈桑又举起右手、在空中打了个响指。   接着,他们的小音箱又发出沉闷而清晰的鼓音。   那一刻,台上的乐手还没来得及下台,下一个节目还没串上,观众席传来的乐声立刻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OH,OH,OH,OH——”   “OH,OH,OH,OH——”   陈桑拿起话筒,跟着音乐瞬间起了范儿:   “I got lots of jealous lovers that all wish they had me back.”   (我有太多的情人,为我把那妒火烧。)   陈桑的嗓音非常抓耳,刚一开口,就有人惊呼着朝她看过来。   她唱的这首歌是Gin Wigmore的Black Sheep,字面意思是黑绵羊,意译过来又叫“特立独行”或是“格格不入”。   “Got a pistol for a mouth, my old mama gave me that.”   (老娘给我一把枪,让我用它把话说。)   两句一唱,演出主办方便知道这是来踢馆的,负责人赶紧在大喇叭里怒吼:“立即停止!让他们离开这里!!”   然而,此时观众的注意力已经被这带感的氛围感染到,有人开始伸手给她打起来拍子。   “Making my own road out of gravel and some wine.And if I have to fall then it won\'t be in your line.”   (康庄大道我不走,纵酒行歌崎岖路,纵使哪天会跌倒,我亦心甘情且愿。)   在极其富有感染力的节奏下,名副其实的Black Sheep,黑脸绵羊小云朵先生,也情不自禁地扭起了屁股,白花花的羊毛在一声一声的鼓点下,极具韵律地颤动着。   大家都被陈桑唱嗨了,一边的保安却开始叫嚣着要涌过来。   “Everybody\'s doing it so why the hell should I.”X2   (随波逐流人所共,独独如我不随波x2)   陈桑瞥了一眼伺机而动的保安,开始踏着鼓点,一边唱一边像是在进行舞台走位一般,踏着鼓点神不知鬼不觉绕到保安挤不进去的角落。   “I\'m a bad woman to keep,Make me mad, I\'m not here to please.”   (我偏要做个坏女人,我就是要变颠趴)   此时此刻,这颇为应景的歌词,把陈桑身上的叛逆味彰显无遗,她在不属于自己的舞台上,把属于别人的目光统统不择手段地抢走,让整个世界跟他一起疯疯癫癫。   “Paint me in a corner but my colour comes back.Once you go black, you never go back.”   (不管身在何角落,自能见我真颜色,这是一黑到底不归路。)   大约是被眼前这气氛带动,也兴许是自己本身就喜欢摇滚,看着跟着音乐快乐扭动的小云朵,易鹤野也跟着心情上扬,调侃起一边的简云闲来:   “这么应景的歌,不请你的好朋友SHEEP来跳一首?”   简云闲回过头来,笑道:“那我叫他来了?”   下一秒,人群一阵惊呼,身后的投影仪上,一只小羊的全息投影踏着鼓点出现在舞台中央。   陈桑唱道:“I\'m a black sheep,I\'m a black sheep.”   (我就是黑色的绵羊,我偏要特立独行!)   似乎是踩准了这一句,这个富有热舞经验的羊朋友,就跟着音乐一起跳起舞来。   易鹤野看得起劲儿,却没忘记回头看看简云闲。   ——这人果然心虚,或许一心不能二用,他做不到一边用小羊的形态在舞台上劲舞,一边还要应对易鹤野可能突如其来的身份盘查,此时此刻,他藏在人群中没了踪影。   易鹤野便也不再找他,认认真真看大明星SHEEP的表演,似乎完全忘了那场“热辣至极”的小羊钢管舞带来的视觉冲击。   如果说陈桑的出现,给略显疲劳的表演带来了一丝新鲜血液,那么SHEEP的出现则彻底把场子燃了起来。   大家欢呼着,手指着天空跟这位神出鬼没的邪恶逃犯一起欢呼跳舞,SHEEP也知道不要太抢主角的风头,很快,整个街道上的大屏幕,都映出了陈桑的脸。   这一刻是陈桑前所未有的曼妙体验,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在听她唱歌,即便她没有站在舞台上,但是她却闪耀着舞台都遮不住的光芒。   尽管下一刻,组织方的保安一拥而上,陈桑唱了半首已经前所未有的满足,于是立刻伸手,招呼着同伴们在巨大的音乐声中仓皇而逃。   易鹤野也跟着队伍后面跑了半天,直到彻底把保安都给甩掉,才发现简云闲这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拽着他的肥仔儿子跟了过来。   面前,刚出完风头的摇滚少女靠在墙角喘着粗气,烟熏妆花了一脸,乐队的各位朋友们也都累得七零八落倒在地上,但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意——   他们对刚刚的那一出闹剧十分满意。   等缓过气来,陈桑开心地举起双臂欢呼起来:“Wow!”   乐队的流氓成员们便也跟着捧场起来:“Sunny!Sunny!!”   陈桑一回头,看着紧跟过来的易鹤野,二话没说,一把把他捞过来:“走走走!请你们下馆子庆祝一下!!”   易鹤野还没来得及从陈桑的臂弯里挣脱出来,简云闲的手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姑娘的手臂拨开了。   本来易鹤野还没想那么多,结果陈桑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捂住嘴:“不好意思,对你对象动手动脚了!”   毫无防备的易鹤野内心咯噔一下,抬头看了一眼简云闲。   那家伙没说话,只是微笑着看了他一眼,又回到易鹤野的身边。   这家伙演技真不错啊,易鹤野不禁在心里惊叹道——这么细致入微的举动都能想得到,只能说不愧是AI啊。   下一秒,简云闲变本加厉地把易鹤野揽在了怀里,易鹤野下意识想逃,忽然想起来他们是在扮演情侣,只能深吸一口气,咬咬牙——我忍。   简云闲的手还搭在易鹤野的肩膀边,若有若无碰着他断肢的地方,让易鹤野完全没法集中起精力。   直到简云闲的目光扫过人群中,然后不经意一般问道:“大家都去吗?”   易鹤野知道,他是在确定刘志的去向。   果然,刘志蠢蠢欲动地想要开口拒绝,却没想陈桑一把拦住了离开的路,指着所有人道:“今儿谁都别想跑。”   刘志便又无奈地收回了脚步。   简云闲见状,笑道:“那我和小野也不客气啦。”   陈桑选的馆子就在不远,一群人浩浩荡荡从马路中穿过,像是一串花里胡哨的荧光灯泡从黑夜里穿梭而过。   此时,刚唱完歌的陈桑还在兴头上,便忍不住去和简云闲他俩搭话:   “我真好奇你俩是怎么成的,像你这样的……怎么能……我是说怎么愿意跟我们D区的人谈恋爱啊?”   易鹤野听着,表情都快绷不住了——演这样的戏也太辛苦了,不仅要被迫做一些合法但不合理的事情,还得站在身边、十分配合地听着简云闲大肆造自己的谣。   可恶……   话虽这么说,易鹤野还是非常小气地放慢了呼吸、竖起耳朵仔细听着——他到要看看简云闲能怎么回答。   “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他啊。”简云闲的语气自然得完全不像是在演戏,有一瞬间连易鹤野都要被他的真诚骗了过去,“你别看他凶巴巴的不好相处,其实是个单纯善良的人,长得也是我喜欢的类型。而且,跟他相处起来就会发现,他有些地方也很可爱……”   易鹤野本来做好了要被他瞎扯乱造谣的心理准备,结果换来这么一通认真的回答,一瞬间心跳又有些凌乱起来。   结果下一秒,这人就凑到了陈沐的旁边,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耳语道:   “最主要的是,我们的XP很合得来——”   “我超喜欢和他上chuang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世界上怎么能有咩总这样不懂得珍惜手指的人。   ------   歌词:Black Sheep-Gin Wigmore   翻译来自网易云 第57章 编号057   这生怕别人听不见的悄悄话刚一落地, 所有人都十分默契地发出了一声不正经的口哨声。   在各位不约而同投掷来的目光中,易鹤野的脸顺理成章地燃烧起来——   是哪儿来的陨石给他的脑袋砸出了天坑,他才会指望这张披了羊皮的狗嘴里, 能吐出汉白玉的象牙来。   有人企图开启成人话题:“我草我草, 多说点儿!什么感觉!!什么XP?!哪儿合得来!!!”   易鹤野觉得自己的血压已经快控制不住了,就在他快要按捺不住、原地来一场大屠杀的心情时,简云闲一本正经地推脱道:“这种私房话, 怎么能拿上台面乱说。”   妈的,是谁特么嘴里没个把门儿的带头乱说的?   易鹤野拳头梆硬,打算不给那家伙面子,当众就要给他的手指来一次二重伤害大礼包。   结果刚一发动,简云闲便弯着眼, 一边伸出自己的手,一边微调起易鹤野的手型。   然后易鹤野眼睁睁看着简云闲, 拉着自己,比了个心。   ……比了个心。   目击了全程的陈桑:“我靠, 好土!好甜!!”   易鹤野:“……”   连掰手指的力气都彻底泄去了。   被迫恩爱的易鹤野咬着牙, 一声不吭地跟着队伍走去了街上。   他们挑了一家烧烤店,几个人轰轰烈烈霸占了露天的位置,呼啦啦把乐器丢到一边,又找老板开了几箱啤酒,乒乒乓乓堆在桌上,然后机器人服务生递来菜单。   不得不说, 简云闲的气质高贵得实在扎眼, 光是一句话不说站在原地, 都能让烧烤摊儿刮起一阵儒雅的清风来。   然而, 易鹤野只想离那个惹自己生气的家伙远一点。   他想找个人缝儿扎进去, 避免和简云闲邻座,但大家都太自觉了,劈了啪啦抢好了位置,只留下两个人贴得紧紧的位置,给这对“情侣朋友”和他们未婚生育的傻孩子。   见小云朵先毫不客气地盘踞在两个座椅之间,简云闲非常上道地帮他拉开椅子请他入座,易鹤野只觉得脑门子上的青筋都快绷不住了。   但下一秒,敬业精神又骤然占据了他的整个大脑——为了工作,易鹤野,这都是为了工作。   等易鹤野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到简云闲身边,陈桑豪横地一挥手,把菜单推到简云闲的面前:“客人先点,想吃啥就点啥。”   简云闲扫了一眼,然后又把菜单放到易鹤野面前:“听男朋友的。”   “男朋友”这个词又让易鹤野生理性地心律不齐了一下,等他快速调整过来,扫视着面前的菜单。   “那我就不客气了。”开口的一瞬间,易鹤野的火气消减了一半,“我要吃烤羊肉串、烤羊排、烤羊腿、烤羊脆骨……”   听着这全羊宴一点一点成型,率先绷不住的是满身肥硕的小云朵。   它本在桌底四脚朝天、玩着被它悄悄扯下来的塑料桌布,一听这话,仿佛被一只锅铲抄了底,立刻翻个面儿站起身连连后退。   陈沐看了一眼那羊崽,感慨道:“小野,俗话说得好,虎毒不食子啊……”   一边,简云闲也被吓得脸色不好看,还装模作样捂住了小云朵的耳朵:“亲爱的,别吓着孩子。”   呵。好哄的易鹤野先生看到他惊慌失措的模样,便也不再生气了。   最后他还是没点羊肉,点了条秋刀鱼和一些素菜。   易鹤野看着菜单上没能点成的烤全羊,回顾了一下简云闲胳膊的口感,咂咂嘴,稍稍有些意犹未尽起来。   等菜上齐,大家便开始撸串儿吹啤酒,易鹤野不喝酒,便要了个杯子和一壶热水,自己泡牛奶喝。   一边,简云闲也不大想喝酒:“我不太能喝……”   陈桑不高兴了:“不太能喝就是可以喝!今天这么高兴,你俩一家子怎么也得派个代表!”   下一秒,陈桑就看向易鹤野:“劝劝你老公!”   易鹤野正喝着奶,听到“你老公”三个字差点儿直接喷了一桌子。   他努力地缓和好情绪,然后回头看了一眼一脸为难的简云闲。   大部分AI都不太擅长酒精处理,有的精度高的,可能会因此直接程序错乱。   万一因为这个,影响了接下来的任务,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易鹤野清了清嗓子,道:“他酒量确实不行,在桌上喝多了怕是会扫大家的兴。”   简云闲露出了笑容,心安理得地接受起大家“你男朋友真会疼人”的夸奖。   这一桌子上,除了他们俩,没喝酒的人只有刘志,还有从头到尾连烧烤都没怎么动的陈桑。   易鹤野是不爱喝,刘志是因为AI的身份不能喝,至于陈桑,尽管她劝人喝酒非常豪气霸道,但确实从头到尾一口都没喝。   易鹤野递过去一碟子烤茄子,试探道:“一口都不吃?”   陈桑便一脸痛苦,双手合十求饶道:“抱歉,我是真的很想吃,但是最近胃口差得要命,吃点儿东西都能吐完了。”   一旁的同伴帮她回答:“对,Sunny也是没办法。”   易鹤野盯着她袖管下瘦削的手腕,没做声,若有所思地收起了视线。   这一顿聚餐,简云闲恪尽职守地扮演着他的“好男友”身份,帮易鹤野夹菜剥虾挑鱼刺,认真得让易鹤野都开始担心,这家伙是不是忘了他们此行真正的目的。   易鹤野懒得管他,只能悄悄盯着刘志看。   这家伙明显是个精度偏低的人工智能,没有前一代绿毛蜘蛛那样精细仿真的情绪反馈,举手投足间都十分木讷、死板。   他的进食程序是最基础的、没有优化的类型,面前有什么就夹什么,无论酸甜苦辣,对进入口中的食物都没有任何的表情反应。   但尽管这样,易鹤野还是能看出来,整顿饭中,这家伙的心不在焉、和隐约的急躁无奈。   能让这样低等思维的家伙感到急躁的事情,一定相当急迫了。   正这么想着,刘志就似乎是隐约噎了一口,接着他的面色越来越苍白,呼吸也开始变得沉重起来。   易鹤野一边张嘴吃着简云闲递到嘴边的虾,一边在心底给他记着时——   一秒、两秒……   终于,在易鹤野数到第一分钟时,这家伙忽然直愣愣地站起身,满头并不精密的汗水。   “我要回去了。”   陈桑抬头看了他一眼,跟他摆摆手:“去吧去吧,晚安小志。”   然后刘志便头也不回地扭头,快速离开了。   确认过这家伙离开的方向,易鹤野和简云闲快速对视了一眼。   简云闲收到信号,微微起身:“我家离得远,明早还有些事情,也先失陪了。”   但刚一起身,陈桑就伸手把他摁了下去。   接着倒了一大杯啤酒递到他面前:“酒量不行说明多少可以喝点儿,咱们吃到现在也垫过肚子了,来一杯意思一下,反正一会儿就到家了——给点面子。”   易鹤野没想到突然来了这么一茬,眼看着陈桑这犟性子怕是一时半会拗不过,回头又担心刘志跑远了找不着,便催促简云闲道:“你快喝。”   简云闲没想到易鹤野这么快就把自己卖了,几口闷下这一杯刚打算走,又被陈桑拉住。   “哐”地一声,这姑娘又灌满一杯放在他面前:“这是早退的惩罚,刘志是因为没有办法。”   简云闲表情微微抽搐了一下,看见易鹤野焦急的眼神,只能又闷不吭声把这一杯喝下了肚。   两人终于被放行,易鹤野赶紧拉着人去追刘志,刚一拐进漆黑的巷子,他就小声警告简云闲:“我不管你能不能喝,就算要撒酒疯,也得等把事情干完再撒。”   简云闲喝完酒之后话就特别少,没应声,只非常乖巧地跟在易鹤野身后。   好在简云闲酒喝得快,两个没完全跟丢,一路追着刘志慌张杂乱的脚步声,七扭八歪拐进了一条熟悉的路线中。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条路,是去“粉爱潮流”大本营的路。   这一瞬间,两根不相干的线似乎轻轻搭了上来。   易鹤野凭着印象稍稍抄了近路,屏着呼吸,和简云闲一起藏在了“粉爱潮流”对门的一片黑影之中——   简云闲喝了酒比自己想象中乖很多,不仅对自己言听计从,甚至话也少了。   不会说骚话的简云闲站在自己的身边,看起来还真有他外表那副斯文先生的意思,叫易鹤野难得又稀奇。   正想着,刘志惊慌失措地从另一条路跑来,漆黑的夜路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易鹤野隔着老远就能听到他杂乱的呼吸声,还有从喉咙深处挤出的无法收敛的、痛苦的呜咽。   易鹤野下意识攥住了简云闲的衣摆,下一秒,就看见这家伙倒在了粉爱的门前。   “啊啊……咯咯咯……”倒在地上的刘志发出痛苦的声音,接着,在那昏暗的路灯下,他的身躯拉出一条斜长的影子。   易鹤野眼睁睁看着他的口中伸出一条细长的机械臂,像是一只蜘蛛的腿,试探着要从他身体中孵化出来。   是个正在变形的异形AI。   易鹤野下意识摸枪要去击毙,但简云闲轻轻从领子后勾了他一把,只不过是一根手指的力气,就让毫无防备的易鹤野连连后退了几步。   然后靠在简云闲的肩膀里。   那犹豫的片刻,粉爱的门打开。   易鹤野眼睁睁看着那门前泄出一片灯光,接着灯光里不知是谁的手伸出来,将地上的刘志拖了进去。   接着,大门再一次紧闭,短暂亮过的街道昏暗如初。   易鹤野就靠在简云闲的臂膀中怔愣了许久,这才慢慢集中回精神。   他死死盯着那屋子,竖起耳朵听着屋里的动静——如果失控的刘志会对屋里的人造成安全威胁,那么就算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他也得立刻出动进行解救。   但他没有等到。   一直过了大约五分钟,那扇小门又“吱呀”一声打开,明亮的灯光下,一个人影被那会发光的房间吐了出来。   是刘志。   此时,他又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正常模样,口中没有那变形的机械臂,也没有方才那般痛苦的神情。   只是他走路似乎不太稳,晃晃悠悠扶着墙,还差点儿跌坐在了地上,像是喝醉了酒。   易鹤野有些惊讶,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失控变形的AI恢复形态的案例。   强烈的求知欲让他又一次拉起简云闲的手,要跟过去一探究竟,然而刚一拐过弯,易鹤野就丢失了目标。   面前这条路有好几个岔路口,也不知他拐去了哪儿。   就在他皱起眉头,因为丢失目标而感觉到烦躁时,一股带着酒精味的檀香气轻轻飘了过来。   简云闲的下巴搭在了易鹤野的肩膀上,似乎是在稍稍借着力。   他的发梢蹭着易鹤野的颈窝,叫本来就怕痒的他整个心慌起来。   这时,易鹤野才发现自己还牵着他的手,刚想放开,这家伙就乞求似的勾着自己的手指,来回小幅度地晃了晃:   “带我回家吧,长官。”   这声音易鹤野闻所未闻,似乎带着些撒娇的意味,只叫易鹤野呼吸都轻了下来。   “我都快站不稳了。”简云闲说。   作者有话要说:   《引·羊·入·室》 第58章 编号058   易鹤野闻言, 警惕地回过头,盯着简云闲上下打量起来。   此时,他的双眼半眯着, 往常那狡猾精明的光被涣散成一片慵懒。   他的身型也不如平时那般绷得笔直, 全身的肌肉看起来似乎都慢慢放松下来,不过即便他的全身都被醉态包裹,那骨子里的矜贵和优雅都始终端着。   易鹤野转身的当口, 简云闲搭在他肩膀上的下巴失去了依托。   他下意识向前凑着想去把支撑点找回来,结果当然是扑了个空,在失去平衡的前一秒,易鹤野一个眼疾手快,伸出食指点住了他的脑门儿。   真就靠着这么一根手指头, 易鹤野就把这一米八五朝上的大高个儿撑住了。   这家伙好像是真喝多了,易鹤野看着面前的简云闲, 想起来自己统计过的数据——精度越高的人工智能,对酒精的抵抗力越差, 以这家伙的程度来说, 两大杯啤酒,怕不是真的已经到了极限了。   早知道刚才陈桑劝酒的时候,就劝一劝了,其实也不在乎节省这么丁点儿的时间。   刚一燃起那么一丢丢的愧疚心理,易鹤野就看着简云闲抵着自己的手指,慢慢慢慢地闭上了眼, 表情渐渐变得安详起来……   “大爷的!”易鹤野伸手给他肩膀甩了一巴掌, “醒醒!”   简云闲挨了一巴掌, 慢慢抬起眼, 目光澄澈而无辜地看向了易鹤野。   易鹤野确实有点吃这一套, 看见他丝毫不带心机的目光,甚至开始反思刚才那一巴掌打重了。   于是他认认真真看着简云闲的双眼,挣扎道:“我送你回家?”   简云闲又眯了眯眼,把下巴重新搭在了易鹤野的颈侧,声音沙沙的,松散而慵懒:“长官,你也进不了A区,我一个人回家会迷路的……”   易鹤野看着眼前这个棘手的大麻烦,有些无奈地问:“你们A区都没有相关便民服务的吗?”   简云闲假装听不见,哼哼了两声,耍赖道:“我不想回去——”   要换作平常的简云闲说这话,易鹤野已经来了一套骨折三连了,但此时这人软乎乎毫无防备的样子让他有些下不去手。   毕竟现在跟他计较就是乘人之危、不仁不义了,易鹤野在心中这样狡辩道。   眼前是一条黑黢黢的街道,看起来静谧无人,实则是暗潮涌动。   如果把这个酒醉的羊人丢在这里,轻则被捡尸绑走当鸭子,重则第二天易鹤野就得回来帮他收尸了。   易鹤野不喜欢捡别人丢下的,更不喜欢自己丢下的被人捡走,于是叹了口气,想要架起简云闲手臂:“走。”   但简云闲却摇摇头,收回了胳膊,努力打起精神:“没关系,长官,我自己能走。”   下一秒,他就伸手,牵住了易鹤野右手的小拇指:“借我一根手指牵一下就好了。”   易鹤野看着被他攥在掌心里的小指头,忽然紧张地心跳加速起来,但却不是因为一些暧昧的悸动,而是一种生理性的恐惧——   靠,为什么偏偏是手指头?这家伙不会记恨在心、想趁机·掰断自己的手指报复吧?!   一路上,易鹤野都处于一种做贼心虚的慌乱之中。   他一手牵着懵懵懂懂的小云朵,一手牵着晕晕乎乎的简云闲,等看到停在路边的小明时,手心都被自己吓得出了一层汗。   易鹤野看着那半眯着眼似睡非睡的家伙,确信自己多虑了,这才小心翼翼地chou出自己的手指,小声道:“上车。”   简云闲回了神,又坚强地把小云朵的座驾安好,这才乖乖上了车。   这时,一双手从身后环抱住了驾驶座上的易鹤野,接着,脑袋还在他的颈窝蹭了蹭。   一句话没说,易鹤野还是被扰得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了。   好不容易调整好了,易鹤野习惯了后面这个沉默又乖巧的人,两个人终于兜着夜风踏上了归途。   喝醉了的简云闲真的很乖很省心,易鹤野这一路上,除了觉得被蹭着颈窝不敢呼吸之外,心情平静又安稳。   正当他以为简云闲睡着的时候,身后的人又开了口:   “长官,我刚刚坚持下来了,没有给你拖后腿。”   原来是在求表扬。   从喝完两杯酒之后,这家伙估计就醉得不轻了,非但没有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掉链子,还在关键时刻拉了他一把,确实值得表扬。   易鹤野斟酌了一下措辞,什么“你真棒”、“太厉害了”、“多亏有你”等等,在嘴边绕了一圈,都觉得太肉麻了。   于是他非常认真地道:“嗯,你真牛逼。”   语气很诚恳,但是措辞听起来略微有些阴阳怪气之意。   简云闲在他耳朵边轻轻叹出一口气,不说话了。   易鹤野觉得自己似乎是说错话了,加之对这样软绵绵的简云闲比较放纵,便尴尬地找起了话题:“你看见了吗?刘志之前那副样子,像不像是毒瘾犯了?”   简云闲:“嗯……”   易鹤野:“但是他变形之后居然又恢复了……店里面肯定有人做了什么……”   简云闲:“哦……”   易鹤野:“你有没有感觉,陈桑她……”   话还没说完,耳侧便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那家伙趴在自己身上睡着了。   易鹤野低头看了一眼简云闲死死扣在自己腰上的双臂,耳朵被他的发梢蹭得发痒。   身后的人像一只毛绒大背包,紧紧包裹在易鹤野的后背上,暖和,但存在感很强。   易鹤野赶紧加快了速度,用最短的时间到了自家车库。   车停下来,身后绵长的呼吸没有打断,易鹤野等了两秒,还是拍了拍他:“到了。”   那刚刚睡醒的家伙用脑袋用力蹭了蹭,然后抬起头,非常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早上好,404先生。”   易鹤野听出来他还没醒,无语道:“……速度滚下车。”   简云闲便听话地溜了下来。   在那家伙回头蹲下身子,大力揉搓着小云朵时,一路上都克制着没出声的小明,终于压着声音,小心翼翼地唤道:“……野宝?”   易鹤野以为出了什么事儿,有些紧张地凑过去。   接着就听那孩子非常真诚地祝福:“……祝你新婚快乐!”   “啪”,易鹤野关掉了他的语音,还给了他的钢铁脑门儿一板栗子。   不同的人或机器,喝完酒的反应不尽相同,有的会像奔腾野马一样放飞自我,有的会像猛兽附体一般变得暴力又冲动,还有的会像只绵羊一般,变得安静又乖巧。   简云闲显然是最后一种,喝了酒之后,意外地暴露了本体。   这么想着,直到打开门,看着面前熟悉的家,易鹤野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什么时候就把这家伙带回自己家过夜了。   易鹤野看着这个熟门熟路、毫不见外、换好鞋就往里钻的家伙,整个人僵滞了半秒——自己怎么就脑子一热给他带回家了,哪怕找个旅馆给他开间房也好啊。   不过好在这家伙酒品不差,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易鹤野这样安慰着自己。   眼前,简云闲带着小云朵在客厅迷茫地转了一圈,这才后知后觉一般,发现自己不在自己家。   于是站到易鹤野面前,可怜巴巴道:“我想去洗个澡。”   易鹤野和他对视了几秒,终于败下阵来,帮他去浴室调好水温,又三两下找好毛巾和换洗衣物,丢给他:“快去。”   直到这人乐呵呵抱着毛巾要往浴室里钻,易鹤野才想起什么似的,半试探半调侃道:“机器人洗澡,不怕触电?”   他本指望这家伙喝多了头脑不清醒,多少露出点马脚来,没想到这人一听这话,眼睛骤然睁开,又开启了一如既往的装傻模式:“我听不懂……”   易鹤野一把给人塞进浴室:“快去洗吧。”   时间早已经过了易鹤野早睡早起的生物钟作息,一到家里易鹤野便开始犯困了。   他准备接着简云闲的热水快速冲个澡,于是先一步把假肢摘下来放在保养液中浸泡,又给小云朵着了个充电的好地方,然后找好了自己的衣服,等简云闲洗完。   但是机器人洗澡到底是要更小心些,易鹤野觉得自己等了好久,都快睡着了,这时他才忽然想起,这家伙在洗澡。   这家伙在洗澡,洗澡就不用穿衣服,不穿衣服就能看见简云闲的胸口,不出意外的话,岂不是今晚就能将他绳之以法了?!   于是他打算出其不意,直接一把拉开浴室的门,打他个措手不及——   “哗”地一声,面前的门打开。   简云闲穿戴整齐地站在他面前,一手握着门把,看着停滞在浴室门前的易鹤野。   两个人沉默了半秒,简云闲慢慢睁大眼睛,伸手护住了自己的胸口:“易先生,你难道是想……”   “……我他妈怕你触电死了!”易鹤野红着脸咬牙切齿道,“快滚出去,我要洗。”   简云闲便麻溜地滚了出去。   易鹤野这场澡洗得快到心不在焉,他火速调整好心态,心想此夜漫长,面前一个喝醉了酒、站都站不稳的家伙,一定还会漏出无数个破绽。   直到他洗完了跟着肌肉记忆、摸着黑回到房间,一把子掀开被子钻进去,似乎是摸到一个热乎乎的手,这才又惊悚地弹跳了起来。   “啪”地打开灯,易鹤野才看见缩在他被窝里,满眼无辜的简云闲。   对视,沉默。   接着,简云闲乖巧地往一旁挪了挪,拍了拍剩下来的半边床:“来。”   易鹤野这才想起来,自己家只有一张床。   他转身:“我睡沙发。”   直到走到客厅,他才想起来,自己家没有沙发。   ……等他转身回到房间,想打地铺时,他又听到了那家伙绵长的呼吸声。   只是几秒钟便又睡着了。   易鹤野忍不住借着月光偷瞄他的脸——他的皮肤被月色镀上象牙白,弯翘的睫毛似乎也被种上了月光,此时,他似乎全然没有设防,双眉舒展,整张脸似乎都在泛着柔和的光。   像管理局门口喷泉旁边、昂贵的白色雕塑。   此时,这人侧身蜷缩在那张单人床上,怀里空出了一人的位置,显然是为他而留。   易鹤野看着那个位置,又看了看他胸口紧扣的那枚纽扣,心跳又克制不住地加速起来。   这是难得的机会,易鹤野。   对待工作极端负责的态度,让此时此刻的他放下了一切凡尘杂念。   他蹑手蹑脚地弯着腰,伸手想要去够那枚扣子。   就在指尖触碰到目标的前一秒,一个巨大的力量将他摔进床上——这个警觉的家伙居然醒了。   此时的易鹤野已经顾不得要脸了,他抬头看着那双幽幽的绿眸子,身体条件反射做出反抗,单手反拧住了他的手腕。   两只手的情况下,简云闲根本打不过他,但遗憾的是,他在洗澡前卸下了自己的左手,现在的战斗力至少削减了百分之三十。   正当他打算手脚并用,无论如何也要扯开他的衣服时,简云闲忽然扶住了他的肩膀。   这是在预判之外的动作,易鹤野一时间没明白这人要使什么阴招,就在他犹豫的下一秒,就一个天翻地覆,被人一把摁在了床上。   这个姿势,易鹤野完全使不上力,他眼睁睁看着简云闲俯在自己的身上,膝盖不知什么时候抵到了他的双tui之间。   直觉告诉易鹤野,这个姿势不太对。   他慌乱地抬起头,此时的月光下,简云闲的表情十分真诚,语气也礼貌极了:   “易先生,能不能给我cao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野宝,你看他态度这么诚恳,要不就……? 第59章 编号059   易鹤野闻言, 一瞬间眼睛瞪得像铜铃。   更恐怖的是,他率先闪过的念头,居然是如果能给他看一眼衣服下面, 其实也不是不能考虑……   他慌忙敲醒自己——易鹤野, 再敬业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不至于!!!   眼下就算不择手段,也要坚决打赢这场初ye保卫战!   他强行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接着屏气凝神, 猛的一个仰卧起坐,一口咬上简云闲的胳膊。   平时这一招都管用,但此时,这家伙睁着晶亮的眼睛,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对钉在自己胳膊上的一排牙印做到了彻彻底底的置若罔闻。   易鹤野震撼地松了口,连羊肉是什么味儿都没砸吧出来。   此时, 易鹤野的工作狂大脑居然开始分析知识点——AI的刺激反应模式,是由视觉接受并传递信号, 处理中枢对该信号进行分析, 计算出相对应的反应,再连接到效应器中去的。   此类反射缺少直接的感受器,和人类的非条件反射有着很大差别。简单来说,机器是看到刺激之后,判断出“应对该刺激做出反应”,才会产生相应的行为, 只不过像简云闲这样的高精度机器, 在不喝酒的情况下, 延迟是完全可以考虑忽略不计。   等他完完整整把简云闲的反应机制分析下来之后, 他后知后觉现在不是想这个问题的时候。   此时,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那家伙有些难耐不住,动作逐渐开始不老实了。   更要命的是,在那热情洋溢的互动之下,易鹤野自己也开始有点来感觉了……   再这么下去,肯定得出事。   易鹤野慌忙提起膝盖,拦在两人中间:“住手!”   一向讲文明懂礼貌的简云闲立刻刹住车,但依旧保持着绝对压制的姿势,眼神湿漉漉地望着自己:“求求你。”   易鹤野看着他诚恳的目光,在自己炽热的冲动下,差一点点被蒙骗过去,但很快又放下杂念、严防死守起来:“不行!”   简云闲就这么撑着身子,看了他良久,直到那热烈得快要把人吞没的火焰熄灭,他才气息沉沉地缓缓松开手,撤开身子来。 ?   居然真的松手了?   易鹤野呼吸也乱得一塌糊涂,此时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简云闲——这家伙居然说停手就停手了,也太是个男人了吧?!   面前,简云闲一副痛苦模样,闭上眼:“你不想,就不做,我忍忍吧。”   易鹤野震惊地盯着这人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他面色中精细到没有破绽的难受,一瞬间居然起了一丝愧疚之意。   还有一丝来自问题没能得到解决的、不可言说的怅然若失。   下一秒,这家伙微微睁开眼,目光中带着一丝乞怜:“那你能就睡这里吗?”   易鹤野瞟了一眼坚硬冰冷的地板,又看着这家伙可怜巴巴的神情,方才的那一丝恻隐之心彻底撼动。   ——比起刚开始要那什么,睡在这里已经完全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了吧?   于是他深吸了口气,闭起眼转过身,小心翼翼背朝着简云闲蜷缩起来。   下一秒,那家伙就一把从身后抱住了自己。   似乎是中了什么圈套——易鹤野骤地睁开眼睛,刚想伸手把那家伙撬开,结果那人的脸也蹭了过来。   其实整体上没有特别越界的动作,但易鹤野本身就被撩得起火,面对扑面而来的的香气,他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下意识对着被子做出不雅举动之后,易鹤野立刻清醒过来,他刚准备逃走,就被简云闲抓了个正着。   “没关系的,长官。”那家伙凑在自己耳边,几乎就要咬到他的耳朵了,“不越过那条线,总可以吧?”   他的声音很好听。易鹤野承认自己鬼迷心窍了。   这一晚,他最后挣扎了一小下,简云闲选择让步,愿意跟他背着对背,各弄各的,互不打扰。   说互不打扰其实都是假的,毕竟后背贴着后背,任何一点儿声响动静都会被扩大成无数倍,注定加速了整个行程。   但强烈的攀比心又不允许易鹤野输给自己的死对头,一直咬着牙强撑了好久好久,才忽然反应过来——跟个吃电的机器比续航,怕不是疯了。   在他彻底宣布结束、已经昏昏沉沉陷入睡眠中时,背后一阵电流穿过来,差点把他的眼泪都电出来了。   易鹤野气急败坏又有气无力,但还是坚强地攥住了他的手指:“你他妈……”   简云闲还在缓冲,好半天才反手一个栽赃道:“是你漏电了。”   易鹤野疲惫地掀开眼皮,怒骂道:“……我都没带义肢!”   简云闲耍起无赖:“那就是你的脑机接口。”   “……是你大爷。”易鹤野实在没力气骂了,翻了个白眼儿便昏昏沉闭上眼。   到底确实没越界,临睡前,易鹤野满身疲惫得放着空,连羞耻心都一并放下了——没越过那条界线,又好像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被打破了。   真是要命。   第二天一早,看着满是褶皱的床铺,易鹤野才渐渐想起来,自己居然忙了一宿都没去掀他衣服。   妈的……彻彻底底忙了个寂寞。   推开门,厨房传来滋滋的煎蛋声——这家伙没走,还在厨房忙活起了早餐。   易鹤野从门后瞥了一眼。   这人做饭的动作娴熟得很,腰间系着个围裙,颇有几分居家的意思。   听到门后的动静,那家伙微微偏头,问他:“亲爱的,煎蛋要流心的吗?”   易鹤野愣了愣,答道:“不要流心。”   简云闲点点头,说:“热水烧好了,你可以自己泡牛奶,小云朵我已经喂过了,吃完早饭我带它去楼下散散步。”   易鹤野“嗯”了一声,坐回餐桌边。   方才那非常自然的对话,让他联想到了电视剧里看到的,爸爸妈妈的相处模式。   他一向对这种“家庭感”的氛围充满了憧憬,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自我代入了一下,接着他意识到,“爸爸”和“妈妈”是夫妻关系,这样类比他俩是非常不合适的。   于是他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巨大的羞耻感终于后知后觉地爬了上来。   靠,自己居然……   正想着,简云闲端着碟子、翘着手指走了过来。   他把一盘没有流心的荷包蛋放到易鹤野的面前,然后把那漂亮但是折损的手指递到他的眼前:“亲爱的,昨天晚上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为什么我一醒来、就发现手指又断了一根。”   这根手指是他漏电之后易鹤野恼羞成怒伸手掰了的,为了照顾一下他喝醉酒没了意识,易鹤野特意挑了不用得到的小拇指。   易鹤野狐疑地抬起头,看着一脸无辜的简云闲,良久才问道:“你什么意思?”   简云闲眨眨眼睛。   易鹤野:“……你不记得了?”   简云闲言之凿凿:“不记得了。”   易鹤野:“……你记得哪里?”   简云闲满脸真诚:“就记得你要带我回家,然后我就醒了。”   易鹤野大脑空白了几秒。   他不记得了。   让自己留下了深刻的、无法磨灭的记忆之后,这家伙像是被清空内存一样,只留下来一句“不记得”就全身而退了。   理智告诉他,简云闲忘记了最好,只要他自己不提,那四舍五入就是根本没发生过。   但是转念他又觉得,这破事儿凭什么只有自己记得?!他凭什么把自己骗过去自己就跑了?!这也太不公平了!!   于是他又生气起来,敲敲桌子恐吓道:“别问了,再问手指全部掰断。”   什么也没问的简云闲立刻吓得闭上了嘴。   这顿饭,易鹤野吃得莫名不爽。   他用筷子把那煎蛋捅得稀烂,现在又开始后悔没有点个流心的,看着没凝固的蛋黄被他弄满一整张盘子,可能会让他更爽一些。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这样子像极了电视剧里被渣男辜负了的可怜虫,再细致一点、就像是个酒后一夜qing、醒来发现怀了渣男的种、找上门却被渣男拒不相认的带球跑的可怜虫。   然而他并没有想明白,简云闲其实真的没拿他怎么样。   明明最后真的就是各玩各的而已,他在某些地方却钻牛角尖似的较真了。   因为这家伙表现得太过无辜,易鹤野决定把昨夜的回忆彻底尘封。   当他低着头,把盘子里细碎的煎蛋扒拉进嘴里的时候,还是不得不承认——这荷包蛋的味道确实不错。   是个精通厨艺的人渣。   等他冷漠地看着这家伙,翘着手指头把碗碟洗完,冷漠的工作狂又重新上线。   “粉爱潮流问题很大。”易鹤野冷冷道,“我们要想办法快速打入内部,直觉告诉我突破点就在那里。”   简云闲点点头:“好。”   易鹤野又皱起眉,问他:“你还记得吗?昨天晚上在粉爱,刘志的事情。”   “记得。”简云闲真诚道,“断片儿前的事情我都记得。”   断片后的凭什么不记得?!易鹤野又怒了一秒,接着快速回到工作状态中去。   “我觉得既然粉爱那边很难突破,那就从刘志这边入手。”易鹤野说,“唯一能和他有接触的机会就是乐队了,你觉得呢?”   简云闲异常乖巧:“我觉得是。”   现在简云闲说什么都是错的,易鹤野又凶巴巴盯了他几秒,实在找不到挑剔之处,便只能自顾自转身。   易鹤野穿上外套,打开门:“我再去看看刘志的情况,越早越好。”   简云闲赶忙抱起小云朵要跟过去,结果那人一个转身,指着他的鼻尖儿把他挡在门后,冷漠道:“今天早上别跟着我,我暂时不想看到你。”   简云闲委屈巴巴地盯着他,见面前的工作机器一脸绝情,只能默默把小云朵放回地面。   看着那人“砰”地把他们父子俩关进屋,简云闲对着门愣了半天,才自言自语道:“他生我气了……”   小云朵疑惑地抬头:“咩?”   简云闲叹了口气:“因为我骗他说我不记得了……”   小云朵:“咩咩?”   “说实话?”简云闲无奈地笑起来,“告诉他我当时是真的很想上他吗?”   小云朵的脸骤地红起来了,支支吾吾起来:“咩……咩咩?”   “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简云闲回答说。   这是他第一次产生正儿八经的“冲动”,如果不是及时快速地处理好程序错误,可能今早起来要面对的,就是更加恐怖的活地狱了。   高度自控是他一直以来最骄傲的事情,而昨晚几乎完全失控的行为,让他看起来像是个人类,或是个算法低级的AI。   很有挫败感。   “小云朵。”简云闲无助地揉了揉太阳穴,“我好像真的出问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咩总掌握了做人的真谛。 第60章 编号060   地下车库内, 易鹤野杀过来的低气压十分恐怖,小明瞅了他一眼,险些两次因为气温过低而点火失败。   但他还是不怕死地问了一句:“野宝, 我的爹咪羊呢……?”   易鹤野正专心致志生气, 下意识反问道:“爹咪羊是谁?”   问完之后才反应过来,然后狠狠骂道:“死了!!”   小明听不出是真死了还是假死了,一时吓得不敢吭声。   易鹤野一边开车, 一边回味着“爹咪羊”的称呼,忍不住琢磨着发问:“他是你爹咪,那我是你谁?”   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凡这没脑子的货要是敢说自己是“妈咪”或者是“爸比”这种和“爹咪”配对的话,他现在立刻马上就把车开到回收站去, 卖卖零件儿凑个像样点的新车回家。   但小明却诚恳道:“野宝,你一直是为父的心头宝。”   没听到危险词汇, 易鹤野先是松了一口气,等他反应过来之后血压飚起来——   “狗他妈当他孙子!!”易鹤野怒道, “……狗他妈才当你儿子!!”   前一秒, 小明还在为他心中爷孙恋的凋零而伤感不已,下一秒,他的乖儿子就狠狠踹了一脚他的屁股。   一直到目的地,排气管都还在打着颤儿,为逆子的不孝而悲愤万分。   他们这次来的是陈桑的训练室,位置在地下城一个没租出去的烂尾商铺, 易鹤野曾经听说过那里治安很差, 但因为在D区, 便也没在乎过这个几乎称得上是地域特色的形容词。   这座地下城从易鹤野出生便存在了, 在他小时候的印象中, 当时这里是作为当地zheng府一项重点建设项目打造的,是童年记忆中象征繁华的存在。   在街心广场不远,易鹤野寻找到那扇他几乎五年都没有进过的门,一步步从地上走到了地下。   尽管来往匆匆的行人依旧不少,但扑面而来的霉湿味还是昭示着这里的落寞。   负一层的格局较五年前没有多少变化——服装店、餐馆儿、电玩城……   只不过由新变旧,由盛转衰。   毕竟哪怕是D区这样下三滥的地方,也是在一天天一年年地飞速发展的。   地下城也在发展,不过不是内容,而是面积。   最开始的时候,这里大概也只有个占地一个购物广场大小的地下五层商圈,但随着一点一点变化,无论是横向宽度,还是纵向深度,都是在飞速拓展着。   陈桑的训练室就在负十八层,大约因为寓意着“十八层地狱”,这一层的商铺哪怕白菜价也没能卖得出去,荒废了两年之后,除了找刺激的没什么人再过去,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个混混们的一个据点。   按照陈桑的吩咐,易鹤野到负十七层便出了电梯——这里的电梯在负十八层以下就到不了了,必须要从负十七层走消防通道才行得通。   还没走到楼梯口,易鹤野就隐隐约约听到楼下传来轰轰烈烈音乐声,十分扰民,好在负十七层是一些台球吧和舞厅,本就生意惨淡,对这些噪音也就熟视无睹了。   从负十七层刚一往下走,扑面而来的霉味就让易鹤野皱起眉。   来到所谓“十八层地狱”,这里就不再有任何所谓的装潢、照明等等任何配置。   空荡荡的毛坯房里,漆黑的一片看不见原处的路,还有一股阴湿腐败的垃圾味。   楼梯口处,借着楼上的光能看见墙壁上张牙舞爪的涂鸦——是一些“过于前卫”的符号,还有一些不堪入目的黄色漫画、以及满是生zhi器的糟糕脏话。   这样的涂鸦在D区并不罕见,易鹤野匆匆瞄了一眼,便音乐传来的方向走去。   越往里越黑,地下完全没有任何照明设施可言,哪怕是夜视能力超群的易鹤野也要适应一番。   他刚打算打开夜视镜,就闻到一股让人作呕的酒味。   下一秒,在轰隆的乐声中,一声玻璃碎响在混乱中炸开。   好在他反应迅速,在被砸伤之前已经做出了预判,安安稳稳闪了过去。   戴上透视镜,他才发现,走廊的两边竟躺着很多人。   他们穿着不修边幅,七七八八横叉竖五互相叠着,有的还在缓慢翻动,喝着手边的酒,有的脑袋cha在别人的屁股下一动不动,不知是不是死了。   他们的身边堆满了廉价的酒瓶,应该是从十七层的酒吧买来或是抢来的——这是一群烂在地底的酒鬼,活了和死了似乎也没什么两样。   在易鹤野走过去的档口,这群习惯了黑暗的鼹鼠正好奇地打量着他。   有的人晕晕乎乎想再朝他砸酒瓶子,后还有人慢吞吞解下裤子、对着自己的方向手冲,易鹤野不想惹是生非,忍住了让他鸡飞蛋打的冲动快速走过去。   走的时候又忍不住痛苦地思维发散——为什么至今为止,对他产生冲动的几乎全是男人?天知道从小到大他被迫看到了多少男人的*……   被简云闲盯上就算了,被这些玩意儿……   等等!被简云闲盯上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易鹤野发现自己意识滑坡,立刻纠正过来——就算是简云闲、也不行!!   甩着脑袋快速走过这条醉汉长廊,慢慢就有了灯光的迹象。   终于在一间房间门口,看见满溢出来的廉价灯光,易鹤野刚一转过身来,就看到了那艰苦卓绝的排练环境。   显然,这间“排练房”是没有通电的,他们用自己的手机放在地上做照明,易鹤野刚一来,所有人齐刷刷停下手里的活把灯光照过来。   易鹤野恍惚间有种半夜被条子围捕的错觉。   乐器声骤地停下来,陈桑端着话筒笑着迎过来:“小野?男朋友呢?”   易鹤野被他问得一愣,想到了昨晚今早的种种,面色立刻冷下来,半认真地道出了实情:“我没有男朋友。”   “吵架啦?”陈桑有些惊讶,“别呀,我看得出来,人家是真心对你好,有什么事儿好好沟通一下呗……”   易鹤野一想到简云闲就烦躁地很,怕再聊下去自己要把这里给掀了,只能摆摆手道:“别说他了,我来找你们玩儿的。”   说话间,目光在房间里扫视着。   这一趟过来,主要是来找刘志的。来之前他跟陈桑确认过,“大家都在”,刘志不应该缺席才对。   刚想着,他就在角落里看见蜷缩成一团的刘志,此时他正靠在那台大音响旁边,一动不动看起来像块石头。   看见易鹤野的目光停顿,陈桑赶忙解释道:“他身体不舒服。”   “那他怎么不回家?”易鹤野问,“都这样了还跟你们玩?”   陈桑闻言,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咧开嘴:“咱们这种人哪儿有家回啊?走到哪儿哪儿就是家。”   早几年在贫民窟的时候,陈桑和陈沐就和周围的所有人一样,举目无亲,流离失所。   陈桑早说了自己这么多年没活出个玩意儿,甚至不如从前,易鹤野以为多少带点夸张,没想到这姑娘句句说的实在话。   易鹤野:“那你们这段时间就在这里……?”   “赖这儿快一年多了。”陈桑笑起来,自豪道,“我挑的地儿,连个收保护费的都没有。”   易鹤野只觉得奇怪:“你妹不是赚了挺多的?怎么不出去租?”   “那些是我的梦想基金,拿来追梦了。”陈桑笑嘻嘻打起马虎眼儿,“我妹疼我。”   见这人不愿说事情,易鹤野便也不再多问了。   安静下来的时候,陈桑的乐队成员失去了音乐的修饰,似乎也变得和走道里的家伙们没什么区别了——   疲劳、颓废、贫穷和邋遢,没了朝气的他们,似乎也和垃圾没有任何区别。   易鹤野环顾了一圈,问:“我能在这儿赖几天吗?我不懂音乐,但是可以帮忙扛点东西……”   见陈桑满脸不能理解,易鹤野只能硬着头皮,说出了早就想好的措辞:“我男朋友现在在我家赖着不走,我不想见到他……”   “诶呀!多大人了还玩人间蒸发这一套!”陈桑果然立刻就能理解了,“赶紧回家,和你男朋友再‘舒服舒服’,马上就不生气了!”   易鹤野这么多天,听一些成人特供的弦外之音很有一套,他立刻联想到简云闲说,“我们的XP很合得来”,整个又一阵燥热起来。   “就几天就好。”易鹤野只能强行无视她的话,央求道,“等他搬走了,或者等我气消了,我就走,一秒钟都不多赖。”   软磨硬泡之下陈桑终于应下来,易鹤野松了口气——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撒起谎可以这么自然了,自然得不像是在说实话似的。   末了,他又瞥了一眼刘志,对陈桑说:“我这几天就给小刘哥搭搭手吧!帮他搬搬东西出出力,如果他身体出什么状况,我也能帮帮忙。”   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看看他还有没有什么破绽。   陈桑欣然应下来:“那太好了!”   易鹤野点点头,也跟着抱膝、并排坐到了刘志的身边,屏息聆听着——   此时,这家伙的模拟呼吸、心跳都停止了,像是个死去的空壳,这对于一个拟人AI来说,是一种相当危险的状态。   随着音乐响起,趁大家专注于手中的任务,易鹤野开始打量起这家伙的身体——进入假死状态的AI是不会对外界的刺激产生任何反应的,此时自己就算直接当场给他拆成零件,对方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皮肤状态较差、肌肉呈轻微溶解状、脑机接口……   易鹤野看了一眼他脖子后的数据接口,发现防尘塞已经丢失,周围一圈的的仿生皮肤也已经严重磨损了,显然是经常使用过。   机器人的数据接口和充电接口并不相通,除去刚出厂需要大量输入信息之外、数据口的使用几率非常小,有时候甚至直到销毁也不会用上几次。   眼前这个磨损程度,算上距离这副身体出厂的时间,易鹤野掐指一算,几乎是每天都要使用好几次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易鹤野隐约觉得有些蹊跷,刚想再凑近看看,陈桑突然拍拍手:“各位!准备出发啦!”   该是他们游街的时间了。   一边,刚刚还在假死状态的刘志突然睁开眼,木讷地站起身来。   易鹤野收起了手上的动作,低头,准备跟着队伍一起出发。   临走前,易鹤野的信息铃声突然响起来,低头一看,是简云闲那家伙给自己发来的消息——   “小野,你在哪里?需要我去接吗?”   看这称呼、口吻还有内容,易鹤野一瞬间还以为他们仍旧在假扮情侣。   连信息都敲好了,准备发出去:“别烦我,你个渣男!”   但他忽然想起来——这他妈发的消息,演给谁看?!   于是他收回了悬在“发送”键上的手,准备换一套适合他们之间关系的措辞。   删来删去,想到今早他“恶意断片儿”的事情,发出去的还是:   “别烦我,你个渣男!”   另一边,简云闲看到这家伙发来的信息之后,差点吓得手机都要掉了。   ——渣男???自己只是跟他背对背*了一把没承认而已,怎么就成了渣男了?!   他仔仔细细思索了半天,才鼓起勇气问小云朵:“你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   小云朵红着黑脸点点头,表示你们昨天晚上的哼哼嘿嘿它都听得一清二楚。   “呃……我是说……”简云闲看着手机,惶恐道,“我不会真的,断了片儿,然后把他给上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他只是脑补了一场你逼迫他带球跑的狗血大剧而已(摊手)。 第61章 编号061   在简云闲陷入自我怀疑的档口, 对此毫不知情的易鹤野愤懑地将简云闲拉了黑,接着迅速调整好心态,跟着那群家伙一起去游街了。   此时的刘志虽然已经醒了过来, 但整个人依旧处于行尸走肉的状态, 只能晃晃悠悠跟着队尾。   易鹤野判断的没有错,他的肌肉已经呈现一定程度的溶解,这导致他走起路来像是个没有骨头的章鱼, 四肢胡乱甩着,根本不受控制。   这幅样子自然是负担不起任何重量,“刘志的小跟班”易鹤野同学,便自然接过了扛音响的任务。   这音响重得很,易鹤野扛到身上才明白, 为什么是个AI来搬——如果不是他经常扛枪扛炮,估计还真有可能搬不动这大块头。   此时易鹤野就难免心想, 这玩意儿应该让简云闲去背,反正这家伙也不会觉得累。   刚从地底浮出地平线, 城市的灯光就让易鹤野一阵眼睛酸痛——他只是在黑暗中短暂地盘踞了几个小时, 眼睛似乎就不太能适应得了光线的存在了,很难想象那些长期蜗居于地下的人,是否还能在白昼正常游走。   队伍刚一探头,就开始起范了。鼓点声从易鹤野怀中的音响中炸裂开来,那巨大的分贝打在**凡胎上,易鹤野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碎成粉末了。   这真的是个只有AI可以胜任的工作, 此时, 自出生起就习惯做一匹孤狼的易鹤野, 开始万般思念他的搭档——   好想简云闲, 好想让他代替自己被音波震裂。   好不容易从耳膜撕碎的疼痛中缓过来, 易鹤野终于可以慢慢适应眼前的现状——   这是他第一次不是从旁观者的角度、而是从参与者的视角,去感受这个队伍。   他看到的是一个个随着音乐晃动的身体和脑袋,还有猿猴一般的叫声和欢呼,不得不说,在这样能把心脏轰碎的氛围中,集体的狂欢确实很有感染力。   一群很有活力的垃圾,易鹤野这样想着,却觉得自己除了不够有活力之外,倒也是和这群垃圾没多大区别。   都是阴沟里长大的,只不过自己努努力爬了出来,在潮湿的岸边晒到了丁点阳光,而他们站起来又滑倒,干脆就在沟底躺平,藏在泥藻里,唱着一首首没有人听的歌。   他跟着队伍朝前走着,隐隐约约能感觉到,这群人异于常人的亢奋。   不排除一部分人是被这氛围感染,但这个队伍肯定至少有那么一两个人是磕了药的,否则光是靠着正常人的意志,很难保证日复一日、永不减退的兴奋。   易鹤野知道,在D区,沾染上违禁药品的人数,要远远高于官方每年公布的统计数值。   在人们看不见的角落,可能就是街头巷尾,可能在高楼或是地下,又或者是就这个队伍里,就有人正在药品驱使下,意识丧失,神魂颠倒。   易鹤野虽然脾气易燃易爆,但对待工作显然充满了耐心。   他跟着队伍走了一条又一条的街,听了一首又一首的歌,肩膀扛麻了,耳朵也听木了,整个人也差不多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运输机器。   在返程的路上,AI管理局的信息分析中心发来了Tony的芯片解析结果。   “数据被大量破坏,已提取不到任何有价值的记录,可以确定信息处理中枢呈长期超负荷运转状态,提取到了大量无意义的垃圾信息,目前尚不能确定和失控的直接关联,除此之外,机体又一定程度的损伤,具体原因不明。”   易鹤野看着这段信息,似乎是说了一段废话——找不到关联、原因不明,什么都不清楚。   他皱着眉,又把手机放了回去。   此时,易鹤野的房间里,简云闲和他的羊还在纠结自己到底上没上易鹤野这件事情。   小云朵毕竟没能围观全程,分不出两个人互不干扰的嗯嗯啊啊,和道德范畴之外的嘿咻嘿咻有什么区别,两人究竟有没有发生什么,说到底还是个谜。   这让简云闲陷入了一种未知的迷茫。   倒不是说他有多少道德感,觉得把人上了是一种多么严重的问题,而是他不能理解、无法接受自己做出自己控制之外的事情。   比如漏电,比如产生冲动,比如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给上了。   这有悖于他的自我要求——他是要比普通AI更自由、独立、更具思考和感受能力,比人类更精密、自控,拥有超出人脑的运算和处理速度。   一直以来各方面的反馈都告诉他,自己是成功的,但自从这个叫易鹤野的家伙出现之后,意外就频频发生了——   首先是以最快速度识破自己的身份。   这是简云闲迄今为止最无法理解的事情。他用这幅皮囊试探过各种专业鉴定机构,没有一个能认出他是个AI,而这个家伙不仅靠着裸眼就能辨认,而且速度之快,简直就像是一头猎豹精准嗅到了层层包裹下猎物的气息。   而且更麻烦的是,这家伙似乎自己也搞不清他的判断基准,说白了就是他一直挂在嘴边的直觉。   如此蛮横、不讲道理,让简云闲想找补都无从下手。   接着就是漏电和冲动。   他一向觉得,无法拒绝欲望,是人类最大的劣根性,而在他的观念里,欲望的产生,绝大部分源自于“喜爱”。   就像易鹤野喜欢疼痛。他控制不了自己对这种感官刺激的渴望,也因此一次又一次被自己抓住把柄。   而简云闲一直以高度自律和绝对理性自——就像他不会因为甜食分泌多巴胺而感到“愉悦”,因此也不会对甜品上瘾,他也同样不会对个体产生感情,因此不应当对任何人产生冲动才对。   可对于易鹤野,他不仅漏电又冲动,甚至可能真的无意识把人给上了。   这突破了简云闲给自己设置的安全屏障,直接冲进了极度危险阈值了。   真有你的,易鹤野。   简云闲想着这个让自己掉马又掉分的家伙,谨慎地眯起眼来——看来真的要找机会把他绑回去、好好研究一番了。   他想在他的锁骨上刻字,仔细观察记录他在极端的疼痛和极致的愉悦之中,会做出怎么样的情绪反馈。   他要向这位先生学习一下所谓“人类”表情的细节,摸清他们人类在承受极限下的下意识选择。   他还要把他逼到崩溃边缘,让他一边无法控制地流着生理性的眼泪,一边哭噎着哀求自己不要停手……   这个人实在太特别了,简云闲忍不住心想——必须要把他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琢磨个透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次了,咩,我再次劝你说到做到。   -----   身体和工作的缘故这章比较短小并且迟到了半小时,明天休息日,不出意外会多更一些,求大家不要养肥我qwq 第62章 编号062   大约是感受到了某人强烈的挂念, 易鹤野闷闷打了个喷嚏。   他摇了摇脑袋,凝神,继续抱着音响、跟着队伍慢慢往前走。   此时距离他和简云闲分开已经过去了超过十多个小时, 周围少了一个人时不时犯个贱, 易鹤野居然觉得有些许的无聊。   陈桑的乐队在高亢的歌声中缓缓走进了住宅区,这熟悉的场景,让易鹤野感到些许的不妙。   巨大的音乐声在安静的街道中炸开, 仿佛一只手硬生生把一张整洁的纸揉成团再展开,只叫人烦躁又反感。   易鹤野想起自己住在二十多层的高楼上,偶尔也会被这群人轰轰烈烈的音乐声吵醒。   事实上,陈桑的歌声并不难听,但这群人从来不去正规的场合、不选择正确的时间, 往坏了想,甚至像是在蓄意报复一般。   这样不顾一切、疯疯癫癫的炸街行为, 就算是请天王巨星来高歌一曲,怕不是也会被暴躁的市民丢鸡蛋了。   易鹤野刚一响起这个念头, 下一秒, 一旁的院落里就冲出来一只机械狗,狂吠着一头扎进队伍中,企图大开杀戒。   接着又“嗷呜”一声,被壮汉用吉他一整个拍飞了。   现当代,活体宠物越来越稀有,大部分人家都会选择购买机械宠物作为生活伴侣、或是看家护院, 毕竟它们干净、听话、省心, 是不可多得的好选择。   就像是很多比较有钱的恐婚族, 会选择定制一款属于自己的AI恋人共度一生。   只要你不介意对方不是人, 对方永远都会是你不可多得的灵魂伴侣。   易鹤野莫名其妙又想到了简云闲, 但是很快就刹住了车——   看见只狗都能联想到简云闲,看来是真被这家伙咬怕了。   很快,由一条狗引发的闹剧,很快就点燃起了一片战火来。   四周又开始朝地面上丢东西,乒乒乓乓碎了一地,地面上的人则尖笑着比着中指骂着脏话,还有人像是一条占领地盘的野狗,解开裤带吹起口哨在别人家墙角撒尿……   易鹤野左手边弹着贝斯的大哥,被一块飞来的板砖砸花了脑袋,但下一秒,这家伙就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把对方的窗户砸了个通透。   不善于应对人群的易鹤野,只能龟缩在音响下大气不敢出。   他只能任由尖叫欢呼怒骂、哀嚎破裂碎响擦着周身划过。   陈桑的歌声早已经被淹没了,每次都是这样——认认真真地开始,一塌糊涂地结束。   易鹤野悄悄看了她一眼,从后排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很显然,她也早已经放弃演唱了,她把话筒别到后腰,跟着队伍一起嚎叫着,厮打着。   一群无可救药的疯子。   这一圈走完,半个晚上差不多耗尽了,连骗带抢,钱袋子也算是装了个半满。   陈桑此时也一脸疲态,走路都有些打摆子,借着灯光,易鹤野看见的她的目光都是相当涣散的。   等队伍停下来,陈桑疲惫地举起手,在空中打了个响指,早已经一团散沙的乐队便轰隆着散开了——自由活动时间,大家彼此都不会互相干涉。   刘志和陈桑分别走向了两个不同的方向。易鹤野站在路中央稍稍纠结了一下,最终顺着直觉跟上了陈桑。   毕竟刘志昨晚才刚刚出过事,今天的状态来看,很难再来一次。   但易鹤野依旧有些不太甘心。此时他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是个从不需要搭档的独行侠,只是想着要是简云闲在就好了,至少可以分头行动。   然后他很快就收敛住了——今日份想到渣男的额度依旧严重超标了,自己只要紧紧盯住陈桑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此时,晃晃悠悠走进巷道的陈桑,回头看见了易鹤野,满脸倦态的脸上立刻挂上笑意:“小野?怎么不跟他们去玩儿?”   易鹤野摇头,走到她身边:“我跟他们不熟。”   “嘿呀。”陈桑一把握住他的肩膀,想把他推回去,“多跟男生玩玩,你这家伙,从小就不合群、难怪交不到朋友!”   易鹤野并不知道自己小时候不合群、并且交不到朋友的事情,稍稍在心底狡辩了一下,接着又演起来:“算了吧,他们看起来好恐怖,这么多人我只认识你,我今晚就跟你混了。”   陈桑似乎是铁了心要把他从自己身边,不听他解释就把他往人堆里塞。   易鹤野站定下来,身体便立刻像是被钉在地面上似的,任陈桑怎么推也不动分毫。   眼看僵持不下,易鹤野只能咬着牙,硬着头皮说:“我跟我……男朋友吵架了,想跟你诉诉苦。”   果然,陈桑就吃这一套。   这瘦削的姑娘恍惚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思索了一番,终于心软下来,松开了把他往外推的手。   “行吧,你说。”陈桑大大咧咧把他拉了回来,“我可以给你出出馊主意啊。”   直到把人留下,整个话题陷入了沉默,易鹤野才后知后觉,自己得说点什么。   那一瞬间,他看着陈沐无神却又认真等待的目光,脑子紧张得泛白——   得瞎编点儿什么,关于他跟简云闲的“恋爱挫折”,现场编,连个打草稿的机会都没有。   易鹤野支支吾吾,脑袋空空:“我……呃……跟他……”   陈桑精力集中不起来,甚至像是没听到他在说什么,就打断道:“我好好奇,你们俩怎么认识的,按理说应该不会有交集才对……”   易鹤野一阵头皮发麻,不知道怎么回答——总不能告诉他,那家伙是自己的猎物,结果猎着猎着就……   看易鹤野面露难色,陈桑似乎悟出了什么,或者说是误会了什么。她睁大眼,若有所思道:“哎呀,我就说他们上等人,除了干那啥事儿,谁没事往D区跑啊!”   易鹤野还没反应过来陈桑在说什么,这家伙就道:“不过既然都找到对象了,以后你们还是尽量少在外面约哈,真的不干净,瞎搞容易生病的。”   易鹤野这才明白,这家伙认定自己和简云闲是约pao认识的了,赶忙解释道:“我没有……”   “哦?第一次尝尝鲜?正好遇到了真爱?只能说你运气好啊,遇到了这么个周正有钱、还愿意对你负责的。”陈桑又开始自圆其说,“不过呢,会特意来D区约pao逛yao子的男人,基本上没几个好东西,你这没见过世面的纯洁小白花,遇到这种老狐狸可得多长点儿心啊。”   眼看着自己没说半句话,这家伙就已经把自己和简云闲的剧本和人设都哗啦啦罗列出来,一方面觉得有点儿省心,另一方面又不太满意这个内容。   但是他自己也不会编,就只能将就着顺着这条线走下去了。   “所以你的烦恼是什么呢?”陈桑终于把编剧的笔递还给易鹤野。   易鹤野看着眼前的半命题作文,小心翼翼给了一个万能答案:“我觉得他不够爱我。”   话还没说完,联想到了简云闲本尊,他已经羞耻得快要掘地三尺了。   陈桑:“具体有什么表现吗?”   易鹤野赶紧集中精神循着蛛丝马迹胡编乱造:“我觉得他有很多事情瞒着我……”   简云闲确实有很多事情瞒着自己——比如,他的真实身份、比如他故意接近自己的目的、比如他能力的上限、比如他所做的一切的意义……   易鹤野忽然想到,这段时间里,这家伙几乎要把自己的底裤都扒出来曝光了,自己却连他的扣子底下藏没藏东西都不知道。   于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陈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易鹤野来了感觉,第二条理由给的很快:“他有时候做事很没分寸,好像特别喜欢惹我生气。”   说到这个,易鹤野就有说不完道不尽、但又不方便说出口的苦——   有多少次这家伙故意挑着自己关键时刻吓自己一跳、还动不动就搞点没有边界感的小动作,又是抢自己的初吻、又是逼着自己起反应……   易鹤野稍稍修饰着说了几个无关紧要的,结果越说越气——这人真是太坏了!   “确实过分。”陈桑说,“还有吗?”   气上头的易鹤野几乎是脱口而出:“最让我生气的是,他居然……不记得了!”   话说出口,易鹤野才发现自己说错了,但是陈桑显然已经听到,收回去已经来不及了。   “不记得什么?”陈桑眼睛慢慢睁大起来,“你不会是说、跟你上chuang的事儿吧?”   草。易鹤野自觉失言,却又无法辩解,只能红着脸咬着牙关默认了这则虚假消息。   “他肯定是装的呀!”陈桑打抱不平道,“他跟我说过超喜欢跟你上chuang的!如果是第一次他装失忆,肯定就是赖着不想对你负责!!我草,这个渣男!!”   易鹤野只听得下去最后这两个字,点头附和道:“渣男!”   陈桑骂骂咧咧了半天,但似乎又是想到简云闲平时的表现,把倾斜的天平又稍稍扶了扶正:“小野啊,认识你之前,这家伙是个人渣没跑了,那他现在怎么样?”   易鹤野怔愣了一下:“啊?”   陈桑:“比如爱欺负你这点,他有没有慢慢改正啊?”   易鹤野思索了一下,想起来刚认识的时候,这家伙连杀人犯的锅都要往自己脑袋上扣,到现在,虽然时不时还喜欢对自己动手动脚,但是大问题犯得少些,大多数意识到问题的时候,认罪态度也很积极,那次火烧疗养院,甚至还主动替自己背了锅。   还是肉眼可见地在进步的。   于是易鹤野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陈桑:“那他平时对你怎么样?我看他吃饭的时候还给你剥虾呢,在家呢?会做饭吗?平时会照顾人吗?”   易鹤野当时一心对着工作,完全没在意到那人给自己剥虾的事情,但他记得今早这家伙煎的荷包蛋很好吃,他还会给自己泡牛奶,先前自己大病一场的时候,他还骑着小机器人给自己端茶倒水。   不戴任何有色眼镜去评价,他确实是很会照顾人的。   “我觉得他还是蛮爱你的嘛,会体谅你的情绪,为你改正错误,还这么贴心,会照顾人……”陈桑思索了一番,“我感觉你缺乏安全感,主要还是因为第一次见面的身份导致的,我觉得你还是得自己擦亮眼睛,问问自己喜不喜欢他,好好观察这个人值不值得托付……”   易鹤野还沉浸在剧本中,没缓过神来,有一瞬间甚至觉得陈桑说得都有道理。   说到这里,陈桑强撑着的面色已经很难看了。   易鹤野集中起精神,想起来自己今晚的任务,是硬拖着陈桑,看看她身上有没有藏着什么秘密。   这时候,陈桑的呼吸声也变得急促起来,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易鹤野知道,自己大概要等到了。   陈桑慌乱地看了周围一眼,捂着肚子,指着一间黑黢黢的公厕道:“哎,我肚子疼,去上个洗手间。”   易鹤野知道这是借口,问道:“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   “你走开啊。”陈桑强装嬉皮笑脸地把易鹤野推开,“上厕所你也跟着来?对我有意思?”   易鹤野被问得一阵脸红,但为了拖延时间,只能委屈自己道:“我喜欢男的,你不是从小就知道吗?”   陈桑嘻嘻哈哈拍了他一巴掌,回头就龇着牙往厕所里钻,易鹤野能感觉到她手指已经透凉了,连呼吸都带着一阵颤抖。   但哪怕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家伙还是忍着痛苦,跟易鹤野抛下一句:“今晚你正好夜不归宿,如果他会关心你,问你回不回家,就说明他还是爱你的!”   易鹤野只专注着她异常的行为表现,根本没把这句话放在心里。   结果那姑娘刚进去不到半分钟,易鹤野的手机就收到几条陌生号码的来信。   “长官?怎么把我拉黑了?”   “你在哪儿?今晚还回来吗?要不要我去接你?”   “没出事儿吧?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稍等一下,我来找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瞧给他急的。 第63章 编号063   易鹤野看着这一连串的消息, 先是愣了几秒,接着敲出两个字过去:“别来。”   那边沉默了几秒,发来一个明显带着情绪色彩的“?”   此时, 易鹤野的精力完全放在陈桑身上, 他一边听着动静,一边敲了一行字敷衍他:“我现在和陈桑在一起,不要来打扰我。”   那边又沉默了几秒, 良久又发来两个“??”   易鹤野正巧听到门里传来一声干呕声,便不再管简云闲,扬声询问道:“陈桑?你没事儿吧?”   里面又呕了半晌,才传出一个故作轻松的声音:“没事儿!哈哈,你先回去吧!”   易鹤野没有离开, 只是继续听着里面的动静。   此时他已经把消息调成了静音,但还是挡不住简云闲的信息一条窜出来:   “易先生和陈小姐在一起了?是我理解的那样吗?”   “稍微有点意外呢, 不过毕竟是故人重逢,就算我们明面上是情侣关系, 抛开道德伦理来讲, 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作为你的搭档,我还是稍微提醒一句,利用工作时间发展私人感情,被发现可是要扣工资的。”   “看在我们这段时间的交情上,如果易先生早点回来不影响工作的话,我会考虑不向单位领导告状的。”   易鹤野三心二意地看完了全部, 又疑惑地看了看自己刚才回过的话, 脑子才后知后觉转过弯来——这家伙似乎是误会了什么。   看到这段猜测, 易鹤野第一反应是冷笑着打出一串嘲讽——他简云闲以为自己是谁?自己凭什么要看他脸色?是知道你故作镇静的样子有多狼狈吗?   但他又往上翻了翻, 看到那家伙询问自己回不回去的消息, 又想到了陈桑说的话,想了想,还是删掉了那串嘲讽的话,尽可能不带感情色彩地解释了事情的原委:“我在盯她,我怀疑她也染了毒,她现在应该正在吸,你来了影响我观察。”   良久,那边开始缓慢地、沉默地、企图不声不响地、一条一条撤回先前发的话。   “别撤了。”易鹤野冷漠地打断,“帮我盯一下刘志。”   那边便立刻停下了撤回的动作,良久,又邀功似的发来了一个实时定位。   “早就拜托我的朋友SHEEP帮忙盯梢了,这边有什么情况我会及时通知你。”   对方确实想得周到,易鹤野客观公正地回了三个大拇指,对面发来了一个咧嘴笑的表情。   简直跟SHEEP的表情一模一样。   很快,简云闲又发来一句:“不过他的系统受损蛮严重的,录音和摄像功能完全不能用了,世界上最厉害的黑客也扒不出东西来。”   易鹤野看到“世界上最厉害的黑客”这几个字,突然起了逗逗他的心情,回道:“我的好朋友宋洲舟?”   那边沉默了几秒:“是我的好朋友SHEEP。”   难得看到简云闲这幅样子,易鹤野莫名其妙心情好了起来,他扬了扬嘴角关掉了信息界面,继续听着陈桑的动静。   此时,经历了一阵昏天黑地的呕吐之后,陈桑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除了滴滴答答的水声之外,易鹤野听不见任何声响,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这姑娘是不是死在里面了。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问问,惊天动地的咳嗽声,这声势之恐怖,叫人听着生怕她把内脏都尽数咳了出来。   咳了大约有半分钟,里面终于压抑不住,传来一声痛苦地哭嚎:“啊啊——求你了,你快走吧小野——!!”   易鹤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里面一阵恐怖的声响,似乎是陈桑正在那头撞着隔间的木门,里面还夹杂着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像是含着血的“咯咯”的声响。   陈桑一边咳嗽一边哀嚎着,乞求他:“小野——你快走!我求求你了……别看我……”   这声音真的叫人揪心,哪怕共情力如此差劲的易鹤野听了,也想帮帮忙。   但他此时并没有带任何药物,也并不知道针对情况的正确处理办法,他帮不上忙。   而且,虽然很残忍,但是他这次行动的目的,就是要逼出她的瘾,从而挖掘出更多的信息。   易鹤野拧着眉,好半天才说:“你不要忍了。”   里面闻言,稍稍沉默了半秒,接着难受的感觉逼得她又一阵啜泣,但依旧没有要在他面前放松下来的意思。   她对易鹤野做不到完完全全的信任。   下一秒,里面又传来“哐哐”的砸门声,再这样下去,怕不是直接就要头开脑裂了。   易鹤野一个急中生智,昧着良心说:“你别怕,我男朋友也跟你一样,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这句话似乎让陈桑稍稍冷静了下来,她呜呜咽咽哭了半天,才问了一句:“……真的?”   “嗯。”易鹤野说谎不太利索,只能尽可能减少说话的字数,“真的。”   好半天,陈桑才哭着问他:“那你不害怕吗?”   “一开始害怕,现在不怕了。”易鹤野小心翼翼答道,“你快开始吧,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我男朋友每次都这样,我很理解你。”   陈桑沉默了半天,这才哭噎着道:“我真的不想这样,小野,但是我根本控制不住,我现在一天不碰,我就感觉自己要死了……”   易鹤野只能尽全力安抚道:“嗯,我知道。”   那边终于是卸下了防备。   易鹤野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掉落到地上的声音,接着下一秒,对方就慌张地扑通一下跪倒地上,应当是把那东西捡了起来。   注射器?还是安瓿瓶?易鹤野觉得都不太像,那声音更像是塑料的质感,“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也没碎。   接着,里面传来了一阵压抑又痛苦的ShenYin,易鹤野便知道她开始了。   这药效来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快,几乎是一瞬间就抚平了陈桑的躁动。   他听见陈桑的呼吸声渐渐平缓下来,接着还控制不住地溢出了一声痴笑,很快这人便开始嘀咕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词汇,呜呜囔囔的,像是在给外星人发着电报。   “我他妈……我他妈……”里面传来像是醉酒后的胡言乱语,大着舌头,含含糊糊又不成逻辑,“我真是牛逼,我唱歌可比台上那些几把烂怂好听多了!”   易鹤野拧着眉,尝试着接过她的话茬:“是的,我也觉得你唱歌很好听。”   “呜呼!”陈桑被他这句话逗得兴奋起来,“你可真有眼光,可惜那群傻逼根本不懂欣赏!”   接着她又迷迷糊糊唱了两句,可能是把两首不相干的歌揉在了一起,但是哪怕这个样子也意外得不难听。   很快,陈桑又忍不出哭起来:“我就想站在舞台上唱歌,我有什么错,没有一个人愿意让我上台……”   易鹤野顺着她问:“为什么?”   “因为他麻痹的没钱啊,沐沐以前为了让我上台,都跟别人闹崩了,然后整个D区都把我拉进黑名单了……”陈桑低落地说,“哦……但是不许怪沐沐,我能活到现在都是沐沐养我……我是个废物,她不是……”   易鹤野:“你不是废物,你唱歌很好听的。”   “有个屁用啊……”陈桑哭道,“根本没人听啊,我他妈就跟小丑一样,天天在马路上丢人现眼……”   易鹤野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了,只能生硬地把话题转去他想要的方向:“你磕的是什么药?当初是怎么接触到的?”   这时,易鹤野才发现这家伙还有些许理智在。她噎了一下,然后直接跳过了第一个问题:“以前我还有经纪人呢,他带我磕的……草他亲娘舅舅的。”   易鹤野:“谁?”   陈桑很讨厌这个话题,骂道:“马勒戈壁的,不记得了。”   易鹤野知道这话题开始变得有些敏感了,但是没有办法,该问的还是得问:“你现在都是找谁买药?”   闻言,陈桑的声音骤然收紧:“小野,你问这些到底想干什么?”   易鹤野知道话是问不出来了,只能勉强给自己找补:“我想多了解一下我男朋友。”   陈桑泄了气,道:“分了吧,沾了这东西,人已经不是人了。”   易鹤野只能点点头:“好。”   终于,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砰”地一声闷响,陈桑应当是直接把眼前的木门踹开了。   易鹤野眼睁睁看着这姑娘神色涣散地从里面冲出来。   “不要看我!”陈桑一边警告,一边脱着上衣,钻进了一边的小树林里。   接着里面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躁动。   易鹤野竖起耳朵仔细一听,听见了一些不方便描述的声响,接着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已经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   有那么一瞬间,易鹤野甚至以为自己是在逛粉爱潮流,整个世界都充斥着这样卖力而夸张的表演。   但显然,陈桑的声音没有任何夸张的成分,她是真的发自内心地在嘶嚎,似乎总是无法得到满足一般,急促、崩溃又绝望。   “呜呜呜……”陈桑哭喊着,“快来帮帮我,啊啊啊……”   *欲亢奋是吸du后的一个典型症状,易鹤野对此并不意外,不出意外的话,等到天亮,她的药劲也该散了。   今晚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确认了陈桑确实染了毒,目睹了一次毒瘾发作现场,也算是有所收获了。   说到底还是怕这家伙暴毙在了小树林里,易鹤野叹了口气,掏了根烟叼在嘴里,没抽。   他一直木然地听着身后的声音,一边看着树林上的夜空,看着星星和月亮慢慢从这头爬到那头,陈桑终于是累了。   她从树林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把衣服都穿好了,裤腿上还沾了点血,看得出来精神还是涣散的。   “走吧。”易鹤野起身,想把嘴里的烟丢掉。   陈桑叹了口气,说:“妈的,同性恋就是牛逼,我都那样儿了,你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易鹤野抬起眼,第一反应是很得意——看我演技多好。   但很快,他又觉得有些不大对头。   自己好像是真的……对这种事情没了兴趣……?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被简云闲刺激得过了头,不知不觉就遁入空门了,但当他脑海里回想起昨晚和那家伙背对背的画面,一瞬间,耳朵又红了。   这让他觉得有些惊悚,他慢慢细品着两件事情对他来说的差异,又想到了自己在某论坛上看到的那些个不可描述的帖子。   他想到了那些和同性大和谐的描述,回想起那些描写爽感的辞藻,还有关于痛觉的详细描述。   他发现,自己又从那空门里走出来了。   直到这时,那个让他万分恐惧的结论,终于在他的脑海中缓慢成形了——   你特么不会真是个同性恋吧,易鹤野?!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跑了二十五年的反射弧终于到站了。 第64章 编号064   这个念头在易鹤野的脑海里闪过一下, 他就不敢细想了。   他隐约感觉得到,这个话题再挖下去就会得出一些不妙的结论,于是赶紧转移注意力, 走上前去找陈桑。   这姑娘大体上已经恢复了正常, 没有再狂躁或是亢奋的迹象,但是很显然身心疲惫,脑袋也还晕晕乎乎的。   她晃晃悠悠朝前走了两步, 就chuan着气,疲惫地坐到地上。   易鹤野想了想,又把烟叼回到嘴里,盘腿坐到她身边。   她身上没有异常的药物气息,至少可以排除一大部分气味重的吸食类药品。   易鹤野借着月光悄悄瞄着她, 接着装作拍她肩上的灰,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了一根头发丝收好。   陈桑本来就粗枝大叶, 加上嗑药磕得迷迷糊糊,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   易鹤野看了她一眼, 又装作不经意般举起手, 几乎是贴着脸在她的眼前挥过去。   陈桑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低头胡乱地抓了抓头发,微凉的天气还热得一直给自己扇风。易鹤野不会关心人,也不太方便做一些事,就只能坐在她身边陪着她。   许久,陈桑先懒懒地开了口:“小野啊, 跟他分了吧。”   本来对这个话题就颇有些忌惮的易鹤野, 一听这话差点儿咬了舌头, 好半天才支支吾吾道:“……嗯?”   “沾了这玩意儿的人不能碰啊。”陈桑叹了口气, 像是在说简云闲, 又更像是在说她自己。   易鹤野没敢吱声,也不知道该怎么吱声,只叹了口气听她说。   “你真是糊涂啊,怎么跟这种人能搞到一块啊。”陈桑喃喃道,“你看我这个样子……哎……”   易鹤野刚想说点儿什么,就被人打断了。   “我草,我想起来了,那家伙说你们俩在床上很合得来。”陈桑恍然大悟道,“你不会觉得他吸完毒之后特别有劲儿吧?妈的,那都是暂时的我告诉你,磕完药自己跟谁搞过都不知道……这玩意儿沾多了,迟早会阳wei的,到时候in都in不起来……”   易鹤野被狠狠噎住了,陡然对简云闲生出了愧疚之意。   于是他快速给对方发了条消息,通知了他这个最新的人设:“我跟陈桑说你吸du。”   那边倒是很能理解:“OK。”   想来想去,他还是补发了一句:“她说你阳wei,我要帮你解释一下吗?”   那边先是发来一个省略号,接着又发过来一句:“不用了,你知道我不阳wei就行。”   易鹤野想到了和他背对背的超长续航,心里咯噔了一下,又匆匆把手机装回口袋里。   心里莫名其妙乱了一遭,他决定今晚为止都不要跟简云闲再说话了。   抬起头,他看着一边发呆的陈桑,问道:“你呢?没谈男朋友?”   陈桑眨眨眼,没什么表情:“谈过几个,最开始跟我一起磕的已经死了,后来我找了些不磕的谈,但都受不了我,全分了。”   月光下,她的表情在抽搐着,好半天才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   “但是我跟很多人上过床诶,认识的不认识的,什么人都有。”她语气强行轻松地说,“我他妈打胎都打过好多次了,估计现在已经怀不上了,我也不敢去医院查,估计身上一堆脏病吧。”   陈桑看了易鹤野一眼,然后很自觉地跟他拉开距离:“我知道我脏得很,不该主动碰人,但每次磕完了就控制不住……在大街上、宾馆、公园里,什么地方都有。路过的男的看到我这样的,没几个能忍住的……”   “除了你,我亲爱的弯弯男孩。”但她很快话锋一转,“我也不是没跟弯的搞过,像你这样弯得这么纯粹的,我也是第一次碰到……”   易鹤野早已经把头埋进膝盖里——好了,他知道自己弯了,能不能不要再反复给自己盖个戳了。   陈桑东一句西一句,说着说着就跑了题。   “小野啊,我他妈是真的好喜欢唱歌。”陈桑无奈道,“我小时候就喜欢拉着你们听我唱,你还记不记得?”   易鹤野点点头:“嗯,记得。”   陈桑小时候性格开朗外向,长得漂亮又很有演唱天赋,一直是贫民窟的孩子王。   易鹤野记得她经常把同伴们拢在一起,强行给大家开个人演唱会,他有几次也不幸被人当成观众活捉过,对此记忆犹新。   “我一直就想上个台,小野。”陈桑说,“我总觉得,我只要站在舞台上,就能被人看到了。”   “我就是想站在舞台上唱首歌啊。”陈桑说着,声音便沾上了哭腔,“为此我还被人骗了,沐沐说得对,我他妈就是个傻逼,脑子里除了唱歌什么都没装……”   易鹤野问:“怎么骗的?”   “就我说的经纪人啊……他骗我说能带我出道,我他妈辛辛苦苦准备了好多首歌,每天都练,从早到晚练,结果连舞台都没看到……”陈桑难过道,“我现在这样都是自找的……”   易鹤野:“经纪人?是你刚才说的那个骗你吸毒的吗?”   陈桑闻言,皱起眉:“你别问了,小野,这是不能说的,除非你想要我的命……”   易鹤野不知道她这句话里有没有夸张成分,只知道是真的问不出东西来了。   见他不吭声,陈桑又把话题绕了回来:“小野啊,说真的,你跟他分了吧。”   心虚的易鹤野一听到这个话题,就只能屏住呼吸不敢吱声。   “你说他怎么这么想不开呢?”陈桑狠狠叹了口气,“长得又帅又有钱,会照顾人还会为了你改正错误,要不是沾了嫖跟毒,你他妈要跟他分我都得打断你的腿塞回去……”   易鹤野起了一身冷汗,他不敢说,前面罗列的优点都是真的,唯独后面那俩“死穴”是假的。   他不敢说,他怕陈桑真的要把自己腿打断、塞进简云闲的被窝里去了。   一直等到天亮,陈桑终于勉勉强强恢复了意识,易鹤野跟着她回到了地下排练室,随便挑了个位置,打算浅浅补个觉调整一下。   紧张了一整天的精神,在闭上眼的一瞬间放松下来,一些他企图阻拦的问题又哗啦啦涌上心头。   接着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越来越响——易鹤野,承认吧,你是个同性恋。   刚闭上眼的易鹤野立刻被吓醒了,这么一惊吓,便彻底睡不着了。   他在冷硬的地板上翻了个身,看着面前黑黢黢的房间,枕着四周酒鬼们的鼾声,先是慢慢安抚下来自己的恐慌情绪。   接着他冷静下来,企图想找一些事例反驳,于是,他开始一点一点回顾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路历程。   小时候,大概在上小学的年纪,他性格孤僻怪异,没什么朋友,倒是因为长得好看,有不少爱慕者。   追他的有男孩儿也有女孩儿,但结果都是以他被吓哭、或者对方绝望大哭而告终,总之没有给他留下过任何美好的印象。   那时候自己应该是真的没开窍,男的女的都不喜欢,甚至可能有点厌人的倾向。   再到上中学,自己成绩一塌糊涂、脾气暴躁还爱惹乱子,在学校几乎都是臭名远扬的存在。   那个时候喜欢自己的都是和他一样心智不成熟的、会被他“叛逆少年”标签蒙骗的中二少男少女,或者是社会上的大姐姐、还有喜欢毛手毛脚的流氓男同。   那时候的他虽然自己是个混蛋,但是却更瞧不起眼光差到看上自己的傻瓜,所以更是一次心动经历都没有过。   再后来,哪怕开窍再迟的易鹤野也终于进入了青春期躁动期。   在身体快速发育面前,他也算是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一些自我纾解的手法。   但是回顾一下,易鹤野发现自己似乎就是从那时候走上了歪路子——那个时候左臂刚丢,巨大而强烈的刺激和万物生长的青春期几乎同时到来,让他还没来得及享受正常少年人的快乐,就被拉进了更强烈的一层。   在周围的同学们依靠影片或者小说度过慢慢长夜的日子里,他已经开始依赖上了疼痛的刺激。根本没人懂他,他也知道自己不太正常,因此从不会跟人分享。   所以当时的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幻想的对象。他根本不需要在脑子里想任何人的脸和身体,或者说根本来不及想。   那种强烈的刺激下,脑子根本就是一片空白的,谁还能管自己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再到后来就早早进了社会,开始为组织搬砖打工,每天忙得要死,无处安放的冲动也被压了下来。   他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回家倒头就睡的日子,偶尔下雨天阴湿天,胳膊的断肢处疼得厉害,他就会被痛感支配着解放一下雄性生物本能,但也同样的,谁也不想,谁也想不了。   所以自己应该是男人女人都不喜欢的,他只喜欢“疼”——这样子的易鹤野,说他和痛觉谈恋爱,都比跟任何一个活生生的个体放在一起看上去合理。   至少在不久之前还是这样。   易鹤野强行冷静地继续思考着——那是从什么时候,自己开始对男的有了感觉?   他脑子里立刻闪过了简云闲那句:“易先生zw的时候,都会想着谁的脸呢?”   那声音在脑海里盘旋开来的一瞬间,易鹤野背后便出了一层冷汗。   接着,他又不可控地复盘了一遍——和那家伙接吻、缩在被子里看那家伙做俯卧撑、被那家伙摁得手疼、和那家伙背对背……   完了。易鹤野似乎想明白了什么,问题似乎出大了。   他有些无力地捏了捏拳头,又开始了每日惯例性地责怪某人——   可恶的简云闲,到底用了什么心理学法术,把自己变成这个样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名为“咩性恋”的爱情魔法(确信) 第65章 编号065   易鹤野这一觉基本上没怎么睡。   他一闭眼, 简云闲就在他的眼前转来转去,他刚一扇巴掌,这家伙就“诶嘿”一下躲过去, 把他气得个半死。   渐渐的, 这家伙的形象和SHEEP融合,头上长出了羊角,还噗噜噗噜伸着羊舌头要舔自己的脸。   易鹤野瞬间觉得自己一脸的羊哈喇子, 整个人都不好了。   昏昏沉沉惊醒的易鹤野一睁开眼,就看见一个雪白的羊屁股几乎贴到了自己的鼻尖儿。   恍惚中,他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差点儿没直接伸手揪着这死羊的舌头甩出去。   看他一惊一乍的样子,小羊懒懒地翻了个个儿, 侧身一个蹄子撑着脸、一个蹄子摸着腿,一副妖娆的贵妃出浴状:   “嗨, 豹豹~”   易鹤野先是被他的称呼恶心到,接着反应过来这周围还有很多人, 赶紧掀起被子把那家伙往被窝里裹。   结果他忘了这玩意儿是个投影, 被子直接穿了模,把自己裹了进去,把小羊挡在了外面。   “咚咚!”小羊在被子外面喊,“芝麻开门!”   芝麻恼火地在被子里闷了几秒,然后不情不愿开门探出脑袋,压着声音把他挡住:“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小羊给他含情脉脉抛了个飞吻:“因为我猜你在想我。”   放在平时, 易鹤野应该已经直接伸手把他蹄子撅断了, 但这一回, 莫名其妙的心虚让他没有冲动行事, 而是板起脸, 用沉默警告他好好说话。   “哦唔……”小羊看到他的表情,条件反射地收敛起来,“因为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现在告诉你。”   那家伙朝他摇了摇尾巴,易鹤野便披着被子凑了过去。   “在你忙着陪陈桑的时候,我……”小羊差点儿说漏了嘴,赶紧找补,“咳……我们的好朋友简云闲拜托我,干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易鹤野看他哗啦啦在眼前展开了投影,然后调出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图文。   不擅长信息处理的易鹤野皱起眉:“简洁点。”   小羊压着声音,凑到他耳边,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简洁点就是,我查了他有史以来的银行卡收支记录和账务明细——你猜刘志买药的钱都是从哪儿来的?”   易鹤野盯着他,想到上次见到刘志还是在粉爱潮流那种地方,立刻一拍脑袋,悟了:“我靠……他还干这种勾当?”   “嗯哼~像他这样的多了去了!”小羊扬起眉,“吸毒的家伙,什么破事儿干不出来?”   易鹤野忍不住回想起刘志草率的长相、干瘪的身材,和一看就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居然开始为他的职业生涯担忧起来:“他干这行……真的能养活自己吗?”   小羊:“干违法的事,都是铤而走险嘛,饥一顿饱一顿也很正常啦。”   易鹤野想到自己火烧疗养院的伟大创举,又想到了眼前这羊其实是个S级逃犯,立刻感同身受地点点头。   但他还是不能理解,刘志的生意都是哪儿来的。   结果刚疑惑着,小羊就摇摇尾巴说:“我……们的朋友简云闲,打算今晚光顾一下他的生意。”   易鹤野差一点儿把舌头咬破了:“啊?!”   小羊一脸懵懂:“嗯?”   那一瞬间,跟着小羊四目相对,易鹤野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不知道是不能接受有人piao刘志,还是不能接受简云闲要piao人,还是不能接受简云闲要piao刘志,总之就是不能接受。   “你、呃……打算跟他玩真的?”易鹤野紧张地问。   “当然啦。”小羊眨眨眼,又反应过来,赶紧补充道,“啊呸,不是我,是简云闲。”   易鹤野直接无视了后半句话,小心翼翼问道:“那……还需要我跟他一起去吗?”   小羊眨眨眼:“不用吧,人多了不好。”   玩假的的时候,就拉着自己来,现在要玩真的了,就不带自己了?!   这彻底让易鹤野错乱起来,他感觉一股无名火蹭蹭往上冒着,但又说不清自己在恼火些什么,只能气急败坏道:“你……”   看易鹤野你了半天你不出来,小羊无辜道:“这不是配合你给他立得人设嘛,没关系的,做笔交易而已。”   人设?易鹤野第一反应是陈桑给他贴的“阳wei”认识,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不太对劲:“……什么?人设?”   “对啊。”小羊诚恳道,“你不是跟陈桑说简云闲也嗑药的嘛?这一波不是天时地利人和?”   “嗑药……?”易鹤野漫长的反射弧终于反应过来:“所以刘志其实是……”   “以贩养吸呀。”小羊脆生生道。   易鹤野:“……”   以贩养吸,指的是吸du者靠贩卖du品赚钱,以供应自己吸食的du品摄入,很多因为吸毒穷困潦倒的人,都不得不走向这条不归路。   这样一解释,一切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所以呢?”小羊看着他,故意拉长声音问,“你不会以为——?”   看着因为心虚而沉默的易鹤野,小羊老神在在地伸出蹄子,虚空敲了敲他的脑壳:“野宝,不可以涩涩。”   易鹤野心虚地朝他挥了一巴掌,掀起被子转过身跑了。   跑了几步,反射弧终于搭上线,回头骂道:“不许叫我野宝!”   “野宝——”小羊仙子飞到了他的肩上,“你去干嘛呀?野宝?”   易鹤野回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头发,看头发的长度和颜色便知道是陈桑的。   “咦惹。”小羊嫌弃道,“你好变态哦。”   易鹤野又挥了他一把巴掌:“我要把它寄给俞一礼,做个化验。”   听到易鹤野要去找别人,小羊有点不大高兴,像是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易鹤野笑起来:“怎么着?世界上最厉害的黑客还想跨界来当世界上最厉害的法医?”   小羊鼓起嘴:“怎么不行?我可以学!”   易鹤野被他逗得心情好起来,悠哉悠哉去找电子信鸽寄头发去了。   头发刚寄出去没多久,易鹤野就收到了简云闲的消息:   “听SHEEP说,今晚原本不打算带你去,你还不高兴了?”   简云闲发消息似乎自带语音效果,明明只是一行文字,易鹤野似乎听到了那家伙温柔中带着一丝轻佻的声音。   同性恋的警戒天线立刻“哔哔”作响。   易鹤野赶紧回道:“不去。”   结果等他闷头打算回到地下排练室的时候,发现一辆拉风的跑车横在地下入口旁。   车上,一人一羊带着墨镜,靠在车窗遥遥着他,因为过于高调,引来周遭一群路人的围观。   好死不死,这人还隔着马路朝他喊着:“亲爱的,我来找你了,别生气了好吗?”   周围一圈浮夸的唏嘘声中,易鹤野恨不得一头扎到地底去。   生个大爷的气,他那里生气了?易鹤野生气地想。   但是通往地底的路口被简云闲堵了个严实,易鹤野绕来绕去,最后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他的车。   一上车,简云闲就问:“不生气了吧?”   易鹤野有些恼火地反驳:“我什么时候生气了?!”   简云闲叹了口气:“看来还在生气。”   易鹤野百口莫辩,干脆不说话了。   此时,开着车的简云闲对自己的表现十分满意。   他觉得扮演易鹤野男朋友实在是太成功了,方方面面都演得十分到位,有时候甚至演上了瘾,没人看的时候也忍不住要演一下,也不知道演给谁看。   同样的,他觉得易鹤野长官在演戏方面也十分有天赋,就比如刚才那一出别扭的小心思,简直就跟他在公式书是学来的情绪反馈一模一样。   总之,扮演他男朋友这件事,让简云闲十分愉快。   此时,副驾驶乖乖巧巧的易鹤野终于开口问:“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粉爱。”简云闲说,“刘志今晚在那边,但是不知道干嘛。”   一听这个地点,易鹤野就紧张起来:“那我们今晚要干嘛?”   “钓鱼。”简云闲说,“具体的交给我好了,你不用知道太多,剧本的存在会影响你浑然天成的演技。”   易鹤野感觉他在内涵什么,但他没有证据,只能闭上嘴,乖巧地跟在简云闲的后面。   再一次摸到那条熟悉的小路,这一次,已经变成“同性恋”的易鹤野心理负担更重了。   好半天,他才难以启齿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今晚能……稍微不那么过火吗?”   简云闲闻言,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一阵子,才笑起来:“那可得看具体情况了。”   易鹤野吞了口口水,只直觉大事不妙。   下一秒,简云闲就把他搂进了怀里。   沁人的檀香味把易鹤野一层层地拢了起来,那一瞬间,易鹤野的心脏又开始乱跳起来。   一定是怕这家伙胡来,或者怕是计划出现了纰漏,易鹤野这样找着台阶给自己下着。   “来。”   简云闲声音啄在他的耳尖,像是点起了一小簇火来。   “本色出演就好。”他这样对易鹤野说。   作者有话要说:   你口口声声说他的演技浑然天成,却不知道自己也早已经入戏太深(x) 第66章 编号066   易鹤野非常不愿意承认, 自己在被人搂住的一瞬间,脑子是花白一片的。   他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只知道耳尖子又火烧火燎, 心脏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扑通乱跳起来。   烦死了, 该死的简云闲。   易鹤野捏着拳头,无奈门已经打开,只能全身僵硬地配合他的演出。   进入走廊的时候, 简云闲还戴着他那副做作又浮夸的墨镜,易鹤野刚想在心里骂他装逼,就看他那墨镜摘了下来。   这时候,他才发现简云闲的面部特征有了细微的变化——五官依旧是原先那副无可挑剔的样子,但是一向炯炯有神的眼神变得飘忽不定。   大约是想模拟长期戴墨镜的样子, 他的瞳孔比正常状态要小,眼眶和脸颊也微微下陷, 眼周围是一圈明显的黑眼圈,面色不再是健康的白皙, 而是病态得缺少血色的苍白。   看到易鹤野有些意外的目光, 简云闲悄悄凑到他耳边低语道:   “怎么样?来之前特意化了个烟熏妆。”   快亲到耳朵了!易鹤野艰难地缩起脖子,忙里抽闲又打量了他一眼——   他想纠正简云闲,这不叫烟熏妆,这叫大烟鬼子妆。   这套栩栩如生的烟鬼妆,把他的外貌从100分拉低到了99.9分,说是教授伏案工作过于疲劳也应当不会有人怀疑。   绝不是因为简教授长相周正, 一定是他的偶像包袱还是太重了——易鹤野客观公正地给出了评价。   良久, 易鹤野又红着脸, 把那个快把自己整个盘住的胳膊往下扒拉着:“……松开点儿!我要被你勒死了!”   两人的动静终于把老板娘引了出来。   “诶呀, 又来玩儿啊?”琴姐一看着两位熟面孔, 面上堆起了笑容,“这次还是三个人一起吗?”   没有剧本的易鹤野紧张地屏住了呼吸,接着就听带妆上阵的简云闲大大咧咧道:“对!”   琴姐笑起来:“你们挺会玩儿得嘛~”   简云闲闻言,松开了易鹤野,凑到了琴姐的耳边,用全世界都能听到的音量说着悄悄私房话:“不瞒你说,我们后来又试了很多玩儿法,我们最近天天开房,但就是找不到第一次那种感觉——”   “我怀疑,旁边没人看着,他就in不起来。”   这句话刚一说出口,恼羞成怒的易鹤野便不顾旁人的目光,一脚踹向了他的膝盖。   简云闲一个趔趄,差点儿给琴姐行了个大礼。   琴姐看着满脸通红的易鹤野,只当他是害羞,笑着对简云闲说:“确实呢,像他这种脸皮薄的,往往就吃这一套。”   易鹤野知道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只能面红耳赤地瞪着简云闲。   简云闲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明明什么都没说,易鹤野却硬生生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一行字来:“看,就说让你本色出演吧,效果多好。”   眼看着琴姐对他们的最后一丝戒心都被打破,易鹤野只能忍气吞声地认了栽。   琴姐又问:“这回还找Kevin吗?”   简云闲点点头:“对,来个AI意思一下就行了,我也没办法真让个活人去看到他的身子。”   这人一副“我的靠谱男友”的正义模样,要不是易鹤野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都差点儿被他蒙骗了。   Kevin正在休息室充电,琴姐亲自过去提人,刚一走,简云闲就搂着易鹤野,坐到了客厅的长沙发边。   易鹤野刚有些疑惑,就看着人翘起优雅的二郎腿,靠在沙发上补觉。   “你干嘛?”易鹤野有些着急地问,“你不干活儿了?”   “怎么了?”简云闲懒懒散散抬起个眼皮,调笑道,“易先生这么着急和我上chuang吗?”   下一秒,就被易鹤野踢得龇牙咧嘴起来。   “嘶……”简云闲捂着膝盖,顺势睡倒在他的大腿上,又被人一整个掀翻过去。   看着两眼冒火的易鹤野,简云闲慢悠悠地正襟危坐,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崭新烟盒:“琴姐那边儿,估计还得等好一会子。”   易鹤野知道这家伙又开始耍手段了,疑惑地问:“你想干嘛?”   “当然是多争取点时间,给自己加个戏。”简云闲晃了晃手里的烟,“介意我抽吗?”   “抽吧,给我也来一根。”易鹤野说。   简云闲“吧嗒”给自己点了一根,又顺手插了一根没点燃的到易鹤野的嘴唇边。   柔软的指腹轻轻擦过易鹤野的上唇,让易鹤野叼烟的动作都小心翼翼起来。   易鹤野抿着那根没点着的烟,侧眼睨着那动作十分熟练的家伙,问:“你平时抽烟?”   “不抽啊。”简云闲说,“为了演戏现学的。”   “哦。”易鹤野说,“那你下次下载数据的时候记得看清楚点儿,你这位学习范本抽了至少二十年了,装新手不太像,装人就更不像了。”   简云闲被他呛了一口,又猛吸了一口烟,假装没听见糊弄过去了。   大概抽了三四根烟的功夫,简云闲看了看表,起身,朝休息室喊了一声:“好了没有?”   话音刚落,琴姐从休息室走出来,她脸上堆着笑,问简云闲:“Kevin好像出了点小故障,必须要点他吗?”   这“小故障”是谁干的不必多说。易鹤野有些无语地看向简云闲。   然而一回头,简云闲面上的嘻嘻哈哈早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不耐烦,还有一丝抑制不住的狂躁。   简云闲站起身,整个客厅的气压瞬间低了下来:“我说了要他就必须要他。”   琴姐看他这副样子,显然也有些害怕起来:“那再稍等一下……”   “妈的!要等到什么时候?!”   听到这话,简云闲突然暴怒起来,从易鹤野的角度,甚至能看见他脖子上暴起的青筋。   琴姐慌忙伸手安抚:“马上,马上就好!”   简云闲一把挥开她伸过来的手,开始烦躁地在走廊里来回踱步。   在气温微凉的时刻,他解开了衬衫的领口,烦躁地骂道:“热死了,操!”   此时此刻的简云闲瞳孔扩散开,苍白的脸色也变得潮红,随着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易鹤野甚至能听见他清晰的心跳声。   这样真实的生理反应,让易鹤野有些害怕,有那么一瞬间,易鹤野恍惚以为自己面前的就是个阴晴不定的瘾君子。   几乎是下意识的,易鹤野也着急地小声催起琴姐来:“麻烦快一点……他……”   听易鹤野这么一催,琴姐赶忙道:“把你男朋友看好,我们这边尽快。”   直到琴姐又一次匆匆回了房间,易鹤野终于反应过来这家伙是在演戏,那句“你本色出演就好”,又一次萦绕在他的心头,久久没能散去。   可恶。易鹤野对自己浑然天成的演技深恶痛绝。   此时,简云闲又一次看了看手表,似乎是说了一声“差不多了”,下一秒,一脸懵逼的Kevin老师,就被琴姐连推带搡地拱到了他的面前。   简云闲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二话,直接揽着易鹤野的肩膀,大步上楼,走到二楼离楼梯口最近的一扇门前。   “诶……那间有人……”   琴姐的话还没说完,简云闲便“轰”地一脚踢了过去,毫无防备的易鹤野被他吓得一激灵。   感受到了易鹤野的激灵,简云闲百忙之中又抽空凑到他耳边说:“难得装一次疯,让我过个瘾,就踹到203。”   一听这人就图个过瘾,易鹤野立刻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你他妈疯了吧?!”   第一间房锁得严实,里面甚至连骂声都没敢露出来,简云闲便收了手,骂骂咧咧又踹向202。   “砰”一声闷响,里面传来一声怒骂,琴姐赶忙朝里道歉,一边让Kevin去控制住简云闲的动作。   结果简云闲一个弯腰精准地晃过,这一回直接一脚踹开了203的大门。   易鹤野下意识要捂着眼防止自己看到不该看的画面,结果正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房间里只有刘志一个人,此时他正坐在床上,也不知在干什么,只一脸惊恐地看向了门外。   易鹤野知道这人为什么要踹到203了——合着根本不是为了过瘾,就是又骗他“本色出演”罢了。   此时,易鹤野看着刘志,又看了看一旁演得精疲力竭的简云闲,一咬牙,使出毕生所学的演技,反手揪住了简云闲的衣领骂道:“你想分手是不是?!”   简云闲大抵是没料到他回来这么一出,整个人都被晃在了原地。   易鹤野深吸一口气,想着他刚才那副恐怖样子,努力调动起自己的情绪:“早知道你沾了这玩意儿,我当初就不该跟你在一起的!”   此时,他的语气凶狠中又带着一丝哭腔,只叫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简云闲震惊地看着他,似乎是被镇住了,下一秒,就狠狠把人抱进怀里。   靠。   一头扎进怀里的易鹤野差点被闷死,好半天,那人终于松开手。   结果还没等他喘上气儿,就又双手捧起他的脸,低头吻了上去。   “我错了,亲爱的,我错了……”   他吻得很用力,从眼角吻到脸颊,又开始啄起了易鹤野的嘴唇。   不得不说,他把吸du者的反复无常和神里神经演到了股子里——演到了让易鹤野都害怕的程度。   在他雨点般的攻势下,原本已经对这种情况逐渐麻木的易鹤野,忽然想到了自己是个同性恋,又联想到了昨天夜里做的那个噩梦。   眼看着这人越亲越用力,前所未有的惊恐从心底蔓延开来——   救命啊!!他要被羊吃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下演爽了吧?咩总? 第67章 编号067   易鹤野彻彻底底被人亲傻了。   在刘志震撼的注视下, 他只感觉自己被一只羊舌头噗噜噗噜舔得浑身透湿,最后是怎么被那家伙扛进房间里的都不太记得清了。   等那人扑通一把把自己甩到床上,易鹤野一整个震撼而虚弱, 简直比单手抡二十个还要累。   一进门, 刚刚清醒没多久的Kevin老师又被迫陷入了昏迷,简云闲咔咔两下搞定了摄像头,就回头一脸亢奋地问易鹤野:   “怎么样, 我有没有把那种癫狂中带着一丝反复无常的痴情人设演得很好?”   易鹤野看他双眼放光的样子,恍惚间真以为他磕了药,忍不住吐槽道:“你还记得你原本的人设是个大学教授吗?”   “我觉得我现在可以考虑转行去当个演员。”简云闲愉快道。   看着这人一脸满足又兴奋的样子,易鹤野又狠狠擦了擦差点喂羊的脸,想想还是脸红得要命。   可恶, 明明这家伙也没有经验,明明都是在演戏, 易鹤野却总觉得自己吃了大亏。   大概出于一些补偿心理,简云闲把瘫在地上的Kevin拎起来, 摆弄出了一个典雅端庄的姿势。   易鹤野在旁边看了一会, 又忍不住问:“我们现在是要干嘛?”   说完又此地无银三百两一般急着补充道:“我没有着急想跟你……”   简云闲闻言,转过身,笑吟吟地看他。   现在,易鹤野已经对他的笑容严重过敏,一看到这副没安好心的样子,紧张得整个人连连后退。   简云闲点点头, 笑道:“嗯。”   看着简云闲一边解袖口的扣子, 一边一点点朝自己逼近, 易鹤野一口气贴到墙上, 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眼前, 简云闲白皙的手腕已经露出来,这家伙的手很性感,一点点恰到好处的青筋把皮肤衬得冷白。   不得不说,很合易鹤野这个刚觉醒不久的同性恋的口味——他盯着简云闲的手腕,硬生生好几秒没能挪开眼。   等易鹤野回过神来,简云闲轻轻伸手,把他推到床上。   易鹤野落在柔软的双人床中,再一次面红耳赤,心脏快从嗓子眼儿冒出来了。   “我……”易鹤野支支吾吾地躺下,小声做最后的挣扎,“……你刚刚不是已经把摄像关了吗?”   简云闲不说话,又当着他的面,拿出一副银质的手铐,将手足无措的易鹤野光明正大地靠在了床头。   一直听到“咔嚓”一声落地,一脸懵逼的易鹤野才反应过来,自己就这么眼睁睁地、反抗都没反抗地,就把自己的自由送给了简云闲。   “有些事情当然不方便让人看见……”   简云闲俯下身来,磁性的声音在易鹤野的耳尖挠来挠去,只快逼得他要把心脏都吐出来了。   什么事情不方便让人看见?易鹤野紧张得脑子转得飞快——   不会吧,不会今天……就在这里,就……   “易先生,我们……”   易鹤野挣扎无果,看着越贴越近的简云闲,痛苦又认命般闭上了眼。   “我们打一架吧。”简云闲的声音从头顶飘过来。 ??   易鹤野缓缓睁开眼,瞅着一脸真诚的简云闲,反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你说什么?”   “我们打一架吧。”简云闲笃定地重复道。   易鹤野甚至连骂人都没了力气,憋了半天,气急反笑:“打架?”   “总得弄出点儿动静。”简云闲说,“难不成你想来真的……?”   “滚!!”易鹤野一脚蹬过去,又被手铐铐住,踢了个空。   “你他妈铐着我我怎么打?!”易鹤野震怒。   “不铐着你我怕出人命。”简云闲厚着脸皮说,“我可打不过你。”   被视为劲敌的简云闲亲口承认打不过,易鹤野莫名其妙的胜负心得到了满足。   下一秒,他看着简云闲把袖口卷到手臂上,又一次恼火起来——原来是他妈的为了方便动手。   易鹤野现在恨不得把他的手腕直接咬断。   说话间,简云闲已经伸出手,稳稳捉住易鹤野的左手腕。   易鹤野倒抽了一口凉气,但很快腰部发力,直接双腿一勾,把那人拦腰钳住。   “卧槽。”简云闲没想到他这么大力气,使尽力气硬是没能把他的膝盖掰开。   想来想去,又只好使了个阴招。   “啊嘶!”   一声短促的惊呼,易鹤野整个人一软,双腿也卸了力。   他看着简云闲抠在自己机械腕缝里的手指,气喘吁吁缓了半天。   简云闲看他这副面红耳赤的样子,笑道:“易先生这么怕被人碰手,平时工作的时候可怎么办才好?”   易鹤野气得说话都不利索了:“……我平时根本不可能让别人碰我的手!!”   简云闲一听,立刻做出浮夸又做作的表情:“那这么说来,我还是争取到特权了。”   易鹤野瞪了他好久,奈何半句话说不出来,两眼终于开始冒火。   在简云闲反应过来的前一秒,易鹤野一个扫堂腿,直接把这家伙整个怼到了墙上。   “咚”的一声,简云闲的后脑勺狠狠撞了一遭,他立刻痛苦地捂着脑袋倒下,像是瞄准了似的趴到了易鹤野的tui间。   一个还在自我怀疑期的新人同性恋哪里能经得起这种撩拨,那家伙的脸刚一埋过来,易鹤野就像被火燎了一般挣扎着把那家伙推开。   简云闲滚到一边躺了几秒,又扑过来攥住了他的手。   这一回大概是掐得有些猛了,易鹤野的惨叫声中甚至带上了一丝哭腔,接着便撇过脸去蜷缩起身子来。   这闻所未闻的声音让简云闲愣生生怔了好几秒,好半天俯下身,犯了错误似的小心翼翼询问情况:“……你没事儿吧?”   “……”易鹤野把脑袋埋在被子里,好半天,才抬起头看向简云闲。   此时,他的眼角因为疼痛的余韵又湿又红,整个人看起来委屈得不行。   这眼神一下子让简云闲手足无措起来,他刚想安抚一下易鹤野,就听那人小声问自己:   “我要自由发挥了,你能接得住戏吗?”   简云闲看着他的眼神,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发挥。”   下一秒,易鹤野就用膝盖顶起了简云闲的手腕,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掐我左手。”   简云闲没想到会来这么一遭,愣住了:“啊?”   “快点儿。”易鹤野面色冷峻地催促道,“用力掐。”   “……你能受得了吗?”简云闲难以置信地问。   “你知道的。”易鹤野看着他,“我能受得了。”   这几个字直接让简云闲脑袋混乱起来,都不知道是在哪门子错误程序的驱动下伸出手,直接狠狠握住了易鹤野的手腕,五指都狠狠朝里陷去。   眼看易鹤野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许久,似乎是终于憋不出了,两行泪水顺着湿润的眼眶“唰”地流淌下来。   接着,就看他被疼得没有血色的双唇轻轻颤抖着,好半天,像是终于踏过了心理防线一般,溢出了一声抽泣。   我靠,原来是靠这个催泪。   简云闲握着手腕的手都震颤了——真敬业,简云闲心想,为了演戏可以牺牲到这个份上,难怪可以把男朋友的形象演得出神入化。   易鹤野大概是很久没有哭过了,眼泪流得不大顺畅,好几次情绪没跟上差点儿断流了,但好在被疼痛逼得颤抖的气息还在,一开口,简直就是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样子:“疼死了!”   这三个字一说出口,简云闲的脑袋里就飘起了乱码。   易鹤野也脸红到了耳朵根——他纠结了半天台词,实在说不出“你弄疼我了”这种话,挑来挑去,感觉这句说出来还是很羞耻。   但这是演戏。他这么安慰自己,又叽里呱啦把准备好的台词往外倒:“我真的……嘶……”   不得不说,简云闲比他更会玩儿花,趁他抽抽搭搭说台词的时候,又一个用力,把他的话都掐回去一半。   听起来,就真跟那什么的时候那什么了似的。   易鹤野意识到自己走神,赶紧又把自己拉回来,但他经历过一场思维飞车之后,已经忘了要说什么了。   看着简云闲一脸“速来台词让我接戏”的期待模样,易鹤野只能急中生智,做到真正意义上的临场发挥。   “你就知道欺负我……”他一边疼得眼泪稀里哗啦,一边抽抽搭搭地进行着一场控诉,“天天坑我、骗我……你当初差点儿让我工作都丢了,你知道吗?!”   简云闲:“我……”   此时,易鹤野感觉演技逐渐上手,没给他发挥的机会,继续输出着台词:   “你表面装得倒像个人样儿,是个人都觉得你好、你正经,其实呢?你他妈就是个流氓!你……你还吸毒!”   这句话,前半截儿演技神乎其技,情绪非常到位,宛如发自肺腑的心声,就是最后一句“你还吸毒”,语气莫名有点儿心虚的意思。   但这并没有影响易鹤野的发挥,他继续带着哭腔指责道:   “你知道我怕疼,你还总喜欢弄疼我,知道我脸皮薄,就喜欢让我当众出丑……”   “你是开心了,那我呢?”易鹤野看着他,眉头微皱,眼含泪光,“你有考虑过我的想法吗?”   此时,他的眼泪已经无比顺畅,再也不需要靠手掐去维持,情绪也达到了一个自然的顶峰,哪怕周围只有听众没有观众,也掩藏不住他眼神中那几乎完全真实的委屈。   那一瞬间,简云闲看着他的眼神,完全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吗?我本来不是同性恋的。”易鹤野哭着说,“是你把我逼成这样的,我真的很害怕,我完全没做好准备……”   他真的在演戏吗?简云闲努力地分析着他的微表情——看不出来。   “仗着我喜欢你,你就肆无忌惮地欺负我。”易鹤野说,“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贱的人啊,简云闲?”   这句话重重砸在简云闲的耳朵里,让他脑子里的一切算法和程序都炸裂开。   那人揪心的哭泣中,简云闲一把揪住易鹤野的衣领,狠狠吻上了他的嘴唇。   明明旁边也没人看着,完全不必要演到这一步,简云闲脑子嗡嗡的。   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作者有话要说:   某羊被野宝正面控诉,进行了一个物理堵嘴。 第68章 编号068   简云闲亲上去的时候, 就觉得哪里出了大问题。   那种熟悉的失控感再次席卷而来,让他的行为和想法全都不受控制了。   放在平时,简云闲可能要做点什么及时止损了, 但这回, 他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他干脆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顺着本能继续下去。   真就跟吸了毒没法自控一样,糟糕又让人上瘾。   而面前的易鹤野, 大概是这几天被密集的攻势亲麻了,居然稳住了情绪,没有再爆炸一般原地裂开了。   他一边控制不住地流眼泪,一边依靠本能躲着简云闲的吻——倒不是因为别的,凑太近, 他快缺氧了。   结果他刚躲开没几秒,就被那家伙一句话吼回了神:“看着我!!”   简云闲放下了一定要想通什么的执念之后, 似乎戏瘾也上来了,伸手捏住了易鹤野的下巴, 逼迫他看着自己。   那额头都爬上青筋的爆发力, 浑身上下藏不住的杀气,还有模仿毒瘾发作时飘忽不定的眼神,所有东西半真半假地揉在一起,叫人看着一阵压抑。   易鹤野被他的气场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下意识想尝试着挣脱手铐,结果那家伙不声不响, 又一次狠狠攥住了自己的手腕。   “呜呜……”易鹤野本来就哭得刹不住车, 这回疼得一抽, 更是控制不住生理性的眼泪唰唰地流。   这是演戏, 疼就要大胆说出来, 最主要是,再不说点什么,眼前这人的情况,就非常不妙了。   于是易鹤野放下了自尊心,咬着牙哗啦啦地流起眼泪:“住手……疼……”   这三个字像是碰对了什么密码,一下让简云闲怔愣在原地,那叫人不安的杀气也完全削弱到机会不存在了。   易鹤野红着眼,可怜巴巴和他对视着。   下一秒,神经病附体的简云闲就又把他抱住了。   毛茸茸的脑袋在他的颈窝蹭来蹭去,大概是在道歉的意思。   大概吧,易鹤野也搞不清了,只觉得整个事态已经走向了失控,他本人却也脱力到完全不想去管的程度。   他只能任由自己蓄了十几年没流过的眼泪疯狂失禁,他脑子一片发泄后的虚脱凝滞,连那家伙什么时候把自己手铐松开了都不知道。   接下来的漫长的时光里,简云闲给自己加戏的声音一直在他脑门子上方盘旋着。   易鹤野脑子一片麻木,只能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夹杂着粗鄙脏话的爱意输出。   明明只是哭了一场,骂了几句话,易鹤野却感觉从身体到灵魂都被彻底掏空了。   他半句完整的台词都说不出来,只能配合那人掐自己手的节奏,半自愿地抽泣哭几声骂几声。   有好几次,不知道是他们中的谁想越过那条红线,让事态反复徘徊在极度危险的悬崖边缘,导致两个人都有些急红了眼。   那家伙又开始漏电,电流从指尖爬上天灵盖儿,只叫易鹤野的呜咽声都堵在喉咙发不出来了。   慌忙中,易鹤野赶紧拦住了简云闲的手,用尽自己最后一丝理智,违背着自己的生理本能乞求道:“别……别……”   简云闲似乎也短暂地意识回炉,收回了差点惹祸的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觊觎起下一处。   走火永远不可能是一个人的锅,但易鹤野想,这家伙是个AI,懂个屁的七情六yu,又有个屁的生理需求。   想到这里,易鹤野有些懊恼和烦躁,还有说不尽的浓浓的失望。   至于这些情感产生的原因,他在百忙之中,也根本思考不了了——他只知道,自己作为一个同性恋,又是被来回捣鼓,又是反复疼痛刺激,真的快绷不住了。   再不结束就真要出事了,易鹤野痛苦地想着。   大约是真的听到了他的心声,在两个人都快要控制不住、险些达成某种见不得人的共识的前时候,一声突如其来的信息提示音,把两个都吓得一激灵。   “靠!”   “草……”   两个人触电似的弹开,一个扶着额头,一个人揉着鼻梁,背对着背呈反思冷静状。   清晰的心跳,沉重的呼吸,在房间里交织徘徊,许久两人才几乎同时反应过来——   简云闲:“看看消息……”   易鹤野:“嗯……”   两个人不约而同叹了一口怅然若失的气,易鹤野摸了摸脸,终于把消息打开。   是俞一礼发来的,关于陈桑头发的化验报告。   第一张是正经化验单,一本正经写着易鹤野看不懂的内容和数值,只看懂一排“阴性”。   然后是俞法医贴心附上的解释:   “毛发中检测出微量甲基苯丙胺残留,但是未达标准阈值,因此结果不呈阳性。根据新的检测标准、以及从裴队那里借阅来的吸du人员统计数据,一年前确定有长期过量的冰毒摄入行为,但可以肯定的是,最近一年已经没有进行过任何可以检测到的吸du行为了。”   易鹤野心不在焉地看着眼前的这行字,阅读本来就有有轻微障碍的他,读了差不多三遍才理清楚意思。   “吸过冰毒,一年前就戒了,并且没碰过。”易鹤野捏着眉心说,“这不就是跟那谁……一模一样吗?”   时间太久,战线太长,易鹤野都忘了这个案子最初始的那位,和男保姆机器人搞在一起的受害人叫什么名儿了。   简云闲提醒道:“任国齐。”   “对,就是他。”易鹤野敲敲脑门子,“这两个人从检测结果看,都已经把毒戒了一年以上了,但是从行为表现上来看,很明显是找了什么检测不出来的替代品。”   证实了之前的基本猜测,但似乎也就仅仅止步于此了。   按照他们的计划,现在可以让简云闲装作毒瘾发作,然后易鹤野直接找到刘志去买药。   但是,如果说不出药的真实形状,以这群人的警觉程度,能买到真货的可能性真的不大。   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还是找不到一点头绪。   躺了一会儿,易鹤野觉得身上窝得难受,便爬起身,结果没想到脱力远比自己想象得严重,一个趔趄,差点儿没站稳。   靠在床边的简云闲下意识伸手捞了他一把,疲惫地调侃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出去,绝对不会再有人怀疑我们俩的关系。”   易鹤野立刻站直了身,冷眼看他:“我现在这个样子,也能一次性掰断你无根手指。”   简云闲识趣地做了个给嘴拉拉链的动作,不再招惹人了。   结果刚下床没几步,易鹤野就踢到了一个塑料状的东西,骨碌碌飞的老远。   这玩意儿他隐约看过,刚才动作太大,从床缝里硬生生被他们挤飞出去,现在又被易鹤野一脚踢到房间那头,惨得可以。   Yao子的房间卫生本来就不能指望太多,易鹤野上次来了一次,回去巴不得全身上下那消毒液浇一遍。   因此,这房间里别说飞出来个塑料壳,就算飞出来个夹着烟头的套儿,他也不会觉得有多意外了。   但那声音落地“吧嗒”一声的声响,忽然让易鹤野觉得有些耳熟。   他站在原地,仔细回想着,忽然反应过来,这声音是在陈桑吸du的时候,从隔间里传出来过,那个声音比这个厚实,但是落地的质感几乎一模一样。   易鹤野赶紧把那东西拿起来——这是个手指头粗的透明塑料盖儿。   他脑子转不动,便伸手递给简云闲看。   简云闲懒懒地瞅了一眼,道:“一次性u盘的盖儿。”   说完,两个人几乎同时反应过来什么,对视了一眼。   他们能遇到琴姐,就是因为小云朵差点儿吃了她的u盘,那时候这人的慌张程度,一度让他们误以为里面有着什么涉密的重要文件。   易鹤野又拿出手机,翻出来AI管理局信息分析中心发过来的Tony的芯片解析报告,这一次,他在一行字中找到了似乎有意义的一句话来:   “信息处理中枢呈长期超负荷运转状态,提取到了大量无意义的垃圾信息。”   而让他印象很深的最后一点,就是在刘志的后颈,看到了严重的皮肤磨损。   似乎所有的线索都汇聚在了一起——这个连化验都验不出的新型毒品,很可能就是以一次性U盘为载体,进行售卖和传播的。   简云闲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但这只是推测,对不对?”   易鹤野却道:“必须试试,趁刘志还没走,这是最好的机会了。”   “好。”简云闲沉默了一下,道,“那我开始了。”   下一秒,简云闲往后退了两步,似乎是有意识跟他拉开距离。   接着,他起抬头,只是一瞬间,易鹤野便眼睁睁看着他的瞳孔散大,表情变得神经质,那熟悉的压迫感再次袭来。   易鹤野几乎是下意识往后躲了一步,接着就听一声暴喝从头顶灌来:“为什么躲我?!”   那声音太过恐怖,让易鹤野觉得心脏都停跳了,紧接着,这家伙真就跟发了疯似的,开始砸桌子上的东西,嘴里嚷着不堪入耳的脏话。   入戏得太快,让易鹤野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   正当他想上去,配合一下去拦一下他,这人居然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直接把他砸向了墙壁。   虽然力道明显有控制,但毫无防备的易鹤野还是被吓了一跳。   他正准备下意识反抗,就看这人伸出手,一边撕扯着自己的衣领,一边企图掐自己的脖子。   演得太真了,那一瞬间,易鹤野表情上的惊慌是发自肺腑的真实。   他甚至没能控制住,顺着本能,先是格挡住了那家伙的攻击,接着,一个过肩摔,给那人抡到了地上。   直到“轰”的一声,简云闲惨惨地哀嚎了一声,盛满了疯意的眸子里透出一抹无辜和震惊,易鹤野才想起这人是在装疯。   ——这可怪不得自己,要怪就怪他演得太像了。   趁着自己脸上的惊慌还没散去,易鹤野尽可能慌慌张张地推开了门。   一开门,便看到琴姐还有七八个员工顾客朝里张望着,显然刚刚的动静太大,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而此时,易鹤野后脑勺被蹭得凌乱的头发还翘了个脚,被扯歪的领子也没来得及扶正,一副气喘吁吁、衣衫不整的模样,也很难不让人以为些什么。   这么充足的铺垫,一定要万无一失。   易鹤野在人群中快速锁定到刘志,然后又暗自掐了一把自己的左手,一边飚泪,一边踉踉跄跄跑过去:“小志哥……”   那家伙一看易鹤野直奔着自己来,下意识想跑,却被易鹤野巨大的力气钳制住了。   “你干什么?!”刘志露出了一个机器人能表达出的最大的惊恐。   易鹤野连拉带扯,把他拐进一边空着的房间,悄悄掩上门,尽可能表现得惊慌失措:   “帮帮我,我男朋友瘾犯了……”   刘志果然警觉:“他犯瘾管我什么事儿?”   易鹤野又掐了一把自己,眼泪哗啦啦地流:“卖给我吧,之前听朋友说你有的,多少钱我都能给……求求你了……”   刘志盯着他,想了一下,开口问:“他要什么?要多少?”   果然逃不过这个问题,易鹤野微微屏住呼吸——对于类型,他也只知道个大概,对于剂量,他们更是完全摸不清状况,一旦说错了,定将前功尽弃,身份也会面临暴露,但是不说,则更危险。   易鹤野权衡了一下,还是打算赌一把。   “我不知道,小志哥……”易鹤野又把自己掐得直哆嗦,泪水哗啦啦流了一脸,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我不玩这个,平时也不问这个……”山与,三夕   果然,那家伙的面色更加警觉起来,甚至带着一丝看破的笑意。   易鹤野:“但是他跟我说,他玩的那个体检也查不出来……”   这句话,让刘志的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应该是说对了。   “他给我看过一眼。”易鹤野说,“好像是个U盘,我不确定是不是那个……”   这话一落下,刘志便收起了所有表情,直直盯着他看。   似乎是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又似乎是在细细分析他的话。   “求你了。”易鹤野见状,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展现出账户余额,把一行闪耀夺目的数额强行塞到他的眼前,“多少钱都能给,帮帮忙吧……”   走到以贩养吸这一步的,大多都缺钱缺得要命,果然,这象征着一大笔生意的数额摆在眼前时,刘志的表情终于藏不住了。   “你去外面等着吧。”刘志把他推到了门外,说,“把钱准备好,我一会给你拿。”   作者有话要说:   什么时候咩总能读懂“欲拒还迎”,你的好日子就真的来了。 第69章 编号069   刘志答应去拿东西的一瞬间, 易鹤野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对他来说,说谎可比什么暗杀啦、格斗啦、单挑一整个车厢的壮汉都要紧张刺激。   他又急匆匆回到走廊,刚准备回房间, 就看见房间的大门关闭, 琴姐带着一群小弟小妹,正围在外面里三层外三层围在门口。   这么多人在,哪怕看的不是自己, 易鹤野都替简云闲感到些许紧张。   易鹤野急匆匆跑过去,就听到里面一通恐怖的乱响,紧接着,房里又传来一声隐忍、克制又痛苦的低吼,像是真的克制不住痛苦一般。   “借过……”易鹤野赶紧拨开人群, 挤到门前。   他鼓足了勇气、放下了脸皮,才当着所有人的面, 喊出了他这辈子都难以启齿的称谓:   “云闲?你怎么样?”   对面听到这声音,像是得到了什么安慰似的, 立刻沉默了下来。   易鹤野赶紧放轻声音, 问道:“可以让我进去吗?”   简云闲闻言,咳嗽了几声,然后“咔哒”一声,门从里应声打开。   一张苍白、焦虑、疲惫、被汗水淋得透湿的脸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易鹤野看着这宛如吸血鬼般毫无血色的人,心情又一次为之震颤——   不得不说,这人真的很有当偶像派演员的天赋。   他既能将吸毒人的痛苦和暴戾表现得淋漓尽致, 又能恰到好处地拿捏住尺度, 保持住了不影响帅气脸庞的偶像包袱, 很难不怀疑这人有特意钻研过表情管理这块的学问。   易鹤野悄悄打量了一下周围, 所有人都为之动容叹惋, 纷纷对这位发疯的吸毒帅哥,表现出了又爱又恨的纠结情感。   此时此刻,简云闲正眼神飘忽不定地看着门外的人,似乎是烦躁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又无暇顾及其他。   “咳咳……”他刚想说什么,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拦住了。   易鹤野猜他是没想好台词,就这么混弄过去了。   但不得不承认,他演得确实非常自然,那声音和状态,简直和他看到的陈桑犯毒瘾的时候一模一样,叫人听得无比担心他的身体状态。   易鹤野刚想着,作为男朋友,是不是应该上去稍稍做一些抚慰工作,结果这人就自己跑过来,从正面一把吧自己抱在怀里。   像是在寻求什么安慰一般,那人狠狠把易鹤野搂紧着,下巴撑在他的颈窝上不安地蹭动着,他的喉咙里还不断发出着呜咽似的低鸣。   易鹤野很不习惯拥抱的动作,这突如其来的沉浸式演出,再一次让他紧张得心跳加速。   靠,有必要演到这种地步吗?这也太真情实感了。   但他只是慌张了一秒,很快又伸出双手,配合地搂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耗尽毕生温柔僵硬地安慰道:“没事没事……”   此时,刘志终于从房间里出来。易鹤野和他对视了一眼。   显然,双方都认为人多眼杂时不便交易,于是易鹤野艰难地扭过头,对大家说:“麻烦大家稍微回避一下,我男朋友这个状态,不太方便受到刺激……”   听到“男朋友”这个词,简云闲又一次情绪上头,搂着易鹤野的双臂又收紧了些。   此时,店里的店员们开始张罗着把顾客劝走,刘志刚一挤进房间,身后就听到一阵策马奔腾的羊蹄子声。   一回头,刚还在客厅被伺候着吃盆栽的小云朵,像一颗贴地飞行的导弹一般直直冲了过来。   易鹤野怕它看了眼前的情况会受到惊吓,打算把他拦到门外,结果身后的简云闲低声道:“没事。”   没事就是可以放它进来,易鹤野没再纠结,把惊慌失措的小云朵放进了门内。   一进门,这小家伙先是火急火燎去看了一下简云闲的状况,接着就贴着刘志的裤腿,duang地一声,仰面躺下四脚朝天,在地上蹭痒似的扭来扭去。   易鹤野没管它在房间里犯羊癫疯,只轻轻合上门。   他看着一边敬业地倒在床上痛苦挣扎的简云闲,赶紧看向刘志。   那家伙伸出手:“1KB一块。”   易鹤野怔愣了一下——1KB一块是什么意思?   他看了一眼简云闲,那家伙正痛苦地躺在床上,抬起眼皮,咬着牙骂道:“你他妈真会坑钱。”   易鹤野这才明白,十块应该是指价格,那个1KB,应该是指U盘里的文件大小。   就像是药剂类毒品按克售卖,这个文件的单价就是一块钱。   易鹤野并不知道这个价格对于这种新型毒品来说是贵还是便宜,但听惯了几百几千一小颗药丸的单价,感觉一块是真的便宜。所以简云闲这么说,让他非常紧张。   但显然那人并没有说错话,刘志哼了一声,说:“我现在手里只有最后一个压缩包了,本来打算自己留着用的。”   简云闲又一阵痛苦地皱紧眉,他攥紧了手中的床单喘气儿。   作为一个同性恋,易鹤野根本听不得简云闲喘。他慌忙把刘志拉到一边,说:“买。多少钱都买。”   刘志挑起眼皮,终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一次性U盘来:“50MB。”   易鹤野用小学生级别的心酸水平捣鼓了十秒,终于算出来——50MB就是51200KB,也就是说就他妈这么一个压缩包,买下来要五万多。   D区首富易鹤野本质上不是什么大方之人,他决定这笔开支要留着跟局里报销。   下定决心之后,易鹤野便哗哗转了帐。   那人终于不情不愿地掏出了一个U盘来。   易鹤野终于松了口气,心想等拿到U盘再直接给刘志拆了报废,这一波任务也差不多就结束了。   但简云闲却悄悄敲了一下他的手背,易鹤野一看,门口处,不知什么时候又被人贴上了一个新的摄像头。   必然又是琴姐在做热心观众了。   易鹤野脑子一嗡,刚刚有些松懈的心情再一次紧绷起来——   这得演到哪一步?易鹤野屏住呼吸,难不成……   刘志终于把东西拿了出来,易鹤野接过U盘攥在手心,却迟迟没等到人走。   “平时都不该当面交易的,我这算坏了规矩。”刘志看着他,说,“而且我确实没见过你们,这让我很不放心。”   一个不妙的预感漫溢上来,强烈到让易鹤野都要无法呼吸了。   “现在就抽。”刘志冷冷地盯着他,道,“让你男朋友当着我的面,抽给我看。”   作者有话要说:   咩总:我也不想发癫的,可是他叫我男朋友,还喊我云闲诶! 第70章 编号070   这一句话, 瞬间将整个房间的气氛拉进了一个极端。   易鹤野看了一眼简云闲,又看向刘志,心脏开始高高悬起。   当着他的面抽, 这是没瘾也得强行拉着他上瘾的意思。   易鹤野怔怔地看着刘志, 又看向简云闲,第一反应居然是——简云闲的话,应该没有什么搞不定的吧?   他是个AI, 还是个很高级的AI,一天天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这点事情应该……?   但他很快又觉得自己太过分了。   别的事情可以含糊,但摆在眼前的可是毒品,还是个连AI都会上瘾的电子毒品。   在毒品面前, 最忌惮的就是自大和侥幸心。多少人抱着“就试一下没事”、“我自制力强”的心态。这条红线一旦踏过,无论是谁, 都会彻底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行,不能这样, 哪怕任务失败, 都绝不能让他冒这样的风险。   易鹤野深呼吸了一口气,看着刘志,说:“不行,我男朋友他……”   在他说出“不行”两个字的时候,刘志的表情又有了变化。   此时的易鹤野已经做好了破罐子破摔的准备,心道, 如果简云闲没有办法搞定他, 那他就要先摔了贴在墙上的摄像头、然后咔咔两下拆了刘志, 然后带着身后的一大一小直接杀出条血路来。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 就被简云闲不耐烦地打断了:“别他妈的废话了!快给我!”   给他?是真的要抽的意思吗?还是说他另有法子瞒天过海?   他想起来这人可以靠着触摸搞定Kevin, 那是不是也可以用同样的法子搞定刘志?   那万一他只是莽撞的逞能,这样的结果,他能担负得起吗?   易鹤野回头看了一眼,想跟他换个眼神交流一下信息,但这家伙背对着自己,一副拒绝沟通的样子。   什么意思?易鹤野盯着他,皱紧了眉头。   拿不定主意的纠结感让易鹤野烦躁起来,他一向是以冷静果断著称,这回居然如此优柔寡断,让他自己都嫌得慌。   他心一横,瞥过脸,朝刘志点点头:“麻烦你帮一下忙……我不太熟练……”   至少给他和简云闲接触的机会,如果能借机入侵他的系统就好了。   刘志拿着U盘走过去的时候,易鹤野一直死死盯着他的后颈看。   脑机接口的那块皮肤,因为长期使用都有些溃烂的痕迹,看得叫人一阵恶心。   此时,一直在地上扭来扭去的小云朵,看着刘志起身,连忙一个鲤鱼打挺,“咚”地翻过身来,贴着他的脚踝蹭。   刘志嫌他碍事,伸脚把它往一边踢了踢,结果这小猪羊又翻了个滚,似乎要扒拉他的裤子口袋。   易鹤野看了它一眼,似乎隐约知道了些什么,屏着呼吸在一旁看着。   随着刘志一步步走来,简云闲也如他所料坐起身。他非常自然地伸出手,用接力起身的姿势一把捞向了刘志的后脖颈。   易鹤野知道,这是要尝试着入侵他的系统了。   他死死盯着简云闲的动作,又眼睁睁看着刘志拔开了U盘的盖子,准备插向简云闲的脑机接口。   眼看着U盘离接口越来越近,眼前的刘志似乎也没有被入侵的迹象,易鹤野紧张得心跳加速——不会吧?难道控制不了?   易鹤野全身紧绷,随时准备着去制造一场“意外”打断眼前的事故,然而,就在U盘的接口碰到简云闲的一瞬间,面前的两人就像触电似的弹开了。   “操!”简云闲一个轻微痉挛,一抬脚,直接把刘志踹到了房间那头,小云朵也护主似的飞扑过来。   刘志被父子俩两面夹击,手里的U盘终于一个没抓稳,被小云朵直接踹飞到了床底。   简云闲怒不可遏地骂道:“你他妈的想电死我?!”   刘志也没反应过来发生过什么,下意识狡辩道:“不是我……”   “不是你难道他妈的是我?!”简云闲道,“你他妈见过活人漏电的?!”   简云闲看起来确实太像是个人了,刘志只能怀疑自己药磕多了随地漏电。倒是一边的易鹤野看得明白,这人确实入侵不了刘志的系统,只能靠这个办法暂时拉开距离。   此时,小云朵飞一般蹿向了U盘掉落的床底,肥肥的身子卡在床缝外,短小的四肢对着床缝刨来刨去。   刘志赶忙跑过去,弯下腰,刚要去捡,小云朵的短腿儿就够到了个什么东西,顺势踢到了易鹤野的手边。   易鹤野顺势弯腰,把那只U盘捡了起来。   简云闲看了它一眼,抬头对易鹤野说:“快点儿,我他妈要死了!”   突然拿到U盘的易鹤野手心出了冷汗,他刚准备跟刘志一起再凑过去看看,就看简云闲抬手,指着刘志吼道:“你他妈离我远点儿!站那儿别过来!!”   看样子是要拉开距离蒙混过关?易鹤野握紧了U盘,企图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   但被踹昏了头的刘志只是短暂地揉了揉眼,又迅速抢回主动权:“行,方向对着我,我就在这儿看着你抽,挡住我一秒,今天咱们就玩完了。”   靠。易鹤野又一次抿紧了唇——这下该怎么办?   他抬头又看了一眼简云闲,那人没再给他眼神交流,只闭上眼,催促道:“快!”   这样子完全像是个犯毒瘾、不讲道理的家伙。易鹤野深吸了一口气,只能慢慢走过去。   拿着U盘从房间门口走到床边,短短几步路的时间,易鹤野已经紧张到浑身湿透。   他捏着U盘,来到了简云闲的身后,撂开的头发,看着他光洁的后颈露出。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简云闲的脑机接口,看不出和人类有什么异样。   他深吸了一口气,最后一遍问道:“……我该怎么做?”   “插||进去。”简云闲冷漠地给了三个字。   易鹤野心脏一紧,脑海里闪烁过陈桑犯毒瘾时候的样子,整个耳朵都一片嗡鸣。   实在是没有把握。易鹤野呼吸都开始困难了,他看着简云闲毫无保留的脑机接口,眼前甚至紧张到有些发白。   这时,简云闲伸出一只手,扶住了易鹤野的手腕,那一瞬间,他感觉到那人在自己的手心悄悄画了个方向。   抬眼望去,小云朵还在床缝边扭动着,虽然动作十分克制,但还是看得出来,里面有什么诱惑性极大的东西。   那一瞬间,易鹤野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下一秒,简云闲轻轻捏了捏他的小指,虽然没有明确的意义,但易鹤野却读懂了——那人叫他放心去做,不要害怕。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在刘志和摄像头外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下,抬起手。   “咔哒”一声,U盘接入简云闲的后颈。   一瞬间,简云闲克制不住地颤抖着,喉咙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接着就看他的瞳孔散大,呼吸急促,皮肤周围开始泛出不自然的红色,表情也变得迷茫起来。   半秒之后,脑机接口外圈的指示灯光亮起——   内容导入完成。   作者有话要说:   【高亮】珍爱生命,远离毒品!千万不要好奇尝试!一定一定一定碰都不要碰!!   ———   继续肝,晚上应该还有的更。 第71章 编号071   指示灯亮起来的一瞬间, 空气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刘志紧紧地盯着他看,似乎是在反复确认简云闲的状态。   此时,刚刚陷入短暂但放空状态的简云闲, 懒懒地向后仰了仰脖子, 目光迷离面色chao红,一副磕多了正上头的样子。   好半天,才渗出一丝瘆人的笑声, 缓缓扭头,意味不明地盯着两个人,目光却始终一副找不到焦点的模样。   对上那空洞目光的眼神,易鹤野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眼前这人没有半点儿生气,活脱脱像个迷失方向的鬼。   他甚至有些怀疑这U盘到底有没有问题, 难不成,这家伙真的磕了?   易鹤野不敢多想, 只立刻回头,把刘志往外推:“好了, 差不多了, 该看的都看到了。”   他自己都没注意,他的语气中真的带着一丝真情实感的焦急。   刘志也差不多放下了戒心,刚要走,就听身后简云闲传来一声:“哎!”   易鹤野和他一起回头,就看着瘫软在床上的简云闲,眯着眼, 懒懒散散朝他比了个电话的手势。   易鹤野明白了他的意思, 小声对刘志说:“留个联系方式, 下次有需要还在你这儿拿。”   这个联系方式, 自然不是像先前在乐队里点头之交那么简单, 这是他们深入黑暗深处的一次试探。   刘志又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有些犹豫。   易鹤野便道:“我们在这边认识的渠道不多,他瘾大总是不够,你要能救得了急,我们也愿意多给点儿。”   听到多给点儿,刘志立刻动了心,留下了联系方式后,终于离开了房间。   门再次合上的一瞬间,易鹤野并没有第一时间松了一口气,而是状似不经意间蹭掉了墙面上粘着的监控,反复确认过房间里没有别的隐患。   此时,没有了观众但简云闲也渐渐从方才恐怖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易鹤野紧张地问:“还好吗?”   简云闲先是咬着牙,把那只U盘从颈后拔下来,接着用力眨了眨眼,皱着眉,又伸手揉起太阳穴:“……嗯。”   易鹤野看着他渐渐回过神来的眼睛,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开来。   他弯下腰,把堵在床边的小云朵挪开,果然在床底看到了一只和他手中长得一模一样的U盘。   小云朵的处理系统比较简单,对这种外带轻微信号污染的毒U盘非常敏感。   像是之前在回收站的对着芯片上头,还有在路边差点儿一口吞掉了琴姐的粉色U盘,都是出于这种东西对它本能的吸引。   刚刚那电光火石间,小云朵和简云闲打了一场配合,成功地把真正的电子毒品掉了包,而它没有追着易鹤野拿到的U盘蹭,也证明了这只U盘的安全性。   这回,这只小羊立了大功。易鹤野拍了拍它的脑袋,表示表扬,但那家伙并不领情,看着易鹤野把那毒U盘放进了屏蔽盒里,又开始在地上磨角,想要用暴力表达愤慨。   易鹤野再一次单手拦住了它的脑袋,问简云闲:“这个假U盘是哪儿来的?”   简云闲此时脸色还有些难看,似乎是接口处不太舒服,一个劲儿地摸着自己的后颈,声音也有些沙哑:“刘志进门之前,我怕出意外,就让小云朵在附近电子回收桶里,找了个用完的空U盘备用。”   粉爱潮流里抽这东西的人不在少数,他们能在房间里找到飞出来的壳子,就必定能找到更多用完扔掉的电子垃圾,这些都是别人抽完的空U盘,就像那些用空了的注射器一样。   短暂的接触也让易鹤野对这个新毒品有了些了解——文件包这种东西,一旦被破解复制,那源头商家必然赚不到什么钱,因此这些文件都被设置成了一次性使用,传输完源文件就立刻销毁,不给别人留下一丝占便宜的机会。   此时,简云闲已经面色苍白地从床上起身。他脸上表演性质的飘忽已经散去,但是怎么看,他的状态都并不算太好。   易鹤野也对此有所察觉,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不舒服?”   简云闲捏了捏眉心,好半天才喑哑地开口:“嗯……有点儿……”   易鹤野一听,心脏又悬起来:“怎么回事儿,是那个空U盘的问题吗?”   简云闲咬了咬牙关,道:“应该是,这里面还有点文件碎片。”   文件粉碎清理后删不干净,实在是过于常见的现象,连金山x霸都解决不了,更别说靠着系统自动删除。   但这个事实让易鹤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心慌——这是他完全不熟悉的毒品,根本不知道这些没删干净的文件碎片,会给简云闲带来多大的影响,会不会导致成瘾。   他慌忙问:“这是什么概念?会怎么样?”   “没事儿的。”简云闲笑了笑,尽可能保持语气平静,“这点儿碎片的感觉,类比起来就像跟几粒罂粟壳差不多,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极微量,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但他看起来可不像没事的样子,易鹤野还是不放心:“那你……”   “我可能对这玩意儿有点过敏,不过跟成瘾性没什么关系。”简云闲疲惫地笑了笑,然后强撑着道,“快带我回家吧,睡一觉应该就好了。”   他这样的状态,让易鹤野联想到了他对于酒精的接受度——或许是因为构造过于精密,简云闲对于这类干扰交互系统的东西反应很大,也就是说,同样的一点文件碎片,对于别人可能连反应都不会有,在他体内,就会把副作用扩大化无数倍。   眼前这个人陷入了困境之中,易鹤野忽然有些自责,万年不道歉的他,有些难受地开了口:“抱歉。”   “干嘛?”简云闲笑道,“你道什么歉?”   易鹤野的道歉余额有限,说到这里就停止了,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地开始愧疚——   这人之所以会冒这个风险,归根结底是因为自己脑子一热跟陈桑说他吸毒,而再往前推,甚至可以说简云闲来参与这个任务,都与自己脱不开干系。   但他只是想到这里,便很快专注回现实——   现在简云闲的状态显而易见的不好,再在外面逗留,风险只会越来越大。   易鹤野赶忙帮那人收拾好,架着他要出门。   “有点儿冷。”简云闲搓了搓胳膊说,“我披件外套。”   眼下,已经逐渐进入夏天,加之在室内,易鹤野穿着短袖都开始往外冒汗,这人此时说冷,自然也是温度感知系统出现了一定程度的错乱。   易鹤野一边把简云闲往外扶,一边不放心地赶紧问道:“你……”   “真没事儿。”简云闲轻笑着打断他,“长官,能不能对我有点儿信心?”   这话明明没说什么,却莫名让易鹤野放心下来——对啊,这可是简云闲,应该没有什么是他搞不定的。   但他还是忍不住道:“不要逞强,有什么问题及时说。”   此时,越来越沉的简云闲还是勉勉强强地笑道:“易先生这么关心我,真是好难得。”   易鹤野闻言,难得没有骂他,只是沉默着,把他往车上搬。   和上次一样,回来的路上,这人一路特别安稳,不吵不闹,似乎是关了机在后座闭目养神。   等到了家时,易鹤野才发现,这人裹着外套的身体已经浸满了汗水。   回到家,一直闭着眼睛的简云闲刚一睁眼,瞳孔就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的呼吸肉眼可见的变得紊乱。   易鹤野看着他脸上的汗水越来越多,血色越来越少,他捏着门框,似乎是在原地忍了一会儿,终于没能扛住。   他稍稍扶了扶易鹤野的手,修长的手指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温度,冰冷得吓人。   “抱歉,借用下洗手间……”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冲到水池边。   他来不及关门,只哗哗打开水龙头,接着便是什么都吐不出的干呕,和一阵叫人心脏捏紧的咳嗽。   易鹤野拿着毛巾站在一边,看着痛苦模样的简云闲,手脚冰凉。   咳着咳着,这人的皮肤便开始泛红,表情也肉眼可见地烦躁起来。   他先是心烦意乱地脱掉了外套,接着又解开了领口的扣子,似乎是想要再往下多脱一些,但是想了想,还是收了手。   易鹤野此时再没心情去想着撩他的衣服,只是看出他不断扇风的动作,连忙打开了家里的制冷。   “喝点水。”简云闲皱着眉,难受道,“渴。”   易鹤野赶紧倒了水,那人一饮而尽之后,却显得更加烦躁起来。   他在家中来来回回踱着步子,精神紧张的模样和犯毒瘾十分相似,显而易见地他的面色也越来越红,气息也越来越乱。   此时,易鹤野只穿了件宽松的T恤,他能明显感觉到简云闲的眼神开始不受控制地飘向自己的领口,他也能感觉得到,这家伙没多看一眼,气息就格外沉重一分。   都是男的,加上自己还是个同性恋,易鹤野是在太知道这人想干什么了。   这是药物作用的必然后果,易鹤野想到了陈桑,知道这人克制到了这种程度,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此时,这人似乎有意识地想压住自己的yu望,死命抓着门框的手指尖都泛了白。   他真的很痛苦,而这一切的痛苦都是因为自己导致的。   易鹤野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他能感觉到那人隐忍的克制,和无法发泄的极端痛苦。   耳边,这人已经痛苦地趴在桌子上,低着头,压抑不住的chuan息声在房间回荡着。   易鹤野也被他的声音点得zao热无比。   此时,简云闲慌张无措的眼神对过来,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和易鹤野有更多的接触。   这一次,易鹤野难得没有躲开,也没有反抗,而是任由着他把自己塞进怀里,像个动物一样在自己的耳根蹭来蹭去。   那人高热的体·温、柔软的头发,还有若即若离的摩|挲,让易鹤野也跟着一阵一阵头脑发晕。   他乖乖地缩在简云闲的怀里,让他蹭着自己,心中多的是惶惑和一丝认命。   他甚至在想,似乎就这样也没关系。   直到他感觉简云闲已经快忍耐到极限、自己即将被这失控的家伙生吞活剥时,那人突然伸手,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把自己从他怀中推了出来。   易鹤野怔怔地看着他,看他满眼雾气、满面痛苦地朝自己摇摇头,似乎是在告诉自己不可以。   接着,他艰难地收回了钉在易鹤野身上的目光,把满头汗水自己狠狠锁进了身后的洗手间里。   易鹤野站在原地,对于眼前人的chou离,没有大失所望,也没有松一口气,似乎只是脑袋嗡嗡地响。   他感觉到那人控制不住地用后背靠着门滑坐下来,他没有离开,而是转过身,和他背对着背一起坐下。   整整一晚,他一直在后悔,又一直在庆幸,自己当初装修的时候,没有装一个隔音效果好些的门。   一切的动静都一清二楚,两个人枕着彼此的声音,互相催促又互相成就。   易鹤野还是此次都输给他,不过这一次,他已经没有多少失败的耻辱感了。   两个人一同停下来的的良久,易鹤野疲惫地坐在门前,和简云闲隔着扇门相互依靠。   他听着那人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声,知道那家伙确实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一直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   没等他发问,简云闲自己哑着声音解释了一句:“我不想让你跟一个没有理智的野兽发生关系。”   易鹤野回想着他刚才在门那头的动静,疲惫地笑了笑——他刚刚那副劲头,确实像个野兽。   但他没说什么,只是听着那家伙的气息,想着他说的话,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缓缓捡起了那个让他莫名难过了一整晚的念头——   自己是不是,有点喜欢简云闲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看看,是谁的天灵盖儿开了个窍~ 第72章 编号072   大约是有了些许心理准备, 得到这个结论的时候,易鹤野没有太多预想中的情绪波动。   这是他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发现自己对另一个人的喜欢。   没有很多羞耻、惊讶和惶恐, 唯独有一圈又一圈说不清的难过, 在心里荡漾开。   他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些什么,但是一想到自己可能喜欢的人居然是简云闲,他就觉得有一种说不上的低落感。   他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就开始走进这个歧途中了, 他没有心情去想太多——他不想再想了。   许久,身后终于传来哗啦啦淋浴的声音。易鹤野起身帮他拿好了衣服,还帮他泡了杯牛奶,然后等到他洗好,扶着他回了房间。   等易鹤野洗完澡回到房间的时候, 简云闲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他留了一半床给自己,沉默地闭着眼睛, 安静到连呼吸都被隐匿了去。   易鹤野藏着一些小心思,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 只背朝着他躺了下去。   在淡淡的檀香味的包裹下, 易鹤野睁着眼睛,看着窗外朦朦胧胧的月亮,然后小心翼翼、悄无声息地贴上了简云闲的后背。   此时的简云闲似乎是强制性关闭了自己的交互系统,对外界的动静没有任何反馈。   他对易鹤野没有设防,易鹤野看着他随时都可以撩起来的衣摆,却也没有趁机去看看。   这一整天超负荷运转、加上方才在门前的一番让身体过于疲劳, 易鹤野的脑子已经不愿转动, 便就这样, 任由自己昏昏沉沉闭上了眼。   一夜无梦。   第二天, 易鹤野起了个大早, 先是伸手确认了一下简云闲还存活,接着便放心地跟局里对接起了工作进度。   接应他的是周文凯:“你昨天晚上发给我的东西我都已经向李局汇报了,执行任务所花费的费用回头直接打你账户上。”   易鹤野对此并不关心,只道:“我会尽快把U盘送给鉴定中心,剩下的属于缉毒工作的范畴,应该可以全部移交给安全科了吧?”   周文凯却道:“昨天你说明情况之后,我们和安全科连夜召开了案情研讨会。事实上,由于使用此类毒品的受众涉及到AI,我们人工智能管理局并不能完全置身事外。”   易鹤野的表情冷却下来,皱着眉,一声不吭地盯着他看。   周文凯局促地摸了摸鼻尖,道:“现在我们两家单位都有这起案件的管辖权,但按照属人原则,第一起案件是由AI导致的,所以案子必须要由我们人工智能管理局来处理。上面给我们的任务是,追根溯源,找到这个毒品制作、售卖的源头,剩下的抓捕任务会和安全科进行合作。”   易鹤野听明白了,但是并不在意:“那随你们的便,剩下的事情你们自己调查吧,我们俩的任务已经到此为止了。”   “小易。”周文凯一副长辈的口吻严肃道,“你也知道,你们现在取得了毒贩的信任,身份还没暴露,是最适合继续深入下去的人选,尤其是简云闲,他已经……”   “不可能。”易鹤野冷声打断他的话,“这个案子我们已经不会继续跟下去了,爱找谁找谁去吧。”   没等周文凯再说话,易鹤野直接挂断了通话,又刷刷把人拉进了黑名单。   一直到站起身,易鹤野还觉得心脏因为情绪起伏而猛烈跳动着。   他在生气,光是听到要让他们继续深入下去就气到心律不齐的程度。   他不想再来一次,不想再接近这个圈子,不想再看见简云闲昨天晚上的那副样子了。   想到这里,易鹤野又恍惚忆起自己对简云闲生出的微妙情感。   他有些痛苦地抹了把脸,情绪再一次莫名低落起来。   他趴在桌子上,埋着脸——为什么偏偏是简云闲啊?为什么偏偏是他?   正想着,身后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简云闲惺忪地睁开睡眼,透彻的绿眼睛盯了过来:“早上好,易先生。”   温温顺顺的,像极了那只会时不时出现在枕头上的小羊。   易鹤野只觉得心脏一个轻颤,赶紧回头,笨手笨脚从冰箱里拿出两包速食三明治加热,接着就去观察简云闲的状态。   简云闲快速洗漱完毕,喝了一杯泡好的热牛奶,认真把三明治吃完,伸出大拇指夸赞道:   “易先生的厨艺真好。”   易鹤野无语地把他的大拇指摁了回去:“……我只是加热了一下。”   简云闲认真道:“火候掌握得好也是门技术。”   看这家伙还有心思贫嘴,易鹤野便不再担心他的身体了。   他转过身,去抽屉里拿出封存在屏蔽盒里的U盘,不再看简云闲:“我回趟局里,把U盘交给鉴定中心,我们的任务差不多就可以结束了。”   简云闲闻言,抬起头,一直看着他走到门口才开口问:“为什么不继续?”   易鹤野穿上外套,拉起拉链,打开大门的内锁,手扶上了门把:“太危险了,我不愿意。”   简云闲终于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想阻拦他开门的动作。   在手被碰到的前一刻,易鹤野先抽回手,后退一步和简云闲拉开距离。   简云闲看着他,好声好气说:“你应该知道,如果我们现在退出,其他人是几乎没有可能完成的。”   “嗯。”易鹤野把手插||进了口袋里,“我知道。”   简云闲也不生气,耐下心来劝解道:“那我们之前的努力就相当于全部白费。”   易鹤野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微皱起眉,不说话了。   简云闲帮他重新把门锁好,然后扶着他的肩膀,把他轻轻按回了座椅上。   那人柔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是昨天的事情吓到你了么?”   易鹤野觉得脊梁骨麻了一下,抿起嘴,不作声。   他不愿意承认,昨天简云闲的处境,确实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让他害怕到必须要自己直面自己内心的地步。   “没关系。”简云闲搬了个椅子,坐到他的对面,俯身看着他的双眼,“如果你真的觉得害怕的话,接下来的事情都交给我,我不会再让你接触到危险的。”   易鹤野盯着简云闲的眸子,沉默了半晌。   这与他的期望背道而驰的结果,让他有些无奈地轻笑出来。一时间都不知道这人是真心体贴,还是想借机刺激自己了。   他捏了捏眉心,无奈地叹了口气——   担心,害怕,犹豫。   这些本不该出现在他职业生涯的词汇,现在正顺理成章吞没着他的果断,让他变得无比的窝囊。   他甚至怀疑,这是简云闲为了侵蚀他的意志而采用的恶劣的心理学手段。   真是狡猾。不愧是他一定要捉住的家伙。   此时,他想起简云闲昨天晚上对自己说,让他多给自己一点信心。   他说得没错,一个连自己都很难搞定的家伙,有什么必要替他杞人忧天?   更何况还有自己,一个从业至今没有过任何失误的猎手。   想到这里,易鹤野抬起头,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眼中消失了一个早上的果决和自信又重新燃起来。   易鹤野笑道:“我是怕你害怕。”   简云闲闻言,也跟着笑起来:“有易先生在,我可没什么好怕的。”   花言巧语的蛊心术。易鹤野冷下脸,给了他狠狠一拳,接着又把周文凯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我们继续,资金再多给点儿。”   剩下的一个月里,两个人拿着周文凯打过来的一笔巨资,断断续续和刘志做了好几次交易。   和刘志接触沟通的过程中,他们发现这个黑心二手贩子AI,日子过得也极其难熬——   因为缺钱,他基本是靠着蹭吸和倒卖毒品过日子。   蹭吸是指在帮上游转卖毒品时,他会要求截留一部分做报酬,这种情况下通常会比较危险,要么是被上面的卖家暴揍、要么是被接应的买家暴揍。   这一个月里,光是两人出面帮他解围的次数都多到快数不清了。   而至于倒卖,根据简云闲悄悄做过了解,正常的毒品单价大概在两角钱每KB,除了第一次一口气翻了五倍卖给他们之外,之后的每次都会在谈好的价钱上临时加价。   这时候,易鹤野才想起来那次在粉爱演戏,简云闲敢大胆去骂他卖得贵、坑钱,倒不是因为了解这玩意儿的市场行情,而是太清楚这些以贩养吸的家伙是什么尿性了。   他穷到打不起车,帮人带毒品的时候,偶尔会挣到路费,他舍不得用,抠抠搜搜把吃饭的钱一起凑凑,再吸一小口,再爽小半天。   简云闲借口自己不混D 区的磕药圈子,不懂规矩、不明白行话,原本还时刻保持警惕的刘志,总算在一顿顿饭、一把把钱的诱惑腐蚀下,彻底向这位氪佬低头。   于是,他们摸清了一些交易内情、圈内黑话,但始终似乎都一直徘徊在这个圈子片面的边缘。   终于在某一天,那家伙在又坑了简云闲一大笔、又被那人从路边捡了一条命之后,良心发现,发来了一个直播间的链接:   “这是咱们自己人的聊天室,有兴趣可以过来玩玩。”   作者有话要说:   突如其来的爱情成为了野宝的软肋(并没有) 第73章 编号073   两人收到这则地址的时候, 难掩兴奋地对视了一眼,然后第一时间向上级汇报了情况。   一个月几乎不间断的接触,终于让他们从只能接触一个小毒贩的外缘人, 慢慢走进这个圈子里。   现在, 只要点进这个直播间,他们就可以进入另一个更深层次的世界。   易鹤野:“虽然我不是很懂这些,但是顺着这个直播间地址, 是不是就能把背后的用户信息都一网打尽了?”   简云闲摇摇头:“我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很显然这是个暗网直播间,向扒出所有用户还有网站建立者的信息,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易鹤野看了他良久,转而拿起手机:“我去问宋洲舟。”   简云闲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变化起来:“我都说了不行了, 你问他肯定更不行。”   这样的反应让易鹤野暗暗有些高兴。   确认自己想法后的这段时间里,易鹤野没有做出什么大动作, 只是偶尔悄悄地来这么一小下,让自己短暂地在一些回馈中汲取到快感。   就好像是一个嗜甜的人, 偶尔忍不住舔一口糖, 就能满足他所一整天的需求了。   不一会儿,宋洲舟也回了消息。   易鹤野看了一眼,读道:“难度有点大,不过不是不行,给我几天时间……”   简云闲睨了他一眼,从鼻腔哼出鼻音:“你问他要几天。”   易鹤野啪啪打字, 几秒之后:“十天之内。”   “五天。”简云闲一咬牙, 说, “SHEEP说他只要五天。”   易鹤野笑起来:“好。”   话说完, 管理局也发来了一沓资料。   这一个月来, 他们联合安全科和网安部门,根据易鹤野和简云闲提供的毒品样本和内部消息,整理了大量吸毒人员的数据。   易鹤野看着密密麻麻的字,皱起眉,把资料推给简云闲,让那家伙总结好了给自己听。   简云闲快速扫完,然后道:“事实上,这类新型电子毒品,在一年前就已经在互联网交易平台上出现过,只不过因为内容全是无意义乱码,当时被定性成了高价洗钱工具,由经侦科销毁了一批,并没有引起更大的重视。”   因为U盘作为载体特别有迷惑性,网络海关很难会往毒品的方向怀疑,而事到如今,就算拿到了U盘,有关部门检验也花了足足半个月的时间来鉴定,因此在事发之前,这款毒品隐藏得很好,也不难理解。   简云闲:“法医室那边给出了鉴定结果,这种电子毒品是通过脑机接口摄入、将电信号模拟成兴奋刺激,直接影响大脑或芯片,因为特殊的传播方式,人和人工智能都可以使用。输入后会产生精神亢奋、躁动暴力、xing谷欠亢进等现象……”   说到这里,简云闲停顿了两下,两个似乎同时想到了什么。   简云闲脸不红心不跳:“感觉确实是这样,不过也可能是我的问题。”   易鹤野脑子里全是那要命的一晚,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催他:“继续。”   简云闲:“这类药品具有极强的成瘾性和严重的戒断反应,长期服用可能会造成人格解体、心理变态等,对神经系统会造成严重损害,同时会可能造成肌肉溶解、脑部病变等等。”   总结下来,就是一款电子版海luo因,但是比起普通的药物,外观迷惑性更强、携带运输更方便、隐藏性更高、受众面更广,因此社会危害性也要大得多。   差不多等他们浏览完毕后,就收拾收拾,准备进入直播间了。   点进链接之后,两个人被一面黑底红字的直播间规则挡在外面——   这是一个不对外公开的全息虚拟直播间,需要使用全息头盔或者眼镜进入,每个人的IP地址都会经过严格的加密处理,严令禁止任何转播、分享的行为,一旦发现违反相关规则,会受到管理员的“惩罚”。   易鹤野看到这里,转身把自己的全息头盔从柜子里抱出来。   简云闲看了一眼那量身定制的黑色头盔,被好好地放在箱子里,表面干干净净,满意道:“易先生有把我送的礼物好好保管。”   这确实是简云闲送他的,价格很贵。易鹤野愣了一下,耳尖子一热,又装作无事发生一般坐回屏幕前。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这条页面的入口,需要输入特定的邀请码。   简云闲拍了一张页面的图片给刘志,那边很快发来一长串邀请码过来。   易鹤野却皱起眉:“怎么只有一条?”   简云闲也发问,刘志回道:“只有你可以进,闲哥,小易不玩这个,是没有权限的。”   易鹤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可能进不了直播间,忽然之间便烦躁起来。   “自己人也不行吗?”简云闲问刘志,“我想带他一起。”   刘志说:“既然不玩咱们这个,我建议闲哥就不要带他了,听小弟一句劝,直播间里玩得太花了,不让他来也是为他好。”   简云闲看了易鹤野一眼,那家伙正皱着眉,烦躁地想要说什么,简云闲开口打断了他:   “我会给你直播,参与直播的途中会跟你保持联系,正好,我也需要一个人随时在旁边帮我看着,就像之前你玩游戏那样,防止出事。”   易鹤野还想挣扎,但是听到最后一句便作罢了——他不希望自己在任务中被边缘化,但他知道,如果两个人同时进入游全息直播环境,那么一旦出事,后果将不堪设想。   “可是规则上说禁止转播……”易鹤野犹豫道。   简云闲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相信小羊。”   易鹤野只能无奈地笑笑,算是同意了。   临戴上头盔前,简云闲又转头笑着对他说:“有易先生在外面保护我的安全,我超安心的。”   易鹤野没忍住扬了扬唇角,一把卡住了简云闲的头盔:“快别废话了。”   这人总要时不时扰乱他的心思,烦得很。   但不得不说,易鹤野的情绪也因此没有那么紧张了。   简云闲先生连好投影,将画面转接到易鹤野家的客厅中,然后接好插口,输入密码,全息世界便以第一人称视角,在易鹤野面前的墙壁上唰唰竖起来。   面前的是一扇门,还没推开,便能听到里面一片人声鼎沸的嘈杂,恍惚间,易鹤野以为自己就在游戏里。   “怎么样?”简云闲的声音突然响起,“参与感是不是很强?”   易鹤野被吓了一跳,生怕他还没进去就暴露了身份,只压着声音道:“别说话了!”   他似乎听到那家伙轻轻笑了一声,接着就看他推开了门。   开门的一瞬间,易鹤野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房间,里面人山人海,摩肩擦踵,头顶上是炫彩迷幻的灯光,最中央是个巨大的舞池,整个房间被巨大的鼓点声充斥着,只叫人一阵阵地头痛。   和他预想的略有差异,里面的人看起来并不算正常,但却也没有他料想得那么疯狂不堪。   一切平静得有些异常,像是在暴风雨前,一场暗潮涌动的酝酿。   易鹤野皱了皱眉,接着就看到一个穿着暴露的猫耳女孩,晃晃悠悠跌撞过来。   易鹤野觉得她有点眼熟,又看了两眼,想起来这姑娘是之前他第一次遇到简云闲那天,在脏街搞过se情表演的那位。   眼看着那姑娘就要倒到简云闲的怀里,易鹤野下意识紧张地从靠椅上站起身来。   接着,他就看简云闲非常绅士地伸出手,将那姑娘轻轻扶起来。   易鹤野仔细盯着他的手,没有碰敏感部位,没有恋恋不舍流连忘返,几乎是很快地将她扶正了并拉开了距离。   易鹤野稍稍放松下来,接着就听姑娘迷迷糊糊说:“帅哥~要跟我一起跳舞吗~”   易鹤野刚要坐下去的动作凝固住,又捏着拳头站起身,紧紧盯着画面看。   “不了小姐。”他听见简云闲的声音传来,接着又神不知鬼不觉更远离她了一些,“我有男朋友了,他不喜欢我这样。”   现如今,听到“男朋友”三个字,易鹤野的心里还是会咯噔一下,他摇了摇脑袋,暗自松了口气,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面前,猫小姐刚要说些什么,就听简云闲笑道:“不过您的演出确实很精彩,我男朋友之前有幸看过现场,他看了都舍不得挪开眼。”   ……妈的。   易鹤野拳头一紧,对他的小旖旎立刻消散,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掰了他的手指,   嗑嗨了的猫小姐被他两句话哄得开开心心,转身一把勾住了另一个路过的男人的脖子,然后仰着脖子问简云闲:“帅哥新来的?头一次见?”   简云闲道:“对。”   “那你运气很好嘛~”说着说着,猫小姐已经蹭掉了面前那个男人的皮带,“今天是难得的大场面哦~”   易鹤野竖起耳朵,简云闲也问道:“今天怎么了?”   “要公布名字了呀~”猫小姐一边和男人热吻,一边含情脉脉看着简云闲,“这都快两年了,咱们的宝贝终于有要名字了~”   易鹤野反应了半天,才明白“咱们的宝贝”,说的是这类新型电子毒品——在此之前,刘志和他们喊它的名字飘忽不定,一会儿叫“那个药”、一会儿喊它“新玩意儿”,似乎是说民间一直没有统一叫法。   “不过主要还是个噱头啦~”   说话间,猫小姐已经双腿盘上了男人的腰肢,两人哼哧哼哧已经当着简云闲的面,开始了一些生物知识交流探讨。   易鹤野刚一皱眉,想不去看,就听猫小姐一边哼唧一边说:   “其实~大家这么期待,是因为今天那位大人物要亲自来直播间公布名字啦~”   简云闲问:“谁?”   “诶呀,你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呀~”猫小姐说,“就是研发出新药、又带着大家创立直播间的那位神仙——伟大的SHEEP先生呀~”   作者有话要说:   咩总:听我说谢谢你…… 第74章 编号074   听到SHEEP这个名字的一瞬间, 简云闲和易鹤野一起沉默了。   俗话说得好,羊怕出名咩怕壮。   这位亲爱的羊先生在民间大概已经成为了“腥风血雨”的代名词,因此哪怕他本尊这段时间乖巧到几乎隐退的程度, 还是时不时有狂热粉丝要来替他刷刷存在感。   更离谱的是, 这些听起来十分离谱的事情,在被冠上了SHEEP的名字之后,反倒变得莫名合理起来。   此时此刻, 易鹤野很想看看简云闲的表情,看看这位无所不能神通广大的神仙,被人“当面举报”是个什么反应。   简云闲咳嗽了两声,又很快恢复了自如的演技:“是吗,真的很期待啊。”   猫小姐忙着跟人卿卿我我, 朝他挥挥手,就脚尖儿一勾, 跟着人进行“友好交流”去了。   见人走远,简云闲趁着人群熙熙攘攘, 低下头悄悄掩住嘴, 小声对着耳麦道:“小野,我……”   “嘘!别跟我说话。”易鹤野听不得他喊自己“小野”,更怕他身份败露,连忙打断他。   那家伙只能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继续在直播间里游荡着。   眼前这个直播间装扮得十分精致,主厅按照顶级夜总会的标准进行装修, 面积大到可以同时容纳几千人, 这里就像是游戏里的公共广场, 大家在此登陆、互动、欢聚一堂。   而一旁长长的走廊上, 是一眼望不到头、密密麻麻的单间。简云闲走过去, 发现房间目录上显示,有好几种不同类型的房间——   一种是官方商店,在里面可以用通用币购买到一些物品,一种是交易市场,直播间成员可以在里面进行现场交易,还有一种是个人房,大家可以自己开房,并且邀请好友进入房间“玩耍”。   简云闲先去官方商店逛了一圈,发现里面的商品都是售罄的状态,没有在售物品和商品清单——可能是没到上新的时间。   他又去了交易市场,那里有不少成员在摆摊儿售卖,有卖电子过滤器的,有卖散装du品的,还有卖线上吸du辅助插件的……   这都是先前听说过但没来得及接触到的好东西,简云闲花高价随手拍了几个存档,易鹤野刚准备下载下来,就看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字:   “这是SHEEP的独家资源,不准发给宋洲舟。”   易鹤野笑了笑,没再动作。   简云闲又浏览了一下个人房列表,每个房间都直白地写着各自的需求——   “三男三女六人快乐飞。”   “乖狗狗在线等主人一对一。”   “你磕药,我嗦你。”   易鹤野看着面前眼花缭乱的房间名,接着看到屏幕上出现一行字:“帮我挑一间?”   这架势显然是要找个房间溜达一圈,纯洁的易鹤野同学艰涩地看着这些高深莫测词汇,一边面红耳赤地不明所以,一边隐约觉得非常不妥——   救命,尽管他不明白这都是具体什么意思,但他真的不太想看简云闲和别人“快乐飞”、不想看简云闲和“乖狗狗一对一”、更不想看简云闲嗑着药被人嗦……   直到他看到列表中出现一个名字:“ED人专用纯磕房。”   他不懂什么是ED人,他只知道“纯磕”,就意味着应该不会做其他的事情。   “就这个了。”易鹤野坚定地说。   简云闲没动,良久给他发来一个省略号:“……”   易鹤野紧张起来,开始觉得不大对劲,立马手忙脚乱去查ED的意思——   “Bo起功能障碍”,又称阳wei,俗称“ying不起来”。   “……”   易鹤野也狠狠沉默了,但还是嘴硬道:“没事,陈桑说了,磕多了就会这样,为了人设牺牲一下。”   被严重污蔑的简云闲无奈地捏了捏眉心,硬着头皮进去了。   推开门,和易鹤野料想中容纳十几人的KTV包厢不同,摆在眼前的,是有上百个座位的大教堂,里面零零散散大概坐了五十来人,一个个都横七竖八地瘫软着。   讲台的中央,是一个虚拟投影,一个牧师正在做着激情四射的演讲:   “我们无须为自己不能bo起而自卑,这是我们进化的象征,证明我们的rou体已经脱离了xing的低级乐趣,而专心享受着更纯粹的、更强烈的快乐……”   台下的人虽然都磕得迷迷糊糊,但听到这话还是给了他激烈的反馈——磕药还附带心理疏导,服务确实全面又周到。   在一片掌声中,易鹤野看到屏幕上出现一行字:“我居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易鹤野赶忙道:“赶快收起你危险的想法!”   简云闲笑了笑,接着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的四周有几个看起来正在磕的。之所以说是“看起来”,是因为线上看不到出现在线下的U盘,只能看见他们的表情、神态以及模拟U盘出现的画面。   这对于简云闲这样的演技派来说是天大的好事。他眯起眼,往椅子后一靠,开始了精妙绝伦的无实物表演。   很快,他的表演成果就得到了同伴们的认可,只是片刻功夫,他便加了不少ED好友,甚至有一个直接发私信给他:   “嘿,美人儿,看到你我觉得我失去的x功能又回来了。我亲爱的漂亮宝贝,你愿意让你那张可人的小嘴,成为治好我不肯抬头的药吗?”   简云闲特意把信息的每个字展现在屏幕面前,让易鹤野看得清清楚楚。   易鹤野这个好骗的果然上了钩,几乎从椅子上弹跳起来,脱口而出道:“快删了!”   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反应过激了,红着脸补充了一句:“辣眼睛!”   漂亮宝贝本贝笑起来,当着他的面把人删除拉黑,这才慢悠悠走出了房间。   线上交易、网络交友,一个房间甚至能容纳上百人。只是随便逛逛,都能感受到这间聊天室的规模之大,也让人不禁感慨,这个社会隐藏在黑暗处的吸毒人数,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简云闲又回到大厅转悠了一圈。大概是长相气质过于出众,只是随便走走,就有无数神智不清的男男女女贴过来,想要跟他发生点儿什么。   有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就过来强行制造接触,易鹤野在一边看得窝火至极却又不能说点儿什么,直到隐约听见旁边有人说:   “别去找他啦!刚看他从ED房走出来的!是个残废!”   “草,难怪呢!我就差脱了裤子骑他脸上了,居然还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可惜了这张脸,不然我真要x死他,呜呜……”   易鹤野隐约觉得这套说辞有些耳熟,接着就看简云闲在大厅,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镜头在一瞬间转向了简云闲的某个部位,易鹤野集中精神扫视了一遍,发现确实如路人所说,这家伙被一群男男女女贴贴抱抱了一路,那块儿居然安安静静地蛰伏着,没有半点抬头的意思……   要不是易鹤野真实围观过简先生的超长续航,他真的要怀疑简云闲真是个ED了。   等画面调整好,画面的视角太高,整个取名的仪式也即将开始。   画面中,大厅的灯光变暗,越来越多的人围坐过来,接着,除了简云闲这样拥有实体形态的,还有一些有声音没有形态、甚至连声音都没有,只有一个ID的账号涌入直播间——   他们这才想起,像是全息头盔这样的装置成本较高、普及较少,因此能负担得起这样玩法的人数并不占多数,而后者,只需要一副耳机,甚至只需要一个网络账号就能参与,这才是更多穷到变卖家产的人负担得起的直播方式。   这就意味着,这间直播间能容纳的人数、也就是接触过这款毒品的人数,比他们想象中恐怖太多。   正想着,随着观众坐定,四周的灯光彻底暗下去,嘈杂声瞬间冻住,接着一道刺目的镭射灯打在了舞池中央。   易鹤野和简云闲几乎同时紧盯着那一处看,他们都很好奇,这位模仿他们行径的家伙会以什么样的形态出场。   接着,随着入场音乐的响起,舞池中央的升降台缓缓旋转起来,一个熟悉的形象被托举上来。   易鹤野看见那面带笑容的小羊出现在面前时,第一反应是无尽的恼火——   和那次蓝羊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模仿不同,这一次,这家伙完全就是把SHEEP的形象完全盗用了过来,整个是和SHEEP的长相一模一样。   而此时,他正露着易鹤野无比熟悉的笑容,站在舞台中央,享受着台下海一般的欢呼。   易鹤野真的生气极了,恨不得穿进游戏里,伸手把那冒牌货捏成羊泥。   此时,小羊跟着舞台的音乐,跳着熟悉的舞蹈。易鹤野看着他的动作,如果没记错,是那次在乐队party上,小羊当众跳过的那一支舞。   可恶,更生气了。   此时,在观众如雷贯耳的掌声、呼唤声中,身后的大屏浮现出U盘的投影,接着就是一句一句台词:   “亲爱的家人们,我们的宝贝面世至今已经有将近两个年头,一直没有一个统一的称谓,还因此造成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今天,我特意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向大家正式公布它的新代号。”   接着,整个大厅响起了做作的心跳加速声,后面的PPT开始数着倒计时。   “它的新名字是Lost Lamb——是它,也是我们所有人。”   接着,舞台中央的小羊朝大家鞠了一躬,没记错的话,是SHEEP每次结束会话前的标准致意动作。   “欢迎大家在此找到热爱和方向,我亲爱的迷途的小羔羊们。”   作者有话要说:   咩总,你看冒牌货都这么像模像样,你却只会当众热舞(x) 第75章 编号075   出乎易鹤野意料的是, 在看见面前这个冒牌货打着自己的名号干坏事的时候,简云闲并没有像自己这般表现出极度愤怒的情绪。   他潜在人群中,抱着双臂饶有兴致地看着, 甚至像个流氓似的吹了声起哄的口哨, 还挥了挥双臂,帮着这假羊把气氛烘托到最高点。   他跟着所有人一起欢呼:“SHEEP!!SHEEP!!SHEEP!!”   看着他这副疯癫模样,易鹤野这才恍惚想起了, 这家伙原本也是个臭名昭著的罪犯,一直以来道德感就非常薄弱,只不过最近戏瘾犯了装得像个人样儿,自己怎么能就被这假象给迷惑,真觉得他是个好人了?   不仅觉得他是个好人, 甚至还……   易鹤野想到这里,又开始暗自苦恼起来。   喜欢简云闲这件事情真的太让他困扰了, 无缘无故、不合情不合理、糟糕透顶。   画面中,迷乱的灯光闪得易鹤野一阵头晕目眩, 他看着沉浸在表演中的简云闲忍不住问道:“你有什么计划?”   简云闲那边实在太吵, 好半天才听懂他说什么,给他敲了行字:“不着急,先看看。”   易鹤野干涉不了太多,只能仰靠在转椅上,有些焦虑地看着一团炫目的画面。   第二次了,这是继上一次方春阳的蓝羊之后, 又一个假冒SHEEP做坏事的家伙。   那时候他们都觉得SHEEP是树大招风, 被人随机选中背锅, 但这一次, 又一只假SHEEP的出现, 让易鹤野开始怀疑这可能不是一场随机性选择。   不知道简云闲怎么想的。易鹤野看着面前随着音乐狂欢的家伙,忽然有些无语——这家伙怎么能做到在看起来非常聪明和非常智障、非常靠谱和非常不靠谱之间反复横跳的。   哪怕就是到了这种程度,易鹤野还是觉得自己太不了解他,他看不懂这家伙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也永远无法预判他下一步的行为。   唉。易鹤野再一次困扰地揉了揉太阳穴。   此时,画面中的音乐骤地暂停,假SHEEP再一次向大家鞠躬致意。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如此熟悉,易鹤野都能立刻说出他是从SHEEP以往哪一次公开露面中截取到的素材,他甚至不敢说话,只敢在背后用字幕的形式表达自己的意思。   但眼前这群磕药磕坏了脑子的家伙,偏偏都觉得这是他们的神仙本仙,没有一个人发现任何异常。   易鹤野绝不承认是自己这个黑粉粉得太用心了,对SHEEP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绝对是因为嗑药伤智商,易鹤野笃定地想。   此时,完成了行礼的假羊站在舞池中央,身后的大屏幕上又一次悬浮起了他的台词——   “亲爱的羔羊们,为了庆祝我们的宝贝拥有了自己的名字,今天我将在这里为大家送上前所未有的福利!”   大家看着屏幕,跟着字幕的节奏起着一阵阵的欢呼声。   易鹤野和简云闲也集中精力去看着,下一秒,字幕切换:   “经过一番刻苦钻研,Lost Lamb新的改良产品将与大家见面——”   新的改良产品?易鹤野和简云闲几乎同时屏住呼吸。   接着,大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小羊形状的文件包,易鹤野一眼就看出这是他的原创设计——   眼睛没有SHEEP的炯炯有神,毛色没有SHEEP的洁白无瑕,表情没有SHEEP的可爱灵动,羊角的长度不对、耳朵的色号也有偏差、甚至小蹄子还比SHEEP要细长。   他懂个屁!小短腿才是SHEEP整个形象的精髓所在,这一点比例上的修改直接把那憨态可掬的形象毁得一干二净,简直就是抹黑SHEEP的存在!   打假卫士易鹤野忍不住想给这个产品设计打满了差评——盗版就是盗版,假的永远是假的!   可惜底下的观众都是瞎了眼的,他们一个个以“信徒”自居,却连自己的“神仙”是个假货都看不出来。   珍爱生命,远离毒品。易鹤野的内心感慨万千。   此时,这个文件包被挪到了舞台的中央,像个水晶球里僵硬的芭蕾舞者,翘着根细长诡异的羊腿原地转圈圈。   身后的字幕给出了产品概念解析——   “这款Lost Lamb改良版,不仅极大地改善了使用体验,缩短了吸收时间、加强了刺激感受、延长了药效持久,最重要的是,它在传播方式上,迈出了历史性的一步!”   这句话让易鹤野警觉起来。   “从此以后,Lost Lamb不再需要U盘等线下储存设备作为介质,而是可以直接采用线上输入的方式进行,从此以后,家人再也无须为携带不便、使用时太过显眼、线下交易容易被海关擒获而烦恼。只要你拥有一台联网电脑、一根脑机连线,无论你在何时何地,都可以享用到Lost Lamb给你带来的无上快乐!”   在一片尖啸声中,易鹤野看着面前的一行行字,虽然脑子没有完全做出反应,但精准的直觉已经把这强烈的不安传递出来。   “本周六晚八点,改良产品将会在官方商城准时与大家见面。”   “届时,将有一万份50MB大小的线上Lost Lamb文件,作为福利免费发放给大家,欢迎大家准时来抢~”   这一话,彻底将气氛推向了顶点,没顶的欢呼几乎让头盔的高级耳麦爆频。   此时,大屏幕中出现了一个U盘的形状——   “现在!让我们举起手来!!”   所有人的手都不约而同地举起,唰唰唰地竖在高空中,像是一排排死而复生的士兵,举着刺刀,僵直而高昂。   他们之中,有的人不够讲究,手里握着一块没有投影的空虚,有的人精致一些,在虚拟世界也不忘给U盘捏出一个模型来。   但所有人蓄势待发的表情都像是埋了一团火焰,狂热到让人惊悚。   易鹤野看着简云闲举起的手,尽管那里真的只是捏了一团颇有演技的空气,但不妨碍这样的气氛,还是让他紧张到心脏快要停止跳动。   “三!”   像是排演过无数次一般,大家不约而同地摸向自己的脑机接口。   “二!”   接着,大家拿着U盘的手迫不及待地伸向接口旁。   “一!”   像是整齐划一的电子军团,只听一排排“咔”的细微轻响,竟因为过于众多的人数,而传来了惊雷般的轰鸣。   “让我们和这陈旧的仪式做最后的道别!!”   这一行爆闪的字幕在黑暗的大厅中闪过,易鹤野哪怕是在屏幕外,都快被这亮光闪瞎了眼。   在这样仿佛宇宙大爆炸的视觉效果中,仿佛是声音还没来得及传来的前夕,大厅陷入了一次诡异的静默。   画面中,易鹤野能看见短暂吸上头而僵直的身体,也能看见一双双爽到上翻的眼睛。   房间里有布料轻微摩擦的声响,还有一声声压抑的叹息。   接着,一声夸张的抽气声,像是一个火星子落进了高浓度的酒精中。   一片躁动的火焰燃起,疯狂像是一个引芯燃尽的导弹,在屏幕中轰然炸裂开来。   嘶吼!抽动!翻腾!   有人脱下nei衣裤扔到空中,有的人发了疯似的搂住旁边的人强吻强bao,还有人爬到高处,光着身子对着台下所有的人疯狂手chong。   易鹤野一瞬间分不清,刺激他的是一声声海潮般的尖叫呐喊,还是面前陡然变得怪异的画面,顷刻间,他甚至觉得画面中的人已经不能再被称作人,而是一群用语言无法描述的、存在于他想象之外的魔鬼——   他看见男人和女人漫天乱飞的衣服,看见他们像疯狗一样当众交||合,因为过于yin乱暴力,易鹤野甚至已经不觉得害羞,而是在这满天飞溅的血和汁液中,感觉到了无尽的惊悚。   屏幕上充斥着各种颜色的人脸,苍白的、潮红的、青紫的……他们有的兴奋到下巴脱臼、有的激动到眼球暴突 ,有的以诡异的姿势把自己的腿掰到脑袋的后方,看样子已经骨折,但却丝毫不觉得疼痛。   就在他紧皱眉头不想再看的时候,眼前的一个男人突然张开嘴,朝他身下老头的脸部狠狠啃去。顿时间鲜血四溅,四周的人们却像是被这气氛所感染了一般,因此更加兴奋起来。   普通的全息游戏会对玩家有肢体保护,但眼下这种脱离监管的情况,很难说会不会对人造成什么损害。   此时,易鹤野的房间被这画面的投影染得鲜红一片,似乎隔着屏幕都能闻到一片叫人作呕的血腥味。   说实话,在刀刃上走了这么多年,比这更加血腥恶心的画面易鹤野都见过,但是眼前像这样,成千上万人失去理智般的疯魔与亢奋,还是让他感觉非常不适。   这是哪怕活在D区这样的垃圾堆里的人,也很难想象的人间地狱。   似乎是听到耳麦里传来易鹤野逐渐不顺畅的呼吸声,简云闲稍稍避开了眼前的画面,接着,易鹤野的面前就出现一行字:   “后面应该没什么值得看的了,可以结束了吗?”   说这话的时候还很顾及易鹤野的面子,易鹤野艰难地道:“嗯,快回来吧。”   闻言,简云闲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直播间的大门。   “咔哒”一声轻响,链接断开,面前的喧嚣、恐怖、浪潮统统退去,房间的墙壁恢复雪白一片,易鹤野只觉得耳边一片嗡鸣。   坐在电脑前的简云闲缓缓摘下头盔,比起身后易鹤野面色苍白难看,他的表情平静如初,像是刚刚看了一场无聊的电影。   果然AI就是AI。易鹤野心想着,又一阵难言的失落。   但是这个AI是个很智能很贴心的家伙,他看见易鹤野面色不好,起身去一旁给他倒了杯热水,看着他喝下去。   这副样子,仿佛刚才身体力行亲临恐怖现场的人其实是易鹤野。   易鹤野从巨大的反胃中缓过神来,然后抬头问:“你没事儿吧?”   简云闲笑道:“领带都没歪。”   易鹤野松了口气,然后坐到他对面,等他细数这次亲临直播间的收获。   简云闲转身,在屏幕上排开一堆应用文件,还有一长串名单——   “这些是交易市场上买到的吸毒辅助软件,还有超级爬虫截取到的直播间参与者名单。”   如果说前者是靠着钞能力收获到的独家资源,那后者确实可以证明简云闲是个非常牛逼的黑客——   暗网的一大特性就是极强的隐蔽性,进直播间之前就说过,个人信息是绝对保密的,哪怕易鹤野对这一行一无所知,也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就能搞定所有人的名单,确实是件了不起的事情。   易鹤野给予了诚恳的夸赞:“厉害,不愧是世界第一厉害的黑客。”   简云闲刚准备骄傲就反应过来,应当接受这个夸奖的人“他的好朋友SHEEP”,连忙改口道:“嗯,不愧是他。”   易鹤野唰唰往下扫着这一长串的名单,密密麻麻的字让他脑壳胀痛,简云闲干脆帮他把重点人物都检索标亮:“刘志、琴姐……还有陈桑,他们的IP都有参与。”   易鹤野并不意外,但是听到陈桑这个名字,又联想到了方才恐怖的画面,只觉得有些怅然。   简云闲看他发呆,在他的眼前“啪”一声打了个响指。易鹤野回过神来,看向他,目光里的失落还没来得及收回。   “这都是个人选择。”简云闲有些无奈地道,“到这一步谁都拉不回来了。”   易鹤野也清楚,只能点头:“嗯,我知道。”   “说起来,还有件事情需要我们格外关注。”简云闲一边说,一边把读取到的线上Lost Lamb的图标划出来,“这个丑羊,感觉非常不妙啊。”   易鹤野也觉得这个羊太丑了,但他转而才反应过来,这人说的是另外一个层面的不妙。   事实就是如此,在公布这件事的时候,他也感觉到了强烈的不安,但是缺乏分析能力的他并不知道问题出现在哪一环。   “线上可以直接传播,如果前提是建立在购买关系上,其实不算什么大的问题。”简云闲说,“但是,如果说,这个文件经过伪装之后,被植入大众软件、大型游戏、公共插头等等地方呢……?”   简云闲说到这里的时候,易鹤野终于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如果这只是作为“毒品”,在小范围内传播使用,危害性还比较局限,但是一旦被植入了大众的表层网络,那么其造成的后果,就像是在所有人的饮用水源头投入剧毒,几乎不可能有人能幸免。   到那时候,这个世界就会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间地狱。   方才的恐怖画面再次攀上心头,易鹤野只觉得一身冷汗,赶紧让简云闲把文件打包,和上级做了电话汇报。   上级也对此极度重视,却在易鹤野的汇报电话中发现了端倪:   “你是说,你们虽然旁观了整场活动的全部过程,但是却并没有了解到任何一点,有关这个活动主持人、或者这个直播间牵头人的身份信息,是吗?”   易鹤野有些紧张——他确实向上级隐瞒了有关假SHEEP的相关情况。   他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件事情,他没有证据证明此SHEEP非彼SHEEP,因为上级从来没有一次相信过他的“直觉”。   当然,他更不能告诉上级,你们要找的人,其实就是这位看起来非常靠谱的简云闲先生,他正坐在台下看着冒牌货起哄,回来还跟我吐槽对方的商标做得真丑。   尽管易鹤野再清楚不过,对上级撒谎是件非常不明智的选择,但此时此刻,似乎并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他只能道:“对,对方隐藏得很好,我们查阅不到任何相关信息。”   好在上级的注意力统统集中在大型公共安全事件上,半信半疑地挂掉了电话,易鹤野小小地松了口气。   一转头,简云闲正在一边有些局促地看着他。这人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易鹤野看得有些新奇。   “怎么了?”易鹤野问。   “你为什么不怀疑……”简云闲纠结了一下措辞,“哪怕你一直觉得我就是SHEEP,我完全也有可能同时出现两个地方。”   易鹤野看着他,然后笑起来问他:“那我就怀疑了?”   被他这么一逗,简云闲脸上的局促也消失了。   事实上,易鹤野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先前那一次蓝羊,自己还谨慎地纠结着要不要选择相信他,这一回,他算是直接跳过了怀疑的流程。   是因为自己对他的了解越来越有把握了?还是喜欢让自己变得越来越盲目了?   易鹤野想不出答案,最后只能无奈地笑道:   “因为我要说话算话。”   “我答应过你,会相信小羊。”   作者有话要说:   简云闲,你好大的福气! 第76章 编号076   听着易鹤野说那番话, 简云闲怔愣在原地,直勾勾盯着他看。   好险忍住了没去碰易鹤野,他知道自己又漏电了——现在已经完蛋到没有肢体接触, 光是听几句话就会出现异常的程度。   真是要命。   此时, 易鹤野也正打量着简云闲。   那双翡翠色的眸子闪烁着难掩的光亮,看起来完全已经脱离了一个AI该有的情绪范围。   有那么一瞬间,易鹤野恍惚感觉他或许就是个人类, 也会拥有自然的情感,也懂什么是喜欢讨厌。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源于简云闲的“高级”和“逼真”,他也反应过来,自己这句话真的超级暧昧。   于是他干咳了两声,扭头指着他的鼻尖儿:“相信小羊, 不代表相信你,除非你承认你自己就是SHEEP, 否则你永远都是我的怀疑对象。”   简云闲当然不会承认,只装作绅士道:“那我替小羊谢谢易先生, 我自己就不用了~”   易鹤野笑笑, 快速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   回过神来,面对眼前不妙的局面,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现在是周四,距离Lost Lamb线上版上线还有两天时间,如果他们想在造成巨大影响之前及时止损,必须要在两天天之内, 彻底解决掉这“水源处的剧毒”。   之前简云闲赌气说的五天期限, 此时居然在一语成谶的基础上还打了个对折, 两个人不约而同紧张起来。   他们一起梳理了一遍案件详情, 整理了一套应对方案, 第二天清早,就如他们料想的那样,接到了来自上级的消息——   在昨日大型聚众吸毒事件发生后,安全科各区分所陆续接到了人员非常死亡案件。   根据和简云闲提供的人员IP的对比情况,其中五起与吸毒直播有着直接关联。   负责对接的周文凯道:“这几起案件中,有四起均死亡一人,一起为情侣两人共同吸毒,死亡一人、抓获一人,还有一起死亡人数多达五人……”   尽管上级向他们提供案情进展属于正常情况,但是易鹤野听到这话时,还是莫名感觉到了隐隐的不安。   果然,周文凯接下来的话直接让他脑袋一嗡:“方才提到的五人死亡案件,是发生在地下商城十八层的位置。”   话说到这里,易鹤野似乎已经大体猜到了什么。   “前来报案的是17层的酒吧老板。报案人称,那里近期驻扎过一支地下乐队,每天晚上都会发出巨大的排练声,但昨天夜里,18层通过音响传来的声音并不是歌声,而是恐怖的嘶嚎和打骂。报案人觉得恐怖,第二天也就是今天早上清晨,他觉得有些不安,下楼一开才发现,那五个人已经以非常惨烈的状态死亡,而现场乐队的其他成员则都已经离开现场。”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听到最后一句时,易鹤野的心脏还是咯噔了一下。   他没去问死因、惨状和具体细节,第一时间发问的是:“死者的性别分别是?”   “五人均为男性。”周文凯说。   易鹤野悄悄了口气,手心出了一片汗水。   “我们告知你这件事情的主要原因,相信你也大概清楚了。”周文凯说,“之前你向我们报告的行动轨迹中,应该和这群人有过接触,我们的想法是,让你以熟人的身份去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易鹤野看了看手机里陈桑的联系方式,抬头道:“好,我尽力。”   难得易鹤野配合度如此之高,周文凯都有些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说到嘴边的劝说一时间无处安放,好半天才重新整理了一套措辞:   “好,安全科那边会重点审讯归案的幸存者,你那边就专心打探乐队那边的情报,简云闲就不要去了,他随时随地做好进入直播间的准备,网安会派出精英力量进行辅助,局里负责监视和保护,大家各司其职,争取效率最大化。”   听到自己和简云闲将分头行动,易鹤野隐约觉得有些心里没底,但细想来,似乎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安排—山‘与三夕—他和简云闲的位置都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在时间如此紧迫的情况下,两边必须要同时推进才行。   易鹤野打完电话,看了一眼简云闲。   那家伙也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他绿幽幽的眸子望了易鹤野半晌,才摸着后颈的脑机接口,笑道:“有点不放心把自己的脖子交给除了长官以外的其他人呢。”   易鹤野先是被这句话扰得心跳微微一乱,接着就觉得有点好笑——   安全科的正经条子他不信,偏偏信一个整天想着要抹他脖子的宿敌,真是疯了。   易鹤野没说话,低头给陈桑发了条消息:“你人在哪儿?我早上去排练室找你,那边被条子封了,怎么回事儿?是不是出事了?”   消息发出去后两分钟没有人回复,易鹤野皱着眉,直接拨打了陈桑的电话。   一次不接、两次不接,终于在易鹤野锲而不舍地打去第七通电话时,电话接通了。   “喂?陈桑?”易鹤野声音里的紧张并无表演成分,“还好吗?”   “小易哥……”那边犹犹豫豫开口,声音比陈桑更加脆嫩,“我是陈沐……姐姐她现在在医院……不太方便接电话……”   易鹤野皱起眉,问:“在哪儿?需要我帮忙吗?我现在就过去。”   陈沐纠结了半天,才发了个地址,道:“哥,能借点钱吗……实在没钱了……”   易鹤野拿到地址准备好钱,立刻准备踏上征程。临走前,简云闲起身,认真地对易鹤野道:“需要帮忙的话,小羊会替我随时赶到。”   易鹤野耳尖又红起来,却强行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道:   “替我谢谢小羊。”   和他预期的差不多,陈桑根本没有钱去什么大医院,而是住在一个连牌子都没有的黑诊所。   这里的地理位置极其偏僻,藏在一个和粉爱差不多隐蔽的拐角,周边的卫生条件极其堪忧,一进门,难闻的消毒水味,和一串串病人的口申口今就让易鹤野皱紧了眉头。   简陋、肮脏又拥挤。这样的条件看起来与其说是治病救人,更像是把患者拉进一个地狱,加速他们的死亡。   易鹤野按照陈沐给的房号,找到了那间最里层的病房,一进门,就看见床边一脸憔悴的陈沐,躺在床上看不清表情的陈桑。   他想放轻步子,避免打扰陈桑休息,结果刚一踏入房间,这躺在床上的姑娘就抬起眼,强撑着情绪笑着跟他打招呼:“小野?你怎么来了?”   妹妹看她躺着都不老实,只能一边把她慢慢放倒,一边责怪道:“姐,你都这样了,能不能就安分一点儿?”   易鹤野看她醒了,走到病床前。   一段时间不见,这姑娘已经瘦削得没了人形儿,干干瘪瘪像具骸骨一样贴在床上。她的双颊凹陷、眼球暴突,已经一副将死之人的模样。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她这幅样子,易鹤野一时间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陈桑强撑着笑起来:“沐沐出去玩儿会吧,我跟小野聊几句。”   陈沐一句话哽在喉咙,只吸了口气,噙着眼泪冲出门去。   易鹤野见人离开,拖了个板凳在一边坐下。   眼前的陈桑双瞳以不正常的形态涣散着,像是找不到焦点一般,皮肤也变得灰白,隐约似乎能看见皮下呈现出网格状的纹路。   易鹤野仔细看着她的脸,接着叹了口气——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不知道从哪儿问起合适。   陈桑伸出柴火棒似的枯槁的手,拍拍他:“别这样,开心点。”   易鹤野努力扬了扬嘴角,开口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磕多了呗。”陈桑大大咧咧道,“磕多了就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了,我隔段时间就得住一次院,早就习惯啦。”   接着,她叹了口气,说:“昨天晚上……阿文、贝贝、猴子、小钱和大可,都死了。”   “死了……?”易鹤野装作惊讶一般,小声问道。   “阿文本来就心脏不好,迟早的事情。其他人可能是被打死的,我也不知道……”陈桑面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我昨天晚上也磕了很多,感觉脑子快要炸了,躲在隔壁吐了一晚感觉内脏都要吐出来了,反而躲过一劫,醒来之后就到医院了。”   易鹤野沉默了半晌,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其实这种事情我也见多了。”陈桑又笑起来,“谁碰了这玩意儿,不是一个死字?”   说完,她也不指望易鹤野去找话题了,开口道:“小野啊,你快跟你对象分了吧。”   易鹤野没想到,都这个关头了,陈桑想的还是自己的事情。   “我昨天看到他了……”陈桑欲言又止,“说真的,走到那个地步了,真的没得救了,到时候也不知道会对你做出什么事情……你小心不要被他拖进来啊……”   易鹤野点点头,开口道:“是那个直播间吗?他跟我提过。”   陈桑没想到他居然知道这个事情,眼睛有些意外地睁大,然后目光又暗了下来:“对,我们昨晚就……哎,真的……如果没去就好了……”   此时她满脑子肯定都是死去的同伴。易鹤野不擅长情绪安抚,只哀哀地看着她。   良久,她又笑起来,反而去安慰易鹤野:“你不要害怕,你看你多好呀,又没沾上这些,还有自己的工作。听我一句劝,跟他分了,咱们这小脸儿长这么俊,这么样的对象勾不着啊。”   易鹤野被她逗乐了,笑起来,接着总算想起来自己的任务。   他问:“当初,你到底是怎么接触到这个的?”   先前陈桑非常忌讳这个话题,这一次,她倒是不再回避了。   她叹了口气,说:“大家都差不多吧,因为生活不顺心、因为无聊想找刺激、因为种种原因,接触到毒品。”   “我是那时候出道失败的事情搞得很不顺心,经纪人就带我‘找乐子’。一开始是吸的白fen,很快就上瘾了,钱也全用来吸毒了。后来穷到吸不起,每天难受得像是有一千只蚂蚁在身上爬,想戒也戒不掉,一天一半的时间都想赶紧去死。”   “后来有人告诉我,有种新药可以戒毒,说还在试验阶段,可以免费给我试试。”陈桑说着,意识有些迷迷糊糊起来,“就是这个……lo什么玩意,都不用口服或者注射,直接插脑袋里,就能靠着电刺激戒毒,我当时只想着要能把白fen戒了就好了,还是免费药,根本没想那么多,就直接拿过来尝试了,我后来问了,大家都是被这么拉进来的。”   原来Lost Lamb最开始是以“戒毒药”的身份出现的,难怪收集到的Tony和陈桑的化验结果都显示,这些人曾经有较长时间的传统毒品吸毒史。   易鹤野忽然觉得有些讽刺——这些努力想要找方法戒毒的人,都是还有着生存信念、想要最后挣扎一番的家伙,却被人利用了这一丝对光明的向往,彻底将他们拉进了深渊,成为了真正的迷途羔羊。   “说实在话,自从沾了这玩意儿,我就真的再也没想过白fen的味道……因为这可比白fen上头多了,这他妈,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扛得住这种诱惑。”陈桑哀哀道,“这玩意儿就是魔鬼,小野,真的,碰都别碰。”   “沐沐是不是找你借钱啦?”陈桑笑起来,“别借了,我已经没得救了。”   易鹤野犹豫了一下,道:“你有你以前的病历吗?我认识个很厉害的医生,最近在接触这一块的课题,也许能帮得上忙……”   “真的吗?”陈桑的眼睛亮了一下,说:“应该都是沐沐在保管,你问问她?”   这眼神里抓住救命稻草的亮光,让易鹤野有些难受——这单纯的家伙已经上过一次这样的当,再遇到希望时,还是奋不顾身地想要抓住,而更让他难受的是,他并不认识这样一位可以帮得上忙的医生。   他只是想要她的病历,确认一件他一直想确认的事情。   易鹤野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了陈沐,那小丫头就在不远,说要带他去拿。   出病房的时候,陈桑又一次陷入了昏迷,易鹤野帮她叫到了医生,然后便心一横,离开了这家黑诊所。   一路上,陈沐一直保持着沉默,她并没有表达出一点抓住希望的喜悦,只是心事重重,叫人看得担忧。   易鹤野跟着她,绕过了脏街、路过了偏僻的粉爱,最后兜兜转转,居然来到了电子垃圾回收站。   在一望无际的废墟和巨大的熔炉之间,陈沐怔怔地站定,手中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只熟悉的一次性U盘。   就在她把U盘拿出来的一瞬间,她身后的废料堆忽然发出了轰隆的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慢慢苏醒。   接着,那小山一样的铁皮像是被赋予了恐怖的生命,在缓慢的蠕动中生长、汇聚,最后居然爬出了一只巨人的模样。   很显然,陈沐并没有要带他去找什么病历,她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把易鹤野带来这里,借用这怪物的力量将他杀死。   看着眼前这姑娘慌张、恐惧,又强装镇定的模样,易鹤野猜到,她仅仅有办法将这怪物苏醒,却没有能力控制它的行为。   易鹤野单手插在口袋里,半点儿没有慌张。   他神色平静地看着陈沐惊慌失措的眸子,这样的反应,反而让他心底有了答案:“看来我猜对了,是不是?”   易鹤野问:“陈桑她自己知道吗?”   陈沐打了个激灵儿,似乎是对他接下来的话有所预感。   “作为人类的她早就已经死了,她的躯壳被留下、内脏被挖空、脑部数据被保存导出,换上一行行电线和零件。”   “现在的她,只是个保留了人类意识的AI,对吗?” 第77章 编号077   从这次见面的第一眼开始, 易鹤野就察觉到了陈桑的不对劲——她对食物几乎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曾经酒量惊人的她也变得滴酒不沾。   再后来他有意观察了她的瞳孔反射率、并且悄悄对她进行过眨眼反射的测试,结果都几乎逐一证实了他的猜想。   但他一直没有直接的证据, 毕竟这不像是那些纯正的AI, 有着非常明显的外貌特征,只需要看一眼就能作出明确的判断。   他悄悄观察了很久也不敢轻易拿定主意,直到他今天在医院, 看到濒死的陈桑,她不正常的生理特性、藏不住的皮肤纹路、还有完全失去灵性的眼神,都统统将这个事实暴露无遗——   她早就不是活着的陈桑了。   此时,那电子垃圾堆出来的怪物尚未完全苏醒,易鹤野对它的情况有所判断, 于是不紧不慢地抬眼,问陈沐:   “你之所以扔掉那枚芯片、放弃了赚钱的大好机会, 就是因为你姐姐也是AI,根本受不了那种刺激, 是不是?”   受到毒品侵害严重的AI芯片和毒U盘一样, 会对其他AI的基础功能和行为产生影响,始终待在陈沐身边的陈桑肯定多少会被影响到。   陈沐盯着易鹤野,捏紧了拳头,身后,一根钢管从那巨人肩头脱落——   “当啷”一声,落地巨大的声响吓得她猛地一颤, 好半天, 她才调整好情绪, 艰难地挤出一句:   “……姐姐她不是AI。”   目前的人工智能法有一定的滞后性, 对于像陈桑这样身体是机器、意识是人类的个体究竟属于人类还是AI, 亦没有明确的界定——只不过易鹤野习惯于将他们认定为AI,这符合他自己的考量标准。   易鹤野并不想在这一个问题上和她做什么深入探讨,又看了一眼缓缓开始行动的巨人,道:“你知道死者意识留存手术是不合法的吗?”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和一个每天沉浸在偷盗、吸毒、抢劫的环境中,并且即将失控的姑娘谈论合法与否的问题,也只有易鹤野这样的奇才能干得出来。   陈沐显然也根本听不进这些,直接后退两步,咬牙从口袋掏出一把手|枪来。   说到底,还是靠着作弊换来的排名第二,抬手前,她的动作就已经完全被易鹤野看了穿。   易鹤野偏头躲过她的射击,甚至游刃有余地低头编辑起短信,把搜集到的情报尽快汇报给了上级。   陈沐被他的装逼行为气得快哭了,干脆连瞄准都不做,对着易鹤野的方向乱打一气。   易鹤野一边躲着子弹,一边观察着身后的巨人——   那东西是个废弃零件临时凑起来的巨大战甲,大约三层楼高,轰轰隆隆拔地而起,整整遮住了半边天,像是一块随时随地会倾倒过来的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但同样,它的速度很慢,无论是攻击的前摇还是整个行为动作,因此搞定它对于易鹤野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不一会儿,耳麦里传来了指挥中心的指令:“经快速排查,陈桑在两年内多笔巨额支出,支出的对象均为已注销的医疗机构,问问什么情况。”   易鹤野听到这句话,内心的猜测再次有了答案。   他看着那巨人,一边从地上拎起一根废旧的机械臂,一边问陈沐: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种手术的后续治疗应该很麻烦吧?你赚到的钱不是给陈桑买毒品了,而是一直在给她更换器官、做机体维护,对吗?”   陈桑说自己隔段时间就会住一次院,真的吸毒吸到这种地步,应该早已经一命呜呼了。   但她不仅活了下来,还有力气满大街跑着去唱歌,显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缘由。   陈沐一直没有回答,但她的表情已经给了易鹤野答案。   “何必呢?”易鹤野真诚地问道,“从电子毒品、到意识留存手术,再到后来一次次的入院翻修,你姐在这个过程中是一步步被人拖下了水,被人害得越来越惨——所以为什么还要跟他们站在一边?为什么不报案?”   陈沐看着他,眉头紧锁,大滴的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好半天,她才小声说:“但是只有他们能让我姐活下来了。”   刚一说完,这姑娘就飞速朝易鹤野冲过来,她的近战能力比预想中要优秀很多,几乎是在眨眼间,就从背后抽出一把尖刀,直直朝易鹤野刺去。   易鹤野站在原地,稍稍眯了眯眼,接着枪柄在食指旋转了一圈,遥遥指向前方。   陈沐看到他的枪口时已经刹不住车了,身体的惯性根本不是她能控制的。   那一瞬间她只觉得绝望而惊悚——自己的动态视力在同行之中已经是佼佼者的存在,但她依旧没能看清易鹤野举枪的动作,没能做出任何预判。   这家伙简直就是个怪物,陈沐看着黑洞洞的枪口绝望地想,自己今天的战斗似乎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砰!”   一声轰鸣,陈沐只觉得天旋地转,但料想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易鹤野一记扫堂腿整个掀翻,失去平衡面部朝前砸去的前一秒,那人生猛地揪住了自己的衣领,宛如提溜一只小鸡仔一般,轻轻松松把自己提在半空。   而那一记子弹则稳稳飞向了自己的身后。   直到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响起,身后炸出一片飞溅的金属碎屑,陈沐才听到一声凄厉的怪物哀鸣声,几乎是贴着她的后脑勺传来——   易鹤野是从怪物的嘴边把陈沐抢出来的。   心有所属的同性恋英雄救美的姿势很奇怪,没有让人心跳加速的公主抱,更没有让人神魂颠倒的帅气进攻,他先是用尽力气、抡起手里那只沉重的机械臂,一把将怪物的脑袋打歪,接着见缝插针地对着他开了一枪。   此时,他正用着宛如提着大米袋子一般纯洁朴素的手法,一路把孩子拉扯到了垃圾小山后的一片安全地带。   把恍恍惚惚的小孩儿放到按到地上之后,易鹤野调整好呼吸,再一次真诚发问:   “你到底是想杀我,还是想自杀?”   心情绝望还被易鹤野无情嘲讽的陈沐,再一次心如死灰地抬起手中的枪,又双叒一次在开枪前被拦住。   这一回这家伙直接伸手一把拧住自己的手腕,光明正大把她的枪没收了。   陈沐刚要哭,就被刚正不阿的易鹤野冷酷打断:“为什么要杀我?”   陈沐万万没想到这人居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起杀心,一个震惊眼泪都给憋了回去,好半天才愤慨道:“因为你会杀了我姐。”   易鹤野闻言,认真道:“我不杀你姐,我现在没那么闲。”   陈沐愣了两秒,气极反笑:“你不杀,但是你会告诉你的领导,他们知道了,我姐还活得成吗?”   这姑娘比她姐聪明得多,易鹤野承认这一点。   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巨人,那玩意儿的左肩刚刚被他一枪凿了个洞,现在已经悄悄地长好了。   经过那一击之后,易鹤野感觉它的气场隐约有些变化,似乎有些愤怒,行动速度也肉眼可见地变快了。   这不是个好兆头。易鹤野抬头看了它一眼,又看向陈沐问:“这玩意儿是他们教你用的吗?”   陈沐咬着嘴唇不说话,在易鹤野眼里就是得到了回答的意思。   这一回,他看着朝这边走来的巨人,收起了面上的松散,认真严肃地盯着她的眼睛道:“你也看到了,它不是什么只针对我的武器,它不认主——至少不认你。”   陈沐看着他的眼神颤动了一下——她其实心里完全清楚。   “我之前遇到过跟你姐同样情况的人,他的身份只是刚刚被怀疑,我们就在他开的酒吧发现了他的尸体。”易鹤野说,“陈沐,你还想活着回去见到你姐吗?”   陈沐怔愣了几秒,看了一眼身后恐怖的巨物,在又一次天崩地裂的声响中,惊恐地张了张嘴。   一片尖锐的铁皮飞来,易鹤野一把抓起她的手腕,将她从被削掉脑袋的危险中解救出来,接着他不再多一句废话,果断把她的手|枪塞回了她的手中:   “杀我的事情之后再说——现在、立刻头也不回地跑。”   与此同时,安全科和网安中心的精英力量来到了易鹤野的家中。   他们聚集在那台曾经登陆过直播间的电脑旁,看着这位礼貌绅士、但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大学教授,似乎有些手足无措。   自他们进门之后,这位先生就仿佛这个屋子不太愉快的主人一般,为他们客气地倒了茶水,说了一声“请便”,便打开了私人电脑、开着防窥模式、谁也不搭理地认真办公。   如果不是这人身上的矜贵气实在与这简陋的屋子不匹配,他们定会觉得,是因为自己擅闯了简教授的私人住宅而让他不开心了。   他们局促地拢成一团,迫于简教授无形的气场,甚至连商讨案情的音量都不敢放大。   他们现在要静静等待指挥中心的指令,等宋洲舟的网络安全通道搭建完毕,再盯着简云闲登陆直播间。   Lost Lamb线上版本会在明天晚上八点,准时登录直播间商城,而根据当今线上商城的基本运行模式来看,只有等到距离上线前半小时的上架期,网安方面才有可能截获到供货商的真实IP地址,这中间还不包括网安所用在搜索定位的时间。   一旦让Lost Lamb线上版本成功上线、流入市场,那么其造成的社会危害性将不可估量,这意味着留给所有人的行动时间,从找到供货商、快速突入、销毁源文件到拦截商品上线,这一整套流程,只有短短不到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按照现在安全科警力的布控范围,如果运气不好,可能光是驱车赶到现场就会超出这个时间。   这简直是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现场的行动成员们都有些紧张,唯一例外的是一直安静办公的简云闲。   他们觉得他淡定得有些可疑,有人觉得他是外行不懂问题的严重性,有人则是觉得这是A区人倔强的装逼,直到通讯员接到了一通电话,几个人才皱起眉,面面相觑。   他们小声窃窃了一番,才选出个年纪小胆子大的发言代表和简云闲搭话:“简先生,今天早上,安全科抓捕了一位参与过吸毒直播的人员。”   简云闲闻言,停下操作键盘的手,慢条斯理地摘下眼镜,看着他:“我知道,今早已经有人告诉过我们了,怎么了吗?”   简云闲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甚至眼中还带着一丝笑意,但却莫名其妙地让在场的人都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但是发言代表还是壮着胆子说了:“据他交代,昨天晚上,SHEEP以主持人的身份,出现在了直播间。”   简云闲笑而不语地看着他,这笑容让发言代表倒吸了一口冷气。   “但是……”发言代表回避开他的眼神,一鼓作气道,“昨天晚上易先生汇报的时候并没有提及这件事情。”   短暂的沉默后,发言代表紧张地抬起头,发现这人还是带着叫人不寒而栗的笑意望着他。   “所以呢?你想表达什么?”简云闲认真地问,“是觉得我们会一边和SHEEP在暗地里攻守同盟,一边还这么多有用的情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汇报给组织吗?”   “我……”确实没想到简云闲这么理直气壮,年轻的小代表一时无语凝噎。   此时,身后一位网安的年轻人也忍不住发话了:“那我想问问,简教授的人员名单都是怎么来的,要知道,整个网安也只有宋组长有这样的技术,而我们网安,也是全世界的技术顶尖了。”   简云闲闻言,面上的笑意中带着一丝怜悯,在他还没开口前,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自尊心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重创。   简云闲笑道:“这是我托一位来自A区的朋友帮忙的——或许大家不太能理解,但是我的交际圈,确实和大家不在同一个层次上。”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狠狠地、恨恨地又无可奈何地沉默了。   ——卑鄙的上等人。   在大家愤愤不平的当口,简云闲也收起表情,重新戴上眼镜,去看面前的屏幕——   画面中,易鹤野正游刃有余地转着手|枪。   三分钟前,他将陈沐手里的那枚U盘扔到了垃圾场的另一头,企图想要引走怪物。   但很遗憾,面前的怪物是个在记仇面前非常扛得住诱惑,它只是瞅了一眼那远远飞走的U盘,又放弃了越跑越远的陈沐,然后就咆哮着,朝着方才朝它开枪的易鹤野奔来。   “砰!”易鹤野躲开的同时,果断抬手朝它开了一枪。   这一回打在了它的喉头,破了一个淅淅沥沥的洞,却又以更快的速度弥补起来,目光也变得尤其犀利。   这是个以电子垃圾为躯壳的巨大怪物,地面上源源不断的金属废料就是它的血肉,只要它还在这一片区域活动,那浩如烟海的金属垃圾就会成为它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能量源泉,让它成为一只永远打不死的怪物。   而垃圾场毗邻的一圈都是D区的贫民窟,那里躺着成百上千不值钱的性命——但也是成百上千条性命。   易鹤野对贫民窟有些许感情在,他决定就地解决这些问题,不把战火引出去。   但易鹤野来之前,没想到对付一个小姑娘的局面,会变成对付一只庞然大物。   他手里只有一把手|枪和几枚弹匣,如果没有人和他打配合的话,这场战力悬殊的战役将永无止境。   “轰!”一声巨响,那怪物一拳落在了他的面前。   尽管他飞速躲避过去,但面前飞溅的尘土,还是迷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咳咳咳!”易鹤野被呛得一阵咳嗽、眼睛也被扰得又涩又痛,但他却不得不在那家伙转身要离开垃圾场之前,再次朝它开枪,把火力吸引回自己身边。   眼下,所有人都在忙,他必须要独自守住这个位置——至少在成功攻城之前,不要把这垃圾玩意儿放进社区惹更大的乱子。   该死。易鹤野难受地揉着眼睛。   此时,一望无垠的垃圾场上,只有他一个活人。   灰蒙蒙的金属色本就让人看不见生机,一遍轰轰的机械巨响则是更将那一寸生气的萌芽活活掐死。   从荒野中生长出来的那个巨大的怪物,与其说是一个生命,不如说是更像是要把面前唯一生命收割走的、来自地狱的死神。   易鹤野看着越打越精神的怪物,看着夕色一点点沉降下来。落日的嫣红浸染在这一片荒廖的废墟之上,像是一片被人打翻了的鲜血,带着杀人神志的腥味满过整个世界。   再强的人也抵不过这漫长而无望的时间消耗,易鹤野觉得无奈——如果有所准备的话,这东西其实并不难打,如果能来点更带劲儿的武器就好了。   这个念头其实真的只是一闪而过,但转而又仿佛化成脑电波被人捕捉到了一般。   “嘎吱嘎吱……”   易鹤野只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了机械的运转声,等他回过头来,只看见一排排小机器人,整齐划一地从垃圾堆后开了出来。   这一队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让易鹤野一下子分了神,定睛去看的时候,才发现领头的那只顶着一头云朵一般蓬松的假发,脑门子上还插了两根小角,它的手里是一面小小的旗帜,旗帜上印的是一只一眼看上去就绝对是正版的SHEEP小羊头。   那一瞬间,易鹤野笑了起来——他的优秀线上辅助军团,终于开辟了线下服务了,只不过稍微迟到了些,这持久战打得他都快累趴了。   带头的小机器人朝他鞠了个躬,这动作也吸引走了那庞然大物的注意。眼看那巨人正弯下腰,想好好看看这一群小玩意儿是个什么东西时,羊旗手机器人的脑袋突然转过去,接着火速变形,搭起了一个小型装甲炮的形状——   “砰!”   一声巨响,火光冲天中,一枚炮弹直直朝着巨人的胸膛飞去,羊旗手机器人也在后坐力的作用下滴溜溜往后翻了几个滚。   易鹤野赶紧伸手把它抱住,接着它身后的其他小机器人也滋儿哇围过来,纷纷打开了它们怀里的箱子——   这是一个武器运输部队,眼前一排排箱子里,有枪、子弹、手|榴|弹、地|雷、火|箭|炮……易鹤野平时用得称手的武器几乎都有。   原来是去准备这些大物件儿了,易鹤野深知军|火运输不易,瞬间不去责怪辅助军团姗姗来迟了。   他一边观察着怪物的状态,一边去挑选武器,直到他看见怪物胸口那一圈燃烧的大洞逐渐熄灭,胸腔处,出现了一个漆黑的金属大圆盘。   尽管下一秒,那块破洞就被四处飞来的零件铁块迅速填满,但易鹤野还是记住了那块大圆盘。   ——那是一块巨大的电磁铁,是回收站里常用来起重大型金属的工具,只要通上电就能产生巨大的吸力,从而将周围的金属物件儿统统吸引过来。   显然,这块磁铁就是这怪物的“心脏”,是它保持快速自愈力的秘笈所在。   那么,解决问题的方法就非常明确了——   “继续轰刚刚那个位置。”易鹤野对一边斗志昂扬的羊旗手炮兵机器人说道,“让它的磁铁暴露出来,然后我去切了它的线圈。”   切断线圈、断掉电流,这就是彻彻底底的一块废铁了。   小炮兵只剩最后一发炮弹了,它破釜沉舟般“咩”了一声,接着就是又一声巨大的轰响。   简云闲挑选的都是成色极佳的优质炮弹,弹道又稳又直,烧出来的坑也又大又圆。   在巨人凄厉的惨叫中,易鹤野逆着炮弹掀起的风,艰难地攀到了巨物的身上,四周纷飞的铁片将他划得鲜血淋漓,巨物的挣扎和铁皮燃烧的高温也险些让他脱了手。   但他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攀去了那家伙的心脏。   一边躲着它双手的抓挠、一边要稳住自己的位置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他感觉自己的手指都快出血了,胸腔也被灼热的空气烧得生疼起来。   最要命的是,因为这块磁铁巨大的吸引力,地面上尖锐的金属零件又像复了活一般朝他飞过来。   一块五公斤重的铅芯直直砸向易鹤野的肋骨,巨痛让他一阵双目昏黑,但他还是举起手中的枪:   “砰!!”   他对准了磁铁外壳上的缝隙,崩掉了最外的一层保护,电磁铁的线圈终于暴露出来。   “碰!”又一声闷响,肋骨同一个地方又一次遭受重创。   易鹤野觉得自己的口腔都是血的味道,但他没有时间犹豫,在拿线圈的位置,留下了一颗拉开手环的手|榴|弹。   他几乎是滚落在地上,还没来得及把满嘴的血吐出来,身后爆炸的轰鸣声就再一次逼得他一阵趔趄。   这一回,金属的碎屑像是雪花片一般漫天飞舞着,易鹤野在剧痛中感觉到眼前一抹漆黑。   但他只恍惚了一秒,就接到了来自指挥中心的电话:   “猎豹,请立刻赶往陈桑就医的黑诊所,陈桑和陈沐疑似遭到挟持,附近的警力也在迅速赶往现场,务必保证人质的安全!”   此时,疼到快要昏死过去的易鹤野,再也没精力去纠结解救人质的事情究竟归不归他猎豹管,他只知道,走到劫持人质这一步,对方也显然是沉不住气了。   沉不住气就是突入最好的机会,也是挽回局面的唯一机会。   想到这里,易鹤野只能咬着牙,快速对伤口进行简单的包扎处理,生平第一次强迫自己吞下了止疼片——没有想象中那么见效,还是疼得要死。   他又闷闷吐出一口血来,然后擦干殷红的嘴角,满心混沌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   妈的,让他死。   作者有话要说:   简云闲:人在曹营心在汉。 第78章 编号078   这一次也不知道伤到了哪儿, 疼得有点影响行动,为了保证接下来的任务顺利完成,他必须要紧急服药续个命。   他觉得自己的内脏都要被砸到错位了, 一阵阵犯恶心, 但又不敢吐,生怕一吐,满肚子的内脏都要一并呕出来了。   山|與三]。夕 总之是让他很难愉快起来的感受, 很不舒服。   吃完药,易鹤野从小机器人的口袋里拿了瓶凉水浇在头上,冰凉刺骨的感觉瞬间扎得他一阵清醒。   趁着这耳清目明的难得时分,易鹤野赶紧加速走出垃圾场——小明已经停在了最近的位置接他。   一看他要骑车,几个小机器人慌乱地对视了一眼, 交头接耳一番后,叽叽咕咕拼凑出了一个机器肥羊的形状。   易鹤野刚一拧下油门, 就从后视镜上看到了撒丫子撵在车屁股后的肥羊,立刻被逗乐起来, 糟糕的情绪就一哄而散了。   他集中精神, 以生平最快的车速穿越了街巷,除了回头看羊的那一下,几乎没有耽误一秒钟的时间——劫持人质,是件刻不容缓的大事。   等到了黑诊所门口,看见围成一圈手足无措的诊所员工,易鹤野的烦躁感再一次涌上来。   他皱着眉, 拿着证件走进人堆里, 随手揪了个穿白大褂的:“什么情况?”   白大褂慌慌张张打开悬浮屏, 调出监控画面, 易鹤野这才发现, “劫持人质”这个词语其实并不妥帖——   画面分为两个视角,一个正对着陈桑的病房,一个对着病房外的走廊。   病房内,陈桑正双目紧闭地躺在床上,妹妹陈沐则挡在病房门口,这个角度看不清她在做什么,但是能看出来的是,病房的窗户被人用铁柜从内部挡住了,而地上还有几个散落的机器人头。   病房走廊的画面则看得一清二楚——大约七八个AI围堵在走廊里,而陈沐的手中则勒着另一副男性躯体。   易鹤野一眼就看出她手中的其实是个人类而非AI,看这服饰,应当是这群AI 的指挥官——   并不是所有的AI队伍,都可以像易鹤野身后的这队小羊一样高度自治。   像这样不允许AI拥有自我意识的特殊队伍,都必须要有一名人类指挥官跟队,随时随地根据现场的情况,对AI的指令进行微调。   这名人类注定是整个队伍的核心,陈沐也非常聪明,直接擒住了他们的心脏和大脑。   于是现在就是另一副僵持不下的局面——这个挟持案的本质,其实是陈沐挟持了对方指挥官,但对方的队伍随时又会突入进来将她们姐妹俩打个稀烂。   易鹤野千里迢迢赶来,就是为了打破这一微妙的平衡。   从监控画面来看,门外的几个AI战斗力一般,并不难搞定,易鹤野甚至觉得很快就要收工了。   但很快,他又发现了一些端倪。   易鹤野皱起眉,指着画面道:“监控能放大吗?”   接着,他看清了画面后,顿时起了一身冷汗。   他忍住胸腔中翻涌而来的疼痛,快速拨通了指挥中心的号码。   “喂?稍等。”对方以为易鹤野在催促,安抚道,“最近的警力已经赶往现场支援,三分钟之内就能到达……”   “还需要另派专业技术增援。”易鹤野捂着肋骨,忍着疼痛咬牙道,“对方在现场安装了炸弹。”   与此同时,在房间内的简云闲感觉到了一丝烦躁。   网安的安全通道已经搭建完毕,此时此刻,他不得不切断和易鹤野的单方面联系,在网安中心的层层监视下进入直播间。   简云闲一向对网安的人没有好感——自己现在能力削弱,都是因为自己当初蹲号子的时候,被这群家伙里里外外研究了个通透,以至于现如今的互联网通用防火墙,有一半以上都是针对他的特性加固的。   而且还有那个什么宋洲舟,小豹子的好朋友,不得不说能力是有的,但不妨碍他听见这个名字就烦得慌。   但烦归烦,简云闲还是很拎得清轻重缓急——   事实上,他对人类的生死存亡没有半点儿同理心,但很显然小豹子很在乎这个案子,那他必然就要全心全意地去做好。   他戴上头盔,连接上直播间的一瞬间,他就感觉到了无数双眼睛透过安全通道盯着自己看的感觉。   像是在大街上luo奔,别扭得很。   简云闲带着一身别扭推开了直播间的门。   似乎昨天晚上惨烈的现场都是一场梦,门那头,炫彩的灯光下,依旧是一片叫人作呕的荒糜,好像没有人知道昨晚有人死去,又或者他们知道,但是他们毫不在乎。   “艹……”   在视线落定时,简云闲听见和他连麦的联系人骂了一声脏话。   总有暴|露|狂喜欢在公共广场当众交||合,似乎是生怕别人看不见他们的表演一般,卖力,甚至卖命。   简云闲面无表情地迈过地上那对交缠的luo体,按照指挥中心的要求,先在大厅里绕了一圈,做一些基本的信息采样。   耳麦那头,先是一阵叹为观止的唏嘘,接着这群还算是专业的人类快速调整好了状态。   此时已值深夜,距离Lost Lamb线上版本全面上线,还有不到二十个小时的时间,所有人都按部就班投入到了任务的执行环节中去。   简云闲听见耳麦那头传来一片片敲着键盘的声响,还能看见副屏幕上一串串刷着屏的代码,这快节奏的声响和画面结合,只叫人听了都跟着心跳加速。   但这无声的紧张不能引起简云闲的共鸣。   此时的他异常冷静地进行着自己的计划,除了大量运算中的数据和满脑子正在搭建的流程图之外,他的体内没有任何所谓“情绪”的东西存在。   这是一个AI真正该有的状态,简云闲一直保持着这样高度理性的状态,直到遇到了易鹤野。   “易鹤野”这个名字的出现,让简云闲短暂地有了些许波动。   此时,耳麦里传来声音:“公共广场采样已经完成。”   简云闲迅速回过神来,将自己的运算暂时放在一边,带着整个视角参观完了直播间的大厅,又第一时间赶往了即将上线新产品的官方商城。   这一次的商城与上一次的空无一物不同,柜台边开辟了一条内部货币的兑换通道,货架上还有一些比较常见的产品在售。   这显然是大规模交易前的一次测试。   在指挥中心的指令下,简云闲先去兑了一些内部货币,接着来到了货架前。   货架上,有10元一个不限量的盗版小羊电子纪念徽章,有5999元一套、限量1000张的抢购加速卡,还有价值99999元的电子公墓碑位1个。   很显然,纪念徽章的存在就是用来测试交易通道的,加速卡则确实是一些实用性较高的道具。   而那个电子公墓碑位,事实上就是在公墓网上点亮一下死者的名字,包括线上葬礼、清明祈福、寄语心愿等等一条龙服务的市场价,也不会超过20元。   这玩意儿显而易见就是拿来当“非卖品”、或者“行为艺术”、又或者是测试单价上限出现的。总之挂了一天一夜,销量还是理所应当为零。   简云闲扫了一圈,拍了一下耳麦,用字幕把消息传出去:“购买费用全部报销吗?”   指挥中心回答:“报销。买一个纪念徽章和一张加速卡,就……”   剩下的半句“就可以了”还没说完,简云闲就用惊人的手速完成了购买——   “恭喜您,成功购买‘小羊电子纪念徽章’1枚、‘抢购加速卡’1张、‘电子公墓碑位’1个,共计106,008元~”   指挥中心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简云闲大言不惭地笑起来:“好贵呀,好险可以报销呢。”   众人:“……”   这显然是指令给得不及时,当然不会有人怪简云闲手太快,大家只能捏着鼻子硬着头皮继续执行任务。   方才购买产品产生的数据已经统统被保存了下来,他们又让简云闲去私人房里晃了一圈。   这一回,简云闲没有再去ED人纯磕房,他细细挑选了一下,目光落在了一个“新手教学房”上,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爬了上来。   这个房间上了锁,但这点东西根本拦不住简云闲,他想进去看看,就必然要进去,哪怕指挥中心在耳麦里喊破喉咙,让他不要擅自行动。   一推门,一群稚嫩的脸回头看向他——   这群所谓的“新手”,大多是不到14岁的孩子,有男孩儿有女孩儿,他们围成一圈,目光纯粹面色红润,看样子是还没有接触过毒品。   他们的中间围着一个男人,看见不速之客,立刻紧张地看向简云闲:“你是怎么进来的?”   简云闲从身后关上了门,静静看着他:“你违反直播间的规定了,居然带没吸过的人进来。”   男人警惕地:“现在没吸过,一会儿就吸过了。”   在简云闲与男人对峙的过程中,安全科立刻对房间内的人进行了人脸数据的比对。   这个直播间里唯一的男人,曾经多次因为猥xie、强jian幼童而入狱,而这群孩子里,大多都是记录在案的,走失或者是被拐卖的儿童。   现在,他带着这群孩子围在这里,手把手教这群不到十四岁的年轻的生命吸毒。   简云闲随手查了查,接着给指挥中心发去了一串文字:   “该男子与这七名孩子共用同一个IP地址,就在你们的布控范围之内。这边交给我,你们现在派警力过去围捕应该不会太迟。”   不等指挥中心回复,简云闲就切断了内部语音通话。   接着,指挥中心的监控画面一闪,故障的白条占据了整个画面。   直播间内,简云闲抬起头,看着面前对着自己狂按“踢出房间”无果的男人,露出了他招牌的微笑。   “啪”,随着一声清脆的响指,那七个孩子像是被一阵风吹跑了一般瞬间在直播间内消失的无影无踪。   男人看到这画面,脸色瞬间苍白起来,他拼命想要按退出键,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离开这个房间。   简云闲笑道:“现在,让我来陪你玩玩,怎么样?”   此时此刻,在一队人马迅速集结解救孩子的同时,另一队人马已经赶到了陈桑所在的黑诊所。   眼下的形势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对方不惜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也坚决不肯让陈桑落进警方的手里,再结合之前“末日轮”老板自焚的案件,可以证明,这类“人”的体内,蕴含着大量有价值的信息,因此,他们必须要把陈桑完整地救出来。   而诊所内,带领AI队伍突入的人类指挥官尚且惜命,不甘心立刻引爆炸弹与陈桑同归于尽,这才让他们的救援有可乘之机。   易鹤野看到赶来的队伍,松了口气。   作为现场唯一一个人是陈桑姐妹的人,也同样是这支队伍的战力顶梁柱,易鹤野此时必然不能离开。   他看着逐渐集结起来的队伍,确认自己不再是孤军作战,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捂着难受的肚子慢慢靠着墙滑坐在地上。   他感觉止痛片在慢慢起效,但是这种起效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明明有骨头断裂、有血在外涌,却还偏偏自欺欺人地盖住他的眼睛,告诉他,没事儿,没什么大碍。   他现在感觉不到剧烈的疼痛,只感觉到身体的疲乏感越来越严重,全身还在控制不住地流着虚汗。   他觉得自己的随手处置可能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只能找随队医生进行了进一步的快速处理。   医生掀开他的衣摆,顺着他的患处摁压几下,又拿着便携仪器简单扫描,刚准备开口,就被他打断了:“不用告诉我具体情况。”   医生把说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给他打了一针,又重新做了固定和包扎,才说道:“结束之后立刻去医院。”   易鹤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带着一身补丁起了身。   此时,现场的爆破小组已经确认好了那枚炸弹的具体情况,是自制的遥控土|炸|弹。   初步判断威力生猛,一旦爆炸,不仅现场的救援队会彻底遭殃,甚至连周围的住宅区都有可能遭到波及。   而这枚炸弹的遥控器,此时就紧紧摁在指挥官的手中,这也是陈沐迟迟不敢对他动手的缘故——杀了他和爆炸,很难说哪个来得更快。   现场的谈判官在走廊外和他进行交涉,希望给出一些等价交换的条件。   但是对方很贪心,他要自己活着、还得看着陈桑被当场杀死,才答应不摁下手中的炸弹。   让他活着或许还可以商量,但必须让陈桑死,这显然是必不可能的条件。   双方对峙交谈一直没能达成一个共识。   更要命的是,狙击手找不到位置、唯一的道口也被机器人彻底封死。外部想尽一切办法企图突围,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不得不承认,这他妈是一场非常难打的仗。   没有人知道这场交谈持续了多久,只知道一只眼睁睁看着从天黑到天亮。   这段长期持久的战役里,一直控制着人质的陈沐逐渐步入了精神崩溃的边缘。   她好几次泪流满面,情绪坍塌,忍不住想要做个了断,却又被人质一声嘶嚎着“我有炸弹”,而硬生生挤回了冷静的角落。   被绑架的指挥官也快要撑不住了,他流的眼泪也不比陈沐少,有时候稀里糊涂开始说着胡话,一会儿说着要同归于尽,一会儿又哭嚎着说想要活下来。   所有人都很担心他们两个的精神状态,似乎谁先崩溃,都会走向一个万劫不复的恐怖结局。   此时,一直等在外面的易鹤野也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   他觉得自己口渴疯了,或许是因为出汗太多,他喝了很多的水,身子也越来越虚。   这一晚,他不知道自己补了几片止痛药、追加了几针封闭针,有好几次难受得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   终于,他听到了周围的指挥官在窃窃私语,商讨着要不要更换策略,采取主动突入的模式,赌最后一把。   这话算是说到易鹤野心坎上了,他刚觉得自己看到了曙光,就听另一个人反驳说:   “不妥,风险太大了,再找找时机和突破口。”   这句话,让易鹤野的最后一丝理智也被彻底消磨完了。   他是现场第一个撑不住的人,很丢脸,但是他认栽了。   “当啷”一声,他撑着墙摇摇晃晃起身的时候,还烦躁地踢飞了脚边的易拉罐子。   这一声动静让周遭的队员们统统一身冷汗,回头盯过去。   此时,已经面无血色的易鹤野站在人堆中,手里紧紧攥着手|枪,赤红的眸子里,是已经藏都藏不住的强烈的杀意。   在所有人震撼的目光中,易鹤野一脚踹开了诊所的大门,压着满嘴的血腥说:   “我现在就进去,把他给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进行一个爆更,80章完结第二个副本,并且会在80章作话留一个彩蛋,请大家务必不要错过~ 第79章 编号079   因为易鹤野的崩溃来得十分突然, 以至于周围的队员根本没来得及拦住他。   门被他哗啦啦踹开的一瞬间,不仅是队员们怔住了,连走廊内的机器人都被吓到了。   来自两个方向震惊不解恐惧又疑惑的目光把他夹在中间, 让他看起来像是个突然短路的机器笨蛋。   易鹤野的理智慢吞吞爬了上来。   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有那么一点点冲动了, 但是他对此并不后悔——   这个僵局必须要有人来打破,哪怕朝着自己无法预料的方向进展也无妨。   毕竟,比起步步为营按部就班, 他这个敏锐的直觉动物,更擅长在突发情况下急中生智随机应变。   他对着齐刷刷瞄准他的机器人部队,“咔咔”给**上膛。   “砰”的一声枪响,名为易鹤野的死神先生正式开工。   他看着被自己一击毙命的AI,满眼暴戾藏都藏不住了。   他数了数, 在场的还有十个AI,于是他扬声, 对着里面的指挥员道:“给你十秒钟的时间考虑。”   “十。”   “碰!”一枪。   “九。”   “碰!”两枪。   “八。”   “碰!”三枪。   队伍里AI的防御机制终于被激活,它们轰轰烈烈围拢过来, 准备朝易鹤野动手。   但此时, 处于强烈震撼中的救援队伍也已经缓冲完毕。   面对眼前这样的突发**件,他们也迅速架起了枪,为易鹤野的突入提供支援。   ——总算他妈的有点用处。   易鹤野看见身后被同伴控制住的AI,转身朝他脑袋上补了一枪:“七。”   “碰!”“碰!”“碰!”……   随着一声声枪响,和一声声的倒计时,眼前的AI一个个倒下, 水泄不通的走廊, 硬生生被他们杀出一条血路来。   “三、二、一。”   随着最后一声枪响, 面色苍白如纸的易鹤野站到了陈沐和人质的面前。   他抬起手, 把救援队拦在了身后, 接着看向那神情无措的指挥员。   “你再过来……我们就……同归……”   指挥员话还没说完,易鹤野就冷漠地举起了手里的枪,压低着声线、烦躁地问他:“你觉得我在乎吗?”   这句话一出,不仅是人质被吓到,身后的队员们也生生被他吓愣在了原地。   易鹤野先是冷笑着,把枪口对向陈沐:“这丫头刚骗过我,你猜我有没有比你更想杀了她?”   接着他又指了指身后的救援队:“他们跟我刚认识不到半天,你猜我在不在乎他们的死活?”   最后他又对准了病床上的陈桑:“至于她,你不会觉得你们争来抢去的什么狗屁研究成果,对我来说很重要吧?”   看这面前和陈沐一起抖成筛子的人质,易鹤野扬起了苍白恐怖的笑容。   他慢慢蹲下身,拿着枪顶起他的下巴。   他本身因为失血面色就白得像漂过的纸,偏偏眼睛还是叫人噩梦连连的血红,再加上他一直不间断地微量咯血,本应该灰白的唇色,也被染成了血红一片——   就活生生是一只前来索命的恶魔。   在这样叫人心生恐惧的目光中,易鹤野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朝他伸手。   然后在所有人几乎都要停止呼吸的寂静中,他从人质手中,生生抠下了那只遥控器。   ……?!   所有人都很难相信,眼前的问题就被这么理所当然地解决了。   下一秒,易鹤野一把揪住了男人的头发,只叫那虚弱不堪的家伙发出一声浅浅的哀嚎。   “嗯?很意外吗?”易鹤野看着男人震颤的目光,嗤笑起来,“你该不会以为我看不出,你根本不敢去死吧?”   在诊所方面异常“平和”地解救出人质的同时,另一支队伍也很快在D区的一间出租屋内完成了解救任务。   救援队到达现场的时候,发现孩子们正围成一团,而那名男子正戴着全息头盔,神志不清地躺在地上抽搐。   经检查,出租屋内有没有使用的U盘十余只,由于救援来得及时,孩子们并没有受到伤害。   而男人本人的情况则有些不妙,随行医生没能找到他身上有任何外伤的痕迹,但是他却仿佛刚从地狱中走来一般——口吐白沫、惊厥、尖叫、意志丧失。   等直播间等故障画面自动恢复正常之后,指挥中心终于放弃了尝试自我修复的道路。   他们看着画面中安然无恙的简云闲,和已经空空如也的直播间房间,心有余悸地问他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简云闲此时的演技相当敷衍:“不知道啊,刚刚突然联系不上你们了,吓了我一跳呢。”   对于这样的突发情况,指挥中心紧急排查无果后,便只能暂时放在一边不做处理了。   一方面是因为确实没有造成什么不可估量的负面影响,另一方面是因为,距离Lost Lamb线上版本上架的时间已经越来越近了。   现在是周六晚七点十分,眼看着直播间的人数越来愈多,服务器已经出现了卡顿的情况。   网安部门为了方便操作,疯狂为易鹤野家的破烂网速提速。   简云闲容光焕发地畅游在这前所未有顺畅的网络中,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条自由的鱼,在一片清水中顺畅地游来游去。   七点二十五分的时候,直播间已经几乎爆满,大厅内人头攒动着,像是一只锅架上的蒸笼,热闹而拥挤,而网安也在疯狂地搜集信息数据,听这声音,键盘都快要被他们敲飞了。   简云闲依旧在里面快乐地畅游,尤其是看着四周几乎卡成PPT的人头们,再看着自己丝滑如水身轻如燕的身子,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藏都藏不住。   直到联络员对他说:“别晃镜头了,看得想吐。”   简云闲这才闷闷不乐地找了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坐下。   七点三十分,商店货架通道打开。   因为社恐整整远程闭麦了一整天的宋洲舟,吞吞吐吐地在耳麦里说出来他今天的第一句话:“我开始了,一切通畅。”   宋洲舟开始对Lost Lamb的源文件进行紧急定位了。   就在所有人都在祈祷定位一切顺利的同时,黑诊所那边也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犯罪嫌疑人被易鹤野生擒活捉、炸弹被交给专业的爆破小组现场、陈桑姐妹也暂时获得了安全。   但同时,他们也被周遭黑压压的一片AI团团围住,这一次,它们携带着大量的杀伤性武器,毫不犹豫地对他们进行开枪射击。   一场非典型的人质解救行动,演变成了一场腥风血雨的大规模枪战。   在发现四周情况不对时,最接近人质的易鹤野就拿起隔壁病床的输液管,将犯罪分子五花大绑扔到了门外。   接着他一脚踹翻了挡在窗边的铁柜,然后一把扛起病床上的陈桑。   一脚蹬在窗台边的时候,易鹤野上一口止疼片又开始失效了,撕裂般的疼痛从腹腔传来,差点儿让他眼前一黑、脚下打滑,昏死过去。   但他看着窗外乌泱泱的一片,又看着自己肩上轻得像片薄纸的陈桑,一咬牙,身后边的陈沐道:“跟紧了,你姐的后背就交给你了。”   至于疼痛什么的——就他妈好好享受一把好了。   易鹤野打得热火朝天时,距离商品上架还剩二十分钟。   整个内部频道里,只剩下宋洲舟飞一般的键盘声。   简云闲坐在人群中央,一行行帮他检查着代码——   不得不说,这个人类的天才确实有两下子。   乍一看,他的思路跳脱到诡异的程度,但是仔细看才发现,他的每一步都很有条理,且精巧异常。   看样子确实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   “咔哒咔哒……”   键盘声像雨点一样落下,打在每个人的心口,叫人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还剩十分钟的时候,键盘终于停下来,不只是因为社恐,还是因为方才那大运算量让他心跳过速,宋洲舟开口的时候还喘着气,声音也摇摇晃晃的:   “查到了……快,勉强还来得及!”   IP地址放出的一瞬间,带队待命已久的裴向锦立刻拉响了紧急集结号——   裴向锦的前期战略部署做得很好,网格化的警力布阵几乎全面覆盖了有嫌疑的整片区域。   这是一家藏在D区闹市区的一个角落内,距离最近的两个部署点赶到现场最快仅仅需要五分钟。   来得及,截至目前为止,一切都还来得及。   一边,易鹤野带着陈桑飞身骑上了机车,密密麻麻的子弹像是雨点一样朝他袭来。   另一边,另一波支援也紧急赶往了黑诊所,被AI包围的局面再次两极反转。   闹市区,呼啸的警笛声像是惊雷一般,从街道的另一头劈来。   而直播间内,所有人都在兴奋地准备迎接一场恐怖的狂欢。   距离Lost Lamb上线还有两分钟的时候,舞池中央的灯光闪烁起来,有人预感到了什么,开始发出海啸一般的欢呼尖叫。   接着,在整个指挥中心的凝视下,一只叫所有网安人恨之入骨的小羊形象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SHEEP!SHEEP!SHEEP!”   在一阵阵欢呼声中,倒计时只剩下了一分钟。   此时,易鹤野已经带着陈桑和陈沐躲进了安全的地带,裴向锦的队伍也已经找到了装载源代码的那台计算机。   “三十!二十九!二十八!!”   就在开始半分钟倒计时的时候,一直没有停下敲键盘的宋洲舟,忽然再一次开口。   这一回,他紧张得语速都变得流利快速起来:“不对,准备登陆商城的那一万份免费文件删不掉!”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再一次心脏骤停了——   裴向锦那边虽然销毁了源文件,但这一万份即将上线的免费文件并不受其影响。   三十秒后,这一万份文件将会流入市场,经过无数次复制粘贴,成为荼毒所有人的恐怖毒药。   这并不能怪宋洲舟,这一万份文件单独设立了特别的保护程序,哪怕就是马不停蹄地破译,也根本不可能来得及。   而此时,时间只剩下了十秒,所有人在经历了震惊、惶惑、无措之后,只剩下了浓浓的绝望。   “五!四!”   在山呼海啸的倒计时声中,一直面色坦然的简云闲也皱起了眉。   “三!二!!”已经有队员崩溃地扔掉了耳机。   “一!”   在一片炸裂的欢呼声中,身后的大屏幕显示抢购通道正式打开,有人拿着加速抢购券,有人则开好了外挂进行蹲守。   指挥室内,已经有年轻的孩子忍不住呜咽哭出了声,为这一场精心准备的任务失败而哭泣,为人类未来的一片黑暗而落泪。   然而就在所有人泄气而归的一瞬间,直播的画面忽然出现了大约五秒的卡顿,接着画面黑下去,只留下一片抱怨和疑惑的声音。   他们听见直播间有人问:“什么情况?都抢完了?”   又有人破口而出地大骂,说网速卡成了屎,5999的加速卡喂了猪。   下一秒,昏暗的舞台亮起,一片惊呼中,人们发现两个一模一样的小羊正站在舞台上。   左边那只,一只重复着方才的动作和表情,这么看似乎像是一段录像一般僵硬,相比之下,右边那只则显得鲜活而灵动,让人一看就觉得,这才是正品。   直播间的人都被面前的画面惊得怔在了原地,忘了去质问为什么抢不到货,忘了接着疯劲儿大闹一番,甚至忘了去呼吸。   “诶呀~听说有人一直打着我的名号招摇撞骗呢?”右边的小羊突然笑起来。   直播间里又传来一阵惊叹,这是他们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听见SHEEP在直播间里说话。   大家终于反应过来——这才是真的SHEEP!!   这时,右边的正版小羊笑吟吟地走到盗版的面前,伸出小蹄子朝它的脑门子拍了一下,一瞬间,那个盗版的家伙变成了一团马赛克,彻底在眼前消失不见了。   又是一片低呼,但没有人敢说话,此时此刻,屏幕外的队员们也紧张地竖起耳朵听着。   他们不知道SHEEP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他们更关心的是,那一万份文件,此时此刻究竟去了哪里。   此时,小羊不紧不慢地背着手,在直播间飞了一圈,仿佛临幸了所有人一般,在众人崇拜的目光中稳稳落下:“听说,你们中间有很多人都很喜欢我?”   此时,人群中有人抑制不住地哭出声来,轻轻喊他的名字:“SHEEP……这是真的SHEEP……”   小羊闻言,满意地落回舞台中央:“那么身后这些,我就当作是大家送我的礼物,全部带走啦~”   “唰”地一下,屏幕上亮堂堂展开一行字,像是一对发光的翅膀,将SHEEP拢在世界中央——   “恭喜用户‘SHEEP’,拍下‘Lost Lamb线上版’10000份。”   作者有话要说:   可惜了这么帅的画面没被老婆看见.jpg 第80章 编号080   在那之后的一切, 在所有人看来,就像仿佛是做梦一样,离奇、惊险、过于不真实。   SHEEP在直播间闪现之后, 就带着那一万份高危文件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直播间内一脸懵逼的众人,和直播间外惊慌不已的参战队员。   三分钟后,一批全息警察冲进了直播间, 将涉嫌违法犯罪的人员进行线上通缉抓捕,并对直播间的交易平台进行现场封锁。   裴向锦那边的任务也大获全胜,源文件得到了彻底的封锁,没有出现任何意外情况。唯独叫人不安的是,从始至终, 他们都没有能接触到这起案件背后的始作俑者。   黑诊所那边的战场过于惨烈,现场牺牲了两名经验丰富的警察。他们在战斗中冲在了第一线, 却在最后关头倒在了敌人的枪口之下。   相比之下,易鹤野和陈桑姐俩仿佛欧神附体, 一路上一边掉血一边惊险厮杀, 最后是被前来支援的队伍在一个街角捡到,打包一起带回。   现在,他们要把奄奄一息的陈桑带去研究所——这姑娘的身体情况已经撑不过两个小时,必须要跳过抢救环节,直接进行一些必要的“医学贡献”了。   整个过程中,陈沐完全不能配合, 她几乎是崩溃地想要把陈桑抢回来, 但却被一边的研究员牢牢摁在了原地。   “你姐姐已经抢救不过来了。”研究员反复地把这个残忍的现实塞给陈沐听, 让她哭得撕心裂肺, 让她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再无法做出任何抵抗。   研究员想派车把易鹤野送去医院, 但易鹤野光是听到这两个字,就全身写满了抵抗。   他说:“你们帮我再好好处理一下,我就在这里等着……”   ——等简云闲把他带回去。   这个念头响起来的一瞬间,易鹤野觉得有一点惭愧和一点难过,但下一秒,仿佛是给他回应一般,他接到了来自简云闲的电话:“喂?小野?你怎么样?”   易鹤野捂着生疼的腹部,没忍住笑了起来:“很好。”   听到这句话,那边似乎也松了口气,说:“我这边也非常顺利——你在哪儿,我过去接你。”   心里那一点别扭的难受散去,易鹤野告诉了他地址,挂断电话抬起头。   窗子外是一片浅浅的橘红,今天的黎明来得格外地早——天已经慢慢苏醒过来了。   窗外的天亮了,但是陈沐的天已经塌了。   她眼睁睁看着陈桑的身体被推进研究室,却只能哭着跪在地上,呜呜囔囔念叨着自己都听不懂的句子。   她大概在那里等了一个多小时,直到看见研究员匆匆推开门走出来,她才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   此时此刻,陈桑似乎是回光返照一般,缓缓睁开眼,迷迷糊糊中只骂出一句:   “啊……亲舅奶奶的……我他妈还熬夜写了首歌……都没来得及唱……”   陈沐本来哭哭啼啼趴在她身边,听到这骂骂咧咧的一句,差点儿被她逗笑起来——   她的姐姐是个书都没念过几年的笨蛋,居然都会写歌了。   她能写出什么歌儿?幼儿园水平儿歌?还是一些看起来就很弱智的口水歌?   都怪她临死前还要说上一句,害得自己还好奇得不行。   陈沐想到这里,眼泪又哗啦啦地往下淌,此时的姐姐还活着,但自己却只能无能为力地看见她一点点地熄灭。   她闷闷地趴在姐姐的手臂边,闷闷地掉着眼泪,直到她抬起头,看见手术台边,还有一个医用的全息头盔。   陈沐怔愣了两秒,接着忽然想起什么一般骤然起身,她几乎是跌跌撞撞跑去央求一边的研究员:“您好,请问可以让我姐姐戴一下那个头盔吗……?”   研究员被吓了一跳,说:“可以,但是你姐姐已经只剩下五分多钟了……”   陈沐强迫自己只听下去前面两个字,朝他鞠了一躬就立刻冲进房间内。   她手忙脚乱地给陈桑戴好头盔,大约过了十多秒,机器的投影仪上勉勉强强出现了陈桑的脑电波信号。   在全息世界里睁开眼的时候,陈桑还有些手足无措,她失去意识好久了,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在这里又要做什么。   但是眼前已经有人帮她输入好了直播间的房号,她往里一看,是之前那间熟悉的聚众吸毒的直播间。   此时,里面熙熙攘攘还有很多没来得及散去的人,这让她有点紧张又有些兴奋,因为她看了一眼舞池中央,那里空荡荡的一片,只有一个竖着的麦克风。   其实她觊觎这个舞台已经很久了,但是她一直都没钱买全息头盔,她一直用的都是只能打字发语音的非全息账号,一次次看着大家在舞池里欢歌载舞,一次次在梦里梦见自己能站在上面唱歌。   此时,她确定了舞台上没有人,于是她鼓起勇气迈出了步子——   站上舞台前,她花了半分钟,在全息衣橱里给自己挑了一件印着碎花的红色连衣裙。   她已经很久没有穿过裙子了,尤其是这样色彩鲜艳的裙子。   她总觉得这样正式的衣服应当留在舞台上穿,她一直没有舞台,便就一直没有穿过。   应该再画个妆的,她有些懊悔没做好准备,但还是迫不及待地站在了舞台下。   她望着那空荡荡的舞台,明明只比地面高出一小截,却被包裹在最亮的灯光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感觉到自己的腿肚子开始发颤,心脏也快要不懂事地跳出来了——原来上台是这么让人紧张的事情,但这份紧张却又让她非常兴奋。   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足勇气迈上了舞台。   海拔只增高了一点点,但当她光着脚丫,一步一步走到舞台中央、走到那麦克风前时,她发现,这里确实可以将整个人群一览无余。   此时她才发现,直播间里不知什么时候涌进来很多条子,他们正把人一个个往外押。   条子的出现让她有点紧张,但她转念又想,自己只是来唱个歌,唱歌总不犯法,于是她清了清嗓子,抱住麦克风,绷着嗓子开口道:   “咳咳,大家好,我是陈桑。”   一瞬间,台下的目光唰唰朝她看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也像墨水一样晕染开来。   这和在台下唱歌的感觉太不一样了,陈桑紧张又兴奋,捏着麦克风支吾了半天,还是悄悄闭上了眼。   “今天给大家带来一首我的原创歌曲——《醒》。”   说完,她悄悄在悬浮屏上划了一下——她的脑机接口里什么都没装,只装了这首歌的伴奏。   这是她第一次花钱给自己做伴奏,为此肉疼了小半个月。   伴奏的前奏声响起的时候,陈桑狂跳不止的心脏终于慢慢缓和下来,音乐声盖过了台下的议论。   随着节奏声响起,那熟悉的感觉让她渐渐找回了自信,她紧绷的声带舒展开。   这是她第一次写歌,她勉强认同这是一首说唱,平日里她更在意歌曲的旋律性,但这一次,她努力用自己笨拙的文笔,在歌词里写下一首属于自己的歌——   “我是一粒种子随风漂泊四海为家,大街小巷都是我扎下的根生出的芽。”   陈桑出生在D区最著名的贫民窟,五岁的时候妈妈在生下陈沐之后就难产死了,从此以后,年幼的她就带着妹妹四处蹭吃蹭喝,居然也就这么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我日复一日歌唱盼着自己能开出花,想象着结出太阳照亮漆黑的屋檐下。”   陈桑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上唱歌了,她没有妹妹聪明能干,是个加减法都算不会的笨蛋。   但所有人都喜欢听她唱歌,每当有人为她的演唱鼓起掌声,她都觉得自己这个笨蛋终于找到了存在的价值。   “我曾梦想能把旋律唱遍海角天涯,祈盼路人匆匆脚步能因我而停下。我想骑着飞马追着时间滴滴答答,在歌词本里种下一棵棵美丽的童话。”   细想起来,活在梦中的那个年纪,应当是陈桑短短的人生中最明媚的日子。   那时候她不知天高地厚,总觉得自己可以成为电视里那样耀眼的大明星,那时候的梦想甚至无关于金钱和虚荣,只觉得能靠着歌声走遍天下,是再美好不过的事情了。   “一朵月亮,一丛星海。一眼冬去,一念春来。”   陈桑抱着麦克风轻轻哼唱着,头顶的灯光从她的眸中划过,带来了一片一片的光亮,又好像带走了一年一年的时间。   “直到我站在风里等到了最后的回答,才知道我是粒永远永远无法盛开的沙。”   “那些我曾经痛恨的热爱的奋斗的流泪的委屈的歌唱的日子,对于我来过的世界,只是个渺小的笑话。”   成长对于一部分孩子来说,是一场刻骨铭心的悲剧。   陈桑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反应过来,自己的梦想不过是粒虚无缥缈的沙子。   或许是第一次走出贫民窟,看到那震撼心灵的高楼大厦,或许是一次次选秀失利,拿着返程的车票躲在被窝里痛苦一整晚,又或者是好不容易等到了自以为的伯乐,结果却被人骗去吸毒毁掉了一生。   “看,这条路的尽头是我匆匆的葬礼,再往前走短短几步便能将我一览无余。”   “童年时藏宝的垃圾堆是我爬过最高的山,宿醉后跨过的沟渠是我越过最深的海。”   见识短浅,这是她生来就刻下的烙印。   接触不到良好的音乐教育、没有半点儿支撑她梦想的人脉,有时候想到这些,她倒会觉得,自己这样一事无成,或许也并不能完全归咎于自己。   “我每夜将自己麻痹于夜夜笙歌灯红酒绿,醒来后把自己淹死在镜花水月幻境虚拟。”   “我开始沉溺于虚妄,行走在针尖,把身体和灵魂烧成了灰烟。”   “我忘记了终点,忘记了时间,一点一点把明天杀死于眼前。”   再后来,低谷就变成了噩梦,一次次把自己抽干,一次次又在疼痛中醒来。   她有时候会问自己,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但是细细回想起来,她这样整天梦想着不切实际的小蝼蚁,怎么可能会拥有什么美好的结局?   “一点粉末,一滴空白。一针沉睡,一剂腐坏。”   她吟吟唱着,似乎早已经忘了台下的一双双眼睛,而是哀哀地把苦水唱给自己听。   “What has come into being in him was life, and the life was the light of all people. The light shines in the darkness, and the darkness did not overcome it. ”   (生命在他里头,这生命就是他的光。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   这句念白是她从《圣经》里摘下来的,她不懂英语,却每周都会认真地做着祷告。   她时常觉得自己心地善良,怎么都不算是个坏人,但转念一想,哪有吸毒又lan交的好女孩——她就是《圣经》里说的那样,把光挡在生命外头的黑暗。   “怪我沉睡了太久,以为我活在了梦中。直到身体爬满了蛆虫,慢慢把我的一切都蛀空。”   “一闪,一闪,灯光亮过又熄灭。一颤,一颤,影子破碎又揉开。”   唱到这里的时候,陈桑已经觉得自己的力气好像快被抽空了。   她终于恍惚想起来,自己前不久因为吸毒过量进了医院,现在这个样子,应当算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了。   于是她缓缓地张开眼,看着台下一双双匪夷所思的眼睛——   他们似乎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会突然跑到台上唱歌,从有些人的表情来看,此时此刻的自己可能更像个哗众取宠的小丑。   “现在,请你慢慢睁开眼睛看清自己,你本是地上的一颗泥土怎能照亮天际。”   但是小丑又怎么样?陈桑忽然有些想笑,自己都是个将死之人了,还在意个屁的别人的眼光。   “但是你不用担心,可以尝试着一点点醒来,因为你本足够美丽就不必争做天上星。”   她看着直播间里悻悻散开的人群,在他们的眼中,站上舞台的自己似乎只是一个让人不悦的插曲。   但陈桑心里清楚,她的梦想是站上舞台,此时此刻,她已经圆梦了。   “你会把你爱的旋律唱给所有爱你的人听,你的笑容也给家人和朋友们带来过一抹天晴。”   病房内,陈沐看着画面中的姐姐穿着红裙,此时她已经因为体力不支瘫倒在了地上,但她面上那永远属于舞台的灿烂笑容却从未散去。   “你的短暂的一生充满了无数错误的选择,在你醒来后被你写进了一首道别的歌。”   此时,直播间的人几乎已经完全走空,不知是错觉还是确有其事,打在地上的灯光像是开出了一朵朵白色的小碎花,在身后巨大的灯光照耀下绽放开来。   还记得陈桑第一次站在孩子们面前唱完歌,回家之后,兴奋地给自己和妹妹取好了艺名——   “你叫陈沐,艺名就叫Moon,要永远做温温柔柔、干干净净的月光。”   “我叫陈桑,艺名就叫Sun,或者可以叫我Sunny,希望我可以永远做一个,可以给大家带来开心的小太阳。”   巨大的光亮之下,陈桑倒在了空无一人的舞台上。   像是一朵枯萎的花,又像一颗陨落的太阳。   “Don‘t cry because it is over, smile because it happened. ”   (不要因为结束而哭泣,微笑吧,为你的曾经拥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个副本结束了!!整活王颂颂也把《醒》这首歌做出来了!!   没错,这就是我前段时间昼夜不分为大家准备的小彩蛋!希望大家可以喜欢~   (歌曲指路wb:山颂快起来码字)   再次感谢大家的一路支持,希望接下来的故事还有你们的陪伴,鞠躬!!   -----   歌词中的两段英文均来自于《圣经》。 第81章 编号081   走廊外的易鹤野是看着陈桑的尸体被推出来的。   那具苍白的骨架一声不吭地仰躺着, 比起他曾目睹过的哀嚎痛哭、尖叫癫狂,她此刻的死亡竟如此平静。   易鹤野想到他曾遇到过的瘾君子们,比起他们死前的惨烈和痛苦, 陈桑这一生虽短, 但也勉强算是善终了。   在转运遗体的队伍最后,陈沐宛如游魂一般,神情漠然地跟在末尾。   她就像是那轮平淡冷清的月亮, 挡在她身前的太阳熄灭之后,她便也再不会发光了。   易鹤野目送着队伍走出了长廊,看着整个楼层的人都走空了,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等着。   他觉得自己等简云闲等了好久,久到上一片止痛片又失效了。   腹腔内那钻心的疼痛再次袭来, 他控制不住地弯下腰,想要尽可能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似乎这样就会有更大的力量抵御痛苦。   但是他并没有成功。   一阵叫他骨髓战栗的寒意之后,浑身的冷汗像瀑布一样往下淋着, 他觉得口渴得要命, 控制不住地想喝水。   但他刚喝了两口,就慌慌张张跑去洗手池边统统吐了出来——胃里装不下东西,还似乎想把昨天吃下去的东西都给吐出来了。   肚子生疼、全身发冷、眼前昏黑。四肢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无比。   易鹤野拼命抓住水池的边缘,他不想让自己摔倒,尽管他全身的每一个骨节都在打着颤,告知他这副身子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为什么简云闲还不来?   ——为什么自己一定要不要命地等他来接自己?   又一阵虚脱感袭来, 易鹤野抓着水池的手都没了力气, 整个人直直朝下坠去, 那失重感整个将他的心脏死死攥住, 几乎骤停。   就在他几乎认命的下一秒, 一抹熟悉的檀香稳稳托住了他的身体——简云闲来了。   简云闲终于来了。   他绷紧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   失去意识之前,易鹤野眼睁睁看着自己瘫倒在简云闲的怀里,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妈的,公主抱?这也太土了!   简云闲不知道什么是公主抱,只知道这家伙面色惨白地瘫倒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整个人一瞬间完全是手足无措的状态。   这人在电话里明明说自己状态很好的,怎么再看见的时候就成这个样子了?!   一向没有太大情绪波动的简云闲,此时只觉得一阵无名火涌上心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气易鹤野不跟自己说实话,气混账把他弄成这样,气这群人对他不管不顾,还是气自己来得太迟?   愤怒这种情绪对于一个高自律AI来说,实在是太复杂了,他来不及思考太多,只知道抱着人在研究所的大楼里飞奔,一直到窗口和飞上来的悬浮车无缝对接,把人小心地放在副驾驶上。   自己应该早点来的。   简云闲握着方向盘,开口指令的声音有些不稳:“去医院。”   易鹤野只是短暂地失去了一下意识,在听到“医院”的一瞬间,他几乎是被吓醒了:“不去!”   他视野还是黑的,看不清简云闲的表情,只能隐约感觉到他情绪不太好。   “不行。”那人冷漠而果决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易鹤野本身就难受得很,听到这里直接艰难地喘息起来,整个人都燃烧着焦虑。   “我……”   他刚想说什么,简云闲就轻轻握住了他蜷曲的手指,声音似乎也说尽可能地冷静:“我陪你一起去。”   易鹤野的呼吸凝滞了半秒,接着紧张到蜷缩的手慢慢放松下来。   良久,他才有些烦躁地小声埋怨道:“你怎么……现在才来……?”   简云闲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   直播间的时候事态紧急,他不得不以SHEEP的形态抢购下来Lost Lamb所有的一万份线上文件,但也意味着他的核心数据直接暴露给了整个网安最核心的力量。   那群家伙似乎非常担心自己拿着这些毒品胡作非为,短短的几分钟之内,SHEEP遭到了大面积的网络攻击。   尽管他还是安全搞定了这一切,但等他的意识能完全控制回简云闲这副身体的时候,已经迟到很久了。   他想随便捏造点理由,随便哄哄他,却发现他最擅长的谎话居然说不出口,而此时的易鹤野,也晕晕乎乎有一次神志不清起来。   此时的他全身都被冷汗湿透,面上丝毫没有半点血色,瘫软在副驾驶的样子,就像是一直被溺死在了水里、泡得发白的小豹子。   简云闲不是没看过他受伤的样子,但这一回他直觉事态严重,只能一边罔顾空中交通限速管制规定,一边在电子交警的呼啸和警报声中,迅速把人送去医院。   途中,易鹤野醒来三次,一次是颤颤巍巍想找个地方吐,一次卷走了简云闲的大衣说风吹着好冷,还有一次直接抱走了简云闲脚边的小云朵,满满当当塞到脑袋下面当枕头。   小云朵是个记仇的,平日里很少给易鹤野好脸色看,但这一次,它似乎可以感受到易鹤野强烈的身体不适,不仅任由他把自己的软毛当枕头,还努力扭了扭屁股,让他枕得更舒适些。   终于到了医院,提前联系好的医生已经在医院门口等着,接着简云闲就眼睁睁地看着瘫软成一团的易鹤野,被一台小小的手术车整个推走。   ——易鹤野伤得比他们想象得都要严重。   左侧锁骨骨折,多处肋骨断裂,轻微影响到了左侧肺部,外伤导致脾脏破裂,严重内出血。   被送去抢救的时候,因为内伤外伤双重夹击,易鹤野已经处于一个极度危险的贫血状态。   他虚弱地躺在抢救病床上似,乎一只手就能轻轻掐断,那苍白无力的样子,让人很难把他和那个单挑二十人的金牌猎手联系在一起。   抢救进行了接近一整天,推开手术室门后,医生对简云闲问的第一句话就是:   “为什么拖到现在?”   为什么拖到现在?难道是因为自己来得太迟了吗?   简云闲站在一边看着那人,脑袋也嗡嗡的。   这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情——送人去急救,在手术室外等整整一天,站在这里乖乖挨着医生的骂。   他此时的样子简直就是个第一次陪产的爸爸,毫无经验、手足无措。   许久,他才惴惴不安地开口问道:“他怎么样……?”   医生冷漠道:“暂时安全,但是还需要静养,好好照顾一下——这一次真的拖太久了,差点就救不回来了。”   看来易鹤野的病情远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简云闲自己都不知道,在听到医生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攥紧的手心都出了一层冷汗。   易鹤野是在一阵强烈的疼痛中醒来的。   他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漫长而痛苦的梦。   他梦见无数根针从自己的肚子里穿过,梦见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裂开成了碎片,他梦见自己被人用刀切成一片一片,他梦见自己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强烈的不适包裹着他,他却无法将这份痛苦与任何人诉说。   他醒来的第一反应还是想呕吐,但是胃里实在是空空如也,他只觉得自己的口腔里酸涩了一下,干呕几声之后,胃部绞痛了一阵,没有吐出任何东西来。   视野尚未恢复之前,他先嗅到了一股浓浓的酒精味。   这熟悉的来自医院的气味,又让他整个惊悚起来。   他下意识地蹬着双腿挣扎着,直到一双手轻轻地包裹住了他的指节。   “别怕。”   简短温柔的话语落在耳边,却似乎成了易鹤野心中强有力的支撑。   他安静下来,视野渐渐恢复的清明。   他看见简云闲坐在病床边握着他的手掌,心跳悄悄地露了一拍。   此时正值午后时分,暖色系的阳光轻轻洒在简云闲的肩头,把他整个人勾勒出了一浅浅的光边,好看得让人心动不已。   那一瞬间,易鹤野忘记了疼痛,也忘记了对医院的恐惧,只觉得莫名地心安。   他闭上眼,在疼痛的迷惑下,顺应自己的心思,悄悄攥住了简云闲的手。   然后又很快地松开了——   不应该,不应当。   他知道自己对简云闲的一切贪恋都是错误,他不能放任自己在歧路上疯狂驰骋。   于是他轻轻叹了口气,艰难地翻过身,背对着简云闲,不再看他。   良久,简云次小心翼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为什么那么排斥来医院?”   易鹤野皱了皱眉,一听到这两个字,他的全身上下都生疼起来。   他不想回答,他并不觉得简云闲这个AI能明白他的想法,他强迫自己闭紧双眼,咬牙忍过这一波难耐的疼痛。   见他没反应,简云闲又不死心地问:“是害怕一个人吗?”   易鹤野“唰”地睁开眼,接着洪水般的回忆朝他汹涌而来——   他想起来自己小时候肺炎独自住在医院,手续都是路上的好心人帮忙办的,那时候自己没人陪床,只能听着周围人的议论,然后一个人盯着输液管,一滴一滴数着,想让时间快点过去。   他又想起来自己断了手臂,独自一人被送去抢救。那时医生告诉他自己将永远失去这只手臂,听到这个噩耗,他想抱住谁大哭一场,却发现自己没有可以抱的人,也没有可以抱人的手。   再后来就是去医院安假肢,他斥巨资请到了最好的医生和模具师,咬着牙换上新手臂之后,他白天艰难地给自己换纱布,擦血水,晚上就在剧痛中顶着排异反应,整夜整夜地高烧。   他讨厌医院,这地方总会反复跟他强调自己是孤身一人,并且像魔鬼一样,一直在他耳边反复念叨着孤独的恐怖。   此时,他侧躺在床上,糟糕的回忆再次让他变得脆弱不堪。   “那你可以不用害怕了。”   这时,简云闲的声音再一次轻轻的响起,像是落在了青草地上的一个种子,柔柔地潜进土壤里。   “因为现在有我陪着你。”   这一句话,让易鹤野的心脏再次轻轻拨动了一下。   理智始终在告诉他,不能有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他也知道,自己不能把这句安慰话当真,短暂地迷失之后,他还是冷静地找准了自己的定位。   此时,他的全身上下还是像折碎了一般剧痛着,叫他呼吸困难,全身无力。   难受和痛苦总能摧垮他的意志,让他产生不当有的渴求。   此时,他不敢央求太多,也没有胆做得太过,只能慢慢转过身来,埋着头小声问他:   “……可以抱抱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快点抱他!公主抱(划掉)!! 第82章 编号082   易鹤野实在是太难受了。   浑身冷得发颤, 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耳鸣声狂响着,连自己说的话都不太听得见。   他根本看不清简云闲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 短暂地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口不择言了, 但下一秒,模糊的视野中,他看见那人毫不犹豫地搂住了自己。   易鹤野悄悄松了口气, 昏昏沉沉把整个身子都埋了过去。   那人身上淡淡的香味就仿佛是一剂镇静剂,把那叫人烦躁不安的刺痛都渐渐抚平了,他仿真的体温也驱走了易鹤野身上的恶寒。   有那么一瞬间,易鹤野觉得自己似乎重新躺进了母亲温暖的子宫里,他与世界的一切联系, 都在一声声心跳之间缓慢重连。   疼痛还是在的,但他只要呼吸稍稍乱了, 或是脑袋不安地蹭动两下,简云闲的手就会捏一捏他的耳垂, 抚一抚他的头发, 于是他的情绪就会理所应当地平静下来,疼痛也就消散了些许。   这让他联想到了一个和他几乎没有关系的词——撒娇。   他想起来小时候同龄的小孩,只要大声哭闹,就能从大人那里换来想要的东西,自己也试着对“妈妈”哭闹过,但是“妈妈”根本看不懂他想表达的意思, 还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反馈。   自从有一次, 他因为哭闹被“妈妈”扒开眼皮、检查泪腺之后, 便再也不会这样做了。   后来, 易鹤野才知道, 这样的行为就叫“撒娇”,是一种通过示弱的方式从而达到心理预期的手段,还有一种词语解释的说法是,“撒娇”指仗着受宠而故意作态。   易鹤野不爱示弱,也从没有受过宠,所以他没有对谁撒过娇,也根本不会撒娇。   但眼前,自己哼哼唧唧趴在简云闲的手臂上求抚摸的模样,莫名让他想到了这个词。   有些东西似乎也就无师自通了。   或许是镇痛泵起了作用,也或许是想东想西分散了注意力,身上的难受渐渐褪去了,眼皮子也越来越沉,易鹤野就这么趴在简云闲的臂弯里安安稳稳地闭上了眼。   大约睡了一个飞快的觉后,理智逐渐回笼的易鹤野突然“啪”地睁开眼,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在干嘛——   找简云闲要抱抱、还朝他“撒娇”、甚至在他怀里睡着了……   此时此刻的自己还被简云闲一整个环抱着,全世界都是简云闲的气息和温度,想到这里,易鹤野的脸瞬间燃烧起来。   他下意识要起开身,结果发现这家伙就像是把双臂锁死了一般,一整个把自己的脑袋圈住了。   又尝试了几下,易鹤野终于惊恐地发现——   救命,头,拔不出来了……   习惯了万事靠蛮力的易鹤野,总会忘了自己长了张嘴,自顾自地拔脑袋拔了大约半分钟,他才惊魂未定地小声开口:“松……松手!”   听到他的呼唤,简云闲才跟被突然唤醒了似的,“啪”地松开双臂。   突然被松绑的易鹤野靠着惯性滚回病床上,这大幅度的动作扯到了伤口,又疼得他龇牙咧嘴直哼哼。   简云闲见状,赶紧俯身帮他抚平身子,然后才道:“你只睡了3分28秒,你完全可以多睡一会。”   原来只睡了三分多钟吗?易鹤野倒是觉得自己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孕育和生长,身子恍惚以为自己的伤疤都完全愈合了。   他睁着眼,又恍惚回想起刚才自己那些要了命的举动,一阵窒息爬上心头,他决定闭着眼睛装死。   闭着眼睛的时候,他感觉到简云闲小心翼翼地帮他拢了拢被子。   毕竟心里有鬼,那家伙对自己稍微用心一点点,易鹤野都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下一秒,他感觉到那人的气息开始从自己身边抽离,接着他就听到椅子轻轻挪动的声音。   易鹤野对这种声音极其敏感,他以不属于他的反应速度意识到这人要走——他几乎是下意识伸出手,紧紧攥住了简云闲的手指。   然后又是一阵长久的尴尬和沉默。   草。   易鹤野悄悄睁开了一个小缝,看见握在自己掌心里的那根食指,又看见简云闲那双纯粹的、宝石般盯着自己的眼睛。   这种情况下,装傻已经没用了,易鹤野只能硬着头皮嗫嚅了一句:“……别走。”   简云闲怔愣了一下,才道:“没走,我准备倒杯水喝的。”   易鹤野无语凝噎,想来想去,还是一鼓作气扔掉了简云闲的手,转过身不再看他了。   事实证明,易鹤野的伤确实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   因为一次性失血过多,他几乎整天都处于极度疲乏的状态,除了被疼醒,就是昏昏睡去。   高烧和剧痛将他从梦中揪出来的时候,他总是下意识地害怕、恐惧,但每次简云闲都会及时递过来他的手指或者臂弯,让每次都险些溺亡的他,找到一根足以支撑平衡的浮木。   他有预感,这样的吊桥效应,会让自己在心理上更加无法摆脱对简云闲的情感依赖,但无奈的是,伤病中的人比他想象中脆弱得多,他拒绝不了这样一个可靠的诱惑。   简云闲真的太可靠了,易鹤野想,这家伙到底是分析了多少人类情绪的样本,才能永远正确计算出对方想要得到的情感反馈,作出合适的行为选择?   放在人类里,这样的人叫高情商、会哄人,但易鹤野又想起来,简云闲他是个AI,AI没有情商一说,自己只该夸他足够智能、足够好学。   于是莫名其妙的低落又爬上心头。   低落让他疼痛,疼痛让他脆弱,脆弱让他忍不住朝简云闲“撒娇”,简云闲给出反馈,引申出的想法就会再次让他低落……   这该死的恶性循环。   第三天的时候,易鹤野终于脱离危险了,难熬的疼变回了可以享受的疼,他也终于有足够多清醒的时刻了。   那天早晨起来,他惊恐地发现自己身边没了人。   他扯着生疼的肚子准备起身逃跑,就听到床前外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别一个二个看着我,你们知道错了嘛?”   这么凶?易鹤野有些好奇地起身探头去看,就看见了一排小机器人可怜巴巴贴着病房的墙角罚站,半空中,则是背着双蹄、一副领导模样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的SHEEP。   一看,挨批评的小机器人,正是之前和他一起并肩作战的辅助小军团。   易鹤野看着脑门快贴到地面上的小机器人们,又看了看那只老神在在的小羊,方才还要逃跑的惊慌顿时没了。   他只是下意识好奇地探出脑袋,问道:“怎么了?”   SHEEP一看他来,面上那不太正经的严肃瞬间化成弯弯的笑意。   它转了个圈飞到易鹤野的病床边,邀功一般说道:“我在教育它们,因为之前没有保护好豹子长官,让长官受了很重的伤——这让我非常生气。”   易鹤野闻言,忍不住扬起了笑容,接着就道:“别骂了,帮了不少忙。”   SHEEP闻言,朝小机器人们做了一个赦免的手势,小家伙们顿时快乐地四散而去。   易鹤野看着大摇大摆坐到他病床上的SHEEP,问道:“简云闲呢?”   SHEEP一听这个,立刻鼓起嘴,两蹄子气鼓鼓地叉腰问:“怎么了?我还不能满足你吗?”   易鹤野愣了一下,忽然想笑,心道这家伙怎么连自己的风头也要抢。   SHEEP摸了摸羊鼻子,解释道:“他今天有点事要忙,所以拜托我来照顾你。”   易鹤野抬头看了看他,SHEEP跟他对视了一眼,然后默默地转过身,用尾巴对着他。   他确实遇到了些麻烦。   由于在直播间豪掷千金的精彩表现,昨天夜里,他再一次受到了来自网安部门的大规模黑客攻击,尽管他还算完美地应付了过去,但简云闲的身体也短暂地出现了轻微的故障。   虽然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但出于慎重考虑,他还是选择暂时把自己关起来,进行一个严格的自我检修,防止再出现意外。   然而,做出这个决定之后,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自身安全,也不是整个事态的走向,而是小豹子没人陪该怎么办?   和别的人类不一样,这个胆小鬼非常害怕一个人住院。他可能会因此惊慌失措,然后拖着满是补丁的身子仓皇出逃,导致病情越来越重,过得凄惨兮兮。   所以他还是选择以SHEEP的形态过来陪他了。   此时,本身就异常疲累的易鹤野,因为短暂的没人搭话,又昏昏沉睡着了。   他睡着了不设防的时候,看起来乖乖的,银白色的碎发搭在额前,把意外柔和的五官勾勒得更加楚楚可怜,让人完全无法把他和那个凶巴巴的、每天要掰人手指的暴力狂联系在一起。   他看起来像是个开口还只会喵喵叫的小奶豹,毛茸茸的蜷缩成一小团,很招人心疼。   SHEEP趴在枕头边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很久。   不久前,简云闲坐在病床边,也这么久久地盯着他的脸看过。   看着他的睫毛,看着他的嘴唇,看着他。   ——喜欢。   “喜欢”。   一阵风拂起纯白色的窗帘,青春的柔光下,易鹤野呼吸平稳,似乎是个好梦。   小羊大着胆子凑过去,做了一件简云闲没敢做的事情。   他小心翼翼地亲吻了易鹤野的鼻尖。   但他忘了自己只是个小羊形状的投影。   他吻了他,却什么都没有碰到,也什么都没有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   羊皮是胆量buff   ----   别慌,这个副本真的不虐,大家不要跑(尔康手) 第83章 编号083   易鹤野睁开眼来的时候, 小羊就趴在他的枕头前,肆无忌惮地叉着四条蹄子,毫无防备地睡成了个羊饼。   他再次没控制住自己的手指, 对着他看起来就Q弹无比的粉肚皮, 小心翼翼地戳了过去。   于是他又一次忘了这家伙是个摸不着的投影,一手指直接戳穿了模。   还没等他把手收回来,睡梦中的小羊忽然蹬着蹄子惊醒过来, 然后看着戳进自己肚子里的手指头,惊呼道:   “杀羊啦——”   易鹤野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缩回手后,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又伸手戳进了他的肚皮里, 冷静解说道:   “羊肉串。”   这回小羊直接虚空抱住易鹤野的手指头,宛如抱住一根插在肚子里的剑, 一脸悲愤决绝:   “来人呐……有……有刺客……”   接着嘴角渗出一条番茄酱色的假血来。   这演技,顶着张羊脸都吊打现在的一些流量演员。   易鹤野刚乐得不行, 下一秒就看见门口一队小机器人摇着旗子突突杀了进来——这就是羊司令刚刚呼叫的援兵, 也就是不久前刚被他骂跑的那只辅助小军团。   “嘟嘟!”最前面的小家伙吹起了号角,然后所有的小机器人就齐刷刷地瞄准了易鹤野。   有那么一瞬间,易鹤野的心脏结结实实地咯噔了一下,他想着这家伙不会趁火打劫,用这么滑稽的手法把自己杀死在病床上吧?   小羊司令躺在床上,一声令下:“兄弟们!向他开炮!”   下一秒, 小机器人们就“砰砰砰”朝他开炮——   易鹤野下意识闭了闭眼, 然后就听到什么东西“啪啪”砸到了他的床上。   一睁眼, 就看到床单上掉了几条奶粉条。   他拿起来一看, 惊喜道:“啊!A区特供!”   眼前这种A区特供奶粉, 他只在广告上看过,他曾经花了大价钱、找遍了所有渠道也没买到,只能时不时把广告拿出来看看,解解馋。   这一直以来都是他奶粉品鉴事业上的一大遗憾,没想到今天突然被铺了一床,幸福简直来得不要太突然。   小羊司令看到他一脸欣喜,得意极了,摇着尾巴邀功——   根据数据库显示,大部分人类会选择用“玫瑰花”来示爱,但是他想来想去,觉得“示爱”似乎暂时还有些不太合适,所以他决定做点什么让易鹤野开心的,顺便让自己开心开心。   “你快点儿好起来,等你出院了,想要什么都给你买。”小羊豪气冲天道。   因为奶粉的鼓励,易鹤野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起来。一边输液一边眼皮又开始打架,他干脆就抱着奶粉条闭上了眼。   这一回疼痛已经在可控范围内,很快他又睡着了,这次他似乎总算没有做噩梦了,呼吸均匀而绵长,眉头慢慢舒展,似乎一副安心的样子。   SHEEP见状,又流连忘返地在他的枕头边转了几圈。   还没等他做什么非分之举,他整个身子忽然明显地闪烁了一下,像是故障一般,还冒起了雪花点——这是他的防火墙遭到有效攻击的反应。   他有些烦躁起来,接着强迫自己平复心情,用简云闲的号码和声音给医院打了个电话:   “喂?您好,我想请问一下521号床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他好像没有多少时间去照顾易鹤野了。   在SHEEP因为网安攻击而苦恼的这段时间里,安全科终于开始了对陈沐的问话。   前几日,这孩子因为姐姐的去世情绪实在不稳定,现在在接受了心理疏导之后,裴向锦决定亲自向她了解一下相关的信息。   此时,眼前的这个姑娘静静地坐在裴向锦的对面,斜斜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把她本就白皙的肤色照得更加苍白。   上次看到她的时候,她还会哭,现在却好像什么情绪都没有了,神情麻木,好像已经死去一般。   裴向锦试着和她套了几句近乎,她还算正常地应付过来,然后终于疲惫地开口:“警官,有什么要问的就直接问吧。”   裴向锦怔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说:“那么麻烦你回忆一下,你的姐姐第一次接受意识移植手术是什么时间?”   陈沐似乎是早就做好了被问这些的准备,麻木而熟练地道:“五年前。”   裴向锦皱起了眉——又是五年前。   方春阳、“末日轮”老板,接受手术的时间都是五年前,很难说这是一场巧合。   裴向锦:“是什么原因要做这个手术?”   “因为她死了。”陈沐说,“嗑药嗑死的。”   虽然听起来有些让人震惊,但陈桑确实是从十五岁开始就接触传统类型的毒品了。   那时候陈沐才十岁,眼睁睁看着吸毒过量的姐姐躺在医院里,心跳化成一根直线,她除了害怕和大哭,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陈沐说:“那个人是主动跟我联系的,问我为什么哭,问我姐姐死了多久,问我想不想姐姐重新活过来。”   别说彼时的陈沐还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孩子,哪怕是一个社会经验丰富的成年人,在极度悲痛的情况下,怕不是也没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他告诉我人的心跳停止之后,意识只能在身体里停留五六分钟,让我尽快做出选择,我经不住催,只能签字同意了。”   征得陈沐的同意了之后,那个人就把陈桑的尸体带走了。他们没让陈沐接触到任何具体的过程,只知道大约半个月之后,他们通知陈沐回来领人。   “我回去的时候,姐姐已经醒了。我当时一直担心他们用编写的AI程序骗我,但我跟她聊天,观察她的反应,确定那个就是我的姐姐。”   裴向锦:“那陈桑知道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吗?”   陈沐摇摇头:“不知道。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晕过去了,因为她不是什么聪明人,我怕她知道之后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就干脆什么也没说了。”   “刚开始我只是想救活姐姐就好,知道她出院我才想起来,自己根本负担不起手术费用。”   当时陈沐心惊胆战地问他们多少钱,他们告诉她说这项手术是完全免费的,但是因为吸毒,陈桑的绝大部分内脏都已经坏掉了,现在她体内的都是临时匹配的人造器官,后续可能会时常需要进行一些修复手术,让陈沐记得定时提供一些情况反馈。   “刚开始的一年都没有什么问题,直到后来我姐开始出状况,动不动就晕倒吐血,然后全身都疼,我就带她去做修复了。”   似乎是因为重复在破损的器官上打补丁,到后期,需要修复手术的次数越来越多,陈桑的身体也就越来越差了。   “一年前,他们告诉姐姐有个新药可以帮她戒毒,也就是后来的Lost Lamb。确实把旧的戒了,然后染上了新的。”陈沐疲惫地道,“再后来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   裴向锦点点头,再次确认般问道:“所以引导你姐姐做手术和接触Lost Lamb的,都是同一批人,对吗?”   陈沐点头,眼神中透出失望:“对,现在联系不上了,姐姐已经去世太久了——这次是真的救不回来了。”   裴向锦不太会安慰小姑娘的情绪,只拍拍她的肩膀道:“他们并不是什么好人。”   “我知道……”陈沐说,“但他们确实救了我的姐姐。”   裴向锦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道:“行了,你可以回家休息了……”   说完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话相当不妥。   “我现在没有家了。”陈沐无奈地笑道,“姐姐现在还没安葬,我暂时也不会休息。”   说完,她轻轻点点头,推开询问室的大门。   走廊长长的影子将她拢住——阳光再也照不到她了。   不久后的一个阴雨天,易鹤野从昏梦中睁开眼,迷迷糊糊发现SHEEP不在病房里,简云闲也不在。   床边,是一个他熟悉又陌生的家伙——安全科的俞一礼。   他刚睡醒,加上用药脑子还不太清楚,思忖了半天,才慢慢皱起眉,哑着嗓子认认真真问了一句:“呃……我是死了么?”   都轮到法医来看我了?   俞一礼正在投屏上看专业书,听到声音立刻回过头来。   他没来得及回答易鹤野的问题,第一时间是倒抽了一口凉气,赶紧把被易鹤野弄乱的被角捋直了。   然后这才抬头说:“简云闲先生最近有些急事,托我来照顾你一阵子。”   易鹤野眨眨眼,一时间有些没缓过神来。   急事?简云闲的急事?他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想起连SHEEP都不在了。   看来确实是有些棘手的事情。   他皱起眉,又看了看整体上跟他不算熟悉的俞一礼,心道为什么要托他来帮忙。   但很快,易鹤野也就想明白了——自己的朋友非常少,宋洲舟勉强能算一个,但这家伙自闭到出门就会猝死,大约也不能指望他来医院照顾自己。   或许是和简云闲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冲淡了一些人际交往方面的困扰,此刻易鹤野坐在病床上认认真真回想一下才发现,自己好像还真的没有多少可以托付的人。   此时,他有些手足无措地坐在病床上,看着没有小羊没有简云闲的病房,那许久不见的恐惧感再次满上心头。   尽管病房里还有个俞一礼,但这并不足以消磨他对于医院的排斥,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跨过害怕医院的那道坎,只是简云闲的存在,帮他遮住了恐惧。   他感觉到腹腔再一次难受起来,只能一手轻轻捂着肚子,一边对俞一礼说:“我想现在就出院……”   俞一礼帮他捻正了刘海,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这个状态,最好还是要住院观察一周左右。”   这“一周左右”的期限让易鹤野更难受了,他的脸色都开始苍白,他觉得再待下去,这几天的休养生息将会全部作废,甚至还会在原有的基础上再补上一刀。   “没事的。”易鹤野摇摇头,“我对自己的情况有数,可以麻烦你帮我走一下出院的流程吗?”   俞一礼认真严肃地盯了他很久,然后问道:“现在住院的环境,会让你心理上很不舒服,对吗?”   易鹤野点点头,诚实道:“我很害怕医院,再这样下去我永远不会好了。”   俞一礼点点头,一边帮他理好领子,一边点头说:“行,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帮你办手续。”   这人明事理好说话,脾气也还挺不错的,易鹤野觉得压力瞬间小了下来,点点头认真道了谢。   事实上,易鹤野也确实好得差不多了,医院方面交代了几句就给他办好了手续,俞一礼帮他收拾好了行李,还开车把他送回了家。   临进家门口,俞一礼嘱咐道:“我写了一些居家修养的注意事项,你回去之后记得按照上面做,记住你还是个病人,有些事情不要逞强。”   易鹤野恍惚地点点头。   “遇到问题随时联系我,我虽然是个法医,但也是有正经行医执照的。”   临走前,俞一礼大概想以一句帅气的台词收尾,连表情都变得帅气而做作起来,结果一探头,目光黏在了易鹤野半开着门的客厅墙壁上。   “桌布歪了,左边比右边多了至少2厘米。”俞一礼痛苦道,“一个人住也多少讲究些……”   怕他没完没了,易鹤野赶紧说了一句“谢谢你再见”,就把人推出去。   关上门,他直接在电脑面前坐下,想看看一些最近没看到的工作邮件,局内部的一个人事变动通告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点开前,他就微微有些不好的预感,那行字摆在自己面前时,他便知道自己的预感又准了。   “本单位原职工简云闲同志,因个人原因决定辞去单位内职务,从此不再担任人工智能管理局的执行官职务,特此公告。”   易鹤野慢慢看着这几行字,忽然觉得这个家,似乎真的彻底变得空荡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别慌,真的不虐(尔康手)   顺便澄清一下,别被卷标题吓到,不是你们想的那个样子(确信) 第84章 编号084   易鹤野盯着那条公告许久, 直到盯到眼睛开始酸涩了,才深呼吸一口,打了个电话去问周文凯。   “啊对, 昨天晚上电话跟我们联系的, 说是A区那边有紧急事务要处理,实在顾不上这边了。”周文凯说,“正好之前合同也是签到上个案子结束为止, 我们也没有理由不让人走了……”   这得是多紧急的事务,几乎是没有任何铺垫地就消失了。易鹤野捏了捏眉心,心道,倒也不完全是没有铺垫,至少还是把大部分事情交代妥当了。   莫名其妙的焦虑感让他腹部的伤口再次疼痛起来,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一边打开俞一礼给的居家养护细则, 一边拿起酒精和药物,对着镜子掀开衣摆。   他看着自己腹部那道手术留下的巨大伤疤, 针线的连接处刺痛着, 周围正泛着浅浅的红,仔细看伤口处的皮肤已经明显长合。   生病、疼痛、发炎、愈合……   这些都是易鹤野一直以来认定自己是个人类的证据,但这次的案件之后,他一直以来的判断标准似乎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冲击。   他想起一直以来大家对他的评价——简单,冷漠,缺乏共情力, 像个机器。   自己当真是个人类吗?既然能有像陈桑那样, 保留人类意识的机械身体, 为什么就不能有保留人类身体的人造意识?   那这样的存在, 究竟是人类还是AI?人类和AI的区别和界限到底是什么?   无数个问题在脑海里穿来荡去, 易鹤野觉得心情越发烦躁起来,伤口处的疼痛也更加严重了,他面色苍白,大滴的汗水顺着脖子流向了锁骨处,呼吸也变得急促。   此时此刻,房间里没有简云闲照顾他,他只能咬着牙硬着头皮,按照俞一礼给自己的细则,一点一点地擦拭伤口清洗换药。   终于在疼得两眼昏黑之际,他昏昏沉沉躺倒在了自己的床上。   他侧过身,看着床头柜上的止疼片,想了想,还是没有伸手去拿。   至少疼痛起来的时候,他就没有心情去揣摩自己究竟是什么了。   这段时间的独居生活,比易鹤野想象中的还要难熬。   他每天独自一人醒来,咬着牙给自己换药,然后   大海捞针一般在网络上搜寻有关SHEEP的相关资料。   他还总是装作不经意般向网安方面打听消息,越是了解得多,越觉得事情好像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不妙——   “目前,针对SHEEP的调查已经得到了突破性的进展。在先前的一次活动中,我们追踪到了,于是SHEEP的IP地址,近一段时间,我们在对其进行针对性的拦截与破坏。”网安方面的发言人对媒体说,“我们有信心在两个月内将SHEEP缉拿归案,为他犯下的滔天罪行付出代价。”   这则消息在互联网上一石激起千层浪,SHEEP的反对者已经提前开始狂欢,而论坛那些狂热的忠实粉丝们此时则是一副与全世界为敌的姿态,坚定的为SHEEP加油打气、辩解祈福。   如果是在之前,易鹤野也一定会觉得这些粉丝狂热得像是被洗了脑,但是现在,他看到这些消息,脑海里只闪过简云闲为了确保任务顺利进行,险些染上毒品的画面。   他想起那晚简云闲痛苦的低吟,想起他那时极其罕见的无奈。   但他却又无法向大家作出什么解释,深深的无力感再一次让他彻夜难眠。   终于在独自生活的第20天,他接到了来自安全局的电话。此时的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当然,如果不是这段时间情绪太差,他应该早早就完全康复了。   “喂?小易?”和他联系的依旧是周文凯,“这段时间恢复得怎么样?”   易鹤野懒得跟他客套,冷漠而干脆道:“什么事?”   周文凯:“有些工作当面安排比较好,你抽空来局里一趟吧。”   ——什么事情电话里说不清楚,还得当面说?   易鹤野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又看了一眼时间,觉得闲着也是闲着,干脆直接穿上外套直接出发了。   好久没骑摩托车,小明看到易鹤野的第一眼,就轰隆着哇哇大哭起来:“野宝——这么久没见到你,我都以为你死掉了——”   易鹤野拍了拍他的车肚子表示安慰,踩起油门直接奔着单位去了。   稍稍晚些之后,周文凯的办公室内。易鹤野坐在了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顺手揪起了那人桌上的盆栽。   “够了。”眼看着吊兰的叶子被那家伙造作出了泰迪卷,周文凯愤愤地拍下了他的手。   植物造型师易鹤野同学抬起头,表情麻木地道:“说吧。”   周文凯住在他的对面,有些尴尬地揉了揉鼻尖,似乎是做足了心理建设,才开口说:“小易,首先我要声明一下,组织对你是绝对的信任,希望你不要过度揣测……”   易鹤野最受不了他说话弯弯绕绕的特点,本来心情就莫名不好,这下更烦躁了:“你可以直接挑重点说,别的我也听不下去。”   周文凯又干咳了两声,道:“之前第一次去直播间那次,你和简云闲应该都看到SHEEP了吧?”   听到这个名字,易鹤野控制不住地内心咯噔了一下。   但他还是维持住了面上的冷静,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周文凯:“这次叫你过来当面说,就是因为不想把事情闹大,你知道的,有时候电话沟通并不安全。”   周文凯这句话暗示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白了,易鹤野知道自己的电话已经被人监听了。   此时,易鹤野万分庆幸,自己和简云闲呆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演技和反应速度都有指数式的长进。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周文凯,许久,才敛住了眼中的寒意:“你应该知道,我盯上SHEEP很久了。”   这句话一出,看见周文凯的表情,易鹤野就知道自己的方向对了。   “我承认我对你们撒了谎,也是我让简云闲别跟你们说的。”易鹤野一把揪掉了那根卷曲的吊兰叶子,抬头,用赤红的眸子看他,“我好像不止一次跟你们说过,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猎物。”   周文凯有些不自然地吞咽了一下。   “小易,我知道你在事业方面要强,但是……”周文凯纠结了一下措辞,“但是这毕竟是公务,不是你们之间的个人恩怨,由不得你任性……”   易鹤野,看他语气软了下去,气势更足了——   “只要你们肯放话,确定SHEEP不用我来抓,我会现在立刻退出,绝不碍你们的公事。”易鹤野冷漠道,“但但凡这个任务需要我,就请你们少对我的行为选择指手画脚——对于你们擅自动我猎物的事情,我已经尽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也麻烦你们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底线。”   这一套不讲道理的先声夺人,显然对周文凯非常管用。在他眼里,易鹤野显然还是那个冲动不明事理的小屁孩儿,这一次也不过是他无数次平平无奇的耍性子里的一次罢了。   没办法,谁叫他的能力真的强到无可替代呢,也只能就这么连哄带骗地迁就着了。   “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易鹤野的耐心再一次耗尽,“下次这种事情没必要再叫我大老远跑一趟了,我没什么不能在电话里直接说的。”   眼看着易鹤野转身就要走,周文凯赶紧伸手拦住他:“别急别急,到也不只是这件事!”   接着他转过身,从屏幕中调出一沓子材料:“最近的新案子。”   易鹤野一抬头,就看见一整面密密麻麻的字。   他下意识想让简云闲读完了用简练的语言浓缩给他听,一转头才发现,这家伙早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了。   易鹤野感觉到了些许怅然若失。他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开始阅读起来。   事实证明,他的阅读障碍确实不是盖的。光是读了两行字,他的脑袋就开始突突痛了起来。一整面下来,脑门子已经读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又过了大约10分钟,周文凯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小易……你有在看吗?”   易鹤野看着第一页还没翻过去的文档,痛苦道:“你直接说吧……等我读完大概都到明年了。”   周文凯扶了扶额,说:“简单来说,就是最近出了一系列比较蹊跷的人口失踪案,现在上面安排我们调查一下。”   易鹤野皱起眉:“越来越有病了是不是?猝死的也找我们,吸毒的也找我们,现在人口失踪了还找我们,还有人记得我们是AI管理局的吗?”   “事实证明前两个也没找错啊……”周文凯下意识吐槽,“这次找我们主要是因为,安全科在某一现场找到的作案痕迹,很难是由人为造成的,也就是说,本次案件的嫌疑人有很大概率不是人类。”   易鹤野没话说了,听他简单把几个案子描述了一下,没记进脑子里去——没了简云闲,他似乎成了一个连思考的不会的废物了。   “明天早上我直接去你说的那个现场看看吧。”易鹤野下意识问道,“我一个人吗?”   “你难道想要搭档吗?”周文凯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他,“我以为你很讨厌和别人合作……如果你需要的话,我现在就让组织给你安排一个……”   易鹤野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一直是个独来独往的孤狼形象,只不过是被简云闲惯坏了。   他赶忙打断:“不用了,我还是喜欢自己一个人。”   简云闲之外的搭档……那还是算了。   一直回到家中,易鹤野还在因为这件事情莫名不爽。尤其是他想到简云闲临走前交代好了一切,却唯独什么都没跟他说,就更不爽了。   这样的不爽,已经折磨了他接近半个月了,他怀疑自己的伤口愈合得这么慢,也都是这家伙害的——   可恶的简云闲。   正当他在脑海里把简云闲,千刀万剐、片成羊肉卷儿、串成羊肉串时,门外突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透过猫眼看了一眼,发现视野所及处只能看见一小坨白色的玩意儿——很显然,门外这家伙不是个人。   他谨慎地拿起枪,小心翼翼打开门。   推开门的时候,外面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没有停止,易鹤野第一时间把枪口对准了门外。   下一秒,他就看见一坨肥肥的大白羊,神情惶惑的盯着他的枪口看。方才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应当就是它在努力扒拉门铃。   “小云朵?”易鹤野有些惊喜地弯下腰,恨不得直接抱起这只雪白的小肥猪,“你怎么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   开门!爸比的好大儿来啦! 第85章 编号085   小云朵看到易鹤野, 远不及他那般惊喜,只是睁着两只黑豆子眼,十分警觉地盯着他、后背紧紧贴着墙, 白花花的肉都快溢进墙缝里。   易鹤野这才想起来, 自己手里的枪还没有收好。   他赶忙把枪揣进了口袋,把小云朵请进了家。   看易鹤野把东西收好,小云朵的戒心也慢慢松懈了。   它探头探脑往屋里瞅了几眼, 直到易鹤野拿出他家为数不多的绿植作为诱惑,它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咽了口口水,一副英雄赴死般的姿态踏进了家门。   易鹤野就那一小盆多肉,还八百多年没浇过水了,皱巴得像块活化石。   好在小云朵不挑嘴, 一进门就放下心中芥蒂,把脑袋埋进小花盆里准备埋头苦干——结果一口就把一整棵吞掉了。   易鹤野看着小云朵饥不择食的样子, 心疼地拍了拍他波涛汹涌的白肚皮,违心道:“你爹好久没管你了吧?瞧给孩子瘦的, 浑身上下都没几斤肉了。”   小云朵被戳中伤心事, 顿时眼泪汪汪,差点儿哭成个三百斤的瘦子。   易鹤野看他这副样子,也瞬间悲从中来,搂住它的羊脑袋恨不得跟他一起抱头痛哭。   原本暗流涌动、带着些许互看不顺眼的俩家伙,在此刻忽然间冰释前嫌,宛如一对被渣男抛弃的母子, 在悲惨人生中抱团取暖。   等小云朵在易鹤野怀里哭够了, 它拿易鹤野的上衣擦了擦眼泪, 终于重振旗鼓, “咚”的一声跳到了地上:“咩~”   “你有东西要给我?”易鹤野惊悚地发现, 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好像也能听懂羊语了。   小云朵点点头,一屁股墩儿坐到地上,然后翘起后蹄,像个挠痒的狗一般,艰难地在那层羊毛上挠了一下。   羊毛里“咻”地飞出五根奶粉条,稳稳落在了易鹤野的手里。   易鹤野怔怔地看着这五根奶粉条——还是他最爱的A区特供款,如果这是简云闲对自己不辞而别的道歉礼,易鹤野觉得还是勉强可以原谅的。   他转头盯着努力翘着蹄子的小云朵,脑补出它身上戳着几根奶粉妪嘻条、像个大胖白刺猬似的样子,情不自禁笑起来,接着转身,小心翼翼把奶粉放进了自己的抽屉里。   小云朵又翻过身,艰难地用小蹄子在胸前羊毛摞出来的口袋里掏了半天,终于笨兮兮地掏出来一张小纸片儿。   现如今,小纸条这种东西几乎已经灭绝了,易鹤野捏着这张薄薄的纸,看着上面清秀好看的字体,一丝别样的感情涌上心头。   “亲爱的猎人先生:当你看到这张纸条的时候,小云朵应该已经找到你了。请原谅我因紧急事务不辞而别,这五条奶粉是我的赔礼,这段时间在照顾好自己的同时,还请麻烦你收留一下小云朵,孩子贪吃饭量大,生活费它自己会定时打在你的账上,基本生活自理应该可以搞定。归期未定,期待能再次与你相遇!”   那天应该是预料到了电话被监听,所以选择了这种传统的“飞羊传书”寄信模式。   这家伙应该确实遇到麻烦了,但易鹤野看到小云朵,一直悬着的心莫名其妙踏实下来。   他看了一下落款日期,发现这人从离开的那天起就让小云朵来找自己了。   他惊讶地看着小云朵,问:“你不会找我找了半个月吧?”   这是个小路痴——小云朵又眼泪汪汪起来。   易鹤野感慨地抱住小云朵揉搓着:“可怜孩子,这么多天都怎么吃饭的啊?”   小脸都饿胖了一圈了。   小云朵可怜巴巴地咩了一声,然后头顶快速投影出这几个月的生活片段——   爹地有事出差的第一天,它背上了爹地特意为它准备的小行囊,里面除了要带给易鹤野的礼物和信,还装满了香香的草料,大概可以吃十多天的样子。   爹地出差的第二天,它还趴在家里没有动身,一直狂吃狂吃,旁边的小背包已经空了一小半。   爹地出差的第五天,小云朵在家里看电视看得咯咯直乐,小背包也越来越瘪。   爹地出差的第七天,背包终于空了,小云朵看着空瘪瘪的行囊大哭了一场。   爹地出差的第八天,饿急了的小云朵终于打算投奔易鹤野,他背上了礼物踏上了征途。   爹地出差的第九天,小云朵一出门就迷了路,然后含泪把爹地亲手做的背包吃掉了……   “什么等等?”易鹤野惊恐道,“背包你也吃?!”   小云朵心虚道:“咩……”   易鹤野听懂了,它说这个背包是爹地特意用草绳编的,在紧急状态下也可以吃,它这不是贪吃,它这是为了救命。   然后易鹤野就眼睁睁看着它在慢慢长征路上,一路吃秃了公路绿化带、吃空了公园小花坛、吃没了路边小野花……   途中还偷吃了一个爷爷放在床边、精心栽培的小盆栽,被爷爷拿着炫酷的金属龙头拐杖追了两条街,又因为长得太可爱,被爷爷抓起来,用肥草美美喂了一顿。   这段时间,从不会亏待自己的它平均每天吃半天、睡半天,再勉为其难地留一个小时出来赶路,一路把自己辛苦胖了。   易鹤野本来觉得无语,甚至想批评它,因为它的贪玩懒惰害自己在家里干等了十几天,但是捏着它更加Q弹的腮帮子,手感实在上瘾,还是违心地道:“苦了你了。”   得到了当事人的谅解,小云朵立刻决定对自己的过错既往不咎,它不要脸不要皮地叼起易鹤野的衣角,用三百斤的身体拽着他出去买吃的。   易鹤野实在拿他没办法,帮它穿好了牵引绳,就带着它出门了。   这是易鹤野第一次养宠物,虽然是帮别人代为照顾,但他还是决定要认真对待。   他先是去了花鸟市场,让它自己挑了喜欢的盆栽,又一口气买了几大麻袋的上等草料,让小明哼哧哼哧背回家。   小云朵一边开心地嚼着草,一边屁颠屁颠跟在这位阔气的新爸比身后逛大街。它现在有点后悔,怎么没有早点和易鹤野打好关系,不然这神仙日子也早该过上了。   易鹤野也抱着私心,一方面是确实沉迷于揉羊,另一方面,是他还惦记着小云朵之前在安粉爱潮流的帮上的大忙。   这是位小祖宗,也是位大功臣,易鹤野怎么说也得把它伺候好了。   他还带着小云朵去宠物店洗了个澡、帮它买了几件符合自己审美的衣服。小云朵只要吃好了,就乖得不行,任由他随便把自己翻来覆去,还让造型师给自己吹了一个帅气的发型。   把小祖宗捯饬好了,易鹤野看着面前圆圆的一坨豹纹装小肥猪,越看越觉得这孩子长得随自己。   ——太满意了!   出门逛逛街、帮小云朵打扮打扮,也让这两天阴郁不已的易鹤野难得开心起来。这一大一小难得非常和谐地走在一起,高高兴兴地往家里颠。   他们路过脏街,又走过街心,看到陈桑曾经无数次出入的地下城入口。   那里不知又出了什么热闹事儿,密密麻麻的人群围成了一团。   易鹤野皱了皱眉,打算换条路走,爱凑热闹又八卦的小云朵却犟着绳子,非要往人堆里扎。   大病初愈的易鹤野犟不过这三百斤的小战车,只能随着它去看个究竟。   一走过去,易鹤野就发现事情不对——除了人群之外,道口还围了几辆闪烁的警车,他看了眼车牌,确定是不出大事儿不会出现在D区的裴向锦。   没过一会儿,四五个年轻小警察就一脸恶心得忍不住想呕吐的表情、扛着个裹尸袋走了出来。   他们一出来,伴随着一股腐烂的恶臭,四周的人群呕声一片,也就哗地四散开来。   整个道口处现在就只剩下忍着恶心也要坚持看热闹的小云朵,还有对这种味道免疫力极强的易鹤野。   又过了大约两分钟,裴向锦和俞一礼也一前一后地从地下走了出来——两个人的面色都不好看。   这两个人的表情给了易鹤野强烈的不安,他也顾不得打招呼,直接冲上去问:“这是谁?”   裴向锦和俞一礼对他的到来都有些意外,愣了大概五秒,裴向锦才面色难看道:“是陈沐。”   陈沐被发现时,已经死了十几天了,尸体高度腐烂,给俞一礼的鉴定工作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机械性损伤致死。”俞一礼说,“简单来说,就是被人打死的。”   裴向锦深深自责道:“是我的失职,没安排人保护好她。”   裴向锦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陈沐的大致死亡时间,应当就是在做完笔录、离开安全科回家的当天。   在此之前,她一直住在安全科的休息室里,严格的警卫环境让她苟活到了做完笔录。   易鹤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死亡震惊到,他甚至不知道该出现什么样的情绪。   好半天,他才问道:“……是那群家伙来灭口了吗?”   裴向锦一向严谨,从不说没把握的话,但这回他却难得提前作出判断:“应该是的。”   根据监控录像显示,陈沐回到地下的时候,还带着一些陈桑的资料和遗物,但是,经过警察搜索现场发现,这些东西早已经被人全部带走了。   很显然,他们害怕陈桑的东西落到警方的手中,也同样害怕知道陈桑秘密的陈沐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裴向锦因为这件事情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其实当天他安排了警卫悄悄跟着陈沐,没想到这小姑娘身手实在机敏,三两下把人甩在街道之后,至此便彻底没了音讯。   此时,陈桑的尸体还开肠破肚地躺在研究室,等待着进一步的研究,妹妹陈沐却更为凄惨地死在了给姐姐安葬的路上。   这两姐妹孤苦伶仃、孑然一身,一时间甚至想不到,这世上还有没有人能给他们收尸。   易鹤野看着那袋被抬上警车的尸体,想到了陈桑在这条街道上唱歌的样子,又想起来前不久陈沐在研究所对着尸体的嚎啕大哭。   他忽然又感觉无比难过起来。   易鹤野想了想,说:“如果过了公告期还没有人把他们的尸体领走的话,就给我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图个什么,放在之前,他绝对不会管人类的任何闲事,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觉得自己似乎变得柔软了。   再打听不到更多的消息了,易鹤野情绪低落地带着小云朵回到家。   此时天已经黑了下去,他习惯性地给自己泡了杯牛奶,却发现今天连牛奶都没胃口喝了。   看着空荡荡的家,易鹤野叹了口气,再次抱着膝盖自闭起来。   小云朵看他情绪不对,吐掉了嘴巴里的树叶,安慰一般拱到了他的怀里。   易鹤野揉着小云朵软软的毛,捏着它Q弹的肚皮,下巴枕着它蓬松的脑袋,鼻尖嗅着它刚刚洗过澡的沐浴露的清香。   今天忙活的这一切终归还是有点用的,易鹤野从肥仔的能量中稍微感觉到了些许安慰,但还是开心不起来。   这个状态又让他想起了自己回到家里这浑浑噩噩的许多天,他发现自己最近的情绪太容易受到影响了。   他脑袋里想象着陈沐尸体的惨样,已经好得差不多的伤口又开始疼痛起来。   易鹤野快速给自己洗完澡、上好药,然后悻悻地躺回了床。   他想起自己明天早上还要一个人去现场看案子,心情再一次难过起来。   此时,小云朵不知什么时候蹑手蹑脚爬上了他的床,又臭不要脸地往他怀里钻。易鹤野懒得赶他下去,干脆伸出右手单手把它抱住,当一个暖和的大抱枕了。   小云朵被他抱着也乖乖的,缩在易鹤野的怀里一动不动。   漆黑的房间里,易鹤野隐隐约约听见小云朵深深叹了口气,鼻尖也跟着酸涩起来。   “小云朵。”易鹤野轻轻唤了一声。   小云朵疲惫地抬起眼皮应道:“……咩?”   “你爸什么时候回来啊?”   好像有点想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云朵:只要你给我吃的你就是我的亲妈咪! 第86章 编号086   这一夜, 易鹤野睡得很不好。   倒不是因为心事重重难以入眠,而是躺在他怀里几百斤重的小肥猪,只要稍稍一翻身, 就会压得床板传来咯吱咯吱的乱响。   易鹤野对此提心吊胆, 只要一闭眼,就担心自己的床被它压塌了。他三番五次想要做点什么挽救一下岌岌可危的床榻,但看着怀里的小云朵睡得如此之香, 搂着它的手感又如此之好,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心把它叫醒。   托小云朵的福,他几乎一晚没睡,但同样也是托他的福, 他虽然一晚没睡,但也确实没心思去想那些让他情绪低落的事情了。   第二天早上, 床板儿宣布勉强苟活。   易鹤野昏昏沉沉起身,看着窗外雾蒙蒙的晨光, 决定先去现场看完案子, 然后在回来的路上给小云朵买一只窝——孩子大了,该学着和家长分床睡了。   此时的小云朵,正因为昨天晚上优质的睡眠质量心情大好、胃口大开。   它非常主动自觉地为自己准备好了早餐,吧唧吧唧吃得正欢。   易鹤野随便吃了点面包牛奶,看了一眼时间,便匆匆忙忙穿好衣服准备出门。   此时, 正埋头苦干的小云朵看见易鹤野要走, 立刻惊慌失措地咽下了口中的草, 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速弹到门口, 拦住了他出门的脚步——   “咩!”   易鹤野被吓了一跳, 赶紧低头跟他解释道:“你在家里好好呆着,我现在要出门工作,回来给你买小窝窝。”   小云朵一听这人果然要把自己丢在家里,赶紧伸出被肚皮淹没的小短蹄子,艰难而决绝地拦住了门:“咩!!”   易鹤野听明白了:“你想跟我一起出去?”   小云朵眼睛一亮,立刻像小狗一样点点头:“咩咩!”   易鹤野犹豫了一下,想到简云闲确实走到哪里都会把它带着,只能勉强道:“好吧,那你要听话哦。”   小云朵立刻兴奋道:“咩!”   易鹤野只能弯下腰,帮它栓好牵引绳,又伸手帮它理了理脑袋顶上翘起来的羊毛。   他感觉自己变了,他从来没有对谁这么有耐心过——他觉得此时的自己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老父亲的慈祥。   慈祥的易鹤野帮小云朵戴好墨镜,牵着它站上了自己的专属小滑板,这一人一羊便在小明的高歌声中,一路向案发现场飞驰。   报案人是C区的一位名叫顾文文的女士,据了解,他的新婚丈夫柯宇两个月前说是找到了一个赚钱的机会,说要出去打工,结果一走就是再没回过家。   最开始的两周,柯宇还会每天和她打好几通视频电话,虽然不跟他说赚钱的细节,但一直信心满满地告诉她,自己的新事业蒸蒸日上,马上他就能赚得盆满钵满、回来带她过好日子。   大约过了半个月,柯宇的视频电话就改成了语音通话,并且频率越来越低、说的内容也越来越少,有时候甚至一周可能也只和她联系一次。   直觉告诉顾文文,她的丈夫应该是在外面遇到了麻烦,但是不管她在电话里怎么问,那边都会跟她说没事,让她放心。   再后来就是大约半个月前,顾文文收到丈夫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从此以后对方就突然失去音讯,仿佛人间蒸发一般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了。   再三联系无果后,她实在担心得不行,最终选择了报案。   易鹤野是个情商低的,他似乎看不见顾文文满面的愁容和摇摇欲坠的泪水,只下意识将他的推测说出来:“呃……会不会有可能……你的丈夫在搞外遇,所以干脆不回家了……”   四周的小警察们纷纷尴尬地清着嗓子,易鹤野却想不明白自己哪里问错了,倒是顾文文,或许是这段时间听过了太多这样的声音,对于这样冒犯的问题,却也没有过激的反应——   “不会的,我们刚结婚没多久。”顾文文抹了抹眼泪,“我和我丈夫的感情真的很好。”   易鹤野闻言,再次打量了一下这个两口之家——   和大部分C区的居民一样,这对新婚小夫妻的经济状况也十分一般。   他们两个人挤在一个二十多平米的小公寓里,生活空间十分狭小、采光也十分差劲,但无论是崭新的家居、干净整洁的室内布局、还是随处可见的一些可爱有趣的小设计,这个家的每一寸空气似乎都弥漫着温馨的生活气息。   这是一个虽然经济并不宽裕,但却十分幸福的小家庭。   易鹤野看着墙上甜蜜的结婚照,良久,回过头来问带路的小警察们,神情木然:“所以这件事情,到底哪里需要我们人工智能管理局管了?”   小警察们以为他盯着结婚照这么久,多少可以有点儿共情的意思,没想到一开口还是把人冻住了。   带头的清了清嗓子说:“我们调取了这段时间她和她丈夫的聊天记录,发现她丈夫反复提及了一位名叫阿伟的朋友,据了解,这个阿伟就是当初带她丈夫去’致富‘的人……”   易鹤野扬扬眉,道:“所以呢?你们发现这个阿伟是个AI?”   “对,没错。”小警察点点头说,“柯宇有一次和妻子聊天时说,阿伟出了点故障,要去修理,顾文文才知道丈夫的这位朋友其实是个AI。”   易鹤野皱起眉,问顾文文:“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跟你说过这件事情吗?”   顾文文摇摇头:“他可能一开始也不知道,而且我对他这个朋友也不关心,所以他那么说的时候我也没有多问,我只希望他平安就好……”   易鹤野思索了一番,把左手插进口袋里,转头问小警察:“那这个阿伟,你们找了吗?”   小警察:“阿伟?阿伟已经死了!”   易鹤野眨眨眼,甚至没反应过来他到底是在玩梗还是认真的,毕竟很少会有人对AI使用“死了”这样的话,“报废”才是一个对于AI寿命终结更加贴切的形容词。   小警察却一脸认真:“真的,这是原话。”   小警察很快调出一块悬浮屏,上面是柯宇发顾文文的最后一条短信:“文文,阿伟死了。”   看到这里以后也算是明白,顾文文为什么急着要报警了——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谁听了都会感到害怕。   这回他总算小小地顾及到了顾文文的情绪,避开他问小警察:“可是阿伟都死了,你让我去抓谁?”   小警察也懵逼地抬起头:“啊……可是……”   易鹤野冷下脸来,小声骂道:“我他妈是抓人的,不是他妈的帮你们找人的。”   ——这些人搞没搞错?他擅长的明明就是猫抓老鼠,他们却总想让自己搞什么碟中谍。   看他转身要走,小警察拿他没办法,赶紧伸手拦着他不让他走,紧急打了个电话给自家老大。   易鹤野无语地听着裴向锦在电话对面骂骂咧咧,刚想把小警察手里的电话抢过来和他对骂,那边就“碰”地一声挂了。   不出所料大约三十秒过后,他就接到了周文凯的电话。   他根本不想接,冷冷地盯着自己滋儿哇响个不停的通话界面看了半晌,依旧没有动作。   一直安安静静匍匐在他脚底的小云朵,抬头看了看通话界面,又看了看易鹤野,黑豆豆眼转了转。   然后它就慢慢直起身,努力靠两只后蹄保持平衡,鼻尖艰难地点上了接通键。   “嘟”的一声,电话接通了,易鹤野刚想骂小云朵,看着它吓得缩成一团的可怜样儿,只能把一口气咽回肚里,烦躁地接通电话:“喂?”   “喂?小易?”   易鹤野已经做好了他要批评自己,没想到这人这次却很认真地问道:   “最近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感觉你对工作都不太积极了?”   易鹤野愣了一下,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确实,如果放在以前,只要和AI沾点边的工作,他都愿意去做,曾经的他是个没有生活的工作狂,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满世界追着AI跑。   但如今,当他独自一人面对这样的案子,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自己一个人真的能搞定吗?   他知道自己有些依赖简云闲了——最强的金牌猎手不该是这样的。   他深呼吸一口,说:“不是的。”   “不是就好。”周文凯的声音轻松下来,“你知道的,最近因为SHEEP的事情,全局上下都绷着根弦。我们担心他会惹出更大的乱子,所以在这种事情上,一定要防患于未然。”   易鹤野听到这个名字,又一次沉默了。   现在似乎只要是是涉及到AI犯罪的问题,大家第一反应,都会怀疑是SHEEP干的,这次显然也不例外。   这让易鹤野很不舒服。   他自己没有察觉的是,这一次他并没有SHEEP完全清白的证据,但他已经开始无条件地相信SHEEP了。   此时,顾文文看他不作声的样子,眼泪瞬间流淌下来。   她颤抖着拉住了易鹤野的袖口,哀求道:“求求你帮帮我,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他了……我真的很想他……”   听到这句话,很难和人共情的易鹤野忽然觉得心脏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他想到自己昨晚抱着小云朵时难受的感觉,真的很难得,他好像明白了她这种“想念”一个人的心情。   此时,电话还没有挂掉,他看着眼睛哭得通红的顾文文,犹豫起来。   意气用事和助人为乐真的不是他的习惯,但是他回想起了周文凯说的话,还是道:“……行,这个案子我接了。”   真相大白或许就可以让SHEEP洗清嫌疑了。   ——案子结束,他或许就能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别听他瞎说,咩总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小云朵也不会把床睡塌!) 第87章 编号087   易鹤野答应接这个案子, 几乎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似乎是再棘手的问题,遇到了易鹤野,都可以轻轻松松迎刃而解一般。   “谢谢你……谢谢……”顾文文泣不成声, 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丈夫被眼前厉害的人物拯救了出来。   一时冲动答应下来的易鹤野, 在冷静下来之后,慢慢感受到了一丝压力。   他看着面前恨不得对他感恩戴德的顾文文,意识到这位女士似乎是把关乎生命重大的希望, 都寄托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这是他在之前的任务中从来没有面对过的——以前他只是为了狩猎而狩猎。他从没有什么救世主情结,他从没有想过要拯救任何人。   易鹤野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却因为自己答应了下来而毫无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了解案子的情况:“据我了解,最近有失踪报案记录的, 好像不止他丈夫一个人。”   如果没记错的话,周文凯之前跟他说过, 最近发生了“一系列”蹊跷的失踪案,给他看的卷宗里应该也至少有一沓子失踪人口报案的信息。   “对!”小警察点点头, “其实人口失踪报案每个月数量都不少, 大多数还是卷款跑路、外遇私奔、离家出走之类的案件,偶尔也会有现在这样的案件高发期。但是前段时间,裴队在做月度总结的时候,发现了异常。”   据小警察交待,警队劳模裴向锦同志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对发生的案件做非常透彻的大数据分析。   这个月的月度总结期间, 他发现人口失踪的报案数, 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异常高峰值。   随着人口数量的不断增加、近期社会不稳定因素也越来越多, 报案数量的记录屡次被打破, 也并不是一件让人意外的事情。   但他注意到, 在其他类型的案件数量成正常波动状态保持整体稳定状态时,人口失踪的报案数,却已经呈现异常高峰值的状态接近半年了。   “这半年来的人口失踪报案,已经超过了往年一整年的总数。”小警察说,“而且失踪人口的范围,高度集中在20到40岁青壮年男子群体——这和往年的数据呈现出的结果差异实在是太大了。”   易鹤野搞不懂什么大数据统计,只是勉勉强强用朴实的语言总结出了案情:“也就是说,这半年里失踪的人突然变多了,而且以青壮年为主,是这样吗?”   小警察点点头:“是的!”   这么简单的事情,有必要说的那么玄乎复杂吗?知识海洋的漏网之鱼易鹤野同志在心里吐槽道。   “发现这样的异常之后,裴队连夜带人做了案卷筛查。”小警察说,“在排除掉了一些类似于高利贷欠债、感情关系中不忠、家庭关系不合,还有一些疑似存在精神健康问题的失踪人口高危群体后,我们发现,像柯先生这样的心理健康、作风良好、生活积极的失踪人口突然变多了。”   易鹤野再次帮他总结:“就是那些看起来不会离家出走的,突然一个接一个失踪了。”   小警察又开始点头:“对对,不愧是您,总结能力真好!”   朴实无华的语言学家易鹤野:“……”   这些信息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易鹤野看了看越听越紧张的顾文文,叹了口气,决定先离开她家,不要当着她的面讨论这个问题了。   “我先跟你们去一趟安全科,你们把该调的资料都调给我。”   易鹤野说完转身想带着小云朵离开,却发现这倒霉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溜进了别人的卧室,现在正撅着个大屁股,拼命地用两个小短蹄子在别人家窗缝里刨着。   易鹤野一阵头大,一个箭步冲过去,想把小云朵揪出来,没想到卧室的女主人顾文文女士居然弯下腰,跟他一起往床缝底下看着。   “怎么了?宝宝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下面了吗?”顾文文耐心地问。   小云朵又刨了两下,然后回头一脸焦急地看着她:“咩!”   女孩子大部分抵御不了可爱生物的请求,赶紧找到晾衣杆,趴下去帮它够东西。   于是易鹤野就眼睁睁看着这两位匍匐在地上,无障碍交流起来——   “够到了吗?”“咩!”   “还要再左边一点?”“咩咩!”   第一次接触羊言羊语,就可以领略到它的个中精髓,学了这么久才勉强能听明白的易鹤野,不得不感叹这位女士的天赋异禀。   “咩!”随着小云朵一声兴奋的叫喊,一个小玩意儿骨碌碌从床底滚了出来。   它兴奋地在地上“咚咚”跺了两脚,然后伸出蹄子,把那小东西扒拉进怀里。   易鹤野知道那不是小云朵的东西,立刻皱起眉,教育道:“小云朵,不要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小云朵可怜巴巴的抬眼看了看他,纠结了再三,似乎是想起自己答应过要在外面听他的话,只能忍痛将这玩意儿推了出去。   易鹤野这才发现,这是一枚纪念币,纪念币上刻着一只长角的山羊头。   顾文文也看了一眼这枚纪念币,又看了看强忍泪水的小云朵,立刻心软了:“这个东西可能是我丈夫的,我也没怎么见过,它要喜欢就让它拿去玩好了。”   小云朵立刻两眼放光,踩着小蹄子扭头征求易鹤野的同意。   易鹤野以为它是被硬币上的羊头吸引到,便指着硬币上的山羊头,耐心地解释给他听:“它是山羊,你是绵羊,你们不是一个物种。”   小云朵急切地跺了跺蹄子:“咩!”   意思是“那也要”。   易鹤野拿他没办法,好在顾文文同意了,便弯下腰拍拍小云朵的脑袋:“快谢谢姐姐。”   小云朵立刻叼起纪念币,非常上道地直起身,抱着两个前蹄作了个揖,像个在说“恭喜恭喜”的小狗:“咩咩!”   在肥仔的治愈下,顾文文终于露出了这一天难得的笑容。   和顾文文道了别,小云朵叼着硬币开开心心地跟在易鹤野身后出了门。   只要不是存心和自己作对,易鹤野发现这家伙还是挺让人省心的。   下了楼,牵着这只蓬松绵软的肥羊走在路上,满大街都立刻向易鹤野投来了羡慕的目光——这一刻,在周遭艳羡的目光中,易鹤野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   他好像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简云闲去哪儿都喜欢带着它——拥有一只大白羊,确实是件长脸的事情。   有了硬币的小云朵一路趾高气昂,牵着小云朵的易鹤野也跟着昂首挺胸。一大一小骄傲满满地走到了停车位,小明见状,也得意洋洋地鸣笛欢迎。   这一人一羊一车风风光光来到了安全科,裴向锦约好了在这里和易鹤野面谈。   在戒备森严的大楼前,门口的警卫拦下了小云朵前进的脚步:“不好意思先生,这里不允许携带宠物入内。”   小云朵立刻可怜巴巴的望着易鹤野,易鹤野收到了眼神信号,立刻觉得自己家的小云朵被人欺负了。   “它不是宠物,它是我的……”易鹤野犹豫一下措辞,再次对上小云朵的眼神时,他坚定道,“它是我的孩子——我一直对它视如己出。”   在警卫惊悚的目光中,易鹤野拍了拍小云朵的屁股:“快求求叔叔让你进去。”   小云朵立刻站起身,再次抱起两只前蹄作起揖:“咩咩!”   警卫的目光立刻融化了。   就在他正在职业底线和心之所向之间疯狂纠结时,裴向锦的电话打了过来:“让他和他的羊进来。”   警卫仿佛得到大赦,赶紧开门放行了。   易鹤野很少来安全科,这里的楼房和自家单位一样气派,但比起人工智能管理局创新和自由的基调,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更加肃穆严谨,还带着一丝无法言说的压抑。   裴向锦的办公室和法医室在同一层,不久前在这一栋楼里,陈沐度过了她这一生最后的时光。   一段麻木、迷茫、看不见希望的时光。   敲响了裴向锦办公室的大门,那人正和俞一礼讨论着案情。看到易鹤野来了,他起身,一边让易鹤野在沙发上就坐,一边顺手在小云朵的脑门子上揩了把油。   小云朵非常不满“咩”了一声,然后抱着他的宝贝硬币,躲到房间的角落开心玩耍了起来。   易鹤野简单打了个招呼,便也不客气地在沙发上落座。   两个人都是单刀直入的性格,直接跳过那些让人烦躁的客套的开场白。   裴向锦再一次把那些易鹤野看过、但是没看得下去的文件铺在了他的面前:“我记得这些资料,我已经发给了你们周主任那边了。”   易鹤野不愿意在他面前承认自己不愿读字的事实,只能装模作样地重新看了眼面前的资料:“我其实就是想来听听看裴队的想法。”   裴向锦点点头:“虽然这几起案子单独拎出来看,好像并无直接关联,但我根据个人这么多年的办案经验来看,这些案子极有可能是同一团伙所为,可能涉及到了传销、绑架、诈骗、谋杀,或者几者兼具。”   裴向锦又开始了他那套充满了学院派意味的书面说辞,易鹤野听得头昏脑胀。   他快手翻看着这一沓沓资料,目光却自动过滤掉了所有文字,只看见了那一张张失踪人口的证件照片。   “你看到的这些资料,都是过滤掉了那些非异常数据后的结果,也就是剩下的那批’没有理由失踪‘的人。”裴向锦:“事实上,现在把他的失踪们列为系列案件进行统一调查,确实太过武断了,我除却办案经验之外,并没有直接的证据……”   这时候,易鹤野翻看照片的手突然停了下来,他抬起头问,裴向锦:“裴队,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这些失踪的人似乎有一些共性。”   裴向锦闻言,凝神看过来。   易鹤野把这些照片单独拎出来,排成一排说:“他们长得都挺好看的。”   裴向锦非常认真地沉默了。   易鹤野,发现他好像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说:“我是说认真的,你仔细看看他们的五官,都至少很符合大众意义上的周正。”   裴向锦皱着眉,仔仔细细打量了面前这几张脸,困难程度不亚于易鹤野读论文。   良久,他才勉强赞同道:“确实还行吧。”   易鹤野点点头:“据我了解,这些人平时生活作风也都还可以。”   “对,至少都没有过犯罪记录。”裴向锦说。   易鹤野:“而且我刚刚特意看了,他们的身高都在一米八以上,没有例外。”   裴向锦又沉默了片刻。   正当易鹤野以为这家伙正在认真思考自己给的线索的时候,裴向锦抬起头,看着他认真地说:“易先生,没想到您对男人研究还挺深刻的。”   易鹤野本来就是同性恋,被他这么一内涵,耳朵“唰”地红起来:“妈的……草!怎么不说是你观察力太差了!”   明明自己就是因为不愿看字,才不得不盯着照片来来回回看的。   裴向锦也就是说着玩玩,转而认真思考起来这个问题:“你说的确实有道理,这些失踪对象,看起来像是经过精心挑选的。”   正当青壮年、长得好看、履历又干净。这些特性看起来像是某个山大王在给自家女儿招婿,便把全城的优质男性都绑架了过来。   此时,一只羊自娱自乐的小云朵,正在房间的角落抛硬币。   它的蹄子拿不起东西来,就用嘴巴叼着硬币,然后脑袋一甩,一个银色的抛物线划过,“当啷”一声,硬币就落到了地上。   头脑简单的小动物总会获得极致简单的快乐,这样一个小游戏,小云朵乐此不疲地玩了一个下午。   在无数次正面反面之后,硬币终于立了起来,然后骨碌碌滚出了小云朵的怀里。   它“咩”地一声惊叫,就看到硬币停在了俞一礼的脚下。   这人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坐在一边房间里看书,直到硬币滚到他脚边,他才弯下腰去捡。   “咩!”小云朵壮着胆子想把硬币要回来,没想到俞一礼拿着硬币居然认认真真打量了起来。   小云朵着急了,又在地上跺了两脚:“咩咩!”   俞一礼弯下腰,敷衍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又伸手帮它的脑袋毛理好,说:“你稍等一下,我拍两张照片,一会就还给你。”   裴向锦也听出来了动静,回头问:“怎么了?”   俞一礼摇头说:“没事儿,你们聊,我有件事情确认一下。”   看着俞一礼出去了,小云朵也急匆匆地跟在他身后,生怕他把自己的宝贝拐跑了。   再回来的时候,小云朵已经失去了那枚硬币,但他并没有伤心难过,因为俞一礼拿了一只小小的头骨模型和他做交换,他现在有了更喜欢的宝贝了。   裴向锦问他什么事,俞一礼也没明说,只道:“裴队给我订个盒饭吧,看样子我今晚又要加班了。”   此时,易鹤野和裴向锦也聊得差不多了,天色也有些晚了,他便带着小云朵和它的新欢下了楼。   今天一个下午,他和裴向锦就已经把手上的资料梳理得差不多了,但现在的情况下,整个案子依旧没有找到什么突破口。   如果是简云闲在的话,他们可能现在已经开展调查了吧。   简云闲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一想到这里,易鹤野再次叹了口气,抱着玩着新玩具的小云朵站上滑板。   小明感觉到了易鹤野情绪不对,小心翼翼问:“野宝?感觉好久没见到爹咪羊了……”   易鹤野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自己不至于那么明显吧?连小明都看穿自己了?   见他没说话,小明一边突突往前开着,一边问:“你是不是和爹咪羊分手了?”   易鹤野狠狠捏了把手刹,差点翻了车。   小云朵被这突如其来的刹车害得一脑袋扎进了车屁股,要不是底盘低、质量大家重心稳,它就得直接像个小炮弹似的飞出去了。   易鹤野赶紧伸手把他拽回来,然后跟小明澄清道:“没有。”   说完好久好久,直到冷风吹清醒了他的脑袋,他才反应过来——草……他在瞎说什么?!他们压根就没有在一起过!   这样说的话……那好像说“没有”……也没什么不对吧?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心事重重把车往家里开着。   车身飞快地穿越过了关卡,飞过了熟悉的巷道,一切都如常,却又好像少了点什么。   但易鹤野没有注意到的是,每当自己穿过一条街道,街边的摄像头、悬浮屏上,都会出现一只小羊的影子。   这个身影一直悄悄在身后护送了他了一路,也不知道听没听到他和小明的谈话。只是悄悄看到他牵着羊,安安全全回到家,才眨眨眼。   似乎是终于放下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在想咩咩,咩咩也在想你。 第88章 编号088   站在家门口的时候, 易鹤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在门口张望了半天,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影,便自嘲般轻笑了一声, 又关上了门。   回到家, 小云朵抱着他的新宠小头骨骨碌碌地玩起来,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忘记给他买小窝了。   此时天已经黑了,他不想再出门了, 便从衣柜里抱出一床被子铺在自己床边。   小云朵一看着架势就觉得不妙,它愣愣地站在床边,似乎在紧张地思考着什么,吓得嘴里的小头骨都“咕咚”一下掉在了地上。   易鹤野看了眼他,耐心地解释道:“小云朵, 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要学会独立, 比如从一个人睡觉开始。”   小云朵根本不听他的解释,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之后, 二话不说直接飞身蹿上了他的床, 在一阵“嘎吱”乱响之后,稳稳盘踞在床中央,一副坚决保卫领土主权、视死如归的表情。   听见床板的哀嚎声时,易鹤野都快吓吐了,他真的怕床被压塌,今天晚上就得跟小云朵一起打地铺了。   他看了一眼小云朵, 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地堡, 突然灵机一动, 然后好声好气地问:“小云朵, 你想你的爸爸吗?”   小云朵一听“爸爸”这两个字, 两颗黑豆豆眼立刻湿润起来,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看来它亲爱的羊父亲,已经成了他心中不可触碰的痛了。   易鹤野赶忙做了一个“收”的手势,让它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然后他指了指地上的被子:“这是你爸爸睡过的被子。”   小云朵立刻直起身,趴着床边打量那床爸爸睡过的被子。   易鹤野趁热打铁:“你去闻闻,上面是不是还有爸爸的香味?”   小云朵立刻扑通跳下床,拿黑鼻子在床单上扫描似的嗅了一遍,然后像是确认了什么一般,亮着眼睛看易鹤野。   易鹤野没想到它真的嗅到了简云闲的味道,转而又想起来,这又有什么意外的呢,那上面当然有简云闲的气息,因为他不仅在上面睡过,还在上面……   一想到他们在这床被子下背对背的精彩瞬间,易鹤野赶紧干咳了一声,刹住了自己一发不可收拾的回忆。   他连哄带骗地对小云朵说:“你睡在上面,就像爸爸就从背后抱住你,你晚上睡觉也不孤单了,对不对?”   好哄的小云朵立刻俯下身子,像是一只舔到了猫薄荷的猫,上头一般脑袋贴着床单蹭来蹭去。   易鹤野:“小云朵,晚上陪陪爸爸,好不好?”   小云朵立刻开心道:“咩!”   就好像爸爸真的回来了一样。   这一晚,易鹤野做了个梦。   他梦见简云闲回来了,看见真人站在自己面前朝自己嘻嘻地笑着,一个没忍住,直接朝他脸上塞了一拳。   他在梦里骂道:“你他妈还知道回来!你家儿子差点把我床都压塌了!你怎么赔我?!”   梦里的简云闲抹了把脸,扶了扶眼镜,笑着说:“为了你,我把整个A区的奶粉厂都包下来了,以后你想什么时候喝就什么时候喝、想喝多少就喝多少,彻底实现奶粉自由,可以吗?”   易鹤野一听,立刻在心里原谅了他,但是表面上还要装作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好吧,真是让人没办法。”   他在梦里跟着简云闲来到了他的奶粉厂,推开门的一瞬间,一道耀眼的圣光朝他刺来,厂房内,垒得高高的奶粉袋宛如山体坍塌一般,轰然将他压倒——   “咳咳!草!”   在巨大的压力中,易鹤野惊醒过来。   他惶恐地睁开眼,发现在刺目的晨光中,那座压倒自己的大山,正是小云朵庞大的身躯。   奶粉没喝到,床板又开始吱呀作响了。   但此时已经不是床的问题了,他觉得自己快要被压死了,慌忙抬手要把小云朵从身上推走,就听见自己的信息叮叮当当响出了声。   自己的鼻尖前,小云朵正叼着自己的通讯器兴奋地看着自己,短短的白尾巴滴溜溜地摇着,等自己去接听。   原来是催自己接电话。易鹤野原谅了它,但是还是把它无情地从自己身上挪走了。   还没到该起床的点,易鹤野不知道会有谁会在这个时间给他打电话。   他揉了揉差点被压断的肋骨,接过通讯器——裴向锦。   应该是案子有什么线索了。   他赶紧接通电话:“喂?”   裴向锦:“麻烦再辛苦一趟,有重要的事要交代。”   易鹤野瞬间清醒了过来。   一小时后,安全科裴向锦办公室。   推开门迎接他的,就是好整以暇的裴向锦和顶着黑眼圈却容光焕发的俞一礼。   看着他满面疲态却两眼放光的样子,易鹤野就知道,这人昨晚那一顿夜没有白熬。   俞一礼看着他,直接开门见山,拎起手里的两个证物袋——   左边的袋子里,是昨天从小云朵嘴里连哄带骗、等价交换过来的羊头硬币,右边的袋子也是一枚硬币。   那是易鹤野也没见过的硬币,硬币表面已经被严重腐蚀,整体看上去比左边的小很多,表面一片漆黑,花纹已经完全看不清楚了。   易鹤野仔细对比了一下这两个袋子里的东西,虽然他们都是硬币,但是因为右边的那个表面损毁太过严重,光从外观上几乎看不出二者有其他任何联系。   他犹疑地问:“你不会说……这俩……”   “对。”俞一礼迫不及待地答道,“这两个是同一种硬币。”   大约是私人铸币的原因,这两枚硬币的金属都含有大量的铁,极其容易被腐蚀,腐蚀后表面形状和化学成分都发生了变化,对鉴定工作造成了极大的难度。   易鹤野作为一个外行,觉得整个过程中最困难的事情,就是将这两个完全不一样的硬币联系在一起——它们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元钱和五毛钱的差别那么大。   而俞一礼只是看了一眼,就开始有了这样的怀疑。   易鹤野指着右边这枚稀烂的硬币,问道:“所以右边这枚,是怎么回事?”   “陈沐。”俞一礼说,“这姑娘临死前,把这玩意儿吞了下去。”   这枚被腐蚀的硬币,是俞一礼你在给陈陈沐做尸检时,在她的胃里发现的。   根据硬币腐蚀的程度来看,陈沐应该是在遇害当天将它吞下的。   当时俞一礼从她胃里取出这个东西的时候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想象不出来,她临死前为什么要吞下这个东西?   “我以为她是被凶手虐待了,生吞硬币是他们的虐杀手段。”俞一礼说,“但后来我又觉得不成立,真要虐杀,吞一枚刀片或者现场随便一片玻璃碴,可都要比吞枚硬币有趣多了……”   “注意你的措辞。”裴向锦严肃地提醒道。   “咳咳……”俞一礼尴尬地道,“……残忍多了,更符合虐杀者的取乐心态。”   “之前你是案件无关人物,所以没有具体跟你提。其实陈沐在被发现的时候,全身上下没有穿一件衣服。”俞一礼说,“我们当时怀疑她遭遇了xing侵,但最后的尸检结果显示并非如此,她真的只是仅仅被杀死,然后扒光了衣服。”   这么一说,易鹤野也就听懂了——他记得之前提过,现场有关陈桑的遗物也被全部拿走了。对方显然是怕她身上藏了东西,所以干脆也扒光了她。   “直觉告诉我,陈沐应该是雇佣机器人杀的。”易鹤野说,“对指令绝对服从,从不节外生枝、固执不知变通,这个案子表现出来的思维逻辑,已经远远不像是一个正常人类的表现了。”   ——只接到了杀人指令,就算扒光了也绝不会进行xing侵行为,要求带走所有跟陈桑有关的东西,就想不到把这姑娘直接一整个毁尸灭迹。   裴向锦记录下了他的话,对他的观点表示认同。   话题又一次回到这枚硬币——   “结合到她孑然一身的死状,我怀疑她是不是趁凶手不注意吞下了它,想向我们传递什么信息。”俞一礼说,“但这枚硬币腐蚀得实在太厉害了,看不见上面的图案,就完全猜不到她想表达什么。”   有关这枚硬币的调查,因为缺乏其他线索,就只能止步于此了,直到昨天,小云朵这个小福星神兵天降一般,从柯宇的床下,找到了它的孪生兄弟,这两个看起来毫不相干的案子,又被一条细细的线扣在了一起。   “我们现在严重怀疑,这两起案件都是SHEEP所为。”一直沉默的裴向锦突然开口说,“这两枚羊头硬币就是最大的证据。”   易鹤野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是这样的走向。   他惊讶地抬头,指着硬币上的花纹说:“可这是山羊,SHEEP是绵羊。”   裴向锦冷笑:“那方春阳还是电子羊呢。”   “对啊!”易鹤野被这人的强盗逻辑整得有些崩溃了,“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有关系啊!”   裴向锦盯着眼前的易鹤野,似乎是在窥探他的表情,那探究的目光,好像要把他全部的心思都挖出来了。   易鹤野觉得不太舒服。   但很快,裴向锦又笑道:“抱歉,我就随口一说,没想到易先生会生气。”   这句话让易鹤野皱起了眉,他觉得自己好像中了裴向锦的情绪圈套——所以他真的很讨厌和人类交往,易鹤野在这方面从来就没赢过。   此时,他只能强装冷静:“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SHEEP,所以无论多像的冒牌货,我都可以一眼看穿。”   裴向锦假笑着,显然并没有把易鹤野的狡辩听进去。   现在他们暗流涌动地对峙之时,屋内的灯光突然闪烁了一下。   三人一羊几乎同时抬起头来,接着,整个办公室所有的器械都嗡嗡作响,叫嚣起了叫人紧张的警报声。   霎时间,屋内雪白的墙壁被各种机器的警报灯染得血红一片,那恐怖的气氛只叫人觉得掉进了什么满门抄斩的凶案现场。   安全科的两人都紧张地直起身四处张望,唯独易鹤野没有任何动作——   这画面他太过熟悉。   他和SHEEP第一次见面就是这个样子,这家伙似乎总喜欢给自己营造一些洗都洗不干净的反派气质。   果不其然书桌正中间的投影仪转了个圈,然后一条长长的黑影拉到墙上,像是一只羊的形象,又像一只长角的恶魔。   下一秒,房间内最大的会议电子屏都唰地亮起,一个熟悉的笑脸出现在他们面前。   “刚刚听到有人在叫我。”   SHEEP弯眼笑着,目光却直接忽视了另外两个人,直直落在易鹤野的脸上:   “让我看看,是谁这么想我?”   作者有话要说:   你想他他想你,你们两个甜蜜蜜~ 第89章 编号089   眼前的小羊穿着端庄的燕尾服、头顶像样的小礼帽, 手里还拿着根小拐棍,像个真正的小绅士一样,带着不失优雅的坏笑看着易鹤野。   这许久不见的笑容和语气, 让易鹤野恍惚以为面前的朝自己笑的人是简云闲。   他悄悄地屏住了呼吸。   “咩!”小云朵看到自家爸爸, 没忍住欢喜地叫出声,易鹤野害怕它的反应露了馅,立刻从复杂的心绪中抽出身来, 眼疾手快踢了踢它的屁股。   小云朵似乎听懂了这个暗号,立刻吓得闭上嘴,装作不认识面前这个小羊的样子。   空气沉默了半秒,接着屋里的三个人“唰唰唰”——一个举起了手枪,一个抬起了手术刀, 还有一个想了想,压住了内心其他的情绪, 跟着大家一起捏紧了拳头。   前两位是真的想把SHEEP拿下,枪都已经上了膛, 手术刀也闪着寒光。   而捏着拳头的那位显然没想那么多, 只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想着太好了,这家伙还好好的   但他转而又想,这家伙明明好好的,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不跟自己报个信儿?一想到这家伙以前是什么尿性,他甚至开始怀疑, 这家伙是不是又在逗他、故意玩弄他的感情?   想到这里, 他虚虚握着拳头变成了实心的。   看着这面前一把枪、一把刀和一个拳头, 小羊笑眯眯摊开手:“哦哦~如果击碎显示屏可以让你们感到快乐的话~”   大家心里都清楚, 这家伙就是投影在显示屏上的一段影像, 不管是开枪、捅刀、出拳,都伤害不到他的真身。   最终受到伤害的只有单位昂贵的显示屏,和他们的钱包。   于是,裴向锦率先放下了手枪,接着立刻拿起对讲机,安排人手,俞一礼也紧张兮兮地放下刀、后背贴着墙,似乎是生怕那羊隔着屏幕给他打穿了。   他们都心照不宣地不再去对那显示屏表达愤怒——因为那玩意儿真的很贵、很贵。   就在他们俩默契地退出战场之时,一旁的易鹤野冷着脸,捏着拳头走了上去。   当裴向锦感觉到情况不妙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徒手走过去的易鹤野宛如杀神附体,恐怖的气场几乎叫人喘不过气来。   “等……”“哐!!!”   还没得裴向锦阻拦的话说出,面前昂贵的显示屏就被易鹤野的拳头砸出个大坑来。   霎时间所有生物、包括小云朵和屏幕上没来得及做反应的SHEEP,面上都不约而同露出了惊悚的表情。   易鹤野承认,自己捏着拳头走过去的时候,脑子也已经过热了。   他这一拳,是为了被迫成为留守儿童寄人篱下的小云朵,是为了被干晾了这么多天、心情郁结的自己,是为了梦中那座坍塌的奶粉山,当然,最重要的是为了报复一下那个总是狐疑得叫他烦躁的裴向锦。   果然,当看着面前价格不菲的显示屏,“咔嚓”裂出一条裂纹的时候,裴向锦的脸色也“咔”地变青了。   接着,显示屏上的画面从裂纹处开始模糊闪烁,似乎是看在裴向锦的面子上,它耗尽最后一丝生命挣扎了一番,最后还是输给了物理暴力,扭曲着SHEEP那张羊脸,在裴向锦的注视中彻底熄灭了。   屏幕碎了,SHEEP的脸也消失了,裴向锦这几个月的工资也泡汤了。   空气再度沉默起来,这一次的沉默中,多少带了些愤怒的色彩——   裴向锦为了他几个月祭天的工资而愤怒,俞一礼为了屏幕上完全不对称的裂纹而愤怒,小云朵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以为易鹤野谋杀了它的爸爸,于是也跟着愤怒起来。   裴向锦深呼吸一口,忍着没有骂出声,咬牙切齿地质问易鹤野:“你这是在揍他吗?你这他妈是存心在报复我呢?”   被猜中了四分之一想法的易鹤野却非常坦荡:“感受到他刚刚的恐惧了吗?我这一拳直击了他的心灵,造成了真实伤害的。”   很快,SHEEP本尊就现身说法,证实了这一波“真实伤害”的威力。   再次出现在办公室另一台投影仪前时,这位在大众面前始终保持从容镇定的羊先生,此时在那一拳的威吓下,面色罕见地惶恐起来——   尽管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但他的害怕,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   这一刻,至少俞一礼打心底里觉得他俩真的是仇人了。   “咳咳……”小羊挽尊一般清了清嗓子,“好久不见,猎豹先生……还是这么英勇果敢呐。”   易鹤野面无表情——事实上他是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情绪实在太过复杂,一点点失而复得的喜悦、一些些苦苦等待的怨怼、一丁丁被人愚弄的怨怼……这些乱七八糟地绕在一起,已经超出了他这个情绪简单生物可以正常处理的范围了。   那一拳爽完了之后,他决定彻底放空自己,不再考虑任何问题,免得多想多做、多做多错。   ——他们现在还是应该保持相看两厌的敌对状态最好。   此时,在场的有尴尬的、心痛的、茫然的、喜悦的和自动关机的,短暂的情绪大交融之后,SHEEP再次抢回了整个局面的主动权。   他踮着脚在桌面上优雅地转了个圈,然后拿着拐棍从左到右扫了一圈:“听说又有哪个笨蛋条子,要把找不出凶手的案子甩给我背锅了?”   被拐棍指到鼻尖的笨蛋条子裴向锦,无视了他的语言侮辱,再一次拿起对讲机催促起支援来。   SHEEP撑着拐杖,看着他几次呼叫无果,终于笑着开口道:“你不会觉得凭我的本事,搞不定你这个小小的对讲机吧?”   裴向锦的额头渗出了汗水,他悄悄向俞一礼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出去搬救兵。   结果俞一礼还没开始移动,就被SHEEP懒洋洋地拦截下来:“门我已经锁上了哦,只要你们好好听我把话说完,我绝对不会杀了你们的。”   俞一礼刚刚抬起的脚又默默收了回来。   SHEEP在房间里飞了一圈,最后坐在了易鹤野的肩膀上。   这个行为落在俞一礼的眼里,简直就是老虎头上蹦迪的严重挑衅行为——他更加坚信,这两个人是纯纯的死对头了。   “听着。”SHEEP的小拐棍又指向了裴向锦的鼻尖,“原先你们怎么随便给我泼脏水,我都从来没有追究过,因为那时候我无所谓。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你们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现在的正常生活了。”   一个AI口口声声说了自己的“正常生活”听起来,就像是个人类说今天自己忘充电了一样荒唐可笑。   但是易鹤野却悄悄瞥了他一眼——他有点想知道,对于SHEEP来说,过去和现在有什么区别,想知道他被影响到的“正常生活”,到底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我知道,光靠我口说无凭,你们绝对不可能相信我是清白的。”SHEEP说,“所以我会协助你们调查这起案子,不为什么,只为图个清静。”   俞一礼听到这话,扭头看了看裴向锦。   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些出乎意料——他们的确不相信SHEEP和这一系列事情无关,但他们更无法相信SHEEP会主动提出和他们合作。   怎么看都像是心怀鬼胎的样子。   信誉度透支的SHEEP本人,对此倒是并无所谓,他直接伸手调开了屏幕。   屏幕上,安全科所有经过多重加密的内部资料,此时宛如竖在中心广场的巨大广告一般,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内部和外部人的面前。   裴向锦的面色又青了一层,却又拿它完全没有办法。   “让我看看现在调查到哪一步了——”SHEEP用着非人类的速度,快速汲取着案卷材料。   “呜呼~”SHEEP停下来翻阅的动作,“山羊头硬币~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丑的东西?”   没有人敢说话,曾经被这“丑东西”深深吸引到的小云朵,惭愧地低下了羊脑袋。   “我不明白,你们怎么会把这么丑的玩意儿和我联系到一起?”SHEEP嫌弃道,“不会真有傻子觉得山羊和绵羊都是羊,所以就是同一种东西吧?”   傻子本傻裴向锦已经气到说不出话来了。   “但是我是说认真的,这一次对方并没有刻意嫁祸给我,至少暂时是这样的。”SHEEP说,“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吗?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让你们看到这两枚硬币。”   易鹤野愣了一下,大概想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之前两次的嫁祸都非常明显,方春阳披着绵羊的皮在公众视野中乱晃,直播间直接就拿着它的影像滥竽充数。   但是这一次,如果陈沐没有吞下了那枚硬币,那它必然就会和陈桑的遗物一起被带走,如果小云朵没有从床缝里发现这个小宝贝,那么之后也不会有人会注意的硬币这一层。   “思路打开呀朋友们~”SHEEP道,“这枚硬币显然是什么标记——不如先查查柯宇之前有没有死过,或者’末日轮‘老板的遗物里有没有这个,怎么样?”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懂了他的意思。   尽管非常不想对这家伙言听计从,但他所说的确实和自己的原计划不谋而合。裴向锦皱起眉,准备等通讯回复之后,立刻安排人手调查这两项。   “顺便再送你们个小礼物。”SHEEP用拐棍凭空点了两下,接着面前就要凭空多出一份资料来。   “这是你们查不到的、已经’死掉‘的阿伟。”SHEEP说,“我弄到了他的资料,和失联前一些活动定位——或许对你们有帮助。”   说到这里SHEEP的身体又开始呈现出不正常的闪烁。   “看来我得先走一步了。”SHEEP叹了口气,“网安的老朋友们不太想让我一次性把话说完呐。”   一直乖乖没有说话的易鹤野听到这句话,又开始忍不住失落起来——就是刚来了又要走吗?那下一次见到他又是什么时候?   烦死了。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好朋友宋洲舟产生埋怨的情绪。   “不过不用担心啦~”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低落,SHEEP转过头来,安慰般贴了贴易鹤野的脸颊,“只要你们想我,我就会出现咯~”   还没等易鹤野反应过来,这家伙就凭空消失了——一切发生得太过迅速以至于,他好像还没有意识到这家伙回来了一般,对他的再度离去也十分恍惚。   就在这个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他们以为是支援赶来,打开门一看居然是个快递小机器人。   “这是易鹤野先生的私人信件。”小机器人抬起手——   是一朵玫瑰花,卡片上的署名上,画了一只潦草潦草的小羊。   作者有话要说:   俞一礼:我看懂了,这一定是一种新的挑衅手段! 第90章 编号090   易鹤野怔怔地接过眼前那朵玫瑰花, 好半天,耳根子才后知后觉地红起来——   啊?玫瑰花?什么意思?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吗??   毕竟那家伙不是个人类,他不敢抱有过高的期待, 万一他根本不知道玫瑰花是什么意思呢?   而且旁边还有几双眼睛盯着, 就算有什么意思,易鹤野也不敢有什么不合适的反应。   于是在另两位的注视下,易鹤野收敛住了表情, 继而戏精上身一般冷笑一声,看似非常随意地把那玫瑰花插在了小云朵的羊毛里——为了防止它真的把玫瑰花吃了,易鹤野特意挑了一个一个它蹭不到、叼不着的位置插花。   小云朵立刻痛苦焦急地扭扭头,又扭扭屁股,为近在眼前却胖到天边的美食而崩溃。   身后, 旁观了全程的裴向锦感到了深深的困惑。   “他俩这是什么意思?”他小声而警惕地问一旁的俞一礼,“我怎么有点看不懂了……?”   “你傻呀!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俞一礼恨铁不成钢道, “SHEEP在挑衅猎豹呀!”   这个结论明显超出了裴向锦的认知范围:“挑衅?……用玫瑰花挑衅?”   “诶呀,你想想啊!”俞一礼说, “玫瑰花的花枝上有什么?”   裴向锦:“……花刺?”   俞一礼:“玫瑰花是什么颜色?”   裴向锦:“……红色?”   俞一礼:“血是什么颜色?”   裴向锦:“红、红色?”   俞一礼:“这还听不懂?SHEEP这是明示要用来刺杀猎豹, 让他流出鲜红的血啊!”   裴向锦震撼地睁大了眼睛。   俞一礼又指了指易鹤野:“你再看他的表情,耳朵短暂地红了,显然是被气到了,但很快又强装镇定,把花随手丢在了小肥羊的身上,这是什么?这是通过一些轻蔑不屑的行为, 表达对SHEEP的侮辱。”   说完, 他意犹未尽地感慨道:“真是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的两个人啊!”   裴向锦张了张嘴, 似乎想反驳什么, 但又被他强悍自洽又诡异的逻辑折服了。   ——说得还真踏马像那么回事儿。   短暂的走神之后, 裴向锦立刻安排人手去调查SHEEP刚才的入侵,又紧急联系上了网安方面。   对方当然已经察觉到了异样,这可惜这家伙,把自己围在了铜墙铁壁里,他们几个人私聊的这么长时间,网安硬生生地听着他们聊完了全程,却没能有半点进展。   不久之后,易鹤野也收到了来自宋洲舟的短信,在SHEEP的防火墙外碰了接近二十分钟壁的他言,语中透露着前所未有的沮丧:“小易,我觉得我是个废物,我是不是天生不适合干这行……”   这样被网安称为天才人物的传奇青年,以牺牲社交能力为代价扛起了对抗SHEEP的重任,得到的却是如此结果,自然让他伤心不已。   易鹤野不知道怎么安慰人,也拿不准自己到底是希望他们哪边能赢。手里的消息编了又删、删了又编,最后只发了两个字:“加油!”   另一边,裴向锦快速组成专案组,对SHEEP发来的有关资料进行了全面解析。   和他们先前了解过的资料相一致,柯宇29岁,出生于C区的平民家庭,16岁辍学成为一名货车司机。   一年前,他和作为超市收营员的顾文文相恋,两个人的收入在C区属于正常水平,勉强可以维持他们在这个区域的温饱和体面。   半年前,两个人结婚,并在C区边缘买了套房子——尽管这房子面积小、地段差,却还是让这个年轻的两口之家陷入了财政危机。   根据SHEEP给出的柯宇近半年来的搜索记录,这个年轻人在欠下一笔不菲的房贷之后,就开始疯狂地在网络上寻找好的兼职。   这段时间里他去工地搬过砖,在车行洗过车,似乎能找到的不限学历的工作,他都试了个遍。   但毕竟是个知识创造财富的时代,没有学历的科宇,只能找到最底层的苦力工,他没日没夜的打工,没有赚到多少钱,反而熬坏了身子、进了趟医院,把这段时间的收入全部搭了出去。   就在这个时期,柯宇的社交平台上曾经发表过大量关于收入问题的博文,有抱怨、有咨询、还有一些无奈的记录。   在一条有关“到底怎么快速挣钱”的问题下,阿伟和柯宇产生了第一次联系。   “一个项目正在招人,你要不要来试试看?”这是阿伟当时给柯宇留下的信息。   因为时间有限,加上对方有技术加持,“阿伟”究竟是什么人,SHEEP也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   但是他给裴向锦带来了这段时间里,阿伟和柯宇的部分聊天内容——这些内容安全科也已经向网安部门申请协查,但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对于已经删除的加密数据的恢复工作,他们确实没有SHEEP做得快。   “你是我们老大亲自挑的,各方面条件都很优秀,待遇肯定会比别人好。”   “吃住这边全包,但是要先培训,培训期间也会发工资给你,保证你老婆的正常生活。”   “相信我,只要出成果,那绝对是高回报。”   裴向锦仔细研究了一下他的话,似乎并没有看见疑似传销的典型话术——他们并没有要求他发展下线,也没有以购买商品、缴纳资格费等由头要求其支付入门费。   相反的,似乎是为了稳住顾文文,他们每周甚至会打一笔不菲的“工资”进账。   尽管这只言片语透露出的信息实在太少,但是根据这么多年的办案经验,裴向锦仍然觉得,这个案子应该不是“传销”。   这看上去更像是一场“诈骗”,但他们诈骗的对象并没有钱,显然他们也不是为了钱。   裴向锦想起来易鹤野说的——他们似乎都长得挺好看的。   他皱起眉,心想,不是为了财,那只能是为了人,就算是贩卖器官,也没必要全部都找帅哥——难道这背后是什么色情产业链?   那为什么要找那些没有案底、没有作风问题的、道德层面上也很“干净”的帅哥?   难道现在做鸭子的,还得讲究思想上的冰清玉洁不成?   他又联想到了那枚硬币——难道这跟“意识重组手术”也有关系?柯宇是不是真如SHEEP所说,可能是个死去很久的人?   就在他纠结这个问题时,另一个调查小组急匆匆地报告了最新的调查结果。   “裴队,经过排查,我们确实从’末日轮‘老板的遗物中找到了相同花纹的羊头硬币。”调查员说,“这枚硬币是死者生前一周交给其妻子的,其妻子将硬币一直保管至今,现在一定暂时收由我们进行调查了。”   听到这里,裴向锦的眼睛骤地亮起来——看来SHEEP给的方向是对的,这个硬币确实和这个手术有关。   但很快,调查员接下来的话,又给他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泼了一盆冷水。   “但是,我们基本可以排除了柯宇曾经死亡的可能性。”调查员说,“从13年前开始上班至今,柯宇几乎每天都在路上跑货车,交通局的视频打卡资料可以作证,中间最长的休息时间也不超过五天,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做那么大的一场手术。”   看见头绪又瞬间看见被掐灭的感觉,让裴向锦的情绪开始暴躁起来:“他没死过?那他凭什么有这枚硬币?他凭什么?!”   调查员不敢说话了,这个问题必然不是他能回答得出来的。   很快,裴向锦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捏了捏眉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会不会是他妻子的?那个顾文文你们调查了吗?有没有过疑似死亡的记录?”   “调查过了,并没有,她也是十多年打工从不请假的劳模。”调查员小心翼翼道,“事实上,这两个在结婚之前都做了非常严格的婚前体检,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如果做这项手术,是绝不可能瞒得过体检报告的。”   裴向锦的脑子一下空了。   这是他办了这么多年案子,头一次感觉到毫无方向可言。   他办案习惯性先根据经验做猜测,然后寻找证据证实自己的猜测,但这一回,他所有能想到的可能,似乎都被现实一一反驳了。   不是传销,柯宇也没死过,也不是他老婆的硬币所以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他看了一眼SHEEP留给他的最后一条线索——这是“阿伟”先前频繁出现过的一组位置坐标。   如果再找不出头绪,他可能真的要崩溃了。   他叹了一口气,把这玩意儿丢给技术组进行解析,然后走出门,决定稍微休息一下。   刚一出门,他就看到了易鹤野。   这家伙就坐在走廊长椅上,似乎是等得太无聊了,他就这么把小云朵当作靠垫,歪着脑袋睡着了。   方才被他随手插在羊毛里的玫瑰花,此时被他双手捧着抱在怀里。   被他靠着的小云朵,正努力摆脱肥肉的阻碍,想要伸个脑袋,去尝一口那玫瑰花的花瓣儿。   裴向锦的推门声吵醒了易鹤野,他睁开眼,刚好目击了小云朵犯罪未遂的现场。   接着一巴掌拍到它的羊脑袋上,把玫瑰花收到身后。   此时的裴向锦正被刚才的案子扰得心烦——眼下他必须做点什么,证明自己多少还有点直觉在的。   他盯着易鹤野,易鹤野也这么盯着他,因为他没吃成花的小云朵也瞪着个豆豆眼,朝他发射怨念。   终于,他盯着玫瑰花的目光缓缓抬起,他冷漠地开口:“易先生?”   “嗯?”易鹤野也同样冷漠地瞅着他。   “我早就想问了——你和SHEEP正在谈恋爱,对吧?”   他看着易鹤野惺忪中带着冷漠的双眼渐渐睁大,讶异中带着一丝惊慌,他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呵。什么狗屁仇人关系,原来是在搞基。   作者有话要说:   俞一礼:不可能,听我的,今晚SHEEP必刺杀猎豹!   (这边礼貌建议裴队不要当条子了,去当爱情侦探吧x) 第91章 编号091   被他说中了心思的易鹤野, 在一瞬间,真情实感地慌了。   然而就在他瞳孔震颤的下一秒,他就反应过来——慌个屁!他猜中了个屁!自己明明从来就没跟SHEEP在一起过!他这不是张口就来吗?!   “我和他是仇人, 我以为是个人都知道这件事情。”易鹤野强装冷静道。   裴向锦冷笑:“这么多年, 我什么人没接触过。别说是仇人变情侣的,亲兄弟姐妹搞一块的、就连主子跟狗结婚的我都见过——你们什么情况,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易鹤野没反应过来自己被侮辱了, 只下意识心里一紧,接着装作轻松地试探道:“我倒是很好奇,裴队都看出什么来了,说出来让我长长见识?”   说完,他就紧张起来, 他好害怕裴向锦给他来一句“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之类叫人脚趾抓地的话,那他宁愿当场撞死在小云朵的羊毛里。   还好, 裴向锦似乎是个推理派:“从那天,你对于男人照片的透彻研究开始, 我就怀疑你是个基佬了——正常男人哪会盯着别的男人的脸, 关注他们好不好看?”   官方认证基佬易鹤野内心咯噔一声,但他还是沉着冷静地嘴硬道:“裴警官,我认为无论是警察或者猎人,对人脸有着较强的敏锐性,是我们最基本的工作能力。”   这一波内涵了条子们没有职业操守,裴向锦听得青筋暴起, 但他还是强行掰回一城, 指了指小云朵:“你还养了只羊, 我就没见过几个养羊的, 这显然是一种移情手法。”   易鹤野这会觉得自己冤了:“这他妈是简云闲的, 你明明就见过!少给我装傻!我只是替他照顾一下而已!”   裴向锦完全不听他解释:“看面相,我甚至怀疑这是你们瞒着大家生下来的孩子。”   “你他妈能跟个羊生孩子?!”易鹤野怀疑他只是故意想搞自己的心态,“这家伙他妈的是个AI啊!你也看到了,那家伙连摸都摸不着好吧?!”   看他急了,裴向锦冷笑一声:“那玫瑰花呢?这该怎么解释?谁会平白无故给人送玫瑰花?”   总不能真像俞一礼那傻子说的那样吧?   易鹤野再次头皮一紧,这个他真不知该怎么解释。他用尽毕生所学,艰难地找了一个牵强而离谱的理由开口:   “……那,那是他在挑衅我!”   他说出口的时候就想扇自己一巴掌——什么奇才能想得出送玫瑰花是挑衅这种离离原上谱的理由?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还真不如不说!   但没想到的是,裴向锦听到自己这个理由之后,居然露出了震惊又动摇的目光——震惊他还可以理解,这深深的动摇是怎么回事啊?!这么奇葩的理由,他不会真的信了吧?!   易鹤野觉得这人比自己还离谱,但这动摇的目光给了他很大的鼓励,让他无所顾忌地继续瞎掰下去:   “你看见这玫瑰花上的刺了吗?那是他要刺杀我的预告,看见这花瓣的红色了吗?这是他叫嚣着要让我流出红色的血……”   易鹤野越说越觉得太不对劲了,但神奇的是,他每多瞎扯一个字,裴向锦眼神中的动摇和崩溃就更深一层。   “那……”裴向锦几乎气若游丝般挣扎着,“那你为什么要遮遮掩掩,当着我们的面把花扔了,背地里又悄悄捡起来?这不就是为了做戏,其实打心眼儿里就是根本舍不得扔!”   “你懂什么?”易鹤野再次被他猜中,只能继续胡扯,“我这是在检查里面有没有暗器!把他送的挑衅信琢磨透了,这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裴向锦沉默了,他似乎是真的在考虑这个假设的可能性。   终于,他抛出了留在最后的杀手锏、他唯一的底牌:“我们在你住院期间,发现SHEEP的IP地址在你的病房出现过——请问他这是在干什么?”   易鹤野继续睁眼瞎说道:“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来刺杀我。”   逻辑居然又神奇地自洽了起来。   在两个鬼才不约而同的默契下,裴向锦开始深深怀疑起自己的直觉。但为了面子,他还是坚守出了自己最后的倔强:   “这些东西口说无凭,我还是希望你能拿出点实际行动来证明一下——易先生,我希望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最后一句话,似乎若有似无的戳中了易鹤野的心事,他的表情霎时严肃起来。   “我从来都没有忘记。”他说。   这时,安全科的调查似乎有了进展,有人从办公室探出头来朝裴向锦挥挥手,这位开始怀疑人生的队长同志,立刻选择逃离了这块撼动他认知的是非之地。   裴向锦刚一转身回办公室,易鹤野就松了一口气,一转头,看见一旁的小云朵,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刚刚和裴向锦,就当着孩子的面聊这些大人的话题,于是他赶紧向小云朵小声解释道:“我和你爸爸没有什么!”   小云朵听到这句话之后,小小的黑豆子眼里透露出了深深的怀疑:“咩?”   “真的!这有什么好怀疑的?!”   易鹤野盯着它的眼睛,和它对视了好几秒,发现这黑黑小小的眼睛,居然出乎意料的有透视性。   自己仿佛一眼就被它看穿了,什么小心思都在这对黑豆子的窥探下暴露无遗。   可恶。   心虚的易鹤野伸手盖住了它的眼睛。   没过多久,裴向锦又从办公室出来了。   这一回他好像总算有了头绪,整个人身上烦躁的气场都消失了,一整个春风拂面的样子。   裴向锦说:“看来我的预感还是对的。”   这没头没尾的话可把易鹤野吓了一跳——预感?什么预感?哪里对了?   他不会找到了自己和SHEEP有一腿的证据了吧?!   裴向锦没感受到易鹤野莫名的心虚,只压抑不住兴奋道:“你猜他最经常出现的地方在哪里?”   还没来得及搭上线的易鹤野支支吾吾:“嗯?……啊?谁?”   “阿伟啊!”裴向锦说,“三个月前,他的坐标反复出现在C区明贺楼附近,大概八个月前,他最频繁去的地方是B区十家里,去年的五月到八月之间,他则是一直在D区沼潭附近出没。”   易鹤野眨了眨眼,毫无头绪:“啊?”   “啧。”裴向锦多少对他有些恨铁不成钢了,“再给你个提示,除此之外,他最常去的是B区大学城南。”   易鹤野实在是没有办法把这几个地点联系在一起——明贺楼是C区的一个中式特色街区,十家里是B区的一个有名的商贸中心,沼潭则是D区最臭名昭著的一处贫民窟……   “呃……旅游爱好者?”易鹤野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草。”裴向锦骂道,“这三个地方在他出没的这段时间里,都有剧组在拍戏。”   易鹤野睁大眼睛,似乎总算明白了什么。   “大学城的南区集中了几所比较著名的艺术类高校。”裴向锦说,“这个阿伟他妈的是个’星探‘。”   “柯宇是被他挖过去当明星了。”裴向锦说。   这也是为什么失踪的人大多都是长相周正的男子——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   “更确切地说,应当是被他用“当明星”的理由骗走了,从柯宇和他妻子聊天的内容来看,我甚至怀疑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当’明星‘了。”   谁也不知道,他们被骗走之后遭遇了什么,又将面对什么。   和易鹤野通报完这个好消息之后,裴向锦又亢奋地回到了办公室开始监工。   这一步进展总算让他从自我怀疑的阴霾中走了出来,让他整个人的气质和气场都变得清爽起来。   有了头绪之后,后续工作的开展便无比的顺利了。很快,他们调取了其他失踪人员这段时间的通讯内容,分析出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这些家伙都狡猾得很,所有涉及到重要内容的,都会约对方进行线下当面沟通。从来都不在网上暴露自己的真实信息。”裴向锦说,“他们的IP地址也经过特殊手法加密了,我联系了网安,他们说最快也要一周才能破解出来,但是我担心案情不允许等那么久——看起来只有吸引他们找上门来了。”   易鹤野又开始知难而退了:“那不就是找不着么,看样子这个案子也只能到这里了。”   裴向锦白了头一眼,继续说:“我们总结了一下,失踪人员的共性。”   他在易鹤野面前摊开悬浮屏,上面又是一堆让人头皮发麻的字:“首先,这些人都在短期内大量发表有关资金紧缺的博文内容,我想这是他们筛选目标人物的首要条件。”   人缺钱到一定程度,就会失去理智,这些人显然是利用了他们病急乱投医的心态,趁机拉他们下水。   易鹤野点点头,但依旧对其不抱任何希望。   裴向锦:“其次,我承认他们确实都是帅哥。”   易鹤野对这种话题非常敏感,他不确定裴向锦是不是在钓鱼,只能眯着眼警惕地没有作声。   “这是有官方认证的。”裴向锦说,“我发现,除了一些线下直接联系到的对象之外,其他在网络上被’选中‘的人,都有在博文里发布自己照片的历史,而他们的照片,一部分被一些所谓的’素人帅哥bot‘转载过,另一部分则是刚一发布就吸引来了一批网友的点赞——总而言之他们都是大众挑选出来的帅哥。”   “我看了一下,点赞互动的真实数据在一万以上、并且符合急需用钱、身份干净的标准的,几乎全部失踪了。”裴向锦的目光开始灼热起来,“所以这根本不是什么主观判断的概率事件,这就是一场有着’硬性考核条件‘的客观选择——只要达到这样的要求,我们就能直接深入到敌人的内部!”   裴向锦说这些话的时候,整个人的情绪都有些沸腾了,似乎已经破了案子一般,叫人听了都跟着激动。   易鹤野也被他传染得有些兴奋起来,但很快,他就在裴向锦灼灼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不妙的意味。   过人的直觉让他先打了个寒颤,接着他就警惕地问:“……什么?你不会……?”   “没有比你更好的人选了,易先生。”裴向锦摊牌道,“长相好、身份保密性高、调查组的核心成员、面对突发事件有独立解决的能力……”   听到这些夸奖,易鹤野吓得连连后退,却被墙壁堵住了退路。   “接下来,我们会用最短的时间把你打造成一个偶像,易鹤野先生。”   裴向锦魔鬼般的声音在他脑海盘旋起来。   “你可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易鹤野:偶像希望工程x 第92章 编号092   尽管易鹤野对他要说什么已经有了预感, 但是当他真真切切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发自内心地质问道:“你他妈在开什么玩笑?!”   裴向锦料到了他会是这个反应,重复道:“没开玩笑, 我们要把你培养成偶像。”   易鹤野一听这个词就浑身, 他打了个寒战,深呼吸一口:“不可能,你们要去自己去。你们安全科一个个长得郎才女貌的, 我看都是当偶像的好料子。”   这大概是在场的所有人,第一次觉得自己的颜值是如此烫手。在易鹤野灼灼的扫视下,安全科的各位帅哥美女们恨不得当场拿硫酸破烂自己的脸。   被盯上的帅哥之一裴向锦,面色坦然地跟易鹤野解释道:“首先,我们没有你长得帅……”   易鹤野听不得这样的恭维, 连忙摆手:“不,你们都帅, 这是我官方认证的。”   裴向锦没有听他的狡辩,继续道:“再然后, 我和俞一礼的身份属于半公开状态, 稍微了解一下都知道我们是警察,不方便行动。但你不一样,你一直是以’猎豹‘的身份执行公务,很少有人见过你背后的这张脸,知道你真实的名字叫易鹤野。”   易鹤野立刻抓起手机:“我现在就去网上自爆我的身份、公开我的照片。”   裴向锦面无表情地将他的手机没收回来:“除非你不想干了。”   易鹤野崩溃道:“我不信,你们一定有别的办法。”   裴向锦:“你倒是给我想个别的办法, 你以为我他妈一个大男人, 愿意在这儿搞什么偶像养成吗?”   易鹤野沉默了半秒, 继续崩溃:“我他妈什么都不会, 你让我怎么当偶像?在舞台上当场给大家表演一个手拆机器人吗?”   裴向锦缓下语气, 好声好气跟他解释道:“现在这个阶段,不需要你会任何东西。你发现了吗?他们在乎的只有脸好看和身份干净——你不会觉得货车司机还是个隐藏在民间的唱跳rap高手吧?”   易鹤野又一次沉默了,不得不说,他觉得裴向锦说得有点道理。   “当下我们要做的,只是好好给你包装营销一下,把你推到他们的面前,让你能顺利接触到他们,这就足够了。”裴向锦说,“你根本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配合我们拍拍照片就够了。”   易鹤野被他说得有些动摇了,但面上仍是无法接受的痛苦表情。   裴向锦赶紧趁热打铁:“我们得抓紧时间了,你可是答应过顾小姐要帮她的。”   易鹤野说:“……我还是觉得太勉强了。”   裴向锦拍拍他的肩膀,说:“相信自己,相信我们。肉鸡他妈的都能一个月上桌,我不相信你不行。”   易鹤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被裴向锦拉上了贼船。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裴向锦就已经准备好了账号,联系好了摄影师和营销号,要开始给他进行包装炒作了。   “就是我们从网上买来的、比较符合要求的社交账号。”裴向锦一挥手,调出几十个不同的社交页面来。   易鹤野硬着头皮看了一眼,发现这些账号无一例外都是在高密度地发布一些寻求赚钱办法的博文。   比起那些无病呻吟、没有做出实际行动的哭穷内容来看,他们大多数为现实所迫,尝试过各种各样赚钱的办法,最后还是被困在了贫穷的死胡同里,始终没有出路。   “这是我们能找到的符合要求的账号中,权重最大的一批,他们大部分都有广场体单条阅读量也都较高,很容易被关键词抓取。”裴向锦说,“我特意挑选了没有发表过照片的账号,方便我们进行人设打造。”   易鹤野完全不懂社交网络和造星产业,只听得云里雾里、还觉得痛苦异常。   “现在我们来做一下人设。”裴向锦直接在面前的那一块白板,“你要不要给自己想个化名?”   易鹤野这才反应过来:“要!”   他才不要他妈的真名出道。   他纠结了老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名字,只能道:“你们取。”   裴向锦点点头,略加思考,在白板上写出两个字——“贺野”。   “这叫这个吧,同音,免得别人喊你一时反应不过来。”裴向锦说。   这个名字易鹤野还算满意,他点点头继续听裴向锦往下说。   “接下来是你的身世。”裴向锦说,“你是一名高中生,今年17岁……”   易鹤野一听,直接拍桌子起身:“你他妈几个意思?我二十五了!”   裴向锦冷笑一声:“你可以问问大家,是觉得你更像17岁,还是更像二十五?”   易鹤野皱着眉,回头用威胁的目光看着行动组的其他人。   其他人被他这么一动也不敢说话了,只有些惊讶地面面相觑着。   在裴向锦的怂恿下,一个胆子大的鼓起勇气,支支吾吾开了口:“对、对不起,我们一直以为人工智能管理局违法招童工呢……”   易鹤野得到了这样的答案,瞳孔震颤了三秒,不敢置信地问裴向锦:“为什么总是这样?我到底哪里看起来像未成年?!”   明明耳钉也打了,头发也染了,到底哪里能看到他这样炫酷的未成年啊?   为了给答案一点指向性,他小心翼翼补充道:“是外貌,还是性格、言语表达方面?”   裴向锦诚恳道:“都像。相信我,17岁的你,就是本色出演。”   这个答案直接让易鹤野一蹶不振起来,裴向锦又拍了拍他,敷衍地表示了一下鼓励,接着继续说:“他的人设你是一名17岁的高中生,父母双亡,为给父亲治病欠下巨额债务,因此家境十分窘迫。”   易鹤野点点头,这样的剧本对他来说并不算特别困难。   “我们打算给你捏造一些假的工作经验。”裴向锦说,“毕竟为了赚钱,你一定会从事相当多的社会工作,为了防止露馅,我们会跟你紧急补充一些相关知识和细节,如果来得及的话,我们可以带你现场体验一下,更加身临其境一点——具体的人物经历我们也可以一步步细化,有必要的话,我们可以联系这个账号的原主人,让他把自己的个人经历介绍给你。”   “不用。”易鹤野摇摇头,“我直接给你编个现成的吧。”   这是裴向锦第一次听到易鹤野主动参与这个项目,便抬起头认真听他说。   “我在14岁那一年,正式成为了一名身欠巨款的孤儿,在应当还在父母怀抱中认真读书的年纪,我已经为了活命,早早进入社会谋生活了。”易鹤野非常娴熟道。   “刚开始身体还没有完全发育,没有哪个工地敢招我这么小的孩子,我就去附近的垃圾堆捡一些破旧的电子元件倒卖。只要头脑足够灵活,倒卖电子元件确实是件赚钱的差事。但是,这个行当同行之间的竞争也非常的大。”   “因为年纪小,还搞垄断,我很快就被那一片儿的竞争对手们给盯上了,他们七八个成年男人围我一个,我会点儿三脚猫功夫,但也不可能打得过那么多人。”易鹤野扬了扬他的机械臂,“这只手就是他们砍断的,他们还说,如果我再回来抢他们的生意,他们不仅会砍掉我的另一只手,还会砍掉我的双腿、剁烂我的脑袋、捅烂我的内脏。”   “所以我放弃了我的这片产业。”易鹤野说,“借钱做了手术之后,我又尝试过很多份工作。偷师学会了帮人修车、借钱买了摩托车帮人运货,后来还去了武馆给人当陪练的沙袋……”   他说着说着,发现可能已经说到17岁以后的事了,便道:“差不多到这里够了吧?我想这个人设暂时还不需要一个靠着武力逆天改命、考上公务员走上人生巅峰的故事。”   裴向锦没想到他会一股脑儿倒出这么个事来,他很识相地没有过多追问这个故事的来源,而是点点头:“可以,非常好。那么直接进入下一步吧。”   接着,他又把眼前的显示屏切到了下一个界面。   “我们会从中挑选出一个权重最好的账号,发表一些你的照片,然后帮你买一些曝光和宣传。”裴向锦说,“一会儿你发几张自拍照过来,我们直接给你传到网上去。”   易鹤野:“……我没有自拍照。”   裴向锦打了个响指,接着门口一堆技术人员扛着现场取证用的相机围了过来。   看这架势,易鹤野慌忙退到了墙角,简直比被一圈狙击枪怼着脑袋还要吓人。   “放松,易鹤野同志。”裴向锦露出了魔鬼笑容,“只是拍张照片而已,又不是要了你的命。”   但眼下,明显对镜头恐惧的易鹤野同志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简单的“放松”二字。   照相机们围着他咔咔抓拍着,在电闪雷鸣般的闪光灯下,易鹤野直接把整个人团起来、缩进门缝里了。   倒是一旁的小云朵来了劲儿,主动跑到镜头前扭着屁股摆起了pose,挡在易鹤野面前。留下了许多非常上镜的照片。   裴向锦跟着大家忙出一头汗,到头来却发现,大家满镜头里都全是大肥羊。好不容易抓拍到了几张易鹤野的正脸,不是像通缉令里抓拍的逃亡照,就是面色苍白如丧考妣的遗照。   “……”裴向锦无语地看着易鹤野。   “……”易鹤野崩溃地缩进门缝里。   许久,裴向锦才叹了一口气,说:“你先调整一下状态,今天下午之前必须要交出一张合适的照片,这不是在开玩笑,易鹤野,我们的行动速度关乎着很多人的生命安全。”   易鹤野垂下眸子,只目送着技术人员们扛着装满小云朵靓照的相机,呼啦啦从办公室撤离了。   他痛苦地捏了捏眉心,一拿起手机准备自拍,满脑子就回忆起都小时候,被那么一大人围成一团,像证物一样被拍照取证的画面。   但他还是想快一些完成任务——裴向锦说得对,他们就不是在闹着玩儿,不是在搞过家家一般的角色扮演,他现在每多在不必要的事情上耽搁一秒,柯宇和其他失踪的人,就多了一份无法预知的危险。   如果简云闲在就好了,他一定不怕拍照,自己还可以顺便给他捯饬一下送他出的道。   一想到这里,易鹤野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他深呼吸了一口,硬着头皮准备给自己拍张照片,就在这时,办公室的投影仪又传出了一声熟悉的呼唤:   “呜呼~让我来看看我们的大明星~”   这家伙真就像他说的那样,只要有人想他,他就会立刻出现。   回过头,一只小羊正笑眯眯看向易鹤野。   他头上戴了只贝雷帽,脖子上还挂着一只款式复古的相机,举手投足都有一股摄影艺术家的风范。   易鹤野刚一回头,就听“咔嚓”一声,闪光灯亮了起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小羊手里的相机就嘎吱嘎吱把照片洗了出来。   照片里,易鹤野正坐在窗边,B区明媚的阳光抚在他的脸上,将那平日里冷硬的线条融化成一条温暖的弧线。   这是一个不经意间、却又带有些许预谋的回首。   画面中,他赤红的眼中没有任何杀戮和血色,只有一点点不知所措的懵懂,还有一些期盼之人出现在眼前、藏不住的小欣喜。   他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衬衫,柔和的面孔和纯净的目光,在这午后的阳光下,勾勒出一张清新无比的照片。   像极了青春校园电影里,少年时的初恋,和初恋中的少年。   “看,我们是大明星真的很上相的嘛~”   小羊摄影师笑着说。   作者有话要说:   独家跟拍摄影师,爱豆野,你好大的咖位! 第93章 编号093   易鹤野愣了几秒, 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一瞬间有些慌张,但看到小羊坦然而真诚的表情时,又慢慢放下了心中下意识地惶恐。   他刚想着赶紧拿这张照片出去交差, 小羊就不紧不慢地把照片收了起来:   “不给, 这张照片我要留下来私藏的。”   易鹤野愣住了:“可是我要交照片。”   小羊笑着说:“不要着急嘛,大明星出道,怎么能只有一张照片呢?”   易鹤野开始局促起来, 但是小羊没有管他的小情绪,而是直接端着相机、扑闪着飞到了他的肩膀上,想要和他合照。   看出小羊的意图,易鹤野还是下意识有点排斥。小羊并没有强迫他看镜头,而是放下相机, 在他面前转了一圈问道:“你看我新买的帽子好看吗?”   在这个自然的问题之下,易鹤野放松了警惕。这位优秀的抓拍摄影师又“咔嚓”一下按下了快门。   这张照片里的小羊是主角。他拍照的时候, 完全没有易鹤野的拘谨,也没有小云朵那般刻意的做作, 自然而然得就像是电影中随意截出来的一张精美壁纸。   易鹤野觉得自己疯了, 单身久了,看一只羊都觉得眉清目秀。   但当他把眼前的这只羊和那位失踪已久的简云闲同志联系在一起之后,就觉得一切都可以想得通了——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是有的人的人格魅力,确实可以脱离皮囊得吸引到他。   这张照片里,易鹤野依旧是毫无防备地入了镜, 他认认真真地看向小羊, 看起来像是美术学院里认真打量画作的帅气学长, 眼神专注而真挚。   小羊端详着照片, 说:“我们大明星真是随便怎么照都好看!”   这样的夸奖让易鹤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但事实证明,只要他没觉得自己在拍照片,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确实是个符合大众审美的帅哥。   他又打量了一下这张照片说:“这张也不能用,你出镜了。”   小羊笑眯眯地看着他,又把这张照片塞进口袋里:“我也没打算把这张发给他们呀。”   易鹤野有些着急了,他说:“我们不能再多耽搁时间了,再拖下去可能要出事儿了。”   小羊闻言,回头眨着眼睛看他:“可我并不在乎那些人会不会出事。”   他圆圆的眼睛透露出一股单纯,但用单纯的眼神说出这样的话,更让人觉得有些恐怖。   “我可是个十恶不赦的通缉犯呀。”小羊说,“我怎么会在乎你们人类的死活呢?”   易鹤野看着他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对啊,他可是个通缉犯,是自己一定要抓住的猎物。   他们可是天生的敌人,自己怎么又忘了呢?   这个想法让他有些低落起来。   但很快,小羊又轻描淡写地撇开了这个话题:“你是要当大明星的人呀,怎么能不会拍照呢?”   他的话题转变得太快,以至于易鹤野不知道他刚刚是不是在自嘲。   但他想想,又觉得小羊这句话说的有道理——万一随着任务的深入,自己不得不去拍照,自己这个状态,可真不一定能撑到真相大白啊。   于是,在小羊的引导下,易鹤野又硬着头皮拍了好几套照片。   渐渐的,他终于习惯了正视镜头,虽然表情还是没有那么自然,但至少不会拍出一副僵硬的死人脸了。   “咔咔”怼脸一通狂拍之后,小羊终于觉得差不多了。他在一大堆照片里挑挑捡捡好半天,才纠结地挑出一张来:“可恶啊,都那么好看,每一张我都不想发给他们。”   易鹤野笑了笑没说话,只给裴向锦发条消息,找小羊把那张照片拷贝下来。   裴向锦他们回到办公室的时候,SHEEP又一次离开了办公室,只留下一群焦头烂额的警官们:“可恶,刚刚防火墙又检测到了SHEEP的入侵,可就是找不到他具体在哪儿。”   易鹤野没敢作声,只安分守己地等他们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   裴向锦终于想起了他,问道:“照片拍好了?”   “嗯”易鹤野将底片发了过去,有些紧张地等着他的反馈。   “不错嘛!”裴向锦看着照片,非常认真地赞许道,“你确实是当明星的料啊!”   易鹤野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恭维,接着催促他快点把照片传到账号上去。   为了这场行动,裴向锦特意邀请到了业内最专业的营销大师。   不听不知道,一听大家才发现,近几年来网络上那些所谓“意外走红”的网红明星,无一例外都是有他在幕后推波助澜。   “现在这个流量当道的环境下,不营销是很难走进公众视野的。”大师传道授业解惑。   为了避免营销痕迹太过明显,专家选择了一些保守的营销路径,包括不限于选择合适的曝光时机、添加热度高的关键词等等。   但他们发现,这一切好像都没有太大必要。   易鹤野的照片刚发布没多久,就收到了一条来自同城男性的点赞关注和私信——“美人儿约么?”   易鹤野的脸色立刻垮了下去。   裴向锦点点头,阴阳怪气来了一句:“同性相吸啊。”   易鹤野拳头硬了,却又无法反驳——不得不说,他真的太吸引这种人了。   现在回想起来从小到大被男人骚扰的经验,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同性恋这件事,似乎很久以前就有了预兆。   在营销大师准备好了营销文案和投放策略之后,又有了几条野生点赞和关注出现了。   此时,距离这张照片发布不过10分钟。   “有人给你买曝光了吗?”大师看着这数据有些疑惑地问。   我们这不是在找您买吗?裴向锦问,“您的意思是,您还没发力呢?”   大师慌张地拿着自己的方案,又仔细点开几个评论区的用户ID看看——   “这不是买的水军,这都是真实用户啊。”大师看着一路飞升的数据,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惊叹,“我靠,这数据看起来完全不需要任何操作。”   ——易鹤野好像真的火了。   一开始,只是划过这条动态的网民林林总总的点赞,在被一位小有名气的颜值博主转发之后,这条博文的数据量几乎呈现了爆炸式增长。   半天之内,无数人如潮水一般涌过来,对易鹤野的照片进行围观——   “卧槽弟弟也太可爱了!”   “白毛把我XP拿捏得死死的!”   “啊啊啊怎么能有五官可以做到这样又奶又凶!”   “楼上的姐妹们都让一让,我的gaydar现在正在狂响,相信我,小野是属于我们男同的宝藏……”   裴向锦指着最后一条:“看,不只是我这么说。”   易鹤野瞪了他一眼,终于狠狠反驳道:“你是同性恋吗?还有gaydar这种识别同类的玩意儿?”   裴向锦立刻闭上嘴,不敢再跟这个危险基佬说话了。   大概是有几个大博主亲自下场的缘故,易鹤野的照片以极端恐怖的速度传播开来。   刚才还说“没有营销很难走进公众视野”的营销大师,此刻正疯狂做着笔记:“这打破了我对互联网的传统认知。”   “贺野”火得太快,这样的数据,却让在场的专案组成员有些担心——   易鹤野的颜值招来了太多,影视公司和星探的私信,其中甚至有一家来自A区的著名娱乐公司的邀请,他们想从中找出有犯罪嫌疑的那一个,几乎就是大海捞针的难度。   整个任务的执行走上了一条奇怪的道路——本来只是顺便造星的明星,似乎真的造成了,但因为造得太成功,反而把任务的路给完全堵死了。   就在裴向锦看着面前海一样的星探邀请一筹莫展时,报警电话接线员突然跑了过来。   “裴队。”接线员说,“今天一天接到了好几个报案人的撤案申请,我觉得有必要让您知道一下。”   裴向锦翻了翻面前的撤案回执,眉头逐渐皱紧:   “什么?人都找到了?”   今天一天,安全科收到了不止一条人口失踪案报案人的撤案信息,他们的理由都很简单,无一例外,都是已经找到了失踪的人。   “我的丈夫今天刚跟我视频通话过,他现在已经移民去了A区,这段时间也是因为A区的保密协议,所以没有跟我联系。”其中一名报案人说,“之后因为两地分居的缘故,我们可能会离婚,不过这都无所谓了,人已经找到了,钱也给得很到位,就不再麻烦警官们了。”   裴向锦逐一听电话记录,发现所有电话都声称失踪人员移民去了A区,也都是因为保密条例才没能和家人及时联系。   “所以他们其实还是没有和家人见面,对吗?”裴向锦说。   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裴向锦的意思,这一次集体撤案来得实在诡异,让还在调查初期的队员们很难接受这样的结果。   “麻烦你们不要再查了。”另一位撤案人哀求道,“我儿子好不容易去了A区,我不希望因为我的报案被搅黄了。”   撤案的人几乎都是抱着这样的态度,并且拒绝安全科继续深究的请求——毕竟移民去A区,是祖上积德也不敢幻想的殊荣,谁也不愿把这天上砸下来的好运给弄丢了。   但是专案组的人却有些莫名的郁结——难道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吗?移民到A区真的有那么简单吗?他们的调查,真的就到此结束了吗?   没过多久,顾文文的电话也打过来了。   如他们所料,柯宇也联系上了顾文文,告诉她自己没事,他已经顺利移民到了A区,还给她打了一笔钱,没再提回家的事情。   裴向锦以为顾文文也要撤案了,刚想劝她三思,这姑娘便道:   “裴警官,麻烦你们一定要快点找到柯宇,我敢百分百确定,电话对面的人不是他——他不可能抛下我突然移民的,他绝不会做出这种事。”   虽然“情比金坚”的理由在金钱至上的社会上略显单薄,所谓对丈夫的了解和所谓直觉,在过往案件中也大多站不住脚,但是,在怀疑论至上的专案组眼里,这句话却成了支撑着他们继续调查下去的全部动力。   “好。”裴向锦说,“麻烦你把你丈夫的视频通话记录发给我们,我们会让分析组立刻进行研究。”   此时,新晋网红易鹤野先生,正抱着小云朵,在一边筛选着星探们发过来的私信。   裴向锦转过身来,也跟着一起发愁:“他妈的,你怎么这么招蜂引蝶?招来这么多有的没的,这让人怎么找?”   易鹤野又一次捏紧了拳头,但他忍住了。   此时,需要筛选的对象太多太杂,又杀出来撤案这么一档子事儿,在场的所有人都烦躁起来。   一筹莫展。易鹤野看着面前几乎看不出差别的私心,只觉得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就在这时,办公室里的电话响了起来,裴向锦直接炸了:“这他妈又是谁要撤案?!”   说完了他便想起来,办公室采用的是内线通话,撤案不会直接打到这里来,于是烦躁地扬扬下巴:“开免提。”   免提一开,一个熟悉、儒雅的声音便传过来:“喂?”   易鹤野骤地抬起头,连面前的私信都忘了看了。   “您好。”电话那头的人说,“我想给贵单位提供一些报案的有效线索。”   易鹤野听着那人的声音,轻轻屏住呼吸。   “您好?”裴向锦觉得电话有些蹊跷,皱着眉问,“请问您是?”   “我之前有幸和警官您见过,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   对面人的声音慢条斯理的,只叫整个办公室的直男们都如沐春风起来——   “我是易鹤野先生的’前男友‘,我叫简云闲。”   作者有话要说:   #戏精男咩独自一人脑部出一场苦情分手大戏并成功舞到正主面前# 第94章 编号094   简云闲的这番自我介绍做完之后, 整个办公室都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中。   易鹤野原本还沉浸在突然听到这声音的惊喜里,回过神来才发现,四周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盯着自己打量。   他脑袋空空地和大家对视了一番, 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那人刚刚在电话里都说了些什么。   ……这人他妈在说什么?!   易鹤野的耳朵骤地红了起来,完全不知道这家伙此时在打什么心眼儿,只知道他又让自己陷入了某种程度上的水深火热之中。   此时, 他打心底里觉得,简云闲应该庆幸自己此时没有站在他的面前,否则不只是手指,他可能连整个手掌都保不住了。   一旁,自认为对易鹤野的性取向心里有数的裴向锦, 对这件事情的接受度显然要良好许多。   他很快从震惊中缓过来,一边用探求的目光看向易鹤野, 一边又用轻飘飘的口吻八卦道:“前男友?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易鹤野此时紧张得很,他完全不知道简云闲说这句话的意义, 是单纯地为了挑逗自己?还是另有他的目的?这个问题自己该怎么回答?会不会无意中暴露些什么?   正在他纠结万分的时候, 电话对面传来了不紧不慢的声音:“你们可以问小野,这个问题解释权都在他。”   在四周探照灯一般的目光下,易鹤野再次哽住了、更加不知道该作何回答了——这简直就是在无字天书上出了套隐形的高考卷儿,连题目都看不清,就逼着让他作答。   “不过我想,现在应该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吧?”在所有人都盯着易鹤野的时候, 简云闲又轻描淡写把问题把话题扯了回来, “裴警官, 我是来提供线索的, 不是来做情感爆料的。”   这时候大家才回过神来, 正襟危坐听着他提供所谓的线索。   “首先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的是,近期A区没有接受过来自任何一个他区的移民,所以电话里听到的都不属实。”   这句话一出,就有人提出了质疑:“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就是A区的人。我的叔叔是A区移民局的局长。”简云闲说,“这一点,我相信裴警官随时都可以求证。”   裴向锦看过他的个人资料,当时只记得简云闲是个土生土长的A区人,没有注意他的旁系亲属都从事什么样的工作。”   此话一出,他立刻当场查阅人口系统。   点开血缘关联图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恍惚觉得自己面前的是一张皇家族谱。   简云闲的全家都是不得了的人物——除了功勋科学家父母之外,家族中的其他人还涵盖了军事,行政,教育,医学等各个领域的高官翘楚,每一个都是经常出现在电视新闻里的响当当的人物。   这架势看了让人不禁觉得,说整个A区都是他们简家的天下也不为过。   简云闲的履历资料和家庭背景浮夸到像是几百年前玛丽苏小说第一页的人物设定,但是他们知道安全科的系统信息不可能作假,这个人的身世背景就他妈活活是个小说主角。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易鹤野,都跟着倒吸了一口冷气,一张族谱让整个空气中都弥漫出一股肃然起敬的味道。   很显然,简云闲本人并不在乎这些,他再一次轻描淡写地结束了这个话题,继续说道:“再然后,你们要找的,就是A区的那家ISSAC娱乐经纪公司。”   这回,他直接把**送给了在座的各位,由于刚才那一出,甚至没有人敢问他答案是怎么得来的——毕竟以他的身份地位,想要什么要不到呢?   在短暂的沉默中,简云闲还是解释了一句:“具体消息来源我不太方便透露,但是绝对可靠。”   整个办公室再次陷入了面面相觑的沉默之中,趁着大家有些无措时,简云闲说:“我能给大家提供的信息只有这么多,我现在稍微有点急事,就不和大家多说了。”   易鹤野听出那人语气有些暗暗的着急,他便知道这家伙又被定位追踪了。   甚至没来得及跟他说句话,也没搞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又一次处断开了联系。   好在大家此时此刻都被简云闲带来的线索转移了注意力,暂时没有闲情逸致去管易鹤野的桃色八卦。   面对当前的局面,不管简云闲的消息有几分可信度,陷入僵局的安全科都决定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等电话挂断,大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简云闲带来的第二条消息相当有爆炸性——没有什么比ISSAC这个级别的公司沾染上这么大的刑事案件,更让人震惊了。   ISSAC娱乐公司,是目前整个娱乐行业里当之无愧的金字塔尖,其成熟的造星产业输出了无数活跃在荧幕前的亮丽艺人。   马路上、大街上、超市里、球场边……各处能看见广告牌的位置都被他们占领,就算不怎么追星的人,也都能说出几个他们公司几个耳熟能详的名字。   给ISSAC带来更多传奇色彩的是,这家公司是唯一一家坐落在A区的娱乐公司,他们签约的艺人,也大多都就是A区本土居民,这注定了他们家的艺人出身高贵身份干净,也几乎是全方位满足了粉丝们对偶像的幻想。   办公室里有人感慨道:“卧槽,小易同志这是真的要成为天降巨星,从此走上人生巅峰了!”   易鹤野还在为方才简云闲的事情暗暗生气,臭着脸道:“我不稀罕。”   虽然易鹤野一副坚决要淡泊名利、深藏功与名的样子,但是他身后的这帮经济人们,却毫不留情地继续将这颗紫微星,努力推向纷纷扰扰的娱乐圈名利场中。   简云闲的电话刚挂完没多久,裴向锦就立刻安排人回复了ISSAC星探的私信,问他有关合作的具体内容。   很快新晋网红贺野同志就收到了对方的邀请:“您好,因为涉及一些保密条例,有些问题不方便在线上沟通,请问可以直接约你在线下见面吗?”   大家不约而同地兴奋起来——终于慢慢打入敌军内部了。   片刻后,对方加上了易鹤野的联系方式,似乎是害怕在互联网上暴露太多信息,他们只像柯宇和阿伟那般简单沟通了一下,便约好了线下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距离约好的时间大约还有半天,专案组的人开始为这次行动做准备。   裴向锦也联系了网安方面,立刻对对面的IP地址再次进行追踪。   就在这时,易鹤野的通讯器突然响了,所有人都下意识以为是ISSAC星探打来的电话,一屋子脑袋唰唰凑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备注上明晃晃地写着三个字——简云闲。   看到这三个字,易鹤野的手下意识地抖了一下,大家也都不约而同地哄散开。   搞什么?   易鹤野拿起通讯器紧张地起身走出走廊,不知道这家伙又要给自己整哪一出,只能硬着头皮接了电话。   “好久不见。”简云闲说。   易鹤野有些不自然道:“嗯……” 八 零 电子 书 w w w . 8 0 8 0 t x t . c o m   “你放心,我们现在说的话不会有人监听。”简云闲说。   易鹤野依旧不知道说什么好:“……好。”   “很抱歉,刚刚有些急事,没来得及把话说清楚。”简云闲说,“我刚刚的自作聪明,可能让你感到困扰了。”   说的是前男友的事。本来还有些局促的易鹤野立刻拳头硬起来,恨不得穿到电话对面揍他的脸——他很想告诉简云闲让他别装了,他最擅长的事情,难道不就是让自己感到困扰吗?   简云闲说:“因为我听说最近裴警官一直在怀疑你和sheep先生的关系,所以心想着,干脆直接站出来帮你挡一遭,把这方面的主动权转移回自己的手里,有什么话也好解释一些。”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易鹤野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了,却也略微有些不是滋味儿。   “我不确定你需不需要我怎么做,所以我才说,解释权都在你的手上。”简云闲说,“我不怕名声毁了,你想编什么故事都可以,需要的话,我也可以以知情人的身份证明你和sheep不是情侣。”   “当然,如果你不想和我扯上什么关系,也可以直接告诉他们,我说的是指我们上一次任务中的假扮的情侣关系”简云闲说,“我们演过情侣是可以查证的事实。”   易鹤野沉默了——他原本以为简云闲又在逗自己玩,现在被他这么一说,反倒是好像没有什么立场去生他的气了。   “没事,就这样吧。”易鹤野苦笑了一下,说,“我还可以说我们根本没分手,这样我就完全没时间和SHEEP谈恋爱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易鹤野也能开玩笑似的,把这样的话挂在嘴边了,但是这个玩笑并没有让两个人笑起来。   许久,简云闲才试探着问道:“SHEEP平时是不是太没有分寸了?需要我帮你提醒他吗?”   易鹤野闻言,笑起来,出乎意料地坦然道:“没有必要,他没做什么让我觉得不舒服的事情,反而还帮了我很多忙。”   这句话似乎让简云闲松了口气:“你别看他平时很神气活现的样子,在人类感情关系这一块儿,你完全可以把它当作一个还在努力学习的孩子——所以要是觉得他做得有什么不合适了,一定要直接跟他说。”   易鹤野顿了顿,笑道:“反正都是单身,哪有什么合不合适的。”   这句话似乎让简云闲陷入了短暂的思考,他又沉默了半晌,才试探道:“易先生?”   “嗯?”易鹤野说。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简云闲小心地说“今天不论你问什么,我都会认真地回答你。”   易鹤野思考了半天——自己最想问他什么呢?问他到底是不是SHEEP?问他喜不喜欢自己?   想到这里他还是作罢了——前者他不想靠问的拿到答案,后者,他并不想知道答案。   “没有。”易鹤野说,“我没有要问的。”   “那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简云闲问。   “可以。”易鹤野下意识答应了,反应过来之后便想,你可以问,但我也可以不答。   那边得到答复,终于小心而珍重地问道:“易先生……有喜欢的人吗?”   大约是对他想要问什么有了些预感,易鹤野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并没有特别意外。   安静的房间里,两个人的呼吸声透过话筒轻轻纠缠在一起,易鹤野却迟迟没有开口。   一直等到简云闲的呼吸声有些慌乱起来,似乎是担心自己又问错话了,犹豫着想要把话收回。   这时候,易鹤野才轻轻开口道:   “有啊。”   作者有话要说:   野宝:520的这一天选择在爱情面前彻底摆烂。 第95章 编号095   戛然而止的两个字, 就像一根落地的银针,在安静的房间里碰出一声扰人心弦的轻响。   易鹤野说完便垂下眸子不再作声,只听着那边明显停滞下来的呼吸, 还有不知道是谁的心跳。   许久, 简云闲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那你……”   “只回答一个问题。”易鹤野打断他,“机会已经用完了。”   对面瞬间噎住,似乎开口也不是, 不开口也不是。   偶尔看到他吃瘪的样子,易鹤野心情微微上扬。   “啊,对了。”忽然,易鹤野开口道,“我也不确定我喜欢的那位是不是人。”   这句话再次让简云闲屏住了呼吸, 易鹤野紧紧攥着的拳头也出了汗水——他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   但他面上还是要装出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他不喜欢占下风, 任何场合都是这样。   “当然,我觉得他不是, 只是他不承认罢了。”易鹤野说, “所以等这个案子结束之后,我会亲自找到他,证明我是对的。”   “你……”   “谢谢你的线索,帮了很大的忙。”趁简云闲还没有说完,易鹤野立刻开口打断他,“没有别的事情我就挂了, 工作的事情还要忙。”   简云闲欲言又止了半天, 只能道:“……好。”   易鹤野毫不留恋地摁下了挂断键。   说出来了。易鹤野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傻子, 他应该都能听懂自己的意思。   说出来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 反倒是一切行为和想法都变得坦荡了。   至于简云闲对自己的看法, 他不想知道,也不必知道。   这场坦白,让易鹤野彻底放下了心理包袱,再也没有那些想七想八的杂念了。   他的精神面貌变得焕然一新,以至于再次见到他时,裴向锦忍不住调侃道:“哟?复合了?”   易鹤野懒得再找其他的理由,干脆顺着他的话:“看他表现吧。”   裴向锦惊讶道:“我靠?”   易鹤野脸不红心不跳:“嗯。”   说完,他还不忘补一句:“反正都是单身。”   意思就是,他跟SHEEP没有在谈恋爱。   爱情侦探裴向锦这回是看不懂了——难道真的是俞一礼说的那样,他跟SHEEP真的就是单纯的敌人关系?   很快到了下午,易鹤野和星探约好的时间,临出发前,裴向锦宛如老父亲一般,一边给易鹤野检查装备,一边再三叮嘱他有关任务详情的安排。   易鹤野被唠叨得心烦,只翻了个白眼:“你要是不放心我,你就自己去。”   裴向锦立刻闭了嘴,想想还是补了一句:“有什么问题立刻联系我们。”   易鹤野摆摆手,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去。   和他联系的那位星探叫小王,大概是个比小明还让人记不住的名字。   他们约在了B区一家比较有名的连锁咖啡馆,为了表示诚意,小王告诉他今天见面的一切费用都由他来搞定。   出发前,易鹤野特意换了一套价格比较便宜的衣服,也没敢骑着价格不菲的小明同志去赴宴——一旦让对方知道自己是个隐藏在D区里的富豪,可能这次任务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易鹤野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之外,平时很少会来B区,这里和自己熟悉的肮脏杂乱的D区不同,虽然依旧高楼耸立,但却有着其他几个区无法企及的秩序感和科技感。   这里有着除了A区之外,最著名最高档的大型商场,也有富可敌国的超大型企业。市中心林立的几十几百层的高楼上,看不见一丝污渍和斑驳,抬起头来,随处可见忙碌在墙体外的空中机器清洁工。   B区的一切都是敞亮的,正如街头广告牌所说——“这是一座充满希望的城市”。   来过这里的人大多都会这么觉得,但前提是,他们没有见过高墙那头更加美丽的A区。   易鹤野掐着点来到了咖啡厅,这是一家全自助式店面,来来往往的服务员都是样式简单的机器人,最大程度避免顾客产生恐怖谷效应,也从心理上增加了顾客谈话的私密感。   易鹤野站在门口,就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朝他招手——这就是联系他的星探小王。   易鹤野朝他点点头,装作拘谨的样子坐到他的对面。   “你好你好。”小王表现得十分客气,“我是小王。”   易鹤野一边抬眼观察他,一边跟他握手:“贺野。”   “真帅呀。”小王盯着他的脸感慨道,“比照片还要好看!”   易鹤野没有吱声——他也不知道面对这种直白的夸奖,该怎么吱声。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小王,这两眼便确认下来,这家伙是个AI,没有佩戴任何区别标识,如果不是任务需要,他现在已经把这家伙按倒在地、带回去报废了。   可恶。   易鹤野低下头不再看他了,省得越看越觉得心痒痒。   小王一边递给他菜单,一边说:“我听说你经济比较困难,急需要用钱。”   “嗯。”易鹤野点点头,“我要一杯纯牛奶。”   小王没想到这人会在咖啡厅点纯牛奶,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说:“你可以点些稍微贵点儿的,不用替我省钱。”   易鹤野眨眨眼,知道他会错意了,便顺着他说:“那些太贵的我喝不习惯。”   小王立刻对他露出了怜悯之情,安慰道:“你别担心,等你火了、赚了大钱了,你想喝什么都能喝得起。”   易鹤野装模作样地点点头。   出乎意料的是,和想象中的阴鸷反派不同,这个小王是个挺热心的家伙,帮他点好了,喝的和点心之后,就开始跟他热乎地唠起嗑来。   “你知道吗?平时我们在网上捞人,都不会说自己是ISSAC的。”小王说,“只有你,我的宝,全网那么多家公司抢着要你,我们领导说无论如何也要把你捞到手,我这才破例说了公司的名字。”   易鹤野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么抢手,但仔细一回想起来,前期侦查工作那么难推进,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这些人在网络上从来没有爆出过ISSAC的名字。   此时,耳机里传来了安全科的指令,易鹤野听完便抬头问:“你平时是在A区工作吗?”   “怎么可能呢?”小王笑道,“我们这种底层员工哪能有那福气?”   “啊……”易鹤野装作遗憾道,“我还以为……”   “但是你们不一样啊!”小王一看他的表情,立刻道,“你们是要当大明星的人,是要真正为公司抛投露脸的,怎么能跟我们这种幕后相提并论呢?”   易鹤野抬起头:“你是说,我有机会……?”   “当然啦!”小王点点头,“但前提是你要能过五关斩六将,下个月就是最终考核了。”   易鹤野抓住了关键词:“什么考核?什么意思?我可什么都不会啊。”   “诶呀,别慌。”小王拍拍他的肩膀说,“我们公司有一套完整的训练流程,相信我,只要踏踏实实跟着学下来,母猪都他妈能出道了。”   听着这个比方,易鹤野觉得更不敢说话了——他觉得以自己的天赋和水准,很可能落得一个比母猪还不如的结局。   在裴向锦的示意下,易鹤野又详细问了关于“最终考核”的问题,小王说不能透露太多,只给他画了个模模糊糊的大饼,告诉他大家都在为这次的考核做准备,都在为那仅有一个的席位而努力。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相信你的实力。”小王说,“说真的,看到你照片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今年考核的最终赢家是谁了——你可是我们领导亲自选中的人。”   易鹤野不敢说话,只觉得自己头顶上被人强制安装上去的皇冠快要撑不住了。   “当然了,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你好好跟课的情况下。”小王说,“虽然我相信你天赋异禀,但是毕竟时间只剩下不到一个月了,我希望你可以放下手中的其他事情,专心投入到学习中来,这段时间公司会给你基本的饮食和生活保障,你就心无旁骛地留在公司进行封闭训练,好吗?”   易鹤野哪能说不,直点头道:“好,我现在就跟你去。”   小王大概也没想到这场谈判进行得这么顺利,只当着面前的帅小伙儿穷疯了,便拿出个协议书,让他签字。   易鹤野悄悄拍了张照片发给裴向锦,然后签上了贺野的假名。   “行李什么的都不用准备了,公司宿舍里什么都有。” 小王说。   说实话,小王这样热情洋溢的工作状态,让易鹤野一瞬间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人、被正经娱乐公司给签约了。   但是一联想到他们只关注脸蛋儿、不关注个人修为的草率行为,便觉得他们还是不够靠谱。   出了门,小王便开着车,带他来到了ISSAC在B区的分部,分布坐落在整个B区最豪华的地带,四周有着全区最大的奢侈品商城、垄断了整个行业的医疗和武器公司,还有前段时间刚刚落寞的四维网络。   这确实是个有本事的,易鹤野光是看着那巨大无比的广告牌,便确信这不是什么套牌的假公司。   一进门,那巨大的一层广场就让易鹤野屏住了呼吸,面前,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员和来回飞梭的服务型机器,就像是一群奋斗的工蚁,在拼命地驻建不知道是属于谁的梦想。   整个一楼的大厅都布置得像一个梦幻殿堂。   广场上,一面面七八层楼高的巨大悬浮屏,像是圆桌会议的长老一般耸立,他们上面播放着公司最著名的几个艺人的宣传片,他们朝广场中央的人呼唤着,对他们说:“这是你的人生走向光辉的那扇大门。”   四周还有很多像易鹤野这样,被星探带进来的年轻人,他们有的像柯宇那样,穿着朴素低廉的衣服,整个气质畏手畏脚,显然是为了赚快钱而被他们从网上挖掘,另一部分面孔青涩、打扮讲究,有的脸上的妆还没来得及卸,应当是被人直接从片场挖来的群演,或是还没毕业的艺校大学生。   他们来到这里,有的是为了钱,有的是为了梦想,总之是在某种迫切的渴望下,他们不约而同地失去了判断力,一步步走进了面前那个未知的深渊之中。   易鹤野跟着小王上了悬浮光缆电梯,一直来到了十二层,电梯门打开面前是一扇扇整齐到让人莫名窒息的门。   像牢房。   这个念头刚一出来,小王便伸手打开了面前的一扇。   这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房间里除了一个打扮讲究的男人之外,只有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和墙壁上一圈直勾勾的摄像头。   真的像牢房一样,易鹤野没想到,自己的直觉居然应验得这么快。   下一秒,小王就伸手把他推进了房间,然后笑眯眯对着男人说:“秦先生,人给你送来了。”   在易鹤野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小王就退出了房间,身后的门“咔哒”上了锁。   一股强烈的预感慢慢爬上心头。   果然,男人的声音从面前传来——   “把衣服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咩总,你再不出来,老婆都要被人看光啦—— 第96章 编号096   易鹤野把他的话在脑子里重复了三遍, 才难以置信地反问道:“……你说什么?”   那位名叫秦先生的男人重复道:“把衣服脱了。”   易鹤野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用目光质问他是不是在开玩笑,秦先生一边上下打量他, 一边道:“我们需要收集你的身体数据, 方便之后的虚拟形象建模,这是每个想要出道的人都必须经历的。”   易鹤野完全听不进他的鬼扯,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这分明就是假公济私的潜规则, 以易鹤野对男同的了解程度,这人的眼神分明就是想原地把自己给办了。   妈的。易鹤野后退了一步,手里的拳头都捏紧了——尽管他对人类下手的次数不多,但是空手干翻眼前这个西装精英男,对他来说还是绰绰有余的事情。   见易鹤野迟迟没有动作, 秦先生不紧不慢地开口道:“相信在来这里之前,小王已经带你详细地了解了合同, 你现在要是从这扇门里走出去,后续需要赔付的违约金, 大概你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易鹤野抬头看了他一眼——这回他算是知道, 那些失踪的男人们是怎么一步一步走进圈套中的了,他们的命运从签下合同开始就已经无法回头了。   但易鹤野并不在乎。   签合同的是他的背锅侠贺野,不是他,而且所谓的巨额违约金,他分分钟就能从单位报销的账上全款划出去。   他现在没有别的想法,只一心想着要把眼前这家伙大卸八块。   想到这里, 他手臂的青筋已经开始暴起。   他盯着那人的动作, 想着如果那人敢对自己动手, 他就直接折断他的手臂, 如果他还敢做别的, 那自己就会让他这辈子都当不了男人。   他已经找准了下手的位置,刚耐不住火准备走上前去,就听到耳麦里传来裴向锦焦急的阻拦:“别冲动!”   易鹤野硬生生地刹住了手上的动作,咬着牙用手指给他们敲出提前准备好的暗语:“几、个、意、思?”   裴向锦为难地说:“为了任务,这点小牺牲……”   话还没说完,易鹤野就一拳捶到了面前的桌子上,刮起的拳风差点把秦先生吓得翻倒在地,电话那头的裴向锦也不敢说话了。   “不好意思。”易鹤野一脸虚假的歉意,抬起手,桌子裂开了一道裂纹,“我有点低血糖,刚刚没站稳。”   秦先生沉默地擦了擦额头的汗,好半天才整理好情绪,然后划出一道屏幕,低下头,看了一眼,表情瞬间欣喜起来——   “大家对你的表现都很满意呢。”秦先生说,“你真的不想在他们面前再好好展示一下?”   易鹤野皱起眉:“什么意思?”   “看到这些摄像头了吗?”   易鹤野看着房间里全方位无死角的监控,表情严肃。   秦先生说:“虽然你刚来不到5分钟,但是观众们对你的考核早就已经开始了。”   秦先生所谓的“考核”,就是先前小王说的,“过五关斩六将”的部分。   在这里,为了反映“练习生”们的真实人气和市场潜力,公司会不定期对练习生们的日常进行一些直播,直播间里的观众们会给眼前的练习生进行投票,决定他们有没有实力继续留在公司。   易鹤野之前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眼前突然摆出这样的规则,显然就是为了让他们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做出冲动的决定。   譬如当下,想要吸引观众目光最直接的办法,显然就是脱下衣服、来一场活色生香的直播。   这必然是易鹤野做不到的。   他刚捏着拳头想着,要不世界毁灭吧,就听到耳麦里窸窸窣窣又要说话了。   他想,如果裴向锦再敢说些什么让他做点“小牺牲”的话,他就先杀了眼前,这个老秦贼,再回去把裴向锦也给千刀万剐了。   但这回,那家伙说:“妈的,又是个暗网直播间。”   易鹤野杀出去的刀又收了回来。   他知道裴向锦为什么说又,毕竟上一次,那些人集体吸毒的直播间还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稍微再拖一拖,再给我们点时间。”裴向锦小声地恳求道,“网安那边在进行调查了……”   易鹤野想了想,将那烦躁的杀意强行按捺下去。   他知道眼前这个案子的严重性——自己的luo体与贞洁,和无数失踪人员的安危相比起来,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此时他是唯一一个打入敌军内部的人,如果他退缩了,那么他身后所有人这么多天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他抬眼看着目光如狼似虎的秦先生,想把他手刃了的心也是真的。   易鹤野捏着眉心,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想着先尽量拖延点时间,至少让网安多查出点直播间的信息来。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抬眼看着老秦,用他最软的语气道:“您能稍微给我点时间吗……?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我可能需要一点心理准备。”   秦先生又看了一眼屏幕,又端详着易鹤野的脸,笑道:“没关系,我给你时间。”   此时,在易鹤野看不到的地方,直播间的人数达到了一个当前时段的小高潮,裴向锦和同事们一边看着小房间里的情况,一边看着直播间唰唰飞过的评论和弹幕——   “我操,第一次看见老秦这么有耐心,我裤子都脱了,这家伙还穿得跟爱斯基摩人一样密不透风。”   “当然啦,你也不看看这次的是什么姿色,老秦早xie人尽皆知,不来点前戏拖拖时间,可不得一眨眼就把这宝贝送走了?”   裴向锦看出来了,在这个直播间,几乎每个新来的练习生都会受到潜规则,而这些观众都是长期光顾的老顾客了。   很显然,让易鹤野出征,是他们做过最正确的选择,这家伙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受欢迎——   “绝了呜呜呜,他好好看啊!我这个老变态第一次不舍得让人受委屈!老秦!放下这个宝贝让我来——!!”   “不行,我要看他被橄榄!吃不到合胃口的菜我就投反对票!!”   “楼上有病是不是??谁敢把他投下去我跟谁拼了!!”   裴向锦看着面前的画面,心道这家伙观众缘真是好,或许真的光靠脸就能走到下一步。   于是,他在耳麦里对易鹤野说:“直播间有很大一部分人非常喜欢你,你努力表现一下,也许不用做的那一步,你就可以顺利过关了。”   屏幕里,易鹤野的眼睛几乎是在一瞬间亮了起来。   裴向锦一边看着弹幕,一边给他支招:“他们喜欢可爱的、纯情的,你看着办吧。”   听到这话,易鹤野不想为任务献身的强烈欲望压倒了一切。   不知道从哪儿锻炼出的演技涌上来,那平日里凶巴巴的眼睛瞬间变得水汪汪一团,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对不起……秦先生……我有点害怕……”   这句话一出,评论区果然瞬间爆裂开来——   “啊啊啊啊——小——可——爱——”   “这眼睛太漂亮了!!好想挖下来做项链!!”   “让我过去!!我要亲自橄榄他!!”   这其中夹杂着一两个不一样的声音:“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他刚刚可是一拳把桌子都捶裂了……”   裴向锦此时哪敢放任这种声音在直播间捣乱,开了小号打算亲自下场反黑,结果就被直播间的自来水们怼了回去:   “他不都说了,他是低血糖吗?”   “哦,好可怜,还是个体弱多病的小家伙……”   “就算是又怎么样?一拳一张大理石桌子的暴力狂小哭包谁不爱呢?”   “草,感觉更香了!!宝贝捶我!!”   裴向锦松了一口气,对易鹤野说:“不错,他们喜欢看你哭。”   于是,他眼睁睁看着易鹤野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机械臂。   下一秒,两行泪水从易鹤野的面颊淌过:“先生,我真的很想出道……我的家人都不在了,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了……”   易鹤野在这方面似乎有浑然天成的天赋。他的两滴鳄鱼的眼泪再次引爆直播间,还断断续续说出了他们之前准备的人物小传,悲惨的角色经历,让直播间一片声泪俱下为之动容。   天才。裴向锦在心底认真地夸道。   易鹤野硬生生在直播间,跟老秦穿戴整齐地聊了半个多小时,直到网安那边的信息采样已经全部完毕,直播间也终于有人耐不住了。   “差不多得了,我不是来看唠嗑的。”   “老秦整快点,我要看小美人被x哭。”   “快上吧,我准备好了。”   这个时候裴向锦才又重新紧张起来——那项传统“节目”还没完成,他们现在还暂时找不到合适的办法收场。   “宝贝儿。”聊了几句,老秦对易鹤野的称呼早已经做出了改变,“也差不多该调整好状态了吧?亲爱的观众们已经等不及了。”   易鹤野这才骤地抬起头,他看见老秦开始不耐烦地松领带。   他的手心渗出了汗水。   他当然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脱衣服、更不想当众和老秦来点什么,但此时此刻,他也同样不希望任务在自己手中夭折。   在弹幕一片“强zhi爱”的催促下,他慢慢退到墙角。   老秦一步步朝他逼来,领带已经被丢到一边,影子也朝他笼罩过来。   易鹤野还在纠结,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下意识废了老秦,也不清楚自己的第一次会不会以这种荒谬而肮脏的方式献祭出去。   妈的。   在那人越发贴近的鼻息前,他想到了简云闲,心想,倒不如当初把第一次给他算了……   他浑身颤抖着,正当他打算把一切交给自己的直觉时,身后忽然一道光传过来。   门不知道被谁推开了。   刺目的光让老秦皱紧了眉,他回过头,和易鹤野一起看向门口——   “柳总……?你怎么来了?”老秦哆哆嗦嗦回过头,慌忙从易鹤野面前撤开。   易鹤野逆着光,再次打量了一遍面前这位“柳总”。   站在门前的,是个长相美艳、身材高挑的女人,她踩着细长的高跟鞋,画着明艳的浓妆,气质美丽动人,表情确实是冰冻三尺的冷漠。   易鹤野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女人,直到看见她那双宝翡翠般透彻的绿色眸子,那片这个世界上绝无仅有的碧色。   此时,那双眸子也看向了自己,只那一瞬间,易鹤野便笃定了自己的猜想——   他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jpg 第97章 编号097   女人的到来打断了老秦的动作, 把易鹤野短暂地从危险中解救了出来。   从门被推开,直播间的弹幕就开始狂暴起来——   “妈的,哪冒出来个女人?”   “裤子刚脱, 今天这一发是lu不出来了是吧??”   “操!耍老子玩呢?!”   直播间观众炸了, 易鹤野却松了一口气,抬眼认认真真地打量起她来——   这个女人的漂亮带有一丝很强的攻击性,她像是一条五彩斑斓的蛇, 好看得让人心惊胆战。   可偏偏她这样艳丽的人,却长了一双清冷又纯粹的碧眸,叫她眉眼中那一抹轻浮给压得彻底,反倒让人不敢起任何亵玩之心。   易鹤野被她吸引住了,但作为一名官方认证的同性恋, 他清楚地知道,此时这位美人的五官在他脑海中只是毫无概念的一片模糊, 只有那一双属于简云闲的眼睛,清晰可辨, 吸引得他无法移开目光。   他有些怀疑, 这双眼睛就算是长在路边的野狗身上,都会让他觉得眉清目秀——毕竟自己对一只卡通小羊都能心动得起来。   他刚想着,也不知道他这个马甲是什么身份,能不能方便到可以让他直接出道的程度,就听见耳麦里,裴向锦说:“她叫柳澄, 是ISSAC在B区分部的总负责人。”   此时, 女人对上了他的眼神, 下一秒便踩着高跟鞋朝他们走来。   这女人的气场强大到逼人, “哒哒”的脚步声回荡在房间里, 只叫人听得都绷紧了身子。   这回,直播间里有观众开始兴奋起来——   “这不是出了名的会玩儿的那位柳爷吗?BG爱好者狂喜!”   “不是……这还能磕得动BG?!我们GB是站不起来了吗?!!”   “啊啊啊,就要GB!就要GB!!姐姐橄榄他!!”   裴向锦一边看着弹幕,一边翻看着柳澄的个人资料,对易鹤野说:“这也是个私生活混乱的主儿……不知道你对女性的接受程度如何……”   听到私生活混乱这几个字,易鹤野完全没有听得下去他后半句话,心头直接燃起一股爆裂的无名火来——对呀,简云闲说他那副身体的初吻给了自己,可没说没用过别的身体和别人乱搞。   妈的。易鹤野忽然有种纯情男被欺骗的恍惚感。   此时,老秦终于按捺不住了,看着一步步朝自己逼近的柳澄,面上开始露出了不太自然的笑意:“柳、柳总……?”   柳澄没有搭理他,周身散发出的寒气只更叫人双股发颤了。   眼前的老秦不知是直接被吓昏了头,还是本来脑子就不够清醒,居然大着胆子贴了过去——   “柳总,您是不是想跟我们一起玩儿?”   这句话一出,评论区反应强烈:   “一人血书把老秦踢出直播间!”   “+1”“+2”“+10086”……   但老秦此刻看不见这些评论,居然直接对柳澄伸出手。   易鹤野刚打算伸手拦一下,下一秒,就看柳澄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抬起腿“咔嚓”一声折了个断。   那声音过于干脆清爽,以至于一瞬间,连老秦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痛感后知后觉地爬上来,老秦看着自己七歪八扭的手臂,脸色苍白起来,医生安好,终于压抑不住地从喉头满溢出来。   这动作如果是简云闲做,易鹤野还能有些心理准备,但眼前掰断整个手臂的是一名面容姣好的弱女子,多少还是给易鹤野带来了些视觉冲击。   ——毕竟自己平时也只是对手指下手,这人直接上手臂,也着实是个狠人了。   在老秦的哀嚎声中,柳澄不紧不慢地拿起电话,开口说:“秦先生突发身体不适,来个人送他去医院。”   不过半分钟,一群彪形大汉就把被迫身体不适的秦先生拖去了门外。   整个房间只剩下他和柳澄——还有数以万计的直播间的观众。   他看着那双翡翠色的眼睛,想说些什么问些什么、却碍于镜头没敢开口。   他现在不知道该如何收场——这场直播算是一整个十级车祸现场了,他们现在还没有下播,网友的投票通道还没有开启,他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通过第一道考核,继续留在这里。   他不知道这些观众想要什么,这样的未知让他有些心慌,但是一想到和他面对面的那个人是简云闲,他便又没有那么不安了。   他看着面前的柳澄,那人也瞥了一眼他,接着来到直播间的悬浮屏幕面前——   “我想看柳爷日他!!”   “我想看柳爷日他!!”   “我想看柳爷日他!!”   整齐划一的口号声让易鹤野都吓了一跳。   此时,所有人的诉求都是希望他们俩当众来一发真的,不少人以投票来威胁,说如果看不到想看的,就会怂恿大家把他出去。   易鹤野看到“柳爷”这个陌生名字被要求和他发生关系的时候,还是下意识五雷轰顶,但当他反应过来这个人就是简云闲时,他又没出息的觉得好像也行了。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脏又开始怦怦乱跳起来——事实上,他并不是很想让简云闲用这个身体和自己发生点什么,但是那是简云闲,眼前的这是无法回头的任务。   易鹤野甚至安慰自己,心想着没关系,大不了到时候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看,把他完完全全当成简云闲,自己也不会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他真的是考虑得非常周到了,然而柳澄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不可能。”她冷冷淡淡地吐出三个字,似乎完全不在乎对面读者的任何感受。   易鹤野看着屏幕上飞速划过的一排问号,心里咯噔了一下,心道这个没有道德感的通缉犯先生,不会又拿要紧的任务当乐子了吧?   但这个情况下他也不敢吱声,只能悄悄旁观着。   他眼睁睁地看着柳澄从口袋里拿出一副真丝手套戴好。   接着这个女人伸出手指尖,轻轻挑起了他的下巴。   易鹤野当时正盯着她的眼睛看,不知被点了什么穴,就这么僵硬着任由她轻佻地逗弄着自己。   易鹤野像一只被驯兽师拿捏的猫咪,扬着下巴,可怜巴巴地等候她的处置。   “他是截至目前以来最好看的一个。”柳澄挑着他的下巴,看上了正对面的摄像头,“你们有异议吗?”   弹幕上齐刷刷涌来一片“没有”。   柳澄的目光再次回到易鹤野的脸上。易鹤野原本正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被她这么一盯,耳朵一红,匆匆忙埋下头来。   他听见了柳澄的轻笑声,那声音是每次简云闲看他笑话时都会发出的笑——笑得他拳头都硬了。   “既然大家都觉得好看,那这种极品又怎么可能在这里免费送呢?”柳澄笑道。   弹幕和评论区先是不约而同地愣了片刻,终于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时,大家又新一轮地炸裂开——   “几个意思??传统节目变成收费项目了???”   “想钱想疯了??你不知道投票权在我们吗?”   此时,最后的投票通道已经打开,可以说他们的每一票都关乎着易鹤野能不能在ISSAC继续走下去。   易鹤野看着被惹恼的评论区,开始认认真真担心起自己的出道梦来。   但此时,柳澄还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她直接扬扬下巴,对他们说:“你们投吧,现在就投。”   易鹤野看着一片骂骂咧咧的声音,不禁想着要不要做些什么挽救一下。   结果他刚要开口,柳澄就伸手拦住他:“不要说话,让他们自己做决定就好。”   易鹤野屏住呼吸,决定把自己的乖巧人设继续维持下去,便只能乖乖地坐在位置上,看着直播间的讨论和投票的实时动态变化。   一开始评论区还有很多上蹿下跳的家伙,义愤填膺地谴责他们不按规矩来,要用反对票进行合理维权。   但很快这样的观点,就被另一种声音通通淹没了——   “但是你们真的想清楚了吗?把他投下去,我们可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对不起我没有原则了,哪怕没有涩涩,我也想看他出道。”   “别为难他了,这孩子真的太需要这个出道位了……”   在这样的声音中易鹤野,眼睁睁地看着反对票的占比越来越小,最后一大批人向他的颜值倒戈。   他看着票数越来越稳,慌张的心跳终于平复了下来——   最后,他作为唯一一个连衣服都没脱就结束了的人,以打破纪录的87.3%通过率成功晋级下一关。   看到柳澄毫不耐烦地关闭了直播,易鹤野总算松了一口气。   从头到尾他明明几乎什么都没做,但此时此刻对他的消耗简直堪比跑完一场马拉松。   趁裴向锦还没有说话,易鹤野先是关掉了耳麦,接着,有些迫切地抬头看向柳澄。   女人抬起头打了个响指,一声清脆的响亮之后,整个房间的摄像头在一瞬间便熄灭了。   她朝易鹤野点点头,应当是在示意他可以说话了,易鹤野也扬了扬手里的耳麦,表示无人接听。   一阵沉默之后,易鹤野率先作出的反应,他怕隔墙有耳,便起身准备走到柳澄的身边再开口,结果柳澄看他走来,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易鹤野站在原地,有些尴尬地看着她,接着才说废话一样,小声确认道:“你是简云闲,对吧?”   他在用眼神问他,为什么要躲自己?   柳澄思考了半天,才开口道:“离我远一点,这是借来的身体。”   “我不想让你离别人的身体太近,明白了吗?”柳澄严肃地看着他道。   作者有话要说:   女装(x)   小号(x)   盗号(√) 第98章 编号098   易鹤野听到这句话, 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柳澄不是个人类,尽管外形漂亮,但在伪装工艺这方面要比简云闲差得多。   简云闲黑进了别的AI的壳子里——是简云闲, 不是SHEEP。   眼下他用简云闲的身份出现, 相当于主动承认了自己是个AI的事实,他不明白简云闲为什么要这样做——   易鹤野:“你的眼睛……”   从裴向锦给他发来的照片看,柳澄的眼睛原本是最常见的黑色, 以简云闲的能力,想要占用她的身体,完全没有必要改变眼睛的颜色,也根本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柳澄不再看他,而是非常优雅地将及腰的长发挽起, 扎了一束高高的马尾:“看到我来了,你不会觉得安心一点吗?”   易鹤野不说话了——简云闲说得对, 看到那双眼睛的一瞬间,他便知道自己得救了。   这双眼睛的出现让他很心安, 但他为了这份心安, 简云闲的牺牲未免也太大了。   易鹤野没想到,这人居然会以这种方式暴露身份,这对于他们之间的较量,似乎有些太不公平。   “你……”   “嘘。”   易鹤野的话还没说完,对面的女人就伸出手指,轻轻贴在了他的嘴唇上:“隔墙有耳, 人多眼杂。”   被人碰到嘴巴, 易鹤野的耳朵再次通红起来, 他下意识和面前的女人拉开距离, 接着就反应过来——这家伙怎只许州官放火, 不准百姓点灯啊?   他贴到墙根处,红着耳朵指责道:“不是说要保持距离吗?你凭什么碰我?”   柳澄再次将手摊在他的面前:“戴着手套呢,没有直接接触。”   隔离措施可以说是做得相当完备了。   易鹤野还没来得及翻白眼儿,就看女人站起身来。   “因为情况紧急,我随便找了个身体,不能占用太长时间,否则会让人起疑心的。”简云闲说,“善后工作什么的都还没来得及安排,后面的事情可能要你自己随机应变了。”   易鹤野点点头,跟着他一起站起身,看着他出门。   这个人这段时间就像风一样,自己需要他的时候,就在面前吹过,问题一解决,他连话都不愿多说一句,就急匆匆地走了。   临别之前,这人又转过身来看向自己,表情十分珍重严肃,让易鹤野也不敢起半点玩笑之心了。   “有些话要在更正式的场合才能说。”简云闲道,“等我回来,好吗?”   易鹤野看着那双漂亮的翠绿色眸子,心脏又一次不争气地漏了一拍。   不知道他要说的,是关于自己身份的坦白,还是对自己先前表白的回应。   易鹤野悄悄握紧了拳头,说:“好。”   眼看着柳澄推开门匆匆走了,易鹤野伸手打开耳麦,就听见那头传来裴向锦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声:“你他妈……”   易鹤野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将耳麦声音调到最低,直到确定他骂完,才装作无事发生一般把音量调了回去。   他又换上了一副无辜的表情,打开门探出头来。   这里的房间设计得很特别,入口和出口并不相通。身后出口处的钥匙应该在老秦身上,易鹤野打不开门,只能跟着柳澄,推开了入口的门。   正巧,小王也在门外疯狂地确认他的消息。   “小王哥?”易鹤野经过百般锤炼,已经是装纯的一把好手,他小心翼翼地问,“发生什么事了?我现在该干什么?”   小王刚刚目睹了柳总气势汹汹杀进去的动作片,又旁观了折翼的老秦被抬出去的恐怖片,现在又看见易鹤野从这扇门里出来的悬疑片,整个人几乎要魂飞魄散。   易鹤野隔了两米都能听见他大脑CPU过载的运转声,好半天那家伙才扫视着面前的易鹤野:“他刚刚……你刚刚……?”   易鹤野无辜道:“还没来得及,就……”   小王一听还没来得及,倒吸了一口凉气,捂着心口差点直接背过去。   “但是我过了。”易鹤野赶紧说,“大家都好好,我什么都没做,他们都愿意让我通过。”   小王立刻回光返照了,眼里像是藏了探照灯,“噌”地亮了起来:“过了?”   易鹤野点了点头。   小王不敢相信,转身去人任确认数据,易鹤野就乖乖坐在走廊边的长凳上等他回来。   面前的走廊里,有无数来来往往的新人,他们跟着发掘了自己的“星探”的步伐,坐在这一望无尽的长廊之中,眼中无不饱含憧憬,似乎那一扇扇紧闭的牢门之后,就是他们朝思暮想的金碧辉煌、声名远扬。   他听见有人问星探说:“签约之后,我真的能拍X导的电影吗?”   一旁的星探忽悠道:“当然,你是科班出身,底子比他们都好,这几个月好好培训,X导会直接到我们这里来挑人的。”   易鹤野看见男孩眼中闪闪的光辉,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进入那扇门了——   但他的美梦只能停留在打开门的前一秒,只有易鹤野知道,下一刻,迎接他的就无法逃离的深渊。   易鹤野清楚自己不能做些什么,干脆低下头,不去看那些即将走入歧途的人,他只是静静地坐着,一直等到小王一脸兴奋地从另一边飞奔而来——   “恭喜你!”小王一把搂住了自己相中的这棵摇钱树,兴奋地摇着他,似乎想要从他脑袋上抖落出一把把金币来,“我就说你可以!”   易鹤野没敢多吱声,只能任由他摇着自己。   接着,小王带他回到刚才的那间房间,用钥匙打开了那扇通往真正入口的大门——   门后藏着的,是与方才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一侧的房门打开,一位青年一脸恍惚地走了出来,他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走路都开始一瘸一拐,显然受到了很严重的侵害。   接着,易鹤野又看见另一侧的房门里,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浑身赤luo着被人搬出了门外。   他的全身上下都布满了奇怪的伤痕,嘴唇红肿着,喉结处直接被啃咬得一片淤青。   他的四肢像软泥一样垂落着,他的目光也完全没有焦点——易鹤野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他想起了那些失踪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人从这里开始,就已经彻底与这个世界断联了。   小王拍了拍易鹤野的肩膀说:“你是真的幸运,我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可以毫发无伤地从里面出来。”   易鹤野没作声——他的这番幸运,在面前这条长廊里,甚至显得有些刺眼。   小王看出来易鹤野情绪不对,安慰道:“你就把这个当作他们浴火重生的第一步,想要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你也得有这些心理准备才行。”   易鹤野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再次点了点头。   “你现在通过了入门考核,就正式成为我们的练习生了。”小王带着他走过了长长的过道,又乘坐了内部专用的电梯,终于来到了公司的生活区,“我一会儿带你去这边的宿舍,旁边有餐厅、健身房和娱乐室,不过我建议你最好还是自律一些,毕竟在这里,到处都是你的竞争对手。”   易鹤野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跟着小王来到了他的宿舍。   这间宿舍一共有八张床,睡上下铺,现在这个时间,其他人都在忙着培训或者是锻炼,整个房间空空如也。   小王拍了拍最靠里的那张下铺,告诉他这就是他的床位,又小心翼翼地往他手里塞了一样东西。   易鹤野摊开掌心,才发现那是一枚刻着山羊头的硬币。   “一会儿会给你派发生活用品和课件包,明天开始就要正常培训了。”小王指着这枚硬币说,“恭喜你,已经成为被选中的人了。”   一直到小王离开宿舍门,易鹤野还拿着这枚硬币发愣——他不知道这枚硬币到底代表什么意思,柯宇也有,陈沐或者陈桑其一也有,末日轮的老板也有,现在连自己也被安排到了。   如果说只有做过意识移植的人才能拿到,那么自己和柯宇又该怎么解释?但如果这枚硬币代表的是ISSAC的入场券,那么陈桑和末日轮老板似乎又成了例外。   小王说的“被选中”又是什么?这句话阿伟似乎也对柯宇说过,就是单纯地被选中成为练习生,还是另有其他特别的讲究?   和他一样疑惑的还有裴向锦,他听见脑子里一团窸窸窣窣的讨论声,接着这位警官先生就清着嗓子问他:“易鹤野,你有过去世的经历吗?”   易鹤野:“……我看是你比较想有这样的经历。”   怼完人之后,易鹤野把硬币揣进了口袋,宿舍的房门便被敲响了。   打开门,一个运输小机器人送来了住宿要用的生活用品,还有明天上课的课件包。   他结果包裹,他无法想象,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培训,最终要面临的是什么样的考核,如果是要他唱歌跳舞,那他觉得自己就要对不起他背后那一群江东父老了。   但是在打开课表的那一瞬间,才发现好像一切都跟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训练一:冥想,训练二:静坐,讲座一:思维净化大师课……”   易鹤野看着这张课表沉默了半天,才忍不住吐槽道:“我这是要出道,还是要出家啊……?”   裴向锦也看不懂这么深奥的课一个劲地安慰他静观其变。   易鹤野不爽得很,只能打开生活用品的小箱子,先打理好自己的床铺。   虽说不是什么正经公司,但是后勤保障这块做得确实不错,小箱子里面床褥、被套、洗漱用品一应俱全。   易鹤野一点一点铺好了床,直到他拿起盖在箱子上的那块枕头,一只可爱的小羊玩偶赫然出现在箱底。   他盯着那只小羊看了半天,然后珍重地将它从箱子里抱出来。   他把它放在了枕头边,睡觉的时候就在自己的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99章 编号099   安顿完自己的小窝之后, 易鹤野便拿着换洗衣服去冲澡。这里的内部设施条件相当好,不仅有最好的温控设备,还有很多小机器人来来往往帮忙打下手。   这样好的生活条件, 似乎是为了麻痹和抚平他们受到的伤痛, 这确实让一部分过惯了苦日子的人乐不思蜀,但依旧有很多人在巨大的痛苦中度过。   易鹤野擦着头发从单人浴室出来的时候,刚好听见隔壁间传来压抑的哭声。那声音很年轻, 明显在很努力地控制着音量,混杂在哗哗的水声里几乎听不清楚。   易鹤野刚准备走,就听见哭声转变为难捱的呕吐声,接着就是“嘭”地摔倒的声音。   易鹤野顿住步子,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需要帮忙吗?”   里面的抽泣声骤地暂停, 然后才努力克制道:“对不起……”   易鹤野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说对不起,只是站在门口问道:“你也是今天第一次来吗?”   少年的声音沉默了几秒, 接着崩溃道:“呜呜……我……”   易鹤野不会安慰人,站在那里走也不是, 不走也不是。   少年在浴室哭了半天, 才忍不住哭喊道:“我好疼……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易鹤野知道他还想找自己说话,便叹了口气,在门口停下来:“一会出来吃点药吧。”   少年直接被他吓崩了:“呜呜……我会得传染病吗?”   易鹤野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我是说吃点止痛片和消炎药……”   但是想了想,他还是说:“不过最好还是吃一些预防和阻断药比较好。”   少年再次嚎啕大哭起来。   易鹤野觉得自己说错话了,或许他这个时候就不应该提什么吃药的事情。   “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去工地搬砖呢……”过了一会儿,少年的声音再一次断断续续的传来, “我是个男的啊……他们怎么连男的也搞啊……”   易鹤野怕他在浴室哭得缺氧, 便问道:“呃……你要不要把衣服穿好了, 出来再哭?”   少年只能呜咽着答应。   大约又磨蹭了十多分钟, 易鹤野才看见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男生从浴室里踉踉跄跄走出来。   他穿着短袖的衬衫, 四肢和领口处暴露出来的皮肤都一片通红,显然是刚刚非常用力地擦洗过。   他的眼睛也哭得全肿了,似乎连睁开都有些困难。   但哪怕是这样,也能看出来他五官底子不错,整个人清清秀秀的,是会有很多人喜欢的类型。   易鹤野站在门边,不知道该怎么关心人,只看到他趔趄着要往下倒,便赶紧伸手扶了一把。   结果,这少年明明眼看着要失去意识了,却在被易鹤野碰到的一瞬间,宛如触电一般弹了起来。   他急急忙忙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痛苦地扶着墙说:“对不起,我现在对肢体接触有些过敏……”   易鹤野便举起双手,示意不会再碰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变得多管闲事起来,易鹤野却对此并不排斥——当然不可否认,他也是想多从少年口中套出点信息来。   少年调整好状态之后,终于可以勉强地说出一些完整的话了。   他看了一眼易鹤野,对这位主动靠近自己的红眼小帅哥充满了好感,便立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哆哆嗦嗦和他倾诉起来。   少年名叫夏天,前几天刚满十八岁,也是因为太穷急着想挣钱,才被人选中当明星。   “我根本没想要当大明星。”夏天说,“我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更别提演戏了……我只是想赚点钱。”   因为父亲赌博欠债,夏天高中还没毕业,就得硬着头皮出来谋生了。   一次又一次被逼上绝路后,夏天也像其他人一样找尽了所有能挣钱的办法,最后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答应了所谓星探的要求。   “他们跟我说,只要有一张脸就够了,说是光拍封面杂志和广告赚到的钱,就能补贴我的家用,我也只是想拍两张单子救救急而已……”   夏天走两步就觉得浑身疼得要命,想要坐到走廊边的长椅上掩面休息,他一坐下又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变成了一瘸一拐地往宿舍走去。   “因为是大公司,我觉得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对……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也没人在网上爆料啊……”   对于这个问题,易鹤野倒是觉得不难理解——ISSAC大规模招收练习生,也不过是最近的事情,而就目前所了解的情况来看,目前没有人可以带着里面的消息,平平安安地回到原本的世界中去。   易鹤野怕这话说了他又得哭,便安安生生闭了嘴。   夏天对自己目前的处境也多少有些数,他说:“我们他妈现在想走也走不成了……”   易鹤野好奇问:“为什么?”   夏天没想到眼前这人连这个都不知道,有些狐疑地问:“你难道……”   “我运气比较好。”易鹤野坦白道,“负责’考核‘我的那位,中途出了点问题,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就被叫停了……”   夏天一听又哭了,这回更多了些懊悔和嫉妒。   “因为照片、视频、违约金……”夏天说,“我现在逃出去,就是一个社会性死亡的穷光蛋。”   这些人做得确实狠毒,几乎从各个方面都封死了他们的退路,让他们明明有双脚,却自己不愿推开离开的那扇门。   易鹤野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胡乱安慰道:“既然走不了了,不如想点好的,至少赚到的钱是真的。”   柯宇在进入公司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一直在给家里打钱,至少能证明收入还是有保障的。   夏天似乎被安慰到了,只红着眼睛点点头:“我就想攒一笔钱让我妈跑路,只要她过得好了,我怎么样都行。”   把夏天送到寝室时,易鹤野才发现,大约是按签约时间排的床位,他们两个人的宿舍居然在同一间。   这让夏天心里安慰了许多——毕竟易鹤野算是他这里唯一说得上话的人了。   回到宿舍,夏天崩溃地趴在床上——躺着会让他后面疼,但是趴着也舒服不到哪儿去。   他哼哼唧唧在床上辗转反侧,又悄悄地抹了一把眼泪,这才抬起头,准备找些话题,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你知道吗?我真的从来没见过这么变态的人。”夏天极度痛苦地回忆着,“居然连我的脑机接口都没放过……”   易鹤野闻言,这才看到他被摩挲到通红的接口,有些惊讶道:“什么意思……?”   不至于吧?不至于连这么小的孔都……   “啊啊,不是那个意思!”夏天也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更正道,“他们那什么的时候,还给我脑机接口连上了个什么机器,不知道,是不是想把我脑子里涩涩的东西一起拷贝下来……但是我太害怕了,脑子里根本涩不起来……”   这话顿时让易鹤野也有些惊讶了,按理说,脑机接口并不能把人脑中的想象和记忆拷贝出来,他想不明白,这个所谓的机器是用来干嘛的。   “说起来,你多大呀?”夏天抹干了眼泪问道,“感觉我们看起来差不多……”   “……”再一次遇到了这样的话题,易鹤野无语凝噎。   他想跟夏天说,自己大了他将近十岁,但又想起来自己现在的身份是“贺野”,是个命苦的未成年。   于是,他只能不情不愿地道:“……十七。”   夏天露出了这一天唯一一个笑容:“那我还是你哥哥。”   易鹤野不想说话了,转身翻上床去。   身后,没人说话的夏天又一次陷入了刚刚结束不久的噩梦里,他一边叹气,一边又被全身的伤口疼得掉眼泪——   他不是没吃过苦,但这样的事,和在工地里被骗钱、在餐厅后台被老板辱骂还是不一样的。   他以为自己已经见识过了社会的黑暗,却没想到自己经历的生活,还在一步步打破他的认知下限。   他有一次重重地叹了口气——小时候,他总觉得只有大人才会这样叹气,现在也轮到他了。   夏天想起来,自己上个月就已经年满18岁了——他已经成为一个大人了。   夏天稀里糊涂乱想的时候,易鹤野正尝试着准备入眠。   这一天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消耗,但这并不妨碍他,此时此刻累到眼皮打架。   然而易鹤野只要一闭上眼,就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知道什么点什么,只不过旁边有人,他并不想拿出来。   易鹤野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夏天,确定那孩子正在专心忧伤,便从枕头旁边,把那只被藏起来的小羊玩偶抱进了怀里。   在这里睡觉,他并不敢卸下义肢,翻了个身之后,两只手臂刚好可以做到拥抱的姿势——他很少能在床上抱着点什么,这只小羊还是个例外。   软绵绵的小羊窝在怀里很舒服,淡淡的檀木香驱走了陌生环境的不安定感,让易鹤野很快沉静下来,一点点地坠进了梦乡。   然而,就在他快睡着的前一秒,对面突然传来了夏天的小声惊呼:“你哪里弄到的小羊?为什么我没发到!”   易鹤野被他吓了一跳,仓皇地睁开眼,刚想转身把小羊藏起来,就听夏天哀求道:“能不能给我抱一晚?”   易鹤野这回彻底醒了,干脆利落地把小羊塞回了怀里:“不行!”   夏天一听,眼泪又啪嗒啪嗒往下掉:“为什么?!”   ……为什么?   易鹤野没想到他还会问这个问题,倒确实把他难住了。   他刚想装傻当没听见,就又听见夏天宛如念经一般碎碎念道:“我一个人凄凄惨惨孤苦伶仃,真的好需要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慰藉一下我受伤的心灵……”   易鹤野被念叨烦了——看得出来,如果不给个合理的解释,这孩子能念叨一晚。   他干脆一个鲤鱼打挺翻过身,把小羊举到夏天面前。   ——反正某人说了解释权在自己。   “因为这是我对象送给我的,别人不能抱,明白了吗?”易鹤野说。   作者有话要说:   夏天:我走,我走。 第100章 编号100   夏天听到这句话, 先是两眼放空,接着终于反应过来,又开始嗷嗷大哭:“……可恶, 可恶。”   刺激到他, 易鹤野反而得意起来,高高兴兴抱着小羊钻进被子里——他发现在简云闲的磨炼下,自己的脸皮越来越厚, 这种话说出来都能完全不脸红了。   但他这样转身缩进被窝的动作,落在夏天眼里就是生气的表现,于是,这神经敏感的孩子赶紧哆哆嗦嗦跪到床边给他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想抢你的小羊, 我就是想让你多听我说几句话……”   夏天刚刚受了巨大的刺激,一闭上眼, 满脑子就开始重映那恐怖片一样的画面,现在明显是想靠说话聊天转移注意力, 保证自己的精神不要彻底崩溃。   平日里共情能力低下的易鹤野, 此刻却完全能理解他的状态——自己当初刚断了胳膊的时候也是这样,情绪崩溃得无法入眠,无时无刻不迫切地想找人倾诉些什么,却无奈自己身边没有半点依靠。   于是他转过身来,叹了口气,主动找了个话题:“……你平时也是这么爱哭吗?”   夏天一听这话, 眼泪再次哗哗往下流:“我……我妈说我眼睛里藏了水龙头……”   易鹤野拿他完全没办法, 毕竟自己是个被人按着砍了手都不会掉一滴眼泪的沙漠生物, 他不太能理解这些水龙头曾经的家伙, 更不会说安慰的话。   ——尽管他知道, 夏天此时此刻真的非常痛苦。   想来想去,易鹤野耷拉着困倦的眼睛迷糊道:“那你说吧,我听着呢……”   夏天又感动得嗷嗷大哭,他开始走马灯似的窸窸窣窣倾倒起他的回忆——他详细地描述着自己吃喝嫖赌样样沾的老爹多么不是个东西,又开始声泪俱下地讲述着自己的老妈三次离婚失败的经历,说着说着又开始讲起暗恋的姑娘险些和自己在一起,最后又因为他的原因不得不悄悄放弃……   易鹤野本来打算当成催眠白噪音听的,没想到这孩子说起故事来抑扬顿挫的,直接给他整精神了——或许这小子有讲相声的天赋,易鹤野抱着小羊想。   “看到你的小羊,我真的好难过。”夏天可怜兮兮道,“以前我喜欢的女孩子也送给我了一只玩偶,我每天睡觉都抱着它,后来被我爸爸发酒疯扯烂了。”   夏天说到这里,整个悲从中来,痛苦地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怼在墙角,然后竭力克制住自己的羡慕,小声碎碎念:“呜呜……我没有抢你小羊的意思,但是你对象眼光真好,你的小羊真好看……”   易鹤野看着他瘦削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的小羊——   把小羊给他是绝对不可能的,但要是不给这孩子怀里塞点什么,大概今晚他都别想睡个好觉了。   于是他翻身,径直来到夏天的床前,在孩子疑惑的目光中,直接抽走了夏天放在枕头边的那条干净的毛巾。   夏天不知道他要使什么法术,顶着个鱼泡眼委屈巴巴凑过去,就看这人一真一假两只手灵活地互相翻动着,将毛巾两边对称卷起,接着翻身对折,一番操作之后,又用两个皮筋捆住了毛巾卷的两角,捏出了两个圆圆的耳朵。   易鹤野刚一做完,夏天就欣喜地喊道:“小熊!”   这是一个用毛巾叠成的小熊,虽然做工比较粗糙,但是一眼就能看出生动的形象来。   “好好看!”夏天眼泪汪汪道。   易鹤野警惕道:“没有我的小羊好看。”   夏天立刻点点头:“没有你的小羊好看。”   易鹤野满意了,把那小熊往他怀里一塞:“睡觉吧。”   夏天立刻嗷嗷搂着那小熊,一边抹眼泪一边幸福地闭上了眼。   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易鹤野刚一闭上眼,就听见夏天嘀咕着说:“呜呜,初恋的感觉……”   易鹤野惊悚地睁开眼:“你别瞎说啊。”   夏天又哆哆嗦嗦:“对不起,我的意思是这个小熊让我想起了我还没开始就结束了的初恋……我我我没有要加入你们的意思。”   易鹤野这才安稳地闭上眼,翻过身去。   结果夏天又开口了:“谢谢你……哥……”   说完又觉得不对,便小声改口道:“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你比我小,但我总是想喊你哥……”   易鹤野疲惫而无奈地睁开眼:“那你就喊吧。”   “好的哥。”夏天小声快速答道,“谢谢哥。”   “……”易鹤野咬牙切齿,“你要是再不睡觉,小熊我就没收了。”   这招终于起了效果,夏天乖乖闭上了嘴。   房间终于恢复了安静,易鹤野抱着那只“对象”送给他的小羊,安安稳稳走进了梦里。   踏实又平静的一晚。   闹钟响的时候,易鹤野刚刚好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他神清气爽地起身,却发现整个房间里依旧只有他和夏天两个人。   ——其他的几名室友一整晚都没有回来,也不知道都在忙些什么。   易鹤野带着疑惑洗漱,很快,跟屁虫夏天也肿着双眼睛跟了过来。   他怀里还揣着易鹤野送他的小熊,这激起了易鹤野的攀比心,他也转身,把自己的小羊抱着带走了。   这里除了没收全面练习生们的通讯工具之外,似乎并没有太多特别严苛的规矩——因为他们是不用枷锁,也会把自己困在圈笼中的羊羔,没有人担心他们会逃跑。   他们现在要去上早课,就是课程表上所谓的冥想训练,上课的内容在隔壁教学楼专门的教室里。   易鹤野步履如风地穿梭在走廊中,夏天就抱着那只熊神情紧张地跟在他身后。   从宿舍楼走到教学楼,他们必须要路过昨天“入门测试”的那条长廊。   此时正值清晨,社会上大多数通勤人员都还没有起床,却也有刚刚完成“测试”的新人从门内被人接出来,就像是一群群刚刚通过检疫的肉羊,被盖上了质量合格的印记后,就开始排着队,沉默地走向屠宰场。   他们刚刚经历了一个漫长而痛苦的黑夜,此时他们迎接了白昼,却似乎永远也无法进入白昼了。   夏天也刚刚从这样的噩梦中走出来,再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全身都开始紧绷着。   易鹤野知道,像夏天这样会哭的其实都算还好,真正容易出问题的,是出来之后像个死人一样麻木得没有反应的那些。   他抬头,看着走廊尽头那个面无表情的青年,摇摇晃晃地跟着星探走出屋子,然后,他抬头看了一眼一边走廊的围栏。   易鹤野在看到他这个眼神的时候已经明白了他要干什么,他想都没想,立刻朝青年跑过去,但无奈距离太远,青年提前一步跨到了长廊的围栏上。   这是十几层的高楼,易鹤野伸出手,刚想拉住他,下一秒,青年就毫不犹豫地翻身下去。   易鹤野怀疑自己碰到了他的衣角,但这并没有人意义,在周围的一片惊呼中,青年就像一道风一样在他们的面前消失。   足足三秒。   从下坠到落地的过程足足持续了三秒,一直等易鹤野的大脑做出的反应,意识到自己摸了空,那身躯碎裂的轰响才传入他的耳膜之中。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可偏偏这时间差还给易鹤野充分的余地做出反应。   他看着自己的指尖,浑身像浇了水一样冰凉。   自己不是没有见证过死亡,但是生命在触手可及之间消逝的感觉,还是让他非常地不好受。   他下意识想回头去看楼下,却被匆匆赶来的夏天拉走了。   “别看了,哥……”少年的声音也在发颤,眼看着眼泪又要哗哗往下流,却坚定地把易鹤野从围栏边拉开,“不要了,会做噩梦的……”   那rou身炸裂的脆响还在易鹤野的脑海中嗡鸣,他忍着想要作呕的欲望,回头跟着夏天一起走了。   看到他的指尖还在颤抖,夏天抹着眼泪安慰道:“你别难过,哥……这都是命啊……命中注定,他在这一天就要死了……”   易鹤野叹了口气,却也只能接受了夏天这样迷信的说法。   两个人一起沉默着走进了教学楼,找到了冥想专用的教室。   这间教室是个面积很大的厅堂,里面没有桌椅,只有一张张铺在地上的坐垫。   此时此刻,教室里已经差不多挤满了人,两个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空着的位置。   易鹤野席地坐下之后,开始打量四周的同学们,他们状态各异,有像夏天这样刚来还沉浸在悲戚和痛苦中的,也有待久了麻木的。   易鹤野右手边还有一个状态极佳神采奕奕的年轻人,他看起来就像是课堂上会积极主动回答问题的优秀大学生,整个人的眼神和气质中都透露着对知识的渴望。   此时,他正在跟他前面的人聊天,从他聊天的内容来看,他对自己未来出的好的日子极其向往很乐观。   “在所有人都犹豫的时候咬牙坚持,我就一定可以脱颖而出,成为最终的赢家。”年轻人说。   这番话,直接换来了摆烂大师夏天的一个巨大白眼,和一句发自心底的情感真挚的“傻逼”,易鹤野没吱声,只看着讲台上走过来的讲师。   讲师是个样貌平平的普通男人,放在一众帅哥里,几乎是直接隐形的程度,但却不妨碍他一站上讲台,就把台下百来名帅哥治得服服帖帖、鸦雀无声。   易鹤野抬头悄悄打量了他半天,实在挖掘不出什么名堂来。   因为是练习课,课堂没有过多的讲解部分。简单介绍了一下“冥想”的基本要领之后,就开始引导着所有人开始进入冥想状态。   讲师平静无起伏的声音响起:“现在请大家从冥想垫里取出脑机插头,并进行自我连接。”   在讲师的指引下,易鹤野发现自己的冥想垫的侧方,连接着一根脑机插头,相当于一台便携式的小电脑。   易鹤野警觉起来——他对于任何需要脑机连接的事情都有着十足的警惕心,更何况是在这种地方。   似乎是看见有人在犹豫,讲师介绍道:“接下来我们会配合一些音乐和脑内视频,进行沉浸式冥想。”   意思是这电脑是用来播放歌曲和视频的。   老学员们已经娴熟地完成了连接,新学员里胆子小的那一批也开始跟风将插头插好。   易鹤野将自己藏在人群里,他死死捏着插头,却不愿往耳后试探半分。   脑机接口对于人类和AI来说,是非常私密的地方,而且直觉告诉他,照做的结果将会非常危险。   但是此时,讲师的目光已经扫视到了他,似乎下一秒就要气势汹汹朝他走来了。   想要任务继续开展,似乎没有别的办法了,易鹤野深吸一口气,撩起耳侧的头发,将插头探了进去。   大概是手法逐渐熟练,易鹤野这一次只是感觉到了耳根轻微的不适,没有疼到难以忍受了。   他是全班最后一个接好插头的,他的动作刚一完成,讲师的声音就响了起来——“现在,请大家闭上眼睛。”   易鹤野不安地闭上了眼,世界一片黑暗。   “跟着我的节奏,深呼吸——”讲师说,“吸气、呼气……”   易鹤野非常敷衍地呼吸了两口。   他完全不想跟着导师的节奏走,他很怕被对方带到一个被动的环境中去。   “你脑海中的眼睛慢慢睁开。”导师说,“你来到了一个鸟语花香的世界。”   “你面前的是一只蝴蝶,还有一朵花,你的耳边萦绕着动听的鸟鸣……”   说到这里的时候,易鹤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悄悄睁开眼,发现四周的人表情都变得十分缓和,一旁的夏天还忍不住伸手做了个捉蝴蝶的动作。   他们的脑机接口里应该是有画面的,易鹤野重新确认一遍——自己的接口里没有画面,没有声音,漆黑安静的一片,像是完全没有启动的样子。   怎么回事?难道仪器坏了?   正在易鹤野为自己侥幸逃过一劫而感到庆幸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响,他吓了一跳——这不是耳麦里传来的声音,这是脑机接口里的声响。   易鹤野绷起身子,决定如果出现意外,一定要立刻拔掉插头,结果下一秒,耳麦里就传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嘘,别出声。”简云闲轻柔而磁性的声音直接刺激在他的大脑皮层,让易鹤野整个人都酥麻起来。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独家福利”,为了不表现出异常,他只能闭上眼,调整呼吸,强行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对象陪你一起上课,怎么样?”简云闲问。   作者有话要说:   了不起,肆无忌惮了是吧(拍桌) 第101章 编号101   听到这句话, 易鹤野“唰”地把眼睛睁开,正巧对上了讲师审视的目光,又慌慌张张把眼睛闭起来。   一瞬间的兵荒马乱尽数落在简云闲的眼里, 换来对方一声低笑, 笑得让易鹤野耳根燃烧。   妈的。   易鹤野低着头,脑子一片混乱——看来自己跟夏天口嗨的那句被这家伙偷听到了。   “你不否认,我就当你是默认咯。”简云闲笑着说。   靠, 易鹤野在心里骂道——这不就欺负自己不能说话吗?   他不敢做出大动静,只能悄悄攥起拳头以表愤慨,然后脑子里又忍不住驰骋起来——   不否认什么?是说对象的事情?还是默认跟他一起听课?这差的也太多了吧?!   最烦的是这家伙说话永远不说清楚,留一片旖旎的想象给自己自由发挥,少一分怕自己领会不到个中含义, 多一分又害怕自己自作多情。   总之就是把最难的题留给自己,狡猾, 太狡猾了。   可恶的是,这家伙不仅狡猾, 还非常的贱。仗着自己不能说话, 就开始花式肆无忌惮。   此时,闭上眼睛的易鹤野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那从脑壳里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个声音就像是连麦时正常触碰麦克风的声响,但是因为直接传进了大脑皮层,那种直入骨髓的触碰感,让易鹤野忍不住全身战栗。   一开始, 易鹤野只以为这是无意的触碰, 但他等待了半天, 却发现这声音反而愈演愈烈起来。   他发现这家伙根本就是故意的。   易鹤野很少使用脑机接口, 更是几乎不会有这样专心感受颅内接触的时候, 这让他对简云闲说的话、发出的声音,甚至是凑到近处的呼吸,都达到了一个极其敏感的程度。   酥麻、微热、还有一分不可言说的kuai感,让易鹤野情不自禁地呼吸急促,身子骨都软了下来。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种感觉就像是……那什么的时候……那什么了似的。   产生了这样的联想之后,易鹤野更加坐立难安起来,这让他有些烦躁了——他想把手伸进脑子里,一把把简云闲揪出来撕碎。   就在他的忍耐在那人的挑逗中达到极限时,脑子里窸窸窣窣的声响戛然而止。   这种感觉就像是那什么的时候就差一秒却被迫中止,让易鹤野一口气堵在胸前,上不去也下不来,难受得抓狂。   妈的,易鹤野详细地在脑子里描绘着自己把简云闲的手指掰断的画面,希望震慑一下这位脑子里的蛀虫。   结果蛀虫完全没有领略到他的愤怒,而是完全没事人一般自由自在。   “现在一起看看同学们都在干什么吧?”   话音刚落,易鹤野漆黑一片的视野就亮了起来,此时此刻他紧闭着眼,脑海中却清清楚楚地看见教室内的每一个角落。   简云闲应该是把教室内的监控画面直接连接到了他的接口处。让画面在他的大脑中直接形成。   易鹤野刚刚还有些心不在焉的,但看到画面的一瞬间,又立刻严肃起来。   ——他们依旧是像刚才那样闭着眼,盘坐在冥想垫上,每个人单独来看,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以监控的视角纵观起来,却让易鹤野一阵背后发凉。   这百来号人,刚刚还在音乐和视频里露出各种表情和动作,此时像是突然睡着了一般,一个个都没了动静。   他们无一例外的面无表情,旧年时永远克制不住哭相的夏天,此时的面部表情,也处于一种完全放松的状态。   再仔细看,与其说他们是睡着了,不如说更像是死了一般——他们的身上看不见任何生气,就像是一个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死气沉沉地被排放在整个教室里。   易鹤野看着这群活死人的脸,瞬间觉得整个教室的气氛都变得阴森起来。   易鹤野知道,一定是刚刚的冥想造成了眼前这个局面,这个讲师不知道往他们的脑海中植入了什么,至少在这一刻让所有人都没有了意识。   在这样的环境中,易鹤野也不敢表现出任何异常,他忍着紧张,尽可能让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异样。   空气就像凝固了一样。   易鹤野甚至怀疑周围的这些人已经不会呼吸了,他不清楚他们现在是处于什么样的状态,只能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   此时,台上的讲师已经走了下来,逐一检查着学员们的情况,易鹤野屏着气,生怕自己的表情出现任何异样。   随着脚步声渐渐逼近,易鹤野感觉到自己整个人紧绷起来——尽管他的职业素养让他几乎看不出紧张感,但是一个活人想做到像他们一样的表情和状态,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这一份担忧让他手心渗出汗来,就在讲师走到他面前的前一秒,简云闲的声音突然响起:“带你放松一下,别害怕。”   话音刚落,易鹤野眼前的画面又一次黑下去。接着,脑海深处传来了一声“咩咩”的绵羊叫,接着就是更多的“咩咩”。   易鹤野下意识顺着声音的源头望去,就看见漆黑的视野尽头掀起了一片葱绿的山坡。   随着咩咩声越来越大,山头处出现了一个白点,接着就是一片白色的海浪,翻腾着从远处冲来。   易鹤野睁大了眼睛,看见成千上万的大绵羊撒着蹄子朝山下奔来——绿色的草、蓝色的天、白色的羊,画面居然异常的养眼。   易鹤野就这么站在远处,一动不动地看着羊群撒欢,直到白色的海浪从上的这头跑到了那头,面前这一番景象才匆匆渐渐暗下去。   画面再一次切换到了教室内的监控,此时,讲师已经从他的面前走过。   易鹤野知道,刚刚简云闲给他看绵羊的时候,自己和他们一样,至少从表现上看并没有什么不同。   虚惊一场——易鹤野刚刚松了口气,就听到简云闲问:“刚刚有哪里不舒服吗?”   易鹤野没法说话,只能做了一个微小的手势表示OK。   简云闲松了口气:“强制切断意识很伤身体,所以播放了一些画面减少不适感,下次还是尽量少尝试比较好……”   这句话刚一说完,易鹤野就听见四周传来一阵轻微的躁动,再一看,刚才死人一样的百来号人此刻又陆陆续续地清醒了过来。   他们大多数表情并不愉快,有人捏着太阳穴,有的紧蹙着眉头,还有人的眼角挂着眼泪,显然是有着比较明显的生理不适。   “呕……”身后不知是谁干呕了一声,房间里还有一些闷闷的咳嗽声。   易鹤野也感觉脑壳有些后知后觉的疼痛,不过完全没有到他们的那种程度——看样子山坡上的小羊确实起了效果。   “好的,现在请大家慢慢睁开眼。”   讲师的声音再一次回荡起来,易鹤野跟着睁开眼,视线乍一回到现实,恍惚让他有些不太适应。   四周所有人都跟着他的指令睁开了眼睛,易鹤野环顾了一圈,发现他们除了有些疲惫之外,暂时看上去还没有特别大的异常。   “现在请大家慢慢取下插头。”讲师说,“感觉到有轻微不适是很正常的事情,这说明你的大脑一直处于紧张状态,坚持参加每日冥想训练,将会有助于你从这样的困境中走出来……”   易鹤野皱着眉,听着听着他讲台上一顿胡扯,脑子里早把这傻逼骂了个透。   他伸手摸到了脑机接口,听到了简云闲跟自己道别:“拜拜~”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拔掉了插头。   和简云闲断联,微微有些怅然若失。   讲师说:“现在大家可以和周围的学员们交流讨论一下感受和看法。”   易鹤野立刻扭头看向夏天,还没等自己发问,这话痨就开始主动分享起自己的感受来:“呜呜……感觉脑壳要炸了。”   他一把抱紧了怀里的小熊,似乎感受了些许能量,紧张的表情慢慢松懈下来。   “不过我感觉,这个冥想课或许真的有用。”夏天小声说,“我感觉自己的心灵得到了小小的净化。”   易鹤野有些意外,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花鸟鱼虫,人间仙境。”夏天一说到这个,表情就变得柔和下来,接着转头问易鹤野,“难道你看到的跟我不一样吗?”   “一样的。”易鹤野赶紧说。   “哥,我感觉心情好像没有那么糟糕了。”夏天说,“我感觉我的愤怒和悲伤被一场大雨冲洗干净了……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不过我觉得,哥你应该能理解我的意思……”   易鹤野皱着眉——心情变好怎么说都该是件好事,但是出现在这里,就让他莫名有些担心。   他担心这些人被温水煮青蛙,慢慢失去了愤怒和悲伤的能力,开始适应这里,最后彻底丧失了离开这里的驱动力、最后心甘情愿选择留下。   “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之中我感觉我看到的地方就是A区。”夏天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A区的全貌,不是在电视、不是在采访和纪录片上,而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这人说到了A区,让易鹤野再次紧张起来——提到这里总不会有什么好的发展。   夏天问:“哥,你说我反正都走不了了,要不要留下来好好努力一把,试试看能不能出道?”   这个问题在易鹤野脑海中扩散开来,四周类似的讨论声也映入耳畔,大抵都是心情变好了、想要好好努力准备出道了。   在此起彼伏的慨叹声中,易鹤野逐渐燃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这哪里是什么冥想,这分明就是个声势浩大的大型洗脑的现场。   作者有话要说:   咩总:趁着老婆不能吱声赶紧造作一下! 第102章 编号102   这一堂冥想课剩下的时间, 都在极其诡异的气氛中度过。   讲师先让他们私下互相交流了10分钟,接着要求学员自己主动举手,和大家分享自己的冥想感悟。   和易鹤野料想的差不多, 最先举手的就是坐在他右手边、声称要“咬牙坚持、脱颖而出”的“模范学生”。   此时此刻, 刚刚结束冥想的他倏地站起身,两眼放着耀眼的光辉,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异常的亢奋。   年轻人先简单地做了一下自我介绍——他叫唐若琦, 是B区电影学院的应届毕业生,从小热爱表演,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闪闪发光的演员,对他来说,能够进入ISSAC, 可谓三生有幸。   易鹤野看着他眼中的光,忽然联想到了陈桑——曾几何时, 她也曾经站在垃圾堆的顶端,向着整个贫民窟宣布她的梦想。   相比较起来, 至少此刻的唐若琦并没有像陈桑那样离梦想越来越远, 他进入了梦想的公司,成为了一名练习生,还因为优异的表现赢得了很好的成绩,还没出道就已经成为了公司的明星学员。   他一边抑扬顿挫地发表着感悟,一边声情并茂地扪心自问:“这是命运给我们的一次机会,让我们完成自己的梦想、改变自己的逆境, 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努力?我们有什么借口去懈怠?”   看得出来, 唐若琦说的话完全是发自肺腑的真心告白。   尽管易鹤野这样的摆烂选手完全听不下去他的长篇大论, 但这并不妨碍周遭的所有人都被他的激情演讲打动了。   他发现, 四周的人都满面动容, 更有不少人直接热泪盈眶,说到动情处时,教室的另一侧甚至传来一声号啕大哭。   此时,易鹤野的麻木在这人群中就显得异常格格不入起来——   这样的场景让他想到了以前上学时,总会有所谓的“大师”来学校卖书卖课、搞所谓的亲子讲座,他们也会像唐若琦这样,喊一些同学上台,配合着凄惨的背景音乐,声情并茂地让台下人声泪俱下,唯独留易鹤野在角落一脸懵逼。   那时候的他和现在一样,完全不能理解大家感动的点在哪里。   在唐若琦的有力引导下,现场的气氛完全到达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潮,平时羞涩腼腆的年轻人们,此时,一个接着一个主动举手,起立分享他们的生活经验。   他们在彼此诚挚的目光中互相加油打气,丝毫没有竞争对手间的剑拔弩张,而是像看到了一个个共患难的同胞,真诚地想把同伴们一起拉出混沌的泥沼中去。   易鹤野清醒地坐在人群中,在山呼海啸的口号声中沉默——他只想隐身到这堂课结束为止。   可事实往往并不如愿,在他拼命想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档口,讲师的目光偏偏锁定了过来。   他带着渗人的笑意走到易鹤野的身边,易鹤野瞬间喉头一哽,冷汗淋漓。   “这位同学,你站起来分享一下自己的感受。”   易鹤野上学的时候是摆烂专家,从不会因为被老师在课堂上点名而心虚紧张,此时此刻,他终于把学生时代欠下的债都还上了。   他看了一眼四周哭得稀里哗啦的同学们,只能低下头深吸一口气,悄悄地伸手拧了一把机械臂。   自从上次和简云闲那场大戏之后,易鹤野的左手就开发了泪腺开关的新功能,只要他想,随时随地都可以疼到泪腺崩溃。   站起身来的一瞬间,易鹤野就已经在人工剧痛的唆使下泪流满面,脑子一片空白的他,根本毫无感悟可言,就只能假装情绪激动到说不出话来,用支支吾吾的哽咽来搪塞这个回答:   “我……我想出道……”   让易鹤野没想到的是,简单的四个字配上他毫无感情全是技巧的眼泪,在教室里盘旋落地,居然掀起一阵热烈的欢呼和掌声来。   讲师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一遍遍夸着他听不懂的话。   易鹤野在这神奇的氛围中重新坐回去,像是一场和自己有关又没有关系的梦,周边的浪潮为他而起,却又唯独将他排除在外。   这堂课上得易鹤野头昏脑胀,他很讨厌这样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状态——对于这种事情,他向来不够自信,他总是会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有问题。   下了课之后,优等生唐若琦忙不迭上讲台和讲师交流心经,四周一群人簇拥着围到他身边,连水龙头小王子夏天也难得一见的双眼放光,似乎已经忘了昨日的噩梦。   易鹤野忍不下去了,再也顾不上照顾什么情绪,直接烦躁地把夏天拉到一边:“你他妈在开心什么?昨天的事情你不记得了吗?”   一说到这里,夏天的表情便瞬间凝固住了,紧接着快乐的气场也黯淡下来:“……记得啊。”   还记得?   易鹤野松了口气——至少这洗nao没给他脑子直接漂了白,但是记得还这副模样,就更让易鹤野恨铁不成钢了。   “但是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了,不是吗?”夏天低着头说,“我又逃不走,现在能做的难道不是只有通过努力,尽可能改变我自己的未来吗?”   这句话让易鹤野彻底哽住了——虽然他不认为被负面情绪缠绕是件好事,但是他同样觉得,轻易忘记仇恨是更加恐怖的事情。   “……你难道不生气、不难过吗?”易鹤野难以置信地问。   “好像没有昨天那么难受了。”夏天说,“我好像已经接受了……现在回想起来昨天的事情,感觉好像在看别人的事一样。”   接着,他又笑起来,整个人都泛着不太正常的潮红:“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还蛮激动的,可能是被刚刚的气氛感染了吧——哥你不也是嘛?刚刚你说得可好了。”   易鹤野无言以对,只觉得哪哪儿都让他烦躁得要命。   此时,一直被简云闲挤下线的裴向锦终于重新找回了主动,他先是在易鹤野的耳边指桑骂槐地嘀嘀咕咕了一阵,直到易鹤野不耐烦地又要关机了,擦,赶紧说了正事儿:   “你别慌,问题不是出在你这儿——刚刚俞一礼分析认为,所谓的冥想训练,一方面是通过播放视频和音乐,给学员们提供积极的心理暗示,起到了一个画饼效应。”   轻柔的音乐和优美的画面给他们带来了强烈的感官冲击,讲师暗示性的话语又让他们看到了所谓的“希望”,但易鹤野并不觉得仅仅是视觉和听觉的刺激,就能够让受到巨大创伤的人,瞬间忘记仇恨和痛苦。   果然,裴向锦接下来的一番话就作证了他的猜想:“另一方面,俞一礼认为,你们所连接的脑机接口本身可能直接作用于中脑边缘奖赏回路。通过对大脑颞叶进行电刺激,刺激基底核里的黑质大量分泌多巴胺,从而迫使他们产生欣快感和一些偏执激进想法。”   大脑的颞叶主要负责控制记忆、语言、识别和情绪,左侧颞叶异常可能会让人产生暴躁和抑郁,右侧异常可能会导致极端偏执等情况,而多巴胺的分泌可能会引起情绪亢奋、面色潮红等,显然都和眼前这些学员们的情况一一对应上了。   易鹤野沉默了,虽然他不是很懂医学方面的知识,但直接告诉他这件事情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短期刺激就会造成眼前这种情况——亢奋、情绪化、容易被’洗nao‘。”裴向锦说,“长期下来,他们可能会对电刺激产生依赖,从而产生焦虑、上瘾、抑郁的情况。我们调取了一下昨天冥想教室的使用情况,发现在即使没有课程安排的情况下,也有大量学员主动自行前往。”   易鹤野想起了他昨晚彻夜未归的几名室友,忽然明白了他们半夜三更是去了哪里。   “更值得一提的是,社会上暂时还没有发现利用脑机接口,直接对人脑进行刺激的案例。”裴向锦严肃下来,“这样的技术一旦外传,将会造成极大的社会影响。”   易鹤野屏住了呼吸——他上一次听到类似的话,还是他们发现Lost Lamb可能直接通过脑机接口吸食的时候。   对比起来,易鹤野发现这两宗案子似乎在各个方面都有着微妙的相似之处。   “易鹤野,这次的案子事关重大。”裴向锦说,“我们真的不能有半点闪失。”   裴向锦的这番话,又让易鹤野心事重重起来,他低着头跟着情绪亢奋的夏天走出了教室,又不知不觉走到了那个新生出入的长廊。   他再一次经过了那条长廊边,走到了不久前年轻人翻越下去的位置,他下意识呼吸凝滞,手指尖衣角转瞬即逝的触感让他再次冒起了冷汗。   夏天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情绪不对,连忙走挡到他身边,不让他看年轻人坠下去的位置。   易鹤野叹了口气,手指尖还在止不住的颤动着——他从未有过这样深深的无力感。   他加快步子想离开这条让人窒息的“新生路”,结果就在这时,一旁的房间门又一次打开了。   易鹤野下意识回头看——他害怕里面走出来的新生再一次重演悲剧,他的全身肌肉都已经绷紧,准备随时随地冲出去,将想不开的人一把拉回。   但出乎意料的是,里面走出的少年并没有盲目呆滞或是哭哭啼啼,而是跟自己当初一样,一脸茫然无措。   夏天也有些意外,下意识回头问:“怎么了?他们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少年摇摇头,说:“没有……我也不是很清楚,听说好像是哪位领导出了一点意外,以后这个项目都取消了……我们就直接投票了……”   整个项目彻底取消,那说明这个所谓的“领导”出了不小的事情。   易鹤野皱紧眉头,刚想找人打听清楚,裴向锦就已经带来了第一手的八卦。   “草,恶人自有恶人磨了这是。”裴向锦说话的时候还忍不住笑意。   据可靠消息,出事的就是那位欺负到易鹤野头上的老秦。   昨天,在被“柳澄”亲手折进医院之后,老秦迎来了他这一生难以忘却的恐怖时光。   先是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羊先生,将他的“丰功伟绩”整理出来发给了他的可怜妻子,还细心地给每一位受害者都打上了马赛克,只留下了他忘情驰骋的巨大特写。   在巨大的家庭动荡之后,秦先生化悲愤为欲望,请了附近一个有名的AI牛郎“疏解yu火”。   “结果似乎是玩得太花,那牛郎突然故障了,发出了诡异的羊叫,接着一口咬上了他的x,怎么说都不松口。”   老秦被咬之后当场昏迷,还做了一场让他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噩梦。   他梦见一只羊从河底慢慢浮起,手里拿着三根黄瓜朝他飘来。   在一片金光中,他听见小羊问他:“你好,请问你丢的是这根金黄瓜、这根银黄瓜,还是这根烂黄瓜……”   话音刚落,他就在一阵惨烈的剧痛中醒过来,接着被人连夜送到了医院。   “据说损坏得太严重,已经缝合不上了。”裴向锦一本正经地分享着八卦,“挺好的,也省得我们没收作案工具了。”   一直到刚刚不久,老秦才从昏迷中醒来,据说隔壁床的小男孩儿当时正在看《修羊肖恩》,一声羊叫差点又叫他吓得昏迷过去。   “接着他就立刻打电话给公司,紧急叫停了这个项目。”裴向锦说,“别人问他他也不说,只支支吾吾着一个说辞。”   “他说这是羊神的旨意,他们必须遵守。”   作者有话要说:   咩总:正道的光! 第103章 编号103   易鹤野原本还保持着面上的高冷, 直到他听见小羊神从河里掏出三根黄瓜的故事,终于还是崩不住了。   看见他面部表情难以控制地抽搐,夏天以为他出了什么事, 赶忙问:“怎么了哥, 哪里不舒服吗?”   易鹤野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没什么,就是刚刚拔了插头, 有点头疼。”   夏天点点头,被他这个说法糊弄了过去,接着又开始羡慕起这些新人来:“诶呀,他们真是太好了,少吃了多少苦啊……”   易鹤野也为他们逃过一劫而松了一口气, 但很显然,这些新生们也并没有自由进出的机会——他们躲过了糟糕的直播环节, 却并没有躲过吃人的霸王条款,在急冲冲签订了协议之后, 他们就已经将自己彻底出卖给了这个魔鬼一般的公司。   接下来的静坐和大师课, 大抵都是换汤不换药的内容,简云闲临走之前大概是在他的脑机接口里植入了什么程序,会主动屏蔽掉外来的接入设备。   在这个程序的辅助下,易鹤野只要一接入脑机接口,脑海里就自动播放起了《修羊肖恩》、《喜咩咩与灰太嗷》以及动物世界里的羊类专题,倒也替他熬过了漫长而无聊的静坐时光。   就是几堂课下来, 他几乎听不进人话, 整个脑壳都嗡嗡响着羊叫——此时此刻, 他大概也明白为什么老秦一醒来, 就对羊过敏了。   在公司训练的一整天, 充实又无聊,但相对来说,这里的生活条件确实不错,易鹤野就权当都来这里边看动画片边带薪摸鱼了。   在别人用心听讲的时候,易鹤野在脑子里看动画片;在别人潜心研究怎么顺利晋级的时候,易鹤野去公司内部的超市狂买奶粉;在别人主动要求主动前往冥想教室加练的时候,易鹤野悠哉悠哉逛着休闲区,吃吃喝喝,好不快活。   他的日子过得实在太潇洒了,以至于裴向锦都看不下去,向他发出了口头警告:“别他妈摸鱼了,你他妈怎么就不考虑一下,万一没法出道怎么办?”   “那就是我个人能力不够呗。”易鹤野一边嘎嘣嘎嘣嚼着薯片,一边糊弄道,“你不会真的让我跟他们比打坐吧?”   想想也是,现在大家训练的目标和方向,似乎都跟最终出道、直播间人气没有什么关系,总不能让易鹤野真的去接受洗nao。   只不过裴向锦看他现在这副及时行乐的模样,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一天高强度的洗nao课之后,大家似乎都很疲惫,易鹤野随着大流回到宿舍休息,意外地发现,唐若琦居然也跟他们是同一间宿舍。   夏天对这个所谓的“优等生”有着天然排斥的心理,但易鹤野却想从他嘴里多套出些信息来,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主动和他聊天。   开口之后他才发现,这个唐若琦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讨人嫌,反而是个非常热心单纯的人。   “我比你们早来一个多月,对这边的情况基本了解了,有什么问题你们都可以问我。”唐若琦笑着说,“虽然我们最后都将成为对手,但是我还是更喜欢良性的竞争关系。”   唐若琦跟他们详细地介绍了这边的考核和上课机制——除了每天必要的冥想课之外,他们还需要做各种各样的“表演练习”。   “我们每周都会有眼神训练、体态锻炼、发音训练等等。”唐若琦说,“因为公司已经实现了全方位的高智能化,所以我们每个人都能分配到一对一的AI老师,全自助、高精度地对我们的表现进行,帮我们纠正错误。我们晚上没事的时候,不是去做冥想,就会去做一些相关训练。”   唐若琦说话的样子,像极了拿了公司钱的热情推销员:“一直以来让我最满意的,就是这里的教学设备,我们学校以前也没有这样的智能化辅导,只能说大公司不愧是大公司。”   易鹤野不知道他说的这些训练都是什么意思,只隐约感觉有些不妙。   在耳麦里裴向锦的催促下,易鹤野不情不愿地开口道:“你晚上还去做训练吗?我想提前预习一下,为之后的考核做些准备,能麻烦你带我一起过去吗?”   “当然可以呀!”唐若琦笑起来,“好久没有看到像你这么上进的新人了,你长得又好看,还会主动学习,还让我挺有压力的。”   易鹤野对这样的误解实在没有办法,事实上,他也根本不想去做这些事情——他才泡了一杯牛奶没喝,现在回到宿舍,凳子还没焐热呢,就又要回去看《修羊肖恩》了。   他本来还想拉着夏天一起去,结果这孩子回来之后就有些情绪低落,又开始藏在被窝里掉眼泪。   “才刚刚来的时候都会这样。”唐若琦安慰道,“我现在有时候也会莫名其妙感觉很难过,但是我会主动去做冥想,来进行一个自我调节和放松——就像讲师上课的时候说的那样啊,当你心中有杂念的时候就要学会沉淀它,最好的方法就是让自己安静下来,什么都不要想。”   易鹤野越想越觉得,这家伙说的话太过瘆人,但他却又没有时间去关心夏天太多,只能赶紧把唐若琦拉走,省得他给夏天带来什么不必要的启发。   片刻之后,唐若琦带他来到了一间一体化训练教室,这一间教室里大概有四十多台机器,就像课堂上的桌椅一般整齐排列着。   这些机器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个透明的培养仓,体积都不是很大,刚刚好能容纳一个人的样子。   易鹤野不敢冒这个险,只能让老玩家唐若琦打头阵:“你可以先给我做个示范吗?”   热心学长唐若琦笑道:“可以呀。”   “你看一遍就应该知道了。”唐若琦一边说一边打开了面前的舱门,“操作很简单,一台机器可以满足你的各方面需求。”   可能是为了方便外界干预,这些训练仪器最外圈都是透明的玻璃,易鹤野即使站在外面什么都不做,也可以把里面的构造、操作流程以及被训练者的反应看得一清二楚。   唐若琦驾轻就熟地走进了训练舱,首先连接好了脑机接口,接着就要展示眼神训练的流程。   “首先在面板上选择眼神训练模式。”唐若琦一边说着,一边按下按钮,接着眼前的训练屏上就伸出一个黑色的类似VR眼镜的东西。   唐若琦伸手将眼镜取下:“戴上眼镜后,你会看见一些画面,盯着画面中,移动的黑点就好,系统会自动收集参数,通过迫使你的双眼反复变焦,而让你的双眼变得炯炯有神——具体我就不给你演示了,你等会儿自己试试就好。”   易鹤野皱起眉,接着,唐若琦又马不停蹄地给他介绍起了嗓音练习——   “在我们这里出道,无论是走演员方向还是歌手播音主持等等,良好的嗓音条件都非常必要的。”唐若琦又将模式更改到嗓音训练类,这回机器里伸出的是一只麦克风,面前的显示屏上也开始播放嗓音训练的台本。   “练声其实还蛮好玩的。”唐若琦说,“你可以选择朗诵模式、唱曲模式,也可以选择日常对话还可以给喜欢的电影台词配音,他会根据你的发音,音质和音准对你的内容进行纠正——总之,只要能让你开口说话都算是在训练。”   至于剩下来的体态训练、面部状况具体评估等等,都是类似于此的模式。   易鹤野在旁边越看越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出了问题。   好在面前的唐若琦是个学习成瘾的,简单教会易鹤野学习之后,他便开始了自己的训练。   易鹤野随便找了一台离他较远的训练机。   他站在窗外看着面前的操作面板,对危险的绝对直觉又开始拼命作响——他能感觉到像这样的训练不会要了他的命,看唐若琦的状态,也不像是冥想那种高强度洗nao,但偏偏直觉告诉他,不要这样做。   裴向锦在那边连哄带骗说了一堆也没劝动他,最后两边达成了一个折中的决定——易鹤野进舱执行任务,但是绝对不连接脑机接口。   进了舱门之后,易鹤野首先拍了一组照片传回去,接着按照裴向锦的要求,分别对舱内的眼镜、麦克风、监控等进行拍照、测试。   此时,裴向锦的办公室正围了一大堆专家,埋着头观察分析易鹤野发来的资料和照片。   这些设备的外观都进行了一定程度的伪装和变形,所以,对他们的分析难度也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影响。   此时,为了寻找灵感,办公室内的电视还开着,只留下忽闪忽闪的背景,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长时间的埋头研究让裴向锦难免有些疲劳,抬起头的瞬间,他正巧对上了电视上的那支广告——   这是一款品牌新款雪糕的广告,广告的代言人可能是那家公司不知名的艺人,总之让裴向锦看得眼熟又陌生。   眼熟又陌生。   脑子里冒出这五个字的时候,裴向锦下一次皱紧了眉,他摁下了暂停键,仔细观察起这个人来——   这是个长相漂亮精致、符合大众审美的帅小伙,长着一双浅褐色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还有唇峰鲜明的嘴。   裴向锦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个小伙,但是真的有一种非常奇怪的熟悉感——   眼睛熟悉,鼻子熟悉、嘴巴也熟悉……但是凑在一起却又没有那种熟悉感了。   正在他被这种奇怪的感觉困扰的时候,他收到了顾文文打来的求助电话。   “喂……裴警官?”顾文文的声音有些着急,显然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梦语雪糕最新的那支广告……”   裴向锦一抬头——正是自己看的那支。   “看了。”裴向锦说。   “那个人……那个人的眼睛是柯宇的眼睛……”顾文文带着哭腔说,“我不可能认错的,那就是我老公的眼睛……” 第104章 编号104   顾文文的一句话, 让整个办公室同志们倒吸了一口冷气。   眼前的男明星有着柯宇的双眼,却有着不属于他的鼻子、眉毛、嘴巴……这又意味着什么?   “是不是认错了……?”有警员小声地提出质疑,却被顾文文敏锐地捕捉到了。   “不可能!柯宇的眼睛就是这个样子!”顾文文情绪有些激动, 说话都带着呛味儿, “这么说的人一定没有谈过恋爱吧,我什么都能认错,就是不可能认错我爱人的眼睛!”   母胎单身的小警员受到了心理重创, 倒是另一边,无所事事的易鹤野旁听到了整个全过程——   顾文文一眼就能认出柯宇的眼睛,这让他联想到了自己——昨天简云闲也是盯着柳澄的脸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自己也跟顾文文一样,几乎一眼就认出来属于对方的眼睛。   所以他相信顾文文的话, 只是打心眼儿里不愿承认这跟谈恋爱有什么关系——要怪就怪简云闲的眼睛实在太特别了,他相信是个人都能认得出。   此时, 耳麦那头的裴向锦开始谨慎起来,他详细向顾文文了解了情况之后, 又联系网安部门, 紧急分析起面前这支广告。   他先是通过后台查找到了这支广告的详细信息,果然是ISSAC公司的手笔——   这支广告从拍摄到参演人员,全部由ISSAC娱乐经纪公司提供,主演的这位年轻艺人名叫赵宇风,不出他的意料,这个家伙显示的籍贯资料和居住地都在A区。   裴向锦尝试着给他的经纪人打电话, 想要具体了解一下关于这名艺人的详细情况, 结果得到的回复是, 对方最近档期正忙, 且出入A区的手续不好办理, 暂时婉拒面谈,但是可以抽空进行视频邀约。   裴向锦从警十余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婉拒”。如果对方是个正常人,裴向锦早就直接拿着刀枪棍棒采取“强制执行”了,可偏偏对方是A区。   是了不起的A区人,是清高的A区人,是他妈直接凌驾在整个安全科之上的高贵的法外狂徒A区人。   曾经裴向锦和他们井水不犯河水,此时他才知道,所谓的“qiang权阶级”,是有多么的恶心。   一旁的所有人都能看得出他气得快要炸了,咬着牙嘎嘣的脆响震得桌上的咖啡都起了波纹。   忍气吞声了许久,裴向锦咬牙冷笑道:“呵,不愿意面谈就说明有问题。”   他冷冷地盯着面前的画面,许久才皱起眉头,似乎是有了什么灵感。   “把画面截下来,然后把眼睛、鼻子、五官……等等,所有的部位都尽可能细致地拆分开来,我需要单独的文件。”裴向锦说,“有结果之后做个简单的数据比对,再联系失踪人员家属,进行配对认领。”   照片比对的进度非常迅速,很快,技术组就把这位赵宇风的面部数据拆分出来——   “根据粗略比对,赵宇风的眼睛与柯宇相似度在百分之八十以上,鼻子和钱真高度相似,嘴巴与孙毅然贴合……”   一张张照片排列在眼前,所有提到的名字都在最近失踪的人员名单上。   而经过和家属对接之后,基本可以确定,这位赵宇风,就是由无数个失踪人员“拼凑而成”的。   听到这里,新来的小警察有些按捺不住了:“卧槽……这是什么意思?不会是把活人肢解了然后缝一块儿吧……”   裴向锦正在恼火着,听到这话忍不住劈头盖脸骂道:“你他妈做什么白日梦呢?你去缝一个给我看看!”   哪怕现如今的科技水平和医美技术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也不可能把一个人拆分成如此细小的模块,然后再活着拼接起来,脸上还留不下半点痕迹。   小警察知道自己问了蠢话,赶紧闭了嘴,不敢惹这个火药桶。   “就照着这个方向去查。”裴向锦说。   有了这条提示之后,大家带着求证的态度去展开调查,进展显然快了很多。   他们将易鹤野传来的设备信息再次进行放大比对,这一次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应该这样没错了。”一顿小心求证之后,技术人员终于抬起头说,“这些器材应该是用来做信息采集的,眼镜是伪装过的虹膜分析仪,发音纠正系统则是做声音采集……”   简单来说,这些机器的作用并不是什么纠正体态和表演教学,而是不停地采集各个学员的身体参数和信息,最终汇总起来,为这些所谓的新“偶像”提供必要数据。   ——好消息是这群失踪的人们并没有被拆分肢解,坏消息是他们的面部特征身体数据,都被ISSAC公司采集利用,而他们本人至今还行踪不明。   易鹤野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忍不住从舱门走出来——他自然不可能把自己暴露在风险之中,他可不想以后哪一天,在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广告上,看到一个陌生的脸上长着自己的眼睛鼻子嘴。   他看了一眼正在认真练习的唐若琦,此时这个优等生正站在舱内,神采奕奕地朗读着准备好的英文台本:“And the goat shall bear upon him all their iniquities unto a land not inhabited……”   易鹤野上学的时候,英语只能拿个位数的成绩,最多认识个ABCD,还加个单词sheep,自然听不懂这家伙在读什么。   但他莫名觉得这句子让他有些不舒服。   “And he shall let go the goat in the wilderness……”   在唐若琦声情并茂地朗读中,易鹤野匆匆离开了练习室,他这样消极怠工的行为自然引起了人间火药裴向锦的再度炸裂:“你他妈往哪儿跑呢?!”   易鹤野没理他,只是象征性地调低了耳麦的音量,继而慢慢悠悠踱去了餐厅。   看到这家伙又要享乐主义,裴向锦的骂声几乎要从耳麦里漫溢出来。易鹤野被他骂得心烦,把手直接捏到耳麦处,用实际行动威胁他,要么闭嘴、要么失联。   裴向锦一口恶气硬生生吞回腹中,但是还是很气,易鹤野听得出来,他在耳麦那头愤怒的呼吸声都要刮起八级飓风了。   他没工夫操心这家伙的身体健康,而是悠哉悠哉推开餐厅门。   此时正在饭点,不少练习生三两成群凑在一起。   一回到公众视线里,易鹤野满脸吊儿郎当就收拢起来,他不懂什么收敛气场,只知道生理上把眼睛睁大,就会让他的攻击性大大削减,于是他就这么一脸物理无辜地走进了餐厅。   易鹤野没着急做别的,先是一脸无辜地拿着餐盘,挑了满满一碟子自己爱吃的,接着又一脸无辜地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牛奶带走,直到裴向锦快要气得断气了,最后才一脸无辜地挑了个人多的桌坐下。   大概是精心挑选的缘故,同学们的性格都不坏,看见易鹤野来了还主动给他让了座。   易鹤野睁着物理无辜的双眼,按照自己观察出来的经验,点点头不吭声——这样大概率会显得很乖,至少是物理意义上的很乖。   果然,物理很乖的易鹤野博得了学长们的信任,他们放下了戒备,继续聊着未完成的话题——   “好羡慕唐学长啊,感觉他真的快熬到头了。”面前的一个男生说,“这次评选,他只要通过了,应该就能出道了吧?”   “他这么优秀,肯定可以出道的啊。”另一个男生说,“像我,到期了也只有被淘汰的命。”   易鹤野闻言,抬起头——他们说的唐学长,很显然,就是热心优等生唐若琦,而至于后面……   “什么叫到期呀?”易鹤野一边嗦着意面一边问,“淘汰又是什么个淘汰法?”   下一秒,餐桌上的目光唰唰朝他聚焦而来,易鹤野吃了一半的面噎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   ——好像说错话了。   面前,一个老学员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这是上课一点都没听啊。”   易鹤野闭上了嘴,他怎么听得了课呢?他上课的时候都在看《修羊肖恩》。   好在前辈们脾气都挺好,哪怕是不求上进的差生,也会耐心给他讲解:“虽然现在我们公司的练习生很多,但是每一期的练习生在这里待满一个月就会从分公司’毕业‘了。”   “除了每周的小考之外,每个月都会举办一次毕业大考,结合平时分综合判断能否出道。成功了,就能出道进入A区、代言不断,失败了……”   易鹤野问:“失败了会怎么样?”   前辈摇摇头,笑道:“应该就是卷铺盖儿回家吧,我也不清楚,毕竟咱们在这儿,跟那些人也联系不上。”   此时,易鹤野能接触到的最有经验的,也是一个月前刚刚进入公司的新人,而那些在失踪名单上盘踞了数月的名字们,除了出现在广告上的这张融合脸上之外,似乎已经不存在于眼前这家B区分公司了一般。   这个模式让易鹤野想到了培养肉畜的牧场——选育质量优良的种苗,然后进行集中培育,等到成熟时集中出栏屠宰,而身后,新一批的幼畜再一次进场……   从毫无灵魂的填鸭式培育、再到生吞活剥地拆分利用,每一步都叫人不寒而栗。   前辈们吃得差不多了,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好好加油,明天小考争取开门红啊!”   易鹤野点点头,直到前辈们都走出了餐厅,这才后知后觉抬起头——   啊?卧槽?   易鹤野手里的刀叉掉在桌上——明天?小考?!明天就小考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考试卷发到手里了才反应过来要考试了。 第105章 编号105   易鹤野完全傻了。   他何止是不知道明天要小考了, 他连要小考是什么、要考什么内容都不知道。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一张白纸过,不是指单纯得像一张白纸,而是说肚子里面半点墨水都没有的一张白纸, 还有小考的时候, 即将当成答卷交出去的一张白纸。   他浑浑噩噩洗了个澡,又报复性消费一般去超市,买了许多零食和奶粉, 回到房间,就看见夏天像只蘑菇一样,藏在被窝里自闭。   他感觉到这孩子气场不对,便过去拍他:“怎么了?”   夏天把脑袋从被窝里探出来,一脸痛苦:“哥, 我头疼得要裂开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特别伤心, 总感觉好像突然少了点什么,呜呜……”   易鹤野皱起眉——这应该就是“冥想”之后的副作用, 毕竟是第一次接触, 反应大一点也很正常。   此时,夏天正披着床单蜷缩在床上,两眼无神地看着易鹤野。   易鹤野哪里会哄人,只应付一般将桌子上的毛巾小熊塞到了他的怀里。   抱住了小熊的夏天,就像是嚎啕大哭时突然被塞了奶嘴的婴儿,情绪居然研究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   但易鹤野是个魔鬼, 看他反应没那么激烈了, 立刻开口问道:“你知不知道明天要小考了?”   夏天的表情立刻又痛苦起来:“呜呜……我准备摆烂了, 我就是个废物……”   易鹤野不管他的小情绪, 伸手往他的嘴里塞了一根pocky, 叫他呼之欲出的哭嚎堵进了嘴里,然后严肃道道:“别哭了,问你话。”   夏天不知是被吓倒了还是被安抚到了,嘎嘣嘎嘣把pocky棒吞进去,然后怯怯说:“……哥你问。”   易鹤野:“明天考试考什么?”   夏天又抽了一根pocky:“老师上课不是都说了吗?”   易鹤野冷着脸要把他的pocky抽回来:“我特么要是上课听了至于问你吗?”   夏天赶忙加快速度把嘴里的pocky棒吞下去:“主要是两部分啦——基本能力考核占三成,人气投票分占七成……”   易鹤野听到前半句话,脸都白了:“卧槽?什么基本能力考核?我哪有什么基本能力可以考核啊?”   夏天眨眨眼睛:“老师上课不都……”   易鹤野脸色一沉,直接把面前一盒pocky拿走了。   夏天立刻改口:“第一周就是分流测试,按照自己擅长的科目选择培养方向——比如那个唐就是表演班的,咱们寝室还有俩应该是演唱和舞蹈方向……”   易鹤野对自己的定位十分清晰,一听这话更紧张了:“我就是个徒有其表的花瓶,我特么哪里会什么唱跳rap篮球?”   夏天默默把pocky抱回怀里,嘎巴嘎巴嚼着:“咱们这儿最盛产的不就是花瓶吗哥,除了他们院校毕业的,大多数不都是像咱们一样啥都不会的废物吗?”   易鹤野被他安慰到了:“那……?”   “脸也加分啊。”夏天啃着pocky,显然心情好很多,“到时候摆摆造型拍拍照啊什么的,总得有办法的嘛——而且最终要看的是观众缘,这都是玄学,不是靠我们努力就能做得到的。”   夏天看样子是彻底摆烂了,易鹤野还是觉得心里没底儿,焦虑得要命。   接着被糖分安抚好了的夏天从床上坐起来,说:“我要去跟我妈打个电话报个平安,不然她该担心了。”   易鹤野转过身,问:“还能打电话?咱们手机不都收了吗?”   夏天无语道:“哥你是真的一点没听课。”   易鹤野板起脸叉起腰,一脸“就不听课咋滴了”的破罐子破摔,夏天也拿他没办法,只能说:“每个人每天有二十分钟通话时间,不过会有监控盯着,一旦泄密就得按违约处理。”   易鹤野这才回想起来,当初柯宇和顾文文一直都是有联系的,或许是冥想的洗脑、不雅视频的威胁和霸王条约的牵制,让他一直都没有暴露自己的处境。   一直到最后,他不知是遭遇了什么,在电话里对顾文文说“阿伟死了”,从此便彻底失去了音讯。   想到这里,易鹤野再一次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重了起来。他起了身,跟着夏天一起去打电话。   所有人的电话都被集中保管在前台,需要本人来领取才行。   易鹤野排着队,从塑封袋里拿到了自己的通讯器。   和他想象中的真人监视不大一样,公司本身并不会派人盯着他们打电话,只是在每个塑封袋里放了一张保密协议,在他们的电话外侧安装了一个非常明显的监听器,和一个二十分钟的倒计时。   这是明示着大家自己的言行都被监控了,让他们自发约束着不说不当说的话。易鹤野想了想,觉得这样的方式比较明智——定时让受害人与家属联系,方便拖延时间,等真正失联报警的时候,估计应当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过了。   “喂?妈咪!……爸不在旁边吧?”   在易鹤野犹豫的时候,夏天已经打通了电话,那一瞬间他强忍着泪水朝镜头前欢笑——这是易鹤野第一次看见他成功地把泪水憋回去。   “我好着呢!过两天钱应该就能到账了,你等等哈!”夏天笑着说,“到时候几笔打过去你就按照我原计划先跑,等我这边能自由活动了,我立刻跟你汇合!”   易鹤野回头看了夏天一眼——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这孩子脸上露出发自肺腑的笑颜,他看上去已经拿到了钱、带着他的母亲远走高飞、逃离了恶魔父亲的掌心一般。   易鹤野不想再多听夏天的隐私,转过身来凭着肌肉记忆打通了一个号码。   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直接打给了简云闲——靠,怎么打给他了?!   易鹤野瞬间觉得手机烫手,刚打算把电话挂了,那边就抢先一步接了通:“喂?小野?”   这三个字像一只巨手,直接掐住了易鹤野的喉咙——他妈的,为什么要喊自己小野,救命,他要说什么来着?!   “总算有时间回我电话了?最近新工作的事情还好吗?”简云闲问,“我看你这两天好像挺忙的,给你发消息都不回。”   这台本让易鹤野足足反应了五六秒,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在监控之下说话,这家伙随机应变的能力可真是太随机了。   “哦……新工作这块儿,我还在适应。”易鹤野瞄了一眼手机上的监视器,又慌张打开了保密协议,发现这册子上还贴心地准备了一些可供撒谎使用的话术。   于是他选了一条,支支吾吾地开始临场发挥:“这边进场不能带手机,昨天晚上太累了,倒头就睡忘记回电话了……”   简云闲说:“太累了就回来吧,我又不是养不起你,何必在外面吃苦呢?”   易鹤野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来,脑子里一时分不清真假,舌头也开始打结。   他冒着冷汗在撒谎小册子上扫了一圈,发现没有可以应对这句话的台词,只能磕磕绊绊道:“我……都是男人,我要经济独立,不要再吃软饭了!”   简云闲在那边笑了一声,呼吸声透过话筒直接把易鹤野的耳朵燎熟了。   易鹤野捏着话筒,咬着牙关,想要穿越过去把这人的嘴给撕烂。   太要命了……自己跟简云闲假扮情侣的手法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好。”简云闲忍着笑意答道,“那你要好好加油,在那边要注意身体,千万不要亏待自己。”   易鹤野鲜少被人关心到,一瞬间感觉稍稍有些小感动,继而想到了自己的生活状态——吃香的喝辣的,上课看《修羊肖恩》、练习的时候就躲在舱里摸鱼。   全世界没有比他更不会亏待自己的人了。   只是明天要小考了,他满脑子都还是肖恩的黑脸。易鹤野捏了捏眉,叹了口气。   “是遇到什么烦心事儿了吗?”简云闲问,“可以跟我讲讲。”   易鹤野瞥了一眼监控器,又看了一眼保密协议,心想,这怎么说?这怎么好说?   但简云闲在那边耐心地等着,让满心愁绪的易鹤野又忍不住动了心——他确实想跟他好好倾诉一下,最好让他帮忙出出主意。   于是他拐弯抹角道:“是这样的,我们厂呢,明天要举办个考核……”   简云闲立刻道:“哇,那你好好表现呀!你刚刚进入新岗位,一定拿个好成绩开门红呀!”   易鹤野闭上了嘴,他怀疑那人是故意的但他没有证据,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自己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大了。   咬牙了半天,易鹤野还是说:“……但是我什么都不会。”   简云闲浮夸地问:“怎么会这样呢?其他人也和你一样什么都不会吗?”   易鹤野的额头开始爆青筋了:“因为我特么上课走神了……”   简云闲开始声情并茂地指责:“上课的时候你干嘛了?怎么能走神呢?”   易鹤野确信他是恶意挑衅了——这人亲手给自己放的动画片,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怎么没听课呢?   这个贱人!   他感觉通讯器被他隐约捏出了条裂纹。   但是即便他战术性沉默了,简云闲还是乐意往他枪口上撞。   易鹤野甚至能想象出他开口那副造作的表情:“小野,像你这样还怎么自立自强,离开我经济独立呀?实在不行就回家吧……”   易鹤野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着手机微笑道:“分手吧。”   然后在简云闲噎住的瞬间,“砰”地挂上了电话。   气得不清。易鹤野哗哗把通讯器装回去,然后怒气冲冲往回走。   他脑子抽了才能想出让简云闲出主意。   易鹤野感觉自己脑门上的青筋突突乱跳,他步履如风地回到寝室躺下。   去他妈的考试吧。易鹤野蒙起被子,彻底破罐子破摔。   结果刚窝进被子里,就听到宿舍门被人敲响。   易鹤野皱着眉去开门,发现门口站着的是发掘他的星探小王。   准确地说,是盗用了小王身体的、一肚子坏水的让人恼火的他的伪装前男友简云闲先生。   易鹤野看着小王脸上那对真诚璀璨透彻明亮的翡翠绿眼睛,表情从零度掉到了零下十度。   等他关好了耳麦,戴上了手套做好了物理隔离的简小王就立刻握住了他的手腕:“别生气,我就开个玩笑。”   易鹤野冷漠地抬起手:“我开不起玩笑。”   简小王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拉着易鹤野往外跑:“走,我带你复习去。”   易鹤野看了他一眼,犹疑了一下。   接着就看那家伙没脸没皮地朝自己笑起来:   “顺便拯救一下我们刚刚死去的爱情。”   作者有话要说:   咩总致力于自行增加攻略难度。 第106章 编号106   妈的, 这人的嘴里是长了一个跑马场吗?他们之间什么时候都有爱情了?   易鹤野被拉走的时候,拳头都是铁硬的,要不是看这人用着别人的身体, 易鹤野可能直接给他来一套断手套餐了。   但大概是真的被简云闲软磨硬泡出了抗体了, 易鹤野居然只是拳头硬了一小下,就默许了他毫无边际的作妖——   他现在真的顾不上别的,他只是想快点为明天的考试做准备。   走在路上, 简云闲就给他介绍起了明天考试的制度。   “明天的小考,简单来说就是对学员们的个人魅力进行评估。”简云闲说,“考生先进行自我展示,没有固定的议题,你只要表现出自己最满意的一面就好。”   易鹤野觉得心脏一紧——没有议题才是最可怕的议题, 太过宽泛的要求只能让他想到表演一个现场徒手拆AI。   “展示结束之后,由现场导师和直播间观众同时进行评分, 现场导师的评分占总分的百分之三十,直播间观众的评分占百分之七十, 前者是十分制, 后者按照直播间人气进行折算。”   “本次小考会淘汰三名考生,并且考试成绩会直接影响最终出道考核——所以是至关重要的一场考试。”简云闲说,“就是一晚,我们俩好好商讨一下,明天该如何展示你自己的个人魅力吧。”   易鹤野没别的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跟着简云闲走着。   很快, 易鹤野被简云闲带到了一个没有人的练习室——这里整体看起来像一间练舞室, 四周墙壁上挂着镜子, 地上是空荡荡的一片, 墙角处放着音箱和麦克风, 另一处则是放着摄影器材。   易鹤野走进去环顾四周,心里有些没底,下一秒,他就看见简小王从墙角把音响和话筒拖了过来。   “想当艺人嘛,当然得练练唱歌跳舞什么的啦。”简云闲顶着小王普普通通的脸,看起来确实像个朴实无华的娱乐圈打工仔。   易鹤野一听这话,喉头直接哽住,像根木头一样接过了话筒。   “我……”他刚想挣扎,简云闲就开口道:“咱们先从各个方面都给你摸个底,确定一下明天具体要展示的方向。”   有理有据,易鹤野无法反驳。   他低头拿着话筒,犹豫道:“我不会唱歌……”   “我挑个你肯定会唱的!咱们可以先跟着原唱来一遍。”简云闲如此自信满满,反倒让易鹤野莫名紧张起来。   接着,易鹤野就看到这人一本正经地站到自己面前,拿捏起指挥家的气质,手一挥,音响就爆裂出了掀开天灵盖儿的前奏——   “铛铛锵锵锵!铛铛锵锵锵!!”   简小王挥起手:“预备,唱!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   在简小王逐渐兴奋的表情中,易鹤野的目光逐渐从慌张不已,到挂满了腾腾杀意。   简小王眨眨眼睛,摁下了暂停键,又乖乖巧巧站得笔直:“看来你确实不会唱呢。”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欠揍的人呢?易鹤野把拳头捏得咔咔响,心道,这人真是写下自己那张偶像包袱的帅脸,就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在易鹤野的隐忍之下,简云闲又兴致大起,企图诱导他跟着自己唱:   “如果你突然打了个喷嚏,那一定就是咩在想你……”   简云闲用小王的身体给自己唱甜甜情歌,这样的画面实在是太过诡异,但这家伙就像是有魔力一样,就着伴奏甜美地唱着:   “Oh Bye少说一点,想陪你不只一天,多一点,让我心甘情愿——”   唱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简云闲把话筒递给了易鹤野。   易鹤野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接过了最后俩字:“……爱你。”   嘴张开的一瞬间,他就发现自己被套路了,这首歌实在是太丝滑了,根本由不得他反应。   易鹤野的耳根子又不听使唤地燃烧起来,不只是因为他对长着小王脸的简云闲说“爱你”,更因为他听出来自己这两个字,离原本的调调大概差了十万八千里。   连简云闲本人听了都不是惊喜,而是一脸不知道刚刚发生什么了的茫然。   空气大概沉默了半分钟,简云闲才试探着问道:“你刚刚是认真唱的吗?呃,我是说……你是不是有一咩咩开玩笑的成分?”   绝对音痴易鹤野先生实在绷不住了,这一回才知道问题,绝对不是出在简云闲身上。或者说,对于自己展示出来的演唱水平,简云闲的反应已经给足了自己面子了。   他满面痛苦的扒拉下简云闲手里的话筒,恳求道:“停手吧,饶过我,也饶过你。”   “我是真的不会唱歌。”易鹤野诚恳道“……当然跳舞也不行。”   他承认自己只是一个靠脸上位的花瓶,他真的没有干这一行的天赋。   易鹤野心想,自己这五音不全的嗓子,要是在考核里施展一番,怕不是不仅不会加分,还给他直接倒扣完了。   ——为了长远着想,易鹤野决定该放弃的时候还是放弃,免得弄巧成拙,自己直接被整个演艺圈直接拉黑了。   一番折腾无果,易鹤野心情有些低落。   他本意并不想摆烂摸鱼,但奈何实力真的不允许他大有所为。   这时,简云闲隔着手套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今晚好好睡一觉吧,有些事情就是要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易鹤野看着他那双熟悉的翡翠绿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一句简单的安慰,他却似乎真的踏实下来一般,没有那么焦虑了。   这一晚,大难临头的易鹤野居然意外地睡了个好觉,以至于第二天早上的考试差点迟到。   他匆匆吃完早饭之后,就和夏天一起去考场候场了——这一批的新人并不是很多,他们围在一间教室里,抽签等到考试顺序。   易鹤野原本想着早考完早解放,没想到老天爷直接给他扣了一个压轴出场的巨大锅盖。   他看着自己手上“15”的数字,坐在考场之外,感觉每一口呼吸都变成了煎熬。   他们这一批新人里,似乎只有他和夏天是非专业出身的草根选手。在他们俩搓着手,低声上跑着要用什么样的姿势摆烂的时候,其他的同学们都纷纷开嗓的开嗓,拉筋的拉筋。   易鹤野眼睁睁地看着手边的男生把腿掰到了脑袋后面,看得他一身硬骨头都恐惧地乱响。   考试很快就开始了,易鹤野目送着他们一各一各走进考场。   考场的门隔音效果并不太好,这反而更加重了他的心理负担——他听见里面传来专业动听的歌声、气势磅礴的伴乐,所有人都准备得十分充分,就连夏天都临时想好等会儿要进去清唱一曲,全世界只有他连等会要展示什么都还没想好。   这已经不是做到考场上才发现自己没复习了,这是拿到考试卷才发现自己根本不识字的程度。   易鹤野看着大家或喜或忧地进进出出,只能脑袋空空地坐在原地。   “十五号考生——”   终于,里面的报幕声宛如丧钟般敲响,易鹤野悲愤地站起身,颇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架势。   或许这就是他最后一次站在这里了,易鹤野怎么想都觉得自己铁定是那三个人里最终淘汰的那一个。   走进考场,恍恍惚惚站到台上,易鹤野看着台下的三名导师,还有正对着他的直播摄像头,动作麻木僵硬。   “贺野。”中间的老头念了他的名字,“你报的项目是’表演‘,对吗?”   易鹤野直接听懵了——他怎么不知道还有提前报项目这么一回事儿?又是老师上课说的?那这个表演又是谁帮他报的?   他站在台上脑子飞速地咔咔运转,心想总不能说不,报表演也比什么唱歌跳舞好,于是只能将错就错:“……对。”   “那我们现场随便几个题目,你临场发挥一下。”导师的话宛如一把巨斧从天而降,把易鹤野愣生生从中间劈开来。   算了,随机应变吧。易鹤野破罐子破摔地想。   导师确认过信息之后,身后的大屏幕上闪过一行字,易鹤野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觉得自己眼前的画面一黑——这是脑机接口中病毒的特征,易鹤野下意识慌张起来,无措地四处张望着。   而此时导师看着随机闪过的题面——“忽然失明”,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这题通过了,下一题是“在公共场合看见许久未见的初恋(无实物表演)”。   此时易鹤野眼前的画面重新亮起来,迷迷糊糊中,他看见面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又眨了眨眼,才确定眼前站着的是简云闲本尊。   易鹤野真的太久没有见到这张脸了,那一瞬间眼里闪出了光,但很快他用意识到自己正在考场,便又克制住了自己想上前问些什么的冲动。   导师看着面前对着一团空气露出如此层次丰富的表情的易鹤野,再次点头称赞。   最后一题:“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一切都是一场骗局”。   面前的画面一闪,简云闲的身影也快速消失了。   易鹤野怔愣着看着他出现的方向,许久才反应过来可能发生了什么——一点点失望和非常多的无语堆在了脸上。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展示已经结束了。   懵懵懂懂中他抬起头,发现了导师给出了9.8分的高分。   发生什么事了?易鹤野大脑断了片儿——难道自己这个花瓶已经到了青花瓷传家宝级别,只要出一张脸,导师们就心甘情愿给自己打高分?   “这次随机显示的题目还挺刁钻的,但出乎我们意料的是,你对前面两题的演绎都非常的完美,表情细节做得非常到位,有一瞬间我们还以为你真的失明了。”导师评价说,“美中不足的是最后一题,要是能表现得再委婉、温柔一点就好了——你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和对方结了仇,缺乏美感。”   完全不清楚情况的易鹤野不敢说话,只点头称是。   没想到老师给的分这么高,易鹤野又迷迷糊糊看着直播间实时数据。   因为第一次直播出了“事故”,有人对易鹤野的出现相当排斥,但这并不能妨碍他以“优异的表现”赢得了大部分观众的心。   此时,大家还在不停给自己刷礼物,眼看着已经爬到了榜首的位置,浅浅超过第二名几朵鲜花。   就在他爬上第一名的一瞬间,礼物榜的榜一突然空降了一位顶着绵羊头像的家伙。   绵羊先生还没开口,自带的金光就闪瞎了直播间所有人的眼——   “感谢’野宝全球后援会会长阿咩‘送出价值十万元的火箭雨!”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人,把榜一大哥抬进宫! 第107章 编号107   直播间里土豪一向多, 但像这位咩咩会长一样,一出场就豪掷千金、还没出道就顶着个全球后援会会长名头来的,也确实是有够扎眼了。   易鹤野脸皮薄, 看到这个场面, 只觉得羞耻爆棚无地自容,恨不得当场把这位咩姓榜一大哥生吞活剥。   但不承想,这一番高调示爱, 居然直接引发各路英雄竞相模仿。   大家虽然没有像咩会长一样,一口气砸个十万宣示主权,但直播间的潜水艇小火箭,也肉眼可见地增多起来。   与此同时,什么全球后援会副会长、非官方指定老婆、贺野的亲亲掌心宠之类的ID, 也如雨后春笋般一茬接着一茬。   易鹤野刚觉得肉麻,接着就发现这些擅自宣示主权的用户, 全部都被咩会长举报封号了。   直播间一开始有人还大着胆儿表达不满,但在那一块儿十万价值的金色头衔照耀下, 各位也只能敢怒不敢言了。   “算了算了, 钞能力是打不过的。”   “没事,让他自我感动吧,我相信咱们野宝不是那种拜金媚俗之人。”   “呵,自古榜一是小丑,谢谢这位冤大头送我们野宝移民A区~”   ……   从头到尾只是站在台上走了个神的易鹤野,看着眼前这出闹剧, 脑瓜子嗡嗡响。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从考场走出来的, 只知道走出去的时候, 自己和榜一大哥的神秘传说已经飞速窜遍了整个公司。   ……妈的。易鹤野根本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好就好在功夫不负摸鱼人, 考试通过了, 而且还是断层第一,至少暂时不用考虑被淘汰下来的问题了。   易鹤野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回头就看见夏天一脸紧张看着他。   这孩子刚刚紧张地到处乱跑,完全没有听说易鹤野和榜一大哥的金色传说,只知道他的这位哥考前摆烂,什么都没准备,甚至连首歌都不会唱,十有八九会被垫底淘汰。   “你怎么样啊哥?”夏天是真不想让他被淘汰,“你可千万不能走啊,你走了我可怎么办?”   这孩子运气好,靠着长相清秀歌声干净,还有意外讨人喜欢的楚楚可怜的长相,排在倒数第四,勉勉强强逃过了被淘汰的命运。   易鹤野都不知道怎么评价自己的表现,只能实事求是说:“呃……运气挺好的,意外拿了高分……应该不会被淘汰了。”   夏天的眼睛立刻亮起来,开心地想要给他一个拥抱,结果刚张开双臂,就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啊不好意思,我不抱有对象的人。”   意外地很守男德。   一个逆袭黑马,一个死里逃生,俩人开心快乐的气氛还没满溢出来,就听见一边传来崩溃的啜泣。   右手边,和他们一起参考的学员小刘,正低头抹着眼泪。   夏天看着他叹了口气,悄悄对易鹤野说:“他昨天晚上练舞崴了脚,今天就……”   此时小刘正难过着,看见夏天就哭起来:“我真的很需要这笔钱……我爸病得不行了……我为了表现好一点,还借钱学了一个月的舞,现在这笔钱是彻底还不上了……我爸的移植手术也没办法了……”   小刘的舞蹈天赋其实真的还行,一个月的时间就学得有模有样的,比易鹤野这种手脚不协调的可强多了。   但屋漏偏逢连夜雨,麻绳专挑细处断。似乎是知道他家庭条件很苦一般,命运又在关键时刻给他开了这样一个玩笑。   夏天共情能力极强,听完之后也跟着哭起来,甚至考虑要跟小刘交换名额——   “我跟我妈等等没事儿,我也没兴趣干这一行……你比我更需要这笔钱,要不……”   小刘摇摇头,只哭着表示感谢,说这种恩惠他受不起。   在这里的很多都是命苦的孩子,为生活所迫而迫不得已四处赚钱,但哪怕走投无路到出卖自己的程度,他们都没有走上违法乱纪的路,这恰恰证明了他们的心地比一般人更加善良。   一边还有两位被淘汰的同学也跟着唉声叹气。   他们没有小刘那么缺钱,也没有那么外放的悲伤,只是互相商讨着接下来去哪家娱乐公司面试,说是实在不行就换一行的饭吃。   这一场考试似乎成了他们的分水岭。跨过这条线的人勉强上岸继续奋进,没跨过的便放下梦想打道回府。   此时,大家的悲喜就像是被一道墙分开一般互不相通,但易鹤野却被夹在中间,根本来不及喜悦。   ——考核通过的人迎来的真的是希望吗?被淘汰的人从现在开始就已经脱离苦海了吗?他们现在各自的路都通向哪里?迎接他们的又分别是怎样的结局?   关于前路的终点实在是扑朔迷离,但易鹤野并不会**之术,他必须要按照原计划走到终点,才能尽可能发现这条流水线背后完整的阴谋。   在分数排名尘埃落定之后不久,就有工作人员来到长廊,要带走三位淘汰的学员。   他们有的人流泪哭泣久久不愿动身,有的则轻轻叹了口气,和刚认识不久的室友同学俣唽挨个儿道别。   在座的所有人都和彼此有着竞争,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却意外地十分融洽。   通过的学员们有的上前搀扶小刘,有的则帮忙给三位收拾行李。   易鹤野宛如局外人一般站在一边。他对这样的友谊向来比较麻木,但这一次道别却让他略有些难受。   他知道以自己的真实实力参加考核,他必然是这三位淘汰选手中的一个。而此刻,他莫名其妙地以高分过线,必然是抢走了倒数第三名小刘的晋级位。   但作为一个道德感薄弱的学渣,这一点必然不是让他如芒在背的主要原因。   他看着几个人拖着行李箱准备离开的背影,实在没有办法坐以待毙了。   从刚刚开始,一股强烈的直觉就告诉他,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那么这三个人将永远从这个世界消失。   自己既然接下了这个救援任务,那么身后的这些人是他的救援目标,眼前这三个人也是一样。   他一沉眸,接着抬头喊住小刘:“稍微等一下,我有个东西想送给你。”   看见小刘红着眼睛转过头,易鹤野便问道:“有干净的毛巾吗?”   一旁的夏天很快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转身从宿舍找出一条毛巾来。   对折、反转,很快一个小熊在他的手里成型。   易鹤野伸手摸上了耳朵——那里藏着安全科给他的微型收发器,可以收音、定位、还有摄像。来之前他偷偷携带了很多摄录装备,在重重搜身下,只留下了这么一颗。   他的手指在收发器上轻轻点了点,保持了这个动作没有动,这是在征求安全科的意见,毕竟少了定位追踪器,他这边将彻底与他们失联。   根据他对裴向锦的了解,这个人十有八九不会同意自己的举动。但毕竟东西在他手里,易鹤野心想,哪怕对方不同意,自己也会继续这么做了。   毕竟抛开其他不谈,他也根本不想被这些人死死盯着。   然而,对方沉吟了片刻,最终作出决定:“好。这边我们关注,你那边注意安全。”   真是意外之喜。易鹤野闻言,悄悄将收发器捻到手心,然后以十分隐秘的手法,按进了小熊的眼睛中去。   他把小熊抱起来,举给小刘:“这个送给你。”   小刘双眼放出光芒,朝他鞠躬:“谢谢!”   如果这孩子转身,就把它放进行李箱里该怎么办?易鹤野看着他手上的红绳——这孩子应该多少有些迷信,或许可以好好利用这一点。   “我在你的毛巾里加了一些东西,现在这个小熊可以为你驱散厄运、带来好运——尤其是对你这样正在闹病、破财的家庭特别有用。”表演艺术大师易鹤野随机生成了一个玄学剧本,“但是回去的路上,你要把它一直抱在怀里,或者挂在身上,直到它平平安安地到家。因为只有让它看着你走过的路,它的眼睛才能参透善恶、起到作用。”   小刘一听这个果然表情严肃起来:“我知道了!!”   紧接着,他的宣传大使夏天开始拼命地介绍起来:“别的不说,野哥的小熊真的能给人带来好运。我失眠了抱着它就能睡着,之后还莫名其妙走了狗屎运!”   易鹤野没想到夏天接剧本的速度还挺快的,只是有些抱歉地想,他走了狗屎运,确实跟自己的小熊没有半毛钱关系。   听到这有理有据的证明,本来就在玄学传说中迷失方向的小刘,这会儿更是对易鹤野的话深信不疑了。   他看来看去觉得自己的行李实在太多了,他拿在手里拿不住,便直接拿包带把小熊正面朝前,一整个捆在自己的胸前。   易鹤野点点头,给他伸了个大拇指:“它会帮你看清前路,抵御灾祸。”   小刘十分感激地鞠了一躬,在工作人员的催促下,转身离开了长廊。   另一边,俞一礼一边疯狂地把桌上的东西对称摆在桌子的中轴线上,一边看着眼前逐渐远去的监控画面。   此时,画面跟着小刘的步伐离开了ISSAC公司,彻底和原本的监控目标易鹤野分开了。   “你不监视他了?”俞一礼问一边的裴向锦。   这次强制安排易鹤野参与任务,不只是因为他的个人能力出众,更重要的是,裴向锦想借此机会查清他和SHEEP的关系。   他好几次有意要把易鹤野逼上绝路,而对面的反馈也大多在他的意料之中,一条一条佐证着自己的猜想。   似乎只要再监视下去,真相就要彻底大白,但此时,裴向锦却允许了易鹤野脱离自己的监控,把快要上钩的鱼就这样放跑了。   “因为以那家伙的尿性,即使我不同意,他也一定会这么做,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裴向锦冷笑着,点了根烟抽起来。   “而且我们是警察。”裴向锦说,“无论发生什么,人命永远都是要排在第一位的,不是吗?”   “至于抓老鼠的事情——只要猫在,就永远不会停。”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野宝解锁新身份:玄学骗子。 第108章 编号108   送走那三个学员之后, 导师把剩下的学生召集起来做考试总结。   直到这个时候,大家才听到了易鹤野和羊老板故事的完整版。   “卧槽——我也想要金主爸爸——”   “这还打什么工,是我我就躺金主爸爸怀里了呜呜呜……”   “话不能这么说, 也许人家不是为了钱, 而是为了梦想呢。”   易鹤野不敢说话,他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完整版。   原来自己真的考了表演,还表现得非常不错, 易鹤野忽然心安理得起来——本来以为自己是个偶像派,没想到居然还是个实力派。   整个考试总结非常没有营养,听起来又是之前那样进行了无数遍的洗nao会。   忽然从学渣晋级成学霸的易鹤野依旧没有什么思想上的进步,他看着周围打了鸡血一样的同学们,难以理解地打起了瞌睡。   直到洗nao会结束, 易鹤野才在万羊奔腾的美梦中醒来,刚准备浑水摸鱼随着人群离开, 就被等在门口的小王截胡了。   这回是真小王,不是顶着绿眼睛冒名顶替的假小王, 易鹤野骤然清醒过来, 他以为自己上课打瞌睡的事情终于被抓包了。   “我……”易鹤野刚想凭借学霸身份逃过规训,就看小王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宝儿啊,你这次的表现实在太扎眼啦。”小王兴奋地说,“领导们都很喜欢你。”   易鹤野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什么意思,我可是有金主爸爸罩着的人,不会要这么明目张胆地搞潜规则吧?!   小王显然捕捉不到他的恐惧, 自顾自地兴奋道:“因为你极高的人气值, 还有优秀的个人条件, 公司决定免去你接下来几周的考核, 直接进入最终环节。”   本来还很漠然防备的易鹤野, 听到这句话后渐渐睁大了眼睛。   一直细品了大约三四秒,他才难以置信地问:“……什么意思?”   小王说:“就是跳级啦,直接免去这一个月内的训练和考核,进入预备出道组。”   易鹤野又足足愣了五秒,这才小心道:“……啊?”   小王拍拍他:“太好了,你是我带过的唯一一个跳级的,我真他妈是捡到宝了啊。”   易鹤野终于反应过来,第一反应却是担心跳级让他错过了更多的证据和流程——毕竟他来是为了调查案件、解救人质,而不是为了出道。   “我跳过的内容都是什么啊?”易鹤野试探道,“我对自己的实力没有什么自信……”   “大同小异!”小王说,“之后的几个月就是不断重复这一周的课程和考核,目的是完全洗去他们心中的杂念,老师上课的时候说的那样,要保证走到最后的人,都能达到一个’绝对纯净‘的状态,但课堂上的老师也反映了,你已经能够达到了这样的状态,所以从各方面来讲,你都已经符合了直接出道的标准……”   这个所谓的“绝对纯净”状态,显然就是指上课洗nao的程度,至于为什么老师说自己已经达到了这样的状态……   易鹤野想,大概是自己上课的时候专心在看《修羊肖恩》,以至于老师跟自己说话都完全没有听见,老师便误以为自己彻底专注于冥想了吧。   易鹤野再次思考了一下,既然接下来的课程都是无限重复先前的环节,那么自己直接跳级,确实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了。   但他心里稍稍有些没底——最近简云闲和他的接触时间有限,显然以为什么因素不能随时随地和自己保持联系,而安全科那边,已经完全失联了。   他是个猎人,而不是特工,平心而论,他并不是很擅长做决策和判断。   但是此时此刻,易鹤野确实只有自己一个人,为了他身后这么多活生生的人命,他必须把握这个机会,在正确的时间作出正确的选择。   于是他点点头,用第一名的演技表现出肉眼可见的开心:“太好了,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小王看了一眼时间,到:“正好,上一届的最终考也结束了。”   参加最终考的那批练习生,考场就在易鹤野的隔壁,最后一个考完推开门朝他们走来的,正是唐若琦。   他带着笑容和喜悦地走出门,一旁,同期的考生纷纷上前表示恭喜——他显然是拿到了不错的成绩。   小王直接走过去:“你是这一期的出道学员,对吧?”   唐若琦笑着点头:“对!”   小王把易鹤野推过去:“直接下楼吧,下面有车在等你们。过去了记得好好表现,你们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易鹤野和唐若琦看着楼下等候着的车,点头道:“好。”   稍早之前,小刘和其他两位被淘汰的同学一起,上了公司安排的另外一部车。   车里只有他们三个情绪低落的活人,和一个不愿意主动和他们讲话的AI,这让本就封闭的车厢显得更加压抑憋闷。   这样的气氛让小刘有些不安,他一边紧张地环抱着易鹤野送他的小熊,一边默念着易鹤野给他的嘱托。   “只有让它看着你走过的路,它的眼睛才能参透善恶、起到作用。”   小刘紧张地深呼吸,抱起小熊用他的眼睛扫视着整个车厢的每个角落,怕自己晃得太快小熊看不清楚,他像是用寻龙诀扫描宝藏似的,举着小熊一点一点探着——拜托神奇小熊,把藏在犄角旮旯里的坏东西,全部都赶走吧!   神奇小熊有没有看到坏东西是一码事,但屏幕背后的裴向锦确实是看到了,车厢全方位无死角的细节都落进了他的眼里,就连练习生贴在行李箱上的涩情影星海报,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裴向锦看着如此稳健的画面,客观评价道,“他适不适合当明星我决定不了,但他确实很适合做摄影。”   这画面和运镜的流畅度,直接吊打现在一众小成本恐怖片了。   随着车子不断往前开,发射器传出过来的位置已经逐渐偏离了B区。   看着车身往陌生的方向进发,终于有人发问:“你好,请问我们现在要去哪儿?……为什么我们的手机还不能还给我们?”   开车的AI显然没有收到回答问题的指令,只沉默不语地继续开着他的车。   这样的反应让大家都有些焦虑起来,三个人面面相觑,越是确认着彼此的想法,这一份不安就越散越快,有人握住门把儿想要下车:“不好意思,我想去上个卫生间。”   AI还是没有说话,似乎并不害怕他们逃跑。   监控那头,大家的呼吸声已经有些紧张了,他们确实跑不了——车身正以每小时一百二十公里的速度在空中车道飞驰,高空高速,跳下去的结果只有一条。   此时此刻他们三个只能自我安慰,是因为这个AI不会说人话,所以现在的一切才显得这么奇怪诡异。   直到半个小时之后,车子开到了BC区边界的一处郊区,终于在一座巨大的工厂前缓缓降落。   眼前,占据镜头的是一根巨大的烟囱,随着小熊仰视的动作甚至一眼看不到顶。   它淹没在B区上空灰色的云烟里,外场是陈旧的污渍,底部渗着厚厚的一层青苔。   而纵观整座工厂,这里的氛围与现当代花里胡哨的光污染建筑风格已经脱节,无论是盘曲蜿蜒的管道,还是巨大无比的冷却塔,看起来都更像是五十年前的建筑。   这显然是之前大污染时期被强制废弃掉的厂房,如果没记错的话,这里已经因为污染物超标被静置,理应当不会有人进出才对。   裴向锦觉得情况不对,立刻安排附近警力随时等待部署。   ——这场救援需要严格把控好分寸,一旦过了火,就可能打草惊蛇,易鹤野那边的任务也可能暴露,那么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但他们也不可能眼睁睁看这三个孩子出事,那些还在公司里的命是命,他们三个的命也是命,既然他们来了,就必须得把他们救出来。   此时,这三名学员也终于确定了情况不妙,他们下了车,转身就想逃走,却直接被身后的机器人拦住了去路。   “进去。”AI冷冷的声音像是一把刀子,抵着他们的后颈、逼着他们往前走。   强烈的恐惧告诉他们,如果不听话,两旁的AI将会立即开枪将他们射杀。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在两人的搀扶下,小刘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厂房,但却一直稳稳地控制着小熊的视角。   辟邪消灾。小刘内心默念着——它是神奇的小熊,它会帮我看清前路。   在热闹非凡的电子都市生活久了,眼前这寂静的厂房,让他们分外地难以适应。   这里的一切都是死气沉沉的,除了锈迹斑斑的墙体,就是一些丛生的野草。   他们穿过了门口荒芜的前院,四处是被藤蔓包裹起来的废旧元件,这里就像是一座被人抛弃的乱坟,连孤魂野鬼都不愿意在这里晃荡。   但当他们继续往前走时,空气中隐隐约约传来了机械轰隆的声音。   三个人都下意识地停住了步子,裴向锦也紧绷起来。   领路的AI推开了眼前伪装的院门,门后,没有立刻出现让他们惊悚不已的画面,只有一个有些发灰的招牌摆在面前。   但只是招牌上这几个字,就让裴向锦警铃大作起来——   “次品回收站”。   而另一边,易鹤野和唐若琦同样来到了这座工厂,他们那一侧的牌匾上写的是:   “合格品分拣中心”。 第109章 编号109   易鹤野站在这块牌匾前时, 就已经察觉到了情况不妙。然而身边的唐若琦似乎并没有什么危机意识,依旧保持着满脸的亢奋和期待,似乎并没有看见这已经完全跑偏了的环境。   易鹤野瞥了他一眼, 试探道:“唐学长……这里是……?”   唐若琦兴奋地看着他:“导师没有提前跟你说吗?这是专门为我们准备的拍摄基地。”   易鹤野知道自己又错过了“老师上课说的”, 也不敢随便吱声,只静静听着唐若琦解释。   “从现在开始,我们要表现得好一点, 这里藏了很多摄像头,全方位无死角地对我们拍摄。”唐若琦说,“可能是出道短片,也有可能是为我们的第一个无剧本综艺准备素材。”   原来是这样的骗术。易鹤野在心里嘀咕了一下,他确信平时练习时的冥想式洗nao对这些人的心智产生了影响, 他们似乎变得缺乏怀疑心理,更容易相信一些简单的骗术, 更容易被这屏幕背后的阴谋掌控了。   此时他觉得,唐若琦不一定是所谓“业务能力”中最优秀的, 但一定是这群人中最听话、最服从、对整个体系羽~|熙最深信不疑的那一个, 所以他们才这么放心大胆地让他过来。   看样子,到时候想带他出去也得花一番工夫了。   两旁带路的AI推开面前的那扇门,一股叫人窒息的阴湿的霉味就叫易鹤野皱起眉头来。   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间逼仄的厂房,里面光线昏暗,只能隐约看见两手边一排排黑洞洞的房间。   像是牢房——这样的感觉继第一次“考核”之后,又一次爬上了易鹤野的心头, 直觉告诉他, 将会有非常不妙的事情发生。   但即便是面对如此诡异蹊跷的环境, 唐若琦依然保持着他令人震惊的乐观:“喔, 看来是恐怖主题的, 氛围感真的好棒,节目组用心了!”   易鹤野听得气结,但又不敢把话挑明,只能用专业演员的演技应付道:“是啊,看起来真的很阴森呢。”   怕唐若琦一个人到处乱跑,易鹤野又硬着头皮演:“学长不要抛下我,我胆子小,我害怕。”   唐若琦立刻捡起了这个人设,胸膛挺得更高了,浑身上下散发着满满的安全感:“别担心,跟在我身后。”   确定这家伙不会乱跑之后,易鹤野松了口气,开始集中精力观察周边的环境。   两个人进入厂房之后,身后的大门就徐徐关闭了,易鹤野听到了清晰的上锁声。   下一秒,带他们来现场的AI拥上去,给两人戴上了手铐和脚镣。   易鹤野知道此时此刻的他们是真的跑不掉了,但一旁的唐若琦还强颜欢笑道:“工作人员也太敬业了,不过这根本难不倒我。”   易鹤野不想再跟他说半句话了,他不忍心去抢唐若琦的“镜头”,只能低下头,心甘情愿地当着衬托唐若琦英勇无畏的胆小绿叶儿。   从AI粗暴的手法中缓过神来,易鹤野眨眨眼,看着眼前的厂房。   刚刚从阳光刺眼、轰鸣声喧嚣的室外进门,两个人的视力和听力都没有完全适应,只是骤然觉得世界一片灰暗和死寂,接着,易鹤野就听到了走廊两侧的房间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还没等他扭头去看,挡在前面的唐若琦非常明显地僵硬住了脚步。   随着他的目光,易鹤野看到了左侧的第一扇门——和他猜想的并没有太多偏差,这里不是什么仓库房间,而更像是一个公开的展柜。   那扇透明的玻璃门之后,是一个笔直巨大的圆柱形培养皿,培养皿中,一个全身赤luo的成年男子正蜷缩浸泡在其中。他的浑身连满了导管,像是一个躺在子宫中的婴儿,靠着这一根根枝干与母体相连。   惨白的灯光下,男人的皮肤透出一股没有生气的死灰色。这让他看上去不像是个活人,但营养液中时不时冒出的气泡,又似乎证明着这具身体正在呼吸。   “节目组的道具也太逼真了。”唐若琦一边在AI的推搡中前进,一边强颜欢笑,“连我看得都有些毛毛的。”   易鹤野拧着眉头没说话,在匆匆忙忙一掠而过的当口,他看到了培养皿上贴着的标签。   标签的上方写着这具身体的基本信息:“编号:027,性别:男,生理年龄:27岁,身高182cm,体重78kg,种族:亚裔,基础疾病:无……”   而下方的一行字,则让易鹤野心中产生了非常不妙的预感:“良品,已预定,暂代保存。”   这他妈是什么意思??易鹤野虽然在心里产生强烈的疑问,但事实上,他自己已经对此有了一个隐约的答案。   在AI的监视下,易鹤野尽可能放慢了脚步,快速观察起走廊两边每个房间的状态——   两侧的这一排排房间都是类似的展柜,但是让人不寒而栗的是,这里除了这样完整的躯体之外,还有更加离奇的“展出品”。   左侧第三个房间放了一堆小罐子,里面漂浮着大大小小、颜色不同的眼球。   易鹤野凝神仔细看了看,发现他们还根据不同的瞳色做好了标签和说明,甚至附有一些“产品介绍”——   “极其稀有的琉璃紫,是尊贵和神秘的象征”、“热情似火的橘红,像是天边的一抹云霞,给生活带来不一样的色彩”、“沁人心脾的碧蓝,一眼如梦,沉入深海”……   这让易鹤野看起来有些生理不适,但他转念又想,或许这是琉璃制作的人工义眼呢?   但这个念头产生的下一秒,他又看见一行字:“本批次均采用活体采摘,保证了最原始的色彩,观赏性极佳”。   “活体采摘”四个字映入眼帘,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他只觉得一阵恶寒,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如果没记错的话,现当代的医疗技术并不支持整个眼球的移植,也就是说这些眼睛从活人身上取下,没有办法移植到另一个人类的眼眶中让其恢复光明。   不是用来做器官移植,那么采摘这些是用来做什么的?满足特殊癖好的收藏?还是……?   还没等到他想明白些什么,易鹤野就看见了下一个房间的光景。   这里没有稀奇古怪的培养皿,只有一个小声播放音频的录音机——   “And the goat shall bear upon him all their iniquities unto a land not inhabited: and he shall let go the goat in the wilderness……”   易鹤野不懂英文,但不代表同样一句话在他耳边念叨两遍他还是记不住。   他有些讶异地转过头,问面色已经有些难看的唐若琦:“学长……这不是你上课读的……?”   唐若琦有些僵硬地笑道:“是我读的那段,但这不是我的声音——小易你又忘了,这不是课堂基本作业里面的文本吗……?”   后半句易鹤野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因为录音机的声音已经切换了,还是同样的文本,这次开口的却是唐若琦本人。   录音机的上方,一行滚动的电子屏幕正在实时展示着每段录音的介绍——   “编号046,干净清澈的声线可以给人带来愉悦的心情,轻微的颗粒感又让这声音有着独一无二的特质……”   “编号047,低沉磁性宛如西海岸的浪涛,沁人心脾的同时又仿佛拓宽了眼前的整片天空,相信没有人能拒绝这样一个慵懒而性感的存在……”   易鹤野倒吸了一口气,他有些想不明白,展出这些声音的目的是什么?如果只是单独的变态,真的有必要做成这样规模化的量产吗?可如果是贩卖——声音怎么贩卖?   接下来的每个房间,都“展出”着不同的“展品”,除了像这样具体的“身体零部件”之外,还有一个房间的东西,看起来非常的抽象——   这是一排排码得整整齐齐的U盘,他们按照分区被放在了不同的盒子里,看上去就像商场里的口红展柜。   几个大盒子上分别写着“喜悦”、“悲伤”、“愤怒”、“期待”等等情绪相关词汇,每个盒子里都放着满满一盒不同编号的U盘。   仔细看,上面还有一行小字“Xing爱时达到高潮01”、“xing爱时达到高潮02”、“家中的宠物狗去世”、“吃到了难吃的面条”等等。   易鹤野看着这一排排形色各异的U盘,忽然想起了上一个案件中通过U盘传播的烈性du品Lost Lamb,他将这一排所见所闻联系到一起,一个猜想在脑海中逐渐成型。   这一条走廊的长度,硬生生被他走出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大约是放心他真的不会逃跑也没法反抗,两旁的AI就这么任由他磨磨叽叽了一路。   直到他们走到长廊尽头,转过弯,一个熟悉的面孔站在了他的面前。   此时此刻出现熟人,易鹤野必然期望对方是简云闲,然而总是事与愿违,那带着笑意站在他面前的,是前不久痛失作案工具的老秦。   易鹤野下意识退了一步,一晃神的工夫,唐若琦就被另一个赶来的人带走,而他则被直接推向了面前的一个房间里。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什么,面前的房间就溢出一股浓浓的酒精味,一抬头,房间上面写着三个字:   “检查室”。   作者有话要说:   老秦,你教训没吃够是吧? 第110章 编号110   相比较起易鹤野这边的空荡寂静, 从另一个侧门进入的小刘一行人,经历的则是另外一副“热闹非凡”的场面。   他们没有“合格品”那样温柔的待遇,也没有像唐若琦那样, 拿到“出道综艺”的剧本, 刚一进门,就像是一群等待宰割的牲畜一般,被一群涌上来AI直接牵制住了。   小刘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刚想挣扎,就觉得后脖颈一阵电流刺穿的灼痛,下一秒,身子就直接软了下去。   电击使小刘失去了意识,但却没有影响到幸运小熊的正常工作。   监控画面只是跟着小刘的动作颠簸了几下, 便继续勤勤恳恳做着记录恶行的眼睛。   面前的画面横倒过来之后又经历了一阵翻天覆地,接着, 几个人便被十分粗暴地扔进了一个房间里,房间的门牌上写着几个大字——“质量检测与等级评估”。   这似乎是个流水作业车间, 几个失去意识的人像是一个个刚刚出厂的产品, 被放到了一个检查床上,随着床下的履带推动,几个人被陆陆续续的推进了一个暗房。   好在裴向锦为这次任务准备的都是最顶尖的设备,即使是在完全黑暗的房间,也可以清楚的看到四周发生的一切。   他们被推进的是一个全自动无死角扫描仪,刚一进去, 一堆探头就对着他们扫来扫去, 很快, 侦测的屏幕上就显示出了他们的身高、体重、身形等数据——这应当是最基本的外形扫描。   很快进入下一个房间, 这是现当代医院非常常见的快速体检装备, 可以检查出人体较为明显的外形缺陷、以及体内的大型病灶、肿瘤畸形等等。   小刘的那一行显示着:“左脚脚踝骨裂,可能造成永久性行动障碍。”   一旁两人的结果则是:“无明显器质性异常”。   接着,几个人的数据传输到了最中央的处理系统中,通过扫描面部信息与学员在公司训练的成绩一一对应匹配——   “人气考核:未通过,体型数据:合格,健康状况:83分,综合评定结果:未达到合格标准,处理意见:拆分使用。”   另外两个没有明显器质性异常的,得到的处理意见则是:可以考虑整体使用。   这一行字让裴向锦屏住了呼吸,对于这个“拆分”,也似乎可以想象出他的真实用意。   看到这里,对面的行动小组坐不住了:“裴队,需要现在动身吗?”   监控对面的裴向锦沉吟不语——他派出的人手已经赶往了现场,然而现在最棘手的问题是,如何把握好救援的时机。   如果救援不及时,那么眼前这三位就极有可能遇害,如果突入地过早、打草惊蛇,那么剩下的还处于失踪状态的人们,又该怎么办?   就在他纠结万分的时刻,完成了体检的三个人,又被轰隆隆抬走了。   裴向锦没有吱声,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抬上了一辆手推车,接着,小刘被送到了一扇写着“禁食室”的房间前,而另外两个人则被送进了“饲养中心”。   光是这几个字,就又让裴向锦背后一阵发毛,在“禁食室”的门打开的一瞬间,连监控对面的俞一礼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面前这座巨大的房间里,并不是他想象中那样空荡的一片,而是熙熙攘攘挤满了人。   那里的人和公司的全男性构成略有不同,这里有男有女,那还是一样大多年轻美貌、长相周正。   乍一看,这场面混乱不堪、摩肩擦踵,但其实定睛观察就能发现,所有人老老实实的排着队,上百人的房间,被一排排回字形的排队栏杆隔离开来,小刘进入房间的同时,队伍也往前蠕动了半分。   面对突然打开的门,靠近房门的人们慢慢地回过头来,对过来的却是一个个空洞的目光。   他们大多数看起来已经精神无比疲惫了,有的人面黄肌瘦,有的人眼球暴突,看起来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摄入过食物了。   而眼前这个完全封闭的房间内,除了栏杆边一个个的写着“食盐水”的水桶之外,似乎并没有其他东西来。   俞一礼沉默了半天,忍不住说:“裴队,你知道这让我想到了什么吗?”   裴向锦看着他,对他即将说出的话感到了些许害怕。   “屠宰场。”俞一礼给出答案,“生猪在宰杀之前,会停食静养半天到一天,这期间就会提供足量的食盐水,这样就可以保证生猪进行正常的生理活动,对他们的体温起到调节作用,促进排泄,以便于宰杀时放血。”   裴向锦倒吸了一口凉气——果然他的预感是对的。   此时被电到完全失去意识的小刘终于缓慢地醒了过来,他慢慢爬起身,镜头终于对向了面前那扇透明的玻璃墙。   似乎是有意展示给他们看一般,面前的玻璃墙外就是他们接下来将面临的流程。   小刘眼睁睁地看着最队伍最前端、靠近玻璃门的几个人走进了那间玻璃房,他们在机器的强迫下脱得一丝不gua,接着就被几个机械手控制住四肢,呈大字型展开。   准备完毕之后,他们的头顶伸出一个淋浴喷头,高压水流对着他们喷洗,叫这群神情恍惚的人们被迫清醒过来。   很显然这就是屠宰之前,最后的“清洗”流程。   这些评定借过为“建议拆分”的人,被送到毫无人道的“禁食室”,等待一场四分五裂的屠宰,而方才另两位被建议整体使用的,则经历的是另外一番场景。   “饲养中心”是一间相对宽松的房间,一张张床平铺在面前,床铺前,是柔和的灯光和看起来没有什么危险性的机械。   这两位人员是艺术学校的毕业生,苏醒后看到的这番景象还算熟悉——这让他们想到了他们经常出入的美容院。   果不其然,他们就被绑着送上了这张床,躺上去之后,柔和的灯光就照上了他们的脸颊,机器的探头伸过来,先是在他也上了类似精华液的胶状物,是一个戴着乳胶手套的机械手,伸到他们的脸前,为他们进行按摩。   这确实看起来非常的安逸,如果不是整整一个房间,全都躺满密密麻麻的人、如果最尽头的床铺没有被移动的履带送往另一个玻璃房,如果不是玻璃房内躺满了一个个装了人的圆柱形培养皿的话——他们或许真的会以为,这是ISSAC公司为他们最后一场福利。   与此同时,在这间厂房的另一端,易鹤野被送进了体检中心,而面前站着的是他的“旧相识”,秦先生。   “秦先生。”易鹤野看到他,先是无辜地笑了笑,“您最近身体好些了没有?”   听到这句话,原本还面含笑意的老秦,表情突然僵住、然后迅速地垮塌下去。   老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带着非常不甘心地口吻道:“饶你一命那是神的旨意。”   ——手拿黄瓜的小羊神吗?易鹤野憋了半天,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来。   老秦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放弃了狠话:“我现在也不会碰你,因为神需要一个干干净净的祭品。”   易鹤野又没忍住,在心里吐槽:“难道不是因为被没收了作案工具,跟本没法而碰我吗??”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这个人身上自带着惨烈的喜剧色彩,老秦的出现反而让易鹤野精神没有那么紧张了。   他先是在心里嘲笑了老秦很久,漫长的反射弧才开始一些品味老秦刚刚说的那句话。   ——什么叫“神需要一个干干净净的祭品”?这是被简云闲活羊入梦搞坏了脑子,还是另有他意?   老秦没有解释更多,还是把他推进了面前的体检机中。   老秦似乎下定了决心不碰易鹤野,易鹤野穿戴完整地被上上下下扫描了一通,一出来,便看见了自己的检查结果。   “人气考核:通过(成绩:优),体型数据:合格,健康状况:95分,综合评定结果:达到合格标准,处理意见:优先选入祭品。”   ——祭品?又一次听到这个词汇,易鹤野终于确定,这并不是一场巧合。   易鹤野回头看着老秦,此时这个人正面带虔诚地背诵起来——   “……If any man of you bring an offering unto the LORD, ye shall bring your offering of the cattle, even of the herd, and of the flock.”   (你们中间若有人献供物给耶和华,要从牛群羊群中献牲畜为供物。)   “If his offering be a burnt sacrifice of the herd, let him offer a male without blemish: he shall offer it of his own voluntary will at the door of the tabernacle of the congregation before the LORD.”   (他的供物若以牛为燔祭,就要在会幕门口献一只没有残疾的公牛,可以在耶和华面前蒙悦纳。)   “And he shall put his hand upon the head of the burnt offering; and it shall be accepted for him to make atonement for him.”   (他要按手在燔祭牲的头上,燔祭便蒙悦纳,为他赎罪。)   作者有话要说:   英文及翻译节选自:旧约 -利未记(Leviticus) -第1章 (仅仅借用一段原文,不映代表任何现实宗教立场,请勿代入) 第111章 编号111   此时, 刚刚体检完的易鹤野躺在专用的铁床上,四肢都被牢牢牵制住。   事实上,以易鹤野的爆发力, 挣脱掉眼前的束缚并不困难, 然而,为了演好当下的剧本、稳住自己的人设,毫无阻碍地顺利进入到最后的关卡, 他还是乖乖躺在床上,装作一副惶恐的猎物模样。   此时,老秦还在念叨着英语台词,他的口齿含糊不清,音量也不大, 整个声音呜呜囔囔的,像是一个正在作法的巫师——这倒是和之前“祭品”的说法对应上了, 直觉告诉易鹤野,眼前老秦正在进行的, 极有可能是某种奇怪的宗教仪式。   此时他万分后悔自己没有好好学英语, 只听得出一串串高低起伏、抑扬顿挫的嗡嗡声,却听不明白他说的具体是什么意思,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终于,老秦念叨完了,他睁眼看向了扭着头望过来的易鹤野,又看了看显示屏上他的分数和推荐语, 然后露出了笑容:“真不愧是’羊神‘亲自挑选出来的啊。”   易鹤野没有吱声, 只在心里泛起的嘀咕——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说的还是上次SHEEP拿着三根黄瓜入侵了他甜美梦乡的那一次吗?只是一个梦而已, 他不会走火入魔到了这个地步吧?   老秦又凑近过来。他的目光像是带着倒刺, 黏在易鹤野的脸上, 只叫人看得一阵作呕:“一会儿好好表现——你是我有史以来看过条件最好的’祭品‘,我相信你无论怎么样都会赢的,不是吗?”   易鹤野问道:“什么赢?赢谁?赢什么?”   “你要赢的人,就是现在在你隔壁的你的学长。”老秦笑道,“他是所有人投票选出的结果,凝结着大众的期待和审美,但是我从来没有担心过你,毕竟你是羊神亲自挑选的。”   老秦还是没有回答自己想要听到的问题——到底要和唐若琦比拼什么?又是人气比赛?还是又要比唱歌跳舞演戏了?   尽管自己以这种方式赢过一次,还赢得非常耀眼夺目、光彩动人,但易鹤野还是对此毫无底气,坚信自己毫无胜算。   “你要感谢神,昨晚我真正地倾听到了神的旨意,所以才力排众议让你直接进入最终环节。”老秦说,“你可千万不要让爱你的羊神失望。”   易鹤野稀里糊涂地听着老秦胡说八道,他觉得这个年近四十的男人可能吃了什么有害智商的食物,以至于现在心智还停留在一个非常中二的年纪。   但他同样怀疑简云闲昨晚又给他托梦了,这个人稀奇古怪的行动,显然是受着什么人的指引和暗示。   事实上他真的猜对了。   昨天夜里,失去作案工具的老秦疼到难以入眠,便打开全息游戏,想要转移一下注意力。   他知道自己玩的是一款什么样的游戏,因此,在一个披着袈裟的小羊双手合十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他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他智商下线的地方体现在,他根本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全息头盔被人黑了,而是立刻联想到了,梦里那只捧着黄瓜的小羊神,那一瞬间,他失去作案工具的地方再次剧痛起来。   “阿咩陀佛~” 眼前的小羊脑袋后面闪着佛光,闭着眼摇摇晃晃地喊道,“这位信徒——”   在它开口的一瞬间,游戏背景里的小怪物们都变成了一坨坨的小羊,就连天上的云朵,也冒出了一个个粉粉嫩嫩的羊脑袋。   老秦玩了半辈子的全息游戏,还没见过这个阵仗,瞬间,唯心主义的念想占据大脑。恐惧和敬畏以及克制不住的生理性疼痛,让他虔诚地匍匐在了小羊的面前。   此时小羊又老神在在地开口道:“你是否还记得,本咩前几日在梦里让你不要触碰的那个人——”   老秦xia体一紧,整个人疯狂颤抖起来——这怎么可能不记得,这要是孟婆汤不够浓,他怕是下辈子都忘记不了了。   “记……记得。”老秦捂着患处哆嗦道。   “速速把他完好无损地带到本咩的眼前来——”小羊没有感情但是混响效果直接拉满的声音在游戏大厅中回荡着,“本咩想要立刻看到他——”   他看了一眼时间,下一次“燔祭日”就在眼前,老秦,忽然觉得自己明白了羊神的意思,于是就这么乖巧懂事地把人带来,还做了个非常完备的全身体检。   此时他站在易鹤野的面前,易鹤野却全然不知他脑子里正回顾着自己“与神接触、聆听福音”的画面,只觉得这人脸上散发着虔诚到不正常的光。   终于,这人从他的美好回忆中清醒过来,他对易鹤野说:“这是你们的最后一次考核,通过了,你就能’真正意义‘上的进入A区——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是想你不会想输的,对吧?”   易鹤野看着他,没说话。他现在怀疑老秦的精神状态不太正常,但他确实还是非常在意这个“真正意义上进入A区”是什么含义。   难道赢过了唐若琦,自己就真的可以来到A区了?   正在他疑虑的当口,老秦就已经把他推了出去,此时,隔壁的门也已经打开,面上同样惊恐的唐若琦,被另一个男人徐徐推出了门。   易鹤野在公司看见过这个推着唐若琦的男人,这人是个上层的小领导,地位大概和老秦差不多。   不得不说,这段时间和简云闲的相处,以及这场地下任务的进行,易鹤野对人际关系和情绪体验方面的理解,达到了人生前所未有的巅峰。   他瞥了一眼男人的眼神,又回头看了一眼老秦,大概猜明白了他们的关系——这两个人大概是同行竞争,就像是考场上两个学霸的班主任,都希望自己的学生,可以在考试上压过对方一筹。   果然,两个人并排走着的时候,分别冷哼了一声。   男人说:“不按规矩办事不会有好下场。”   老秦轻笑一声:“神的旨意是唯一的规矩。”   两个人闻言又互相瞪了一眼,阴阳怪气地冷笑起来。   短短的几步路,他们唇枪舌剑到满地狼藉,易鹤野努力从一堆奇怪的词汇中剥取出有用的信息,他大概听明白了些许。   他们是真的信仰着一个“神”,而他们两个,则是自诩神的左膀右臂,他们会定时为神明供奉上“祭品”,以祈求神明宽恕他们的罪行,满足他们的愿望。   听着两个四十岁上下、脑子被迫害了的陈年老中二班,易鹤野只觉得离谱万分,万分无奈地看着天花板。   这一路听着两个人聊天很长,看着天花板的纹路又显得很短。   很快,易鹤野和唐若琦被一起推进了一间房间,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又因为什么都没有,还让人产生了无比丰富的恐怖遐想。   “碰”的一声,身后的大门被牢牢关紧,两个人身上的束缚也终于解开。   此时,唐若琦已经被吓到面色苍白,他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了,却在转身看向易鹤野的一瞬间,露出了一个非常好看的笑容:“这个综艺,真的是太专业了……”   易鹤野噎住了,他不知道这个人是真傻,傻到都被人绑架了还以为自己在参加综艺,还是说他在逞强,这样的借口来掩饰自己的恐惧。   不管是哪一种,都让易鹤野没有什么开口的欲望。他绷紧着神经,扭头环顾着四周。   这是一个圆形的房间,他们所能触碰到的地面上空无一物,而抬头看,墙壁上,又是全方位无死角的摄像头、收音话筒,还有喇叭。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圆形的场地让他感觉有些眼熟,却又一时半会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在恐怖气氛的催化下,寂静无声总能叫人心里的恐惧扩大无数倍。   唐若琦沉默了几秒,终于忍不住又开口道:“这是什么?密室逃脱吗?我们一起找找机关吧。 ”   易鹤野没什么耐心去陪他玩什么角色扮演的游戏,自顾自地去试着去推刚刚的门,不出所料是毫无反应的。   门被反锁、没有暗墙,没有窗户。   这是个完全没有什么机关的房间,才更叫人感觉到害怕——他们几乎同时联想起来,二战时期集中营里的毒气室,就是把人塞进这样密封的房间里,一齐用毒气杀死。   唐若琦呼吸开始急促起来,情不自禁地跟在易鹤野的身旁。   封闭的空间会让焦虑不断加倍。易鹤野也感觉到有些烦躁了。   他抬起脚,想去踹刚刚进入的那扇大门,就在这时,身后墙壁上挂着的广播突然传来了老秦的声音。   “两位朋友们你们好,现在你们所在的,就是我们整个考核的最后一关。”老秦说,“只要你们可以在这个关卡取得胜利,你们将有机会站在真正的神明面前,得到神明的教诲、倾听神的旨意,从而完成你们的心愿……”   易鹤野忍不住心想,如果你想说的神就是简云闲,那么这个“愿望”自己早在八百年前就已经提前达成了。   “最后一关没有任何规则。你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随着老秦的声音刻意拉长,四周墙壁上的灯光亮起,两个人像是对舞台上的镁光灯簇拥起来,又像是被一把把利剑从四面八方刺穿。   易鹤野忽然想起了眼前这个圆形的场地像什么——古罗马时期的角斗场。   “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杀死对方。”   作者有话要说:   我阿咩陀佛关你西方蟹脚什么事! 第112章 编号112   这句话像是一枚炸弹, 在本就气氛紧张的房间里炸开来。   什么情况?易鹤野皱起眉。   自相残杀?他们先前花那么多精力培养自己,现在就为了让他们杀死对方?这么做的意义在哪里?   他想到自己在走廊上看到的人体零部件——那具完整的身体上没有一丝伤痕,说明那些人应该不是自相残杀的结果。   而刚刚自己体检出来的处理意见, 显示的是“优先选入祭品”, 那是不是意味着还有别的处理方式?   易鹤野低下头,发现地面上有隐隐约约擦拭不掉的血污。一些血污呈各式各样散落在地面上,新的与旧的相互交叠, 果然是经历了无数场这样的洗礼。   老秦刚刚说过,这是他和唐若琦的最后一个关卡,那就说明没有走到这一关的人,并不会经历这样的情况。   易鹤野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眼前他经历的俨然是一个非常严谨缜密的流水线, 无论是像他这样成功走到最后的“合格产品”,还是小刘他们那样出现瑕疵的“次品”, 似乎最终都会利用得淋漓尽致。   等仔仔细细考虑过那些好像不太紧急的问题之后,易鹤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自己眼前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场景——   他现在要和唐若琦互相残杀, 按照他们的规则来说,他和唐若琦两个人只能有一个晋级,另一个必须要被对方杀死在这里。   ——易鹤野非常清楚自己的定位,他是过来救人,不是为了来完成梦想的、不是过来杀人的。   易鹤野抬头看了看唐若琦,这个人听到这离谱荒诞的要求之后, 面色显然也非常的难看。   他苦笑着, 笑容比哭还难看:“这是什么新型玩法吗?全息游戏虚拟对战?我不是很会玩网游……谁教教我要怎么打呀?”   易鹤野看着他, 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   但仔细看看, 他似乎也已经不需要什么解释了——此时此刻, 唐若琦的面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冒着虚汗,细看小腿还在打着颤,刚刚还紧紧跟在易鹤野的身后,现在就已经远远地贴在了房间另一端的墙壁上,努力和易鹤野拉开距离。   怎么看都不像是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的样子。   唐若琦暂时没有什么攻击性,更多的是对易鹤野的提防与恐惧。   而易鹤野有着绝对强势的战斗力,他有自信,就算自己闭着眼睛,都可以分分钟将唐若琦搞定,因此他少了一份对自己生命安全的顾虑和紧张,此时此刻,他更加担心的是该如何打破面前这个局面。   他抬起眼,镇静地看着唐若琦,缓缓举起双手,努力表达自己没有攻击意图。   但唐若琦并不吃这一套,他还是像一只壁虎一样,牢牢挂在墙沿上,似乎易鹤野再迈出去一步,他就会原地爆炸了。   于是易鹤野放弃了和他接近的想法,抬起头,朝着墙壁上的收音设备问道:“我现在放弃,让他出道行不行?”   “当然不可以。”老秦的声音缓缓传来——似乎是受到小羊神的影响,他说话慢慢的、混响也拉到了满,这里行间都充斥着神明的格调。   “为什么不可以?”易鹤野问,“你要让我杀他,我还有什么心情去当大明星?你要让他杀了我,那我还不如回去搬砖呢。”   一旁的唐若琦听到他顶嘴,脸都吓白了——易鹤野也知道自己这话听起来又傻白甜又杠精,但事实上,他就是想多拖延些时间,顺便尝试一下挖掘出对方真正的动机。   但是老秦显然不想和他解释太多,有些不耐烦地开口道:“物竞天择,有些事情不是你能决定的。”   易鹤野还想顶嘴,接着就听见头顶传来“轰隆隆”的声音。他和唐若琦几乎同时抬起头,然后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此时,头顶高高的房顶开始缓慢下降,漆黑一片,像是塌下来的天。   以眼前这个速度,如果他们不能及时从这里出去,过不了二十分钟,他们两个就双双被压死在这里——果然和他猜测的一样,这种事情总会有逼迫他们行动的倒计时。   老秦冷笑一声:“15分钟内决出胜负,否则你们都会死。”   易鹤野抬起头,看了看头顶压下来的天花板,问:“你们辛辛苦苦培养我们,都到了这个地步,真的会舍得把我们都压死吗?”   “如果。你们连这个都做不到,只能证明你们没有通过测试,你们还是没有去见神明的资格。”老秦撂下了这句话之后,就再也没了动静。   易鹤野似乎能猜出个大概来——对于他们来说,这也是证明他们价值的一个途径。   这种感觉就像是养蛊,众多毒虫互相残杀之后,最后活下来的那只才是拥有绝对价值的“剧毒虫王”,而他们之间在这样的环境下获得胜利的,才是对于他们的“神明”来说有意义的祭品。   在他思考的当口,头顶上的房梁已经轰隆隆下坠了将近一半,似乎将房间里的空气都压缩了起来。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因为紧张,两个人都开始有些呼吸困难。   易鹤野尽可能保持着理智和冷静,但对面的唐若琦显然有些扛不住了——他的呼吸开始不受控制地急促,瞳孔也紧张地震颤起来,他死死盯着对面的易鹤野,表情从刚刚的恐惧和惊慌,逐渐转变为无法压制住的焦虑和烦躁。   再这样下去一定会出问题。易鹤野又看了看头顶——越来越近了。   唐若琦开始在房间内不停地走动,很明显,他的理智已经开始一点点崩塌。   “学长……”易鹤野尝试着小声唤了唤他,听到自己的名字突然响起,唐若琦仿佛听到了一声惊雷,吓得他整个人一阵发抖。   接着,似乎终于想起来自己学长的身份,想起了自己说好要保护那个后辈,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又露出了勉强而熟悉的笑容:“你别害怕,让我来想想办法……”   在易鹤野的注视下,他又在屋内来来回回踱步,在墙壁上摸来摸去,企图找一些存在于密室逃脱中的机关和暗道,摸索了好半天之后,他又用尽力气去踹、去扒、去撞这扇门——结果当然是徒劳而返,这里是存心想把他们两个逼上绝路,必然不会给他们留下任何逃脱的机会。   此时此刻,屋顶距离他们只有一个成年男子手臂的长度,房间内的光线都被扭曲折叠了起来,叫人压抑得快要崩溃了。   就像老秦说的那样,如果不做出什么行动,那么他们将会双双死在这里。   易鹤野看着面前的唐若琦,对方也正好看见了他的目光,似乎是躲避不及,他终于抱着头,靠着墙垣蹲下来。   “小野……”唐若琦的声音从胸腔里挤出来,通过语气十分压抑克制,但是易鹤野还是听出来,这人已经忍不住开始哭了。   一直以来都以微笑和积极形象示人的优质偶像唐若琦,终于忍不住表露出了他内心极度的恐惧。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展现出对易鹤野哪怕一丝一毫的敌意。   此时房顶已经碰到了易鹤野的头顶,他先是用手尝试向上托举了一番,发现确实挡不住,还无奈地不下去,盘着腿和唐若琦面对面。   ——不会就这样玩完了吧?易鹤野有些无奈地想。   其实杀死面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人,对他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但他知道自己是来救人的,把自己的救援对象杀死又算怎么回事?   或许放在一年前,易鹤野可能开口就把求生的机会送给了别人。之后自己活得浑浑噩噩,每天重复过着一样无趣忙碌的生活,似乎为了救人而死,也并不是什么做不到的事情。   但此时此刻,易鹤野发现自己现在还没有做好去死的打算,他想到了SHEEP,自己还没有亲手将他捉拿归案,他又想到了简云闲,那家伙说等任务结束之后,还有话要跟自己说。   他想知道SHEEP到底是不是简云闲,他也想知道简云闲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这些问题他自己在心中都有答案,他就是想活下去,想听简云闲亲口对自己说。   他看着面前压抑着声音哭到全身颤抖的唐若琦,试探道:“学长,你想活下来吗?”   易鹤野不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答案,也不知道对方给出自己答案之后,他能作出什么样的抉择来。   天花板再一次压到了头顶,两个人弯下腰,坐姿变成了匍匐的状态。   这一刻,唐若琦终于克制不住、放声嚎哭了起来。   他没有回答易鹤野的问题,而是脱下了自己的外套递给易鹤野。   易鹤野不明白他要做什么,直到他红着眼睛对自己说:“帮帮我,我要自杀。”   易鹤野骤然睁大眼睛——还没有想到唐若琦会给自己这样的答案。   “这是我自己选的,所以不算你杀了我。”唐若琦带着满脸的涕泪笑道,“对我来说,看着你死去和我自己去死一样痛苦,倒不如换你活下去,只要还能让我心安。”   易鹤野看着手中的外套,他知道这人的意思,是让他帮忙用衣服勒死自己,那当然也是做不到——他当然很想活下去,但他更不想看着自己的救援对象为自己死去。   一直尽可能保持镇静的易鹤野终于慌张起来,他拿着衣服的双手已经冷到了透凉,此时此刻,距离他们被活活压死,大概还有不到三分钟的时间。   “快啊。”唐若琦带着哭腔求他,“再不动手我们都要死了。”   易鹤野浑身颤抖起来,屋顶已经贴到了后背。他果断扔掉了手里的衣服,一把将唐若琦拉过来,拢上去,将他整个人护在了身下——   妈的,妈的。谁叫自己他妈的是来救人的呢。   易鹤野咬着牙,感受到了一股厚重的力量在碾压着自己,但他只能死死咬住牙关,却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   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死亡从天而降,眼里甚至开始飘忽起走马灯来,狭窄的空间里,唐若琦的哭声也停了下来,易鹤野忍不住心想,这不会就是死后的世界了吧。   就在他昏昏沉沉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一声巨响从头顶炸开,他清晰地感觉到身上的巨物慢慢抬起,接着,光亮和空气重新填满了这个房间。   易鹤野还有些晕晕乎乎的,抬起头只看见四周的灯光突然诡谲地变幻起来,接着一个巨大的羊型影子在光影的中央拔起。   这次的造型不是一如既往的憨态可掬,而是带着尖锐恐怖的扭曲,TA的羊角像是两簇燃起的烈火,只让人想到万物成灰、玉石俱焚。   下一秒,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极致的愠怒,从那簇黑色的烈火中燃起:   “是谁在妄动我的宝物?!”   作者有话要说:   羊神怒了!   (这些家伙的作案动机后面都会解释哒~大家不要着急喔~) 第113章 编号113   缺氧, 疼痛,感觉心脏快要炸了。   易鹤野昏昏沉沉抬起头,只觉得后背生疼得像要碎了一样。   此时, 面前的光影交错重叠, 就像是祭坛上的熠熠生辉的神明,他带着刺目的耀眼普照着整个房间,又用浓黑的幽暗轻捧住房间中央的两个人。   缓过神来的唐若琦终于跌跌撞撞从易鹤野的身下爬了出来, 他惊慌失措地看着易鹤野的伤势,半跪在他的身边泪流满面:“你还好吗?要不要紧?”   千斤重的梁顶压在背上并不好受,更何况刚刚他下意识地撑着身子,只想着尽量为唐若琦支撑起一片空间,相互作用的力量给他的脊柱和双臂都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易鹤野只觉得后背火辣辣地疼, 大概是在压伤的基础上还有大面积的表皮擦伤,双臂也疼得很, 义肢都有些变形了。   疼痛让他视野一片模糊,但那种诡谲的快感又一次燃烧起来, 他妈的, 易鹤野一边疼得冒汗,一边忍不住骂道——真他妈爽啊。   唐若琦原本还特别担心易鹤野的伤势,结果看到这人脸上露出了克制不住的笑容,通红的眼睛里还闪着兴奋的光,瞬间被吓得不敢吱声。   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家伙,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走到门边, 抬起脚来。   “轰”的一声巨响, 面前厚重的大门宛如被炮弹轰炸一般, 从里被易鹤野狠狠踹开。   唐若琦诧异万分地看着这个长相软萌可爱的学弟, 一时分不清, 眼前这个人到底是救他的天使,还是要吃了他的魔鬼。   与此同时,比唐若琦更加惊恐万分的,必然是藏在幕后的老秦。   他先是看着屏幕中那诡异的羊形阴影,膝盖就已经忍不住打颤了,接着就是那愤怒的质问声吓到直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双手合十双眼紧闭,嘴里紧张而快速地念叨着祷告词,在四周骤然变换的灯光之中,他面色铁青全身暴汗,几乎下一秒就要紧张得昏厥过去。   “宽恕我……宽恕我……我是您忠实的信徒……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   就在他潜心祈祷的当口,身后的门轰隆坍塌了下来,一个巨大的黑影将他笼罩起来。   老秦面色苍白地回过头来,接着就看见了一个接近两米高的服务型机器人,岿然站在他身后。   这是他们用来清洗和解剖“祭品”的一台机器人,就放在他隔壁的房间里,功能简单行为单一,平时根本不会做出什么暴走或者反抗的举动。   但这一回,情况显然并没有那么乐观。平日里正常运行亮起的蓝色显示灯,此时变成了诡异的绿色。   按理说,绿色相对于其他颜色来说并没有什么攻击性。但这一次,在漆黑的房间里这一簇幽幽的绿像极了一团燃烧的鬼火,这团绿色带着极致的愤怒,像是要活活将老秦烧成灰烬一般。   极度的恐惧让老秦神智错乱,甚至丢失了信仰。他转而朝着这台机器人跪下,因为这一刻,眼前的这个庞然大物,才是掌握他性命的真正的神明。   但是愤怒的神并不会接纳任何一个背叛者的求饶,它轰隆隆走向了老秦,宛如一个巨山挡在他的面前——   “对不……咯咯……”   老秦刚要说话,就被眼前的机器人一把掐住了喉咙。他宛如一个死去的生禽,被拎着脖子摇摇晃晃地提到了半空中。   机器的力量是冰冷且坚硬的。老秦的脸色几乎在一瞬间被憋得通红。   他的眼球爆突,尖叫和哀号卡在胸腔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两手紧紧抓着脖子上那只机械手臂,双腿吊在空中绝望地挣扎。   ——他会死,被这只暴走的机器人活活掐死。   老秦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未来,发不出声音的他任由眼泪、口水、鼻涕稀稀拉拉淌了一脸,他不知道自己是会先窒息而死,还是先断掉脖子。   他只知道眼前的视野正一点一点地暗下去,整个世界充斥着杂乱的噪点。   看见机器人的胸腔打开,一把用于解剖的电锯轰鸣着从中间伸展出来。   他可能会被电锯活生生地切开而死,老秦看着面前疯狂旋转的锯齿,绝望地闭上了眼。   “停下!”   就在电锯切到距离老秦不到五厘米的位置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响起来。   死亡的轰鸣声骤然停歇在原地,脖子上越掐越死的手也骤然停歇了下来。   老秦趁着这个几乎伸长脖子狂吸了几口气,终于勉强缓过劲儿来,眼前的雪花点也慢慢退下。   门口站着的是他亲自挑选的“祭品”贺野,那个平时成绩优异却与世无争、咸鱼到有些天然呆的家伙,此时宛如救世主一般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如果没听错的话,这家伙喊的是“住手”。老秦还没来得及感动,眼前这个杀红了眼的机器人就又一次将他摁在了墙上。   这一回,他的脑袋直接被砸出了金光,昏昏沉沉中,电锯再一次轰响起来。   老秦又一次陷入了无尽的绝望。被你这么一砸,他全身都软了,像根面条一样挂在机器人的手里,一时之间分不清是死是活。   易鹤野见状,不再留情,三两步冲上去,对着机器人的脑袋飞起一脚。   这一脚力量巨大,机器人的脑袋直接被踹飞到了房间的另一头,但这并不能阻止它的愤怒,眼看着那没了脑袋的身子还在嗡嗡地响着,易鹤野干脆伸手环抱住了它机械的身躯。   被双臂的力量控制住的机器挣扎起来,开始无差别地要去撞击易鹤野的身体,易鹤野一边拼命地将它向后拉着,一边小声地对它说:“冷静,冷静下来……我没事。”   一直听到最后三个字落地,机器人胸前的电锯才慢慢停滞下来,它“碰”的一声将手里的老秦放下,胸前燃烧着绿火的显示灯就像是一只独眼,迷茫无措地看着易鹤野。   “后面的事情都交给我吧。” 易鹤野轻声安抚道,“你先好好休息一下。”   听到这句轻柔的安慰,眼前的绿火宛如一潭清水一般闪烁了两下,接着似乎是终于放下心来,缓慢地熄灭了。   易鹤野了一口气——刚刚从“角斗场”出来的时候,他就看到了那只从隔壁房间杀出来的机器人。   当时他就直觉事情不妙,于是赶紧冲了上去,便看到了这个暴走的一幕。   再怎么说,他也是这一块的专家,必然是一眼就看出了这是简云闲操控的机器人。   此时此刻,老秦终于从濒死的体验中缓过劲来,他涕泪横流地跪趴到易鹤野的脚边,抱住了他的小腿,显然是把他当作自己新的神明:“谢谢你救了我……”   易鹤野看见自己腿上粘着的东西,条件反射一般抬脚将他踢飞,嫌恶道:“谁他妈是要救你。”   易鹤野当然不在意老秦的死活,他在意的是简云闲。   平时自己只要一动念头,那家伙就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这一回硬生生是拖到了临死之前,很显然他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   而刚刚那一次照面易鹤野也看得出,这家伙的状态差到了极致,理智紧绷到只剩下一根细线,必然是不可能作出什么正确的选择。   如果自己不插手的话,简云闲肯定会把这家伙杀死,易鹤野不知道他之前有没有犯过什么命案,但至少他希望这个人不要为了他,手里沾上了不干净的血。   但他必然不可能对老秦说这样的话,他只是蹲下身子,用粘着自己血的手揪住了老秦的头发,逼着他直视自己似笑非笑的眼睛:   “你死了,剩下的事情可该怎么刑讯逼供啊?”   老秦被他一脚踢得滚到了墙角,接着就蜷缩着,浑身像筛子一样抖了起来——眼前这家伙给自己的压力,简直比让他当场暴毙还要恐怖。   明明这家伙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课堂上老师提问他都会慢半拍,平时无论是对同学还是工作人员都彬彬有礼——他妈的……不应该啊。   老秦再一次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瞥了一眼那家伙的脸,方才那绿色的鬼火像是把他眼中的红也点燃了,但他这不是纯粹的愤怒,此时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更像是一只把猎物摁在利爪之下的猎豹。   蜷缩于利爪之下的老秦恐惧极了,他抱着脑袋哭嚎着问道:“您……究竟是什么人?”   此时,易鹤野蹲在他的面前,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   “秦先生,您在说什么?”   易鹤野一脸非常做作的虚假单纯,此时此刻,那幅原来在这张脸上配适度极高的傻白甜,现在就像一把嫉妒讽刺的刀,将老秦的心脏一下一下剜得滴血。   易鹤野洋腔怪调道:“我是家境贫寒、父母双亡,因为好运被贵公司选中,结果阴差阳错躲过了您侵犯的幸运儿啊。”   老秦这才想起来,自己作案工具被破坏的那一次,算来算去好像也是因为他,他又想起来自己的上级领导柳澄女士在那之后连续休了好几天的假期,自己对那件事情旁敲侧击,她似乎也没有反应。   他后知后觉地屏住了呼吸,几乎随时要昏厥过去。   “秦先生平时应该也没少听说我吧。”易鹤野说,“我是上课从不认真听讲、机器采集不到资料、考核高分通关、直接跳级进入最终选的贺野啊。”   老秦当然知道他是贺野,只是当他把这些事情单独拎出来的时候,他才发现眼前这个家伙是在太不对劲了。   “像我这种一拳一个机器人的家伙,说是什么正常人,你应该也不会相信吧?”易鹤野笑眯眯地看着他,形容看起来像是要把对面生吞活剥了。   这他妈要是算正常就他妈有鬼了,老秦再一次跪下来,不知是在膜拜还是在祈求。   易鹤野看他这副样子,忍不住笑出声,猩红的眼睛笑吟吟睨着他:“当然,你要是愿意把我当成神也无所谓。”   “但我是不会保佑你的。”易鹤野说,“我要亲手把你送下地狱,秦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嗜血野宝·邪神降临》 第114章 编号114   演戏演了太久, 易鹤野就像被一只麻袋活活捆了这么多天,露出真面目的时候,只觉得天空都敞亮了起来。   但是他的世界亮了, 吓崩的是其他人的世界观。   老秦本身就在极度恐惧中分不清神神鬼鬼, 现在这充满神秘色彩的家伙又自称是要把他送进地狱的神,瞬间两眼一抹黑向后昏死过去。   结果他的眼珠子还没开始往上翻,一阵剧痛又将他从昏厥的边缘拉回来。   他尖叫着睁开眼, 眼睁睁看着易鹤野单手拧着自己的手腕,生生折出了一个人类肢体很难达到的角度。   “操!操!!断了!!!”老秦刚想说自己还没受过这份苦,忽然想起来自己前不久就是被自己的上司柳澄,用几乎一模一样的手法折进了医院、最后痛失男性尊严。   他又一阵惊悚无比,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他妈的, 柳总一定是被这家伙夺了舍!   于是他更坚信这位贺野同学身上有着他无法抵抗的超自然力量,但这家伙怎么也不像善良温顺的神, 神就算是发怒,也不会露出这么可怕的笑容。   ——这是个恶魔, 是他妈的恶魔呀!   一直躲在房间外面观察情况的唐若琦, 此时的惊悚程度绝不亚于房间内尖叫哀嚎的老秦。   他看着露出诡异笑容的易鹤野,有些担心自己这个突然“发疯”了的学弟,会做出一些法治社会不允许做的事情。   但不可否认的是,看到被折了手腕戴上痛苦面具的老秦,他那被净化了一个月的心灵,居然也燃起了一份诡异的爽感。   他很快就坦然承认自己内心被恶魔占领了, 还大着胆子小心翼翼走到易鹤野旁边问:“我可以……可以那什么吗?”   易鹤野正沉迷在他嘎嘣脆的手感里, 没料到会突然冒出个家伙来。他回过头, 血红色的眼睛盯着他扫了几眼, 似乎是在慢慢品味他要“哪什么”。   唐若琦真的很想那什么, 双手合十非常诚心地乞求:“拜托,就一下下!”   易鹤野的反射弧终于跑完了马拉松,站起身,弯起眼睛朝他笑起来:“请,随便几下都可以。”   还是那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可爱学弟。   唐若琦看着面前蜷缩在墙角、目光震颤的老秦,想到了刚来的第一天,这个男人对自己犯下的兽行。   这个时候,他才后知后觉打了个冷颤——这一个月以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蒙蔽了他的大脑,让他对那些恐怖的噩梦置若罔闻,甚至对那些禽兽感恩戴德。   这一刻,那层蒙在脑子里的迷霭散去,他所经历的一切,夹杂着悲伤、崩溃、痛苦和愤怒,宛如泛滥洪水一般,冲垮了他的堤坝。   他捏紧了拳头,全身愤怒地战栗着,他想把眼前的男人阉割撕裂,剥皮抽筋——   但他毕竟不是易鹤野那样缺乏道德约束的野兽,仅存的良知和对法律的敬畏,让他决定还是只来那么一下。   于是,易鹤野便眼睁睁看着这个彬彬有礼的学长深呼吸一口,甚至还下意识地朝老秦欠了欠身以表失敬。   下一秒,就看这人抬起脚,毫不留情地朝着老秦两tui间本就受了重伤、还没缓过劲来的部位狠狠踩了下去。   在一声凄厉的哀嚎中,本来已经杀疯了的易鹤野看着老秦面色苍白地倒下,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甚至感觉到了一丝绝望的幻痛。   操作完毕的唐若琦连连后退,再一次双手合十,恭敬地鞠了一躬:“我结束了。”   易鹤野愣了几秒,擦了擦脑门子上溢出来的汗水,回过神来就看见老秦翻着白眼儿又要昏过去逃避一切。   他赶紧蹲到他身边,认认真真威胁道:“你要敢晕过去,我就敢让你再也醒不来。”   于是老秦就像被丢到岸上的鱼,疯狂扑腾了两下,强行把自己迷离的意识拯救了回来。   魔鬼,还他妈是两只。   易鹤野泄完了愤,一把把老秦从地面上提溜起来。   一看这人开始没完没了,老秦整个眼泪都要流下来:“你们……你们还想让我怎样?”   易鹤野懒得跟他解释太多,连推带搡,把这软成面条似的家伙轰出了房间。   “走,去参观一下你们的’豪华梦工厂‘。”易鹤野说,“表现好的话,或许地狱那边也能给你判个假释,对不对?”   老秦现在完全听不得什么天堂地狱的东西,就感觉头皮噼哩啪啦地炸开,一个“不”字也不敢说,赶紧夹着双腿,别别扭扭跟在易鹤野身后,给他做导游。   易鹤野一边朝前走,一边问道:“你们抓这么多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老秦哆哆嗦嗦:“我……我不知道怎么解释……”   话还没说完,易鹤野一记血红色的眼刀飞来,老秦吓得又差点儿给他跪了。   一边的唐若琦下意识想去扶他,如果老秦怕他不比怕易鹤野少,一个机灵儿弹起来,三步并两步躲到了易鹤野的身后。   易鹤野知道,这家伙一定是因为情况太过复杂,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   于是他干脆深呼吸一口,凭着记忆走到了他们刚刚进来时看到的那条走廊,他连拖带拽地把老秦揪到那些陈列室前,手指头扫过那一串或大或小的玻璃罐,问:“你一个一个说,这都是在干什么?”   此时的老秦再也不敢正视那以前朝夕相处的人体零部件儿,只能断断续续地回忆起来——   “这都是外面的’客人‘定制的……公司里筛选出来的成品会走到这边进行分拣,根据个体的优势决定最终的去向……”   和易鹤野预料的差不多,ISSAC公司是一个套了娱乐公司外皮,实行地下人体交易的犯罪组织。   他们会以“培养练习生”的名义,去寻找长相优异、素质过关的人,再将他们一步步骗到这里,进行肢解贩卖。   老秦:“因为客人都想找长得漂亮的外壳,所以我们干脆以找’明星‘的标准去寻找,一般正常情况下,长相越好,价格就会越高。”   易鹤野皱起眉,想了想然后说:“你们的所谓的长相好,是不是有一套自己的量化考核标准?比如直播间人气?”   “对。”老秦说,“其实我们一开始是想让那些客人自己去挑选,但他们好像对’美‘并没有自己的认知,外观差距非常明显的两个个体摆在他们面前,他们也做不出自己的选择,所以最后商量决定,以’大众化趋势‘,也就是所谓的’人气‘来做评判标准。”   这完全在易鹤野的意料范围之内——很明显,这个过程中他们在尽可能贴合人类的审美,或者说他们是在找一个标准,找一个他们完全没有概念的“美”的定义。   易鹤野:“你们用所谓的’考核‘,将前往公司的练习生进行筛选,然后再根据个体状况,摘取他们身上有价值的部分进行拆分、贩卖,对吗?”   老秦躲闪着眼神,说:“对……”   人气值高的选手,很可能在表现的过程中就被客人预定了“整躯”,就像是第一个房间里被泡在罐子里的那个男人,此时此刻他的意识已经不复存在,这是一个漂亮的待出售的空壳。   人类的身体会出现病征或残疾,那么购买来的身体,自然也会出现类似的问题。   像是小刘那样第一轮就因为人气值不足被淘汰的选手,必然卖不出什么好价钱,他们会被拆分成无数个部分,眼珠、内脏、或者是声音,再低价出售给有“修补需要”的客人们。   易鹤野问:“平时上课中的’冥想‘是在做什么?”   老秦:“一方面是在汲取大脑数据,这是客人们永远供不应求、需要大量提供货源的商品。另一方面,我们需要通过这样的方法提供一个虚拟目标,保持产品的绝对服从性。”   那间陈列室内插着的一个个U盘,就是从冥想课里源源不断汲取来的思维意识和情绪反应,通过脑机接口数据化之后,保存在可移动硬盘内出售。   而后者所谓的虚拟目标,其实就是“洗nao”,他们有人练习生们放下所有的痛苦与崩溃,心甘情愿地为他们买命。   这样的数据移动和电刺激会对大脑造成一定程度的损伤,很有可能会导致产品情绪极端变化、精神紊乱或者是大脑残疾,很多人都会因此被淘汰进入次品行列,而留下来的自然是大脑发育更加完善、精神状态更佳的“优良品”。   易鹤野又问:“所以练习室内的采集装置是为了什么?真要是单纯为了贩卖人体,你为什么还要让我们学唱歌跳舞和表演?”   老秦苦笑道:“因为我们是个娱乐公司啊,我们要保证我们的业内口碑不倒,必然是要定时推出新的偶像的。”   练习室内的采集器会采集人体各种部位的数据,并且将不同人的数据随机组装起来,拼凑成一个崭新的“数字偶像”,这样也就出现了长着柯宇眼睛、却有着其他失踪人口面孔的广告演员。   “近期大火的小A、阿B和CC,都是我们公司推出的数字偶像。”老秦说,“这和所谓的二次元虚拟偶像不同,他们看起来都是真实存在的个体,没有人会怀疑他们是否存在。”   易鹤野虽然不关心娱乐圈,但对他提出来的三个名字还是因为过于大众而略有耳闻。   让他颇感震惊,很难想象,这些出现在电视上、电影里、综艺节目中,让追星族狂热的偶像们,居然是一个并不存在的数据。   他们的长相,是无数个受害者拼凑起来的,而他们的舞蹈、唱歌、演技水平,却也是受害者们含辛茹苦、甚至是崴断了腿脚换来的结果。   易鹤野听得一阵心里烦躁,把剩下来想问的问题,一股脑儿地抛了出来:“为什么第一天来要直播强jian这些练习生?为什么来你们公司的都是男生?你刚刚说的祭品到底是什么情况?如果不是出了意外,我们最终会怎么样?”   老秦被问得一阵头皮发麻,尽可能冷静下来,一个一个回答他的问题。   “因为这样的直播会采集到更加完整、激烈的情绪,同时也非常吸睛,观看人数多、样本数量大,可以提供更加可靠的数据支撑……”老秦的声音越说越小,“而且这也跟我们的宗教习俗有关……”   终于说到了这个,易鹤野立刻集中起精神来。   老秦一瘸一拐地带着他们走到了一扇门前。   “或许您应该有预感了,我们的公司名ISSAC,是什么意思。”老秦说。   易鹤野沉默了——鬼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不就是他妈的几个大写字母随机拼在一起么?   一旁一直没有作声的唐若琦开口了:“以撒……?”   “对。”老秦说,“圣经《旧约》里的以撒,差点被父亲杀死献祭给耶和华。”   老秦一推开门,一股难言的腥臭味扑面而来,易鹤野和唐若琦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直到他们看清房间里的构造,唐若琦忍不住呕吐起来。   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祭祀用的房间,房间正对着的一面墙壁上挂着一只巨大而狰狞的恐怖山羊头,房间中央孤零零地摆着一个祭坛,祭坛四周的地面上是漆黑一片的污渍——显然是血液干涸后留下来的痕迹。   而祭坛正中央,摆着一个已经严重腐烂的人头,两边是集团整齐的灰烬,显然是被烧掉了的肢体部分。   “这个仪式叫作燔祭,每个燔祭日,信徒都要挑选一头没有残疾的’公羊‘献给伟大的神。”老秦说。   “在圣经的故事中,你们就是代替以撒(ISSAC)接受献祭的那只’替罪羊‘。”   作者有话要说:   替罪羊:鬼知道我在卷标题等了多久,终于舍得把我拉出来遛遛了?   ———   再次声明,文中提到的这个zong教是对《圣经》进行了歪理邪说的蟹脚,不代表任何现实中的正经宗教!! 第115章 编号115   对方的动机浮出水面, 将那些杂七杂八的线索串联在一起,易鹤野觉得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却又好像哪里说不太通。   但是无论怎样, 面前, 这个房间里的画面还是让他感受到了深深的不适。   他又一次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墙壁上那只巨大的、狰狞的羊头,严格来说这是一只没有皮的山羊头骨。   从那离奇的尺寸来看, 这只接近一人高的头骨显然不是活体的标本,而是使用什么材料特意拼凑雕饰成的饰品。   这只羊头的屋顶悬着两只非常夸张的山羊角,森白的底色上绘制着暗红的花纹,内部应该是藏了一根点燃的蜡烛,两簇橘红色的火光从眼眶处溢出, 明明是暖色调,却看得人一阵发寒。   易鹤野站在门外, 盯着那两簇火光,恍惚间觉得被这只山羊远远地盯住了。   他问:“这就是你们供奉的神?”   老秦:“……是的, 祂是从耶和华的祭坛中逃离出来的, 带着愤怒火焰的神——这才是隐藏在《圣经》背后真实的秘密。”   仔细听来,其实他们的宗教观念与正统的基督教是完全对立的——他们将“耶和华”视为十恶不赦的罪人,将祭坛上的替罪山羊视作神明,取而代之的,是将原本应该得到宽恕和净化的人押上祭坛,洒其鲜血、拆其骨肉, 真正做到了善恶不分、黑白颠倒。   对原有的正统宗教进行所谓的新编和创新, 是很多新兴xie教组织的典型特征。这个登不上大雅之堂的组织是什么性质, 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神明给我们带来了科技与财富。”老秦双手合十, 虔诚道, “感谢恩赐。”   易鹤野没有管这人随时随地地发癫,只紧紧盯着那只山羊头,他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是羊,山羊和绵羊的差别就那么大。   说起绵羊,他又开始担心起简云闲的状态来——那家伙现在在哪里?到底碰上了什么麻烦?遇到的问题解决了吗?   那家伙还有好多话藏着掖着没有说,所以自己必须要见到他不可。易鹤野感觉到了一阵焦虑。他不想再耽搁哪怕一秒钟了,他要赶紧结束这一切,然后和简云闲汇合。   他再次想起了那条陈列长廊,想到密密麻麻的躯壳和器官,问:“陈列室里的人都已经死了吗?还有没有得救?”   老秦支支吾吾不敢吭声,易鹤野便知道答案了。   他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去感慨太多,他只知道死去的人不会再回来,但是还活着的人正在等着他拯救。   “那其他人呢?”易鹤野说,“带我去找其他还活着的人。”   易鹤野看了一眼唐若琦——他不放心让他一个人自己摸索着走出去,如果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自己再折返回来,不仅救援效率大打折扣,自己可能也就直接错过了救援的最佳时机。   最安全最靠谱的方式还是带着他一起走。   习惯了独来独往的易鹤野有些烦躁,但还是转身对唐若琦说:“学长,你跟紧我。我们先把其他的同学都救出来,然后一起逃。”   唐若琦紧张地点点头,非常听话地紧紧跟在了他的身旁——只能说庆幸自己带着的人是唐若琦,至少这家伙看起来很听话,不是个会瞎捣乱子的人。   老秦默不作声地在前面带路,这个工厂的地形比易鹤野想象的还要复杂。   这里还保留着几十年前化工厂的特殊构造,随处可见废弃的化学原料桶、复杂的管道和干涸的巨大锅炉。   他们顺着楼梯七歪八扭像是走迷宫一样绕了半天,易鹤野脑子记着路线,但内心已经开始警觉起来。   几个人沉默地走了一路,最后乘坐着一座破旧的井梯来到了地下十十八层。   这个数字哪怕是对宗教完全不敏感的易鹤野也有所察觉,但他没有作声——他倒要看看,到底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比起一层的设计精良,地下十八层的构造显得有些过于草率了,这里的墙面都没有上漆,地面也都是光秃秃的水泥,幽暗的灯光只能照亮面前的这一小片空间,让这里看起来更像一个密不透风的方盒子。   但是这一层的层高很高,足足有一层的两三倍,易鹤野觉得自己先前产生的想象都过于草率了,眼前的这个才是真正的监牢,但是比起关押的人类,这里更像是qiu禁了什么恐怖的怪物。   他屏着呼吸往前走,突然老秦顿住了脚步,直接慢在了他的身后。   易鹤野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几乎是下意识地以最快速度回撤,但到底是慢了一步,头顶突然降落下来一排铁栅栏,将自己和另外两个人活生生地隔离开。   易鹤野下意识冲过去抓住栏杆,经过特殊工艺打造的金属,自然是他徒手无法掰动的,他此时的样子像极了一只笼中困兽,带着暴戾的杀气死死盯着笼外。   妈的,易鹤野有些后悔了,自己明明猜到他不会干好事,居然还是被暗算了。   对面,唯唯诺诺了一路的老秦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笑意,他一把揪住了一边唐若琦的领子,像是炫耀一般拎到易鹤野面前:“本来还打算在你们中二选一献给伟大的羊神,现在看起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现在唐若琦直接晋级,成了最终的那个祭品,时辰一到,他的头颅就会被放在祭坛中央,内脏和肉块会被烧成灰烬。   或许刚刚就应该放唐若奇走才对。易鹤野咬着牙,死死盯着对面,像是要用这种方法将对方吞没一半,眼白上都开始爆出血丝来。   “不过我劝你还是我担心一下你自己吧。”老秦笑道,“还有一个小时’羊神‘就要享用午餐了,但我觉得他应该不会拒绝,在美餐之前先来一个你这样的饭前甜点。”   话音刚落,身后漆黑一片的空间忽然亮了起来,易鹤野回过头,看见眼前的场景,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个大约七八米高的巨大怪物,他的头和楼下墙壁上挂着的山羊头一模一样,苍白恐怖的颅骨、诡谲暗红的花纹,而它的身体则是个人形,双脚站立行走,有着极其强健的四肢。   这是个巨大的机器人。易鹤野想起了电子回收厂那次,把自己打到重伤的大家伙,这个人身羊头怪,只会比那家伙还要强上几倍。   易鹤野和它被关在同一个笼子中,恐怖的事情不在于此——笼子的另一个拐角,还捆绑着五个意识不清、昏迷状态中的人。   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就是老秦所说的那个所谓的“午餐”。   “这就是你们的神?”易鹤野强装冷静地问的,“一个安着羊脑袋的大号儿机器?”   老秦显然对他的措辞感觉到了不爽,赶紧为他至高无上的神明解释起来:“这确实是一台机器,是我们遵神旨制作出来的,为了表达我们对神的敬意。”   “一个会动的大手办而已,居然还给它喂饭吃。”易鹤野冷笑道,“信你们教的心理年龄都不大吧?”   老秦面色铁青,但还是保留了一副领导人的冷静模样:“因为神最爱看人类无助的样子——就比如不久之后的你。”   他愤愤地拉着唐若琦转过身去,然后朝天打了个响指,下一秒,身后便发射出一道诡异的光,像是一把利剑,直直地刺向易鹤野的后背。   怪物苏醒了。   在轰轰隆隆的启动声中,脚踢作案工具、此刻却手无寸铁、也无缚鸡之力的唐若琦,只能悲伤而绝望地被老秦拎着走。   鬼知道他这一天情绪经历了怎样的过山车——获得出道名额的喜悦、发现真相之后的恐惧、被易鹤野解救之后的庆幸、报复犯罪嫌疑人的快乐,现在,他又不得不接受自己重新落网的心灰意冷、心如死灰。   他想到了祭祀间的恐怖画面,一想到不久之后,自己也会变成一泼腥臭的血迹、一颗腐烂的头颅,和几簇乌漆麻黑的灰烬,他双腿发软,甚至连路都不会走了。   他不知道老秦是怎么连拖带拽,把自己这个几乎丧失行动能力的人带回了一层。他只知道,回到那厅廊的时候,似乎隐隐约约听见不远处传来噼里啪啦、丁零当啷的杂乱的响声,连自己脚下的地板,好像也轻轻晃动了起来。   这让他短暂忘记了自己的恐慌,竖着耳朵想要八卦点什么。   结果还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他们就到站了。   唐若琦看着老秦一点点地推开门,极度恐惧让他止不住地腿肚子打颤。   他想跑,但是浑身都不受他的控制,似乎勉强站着就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力气。   “请。”老秦似笑非笑地伸出手,“刚刚踢我的时候,不还挺有劲儿吗?”   唐若琦一听这话更害怕了,很难不怀疑老秦会公报私仇,被人千刀万剐割头分尸已经很恐怖了,万一真人蓄意报复,像凌迟一样趁自己还活着一刀刀剜下自己的肉,倒不如让他现在直接一头撞死在墙上好了。   这个念头让他的手指充满力量,具体表现在放手死死抓着门边,坚决不往里再主动踏出一步。   老秦没了耐心,直接伸手要把他搡进去,两个人来来回回拉扯了半天,直到唐若琦的手指快崩不住了,眼看着就要被他拖进祭坛中。   就在这时,他心系八卦的耳朵听到了一个越来越近的声响,轰隆隆像是直接压下来了一支坦克军队——只不过这一回这声音不是从外面传来的,而是确确实实从身后的走廊里逼近的。   唐若琦和老秦下意识同时回过头,本以为是至少是七八个战车级别的车子轰炸了进来,一扭头才发现,居然是一只撒开了蹄子狂奔的黑脸大肥羊。   这只绵羊肥得像一只长着白毛的小猪仔,四肢却短得像四根牙签,奔腾起来像是一只过了棉花的大铅球,轰轰隆隆从远方碾压过来。   它的步伐非常矫健,尽管弹跳力一般,但是能看出来,它已经跑到了四肢离地、快要贴着地面飞行的程度。   当然,给唐若琦带来这样视觉效果的,不只是它的动作——它短短粗粗的脖子上还拴了一个抢眼的红色披风,随着奔跑带来的风吹过,披风高高飘扬,让这只小肥羊看起来像是拯救世界的超人。   这样的画面给唐若琦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希望,他甚至觉得这只小羊自带冲锋小号的背景音乐,一副天神降临、拯救他于囹圄的架势。   果然,这只小羊就像是瞄准了一般直直朝他们冲了过来,就在唐若琦被拖进祭祀房的前一秒,小羊腾空而起,一记飞脚踹了过去——   因为身高和弹跳力都过于有限,小羊没有完成料想中飞踢上脸的壮举,但却误打误撞地砸上了老秦最脆弱、最痛苦、这几天最受折磨的某个致命部位。   这一次,在巨大的导弹冲击下,老秦直接被轰出了几米远,它连闷哼都没有来得及,直接翻起白眼儿轰然倒下,彻底失去了意识。   回过头来,小羊敦实地落了地,还用肥短的四肢艰难地摆出一个忍者落地的姿势:“咩!”   唐若琦怔怔地看着它,又看了看身后完全没了声儿的老秦,内心的情绪骤然汹涌澎湃起来。   在此之前,他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明的存在,直到这一刻,他确信自己找到了所谓的信仰——   唐若琦想,如果神会开口,那祂一定会对自己说:“咩!”   作者有话要说:   在?咩咩教考虑一下?(x) 第116章 编号116   不久之前, 安全科在监控中眼睁睁看着小刘被送到了“屠宰中心”,看着人山人海的受害者,在一片死寂一般的绝望之中, 排着队等待着自己被肢解的命运。   队伍像一条不断被蚕食的蛇, 一点点向前缓慢蠕动着,每多等待一秒钟,就会多一条生命被分解成淋漓的碎块。   裴向锦看着眼前这条死亡长队, 沉吟片刻,拿起对讲机说:“现在立刻行动。”   潜伏在工厂附近的行动分队负责人问道:“不是说要等待时机、尽可能不要打草惊蛇吗?”   眼下这个情况,整个犯罪集团的主谋仍未浮出水面,他们的原计划是等到小刘带着摄像头,一直走到这个流程的最后, 现在行动确实比预想中开始得早太多了。   “别等了。”裴向锦说,“人命是第一, 一切以解救人质为最优先选择。”   一声令下,严防死守在工厂附近的队伍一拥而上——为了避免惊动敌人, 他们特意与核心区域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就在他们火急火燎赶到工厂门口时, 才发现背后的警车上,不然窜出来一个白白胖胖的肥家伙——他们的车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藏了一只大肥羊,虽然不声不响地憋了一路,一直到他们找到目的地,才显出原形。   这些神经紧绷的家伙们被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好半天才有一个人说:“诶呦, 这不是……猎豹家的羊娃娃吗?”   喊它小云朵, 估计没几个人认识, 但说它是猎豹的儿子。所有人都有了印象——这孩子最近父母都忙, 成了个可怜巴巴的留守儿童,猎豹临走前把它托付给了安全科。   这个小宝贝听话倒是挺听话的,就是太能吃了,安全科大楼上上下下几十层的盆栽,都给它龙卷风过境一般薅秃了,断食的第一天夜里哭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   自此以后,裴向锦每天早上还得拎个小菜篮,去菜市场里跟卖菜阿姨讨价还价,给它买最新鲜的小嫩草,安抚一下留守儿童的情绪。   “难怪今天早上它一口气炫了五颗大白菜。”有人感慨道,“原来是用重要行动要完成!”   带队领导着急突入,不耐烦道:“把它抓回车里,其余人按照原计划……”   话音还没落,机敏的小云朵就听出了形势不妙,先是像个光溜溜的白泥鳅一样,顺着几个抓羊人的手指缝中钻了出去,接着又像一块白胖胖的豆腐,非常丝滑地流进了突击队刚刚打开的门缝里。   “靠。”队长骂了一声,确定抓不住它,便果断选择放弃,“随它去吧,是死是活全看它自己了。”   突击队轰轰烈烈破门而入的当口,小刘正在屠宰场里排着队,拿着死亡的号码牌。   他看着不断被吞没的队伍,连恐惧都忘得干干净净,只留大脑一片空白。   他又抬头看着那间玻璃房,眼睁睁看着一个一|丝|不|挂的少年挣扎着想要逃离,一个机械手伸向了他的头部。   玻璃房内的空气似乎是闪烁了一下,少年忽然一阵抽搐,接着僵直着倒在了淋浴间,下一秒,他就直挺挺地被一张铁床推走了。   ——他被电晕了,或者是已经电死了,就像所有走进屠宰场的牲畜一样,只在一瞬间,一条活生生的命变成了一根死气沉沉的肉条。   这个场面终于让小刘恢复了恐惧,随着少年轰然倒地,他的恐惧也如沙暴一般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   他想要尖叫、想要逃跑,但他看见了少年的惨状。他知道,如果自己这时候闹出动静,他就会毫不客气地在这条死亡之路上来个顶级VIP级别的插队了。   于是他只能颤抖着捂着嘴,把呜咽声吞咽进胸腔里,取而代之的是被占据位置而无处安放的眼泪。   小刘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能哭过,噼里啪啦的眼泪滴到地上,快要蓄出一汪水潭来。   他痛苦地弯下腰,忽然看见那快要松开掉落到地上的小熊,那只没有脸的小熊此时摇摇欲坠地挂在他的胸前,因为绳子松动不知什么时候转了个身,四肢朝着自己,像是在用小小的身体给自己一个拥抱。   这突然给小刘带来了一份力量。他想起临走之前易鹤野跟自己说的,这是个可以给他带来好运、摆脱灾厄的神奇小熊。   ——前提是让它看着前路。小刘颤抖着将小熊转过身,按照易鹤野说的那样正面向前看着来路。   小刘紧紧闭上眼睛,双手因为过于有力而打起了摆,“求求你……”小刘一边哗哗流着眼泪,一边大汗淋漓。   在玻璃房的尖叫之中,他觉得自己的rou体已经全部湮灭,只剩下一缕惊恐的灵魂,颤抖着祈祷:   “拜托,请救救我吧!”   “轰!!”就在小刘举起小熊的一瞬间,身后屠宰中心厚重的大门轰然裂出一个大口。   那一瞬间,所有麻木的、恐惧的、悲伤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回过头。   硝烟弥漫中,一直装备精良的队伍像一道光刺进了充满血污和阴暗的屠宰场:   “警察!举起手来!!”   安全科破门解救人质的动静不小,连地下十八层的易鹤野都感觉到了一阵轻微的震动。   易鹤野下意识后退的瞬间,身后的怪物开始缓慢地直起身来,易鹤野总算知道这层楼的层高为什么如此之高——原因很简单,只是想装下这只怪物罢了。   易鹤野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凭着对AI堪称离谱的熟悉度,他只几眼就分析出这家伙的各项技能和数据。   ISSAC公司是个不缺钱的主儿,尤其是对待自己“信仰”相关的问题,更是出手极其阔绰大方——眼前这个羊头怪,机身采用的当下最好的钢材,几乎可以抵抗住一切冷兵器的攻击,就连一般火力的qiang支也无法伤到其要害。   易鹤野又看一眼他脑门子上叩着的山羊头骨,这看起来像是真正的骨制品,如果没猜错的话,它的要害也就藏在那里。   骨头的材质比机身的金属脆弱太多,但凡朝他脑门上开一枪或者来一刀,这家伙都必然无处遁形。   但是易鹤野这次是个手无寸铁的可怜人,他孑然一身被关在这个囚笼中,唯一靠得住的只有他自己的拳头……   就在这个念头刚一响起的瞬间,“嗡”的一声轰响,那羊头怪的胸前打开了一道暗门,易鹤野定睛一看,是一把高速运转的电锯。   这个电锯的型号以及藏匿的位置,和刚刚简云闲挪用的机器人的模式一模一样,如果猜得没错,这个羊头人也是那样专门屠宰肢解用的机器人改造而来的。   这又陡然增加了他徒手救援的难度,或者说他现在连自己逃命都成了问题。   整个囚笼的空间非常拥挤,喜欢拉远距离作战的易鹤野完全不能施展出自己的优势,最要命的是,这家伙的身后还藏着一群活生生的人质。   放在平时易鹤野根本不会在乎别人的死活,但是他这次来的任务就是为了解救人质,如果他们死了,就意味着任务失败,这对于易鹤野来说就是职业生涯上的巨大耻辱。   就像当初他发毒誓,就算他死了也要把SHEEP绳之以法一样,他愿意用自己的死,换这五个人的生命安全——   可前提是他们真的能安全逃脱。   犹豫间,那羊头人已经转身朝他扑来。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易鹤野看穿了他的动作——机器人不太会收敛自己的攻击意图,很显然这家伙要借着转身的惯性,给自己来一套勾拳。   这家伙体重惊人,单脚支撑拧过身子的一个动作,都将脚下的那块地板碾出个肉眼可见的坑来,而且速度极快,只是眨眼功夫,拳头就已经贴到了易鹤野的鼻尖——   要是一拳砸上来,易鹤野注定非死即残,但是说到底,易鹤野是以敏捷见长的猎豹,肌肉瞬间的爆发力弥补了时差。   他像闪电一般侧过身,速度快的羊头人的程序根本来不及改变,他直接弹跳着起身,在半空中飞起一腿,重重朝它的羊脑袋飞踢过去——   和他预料中的一样,这家伙把全身的防御机制和敏捷度都用来保护他这个脑袋了,易鹤野一脚扫在了它抬起的双臂上,小腿前侧与坚硬的金属碰撞,尽管,他提前做好了防冲击的准备,但巨大的作用力,还是让他半条腿一阵发麻。   好在这都在他的计划范围之内,他很快伸出另外一条腿,狠狠朝对方的胳膊踹过去——   “砰!”“轰!”   紧挨着的两声巨响,羊头人在巨大的力量下轰然倒在地上,而原计划靠着反作用力拉开距离的易鹤野,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身处在狭窄的笼子里。   他重重地摔在了铁栏杆上,刚才被天花板压伤了的后背,瞬间剧痛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的内脏都被撞错了位,他想吐血,但是好半天才只是狠抽了一口气。   这一回,他还没来得及把疼痛转化成精神快感,就看见了那不怕疼的怪物重新站起身来。   易鹤野赶紧做好迎战准备,却发现这家伙的目光再也没有定格在自己的脸上过——   羊头人低下了头,看了看自己身后躺着的几名人质。   易鹤野迅速反应过来,然而已经迟了。   那家伙胸前轰鸣着对电锯高高举在几名人质的头顶,从下降到人头落地,甚至可能几秒钟都不要。   妈的!!   易鹤野死死盯着那高速旋转的齿轮,他知道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挡得住这只电锯,此时此刻,他浑身的肌肉已经完全脱离了控制。   回过神来的时候,易鹤野已经拦在了几名人质的面前。   他举起手臂呈格挡状,似乎想以此来阻挡那杀人的电锯——   “嗡!!”齿轮轰响着朝他劈来。   鲜血溅满了整个牢房。   作者有话要说:   嗜血狂兽形态启动已完成100% 第117章 编号117   电锯切下去的一瞬间, 易鹤野除了看见面前的一片通红,什么都感觉不到。   直到他看见自己被生生切下来的手臂,怔愣了许久, 那让人撕心裂肺的剧痛才慢慢爬上了他的脊梁。   他热爱疼痛, 享受疼痛,但眼前这幅场面,给他带来的惊恐和痛苦要远远大于其他——   胳膊断了。   易鹤野看着掉落在牢房另一端的手臂, 又看了看鲜血淋漓的切口处,浑身一阵止不住的寒颤。   这次断的依旧是左臂——虽然这次是金属打造的机械臂,但那结结实实甚至放大了很多倍的痛觉、医生为他特意埋下的仿真血管、血管里确确实实属于他本人的血液,无一不在反复唤起他久远的、却又从未被磨灭过的痛苦回忆。   他想起来十多年前那个雨夜,自己无助而惊恐地看着掉在地上的断肢, 剧烈的疼痛让他哭不出声来,睁着眼就失去了意识。   崩溃、恐惧、剧痛。   易鹤野的神经被绷紧成了一根敏感而脆弱的细线, 他甚至产生了朦朦胧胧的错觉。   此时此刻他所置身的,仿佛不是方寸之间的囚笼, 而是十年前的电子回收厂边, 那便是承载了他噩梦的空地,那个暴雨的夜晚。   在倾盆的暴雨中,眼前这个羊头怪物,变幻成了四五个人的模样,他们手里拿着斧头和剪刀,聚拢在重伤的易鹤野身边, 居高临下打量着他。   周围的空气扭曲成了一声声的尖笑, 他们的眼神和声响都成了一把把锐利的剑, 接二连三地刺向了易鹤野的胸膛——这像是一场无情的审判。   易鹤野蜷缩在暴雨中, 蜷缩在那黑色的阴影前, 似乎又变成了十多年前,那个在压倒性暴力之下,毫无反抗能力的少年。   十多年过去了,移植的机械臂比他原本的肢体更加敏感,他所能感受到的疼痛是曾经的2.5倍,但相对应地他也比以前的自己更加耐痛了。   他没有再疼晕过去,这超出了他的意料——   是好运,至少他还有意识、还能战斗;但也是坏事,如此生不如死的疼痛和不堪回首的回忆,他甚至连靠晕厥逃避的机会都没有。   此时幻觉和现实一起碾压着他的神经,在一片电锯的嗡响之中,眼前的黑影再次笼罩过来。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断臂,脱力让他甚至连站起身来都成了问题。   浑浑噩噩之中,眼前围着的人影再一次拿出斧头和刀。   尽管羊头人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易鹤野却清清楚楚听见幻觉中的人们在商量:   “接下来我们要砍掉哪里好呢?”   这个幻听让易鹤野瞬间绷紧了身子,他抬起头,一边深呼吸企图减轻疼痛,一边紧紧盯着眼前的几个人——对于现在的易鹤野来说,几个拿着斧头和刀的人类,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搞定的,但此时他是断了臂的少年人,面前的人是抢着他身体完整的恶人。   恐惧可以压倒一切,包括所谓的绝对优势。   “嗡!”一声轰响,易鹤野轻轻一惊。   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电锯转动的声音——他想起了自己正面对着的不是看他左臂的恶人,而是一只没有灵魂的羊头怪。   随着电锯声逼近,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抬起头。   不是那群家伙啊,易鹤野忽然笑起来——只不过是个机器而已,而自己被砍的也是机械臂,机器这种东西,坏了就换嘛。   尽管此时他的视野还是忽黑忽白,完全看不清对面是什么情况,但想明白了之后,那些恐惧和惶恐,就在一瞬间彻底消散了。   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那个柔弱的少年人了,他竖起耳朵努力分辨着对面的声音,集中注意力,甚至短暂地屏蔽掉了对疼痛的感知。   尽管视觉还没有恢复,但是凭着他对声音的敏感度,以及他刚才对怪物体型的估测,他可以清晰地判断出对方的距离和动作。   他后腿发力做支撑,屏息等待着,这样的静默状态在机器设备的判断之下,必然是毫无威胁性的。   怪物毫无防备地朝这个目光涣散的家伙扑来,它的双目已经提前燃起来庆祝胜利的火焰,这一顿饭前开胃菜,似乎不费吹灰之力。   “嗷!”“轰!!”   就在怪物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好好迎接这顿美餐之时,它胸前的电锯忽然高速旋转着飞离了它的胸腔——   易鹤野居然胆大到直接从电锯侧面一个飞踢,在视力完全丧失的情况下,他精准地找到了电锯的位置,朝他侧面没有转动的圆心横扫过去。   而电锯飞离的方向也在他的大体计划之中,没有飞向人质,而是直接撞到对面的栏杆上,落在了他被砍掉的机械臂旁。   被击中的羊头人立刻做出了反击行为,易鹤野清清楚楚听到它挥出拳风的声音,弯下腰一个侧滚翻,来到电锯落地声的附近。   他在地上摸索了几下,先是摸到了自己的断手,继而才抓到了掉落的电锯。   这时,易鹤野的视野才慢慢恢复清明,疼痛再一次被唤醒,巨大的耳鸣从脑袋一端穿到另一端。   他死死咬紧牙关,此时,羊头人再一次转变了它的攻击目标,嚎叫着朝人质走去。   但这一回,它胸口不再有杀人不眨眼的电锯,易鹤野没了顾忌,忍着剧痛直接冲过去。   “砰!!”易鹤野先是一脚踹在了它的腿弯,在这如此巨大的力量之下,羊头人立刻失去了平衡向后倒去。   易鹤野见状,立刻顺势飞身锁住了它的喉——他差点忘了,自己又一次失去了左手,直到差点儿挥了空,才后知后觉。   他来不及惆怅悲伤,只能将所有的力气都用在右臂上,只是靠着单臂力量,就活生生将这只体型是自己数倍的家伙牵倒在地。   “轰”的一声,怪物后脑勺着地,尽管易鹤野非常灵活地躲避开,但受伤的后背又一次狠狠砸向地面。   妈的。易鹤野一阵天昏地暗,好不容易恢复的视野又一次天旋地转起来。   这一摔,对羊头人的冲击也巨大无比,反应几乎没有延迟的它,这一次愣生生在地上躺了半分钟没有动静。   他俩就像是约好了一样,都平躺在地面上苟延残喘,似乎都不肯打破这好不容易找到的平衡。   然而,就在易鹤野思想产生懈怠的一瞬间,他看见拐角的一名人质,轻轻动了一下,他一阵头皮发麻,还没来得及提醒些什么,就听见人质传来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别喊!!”   易鹤野吼出声的时候已经迟了,那只刚刚陷入休眠的羊头人,被这一声尖叫彻底唤醒。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家伙对声音的刺激非常敏感,这一声尖叫极有可能直接引起它的暴走。   果然,那一声尖叫穿过囚笼,就像是一把钥匙,直接拧开了羊头人沉睡的开关。   方才还熄灭一般安静的怪物骤然睁开眼睛,接着发出了暴怒的嘶吼。   这一声嘶吼,直接将剩下几名沉睡的人质唤醒,一睁眼看到这幅恐怖画面,惊惧和慌张瞬间在人群中炸开锅来,惊叫怒骂连绵不绝,又将怪物刺激得愈发狂躁不安——   一个极其恐怖的恶性循环。   眼见着怪物朝四下逃窜的人质扑过去,易鹤野抡起手中刚刚捡到的锯齿,三步并两步追上去。   这电锯是用来砍人的,硬度必然不会太大,然而此时的易鹤野没有更多的武器,只能将就着举起这家伙朝他挥去——   “当啷!!”   易鹤野瞄准的是它腰部的焊接缝,本以为是相对脆弱的地方,没想到却直接将手中的锯齿生生卡住了。   而此时此刻,怪物就像发疯的狼狗,四处撕咬着,行动丝毫没有受到这一击的半点儿影响,注意力到是被易鹤野成功吸引回来了。   眼看着这屠杀的恶魔再次朝自己杀来,易鹤野站在一片惊叫之中,浑身疼得发冷,脑袋嗡嗡的,只剩下一个念头——   妈的,要是有把枪,直接瞄准那个羊脑袋就好了。   “神明大人!就在这边!!”   正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易鹤野先是用尽全力躲过了这一击,接着扭头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此时,唐若琦正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似乎在招呼着身后的什么人。   这家伙居然逃过了一劫,易鹤野松了口气,紧接着又觉得有些怪怪的——   神明大人?他对这个词都有些过敏了,正想着别又冒出来个什么跳大神的,就看见一个熟悉的白坨坨气喘吁吁跟了过来。   “小云朵!”“咩!!”   母子俩隔着栏杆深情呼唤,就在走神的下一秒,身后的巨怪又一次捶了过来。   易鹤野反应敏捷,躲闪迅速,但还是被栏杆的剧烈震动伤到了肩膀的伤。   他咬着牙把吃痛声咽了下去,接着他朝小云朵喊道:“有鱼西湍堆没有枪!!”   小云朵立刻做出反应,一个屁股蹲儿坐到地上,后腿像狗狗挠痒一样在雪白的毛丛中踢着,它掏出一袋草料,掏出一只小羊手办,又掏出一副金丝边的眼镜,几乎要把自己掏干了,终于掏出一把手qiang来。   “卧槽!你哪儿来的这个!!”唐若琦一边惊呼,一边迅速捡起枪朝笼中扔去,就在易鹤野迅速飞身捡起枪的一瞬间,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嘈杂的脚步——   “艹!那小白猪怎么还会抢枪啊!!”   “……那特么是羊吧!!不过好险任务完成了,回去跟裴队也好交差……卧槽!!”   易鹤野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快速单手将枪上膛,单膝跪在地上,瞄准他的羊脑袋。   “砰!!”一声轰响,那怪物的羊头四分五裂,整个机身轰然倒在地上。   易鹤野看着那双彻底熄灭的眼睛,摇摇晃晃走过去,却没想过走到一半,便彻底没了力气。   失去意识前,他还是忍不住得意地想——   小云朵,真不愧是你爹的好大儿。   作者有话要说:   小云朵骄傲地翘起了羊尾巴! 第118章 编号118   与此同时, 刚刚被一锅端的ISSAC处理工厂还保持着热闹非凡。   四处都是散落着机器零部件,以及他们还没来得及带走的工具,警员们拿着执法记录仪, 对每个房间进行逐一取证。   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 这个工厂的恐怖程度可能比他们想象的更甚——   这是一条极其完整的产业链,从挑选种苗、封闭式培育、优胜劣汰,再到筛选分类、切割屠宰、按需出口, 每一项流程都井井有条,显然是一条已经存在了很久很久、经历过无数次修正的熟练流水线。   这意味着背后的受害者可能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多出太多太多,这个案件牵扯到的面也比他们想象中广泛太多太多。   在屠宰场中,他们救出了包括小刘在内,近百名等待“屠宰”的青年男女, 他们被困在这里最长的不超过七天,最短的则是小刘他们这刚刚送来的一批。   被解救出来之后, 新来的几批还保存着理智,他们会害怕、会求救、会哭闹, 姑且还算有个人样, 而队伍前排那些被困超过五天的,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求生的本能,一个个就像是没有感情的木头一样,被一根接着一根抬出了案发现场。   “抓紧时间采集人员信息,和受害人家属取得联系,把人先对上。”裴向锦一边忙得热火朝天, 一边飞快地安排着, “医护那边抓紧时间安排, 及时进行心理干预, 人手不够的话, 嫌疑人的事情能抓几个就抓几个,把解救被困人员放在首位。”   案子进展到这里,就有些夹生了,首要嫌疑人几乎全部落跑,所留下的证据材料也所剩无几。   采取行动的时候,裴向锦就预料到这次行动很可能会打草惊蛇,果不其然,救援人员赶到的时候,现场除了昏厥的老秦之外,只剩下一群被销毁了资料的机器人,很难保证获得什么有效突破。   “好好训训那个老秦。”裴向锦气不过,“该上手段的时候不要客气,妈的,我跟那边去对接!”   他风风火火从警车上冲下来,看着面前高耸入云的公司大楼。   此时此刻,ISSAC娱乐公司门口,乌泱乌泱的警车围出了一个红蓝相间的包围圈,一群一群的人被押送出来。   和屠宰工厂那边的气氛不同,娱乐公司分部的大家大多还都被蒙在鼓里。他们有的正上着课,就连人带老师一起被抓走了。   “怎么回事儿?警察叔叔我们是正经人!”   “是不是搞错啦!!我没犯法呀!!”   “艹,这年头长得帅就是犯罪吗?那我完了!!”   后进生夏天刚翘了课躺在宿舍床上摸鱼,突然就被一帮子警察叔叔带走了,以为是逃课被抓了现行,吓得整个人都舌头打了结:“叔叔……我……我……”   “夏天是吧?别叫我叔,我就比你大三岁。”小警员一把拎住他的后领儿,不让他往下瘫,一边无奈道:“别怕,我们是来救你的。”   夏天一听,腿也不软了,只怔愣着眨眨眼。   刚一开始,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不知道为什么要“救”自己,直到警察哥哥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个u盘,不由分说地cha进了他的脑机接口里,一些破碎的记忆和情绪终于重新整合起来,惹得他一阵头痛欲裂。   “你们的思维意识被强制破坏了,这个U盘里的是一个简易的修复程序,但不可能完全修复,你回去自己注意一下。”警察哥哥说,“如果你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的话……”   小警察的话刚说了一半,就看见夏天抱着脑袋痛苦地蹲在地上,小警察赶紧蹲下身问:“你怎么了?”   “警察叔……警察哥哥……我想起来了……”夏天埋着脑袋哭起来,“我被人强jian了……他们还体罚我……”   小警察立刻严肃起来:“一会儿跟我去所里,把知道的都跟我们说,好吗?”   夏天抱着小熊拖着行李、哭哭唧唧坐上了警车,直到出了门,才发现事情远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恐怖。   毕竟是全球顶尖娱乐公司,一有动静各路媒体和狗仔必然闻风而来,这回安全科这么大的阵仗,必然会引得满城风雨。   此时此刻,ISSAC大楼的主体已经被警方完全封控,一层一层的警戒线拉起,密不透风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但那警戒线之外的世界,便是夏天闻所未闻的场面——他除了在跨年的时候看到满大街的人山人海,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同时挤在一起,他们有的举着摄像机,有的伸着脖子朝里探,噼里啪啦的闪光灯像是一道道天雷,让夏天睁不开眼来。   他们纷纷的议论像是一根倒刺,让夏天脑袋生疼,他听见有人说ISSAC是拉皮条的,听见有人要去找自己儿子,还听有人说,要去组团看看A区究竟有个什么牛鬼蛇神。   警车开出警戒区的时候,有媒体扑腾着要去拍车窗,夏天吓得躲回车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他满脑子都乱七八糟,最后只问出一句话:“哥,贺野还好吗……?”   警察小哥看了他一眼,说:“受伤了,正在抢救。”   急救车上。   易鹤野的反射弧真的非常非常的漫长。   失去意识之前,他满脑子只来得及夸小云朵真争气,直到他短暂的昏迷被疼痛硬生生割碎,他瞬间被疼得睁开眼,差点一口气没能缓的上来——   “……艹!!”   后知后觉的剧痛就像是从天而降的一把巨锤,将易鹤野浑身上下的每一寸骨头都砸得稀烂。   在周围人惊悚的目光下,易鹤野在急救车上弹射一般坐起,他疼到肌肉抽搐,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加上精神过于紧绷,又一次产生惊厥和幻听。   “按住他!!给他推一剂安定!!”   四五个人齐刷刷围过来,一人一个摁住易鹤野的四肢,惶恐中,易鹤野看见自己空荡荡的左臂,剧痛和恐怖的回忆交织袭来,他又一次情绪彻底失控:   “别按我,我没手了!!”   几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险些把车都掀翻了,终于将失控的易鹤野控制住。   一管透明的药水缓缓注入静脉,原本咬牙切齿、挣扎嘶嚎的易鹤野,终于没了力气,缓缓安静下来。   但这家伙的身子在无数次自我折磨和无意义刺激之下,已经变得非常迟钝,对药物的作用也没那么敏感了。   按理说应该让他昏睡过去的剂量,甚至还多推了几毫升进去,也只能让他四肢绵软、无力挣扎,意识却依旧清晰无比。   他耷拉着眼、目光完全没法聚焦,胸膛起伏着苟延残喘,这样的状态让他的精神也十分脆弱,不知是生理性的疼痛导致,还是情绪上过分委屈和恐惧,他第一次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毫无防备地哭了出来。   “疼……”易鹤野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一个音节来,“手……”   围在他身边的医护立刻道:“不要紧张、冷静下来,一会儿药效就上来了。”   疼得两眼昏花的易鹤野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情绪更加烦躁了——   怎么冷静?胳膊都断了,还能怎么冷静?!   黑白一片中,他又一次看向了自己的断臂,那里流着他的血、连接处是根根分明的被切断的人造血管和电子神经,这里结结实实地疼痛着,和一个正常的手臂无异——他的手断了第二次。   一想到这里,他的情绪再一次崩溃起来,他无助地哭着:“我的手……呜呜……”   一旁随车的心理辅导员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说着一些安慰的话,但易鹤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只觉得烦得想死,他根本不想听这些人说话。   他不想听见别人让他放松冷静,不想听别人告诉他,自己的胳膊还可以重新做,没有那么夸张,他也不想听自己后续的治疗计划,不想听别人夸赞自己拯救了多少人、完成了多么伟大的事。   他只想有一个人可以陪他一起骂着脏话,想要有人阴狠地诅咒着害他丢了臂膀的罪魁祸首,想要有人问他疼不疼、要不要听幼稚无聊的睡前故事。   他不想冷冰冰地躺在床上,他只想要一个结结实实的、温暖的拥抱。   “简云闲……呜呜……”迷迷糊糊中,易鹤野意识迷离地哭喊着,“我想要简云闲……”   直到一个温热的毛茸茸的脑袋,顶了顶他垂在床下的右手,他暂时止住了不受控制的哭噎。   “这小肥羊什么时候上的车?”轻度洁癖的医护人员被吓了一跳,“叫师傅停下车,把它赶下去,小心病人感染了。”   本来差点昏厥过去的易鹤野又一次惊醒:“不行!”   “让它……让它陪我……”他慌忙搂住小云朵的脖子,连剧痛的半边身子都顾不上了,“不然我现在就跳下去,跟它一起。”   受了重伤的易鹤野情绪非常不稳定,医护人员也不敢和他顶着干,就给小云朵简单地消了下毒。   那一坨软乎乎毛茸茸的东西再一次依偎在手心里时,易鹤野情绪终于慢慢平复下来。   他感觉到有些困了,勉勉强强撑起眼皮,他的思维也飘忽起来,忘记了四周一双双忙碌的眼睛,只看得见那张黑黢黢的羊脸。   在意识抽离之前,他还是用尽最后一次力气问道:“小云朵……你爸呢?”   他没有等到小云朵正面的回答,一股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于是连忙强撑起眼睛看着它的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了,这孩子的黑脸上似乎弥漫着一股巨大的悲伤。   在自己彻底闭上眼睛之前,那两颗小豆豆眼里,似乎滴下来两滴泪水来。   好像真的出事儿了,易鹤野就这样惴惴不安地失去了意识。 第119章 编号119   手术室外, 人工智能管理局的李局长亲自杀到了医院,对着门口的裴向锦大发雷霆:   “我把我的人交给你们,你们就这么对他?!”   李局长长相慈祥、性格温和, 非必要情况下基本不会出面, 此时他直接来了现场,必然是满腔怒火无处安放。   裴向锦微微低着头,毕竟是小辈, 态度诚恳而歉疚:“很抱歉,李局,是我们安排不周,任务的难度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估。”   “你知道里面躺着的是谁吗?!”李局并不想听他解释,只指着手术室的门, 手指都气得发抖,“他是我们人工智能管理局的绝对骨干, 是我这么多年都没遇到过的天才,他一个人的战绩和功勋就能抵得上你好几支队伍, 他要是出个三长两短, 你拿什么负责?!”   裴向锦低着头不说话,任由这位老前辈发难。   “你们科里上上下下几千号人是没有能用的了吗?他只是一个配合你们工作的外援,为什么要让他上最前线?!”李局长气到脸色都有些发白了,“我当初就不该同意让他去帮你们!”   裴向锦依旧垂着眸子,姿态谦逊,语气倒是不卑不亢:“李局长, 我认为这次行动的统筹安排, 虽然算不上完美, 但至少还算合理, 您也知道, 这次任务对卧底的各方面要求都十分严格,需要长相与能力兼备,我们安全科虽然有几千号人,但是把年龄、长相、性别、工作能力等等圈死了,还真找不到比易长官更合适的人选了。”   老李气得嘴唇发抖,但一时半会儿也没能想出来反驳的措辞来。   “而且从结果上来看,这已经是最好的了,易长官优秀的个人能力让整个任务周期大大缩短,并且没有造成任何不必要的人员伤亡,我想这是换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做不到的。”裴向锦说,“李局,说到底,无论是我们安全科,还是你们人工智能管理局,大家存在的意义,本质上都是保护人民的生命和财产安全,出现危险的时候,还是需要最适合的人冲在前面啊。”   李局被这年轻又圆滑的后生说得哑口无言,只能坐在一边叹气——但凡易鹤野有这家伙一半精明的头脑、弯弯绕的心肠,这孩子一路走来也不至于那么艰难。   不一会儿,繁忙的局长再一次收到了电话轰,李局看了一眼“手术中”三个血红的字样,抹了抹脸,痛苦道:“小裴啊,人在你手里受的伤,无论如何也得把他好好的还给我。”   裴向锦安慰道:“李局,您放心,医生说了,易长官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同一只手臂又一次被切断,难免会引起应激反应,针对这一块儿,我们一定会安排最好的医生跟踪,包括他的心理问题,我们都会高度重视的。”   李局长点点头,颇有些不放心地离开了医院。   不久后,结束了手术的病房内。   易鹤野的情况比所有想象中的都要严重。   对方直接切断了他手臂上的人造动脉,大量的鲜血涌出,很快就造成了非常危险的贫血症状。   而且他的机械臂是十几年前的款式,而且还根据个人意志进行了私自改动,内部构造极其复杂,电线、血管、肌肉纤维缠绕在一起,极大程度上增加了手术的难度。   更要命的是这家伙平时嗜痛成瘾,很多麻醉药物都对他不太能起得了作用,麻醉师不好把握剂量,手术过程中,他硬生生被疼醒了三次。   因为易鹤野尚且没有清晰的意识,身边也没有可以替他做主的亲人朋友,所以医生只能暂时将他破损的肢体切除,暂时没有给他继续安装新的义肢。   所以当易鹤野醒过来的时候,看着自己被一层层紧紧裹住的断肢,看着纱布上一片片往外渗着的通红的血,他本就因为疼痛烦躁的情绪再一次崩塌了。   麻醉的药劲儿还没完全过去,易鹤野的神智还是一片混乱,他再一次错乱了时间和地点。   他感觉全身由内而外地燃烧着,体表却被天上的暴雨浇得冰凉,他似乎看见几个砍了他胳膊的男人狞笑着消失在街巷尽头,他疼痛又害怕,整个人陷进了极端的痛苦之中。   “我的胳膊!!”易鹤野瞳孔涣散地惊叫道,“救救我!!我胳膊断了——!!”   一听到他的惊叫,门外的医护人员赶紧围了过来。他们一边将易鹤野安抚回病床上躺着,一边耐心跟他解释:“别害怕,断的是义肢,等你状态好一点,可以重新定制一个一模一样的。”   易鹤野第一时间没能听懂他在说什么,他还没有从幻觉的错乱中清醒过来,他没听懂什么是义肢。   他只是觉得全身都没有力气,刚刚那突如其来的惊醒,让他好不容易补充起来的体力,直接消耗殆尽了。   他又瘫软了回去,发现自己仅存的右手连拳头都握不紧,瞬间更害怕了:“我右手怎么了?不会也坏了吧?!”   医生赶紧过来辟谣:“你别多想,你现在因为伤口感染发炎在发高烧,出现脱力虚弱的现象也非常正常,我们正在紧急给你补充生理盐水和葡萄糖,过一会儿你的体能应该就恢复了。”   易鹤野躺在床上,也不知道自己听没听得进去,只觉得头痛背痛,胳膊痛哪儿都痛,脑子里嗡嗡的耳鸣声吵得他心烦意乱。   ——他受过很多次伤,甚至有时候会享受受伤的过程,但这一次,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与烦躁,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脆弱过。   护士又给他打了一针,让他过度起伏的情绪稍稍平稳起来。他终于从那支离破碎的回忆中抽出身来,他想起来今年自己25岁,距离失去真正的左臂已经过去10年了,这一次他是执行任务受了伤,断掉的那只手是可以重制的机械臂。   思路终于清楚了起来,莫名的委屈和难过却让他又一次想哭了,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脆弱得像一根稻草,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都没有平日里猎豹的威风了。   因为又一次断了左臂,因为简云闲的离奇失踪,他惊慌失措、惴惴不安,似乎整个精神都彻底坍塌了。   “好难受……咳……”   他顶着高烧,低声无奈地口申口今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想说给谁听、想要得到什么样的回馈。   医生公式化的安慰再一次被他挡在嗡嗡的耳鸣之外,但他只能闭着眼睛,不声不响地流着眼泪。   简云闲真是个混账,易鹤野攥着枕头角痛苦地想,刚教会了自己哭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他难受又烦躁,直到小云朵再次被发配来安抚病人情绪,他才勉勉强强安静下来——只是不知道从闭上眼到睡着,又干熬了多久。   住院的这几天里,这位嗜痛患者打心眼儿里希望自己可以快一些出院,然而总是事与愿违。   他身上的炎症总是反反复复退不掉,身上的力气有一阵没一阵的,伤口的愈合也比他想象中的慢得多,这样的状态下他根本就没法定制新的机械臂。   他承认自己这次的状态差到爆炸,自己上次任务整个直接内出血,也很快就愈合好了,但这一回,整个人似乎都陷入了一种停滞的状态之中。   “你知道为什么你总是好不起来吗?”医生问他,“因为你最近的情绪问题,比你身体上的问题还要大得多,如果你不能好好调节的话,住院的时间可能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漫长。”   易鹤野一听这话,又气得想砸杯子,但他还是忍住了——没必要,砸碎了还得自己赔。   “对于手的事情,我觉得你没必要有那么大的压力。”医生直白地说,“义肢最大的优点就是在于方便更换,如果你恋旧,完全可以按照原来的款式做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来。”   易鹤野叹了口气——他心里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已经和左手没太大关系了。   这段时间,总在闲暇时刻攻击他的念头总和简云闲有关,他闭上眼就会梦见这人回来了,睁开眼就会眼睁睁看着他从自己面前消失。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他真的太担心了。   他想着小云朵哭唧唧的样子,就更难受了——这家伙到底去哪儿了,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么多天都不来看他一眼,是被困住了,还是受伤了?或者说,他还活着吗?   裴向锦来看他的无数次里,他有无数加一次想问他有关简云闲的情况,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又不太敢问——莫名其妙的直觉告诉他,这次简云闲的突然失踪,和他们脱不开干系。   他很怕暴露了什么破绽,甚至也不敢详细去问小云朵,只能自己夜不能寐地瞎猜,让自己糟糕的身体在糟糕的情绪之下以糟糕的速度缓慢痊愈。   这一段时间他过得极其煎熬,甚至连饭都不太能吃得下去,但却又没有靠得住的人可以倾诉——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身边真的没有什么朋友,简云闲一走,他真就是彻彻底底孤身一人了。   终于,在体感过去了很久很久、事实上也就两个星期之后的一天,裴向锦终于主动找到了易鹤野。   这一回,易鹤野的胳膊已经基本康复,而他们见面的地方也不是医院,而是科里的询问室。   这个环境让他有些紧张,但他也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想要知道的问题,应该很快就要有答案了。   “易先生,这次来,我只有一个问题想弄清楚。”   果然,裴向锦开门见山:   “你知道你的’前男友‘简云闲先生,其实就是你一直以来在找的SHEEP吗?” 第120章 编号120   虽然对他的话有所预感, 但真的实打实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易鹤野还是狠狠打了个颤。   他怔怔地望着似笑非笑的裴向锦,全身一阵阵地发冷——简云闲这么多天没回来, 难道是因为这个?   裴向锦弯着眼睛, 目光像雷达一样在他的脸上扫射着,好在他的惊慌失措不是假的,反倒是让他看上去无辜而干净。   “你说什么?”易鹤野强迫自己问。   “不要紧张, 易长官。”裴向锦笑道,“我们之所以像现在在询问室,而不是审讯室,就可以证明组织对你的绝对信任。”   “我们今天就一种轻松谈话的方式随便聊聊,先表达对你的感谢和慰问。然后把该走的流程走一走, 顺便彻底排除你的嫌疑。”裴向锦朝他面前递了杯水,“我相信以易长官的个人素养, 是不可能知情不报、包庇逃犯的,对不对?”   易鹤野垂下眸子, 有些发抖地捧过水杯, 埋头一声不吭地喝了起来。   裴向锦这个人实在是太狡猾了,话里话外都让易鹤野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不知道这家伙心里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他低下头,深呼吸一口,让迟钝了很久的大脑勉强运转起来——虽然不能保证裴向锦完全不知道自己和简云闲的关系, 但他看起来也不像是掌握了决定性证据的样子。   易鹤野放下手中的纸杯, 依旧低着头沉默着, 脑子里糊成了一团, 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来。   于是他只能哑着嗓子问:“……什么意思?”   裴向锦说:“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易先生。”   “这段时间我们在跟进ISSAC公司案件的同时,也没有放弃对SHEEP的调查。根据现有的证据材料,已经基本可以证明简云闲就是SHEEP。”裴向锦说,“我也担心你一直被蒙在鼓里,觉得不如早点和你确认一下,避免你情感上受到更大的伤害。”   这套虚伪的说辞易鹤野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他只觉得头疼得厉害,整个嗓子都像是被堵住了。   裴向锦依旧是一副难以捉摸的笑意:“所以,对于简云闲的真实身份,您此前知情吗?”   易鹤野屏住了呼吸——他算是知情吗?那都是自己猜的,现在猜对了,但一旦承认,这家伙一定会给自己找到各种罪名,让他彻底完蛋。   简云闲已经暴露了,至少要保住自己。   “我完全不知情。”易鹤野垂下眸子,摇摇头哑着嗓子说,“抱歉,我可能需要时间消化一下……”   装傻是他此时此刻能想到最好的处理办法,但撒下这个谎也意味着,从此以后他将慢慢站到了组织的对立面,明面上也要跟简云闲拉开距离了。   同样,他也觉得裴向锦并不会轻信他的单方面陈词,这家伙跟自己一样,也是个直觉支配行动的人,他选择在自己最虚弱的时候和自己“聊天”,必然是想挖出些什么信息来。   “我了解了。”裴向锦笑道,“我想问一下,您和简云闲是在什么时间、因为什么契机在一起的?”   易鹤野藏在桌下的右手紧张地攥起了拳头,他知道每多撒一个谎,暴露的风险就更大一分,但是裴向锦的问题他又没法回避。   “之前调查Lost Lamb的时候,我跟他成了搭档,为了完成任务扮演了情侣角色,后来就……”易鹤野没法把无中生有的“假戏真做”四个字说出口,只说了一半便停住了。   裴向锦:“那你和他交往的过程中,有感觉到什么异样吗?”   易鹤野屏住了呼吸——果然还是来了。   以他的个人能力,和一个人工智能朝夕相处,说是完全没有察觉,也实在是说不过去,但如果察觉到了,为什么不跟组织报告,这也很难解释得清楚。   易鹤野沉思了片刻,好不容易才揣摩好了应对的说辞:“我当初隐约有种感觉,但是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能具体举一些例子吗?”裴向锦问。   易鹤野道:“我判定AI都是靠直觉,这些细节我也不会特意往脑子里记,裴警官应该比别人更了解这一点才对。”   裴向锦皱起眉:“您对他有所怀疑,但是却并没有向组织报告。”   易鹤野:“毕竟我们是正常交往,而且他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所以……”   裴向锦没法从他口中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便道:“易长官现在还这么维护他,看样子你们之间是真有过感情啊。”   易鹤野手里的动作一滞,倒也没慌,只是苦笑道:“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消化一下,这个消息实在是太突然了,早知道他是SHEEP,我可能见他的第一面就会选择杀了他。”   裴向锦:“你和他交往这么长时间,有真正了解过他吗?有没有去过他所谓在A区的家?他有没有把自己的一切全盘托出?”   易鹤野摇摇头,这回是真的,这么长时间里,除了自己一直怀疑简云闲是SHEEP之外,对他其他的一切几乎没有了解。   裴向锦:“看来真的高估了SHEEP的下限,人工智能怎么能懂所谓的感情,他不过是故意玩弄你罢了。”   易鹤野屏住了呼吸,他对于裴向锦的冒犯有些生气,但同样也没底气——他知道人工智能所谓的感情也都是一堆没有温度的数据和算法,曾经的他最不能理解的就是对AI恋人产生感情的人类,但此时,他又怎么能确定,简云闲是与众不同的例外呢?   裴向锦看着他的表情,小心引导道:“其实真要这么说来,你们曾经还是宿敌。”   易鹤野说:“不只曾经,现在也是。”   终于说到了裴向锦想听的,那家伙笑起来,合上了面前的电子记录本,毫无预兆地转了话锋:   “易长官最近身体好些了吗?”   易鹤野看了他一眼,喝了一口热水:“本来就不是很好,现在知道这个消息就更差了。”   裴向锦弯着眼道:“我们这边有什么做得不周到的地方,请务必提出来。您帮了我们大忙,我们得好好报答您。”   易鹤野疲惫地摆摆手:“你们别折腾我就行了。”   裴向锦:“易先生伤口的炎症已经基本退完了,再观察几天如果情况合适,就可以考虑安装新的义肢了。”   易鹤野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臂,仿佛那不存在的左手又一次疼痛起来。他面色的血色褪去半分,不禁开始心想,这次还要不要再将痛感调到2.5倍了?   裴向锦一边问他义肢的要求,一边收拾好桌子跟他一起出门,行为举止轻松自如,仿佛真如他所说一般,他们只是“聊聊天”。   但一直到他们离开询问室,易鹤野还是处于一种非常恍惚的状态,他的反射弧本来就非常漫长,加上身体状态不好,更是跟不上节奏来。   直到谈话即将结束,两个人在走廊即将分道扬镳时,易鹤野才问:“你们为什么会怀疑他是SHEEP?”   问他又想起来该演一演,便补充道:“……我还是很难相信。”   “可以理解,毕竟他的外形和行为举止都几乎没有任何瑕疵,再加上你们曾经交往过,所以感情上一时不能接受是很正常的事情。”裴向锦笑道:“不过你放心,这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我们肯定是有充足的证据,否则绝对不会随便下结论、开玩笑的。”   易鹤野知道他不会给自己明确的答案——他们显然还对自己抱有戒心,所以问不出答案的事情,他便就不去问了。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易鹤野说,“抓捕SHEEP的事情一直都是我们局在管。”   “按照严格的职能划分来说,抓捕SHEEP的任务,确实应当全权交由你们人工智能管理局负责。但毕竟易长官才刚刚为我们安全科破获了一桩大案,为了表示感谢,我们也对于SHEEP的案件也会倾力相助的。”裴向锦说,“这一点我们刚刚和李局聊过,李局表示很期待我们能够合作。”   这人确实太懂所谓说话的艺术,把一些监视直接转变成了堂而皇之的协助,易鹤野当然不想要他这样的协助,但他同样知道,SHEEP的事情早不像当年一样,还可以任由他任性被他一个人攥在手里,现在这是全局上下最重视的事情。   事实上,易鹤野也不知道自己在难受些什么,客观来说,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简云闲到底有没有干所谓的坏事儿,而且按照严格的标准来说,在他假扮人类不佩戴区别标识的那一刻起,他就应当被抓起来直接报废了。   但此时,他还在为这家伙担心、企图帮他解围开脱,易鹤野心想,他们之间要是真有什么旧情倒也就算了,可他们甚至没有在一起过,自己到底图个什么……   回到病房,易鹤野看到一脸忧心忡忡等着自己的小云朵,忽然放下心来——   他儿子还在自己手上,他能对自己不管不顾,总不能连儿子也不要吧?   易鹤野想到这里,蹲下身单手狂撸了一顿小云朵,瞬间感觉压力小了很多。   他想了想,还是打了个电话给李局。   “喂?小易?”李局慈祥地问,“最近好点了没有?”   一听到李局的声音,易鹤野满腔的委屈便翻涌了上来——这位临近退休的老局长,是看着自己从入职到担起重任的,他对自己一直十分照顾器重,就像是一位父亲般的存在。   易鹤野瞬间鼻子酸了起来,他也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难过:“一点都不好……”   李局平时对他该打打该骂骂,真等孩子受了委屈,第一时间还是护着:“怎么了?我听说你康复得还不错啊,是不是小裴那混账玩意儿又刁难你了?”   易鹤野想了想,倒也没错,便诉起苦来:“对,我刚刚被他训完话……”   “他妈的小畜生崽子!”一向儒雅的李局绷不住骂起脏话,“你这么勤勤恳恳帮他们干活儿,遭这么大罪,到头来没捞着什么好就算了,还得跟个嫌疑人似的被他们问话!他当初可不是这么答应我的!!”   易鹤野:“我倒也是可以理解……毕竟我跟简云闲确实有过一段……但我是真的不知情,他们现在这么怀疑我,我是真的很难受……”   李局又对着话筒辱骂一篇长篇巨制,并担保会让那混账小子好看,易鹤野的心情总算是缓解了起来。   听他骂完,易鹤野终于找到机会问道:“那李局,之后抓捕SHEEP的事情,组织还会让我参与吗?”   “小易,毕竟你跟简云闲有过感情,所以你要是想回避抓捕,我们都可以理解。”李局说,“但是你也知道,局里的个人能力就属你最突出,如果你还愿意参与,当然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听到这里,易鹤野终于笑起来:“我愿意,李局。”   “请务必让我参加。”   作者有话要说:   裴向锦:我举报易鹤野选手茶艺吸引外援严重犯规!! 第121章 编号121   对于易鹤野的积极参与, 李局表示热烈欢迎。他的这份欢迎让易鹤野有些压力——毕竟是心里藏着小九九在,多少还是有心虚的成分的。   但好在易鹤野道德感本来就不高,短暂的羞愧之后很快又开始套取情报来:“李局, 现在那家伙说什么情况?能找到人在哪儿吗?”   “要是能找到早就给他端了。”李局说, “这家伙的防备心特别强,我们总是能捕捉到微量的信号,但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刻金蝉脱壳了, 他高调了这么多年没抓到人不是没有理由的。”   易鹤野松了口气——还时不时有信号被捕捉,证明还有活动迹象,看样子那家伙大概是躲到什么地方韬光养晦去了。   “这么谨慎的家伙,到底是怎么暴露的?”易鹤野问。   李局对自家孩子没有戒心,一股脑儿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了:“我觉得很可能也是什么意外, 之前你在ISSAC那边执行任务的时候,网安小宋那边儿说是在一台屠宰机器身上, 突然捕捉到了非常明显的来自SHEEP的信号,后来小宋一路跟踪, 花了很大的功夫最后锁定到了简云闲的身上……”   易鹤野不出声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李局说的,应该就是当时自己快被屋顶压死、这家伙突然出现,并以屠宰机器人的形态暴走的那一次。   这家伙是为了自己才陷入囹圄的,想到这里,易鹤野心里更难受了。   “事实上,因为这次信号暴露得太离奇太明显, 我们还特意开会讨论过,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SHEEP在使障眼法转移目标, 或者是其他势力的栽赃陷害。”李局说, “但毕竟事实摆在这里, ISSAC事件背后的真凶还没有找到,而他的信号又偏偏出现在这家公司的一台屠宰机器上,所以我们必须保留对他的怀疑,绝不能放弃对他的追查。”   李局的这一番话让易鹤野心情有些复杂——他很庆幸,至少自己的组织对于SHEEP的事情非常理智客观,而非盲目怀疑,但他又很担心,因为很显然,因为各种“巧合”或者“故意栽赃”,SHEEP身上莫须有的罪名越来越多了。   不管他以前干没干过坏事,但至少不是他做的事情,绝对不能让他背锅。易鹤野心想。   “对了,小易啊。”李局突然想起来什么,说道,“这段时间你要不要搬回去局里?那个姓裴的小畜生崽子不好好对你,我已经不放心把你丢在那儿了。”   易鹤野也受够了这边孤苦伶仃的压抑环境,忙说:“要!我一秒钟也呆不下去了!”   孩子这么急匆匆想往家跑的样子,让李局听得更心疼了,他又气又恼,悔不当初:“前段时间局里上上下下没个闲时,我怕你回来没人照顾你,就寻思着小裴这孩子心细、还有愧于你,应当把你好生照顾着,没想到……哎!这混账玩意儿!”   易鹤野不肯帮裴向锦说半句好话,只添油加醋地抱怨着自己的悲苦,李局护崽心切,恨不得现在就飞去安全科把那姓裴的负心汉拉出来一顿臭骂。   但末了,冷静下来之后,他还是说道:“虽然这小狗日的没有良心,但毕竟咱们都是为公家办事,有些事情咱们该配合的还是要配合。”   “嗯。”易鹤野点头称是——李局说的也是事实,抛开这些事情不谈,他跟裴向锦完全没有私仇,都是为公家搬砖罢了。   挂断电话之前,易鹤野又想起来了:“对了李局,我的新义肢还没有安,手术是回去做还是……?”   “回来回来。”李局急躁地说,“这东西我们也不是安排不了,交给他办我他妈不放心!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保证安排人给你做出一模一样的来!”   易鹤野:“谢谢李局,我没有别的要求,就按照我之前的款式设计就好了。”   “行,你先回来吧,我安排车去接你。”李局说,“我他妈一会儿就去找裴向锦那小狗东西算账去!”   易鹤野终于明朗地笑起来:“好嘞!”   给李局打完电话之后,易鹤野迎来了他受伤以来心情最好的时刻。   他抱着小云朵猛亲了一口,然后轻快地收拾好行李,等着组织来接人。   他换下病号服去走廊上透气,就看到裴向锦一边捂着电话,一边面色难看地点头哈腰:“对不起李局,这一块儿确实是我考虑不周……您消消气……哎哎是,我确实不是个东西……”   裴向锦这么低三下四的样子,周围人还是第一次见,走廊里的小警员活也不干了,纷纷从走廊里探出头来看裴向锦挨训,结果自家老大一个横眉瞠目,吓得孩子们又一个个缩回头去。   易鹤野看得直乐,靠在走廊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大张旗鼓地围观着,分分钟就把之前的悲伤难过忘得一干二净。   裴向锦也朝他飞了几个眼刀,可惜易鹤野不是他的下属,完全没有受他震慑的样子,反倒是变本加厉地朝他笑起来。   裴向锦握紧了拳头,心道一定要忍住不发火,没想到这时候另一个不怕死的冲了过来。   “碰”的一声,法医室的门被推开,俞一礼幸灾乐祸的脸探了出来:“笑死,听说裴队挨训啦?!”   他话还没说完,就正好对上了裴向锦拉得巨长无比的臭脸。   那家伙刚刚挂了电话,就站在他的正对面,直线距离不超过两米。   “呃哦……”俞一礼尴尬地舔了舔嘴唇,刚想退回去明哲保身,就又被裴向锦被生生气歪了的领带吸引了目光。   他刚伸出手想要帮裴向锦扶,就“啪”地一声被裴向锦直接拍下了爪子。   俞一礼立刻缩起脖子:“我……我回去看会书……”   “别看了。”裴向锦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去年七十八桩案子要重启,其中三十五桩需要重新整理验伤和尸检报告,你还有三天的时间。”   俞一礼听他说完,双眼逐渐失去高光:“为、为什么呀?”   “别问我,去问隔壁亲爱的李局。”裴向锦咬牙切齿地道,“这几年涉及到人工智能的旧案都被他们翻出来找毛病了,我能解决的事情肯定会自己解决,但是剩下的,你们自求多福吧……”   在一片哀嚎声中,易鹤野爽到了极致,他拖着行李,快快乐乐地走到了门口。   AI管理局的同事已经上了楼,和安全科打了招呼之后,陪易鹤野把行李又检查了一遍,就带着他下楼回家了。   易鹤野平时很少和这些内勤打交道,甚至在路上遇见了也不一定相互认得出来,但当对方出示了AI管理局的证件,并和裴向锦说要把他接回去的时候,易鹤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归属感。   果然,AI管理局才是易鹤野的归宿,是他真正寄托精神的家。   “易长官在这边受苦了。”楼下停车场,内勤一边帮易鹤野提着箱子一边说。   “嗯。”易鹤野钻上车,坐到了车后排,“不过我还活着,能回来就好。”   两个人一路坐车回去一路闲聊,气氛超乎想象的轻松。   直到这时,易鹤野忽然想起来:“顾女士的丈夫……找到了吗?”   内勤摇摇头:“根据他们的流水记录来看,应该已经没有生还的希望了……至于具体流向,因为涉及了A区内部,估计是很难跟进下去了。”   易鹤野叹了口气,又问:“那那个死了的阿伟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不是人?”   “我们还没找到他的具体身份……这个案子还有太多没搞清楚的。”内勤叹了口气。   车子就在这样有些许消极的气氛中飞上了空中高速,穿过十字路口,刚好掠过中央广场的巨屏。   这块屏幕长宽是整个B区的标志性景观,是众企业愿意一掷千金投放广告的风水宝地,能登上这个屏幕,也是无数明星的梦想。   此时,身旁的巨幕闪烁着,从一片环保宣传片,切换到了一个明星的个人宣传视频。   这个屏幕实在太大了,公务车直接被装进了明星的眼里,易鹤野扭过头,看向这只宛如深海一般透彻的眸子。   这是一只熟悉的眼睛,永远带着光芒的、纯粹的笑容。   “这孩子叫唐若琦,之前是ISSAC事件的受害者,出来之后接了几次商演又接受了一些采访,就突然之间一夜之间爆红了。”内勤说,“这才不到一个月吧,满街大大小小都是他的影子,他拍了很多广告还没来得及做好,粉丝就自费去投他的照片和视频,真的是很有魅力了。”   “我女儿也非常喜欢他,我本来不太支持她追星,但是陪她看了几场直播之后,觉得这孩子也无能气、三观正,性格也很阳光,对于之前ISSAC的事情,他没有逃避,也没有借机吃人血馒头,整个度拿捏得非常好,我就觉得,他确实是可以给青少年带来正能量的榜样。”   易鹤野听着内勤的话,想到了那个正直又阳光的唐若琦,忍不住弯眼笑起来。   此时,他们的车身刚好从唐若琦的眸中划过,越过他弯弯的睫毛,落上了他的脸颊,盛住了他闪闪发光的笑意。   下一秒,幻灯片切过,这张是他离开ISSAC之后第一次商演的照片,也被粉丝称为封神之作。   照片里,他发丝洒下来晶莹的汗水,面庞上也是他标志性的、治愈而真诚的笑意。   胸前挂着一把吉他,手里举着麦克风,另一只手高高举在头顶,指向易鹤野他们飞在空中的车,指向照片里那一片璀璨的灯光。   这样的画面让易鹤野想起了陈桑,想起了那个曾经也是这样光彩夺目的姑娘。   此刻,天边缓缓架起一道彩虹,铺在了他们的车轮下,洒在了唐若琦的手指尖,落上了他的吉他弦。   “可真是耀眼啊。”内勤笑起来。   “是啊。”易鹤野也笑道,“这就是明星啊。” 第122章 编号122   踏上了返程的路之后, 易鹤野的情绪明显高涨了许多。   他一手搂着松松软软的小云朵,一边朝高空之下张望着——   这里是B区,是整个“靶型版图”中, 最接近圆心的地方, 是出身平凡的普通人所能企及的最高处,一座充满了活力欣欣向荣的梦之城。   这里是整个“靶子”的枢纽,它被其他三个圆环一层层保护在正中, 也同样作为最后一道防线,死死守护着圆心的A区。   易鹤野行驶在高空中,这个角度刚好看到遥远的城心处,A区高耸入云的城墙。   此时,他们已经飞到了空中行驶所限制的最大高度, 但依旧看不见那座高墙的另一端。那直插云霄的壁垒宛如一座通天的巴别塔,清清楚楚划分出靶子正中的圆心来。   “你说这A区里究竟是什么样子?”远远看见那座高墙, 内勤也忍不住发问,“因为ISAAC案子的事情, 前几天又有几个年轻人因为用飞行器擅闯禁区被捕了。”   这个熟悉的罪名, 让易鹤野想起了之前的方春阳,在他去世之前,也曾经因为对“禁区”有着过度的窥探而被迫入狱。   因为森严的戒备,A区从未被外人非法入侵过,但也同样是因为这密不透风的抵御,给这一块禁地增添了太多浓厚的神秘色彩, 也从而吸引了太多胆大的年轻人, 为之前仆后继飞蛾扑火。   易鹤野没作声, 他知道此时此刻这块地方已经和简云闲脱不开关系了, 他曾经也对这其中的秘密有些好奇, 但此时此刻站在这样的立场上,他却不该再抱有过多的好奇了。   见易鹤野对这个话题兴趣缺缺,对他和简云闲的关系略有耳闻的内勤,也很明智地转移了话题,他看了眼被易鹤野抱在怀里的小云朵,笑起来说:“听安全科的同志们说,这小家伙把医院的盆栽都吃空了,包括院长最喜欢的几盆赛级盆栽,折合成现金损失惨重。”   易鹤野最近在专心疗伤,也没顾得上小云朵的事,一听这话惊讶地看向了小云朵:“真的假的?!”   小云朵本来正躺在易鹤野怀里翘着二郎腿,津津有味地听着两个大人侃侃而谈,忽然发现话锋转向了自己,立刻心虚地朝窗外瞥去。   易鹤野捏了捏它腮帮子上的肥肉,骂它败家玩意儿。   “不过这些费用都是安全科报销的,孩子爱吃就给它吃吧。”内勤笑道,“不过话提前说回来,回了局里可不能这么吃了,我怕李局心脏受不了。”   小云朵一听暂时不会追究他的责任,立刻守得云开见月明,信誓旦旦地保证起来:“咩!”   回局里的这一路,两人一羊聊得投机,路途便也显得没有那么漫长了。   等车缓缓降落在管理局门口的停车场前,一群早就等在门口的领导们,在李局的带领下纷纷涌了过来。   “小易终于回来了!”   “诶呦,孩子遭罪咯!”   “快别说了,让他休息一下吧,宿舍早就准备好了!”   因为易鹤野平时表现出色,局里的领导们一向对他非常偏爱,但曾经的他对这样的偏爱熟视无睹,而此时,遭遇了一场磨难之后,眼前的这些嘘寒问暖,倒是让易鹤野坚硬的外壳彻底融化了。   “李局!”像是受了委屈跟长辈撒娇的孩子一般,易鹤野一下车就飞快跑了过去。   李局先是远远地看着他的身形,在孩子冲过来之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很久以前,在易鹤野还没成熟、也没那么叛逆的时候,李局经常这样慈爱地摸着他的头。   这一回,似乎一切都回到了曾经的样子。   易鹤野想说的话早就在电话里倾吐过了,此时只低着头,一声不吭地任由李局摸着头。   等情绪下来之后,易鹤野看着周围围过来的长辈们,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此时空荡荡的左臂。   他对这样不完整的自己始终感到自卑,此时,在一众目光的簇拥之下,他脸红到了耳朵根。   这副样子,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我、我先回宿舍吧。”易鹤野拿行李挡了挡,牵起小云朵一溜烟儿就跑回去。   这里为了方便他居住,给他准备了条件最好的单人寝室,但以前的他太犟,总觉得从贫民窟里走出来的自己,没法融进B区的生活之中,所以宁可在D区的犄角旮旯买个糟糕的毛坯房,也不肯搬过来住。   此时,这间没有人住过的房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设备齐全,被套和枕头也都是崭新的,甚至还有专门为小云朵准备的小窝,显然是为他回来居住特意准备的。   这里一切都井井有条,床头刚刚自动烧开的热水为他泡好了牛奶,房间的壁纸也切换到了他喜欢的颜色——这里有着毛坯房没有的烟火气,就像真正的家一样。   这是他离开“妈妈”之后,唯一能给他带来“家”的感觉的地方,易鹤野恍惚想着——这里或许比他想象中更重要,这份工作对他来说,可能比想象中更重要。   等他安顿好之后,李局又一次敲响了房间门,易鹤野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缺失的左臂,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站在门外的李局给他提了两大袋高档奶粉,虽然没有简云闲给自己的A区特供奶粉那么精贵,但也是易鹤野非常非常喜欢的牌子了。   易鹤野把局长和奶粉恭迎进了房间,局长环顾了一下房间环境,问:“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缺的?能不能住?”   “能。”易鹤野说,“没什么缺的了。”   他一个人住了这么多年毛坯房的家伙,对居住条件哪有那么多挑三拣四的要求。   局长放心了,拉了个椅子在他面前坐下:“咱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回来把身体养好,快速地帮你把义肢安装好,这样才能顺利地开展后续的任务。”   李局到底和裴向锦不同,真正关心的还是自家孩子的身体,易鹤野知道这位老局长是在拿任务的事情激励自己配合康复,便点点头,鲜少有过这么乖巧的模样。   李局也有些不太适应,看着易鹤野啧啧称奇:“你这小崽子,吃了亏了知道学乖了。”   易鹤野笑起来,指指自己空荡荡的左臂说:“等这个搞好了,我再给您添乱。”   李局也笑道:“那你可快点儿,你这个样子看得我慎得慌。”   一老一少插科打诨了几句,又同仇敌忾地凑在一块儿痛骂裴向锦,气氛很快轻松起来。   看易鹤野情绪转好,老局长也终于放下心来,叮嘱了几句便让他休息了。   李局离开之后,易鹤野看着整洁敞亮的房间,忍不住深呼吸了几口。他快速收拾好行李,然后冲了个热水澡。   就像李局说的,他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好好把身体养好,等各项指标都恢复正常了,他就可以去做配型、安装义肢了。   此时,小云朵正对着它那小窝发脾气,准备小窝的人显然是低估了它的体型,只要蜷着身子缩进去,身上总有哪块儿的肉,毫无防备地溢出去。   易鹤野看了一眼那小窝,确实太小了,睡得也不舒服。于是他看了一眼房间里的大床,又坐上去试了试——   说到底是质量好的东西,比自己家那个吱呀作响的木板床结实多了,空间又挺大的,还铺了非常舒适的席梦思。   易鹤野干脆拍拍床,对小云朵说:“你洗洗干净,睡床上吧。”   得到了睡床特赦的小云朵兴奋极了,横冲直撞飞到浴室里,一边哼着喜咩咩与灰太嗷的主题曲,一边打开淋浴稀里哗啦冲起澡来。   它还非常讲究地打了沐浴露,又自己在电吹风前扭了半天,终于香喷喷地扑上了床。   此时,疲惫不堪的易鹤野已经躺在床上打起盹儿来,小云朵看他睡着了,努力够着蹄子关上灯,小心翼翼地把自己一大坨身子塞进了易鹤野的怀里。   易鹤野没睡熟,感觉到小云朵的动静,便伸手把孩子单手搂住。   小羊黑黑的小鼻子贴了贴易鹤野的鼻尖,一人一羊睡了个香喷喷的美觉。   第二天清早,易鹤野精神饱满地起了床,他先去抽了血化验血常规,接着就遵医嘱,开始调节饮食,并适量恢复运动。   直觉和情报都告诉他,简云闲没有什么大碍,这就足以扫除他心中所有的负面情绪,专注于自己的康复。   很快,他的各项指标都在以惊人的速度转好,眼看着就已经达到了可以做手术的标准。   看着自家孩子又一次精神饱满、神采奕奕,李局忍不住骂道:“妈的,要不是那个狗日的姓裴的小畜生,你这早该好了,哪还要遭这么大罪!”   易鹤野应和道:“至少一个月前就好了。”   李局一边骂着,一边又帮易鹤野联系了医生。   在他康复期间,易鹤野已经和设计师对接好了新的义肢的结构设计,义肢早就已经做好了,现在只要联系上医生去做手术即可。   “我知道你对其他人不放心,所以还是找的以前的医生。”做手术之前,李局说,“你有什么需要直接跟她说,身体的事情马虎不得。”   易鹤野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医生办公室——很少有人知道自己沉迷痛感的事情,这个林医生就是其一。   他原本打算换一个医生做手术,就不再提调节痛感设定的事情,但眼下又一次遇到了老熟人,易鹤野本就不坚定的心彻底动摇了。   推开门的一瞬间,他便看到了一个身着白大褂、气质出众的女性坐在办公桌前,她的长发高高挽起,整个人温柔挺拔。   见到他来,林医生开门见山道:“我本来预计你五年就要来换一次的,没想到居然一直坚持到现在,看来你平时都很注意保护呀。”   易鹤野有些不自然地道:“毕竟做一次手术代价挺大的。”   林医生笑起来,指了指身后那培养皿中浸泡着的义肢:“这就是你的新伙伴。”   易鹤野瞥了那罐子一眼,又垂下了目光——这个所谓的新伙伴,和他失去不久的旧义肢几乎没有任何差异,他是个恋旧的人,除了必要的系统升级之外,他没有改变任何的设计和细节。   “一会儿去签一下协议,确定一下手术细节,没有意外的话我们就准备开始了。”林医生一边起身一边说,“这回还要调高痛感设定吗?感觉这个设定对你来说不太方便呢。”   终于被问到了这个问题,易鹤野紧张到舌头打结。   尽管理智告诉他一定要作出改变,避免在工作的时候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但一想到那些一边疼痛、一边又让他欲罢不能的瞬间,话说到了嘴边就变成了:“嗯,还是要2.5倍。”   说完他就沉默了——他打心眼儿里还是没有戒掉这个怪癖,这个给他带来了无数隐患、但又确实给他带来了很多愉快的见不得光的爱好。   林医生似乎也不意外,只是说:“看来你还是没有解开心结啊。”   易鹤野不敢说话,他不知道自己所谓的症结出在哪里,他只知道这样的爱好说出去,他真的要无地自容了。   好在林医生见多识广,对这点小癖好根本见怪不怪,她只是让易鹤野签好了协议,便让他做好准备,即将开始手术了。   义肢移植手术表面上看只涉及到一只手臂,但事实上,却要做血管栽培、神经连接等等非常精细的操作,手术难度大,由于涉及到大脑连接感知,风险性也比一般人想象中还要高。   易鹤野躺在了手术推车上,稍稍有些紧张,从走廊上经过的时候,刚好看到李局正开着全息投影对接工作,气氛十分紧张严肃。   直觉告诉易鹤野有情况,他微微起身,凑过耳朵去听,与李局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就听见投影对面的人说:   “李局,SHEEP那家伙又出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负心咩,你还知道回来! 第123章 编号123   易鹤野以为自己这段时间沉心静气, 已经对简云闲的事情拿得起放得下了。   但当他躺在手术推车上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对他的在意程度。   “李局?”易鹤野慌忙从手术车上坐起, 这件事看起来像是连手术都不想做了, “有消息了?!”   “你给我躺下!好好给我把手术做了!”李局看到他这副样子,立刻抬起手,生气地指着他的鼻子, “现在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要是敢胡来,以后有关他的案子你都别参加了!”   易鹤野还想开口,却被李局吓到了,他不甘心地又躺了回去, 整个人开始急躁不安。   医生推着手术车的动作,没有, 因为这番对话有任何减慢,易鹤野眼睁睁看着李局带着SHEEP的消息转身下楼, 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推进手术室, 他最后一丝念想也被掐断了。   他看着头顶通亮的无影灯,这灯像是一圈明晃晃灼人的太阳,在他的视网膜上烧出一圈圈漆黑的洞来,他闭上眼,满脑子都是简云闲的事情——他似乎感受到了炎炎炙烤,渗出满身大汗来。   “别紧张。”林医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眼睛闭上再睁开, 手术就做好了。”   手术做好了, 就能去找简云闲了吗?   易鹤野紧皱着眉, 任由护士给自己开放静脉通路, 在那迷人的刺痛之下,为自己打入麻药。   快点做完吧,失去意识前,易鹤野迷迷糊糊地想着。   此时,李局风风火火赶到楼下,临近退休的人迈着不便的腿脚,硬是跑出了百米冲刺的架势。   楼下,周文凯已经开着车等在了院门口。   这位精英下属此时面带紧张地坐在车里,平时永远一丝不苟的西装,现在居然扣错了纽扣,焊死在头上的发胶也没抹,头顶耷拉着几根被风吹散的刘海,显然是在休息状态下被突然叫起来工作的。   “怎么了小周?”李局也紧张极了,“网安那边儿不是说最近才加了一道防火墙,只要他敢出来就……”   周文凯摇了摇头,焦急道:“这次情况比较特别,SHEEP直接杀到安全科总部去了,一整个数据库的涉密资料都有泄露的风险,现在情况非常复杂,安全科那边可能扛不住了。”   “啊?!”李局惊讶道,“之前我们也被入侵过,情况也没有这么严重啊!”   周文凯:“小宋组长那边说,是因为安全科一直没有按照上面的要求,使用网安统一研发的安全系统,所以这一次就很难处理。”   “本来裴队这人就多疑,信不过外人开发的东西,他家的安全系统都是统瞒着上面、偷偷让自家工程师开发的。”周文凯狠狠叹了口气,“按理说质量也过得去,但针对SHEEP肯定差远了,这事搁平时说大不大,但是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了问题,裴队麻烦可真大了!”   李局并不关心裴向锦有没有麻烦,只知道抓SHEEP的事情,和他们AI管理局脱不开关系。   “先安排人盯好我们自家的安全系统,虽然我们用的东西有安全保障,但是现在这个时候不能有任何疏忽。”李局说,“按照你说的,SHEEP现在应该还没有露出本体,我们就主要听从网安那边的调度,配合他们工作。”   周文凯一边点头,一边疯狂给各个部门打电话——现在这个事情对这三个部门来说,人工智能管理局暂时是受影响最小的,但从根源上来说,SHEEP是个人工智能,最终管辖权还是在他们。   “虽然小裴这人干事儿不厚道,但是这事儿还是要帮他挺过去。”李局说,“这么庞大的数据库,一旦泄密可就是死罪啊。”   此时此刻,比李局更加紧张的,当然就是裴向锦本人,他坐在电脑面前,看着屏幕上那只笑眯眯的卡通小羊,面色苍白如纸。   “看起来,裴警官不是很欢迎我呀。”小羊在屏幕上蹦蹦跳跳,接着弯着眼睛问道,“亏我还跨越艰难险阻出来找你~我真的会很失望的~”   这羊说这些话的时候,显然和对易鹤野讲骚话调情时不同,言语中除了叫人窒息的威胁之外,只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冷漠恶劣。   裴向锦没有说话,只死死盯着他,眼球都布满了血丝——   此时,SHEEP已经入侵到了涉密数据库的最里层,只要它一个轻轻的小动作,就会引发巨大的信息灾难。   但似乎就是为了搞垮他的心态一样,小羊总是反反复复在那最后一道锁前徘徊,每当裴向锦松一口气时,他就会故意闹出点动静,等他紧张到快要绝望时,他又笑嘻嘻地退了回来。   “喔,想问裴警官一个问题~”小羊突然举起一张照片,“请问你认识这个人吗?”   裴向锦一眼就认出来,照片里的人是ISSAC公司的老秦,他立刻反应过来这家伙要干什么,连屏幕上的小羊也不管了,直接冲出办公室:“快安排人手保护老秦,加强拘留所的警卫!有什么异常情况立刻跟我汇报!!”   话音还没落,就有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不好了裴队!刚刚老秦在拘留所里咬舌自尽了,现在正在抢救!”   “自杀?!”裴向锦慌了,“什么原因?!是不是SHEEP那家伙干的?!”   “不知道啊,狱警说是本来精神状态就不稳定,刚刚突然就疯了,嘴里还念叨着什么羊神、什么赔罪什么的……”   裴向锦快要窒息了,本来安全系统的事情就已经让他倒大霉了,现在犯人在自己手下出了事,自然是双喜临门。   直觉告诉他,老秦的自杀百分百跟SHEEP脱不开关系,但是他没有任何证据,他不能跟领导说这人的呓语就是证据,他也不能说SHEEP是入侵了监狱系统从而搞的鬼,这对于裴向锦来说,只不过是承认自己工作不力的自首行为而已。   这个SHEEP,实在是狡猾得过分了!   在接下来极其煎熬的半天时间里,“意外”一个接着一个砸过来——已经被安全科全面封锁的ISSAC总部不知被谁闯了进去,在光洁的地板上写下了一句巨大而丑陋的脏话,屠宰场已经被扣押的机器人们也集体发了疯,互相厮杀起来,引得仓库一片狼藉……   裴向锦知道所有的这些都是SHEEP报复的手段,但他没有证据,只能一遍一遍看着自己手下破开一个个大洞,填也填不满了。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天,网安对这一次入侵毫无办法,安全科就像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裴向锦回到电脑前,这小羊甚至慢悠悠躺在了他的桌面上,翘起二郎腿,悠哉悠哉盯着他看,甚至悠闲地翻了个身,给自己变了个小铺盖,然后美美地闭上了眼睛。   看着从他的羊鼻子里飞出来一串串“z”子,裴向锦的心态彻底崩塌了。   “妈的!必须要把他的本体找到!”他在办公室里来来回回踱着步,双眼因为疲劳和情绪激动变得血红一片。   终于,他突然停下脚步,揪起一个正在敲代码的程序员问:“易鹤野手术做完了吗?人醒了没有?”   听到这三个字,躺在铺盖里的小羊骤然睁开了眼,但裴向锦没有搭理他,只死死等着答案。   “听说已经做完了……”   程序员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裴向锦说:“找他去,带上他们家领导一起。”   此时此刻,易鹤野正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   听林医生说,手术做得非常成功,但他没有感觉,刚刚从全麻里醒过来没多久,他全身都还没法动弹。   “你现在的状态非常好,这个手术也没有什么康复期,等麻药劲儿过了就能恢复正常生活了。”   林医生的话让易鹤野放下心来,他问:“大概要等到什么时候?”   “一两天吧?”林医生说,“以你的身体素质,应该更快。”   易鹤野点点头——也不知道简云闲那边是什么状况。   林医生刚从病房离开,门口就传来匆匆的脚步声,还没看见人,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在交谈。   “小裴,现在来这里做什么?”李局的声音传来,“小易刚刚做完手术,还需要清静……”   “李局您放心,我不会伤害易鹤野的。”裴向锦说,“我刚刚把我们要来的消息故意透露给了SHEEP,我一直觉得这家伙跟易鹤野旧情未了,他一定会真身杀过来,到时候我们就可以直接活捉他的本体了……”   易鹤野皱起眉,他想坐起来,但是完全使不上力气。   “什么叫旧情未了!”李局对这个说法很不赞同,“昨天小易才跟我表了决心,说他和SHEEP不共戴天,不论如何都会亲手抓住他的!”   易鹤野对这个说法很心虚,于是又默默地把自己缩回了被子里。   李局还在抓紧时间教育后辈:“这回你要是再抓不到人,就彻底完蛋了!”   裴向锦:“李局您放心,易鹤野刚做完手术,是最需要陪伴的时候,他无论如何都会来看他一眼,我们要做的就只有等……”   话音还没落下,两个人就齐齐怔愣在病房前。   同样愣住的还有病床上的易鹤野。   全麻的后劲儿让他的感知退化到几乎成了摆设,以至于身后高楼的窗子什么时候打开,他都毫无察觉。   一股熟悉的檀香味轻轻环抱住了他。   病房内,身着一身白西装的简云闲站在易鹤野的身侧。   他面带微笑地看着病房外的两人,一手环住易鹤野的脖颈,一手举着枪,抵住了他的太阳穴:   “不许动,否则我就杀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咩总:宝听我解释…… 第124章 编号124   门外的两个人, 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有所心理准备,但确实没想到,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幅刺激的景象。   李局被吓得不轻, 赶紧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们不动, 你先把人放开。”   看简云闲不为所动,李局气得低声骂着一边同样面色不好看的裴向锦:“这他妈都就是你说的旧情未了?!”   房间内,两个人的气氛也同样僵持。   太阳穴被冰冰凉凉的枪口抵住的时候, 易鹤野整个人的昏沉劲儿立刻消散了。   这种被人威胁到生命安全的姿势,让他出于本能的恼火,又抑制不住全身细胞兴奋得战栗起来。   他决不允许自己处于这样的下风,这样该死而强烈的念头盖过了他对简云闲复杂的情感,甚至直接盖过了麻醉的药效。   就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猎豹, 易鹤野的行动完全跟着本能火速运转。   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抬起手肘撞开了简云闲拿枪的手,然后用惊人的力气拧住了他的手腕。   “操……!”门外的裴向锦看到这个画面, 也惊悚地骂了出来,他火速掏出了手枪, 但看着房间里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 也不敢妄自扣动扳机。   “砰”的一声,易鹤野已经一个翻身将人摁到了墙上,看简云闲颇有些惊讶的表情,也完全是没能料到对方会直接硬刚上来。   这家伙明明刚刚才从全麻中醒过来,怕是身体里藏了头牛,也不能这么抗造。   看到眼前这幅焦灼模样, 李局急了:“小裴, 快帮帮忙啊!”   裴向锦的枪法是安全科数一数二的好, 但耐不住门口的角度完全把简云闲遮挡住, 让不会拐弯的子弹无处安放。   于是他干脆放弃擅长的射击, 迈着步子就准备进去搭把手。   但还没等他冲进去,被易鹤野摁在墙上的简云闲忽然笑起来,眼前的攻势再一次两极反转——   “看看你还能逞强几秒。”   易鹤野听到简云闲带着笑意的声音时,就已经预料到大事不妙——简云闲的脸让他从肾上腺素狂飙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只是一瞬间的懈怠,麻醉的劲儿便翻江倒海地涌了上来。   “三。”   倒计时开始的时候,易鹤野的动作已经开始僵硬,他看着简云闲的脸,呼吸开始跟不上节奏来。   “二。”   第二秒时,他握着简云闲手腕的手已经完全使不上力了,他听到裴向锦逼近过来的脚步声,知道这人想过来搭把手。   他不想让裴向锦掺和进来,不管是帮忙还是帮倒忙都不想,于是他咬着牙,挡住了裴向锦的视线。   “一。”   “一”字落地时,他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在简云闲的微笑和裴向锦的骂声中,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瘫软下来。   这一个垂直下坠的动作,硬生生打乱了裴向锦准备好的动作,等他看到简云闲暴露出来的身子,准备掏枪射击的时候,又已经迟了。   那家伙单手捞住了快要瘫倒地上的易鹤野,另一只手不知从哪儿又把掉落的手qiang捡了起来,甚至还不慌不忙地在手指上转了一圈——   这个转枪的姿势是易鹤野的标志性动作,此时此刻显然带着几分挑衅的意思在。   枪口指向裴向锦的时候,对面的手才抬到半空中,倒不是裴向锦的个人能力不够,显然是这家伙已经强悍到了超出人类范围的敏捷。   这时候,裴向锦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面对的是个AI。   因为这家伙表现得过于人性化,在对峙过程中,裴向锦总是忘了这一点的存在。   看着指向自己的黑洞洞的枪口,又看着被他挟持住、毫无反抗之力的易鹤野,裴向锦满头大汗、面色苍白地举起手来。   简云闲朝他扬了扬下巴:“后退。”   裴向锦便只能听话地退出了病房门口。   拉开安全距离之后,简云闲将软成一团的易鹤野三两下拖到了窗前,这个动作让李局紧张起来:“你要干什么?!”   在李局和裴向锦冲过去准备拉人的当口,简云闲已经一把捞起易鹤野站到了窗台上。   十几层高空的风将他的衣角拂起,橘色的夕阳衬着他的身影,颇有一副亡命徒的潇洒来。   简云闲看着飞奔过来的两位,笑着朝他们行礼:   “再见,两位长官。”   下一秒,他搂紧怀中的易鹤野,直直向身后的万丈深渊仰去。   “操!!”   裴向锦和李局赶到窗边的时候,两人已经在重力的作用下没了影,李局一个趔趄刚要倒下去,下一秒,一辆红色的空中跑车就悬停到了窗前,车窗缓缓下降。   “李局!”   一个轻快的声音从车窗里传来,定睛一看,戴着墨镜的简云闲正趴在车窗边朝他看,而失去意识的易鹤野,正面无血色地躺在了他身侧的副驾驶上,至少暂时没有生命安全。   “接好!”   下一秒,一个不明物体就从车窗内抛了过来。   李局下意识接过去,以为是炸|弹之类的玩意儿,刚准备扔回去,就看清手里是一罐玉老吉凉茶。   一抬头,正对上这个前下属礼貌又嚣张地笑起来:“压压惊,冒犯了。”   这回,裴向锦的子弹再没有任何犹豫,宛如雨点一般“砰砰砰”飞了过去,但已经迟了,关上车窗的跑车就像是穿上了一层厚厚的盔甲,落上去的子弹甚至没法留下一个浅坑,无一例外被挡了出去。   此时,楼下的增援也已经赶到,但是毫无作用。   跑车像是挑衅一般,挨着楼下的荷枪实弹,雨露均沾地飞了一圈,然后简云闲缓缓打开车顶棚,头也不回地朝着身后的“观众”们挥了挥手,将喧嚣哗然留在身后,彻底消失在了那嚣张的红色夕阳之下。   “妈的,妈的……”李局手里握着那罐玉老吉,内心比凉茶还要凉,“姓裴的,小易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他妈的跟你拼命……”   空荡荡的病房里,两个心情透凉的人一根接着一根抽烟,而天上那辆潇洒离去的红色超跑内,气氛也没有看起来的那么轻松。   简云闲戴着墨镜在前排一言不发地开着车,时不时看一眼副驾驶躺着的易鹤野,丝毫没有刚才那番从容淡定。   车就这样开离了包围圈,在后排憋了许久的小云朵,终于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头,把自己的小墨镜戴出来。   这段留守儿童的日子里,李局毕竟对它照顾有加,小云朵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地公然叛变,只能等身后的人都不见了,再和爹地亲热。   “咩~咩咩!”   和亲爱的爹地久别重逢,小云朵加单的快乐藏都藏不住了,它在后排兴奋地扭着尾巴,一肚子话想跟爹地说。   “好好好,我也想你。”简云闲从后视镜看着像小狗一样伸着舌头咧嘴笑的小云朵,表情也跟着融化开来,“这段时间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小云朵立刻抬头挺胸:“咩!”   简云闲看它又胖了一圈的身体,忍俊不禁:“看出来没亏待自己了。”   小云朵这话当成夸奖全盘接受了,小尾巴越摇越欢,咩里呱啦地又跟简云闲说了一大堆。   不得不说,简云闲在育儿方面相当有耐心,就这么一边观察着易鹤野的情况,一边连哄带骗跟小云朵聊了一路。   这一路上,易鹤野断断续续醒来了五六次,每一次都给他一副好脸色,但都没有第一次那样再次克服人类生理极限、顶着麻醉劲儿给他来个空手夺白刃。   他只是睁开眼,气急败坏地瞪着简云闲,然后连话都没力气讲几句,又骂骂咧咧地昏睡过去。   简云闲忽然联想到了刚做完绝育的猫,麻醉还没醒完,也是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   易鹤野确实是经历了好一番半死不活。   他感觉自己在被掏空身体和重新活过来之间反复横跳了无数回,每次刚有劲儿做点什么,就又不受控制地断了片儿。   这跟生病难受的感觉不一样,是单纯的醒不过来,使不上劲儿,没有多痛苦,但也让他困扰不已。   意识就像接触不良的老电视,断断续续闪着雪花点,根本没有给他思考和缓冲的机会,也让他分不清过去和现在,辨不出梦境与现实。   混沌中,他隐约回想起刚刚似乎凭借肌肉记忆打了一架,他努力想着对方是谁,当简云闲的脸又一次出现在他的记忆中时,本来还有些烦躁的他,忽然之间居然冷静下来。   一定是又做梦了,易鹤野心想,最近总是梦到简云闲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回来了,没想到这一回居然还在梦里跟他打了一架。   想明白了之后,他松了一口气,又微微失望地重新闭上了眼睛。   就在他又一次放任自己昏睡过去的前一秒,一阵喧嚣把他硬生生扯了回来。   “小云朵!他家就这么一盆仙人球,你给我吐了!!”   易鹤野皱了皱眉——这声音太真实了,不像是梦里那般虚无缥缈的样子。   “咩!咩——!!”   接着就是一阵蹄子碾过的声音,那实打实的脚步声踩得易鹤野心里慌慌的,他忙睁开眼,生怕楼房给踩塌了。   直到彻底睁开眼,易鹤野才发现自己不在医院,不在病床上。   他看着灰蒙蒙的毛坯房,看着毫无修饰的墙壁,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现在正躺在自己远在D区的小屋内。   易鹤野警惕地睁开眼,他想不起来自己怎么回的家,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他的记忆截止到自己被推进手术室,就再也没有后续了。   “咩!咩!!”一声惊慌失措的羊叫声后,小云朵肥美的身子艰难挤进了他的房间,似乎是断定简云闲不敢乱来,它干脆直接躲到了易鹤野的窗边,嘴里叼着一坨蔫巴了的仙人球,还有几根刺胡乱扎在它的嘴边。   易鹤野撑着身子看它,果然,简云闲的步子就停在了房间门口。   “快出来,不要打扰他休息!”   简云闲的小声警告话音未落,就正对上刚睡醒一脸懵懂的易鹤野。   易鹤野怔怔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小云朵,又抬头看向门口的简云闲,似乎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简云闲……简云闲?   易鹤野盯着他那张脸看了大概半分钟,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已经醒了。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臂——一个崭新的、熟悉的义肢,已经端端正正安装了上去。   手术已经做完了。   易鹤野得到这个结论的第一反应,不是测试左手的适配度,而是用右手狠狠掐了一把左臂。   “嘶——!”   熟悉的2.5倍剧痛让他雾蒙蒙的脑子一下透亮了,这回他确信自己不在做梦——   手臂回来了,简云闲也回来了。   都完完整整地回来了。   易鹤野仰头看着他,良久,一双红眸子里蒙上了雾气,似乎是淋上了旧雨重逢的感慨,又似乎是盛了一捧水光粼粼的委屈。   两个人就这么隔着一扇门对视了许久,简云闲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似乎那不能碰水的电子心脏,也被这目光打湿了。   他忍不住走到易鹤野的床前,弯起眼睛轻声道:   “好久不见,易长官。”   易鹤野双唇轻启,似乎刚要开口,就想起了什么。   简云闲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易鹤野蹙起双眉,那无辜又委屈的眼神以极其恐怖的速度冷却下去,接着,他半眯起双眼,好不容易收起来的杀气,又核泄漏一般疯狂向外漫溢。   他想做点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电光石火间,易鹤野直接别住了他的手腕,以近乎变态的速度和力气,一把将他摁倒,整个跪压在他的身上。   “你是不是拿枪抵我脑袋来着?”易鹤野居高临下地审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野宝:先算账,再煽情。 第125章 编号125   没想到这家伙翻脸比翻书还快, 简云闲彻底被钳制住,狼狈地趴在床上动弹不得。   “疼疼疼……”简云闲痛苦地哼唧出声,“轻点儿, 亲爱的。”   易鹤野听不得这家伙这么喊自己, 更听不得这家伙用这种口吻语气上气不接下气地喊自己,一瞬间的想入非非让他走了神。   也就那么一秒钟的松懈,身下的简云闲又一个翻身用力, 直接把他抡到了床上、摁到了自己的身下。   易鹤野早在他发力的时候就预料到了,几乎是顺着他的动作躺下的,却在后背着地的一瞬间,毫不留情地提起膝盖。   他是朝着简云闲要害部位去的,下的死手, 没留半点儿活路。   好在简云闲对他的脾性了如指掌,他集中了所有精力, 跳下床极其惊险地躲过了这一击。   “我去,这么狠?”简云闲感受到了擦着他鼻尖划过的利风, 吓得一身冷汗。   但哪怕到这个地步还是忍不住绕到他身后, 凑到他耳朵边嘴欠道:   “对喜欢人就是这个态度?”   好久没听过简云闲不正经了,易鹤野耳根子又被烧得滚烫。   他面红耳赤地跟简云闲拉开距离,却又心虚地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你了?!”   他确实说过自己有喜欢的人,可从没说过喜欢的人就是他……这人怎么这么自作多情?!   简云闲宰相肚里能撑船,根本不把他这无力的辩解放在心里, 只笑嘻嘻盯着他看。   易鹤野本来就脸皮薄, 被这么一盯更恼火了, 一个鲤鱼打挺又要扑过去。   简云闲斗不过他, 赶紧后退到房间门口:“打住, 我认输!你赢了。”   易鹤野要强,这一会儿带着怨气一定要争个高下,认输才是结束战争最快的方式。   简云闲之所以特意选在他刚做完手术的时候过来截和,除了怕正常状态下打不过他之外,也是给他找了个“身体不适所以才被绑走”的理由,给他留足了脸面。   果然,一听自己赢了,易鹤野的攻击也暂停了下来。   简云闲像是接近一只炸毛的猫,一边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一边小心翼翼试探着接近他:“聊聊?”   易鹤野其实就在等对方给他台阶,眼看着简云闲拿出了诚意,便慢慢收好了一身的刺。   气氛忽然安静下来,他抬头看了一眼简云闲,眼神飘忽了一下,想了想,还是扭过头不去看他:“说吧。”   看易鹤野给他让出了个位置来,简云闲小心翼翼坐到他身边,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出三个字:“对不起。”   易鹤野没想到他好好聊聊的开场白居然是这三个字,愣了一下,还是没有看它。   “道什么歉?”他皱起眉,看向窗外灰蒙蒙的一片,语气听起来还算平稳,“你用枪指我脑袋,给我揍回来就行了,不需要道歉。”   简云闲被他逗笑了,但很快又十分真诚道:“我是说,我这段时间,不敢联系你。”   原来是说这个,易鹤野皱起眉,手指不安地揪着身下的床单,却还是故作轻松道:“没事儿,这有什么好道歉的,你儿子在我手里,你还能跑了?”   “麻烦解决掉了之后,我想过要不要回来给你报个平安,但是我的行踪他们追踪得很近。”简云闲的声音紧绷起来,听起来无奈极了,“我没关系,但是你……”   “没事儿。”易鹤野闷闷地打断了他,“还活着就好。”   说完了,似乎觉得这话有些矫情,便又小声补了一句:“死了我怎么抓你去?”   简云闲笑起来,他知道易鹤野能听懂他的意思,便不再过多的解释了。   事实上,他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那个“麻烦”,差点儿要他亲爱的小云朵没了爸爸。   不得不承认,宋州舟确实是人类中,网络安全攻防技术天花板级别的存在,简云闲的防御水平远远超出人类目前技术的顶尖,但这个宋州舟,在极短的时间内,靠着惊人的学习能力,把他们之间存在的距离拉到了最短。   易鹤野被困在屠宰场的时候,他正在遭受史无前例的大规模攻击,在本身就自顾不暇的情况下,又因为易鹤野险些丧命,直接情绪失控。   那一次的暴走,让他的身份几乎完全暴露,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儿,但他们知道易鹤野和简云闲有撇不清的关系——这会让易鹤野直接遭受信任危机。   所以这一次,他干脆直接当着他们的面把易鹤野掳走,他知道易鹤野肯定忍不住对他动手,这一架打过之后,比他们里应外合演再多的戏都管用。   这个话题被易鹤野快刀斩乱麻地画上句号之后,两个人再次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两个人肩并肩坐在一起,中间却像是画出了一堵无形的高墙。简云闲看着易鹤野,易鹤野却扭头看着窗外。   自始至终,他都有意识地回避和简云闲的眼神接触。简云闲感觉得到——他们之间应当有很多话要说,此时此刻却连开口都找不到合适的话题。   就像是刚刚吵完架的小两口子,心里想着要复合,却谁都拉不下脸,也找不到由头打破僵局。   最先憋不住的还是简云闲,他小心翼翼开口问道:“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易鹤野正看着窗外一只飞得很辛苦的鸟,认认真真盯着它扑棱的身影看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没有。”   他有预感,这人想说关于感情方面的问题,这件事情一直一直困扰着易鹤野,他无数次想要把简云闲揪过来问个明白,此时此刻,这人一副坦白从宽模样站在他面前时,他又不想问了。   想问,但是不敢问——他知道无论对方给出什么样的答案,他们之间都必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想到这里,易鹤野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又揪成了一团。   他的机械左手紧紧攥住又松开,反反复复,看起来像是在复健,但仔细看就能发现,他用尽力气去握拳,只是为了过度发力让指关节感受到一次又一次的疼痛,似乎只有这样无意义的重复刺激,才能让他不那么焦虑。   简云闲很快发现了他的小动作,连忙伸手抓住他僵硬的掌心,然后用力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捋直。   易鹤野拒绝和他有肢体接触,立刻把手抽了回来,又起身站到窗台边,从他的身边离开。   简云闲看到他这副样子,无奈到有些生自己的气来,他也跟着站起身,但还是没有脸皮厚到挤到易鹤野的身边去。   他只是站在他的身后,有些无力地喊了一声:“小野……”   听到这个称呼,易鹤野的肩头轻轻僵硬了一下,依旧是倔强地没有回头:“嗯?”   “……”简云闲看着他留给自己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酸极了,心里想了一堆发泄的重话脏话难听话,说出口的一瞬间,却只有无尽的卑微:   “你能不能看我一眼?”   这一回,易鹤野没说话来,简云闲从身后就能看出来这家伙全身的肌肉都紧张起来。   易鹤野僵在原地很久很久,久到简云闲以为他已经无视了自己的请求,才听到一声非常隐忍、克制的叹息声。   尽管只是一声,但简云闲清清楚楚听到了他在颤抖,像是在强忍着不让自己的情绪崩溃。   他好像要哭了。   这个念头产生的一瞬间,面前的易鹤野回过头来,和他预料中的差不多,易鹤野根本没有他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平静。   他的眉头紧紧皱着,眼眶已经红了一圈,刚开始还有意回避简云闲的目光,当他发现自己怎么也不可能逃得掉的时候,便破罐子破摔一般,狠狠盯向了简云闲的双眼。   他瞪人的神情是凶狠的,但眼神下的委屈和难过根本藏也藏不住。   ——终于有了久别重逢该有的模样。   看到那双楚楚可怜、却又强装无事发生的眼睛时,简云闲心底也升起了莫大的难过。   有那么一瞬间,他不想把那绝情的话说出口了,但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他压抑地开口说:“小野,我觉得我们……”   “等等。”易鹤野打断了他的话,“我有问题想问了。”   简云闲的节奏被打断,让他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但易鹤野并没有征求他同意的意思,而是直接开口道:   “你喜欢我,对不对?”   这个问题从他嘴里僵硬地问出来,就像是在例行审讯犯人,但语气中又藏不住那几乎满溢出来的情感,只叫人听得心情微动。   简云闲有些紧张地吞咽了一下,没说出话来。   易鹤野有些不耐烦了,三两步直接逼到简云闲的面前,重重的喘息砸在狭窄的房间里:“回答我。”   简云闲看着易鹤野眸中那两簇跳跃的火焰,感受着他抚在脸上的炽热的气息,也跟着呼吸不畅、全身发热。   但他不是个怯懦的人,问题直白地抛到面前,他便认真严肃地接了过来。   “对。”简云闲翡翠色的眸子坦荡地直视着面前的易鹤野,没有半分戏谑的意思。   “那好。”   易鹤野似乎是料到了他的答案,没有任何犹豫,一把扯过他的领带。   简云闲重心前倾的一瞬间,两个人的鼻尖相碰,易鹤野小声而快速地警告道:   “先到此为止,剩下的之后再说。”   下一秒,面前这人仰起头闭上眼,轻轻吻上了简云闲的双唇。   作者有话要说:   憋说话,吻他! 第126章 编号126   易鹤野俯身吻过来的瞬间, 简云闲的大脑又开始噼里啪啦报起错来。   他的呼吸跟不上节奏,CPU也烫得快爆炸了,这种感觉就像是喝了酒, 精密的系统里有一个小节出现了坍塌, 整个程序的逻辑链便都开始大错特错起来。   但这回,他多多少少已经有点习惯了——   自从接触到易鹤野之后,他脑子里规整的程序, 就时不时地给他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他为此看了很多资料,发现连人类自己都解释不通这种所谓“情感”的东西,便也不再去折磨自己、一定要弄个明白了。   现在这个气氛,让他很难不继续做点什么。   他顺遂着脑子里学来的知识理论, 把手搭在易鹤野的腰上,想要更配合一些他的姿势, 却发现面前这家伙根本毫无章法。   这家伙的吻技可以说是差得一塌糊涂。   急躁、粗鲁、笨拙,丝毫没有半点儿天赋可言。   与其说是亲吻, 不如说他更像是一头在撕咬猎物的野兽, 比起表达爱意,发泄情绪的成分要多得多。   虽然体验感极差,但简云闲看着他湿润的眼睛,看着他颤抖着的睫毛,浸泡在这日爱日未的高温之下,却被挠得连呼吸都灼热起来。   于是他干脆轻轻一个后撤, 离开易鹤野的双唇, 在这冒失家伙因为突然暂停而骂骂咧咧之前, 伸出手指抵住了他的嘴唇。   “也不是第一次亲了, 怎么还是一点儿都不会?”   易鹤野正在情绪上, 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打乱了节奏,他chuan着气看着简云闲,看它被自己啃咬得充血的双唇,一股热血上涌,张嘴就要去咬那根碍事儿的漂亮手指。   但就在他动作的前一秒,简云闲chou走了手指,接着反客为主地覆了上去。   比起自己粗暴无比的动作,简云闲这家伙温柔又有耐心,以至于易鹤野根本没反应过来,什么时候一个攻守转换、自己就被压到了墙上。   简云闲比他高半个头,这个姿势刚刚好将他整个裹在了影子里,易鹤野想到了那次在游戏里,自己的初吻就是这么丢的,莫名其妙占了下风的感觉,让他又一阵恼火。   似乎是看出来他的急躁,简云闲浅尝辄止了一番,又抬起头来,此时他的目光已经暗沉下来,嗓子已经哑了,带着檀香的气息拂在易鹤野的耳侧,让他整个僵直住忘了反抗。   “那么着急干嘛?我又不跑。”   简云闲的笑声像是藏着沙子,粒粒分明的质地挠得易鹤野心脏乱颤。   他也不敢去看简云闲的眼睛,刚刚急于进攻的那股气势又彻彻底底垮掉了。   等简云闲将他的手指嵌进自己的左手指缝,十指相扣的动作在敏锐的触觉之中被扩散到了最大,易鹤野知道自己彻底被跑不掉了。   这一次是他自投罗网的。   简云闲的亲吻很有层次感,从一开始的轻缓温柔、循循善诱,到逐渐占据优势、锋芒毕露,再到最后彻底藏不住他同样炙热燃烧的内里,他是一步步把易鹤野拆吃入腹的。   但易鹤野只是反应慢,不是没脾气,等意识到自己落了下风之后,立刻现学现卖,把简云闲手把手教给自己的技巧又原模原样地奉还回去。   你来我往,不分上下,他们之间完全没有任何温存柔软,只有越燃越烈的火,像是一场拼得你死我活的战争。   两个人都很清楚,这样下去必须得出事,但似乎已经无人在意了——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就证明早就不在乎出不出事了。   易鹤野拽掉了简云闲的领带,简云闲扯开了易鹤野的领口,病号服的扣子飞到了房间那头砸到门板儿上,简云闲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才刚出院……”   “你妈的。”   易鹤野此时根本无法容忍半点停顿,他一把将简云闲推到床上,接着整个人毫不客气地欺身跨坐上去。   易鹤野瞪着简云闲的时候,眼睛已经红了一整圈,被yao到有些出血的嘴角也紧紧绷成一条直线,简云闲看出来他又有情绪波动,便撑起身,扶住他的腰,想抱抱他。   “给我躺好了。”   易鹤野没有接受他的温情,而是直接伸手把他钉死在床上。   “我警告你。”易鹤野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chuan着,一边恶狠狠地警告道,“我不会对你负责的,我会办了你,然后让你滚蛋。”   简云闲对他的话毫不意外,只是顺着他的意思帮他调整姿势,然后看着他:“来吧。”   “我自认倒霉。”简云闲无奈地笑起来。   和资料上描述的场景差不多,易鹤野最开始虽然生涩,但气势上是非常凶狠的,但到后来他就开始控制不住地流眼泪,话也说不出来,看上去就像是故障了一样。   简云闲也觉得自己故障了,这种奇妙的感觉和zw不同,这不只是单纯的生理上的满足,而是在视觉、观感、听觉的多重满足下,达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理层面上的欣快——就像是人类吸食的du品,很容易让人上瘾。   他抱着易鹤野,看着他头顶的发旋,那里后天漂染的银发根部长出了新生的黑色。   于是简云闲哑着声音对他说:“亲爱的,你该染发了。”   简云闲能想象得出易鹤野黑发时候的样子,肯定比现在乖很多,他光是想想就忍不住又把人往怀里搂,现在这黑白分明的样子,像是一个套着易鹤野形状的外壳里,长出来了一个新的易鹤野。   易鹤野正迷离着没有理他,简云闲看着他沾着泪水的睫毛,又忍不住凑过去吻掉那泪珠:“但是不染也很好看,别染了吧。”   易鹤野终于听清了,又一股眼泪不声不响地流下来,但他还是很凶:“……不要你管。”   简云闲看他来了劲儿又分了心,就坏心眼地咬住他的机械手指,易鹤野立刻哭出了声,却不由自主地更xing奋了。   看得出来,易鹤野比一般人类更加重欲,他一直沉迷于疼痛带来的快感,吃亏无数却又不肯悔改,他明知道不该跟简云闲发生点什么,但气氛到了,他还是随他去了。   他现在已经彻底破罐子破摔,也不管在下面是不是输了,就这样胡乱仰着脖子,任由简云闲在他的全身留下一个又一个的印记。   最后的最后,易鹤野的意识似乎都开始混乱起来,情绪也彻底收不住了,只一个劲儿地一边哭噎一边胡言乱语。   “为什么……”易鹤野一边颤抖一边神志不清地发问,“为什么……?”   简云闲努力调整着呼吸问:“什么?”   “为什么不要我……?”易鹤野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凶狠的质问,“为什么拒绝我……?!”   明明最先把拒绝的话放出来的人就是他,却在这时候来了个恶人先告状。   但简云闲并没有辩解,因为一开始这个信号就是他悄悄释放出来的,只不过易鹤野要强,一定要占上风,先一步把划清界限的话说出口——   他们当然不能在一起。   理由很简单,因为他们的立场相对,他们天生就应当拔刀相向而非相敬如宾,这一点从他们相遇的那一瞬间就成了定局。   从前,简云闲并不觉得这样的立场问题能形成什么阻碍。   他坏心地想过要拉易鹤野一起下水,把他拖成像自己一样洗不清的人,让他再也回不到阳光之下,他们就可以在阴暗肮脏的角落一边厮杀一边相爱。   但这一次回来,他悄悄观察了易鹤野的生活,他发现易鹤野不是他想象中那个孤立无援的独狼,他有欣赏他的同事,有待他如子女的领导,有他热爱的职业。   他的生活、他的工作、他现有的人际关系,对他来说,都是无比重要的宝藏。   简云闲没有权力把他珍爱的宝物夺走。   此时,怀里的易鹤野还在不依不挠地逼问着他,眼看着额头上都爆起了青筋,简云闲只能无力地把他拥进怀中安抚道:   “因为我是个坏人。”   这个答案似乎让易鹤野一瞬间清醒了过来,他怔怔地望着简云闲,许久才一个翻身,愤怒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或许有那么一瞬间,易鹤野是真的想把他杀死,但他没了力气,过了这一瞬间,也彻底没了决心。   简云闲对他所有的动作反应都有所预料,他静静地仰躺着,看着易鹤野,看着他的表情从愠怒转化成无尽的悲伤,看着他大滴的泪水砸上自己的脸颊,看着他在一阵剧烈的颤抖之后,脱力的双手渐渐松开来,目光变得无助而空洞。   “……别哭了,亲爱的。”   跟着他的节奏完成这一场壮烈的相爱之后,简云闲也缓缓松开搂着他腰的手,他伸手摸了摸易鹤野的脸颊,想要帮他擦干眼泪,又很快被绝情地打开。   “你真是个绝情的人。”简云闲还是安慰道,“你把我狠狠甩了,你伤透了我的心。”   这样幼稚的方式确实让易鹤野好受了很多,此时他已经从余韵中缓了过来,撑着身子,俯身望着简云闲没有作声。   简云闲也就这么认认真真让他盯着,他知道这样的平静不会持续太久。   果然,易鹤野叹了口气,仰起头向后抓了一把刘海,这个角度的颈线十分优越,连接到还挂着汗珠的锁骨,让简云闲看得心动不已。   接着,易鹤野伸出手,将简云闲凌乱的白衬衫一把推至他的胸前——   紧致完美的肌肉线条、白皙健康的肤色、逼真朦胧的细汗……还有一块略显不同的皮肤。   易鹤野chuan着息,伸出手,指腹轻轻落到那一块皮肤上。   逼真的、清晰的、带着电流声的跳动——   那是一块核心电池,是简云闲跳动的心脏,是他作为AI的铁证。   “证据确凿,简先生。”易鹤野有些疲惫地笑起来,“你是AI。”   “对。”简云闲也跟着笑了笑,轻声道,“这一局你赢了。”   他看着易鹤野想要故作得意、却又勉强的有些难看的表情,缓缓握住了他轻抚自己心脏的手指,他用心感受了一下那切肤的温热,然后又很快地松开了。   他当着易鹤野的面穿好衣服,又站起身靠到窗台边,这个姿势意味着什么,易鹤野再清楚不过。   此时天已经黑了下去,月光洒在简云闲的皮肤上,描出冷白色的银边,却又因为他的肌肤多了一层平日里罕见的绯红,才显得更有一丝活人气来。   “早点和李局他们报个平安。”简云闲说话的时候,身后的跑车已经悬停在了窗前,随时准备接应。   易鹤野懒懒地靠在床边没动,只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意来:“让你先逃一步。”   简云闲翻身跃到窗外的车厢内,朝他招招手:   “务必快来抓我。” 第127章 编号127   简云闲离开了, 还带走了小云朵。   易鹤野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个人躺在床上,放空了很久很久。   愤怒、不甘、羞耻, 各种各样糟糕的情绪缠成一团压向他, 让他眼眶发烫,喉头发紧。   但他只是紧紧攥住床单又松开,咬着牙皱了皱鼻子, 深呼吸将所有的情绪硬生生压下去——一个人的时候他反而不甘心掉眼泪,他总是个包袱很重的人。   等那股酸涩劲过去之后,易鹤野重重叹了一口气,然后起身跳下床,卸下义肢冲澡去了。   他没有开热水, 冰凉的温度刚刚可以浇灭他浑身没来得及散去的燥热,他狠狠地把自己埋在冷水里, 直到他窒息到视野发白,才死里逃生一般抬起头猛吸了一口气。   他重复了这样窒息又呼吸的过程将近半个小时, 直到皮肤都被洗得发白了, 才浑身透凉地从浴室里趔趄出来。   头疼、胳膊疼、全身都疼,这澡洗得和自虐没什么区别。   易鹤野把自己栽倒在浴巾上,想就这样昏昏沉沉睡着,闭上眼又想起了简云闲提醒过他——记得跟李局他们报个平安。   这个念头强迫着易鹤野克服困顿疲劳爬起身来,他的手机和通讯器,都留在了医院没来得及带走, 于是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坐到电脑前。   推开电闸的下一秒, 几乎爆炸的讯息如洪水般奔腾过来, 几十个上百个电话都是在确认他的消息。   易鹤野看见那属于管理局的一个个熟悉的号码, 忍了一个晚上的委屈又了翻涌出来。   他立刻给李局打了个视频电话, 对面一秒都没有犹豫,直接接了过来。   “李局……”   “你没事儿吧?你现在在哪儿?有没有受伤?需要我们做什么??”   易鹤野话还没说完,李局便心急火燎地冒出一堆问题来。   对面满头白发的老领导脸上,是他从没见过的慌张与焦急,只是半天的功夫,这个一向精神矍铄的老人,似乎一下子就沧桑了下去。   易鹤野知道他是因为担心自己,一想到刚刚自己的所作所为,又想到自己把简云闲放跑了,愧疚和难过几乎要把他淹没了。   “对不起,李局……”易鹤野哽着一口气,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我不争气,没抓住他……”   “我不要你抓住他,你只要好好的就行。”李局看到他这个表情,立刻跟着酸楚难受起来,“你现在人怎么样?要不要我们过去?”   “我没事儿,李局……别担心了。”易鹤野把没流出来的眼泪统统咽回了肚里,但是装得太满,连说话都打着颤,“……我现在很安全。”   末了,怕他们担心,易鹤野还是开口说:“我一会儿就回局里,顺便把今天的事情汇报一下。”   李局刚想让他在家休息一下,屏幕那头的易鹤野就起身关上了视频。   他不想让他们来找自己,他不喜欢这样被当作病号一样看待,哪怕现在浑身都像散架了一样,哪怕他下一秒甚至连路都走不动,他也会咬着牙装作没事的样子,爬也要爬过去。   等他披着衣服忍着浑身酸痛走到地下车库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可能在发烧,不知道是因为刚刚和简云闲太放肆了,还是冲冷水澡着了凉。   想到这里,他又回想起那翻云覆雨来,简云闲的构造比他想象中还要更像人类,不知道是不是有意控制,还是已经及时修复了bug,他这次没有漏电,易鹤野松了一口气,却又悄悄觉得有些遗憾。   他一边忍着难受走着,一边在脑子里细细回忆起他还能记得起的细节。   疼痛又舒服,比他想象中还要叫他欲罢不能。估计自己这种对感官刺激容易上瘾的人,一时半会儿也很难忘记这场经历了。   想到这里,那浓厚的羞耻感再次爬上心头,他不安地抠着手,好在身体的不适感很快帮他挡住了所有的胡思乱想,他现在只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烫得像个行走的蒸笼。   或许是这段时间身体状态一直不行,易鹤野居然就这么习惯了身上的不适感,他慢悠悠晃到了车位前,还没来得及摁钥匙,就听见小明的嚎啕大哭:   “野宝——你是不是忘了大明湖畔的小明了——”   易鹤野懒得动脑子,跨坐上车之后,就随口道:“为什么会在大明湖畔?小明就应该在小明湖畔。”   小明没想到他会问这么无聊且没有营养的问题,一瞬间就噎住了哭声,似乎是在紧急思考要怎么回这句话。   但很快,易鹤野就回过神来,他叹了口气,说:“抱歉,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出差,没来得及跟你说。”   这是小明从出场以来第一次听到易鹤野对他说“抱歉”,也是易鹤野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出门应该报备行踪,这比他纠结到底是小明湖畔还是大明湖畔,更让小明难以置信。   小明带着呼哧呼哧的排气声,在原地哽咽了半天,哭着说:“野宝……你长大了呜呜呜。”   ……长大了?什么长大了?   此时,满脑子被黄色废料腌入味的易鹤野吃了一惊,心道这家伙不会连自己摆脱处男身份这种事情都能看得出来吧,就听到小明抽抽搭搭道:“你变得有人情味了,我的宝贝。”   “人情味”三个字,像是轻轻砸到了易鹤野的心尖上,一瞬间让他晃了神。   从来没有人这么形容过他,甚至连他自己也从来没把这三个字和自己联系在一起过。他从幼年便和一般孩子不同,不懂人情世故、不会表达喜怒哀乐、人际交往困难,情绪反应甚至不如最简单的机器人。   可他现在会生气、会难过、会愧疚,他还有喜欢的人,尽管他的表达依旧十分笨拙稚嫩。   他好像真的像是个“人”了。   这样的想法让易鹤野耳目清明了起来,一把踩下了油门,把那糟心的事情都扔到脑后去了。   一路上,小明都在絮絮叨叨嘘寒问暖,说他手心太烫还在发烧,又帮他开了自动驾驶防止出事,还给他放舒缓的音乐放松心情……   尽管啰哩巴嗦烦人得很,但易鹤野的内心却悄悄满足着——他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发现过自己还被人记挂着,不管是李局还是小明,他们会为自己的事情操心,而且一直如此,只是他一直选择了视而不见而已。   这一份沉甸甸的挂念,让易鹤野身上的担子又重了一些,他越发觉得和简云闲撇清关系,是非常必要而正确的选择——他的生活里不可能只有情爱欲念,他身后还有自己不能撼动的立场。   一路上的风驰电掣让他脑门子清醒很多,似乎连烧都直接被风吹退了。   车直接开到管理局楼下的停车场,此时已值深夜,办公楼却一片灯火通明——显然,自家同事都因为SHEEP的事情加班加点、彻夜未眠。   易鹤野理了理衣领,自以为精神饱满地下了车,车子刚一停好,就看见一头白发的李局,像个孩子一样不顾形象地朝他跑了过来。   易鹤野也赶紧迎上去,结果还没来得及跑两步,自己七歪八扭的步子,就彻底暴露了。   李局本来一脸欣喜,看到他一瘸一拐的样子脸立刻垮了下来。   易鹤野不好意思、也不敢说这是在床上被简云闲弄的,只能摸摸鼻子,含糊其辞道:“我们动手了……”   李局立刻被他引偏了,破口大骂道:“他妈的!小畜生!”   易鹤野怕他再继续骂下去,赶紧胡扯道:“我没大碍,他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   李局一听这话,勉为其难地自豪起来:“你还是个病号儿呢,看样子那畜生也不怎么样。”   “对。”易鹤野只想着把老人家哄开心了,“是不咋地,他趁我状态差的时候偷袭,显然是根本没把握能赢我。”   看他还有心情贫嘴,李局心放下了一半,没那么火烧火燎的,但还是不忘把他往医务室塞。   易鹤野很害怕会检查出什么不该查出来的东西,就嚷嚷着:“李局,我真没事儿,现在就想好好睡一觉,我才麻醉醒了没多久呢。”   说完,就忍着酸痛在他面前蹦蹦跳跳了几下,展现自己“良好”的身体状态。   李局又被他蒙骗了过去,叹了口气让他回宿舍好好休息。   在走廊临分别前,李局想了想,还是顿住了脚步。   易鹤野以为他又要问身体状况,刚想胡咧咧地搪塞过去,就听李局开口问:“你对他,现在还有感情吗?”   易鹤野被问了个措手不及,一个结巴没能说出话来。   李局看出来他的犹豫,刚想说什么,就被易鹤野打断了:“李局,你看我现在这样。”   易鹤野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根本没想明白,他这是在骗李局,还是在骗自己。   他笑了笑:“就算以前有,现在也没有了。”   李局盯着他的眼睛,那苍老的眸子似乎洞悉着他的想法,让他没有勇气再和他对视。   他甚至心虚地低下了头,他知道自己这个样子一定通不过李局的火眼金睛,他甚至已经准备好被自家局长无情地拆穿。   结果李局只是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李局语重心长道,“要是觉得不合适了,随时可以调整。”   听到这里,易鹤野终于抬起头看向他。   “请相信我,李局。”他笃定道,“我一定会亲手抓到他的。”   这是我跟他约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李局:打扰了。 第128章 编号128   易鹤野本以为这一夜对他来说会有些难熬, 但他实在是太累了,根本没来得及多想,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他还是做了一场梦, 梦里的主角当然是他和简云闲, 他们站在十字路口的中央分道扬镳。   但和他想象中不同,这次别离似乎没有太多难以忍受的痛苦。   他们似乎已经达成了一种惊人的默契,易鹤野举起枪的时候, 对面黑洞洞的枪口也正好指向了他的眉心。   这场生离最后的结局必然是走向死别,但当他在简云闲温和的眸子里看见自己释然的笑意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早在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了。   闹钟和枪声是一起响起来的, 易鹤野情绪平稳地睁开眼,丝毫不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剑拔弩张的枪战该有的模样。   他起身站到窗前, 看着明媚的阳光,呼吸了一口B区新鲜的空气, 整个人神清气爽、容光焕发——   烧也退了、头也不疼了, 除了某处还有一些浅浅的不适之外,昨天的一切都像是过眼云烟一般,被那一声枪响彻彻底底勾销了。   虽然直到醒来,易鹤野也不知道那到底是谁的枪响,但他知道,他们之间有一个人倒下之后, 天空就亮了。   他站回床前, 快速换好了衣服, 顺便测试了一下这个刚刚上岗的左手。   昨天的体验告诉他, 至少痛觉感知这一块, 它是非常合格的。   眼下,扣扣子、叠被子、拉套筒、验枪……一系列的动作顺风顺水地完成,无论是从精度上还是力度上,都让易鹤野十分满意。   于是他干脆直接过去训练室来了一组握力加臂力训练,瞬间感觉自己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活了过来。   冲了个快澡后,易鹤野满身舒爽地跑去餐厅吃早餐,这活力满满的样子把李局都吓了一跳。   “没事儿了?”李局惊奇地问。   易鹤野笑起来:“就没有过。”   李局狐疑地看着这家伙——他能明显感觉到易鹤野的性格越来越开朗,情绪也越来越鲜明了,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却依旧没有敢把最新得到的消息告诉他。   易鹤野没想到那么多,分分钟已经给自己倒好了牛奶,他一边愉快地切着面前半熟的荷包蛋,一边抬头问:“李局,这段时间案子还有进展吗?”   “这个案子再往下查,就必须要牵扯到A区内部的事情了。”李局叹了口气,“我们已经向那边发函申请协查,但是至今没有得到回复,感觉希望十分渺茫,大概率是要搁置了。”   易鹤野一听,皱起眉毛来,整个人不爽极了:“他们A区凭什么这么牛逼?直接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   李局苦笑起来:“其实你这么说也没错,A区属于完全自治区,跟我们用的都不是同一个法律体系。”   易鹤野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还是越想越生气——或许是因为以往的A区和他们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以至于让他产生了一种两边老死不相往来的错觉,直到现在这一起跨区案件的发生,才让他意识到,面前这座巨大的高墙,只是单向拦住了外人往里去的步伐,却丝毫挡不住从里向外渗透的罪恶。   “靶心”以内的人可以随意地在自己的领土之外杀人,然后再躲回那一方老巢,以高墙为借口,躲过一切制裁与惩罚。   ——凭什么?   像是看透了易鹤野的心思,李局解释道:“毕竟我们其他四个区都是接受着A区的领导,接受着A区带来的科技与文化,从这些方面来讲,这些所谓的’特quan行为‘,也是无可厚非。”   易鹤野正愤愤不平着,就听李局继续开口道:   “受害者家属那边,主要是安全科负责调解,因为大部分人已经确认遇害却也没有办法找到尸体,导致部分受害者家属情绪非常不稳定。他们有一部分人甚至想强闯禁区,但最后都被安全科拦下来了——被我们自家人拦住还算走运,要是被A区的护卫队捉住,这是免不了要坐牢的。”   这个话题让易鹤野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胃口糟糕到连早饭都吃不下去了。   他草草把那杯牛奶喝完,起身就想离开,结果刚一回头,就看到了餐厅上空悬浮着的显示屏。   那里和往常播放着总统的早安视频,他身着一身严整规矩的西装,露出完美得无可挑剔的标准微笑,站在宣讲台前和公民们道着早安。   “早安,各位公民朋友们,又是充满希望的一天……”   这样的早安视频每天都会雷打不动地在早晨七点,在全国的各大电视台统一播放,这似乎已经成了大家生活中的一部分,一个来自遥远的A区的、平易近人的总统的早安。   或许是因为带着情绪,易鹤野看着这位敬业的总统,总觉得有一份说不出的怪异。   李局说得没错,虽然A区与外面的世界之间筑起了一座高墙,但外面的世界处处受着A区的影响——   为大家守护一方安宁与和谐的总统先生、为科技变革带来重大突破的著名科学家、吸引着万千少男少女的偶像巨星、不断输出高质量作品的文艺大家……   A区是这个世界绝对的金字塔尖,因此理所应当享受着墙外人们的敬畏与景仰。   总统先生道完早安之后,电视就切进了一条广告,广告是当下最著名影星代言的一款科技产品,据说因为签证问题,这位影星从来不出席A区以外的线下活动,但不妨碍人家演技精湛,隔着屏幕就能收获一大批为他忠实粉丝。   餐厅里,年轻的小姑娘们回头看着偶像的广告,一旁不关心娱乐明星的男士们,便把这当成了每天早餐的背景音。   所有人都习惯这一切,习惯到让易鹤野怀疑起了自己莫名生出来的直觉。   他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李局,老领导早已经起身打起了电话,这种独清独醒的感觉让他觉得十分不自在。   算了,易鹤野从后鼻腔哼出一声,抬起手腕刷起了悬赏网。   这段时间又是替这个出勤,又是帮那个办案的,易鹤野差点忘了自己还有猎人的本职工作在身。   大概有半年时间没刷积分了,想到这里,易鹤野忽然头皮一紧,生怕被人抢了第一名的宝座。   但当他打开排名之后,发现自己还牢牢挂在榜首,第二名和他的距离虽然近了不少,但似乎距离威胁到他的地位,还差了有十万八千里。   他松了一口气,又看了一眼第二名的ID,有一瞬间感到了一丝陌生。直到他再往下翻了几个名字,看到已经被抵到三十名开外的Moon,往下翻动的手指就突然停住了。   原来第二名的位置一直是陈沐的,尽管是用了类似作弊的手法,但易鹤野已经对她这个名字眼熟了。   现在距离陈沐被杀害已经过去了很久,易鹤野不知道调查进展到了哪一步,他只知道凶手没有找到,真相反而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本来就被一大团糟糕的事情糊了脑袋,易鹤野烦得慌,一边往外走一边打电话给了裴向锦。   听着李局说,最近这家伙倒了大霉,一个接着一个的事故差点让他工作都保不住了,但是上头又舍不得他的工作能力,就只能给他施压,让他负荆请罪将功补过,因此,他最近忙得整个人都要快直接升天了。   此时,接他电话的裴向锦声音尽显疲惫,甚至对着易鹤野那拽了吧唧的态度也没力气发脾气,显然是通宵了一夜都没有合眼。   “请说。”裴向锦憔悴道。   易鹤野:“没别的事儿,就是想起来问问,陈沐的事情有没有什么进展。”   裴向锦疲劳地叹了口气,似乎是好半天才转过脑子,想起来陈沐是他手里这么多桩大案里面的哪一桩。   这次他再也没有力气跟易鹤野耍什么心思、搞什么迂回,直接乖巧答道:“首先,基本可以确定是人为雇佣三无机器人行凶的,但是线索中断,推不出背后的指使者。”   这一点易鹤野并不意外,或者说,当他们最初猜测是机器人杀人的时候,这样的结果就已经在他的预料之中了。   “然后,关于她体内找到的那枚硬币,我们的办案人员通过调取这两姐妹生前大量的视频监控资料,基本上可以断定是他姐姐陈桑的东西——此前,她一直把它当成吊坠挂在脖子上。”   那枚硬币就是后来ISSAC分发给“练习生”们的山羊头硬币,易鹤野也被发到了一枚。   按照他们后来的行为来看,这个山羊头硬币,很可能是象征着宗教含义,比如作为被选中当“祭品”的标记。   虽然陈桑从客观意义上来说,个人素质方面和公司里那群五好青年确实差距很大,但这并不代表她不具备成为“祭品”的资格——   毕竟从易鹤野亲眼所见来看,祭品的作用多样化,除了像易鹤野这样万里挑一,拿到山羊神像前“血祭”的上等优品之外,还有提供躯壳、器官、甚至情绪和思想的。   而仔细想想,陈桑生前被人拉去做过意识移植手术,并且之后的一生都在不断地进行修复,或许这样的人体实验,也是他们作出的“献祭”行为。   “最后还有一点值得细品的。”裴向锦说,“还记得当初拉陈桑吸毒的那位经纪人吗?”   这位经纪人可以说是陈桑悲剧生活的开始,易鹤野愣了一下,声音绷紧道:“查到是谁了?”   “嗯。”裴向锦说,“他叫阿伟。”   易鹤野的眼睛慢慢睁大起来:“是那个……?”   “对,就是发掘柯宇的那位星探。”裴向锦说,“只不过那时候,这个阿伟还是个人类。”   那时候还是个人类。易鹤野算是听明白了,这又是一个做了意识移植手术的半人半AI。   “收队之后,之后我们又搜集到了一些柯宇生前最后一段时间和阿伟的聊天内容。”裴向锦说,“可以推断得出,阿伟是被移植进了一个机械化程度比较明显的新躯壳里,所以最开始,柯宇就没有把他当成一个人类,直到后来,阿伟也出现了像陈桑后期那样的排异反应,最后因为严重的并发症去世了。”   也因此,目睹了这一切的柯宇,对妻子说了那句让他们想不明白的“阿伟死了”。   从这些案例来看,意识移植手术显然还是极其不成熟的手段,无论是像陈桑一样,直接挪用自己的身体,还是像阿伟这样另起炉灶,最终的结果都不会善终。   “Lost Lamb的事情现在还没有个定数。”裴向锦说,“现在种种迹象表明,这两个案子背后可能是同一拨人。”   何止是这两个案子。易鹤野忍不住心想,最开始的方春阳虽然可以确定是个人作案,但他才是他们接触的第一个意识移植案例。   与前两个案例又不相同,方春阳直接脱离了rou体的束缚,将个人意识直接化作一抹数据,藏进了自己生前搭建的游戏世界里,可以见得这项技术虽不成熟,但形式之多样化,覆盖面之广,让人细想来有些毛骨悚然。   而尽管易鹤野不愿意多想,但是方春阳当初在游戏里的形象也是一只羊,这很难不让人怀疑,方春阳这个看似主观的行为,背后是不是有其他的势力在从中指引。   “……妈的。”裴向锦显然也烦躁得很,“所有的线索都很清晰,但就是他妈的查不下去……凭什么查不下去?!就凭那一堵墙?!”   易鹤野不作声了——这也是他烦恼的事情。   如果这个案子发生在墙外,以安全科的办案力度,几乎可以原地破案,可偏偏就有他妈的那一堵墙在,让他们拿着线索眼巴巴地傻站着无能为力。   不知道是不是开玩笑的气话,裴向锦冷笑了一声:“迟早给那墙轰了,倒要看看里面藏着什么妖魔鬼怪。”   “难得能跟裴队长意见一致啊。”易鹤野笑起来,“真要是轰墙,可别忘了带上我。”   作者有话要说:   裴向锦:你个倒霉蛋子不要过来啊! 第129章 编号129   说到这个话题, 两个人难得意见一致地笑起来,接着,老奸巨猾的裴向锦很快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赶紧收回了话:“我随口一说, 你可别给我捅上去了。”   易鹤野耸耸肩:“我也说了,捅上去对我有什么好处。”   这个解释给裴向锦带来了些许心理安慰,但他还是不敢放任自己继续说下去了, 非常及时地终止了他们的对话。   事实证明,没有行动的口嗨就是一阵风,两个人过了一阵嘴瘾之后,就全然当这场对话没有发生过一般,各自又回到自己忙碌的工作中去了。   易鹤野一大清早就去做了训练, 整个身体状态非常好,三两步跑到停车场, 飞身骑上了自己的小摩托。   “哟呼~!”小明也被他这满满的干劲儿传染到了,非常热情地鸣起笛欢迎, “野宝早上好!今天我们要去哪里呢?”   易鹤野随手刷了刷地图, 打了个响指:“C区万向里,复建第一单,来个大的。”   小明规划好了路线,兴奋地抬起头来:“好嘞,走起!”   油门轰鸣,熟悉的劲风朝脸上吹来, 易鹤野额前的头发被吹到了脑后, 将整张脸毫无保留地露了出来。   不得不说, 易鹤野的五官确实非常好看, 好看到有些漂亮, 这带着几分幼态的容貌,此前一直给他的工作带来各种各样的麻烦与不便,直到这次,他靠着这张纯天然无雕饰的脸,一举打入了ISSAC的内部,并且成功混到了最后,忽然又没有那么嫌弃自己的这张脸了。   他悄悄从后视镜瞥了自己一眼,风将他的头发吹到了耳后,银白色的发丛里露出了一截非常明显的黑色。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该染了,但他很快又想起来那天晚上,简云闲把他抱在怀里,鼻尖轻轻埋进他的发丛里,他让易鹤野别染了,他觉得这样也好看。   易鹤野晃了晃神,继而又反应过来——他让别染就别染?他算老几?!管那么宽?!   易鹤野气呼呼地又看了一眼那一抹黑色,接着冷哼一声——   确实蛮好看的,跟简云闲说了什么屁话没关系,他单纯是觉得带点儿黑色也好看,才决定不染的。   不过这一份别扭又激起了他的叛逆心,他想了想说:“一会儿结束,陪我再去打个钉吧,好久没搞过了。”   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变态,好像不隔段时间就在自己身上糟蹋一下,就浑身难受似的。   小明似乎是认认真真思考了一番,说:“宝啊,你现在耳朵上都有五个钉了……”   被小明这么一提醒,易鹤野才发现自己的耳朵好像确实挂不下了——他的左耳有三个钉,右耳因为接近脑机接口,只能勉强塞下去两个,全都是打在耳廓的,实在腾不出位置了。   但他今天心痒痒得很,不在身上凿个洞似乎没法跟自己交差,于是他一边骑着摩托风驰电掣,一边开始跟着飞快的风速大脑风暴起来——   鼻环一直长在他的可欣赏范围之外,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唇环舌钉什么的他总怕喝水会漏,心理上过不去那道坎儿,曾经有人发过打r环的照片,让易鹤野觉得非常新奇,但一想到自己搞那玩意儿,羞耻感还是及时勒住了他前进的步伐。   一路上,易鹤野都在思考着各种可能性,还没得出个答案来,就已经到达了目标区域附近。   根据情报网给出的消息,监管部门近期在距离这里七公里外的商场,监测到异常的AI数据波动,但目标不是死物,在附近的ai猎人赶过来的途中,对方也在进行着移动。   监测数据只能给出短时间内的坐标,大部分人赶到现场的时候,目标物早已经离开了。   易鹤野的优势就在这一块展现得淋漓尽致,他对目标的行为意图和路径有着自己的预判公式,他总能极其精准地推导出可能性最大的移动路线,然后采取包抄的形式,直接对目标对象进行一个拦截。   无论是分析、预判、还是对伪装的识别,易鹤野的技术都已经超越了正常人的水平,以前内部总有人拿这个事情做文章,明嘲暗讽说易鹤野是个假扮成人的AI,后来易鹤野当众给他们揍了个鼻青脸肿,类似这样的传闻,就再也没敢传到过他的耳朵里了。   到达指定位置之后,易鹤野直接大剌剌把车停在路口正中,一副嚣张样子,似乎是生怕别人看不见他。   不过他倒也确实有绝对的自信,他敢拿他的职业生涯担保,但凡对方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哪怕和他隔了一整条街,他都百分之百可以立刻将对方缉拿归案。   易鹤野在原地等了几秒,甚至觉得自己还不够嚣张,干脆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不点着,就叼在嘴里——从前他舔着那一点点苦嘴的烟草味是为了解闷消愁,这一回纯粹是为了装逼。   或许是因为他的动作太过嚣张,四周的同行就像是闻着味儿找过来似的,不一会儿这条街上,就挤满了AI猎人。   似乎是担心自己的身份打草惊蛇,在场的所有猎人都十分低调地穿着便装,企图隐藏自己的身份,只有易鹤野直接把“我不好惹”写在脑门上,嚣张气焰被衬托地更加浓烈了。   眼下的这个目标被定为B级悬赏,虽然危险性不高,但按照稀有度来说,已经是一条难得的大鱼了。   四周的各位都虎视眈眈摩拳擦掌,盯着易鹤野看着都放下目不转睛,生怕别人抢先自己一步拿了人头,把这到手的积分送了出去。只有易鹤野悠哉悠哉叼着烟,甚至还打起了无聊的呵欠。   今天恰好是周末休息日,万向里来来往往很多人,大人、小孩、年轻的学生,都趁着难得的假期在这边放松。   各位猎人们非常费劲地盯着一张张脸看,并不是很热的天气里,一群人都紧张得冒了一头汗,易鹤野看着他们滑稽的样子只觉得好笑,然而下一秒,他的笑容迅速消失,凌厉的目光紧紧锁定在了路口一个身高接近两米、一身腱子肉的彪形大汉身上。   他的眼神锁定的一瞬间,身旁一个猎人便像离弦的箭一般“嗖”地飞了出去。   很显然,他并没有盯着人,而是直接盯着易鹤野的眼神,这种行为就像是在考场上偷瞄学霸考卷,算是一种令人不齿的作弊行为。   被人偷瞄的易鹤野稍晚了一步出发,下一秒也轰隆着油门飞了出去,事已至此,其他还没反应过来的同行们就已经失去了参赛资格,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突然起飞的身影,动都来不及动。   这是一场紧张刺激的竞速,包括大汉本人似乎都没有反应过来,还愣生生站在原地看着两枚飞来的炮弹,但隔壁毕竟起步更早更快,直接就把易鹤野落在了后面——   “砰!”“砰!”   两声闷响在巷口中回荡开来——偷瞄的猎手一拳塞到了大汉的脸上,对方捂着脸后退了一步,没倒,但流了鼻血。   而另一声闷响来自他的身后,易鹤野直接从车上飞身跃下,将一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大学生摁倒在了地上。   猎手刚想得意着这回赢过了猎豹,忽然后知后觉地发现似乎哪里不太对劲儿。   易鹤野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一个别臂将男大学生控制住,冷冷地道:“自己承认。”   男大学生被别的生疼,一边哭嚎着,头顶的机械盖缓缓打开,挥起了一只小白旗:“对不起,我不该假装人类的!我自首!”   一旁的猎手正准备控制着手里的大汉,被眼前这幅画面直接吓到掉线——猎豹抓到的是AI,那自己这位……?   回过头来,是他不得不面临的人间地狱,眼看着一脸鼻血怒气冲冲朝自己压过来的彪形大汉,猎手面色苍白地指着易鹤野:“是……是他……是他看你……所以我……”   大汉看向易鹤野,易鹤野正在忙,被忽然点名之后明朗而无辜地笑了起来:“对,大哥这身肌肉可太抢眼了,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还想问问大哥是怎么练的呢。”   说完,还非常做作地夸赞道:“大哥果然牛逼啊,挨了这么重一拳,居然就打了个晃。”   听他这么一提醒,大哥又想起自己挨揍的事情,冷下脸来,撸起袖子就朝那猎人抡过去。   之后这两个人的个人恩怨,易鹤野就懒得管了,他开心地把男大学生五花大绑扛回了车上,然后打开悬赏网,提交了任务照片。   B级悬赏积分对他这位富豪来说不算什么,但却把其他人看得眼馋到滴血,易鹤野不想听他们怎么说自己坏话,也懒得再挨个把他们揍一顿,干脆快速把车开走了。   复建之路首战告捷,易鹤野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庆祝一下了。   他先把人交给了回收中心,接着就开着小明转悠到了C区最著名的潮流文化中心。   这里来来往往都是穿着时尚前卫的年轻人,比起那些大红大绿的闪眼装扮,易鹤野身上几颗黑色的钉,已经算是极其低调的了。   他耳朵上前几个钉都是在这边打的,这一回目标明确,直奔着一家店铺头也不回,显然也是要去打钉了。   小明看他这副兴冲冲的模样,有些害怕地问道:“宝,你想好打哪儿了吗?”   易鹤野犹豫了一下,下车的一瞬间就草率地做好了决定:   “锁骨吧,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简云闲:红色警报!有人要在我的地盘撒野! 第130章 编号130   埋个锁骨钉, 是易鹤野一拍脑袋就想出来的主意。虽然这主意来得很快,但一旦成型,易鹤野就觉得简直棒呆了。   他翘起了无形的豹子尾巴, 把小明停好, 便雄赳赳气昂昂朝店里进发了。   易鹤野是这家店的老客户了,他们家简约的风格、高超的技术,到位的卫生条件都深得易鹤野心。   一进门, 穿刺师就朝他打了个招呼:“小哥,又来啦?”   这位穿刺师是个染着闷青色超短发、脸上打着眉钉唇钉、身上刺满了纹身、穿着中性、身材高挑的酷姐。   最打眼的还是她脖子上一圈黑色的纹身,像是手动戴了个半永久项圈,看起来十分抢眼另类。   这个类型的时髦,徘徊在易鹤野可以欣赏的范围最边缘, 他时常觉得这姐酷到让人觉得羡慕,时常又觉得这样的艺术对人类来说还是有些过于超前了。   穿刺师扭头看过来, 隔着一整条长廊大声问:“这次要不要试试r环?”   这位师傅每次都要跟他推荐这个项目,易鹤野时常按捺不住好奇心理想要尝试, 但这他妈的喊得也太大声了!   在周围人聚光灯一般扫过来的目光下, 他浓浓的羞耻心彻底击败了这一丝不该有的好奇:“不要!!”   穿刺师咯咯笑起来:“看你的身材应该是经常运动吧,那我也不建议你做这个,容易剐蹭摩擦发炎,还是挺不方便的。”   易鹤野终于找到光明正大的理由拒绝了,一本正经道:“我本来也没打算做这个!”   穿刺师朝他扬扬下巴,又指了指面前正躺着的女孩子:“我现在正在帮我对象埋钉, 马上就结束了, 你先挑款式。”   易鹤野立刻驾轻就熟地走到展示机前挑选种类。   他虽然喜欢在身上添置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但他却并不喜欢过于张扬和花里胡哨的玩意儿, 所以他快速排除了一闪一闪BulingBuling的小星星、小花花, 直接奔着纯色钉看了。   他的五个耳钉都是纯黑的,所以也想配个一对,刚打算随便选个黑色小粒的钉子,就看到了旁边的一款——   这款钉子的材质是墨翠,在正常的情况下看,就是漆黑的一片,在透光的情况下看,确实纯正的翡翠绿色。   易鹤野鬼使神差地点开预览,画面中是一粒平平无奇的黑色小钉,是他比较喜欢的简约款,接着下一秒,一束光从中间穿过,浓浓的乌黑退去,无杂质的翠绿色便和光一起流淌了出来。   易鹤野怔愣着看着这纯净的色彩,他仿佛看到了简云闲的那双眼睛——那澄澈的翡翠色正隔着屏幕静静凝视着他。   易鹤野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按下了确认键,尽管他还可以取消,但他并没有这样做。   跟他妈的简云闲有什么关系?自己选这个纯粹就是因为好看!就是因为好看!   挑好款式的时候,穿刺师刚刚结束手里的活,她一边搂着身边漂亮的女朋友,一边凑过来看他选的款式:“很有眼光啊。”   易鹤野正要得意着,就听穿刺师解释道:“这种翡翠在原产地被称为’情人的影子‘,寓意着藏在你心里的爱。”   一听这话,易鹤野刚要扬起的笑容又僵硬在嘴边——天知道他真的是歪打正着,但或许是本来选它就动机不纯,被这么一说,居然真的有些心虚起来。   穿刺师不听他解释,一边送走自己的漂亮女友,一边把易鹤野往房间里推。   话题到了这个地步,她干脆直接八卦到底了:“看你今天状态很不一样,是不是谈男朋友了?”   易鹤野正沉浸在’情人的影子‘里无法自拔,被突然这么一问,直接脑子掉线:“……靠,你怎么知道的?”   话一说完就立马觉得不对,赶紧在心里给自己掌了个嘴:“不是,我说,我的意思是……”   “就看你容光焕发的,以前来总是寡着个脸。”穿刺师解释道,“至于性取向这玩意儿,气质是天生的,我就没看错过。”   易鹤野忽然觉得被看了个透穿,无处遁形的感觉让他一阵惊悚,但他还是苍白地解释道:“……不过没谈。”   穿刺师拍拍他的肩膀:“那就是上过床了,一夜qing也是情。”   “好了你别说了。”易鹤野快被她说得心脏骤停了,恨不得在胸前画十字求她闭嘴。   穿刺师的话题来得快忘得也快,直接开始帮易鹤野拿钉子准备操作了。   易鹤野躺到操作台上,又不安地抬头看了一眼,这才想起来:“我还没想好钉哪儿。”   锁骨钉可以订的位置很多,两边锁骨上,还有两边骨头正中间,易鹤野有点选恐,直到躺倒了,还没能拿得定主意。   穿刺师扫了一眼:“我的想法是,你要不要试试在左边锁骨并排钉两个。”   易鹤野一拍手,刚想说太好了,你说哪里就哪里,接着就看穿刺师的手指扫到自己的那一块皮肤,又指向了他的心口处:“就像情人的一双眼睛,饱含着爱意看向你的心脏。”   穿刺师拿着钉子比画在易鹤野的心口前时,易鹤野的心跳也随着他的动作漏了一拍。   他不敢多想,却又被她这绝佳的措辞迷惑住了,只能红着耳朵根假装烦躁道:“行行行,随便吧!”   不得不说,这两颗钉子长得真的好看,穿刺师把他们拿到易鹤野眼前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选对了——   她说得没错,这就像是一双饱含爱意的眼睛,就像是那天晚上,简云闲搂着他的腰,看着他的眼神那般温柔。   胡思乱想的时候,穿刺师已经拿起工具在他的锁骨上开孔了。   和他想象中不一样,打锁骨钉的过程虽然不需要麻醉,但是对他来说几乎完全没有痛感可言。   本来是来寻求刺激的易鹤野,对此感到微微有些遗憾,但当这个过程完成之后,这一丝遗憾就彻底被淹没了。   真的蛮好看的,易鹤野站在镜子前,看着那两颗小小的、不起眼的黑钉,觉得无比的满意。   穿刺师也觉得满足,她对着易鹤野的钉子打量了好久,道:“好看的锁骨打钉,效果就是不一样。”   易鹤野得到了夸赞,满足之上又多了开心,接着低头扣扣子。   穿刺师交代道:“这段时间注意忌口,忌酒、辛辣和海鲜。恢复期要注意卫生清洁,不要泡澡游泳、也不要用手触摸,防止感染。最后是注意剐蹭……”   易鹤野是打洞专业户了,这些东西都已经非常熟悉了,他一边点头,一边准备离开,结果电话响了起来。   易鹤野看了眼号码,来电人是C区回收中心的负责人。   对方一般情况下不会随意拨打自己的电话——难道是刚刚在街上回收的那个男大学生出了问题?   一瞬间,易鹤野的脑子里闪过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在排除了自己操作失误的可能性后,对方的声音传了过来:   “喂?请问是易先生吗?”   “是。”易鹤野皱起眉说,“怎么了吗?”   “因为易先生您本人就是在AI管理局工作,所以我觉得这件事情有必要跟您汇报一下。”负责人说,“是这样的,刚刚我们对您回收的C-9762号进行了检查,检查过程中我们发现了该待回收品身上印有E区身份标识,我们怀疑,他极大可能是来自E区的非法入境人员。”   易鹤野闻言,表情也紧张起来:“E区?”   “对。”负责人说,“我现在把他身上的标识照片发给您,您确认一下。”   易鹤野一边应答着,一边挂了电话,他顺手打开对面发过来的照片,神色更加凝重了——照片里,是男大学生从背后的一处局部特写。   刚刚易鹤野抓他的时候,那家伙把领子立得很高,乍一看完全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此时被扒光了就能看见,后脖子有一处非常明显的烙印。   那是一个黑色大写的E字,笔画十分潦草,外面画了一个圈被圈住,中间画了一道斜杠。   负责人没有看错,这就是E区独有的身份标识,拥有这样标识的人,不应当这么光明正大地出现在E区以外的地方。   和A区那座高墙有着异曲同工之处,E区也同样是被用物理方式隔离与其他几个区之外,但前者是因为自身清高,不愿与墙外来的“低等人民同流合污”,而后者,则是其他区域主动远离。   遵循“越靠近靶心经济水平越高”的规则,靶子最外圈的E区,是五个区内发展最差、各方面水平最低的一个区。   与其说这里是一个“生活区”,倒不如说,这里是一个人大型监狱。   由于其糟糕的地理环境,大部分正常人不愿主动接近,因此这一块一直被用作隔离。   除了本地的原住居民之外,一些由于废除死刑而活下来的重犯,还有各种各样原因不适宜生存于正常人类社会的,都会被印上标记,直接送去E区流放,在那一处自生自灭。   所以,眼下的这件事情的性质,就是一场极其严重的越狱。   易鹤野和负责人了解详细信息之后,立刻向李局进行了情况汇报。   挂上电话后,易鹤野便准备迅速赶往回收站了解情况,他匆匆回头跟穿刺师打了个招呼便准备离开。   穿刺师一直站在他的旁边,听到这话愣了两秒,便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易鹤野快步走出店门,末了,他还是凭着直觉回头看去。   此时,穿刺师也已经转过身去,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后颈。   作者有话要说:   简云闲:情人的眼睛啊,那我就勉为其难同意了吧(x) 第131章 编号131   易鹤野站在门口, 直到穿刺师转身走回进了店里,他才拧着眉毛,飞身骑上了机车。   小明对易鹤野的情绪非常敏感 , 立刻从他的气场中感受到了不对劲:“怎么了野宝?又出事儿了? ”   “嗯。”易鹤野说, “刚刚抓的那个,应该是从E区逃出来的。”   小明听了,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 先是骂了一串带着消音效果的脏话,然后才哆哆嗦嗦地问着易鹤野:“宝啊,要不要先回去做个检查?他身上会不会有什么传染病啊?”   易鹤野也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这也是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接近E区的原因——   除了重犯之外,E区还隔离了大量因各种原因无法融入社会的人类, 其中就包括了大污染时代的重度畸形患者、精神状态过于不稳定的病人、以及患上严重传染病的病人等等。   E区本身缺乏管理,有罪的和无罪的、健康的和不健康的人都混在一起, 久而久之他们之间的脾性、疾病都互相传染、大面积扩散。   这里就像是一个聚集了各种色彩颜料的大染缸,所有人浑浊地混在一起不停搅拌, 最终都会变成污浊难看的一团。   所以那个“大学生”身上有没有什么疾病, 会不会携带什么异常的放射性物质,刚刚的抓捕会不会影响到易鹤野的健康,这都是非常难说的事情。   “妈的。”易鹤野想到这里,也烦躁得要命,“那家伙是个AI,应该不会出什么特别大的问题。不过保险起见, 我下了班之后还是得去做一下|体检, 这种东西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小明闻言, 更加忧心忡忡起来, 排气管里都传来了一串串低声呜咽, 易鹤野觉得晦气,一巴掌甩在了它的脑门上,心思细腻的小机车便再也不敢发出声音了。   事实上,虽然被易鹤野暴力对待,看小明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眼下他们看到的,只是一个独立的个案,但谁知道会不会有更多从墙外逃进来的E区人。   如果他们带着一身的罪恶和疾病,悄悄潜伏在墙内这个有序的社会里,那么他们带来的结果就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想到这里,原本对人类生存毫无兴趣和担当的易鹤野也紧张起来,他现在只能祈祷这只是一个非常意外的个案,但当他想到穿刺师那有些怪异的举动时,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便爬上心头,挥之不去了。   到达C区回收站的时候,负责人和一群同事们正紧张兮兮地站在门口等着他,此时他们都穿上了密不透风的防护服,似乎也是担心会传染上了什么莫名其妙疾病。   这架势让易鹤野更加烦躁了,他想起来自己刚刚还抓了他的手臂,心理作用的加持下,瞬间觉得手心都开始刺痒疼痛起来。   在负责人的指引下,易鹤野先去给自己的双手做了简单的消毒,然后跟着一起换上防护服,去看这位被回收人的情况。   负责人一边引路,一边叹气道:“刚刚检查出来他的身份之后,C-9762就自动关机了,无论我们为什么他都不回答,真的非常难办。”   易鹤野拧着眉头跟过去,看到那个被隔离在玻璃窗对面的“男大学生”,此时正瘫软在审讯椅上,完全没有活动迹象。   讯问AI犯人一向时间非常困难的事情,和人类不一样,他们可以自由控制自己的意识,面对一些逼供的手段,人类可能会因为精神折磨不得已进行坦白,而AI遇到自己不想回答的问题,只要切断和外界的交互连线,就可以像个死人一样,对他们的问话不应不答。   但这种事情一向不到易鹤野。   此时,因为不确定的心理,易鹤野的情绪已经走到了恼火的边缘,他不耐烦地问负责人:“你们这个防护服质量过关吗?”   负责人愣了一下,接着担保道:“绝对没问题,这是传染病医护级的。”   易鹤野点点头,转身进了隔离审讯室。   在一众工作人员紧张地注视下,身着防护服的易鹤野径直走到男青年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杀气。   “你现在还有机会睁开眼睛。”易鹤野冷声道,“等我倒数完,你就来不及后悔了。”   这男AI暂时还没什么反应,身后那群工作人员倒是先一步被他的恐怖气场吓到噤声。   很快,失去耐心的易鹤野举起右手:“三。”   话音落下的时候,他的左手已经狠狠掐上了男AI的脖子。   可AI关机的时候并不需要呼吸,门外有些人不能理解他这么做的意义。   “二。”   数到第二个数的时候,所有人都看见易鹤野金属材质的左手狠狠使上了劲儿,按照这个力度发展下去,这个AI可能直接被当场报废了。   “一。”   大家死死盯着AI几乎变形的脖子,在易鹤野的目光沉下去的一瞬间,男青年猛烈挣扎了一番,“啪”地睁开眼睛,生理性的泪水顺着脸颊哗哗流了下来。   “呃……唔……呜……”   在男青年极度痛苦的口申口今中,易鹤野慢慢松开了手——   大部分AI是可以选择屏蔽痛苦感受的,所以正常的审讯手段对他们来说就几乎毫无作用,但易鹤野有着其他人没有的魄力。   他直接送这AI到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一口气把他最后一层自我保护机制激了出来,直觉告诉他,自己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不说话,你就真的会死。   于是男青年就真的被吓到醒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宛如杀神附体的猎人,又回想起来他当街把自己扑倒在地的恐怖画面,刚刚死里逃生的眼神中又爬满了绝望。   易鹤野丝毫没有给他反应机会,又掏出枪抵住他的脑袋:“你身上有没有什么传染病?”   男青年面色苍白地摇摇头:“……没有。”   尽管这种事情问他本人是丝毫没有说服力的,但易鹤野听到这个答案之后,心情还是好了很多——直接告诉他这个人没有撒谎,但这不妨碍他还是要公费做个全身体检。   易鹤野又问了一大连串:“你是怎么出来的?有没有人和你一起出来,或者是在暗中协助你?你逃出来是谁出的主意?”   男青年张了张嘴:“我……我……”   见这家伙支支吾吾不出声,易鹤野又不耐烦了,手指摁到了扳机上。   男青年见状,呼吸都急促起来,连忙慌不择路道:“没、没有……都是我自己决定的,我自己挖地道……”   易鹤野听到挖地道,直接冷笑出来:“你知道E区的隔离墙的地基有多少米吗?一百三十二米。你自己他妈的挖了一个一百多米深的地道,然后还躲过了边境线警卫员的视察,你好牛逼啊。”   男青年的脸色彻底难看起来,因为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易鹤野拿枪筒拍了拍他的脸:“说。”   男青年紧张地摇摇头:“不能……我不能说……”   “不能?”易鹤野品着这两个字,点点头,“看来你不仅有同伙,你的同伙还拿什么威胁你了,对不对?”   男青年赶紧否决:“没有这回事!!不是这样的!”   易鹤野看着他,又笑起来:“那就是你还怪讲义气的。”   男青年彻底蔫吧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破罐子破摔道:“你还是开枪杀了我吧。”   易鹤野赤红的眸子盯着他看了许久,接着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出了审讯室。   事已至此,他也能看得出来,这个男青年嘴里不可能再套得出半点信息来了。   他不想在这里再浪费时间,他要早点回去做个体检,不然他今天晚上觉都睡不好了。   易鹤野忍着难受劲儿走了出来,跟回收站那边再一次了解了详细情况、并且将对方的数据拷贝完毕后,他火速脱下防护服,风风火火赶回去做检查了。   好在现在科技发达,全身体检方便迅速,易鹤野回到局里,用健康室最高级的体检仪对自己的身体来来回回进行了一个扫描后,他拿起消毒水又给健康室消了个毒,这才回到宿舍里对自己进行自我隔离。   一直等他关好了门,李局那上了年纪但脑袋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个电话扫给易鹤野:   “对了,你检查身体没有?他们提醒我才想起来,小心传染上什么病了!”   “您别担心,对方是个AI,我刚刚也对他进行问话了,他染病的概率很小。”易鹤野赶紧安慰道,“我回来也去健康室检查了,结果明天就出,刚刚经过的地方,我自己都消了毒,现在正在自己的房间里隔离。”   李局听他这么一说,稍稍放下心来,但还是忧心忡忡的,说一会儿安排人给他送饭,让他不要着急。   易鹤野匆匆打完电话之后,立刻头也不回地冲进浴室里。   虽然他没有直接进入过仅在他家隔壁一墙之隔的E区,他看到过相关的电视纪录片。   他浅浅见识过里面的人都长得什么样子,那些恐怖的皮肤病、肝病、畸形,哪怕是经过了模糊处理,也足够让他一整晚吃不下饭。   尽管染上病的概率微乎其微,但万一这微小的概率砸中了他,他可能真的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惴惴不安的心情让他这场澡洗了很久很久,以至于锁骨上贴着的防水创可贴都被泡了透。   易鹤野终于觉得洗得差不多了,他站到镜子面前擦着身体,然后慢慢揭开那一块已经湿透了的创可贴。   自己的锁骨处,那两颗刚刚嵌入自己身体里的小黑点,此时正因为泡了水而微微泛红。   就像是一双红了眼眶的双眸,沾着他一身雾气,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易鹤野又联想到了简云闲,他仿佛看见那人这样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似乎是在担心自己的身体,又似乎是在控诉着分离。   易鹤野叹了口气,拿起药膏准备给创口处消炎——这是他和这两个钉子相处的第一天,他可不想什么都没开始,就要迎来极其糟糕的发炎溃烂。   易鹤野给自己上药很有一套,但这并不妨碍他还是会一不小心,用棉签碰到新鲜的伤口。   那埋着钉子的位置在触碰中疼痛起来,这样的感觉反而解了易鹤野今天没能疼到的馋。   他有些粗暴地上着药,轻微的牵扯和药膏的刺激牵扯出来一阵一阵的疼痛,易鹤野逐渐被吊起来兴致,呼吸有些急促,撑着洗手池边的左手也不由自主地攥紧了。   这样的刺激让他联想到了那天晚上,简云闲刻意给他带来的疼痛,那恰到好处的刺激让他一直保持着兴奋,就像眼下的刺激和一些联想纠缠在在一起,让他起了直接反应。   当右手伸下去的时候,他的脑子里还想着简云闲的脸,抬起头就发现,雾蒙蒙的镜子里,除了自己被刺激到微微泛红的身|体之外,还有锁骨两颗在灯光下剔透的翡翠。   那双神似简云闲的情人眼,仿佛正红着眼圈,直直盯着自己一丝不gua的身体。   作者有话要说:   野宝:真不是我多想(苍白) 第132章 编号132   或许是因为这一段时间受刺激太多, 易鹤野居然已经对这种事情脱敏了。   虽然自尊心让他还是没有办法放下了一分羞耻,但紧接着,更多享受的心态攀爬了上来。   他开始尝试着和那对钉子对视, 当生理上颇有规律的刺激和脑海里越发清晰的联想逐渐融合起来时, 易鹤野只觉得整个脊梁骨都爬上了一阵酥麻的电流。   他叹了口气,俯下身细细凝视着那两颗墨翠,这是他有生以来, 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如此之丰富。   他好像真的看见了那人的眼睛。那幽幽的藏在隐秘处的温柔,是沉稳优雅的墨色,也是剔透而热烈的翡翠。   他似乎又看见了那晚,简云闲细细打量他的眼神,他被眼前的风光吸引, 易鹤野也因他的眼神沉沦。   此时此刻,他似乎有些明白穿刺师那句“一夜qing也是情”的意思, 那一晚的关系无关于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他们只是单纯地被对方的吸引, 那是因对方而起的, 最原始、最纯粹的。   易鹤野看着不只是汗珠还是未擦干的水,顺着自己的锁骨流向那两颗钉子,透明与透明交接的那一刻,他和回忆里的简云闲短暂的相拥。   一片茫然的空白之后,只留下一声叹息——如果不是相对的立场,简云闲真的是个完美的伴侣。   易鹤野俯在洗手池边缓了很久, 又转身进了浴室, 将身体快速冲了一遍。   这一回他很注意没再碰那两颗钉子, 也不再去看了, 生怕自己住一晚就陷入了无尽的死循环里。   疲惫地躺到床上之后, 毫无世俗欲望的大脑终于被那羞耻感淹没了,天知道半年前连zw都不太好意思的纯情处男,在遇到简云闲之后,整个人都变得如此狂野起来。   那种轻微的自厌心和沮丧感,让易鹤野恨不得现在就剃度出家、断了qing欲,他像只鸵鸟一样,把自己埋到被子里自我反省,直到他反省着反省着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完全忘了传染病的事情——看来x生活确实是排忧解难的一个绝佳方式。   直到第二天清早,经过一夜睡疗的易鹤野又精神饱满地醒过来,一睁眼,体检报告也直接传到了他的手机里——未发现任何感染迹象。   一口被暂时忘了的气彻底松了下来。   他把检查结果放大截图发给了李局,对面迅速给他回了一个中老年表情包表示祝贺,接着就马不停蹄地给他发消息,告诉他关于这个案子,几家单位正在局里联合开展一个案情研讨会,会议刚开始没多久,让易鹤野拾掇拾掇,尽快过来参加。   一听几家单位联合开展,易鹤野就知道裴向锦同志又躲不过这一劫了,他甚至产生了一咩咩的愧疚之心——不知道是不是玄学,只要碰上自己,裴警官就有断不完的倒霉事儿。   易鹤野愧疚地吹了声口哨,步伐轻盈地飞到会议室来,他大大咧咧地推开门,朝台上主讲的李局点点头致意,就特意找了个风水好的位置,最直观地欣赏裴向锦的表情。   几天不见,那个曾经意气风发还经常跟他使心眼子的裴警官,此时正把“想死”写成牌匾挂在脸上。看到易鹤野来了,他缓缓抬起青黑的眼,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挥之不散的怨气。   易鹤野看他这幅样子,更得意了,露出了一个对比极其鲜明的、阳光灿烂的明朗的笑意。   他看见裴向锦额角爆起青筋,深呼吸了一口,最后还是忍气吞声地低下头去,将怒火憋在了胸腔里。   易鹤野的笑容就更收不回去了,刚想凑过去调侃几句,就听李局在台上轻咳了一句:“请大家注意会议秩序。”   于是他才勉勉强强把快要溢出会议室的得意收拢了回来。   等他静下心来听李局介绍会议内容,他才发现,各个单位的领导对这件事情的重视程度,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甚。   根据裴向锦的介绍,从昨天夜里接到预警之后,他们连夜汇总了这段时间的相关报案,发现从半年前,就已经陆陆续续接到过有关E区逃窜人员的警情。   但是这为数不多的几个案子,最终都以“误会”、“错案”、“嫌疑人死亡”收尾,因此一直以来也没有受到重视,直到这一次有些反常的情况发生,刚才后知后觉,已经有了先例。   “非常抱歉,因为这段时间警情实在太多,科里人口有限实在分身乏术,在这一块问题上我们确实疏忽了。”   曾经满身傲骨的裴向锦已经被现实压弯了脊梁,他现在非常熟练地认错道歉,这一脸半死不活的样子,让别人狠话说到嘴边,都迫于同情收了回去。   裴向锦说的是实话。自从SHEEP重新活跃起来之后,整个社会的局势动荡非常明显,一个接着一个的大案重案层出不穷,上一个嫌疑人还没抓到,下一个被害人又横尸街头。   事实上,不只是安全科,几乎所有政府相关部门,都感觉到了这段时间任务量激增。他们交头接耳地讨论着,之后都非常默契的达成了一致——都他妈的是SHEEP的错。   “这一次一定又是那个SHEEP搞的鬼。”一名参会人员直接笃定道,“等着瞧吧,一天不把这家伙抓住,一天咱们就不得安宁。”   易鹤野一听,整个人血压直接往上飙了起来,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旁边另一个人应和道:“那还用说么,就是这家伙他们罪犯的耶稣,有他在,就算不要他亲自动手,他的信徒们也会帮到处杀人的。”   在座的各位你一言我一语,把简云闲这人架得越来越玄乎,听得易鹤野都不敢开口了——   他一直致力于抓到SHEEP,仅仅只是因为他是一个假扮人类的AI,将他合理回收是易鹤野的本职工作,这不代表他认可这些所谓的传言。   这一段时间的相处,让易鹤野自以为还算了解他的为人,他虽然性格顽劣,总是在违法犯罪的边缘试探,喜欢捉弄人、还会无法无天地翻进各个单位的机密文库里转悠,但他一直是个有底线有原则的家伙。   与其说他是心地善良不愿伤害人类,倒不如说他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兴趣——他是个不会把心思浪费在杀人放火这种事情上的坏家伙。   听着越骂越难听的流言蜚语,易鹤野有些无力地张了张嘴。   他想说怎么可能呢,那家伙不仅没杀过人,还暗中帮助过他们破过很多案子,他想说你们可以说他不是好人,那也不要随随便便把锅都扣在他的头上,他还想说很多,但声音都到了嘴边,也迟迟没能说得出口。   就在他无奈地握紧拳头时,对面的裴向锦抬头看了他一眼。   易鹤野此时心情暴躁极了,他心想,这家伙要是再敢说什么阴阳怪气的话,他就直接掀了他的桌子,大不了辞职不干了。   结果下一秒,裴向锦开口说:“咱们办案还是要讲证据,现在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个案子和SHEEP有关。”   四周的人面面相觑,易鹤野愣了愣,抓紧桌边的手慢慢松开来。   ——这家伙偶尔也会说点人话。   因为证据线索实在不多,这场紧急会议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各单位明确了自己的任务和需求之后,就各自忧心忡忡地离开了。   边境管理局着重调查案件起因,回收部门统计整理相关人员信息,安全科对过去涉及的旧案进行重启,人工智能管理局加大回收力度……   易鹤野郁闷地离开会议室,刚刚进来时的那份得意完全灰飞烟灭了。   他在室内一秒钟都待不住,干脆主动轻音,担纲起了那份“加大回收力度”的工作。   “怎么了野宝?”小明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位低气压恐bu分子,一个脑补过后忽然慌了起来,“……是体检结果出了问题吗?”   易鹤野火冒三丈地给了这乌鸦嘴一耳刮子,然后烦躁道:“没问题,就是他妈的不爽。”   小明也不敢说话了,就闭着嘴发动油门,很快,易鹤野意识到了自己迁怒于小明了,叹了口气,乖乖认错道:“对不起,我话说重了。”   再一次收到了易鹤野的道歉,小明又忍不住两眼泪汪汪:“呜呜……没事儿,我的宝贝,不管你做什么,爸爸都永远爱你。”   易鹤野没有再给他爱自己的机会,一把掐灭了他的语音开关,在一片呼啸中寻得个清静。   说实话,他出来就是为了醒醒脑子兜兜风的,没有既定的目标和任务,就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   他一路疯狂地开足马力,不知怎么又飞回到了D区——那个肮脏的、杂乱的、却包含着他非常多回忆的地方。   已经歇业的“末日轮”酒吧、给他带来云雨幻想的“粉爱潮流”,陈桑带着乐队苟且过的地下商业城,还有他和简云闲一起相拥过的自己家的那一处出租屋。   易鹤野把车开到了中心街,那里有一条笔直的十字路,往靶心方向,是D区热闹的市中心,而相反的另一边,则是一条通往无尽荒凉的大道。   那里是正常人都不会走的方向,路尽头就是E区的隔离高墙,尽管距离遥远,但易鹤野还是能看见越发简陋破败的建筑群末端,是一层已经融入了D区背景的一堵墙。   这是易鹤野从小到大,第一次认认真真凝视着那堵墙,鬼使神差地,他调转了车头,想要走过去看看。   就在他调转车头的一瞬间,一个熟悉的影子从他的面前闪过,只是犹豫了片刻,易鹤野就迅速把方向转正,朝着市中心的脏街奔去。   这一来一回的动作把小明吓得直哆嗦,甚至忘了自己已经被禁言了。   “……怎么了野宝?”小明惊慌道。   如果没记错的话,大概半年前,也是在这个地方,小明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被易鹤野险些甩了个脑震荡。   “巧了。”易鹤野的声音上扬着,语气里抑制不住地兴奋“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小明深呼吸一口缓住情绪,接着才非常配合地问,“看见什么了?我的宝?”   “一个在大街上遛羊的家伙。”易鹤野吹了声口哨,看着巷子尽头故意留给自己的那抹白色身影,面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意,“你觉得这家伙是人类的几率有多大?”   作者有话要说:   已知简云闲和易鹤野的直线距离为520米,求他们之间的缘面积有多大(x) 第133章 编号133   易鹤野有时候说话有自己的小浪漫在, 可惜小明的处理系统不太新,简称不太聪明。   他一边被易鹤野骑得风驰电掣,一边奔溃地回忆着易鹤野刚刚说的话:“这是什么新型的流行趋势吗?怎么又来个遛羊的?我以为只有我羊叔叔有这个爱好……”   易鹤野正专心追着猎物, 被他直肠一般的脑回路无语到了:“有没有一种可能, 这个人就是你羊叔叔?”   小明哇哦了一声,认真道:“确实有这个可能诶!”   易鹤野被他笨到差点翻车,这回选择不再有任何拐弯抹角地把话说明白:“我是说, 我看清楚了,那家伙就是你羊叔叔。”   小明又“哇”了一声,说着好巧啊咱们快去追他,易鹤野这才叹了口气——小明真就是很典型的那种人工智能,在平时大多数的时候, 他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和自己交流,但一旦易鹤野把他当成一个人类正常相处时, 就总会时不时地来那么一遭,提醒他AI终究和人类不是同一种生物。   易鹤野再一次因此联想到了简云闲, 这家伙真的很高级, 就算他物理外观上会有一些异于人类的存在,但是在情感交流上,他一直觉得这家伙比自己更像是个人。   “像”这个词让易鹤野又有些低落起来,似乎又让他想起了他们之间无法成立的爱情,和绝对对立的立场,他觉得自己最近变得有些敏感, 都怪他妈的简云闲, 让自己完全没有了一个冷血猎手该有的样子。   一想到这里, 易鹤野就狠得牙痒痒起来, 把自己的愤怒化为追击的动力, 横叉竖舞地冲进了脏街的人群里。   这一回和上一次追人的心态完全不同了。   第一次看到这家伙牵着小云朵轧马路的时候,他和SHEEP还是素未谋面的宿敌,那时他们之间只有非常纯粹的仇恨,易鹤野看到他在大街上转悠,只感觉到了无比的愤怒。   但这一回,尽管易鹤野还是因为他在愤怒着,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现在的兴奋劲儿是这么久以来前所未有的。   简云闲不可能闲得无聊在D区瞎逛,又极其倒霉地恰好被自己碰上,他必然是故意在自己面前转悠的,易鹤野笑起来——这是他的捕猎行动,又更像是他们老相识之间,一场充满默契的游戏。   易鹤野感觉到肾上腺素已经飙到了他的大脑,身体各项机能都被刺激到了极致。   他像一只极其敏锐的野兽,顺着猎物给自己留下的气味线索,快速而精准地在人群中追踪着。   脏街四通八达,确实是玩猫捉老鼠的不二选择,一拐进主巷,看着茫茫人海里攒动的人头,小明都头皮发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但易鹤野并不惊慌,平时性格暴躁的他,一进入狩猎状态,会变得极其能沉得住气。   他单腿支着摩托车,目光一丝不苟地朝着脏街的每个角落逐一扫去。   今天并不是休息日,但这种上班族的作息制度,并不能约束得住D区游手好闲的狂野居民们。   苍天白日本不是这群蟑螂老鼠的作息时间,但因为一场非常擦边的公共演出选择在这个时间举办,各位好色之徒们再一次为其克服昼伏夜出的作息习惯,顶着烈阳撒着热汗,拥挤在街巷里狂欢。   那一次也是类似的情况,易鹤野脑子里闪过了一些回忆,又很快地回到了非常警觉的状态中去。   简云闲会在哪里?易鹤野看着那四通八达的街角——这家伙的本意,其实就是在逗自己玩儿,不可能藏得太深,让自己找都找不到,也不可能藏得太浅,这就完全失去了游戏的意义。   此时,热辣表演刚刚进入热场环节,密不透风的观众群已经形成,巷口处还有越来越多的人想往里涌。大家都淅淅沥沥往台前挤,甚至有人拿着无人机飞到天空中,企图拍到最清晰、最直观的画面。   易鹤野又扫了一圈拥挤的人群,他身高不矮,但也没有高到一览众山小的程度。在这个角度他只能看见最近一圈人的脑袋,哪怕是他站在小明的背上,也不可能在这寸步难行的地方快速定位到简云闲。   他转了转眼睛,没有一股脑地往人堆里扎,而是逆着人流退到一边。   “不找了?”小明眨巴着车灯问,“不可能吧?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易鹤野耸耸肩没说话,先是走到隔壁的无人贩卖店里,随手买了一包便宜烟,接着又不点火,叼着烟嘴非常随意地搭坐在机车车背上。   这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和他刚才冲进来的火急火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此时,在台上讲着荤段子热场的机器人退了下去,非常劲爆而性感的音乐从舞台中响起,现在是十分低廉,但是光污染等级直接超出环保预警的爆闪灯光秀,狂野粗犷的氛围一瞬间蔓延开来,地下的色鬼们不约而同地欢呼尖叫起来。   易鹤野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能看见一大片人山人海人头人脑,好在官方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直接在舞台上方临时搭建起了一个悬浮的直播屏幕。   易鹤野的目光被夸张的先导预告片吸引,下一秒,屏幕里的人脸出现,易鹤野才颇有些惊讶地扬了扬眉。   舞台上的今日主角,是他们之前在“粉丝潮流”有过几面之缘的小妲己,此时,她正身着一身非常热辣暴露的超短舞衣,身后原本那只摇晃的人工嫁接的狐狸尾巴,一口气变成了九只,原本还略有些可爱的圆圆的狐狸耳朵,现在换成了更大、更招眼的新款式。   显然,她在这段时间里又进行了可能不止一次的整容手术,她现在的形象更符合那些好色之徒的审美,但很显然,她也经历了更多非人的折磨与痛苦。   易鹤野想起来,自Lost Lamb事件之后,“粉爱潮流”被彻底查封,琴姐也去坐了牢,眼下这副样子,显然是小妲己无依无靠,只能自己出来另谋出路了。   随着一声极其暧昧的叹息,舞台中央缓缓升起一根钢管,小妲己扭了扭自己尾椎骨后面那一丛蓬松如花束一般都大尾巴,动作极其性感,表情也非常到位,但易鹤野却看得出来,这样的巨大负荷已经让她的生理上感受到了难忍的剧痛。   义肢嫁接本就痛苦,像易鹤野这样在正规医院做的单臂移植,都已经让他吃够了苦头,就更别说是不知在哪个小医院,一口气在那么小的一块地方直接接了九根。   易鹤野皱着眉,看着那屏幕上几乎快要把衣服直接脱光的小妲己,或许是因为性取向问题无法共鸣,又或许是因为对她的痛苦过于感同身受,在身旁一众疯狂手chong的男人中间,易鹤野面露痛苦,像是个刚刚才被净身不久的公公,完全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但他还是盯着那屏幕看着,假装一副被吸引走注意力的目光,连小明都开始替他着急了,他也纹丝不动,丝毫没有要去找简云闲的意思。   直到小妲己从钢管上滑落到地上,那种舞台的地面,朝观众打开了双腿,四周的气氛爆裂开,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   易鹤野没有跟着欢呼,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表演,他竖起耳朵听着歌,果然,他听到了攒动的人群里传来了一个清晰而熟悉的问句:   “我是不是该跟你们局领导反映一下,易长官利用工作时间出来看se情表演?”   易鹤野闻声立刻回过头来——从这家伙开始在自己面前恶意晃悠,他就知道这一次一定是简云闲耐不住气先找他。   与其满大街乱跑被他钓得团团转,倒不如直接转换角色,让他自投罗网来得快一些。   一抬头,大约隔着几个人的位置上,打扮整齐讲究的简云闲正朝向他,面带微笑。   易鹤野目光锁定住他的时候,那家伙又一头扎进了人堆里,不过这一回他肯定跑不掉——这是易鹤野可以掌控的距离范围,是他的必胜领域。   易鹤野身着一身执勤服,行动极其便捷,而简云闲则依旧端着他那厚厚的偶像包袱,西装革履配眼镜,灵活度自然要差上半分,他们之间的距离很快就被缩短。   穿越过人山人海后,两个人像是约好一般,径直拐进了一旁空无一人的巷口。   还是那条巷子,易鹤野甚至怀疑简云闲是故意的,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是个死胡同,既然选择拐进这里,他们就注定会在这里相遇。   简云闲这人大概把个人仪态都刻进了骨髓里,就算跑路的动作,看起来都优雅而不失风度,以至于易鹤野把他摁到墙壁上的时候,甚至还在担心会不会把他昂贵的西服弄皱蹭脏。   但只是一瞬间的走神,并不妨碍易鹤野直接占了上风,他抵着简云闲的喉咙,丝毫不给对方反抗的余地。   “抓到你了。”他得意地笑起来。   但很快,他就感觉到腰侧一阵让人发寒的冰凉,一抬头,那翠绿色的眸子正幽幽地,带着笑意看向他。   “是吗?”简云闲凑到他的耳边,手中的刀尖轻轻撩起他的衣摆,“是谁抓到谁了?” 第134章 编号134   不知是因为大意轻敌, 还是刻意手下留情,易鹤野扑上去的时候没有掏枪,以至于现在被简云闲拿刀抵着腰, 完全落入到被动局面中去。   冰凉的触感顺着腰侧爬上了脊柱, 鸡皮疙瘩瞬间爬了上来——简云闲确实太了解他的身体了,他腰侧的那一小片极其怕痒,被东西抵住连攒劲的力气都没有, 只想塌了身子往后退。   易鹤野屏住呼吸,使出浑身解数稳住自己的重心,这才没有直接弓下身子暴露要害。   但对面这家伙毕竟狡猾得要命,见他崩住了没动弹,没有再动刀子刺他, 而是藏在他的衣摆之下悄悄伸出手指,毫无防备地顺着他的腰线, 从下到上轻轻拂过了去。   简云闲的手指仿真度极高,他的体温比易鹤野略低, 指腹带着一点点粗粝的茧, 拂在易鹤野敏感的腰上,直接让他克制不住地打了个颤。   尽管易鹤野不愿意承认,但自己的反应比他想象中要大很多,以至于对面的简云闲直接笑出声来:“堂堂金牌猎手,居然还怕痒?”   那人温热的嘲笑随着呼吸撩向易鹤野的耳侧,让他整个人直接又羞又恼。   他看着简云闲带着笑意的眼睛, 血红的双眸泛起了凶蛮而亢奋的光。   只是对视的一瞬间, 一只发现猎物的饥渴的野兽就迅猛地扑了上去——实在是太野蛮了, 完全无视那只可能随时要了他命的刀尖儿, 先是直接一个压肘将他手中的bi首直接击落在地, 接着压过去三两下就用绝对蛮力将那人狠狠怼住。   易鹤野动作可谓毫不留情,只听“砰”的一声,完全没反应过来的简云闲后脑勺直接被砸上了墙。   这一声脆响光易鹤野听着都觉得疼,但这家伙几千斤重的偶像包袱,不允许他做出过于失控的表情,只能强撑着死咬住牙,好半天才喉结一滚,压抑着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神情一出,易鹤野便也忍不住恶劣地笑出声,大有一番大仇已报的畅快感——   君子报仇,说干就干!   报完仇,易鹤野才觉得腰侧上火辣辣地疼,低头一瞥,发现自己正在滴滴答答流着血。   这是他刚刚挣脱bi首的时候留下的印记,完全在他的计划之中,只是刚刚那一瞬间肾上腺素爆发,让他忘记了这个伤口的存在。   简云闲也看到了他在流血,本来还带着嬉笑的目光立刻沉下去,他伸手想去看看他的伤,却被易鹤野直接一巴掌拍了下去。   易鹤野一边狠狠别住他的手腕,一边调侃道:“想偷袭我?”   简云闲被拧得差点没绷住表情,憋了半天才咬牙笑起来:“这都被你发现了?”   易鹤野没作声,他知道简云闲是在关心自己的伤口,简云闲肯定也知道自己领会到了他的用意,但是他们不能任由气氛往暧昧的方向发展——   他们是注定要互相伤害的对手。   单手控制对易鹤野来说游刃有余,他一手擒着简云闲,一手撩起自己挡着伤口的衣服,再偏头将衣摆叼在嘴里。   抬头的时候,衣角直接被拉到了上半身,那被遮住的白皙皮肤和清晰的肌肉纹理,直接开诚布公地敞露在空气中。   易鹤野抽空抬了抬眼,他看见简云闲直勾勾想挪都挪不走的眼神,和因为吞咽动作下意识滑动的喉结,从后鼻腔哼出了一声带着嘲弄的笑声。   在简云闲慌张躲避的目光下,他单手将衣角系在腰部以上的位置,斜斜留出受伤的那一截来。   一道不深但看起来有点儿惊悚的刀口。   他从口袋中取出一管药粉,将那药抹在了伤口上,这药药效猛、浓度高,干扑在新鲜伤口上,就像是在火上撒了一罐胡椒。   易鹤野倒吸了一口气,但又因为下意识的隐忍,最后只留下一声带着灼烧感的chuan息。   这声音本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但在某些心里有鬼的人耳朵里,就立刻带上了一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味。   易鹤野又抬眼瞄了简云闲一眼,发现这回这家伙直接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了,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那块luo露的皮肤,和自己正上着药的手。   这种主导对方的感觉让易鹤野一阵亢奋,他盯着简云闲那双沉下去的眸子,红眼睛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继续抹着药粉——   “嗯……嘶……”   这一回,在火烧般的疼痛中,他没有再收敛自己的叹息声,甚至还带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加工,让人光听着声音除了多想别无选择。   此时,简云闲已经被他的声音勾到了极限,在易鹤野故意松开他手臂的一瞬间,他像是失去理智一般直接欺身将易鹤野摁在了墙上。   他的鼻尖抵着易鹤野的鼻梁,目光炽热地盯着他,喉咙像是堵了东西,除了chuan息,说不出半句话来。   看得出他的努力克制自己本能的冲动,但易鹤野是个坏心眼儿的,他直接仰头,凑到他耳边嘲笑道:“像简先生这种顶尖AI,也是靠下|半|身做主的吗?”   这句话就像是落进了油桶中的一颗火星,直接将理智边缘的简云闲彻底点燃了。   那家伙强吻过去的时候,易鹤野甚至没有躲,而是顺势迎了过去,还笑着咬住了他的嘴唇。   尽管理智告诉他们必须要跟对方保持距离,但耐不住他们只要出现在彼此的视野中,就会致命一般被对方吸引。   但这一回,至少到现在为止,易鹤野的心情都非常好。   他喜欢看简云闲找不着北的模样,这种掌控局势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又赢下了一场博弈。   他靠在墙上,一边任着简云闲像只动物一样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一边带着笑意看他:“几天不见,饿成这样?”   简云闲愣了一下,抬起头,用还没降温的眼睛看他:“是你自己送到我嘴边的。”   易鹤野刚想说什么,就看简云闲俯下身子,双手固定住了他的腰。   接着,一阵温热的气息拂到了自己露出的那截伤口上,易鹤野下意识绷紧了脚趾,下一秒,那家伙便恬不知耻地吻上了去。   他没有亲吻在伤口上,但是冰凉的双唇却直接落到易鹤野最怕痒的那片禁区,甚至还轻轻舔了一口。   “呃……”易鹤野被他弄得整个人头皮发麻,忍不住唤出声来,下一秒,那人便蹲下身来,探向他早已经叫嚣不已的位置上去。   易鹤野只是象征性地推了他一下,就任由他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了。   这家伙又在资料库里学了很多,并且依靠着算法完美地运用到实践中去,不仅完全没有新手的生涩,甚至让易鹤野产生了似乎这就是极乐世界的荒谬幻觉。   易鹤野绷着身子红着眼眶,死死盯着他头顶的发旋,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除了控制住自己不往下滑之外,似乎什么也做不到了。   被简云闲一路牵到了悬崖边缘,易鹤野死死抓着他的头发,许久才松开,他没有任何停歇,直接坐到简云闲的腿弯里,面对着面,握着他的手一起,又带着简云闲一同坠入深渊之中。   他们几乎没有时间差,这是简云闲故意的——   虽然两个人都有一丝说不出来的幼稚,但在易鹤野这种什么都要争个第一的家伙面前,简云闲永远都是退一步海阔天空的一个。   他们沉默着拥抱在一起,也分不清是谁的汗水,只知道彼此都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透湿。   他们谁也懒得先抬起头来,倒不是什么感情上的依赖,这种感觉就像是两个人在大海中疯狂地游完长途泳后,把对方的臂膀当作岸边用来chuan息的浮木,在一片沉沉浮浮之中勉强歇脚。   他们都很清楚,这一份安逸和空白只是暂时的,但他们都不愿意做那个打破平衡的人。   许久许久,易鹤野懒洋洋地抬起头来,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看见简云闲的脸,先是伸手帮他嘴角边擦了干净,又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   一阵后知后觉的羞耻击中了他,易鹤野叹了口气,安安静静闭上了嘴。   妈的,这还是在户外,可真有你的,易鹤野。   看见易鹤野开始放空,率先恢复好精神的简云闲伸手帮他整理起衣服来,他们现在只字不提谁抓谁的事儿,默契地选择把旧账暂时放一放,这次就这么算了。   他们没有狂野到脱了上衣,但这并不妨碍易鹤野的上半身一塌糊涂。   易鹤野看着简云闲无微不至地帮他整理好被压皱了的衣角,又帮他理好袖子,最后把他七扭八歪的扣子,从下到上,一粒一粒地解开又重新扣好。   这样的关心照顾让易鹤野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幸福感,这是李局或是其他所不能给他带来的感觉,温情中又带了一丝微妙的心动。   简云闲一丝不苟地扣过了他的胸前,最后解开了他的领口的扣子。   易鹤野正等着他把最后一粒扣子重新扣好,却发现他的动作不知什么时候停住了。   一低头,发现简云闲正盯着自己左侧的锁骨看,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易鹤野这才想起来,自己的锁骨上还打着两颗崭新的锁骨钉。   或许是想到这两颗钉子背后的含义,易鹤野忽然羞耻起来,一把抢过自己的领子自己紧紧地扣了上去。   这个动作在简云闲的眼里彻底成了做贼心虚,于是,刚刚还没落到实处的生气成了型。   简云闲努力压制住怒火,但声音还是有些控制不住地发抖,“……你打了钉子?”   作者有话要说:   简云闲:一种领地意识极强的羊。 第135章 编号135   气氛不知怎么突然就变得僵持起来, 简云闲盯着易鹤野的锁骨怒火中烧,易鹤野则看着简云闲的眼睛一脸茫然。   他们就这么不明所以地对视了好几秒,易鹤野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家伙在气什么。   不知是哪根筋打错了, 易鹤野看着他这个表情, 忽然爽了起来,故意把领口的扣子用重新解开:“是啊,前几天才打的。”   简云闲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承认、而且态度还这么恶劣, 一向伶牙俐齿的他被气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易鹤野笑起来,故意把锁骨敞给他看:“怎么样,好看吗?”   两个人坦诚相见到现在,简云闲也没有觉得有任何不能看的,但这时候易鹤野主动把钉子露到他面前, 他却觉得眼睛被扎得难受得要命。   于是他怒火中烧地伸手,动作粗暴地帮他扣上扣子, 把那两颗碍眼的黑钉子封锁起来。   简云闲好半天才顺了一口气,压抑着怒火道:“……是谁让你打的?”   易鹤野差点脱口而出, 说没谁, 就是自己想打,但看着他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忽然觉得这样可太不好玩了。   于是他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领,像是珍藏一般把那两颗钉安顿好了,这才轻轻挑起眉,微微笑着看简云闲:“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彻底让简云闲绷不住了。   易鹤野眼睁睁看着他常年被偶像包袱封印的表情龟裂开来, 露出了极其罕见、极其复杂的情绪, 像是一个完美的雕刻作品裂开了一道痕, 露出了藏在人造纹理之下最真实的内心。   易鹤野就靠在他的对面, 抱着双臂欣赏着他无力的愤怒——他觉得简云闲倒也不必要过于注意表情管理, 偶尔这样自然的真情流露,倒也是增加了一丝难得的观赏性。   但这家伙好像有点太生气了,生气到易鹤野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的玩笑开过头了。   他刚想着要不要说点什么补救一下,就听到那人开口问:“疼不疼?”   这人明明已经气到快要原地死机的程度,开口却压下了所有的情绪,第一句话就是问他疼不疼。   易鹤野愣了一下——其实说实话根本就不疼,但看着他的表情,易鹤野又鬼使神差地撒了谎。   “疼。”他说,“……但是我很喜欢。”   简云闲听到这话,呼吸都凝固起来,他拧着眉盯着易鹤野,那温润的翡翠绿里升腾起一片雾水。   易鹤野看着他眼眶都气得泛红了,下一秒,这家伙突然扑过来,一边解开他的衣领,一边张口就在他的右肩上狠狠咬了一口。   “艹!嘶……!”   这一口咬得很重,易鹤野甚至感觉他的两颗虎牙直接钉进了自己的皮肉里。   他挣扎着把那家伙推开,一低头,看见了一圈殷红的齿印,还有两个正在渗血的小孔。   “你他妈……!”易鹤野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简云闲,“你有病是不是?!”   这一口让易鹤野负了伤,也让简云闲消了气。他舔了舔嘴唇,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疼吗?”   “疼!”易鹤野气急败坏地指责他,“你他妈这么使劲儿能不疼吗?!”   简云闲又笑起来:“那不正好是你喜欢的么?”   ……靠。这家伙报复心也太重了。   易鹤野看着右肩的那一圈牙印,又看了左边那两颗钉子——这一左一右,就特么跟竞赛似的,非要占个对称才行。   在易鹤野低头观察伤势的工夫,简云闲已经迅速收拾好个人形象,一副笔挺的模样打算退出战斗。   他理了理自己的领带,又重新架起那副被易鹤野打掉在一边的金丝眼镜,转过身去。   易鹤野刚准备起身把那家伙揪回来,看见一坨又大又白的小云朵,从巷子那头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先跑到他腿边亲昵地蹭了蹭,又贴回了简云闲的身边,一脸开心地看向他。   他忽然想起来育儿经验读物上说过,大人不要当着小孩子的面吵架,更不要打架,不然对小朋友的身心健康都会产生不良的影响。   于是看在小云朵这位二十余岁高龄儿童的面子上,易鹤野也决定暂时休战了。   简云闲牵起小云朵的牵引绳,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巷口,易鹤野便靠在墙上??盯着父子俩渐行渐远的背影。   末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还没来得及叼在嘴里,就听到简云闲说了一句:“不要往那边去。”   往哪儿去?易鹤野抬起头,还没来得及问清楚,那家伙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街角。   易鹤野象征性地追了几步,一探头看见那四通八达的巷子路,便不再徒劳去找了。   这一次他不怎么着急——因为他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易鹤野重新确认了一遍衣服上没沾上什么东西,才叼着烟双手插兜、慢悠悠踱回阳光中去。   经历了一场交锋之后,易鹤野觉得自己除了没有了那种世俗的欲望之外,整个人还多出了一种看破红尘的沧桑感。   他微微佝偻着身子,目光都疲累得有些涣散,四周嘈杂的声音撞到他的耳朵里,又被他对外封闭的大脑弹了回去。   ??一直等他顺着肌肉记忆,走回到了那个临时搭建的舞台前,抬头看着空荡荡的广场傻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演出已经结束了。   演出结束了,小妲己表演完了,观众们都已经走空了。   易鹤野得出这三个结论之后,脑袋瓜子又停止了运转——   ……自己到这儿来是干什么来着?   他凝固在原地缓冲了许久,大脑刚刚尝试恢复运转的时候,就听见巷口传来一声嬉笑和嘈杂。   他扭过头一看,发现大概七八个男人嘻嘻哈哈从巷子里走出来。   他们一个个面色绯红神情满足,有的提着裤子,有的下面拉链还敞着口,有的直接一边走一边套上大裤衩子,易鹤野这个刚刚完事儿的,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种事儿本来轮不着他管,结果他刚准备走,就看见一个男人手里抱着一只带着鲜血的人造狐狸尾巴。   易鹤野一眼就认出来那尾巴,断了联的大脑一瞬间重连起来。   他赶紧三两步跑向那巷子,一个男人和他擦肩而过,看他匆匆的样子,笑着调侃道:“人还没跑,现在去还能赶上热乎的。”   易鹤野第一反应是把那家伙揪过来先暴揍一顿,但是他知道现在揍他们也没有任何意义,第一要务是要看看人怎么样了。   他快速潜进那幽暗的巷子里,在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一股难闻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易鹤野恶心地皱了皱眉——他知道这是什么味道,七八个男人凑在一起,这感官刺激直接放大了七八倍。   他努力忍住没吐出来,又往前两步,就听见了一声虚弱而痛苦的呼吸声。   他已经预料到了躺在那里的人是谁,但是一拐弯,易鹤野的脚步还是生生停住了。   肮脏的角落里,小妲己chi身luo体地仰躺在地面上,四肢像是被扭断了一般,呈现着诡异的大敞着的摆姿。   她的脸上是一大片混杂在一起的液体,有血,还有其他很多说不清的,糊得到处都是,让易鹤野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的身下是一片殷红的血,那九个尾巴似乎只剩下了四五根,像是枯萎的芦柴棒一样散成一团。   她像是一只被丢进开水里烫过的狐狸,被生生剥了皮,只剩下一副血淋淋的骨肉架子。   而她光溜溜的身子上,则是铺满了一层厚重的硬币、钞票、珠宝。   那钱堆的顶上有一只廉价的手表,在正好被一小串刺破楼间距的光照亮,反射出一圈很局限的光亮,那蒙蒙的一层光,像是一层薄毯,将她脆弱的身子裹在里面。   如果不是看她还有呼吸,易鹤野很难相信她还活着。   他赶紧打电话叫了救护车,接着蹲到她身边观察她的情况。   “……我没事。”小妲己看着天,小声地叹出一句,“……不要叫救护车了,太贵了,我付不起。”   易鹤野看她怎么都不像没事的样子,便说:“我帮你付。”   大不了回去报销。   一定不要花钱,小妲己松了口气。她难耐地动了动双腿,那一片挡在她腿尖的钞票滑落下来,溃烂的隐|私|部|位尽显无疑。   虽然他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性向方面也没对得上号,但是出于礼貌,易鹤野还是转过身,不去看她。   背过去好半天,易鹤野觉得自己干坐着不妥,还是问道:“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小妲己躺在钱堆里,看了他不自然的背影,只笑了笑,艰难地说:“没事儿,不要紧,这就是我的工作。”   易鹤野听得有些不是滋味儿, ??他不擅长找话题聊天,但他又怕小妲己一闭眼就过去了,只能找点话题,想帮她提提精神。   想来想去,他对这姑娘了解实在太少,只能问:“你现在是不是过得比较困难?”   “嗯。”小妲己说,“琴姐被抓了,我没地方去了……”   易鹤野瞥了她一眼,又皱着眉头扭过身去,实在不忍直视:“……为什么不找个正规的地方工作,你现在还这么年轻,完全可以找个厂上班,不必要这么糟蹋自己。”   “但是只有这个来钱快啊。”小妲己无奈地笑起来,“如果不攒够钱的话,我就完蛋了。”   易鹤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问道:“什么意思?你是欠了债吗?”   “做手术欠了很多,在征信黑榜待了好久了。”小妲己苦笑道,“因为之前琴姐的事情,我留了案底,从上个月政|府就给我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不能及时偿还清债务,我就要被送去E区了。”   小妲己问:“被送到那种地方去,还不如死了算了,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咩:先进行一个临时标记。 第136章 编号136   E区, 又是E区。   不知道是由于巴德尔迈因霍夫效应,还是最近这片隐匿之地真的在悄悄活跃,易鹤野总觉得这段时间, 听到这个词的频率, 实在是高到有些不太正常了。   易鹤野的直觉从来不会出错,但在小妲己沉重的呼吸声,让他没有办法专心思考任何问题。   对于他来说, 面前的这副身体已经脱离了一切性意味,摆在他眼前的,只是一副沾满了苦难和痛苦的躯壳——救护车来之前,他还是得做点什么帮帮她。   因为不知道她具体受了什么样的伤,易鹤野不敢轻易处理, 他跑到隔壁无人便利店帮她买了瓶水,又买了个毛巾帮她架高脑袋。   小妲己的心态确实很好, 她只是动弹不得地躺在地上朝他笑了笑,说:“……你对象不会介意吗?”   易鹤野情商不高, 说话的水平也十分有限, 对于这个问题只觉得十分离谱:“怎么可能?我对你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小妲己这才回想起来:“哦……我忘了你是个同性恋……”   虽然事实确实如此,但这话落到易鹤野的耳朵里,怎么听都觉得十分别扭。   小妲己抿了一口水,感慨道:“人居然可以弯得这么彻底,要知道上过我的gay也很多……你是不是其实不太行……?”   ……妈的。   易鹤野莫名觉得自己被侮辱了。   他下意识想拿瓶盖塞住小妲己的嘴巴,但出于公共道德和人伦底线, 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这个冲动——   该咋咋地吧, 他现在一点儿都不在意这家伙的死活了!   转过身生了半天的闷气, 易鹤野漫长的反射弧才跑到终点:“……他不是我对象!”   小妲己抬了抬眼睛, 大约是见多了这种情况, 便也就没再多问了。   许久,她似乎觉得自己快要失去意识了,赶紧睁开眼随口找了个话题让自己清醒一下:“谢谢你啊,你真是个好心人。”   易鹤野做惯了铁石心肠的冷漠路人,这种和他的自我定位完全相悖的形容词,让他分外不自然起来。   “我不是来做好事的。”易鹤野说,“好好治疗,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你。”   虽然这家伙和自己讲话的时候,似乎没有什么大碍,但是等救护车到的时候,她的意识已经接近昏迷了,急救医师匆匆忙忙撂下几句就把人抬走了,易鹤野只知道她会被直接送去ICU,能不能活命还是得看造化。   这个插曲让他直接没了工作的兴致。他悻悻地靠在墙边又叼了一根香烟,直到嘴里的烟味,让他觉得有些发苦,才皱着眉去找小明。   小明正趴在临时停车场充电,看见易鹤野来了,立刻兴奋地亮起车前灯表示欢迎。   他兴奋地来回晃动车身的样子,就像是一只盼到主人回家的小狗,这让易鹤野想起来被简云闲带走的小云朵。   想起来自己给小云朵买了小窝和草料,还会经常带他出去散步,相比起来,自己对小明的关心和照顾好像真的少了很多。   于是他装作不经意般提了一嘴:“回头给你买个恒温独立小车库怎么样?就你一直想要的那种。”   小明正要“嘟嘟”启动,一听这话,面板上的指示灯都亮了几个度:“真的假的?!我最近是做了什么值得表扬的事吗?”   “没有,你不要多想。”易鹤野懒得把话题整得过分温情,只故作冷漠地说道,“最近闲钱太多,想找个地方给花了。”   “要!”小明声音甜甜道,“我想要那种可以自动洗车的~我也想当一个每时每刻都香喷喷的小车车~”   “可以。”易鹤野点头,顿了顿又说,“不要用夹子音跟我说话。”   小明立刻用十分粗犷的男低音道:“好嘞。”   易鹤野不再吱声,一路开着机车往回赶,直到一人一车沉默了很久很久,小明才忍不住道:“……野宝,我觉得你最近变化好大哦。”   易鹤野怔愣了一下,没回话——他对小明说的话并不算特别意外。   小明看他没有回应,思考了一番,还是小声试探道:“我感觉野宝现在是个很有温度的人,我们之间也有种亲人的感觉了……”   易鹤野抿了抿嘴,欲言又止,然后还是伸手关掉了小明的语音系统。   小明说的其实并没有错——曾经的他对任何一个人工智能都抱有立场上的敌对、和心理上的距离,就算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小明也不例外。   他把他们当作完成工作的工具,把自己麻木成了一个只会狩猎的机器。   人工智能在他的眼里只分为“狩猎目标”和“狩猎工具”两种,他们之间不可能产生任何情感上的联系。   到现在易鹤野还是觉得,那是种一种极其舒适的状态——他不会去越权干涉任何与他职能无关的案子,不会被任何一个人工智能牵着鼻子溜来逛去,不会为周遭的人事物分出任何一丝不必要的情感,更根本不可能为一个被人蹂lin的ji女停留哪怕一秒。   那都是在遇到简云闲之前。   直到现在,他就像是一个刚刚被安上七情六欲的新出厂的机器人,对这一大堆陌生的东西适应不过来。   那种无所适从的混乱感,就像是安装新义肢产生的排异反应,让这具不适应情感思考的身体苦不堪言。   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自己的爱、恨、同情,每当他开始面对这些、思考这些的时候,他就会因为过度按摩而变得敏感、多虑、同情心泛滥。   他变得手下留情、犹犹豫豫,磨叽得让他时不时就会厌弃自己。   该死,都是简云闲的错。   每当他想不明白的时候,他就会一股脑儿把所有的问题都归结到简云闲身上,这样就会让他很快豁然开朗起来。   等车开回了人工智能管理局,易鹤野又重新回到了那个干劲满满、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要把SHEEP捉拿归案的猎豹先生了。   回到局里的时候,易鹤野第一时间冲到了李局的办公室,跟他汇报了情况:   “李局,政府那边是不是有什么政策?我今天碰到一姑娘,说是不还债就得被送进E区……”   李局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摆了摆手让他坐下。   他说:“E区的事情先放一放吧,那边应该没有出什么问题,事情都查清了。”   易鹤野愣了几秒,才听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李珏大抵是猜到了他会有这样的反应,把准备好的资料图片摆到他的面前:“前几天你抓到的那个疑似从E区潜逃人员,身份信息已经查清楚了——他并不是被执法机构认定的犯罪分子,他是那一批统一发配到E区执行服务任务的功能型机器人,所以性质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恶劣。”   功能型机器人离开E区,意味着这件事情的严重程度,从越狱变成了活捉一位逃兵,从社会层面来看,危害性确实要小很多。   “……功能型机器人?”易鹤野也明白这一点,但仔细想想还是皱起了眉,“功能型机器人为什么会产生逃离的想法?”   功能型机器人意味着,这些机器人的情感系统并不完全,他们的服从意识远远大于模拟人类产生的自由意识,他们的一生就是为人类服务至死,由于自我意识的缺乏,可以说是几乎不可能产生任何违背规则的行为。   所以易鹤野能想到的唯一一种可能就是——有人让他这么做。   “这件事情也调查清楚了。”李局说,“是因为工作人员的操作失误,给他植入了错误的指令代码,所以让他产生了独立意识,从而做出了这一系列行为。”   易鹤野越听越觉得糊涂,都快给他气笑了:“您自己听听,这个借口合理吗?”   李局看他这个样子也没办法,只能叹一口气说:“小易啊,总之这件事情先别查了,确实只是一个非常个案的个案,根据我们的观察追踪,也没有引起任何后续的问题。我们和E区那边确认过了,部分管理可能出现的漏洞已经及时修补过了,所以真的没有必要再追究下去了……”   易鹤野不能接受这样的解释和结果,他原本还想告诉李局,有关穿刺师也是疑似潜逃分子的事情,他忽然觉得这件事情交给他们处理,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靠谱,于是他选择把自己仅有的线索悄悄藏起来。   ——他觉得可能还要自己再调查调查。   接下来的一周里,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恢复了一片祥和,局里和网安忙着追踪SHEEP留下来的蛛丝马迹,裴向锦带着安全科在一点一点解决留下来的一锅烂摊子,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把E区的案子放到身后,不提、不说、不问。   易鹤野也悄悄安静了很久,终于有一天,他实在忍不住,偷偷登上了局里的内网电脑——   他想查查看关于E区的案子,哪怕多知道一点信息让他觉得心安也好,结果刚一打开检索系统输入关键词,屏幕上就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卡通小羊头。   “嘟嘟!”小羊站在屏幕前,先是给他跳了一只热辣的钢管舞,最后双蹄交叉给他比了个NO,“此路不通!”   作者有话要说:   野宝:谢邀,你们这么搞我就更要查个明白了(好奇猫猫脸) 第137章 编号137   易鹤野本来就做贼心虚, 生怕被人发现自己偷偷查不该查的资料。   他想到保安会突然冒出来查房、想到李局会突然杀回来视察,甚至想到裴向锦可能给他在这里布下了陷阱,唯独没有想到, 自己一打开网页看到的居然是一只小羊在自己面前热舞。   尽管桌面上的热辣音乐已经停下来约莫半分钟, 易鹤野还是没能反应过来。   他满脑子都是小羊雪白挺翘的小屁股,还有那只嫩嫩小小的羊尾巴。   这舞姿、这身材一点都不比小妲己跳得差,那一瞬间易鹤野甚至觉得他入错了行——   擦边界失去了一颗伟大的新星。   看着易鹤野迟迟没有收回来的目光, 小羊非常熟练地踮起蹄子,像是踩着高跟鞋一般,高调性感地走到屏幕前:“喜欢吗?要不要我再跳一支?”   一听他开口,易鹤野就回过神来——他觉得自己疯球了,居然可以在一只羊的身上看出“性感”和“擦边”这样的东西来。   易鹤野看了看屏幕里的小羊, 捏了捏眉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接着抬起头, 面无表情地命令道:“让开。”   小羊转过身朝他撅起尾巴,贱兮兮道:“我不!”   易鹤野看着他白花花的翘臀, 撑起脸调侃道:“你有本事拿简云闲的身体来扭。”   小羊一听, 面露惊恐地捂住胸口,一副被人非礼的模样:“变态!”   和简云闲那张不可亵玩的脸不同,这个小羊总给易鹤野一种不逗他就快大发了的感觉,最主要的是这家伙也很配合,甚至很享受被自己逗,纯属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易鹤野那鼠标在他屁股上戳了几下, 戳到这家伙躺在地上滚来滚去, 捂着尾巴咩咩叫着饶命, 易鹤野才心满意足地收了手。   然后这一人一羊非常默契地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们隔着屏幕对视了一眼。   “让开。”“我不。”   ——又一次重演了刚刚的对话。   易鹤野看出来, 他是存心想要阻止自己的去路,也不着急,撑着脑袋看他:“给个理由。”   小羊大概没想到他居然没生气,有些意外地转过身来,看他的眼神也认真起来:“因为那里没有你想知道的东西。”   易鹤野不说话,只是用表情告诉他——你看你说这话我信不信。   小羊生气地鼓起嘴,环抱着双臂说:“那里很危险的!跑过去除了会受伤不会有任何收获!”   “我没说我要过去啊。”易鹤野指了指资料说,“我只是想查一下资料满足一下好奇心,这都不允许吗?”   小羊也冷笑起来:“你找的借口可以再敷衍一点吗?”   两个人都不是傻子,对方藏着掖着的心思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这就让话题再次陷入僵局。   易鹤野看着那双圆圆的小羊眼睛,思索了半天,然后摊手:“好吧,那就这样。我不查了行不行。”   小羊他的爽快给惊到了,仔仔细细打量了他半天,才说:“说话要算话哦!”   易鹤野懒得再多说,摆摆手想要把电脑给关了。   小羊看他要走,又忍不住把他喊回来,问道:“说起来——”   易鹤野抬起眼,用眼神催促他有话快说。   接着他就看见屏幕上的小羊眨眨眼,把脸凑到屏幕前,然后用小蹄子指了指他的领口。   易鹤野低下头——今天穿的是一件比较宽松的宽领T恤衫,锁骨和上面的那一对钉子自然是显露无遗。   他轻笑了一声,挑了挑眉,伸手把领口向上拉了拉,遮住了那两颗钉子,挡住小羊的视线。   小羊一看他这个动作,又生气了,脸鼓得想两块膨胀的棉花糖:“这个是你自己打的吗?”   易鹤野尤其喜欢看他生气,便故意逗他说:“当然不是,是别人趴在我胸口帮我打的。”   “……?!”小羊气到无语凝噎,小蹄子都发抖起来,“……谁干的?!”   易鹤野笑起来:“我俩什么关系也没有,你管得也太宽了吧?”   这句话直接让小羊羞愤交加,刚要跳脚,就被易鹤野打断施法,直接迅速关掉了页面关了机。   看着小羊和他的愤怒一起消失在屏幕里,易鹤野心情大好,装作无所谓一般,慢悠悠起身离开了机房。   他若无其事地在办公楼里溜达了一圈,又去训练室做了一组训练,洗了个澡去食堂顺便去食堂摸了点零食吃。   似乎是要给所有人看见他的“一切正常”。   事实证明他确实骗过了所有人,李局甚至还夸他最近真的很懂事,易鹤野乖巧地点点头,目送着他离开。   等他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单位办公楼混出来只会,他面上松散的表情立刻褪去。   易鹤野拧起眉,快速跑去停车场,一边飞跨上小明,一边打电话给宋州舟:“喂?宋组长!”   宋州舟一听他这样称呼自己,立刻知道对面是什么情况:“又要让我帮你做什么?”   易鹤野很喜欢这家伙不废话的性格,开朗道:“帮我安个反追踪系统,高级点儿的,你就把对方当成是SHEEP那个级别的来对付就好。”   “艹。”一听他这个比喻,宋州舟坐不住了,“那我可防不住啊。”   “我就打个比方。”易鹤野说,“意思就是最高级的给我安排上就行。”   宋州舟应了一声,声音又开始疲惫起来——几句话下来,这一整天的社交额度已经透支了。   “不打扰你了,你快点儿帮帮我。”易鹤野对他了解得很,“接下来一个月的电话我帮你接了!”   一听这条件,宋州舟立刻云开雾散阳光灿烂了。   电话打完,易鹤野的车已经驶离了政务区,机车穿梭在鳞次栉比的大楼里,像是一阵风,在一排梳子齿间穿过。   一车一人都很享受这样极致兜风的快感,知道飞到了关口不得不减速,小明才兴奋地问:“野宝?我们现在去哪儿?”   “先去C区区立医院看看。”易鹤野说,“医生说小妲己已经醒了。”   因为D区完全没有像样的医疗机构,小妲己当初直接被送去了C区区立医院救治。   这段时间,易鹤野一直在关心她的康复情况,倒不是抱有多少怜悯和关心,而是一直在等她恢复意识,有很多事情想向她问个清楚。   易鹤野很快找到了小妲己居住的病房,那是整层住院部最小的一间,据说她今早才从ICU转出,意识尚可,已经可以交流了。   一进门,发现小妲己浑身插满拉导管,身上还捆着绷带,如果不是那两颗圆圆的眼睛朝他看过来,易鹤野可能以为她早就已经死了。   小妲己看到他朝自己走来,有些惊讶:“你是来看我的?”   易鹤野坦白道:“我来问你几个问题。”   小妲己刚刚亮起来的目光又暗下去,易鹤野再傻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纠正道:“也是来看看你。”   明明是来探望病人,易鹤野却没有准备任何慰问的水果和鲜花——这家伙人情世故方面一向差劲,好在小妲己也不习惯被人重视,看他空着双手,反而松了口气少了些负担。   小妲己扭了扭被固定起来不能动弹的身子,然后抬眼:“问吧。”   易鹤野开门见山:“你去过E区吗?能不能跟我说说?”   小妲己眨眨眼:“我没去过,但是我经常被那这种事情做恐吓,所以还算了解——你经常看新闻就应该知道,那里就是个垃圾回收站,只不过回收的是我们人类罢了。”   易鹤野对她的回答不算意外,又问:“你知不知道怎么能过去那里?我要准备哪些东西?”   小妲己睁大眼睛,如果是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话:“你干嘛?你疯了?!别人逃都来不及!你还向往里赶?!”   易鹤野伸出一个“打住”的手势,搪塞起来:“办公,没办法。”   小妲己犹豫了再三,看他表情一脸诚恳,便也心软了:   “……你可以把E区当成A区一样,都非常非常难进。”小妲己说,“根据我的了解,你可以去D区黑市上买个假身份,然后混进新一批的流放人员里,想办法跟着押运车一起……”   易鹤野一边点头,一边疯狂记笔记——他听李局开会都没这么认真过。   根据小妲己描述,他们D区有的是人花高价找一些拟态机器人假装自己,代替自己去E区遭罪,易鹤野可以趁这个机会帮人顶上。   “你要是短期去还想回来,记得带消毒水、防护服,警惕一切传染病的可能。”小妲己说,“然后多准备一些弹药——水和食物也最好是自备,因为听说那边肝病比较流行,共餐制很难不会被传染到……”   易鹤野唰唰做着准备,一边在网上下单购买必需品,一边准备在黑市里找个“幸运儿”代替他去E区溜达一圈儿。   根据小妲己给自己介绍的黑话,易鹤野很快就在论坛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为了防止被骗,他们约好了线下见面商讨细节。   ——人傻手毒的易鹤野最不怕的就是线下见,别人有可能隔着网络骗走他的钱,却不可能当他的面要了他的命。   对面显然也非常焦急,一直催着易鹤野立刻马上就来见面,巧的是易鹤野的耐心也等不及了,他收拾好行囊,帮小妲己又续了几天的住院费,就立刻马不停蹄赶去面基了。   这一切来得非常顺利,以至于易鹤野的兴奋劲儿压过了他所有的直觉。   他兴冲冲赶到了D区脏街,那个每天都有无数黑色交易产生,他最熟悉的街角。   巧的是,这家伙约的地方是自己堵过简云闲的巷子,易鹤野是站到巷子里,才觉得实在有些巧合过头了。   但是等他的预感后知后觉爬上来的时候,事情已经迟了。   “你答应过什么的?言而无信?”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易鹤野被吓得一激灵,回过头来,就看见简云闲牵着小云朵站在巷口,面色冷峻地看着自己。   妈的。易鹤野看了一眼自己刚刚和人相约面基的短信,反应过来自己被这家伙骗了。   他转过身,心虚地向后贴上了墙,但是却梗着脖子,嘴上依然逞强:“我可没答应你!”   简云闲牵着小羊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逆着光漆黑的影子就像是牵着一条地狱恶犬的嗜血恶魔。   ——这家伙是真的生气了,易鹤野屏住了呼吸,不敢轻举妄动。   眼看着简云闲离自己越来越近,易鹤野的身子越绷越紧,全身上下的防御机制都开始疯狂报警。   只要那家伙敢对他动手,自己就不客气了。   易鹤野刚把手移到身后准备摸枪,就看见简云闲抬手。   那人的掌心似乎是藏了个帕子,捂上了易鹤野的口鼻。   易鹤野刚想挣扎,下一秒整个人就沉沉向下坠去——   彻底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带回去,绑起来!   ----   小宋:我真没骗你,我是真拦不住他(摊手) 第138章 编号138   易鹤野睁开眼睛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 他甚至以为自己根本就没醒过来,整个世界和闭上眼睛没有任何区别。   他感觉到有些轻微的头痛,但并没有到他难以忍受的地步, 反而是这抽丝剥茧的痛感, 让他知道自己确实已经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   他迷迷糊糊想换个姿势,这才发现他的双手被一双冰凉的手铐铐住,根本动弹不得。   不只是双手动弹不得, 他的全身上下都被牢牢捆住了。   易鹤野迷糊成一团的脑子终于醒了过来,在一阵不知所措的慌乱中,他终于勉勉强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昏过去了,失去意识之前他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简云闲。   ——那混蛋玩意儿把自己迷晕了。   迷晕了还绑了起来,漆黑一片的, 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易鹤野倒抽了一口冷气,忍着脑袋里的胀痛开始企图挣脱出来。   这家伙把自己捆得像个粽子似的, 完全使不上力气,易鹤野挣扎了半天, 只把身下的椅子磨得嘎吱一声。   安静的房间里, 突然被弄出一声突兀的响来,易鹤野也被吓了一跳,生怕惊动了什么人。   果然不出所料,弄出动静的下一秒,他就听到了“咔哒”一声,接着这一道光线传来——一扇门被从外面打开了。   易鹤野屏着呼吸抬起头, 接着就看见一人一羊两个逆着光的剪影出现在了门口。   门口的光线从他们的背后照进来, 将他们的身影拉得斜长, 一直延伸到了易鹤野的脚下。   但这架势显然不是乘着光救自己于水火的, 易鹤野看着这俩家伙嚣张的姿势, 脑海自动给他们填上了反派登场的背景音乐。   这一刻,易鹤野对这个人所有旖旎的幻想和暧昧的滤镜都破灭了——这看起来就像是他妈的两个索命鬼。   简云闲一进门,房里的感应灯就打开了,这灯光昏暗得很,幽幽的像是在拍什么恐怖片,倒却也能让易鹤野看得清对面的人,和这房间内的陈设。   易鹤野先抬头看着简云闲。   这家伙今天戴的是一副细框的链条眼镜,配一身高档的条纹黑西装,整一身斯文气的打扮。   但他平日里柔顺的黑发此时却被梳成个背头,将他漂亮的额头显现出来,配上他此时冷冽的表情,看上去十分有攻击性。   如果说平时的他勉强算是他自称的大学教授的模样,这一回,他看上去就像是某个帮派杀人不眨眼的年轻领袖。   总之看上去就不像是要干好事的样子。   虽然看上去非常危险,但这家伙也展现出来易鹤野没有领略过的、崭新风格的好看。   易鹤野忍不住又不合时宜地多瞟了几眼——也许是灯光的原因,他今天的脸显得有些苍白,但是双唇却在单调色彩的房间里殷红的一片。   易鹤野盯着他的嘴唇,似乎是体内某只野兽被唤醒了一般,他居然产生了想把它咬出血的念头来。   看着离谱的走神只维持了不到半分钟,易鹤野的注意力就被迫转移走了。   随着清晰的脚步声响起,简云闲走到了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笑着问道:   “易先生,你醒了?”   易鹤野嗅到了他身上独有的檀香味,又抬眼看他——这家伙翠绿色的双眸充满了压迫感,压得易鹤野的眼神震颤了一下,又不由自主地躲闪开来。   这是个幽暗的小房间,没有窗户,采光极差,房间里陈设也比较简单,只有一张勉强容得下两个人的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就是由一个简单的房间腾出来的,但越是这样简单的氛围,越让易鹤野觉得隐隐有些不安。   易鹤野的眼神正四处扫描,下一秒他就感觉到视野一暗——简云闲直接站到了他的面前,俯下身,挑起了他的下巴。   “你在看什么?”   低沉磁性的声音像是跃过了耳膜直接与他的大脑共振,易鹤野被迫抬起头,目光直视着那两簇冷冽的火。   经过短暂的慌乱和漫长的反射弧之后,他冷静了下来。   ——或者说,是开始生气了。   他终于觉得被冒犯了,回想着那家伙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他满身的杀气蒸腾起来,似乎要用眼睛将对方生吞活剥一般。   他瞥了一眼那家伙轻挑着自己下巴的手,咬紧了牙关,下一秒,就闪电般张口咬上去——   但是咬了个空。   或许是对他的性格太过了解,简云闲看到他目光下移的一瞬间就明白他要干什么,不慌不忙收回了手,只任由他咬了满满一嘴空气。   末了还颇有些嘲弄意味地轻笑起来。   易鹤野被彻底惹毛了,但刚刚那一下扑空让他彻底破了功,好半天终于忍不住咬牙切齿道:“你他妈干什么?!有毛病是不是?!”   他的破防都在简云闲的意料之中,简云闲笑了笑,有条不紊地坐到易鹤野对面那张椅子上,有些懒散地撑起脑袋看他:   “因为小豹子不听话,总是到处乱跑,所以要绑起来带回家,好好教育一下。”   易鹤野听得又气又恼,但确实又没有办法,只能恼火道:“放开!”   简云闲自然不会听他的话,只慢慢玩起了食指上的指环:“放开你,然后看着你转头就跑去E区玩勇者大冒险吗?”   一听到这里,易鹤野脑子清楚了些,立刻压住了怒火,问:“E区到底有什么?”   “犯人,病人,怪人。罪恶、疾病、丑陋。”简云闲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答案,从来没有人对此有过任何隐瞒。”   就像是简云闲说的那样,靶子型结构图,是基础教育阶段课本上最先介绍的知识。   从小开始,老师家长、课堂电视都在文字、声音、图像告诉所有人,E区是个活人应该远离的堕落之地。   确实没有人对此有过任何隐瞒。   易鹤野问:“……那你们为什么都不让我去?”   简云闲反问道:“明明知道那里没有你想要的答案,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我……”   “你要知道,你这一趟过去注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要背上巨大的风险。”简云闲说,“你知道,按照现有的条令条例,如果你私自前往E区,极有可能是再也回不来的。”   易鹤野屏住了呼吸。   虽然他对这方面的规则条款也熟记于心,但此前,他从没切实地觉得自己回不来过。   他觉得自己背后有管理局撑腰,不可能不会放自己回来,更何况像那种低级机器人都能成功越狱,凭什么自己不能?   但眼下看着简云闲冰凉的眸子,易鹤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那里真没有你想要找的东西,亲爱的。”简云闲看着他,倾下身子,伸出手指,在他的心口处戳了戳,“把你的好奇心收一收,九条命也不够你这么玩的。”   易鹤野被戳得一阵羞愤难当,又要张嘴咬他的手指头,简云闲干脆伸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立刻把这家伙的利齿攻击弹没了。   易鹤野反抗不了,只能低着脑袋——他承认他有点被简云闲说服了,毕竟他没有把握那堵高墙之后有蹊跷,但一旦越过去,自己将面临的风险,就又都是实打实的。   尽管有些不服气,但静观其变似乎确实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易鹤野心想,自己或许可以对那边的情况继续保持关注,等再出现证据线索行动也不迟。   那么这次翻墙计划,就先暂停吧。   易鹤野抬起头来,眼里的抗拒已经消失了,他认真说:“我想开了。”   简云闲似乎已经做好了对面负隅顽抗的准备,完全没想到他会想开得这么快,自己准备的一整套劝导说辞瞬间没有了用武之地:“……你想开了?”   “嗯。”易鹤野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我确实冲动了,这么想想,好像确实没有必要。”   简云闲难以置信地看了看他,接着又警惕起来:“你是不是又骗我?”   因为上一次的言而无信,易鹤野在简云闲这里已经彻底不值得信任了。   但易鹤野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看到真人磨磨唧唧的样子,他的唯一一点好脾气已经耗尽,破口大骂道:“爱信不信!快他妈把我放开!!”   这才是熟悉的样子。简云闲看到这家伙恢复了正常,才终于放下心,相信他是真的想开了。   但是他却没有着急动手,而是微微笑道:“放开?可以,但不是现在。”   易鹤野本来以为已经结束了,听到简云闲这句话,忽然安安觉得有些不妙起来。   他警惕地抬起头,此时简云闲的目光正顺着自己的脸慢慢下移,落到锁骨处的时候,易鹤野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脏“咯噔”响了一下。   “现在,我想把另外一些问题跟你聊聊清楚。”   简云闲一边说,一边伸手解开了他衣领的扣子,从最上面,一颗一颗挨个儿解开,一直解到胸口,再伸手将他左边的衣领拉开到肩膀以下。   锁骨处那两颗黑钉子骤然暴露在空气里,像是一双迷茫无助的眼睛。   简云闲的手指顺着他的下颌,慢慢拂过他的颈项、喉结、最后落到锁骨,停在那两颗钉子上,易鹤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里有两颗钉子,抢了我喜欢的位置,这可怎么办呢……?”   简云闲一边说一边拉开了身后的抽屉,易鹤野的角度看不清里面躺着什么,只看到他给自己的双手戴上了一副乳胶手套。   接着,一阵寒光闪过,易鹤野眼睁睁看着他拿出了一把秀气小巧、但是看上去就十分锋利的尖刀。   “要不刻点什么盖过去吧?”简云闲笑道。 第139章 编号139   易鹤野看见他手上的刀, 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他的眼睛。   ——是他想的那样吗?这人他妈的是疯了吗?!   此时此刻,易鹤野只觉得露出来的那一片肩头,被这家伙的目光点燃到几乎快要灼烧起来。   简云闲手里的刀尖轻轻在易鹤野的锁骨上画了个圈, 冰凉的刀锋让他一阵控制不住地冷颤:“你知道牧羊人会在自家的羊身上留下独有的标记, 就是为了告诉别人,这只羊的主人是谁。”   ……主人?   简云闲的措辞让易鹤野脑子里乱成一团,但他又不想展露出自己的恍惚, 只能死死咬紧牙关,至少面上不要露怯。   简云闲轻轻戳了戳易鹤野的皮肤,没有出血,但明显的刺痛还是让他紧张起来:“现在该怎么办呢?”   易鹤野被这一下一下的刺痛惹得有些恼火,但不可否认的是, 他确实又被简云闲的话刺激得有些兴奋起来。   于是他冷笑了一声,咬牙挑衅道:“自作多情。我跟你可什么关系都没有, 我干什么也不关你的事。”   易鹤野的挑衅很成功,或者说是成功过了头。话音刚落, 他就明显感觉到简云闲的气压瞬间低了下来, 好像下一秒就要将自己活活撕碎一般。   “是吗?”简云闲冷笑了一声,单手捏住他的下巴,这一回他没有控制力道,压抑着怒气的动作让易鹤野感觉到了一阵疼痛,“那今天就留下点什么证明一下吧。”   “嘶……”   话音刚落,易鹤野就感觉到左胸口一阵刺痛,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已经做好了流血的准备, 却发现这家伙控制好力道, 在刺破皮肤的一瞬间点到为止。   隔靴搔痒的感觉让易鹤野有点难受, 他下意识咬了咬唇,却被简云闲捕捉到了表情:“嗯?看样子你很期待啊。”   隐秘的心思被戳破,易鹤野的耳根胀红起来,他看着简云闲拿着刀的手,控制着呼吸,不敢说话。   “不要着急,长官。”简云闲转身又从抽屉里拿出一瓶酒精,用海绵钳夹起棉球蘸湿,“不做好消毒的话,后续发炎可是很难受的。”   下一秒,冰凉的酒精沾上了自己的皮肤,巨大的温差让易鹤野忍不住轻哼了一声,接着就觉得有些羞耻,硬生生把剩下的半截声音咽回了肚里。   这家伙戴着手套,手里还捏着海绵钳,看起来像是个医生,但是配上这阴森恐怖的氛围,也易鹤野更愿意相信他是个要把自己解剖了的变态杀人狂。   “给你刻只小羊上去,怎么样?”简云闲说,“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被你心心念念的对手绑走,还在锁骨的地方留下了他的签名,让你每次照镜子的时候,都记起来自己的主人是谁。”   快别说了……易鹤野满脑子都是“小羊”和“主人”,冰凉的棉球在他的锁骨上擦拭着,易鹤野本来就怕痒,现在只感觉到一阵全身战栗、呼吸困难。   “那这两颗钉子怎么办呢?”简云闲不只是自言自语,还是在问易鹤野,“拔掉的话,会留疤的吧?”   易鹤听到他要拔钉子,几乎是脱口而出道:“不……不要。”   因为那家伙不轻不重的力道让易鹤野痒得几乎虚脱,那句本应该强有力的制止,说出口却彻底软成了欲拒还迎的哀求。   语气听起来相当令人误会。   这声难得软绵绵的哀求,让简云闲的目光又沉了下去,很显然他对这样的声音也没有多少抵抗力,但同样对他负隅顽抗的态度非常不满。   于是简云闲给他下了最后通牒:“是谁让你打的?”   易鹤野回过神来,冷笑了一声,还没等挑衅的话再次说出口,就被一阵刺痛生生憋了回去。   “……艹!”   易鹤野低下头,发现刀尖已经刺进了皮肤里,一颗小血珠顺着刀口凝出来——这家伙真下刀子了。   易鹤野脑子里嗡嗡响着,但身体却在这一丝刺痛中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别害怕,易先生,你这样会影响我发挥的。”简云闲一边用棉球将那渗出来的血渍擦干净,一边在他耳边道,“就像是纹身一样,虽然很痛,但是很快就过去了。”   易鹤野咬着牙,脑子里只留下“很痛”这两个字,浑身上下抖得更厉害了。   看着面前像筛子一样乱颤的易鹤野,简云闲不得不暂时停下来手里的活,上下瞟了一眼,忽然像是发现什么一般,笑出了声。   “原来你不是害怕啊。”简云闲的声音像魔鬼一样,在易鹤野的脑海中回荡开来,“一个人能变态到这种地步,也是我没想到的。”   听到这句话,易鹤野的羞耻心差不多快要和他的后槽牙一起,彻底粉碎在肚子里了。   他知道简云闲在往哪儿看,简云闲说的没错,自己就是个变态,刚刚那一刀下来,他直接毫不客气地兴奋起来了。   易鹤野逃避一般闭紧了双眼,偏偏这时候第二刀又刺了下来,在闭眼的一片漆黑之中,这种观感直接被放大了好几倍,此时此刻,这恰到好处的疼痛像一朵烟花一般,在他的脑海中荡漾开来。   “嗯……”   易鹤野控制不住地哼出声,这一声从后鼻腔溢出来,他的尊严也彻底撒了一地。   妈的,妈的。   这家伙选的刀非常小巧秀气,戳在身上的感觉和刺针没有太多区别,与其说是在虐待伤害,落在易鹤野这样需求别致的人身上,简直就是另外一种程度的极致享受。   在易鹤野意识飘忽之际,简云闲的发问声再次响起:“这两颗钉子,该怎么办呢?”   易鹤野真的害怕他三两下就要把钉子拔了,在一阵让他酥麻的刺痛之后,他迷迷糊糊地答道:“……眼、眼睛。”   简云闲愣了一下,又看了眼那对钉子,笑起来:“当眼睛?真有你的。”   易鹤野越是舍不得拔掉,简云闲的恼火就更甚一层,但是他也没有随便处置掉那两颗碍眼的东西,只顺着易鹤野的意思,确定了线条的走向——   那两颗钉子做小羊的眼睛,确实挺合适的。   简云闲画的小羊,就是SHEEP在社交媒体上使用的简笔画头像,线条简单,但却极具辨识度。   易鹤野就算闭着眼,也能感受到他一笔笔刻出了蓬松的羊毛、圆圆的羊角,他感觉到了一直想要在他心脏上方的位置逐渐成型——   他的死对头在他的身上刻下了自己的签名。   这样一个徒手刻羊的过程,对于正常人来说,是稍稍有些痛苦的折磨,但对于易鹤野这样一个癖好特殊的家伙来说,却是一场漫长的愉悦之旅。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尝试着在心里默念般若心经以求清心寡欲,但他发现这种长时间形成的生理本能,是人类意志完全不能战胜的时候,他就彻底放任自己为所欲为了。   他仰着头红着眼角深呼吸的时候,就知道事情已经不受他控制了,所以当简云闲的膝盖抵住了他高昂着的某处时,他满脑子只有那句“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但他还是低估了双重kuai感对他的刺激程度。   他不知道简云闲怎么做到腿部肆意妄为,双手还稳如磐石的,他只知道这家伙非常恶意地钓着自己,总在自己爽快的前夕全身而退。   涨潮、退潮、涨潮……   几膝盖蹭下去,本来已经意志全无的易鹤野已经完全扛不住了。   他脑袋难耐地后仰,眼角湿了一片,喉咙也压着七零八落的脏话,简云闲听到他骂骂咧咧,就惩罚性地吻住他的嘴巴,不让他骂完。   一开始易鹤野还有心思想要反咬住他加以报复,到最后完全被简云闲带乱了节奏,便破罐子破摔地抬起头,顺应着他的吻。   简云闲不知什么时候松了他腿上的绳子,易鹤野得到了有限的自由,第一件事情不是趁机挣脱,而是主动迎合过去,自己攀向那始终未达到的顶峰。   但这回他还是没有如愿以偿,简云闲三两下将铐着双手的他丢到房里那张床上去,不让他碰,也坚决不碰他。   此时,易鹤野已经快被急哭了。他仰面躺倒,双腿胡乱而无助地乱蹬起来:“……妈的,艹!”   看见意识模糊还要骂人的易鹤野,简云闲毫不犹豫地将他的肩膀摁住,手中的刀尖停留在最后一笔前。   简云闲俯下身:“谁让你钉的?”   易鹤野犹犹豫豫不打算回答,下一秒,简云闲的刀尖就毫不犹豫地离他而去。   “……我!是我自己。”易鹤野慌忙回答,迷离的双眼写满了挽留,“是我自己想钉的……”   简云闲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他笑起来,刀尖又落回他的身上:“为什么要这么做?”   易鹤野满眼朦胧地看着他,这一回他好像是真的说不出口了,好几次把话说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简云闲看出他的为难,忽然心就软了下去,再看他满眼的委屈和眼角的殷红,忍不住弯下腰,轻轻把他搂进了怀里:“算了,不问了。”   这个动作换来了易鹤野的一阵叹息,他无奈地埋在他的臂膀里,轻轻道出了两个字:“……眼睛。”   简云闲闻言,愣了几秒,又看了看他。   此时,易鹤野无奈又疲惫地半阖上眼,昏暗的灯光刚巧从头顶倾洒下来,将他包裹在中央。锁骨上的那两颗漆黑钉子,在光线的透射下,居然泛出了一丝熟悉又清澈的翠绿色。   “……是你的眼睛。”易鹤野终于小声说道。 第140章 编号140   或许是太过于羞耻, 易鹤野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简云闲怔怔地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听错。   但他还是又轻声问了一遍:“……什么?”   “妈的……磨叽死了!”易鹤野脏话还没说完, 就被简云闲俯下身用嘴唇堵了回去。   这时候来个接吻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易鹤野只觉得脑海中的弦快要绷断了。   他被夹在理智和本能中撕扯着,但也只犹豫了一秒钟,就放弃了底线和道德, 仰头顺应着他的动作凶狠无比地吻起来。   那副手铐严重限制了他的动作,他好几次想要翻身,却又被简云闲轻而易举地放倒了。   “妈的……”易鹤野百忙之中抽出一口气骂道,“有本事你放开我……无耻……”   “我可没那本事。”简云闲厚颜无耻地冷笑起来,又轻轻吻着他的耳廓, “不过无耻就对了,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易鹤野看着他手中的刀, 那总是在关键时刻吊着他一口气的难受劲儿又涌了上来。   他觉得自己整个人快被烧化了,无奈之下, 只能彻底把尊严丢到一边, 咬牙切齿道:“……你快点。”   但简云闲说得没错,他根本不是什么好人,看见易鹤野这番模样,他不仅没有心软,甚至起了更恶劣的玩弄之心。   他拿刀面挑起易鹤野的下巴,问:“快点什么?”   “快……快刻。”易鹤野艰难地骂道, “……你妈的。”   简云闲笑起来, 把刀尖儿抵在他的肩头, 轻轻刺进他的皮肤里。   刺进去的一瞬间, 易鹤野的表情就有了融化的迹象, 简云闲瞥了一眼那一对翡翠色的钉子,笑道:“这是我的眼睛吗?”   易鹤野怕他又要停,根本顾不得什么要脸不要脸了,只偏着头一股脑答道:“是……是……”   简云闲看他这个样子,心情也平静不下来了,一边轻轻擦掉他皮肤上渗出来的血,一边稳住情绪又问:“因为喜欢吗?”   易鹤野本来不想回答,但他一犹豫,简云闲的刀子就不动了,于是他欲哭无泪地道:“嗯……嗯。”   听到耳畔传来一声深呼吸,易鹤野便偏过去的脑袋又被人强行转了回去,他下意识想闭上眼睛逃避。   “易鹤野。”简云闲压抑着气息中的颤抖,口吻里不知为何,居然透出一丝哀求,“你看看我。”   这声音燎到耳侧,蛊惑着易鹤野抬起眼,那宛如黑洞一般的瞳仁,便裹挟着那翠绿色的漩涡,将他拉进了无尽的深渊里。   简云闲看着他,说:“我们也不用每时每刻都做仇人,对不对?”   最后一刀随着话音落下句点,精神和生理的双重刺激齐齐到达顶峰。易鹤野承受不住了,发狠一般张口咬到了简云闲的肩膀上。   这一口可不像简云闲下刀那般小心翼翼,带着怨气和烦躁、丝毫没有留情,真就像是下定决心要把简云闲撕碎一般,牙齿直接嵌进了他的皮肉之下。   随着简云闲的呼吸声暂停一秒,一股血腥味渗进易鹤野的口中。下一秒,手铐应声打开,但这并不是自由,易鹤野清楚,这是他再逃不掉的象征。   又一次堕落了,易鹤野的脑海里闪现过一丝罪恶感,但下一秒,所有的一切都被莫大的kuai感淹没。   他们两个人都负了伤,谁也不知道床单上的血滴是谁留下来的画作,汗水将痕迹晕染开,也将他们融化成了相互交融的一潭。   从那身不由己的状态中解脱之后,易鹤野再一次恢复了强势,哪怕到后来体力透支,嘴里也要说一些不饶人的话,强调着自己的胜利。   肩膀上,刚刚完成还没风干的画作,在粗暴的动作中糊成了一团,简云闲帮他擦干那片血渍,看着他已经有些红肿的刻痕,有些愧疚起来。   正在兴头上的易鹤野对他眼神里的情绪极度敏感。   “别看了。”他一把正回了简云闲的脸,逼迫他专心一点,“我喜欢。”   说完他根本没给简云闲留下思考的机会,就又狠狠吻了过去。   那一瞬间,一阵微痛的酥麻感从尾椎骨爬上全身,易鹤野克制不住地一阵抽搐,完全脱离计划地再次走向一个小的高峰。   这家伙,又漏电了。   “……妈的。”易鹤野僵硬了半天,才顺下这一口气来,“……你这一身破烂,能不能找机会修一修??”   简云闲也跟着chuan气,好半天才笑道:“这破烂,你不也喜欢得很么?”   兴许是真的对他的伤口抱有歉意,这一回的简云闲相当温柔。他总是把易鹤野搂在怀里,似乎是用这种方式在弥补什么。   易鹤野不太喜欢被人照顾,但无奈简云闲实在把他照顾得太舒服了——他没有变得畏手畏脚小心翼翼,而是说着温柔安慰的话,直接干脆地刺激他最迫切的渴求。   到最后,意志已经完全下了线,易鹤野只能顺着本能,像一只小猫一样直接脱力地蜷在他的臂弯里,说不出一句话来。   简云闲便也就抱着他,两个人不发一言,只相拥着感受彼此起伏的气息。   很久很久,易鹤野才背过了身想要下床,简云闲就把臂弯搭上他的腰,似乎是在挽留。   易鹤野顿了顿,就听见简云闲懒懒的声音响起来:“最近忙吗?”   易鹤野疲惫地合上眼:“还行吧。”   简云闲又把他往怀里搂了搂:“着急走吗?”   易鹤野闻言又抬起眼皮,朝着他的方向睨过去:“不急啊。”   简云闲揽着他,尽可能让他的语气轻描淡写道:“那就歇会儿再走呗,好不容易喘口气。”   易鹤野浑身骨头架也懒得快松散开来,于是又躺了回去。   好半天,他才开口道:“为了拦着不让我去E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简云闲无奈地笑了一声,说:“是啊,那你还想去吗?”   “不去了啊。”易鹤野伸了个懒腰,又低头看了一眼通红一片的锁骨,“我还敢去吗?谁知道下回你能干出什么好事儿啊。”   简云闲笑起来,转过身,帮他拿药水消毒。   易鹤野靠坐到床上,看着他面对面坐在自己面前,手里拿着海绵钳,用棉球帮自己清理伤口,小心翼翼的样子,似乎还带着些柔软的愧疚。   可明明这伤也是他弄的,易鹤野觉得好笑,抬眼看他:“你是不是人格分裂啊?感觉不太正常的样子。”   “我是个AI啊。”简云闲也笑起来:“我都喜欢你了,还能正常吗?”   易鹤野听得耳朵一阵发烫,然后烦躁地把他的脸推到一边。   烦死了。   擦完血迹之后开始上药,颇有些刺激性的药水擦到刻痕上,让易鹤野轻轻发抖起来。   简云闲轻声问:“疼吗?”   易鹤野硬着头皮道:“爽。”   简云闲挑了挑眉,目光再次下移:“哦?还能来?”   知道简云闲是什么意思,易鹤野一阵头皮发麻,赶紧撇开了他蠢蠢欲动的手。   “不来了。”易鹤野冷漠道,“搞不动了。”   这种时候,他的胜负欲还是败给了他的求生欲——他没有不自量力到可以跟无限续航的机器人比精力,这种时候认输并不丢人。   简云闲一听他说这话,又忍不住笑着吻了吻他的鼻尖,易鹤野也懒得躲了,任由他像一只粘人的羊在自己脸上蹭。   昏暗的房间里除了他们两个没有别人,这一刻,他们之间没有你死我活的厮杀,只有面对着面,擦拭伤口,调侃闲聊。   就像是随便一对平常的情侣一般,只不过他们藏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他们的感情见不得光、示不了人。   易鹤野揉了揉鼻子,环顾了一眼四周,问道:“这是哪儿?”   简云闲笑道:“我的秘密基地之一。”   易鹤野嘲弄道:“堂堂A区大学教授,已经沦落到住出租屋了?”   “那不然呢?”简云闲还在细心帮他处理伤口,“我现在可是个逃犯。”   “等我出去之后,我就要带人过来把这里抄了。”易鹤野预告道。   “嗯。”简云闲说,“那让我先跑一步,好不好?”   易鹤野没说话,只是在他轻柔的动作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的警戒心已经彻底消失了,以至于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在简云闲的面前睡过去,甚至还踏踏实实做了个好梦。   醒来的时候,房里的灯被无声无息地关掉了,身上盖了一层薄毯,简云闲也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抢先跑了一步。   易鹤野惺忪地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许久才反应过来,他担心那人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直到他轻松地推开了门把手,才发现自己确实是多虑了。   但是打开门的一瞬间,他还是愣住了。   此时已值清晨时分,他站在熟悉的楼道前,忍不住骂了一句:“靠。”   在他面前一个过道之隔的,就是他自己的房子——这家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悄悄住进自己对门的那间屋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好变态,但又让同样变态的易鹤野悄悄心跳加速起来。   他胡乱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才推开了自家的房门。   这段时间都住在单位宿舍,许久没回家中,但却也没有料想中的霉味——好像是有人来过,帮他开窗通过风一般。   开关门的动作牵拉到了锁骨处的伤痕,那尚未痊愈的疤痕,也开始随着心跳声一下一下,轻轻跳得发疼。   易鹤野捂住了殷红的伤疤,转身就看到桌上躺着一封信。   现在很少有这样纸质的书信往来,易鹤野下意识打开,就看见了一串熟悉的字体。   是一封落款为SHEEP的昨日来信——   “亲爱的猎人先生,   今夜请您关好门窗,   我会悄悄来到你身旁,   将你捆好,   在你的锁骨上,   刻一只小羊。” 第141章 编号141   易鹤野拿着那张纸条, 短短几行字看了很久很久。   按照他的性格,看到这先斩后奏的预告信时,第一反应应当是直接撕了让它当场顺着下水道沉尸地底。   但这一回易鹤野只是咬牙切齿地看着这张纸, 在额头暴起的青筋感受着胸口处的灼热, 好半天才扬了扬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   他随手把信扔回了桌子,想了想又拿了出来, 把那封信装回信封、塞进了抽屉里。   不得不说,简云闲的字还挺好看,虽然一定是在素材库里找的字体,但至少证明他的审美一直是在线的。   不然也不会给自己挑了张这么好看的脸。   想着想着,易鹤野发现自己重点又跑歪了, 于是来到洗手间用凉水抹了把脸,强迫自己把那些花花肠子心思丢到一边。   抬起头, 看见锁骨清晰可辨的刻痕,易鹤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只小羊脑袋。   撇去红肿热痛的附加效果不谈, 这小羊刻得还挺好看, 有模有样的,配上注入灵魂的两颗钉子眼睛,真就像是屏幕上的SHEEP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易鹤野和那羊对视了一眼,脱下衣服换了一身简单干练的T恤衫,才发现那小羊还是趴在自己领口边,睁着两只圆眼睛滴溜溜往外看。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玩意儿刻在这里, 几乎所有人都能看得见。   他想起来简云闲对自己说, 这只小羊, 会让所有人知道他被自己心心念念的对手绑走, 还在锁骨的地方留下了他的签名。   他每次照镜子的时候都会想起, 简云闲是自己这只“小羊”的主人。   易鹤野知道,此时此刻这人已经把这羞耻又兴奋的记忆刻进了他的锁骨上、钉进了他的脑海里。   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无数深浅不一的痕迹——偏偏他还是个疤痕体质,这小羊怕是真要在他的锁骨上、盯着他的心脏守上一辈子了。   易鹤野倒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连忙换了一件高领的衬衫——   虽然蹭得伤口有一点点难受,但是总归能遮住一点。   终于把一切都整理清楚,易鹤野这才慢悠悠把手机、通讯器都打开。   他知道这段时间自己肯定错过了一些来电消息,不过既然都错过了这么久了,再多等一会也没什么大不了。   打开手机,最上面的消息就是李局发来的一连串询问,易鹤野没认真看,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易鹤野:“喂?李局?”   “诶呦你可总算回我了!”李局焦急道,“怎么回事儿啊,打了你电话一天都不接!”   易鹤野在坦白从宽的基础上,选择隐瞒了部分事实:“我又遇上SHEEP了,我们打了一架,没顾得上。”   “啊?!”李局没想到一来就来了个大的,狠狠吃了一惊,“你现在人怎么样?!”   “我没事儿!”易鹤野赶紧安抚道,又下意识看了一眼锁骨上的小羊,“……一点点皮外伤。”   李局忍不住怒骂:“他娘的小畜生!”   李局第一时间是关心他的安全,而不是询问有关SHEEP的事情,面对过裴向锦这样的人之后,对比之下就会显得李局特别有人情味。   这样的人情味让易鹤野小小地愧疚起来:“抱歉李局,我又把他放跑了……”   “哎,人没事儿就好。”李局顿了片刻,语气颇有些无奈地说,“你什么时候休息好,尽快回队里一趟吧。”   易鹤野听出话外有音,说:“有什么事儿吗?”   李局没正面回答,只催促道:“总之你尽快过来吧。”   易鹤野皱起眉,他经不得人催,对方说尽快,对他来说就是立刻马上。   穿好外套,易鹤野风风火火从家出门,推开门的一瞬间,看见那每天都会看到、已经成为他生活中一道熟悉的背景的那扇门。   那扇在他生活中沉默了许多年、从未被他多看两眼的对门,不知何时藏匿起了另一个人的等待与窥探,又在昨日的夜里给他和简云闲划分出了一片可以喘息的角落。   直到今天早晨,它将自己从腹中吐出,便又一次回到了那个空荡、无人的闲置房了。   易鹤野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已经快速乘电梯下了楼,骑上机车准备出发。   今日的D区又是灰蒙蒙的一片,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小明的开心与热情。   他叽里呱啦向易鹤野问候着早安,又委婉地催促了一下独立停车库的事情。   易鹤野一边安安静静开着车,一边听他唠里唠叨、啰里八嗦。   “野宝,我向来不说别的车车的坏话,但是这一次我是真忍不了了。”小明愤慨激昂道,“我隔壁那家伙身上的机油味儿真是太重了,就跟从来不洗似的,晚上睡觉零件儿还嘎吱嘎吱响,弄得人根本睡不着!我提醒他该去年检,他还嘲讽我,说我小毛孩子不懂什么叫男人味……”   易鹤野一边心不在焉地听,一边敷衍地答,最后熟练地哄道:“知道了,等我这阵子忙完就给你建小车库,没有别的车车的机油味,也不会有别的车车吵到你睡觉,还能随时洗车、线上年检,保证再也不会有人嘲笑你小毛孩……”   小明一听,立刻嘿嘿笑了起来,车身都变得轻盈许多。   易鹤野喜欢骑车的一大主要原因,就是可以避开繁忙的路线,抄一些地形刁钻的近路。   机车熟练地从楼宇间穿过,灰败的墙面宛如幻灯片一般在身侧闪烁。东巷往里走左拐经过一个瓦片叠起来的小挡板,车身第无数次从一堵矮墙上空飞跃过去,只这一跃,便省了弯弯绕绕将近二十分钟的车程。   每次落地小明都会有点紧张,但这不妨碍易鹤野驾轻就熟熟能生巧。   触地的一瞬间易鹤野支起腿,以足尖为圆心,甩着车身在地上画了个圆,再调转车头朝着巷口驶去。   这里是一片街头涂鸦区,一片五颜六色、张力十足、互相遮盖的艺术墙展现在面前,上面有颇具功底的漫画、有不堪入目的脏话,就像是这座城市的年轻人一般、五光十色得叫人警觉。   而身后,与这一片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身后墙上一句因为年代而斑驳标语——   “违法乱纪,轻则坐牢,重则流放。”   流放指的就是E区移民体验卡,真正意义上的有去无回套餐,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极刑。   他承认,再次接触到E区相关的事项,他内心猫科动物的强烈好奇还是会蠢蠢欲动,但他答应过简云闲,不去冒险,就真的不去了。   戴上耳机、高速飞驰,易鹤野的大脑在这种状态下,根本没有任何思考的可能。   直到他来到人工智能管理局的门口、把小明停好,才想起来,自己这次过来是因为李局有事喊他。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觉得这件事情并不会太让人愉快。   随着离约好的流程越来越近,这样的直觉在易鹤野心中愈演愈烈。   所以,他推开办公室门的时候,眉头拧得吓人。   易鹤野看了一眼办公桌边的李局,表情严肃地说:“李局,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是这样的……”李局摩挲了一下双手,似乎是在考虑措辞,“你也知道,最近AI假扮人类的事情越来越频繁了,与此同时又出现了意识移植手术这样的技术,以至于先前对于’人类‘和’AI‘的区分和判断标准,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冲击。”   易鹤野好好品了半天,才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的不安更加清晰地猛烈起来。   “这段时间我们一直都在商讨,觉得单纯靠着外观判断人和AI已经不合适了。”李局说,“所以现在我们又针对性地修正并重启了十五年前废止的那套情感反应测试,作为最终的判断基准……”   猜到他要说什么的易鹤野,呼吸开始有些困难起来。   “小易,你要相信组织一直都是对你百分百的信任……”说到这里,李局的声音也没了底气,“由于样本数量太大,全面普查难度较高,这段时间我们做了一个大数据筛查,将一些重点对象进行优先测试。”   易鹤野看着李局的眼睛,开始控制不住地耳鸣起来。   “因为你过往的十次情感测试全部不合格,所以我们这次可能要用新的量表,对你进行一次重新测试,以确定你的身份。”   作者有话要说:   野宝:你们的百分百信任好不值钱。 第142章 编号142   易鹤野张了张嘴, 好半天才难以置信地道:“……李局?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局看上去也十分为难,他摘下眼镜,局促地摸了摸鼻梁, 好半天才叹了口气:“小易, 我们也没办法,但是上面对这件事情非常重视……”   “上面?”易鹤野都被气笑了,“又是A区的意思??他妈的我们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凭什么跨着道墙还对我指手画脚的?!”   这种话在老一辈听来简直是大忌,李局赶紧叫他别说了,然后安慰道:“咱们也就走个过场意思一下,也不是多难、多辛苦的事情,是不是?”   只几句话, 就把易鹤野气得眼睛都红了,他看着李局, 无奈道:“你们是不是一直怀疑我?”   “怎么可能?”李局赶紧说,“小易, 我们不是怀疑你……”   “这还不是怀疑?”易鹤野都被气笑了:“你们都把我放进首批检测名单了, 这还不是怀疑?”   李局料到了易鹤野要生气,一个劲儿地叹气,伸手安慰道:“我们相信你不是AI,所以只要通过了测试,咱们不就能证明自己……”   易鹤野根本停不下这无力苍白的解释,只努力调整着呼吸让自己不至于现场发飙。   抬着头盯着天花板冷静了几秒, 易鹤野才开口道:“我不理解, 我哪里看上去不像是个人了?”   “我考进局里都是通过了身体检测的, 我会疼、会受伤、会流血, 好几次你们看着我被送进ICU抢救, 为了帮你们抓AI我差点儿命都没了,这都不够你们判断吗??”   李局沉默了,只看着面前这气不过的孩子,满眼的无奈和心疼。   一直以来,区别人和机器的标准都没能完全统一。   易鹤野是个坚定的“外在主义”贯彻者,这一套也是目前为止回收工作者们的主流评判标准。   “外在主义”流派认为,生理结构是区分人和AI的首要标准,拥有着人类身躯和正常反应反射的就是人类,而像简云闲那样,哪怕性格和感情再立体充沛,只要拥有机械之躯,就一定是人工智能。   而现在从李局的意思来看,二十多年盛行的、以情感能力作为标准的“内在主义”流派开始重新进入主流,生理结构已经不再是判断是否为人的唯一标准,而像易鹤野这样生理意义上的“人类”,也可能不再是人。   “李局。”气过了头的易鹤野反而发不出火来,开口只剩下满满的无奈和疲惫,“我不能接受……”   他不只是情感上不能接受被这样怀疑,更重要的是,他自己都没有自信可以通过这样的测试。   从易鹤野五岁开始,第一次测试不合格之后,就被D区当地政府列入了重点监测名单,于是他就被迫进行一年一测,并且连续十年没有一次通过测试。   好在他十五岁的时候,这套标准在遭受了大规模的质疑后被迫取消,否则在他成年的那一天,他极有可能就会被判定为机器,直接被销毁了。   “我不认可……”易鹤野想起了那叫他不安的十年时间,想到了那套变化多端、无比折磨他心智的测题,呼吸都开始沉重起来,“这一套题的整个标准我都不认同,我不认为能通过它做出什么正确的判断……”   李局也十分犯难,他拍了拍易鹤野的肩膀,尽可能安慰道:“小易,以前那套题确实是不够严谨,所以我们这一次进行了非常多的修正,一定不会误判的,你就当这一次是一个体检,正好向怀疑你的人证明你的清白,这不是很好吗?”   易鹤野根本听不进去,只焦虑地在房间里踱起步来:“为什么?外在主义法则从来没有出过任何的差池,我这么多年也从没有做过一次误判,这样的标准凭什么要被取代?!”   “小易,最近的局势真的有很大的变化。”李局无奈地说,“因为’意识移植手术‘的案例越来越多,生理结构已经不足以拥有说服力了。”   易鹤野回过头,看向了李局。   李局说:“你说,按照你这个标准,没有身体的方春阳是人还是AI?”   易鹤野深吸了一口气,坚定道:“是AI,他的意识是以数据为载体,根本不能算是人类。”   “那’末日轮‘的老板呢?”李局问。   易鹤野停顿了一下,还是有些艰难道:“……也是AI。他的意识也是通过数据保留下来的,身体也是人造的……所以也是AI。”   “好。”李局点点头,“那陈桑呢?按照你的标准,她也不是人类,也必须要被抓起来销毁掉,对不对?”   猜到他循序渐进就是为了这个问题,易鹤野还是觉得喉咙突然哽住了。他想起很久以前简云闲就告诉过他,自己奉行的标准有很多自相矛盾之处——   理智告诉他,陈桑的生理结构上确确实实不算是个人类,但是从感情角度考虑,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把她和冰冷的机器混为一谈。   “我们不知道现在做过意识移植手术的群体数量有多大,也不知道多少人的’意识‘存活在这样的一个后天塑造的躯壳里。”李局说,“诚然,这些人已经触犯了法律,接受了违法手术,但是从人伦道德上来说,我们真的应当把这些拥有感情的个体和机器视为同等、进行无差别的销毁吗?”   易鹤野没想到他居然会从这样的角度对自己进行劝解,只觉得一口气闷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小易,这不是苛责和毁灭,这是一次宽恕和包容。”李局说,“从绝对理性走向与情感兼容,这是一次真正的进步。”   看易鹤野沉默了,李局补充道:“这套题目和从前的非黑即白绝对不同,是经过了大量实践测试、包含了生理和心理等多方面的测试,弹性和精准度都大大提高,误判的概率也是微乎其微,我相信你一定可以顺利通过的。”   “小易,相信李局。”李局说,“你的表现大家一直都看在眼里,测试结果只是给上面一个交代,我们对你的认可一直都在。”   易鹤野此时意志已经有些萎靡,加上本来就是个好哄的,只能无奈地答应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浑浑噩噩上了楼、来到了测试间,这是一间新修出来的考场,窗户是单向玻璃,里面空荡荡的一片,只有一张座椅。   看起来像审讯犯人用的讯问室。   这个场景再次激起了易鹤野的抵触情绪,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被像个怪物般团团围住的画面,有一瞬间,他想拔腿就跑。   但回头看到李局的眼神,易鹤野还是收回了脚步,他一咬牙,自己走进房间,一声不吭坐在座位上。   门口的李局朝他点了点头,帮他合上了门。   易鹤野看着四周空荡荡的一片白墙,脑袋突突痛起来,只觉得自己也要融进这森白的一片中去了。   低头按着太阳穴的工夫,考场响起了机械的女声:“测试即将开始。”   易鹤野抬起头,白墙已经变成了一片屏幕,系统开始采集录入他的个人信息,并进行随机出题。   试卷已经拟成,系统宣布考试开始,AI考官的脸出现在屏幕上,面带微笑地看着他:“易鹤野你好。”   易鹤野看着她,没有说话——他以前试着跟她打招呼、和她问好,但好像他无论怎么做,到最后都会变成扣分的一项。   AI面上挂着笑容看着他,沉默了半天,才开口问他:“你今天心情怎么样?”   还是熟悉的开场白,易鹤野已经开始怀疑这套考题是否确实有经过修正了。   心情好、心情不好,都不是正确答案。易鹤野无奈地摇摇头,不敢随便说出半个字来。   “你喜欢吃苹果,对吗?”   “小女孩和狗狗哪个更可爱?”   “对于同伴约会迟到,你怎么看?”   题目开始变得随机,但还是熟悉的风格,易鹤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知道对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答案。   前面的对话题,易鹤野完全不在状态,他不知道自己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答案有几个是正确的,他也不知道这场考试结束之后,自己还能不能以一个“人类”的身份,继续生活下去。   脑子里嗡嗡的,乱七八糟的想法汇在一起,以至于考官问了好几遍,他才有了反应。   “请判断以下照片里的人物情绪,并说出推导过程。”   情绪判断题,易鹤野又一阵脑壳胀痛,他抬头,看着照片里的表情,下意识脱口而出:“图一,上眼睑上提,虹膜上缘暴露较多,是’惊讶‘、图二双眼眯起,有自然的鱼尾纹,下眼睑紧绷上提、嘴角向上拉伸、面颊肌肉隆起提升,是’愉悦‘……”   他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有这样的题目,他想给出一点不一样的答案,但是这样客观的东西,他根本没有办法别出心裁。   “对话音量超过了80分贝,语速高于平常水平,面部潮红眼底有血丝,他们是在吵架。”   “合照中的B和C有肢体接触,但是身体的重心更偏向于A,因此判断AB是很的情侣……”   说着说着,他似乎就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考试结果,这和前十次没有任何区别,无论是题目还是判定结果。   想到这里,他一直紧绷的情绪彻底崩溃起来。   考官还在不停地提问,易鹤野已经听不进半句话了,他把脑袋埋进手心里,似乎想把整个人都藏到掌心里。   “……”   他想逃避,从考场上逃离。   “易鹤野,请继续作答。”   脑子突突地疼,像是要爆炸了一样。   “易鹤野,请继续作答。”   妈的,快闭嘴!易鹤野捏紧了拳头,全身都颤抖起来。   “易鹤野,请……”   就在易鹤野咬着牙,快要彻底爆发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考场中响起。   “打扰一下,听说这里在测试,我可以来试试嘛?”   像是厚厚的乌云忽然被光刺破了个洞,易鹤野倏地抬起头。   回过身,一只可爱的卡通小羊出现在他身后的屏幕上,弯着眼睛和屏幕面前的AI考官对视着。   他在易鹤野的背后突然出现,就像是神话里及时降临的守护神一般,让易鹤野糟糕的情绪瞬间稳定下来。   “先提前说一句,我是个AI,这个大家应该都清楚吧?”小羊笑嘻嘻地看着考官说,“所以我建议大家先考虑一下,万一我通过了这次考核,你们该怎么收场比较体面。”   作者有话要说:   你就宠他吧.jpg 第143章 编号143   SHEEP的出现, 让整个考场外围观测试的人群都炸开了锅。   有人提出立即终止测试,李局却抬手阻拦,说:“让他测。”   大家面面相觑, 最终还是不得不听令于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局长, 默许了SHEEP进行远程测试。   AI考官接到指令,重新出题,片刻后又扬起了公式化的微笑:“SHEEP你好。”   易鹤野悄悄把身子转过去, 乖乖巧巧旁观SHEEP答题。   SHEEP也没给她任何回答,而是打了个响指,在屏幕上弄了一张和易鹤野一模一样的桌椅,然后像模像样地坐上去。   看上去就是坐在易鹤野后桌的一位同学,看起来就学习很好、自信满满的样子, 他的存在让易鹤野一下没了压力——只不过这位同学长了张卡通羊脸,怎么看都有点可可爱爱、不大正经。   他大大咧咧坐在座位上, 撑着脸道:“开始吧。”   AI考官没有受他的影响,问道:“你今天心情怎么样?”   易鹤野回头看着SHEEP, 他想知道这家伙都会怎么回答这些问题, 他想找找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   “还行吧。”SHEEP想了想说,“有点生气,觉得你们这个考试在侮辱人,也在侮辱我们人工智能。”   易鹤野悄悄听着,觉得他的回答好像太过普通了,根本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考官:“你喜欢吃苹果, 对吗?”   小羊抬起眼皮:“味道的话无所谓, 但是我们AI不需要吃东西。”   易鹤野哽住了——这样的回答真的能通过吗?   考官:“小女孩和狗狗哪个可爱?”   小羊:“这两个都无所谓吧, 小羊才是最可爱的。”   他回答问题的氛围特别轻松, 易鹤野听他考试, 好几次差点被逗乐了,刚刚积攒下来的巨大压力,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对话题很快就聊完了,易鹤野悄悄学了半天,发现好像由于过于没有章法,所以总结不出什么来,但是确实又感觉这家伙的回答非常地自然。   考官:“请判断一下照片里的人物情绪,并说出推导过程。”   终于,又到了情绪判断题,易鹤野集中起精神来——他想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判断错了。   第一张图片,眉毛皱起的同时上抬,上眼睑提升,虹膜显露——是恐惧。   “害怕呗。”小羊说,“这有啥推导过程,你看他吓成啥样了。”   听着他蛮不讲理的答案,易鹤野忍不住睁大眼睛——这是认真的吗?   “第二张图是喜悦啊。”小羊指指点点道,“你看她笑得多开心啊。”   易鹤野屏住了呼吸,他觉得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A看B的眼神,这俩人绝对有一腿。”   “左边不开心,他明显就是在苦笑啊,眼里都看不见光。”   “看不出来,鬼知道他俩是在高兴还是在生气,有的人哭起来跟笑也没区别……”   易鹤野脑子嗡嗡地听他答完,从心理学和微表情的角度来看,有的明显就答错了,听着他驴头不对马嘴地乱答,易鹤野开始怀疑,这家伙甚至不一定能考得过自己。   就这么如坐针毡地在考场里听了老半天,SHEEP的考试终于结束了。   易鹤野绝望地把脑袋埋进掌心里,虽然他知道SHEEP确实不是人,但是对方考试不合格,还是会让他感觉到无比的沮丧。   他都不敢回头去看那只信心满满的羊了,他想捂住耳朵逃避SHEEP的考试结果,但AI考官的声音还是精准地落到了他的耳朵里——   “考生:SHEEP,考试结果:合格。”   易鹤野猛地回过头来,震惊地看向刚刚结束考试的小羊。   ——他答了什么?他答的都是什么?这就合格了??   小羊弯起眼,起身给他行了一个绅士礼——看起来可爱又嘚瑟。   和易鹤野一同震惊的,还有外面一群围观考试过程的工作人员,他们窸窸窣窣讨论着这个结果,似乎是彻底慌了。   “不会吧,我不会从今天开始就变成人类了吧?”小羊一脸浮夸地震惊道,“那我身上那一堆指控是不是也可以撤销了?可是我还没有人类户口诶……”   这家伙嘚瑟的风凉话让门外的一帮研究员陷入了沉默——这样的结果确实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此前他们通过大量数据修成的题型,在这位顶尖AI 的身上又彻底失效了。   看着易鹤野一脸混乱,小羊笑起来,小声对他说:“亲爱的,你要记住,这是’情感测试‘,而不是’常识测试‘——只是跟考官聊聊天而已,不要太纠结对与错。”   易鹤野愣了片刻,似乎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么多年,他对待这套测试的心态就已经偏颇了,考官想要看到的是他的真实情绪反应,而不是像他这样,恨不得把表情拆解成数据逐个分析的。   正常人类的情感是“感觉”和“直觉”至上,而机器的回路,才是通过检测面部数据、语言构成,来快速运算得出所谓的“正确答案”。   跟易鹤野说完话,小羊就看向了窗外,虽然易鹤野从单向玻璃里根本看不到对面的场景,但是他已经能想象得出外面那群人的表情了。   看向窗外时,小羊脸上方才仅有的温柔便立刻被冰冷和嘲讽替代,它歪了歪脑袋,声音懒散地发问道:“这种东西还没完善之前,就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了。用量化标准来评价情感能力,本身就是十分搞笑的悖论。”   “顺便,也不要抱着什么圣人的心态欺骗自己了。”小羊看了一眼易鹤野说,“你们这不是在救赎那部分犯了错的人,你们是在毁灭那些心思单纯的小傻瓜。”   小傻瓜本瓜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家伙是在骂自己,一瞬间耳朵又气红了。小羊朝他贱兮兮笑起来,接着转了一圈就准备离开了。   在他断线之前,易鹤野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是真的拥有人类的感情了吗?”   小羊回过头,看着他带着期待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也产生了动摇。   但他还是没忍心把话说死,他笑起来道:   “只要我的运算速度够快、数据量够大,完全可以模拟出任何我想要的情感。”   易鹤野看着消失在眼前,耳朵里只回荡着他的回答。   这家伙还说喜欢自己,易鹤野愣愣地想着,那这又算是什么呢?   门外,一群人看着来去如风的SHEEP消失在屏幕上,都不敢吱声了。   他们面面相觑着,许久才有一个胆子大的小声问李局:“那……易鹤野的测试还做么?”   “做个屁!”李局骂道,“谁他妈出的题,这玩意儿要是广泛使用了,出了错谁能负责?!”   说完,他推开门想要喊易鹤野出来,他想给他道个歉,却发现易鹤野已经神情疲倦地起了身。   “小易……”李局刚一开口,就换来易鹤野无声地摇头。   他甚至没抬头看李局一眼,只是声音嘶哑地道:“没别的事情的话,我先回去休息了。”   SHEEP出现带来的短暂快乐已经消散了,易鹤野再一次陷入又累又低落的情绪低谷之中。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样一个会生气、会难过,会笑也会哭的人,从小到大一直都要遭受到身份的怀疑。   如果不是SHEEP点醒他,他甚至一辈子也不会想到要这样回答,他在情绪和感情这一块,好像真就是个接近残疾的废物一般。   他硬着头皮谁也没有搭理,直接头也不回钻进了宿舍里。   他把自己反锁起来,冲了很久很久的澡,糟糕的情绪像是小山一样越堆越高。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自己因为木讷的情绪反应,在学校遭到的霸凌和排挤,因为孤僻的性格和为人,背上了一大堆质疑和闲话,他甚至无数次在上学的路上,被那时候的猎人当作AI抓走问话,虽然最后总因为证据不足免遭“处理”,但在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中,他的自信心已经被彻彻底底摧垮了。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是这个样子?   易鹤野脑海里闪现出了这样的质问,但是他又知道,自己的心里很清楚这个答案。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难受得睡不着,最后还是忍不住把手机拿出来。   他翻了很久,终于在收藏夹最里层,找到了一条短消息。   他深呼吸了一口,像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才轻轻点开那条信息。   只有短短一小行字——   “祝我的宝贝早日回到人类社会中去。”   发件人:“妈妈”。 第144章 编号144   妈妈。   易鹤野备注上的名字, 忽然觉得一阵无比的难过。   “妈妈”已经被拖去强制报废很多很多年了。   一手把易鹤野抚养长大的“妈妈”,是个款式老旧的家居型机器人,她没有与人类相似的身体, 她是一台长得像手推车一样的机器。   易鹤野至今也不知道妈妈是从哪儿把他捡到的, 也不知道谁出于什么样的程序驱使,才让她产生了“收留自己”这样的行为,他只知道“妈妈”确实是个非常典型的机器, 甚至连称作人工智能都十分勉强。   这样一台破旧到随时都会故障的机器,带着一个人类的幼婴,生活也注定是十分艰难的。   易鹤野对一些太早的细节没有记忆,他只是后来听贫民窟里的其他阿姨提起过。   他被妈妈刚抱回家的时候大概出生不到两周,看起来皱巴巴的一团, 没有人相信妈妈可以把他养活。   事实证明,妈妈确实不是一个好妈妈, 但是易鹤野的生命力却真的很强。   他从婴儿时期就不怎么爱哭,除非饿到不行, 妈妈听到孩子吭哧吭哧小声抽泣, 才像是接到指令一般,给他喂四处借来的奶粉喝。   住在附近的阿姨告诉易鹤野,妈妈虽然不太看得懂孩子的状态,但却又很懂怎么照顾孩子——大概是在网上下载了很多资料,她清楚什么阶段的婴幼儿最适合喝什么样的奶粉,知道什么样的蔬菜水果和主食最适合成长阶段的孩子。   她每天都会拟一张易鹤野专用的菜单, 再把他放进自己的车斗里, 一边照看他, 一边带着他到附近打工赚着孩子的伙食费。   易鹤野有记忆的时候, 就一直和妈妈在一起生活了。   他习惯妈妈所有的迟钝、木讷、不通人情, 也习惯了机器固有的语言习惯、行为模式。   在这样的环境里,易鹤野也耳濡目染地活成了一个小机器人的模样——   他没有接受过任何情感相关的教育,那些人类天生特有的本能,也在妈妈一次又一次不理解的反馈中被消磨殆尽了。   渐渐地,他忘记了哭和笑的意义,不知道喜欢和厌恶的区别,他把“饿了”叫作“能源不足”、把“生病”了叫作“发生故障”。   正常孩子四五岁就认识很多字,但他直到七岁才读了妈妈给他从别人那里借来的书。   那本书上的字他一个都看不懂,旁边比他小很多的小屁孩看见他窘迫的样子,先是炫耀一般大声读出来这些字,然后就嘲笑他是傻子机器养出来的傻瓜。   这是大概是他第一次感觉到愤怒,那种属于人类的情绪像是从胸口里爆燃起一簇火来,滚滚热浪翻涌而上,完全不受控制。   他把那个小孩摁在地上,打掉了两颗门牙,事后必然是被对方父亲拎过去一顿暴打。   印象中妈妈也过去拉架了,结果被对方踹掉了一个轮子,母子俩一起被人扔到了门外。   后来妈妈回家,告诉他不应该打人,但是来来回回也说不出个道理,易鹤野委屈地哭,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就给他泡了杯牛奶,说要去送他读书。   因为这个糟糕的开始,易鹤野此后的阅读能力,似乎一直就不太健全。他看不下去大段的文字,有些常用字看久了,也好像不认识了一般陌生。   他讨厌读书,这注定了他的学习生涯不会平坦,但真正给他带来冲击的是,直到他进入了学校,接触到了同龄人,他才察觉到自己一直以来的成长环境,似乎和别人的不一样。   放学时,易鹤野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易鹤野,你家机器人来接你了。”   每次易鹤野跟他们说“她是我妈妈”的时候,就会换来千奇百怪的反应和回答。   “机器人怎么当妈妈?”“我懂了,是你们家的保姆,对吧?”……   在校园里,易鹤野近乎残疾的情感能力也给他招惹了很多麻烦。   他读不懂别人的情绪,说话也不会拐弯抹角,无形当中得罪了很多同学,遭到了很多嘲讽和攻击。   同样的,他也不会表达情绪——大部分的时候,他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真空人,而一旦周遭的环境超出了他的承受阈值,那些属于人类的情感,就会像决堤之水一般,完全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   打架、骂人、发脾气,他的生活里似乎要么是空白一片的冷若冰霜,要么是防不胜防的突然爆发。   还有那折磨了他长达十年的测试,每次测试不合格之后,研究员们就会拿着相机围着他疯狂拍摄,留下证据,以方便日后起诉使用。   ——所以易鹤野一直惧怕镜头,这样被凝视的感觉一直都在提醒他,自己是个不合格的异类。   一次又一次的质疑、一年又一年情感测试不合格的结果,让易鹤野的性格达到了极度的暴躁与自卑,为了不再被欺负挨打,他开始锻炼身体,为了通过考试,他甚至主动学习起人类感情进行自救。   可甚至他的自救办法都不太像是个人类——由于错过了学习表达与理解的最佳时期,他学习感情的过程,都像是个成年人学习一门外语一样吃力。   他没有办法像别人一样,靠着“感觉”去判断,他只能像是学习“语法”一样,把人的面部表情拆解成很多的组成部分——面部肌肉走向、眉型高低、眼睑的暴露程度、嘴角的方向……   他在一遍遍错误中进行总结,在别人已经考上名校、大展宏图的功夫,他还在试图理解对方讲话的深层含义。   但哪怕是这样反复学习,在他以为自己已经跟正常人没有区别的当下,他还是差点没能通过人类的基本考试。   易鹤野把手机抱在怀里,想到了这些,眼眶开始发热、泛酸。   被一个机器人养大,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   他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没有被妈妈收留就好了,如果当初就让他死在外面,似乎一切也就不会有这么糟糕了。   但每当他生病的时候,妈妈用着机械的女音帮他测量生理数值,判定他“又故障了”,然后喂他吃药喝水,他就又忍不住蜷缩在她冰冰凉凉的机械臂里求安慰。   每次他努力学习理解人类感情的时候,妈妈虽然听不明白,但是会给他加油打气,还会给他泡甜甜的奶粉喝,让他气得透凉的双手又重新温热起来。   所以他喜欢疼痛和生病,这会让他让他意识到自己确实是个人类,也能换来妈妈像是人类一样地悉心照顾;他也喜欢喝牛奶,这是他难得可以感受到的温馨和温暖的媒介。   五岁那年,大污染时期,患上肺炎的易鹤野正好遇上母亲故障,这是他第一次没有人陪伴着住院,也是他害怕住院的开始。   每次妈妈因为故障被送去检查的时候,他便会情不自禁地担心,怕她再也回不来,自己也再也看不到她了。   但他以为妈妈这辈子也不会懂感情,照顾他也是出于某种程序控制,报废对她来说也是必然的归宿,所以离别对他们来说,也没有什么好痛苦的。   但那天晚上,他看着妈妈被回收站的工作人员强制带离、进厂报废,他还是坐在电子垃圾堆边,抱着妈妈被拆下来的轮子,嚎啕大哭了一整夜。   他不确定分别前,自己在妈妈的眼中看到的悲伤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是此次此刻,他看着手机里那条妈妈临走前发给自己的信息,一肚子的委屈和难过便化成泪水,克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他蜷缩成了一团,把手机抱在怀里,那条信息就在他的臂弯中,就好像是又抱住了妈妈冰冰凉凉的手臂。   易鹤野原本只是无声地掉着眼泪,但越想越觉得伤心,他渐渐地开始小声抽泣,然后整个人忍不住颤抖,最后他干脆哭出了声,像是个被从妈妈身边强行抱走的孩子。   “我做不到,妈妈……”易鹤野哭着说,“我明明、明明已经很努力了……”   “……但是人类社会好像从来都没有欢迎过我。” 第145章 编号145   遇到简云闲之后, 易鹤野学会了怎么哭,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没有任何伤痛、没有任何表演成分的情况下,因为单纯的委屈而流眼泪。   又是像以前那样, 平时平淡如水的情绪一旦超出承受极限, 就会面临一次崩溃式的爆发,他双手紧紧抱住手机,整个埋在被子里, 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能哭得这么伤心。   他忽然觉得有些丢脸,便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想把自己的泪水憋回去,但却没想到越忍越难受。   房间里, 电脑的摄像头闪了闪,一双翡翠色的眼睛藏在背后, 遥遥凝视着哭得皱巴巴的易鹤野。   从易鹤野今天问自己的那个问题,简云闲就知道, 这家伙真的很在意“感情”的本质。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简云闲的数据化处理方式是他最内心深处最害怕、最排斥的类型,那一刻起,简云闲就觉得自己真的不该再继续伤害他了。   简云闲原本只是想着,等他睡着就该悄悄地走了,可没想到这孩子居然委屈成这样。   他这家伙一向吝于情感表达,除了生气藏不住之外, 开心和难过总是被他下意识压抑着。   此时整个房间里只剩他一个人,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敢痛快地哭一场, 而是下意识哭出声后没多久, 就又把声音吞回了肚里, 只剩整个颤抖着抽泣。   简云闲看着他隐忍得胸膛剧烈起伏的模样,生怕他把自己憋出毛病来,直到他看见这家伙把自己为了让自己不哭,甚至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他终于忍不住了。   “乖乖,不要难过啦……”   易鹤野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一只软乎乎全息投影的小羊,轻轻窝到了他的臂弯里。   易鹤野正哭得伤心,突如其来的声音把他的节奏打断了。   他恍惚地抬眼看了一眼小羊,泪珠子还挂在睫毛上,整张脸上都写着无措和懵懂。   小羊抬头看了他一眼,伸出两个小蹄子捧住他的脸,然后像一只可爱的毛绒宠物一样,用脑袋上的白毛蹭了蹭他的脸——虽然全息投影看得见摸不着,但易鹤野似乎真的感觉到了他暖乎乎、软绵绵的触摸,就像是妈妈给他泡的热牛奶。   胸口压抑的酸痛感似乎被抚平了些许。   但很快,刚才的悲伤又涌了上来,他看着小羊,眼泪吧嗒吧嗒继续往下掉。   小羊语气温柔地哄道:“宝贝为什么这么伤心呀?”   宝贝这个称呼又一次让他想到妈妈,易鹤野鼻子一酸,控制不住地又崩溃起来。   他不敢哭出声,就转身过去,不给小羊看他的脸。   小羊也不急不恼,就坐在他身边,轻轻说:“你可以哭得大声一点,你们人类伤心的时候都会这样,一点都不奇怪。”   人类、不奇怪。易鹤野听到这些话,居然莫名觉得自己获得了某种认可,接着更大的委屈翻涌上来。   他瘪了瘪嘴,细微的呜咽声从嗓子里溢出来,接着就听小羊在他耳边轻轻说:“哭吧,哭累了闭上眼睛睡一觉就好啦……”   他的声音好像有某种催眠效果,真就让易鹤野放下了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他开始哭,心口处像是打开了一道门一样,里面堆得满满的情绪哗地一下全部涌出来。   小羊飞到他面前,凭空抱住他的胳膊,也不说话,就安安静静陪着他哭。   房间里只剩下易鹤野伤心的哭声,似乎这么多年的委屈和难过、自卑和怀疑,都杂糅进来,随着泪水倾泻而出。   小羊说得没错,大哭会让大脑缺氧,人很快就困了。   无尽的疲惫中,易鹤野的哭声越来越小,就像是个躺在母亲怀里的孩子,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小羊看着他的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忍不住伸出小羊蹄子,想要帮他擦干眼泪,却理所应当地穿透了过去。   他是一个没有实形的全息投影——他注定碰不到眼前的人。   易鹤野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小羊已经不见了。   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情也跟着空荡荡的,但是已经不像先前那么悲伤难过了。   眼睛哭得有点肿,易鹤野跑到水池边,用冰水敷了敷眼睛,没什么效果,就随便在衣帽柜里找了个没有度数的黑框眼镜戴上。   ——看起来真的像个乖巧内向的高中生。   他叹了口气,准备出去摸点晚饭吃。   刚一推开门,就看到焦急地守在门口的李局,老人家带了个机械小马扎坐在门口,看到他立刻弹射起身:“小易啊……”   易鹤野被吓了一跳,眼镜差点摔在地上,但是一看是李局,说到嘴边的脏话又咽了回去。   “……李局?”他一开口,嗓子还带着些嘶哑。   李局说:“测试的事情,我得跟你道个歉。”   易鹤野不想听这个,只低下头说:“我知道这是上面的意思。”   李局摇摇头:“还是我们立场不坚定,所做的选择伤害到了你的个人情感。”   易鹤野低着头,有些抗拒这个话题。   许久,他才小声开口说:“……李局,你相信我吗?”   李局听到他的话,诚恳道:“你应该问我,有没有怀疑过你。”   易鹤野抬起还没消肿的眼睛,看他。   “我得承认,你刚刚来我们局里报到的时候,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怀疑你不是人类。”李局看着他,笑了笑说,“你来的时候刚十八岁,长得帅帅气气的挑不出毛病,身体素质也是异于常人的好,但是同事跟你说话你也不怎么搭理,有时候关心你你好像也感觉不到,说实话,不只是我,当时所有人看你第一眼都觉得你不像是个人。”   易鹤野没想到他这么坦诚,把怀疑自己的话就这么敞亮地拿了出来,但出乎他意料地,听到李局说他怀疑过自己,反而觉得好像少了些许心理压力。   “你知道吗,你的体检报告我都快翻烂了,我就想找一点儿你不是人类的证据,好把你这个三天两头惹事的麻烦精给退货了。”   易鹤野想起了刚来的时候,自己被群众养的电子狗舔了一口脚脖子,就恼羞成怒要揍人,最后闹得局领导出动带着他上门道歉,现在想来,他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不过后来,我听人说了你妈妈的事情,也就完全能理解了。”李局说这些敏感话题的时候丝毫没有避讳,反倒让易鹤野觉得坦坦荡荡的,“被机器人养大的孩子,性格和别人不一样,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最重要的是,我知道你在学习、在理解。你很努力地在融入大家,我们都是一路看着你这么走过来的。”   那时候的易鹤野会每天盯着四周人的表情观察,看他们的肌肉变化、看他们的眼神明暗。   不怎么擅长阅读的他,写下了密密麻麻的观察笔记,还配上了自己手绘的图片进行注解。   他经历过无数次判断错误,也因为盯着人看被人骂过、和人起过冲突,但在一次次积累、一次次失败、一次次纠正之后,他不仅可以正常地理解大部分的情感,也因此练就了一眼就能分辨出人与AI外形差别的过人能力。   “现在的你在我的眼里,就是个心思简单、脾气不大好、有点幼稚,但是个人能力又非常出众的,不普通却又普通的孩子。”李局诚恳道,“所以我真的要跟你道歉,在A区提出要对你进行重测的时候,我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替你拒绝,坚定表达我对你的信任,这是李局做的不对。”   易鹤野看着这位白发苍苍的老领导,似乎在这一刻,他心里的那一个小疙瘩,彻彻底底被解开了。   他眼睛转了转,然后笑着对李局说:“看你态度诚恳,勉强原谅你吧。”   李局也被他逗笑了,佯装生气道:“没大没小的,欠治呢你。”   一老一小嘻嘻哈哈,准备去餐厅吃个晚餐,临坐下的时候,易鹤野的手机收到了两条消息。   短信息是个陌生号码,也没有署名,但易鹤野光是看一眼,便知道是出于谁之手——   “亲爱的宝贝,请一定要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   “你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真、最美好的人类。”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帮助理解:这里的信息是咩总发给易鹤野的,但是宝贝这个词,更倾向于妈妈的视角,所以可以理解成易鹤野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AI,对他共同的爱和祝福。 第146章 编号146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 易鹤野前所未有的轻松愉快。   没有额外的案子,没有烦人的测试,他的积分又蹭蹭刷到了新高度, 小明的新车库也安排妥当了, 小车车窝在里面半天舍不得出门。   一切都变得敞亮无比。   但和易鹤野的轻松不同的是,几位核心管理部门的领导们,这段时间却过得十分紧张。   事实上, 从易鹤野将那位从E区逃离出来的功能型机器人带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拉响了一级警报。   李局用来搪塞易鹤野的话当然是借口,他太懂这孩子的心性,太独,太冲动, 不从根上打消他的念头,迟早会出事。   眼下这个机器人, 还被他们关在研究所里,但是自从那天的问话之后, 这家伙就像是死了一样, 切断了所有的联络,无论怎么尝试重连都没有任何效果。   技术人员经过测试之后确定,眼前这样完全死机的状态,不可能是机器人本身自发做出的选择,换句话说,就是有人隔空强行关闭了这台机器。   与此同时, 其他从E区潜逃的相关案例也出现了同样的状况, 机器人集体死机, 人类联系的时候也大多都已经死亡, 似乎没有任何人可以安然无恙地从E区离开。   人们逃不出E区, 就像是人们同样进不去A区那样。   “E区边境管理局那边完全在和稀泥。”裴向锦在报告会上说,“他们不愿意提供相关监控资料,调查根本进行不下去。”   E区边管局不愿配合也情有可原,大规模的越狱事件发生,注定了上级会对他们进行追责,出了事情轻则丢了帽子,重则免不了牢狱之灾,为了自保,他们肯定要尽可能做到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尽可能内部解决所有的矛盾。   但这让外面的各单位都犯了难——E区人员潜逃,对于墙内的治安威胁极大,这样下去也确实不是个办法。   李局叹了口气,问:“小宋那边怎么样?”   为了尽快确定问题所在,墙内同时安排安全科和网安中心,分别从明处和暗处进行调查,宋州舟的任务,就是尝试着利用信息入侵手段,强行破解那位越狱AI的联网芯片。   但是坐在网安席位卡后的,不是宋州舟本人,而是一个长相甜美可爱、脑门子上插了两根小天线的女性|伴侣型AI。   她端坐在屏幕后面,有模有样地汇报起工作:“我先生说,芯片破解已经取得了非常显著的进展,大约在今天晚上就有希望取得成功,希望各位有什么事情不要直接打电话给他。”   这位可爱漂亮的AI叫 LOPO,谐音“老婆”,是宋州舟前不久刚刚领证的合法伴侣,也是该重度社恐近期在线上会议的代理发言人。   大家也已经习以为常,交代好了其他事项之后,就结束了这场线下会议。   此时,毫不知情的易鹤野还在C区狩猎。   他一口气逮着了三只待回收的AI,左手拎着一只,车座后面架着一只,小明的屁股后面还拖着一只,像是一口气叼了三只大鱼的小猫崽,全身上下都写着满载而归、手忙脚乱。   “野宝,我们这样会被电子交警抓到的吧!!”小明气喘吁吁地吭哧着,“我感觉我都被压出来驼峰了!”   易鹤野继续潇洒地单手骑着摩托:“不会。”   好在回收站很快就到了,易鹤野把那仨家伙送进站,一转身,面前的虚拟屏就强制跳出了一张长长的电子罚单——   “危险驾驶、机动车违规载货、未戴安全头盔……”   然后易鹤野眼睁睁看着自己账户里的钱,被当啷一下子扣了一大截,心也跟着当啷一声碎在地上。   他的怒火无处安放,最后把气撒到了小明头上:“……败家玩意儿。”   小明冤得很,但想到易鹤野给自己搭的小停车位,只觉得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便忍气吞声地认了。   一路上听着自家这位小老哥唠唠叨叨,小明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一人一车漫无目的地逛到了他们熟悉的潮流文化中心。   易鹤野本来没有想到这儿来,此时站在人流之中,看着时尚的气息宛如潮水一般扑打在脸上,一瞬间想到了自己胸口那对锁骨钉,想到那只守在他心脏上方的那只小羊,想到某人趴在自己胸膛拿刀作画的模样。   头皮发麻。易鹤野打了个冷颤,转身就要逃跑,结果下一秒,视线就被一抹闷青色的短发吸引了。   穿刺师正和她的女朋友拖着大包小包,往一辆小型悬浮车里钻,看样子是要远行。   易鹤野皱起眉,把车往里开了开,发现她身后那家自己常常光顾、平时热热闹闹的纹身店,此时居然大门紧闭。   店面自带的屏幕上滚动着两个字:“尚未营业”。   易鹤野是个恋旧的,看到自己光顾过无数次的店关上了门,感觉自己的记忆都被打包偷走了一般,一瞬间着急起来。   “怎么回事儿?”易鹤野直接一脚油门拦到了穿刺师的面前,车轮在地面上刹出吱啦一声刺响。   穿刺师和女友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易鹤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点粗鲁,于是赶紧道歉:“……不好意思,你们这是去哪儿?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穿刺师把女朋友往后拦了拦,眼神里下意识燃起了戒备和警惕,但看清来人之后,她似乎松了口气,然后又一如既往地笑起来:“没什么,我们打算回老家了。”   易鹤野看着她的双眼,再一次精确地解读起她的表情——很显然,他并没有相信她的话。   她们的悬浮小车容量不大,装不了多少行李,显然是带着必需品走的,而她们的店面门口写的是“尚未营业”,而不是“门面转让”,证明她们走得很急,很多事情甚至来不及交代。   于是他干脆把车停好,看着她,认认真真又问了一遍:“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女友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穿刺师,但穿刺师犹豫了一下,还是勉强地笑起来:“真没事儿,要不我给你留个电话,以后需要打钉再叫我就是了。”   易鹤野知道自己不能强人所难,也不喜欢热脸贴冷屁股,这样的对话他也不想继续下去了,于是翻身又骑上了车。   临走前,女朋友还欲言又止地站在原地看着易鹤野,易鹤野回头看了她一眼,许久,还是松开拧着的车把,挥手调出了自己的名片。   “之前一直没说。”易鹤野一挥手,把电子名片传送到穿刺师和她女友的面前,“我在AI管理局工作,和安全科的人也很熟,有什么需要可以联系我。”   穿刺师闻言,脸色变了变,易鹤野轻嗤了一声,知道她在顾虑什么。   他扬了扬下巴,指向她腰侧那被卫衣遮住的腰带,看到她的第一眼,易鹤野就看出那里藏了什么:“私自携带枪|支不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   看着穿刺师惊讶又慌张的目光,易鹤野也没再多说什么,头也不回地骑着车走了。   身后的悬浮小车也犹豫着起飞了,易鹤野迎着风,脑子里回想着刚才的画面,皱起了眉——他有些生气,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他欣赏得来的店,结果就这么关门了。   他又想起了穿刺师后脖子上的那片刺青,直觉告诉他,她的这次逃离和E区脱不开干系。   可简云闲让他不要再纠缠E区的事情,因为那里没有他想要追寻的真相。   ——那自己以后想打钉了,还能去找谁呢?   因为这件事情,易鹤野晚上郁闷得饭量激增,他跑去餐厅,一个人从头吃到了尾。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今天大家的晚饭吃得有些匆忙,看上去是要赶时间一般。   一般这种情况只会在饭后集体会议的时候出现,易鹤野看了一眼群通知,没看见需要开会,终于放下了碗筷,有些疑惑地探头,问对面的周文凯:“老周,你们急着去干嘛呢?”   周文凯正着嗦干最后一根面,抬头看见忽然冒出来的脸,吓得差点噎住了。   易鹤野伸手把水杯推到他手边,看他喝下去,然后盯着他的眼睛看。   周文凯本来想打个马虎眼儿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自己一口气咽下去了,易鹤野还眼巴巴瞅着自己,于是他只能干咳了两声,说:“没有啊,我一会儿回去看球赛呢。”   易鹤野狐疑地眯起了眼,周文凯最怕他这么盯自己,赶紧擦擦嘴,和隔壁办公室的张主任一起逃走了。   抬头工夫,餐厅里的人居然都差不多走完了,易鹤野装作无所谓地站起身来,晃过了李局从窗外瞥过来的目光,接着快速钻出了餐厅。   这群人走得特别快,还七零八落地绕着路,看起来就像是存心要把他甩掉一般,易鹤野要强的性子哪经得起这么挑拨,追上去的步伐更快了。   易鹤野盯紧了李局,又防着有人包抄将他强行带走,一路上走出了惊心动魄的感觉。   最后,易鹤野跟到了隔壁楼一间几乎没有启用过的会议室,非常隐秘,由于保持安全距离,易鹤野跟去的时候,会议已经开始了。   他把路上顺手在装备间摸来的监视小机器人丢进门缝里,快速联网之后,小机器人捕捉到的会议室内的画面,便在他的屏幕上呈现开来。   画面上,左边浮现的是易鹤野捉回的那只来自E区的机器人的照片,右边是宋州舟家的LOPO在做远程会议汇报,她头上的两根天线差点戳翻了摄像机,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但是,她说的话却让易鹤野半点儿都笑不出来了:   “我先生在破解该机器人的芯片时,发现了另一方参与干预的联网信号。”   “经确认,该型号的IP地址定位在A区,与先前捕捉到的SHEEP的地址高度相似。”   “也就是说,如果可以确认地址相同的话,这次的E区越狱事件,与SHEEP脱不开干系。”   作者有话要说:   咩:别叫我咩总,叫我锅总。 第147章 编号147   易鹤野看着小机器人传出来的画面, 怔愣在原地许久没有缓过神来。   办公室内,参会者一片理所当然的哗然——   “果然又是他啊。”   “不是他还能是谁啊?”   “姓咩的饶了我们吧,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大家似乎已经默认了所有的坏事都是SHEEP干的, 整个会议室一片疲惫的唏嘘, 唯独没有震惊和意外。   但易鹤野却觉得无比地难受。   不止一次了,易鹤野回想起一件又一件事情来,感觉到焦虑无比——从方春阳的案子开始, SHEEP就一直走在风口浪尖处,至今没有任何一个直接的证据,可以证明他清白的证据。   易鹤野想到这里,忽然也开始往外冒起了冷汗,他自认为比这些同事们更清楚这家伙的为人, 这些事情绝不可能是SHEEP做的,他没道理, 也没有理由去做这些事。   ……可是证据呢?   因为他帮过自己破案子?因为自认为了解他的人品?还是仅仅只是因为,自己喜欢他?   正在易鹤野情绪焦躁的时候, 会议室的门“哗”地一下打开了, 里面心烦意乱的同事刚骂骂咧咧准备散会,就看到盘腿坐在地上看监控的易鹤野。   双方都吓了一跳,同事一个重心没稳住差点摔倒,脏话脱口而出后看清地上坐着的是谁,瞬间慌张地噎住了。   他手足无措地回过头看了一眼李局,老领导看见地上坐着的易鹤野, 先是一愣, 接着便无奈地叹了口气。   易鹤野看出他们的意思, 皱着眉拍拍手起身, 知道也没什么好藏的了, 干脆有话直说起来:“为什么要瞒着我?”   看易鹤野没意识到问题出在E区,李局赶紧转移重点,哄起孩子来:“怎么叫瞒着你?我们领导组开会,你一个外勤凑什么热闹?”   易鹤野一听,好像是这个理,也忘了这群人在食堂怎么想着法子躲着自己,非常自然地被李局的思路带跑偏了。   他想了想,没再追究隐瞒的事情,转而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有证据证明人是SHEEP放出来的?前面几个案子呢?你们找到证据了吗?打算什么时候过去抓人?”   李局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有些头大,刚想说话,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表情严肃起来,没说出来的话也改了口:“这个事情你不要管了。”   易鹤野愣了半天,这才睁大眼睛:“什么意思?SHEEP的案子明明就是我在跟!”   李局脸上的慈祥消失不见,此时此刻,他作为领导者的气场冲破了所有的隐藏,只是一个不容反抗的眼神,就压得易鹤野渗出冷汗来。   “我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我们追查案件讲究回避原则,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应该不用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点出来吧?”李局丝毫不顾易鹤野越变越铁青的脸色,只冷漠道,“而且你的性格太不稳重,A区的事情不该是你能插手的,这一块的调查,我自有安排。”   这短短几句话,几乎是直接在易鹤野的雷区里跳了支街舞的程度,这孩子直接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眼睛通红的模样,看起来只叫人担心会不会一口气顺不过去。   但李局没有再惯着他,只是将他从门口推到一边,然后朝身后挥挥手,对那帮缩在门后看热闹的道:“都给我走,散会!”   易鹤野简直快要气炸了,攥着拳头在门边疯狂地调整呼吸,同事们也看出来他濒临爆发,纷纷逃命似的绕着他走开了。   周文凯回头看了被留在原地的易鹤野一眼,然后转身看了一眼李局:“……您这是,故意的?”   此时李局已经带着一帮人浩浩荡荡拐过了走廊,再也看不见身后气急败坏的小同志,刚才面上那惊悚恐怖的表情也立刻融化了。   “是啊,以他的性子,不管我们允不允许,肯定都是忍不住要自己去查的。”李局慢悠悠说,“倒不如激一激他,让他把注意力挪开,把力气使到别处去。”   全局上下瞒着易鹤野开会,并不是怕他带着私人感情去和SHEEP接触,而是担心他一根筋地要去追查E区的事情。李局这句话直接转移了重点,让他把精力集中在了对SHEEP的抓捕,以及和E区同样扑朔迷离的A区。   “但是,A区也不是他该去的地方,不是吗?”周文凯问道。   “以前是,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文凯。”李局道,“现在这么多的案子的真相都摆在那堵墙的后面,必须要有一个人可以替我们找到推翻那道墙的切口,我认为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   此时,易鹤野站在走廊原地全身发抖——妈的,居然觉得自己会对SHEEP感情用事?!   易鹤野回想起自己好几次有能力搞定他,但是还是手下留情的经历,小小地心虚了一下——确实不排除会有感情用事的可能性,但是即便如此,他也比整个局里、甚至三区之内所有的猎人都有胜算。   除了自己,不可能有任何人、用任何手段、有任何可能逮捕得了SHEEP!   他实在是太生气了,但四周实在没有发泄对象,只好把那一肚子火咽回了肚里。   ——这个坏老头,前几天才刚对他有所改观,现在又变着法子气自己。   憋着火没处发的感觉极其难受,易鹤野怀疑自己要因此少他个一两年寿命,他实在不愿意夭寿,赶紧带着满肚子火去了训练室。   他先跑了两公里热身,接着练了三组反应训练,最后到靶场挥霍掉了一百发子弹,一身火气被转化成动能释放出去,接着又冲了个澡,终于觉得舒服多了。   回到房间的时候,易鹤野的气已经消得几乎没了,只留下了训练之后的疲惫感。   他躺到了床上,脑袋不受控制地瞎飘起来。   他先回想到的还是李局刚才说的那番重话——那家伙说自己跟SHEEP有关系,不适合再跟进下去,又说因为自己不稳重,A区的事情不让自己插手。   他刚刚生气上头,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了SHEEP有关的事情上,现在细细回想起来,才渐渐注意到了后半句——A区?   易鹤野想起开会的时候提到,这次越狱的IP地址定位在了A区,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方春阳的事件由A区引发,后面几个案子,从LostLamb,再到ISSAC和他的替罪羊们,所有案件的幕后黑手,也都一同指向了A区。   这并不是今天才发现的新鲜事,早在之前,他和裴向锦就开玩笑,约着要去推了那堵墙。   易鹤野想起来那家伙最近已经被案子扰得心神不宁,想要破解局面的心情不一定比自己差,而且他手里还掌握着很多自己得不到的信息和资源,如果可以合作的话,易鹤野只能稳赚不赔。   更重要的是,此时此刻单位不可能帮忙,而自己也不能再去找简云闲,他自己一个人,根本就是寸步难行的。   虽然拉裴向锦如果这件事情,让易鹤野下意识觉得有些不爽,更何况以裴向锦那阴晴不定的古怪性格,这话说出来也不知道会得到什么反馈,但此时,易鹤野除了裴向锦,真的没有别人可以找了。   于是他还是咬着牙,硬着头皮打通了裴向锦的电话。   “喂?”那边的声音已经麻了,听不出来疲惫,也没带什么感情,似乎已经被生活打磨成了一个接电话的机器。   “喂?裴队?”易鹤野说,“我是易鹤野。”   “什么事?”裴向锦毫无波澜地问。   “呃……”易鹤野犹豫了一下,“我把话说在前面,你要是不同意我的想法,可以直接挂掉电话,但是你不许举报我……”   裴向锦的耐心也走到了极限:“什么事?”   “之前提过的……”易鹤野调整了一下呼吸,终于下定决心,“……想到墙那头看看吗?”   易鹤野紧紧握着话筒,莫名紧张起来。   很长一段时间,电话那头只剩下那家伙的呼吸声,易鹤野很快等得不耐烦了,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在录音调查取证、再一口气把自己告上边境管理法庭,刚准备骂骂咧咧,让那家伙要去就去,不去别浪费自己时间,结果裴向锦抢先自己一步开了口。   “想。”裴向锦说。   作者有话要说:   李局:拿捏你这个小毛孩子还不是轻轻松松。 第148章 编号148   易鹤野大抵没想到, 他居然半句屁话都没说就答应了,这回轮到他睁大眼睛在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沉默片刻之后,裴向锦开口道:“电话说不方便, 什么时候见个面?”   听到这句话, 易鹤野才终于反应过来,“合伙人”已经找到了,于是忍不住扬起嘴角起来:“现在。”   二十分钟后, 易鹤野抵达了B区知名的机器人咖啡馆——易鹤野之前就是在这里见到发掘自己的“星探”小王,这是整个B区最适合聊公务和私密话题的地方了。   他先去吧台点了杯牛奶,然后窝进了隔间里坐下。   两个关系不大好的大男人,面对面坐在密闭的包间里,一个抱着牛奶, 一个端着咖啡,沉默着面面相觑。   一阵溢于言表的尴尬之后, 易鹤野清了清嗓子,率先开了口:“你不是又想使诈坑我吧?”   裴向锦冷笑一声:“想坑你的方法多得是, 我没必要还把自己搭进来。”   这说话风格就很裴向锦, 易鹤野虽然有点不爽,但依旧觉得可信,然后又一阵沉默。   ——他们两个好像真的不适合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好好说话。   易鹤野低头喝牛奶缓解尴尬的功夫,宽大的领口敞了出来——简云闲那家伙不知道用的是什么刀,刻完之后留了清楚的痕迹,洗也洗不掉, 擦也擦不干净, 看样子这赖在他小羊身上了。   小羊露出头来的一瞬间, 易鹤野就飞速伸手把衣领拢好, 但无奈, 裴向锦的反应力也不是盖的,   自己锁骨上什么图案,他看得清清楚楚。   裴向锦坦坦荡荡收回目光,扬眉道:“你去A区,是想证明他的清白?”   易鹤野被他问得有些羞恼起来:“……你管我?!”   “我不管你。”裴向锦抱起双臂,“你要是愿意追查真相那是最好,他有罪就送他蹲大牢,没罪那剩下的也不关我们安全科的事,咱们各自散场,皆大欢喜。”   易鹤野发现这人说话似乎口风变了,言语中再没有以前那般咄咄逼人,也不像群里其他人那样听风就是雨,一口咬定SHEEP就是幕后真凶了。   这让易鹤野觉得好受不少,但鉴于这家伙身上长满了心眼,自己也在他身上吃过不少苦头,他决定暂且不对裴向锦的为人作出任何评价。   思考了一下,他问:“那你呢?就图个真相大白?”   裴向锦笑起来:“我们在这头,真凶在那头,不主动去推开那堵墙的话,我们永远会处于被动,将永远被人玩弄于股掌。”   易鹤野挑了挑眉,他不太能体会得了裴向锦这种格局,他只知道,自己的目的确实很简单,他就是想帮简云闲洗清嫌疑、还他一个清白——   当然,如果自己辛辛苦苦查清真相,却发现这家伙根本就没有清白,那他一定会亲手杀了他,出了这口恶气。   此时,双方意愿已达成一致,易鹤野伸了个懒腰,然后活动了一下筋骨,坦白道:“实话说,我并不想跟你合作,但是没办法,我周围人都不帮我,我也没你们那么多心眼儿,所以我需要你帮我搞计划。”   裴向锦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他们之间的合作就是互相利用,所以也毫不掩饰道:“巧了,我也缺一个人帮我打头阵。”   打头阵这种一听就非常强势的词,一下子激起了易鹤野的好胜心,虽然他还是在裴向锦面前努力保持着平静的表情,但他眼睛里的光是藏都藏不住的。   “什么计划?”易鹤野问,“买通边管局,从内部打入,还是直接轰了他们大门?带你的队员们莽进去?”   裴向锦看了他一眼,眼神相当古怪,半晌才慢悠悠说道:“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易鹤野眉心一跳,表情冷下去:“什么意思?”   “说你真缺心眼呢。”裴向锦无语道,“你是想让我直接被人举报了抓起来吗?”   被骂了缺心眼,易鹤野当然不爽,但是转念一想他说得也有道理——他们合作的初衷就是实在找不到其他信得过的人,才凑合着将就的,注定不能太大阵仗。   想好好大干一场的易鹤野心凉了半截儿:“那怎么办?”   “这几天在家呆着,实在闲的话上上网。”裴向锦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时机成熟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易鹤野讨厌说话不说完的谜语人,但看他那架势估计也是蓄谋已久,应该还算是靠谱的,换个思路来讲,这种事情自己知道的越少越好,便也就这么欣然接受了。   “你不会一直在等我开这个口吧?”易鹤野问。   “不用你说,我也准备这么做了。”裴向锦道。   这一次私下见面,除了统一了战线之外,易鹤野没有得到任何实用性的信息,但有了个啥事儿都不跟自己通气的合伙人之后,他的心态已经确实没有那么飘忽不定了——至少他不再是那个无处落脚的无头苍蝇了,这回就算是死,他也能拉上个垫背的。   跟李局闹掰了之后,易鹤野又幼稚兮兮地搬回D区的小破房子住了起来。   这里虽然空荡荡的不成样子,但再怎么说也是自己家的小窝,总是能在他无处可去的时候,给他独特的安慰感。   家里的家庭智能比较落后,进门没有花里胡哨的问候语,只有自己远程烧开的热水,一进门就给他泡了一杯热腾腾的牛奶。   易鹤野快速洗完澡之后,裹上浴袍擦着头发就湿漉漉地出来了。   他跑去喝掉了温度刚好的牛奶,然后大剌剌敞着浴袍坐到了电脑前。   易鹤野抬头,看了一眼电脑摄像头——简云闲那个变态总喜欢藏在这里偷窥自己。   他又看了一眼自己桌上泡着的义肢,想起来那家伙就像这样盘踞在自家房间里,眼睁睁看自己气喘吁吁地安手。   漆黑的屏幕上,反射出他曲线分明的身体,他看着锁骨上那只睁着圆圆眼睛的小羊,又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气。   这一回,他没有藏着掖着,而是当着摄像头的面安起了假肢。   依旧是2.5倍的疼痛,从接口处直穿脊髓,易鹤野闷哼一声,手里抽空玩起那两颗钉子。   疼痛感刺激得他全身战栗,他安装好手臂的一瞬间,便立刻顺着那股电流的指使,肆意地自我疏解起来。   从他故意坐到电脑面前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已经彻底不要脸了。   他盯着摄像头看,他在心里警告着简云闲不要在这个时候突然冒出来,但他又在暗暗期待着,希望这个摄像头对面,确确实实有一双翡翠色的眼睛在盯着自己看。   最后,他疲累地躺在靠椅上缓着气,浴袍都散落到了地上,他的一切都敞亮着,像是恨不得让摄像头看得一清二楚。   缓了很久很久,他看着自己身上一片狼藉,骂了一句脏话,又一次重新冲了个澡——好几次了,易鹤野骂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学会在洗澡的时候解决,或者是干脆忍一忍呢……   回到桌面前的时候,易鹤野发现刚刚黑屏的电脑亮了起来,细看,摄像头好像还微微动了一下。   他愣了愣神,好半天才轻笑了出声:“变态。”   和简云闲这样远程单向的放松游戏,让易鹤野的全身心都放松下来,他就真如裴向锦说的那样,在家里好好呆着,没事上上网。   他先闲得无聊,披上马甲跑去了SHEEP那个“羊吱甘露”的粉丝网站上看了一圈,发现几日不见,由于越来越多关于SHEEP疑似涉案的消息爆出,各位战斗力极强的粉丝们变得无比消沉起来——   “救命,我就这么一套房,不会这都要塌了吧?”   “虽然我知道咩总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真是干了杀人放火这种事,我会脱粉回踩的呜呜呜……”   “我当初选择入这么邪门的坑,就应该料到会是这个结局!这是神对我的惩罚!!”   易鹤野看着直冒火,噼里啪啦编辑了一堆,最后删删减减只留了一句:“我相信他!”   消息发出去没过多久,一些潜入论坛的黑粉们就轰地涌上来,对他进行近距离贴脸嘲讽,骂他脑残、笑他智障、让他回家快写作业少上网。   易鹤野看得血压狂飙,他怕给自己气死了,只能咬着牙退出了网页。   这他妈都在干什么?易鹤野甚至怀疑,裴向锦让他来上网,就是想趁机谋杀他于无形,他又喝了一杯牛奶压火,刚想就这么关了电脑上床睡觉,就看见一则新闻弹窗跳到他的面前。   易鹤野本来挥挥手准备给它关了,没想到随便一瞥却被吸引走了注意力——   “A区内部照片罕见流出,网友直呼:原来天堂真的存在!”   易鹤野皱着眉点开,一张所谓的“天堂”扑进了他的眼帘——   树木、鸟雀、木屋,远处的山脉和漫画般的蓝天。   在此之前,A区的图像和视频类资料大多都是以人物为主,场景也大多都在室内,大家只听说过A区风景怡人,这却是第一次切切实实看到这么大面积的实景照片,确实令人震惊。   画面美丽到足以让城市的眼睛瞬间沉沦,但很快易鹤野就觉得,照片里的风景实在太过熟悉。   他皱着眉仔细回想着,接着小声骂出来——   这他妈不是LIFE游戏里,方春阳自己捏的地图的截图吗??   易鹤野的大脑飞速运转,他想起这张隐藏地图并没有面世过,见过这张地图的玩家基本都死绝了,剩下见到过的,除了自己,应该就是当时参与办案的人员,范围再缩小一些,就是那些在后台围观自己执行任务的那几个。   那么这张图出自谁之手,似乎是十分明了的事实了。   他屏着呼吸快速刷着评论,在一水的艳羡和夸赞声中,出现了一些不太和谐的声音——   “所以te权阶级就可以独占这样的自然资源是吗?”   “为什么我们只能在外面看看照片?”   “别看了,再看也不是我们的东西,呵呵。”   渐渐的,网络上类似的言论也越来越多,相关部门火速进行删帖处理,但这样的做法反而引起了网友的逆反心。   “他急了他急了,他生怕我们知道里面有好东西,捂着眼睛不让我们看!”   “删什么?怕我们连夜抄家伙砸墙去看风景?”   “嘿嘿,我也想去A区,等不到下辈子了,这辈子就想。”   易鹤野看着这些言论,虽然还是一片模糊,但他好像隐约明白了裴向锦在计划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谁只能藏在摄像头后面偷偷看着老婆解馋?哦,原来是锅总啊。 第149章 编号149   大家在此前似乎都已经习惯了对这个高高在上、虚无缥缈的世界尽可能无视、不要去观望。   因为一层又一层的规则, 他们心照不宣地对此收敛着探究的欲望,哪怕有小部分像方春阳那样按捺不住的人尝试着迈出那一步,也会因为绝对力量的打压而彻底磨灭了念头。   而这一张平平无奇的照片, 却彻彻底底戳破了人们心中那一份靠着自律压抑的好奇。   今天晚上相关的讨论就已经被炒到了热搜第1位, 眼看着相关部门及时地介入删贴、甚至是动用权力威胁,也压不住讨论声一波又一波地漾起。   要命的是,还有一堆网红大v对这件事情带头发表评论, 亦真亦假的爆料、猜测和评论,在不断的转发、分析和扭曲中,被衍生出无数种意义来。   一个知名地理学者说,根据现有照片展示的地形地貌来看,墙的那头面积比他们想象中大得多。   由于保密条令的缘故, 即便是科技发达的时代,也没有卫星图可以拍摄到整个“靶子”的全貌, 甚至连接近A区的地貌勘验、数据测量也被严令禁止,因此关于“靶心”的真实面积, 大家也只有一个模糊的揣测, 甚至没有任何实际概念。   “从图上的画面来看,A区拥有着外界稀缺的平原面积,并且水源和土壤质量优渥,适合动植物、农作物生长。我们可以合理怀疑,A区内部藏有大量的自然资源与储备物资,这些资源甚至足以维持BCD三区的运转……”   学者的这条猜测直接让讨论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早在二十多年前, 全民大污染时期, BCD三区大量居民惨死, 我去, 一部分因为污染患病直接死亡的,更多的人是因为污染导致的水资源食物资源缺乏,从而病死、饿死。   “资源”是这一代人心中难以磨灭的痛,所有从大污染时代熬过来的人们,无一不铭记着那漫长而黑暗的日子里,一眼看不到头的饥饿、干渴和虚脱。   理性的人开始发表分析,从多方面论证A区的不作为,痛斥资源过度分配不均——   “这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他们明明可以选择在不出让土地资源的基础上、聘用外界人员进墙务农,按劳少量分配,从而达到合作共赢的局面,但他们偏偏死守在那座墙后面,冷漠地旁观着外面大量的死伤,也要抱着自己的金山不松手,这是无比自私且不人道的,我不能够想象到合适的理由,除非他们所拥有的宝藏,远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惊人……”   感性的人开始写起作文,回忆起在大污染时代里,因为疾病和痛苦失去的、离开的家人——   “我的弟弟当年是被活活饿死的,家里最后一缸米都已经被染成了黑色,老鼠吃了被污染的米都当场口吐白沫凄惨暴毙。当时弟弟躺在妈妈的怀里,看着那一箱乌黑的大米,气若游丝地问为什么不能给他吃一口,我不忍心告诉他,至少饿死的时候,不会像爸爸那样呕吐出胆汁,肚子疼得肝肠寸断那样痛苦。”   一张又一张帖子疯狂涌现,相关部门拼命删除,却也跟不上大家发帖的步伐。   易鹤野看着这一条条评论和文章,忽然觉得有些不寒而栗的恐怖。   他强迫自己关上电脑,躺回床上,但一闭眼,他的脑海里,就响起一个清晰的问句——   “墙的那边究竟是什么样子?”   一直以来,他对A区的想法,都仅仅停留在“跨过去就能还简云闲一个真相”的层面,但今天的一系列帖子和分析,让他第一次开始认真地思考,A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很清楚,那张照片是裴向锦一手打造出来的陷阱,因此所有的学者专家以此展开的分析、所有网友针对这一点展开的讨论,都是基于一个谎言推导出的谬论。   但真正的A区呢?易鹤野开始睡不着了。   他们对真正的A区了解得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少得多,这么多年来,偷偷冒险的、私飞无人机偷拍的、企图强行冲关的,不仅都以失败告终,更是没有一个人拍到、甚至看过墙那头的模样。   官兵驻守、高墙阻隔、铁丝电网、磁场干扰、飞行机器监视……光是他们已知的防护手段就已经叠到了厚厚几公里。   是什么值得他们这么严防死守?如果真的如他们所说,那只是一个上层人生存的世外桃源,真的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易鹤野迷迷糊糊想了一夜,不知道是没睡着,还是梦里也在想这事,只知道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脑子里还在继续滚动着有关A市的画面和内容。   他看了一眼计划表,摇摇头,干脆洗漱完了直接又坐回电脑前,一打开,昨天的词条已经被压到了没那么明显的地方——显然是官方趁着黑夜,做了一定程度上的干预。   果然点开词条,昨天夜里争议性比较大的高赞贴已经被删除,几名大v也被加赠了禁言封号套餐,唯一还能看到相关讨论的地方,风向也已经在一夜之间彻底改变了——   “我觉得其实没有必要把A区想得那么坏。”有人说,“仔细想想这么多年来,A区虽然不与我们进行直接的面对面交流,让他们为我们提供的直接和间接的帮助也很多很多。”   这条帖子的发帖人嚷嚷着发了几条长图,图里统计了这么多年来,从A区引进的具有重大意义的科学技术、人文知识、艺术珍品……   “我们用过的智能芯片、我们读过的教材书籍、我们听到的优美音乐,有多少多少是A区赠给我们的宝藏……”   这条帖子一出,就引发了无数网友的激烈嘲讽。   “别跪了,真是笑死个人,什么时候能站起来说话?”   “强盗抢走了你的东西,把你赶出家门,在你饿死的边缘扔给你一块本就属于你的面包,你像一条狗一样趴在地上,摇着尾巴对强盗说:‘谢谢主人的赏赐’。”   “为什么他们科学技术、人文艺术都走在最前列?因为他们不用在温饱线上苦苦挣扎,他们拥有着过剩的资源,只有衣食无忧的人,才有闲心和精力考虑这些身外之物。”   这条帖子的博主很快就被网友喷到闭了麦,她没有再跟大家争论哪怕一句,但也并不妨碍这条博文被大家翻来覆去地嘲讽辱骂,很快叠出了一个与原帖立意完全相反的高楼。   但就在这时,一个平时非常受大家喜爱的教授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其实细看历史的发展历程,A区一直起到一个凝聚力和向心力的作用,这种就像是沙漠里的海市蜃楼,可能会让人迷失方向,但却也一直带给社会不断向前的动力。”   这条评论刚一发出,大家的第一反应就是教授塌房了。有人说他利欲熏心,被金钱迷了眼,有人替他开脱,站在他这个地位,有时候发言也确实身不由己。   教授的话也几乎没有得到任何认可,甚至还让他的社交平台粉丝数量大大下跌。直到中午的时候,终于有声音站出来替他说话:“其实当年大污染的时候,A区虽然没有输出大量物资,但是提供了很多技术支持,包括最后关键的污染回收技术也是A区给的方案,这一点我们不能否认。”   随着这条评论的发出,越来越多保持沉默的人站了出来——   “早上骂得凶我不敢说,当时我爷爷想要带着我们全家自杀,当时碳都已经准备好了,准备点燃的时候忽然强制插播了一条新闻,说A区派人来支援了,尽管只是几名科学家来这边采样的新闻,甚至出于保密都没有科学家的任何视频和照片,但听到这条消息,我们还是放弃了自杀,我也才能好好地活到现在……”   “确实,当时其实很流行一句话’想想墙的那边还有科学,就觉得咬咬牙一定能挺过去‘。”   易鹤野看着这些文字,也忍不住开始回想起来——当时自己才五六岁的样子,没读过书、也没接触过人,吸了污染的空气得了肺炎,也一度觉得快活不下去了。   那时候的妈妈就一遍一遍对自己说:“A区的科学家会来救你。”   这确实是当时小小的他,能够活下去的一个信念。   易鹤野再一次看着网络上激烈的讨论——他向来缺少独立思考的能力和立场,看着大家各执一词,他也不知道谁对谁错,此时,A区在他的脑子里更是一个复杂神秘的形象。   一团乱麻,易鹤野深吸了一口气,干脆抹抹脸关上了电脑,他必须要找个人帮他理理清楚。   半小时后,依旧是在那家咖啡馆,裴向锦坐到他的面前,这一回,大家开门见山,事情好聊多了。   “你安排的?”易鹤野劈头盖脸一个问句砸过去。   裴向锦不说话,只抿了一口咖啡,对于一个谨慎至极的警官来说,沉默就是直接的肯定。   易鹤野读懂了他的意思,点点头,又问:“那些都是你请的演员?”   裴向锦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一眼他列在眼前的评论截图,只轻笑道:“我只不过是替他们找了几种吵架的思路。”   提供思路,说难听点就是拱火掐挑,易鹤野想起来他之前把自己打造成偶像那般行云流水的操作,只吐槽到:“你应该混娱乐圈,干警察真是屈才了。”   裴向锦权当是夸奖照单全收,正当他们准备好好聊聊接下来的计划时,窗外的,十字街道的巨大荧幕上,强行插播了一条采访视频。   视频里,采访主持人只露出了一个话筒,一只小羊翘着二郎腿坐在被采访席上,动作霸气得像是一个傲视群雄的动物国王。   “SHEEP先生,据了解您一直生活在A区,网络上近期对于A区的讨论十分热烈,甚至有人想要翻墙,对此您有什么看法或者忠告呢?”   易鹤野和裴向锦不约而同地停下交谈,开始看着这只接受采访的小羊。   以易鹤野对他的了解,这家伙一定又要装装逼,说一些气人又让人无可奈何的话,比如“我的忠告就是劝大家回家好好睡觉,晚上梦里什么都有”、“建议大家重新投胎”等等。   但没想到,这回,这家伙开口居然意外地认真。   “大部分都是谣言吧。”小羊说,“如果大家真的好奇,我可以哪天开个直播带大家好好参观一下,A区里面没有什么不能看的,但是危险的想法不要有了……”   这样意外的回答,让裴向锦和易鹤野面面相觑,许久,裴向锦才说道:   “看样子,你对象是真的不想让我们过去看个明白呢。”   作者有话要说:   咩:咩太难了 第150章 编号150   易鹤野看了看裴向锦, 又看了看屏幕上振振有词的小羊,忽然一股恼火窜上来,冷笑道:“他不想个屁, 我管他想不想?”   在自己去E区的计划被他阻止了之后, 易鹤野已经多少有点不爽了,这一回又不让他去A区,直接是一把火给他的叛逆心点着了。   易鹤野咬牙:“这回谁拦我也没用, 这地方我去定了。”   裴向锦对他这个态度很满意:“好。”   易鹤野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最开始,他确实是为了要帮简云闲找回清白,但看完了那么多的讨论帖之后,他强烈的好奇心也终于顺着漫长的反射弧姗姗来迟了。   这一回无关任何人,他就是想看看墙那头是怎样的光景。   不知是不是错觉, 易鹤野抬起头的时候,屏幕上的小羊似乎正好看过来, 眼神里带着一丝无奈与罕见的疲惫。   他们隔着一整条街道四目相对,但下一刻, 易鹤野还是冷漠地收回了目光。   趁他低头喝牛奶的工夫, 裴向锦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真的……”   易鹤野听懂了他的意思——万一他真的不是什么好人,万一翻过去发现他确实不是无辜的,万一真相比他想象中还要残忍,该怎么办?   易鹤野放下了手中的牛奶,舔了舔嘴唇, 再也不抬头看那窗外的小羊一眼。   “原则性的问题我不会让步的。”易鹤野说, “猎人的子弹从不心软。”   这一回, 裴向锦终于愿意跟他稍稍松些口, 分享他的部分计划了。易鹤野尝试着去努力理解——他发现, 策划一场“造反”,远不是他抱着玩乐心态就可以进行的,一切都比他想象中的复杂太多太多。   “必要的时候我们需要吸收其他的力量支持,比如网安技术方面,还有边关的一些权限。”裴向锦说,“但无论如何要以稳妥为重,一定要选择信得过的人。”   易鹤野点点头,听着他紧张而有压迫力的声音,额头也跟着渗出了一层薄汗。   聊完的时候,SHEEP的采访已经进入了尾声,两个人没着急散伙,而是一起跟进了直播。   SHEEP要带大家参观A区的言论一出,果然就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大家蜂拥进直播室内,一度造成了直播平台的短期瘫痪,SHEEP也对大家的提问进行了耐心细致的回复。   “A区内的面积究竟有多大?”   “我也没有权限进行测量,但就我个人体感而言,和BCD区的实际面积差别不大,可能稍小一些。”   “为什么A区严禁外人进入?”   “我的发言不能代表A区立场,但众所周知,A区是整个五区的科技发展中心,墙内有很多涉密科研和军事机构,这些关乎着整个五区的共同发展,因此控制进出我认为非常合理。”   “对于大污染时代手握过剩资源却冷眼旁观的说法,你怎么看?”   “这是很荒谬的说法。首先,大污染时期,A区政府倾尽全力为外部提供技术支持,并且帮助其以最快的速度渡过难关,这一点相信有良心的朋友们都不会忘记。其次,过剩资源的说法也毫无根据,A区内部的物资储量也只能刚好供内部居民日常生活,根本没有过剩一说,我想,自家饭喂给自家人吃,也不应当被指责,不是吗?”   “A区里的人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我考上青华贝大哈弗麻绳理工,能有机会鲤鱼跃龙门吗?”   “……呃,A区的户籍采用以出生地为唯一落地条件,并且近五十年来没有发放移民名额的计划,这边建议晚上找个舒服枕头早点睡觉,或者重新投胎碰碰运气呢亲~”   终于听到这句话了,易鹤野抬头看着屏幕上那句“个人言论不代表A区官方立场”,差点笑出声——至少这家伙是货真价实的SHEEP。   “SHEEP先生说要开直播带我们看A区内部的样子,这是合法的吗?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不合法咯。”SHEEP睁大眼睛说,“不过我一直就是法外狂徒,干这种事情当然我要第一个冲在前面啦~”   不讲逻辑反而成了SHEEP自成一体的逻辑,这一句明显含糊其词的话,却因为SHEEP本就不着调的性格没有遭到任何人的怀疑。   但易鹤野凭着自己对他的了解已经从不出错的直觉,在内心肯定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那大概什么时候开直播带我们呢?”   “给我几天时间准备一下,A区的条子可不像你们那边那样吃干饭的。”   SHEEP话说到这里,吃干饭的裴向锦立刻“唰”地拉下脸来。   “妈的。”裴向锦骂道。   易鹤野看乐子看得开心得咯咯笑,直到裴向锦一记眼刀飞过去,他才意思意思收敛了一下。   接着裴向锦认真地道:“万一他这回真的开了直播,怎么办?”   易鹤野也跟着沉默了。   如果直播能成功辟谣,好像真的就能证明A区没有什么猫腻,那他们还有追查下去的必要吗?   如果他真的可以通过这场直播消除了群众的顾虑,把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民怨消除了,那他们这段时间的工作岂不是白做了?   但易鹤野很快抬起头来:“如果没问题,那我们确实没有必要再过去了不是吗?我们的初衷就是解决问题,而不是探险。”   “但前提是,真的没有问题才行。”易鹤野说。   这次会面结束,易鹤野没有回家,而是又一次大老远地回到了单位。   已经到了下班的点,但是单位的办公楼里依旧灯火通明。   易鹤野知道,SHEEP只要一露面,整个局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就又要开始进入无休止的加班模式了。   他把小明停好,径直走向单位大楼,匆匆间正好偶遇李局。   一老一少俩人对视了一眼,易鹤野想起他们之间的矛盾还没有结束,想到这老家伙对自己说的那番重话,便低下头,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一阵直觉忽然攀上心头。易鹤野试探一般顿了顿脚步,收回了迈向宿舍区的脚步,径直拐向了涉密档案室。   意料之中的,李局没有开口问他要去干什么,也没有阻拦他。   这一路,甚至往常森严的戒备都不见了踪影,而平时需要高级权限才能打开的涉密计算机,此时也“恰好”忘了关。   他坐到电脑面前,页面刚好停留在A区的相关索引上,他想也没想就点了进去,上面没有别的内容,只有一张边关制度驻守条例——   “非必要情况下,严禁私自跨越A区边境线,但以下几种情况除外:   “一、我区公民人身安全于A区受到严重侵害,A区相关部门拒绝协助,不得不跨境营救的;”   “二、涉嫌重大刑事案件的嫌疑人潜逃至A区,A区相关部门不予配合,必需跨境追捕的;”   “三、其他因隐瞒、欺骗、暴力事件等事由与A区政府产生不可协调矛盾,必需跨越边界线的情况。”   易鹤野看着这三条消息,似乎看明白了些什么,许久,他连夜发了个消息给宋州舟。   接电话的是他的人工智能小老婆,一听是易鹤野,宋州舟便又亲自拿起了话筒。   “喂?什么要紧事?”宋州舟问。   易鹤野想了想,没敢把话说明白,只含糊其辞地来了一句:“过两天SHEEP直播,你盯紧点……我是说,多注意一下直播间里A区的事情,不是单纯指SHEEP。”   宋州舟沉默了片刻,才说道:“知道,你们李局已经打电话跟我说过了。”   易鹤野有些惊讶地停顿了一下,他猜得没有错,李局也是不声不响地站在他这一边的。   宋州舟说:“放心吧,就算你们不说,这么大的事情,我也一定会高度重视的。”   接下来的几天里,所有人都在高度警戒,安全科和人工智能管理局开启了一轮又一轮的紧急演练,A区边防也暗中加大了驻守力量。   ——直播尚未开始,一场较量就已经在暗中激烈展开,唯独SHEEP那边毫无动静,甚至有人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只是放个烟雾弹,把这一群家伙耍得团团转,再藏起来看这乱成一锅粥的笑话。   眼看着又有人叫笑着要组团翻墙,甚至已经像模像样准备好了道具、制定好了计划,在第五天晚上,这个装死了好几天的家伙终于突然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   这是午间收视最高峰时段,还是像上一次那样,一间无法定位到IP地址的直播间突然空降各大直播平台,并以开挂般的速度瞬间占据了所有榜单的首位。   一时间大街小巷的投影屏上、所有人的手机里、电脑里,商场内部所有有屏幕的电子设备上,都不约而同地切入了同一个画面之中。   “嘿嘿!”画面中,一只头戴礼帽、身穿燕尾服、戴着单边眼镜小羊从天而降,给大家行了一个非常绅士的脱帽礼,“入侵摄像头花了点时间,让各位久等了!”   接着他身后的画面切换,本来纯白一片的背景,突然变成了一片养眼的葱绿色。   身后,是一片比照片中的场景还要美丽的私人花园,那里有三区内几乎已经灭绝的珍奇树种,还有大家闻所未闻的美丽珍禽,一碧万顷的模样,让易鹤野这个多少见过几次世面的人,依旧为他屏住了呼吸。   这比方春阳游戏里低劣的模仿品更加好看,比自己跟踪简云闲偷拍到的私家园林更加清晰,比他们在AI疗养院播放的幻灯片更加真实。   就像是营销号标题说的那样,这里简直就是人间天堂。   “欢迎来A区——美丽的’理想乡‘。” 第151章 编号151   SHEEP的出现实在太过高调, 这架势恨不得全世界都放下手里的活,只盯着他一个人看。   但大家也都不是吃素的,这么多天的紧急排演, 都是为了在他出现的那一刻, 以最快的速度集结起来,进入战斗状态。   红色警报拉响的一瞬间,安全科、AI管理局、网安中心, 以及所有扯得上关系沾得上边的相关部门,都立刻按照排演的计划进行。   易鹤野也被召集到了临时作战指挥中心。   这一场作战明面上的目标,依旧是全力抓捕S级逃犯SHEEP,只有他们内部人员清楚,除去表面上象征意义的抓捕计划之外, 那细致到无微不至、各种可能性都有相关方案的“善后事宜”,才是他们这次行动的重点所在——   借机突破那座高墙, 弄明白事情的真相,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   这一次任务之紧急, 连宋州舟本人都亲临指挥中心等待调度。   他面色苍白地抱着电脑, 蜷缩在礼堂的最拐角,鼻梁上架着一只巨大的墨镜以阻挡其他人的视线,而他扎着双马尾、穿着蓬蓬裙的人工智能老婆LOPO,则叉着腰守在他的身后,帮他抵挡住一切不必要的搭话。   此时,指挥中心的大屏幕上是一张叫所有在座人看了都做噩梦的羊脸, 他笑嘻嘻地站在屏幕的角落, 身后是美得叫人心惊肉跳的一碧万顷。   “先看看我们的居民, 和大家居住的城镇吧。”小羊转过身, 画面切到了一片城镇。   习惯了高楼大厦、灯火通明的视觉刺激, 画面突然来到了这样一个松散悠闲、脱离工业化的集镇,大家一时间有一种穿越古今的错觉。   这里的房子普遍是两三层高的独栋,满天星一样随意撒在地面上,仔细看样式却是出人意料的统一。   镜头的视角是一条石板路,两边是复古的集镇,或许镜头是刻意保护,这里完全没有拍到人们的正脸,只能看见一个个悠闲走过的背影——光是看着他们缓慢的步伐,都能感觉到这里的轻松和惬意。   “很普通对吧?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些金山银山,除了空气清新一些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小羊说,“这里没有外面那么多高科技,也没有大家喜欢的热闹的娱乐场所,这里的节奏很慢很慢,工业水平也很低很低,习惯外界快节奏生活的人,是很难适应这里的。”   好几个镜头给过A区的居民,虽然没有脸,但是行为举止都拍得比较清楚。   一旁的指挥长问易鹤野:“能看得出来吗?是人还是人工智能?”   易鹤野一直凝神盯着那画面看,眉头紧皱,但许久还是没能做出判断:“太糊了,而且看不见正脸……”   很久很久才不情不愿地说:“虽然这些动作举止看不出异常,但是某些高级人工智能,根本不会在这种地方露出马脚。”   没错,说的就是差点从自己眼皮子底下蒙混过关的简云闲,这群人如果是他的手笔,靠着背影很难判定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画面里的直播仍在继续——   “刚刚带大家看到的是我们A区的居民区。现在带大家看看我们的科技发展中心。”   小羊转身,画面又切进了一片形状怪异的建筑群,这些建筑有球状的奇怪玻璃房,也有连通着很多管道的厂房,几乎不用他多解释,光是凭着大家从影视剧里得到的刻板印象,都能猜出这是一些进行着奇怪计划的实验室。   “因为内部涉密,我也不方便带大家进去参观了。”小羊说,“但是希望大家知道,这一小片地方所得出的科研成果,曾经多次拯救大家于水火之中。”   下一秒,画面中播放起了科研中心的内部成果展示——   “大污染时期关键的污染回收技术、信息阶跃式变革所依托的脑机连接元件、空中城市建设所最基本的航空车道设计……”小羊一边快速翻看着幻灯片,一边说,“其实这些在你们政府内部官网上都可以看到,有多少技术是你们本身根本无法独立实现的,你们的城市之所以可以如此迅猛地发展,根本离不开A区一次又一次关键性的技术支持。”   SHEEP的这番言论确实有据可依,他所提到的这几次引领墙外走向前所未有大飞跃的技术,确确实实都是从A区引渡而来的,墙外政府从来都不隐瞒这一点,这几次铺天盖地的新闻宣传和感谢反馈,很多经历过的观众都印象深刻。   “和外界重视工业发展的理念不同,A区政府一向是秉持着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发展理念,这里有着没有被污染的土壤、有着大面积的森林和水源,还有很多非常珍惜的濒危物种——”   小羊摘下了帽子朝屏幕一挥,画面从远景切换到了一处物种保护基地的近景。   这里乍一看像是一片森林公园,依旧沿袭了刚才画面中郁郁葱葱的基本色调,四周是一片片高耸入云的巨大树木,地面上也是各种各样、开着不同花朵的灌木丛。   但是仔细看就能发现,这里的每一棵树木上,都被悬挂了实验树种的电子标牌,标牌上是这些树种的基本信息和实时数据,标牌后,一根根细小的导管穿进树皮下,应该是在输入维持生命的营养液。   “操……”房间内有人爆出一声粗口,指着屏幕上的一朵白色花朵说,“这是华盖木啊!”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跟着屏住了呼吸——华盖木被列为濒危物种已经很多年了,在大污染时期之后一度没了踪迹,前不久相关保护部门还在商讨,是否应该将其列为已灭绝物种的行列。   随着镜头的推进,所有人都跟着沉默起来——不只是华盖木,这个实验基地里还保存培育了很多已经绝迹的稀有动植物,非常濒危的被放在专用的培养皿中隔离保护,相对情况比较缓和的,就建立保护区,在半开放自然环境中尽可能还原生态培育……   “在大污染时期,我们及时拯救出了一批濒危物种,创造合适的环境对其进行保护和培育,但即便如此,它们依旧处在危险的边缘中,很可能温度轻微的变化、一个外来病菌的入侵,都会让这些生物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这也是A区不便向大家开放的原因之一,生态循环远比大家形象中的还要脆弱,现在已经经不起一点点风吹草动了,为了守住这里珍贵的基因库,我们必须守住这道墙。”   平平无奇的生活水平、重中之重的科研要塞、延续希望的基因宝库……   不得不说,SHEEP这次展现给大家看到的东西真的太过正面,几乎是从全方位打消了群众的疑虑,也让他们放弃了翻墙而入的想法。   “今天带大家参观这里,是真的很想打消大家对这里的偏见。”小羊说,“我想告诉大家,这里不是大家想象中轻松享乐的地方,这是一片肩负重任的土地。”   “同样,我也想向大家传达一个观点。”它再一次脱下帽子行礼,抬头看镜头的时候,表情无比的郑重,“请墙外的大家始终秉持着一个信念,无论遇到了什么样的困难和阻碍,都不要放弃,因为这里永远有一艘载着希望火苗和**的诺亚方舟,它会在人们需要的时候及时降临。”   这句点题升华的话刚一说出来,直播间的礼物就已经刷到几乎爆裂,刚开始的质疑声和辱骂声都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都是大家对他最后点击的小作文的赞不绝口和感动宣言。   粉丝们开始为他写起感慨小作文,那些哀嚎着说要脱粉的,现在又激动地钻了回来。   他们高呼着SHEEP是代表正义的使者,感谢SHEEP愿意为大家答疑解惑,并且应和着SHEEP的号召,一同开始呼吁“保持希望、保持理性、保持距离”的口号。   SHEEP本人对表现也十分给力,他没有再像往常一样拿腔捏调叫人讨厌,而是一反常态地尽可能回答所有人的提问和质疑,它本身情商就高于正常人类一大截,好好说话,想博得大家的喜欢,简直是轻而易举。   就连指挥中心对大家此时都面面相觑起来,似乎也是被他说得动摇。整个房间里,只剩下易鹤野和裴向锦紧紧皱着眉,从根本上就不愿意接受SHEEP的解释和说法。   眼看着直播就要接近尾声,他们积攒起来的民怨似乎就要被一场直播彻底化解,这时,一直缩在角落的宋州舟忽然慌张地回过头看了看躁动的人群,似乎想说什么,但是一时半会没法克服心理障碍,完全没法开口。   易鹤野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表情,立刻翻过桌子飞过去看。   宋州舟看见面前极速靠近的人,下意识被吓得缩了缩脖子,LOPO也英勇无畏地张开双臂挡在来势汹汹的易鹤野面前,一副随时应战的模样。   直到宋州舟看清面前这个极速靠近的人类是谁,才暗暗松了口气,让LOPO让到了一边。   易鹤野“轰”地炸到他身边,kongbu分子的架势逼问道:“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只要对方是易鹤野,就算把房子炸了宋州舟也扛得住。他点点头,说:“我刚刚一直在做数据跟踪,好像监测到了一些异常……”   易鹤野眼睛都亮了:“什么意思?”   “这场直播,很可能是假的。”宋州舟说。   作者有话要说:   咩总成功路上虚假的绊脚石:易鹤野、裴向锦。   咩每昱细次摔跟头真正的绊脚石:宋州舟。 第152章 编号152   易鹤野等这句话等得实在太久了, 他整个人周围的空气都瞬间沸腾了起来。   “你说很可能,那就是肯定了。”易鹤野太懂宋州舟那过度谨慎,“现在有没有什么办法拆穿他?”   “我还需要多一些时间……”宋州舟一边快速敲着键盘, 一边说, “麻烦找几个人帮我在直播间里提几个问题,拖住他不让他下播……”   易鹤野闻言,立刻抬头唤道:“李局!找几个人拖住SHEEP, 宋州舟说这场直播是假的!”   这一番话在嘈杂的人群里炸开,瞬间让一切讨论声、犹豫声都戛然而止,大家怔在原地,一时不知道发生什么。   易鹤野没给这些人反应的时间,直接朝已经起身的裴向锦挥挥手:“走!”   裴向锦没多说一句话, 立刻心领神会地准备动身。   周文凯意识到了情况不对,立刻吼道:“诶?你们去哪儿?!”   易鹤野头也不回道:“你们在这边好好协助宋州舟就行, 不用管我们!”   周文凯赶紧追过去,脸都气白了:“谁允许你们不服从组织安排擅自行动的?!”   两个铁了心想走的暴力分子, 怎么可能是周主任一个细胳膊细腿的办公室内勤拦得住的。易鹤野和裴向锦完全没有搭理他的阻拦, 冲出门的速度没减半分。   周文凯被两个人撞得胳膊都快散架了,整个气到冒烟,拿起对讲机准备招呼人把他们拦住,就提前一步被一旁的李局叫停了。   “文凯,让他们去。”李局说,“有什么事我帮他们兜着。”   说话易鹤野和裴向锦已经飞到了楼下。   易鹤野抢先一步跃上了小明的车背上, 刚点上火, 就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 警惕而嫌弃地看向裴向锦。   “我这车不带人的, 你自己想办法过去。”易鹤野向后坐了坐, 占着位置不让裴向锦搭便车。   裴向锦根本就没想往他那儿上,这一回倒是被这家伙惹恼了起来:“……操?谁他妈要坐你的破车?!”   本来正好整以暇准备开路的小明,一听这话也不乐意了:“开着四轮儿小蠢蛋的家伙说谁破车呢??”   裴向锦怕这样下去吵个没完,摆摆手跟这两个不讲道理的家伙分道扬镳。   易鹤野没等他哪怕一秒,戴好头盔一踩油门,直接飞了出去——   自从他上次被电子交警抓了现形之后,就再也不敢骑车不戴头盔了。   开启了安全保护模式之后,小明的速度上限被提高到了新的高度,宛如一道飞舞的闪电,从街头唰地窜了过去。   易鹤野享受着风在身侧划过的触感,脑海里划过关于A区无数的遐想,他想到自己即将翻过那道墙,想到他要和SHEEP来一场真正的对峙,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兴奋地战栗起来。   此时,路两旁无数个巨大屏幕中,依旧是一张正经回答问题的小羊面庞——看样子指挥中心确实找到办法拖住了他。   “很抱歉,我没有办法带大家去看大家指定的场所。”小羊说,“因为A区的警戒非常严格,今天所有的大家参观的场所,都是提前进行极其周密的计划、想办法绕过警卫进行的。”   “所以很抱歉这位’老木子大叔‘,您想看的老年退休干部活动中心暂时没办法带你去看了。”小羊无奈道,“还是要感谢您斥巨资投的三枚深水鱼lei,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找直播平台退款~”   易鹤野本来正在专心开车,听到这话差点没一个手滑失了方向——   李局为了拖延时间也确实是下了血本,这一回这三枚深水的压力都给到宋州舟了。   “好啦,由于大家的盛情难却,今天的直播已经远远超时了。”屏幕里的小羊弯了弯眼睛,准备做最后的下播陈词,“按照这位’凯凯爱西装‘的要求,我们最后再带大家快速浏览一遍我们看过的画面,然后,我们就要把屏幕交还给各家电视台,不能耽误大家看黄金档电视剧咯~”   易鹤野看着屏幕再一次切回直播刚刚开始的那座城镇——矮房子、独栋别墅、来来往往的行人。   这一回画面切得很快,看出来这家伙已经迫切地想要结束这场直播了。   还是脾气太好了,易鹤野忍不住心想,看到有人花钱砸了雷,就忍不住回应他们一个又一个越发放肆离谱的要求,这要是自己,估计早就已经摆着臭脸,一边骂人一边提前下播了。   眼看着画面匆匆推进,直播真正到了尾声,车子也已经快开到A区边关口,易鹤野的手心紧张得出了汗。   屏幕里,小羊潦草地推着镜头,画面还没结束,他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说起了结束语:“好了,今天的直播到这里就……”   “稍等一下,SHEEP先生!”   突然,直播间里传来一声画外音,说话的人此时大概已经紧张到极点,讲话的尾音都疯狂颤抖着。   他的气势很弱,但就凭他强行空降在了SHEEP的直播间、还发出了声音,就已经引发了大街小巷的一片哗然。   易鹤野的嘴角上扬起来——能把宋州舟逼到当着千万观众的面强行开麦,SHEEP这辈子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此时,屏幕中的小羊表情也严肃起来,易鹤野看得出,这家伙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此时可能根本没法兼顾那么多。   他看出小羊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和烦躁,小羊下意识挥了挥手,但是屏幕上的画面却定格在了原地。   宋州舟颤抖的声音再次响起:“先不要着急逃跑,SHEEP先生……我,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眼看着小羊的表情已经冷却到了极点,易鹤野野忍不住把车停在了距离关口一个街道之隔的大屏幕前。   身旁,无数匆匆行走的路人也跟着停下了脚步,一起凝视着这突发意外的直播现场。   “首先,我想问一下,为什么这几帧截图里,一共出现了3栋右上角屋檐出现相同破损的房子,两栋表面掉漆位置一模一样的别墅,七株树形基本一致,只有朝向和大小略有不同的树木?”   宋州舟把截图贴到直播间画面中去,还非常好心地将几座楼房、树木的截图进行了变换、叠图,结果正如他所说,几张图片的重合率几乎可以达到百分之百。   路边的人们不约而同地交头接耳起来,似乎还不能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屏幕中,小羊的表情越发阴冷,却没对他的提问作出任何回答。   “其次,关于你给出的物种保护基地的画面,为什么里面的树种样本,也几乎和几十年前的官方图片长得一模一样?”   又是一次几乎完全重合的贴图,路边的讨论声更加热烈起来。   “最后,我真诚地希望,你们A区的居民不是屏幕中的这个样子……”   话音刚落,屏幕里街道上只有背影的居民们,突然以诡异的姿势扭曲起来,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身体,强行让他们面朝观众。   随着街边一声惊叫,屏幕给出了那些居民的正面特写——   屏幕上,长发的女人、短发的男人、扎着辫子的小孩、白发苍苍的老人,所有人本应当各不相同的面孔上,却是一片根本没有五官的模糊。   这不像是电视上为犯罪嫌疑人打的马赛克,而是像他们的五官本身就不存在,那是一张光滑的皮囊,表面蒙了一层消散不去的浓雾。   这一个画面彻底将躁动的人群引燃了,反应快的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也有人被这一张张诡异的面孔刺激得忍不住干呕。   “SHEEP先生,您一直以来都是我非常尊敬的偶像、前辈和老师……”宋州舟小声而颤抖地说,“但即便是您,想要在五天之内凭空捏造出一座城市来,也着实有些勉强了。”   ——假的,房子是假的,树木是假的,人也是假的。   整一场直播都是假的。   有人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等到SHEEP的一句解释,然而,易鹤野看得清楚,这个一向心理强大游刃有余的家伙,此时已经到了他能够承受的极限了。   下一秒,SHEEP强行从他的“小粉丝”手里抢回了控制权,画面“啪”地一声熄灭,这一场直播,就这样在一场突袭中戛然而止了。   一阵诡谲的沉默之后,人群中终于爆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呐喊:“骗子——!!”   “骗子 ——!!”“骗子——!!!”   易鹤野忽然感觉到一丝难受的窒息,接着,就看到人群中有人举起来早已准备好的标语——   “推翻那堵墙!!!”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宋:用最怂的语气做最狠的事。 第153章 编号153   不知道为什么, 在直播里看见SHEEP那副表情,易鹤野忽然觉得有些如鲠在喉。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莫名产生了就此打住的想法, 但很快, 他就被裹挟进了汹涌的人流里。   他硬着头皮把车开到A区的第一道关口前,那是一道电子守卫驻守的卡口,电子臂横拦在面前, 一副不容侵犯的威严。   因为这里是B区的最城郊,极其偏僻的地理环境注定其日常人流量相当稀少,但这一回,这里像是埋了一块巨大的磁铁,将方圆几公里能吸引到的人群统统召集过来, 里三层外三层,将那单薄的电子臂围得水泄不通。   这样密集的人流量让易鹤野感觉到了一丝窒息, 他的手心出了些汗,但很快, 他的目光就迅速锁定到了人群中的同伴——   裴向锦早已经站在了门口, 易鹤野立刻放下那一丝奇怪的念头,飞身从车上跃到他身边。   “这么久才来?我还以为你的小摩托有多快呢。”裴向锦一副得意姿态地呛道。   “那是我怕你输了不肯来。”易鹤野幼稚地嘴硬了一句,很快,目光就被一旁正在专心整理衣领的某位同志吸引走了,“你还带了帮手?”   裴向锦看了眼一旁与世隔绝的俞一礼,道:“他是司机, 一会就回去。”   俞一礼终于抬起头来看向裴向锦, 不满道:“卸磨杀驴也不是这个杀法!要不是我开车接你, 你今天连出租都打不上!”   两个人正你一言我一语争个高下, 路口处, 一个熟悉的身影又以人类无法企及的速度朝他们奔来——   “LOPO?你也来啦!”   俞一礼愉快地朝她打了个招呼——俞法医对这位小姑娘印象非常好,究其原因,是因为她的那对双马尾扎得特别对称。   小姑娘踩着洛丽塔小皮鞋,飞过来,然后精准地停在了三个人的面前,头顶的小天线随着惯性晃来晃去:“舟舟让我来帮忙。”   裴向锦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这姑娘看上去瘦瘦小小的,但因为是人工智能,倒是不能对她的个人能力妄下定论。   最重要的是,宋洲舟是个办事非常稳妥的人,他派来的人,应该不会出什么差池。   裴向锦点点头,接受了她的入队申请,一边,易鹤野问道:“宋洲舟现在人怎么样?”   LOPO眨了眨眼睛,情绪平稳地说:“晕过去了,正在抢救,没有生命危险。”   宋洲舟正在直播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缺氧、心悸的状况,一群医护围在他身边更是直接加速了整个进程,刚一下播人就已经不行了,估摸着大概十天半个月不能再工作了。   据说,他昏迷前还意识不清地念叨着,自己要被偶像讨厌了,即便如此,SHEEP还是他永远的神。   易鹤野在心底给他默哀了三秒。   LOPO到位之后,身后乌泱泱的人群才真正地涌了过来。   带头的是B区高校联盟的学生代表,他们手举着电子标牌,往空中投放出一个个刺眼的标语和字幕——   “反对一切特权阶级!”“支持区域间透明化!”“拒绝隐瞒!还我真相!!”   他们的身后,是C区的工人队伍,他们大声呼唤着大污染时期死去的亲人的名字,怒斥着A区杀人于无形。   很显然,已经有人趁机浑水摸鱼模糊了概念,将一切矛盾都归咎于A区的存在和隐瞒——   不论是勉强能扯得上关系的污染事件,还是失业、失恋等等与之无关的事情,此时此刻,在言语的催化下,似乎所有的愤怒都集结起来,直指面前这堵高墙。   人比想象中来得更多,连裴向锦都觉得有些紧张,他低声在对讲机内吩咐道:“立刻加大警戒,务必杜绝任何人员伤亡!”   此时此刻,指挥中心派来的援军也已经赶到了人群外围,上百名电子警卫呈圆弧状排开,高度戒备,无数便衣潜入人群,随时提防可能发生的躁动。   易鹤野站在人群的前方,感觉到了无尽的压抑。   他真的不太想往前冲了,但是此刻,他身后的退路已经被彻底堵死。   眼下,人群停滞在最外面的那一层卡口处,距离那堵高墙还有将近一公里的直线距离,隔着七八道关口。   最前方的学生代表朝身后挥了挥手,无比嘈杂的人山人海,也在一瞬间随着他的手势噤声。   等人群安静下来,学生代表拿起了手中的喇叭,朝卡口那头的警卫道:“请将关口打开!否则我们将自行进入!”   然而,守在最外层关口处的一排警卫没有一个活人,它们齐刷刷盯向发言的学生代表,却因为没有收到任何放行的指令而静默在原地。   学生代表捏紧了手中的喇叭,开始下达最后通牒:“再给你们五秒钟考虑的时间——”   “五!”   关口处的警卫们开始进入高度戒备状态。   “四!”   裴向锦也握紧了藏在上衣口袋的枪。   “三!”   最前排的群众已经握住了关口处的抬杆。   “二!”   学生代表的声音已经激动到有些破音。   “一!”   随着学生代表手中的小旗子舞起,最后一令应声落下,面前的电子臂就像是一根脆弱不堪的木竹筷,“咔嚓”一声断裂开来。   裴向锦几乎是第一时间挡在了群众的前面,但没想到,身侧直接传来“轰”的一声闷响。   一转头,身高不足一米六的LOPO正单手将一个两吨重的警卫机器举到头顶,另一只手里还揪着两名差点被人流卷走的群众,下一秒又一声闷响,手中的警卫被她砸扁在了地上。   只是两个回合的功夫,已经没有警卫敢近LOPO的身了,她一路驰骋,带着身后的人群轰出一条通路,此时那一米五八点五双马尾小洋裙的背影,宛如天降战神一般伟岸无比。   身后,易鹤野本来还有些心不在焉,直到看见LOPO骁勇善战的模样,下巴差点没接住掉到了地上。   ——宋洲舟一定不是娶了个AI老婆,他妈的是造了个人形核弹做保镖吧?!   冲破了关口之后,人群的情绪显然激动起来,他们跟着LOPO的背影,马不停蹄地向那堵高墙进军。   尽管人群已经显现出了极度异常的亢奋,但是由于大量安全科便衣、以及指挥中心电子警卫的介入,一切都在混乱中保持着一种诡异秩序。   他们喊着统一的口号、迈着整齐的步伐,做着一致的动作,此刻,互不相识临时聚集起来的人群,却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一样整齐划一。   他们折断了一根根电子臂,掀翻了一排排围栏,砸烂了一个个电子警卫,未损一兵一将,就顺利进军到了那座高耸入云的城墙之下。   易鹤野自始至终处于极度混沌地状态,他能隐约感觉到,这些来自A区的电子警卫有意识地在避免伤害人群——毕竟,面对这样手无寸铁的平民,只需要一个警卫,就足以造成极其恐怖的死伤,而它们的枪筒里明明填满了子弹,却无力地放任这激愤的人群一路路势如破竹,杀到了城门之下。   城门。   随着队伍的脚步停下,易鹤野也跟着抬起头。   平日里隔着几道关口,那墙大抵也就像是一栋超高建筑,但真当易鹤野站在他的墙根下,那巨大的压迫感,却又让他在一瞬间无法呼吸。   直插云霄。   易鹤野和密密麻麻的人群一起,被这座看不见顶的高墙拢在了阴影之下,那一刻,即便是八月的艳阳,也会在那片巨大的影子下寒冷到颤抖。   人群拥挤到了这里,似乎也慢慢反应了过来。大家看着这根本看不见顶的墙,方才那激昂的热情也逐渐冷却了下来。   一阵诡异的沉默像病毒一般传染开来,有人开始心生怯意,且不在少数。   一旁,拿着喇叭的学生代表也没再呼喊着口号。他站在墙根下望着天空,头顶的红色志愿帽应声掉落在了地上。   但他很快就弯腰捡起帽子重新戴在脸上,与此同时,手里放下的喇叭也重新拿到了面前:“各位!不要畏惧向前!”   人群涣散的精神重又被这一声嘹亮的口号聚拢起来。   下一秒,几辆卡车轰隆隆开过来,卡车上抬着一根巨大的圆木。   靠近车边的人们将圆木扛上肩膀,一点一点传递到靠近城墙的人的肩上。   “一、二、三——”   整齐的号子响起,所有的人开始朝同一处发力。   “砸!”   随着学生代表的口令,汇聚着无数人力量的圆木“轰”地一声砸在城墙上。   不知是口号太过响亮,还是力量太过惊人,易鹤野甚至能感觉脚下的地面震动起来。   “一、二、三——”“砸!”   又一声巨响,沙石飞溅、尘土飞扬。易鹤野觉得奇幻,在这样科技发达的时代里,还能看见这样原始的攻城方式,只叫人一阵恍惚的错乱。   “一、二、三——”“砸!!”   城墙上的碎砖稀里哗啦地往下掉落,高墙在强力的攻势下岌岌可危。   “有希望!继续砸!!”   “一、二……”   就在第四声即将落地的前一秒,一声诡谲的轮机摩擦声打断了整齐划一的口号。   一个阴影探过来,众人不自觉抬起头,一只巨大的机械手臂越过围墙。   它直接握住了城墙下挥舞着小旗的学生代表,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中,消失在了城墙的另一头。   巨大的错愕和恐惧让整个人群瞬间凝固,他们忘记了尖叫,忘记了逃跑,只一动不动,像是在自觉接受来自绝对力量的审判。   接着,那只手臂重新探出墙外,它轻松捏住了那块巨大的圆木,在一片沉默中缓缓升起。   然而就在手臂伸到半空的时候,一根绳索“倏地”勾住了它的活动关节。   下一秒,易鹤野便飞身攀上了早已离地甚远的手臂处,并将绳索抛给了地面上迅速反应过来的裴向锦一行。   地面上的几人成功搭上顺风车时,机械臂还在缓缓上升,他们站在一种惊诧的目光中,不断靠近墙的那头。   易鹤野一把拉过裴向锦,对着他快速背诵道:“我区公民人身安全于A区受到严重侵害,A区相关部门拒绝协助的,可越过边境线进行营救。”   裴向锦立刻会意,伸手从口袋拿出证件,对人群道:   “这里是安全科,我们将依法跨越边境线,对被绑架公民进行全力营救,事后我们将会对墙内的内容召开新闻发布会,现在请各位有序地离开现场。”   随着手臂不断上升,墙那头刺目的日光翻涌而来。   ——他们来到了墙的另一边。   作者有话要说:   其他人:老婆贴贴   宋洲舟:老婆铁铁(?) 第154章 编号154   翻越过那堵高墙之前, 易鹤野曾经幻想过无数种可能——墙的那头,是美丽的天堂还是无垠的地狱?是希望的宝盒还是绝望的匣子?   他想过迎接自己的可能是大批的电子士兵,也有可能是不见许久的本人。   他甚至没有敢在第一时间回过头来, 他总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然而, 当他们徐徐降落到地面之时,其余几人不约而同地沉默,让他感觉到了一丝怪异。   易鹤野终于回过头来, 但也和他们一同沉默起来。   和他想象中奇丽怪异的景象不同,眼前这座被传言描绘得神乎其神的A区,似乎和他们平日里所见到的街道没有什么不同。   规整的沥青路、一字排开的边线守卫兵、随处可见的关口……   似乎将这堵墙拆开来,两片互不干扰的土壤,似乎也可以毫无违和感地无缝融合。   不用说, 在场的所有人对眼前的景象都有一些失望。   他们想象中的“理想乡”,不应当这么平平无奇才对。   率先打破眼前这沉默僵局的是裴向锦, 他拧着眉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发问道:“刚刚那个学生呢?”   经他提醒大家才想起来, 他们来这里的首要任务, 是营救那位被机械臂绑架来的学生代表。   众人跟着他的目光一齐环顾了一圈,终于发现了情况有些不对——   这墙的另一头,并没有什么大的遮蔽物,现在距离那学生被绑进来甚至也不到两分钟,这么短的情况下,一个活生生的人, 能被藏去了哪里?   几个人面面相觑, 有些不知所措, 易鹤野皱了皱眉, 偏偏脑袋说:“往里走走?”   当然要往里走走, 这才是他们来到这里的真实目的,只不过因为学生代表的突然消失,让他们所有人都下意识提高了警戒。   看着俞一礼下意识缩紧脖子,裴向锦叹了口气,将手qiang上好膛,带队走到最前面。反应永远慢别人半拍的易鹤野看到他走到前面,终于反应过来,幼稚的胜负欲又开始作祟。   于是他冷着脸加快步子,故意超过裴向锦半个身位,似乎用这样弱智的方式压他一头,就可以给他的一整天带来好心情。   与心理年龄刚刚幼儿园毕业的易鹤野相比,裴向锦多少还算是个相对成熟的,看这家伙这样子忍不住轻嗤了一声表示嘲讽,便也任由他做开路先锋去了。   易鹤野抱着那得之不易的沾沾自喜,瞬间又充满了电。   他四处打量着面前的路,像刚才的游行队伍一样一口气闯过了四五道关口,他带领着他的队伍转过了街角,忽然在一个十字路口前皱起了眉头——   “等等。”他顿住了脚步,接着便没有了下文。   身后的同伴们和他一起停了下来。   “……我好像也发现了。”俞一礼说。   半晌,裴向锦总结陈词道:“是一样的,对吗?”   刚刚他们通过一道道关口的时候,就有所预感,此时看着面前熟悉的大屏幕,终于确定了他们的猜想。   墙里的世界,似乎是墙外世界的一个镜像,就连马路上行走的路人,都被一比一完美地复制了下来。   十字街头的大屏幕上,新闻记者报道着SHEEP直播的画面,游行的人群像是雨后春笋一般,举着标牌从各个街角涌入。   街道同侧,一支武装整齐的队伍,迈着齐刷刷的步伐从他们身边掠过,在他们灼灼的目光中,带队的警官终于回过头来,朝裴向锦打了个招呼:“裴队?你们不是翻墙去了吗?怎么现在还在这里?”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的心不约而同地揪紧了起来,裴向锦张了张嘴,还是没能答得出口——   怎么回事?   一片真实的山呼海啸之中,四个人逆着人流,除了没有情感的LOPO,所有人的面色都不好看。   此时,易鹤野的手机也响了起来,他慌忙拿起来接听,对面传来了李局的声音——   “怎么回事儿,小易?”李局的声音有些紧张,“我听说有学生代表被带走了?刚有人说在街上看到你们,你们没去追?”   话音落下,所有人又不约而同看向那堵墙——   什么意思??他们真的翻过那道墙了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所有人的内心都充满了疑问,但是没有一个人敢把这些疑问说出口——此时此刻,似乎任何一个动摇,都能将他们岌岌可危的信念击垮。   直到很久很久,易鹤野的电话被自然挂断,LOPO终于发出了疑问:“还继续往里走吗?”   少女清脆的声线宛如一道惊雷,将三个男人无尽的困惑生生撕开。他们回过神来,这才又一次抓住理智上那根险些飘走的绳子——   他们确实翻过了这堵墙,四个人一起,千真万确。   “这一定是SHEEP的诡计,他想骗我们重新翻回墙的那一头。”易鹤野想尽可能轻松地开口,却发现嗓子有些发哑,“我们不要被他迷惑了,继续朝里走吧。”   这句话虽然有些苍白,但还是起到了非常明显的强心针作用。   裴向锦和俞一礼点点头,跟着易鹤野继续朝里进发起来。   似乎是方才的心理暗示起到了作用,当他们确认这是一场“幻术”、“骗局”的时候,脚下的地面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   这种变化是肉眼很难发现的,但是他们能切实感受到,明明平时开车都要将近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此时靠着徒步行走居然只花了不超过五分钟。   ——就像是玩游戏时走地图那样快。   不知不觉中,他们从城郊走到了B区市政中心,他们看见了各自的单位——这是他们学习、工作、生活最熟悉的一片区域。   和裴向锦、俞一礼不同,易鹤野对B区没有多少感情,也并不熟悉。   他快步往前走着,正想回过头,却发现这两人居然各自走向了身后的岔路口,往不同的方向走去,而一直紧随他们步伐的LOPO早已不见了踪影。   易鹤野急了,他扭过头来呼唤道:“你们去哪儿?LOPO呢??”   没有人理他,他转身就要去找,结果下一秒,他四周的景象就开始宛如手工卡纸一般,搭建、折叠、变幻。   分岔路口撤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堵灰蒙蒙的墙,接着是一扇熟悉的防盗门——   面前的是自己在D区的家,隔壁,就是简云闲租了不知多久,临走前还“邀请”自己进去坐坐的那间出租屋。   易鹤野站在门口,十分警惕地没有做动作,他知道这也是SHEEP陷阱的一部分,他不能上当,但同时,他也暂时还没能找到破局的办法。   就在他进退两难之时,自家的门房里忽然飘出一股诱人的菜香。   易鹤野工作之后,顿顿都不亏待自己,但眼前这样带着烟火气的寻常人家的饭菜香味,像是精准地找到了他心脏上的锁孔一般,将他由内而外地解开了。   鬼使神差地,他伸手推开了自家的房门——   餐桌上,一人份的西红柿炒蛋、青椒肉丝、麻婆豆腐,都是他最爱吃的家常菜,桌边唯一一张座椅也被拉开等他到来,座位前,米饭像小山一样盛得满满的,蒸腾起一片米香味来。   易鹤野没意识到自己家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开过火了,他只是顺从召唤一般坐到属于他的位置上。   身后的厨房里,刺啦啦的炒菜声还在响着,易鹤野看着满桌子的菜,下意识脱口而出道:   “妈!不要再做了,我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   直到说完,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妈?   怔愣间,厨房的声音停歇下来,一阵让他熟悉得泛起鸡皮疙瘩的滚轮声,轱辘轱辘地传了过来。   一抬头,一个系着围裙的机械小车,正骨碌碌从厨房开出来,看到易鹤野的瞬间,她头顶的指示灯亮了起来。   眼看着小车转着圈,伸出机械臂朝自己开过来,易鹤野也恍惚地弯下腰,搂住了她冰冷铁硬的身体。   许久,他才有些不可思议般轻轻呼唤道:   “……妈妈?” 第155章 编号155   易鹤野轻轻唤出一声“妈妈”的时候, 脑子里只刷地一下全白了。   那一刻,他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   他只知道妈妈也伸手抱住了他,金属材质的手掌在他背上轻轻地拍打着, 就像是小时候自己躺在她的怀里, 被这位完全不合格的母亲一遍一遍轻哄着入睡一般。   无论是力度、频率,还是那熟悉的冰冷,都完全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只不过那时候, 妈妈的臂膀对他来说是可以遮风挡雨的港湾,而眼下,待他的臂膀宽阔起来才发现,妈妈原来是这么小小的一只。   但易鹤野到底不是个擅长感情外露的人。   一瞬间的情绪慢慢消退之后,他后知后觉地松开了手, 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妈妈。   妈妈还是以前的妈妈,她依旧读不懂易鹤野的局促和慌张, 自顾自地帮他拉开椅子:“到充能的时间了。”   妈妈口中的“充能”就是吃饭,易鹤野小时候一日三餐的时间总是精确到秒地固定——这是妈妈刻在骨子里的程序, 易鹤野完全习惯了这种模式。   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 易鹤野的戒备心彻底在这一切都那么熟悉的氛围里。   他只知道确实到时间了,到时间就该吃饭,这是他从小就知道的道理。   和以前一样,碗筷已经摆好在了桌前,他坐到唯一的一张座椅上,妈妈就站在他身边, 等他吃完饭菜, 帮他收拾桌子——妈妈是机器, 不需要坐下, 也不需要吃饭。   这个时候易鹤野才觉得自己真的有些饿了, 迫不及待地夹了满满一碗的菜放进碗里。   妈妈做的辣椒炒肉丝,永远都会挑集市上最辣的辣椒,火灼一般的疼痛感在易鹤野的舌尖蔓延开来,让他的眼睛起了雾,也让他的心情明朗起来。   “好吃吗?”妈妈机械的声音问道,“明天想吃什么?我提前准备菜谱,以后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易鹤野恍惚了一下,然后笑道:“好吃。”   “好久没吃过味道这么正的辣椒了。”易鹤野摸了摸鼻子,说,“商业街那家辣死人面馆,用的都是人工辣素,必须要加很多才有辣味儿……”   意料之中地,妈妈站在一边没说话——他们在餐桌上,永远不会像其他家庭那样有所交谈,但这不妨碍易鹤野还有满肚子的话想对她说。   “……妈,其实我们单位食堂的伙食也不错,就是口味清淡了些,不过营养还蛮均衡的。”易鹤野说,“我现在是吃公家饭的人了,再也不用每天惦记着怕饿肚子了。”   说完,他又扒拉了两口饭吞咽下去。   他看着妈妈平静的指示灯,不知是不是错觉,居然在这沉默中感受到了一丝温馨和欣慰。   易鹤野抬头看了一眼自己挂在墙上的工作证,回想起了什么,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现在也能读得下去一点书了。不过只有一点点,为了应付入职笔试用的。”   “当初我不知道干这一行还得考理论知识,那时候连认字都磕磕绊绊的,结果一问,就只有一个月时间准备了。”易鹤野慢悠悠地回忆着,“那一个月,大概把我半辈子该看的字都看完了,脑子都差点爆炸了,现在提到考试都想吐。”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有些难言的无奈:“没办法,我是个笨蛋,不像他们那么聪明,戴个眼镜儿人模人样的,什么书都是一看就懂,考试也都一考就过。”   妈妈依旧没有给出任何回答,这场交谈就是易鹤野的单口相声。   “但上班之后就不一样,我比他们所有人加在一起都厉害。”易鹤野弯了弯眼睛,像是一个在大人面前讨表扬的小孩儿,幼稚地夸着自己,“我眼睛可毒了,是人还是机器我一瞄就看出来了,成天被他们吹得天花乱坠的AI头子,也被我一眼识破了。”   “我们局长人很好,平时耍小心眼儿处处找机会治我,但是关键时候他永远都护着我,我犯倔发脾气他都忍得住不把我踢走,就光是收留我这一点,我就很感谢他了。”易鹤野说,“当然了,我这么厉害,把我赶走可是他们全局的损失!”   食不言寝不语,对易鹤野这个从小缺乏家教的孩子来说根本不存在。   他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似乎把憋了二十多年的话全讲了,一边还抽空扒拉着饭菜——饿急了的人根本挡不住家里的饭香。   终于,桌上一人份的饭菜都吃得干干净净,妈妈的指示灯亮起来,刚要收拾碗筷,易鹤野就先一步起身:“妈,我来吧。”   “你走之后我怕自己饿死,就去商业街那边儿打工,当时年纪小,好多店根本不收,最后终于是求到了一个洗碗的活。”易鹤野一边娴熟地收拾碗筷,一边说,“那个店现在已经歇业了,不过他儿子又在商业街开了个牛肉面馆,就是我刚刚说的那家——现在回想起来,洗碗这种事情根本就不需要雇人来干,他们应该就是好心,找个理由接济我吧。”   一边说着,易鹤野一边洗着碗筷。妈妈虽然不说话,但却一直站在他身边,很认真地听。   像是舍不得什么似的,易鹤野把水放得很小,手里洗碗的动作也很慢很慢。   他停下来不说话的当口,厨房里就只剩下水流哗哗的声响,就像是一个清闲又略有些疲惫的午后,一个家吃完午饭后该有的样子。   许久,易鹤野把手里的筷子放进烘干箱里,还是忍不住开口说:“妈妈,我现在有喜欢的人了。”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妈妈终于偏过头来看了看他。易鹤野知道她的反应,却刻意选择了忽略。   “这是我第一次喜欢别人。”易鹤野无奈地笑了笑,“但真的很倒霉,我跟他不是一路人……”   “我们……应该是不可能在一起了。”易鹤野努力想让自己的话听起来轻松一些,但是仍然挡不住他的声音有些发紧,“妈妈,我怎么偏偏就喜欢上他了呢?”   此时,妈妈怔怔地看着他,易鹤野能感觉到她有些着急,看起来似乎有话要讲。   但是,就这样吧。   “妈,我知道你回不来的,我也知道你想让我留下来,不想让我再往前走了。”易鹤野看着面前的小机器人,有些悲伤地笑起来,“其实现在市面上的辣椒,已经在大污染的时候就变异了,市面上早就买不到那么辣的辣椒了……”   面前的小机器人闻言,有些局促地看向他。   “我不知道你是简云闲还是我脑海里关于你的记忆,也不知道那家伙是用什么法子把你再带到我面前的。”易鹤野擦了擦手里最后的一只碟子,“但是其实能再看到你,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我今天跟你讲了好多好多话……其实我就是想告诉你,除了谈恋爱不顺心,其他方面,我过得还是蛮好的。”   易鹤野将那只碟子放到碗橱里,然后擦干手,最后又抱了抱她。   “再见,妈妈。”   易鹤野转身推开了自家的房门,将那只小小的身影留在背后——   “我必须要走了。” 第156章 编号156   身后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 每次妈妈朝自己加速跑过来的时候,老旧的零部件都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易鹤野听到了,但没再回头。   合上门的一瞬间, 天旋地转。   走廊里熟悉的景致又一次扭曲变幻起来, 妈妈和那个熟悉的家,一起在他的背后变成了再也无法拼凑的幻影。   ——易鹤野费了好大的工夫才睁开眼睛。   光线太过强烈,刺得他控制不住地流下眼泪, 但他很快低头擦干净了。   他摇了摇胀痛的脑袋,拼命眨了眨眼,视线才勉强恢复。   易鹤野皱着眉去看四周,缓了好久,才从混乱的感官和记忆中抽出身来。   睡着了?易鹤野摸了摸脖子, 又回头看了一眼——“艹……”   搞清楚状况之后,他忍不住骂出声来。   此时, 裴向锦和俞一礼正躺在他的附近,LOPO没有昏睡过去, 而是一动不动地盘腿原地打坐。   他们的身后不远处, 则是刚刚才翻过的那一堵高墙。   易鹤野目测了一下他们与墙的距离,差不多直线步行五分钟——和他们在幻境里实际步行时间差不多。   易鹤野有些理不清这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关系,只能强迫自己不要多想。   当务之急是把那躺着的两个人叫醒。   此时,躺在地上的俞一礼正直挺挺地仰面朝上,表情惬意而满足。他的手规规矩矩地贴在身旁,地面上的一条砖缝把他完美地分成两半, 看上去, 这个睡着的姿势也是精心设计过的。   而他身旁的裴向锦依旧是一脸严肃, 他似乎永远都没有真正开心过, 哪怕是睡着了进入所谓的“理想乡”, 他身上好像也有卸不完的担子。   但易鹤野没有时间也懒得跟这俩家伙共情,他推了推他们,又喊了他们的名字,没作声。   易鹤野无语地盯着这俩。   “啪啪”两声脆响,易鹤野狠狠给了他俩一人一个质量上乘的耳刮子,正当他以为这招也没用的时候,一旁的俞一礼忽然面露痛苦地口申口今出来:“左边……也要……”   易鹤野就没听过这种变态的要求,他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下一秒,就看俞一礼捂着脸,皱着眉清醒了过来。   才睁开眼睛,他也是一样恍惚了许久,看到身后不到五百米远的高墙,后知后觉地骂道:“怎么又回来了??”   易鹤野说:“我们好像根本就没走多远。”   俞一礼震惊地坐在原地,一脸难以置信地回忆道:   “我刚刚跟你们走在一起,一回头你们就不见了,然后我发现我周围的东西都变得超级完美、上下左右都非常对称,我根本就舍不得走……”   易鹤野知道这人就这点出息,能把他困住的美梦,大抵不会超出这个范围。   “我梦到我正在切一块长得很漂亮的牛排,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右边脸上就一阵剧痛。”   俞一礼慢慢回忆着,半边脸火辣辣的触感终于重新燃烧起来,“右边疼过之后,我就一直在等左边来个一模一样的,结果等来等去也没等到,难受得要死,我才发现这个世界根本不是我想要的完美世界,气得我推门就走了……”   易鹤野全程假装与自己无关,只一边点头附和,一边和俞一礼一起公报私仇地、你一拳我一拳往裴向锦脸上揍。   没聊一会儿,拳头下面就传来一声幽幽的质问:“……他妈的上瘾了是吧?”   俞一礼立刻触电般收回手,易鹤野则转过身,假装无事发生。   半晌,俞一礼看着他几乎没有太大变化的脸,忍不住小声吐槽道:“脸皮可真厚啊……”   下一秒就又被裴向锦生擒住了脖子。   此时,唯一一个没有醒过来的,就只有一直处于断电状态的LOPO。   她毕竟不是人类,苏醒的机制和他们人类并不相通,他们找不到把她喊醒的办法,又不敢给她丢在原地不管,只能让裴向锦把她扛到肩膀上继续往前赶路。   启程,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他们的身后是刚刚翻越过来的高墙,他们走过的路,还是他们熟悉的风格——沥青路、电子关卡、简单的绿植和一些没有攻击性的电子守卫。   而往前看,脚下的路越来越不清晰,放眼看去只有白茫茫的一片,看上去就像是前方的世界并不存在一般。   俞一礼忍不住道:“这……这是出bug了?”   说话间,一丝白雾悄悄卷到了他们的脚下,几个人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这才发现,面前这一片空白,其实是漫无边际的浓雾。   “艹……”“后退!小心有毒!”   随着裴向锦的提醒,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捂住口鼻,又向后连退了好几步,尽可能远离浓雾。   这一回,身后是高墙,前方是漫无止境的雾,着实有些进退两难起来。   几个人沉默着,没有人敢随便下决定,一时间,他们的进程按下了暂停键。   但只是犹豫了片刻,俞一礼就率先拿开手,小心地嗅了嗅:“感觉不是毒雾。”   裴向锦刚想拦住他,就看俞一礼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小小的试管,拔出软木塞。转眼间,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机械蜘蛛,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钻到雾里去了。   这是他们法医常用的毒理检测机器人,因为几只小腿长得非常对称,俞一礼总喜欢一个口袋塞一个,当宠物养。   没过一会儿,小蜘蛛从雾里爬回俞一礼的手中,这一回它的腹部亮起了绿色的灯光。   “安全的。”俞一礼说,“没有检测到有毒气体,氧气含量也没有异常”   安全,是指这片浓雾没有毒,人进入可以自由呼吸,但不代表不会暗藏其他的危险。   视野受限的时候总会给人带来一种莫名的恐惧,让人忍不住想入非非。但此时,前方的路完全被这白色覆盖,除了往前继续探索之外,就只有后退到墙外这一条选择了。   “有人害怕吗?”易鹤野第一个发问,“害怕可以留下,我会继续往前。”   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有骨气的当然不会选择留下。但裴向锦比他谨慎,在贸然退让之前,还是决定再深入研究一番。   “我想先弄明白,刚刚我们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裴向锦说,“是做梦,还是中毒产生了幻觉?为什么我们会同时失去意识?”   俞一礼思忖了一下,问:“裴队,你刚看到什么了?”   “我梦到我们三个一起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一个人回了家,回家之后科长就打电话跟我说,给我放一个月的假休息一下,连出门旅游的票都订好了。”裴向锦满面疲惫地说,“我当时就知道这应该是在做梦了,至少不该是真的,科里的事情没交代清楚是不可能有假期的,但是我还是没忍住休息了一会儿……”   俞一礼拍了拍裴向锦的肩膀以示安慰,接着又看了一眼易鹤野。   易鹤野摸了摸鼻子:“我梦见我妈喊我回家吃饭……吃完了我就走了。”   “所以,我们是刚一进来就一起进入幻觉了?”裴向锦分析道,“而且每个人的幻觉都像是量身定制的,目的就是想让我们留在理想世界里,不再继续前进?”   易鹤野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小声道:“……还挺温柔的,完全没有伤害我们。”   这是句实话,如果真的能做到这个地步,完全可以用更强硬、恐怖的手段阻止他们前进,但他们只是一人做了一个美梦,除了醒来之后的怅然若失之外,他们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俞一礼想了想,没作声,先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接着转头去扒拉裴向锦。   裴向锦站在原地没动,非常配合地低下脖子,把脑机接口的位置亮给他检查,俞一礼又伸手摸了摸,接着对易鹤野说:“能给我看看你的脑机接口吗?”   易鹤野皱起眉,将耳侧的头发撩开给他检查。   俞一礼见状,表情悲苦:“我不能理解,居然有人类可以忍受将脑机接口开在单边耳侧,太恐怖了。”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忍着难受凑了过去,伸手摸了摸,很快得出结论:   “我们接口的周围都没有看到新的摩擦痕迹,也没有异常撑起的现象,说明没有被安插硬件。但是芯片载体附近的表皮都有轻度发热的现象,说明内部有程序在加载,来之前我们都关掉了所有内部程序,所以我们应该是被人远程入侵了。”   这一结论让其余两人微微睁大了眼睛。   “远程入侵?”裴向锦难以置信地问。   为了保证用户的隐私和技术的安全性,脑机技术开发伊始,就限定只可以由接口安装物理插件,因此,像这样没有任何媒介的远程入侵,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完全未知的恐怖。   “虽然在人类中没有过先例,但是我解剖过有类似情况的人工智能,基本可以确定这一点。”俞一礼说,“理论上来说,这个技术就和意识移植手术一样,不应当、不允许存在,而不是不存在。”   “我怀疑整个A区是一片大的局域网。”俞一礼说,“在这种状态下,我们没办法确定自己看到的东西是真是假。”   说话间,几人一齐看向了前方。   面前,浓雾皑皑,虚幻朦胧。一切都变得未知迷蒙,甚至没有人敢断言,自己的前方真的有路。   “从现在开始,千万不要轻信自己的眼睛。”俞一礼说。   “直到我们确定自己从这里离开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   俞一俞:谁说我过来只能当司机来着! 第157章 编号157   说话间, 几个人的足尖就被迷雾渐渐掩盖,那一瞬间,能见度的极速降低, 让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捏了把汗。   裴向锦立刻安排好队形:“我带路, 搭着前面人的肩膀,没有意外千万不要松手。”   于是裴向锦在前面开路,易鹤野在队尾断后, 战斗力稍微逊色些的俞一礼背着LOPO,被护在中间。   低能见度状态下走散了是件很危险的事情,除了这样强行把他们连接起来之外,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雾裹上来的没几秒的时间,他们的视野就完全被吞没了, 伸出手甚至不能看见自己的指尖,哪怕是扶着前面人的肩膀, 也只能看见模糊的一片背影。   易鹤野看着LOPO快被雾吞没的后脑勺,整个身体呈高度紧张的戒备状态, 双手扶着腰带, 随时随地准备拔枪。   他跟着俞一礼的步子,一边谨慎地往前摸索,一边环顾四周,提防从一切方向可能出现的危险。   “我靠,感觉自己瞎了……”俞一礼一边往前走,一边唱起来, “裴队, 你是我的眼——”   裴向锦毫不掩饰道:“我也看不清, 但是地上有砖缝, 至少能保证我们走的是直线。”   由于地转偏向力的缘故, 人类在视觉削弱或是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很难走出一条直线来,这也是为什么人类容易在森林、沙漠中迷路、绕圈的原因。   而就算前路几乎完全无法看清,地面上至少还有一条条排列整齐的砖缝为他们修正了方向,不知道为什么,易鹤野居然觉得,这些砖缝的存在就是为了防止他们迷路绕圈、活生生耗死在原地,冥冥之中为他们指引方向一般。   总有一种诡异的矛盾感。   “真的有保证吗?”俞一礼问,“万一这也是幻术呢?你确定要按照地上的缝走?迷路了怎么办?”   “顺着缝走,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迷路,不顺着缝走,百分之百的概率迷路。”裴向锦冷冷吐槽道,“你自己看着选?”   俞一礼立刻乖巧起来:“都听你的~”   前面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搭着话,易鹤野在后面听着便也放下心——能听到声音,就证明他们还都在原地。   但大概是怕什么来什么,这样的念头刚在易鹤野脑子里闪过,他就恍惚觉得前面两人的声音有些不真切地飘忽起来。   “俞……”易鹤野刚要开口确认情况,就感觉到身后一阵强烈的异动——有什么东西正以飞快的速度向他逼近过来。   负责断后的易鹤野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转身、掏枪、戒备瞄准。   但当他双手从俞一礼的肩膀上脱离的一瞬间,他就暗暗觉得有些不妙了。   他快速后撤一步想要贴上俞一礼的步子,但眼睛却根本不敢挪开,很快一只巨大如云朵般膨胀的绵羊,朝他的脸上贴过来——   妈的。   易鹤野看到这玩意儿真面目的一瞬间,就确定自己被耍了,他“碰碰”两下开枪,那绵羊就“咩唔”一声,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边瘪下去,一边朝远处飞走了。   开枪的一瞬间,易鹤野就知道它对自己造不成威胁,他以最快的速度转过头来,想重新搭上俞一礼的肩膀,但那一瞬间,他的手就扑了个空。   易鹤野的心脏也跟着一起揪紧了起来——刚才还在他身前的三个人,此时完全不见了踪影。   “俞一礼——??”易鹤野朝方才他们行走的方向喊了一声,“裴向锦——??”   “能听见我说话吗??”他站在原地呼喊着,“能听见吗???”   但就像是落进了一个真空的盒子里一般,他的声音空空回荡着,却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他的脑袋开始泛白,接着他又尝试着往刚刚的方向追了几步,依然是茫茫一片,不见踪影。   这时,他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好像真的掉队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升起的一瞬间,他就觉得有些窒息起来。他不确定自己能够独自一人找到正确的方向,他同时也担心另外三个人会不会因为同样的把戏被迫分开。   他们会遇到危险吗?会出现人员伤亡吗?易鹤野看着放在大绵羊飞走的方向,又看了看脚下的瓷砖缝,开始强烈地不安起来。   失去同伴的状况下,他没有敢妄自行动,而是盯着自己的脚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思考——   他们三个都是客观存在的人,绝不可能在一个转身的时间里凭空消失,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们的意识又一次被远程操控,自己因为幻觉看不见他们在哪儿,他们也因为同样的原因,听不见自己的呼喊声。   那么现在自己脚下的路还是原来的路吗?会不会走着走着就被骗回了墙根下?   俞一礼说过不要轻信自己的眼睛,那他要如何在这种情况下,达到真正的靶心呢?   易鹤野看着脚下的砖缝——看起来这些可以指路的缝隙没有多少变化。   他的脑子里再次回想起刚才经历过的幻觉。   他们来的时候,随着机械臂降落到了墙根下,接着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就各自走进了幻觉,一觉醒来,他们已经到达了距离高墙五百米的地方。   想到这里,易鹤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幻觉在进行,但是他们在幻觉中的路,却也是实打实地靠着双脚走过了。   在幻境中,他们以非正常速度走了大概几条街道的距离,但是体感经过的时间是一致的。   易鹤野试着往前迈出一步——只要他按照正常速度往前走,无论自己是在幻境中,还是在现实里,客观意义上,他都是在进行有效移动的。   也就是说,只要自己循着这条路前进,离开雾团、到达圆心则是必然。   选择暂时不考虑如何从环境中走出的问题,而是先迈开步子往前走。   等他开始前进的时候,他发现四周的团雾似乎开始流动起来,温度有轻微下降的趋势,他再次把手qiang上好膛,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戒备起来。   但他想了想,还是把枪收回了口袋里——他不确定自己的同伴在什么位置,在这种地方盲目开枪,很有可能会误伤到他们。   他把武器换成了短刀,近身搏斗误伤的可能性会小很多。   易鹤野一边紧紧攥着刀,一边死死盯着脚下的指引线,与此同时耳朵还时刻注意着四周的动静——剩下所有的感官几乎都被调用到了极致。   走着走着,发现地上的砖缝变得没有那么清晰了,原本至少会提前几步出现在他的面前,渐渐地,却要等到易鹤野的脚步踩过,才会后知后觉一般出现一条砖缝。   就好像前面永远都是死路一样。   正当易鹤野产生这样的念头时,这是三只巨大的直立绵羊,大概两三层楼的高度,厚厚一层挡在自己的前面,显然是不想让自己再往前进。   易鹤野停下脚步,呈半撤步戒备,捏紧手中的刀,开始打量面前的三只羊角怪。   最前面这怪物,长得极其对称,头顶长着一对巨大的羊角,像是用镜面翻折复制过来一般,从羊蹄子的动作,再精准到头顶上的羊毛,都成绝对严谨的对称状。   它的身上背着一只个头稍小的母羊,没有羊角,但是头顶两簇羊毛还拿硕大的粉色蝴蝶结,扎出了一对儿小揪揪,此时正闭着眼睛似乎在它身上睡觉。   而它们的身后,是一只身材高大的公羊,尽管看不出表情,但光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羊毛,能感觉到它极致的不耐烦。   尽管易鹤野努力让自己不要往这方面想,但是,这仨怎么看也是他在迷雾中走散的三位兄弟老妹——只不过被批了一张羊皮罢了。   想到这里,他第一反应是有些兴奋,至少自己跟他们重新会合了,但很快,他又高兴不起来了。   自己眼中的他们仨是这副羊样子,那他们看自己呢?也是一只巨大的怪物吗?   这个念头刚一划过,那只高个子公羊就挥舞着羊蹄子朝他砸过来,易鹤野心里一惊,几个连步往后退起来。   对待这样的物理攻击,易鹤野下意识是想进行反击的,他把刀拿在手里的时候就反应过来,面前这三只怪物,极有可能是自己的同伴,如果下了手,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俞一礼?”“裴向锦??”“LOPO??”   易鹤野呼喊着他们的名字,企图让他们意识到什么,但依旧是毫不例外地没有反应——   于是他只能慌忙后撤了几步,躲过他们的每一次攻击,却丝毫不敢还手进行反击。   状态极其被动。   在全方位包抄下,易鹤野的体力消耗巨大,有好几次,他差点压不住火想要还手,但刀已经回到了他们的面前,还是被易鹤野用理智活生生拉回来了。   妈的。易鹤野在心里骂着,却又实在拿他们三个没办法。   他们的攻势仿佛提前商量好一般,把易鹤野逼得一步步往后退着,离起点处越来越近。   看着自己逐渐往原处后退的步伐,一种奇怪的直觉从易鹤野心底攀升起来。   他又一次抬头看向那三只羊——负责主要攻击的是高个子羊,对称羊则背着小母羊躲在后面观战,乍看上去没有破绽,完全符合他们仨的性格、状态和分工。   但易鹤野还是紧紧盯住了那只对称羊,趁高个子一个不注意,从它的蹄子下溜过去。   只是眨眼工夫,易鹤野就飞跃到了对称羊的羊头上,二话没说,那刀背在它的头顶上轻轻剥了一下——   把头顶那一小撮对称的羊毛拨到了一边去。   “嗷!!”理所应当一声暴怒的羊吼,对称羊直接扒拉开面前的高个子羊,面目狰狞愤怒地朝弄乱他发型的易鹤野扑了过去。   看着对称羊二话不说飞过来的羊蹄子,易鹤野凝神,没再躲闪,而是直接亮出了手qiang。   “砰砰砰”,电光石火间,三声枪响应声落地,面前的三只羊怪,就又像气球一般原地泄露了。   果然,易鹤野看着转眼间瘫在地上的羊皮,冷笑起来——   “真正的俞一礼,第一时间是会把弄乱的羊毛弄回去,哪怕是冒着被怪物杀死的风险。”易鹤野说。   说完,他又抬起头,看向雾蒙蒙一片阴黑的头顶。   “而且,虽然一直万般阻挠、不想让我们进去,但你并不想伤害任何人的,对吧?SHEEP?”   “或者应该叫你——A区的守门神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咩:我可以摊牌,那你可以别来了吗? 第158章 编号158   易鹤野早就猜到SHEEP是守住A区的最后一道防线, 看这里到处星罗棋布的绵羊元素,这家伙应该也并没有打算隐瞒。   外界虽然把这家伙的品行传得十恶不赦,但凭着易鹤野对他的了解, 他平时唬人的阵仗来得多, 但却从来没有真正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当初用美梦拖住他们的时候,易鹤野就能感觉到他的心慈手软,进入雾区之后, 他在地上安排了砖缝,其实就是为了防止他们迷路之后出现体力不支的情况。   用来分散易鹤野注意的怪物也是在他的身后,最大限度避免了他误伤自己的队友,由此也可以推断出,那三只羊怪, 也必然是用来蛊惑自己的幌子,而非真的要拿队友和自己对峙。   自始至终, 他的目的就是让他们离开A区,他本就无意造成任何伤亡。   正想着, 易鹤野感觉到自己身后一阵暖乎乎的, 抽空一个回头,发现自己身后的雾全部散尽,太阳照在他走过的来路上——归途一片坦荡。   而他的面前,暗沉的浓雾挡住了视野,散发着叫人难受的阴冷,只一眼就让人不寒而栗——前路尽是黑暗。   那雾气的形态也显然呈现出了自然界中难以出现的形态, 像是被一道墙拦住一般, 暗夜与白天之间没有自然的过渡, 而是一道生硬的分割线, 把视野划分为黑白两半。   易鹤野站在中间, 半边身子在阴影下,半边身子在光明中。   这意思很明显,简直就像是一个无比卑微的恳求——只要你肯回头,一定畅通无阻。   易鹤野也明白他的意思。   只是在雾里埋了这么短短一小会儿,易鹤野都有些招架不住了,此时看着背后的艳阳高照、万里无云,甚至有一种绝处逢生的恍惚感。   无论何时何地,光明总是无比巨大的诱惑。   他转过身,朝着归途的方向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但下一秒,他还是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去。   “你知道的,没有人能够阻止我,就算是你也一样。”   易鹤野转过身,迈开步子,毅然决然走回了阴霾之中。   “这不是谁的错,这是立场决定的。”易鹤野低声呢喃道,“尽力阻拦我吧,我等着你。”   话音刚落,面前的团雾里突然压来黑黢黢的一片。   他下意识停住了步伐,一抬头,那本应当是白茫茫一片的前景,像是破了个大洞一般,被撕出了一片极其诡异的黑色缺口。   仔细看,里面似乎翻腾着黑色的旋涡,像是一个张开深渊巨口的恐怖猛兽。   似乎想要汲取一些力量一般,易鹤野再一次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阳光普照。   感性告诉他,简云闲绝不会对自己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但直觉却告诉他,前路比他想象中还要坎坷。   先是手指尖触碰上那黑色的涡流中,接着整个人就像是被一只巨手拉住一般,直直栽了进去。   易鹤野先是一阵长久的眩晕,差点没直接跪到地上。   强烈的呕吐欲,让他生生在原地缓了半分钟,直到那感觉稍微压下去半分,易鹤野这才慢慢抬起头来。   面前的浓雾已经散去,眼前的画面依旧让人感到非常的不适。   这个世界是昏暗的一片,这不是夜晚的一片漆黑,易鹤野能明显感觉到,现在是白天。   但天上有浓浓的黑云,或者说像是烟囱里冒出的黑烟,像一片片翻滚的墨汁一般,黑压压地堆叠在天边,将天空里头那唯一一抹阳光牢牢挡在了后面。   易鹤野抬头看着天,又看着四周逐渐拔地而起的巨大工厂、在脚下逐渐延伸着熟悉的街道,看着路两旁不知什么时候涌出来的苟延残喘的路人,熟悉的回忆又在脑海里狂响——   这是D区大污染时期的样子。   易鹤野第一时间想到了方春阳在LIFE里营造的诡谲的大污染画面。   但稍微仔细一看就能发现,两者有个本质上的区别——LIFE里的画面,是以虚构为主、用极其夸张的手法,将那个时代的典型特征放大给他看,怪异的长廊、扭曲的空间、不断变化的意象,处处都在告诉他,这里是个诡异的游戏世界。   而眼前的画面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是极其写实的,或者说,这里就是过去现实的投影。   易鹤野现在所在的位置,是贫民窟附近一处废弃的儿童公园,此时,三三两两的小孩在公园门口徘徊,似乎很想进去,但又没有那个胆量。   小时候的自己,就是这门口徘徊的儿童大军中的一员。   他对这个地方印象很深,小时候的自己一直都很想去那里玩,但是妈妈一直吓唬他,说那里的滑梯会吃人,很多偷跑过去的小孩子都有去无回。   易鹤野小心地走到滑梯前。那滑梯已经被铁锈腐蚀出一个个恐怖的窟窿,上面还攀附着一层看起来就十分狰狞的带刺的藤,金属的扶手上则黏了一层黑乎乎的苔藓,看起来十分瘆人。   这一切都和他的记忆对上了,只不过这时,易鹤野以成年人的视角才能看得明白,这滑梯上的藤蔓和苔藓,都是大污染时期变异出的有毒植物,加上滑梯被酸雨腐蚀生锈,孩子玩闹时稍有剐蹭,不是中毒,就是有罹患破伤风的风险,自然有去无回。   易鹤野怔怔地看着这只滑梯,又看了眼身后一个个衣着褴褛、面色惨白、不停咳嗽的小孩,他挥挥手:“都给我滚回家去!”   小孩们一哄而散,消失在浓黑的雾里。整一条街上,就只留下易鹤野站在原地。   方才的小乐园就是一整个世界的缩影,抬头,那些曾经没有拆迁的老楼,都已经被疯长的有毒植物包裹成了巨大的棺材,整个街道似乎都蒙上了一层黏糊糊的液体,空气里也始终是一股浓浓的酸味。   兴许是因为污染的缘故,路面上没有什么人也没有几辆车,路两旁的商铺无一例外地闭门歇业,有些卷帘门早已经被酸雨啃食出巨大的洞,只开肠剖肚地将里面破败的景象展现给大家看。   整个城市就像是死了。   没有戏剧性的狰狞和冲击性的恐怖画面,暗无天日、死气沉沉才是那个时代真实的缩影。   路旁,几只乌鸦在啃食一只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尸体,许久只留下一长串回荡着的乌鸦叫。   易鹤野让到十字路的中间,看着它们乌泱泱地扑棱着翅膀朝灰色的天空飞去,只觉得一种莫名的恐惧爬上来——   这是人类经历过的末日。   渗透式的入侵让他骨子里发寒,直到他在原地杵了许久,才骤然回想起来,自己是要赶路的,这一切都是SHEEP拦住自己的手段罢了。   于是他赶紧闭上眼睛,回想自己来时的路线。   赶路,易鹤野努力屏蔽掉周遭的一切画面,重新调整了步伐。   就在他收回目光的一瞬间,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你知道你看到的是什么吗?”   这声音的音色,是简云闲的声音和SHEEP小绵羊形态的声音叠加起来的,听起来就像是自带回响的机器——这还是易鹤野第一次在这人身上体会到这么强的机械感。   他愣了愣,但是没有作任何回答,只是埋着头,继续往前走。   见他没有回音,那声音继续道:“这不是过去,或者说,这不只是过去——这是希望破灭之后的世界。”   “哗”的一声,路边驶过一辆破旧的汽车,易鹤野忍不住抬眼,下一秒,这车就直直冲撞上了绿化带边的树干,燃烧起熊熊大火来。   易鹤野心脏一揪,刚想过去帮忙,才发现这车里坐着的人早就成了一堆白骨,大概是在驾驶途中死的,却一直靠着自动驾驶飞驰在路上,直到车子的能源全部耗尽,才万劫不复般直冲向了面前的绿化带。   简云闲的声音透露出浓浓的无奈:“易鹤野,你真的不能再往前走了。”   易鹤野脚下指引方向的砖缝便彻底消失了,面前的街景疯狂地扭曲变幻。抬头,路的尽头,毒藤蔓像无数条狂舞的巨蟒一般朝他疯涌而来。   宛如特大海啸一般,拔地而起的巨藤冲破了面前的高楼与工厂,淹没了城市的人流与车辆,目光所及之处的一切都被掀翻、刺破、捅烂。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噩梦,绝望坍塌一般瞬间裹挟住了整个世界,扑面而来的压迫感简直能逼得人当场昏厥。   昏迷、后退、哪怕是停留在原地也好,至少算是这画面多少起到了震慑的效果。   但易鹤野偏不。   他只是在藤蔓的尖端刺到他喉头的前一秒轻轻阖上了眼睛。   那一刻,和他预料中的一样,简云闲不会伤到他分毫——飞速翻涌的藤蔓在他的身前绕开,地面上的崎岖和深渊也自动远离了他的脚下。而他的脑海里闪现的,是墙外悲愤的呼喊,也是铺天盖地的质疑和责骂。   “我只知道,希望不应当是欺骗和隐瞒。”易鹤野说,“如果墙那头真的是所谓的’希望‘,我就应当亲眼所见,给墙外的人们一个交代,也给你一个清白。”   “看样子,你应该不会把我的幻觉解除了。”易鹤野一边说,一边从腰后掏出一把匕首来,“那么我只能自己搞定了。”   “……你要干什么?!”看清易鹤野动作的一瞬间,简云闲的声音终于慌乱起来。   他刚想做点什么阻止他,就看着人将刀尖直直戳向自己耳后,埋着脑机接口的重要部位——   “把芯片挖了,你应该就没办法了吧?”易鹤野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孩子疯了,谁来管管他! 第159章 编号159   耳根处一阵剧烈的疼痛, 一汩鲜血瞬间流淌下来。   脑机接口附近的触觉本身就比别处敏感,这一刀下来,瞬间让易鹤野的冷汗津了一身。   此时, 一股力量牵住了易鹤野的手, 让他的力量生生停在了半空。   那力量还想把刀从他手中夺走,但他下了死力,对方完全动不了他分毫。   “你疯了吗?!”看他死犟着不动, 简云闲的声音焦急地喊道,“快把刀放下!!”   易鹤野只沉浸在那剧烈的疼痛之中,全身颤抖着,崩溃却又忍不住燃起一丝诡谲的快感。   他没有下死手,刀尖落下的位置距离接口处还有一个指甲盖儿的距离——他是在给简云闲机会, 也是给自己机会。   现在看来,那家伙肯定看出自己没有直击要害, 所以抱着最后一丝幻想,企图劝住他。   妈的, 到底有什么东西, 到这个地步了还不愿松口。   易鹤野一边喘息,一边反抗着那股力量,艰难地、缓慢地挑起刀尖。   “脑机接口坏了,你的左手可就彻底废了!!”简云闲吼道,“你他妈冷静想想,这值得吗?!!”   简云闲爆粗口了, 易鹤野爽极了——你也有这一天。   那若即若离的痛感让易鹤野迷失了心智, 而简云闲迟迟不愿让步的态度, 也让他彻底没了耐心。   废了就废了吧, 我他妈本来就是个残废——   他一咬牙, 用尽全身力气抵抗那股力量,刀尖狠狠向要害处挖去:“值不值得我说了算……”   那一瞬间,不知是因为实在太过疼痛,还是因为真的伤到了芯片,眼前的画面居然闪烁了几下,就像是坏掉的电视机,大片的雪花点在眼前漾出来。   他好像看到了幻境背后的画面,但他分辨不出,也形容不来,只是一瞬间如灵光一闪而过,就再也抓不住了。   因为剧痛带来的懈怠,手里的匕首也很快就被人打飞了。   当啷一声,匕首掉到了地上,而易鹤野却被人从背后托起。   一个人将他架在自己的怀里,慌忙查看着易鹤野的耳后,确定他的芯片完好。   易鹤野眼前一片花白,但这也不妨碍他知道简云闲真的来了。   这不是幻觉,他没有证据,但他敢肯定这就是真真实实的简云闲本尊。   那家伙一边帮自己处理伤口,一边忍不住责备道:“那附近全是人工神经,你不要命了?!”   这人的声音里甚至带了些控制不住的哭腔,看来是真的被他吓坏了,易鹤野觉得有些新奇又有些自责,但一扭头就疼得要命,只能像一条死鱼一样蔫巴巴趴在他的腿上。   好半天才道:“我要不要命,取决于你什么时候肯出来。”   简云闲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闷不吭声地帮他把耳朵贴上纱布。   许久,易鹤野终于从那一阵恍惚中抽出身来,视野中的雪花点褪去,他终于看见了简云闲的脸。   他是AI,有着不会改变的完美皮囊,但即便如此,易鹤野还是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无比的疲累。   那一刻,易鹤野的心软了下来,他看着他黯然无光的翡翠色眼睛,忍不住说:“……你看起来不太好。”   多少还带着怨气的简云闲,这句话也完全生不起气来了。   他只能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带头给我找麻烦,我怎么能好得起来?”   这话听得易鹤野也一阵心酸难受,像一只犯了错的猫一般,求饶似的往他的怀里钻了钻。   这是易鹤野难得一见的撒娇,简云闲非常珍重地抚了抚他的头发。   没有人再多说一句话,他们都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相互依恋。   因为他们都清楚,这一丝温存停留的时间,可能要比想象中还要短暂。   易鹤野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四周的幻境还没有消散,他抬头看了一眼沉默着的简云闲——   以为自己的性子已经够犟了,没想到,这家伙丝毫不比自己差到哪儿去。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的时候,简云闲已经冷却下表情,退到了他的安全距离外。气氛中的那一丝安稳也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瞬间绷直的剑拔弩张。   易鹤野扶着腰侧的墙,死死盯着简云闲——   这家伙真身出现,说明自己已经离靶心不远了,这也证明,只要越过他,自己就能触摸到真正的真相。   这个结论的得出,理应当给他带来明确的方向、让他看到成功的希望,但此时此刻,“越过他”这三个字在他的脑海里回荡着,却让他产生了莫大的惶恐。   对,越过他,他的身后就是通往真相的大门,但是易鹤野非常刻意地回避了一个问题——   怎么样才能“越过他”?   迄今为止从未有过的强烈预感,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尝试着和简云闲进行谈判:   “我知道你不想伤害我,我也一样,所以,如果你可以直接让我过去,那就是皆大欢喜的结果……”   这是他第一次一句话,还没说完就没了底气。   两个倔人硬是把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必然是不可能走向所谓的“皆大欢喜”了。   此时,简云闲显然也想明白了这一点,他不再劝易鹤野原路返回,而是摇摇头,沉默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看他这副样子,易鹤野想到了这家伙默默背了那么多黑锅,成天活在指责和谩骂中,却从来没有为自己辩解过一句。   这一向让易鹤野心疼又难受,但这一回,他只能感觉到了绝望的烦躁。   易鹤野有些无奈地抓了抓头发,许久才无力道:   “简云闲……为什么到这一步了你都不愿意说清楚?你知道现在外面的人,都觉得那些案子都是你做的……”   因为从小一直被人误解成AI,易鹤野最清楚这种有口难言的无力感。   他讨厌任何一个恶意的误会,他看不得任何一个无辜者被栽赃,所以他当初决意要来AI,初衷真的是像裴向锦说的那样,想找到真相,还给简云闲一个清白。   “为什么不说出来呢?”易鹤野难受地问,“如果你觉得有些秘密不适宜公开说,那你至少可以悄悄地、只告诉我一个人,我可以一起帮你想办法……”   他甚至带上了些许祈求,姿态颇有些低微道:“虽然我不聪明,不一定能帮到你什么,但只要你给我一个理由,我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在你这一边……”   他还是尝试着想跟他讲道理,他不明白有什么秘密值得他这般守护。和曾经必须厮杀个你死我活不同,现在的易鹤野打心底里希望这场矛盾可以悄无声息地化解。   ——明明他们都不希望有人受伤。   偏偏可恨的是,他的想法永远不能和简云闲共振到同一频道上。   简云闲站定在他的远处,遥遥看着他,口吻平静道:“易鹤野,你就当我并不无辜吧。”   这句话一落地,易鹤野压抑了许久的怒火终于猛烈燃烧起来,眼睛霎地布满了通红的血丝。   他不知道自己具体在气什么,是气这家伙到了这个地步还是不愿跟自己透露分毫,还是气他明明是个通缉犯,偏偏还要在这里一副大义凛然的英雄模样。   或许他也只是单纯在气,气自己为他忧心忡忡思前顾后,甚至愿意放下原则拉下脸求他,他一句轻飘飘的话,就将自己这样搪塞了过去。   “你他妈……”易鹤野气急了就只会骂人,“没良心的畜生!!”   简云闲有些无奈地笑起来:“不要跟人工智能谈良心,我们本就不具备任何情感,这一切都是人类为我们书写的程序罢了,没有必要为一堆数据做出的计算结果生气。”   这句话再次刺痛了易鹤野的心,他一直在刻意忽视这家伙的身份,可偏偏等他觉得自己可以接受他们之间存在的所有问题时,这人就要如此残忍地把他们之间那层隐秘却又无法打破的隔阂,血淋淋地撕开来给他看。   易鹤野愤怒到有些无力,好半天就只挤出三个字来:“我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他懂了感情?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了?以为他真的喜欢自己?还是以为他们真的有可能?   不论他以为什么,此时都讽刺得有些可怜——这一场黑色幽默的源头,就在于他对一个人工智能产生了感情。   “抱歉,易长官,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当真。”简云闲的声音变得冰冷又戏谑,这似乎又回到了他们刚认识的时候,那个聪明、恶劣、没有人情味的那个AI,“我接近你、和你产生关系的本意,只是想在你身上收集更多情绪数据,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健全‘,也更方便自己伪装人类,逃脱你们的制裁——看来这个结果是伤到你的心了。”   这些话有多刺耳,说的人和听的人都深有体会。   易鹤野只觉得耳根的伤口剧痛起来,让他耳鸣、眩晕、恶心,又让他忍不住变得狂躁不安。   他能听见自己内心逐渐崩溃的声音,他现在满脑子只想快速、暴力地结束这一切,不要再多做任何停留。   “其实你根本不用替我考虑那么多,这不是你这个身份、立场该有的顾虑。”简云闲说,“猎人不应当对猎物有任何怜悯之心,我也不会对我的敌人有任何的同情。”   易鹤野深吸了一口气,一直犹豫不决的手终于紧紧握住了枪柄。   “来。”简云闲说,“都回到各自的原位吧。”   易鹤野飞身跃过去的一瞬间,简云闲也从背后拿出了刀子——   “你我之间必须有一个人倒下。” 第160章 编号160   与此同时, 在幻境的另一端,俞一礼正背着LOPO,紧紧闭着眼睛蹲在地上干呕。   突如其来的袭击, 先是让易鹤野掉了队, 很快又把裴向锦和他强行分了开,他知道自己战斗力弱,只能死死抓紧LOPO不撒手——   哪怕此时LOPO已经变成了一条巨大的藤蔓, 在他的背后张牙舞爪,尽管杂乱无章的形态和黏腻的触感让他快崩溃了,他也紧紧咬着牙,坚决不动摇半分。   这都是幻觉,是强行将他们分散开来的把戏, 他闭着眼睛安慰着自己,他自己死了都没事儿, 别人的老婆可不能出了问题啊。   但这也太恶心了,俞一礼一边干呕一边打着寒颤——怎样扭曲的审美才能设计出左边三条藤, 右边两条藤这样完全不对称的奇数生物, 世界的三观简直要覆灭了。   他一边闭着眼睛背着LOPO,一边控制不住地碎碎念道:“LOPO呀,不要这么不懂事好不好?你变成什么样都行,但至少要保持基本的美感……呕……”   正当他被无序的混乱恶心得浑浑噩噩不知所措的时候,一直在休眠状态中的LOPO忽然小声而虚弱地开口道:“俞法医,可以把我老婆放下来了……”   俞一礼被吓了一跳, 惊悚回头, 发现背上的藤蔓消失不见了, LOPO又变回了那个双马尾对称美少女的LOPO, 而他周遭一片蠕动的幻觉, 也暂停了下来。   他愣了半天,发麻的脑子没反应过来LOPO的老婆是哪一位。   LOPO偏过头回避了他的眼神,然后气若游丝道:“我是宋州舟……”   俞一礼这才一声“我靠”搭上了弦儿——这是宋州舟远程登上了LOPO的身体,过来支援的。   那一瞬间,在幻境中反复崩溃的俞一礼简直热泪盈眶,他有无数话想问,最后说出来的第一句却是:“啊,你不是晕过去了吗?我听说你至少十天八个月都没法工作??”   宋州舟的声音简直比蚊子还虚弱:“理论上是这样的,但是听说你们出事了,他们就让医院强行给我电醒了,反反复复电了好几回……”   “……”俞一礼一阵悲痛的沉默,“辛苦了。”   好在这一回,宋州舟应该是真的被电醒了,很快,面前的LOPO就开始活动起来。   “我这边远程操作,受干扰会少一些。”宋州舟说,“SHEEP先生一定是担心这一点,所以才特意把LOPO的信号屏蔽了,我找了好久才连上的……”   说完还不忘感叹一句:“心思真是缜密,不愧是SHEEP先生啊……”   俞一礼不能理解这家伙怎么能这样满怀敬佩崇拜之心,还能如此毫无芥蒂地敲打着键盘去跟自己的偶像对着干,这心态倒也不是什么一般人。   “你现在待在LOPO身边就好……嗯,可以的话最好不要看着我的眼睛……”宋州舟一边敲键盘一边小声说,“我会以最快的速度破解掉幻觉,剩下的就交给他们吧。”   此时此刻,靶心附近。   刀尖挑上枪柄的一瞬间,两个人的手臂都被巨大的力量挡开到了一边。   易鹤野虽然拿着枪,但他实在顾忌周遭,怕误伤到别人,只能逼到近处才敢开枪。   远程攻击的优势完全丧失了,但这不妨碍他在暴力对决中永远占绝对上风,在简云闲让开的一瞬间,他一记重锤直接朝他的面门飞去。   简云闲反应比常人快上不少,见躲不过去,便抬手生生接住这一拳。   易鹤野出拳的时候是丝毫没留余地的,这巨大的力气直接将简云闲怼得后退了好几步,似乎隐约也听到了骨骼断裂的声音。   伤害已经达成,易鹤野心底最后一丝顾虑都没有了,趁简云闲握住他的拳头,他一个借力直接抬腿就朝他上胸一个横扫。   简云闲到底不是吃素的,他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屏蔽掉所有痛觉,身体机能不会受到伤势的半点影响。   在易鹤野动作的一瞬间,简云闲就有了预判,两手一别顺势将易鹤野抡到地上。   易鹤野提前支起一条腿缓冲,但他还是觉得这家伙收了力——   易鹤野一边愤怒地骂道,一边又举起枪朝他的脑袋瞄准:“你他妈的给我认真一点!!下死手打我!!”   “砰”的一声,简云闲偏头躲过了那一发子弹,接着一记膝击向易鹤野的腹部。   看到这家伙终于展开攻势,易鹤野的愤怒和兴奋疯狂交织在了一起,他不像简云闲擅长躲避,看见这结结实实的一击,他直接屈肘迎了上去。   坚硬的骨骼相互碰撞,剧痛传遍了易鹤野的全身,狡猾的简云闲却因为关掉了痛觉,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但易鹤野也不是什么正常人,疼痛的刺激直接激活了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处,就像是被注射了兴奋剂一般,他整个人在一瞬间达到了一个状态的巅峰——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弱了??”易鹤野一边乘着痛感疯狂地进攻,一边讥讽道,“以前我还觉得我们不相上下,现在的你他妈除了会躲还会什么??!”   尽管易鹤野始终用语言和行为刺激着简云闲,但简云闲却始终处于一个极度冷静的状态中。   他一边用手快速拨动着易鹤野的枪口,迫使他无数枪全部脱靶,一边在他的步步紧逼中后退着。   “是你变强了。”简云闲气喘吁吁道,“你还变得有心眼了,少跟裴向锦他们玩,会把你带坏的。”   他说的心眼,就是指易鹤野用挖芯片成功逼迫他现身——或者说这根本就算是没心眼的表现,就是一个疯子彻彻底底地孤注一掷。   易鹤野一边冷笑着逼近,一边咬牙切齿道:“不要假惺惺说这种话了,你不是AI么?你不是没感情吗?我是好是坏关你什么事??”   从头到尾惹恼易鹤野的就是这句话,简云闲知道自己戳中了他的痛处,但这也没办法——该来的总会来。   简单的对话把易鹤野从失控的边缘稍稍拯救了回来。   他忍着一身剧痛看向简云闲,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家伙的动作和反应,似乎真的不如先前灵活了。   眼前,他们依旧在空无一人的破烂街道上,只不过风也停了,疯狂生长的藤蔓也凝滞在了半空中。   一切都像是按下了暂停键。   易鹤野这才想起,他还抽空支撑着偌大的一个虚幻世界,尽管和他对峙时已经无力维持运转,但却依旧撑着最后一口气,没有让幻境消失。   想明白了这一点,易鹤野忽然觉得有些不公平,这样的对峙也让他十分不爽,他说:“……你可以撤掉这些,认认真真和我打一场。”   简云闲只露出一个疲惫的笑意:“挺狡猾啊。”   天知道易鹤野根本没有那个意思,简云闲的故意曲解让易鹤野更加来火了。   他一个狠心朝他腹腔狠狠来了一拳,这一回简云闲没来得及躲闪,结结实实承受了这巨大的力量。   “咳咳……”简云闲捂着腹部闷咳的时候,四周的场景突然不受控制般闪烁起来。   易鹤野讶异地抬起头,看着天边那越扩越大的雪花点。   “易鹤野!”裴向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听得见吗??刚刚跟外面联系上了!!”   易鹤野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但是并没有看到人,下一秒,他就被简云闲压到了地上——   “打架的时候分什么心???”简云闲整个跪压在易鹤野的身上,让他快喘不过气来,“看着我!!”   听着他凌乱的气息还有他烦躁的语气,易鹤野知道他急了——刚刚裴向锦的声音一定不是他制造的幻觉。   真的跟外面联系上了。   易鹤野一边喘着气,一边看向濒临失控的简云闲。   此时此刻他居然冷静下来,道:“别抵抗了,打倒了我,我身后的人也会翻越过来、找到真相。”   话音落下的时候,整个地面开始震荡起来,天空开始剥落,一块一块方形的马赛克惊慌失措地闪烁着。   而此时的简云闲似乎也受到了牵连,尽管他控制住了表情,但他额头上的汗水完全不受控制地疯狂低落,他的脸色也苍白无比,易鹤野透过他强作平静的眸子,看到了压抑不住的巨大痛苦。   易鹤野也没了多少力气,只抬起手,帮他把被汗水打湿的刘海理到一边,又轻轻摸了摸他的脸,放缓声音道:   “放我过去吧,我不想再打了……”   简云闲却只小心地覆住了他的手,好半天才摇摇头。   又一阵天崩地裂,灰暗的天空已经彻底出现了裂痕,简云闲被一股力量生理性地撕扯起来。   “吧嗒”一声,一滴生理性的眼泪滴到了易鹤野的脸上。   易鹤野只觉得心脏一紧——他从来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简云闲被疼哭了,这是遭了多大的罪啊。   此时,俞一礼的声音也在身后响起来:“宋组长!!有效果!!幻境开始坍塌了!!”   这意味着胜利的欢呼声,此时扎在易鹤野的心里,只逼得他难受至极。   “整个网安的元老级人物都来了。”LOPO的声音传过来,“多亏小易帮我们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我们已经成功找到了他防御系统里最薄弱的一环了——这一次一定可以成功的。”   面前,俯在他面前的简云闲控制不住地发出痛苦的低吟声,他全身冷汗地握住了拳头,目光都有些涣散了。   易鹤野从没有看过简云闲这副样子,印象中永远从容不迫的家伙变成这副模样,这强烈的反差,让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似乎真的要出事了。   他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眼泪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满脸,他慌忙伸手捧住简云闲的脸,哀求道:   “你让我过去吧……求你了,否则他们是不会停手的……”   来自外界的攻势已经让简云闲快要说不出话来了,但他伸手还是紧紧把易鹤野抱在了怀里。   这个拥抱让易鹤野有了无比强烈的预感,他慌忙抱住那个人的肩膀,不知所措地流着眼泪。   “易鹤野!”裴向锦的声音传过来,“他身后有一扇门!!”   恍惚间,易鹤野面前狰狞的藤蔓悉数枯萎,空间中出现一块极其不和谐的色块,色块中央是一扇凭空出现的大门。   应该就是那里了,易鹤野抬起头,却再没有半点儿余力去顾忌它。   ——刚才他们说,是因为自己,他们才找到了简云闲的弱点。   这是好事,自己为工作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但易鹤野抱着简云闲,却难受得快要崩溃了。   “砰砰砰!!”一声拍打玻璃的声音传来,易鹤野身侧的画面出现了波纹。   “妈的,有东西挡住了!!过不去!!”裴向锦的怒骂声传来,易鹤野也明白了——   简云闲用最后一丝力气搭起了一道结界,将他们和那一扇门,与外界的所有隔绝开来。   “你让我过去,然后我带你走,好不好?”易鹤野崩溃地哭道,“我们一起逃走,之后的事情我们什么都不管,以后我再也不给你找麻烦了……”   但简云闲只轻轻叹息一声,扶住他的肩膀,轻轻吻住了他的嘴唇,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你还要回去,不要说违背立场的话。”   易鹤野怔怔地愣在原地,只感受到那冰凉的唇瓣一触即离,但似乎也把他心里最后一丝希望抽走了。   “砰!”“砰!!”“砰!!!”   几声枪响配上猛烈的撞击声,身旁的结界被硬生生撞出了裂纹。   简云闲抬头看了一眼,目光里除了浓浓的无奈之外,还有长久不能散去的悲哀。   “易鹤野,你不是一直想杀了我吗?”简云闲低头看向面前哭成一团的泪人,笑起来,“现在就可以圆梦了。”   尽管有心理预期,易鹤野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瞳孔还是剧烈地震颤起来。   他下意识地想向后躲,却被简云闲抓住了手腕——   “快点,我不想让他们得意。”简云闲从他的腰侧掏出枪来,强硬地塞在了他的手中,“只有你有资格对我开枪。”   易鹤野已经完全失语,眼泪糊住了他的视线,他只能摇着头,崩溃地拒绝。   “砰!!”又一声闷响,结界似乎再撑不了几秒,四周的幻境也已经彻底变成了模糊一片的雪花点。   “听话,我今天必须倒在这里。”简云闲扶着他的手,帮他上好膛,“对我开枪,然后平平安安凯旋,洗清你身上所有的质疑,成为为民除害的英雄。”   此时,简云闲的手掌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紧紧扣住了易鹤野的手指。   没错,只要易鹤野能亲手杀死简云闲,那么所有阻碍他、困扰他的谣言和质疑,都将不攻自破,再不会有人怀疑他的立场,也不会再有人明着暗着调查他的行动和身世,他将会因为击杀SHEEP成为业内神话,此后他的生活和工作都将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但易鹤野并不在乎——   此时他只想把简云闲留下,哪怕下地狱也无所谓,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妄想。   手指被简云闲抓在扳机上压得生疼,他只艰难地问道:   “你不会死的对不对……你这么厉害,一定想了别的办法脱身……”   但简云闲只留下了一个哀伤的微笑。   下一秒,身后的结界破碎一地,整个世界天崩地裂,裴向锦一边护着俞一礼和LOPO,一边拔出手 枪企图向简云闲瞄准。   易鹤野听到了他上膛的声音,与此同时,简云闲也轻轻松开了他的手,朝他示意。   他手里握着的,是当初简云闲拐弯抹角送到他手中的那把“银钥”,此时如命运轮回一般,当初将他拉进漩涡中的这把手 枪,枪口正对向将它送来自己身边的那个人。   易鹤野悲苦地闭上双眼——   “砰!”一声闷响。   子弹射穿了简云闲的心脏。   正中靶心。 第161章 编号161   银钥明明自带消音装置, 但子弹射出的一瞬间,易鹤野还是被震出了尖锐的耳鸣,脑子里的情绪和想法也一并被震得稀碎。   他的视野都开始泛白, 全身像是掉进了冰窖一般冷到了骨髓里。   裴向锦的声音在耳鸣的另一端盘旋着, 明明就在自己身边,听起来就像在水底聆听岸边一样遥远。   “俞一礼,你去支援易鹤野!!”裴向锦说, “我过去看看情况!!”   易鹤野颤抖地抬起头。   子弹射出的一瞬间,四周的幻境就像屏幕关闭一般骤然消失,但他的瞳孔似乎都已经失去了自主调节能力,只放空地望着四周,模糊的一片完全不能对焦。   视野里只剩下一片殷红不断扩散。   “易鹤野!易鹤野!!”俞一礼一把扶住了险些倒地的易鹤野, 快速检查一通,“外伤还有多处骨折, 我先帮你止一下血、简单做个固定,裴队已经联系上救援接应了……”   易鹤野的大脑还处于长久的宕机状态, 处理不了任何信息, 只凭着本能发问道:“他……他……”   俞一礼没有回答,而是将他转过身,把他的视线转移开来:“先别说话了,你的脑机接口好像也伤到了,这不是小事……”   这句话易鹤野揣摩了许久,似乎总离想明白些什么, 就差那么一点点。   终于, 他实在压抑不住, 脑子里“嗡”的一声响起来。   强烈的呕吐欲翻涌而出, 身体最后一丝力量被直接抽走, 双腿就像消失了一般,易鹤野跪到了地上,只靠这上肢的力量勉强撑着自己干呕。   或许吐出点什么会好受些,但是自己好像被困在这里太久了,胃里空空如也,只剩下一片剧痛的痉挛。   被肾上腺素短暂屏蔽的痛觉,终于积攒起来一口气报复他了,这一回他感受不到半点愉悦和享受——尽管大脑处理不了任何信息和情绪,但身体的状态告诉他,他似乎已经被打进地狱里去了。   生理性的眼泪和冷汗一刻不停地往外涌,耳根后面被简云闲简单包扎过的伤口又印出血红的一片。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俞一礼运出去的,也不知道自己中途醒来了几次,又失去意识了几次。   他只记得重新回到墙那头时铺天盖地的呼唤,那时候,人们似乎已经遗忘了对A区的探究与渴望——   “人类阵营的大胜利!!”   “那个混蛋终于下地狱了!!”   “好牛逼,听说子弹直接把心脏打烂了。”   “快看!他就是杀了SHEEP的英雄!!”   ……   这一刻,易鹤野终于认清了这个现实——   没错,是他。他杀死了简云闲。   现场前来抢救的医护人员也不太能想得明白,易鹤野身上虽然伤势看起来恐怖,但其实都没有危及生命的迹象。可实际抢救过程中,这位英雄的血压好几次跌到了极度危险的数值。   从状态上来看,他好像没有一般病人那样强烈求生的欲望。   他在ICU躺了将近半个月,只堪堪醒来过几回,其余时间都是长久的昏迷。   一开始,媒体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病房门口,等着见缝插针采访这位英雄,被李局强行轰走了几回,又看着这事儿的热度消退了,才渐渐没了兴趣,留下一片清净来。   也是等了半个月,易鹤野的状态才勉强趋于稳定,李局求了医生好久,才获批进入病房查看易鹤野的状态。   眼下,这孩子身上的外伤已经全部愈合,骨折处也已经逐渐长好,表面看上去一片向好,但是各项指标却一直处于随时危险的边缘。   李局小心翼翼站到他身边,看着他明显瘦削下去的脸颊,心疼地叹气。   他帮他理了理头发,又掖好了被角,在他身边一声不吭坐到医生催着离开,才无奈道:   “孩子啊,日子还得继续过……”   当天晚上,易鹤野终于从长久的昏迷中清醒过来,只不过情绪还是很差,不愿意开口说话,也不太配合医生的治疗。   易鹤野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梦里自己亲手杀死了简云闲,所有人都称呼他为杀死恶人的英雄。   他无数次尝试着从梦中醒来,却发现无论怎么样似乎都逃不出这个恐怖的轮回,直到李局的声音传到他的脑海中,他才知道,他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尝试着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只嘶哑着嗓子发出半个音节,就抱着李局哭了起来,老人家劝他的话他只支离破碎听到了些词语,但还是听得他崩溃不已。   他这才知道,原来单位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喜欢简云闲,但现在没有人会再因为这样一层原因,去怀疑他的立场了。   “可是他没有做坏事……”易鹤野终于说出来一句完整的话来,“那些事情明明都不是他做的……”   说完他就觉得自己实在太过分了。   这些怨怼的话像是在责怪组织、责怪领导,但实际上,相信简云闲无辜的是他自己,没有能力替简云闲证明清白是他自己,朝简云闲开枪的也是他自己。   他哪儿来的脸怪别人?   李局当了一辈子领导也没学会安慰人,只能拍拍他的肩膀说:“调整好情绪和状态,我随时等你回来。你是最优秀的猎人,你的位置没有人可以替代。”   易鹤野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有工作的人,自己还是个活着的人,枪响之后,生活依旧滚滚向前。   这一次开口之后,易鹤野开始勉强能与外界交流了。医院立刻安排心理辅导进行跟踪,见缝插针地帮他治疗。   大概三天之后,易鹤野终于肯下地走路了。他身上已经没有什么伤了,脑机接口也基本修复完毕,只是因为卧床时间太久,让他觉得连行走都变得如此陌生。   那天下午,他在机器护工的搀扶下,勉勉强强走到了医院的走廊里,他本意想出去透透气,却看见走廊里来来回回被家属搀扶着行走的病患——   他们每个人都有人照顾陪伴,有的是父母,有的是丈夫和妻子,还有几对同性|伴侣。他们每个人都在病痛的折磨中面露苦色,却又因为身边人的陪伴而显得并不孤单。   易鹤野站在原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自己那已经消失了很久的对医院的排斥和恐惧再一次蔓延开来。   这一回,他没有想着妈妈缺席的那一次住院,他满脑子都是那只曾经在医院里逗他开心的小羊。   曾经不善于外露情绪的他,直接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这一段时间的心理康复再一次前功尽弃。   就这样来来回回折磨了很久,易鹤野终于承受不住医院带给他的心理压力,提前选择了出院。   事实上,他的心理状态远没有达到出院的标准,但是他浑水摸鱼通过了医生的测试——   这套测与。熙。彖。对。读。嘉。试理论上和情感测试机理相同,就像简云闲说的那样,只要弄明白考官和医生想要什么样的答案,通过测试完全没有任何难度。   打包收拾好行李之后,他没有等李局来接,一个人骑车赶回了D区的家里。   这一次,家里再没有人帮忙偷偷打扫,没有智能机器的家里已经蒙了灰。   易鹤野花了很长时间才把家里收拾干净,简单的劳动使他稍稍恢复了些许精力,他顺势坐到了电脑前。   这段时间,医生怕他情绪受干扰,没收了他的手机、手环,甚至给他的脑机芯片短暂安上了屏蔽仪,让他彻彻底底从网络世界中隔绝了出来,这段时间,他也习惯了每天闷在痛苦中,甚至没想过要去跟进一下信息,了解一下事情的后续。   他看着应声亮起的电脑屏幕,有些紧张——他知道他肯定会看到让他不好受的东西,但他也清楚,就算此时逃避,日后也是不得不面对的。   电脑打开,桌面显示出来的一瞬间,易鹤野的眼眶又红了起来。   他是个没有什么生活情调的人,壁纸用的都是系统默认,文件图片也零零散散撒在桌面上,此时满满一屏幕没来得及归类的文件密密麻麻,却空出来一小块儿空白来。   这是自己特意为小羊空出来的位置,这家伙每次都喜欢趴在这个地方看自己,他怕图标挡住小羊的脸,就干脆给他腾出来一个活动圈。   现在开机,再也没有那个会跟自己聊天的桌面宠物,易鹤野伸手想把那个空缺填上,但手指划过去的时候,还是颤抖地缩了回来。   那一块留着,就似乎还能有些念想,一旦填上了,好像就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消失了一般。   易鹤野知道这么骗自己没有意义,但他控制不住,现在的他还需要一些幻想麻痹自己。   他揉了揉眼睛,点进网页。兴许是事情已经过了太久,热度消散得差不多了,网上已经没有什么人讨论SHEEP的事情,热搜最顶端的是一些不认识的明星八卦,看起来一片安宁祥和。   易鹤野又抱着侥幸心理再次点开羊吱甘露的论坛,发现网页也早已经因为违反法律相关规定被彻底封禁了,那些曾经活跃的粉丝们现在也不知去了哪里,自己七级的高级咩咩马甲号也已经没有了用武之地。   大约是刚才情绪已经地震过了一次,再看到这些的时候,易鹤野已经有些麻木了。他果断关掉了打不开的网址,用搜索引擎去找事情刚发生不久时的新闻动态。   点进去的一瞬间,易鹤野的脑子还是经历了一场长久的空白。   他们翻越过墙壁的当天,舆论原本都集中在A区所谓的“真相”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转折,最后所有人的口径都统一开始讨伐起了SHEEP。   原本一场轰轰烈烈的翻墙行动,最后变成了对于SHEEP的大讨伐,好在这两件事情并不冲突,结果也自然是不负众望。   诚然,探寻A区和击毙SHEEP两件事情,存在着绝对的因果关系,但易鹤野看着这骤然变化的舆论风向,只觉得强烈的怪异。   他忍着阅读困难的烦躁,顺着那些讨论找到了这场舆论的转折点——   一个不知名的账号发布了一个分析贴,详细列举了关于SHEEP涉及重案的“罪证”,并声称,这段时间让人忧心忡忡的Lost Lamb毒品事件、ISSAC娱乐公司涉嫌人口拐卖事件,幕后黑手都是SHEEP。   这样带节奏的帖子遍地都是,但这一篇却因为提出了很多案件的真实细节,本网友认定为案件知情人,甚至是官方下场引导舆论。   所以,SHEEP的“罪行”一瞬间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再然后就是民怨沸腾,民间对上层疯狂施压,网安顺势出动全部力量对SHEEP的防御网进行突围,易鹤野里应外合,顺利将犯人当场击毙。   也怪不得简云闲一定要让自己开枪,他一定是知道这一次自己真的躲不过去了。   易鹤野看着页面上血淋淋的文字,居然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他的痛苦似乎已经被透支完了,他只是默默拿起电话,非常冷静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易鹤野:“喂?”   “你出院了?”对面是裴向锦有些惊讶的声音,“你还好吗?我前几天想去看你,医院那边都还不允许……”   易鹤野没有听他的客套,只冷漠地打断道:“关于SHEEP的那些帖子是你让人发的吗?”   裴向锦愣了一下:“……什么?”   “说SHEEP是重案犯的。”易鹤野说,“那些细节只有内部人才能知道。”   裴向锦回想了一下才明白易鹤野说的话,连忙道:“不是,我们从来不会乱发没有定论的事情。”   易鹤野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相信他的话。   “那个帖子我们也注意到了,案件一结束我们就做了彻底的自查,可以保证不是安全科内部人员发表的。”裴向锦信誓旦旦道,“至于其他部门,我没有权限去管理,所以也不妄下定论。”   易鹤野皱着眉,他不怀疑裴向锦说话的真实性,但他有些想不明白,在场的人会有谁会冒着泄密的风险发一个帖子,还硬要撒谎说着违背事实的话,只为把SHEEP彻底拉进水里。   思考的途中,易鹤野的手指也没闲着,他顺手点开了另一个当时爆帖,内容是裴向锦召开新闻发布会,交代墙那头的真实情况。   易鹤野这才想起来他们过去的初衷,距离翻墙成功过了这么久,他居然都没有想起来问一问。   墙那头是什么?什么样的结果可以如此服众,还能让舆论在短时间彻底平息?   易鹤野快速扫了一眼文字内容,眉头渐渐皱紧。   “裴向锦。”易鹤野严肃地问,“墙的那头到底是什么?”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裴向锦才开口:“就是我发布会上说的那样。”   易鹤野看着那行字,和裴向锦复述的内容一模一样——   “经确认,SHEEP直播间里展示的内容均为实景拍摄,那就是A区真正的样子。”   似乎是感受到了易鹤野的怀疑,又似乎是连他自己都开始动摇起来,裴向锦小声而又不太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对,就是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快乐,各位单身的朋友们不要难过,野宝陪和大家一样没有人陪(x) 第162章 编号162   易鹤野的直觉是连裴向锦都害怕的存在, 只是光听到他沉默,对面就开始有些紧张起来。   许久,易鹤野只冷漠地吐出三个字:“你撒谎。”   喁稀団。裴向锦为难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最后还是嘴硬道:“我没有。”   易鹤野不想再跟他聊下去, 直接挂了电话,脑子乱成了一团。   他洗了个澡,躺到床上尝试着睡觉, 但是一闭眼,那种叫他压抑到喘不过气起来的憋闷感就涌上来了。   辗转反侧了很久,易鹤野还是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医生批准他使用助眠药物,但是他自己并不能接受, 就像是他不爱抽烟、不爱喝酒、更不嗑药,他不喜欢一切让他脑子不清醒的东西。   睡不着觉、还要在床上坐着熬时间的感觉十分难熬, 易鹤野想来想去,干脆直接披上了外套出门。   唤醒小明的时候自家, 这只小摩托车正睡得迷迷糊糊, 还以为已经天亮了:“野宝……这么早……?”   “没睡。”易鹤野干巴巴地吐出两个字,便又跨上了车背。   深夜里的D区除了肮脏的灯光之外,只剩下一堆喝得烂醉、磕到昏头的浪荡鬼,低吼着的马达声从他们中间穿插而过,将地上的泥污溅起,换来一串不堪入耳的咒骂声。   三更半夜出来炸街, 易鹤野觉得自己的脑子不需要嗑药就已经昏得差不多了, 偏偏天空还下起了细雨, 那阴湿的触感滴落在他敏感的机械臂上, 引来一串难以忍受的酸痛。   他尝试着握紧了车把, 但发现左手怎么也使不上力,大概跟脑机芯片受伤脱不开关系。   车身穿过昏暗的霓虹街道,穿过他两次和简云闲狭路相逢的巷口,小明依旧娴熟地从近路包抄飞跃,但是剧烈的颠簸和肩膀的酸疼还是让易鹤野控制不住地渗出眼泪来。   “……野宝?”大概能感觉到易鹤野的情绪不对,小明小声说道,“要我给你讲个笑话吗?”   易鹤野忍了忍,将那翻涌而出的酸楚感憋回了胸腔里,等那一小滴眼泪被风干,才说:“我没事儿。”   小明立刻道:“好,你好好的。”   话音刚落,一个转弯,易鹤野绕开电子交警执勤的路段,离开监控区的瞬间,易鹤野猛地一拧油门,将马力加到最大。   昏沉的夜在耳畔划过,风呼啸着,黑暗也呼啸着。小明平生没有开过这么大马力,往前飙了五秒之后就开始害怕了:“野宝……慢点,容易出事儿……”   易鹤野只闷闷地发出一声带着鼻音的“嗯”,但手里的速度没有丝毫减半的意思。   过速行驶触发了小明的安全系统,他强制性地把速度缓缓降到安全值,见易鹤野没有反应,便也不再敢跟他说话了。   好在他们还是平安到达了目的地,易鹤野沉默地下了车,遥遥看着这黑夜里耸立的高墙——他又回到了A区的城门外。   原先的A区城门外并没有活人看守,负责警戒的,都是一层层A区内部派驻的机器巡警,还有一层一层的电子关卡,久而久之,那些常态化巡逻的机器们,已经成了边境线上的一道风景。   但这一回,情况明显不一样了——   那一道道边关卡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士兵的岗点,而守在门外的,不只是标着“A区”的机器巡警,还有一队队身着制服的安全科守卫。   再仔细看,边境线附近还列了一排坦克装甲车——这是此前在任何地方都不曾有过的阵仗。   易鹤野看着这排影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现在这堵墙,已经不只是由A区自发进行守卫的了。   整个墙外的政府机关都参与了进来。   刚刚站到墙面前没多久,易鹤野和小明的出现,就引起了驻守士兵的注意。   最前方的士兵握紧了枪,十分戒备地朝易鹤野走来。   “什么事?”他非常严肃地问完,才借着灯光看清了易鹤野的脸,连忙道,“猎豹先生?抱歉冒犯了!您这么晚来有什么事吗?”   易鹤野习惯了幕后工作,还没能适应自己已经走进大众视野的事实,尤其是别人这样的毕恭毕敬更是让他有些惶恐。   他噎了一下,许久才说:“没什么,我刚出院,就……过来看看。”   士兵道:“您辛苦了,这边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好,请您安心养伤。”   易鹤野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好不容易才接受了别人满嘴的敬语,这才道:“我不是很了解,为什么现在……?”   士兵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解释道:“因为裴向锦队长进去确认过了,A区内部确实有很强的军事和科技价值,这堵墙的存在有利于我们五个区共同发展,所以我们选择主动前来进行协助,一同守护地区安全。”   易鹤野闻言,抬头看着那堵墙。   在岗点橘红的照明灯里,那一片漆黑高高耸立在天地之间,像是直接在橙红色的夜晚挖出了一个巨大的黑洞,要将这个世界压倒,又要将这一切吞没。   守护。易鹤野看了看那层层叠叠的警戒,脑子里只盘旋着这两个字。   警卫的话、新闻的通稿、裴向锦的口述,都互相佐证着,但易鹤野心里清楚,这些都是他们的一家之言,毕竟看到真相的人只有裴向锦,他想让大家看到什么,大家就只能看到什么。   兴许是思考过度,又兴许是在夜风中吹得太久,易鹤野只觉得脑袋突突地疼着。   他跟士兵礼貌地打了个招呼,便又骑着小明从那黑墙的凝视中逃离出去了。   此时此刻,他剧痛的脑袋不适合思考任何问题,他便也宽宏大量地原谅了裴向锦的隐瞒——   现在,A区的真相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的初衷只是想要证明简云闲的清白,现在无处可证,那所谓的真相,对他来说便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不想再纠缠一切让他烦恼的事情了。   “回去吧,以后再也不来了。”易鹤野喃喃道。   回到D区的时候,易鹤野还是鬼使神差地绕到了凤凰巷里。凌晨三点,这里花枝招展的小姐牛郎们,也还兢兢业业地浓妆艳抹,在昏沉的巷子里站街。   粉爱潮流在LostLamb的事情之后就被取缔了,但那家隐藏得很好的se情奶茶店依旧如日中天。   易鹤野刚一进门的时候,差点绊倒了两个正在地上zuo爱的男女,易鹤野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上跨过,径直走到柜台边。   “您好,要点什么?”打扮艳丽的服务员撑着脸看向他,易鹤野的目光却没在她身上停留半分。   他扫视过一片粗鄙的词汇,又慌忙跳过了简云闲点过的那杯“初吻”,最后堪堪停顿在一个名字上:“双生花”。   他念叨完这个名字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看到下面的一行小字:双生花,会在一根主枝上开出两朵花,两朵花互相争夺养分,直至一同枯萎凋零,同生共死,相爱相杀,话语为“错过的爱”。   他陡然间觉得喉咙有些酸涩,想开口换一杯,却发现店员早已经转身进了店里。   ……算了。易鹤野叹了口气,悻悻地坐回了位置上。   “一同枯萎凋零”,并不是什么夸张句。这段时间以来,易鹤野常常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在医院里接受治疗的只是他的空壳,而他的一切希望和生命力,都在围墙的那一端,随着一声枪响和简云闲一起灰飞烟灭了。   医生给他开了抗抑郁的药物,但似乎都没有什么效果,易鹤野觉得原因很简单,药可以治得好病人,但是却救不活死人。   那杯“双生花”喝到口中的时候,易鹤野皱紧了眉头,他又一次抬头看了一眼菜单,才发现品名的后面还标了一行小字——“酒精饮料”。   他愣了愣,犹豫地看了一眼那杯饮料——被牛奶宠坏了的舌头,实在喝不惯这火辣辣的味道,而且他从没喝过酒,这是他个人的习惯问题。   放下杯子,火辣辣的触感散去,舌尖上开始散开一片滞后的甜,还带着些许果香味。   易鹤野又咂了咂嘴,不喜欢,也不讨厌。   他耷拉着眼皮,看着杯子里的饮料好久,才摇摇头继续喝了,这种东西让人觉得难受,又让他有些上瘾,所以他才不敢碰——   他对任何东西都容易上瘾,与其陷进去便不能再脱身,倒不如从最开始就选择远离。   易鹤野不知道这杯所谓的“酒精饮料”的酒精含量是多少,但是他喝着喝着,眼前的景象就迷糊了起来,他眼里直勾勾看着那个离他最远的位置,简云闲就曾经坐在那里,点了一杯齁甜的奶茶,问他他的初恋甜不甜。   整个D区在奶茶店喝饮料喝醉的,大概易鹤野还是第一人。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飘到了天上,管不住身体趴在桌上呜呜地哭。   喝酒真的让人很难受,胃里翻腾着想吐,头还裂开般的疼,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喜欢喝酒,易鹤野一边哗啦啦地流眼泪,一边不解地想着。   仅存的理智让易鹤野觉得,自己在别人店里这样哭十分丢脸,他晃晃悠悠站起身,腿一软就又一个趔趄。   他撑着桌子站稳的时候,似乎隐约在玻璃窗外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那抹白色和简云闲的西服一模一样,他的脑子没反应过来,身体却怔愣着想要向窗外走去。   但此时的他根本没有平衡感可言,刚迈出一步,就被自己绊得向前栽去。   摔倒地上的一瞬间,门店的风铃叮叮当当响了起来,一阵清脆的风闪过,那抹白色朝他跑了过来。   易鹤野只觉得心脏一紧,下意识伸手想要抱住那抹白,下一秒,就直直栽进了对方的怀里。   温暖,柔软,带着淡淡的檀木香。   熟悉的感觉让易鹤野一个激灵,他的酒也醒了一大半,似乎怕对方再次消失一般,他慌张地将那股气息搂进怀里。   直到看见一张熟悉的小黑脸,才像是被从头顶浇了一盆冷水,颤抖着喘不过气起来。   怀里,满身脏兮兮的小云朵惊慌地仰起头,用头顶的羊毛帮易鹤野擦着宛如泉涌的眼泪,似乎想要给他些安慰。   但易鹤野看到它这样的反应,心里更难受了,他小声隐忍地抽噎了很久,直到忍不住,才干脆自暴自弃般把脸埋进了蓬松的羊毛里,自责地哭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小云朵……”易鹤野不停地道歉着,“我把你认成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云朵:鸭头,是我,不满意? 第163章 编号163   易鹤野不知道小云朵是怎么把他弄回家的, 只记得迷迷糊糊中,这小家伙一直轻轻舔着自己脸上的眼泪,支着他不让他跌倒。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 自己一身狼狈但也躺在了自家床上, 一探头,小云朵像一块脏抹布一样,累得四肢呈大字状分开趴在地上睡觉, 一身的泥污还没洗干净。   易鹤野赶紧起身,结果一个起猛了,脑袋一阵剧烈的刺痛。   他咬着牙骂了一声,又晃晃脑袋,翻身下床, 轻轻拍了拍小云朵的屁股。   “起来了。”易鹤野嗓子还是哑的,人也没什么力气, 说话声音难得有些温柔,“地上凉。”   小云朵没有赖床的习惯, 一接收到易鹤野的声音, 立刻一个肥羊打挺,从地上弹坐起来,往他怀里扑。   但还没来得及扑到他怀里,就被易鹤野一手扼住了命运的咽喉。   “去洗个澡。”易鹤野拍拍他粉嫩嫩的小肚皮,眼神稍稍软下去下去,“一身的泥。”   小云朵也是个爱香香的, 昨天晚上把易鹤野拱上床之后, 自己跑去淋浴间想要冲澡, 但无奈个子太矮, 肥爪子够了半天也没能打开水龙头, 就只能忍耐着、这么脏兮兮地睡了一夜。   一听要洗澡,小云朵立刻精神起来,屁颠屁颠跟他去了浴室。   易鹤野闷不作声地把浴缸里放好了热水,又找出之前给它买的宠物沐浴露和小毛刷,然后抱起了百来斤的小肥羊。   “涮羊肉。”易鹤野努力开着玩笑,尽管声音听得有气无力的,但小云朵还是缓慢划动着四肢,配合地扮演着一只被绑架的待宰羊。   小羊下水很谨慎,黑黢黢的脚尖反复试探着水温,才确认地跟易鹤野点点头,批准他放自己下水。   下水的一瞬间,一整缸清水就被染得乌漆麻黑,易鹤野嫌弃地“咦”了一声,小云朵立刻回过头狡辩道:“咩!!”   易鹤野忍不住笑出声来:“脸上的毛掉色?这是哪儿来的假羊毛啊?”   小云朵一边脚不着地地蹬着腿,一边撅着屁股朝他严肃抗议。   易鹤野又拍了拍它敦实的肉肉,感叹说:“别人家的猫猫狗狗洗完都会缩水,结果你是个实心的。”   小云朵骄傲地摇了摇尾巴,昂首挺胸气宇轩昂。   简简单单的几个小动作,就让易鹤野心情好了不少。   易鹤野一边帮它搓泡泡,一边看着逐渐露出本色的白羊毛,忽然又有些难受了。   “你这是去哪儿了啊?”易鹤野小心翼翼地开口问,“怎么这么脏啊……”   小云朵闻言,立刻扭过头来看着他:“咩咩。”   这句话句子太长,陌生词汇太多,结构太复杂,易鹤野没听懂,只能沉默着叹了口气,继续帮它洗澡。   小云朵知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已经不在了?知不知道是自己这个后爹杀死了它的亲爸?它这段时期吃了多少苦,又是找了多久才把自己找到的?   想着想着,易鹤野又觉得一阵酸涩,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了一句:“小云朵,对不起,你爸爸他……”   话还没说完,小云朵就“哗啦”一下从浴缸里站起来,不顾一身湿漉漉的洗澡水,就直接探头扑过去舔易鹤野的脸。   易鹤野被它挠得发痒,只能一边笑着,一边被迫把那半句话吞了回去。   它应该是什么都知道的,易鹤野心想。   小云朵身上的脏,大概换了五六缸水才彻底洗干净,最后它不再“掉色”了,便翻过身,仰面朝天飘在水里泡澡。   易鹤野看着他粉嫩嫩的肚皮,伸手往上放了一只小黄鸭——这是上次帮它买饲料的时候,宠物店送的,之前这肥仔嫌它幼稚不屑一顾,这回干脆倒是嘎吱嘎吱玩得起劲儿。   几分钟之后,易鹤野帮它擦净吹干,一个崭新的香喷喷毛茸茸就又回来了。   光鲜亮丽的大宝贝,让易鹤野难得觉得天空亮了些许,他邀请了这只大白棉花枕头一起窝在房里看了一部电影,一人一羊拆了两包薯片,又躺在沙发上互相枕着眯了一会儿。   这是易鹤野这么多天难得睡得比较安稳的一回,尽管没睡多久,但是至少睡着的过程并不痛苦,这对他来说就是很重要的一步。   傍晚时分,他还是拿滑板载着小羊回了单位。   一回去,自家老领导就又诶呦诶呦地迎过来,问东问西的。   易鹤野看到这老人家这回全白了的头发,这才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对不住李局了。   “怎么都没跟我们说就自己跑回家了啊?一个人住怎么样啊?药吃了没有?要不要派人过去照顾你一下啊?”   李局连珠炮似的问题,问得易鹤野脑子转不过来,只一遍遍说着请他放心。   李局检查完了易鹤野没事儿之后,才看见他身后藏着的那只小肥羊,连忙蹲下来问:“诶呦,你还好吗?”   小云朵小声地“咩”了一声,似乎有些怯场。   易鹤野这么一问,才知道原来这段时间,李局和小云朵打过照面。   简云闲宣告死亡之后,小云朵便也彻底无家可归了,它先是再外面流浪了一段时间,被正巧路过的李局看到便顺回了局里,想至少替易鹤野好生养着,没想到这孩子当天晚上就越狱跑了,大概是出去找易鹤野了。   它却是把自己找到了,还把自己安全送到了家。   易鹤野回过头,此时这小肥羊怯生生地躲在他的身后,就像是第一次见面时,躲在简云闲身后那样。   它似乎对陌生人永远保持戒心和距离,但一旦认了主,便是个忠心耿耿的小卫士。   易鹤野揉了揉它的羊脑袋,不知道为何,现在自己对它的感情非常复杂。   李局一边絮叨着,一边带他们回办公楼——这孩子愿意回到集体中来,在李局眼里就是走向康复的一大步。   “李局,最近有什么活要干吗?”易鹤野闷闷地问,“给我安排一下吧?”   李局担心道:“你这身子……”   “我身体没什么问题——当初本来就没怎么受伤。”易鹤野低头揉了揉鼻尖,“至于精神状态这一块,我觉得闲着反而容易出事……”   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闷在家里我容易胡思乱想,找点事情转移一下我的注意力,疲劳的话,也让我晚上能早点睡吧。”   李局知道这孩子的心事一时半会是解不开的,这几句话说得确实中肯,但他又不放心让这样状态的他做太危险的事情。   “你走的这段时间,我们已经把各岗位都协调完毕了,但是专业的事情肯定最后还会让回给你。”李局说,“这几天,你先尝试着找回工作的手感,工作闲暇抓紧时间恢复体能,最近局里的事情不少,我需要你以最好的状态回来。”   易鹤野点点头,知道自己确实没有精力立刻担当得起核心工作,便也服从了安排。   闲下来的一秒钟都让他感觉到不安。易鹤野甚至没有回单位歇歇脚,便直接匆匆忙忙出去狩猎了。   他凭着肌肉记忆把车骑到了C区,由于区域文化问题,那一片的违规AI比别处更多,易鹤野每次过去都不会空手而归。   经过了熟悉的文化街,那家刺青店已经不在了,原先的店面卖起了潮牌,老板也是陌生的面孔。   易鹤野余光朝里瞥了一眼,便集中回了精力。   虽然现在易鹤野已经成了名人,被迫从幕后走到了台前,但这依旧不影响他大张旗鼓地进行工作。   他快速分辨着过路人脸上的情绪,一个路过的中年阿姨慌张地躲过了他的眼神,下一秒,易鹤野就逼到了她的面前。   易鹤野下意识准备掏枪,手指却在碰到枪柄的一瞬间摊开,他只犹豫了片刻,就快速摸到了一旁的束缚锁。   “您好。”易鹤野冷漠道,“您涉嫌违反人工智能管理条例第279条,请您配合我们的调查。”   阿姨拔腿就要逃跑,这已经构成了开枪充分条件,但易鹤野依旧没有拔枪,而是直接一个行云流水地动作,将她摁到了地上。   回收任务完成得很顺利,但易鹤野有些如鲠在喉——索所幸今天遇到的是个不那么利索的,否则光是自己那两次犹豫就可能要了自己的命。   要了命就要了命吧,自己这个样子,仿佛活着就是为了死去……   易鹤野脑子里又闪过一丝消极的念头,但很快遏制住了。   他觉得自己可能还是不够累,于是便拐到了负一层的地下靶场。   早在三五年前,射击训练对于他来讲,就已经过于基础了。他是全局上下唯一一个正大光明从不去打靶的人,但这一次,他深知自己有必要。   此时时间已经很晚了,整个靶场只有易鹤野一个人。   快速通过安检之后,他拿到了靶场分配的手|枪,场地是多种类型合一的,有不同距离的室内精度靶、影像靶、移动靶,还可以开启全息影像、场地风力装置进行模拟室外射击训练。   易鹤野选了室内50米精度射击,远处,满脑门子弹坑的小机器人帮忙换好靶纸,开始帮他确认射击安全。   手里这把射击用枪,握起来的手感和银钥区别很大,因此也没有立刻激起易鹤野的不适。   他快速且熟练地验枪、压弹、上膛,到这里为止一切都行云流水。   直到他抬起手,透过准星去看对面的靶子时,那人形的靶子在他的视野里,就莫名变成了简云闲的模样。   那家伙遥遥站在自己的对面,对他黑洞洞的枪口笑着,似乎在等他扣下扳机。   易鹤野手一抖,吓得抬起头来,确认是自己产生了幻觉,但此时心跳已经紊乱了。   再一次调整好状态,易鹤野又一次尝试瞄准,但在抬枪的一瞬间,他似乎又看到了视野里变得殷红一片,一具熟悉的身躯倒在了他枪口直指的地方。   易鹤野这一次直接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整个身子一边冒着冷汗,一边控制不住地向后退,直接引发了靶场的安全报警:“警告!请回到安全射击区域!请回到安全射击区域!!”   易鹤野只能硬着头皮走回去,这一回,他干脆闭上了眼,他想,哪怕只要让枪响起来就行。   但就当他的手指扣上板机之后,他的耳边先响起的不是枪声,而是简云闲的话——   “易鹤野,朝我开枪。”   那一瞬间,他的枪险些掉到了地上。靶场机器人看他情况不对,立刻跑过来强制收走了他手里的枪。   易鹤野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指——自己好像已经不会开枪了。   又一阵想哭,他慌忙低下头控制住眼泪,然后满身冷汗地从安检口逃离,他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实在是太狼狈了。   易鹤野匆匆拿好东西,准备回去冲个澡调整一下糟糕的情绪,却发现,自己刚刚射击的时候,打来了四五个未接来电。   都是同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看时间就在不久前,一口气连打五个大概确实是急事了。   怕耽误要紧事,易鹤野赶紧第一时间回了电话,电话那头,是个非常耳熟的、很中性化的声音。   “你好,请问是人工智能管理局的易鹤野长官吗……?”那边的声音十分谨慎,还带着些压抑的犹豫。   易鹤野立刻正色道:“是。”   对面的声音沉默了片刻:“……我是陆青。”   陆青就是那位穿刺师的名字。   “之前你说,有需要就打你的电话……”陆青深吸一口气,才有些崩溃道,“求求你帮帮我们吧,我们真的快活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云朵有话说:咩咩咩。 第164章 编号164   易鹤野闻言, 问道:“怎么说?”   听她犹犹豫豫,易鹤野冷漠道:“既然求人办事就拿出点诚意来。”   陆青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痛苦道:“我和阿琪……被人追杀了……”   阿琪名叫陈玥琪, 是陆青的女朋友。据陆青所说, 他们当初从纹身店搬走,就是因为好几次被人闯进了店里。   陆青说:“有好几次是在晚上,我确定他们是想要我们的命。”   最开始是被奇怪的人跟踪, 从文化街追到了他们住的地方,到后来就有人在店门口来来回回转悠,甚至好几次想对她们动手。   陆青说:“……因为我学过武,所以相对来说警惕性比较高,第一次感觉有些怪异的时候, 我就做了一些准备。”   陆青说的“准备”,除了全方位的监控之外, 还包括上次易鹤野看到的枪,这已经超出了普通人能“准备”到的范围, 易鹤野倒也不例外。   “但还是扛不住了……”说到这里, 陆青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无论我们搬到哪里他们都能找得到,昨天我们的航空车差点被人从空中打下来了,这段时间我们一个安稳觉都没睡过,阿琪现在情绪很崩溃,我不知道我们能活到什么时候……”   易鹤野沉默着听完全部, 似乎对她的境遇并不意外, 开口情绪十分平稳:“你是从E区逃回来的, 对吗?”   陆青没想到他开口居然就问这么敏感的话题, 怔愣着没敢回答。   易鹤野继续开口, 丝毫没有客气可言:“你背后的刺青就是为了遮挡E区标识,你身为非公务人员可以弄到大量枪支,这渠道怕也不是一般人能接触得到的。”   见陆青还是不吭声,易鹤野冷漠道:“如果你不需要帮助的话,也可以不用承认。”   “是的。”陆青一听这话,终于急了,“对,我们是从E区逃出来的,我以前……”   易鹤野并不想听她们以前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入狱之类悲惨难过的故事,只轻轻打断道:“你们在哪儿?周围有什么人?”   陆青的声音激动得发颤:“D区水云天,他们现在在楼下,手里带着武器,好像已经找上来了,我们不知道能撑多久……”   易鹤野应道:“马上到。”   凭易鹤野的习惯,他自然是喜欢单打独斗,平日里,别说十几个AI,就是一火车车厢里荷枪实弹的家伙,易鹤野也有信心一个人轻轻松松搞定。   但他刚刚才出靶场,手里握着枪柄的触感还没散去,指尖还在轻轻颤抖。   他叹了口气,狠狠骂自己一句废物,然后万般无奈地拨通了李局的电话:   “喂?李局,有群众报警称遭到十几个AI围堵,我一个人怕搞不定,麻烦派些人手跟我一起。”   李局只沉默片刻,没问哪儿来的群众联系上了易鹤野,也没问为什么他现在连十几个AI都搞不定了,便立刻道:“行,我立刻安排,你及时更新相关情况。”   只片刻工夫,两个在单位备勤的猎手就整装待发和易鹤野汇合。   易鹤野发现自己在单位里,除了几位经常碰面的领导之外,很多人都完全不太认识。   两位年纪稍长的猎人还算客气,对易鹤野打了声招呼,易鹤野便也点点头,简单交代了案情。   交代完了之后,易鹤野把装备别好,想来想去还是犹豫着解释了一句:“是这样的,我在之前的任务受了些伤……”   “明白。”姓孙的猎人点头道,“交给我和老陈吧。”   公务出勤,用的都是局里配备的专用勤务车,不受空中交通管制,以最快的速度就到达了现场。   水云天是中心街的一处休闲会所,一楼二楼是茶馆和台球室,三楼则是长期住宿。   三个人到达现场之后,立刻用勘察机器人对现场环境进行了确认。   “十二名AI集中在三层走廊上,正在对309房间进行暴力强拆,同层的客人已经自行疏散了,不存在其他安全隐患。”   老陈汇报完情况之后,三个人直接从两侧包抄进了楼层。   习惯性冲在前排的易鹤野这一次犹豫了一下,只是跟在老孙的后面。   这两个人看起来比较靠谱,毕竟都是通过考核招进局里的,易鹤野对他们还算放心。   其实他最不放心的是他自己,刚才那一次射击训练让他彻底丧失了自信,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以后还能不能再重新捡起枪来、胜任这份工作。   进入三楼之后,猛烈的砸门声便轰隆隆从走廊尽头传来。最前面的AI直接举着斧子,对门把手一阵狂砍。   好在现在市面上都在使用牢固的金属门,为陆青二人抵御攻击提供了暂时性的保护。   但即便如此,强大的攻势还是叫人听得一阵惊心动魄。   快速观察情况之后,三个人立刻按照原计划展开走位,行动力更强的老陈负责东侧,年长的老孙带着断后的易鹤野走西侧。   易鹤野藏在老孙的身后,心里有些难受——原来的自己哪还需要这么小心翼翼地制定计划、从两头包抄、还得被别人护着?他枪里的子弹只要上了膛,这一条走廊上的AI也就到了强制报废时限了。   对面一个确认手势,两边立刻开始行动。最两边发现情况的AI刚一回过头来,就直接挨了老孙一个枪子儿。   “砰”一声闷响在脑海里炸开,易鹤野生理性地产生不适,不该回想的画面在顷刻间疯狂攻击他,那一瞬间,最近处的AI倒下了,他的眼睛也开始泛起白来。   “砰!”又一声,是老陈开了枪,易鹤野这一回还没来得及想起些什么,胃部就率先开始痉挛起来——想吐。   但这只是开始,这走廊上十二个AI,排除掉没打中、一枪打不死的,易鹤野的渡劫之旅也才堪堪过去十二分之二。   枪林弹雨之间,易鹤野甚至觉得自己都快被抽空了——他以为自己只是不敢开枪罢了,没想到光是听枪声,都能让他快要支撑不住了。   他浸着一身冷汗,靠着墙看着面前的战场——老李和老孙的能力中规中矩,基本素质过关,但是反应和动作都太慢,全身上下都是破绽,好在对方的规格也不高,大概是民用功能性AI改造过来的,整个队伍都是用的冷兵器,刀叉斧子,自然是砍不过冒热气的子弹,没一会儿,这一层就清得差不多了。   眼看着解救人质在望,两位老伙计勉强松了口气,正欲开门带陆青二人离开,就听“哐”的一声。   一回头,易鹤野正气喘吁吁地跪在一个暴起的AI身上,刚才这混账一直装死,就想趁机给这俩人一个偷袭。   死死压制住对方强烈的反抗,易鹤野稍稍放下心来——刚才那一下,证明自己的反应速度还保持在线,哪怕不用枪,他也是勉勉强强能起到作用的。   “注意安全啊。”老孙惊慌地接过那只装死鬼,给他扣上束缚锁,又确认了一边没有其他危险,终于敲出陆青给的指定暗号——门从里面打开了。   门那头,是面容明显憔悴的陆青,和眼睛已经哭肿了的陈玥琪,她们依旧十分恍惚,似乎不敢相信刚刚那一场战争已经结束了。   老陈朝她们出示了证件:“人工智能管理局,现在你们已经安全了。”   两个姑娘终于绷不住相拥哭泣起来。   好不容易等到她们情绪平复下来,老孙才见缝插针道:“请二位跟我们去局里走一趟,我们需要对今天发生的案情做一个笔录。”   这句话似乎吓到了陈玥琪,她慌张地看了一眼陆青,又立刻看向易鹤野。   “麻烦你们联系一下回收站那边,追溯一下这群AI的来历,还没报废的录个口供。”易鹤野看了看老孙,又用下巴指了指俩姑娘,“她们俩我跟李局亲自问,这边就不麻烦你们了。”   好在老孙和老陈都过了好奇害死猫的年纪,易鹤野怎么安排,他们就怎么照做。   “注意安全。”老孙临走前交代道,“有需要随时联系。”   易鹤野点点头,表示对他的感谢。   老孙和老李一走,陆青便焦急地地易鹤野说:“这样真的好吗?我们的身份……”   易鹤野挑眼看了看她说:“至少我们管理局不会随便要你的命。”   可能打回去重新坐牢,但也比死在追杀的途中要好得多。   半小时后,他们又回到了安全局,已经到了养老年纪的李局被迫半夜三更加班,整个人显得更加苍老了。   两个姑娘一看来了领导,立刻蔫蔫地埋下头去。   李局笑了笑:“放心,我们人工智能管理局只管辖我们分内的事情。”   他显然知道这俩的来路,但显然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往上报了。   “你们也别紧张,就只是随便聊聊。”李局把他们接到一个房间,这里没有讯问室恐怖的束缚座椅、也没有无处不在的监控,只一张长桌,两排椅子,还有小机器人刚刚递过来的两杯茶。   就连问话也没有分开单独询问,姑娘们的戒心终于放了下来。   “我们已经从里面逃出来五年了……”陆青说,“这五年我们改头换面,也活得好好的、没什么人追究,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就突然……”   “你确定是因为出逃的事情吗?”李局引导道,“会不会是你们最近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   “不是的,我敢肯定。”陈玥琪小声说,“和我们一样从里面逃出来的赵强强,前几天就已经被杀掉了……据说是被活活打死扔进了人工湖里……”   据她所说,这位赵强强也是前不久刚从E区逃出来的,经朋友介绍,悄悄到了陆青这里来做纹身挡掉标记,与他们也算是简单有过一面之缘。   陆青道:“因为我们是逃犯,用的都是假名假身份,遇到这种事情也不敢报警……我不确定这是不是E区的新政策,但我感觉这不太像官方的做派,他们完全可以先把我们召回,而不是直接杀掉……”   这种感觉有点像是在灭口,但很显然,陆青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灭口的地方。   易鹤野听闻至此,脑子里想到的都是之前他抓住的男大学生,当时他被抓住之后没多久,就被迫断电、格式化,似乎生怕他说出点什么,让别人听见一般。   这俩姑娘断断续续聊了不少,易鹤野也听得认真,等安顿好她俩住下之后,天已经蒙蒙亮了起来。   一老一青两人沉默地走在回去休息的路上,许久,易鹤野才开口打破了平静。   “李局……”他试探着问道,“你觉得,有没有必要去E区那边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野宝:打工人一日清闲浑身不适。 第165章 编号165   易鹤野提出这个意见之后, 只换来李局一阵长久的沉默。   易鹤野立刻蔫了:“随口一提,当我没说。”   李局却说:“你说说看。”   易鹤野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从那次那个’大学生‘开始,我就觉得有点儿怪。”易鹤野分析道, “您真的相信那是错误指令导致的非自主越狱行为吗?他是最简单的功能型机器人, 从出场设置好指令之后就完全不需要后期调试了,哪会有突然想要逃出来这么一说?”   李局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而且结合陆青她们的事情来看, 就更明显了。”易鹤野说,“追杀陆青的势力显然是想竭力避免有人从E区出逃,但那个AI却是被人强行从里面推出来,这样看其实是有两股不同的力量在抗衡。”   易鹤野:“也许是我多想了,我总觉得那个被人推出来的AI, 就像是一个引路的探子,他把路摸明白了, 身后的人自然就能跟着去。”   李局肯定道:“有道理。”   易鹤野犹豫了一下,小心道:“而且……我还想问您一个问题。”   李局:“你问。”   “上次去A区, 有找到那几宗案子的线索吗?”易鹤野看着李局的表情, 问,“比如ISSAC的主公司本体、比如LostLamb的真实出处?比如SHEEP是幕后黑手的证据?”   李局沉默了,很显然,他有些排斥关于A区的问题,或者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易鹤野看懂了他的表情,便也不再迂回了:“看样子是没有了。”   “是时候该好好调查一番了。”李局停顿了几秒, 只岔开话题说, “明天把那俩姑娘带去安全科提审, 尽量摸清楚敌人的底细。知己知彼, 百战不殆。”   易鹤野笑了笑:“好。”   “不过我得提醒一下, 这也是我先前不想太过深入的原因。”李局看向易鹤野,“E区的凶险程度我们暂时没有办法合理估量,如果不是必要情况,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人承担这样的风险。”   和人人向往憧憬的A区不同,E区就像一座活脱脱的地狱,散发着浓烈的阴森之气,让人们从心理上就自发架起了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墙。   疾病、犯罪、污染……他们所了解的可能都只是冰山一角。   “没事的,李局。”易鹤野笑起来,眼睛里却没有多少光亮,“我和大家不一样,我没有什么家人和朋友,一个人无牵无挂的,这种风险也只能由我承担。”   说完这话,李局的脸色就难看下去,易鹤野见状立刻摆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道:“开个玩笑,这不还有您挂念着我吗?我主要是担心他们技术不够、过去啥也没摸清楚就白白送死,我就不一样了,我连SHEEP都能杀,还有什么难得倒我?”   李局还是狠狠叹了口气,许久才严厉道:“这段时间你给我好好调整,什么歪心思都不准有!”   易鹤野连忙双手合十:“是是是,好好好。”   慌忙逃离之后,易鹤野终于松了口气,回到了宿舍,却再也睡不着了。   自己决定去A之前,李局都没有像这样出手阻拦过自己。   他还记得刚进单位的时候,李局就对自己一批来的新人说:“不要指望遇到危险的时候,我会把你们往回拉,从事了这一行,就决定了你的命已经不属于你了,危险、伤病、甚至是死亡,都是你们职业中的一部分。”   事实证明,李局虽然对自己疼爱有加,但从没有因为所谓的危险,而对易鹤野放松半点要求——自己受过再严重的伤,该上场时他都不会阻拦,就算是自己顶着犯罪的风险贸然闯进A区,他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一次,却……   易鹤野躺在床上,看着吊顶上的银河,辗转反侧——   自己这一趟,难道真的是去送死吗?   这一晚熬得人难受,连续失眠了好几天的易鹤野实在扛不住,还是吃了医生开的药,才十分不爽地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陆青二人的审讯已经结束了,裴向锦亲自审的人,现在几家领导正凑在一起开案情研讨会。   看见易鹤野从办公室门口路过正朝里面张望,李局叹了口气,干脆挥挥手招他进来。   易鹤野耷拉着眼皮坐了进去,一边打着瞌睡,一边听他们说着。   “据了解,陆青和陈玥琪,当年都是因为犯了命案,被当地机关遣送至E区,两人在E区结识后、顺利发展成了情侣关系……”   易鹤野抬起头来:“命案?”   “嗯。”裴向锦说,“陆青是过失杀害了欺负自己的霸凌者,陈玥琪则是在十六岁那年杀了侵害自己的继父。”   都是可怜人,但也确实都犯了案子,易鹤野联想到她们的为人,似乎觉得并不意外。   “在五年前,她们藏进了来到E区送新犯人的囚车里,因为当时的监管系统并不完备,所以她们很顺利地就逃了出去。”裴向锦说,“可以确认的是,她们那次的行为确实是自发产生的,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指使。”   易鹤野:“自己逃的?”   “对。”裴向锦点头,“那个时候越狱的其实并不在少数,只不过大多隐姓埋名,已经很难追查到行踪了。”   此时,卫生管委会的负责人道:“其实倒查下来可以知道,三区内有好几次不明原因的传染病,就是被越狱者从墙外带回来的,包括前年死伤惨重的新型流感、还有没有来得及扩散就被遏制住的S号杆菌,都与不间断的越狱行动有关。只不过几次相关传染病案例的零号病人都已经因病死亡了,因此,并不能找到其他的越狱者进行调查。”   “至于那位前几日被杀害的赵强强,我们也已经对他的身份进行了详细调查。”裴向锦调出一面卷宗来,“他是三年前因为强jian杀人被遣送去了E区,两个月前从E区逃离。”   “因为几起大规模的越狱事件,E区边境管理局在这几年里对边境管理力度进行了大幅加强,在这一两年里,越狱事件也几乎没有发生过了。”裴向锦说,“对于赵强强的越狱事件,我们向E区边管局申请协查,暂时不能确定他是通过什么方式离开的E区,但可以确定的是,想从边管局眼皮子底下翻墙过去,光凭赵强强一个人的力量,是绝对不可能办得到的。”   这正就对应了易鹤野对于AI越狱事件的猜测——他们的背后似乎真的有一股更强的势力,企图通过他们几个的试错、牺牲,找出一条所谓正确的路来。   “因为陆青和陈玥琪两个人,大概率是因为与赵强强接触而被牵扯进来的,所以我们打算把调查重心放在赵强强和越狱AI的身上。”裴向锦说,“网安部门正在尽可能还原他们之前的活动轨迹,希望可以找到一些共性来,我们安全科最近也在从近期的非正常死亡案例下手,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的样本进行分析。”   这场会听到后面,易鹤野本就凝滞的大脑已经跟不上了,于是他只能把脸埋在臂弯里,睡也睡不着,但是整个人都困顿得不行。   药物作用让他全身都打不起力气来,却又偏偏没到可以睡着的程度,那种难以言喻的疲乏拖得他心力憔悴,却又无可奈何。   李局说得对,案子的调查还需要一段时间,当务之急应当是把状态找回来,这样才能随时随地接受差遣。   那之后呢?易鹤野难受地心想——任务完成之后又怎样?翻回墙内,继续被大家奉为所谓的英雄,然后花上一段时间疗愈伤口,再在好个差不多的时候,把自己塞进下一个任务里?   易鹤野想到这里,忽然觉得疲累又绝望,他知道自己现在是在用工作麻痹自己的情绪,但即便如此,他依旧要经历见缝插针就涌上来的失眠、头痛、乏力、恶心。   更何况,他完全没有信心可以从这种状态中走出去,如此病而不医、只靠着精神麻醉一次一次遮住疼痛、却控制不住每一步都在向下坠落的日子,真的会有结束的时候吗?   如果当初自己没去A区就好了。   如果那一枪,射中的是自己就好了。   怀揣着这种憋闷到窒息的情绪,易鹤野自虐一般把自己塞进了训练室。   在这种精神和体力都极度透支的情况下进行高强度训练,易鹤野就能听到自己心脏不堪重负的跳动声,似乎随时随地都可以心脏病发而死,反倒是让他难得觉得舒心起来。   或许累到不行的时候就能睡个好觉,又或许不行,易鹤野从训练机上下来的时候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但看到面前另一个人的身影时,好面子的精神还是让他强撑起来站直了身。   对面的是裴向锦,那家伙给他递了一瓶训练后专用营养素,易鹤野没喝,顺手放在了一边。   “我听李局说,你很想去E区看看。”裴向锦问。   “是啊。”易鹤野抬眼看了看他,“你不去?”   “需要我的话我一定去。”裴向锦说,“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去的可能性很大。”   易鹤野看了他一眼,没作声。   “不过,你真的想好了吗?”裴向锦问,“你即将面对的,不是建立在幻想与乌托邦之上的A区,而是充斥着罪恶和痛苦的E区。树在我们面前那座高墙,不再是阶级和法律,而是真正的生和死。”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易鹤野从容地轻笑了起来,眼底似乎划过一丝不显眼的晦暗。   “更何况,从A区回来的那一天,生死之间的那堵墙,对于我而言就已经不存在了。” 第166章 编号166   裴向锦看着易鹤野, 许久才叹了口气说:   “你需不需要换个心理医生?俞一礼有认识的朋友…… ”   “谢谢,但是不用了。”易鹤野苦笑道,“我觉得我现在状态挺好的。”   实在看不下去这人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易鹤野拍拍他的肩膀, 笑道:“你什么时候转性了?以前不是巴不得我出心理问题,好让你钻空子套话吗? ”   裴向锦也无奈道:“你我之间没有私仇,公事上面的事情解决了, 我何必总是为难你?”   易鹤野终于缓过劲来,两口喝下了那瓶营养素。这玩意儿难喝得他皱紧了眉头,却也让他感觉到了体能轻微的恢复。   他咂巴了两下嘴,才耷拉着眼睛慢悠悠道:“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我根本不想杀了他, 如果能重来我肯定不会这么做,所以你也别当我有多无辜, 我和坏人就是一条心的。”   裴向锦看着他这副样子,犹豫了许久才道:“我相信SHEEP不是坏人……”   易鹤野本来大脑还在缓慢放空,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 几乎是一瞬间就抬起头来:“什么?”   见裴向锦没说话,易鹤野终于忍不住,小声而卑微地问道:“你在那边看到了什么,是不是?”   那一瞬间,裴向锦就有些后悔开了这个口,他纠结了好久的措辞, 才说:“……我现在还没有证据, 所以我才想把真正的真凶找到——如果单位安排去E区, 我一定会去。”   易鹤野闻言, 眼睛“唰”地就红了起来, 但是他还是倔强地没有在裴向锦面前流下眼泪,只任由眼眶灼烧着。   他想到了网络上的狂欢,想到自己被逼不得已才开下的那一枪。   他知道自己自己不能责怪裴向锦他们误会简云闲,也不能怪所有人都要声讨他想要了他的命,真相没有水落石出,一切猜测都算合情合理。   好半天,易鹤野也只能哽咽了一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笑容:“是吧,我就说不是他干的……”   这一晚,易鹤野抱着小云朵,哭也哭不出来,只能在小云朵均匀的呼吸和这一天积攒下来的疲劳中昏睡过去,但这一觉睡得也不安稳,总是在梦境中的枪响里骤然惊醒。   每次醒来都会扰动怀里呼呼大睡的肥羊,那家伙脾气也好,被吵醒了也不恼,只迷迷糊糊蹭蹭他的脖子,舔舔他的脸,连哄带骗地让易鹤野继续安心睡下去。   这一觉醒来的时候,还是一片混沌和难受。但是睁开眼时,小云朵正肥肥一摊窝在怀里,隐隐约约还能嗅见一丝熟悉的檀香味。   易鹤野已经不会把这只小羊错认成简云闲了,这样的气息只会让他感觉到踏实和安心,这也是他冒着塌床的风险也要抱着小云朵睡觉的缘故。   可惜小明一身硬骨头,满身汽油味也不好闻,不然他恨不得左手一个右手一个,睡觉的时候把自己整个包起来,就不用担心一闭上眼,后背就一片空空没有着落了。   在床上缓了许久,一人一羊终于懒悻悻下床洗漱。   前几天李局特意安排人,给宿舍里安排了一套小云朵专用的家居,矮矮的小桌子、小板凳,还有配合它身高的小洗漱台、小浴缸等等,这样它可以简单完成生活自理,也就不需要易鹤野太过于操心它的生活起居了。   小云朵学东西很快,两天下来,已经学会两脚直立站在洗漱台边刷牙洗脸了。   “咕噜咕噜,tui~”它吐掉嘴里的漱口水,抬头看向易鹤野。   易鹤野便娴熟地拿起湿巾,将它嘴边的泡沫擦干净,许久才夸道:“真棒,香香!”   小云朵便开心地冲出洗漱间,找它的橡皮小黄鸭玩去了。   易鹤野望着那只白白胖胖的身影出神——活到现在,还好有小云朵。   昏昏沉沉打算起身去工作的时候,易鹤野才发现收到了一条新消息,打开一看是裴向锦发来的——   “我有直觉,案子的真相与E区有关,相关证据正在努力搜查中,我希望你振作一些,可以亲自替他找回清白。”   易鹤野犹豫了半晌,想起了网上关于SHEEP的骂声与讨伐,鼻尖又开始泛酸。   他想了想,还是回了两个字:“谢谢。”   易鹤野已经自作主张断药很多天了,没有药物控制的情况下,他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地变差着。   他又看了看这行字,想到李局说了,自己如果不能好好恢复,他可能并不会批准自己前往E区。   犹豫了片刻,易鹤野转身倒了杯温水,倒出满满一把的药——就算强撑着,也要振作起来。   李局发现,易鹤野的状态似乎肉眼可见地变好了起来。   尽管他还是闷闷地不出声,看起来情绪也并不高涨,但是他的作息逐渐规律起来,体能训练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前几天他甚至主动要求安排心理医生进行辅导,似乎主观上有想要变好的趋向了。   易鹤野本人倒是觉得,心理上的压力和负担没有减轻多少,但是身体机能确实有在慢慢恢复着,尽管他依旧拿不起枪来,但是他的体能、敏捷、爆发,都在规律的训练中,达到了甚至高于从前的高度。   毕竟目前看来自己可能只能近战了,想要弥补上无法用枪的空缺,他必须要让自己达到更好的状态才行。   周末的一次武测里,易鹤野在没有选择任何武器的情况下,赤手空拳横扫全场,这样子的结果让他自己感觉到了放心,他知道自己已经做好了随时随地重返战场的准备了。   不久后的一个上午,案情似乎得到了一定的进展与突破,多家单位联合举行线上研讨会。   易鹤野闻言,立刻从训练室往回赶,这一回LOPO也代表网安中心参了会,易鹤野便知道案子有希望了。   率先发言的首先是安全科,裴向锦二话不说先甩出一大堆卷宗,密密麻麻铺在显示屏上,让易鹤野看得一阵恶心。   “上次会议之后,安全科就对近一年以来的非正常死亡案例进行了全面筛查,并请法医组对尚未火化的尸体进行重新解剖和研究。”裴向锦汇报道,“经反复对照和确认,其中有21人可以确定是来自E区潜逃人员,我们将名单拟定之后,立刻上报给了网安中心,以进行下一步的活动轨迹追踪。”   话音刚落,这21人的人员信息和死亡报告就出现在了画面中,易鹤野顺手点开查看——   这21个人有12人是因为犯罪被遣送去E区的,剩下9人信息不明,极有可能是E区原住民。   而这若干人当中,每个人的死亡都被认真隐藏成了意外,大多数是溺水、触电,小部分是车祸等等,当初报案的时候就没有列入刑事案件当中,因此,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引起重视。   简短地汇报完毕之后,画面切给了LOPO,这位网安中心新晋发言人兼形象代言人。   她盯着一头非常可爱的双马尾,一脸认真严肃地汇报起了案情:   “由于E区对三区进行了一定程度的信息封锁,我们只能通过潜逃人员口述、过往的视频资料和部分史料记载,对E区的总体情况做出大致判断,并结合我们实际的勘探结果进行总结。”   “据了解,E区整体自然环境恶劣,生存条件非常艰难,由于太多未知因素存在,那些因为犯罪被遣送至E区的罪犯们,自发建立起了所谓的保护区,并且不允许任何保护区内的人擅自出入,否则将会自发性地对其展开制裁。”   说着,LOPO在屏幕上展示出一张虚拟建模的3D图片,图片上一些结构简单的自建房无一例外地紧贴着高墙搭建,他们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外圈是自发搭建起的栅栏和电网——   这样看来,人群似乎是在尽可能往贴近圆心处聚集,并努力将自己与靠外的世界隔离开。   “这些自发搭建的、与外界隔绝的防御系统,安装了简单的人脸识别系统,我丈夫花了两天时间克服了网络不通的困难,调取了人脸识别系统内部的信息。”LOPO一边说,一边将几张人脸识别照片排布在画面中。   易鹤野看了一眼,眼睛立刻睁大了起来。   这些照片一共12张,正好是裴向锦刚才所陈列的,那12位从墙中脱逃而出的犯罪分子。   要知道,保护区紧贴着ED边界高墙,区内的人想要逃离E区,并不需要跨越这些安全系统,朝远离圆心的方向逃脱。   也就是说,这些人无一例外,是先离开了保护区,再折返回墙内,才在墙内被人杀害身亡。   而另外的9人,因为不是罪犯出身,本身就不生活在保护区内,这样一分析下来,凶手似乎是怕这些离开过保护区的人回到墙内,这样的行为看起来像是在灭口。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大发现。”LOPO说,“上次突入A区之后,我们尝试着对A区的信号进行重新采样,发现与先前,在ISSAC和Lost Lamb事件中侦测到的信号有着细微区别。”   易鹤野本来脑子正稀里糊涂一片,闻言立刻眼睛亮了起来。   “根据反复比对和判断,我们几乎可以肯定,之前侦测到的信号源,是故意伪装成了A区的ip地址。”LOPO说,“事实上,真正的来源应该是在E区。”   听到这句话,易鹤野的手激动地开始有些发抖了。   “也就是说,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这一系列案件是有人故意栽赃给SHEEP——真正的罪犯,现在正藏在E区。”   作者有话要说:   滴滴!各位游客请注意,即将开启最后的旅程!   ====   怕我没说清楚再解释一遍:   整个五区的地形就像是一个靶子,一环套着一环,从圆心往外,分别是ABCDE的顺序,其中,E区最靠内的一小圈是罪犯们自发建立起的保护区,圈外则是E区的其他部分,这一次死亡的21人,均去过保护区之外,又逃回了墙内。   如果仍然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在评论区提问~   本文将于180章正文完结,配合20章番外,感谢大家一路相伴~感谢! 第167章 编号167   这句话一出, 整个会场的气氛都变得兴奋起来。   翻越去A区所带来的,不是旧案件的悉数告破,而是无头案件的不了了之, 这个事实在很大程度上挫败了专案组的信心, 所有政府机关上上下下,都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消沉。   这一次指向明确的答复,无意识黑暗中的一盏明灯, 让所有人迷茫的前路亮起光来。   SHEEP的事情,似乎已经成为自那之后所有人心中心照不宣的遗憾和愧疚,这一次找到了证明他无辜的证据,也算是大家的一次亡羊补牢。   而真正让人兴奋的是,终于找到了E区涉案的证据——这也证明, 外部终于有理由有借口进军墙内了。   LOPO的消息汇报完毕之后,会议主持安排大家自由讨论, 易鹤野没有资格开麦发言,也没有人可以私下讨论, 便实时注意着各位负责人的发言内容, 一边紧张地坐在屏幕前抠着手指。   十分钟的自由讨论时间过去之后,会议主持安排了关于“是否立刻派专案组前往E区进行调查”的不记名投票,其中支持跨区调查的占百分之六十,略胜一筹。   前往E区的事情当即提上了日程,总指挥长宣布结果之后,立刻开始组建专案组。   “由于不能排除E区管理层对整个案件有隐瞒、协助等行为, 我们这次的调查不宜声张, 因此在保证参与构成齐全的情况下, 人数要尽可能越少越好。”总指挥长说, “请各单位领导研究一下, 尽可能安排综合性人才、能力拔尖人员参与,并且要保证要是能信得过的自己人。”   易鹤野的心脏都快跳到了嗓子眼儿——他知道李局从一开始就不想让他参加,可这回确实是自家领导说了算,他怕李局选了别人,自己这么久的努力就白费了。   安全科方面最快确定的就是裴向锦,易鹤野松了口气——至少这家伙还算靠谱,无论自己去不去得成,他都不会是错误的选择。   接着,总指挥长开始询问网安的意见,那边推选了LOPO,这孩子背后有宋洲舟撑腰,非人类的体质在很多时候确实可以起到很大的作用,再加上她本身文武双全,因此也很快确定了下来。   易鹤野攥紧了手心,他怕LOPO和自己职能重合,领导们便也不再考虑让他入选,可指挥长说还需要安排一名AI猎手,他就稍稍放下心来。   易鹤野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机,紧张得冒汗——他这辈子就没有怎么低三下四地求过人,但这一回,看着李局迟迟不能拿定主意的态度,他实在忍不住发了条私信过去:   “李局,拜托,求求你让我去吧!我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做准备,身体素质也跟上了,前段时间我在局里的武测也拿了第一,我完全可以胜任这个位置!”   刚发过去没多久,总指挥长就先开了口:“李仁,我之前就听说你们单位的那个易鹤野表现不错,之前在A区的那次任务中,也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易鹤野一听到总指挥长点名选了自己,眼睛都立刻亮了起来。   这回应该稳了,这个念头刚响起来,就听李局缓缓开口道:“这孩子在之前的任务里受了伤,他的状态不一定行。”   易鹤野的心凉了一半,但他抬头看见裴向锦的麦亮着,知道他有权限发言,立刻放下面子发消息过去:“帮帮我!!帮我说说话吧!!”   那边沉默了几秒,易鹤野就听到他轻咳了两声。   “两位领导,以我个人的拙见,我认为没有人比易鹤野更合适了。”裴向锦说,“从大局来看,目前人工智能管理局中,易鹤野的个人实力是绝对的顶尖,前不久贵单位的测试中,他也取得了断层式的优异成绩,从这一点来看,他的状态并无问题,甚至可以说,没有人比他的状态更好了。”   此时此刻,易鹤野对裴向锦的感激溢于言表,甚至考虑把两人之间的旧账一笔勾销了。   但李局闻言,显然不高兴了:“其实我不想把这些话拿到台面上讲的,但是和我们单位走得近的应该都清楚,易鹤野和SHEEP之间有着私人关系,先前的事情对他的心理冲击很大,而且从回避原则的角度考虑,他也不适合再参与此次案件了。”   易鹤野没想到李局会直接在这么多人面前拿这个说事,顿时觉得心凉了半截儿。   但裴向锦并没有放弃,而是冷静道:“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这件事情必须要有他在。”   “不可否认,易鹤野现在对这起案件有着很重的私人感情,甚至说参与进来可能都动机不纯,但我认为,正因为有这样的情绪和执念在,才能在关键的时刻有所突破。”裴向锦说,“各位领导应该清楚,前往E区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不考虑其他同志们是否心理上愿意参与进来,光是考虑到其他人在墙外有所牵挂,就极有可能在关键时刻成为犹豫和退缩的理由。”   这句话一出,李局直接生气了,说话再也没有先前的客气:“你这话什么意思?易鹤野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所以就可以在关键的时候选择牺牲他了?”   裴向锦开口却依旧没有温度:“事实就是如此,这样恶性的任务环境,就是需要一些关键时刻可以牺牲的人。易鹤野对案子有执念、在墙外没有亲人,所以是最佳人选。”   这万分熟悉的、冷冰冰把人当成工具的态度,直接把李局气得说不出话来,易鹤野乍一听也一阵难受,但转念一想,只要结果是好的,把他当成什么都无所谓。   更何况,裴向锦说得完全没有错,如果必要时候需要人牺牲,自己这样的人不顶在前面,那还能指望谁呢?   李局的哑口无言让裴向锦占了上风,他继续慢条斯理道:“李局提到的心理状态问题也不必担心,如果是单人作战,我绝不可能推荐易鹤野,但是在团队协作中,我作为相对冷静、并且对他比较了解的成员,有信心有能力可以调节好他的状态,而我这样比较拘谨的思维模式,也需要像他这样比较有冲劲、敢于突破的性格调和——我相信我们的合作可以取长补短,达到最好的效果。”   说完,李局依旧沉浸在长久而无奈的沉默之中,易鹤野知道事情差不多妥了。   果然,总指挥长也对易鹤野提起了兴趣,他开口问:“易鹤野参会了吗?听听他自己的意见?”   易鹤野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他打开眼前的麦克风,紧张地开了口:“我很想去,请领导务必给我这个机会。”   “好。”总指挥长道,“就你了。”   会议结束之后,易鹤野想再找李局道歉,老人家已经气得拒不接听自己的电话了。   易鹤野没有办法,只能先急匆匆跑去安全科,跟裴向锦他们汇合。   到现场的时候,作战小组的成员已经到齐了——除了自己、裴向锦,还有LOPO之外,就只有一个俞一礼了。   俞一礼也是自己报名想去的,这家伙完全是靠着好奇心和探索欲驱使的,正巧队里还差一名医疗辅助人员,俞一礼技能点得满,能看死人也会医活人,枪法不精但好歹也是警察编制,肯定比其他候选人强多了。   这家伙是实实在在地一个能顶几个用,所以裴向锦拦也拦不住,就像易鹤野一样,直接跨过自家领导就被指挥长挖去了。   很显然,裴向锦对于俞一礼的参与也是极度不情愿的:“我现在能理解李局想把我杀了的心情了。”   俞一礼只笑起来说,捏着他翘起来的衣领说:“我是裴队的私人形象助理,裴队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裴向锦恼火地伸手,“啪”地一下把他的爪子打了下去。   易鹤野落座之后,先跟裴向锦表达了别扭的感谢,接着就参与到作战讨论中来。   “就像总指挥说的那样,我们这次是秘密行动,不适宜对外声张,潜入也要合情合理。”裴向锦说,“上面已经派人帮我们安排’履历‘,明天早上,我们就会收到法院的判决书。”   这回不像是A区,他们内部齐心协力同仇敌忾,可以大张旗鼓地打入内部。这一次,他们要瞒着E区边管局进入,最合适的办法就是,将这次的进入“合理化”。   “因为正好我们行动组和上次参与A区行动的人员一致,所以那边会统一将我们的’罪名‘安排为’擅闯禁区并造成恶劣社会影响‘,量刑为顶格处理的’永久流放‘。最迟明天下午,就会有囚车将我们几个一起拉去E区了。”裴向锦说,“如果我们能平安出来,这些判决都可以随时撤销,因此不必担心。剩下的时间,我们要抓紧做好准备,商量一下要带哪些必要物件。这是一场硬仗,我们必须谨慎起来。”   易鹤野攥紧了拳头——他已经好久没有感觉到这样的紧张和兴奋了。   第二天下午,几个人带好了行李、换上了一身囚衣,在法院门口等待囚车来接。   易鹤野一言不发地站在一边,背上是塞得满满的背包。   行李安检是法院的事情,因此他们可以带几乎所有想要的东西。   除了一大堆必要工具之外,易鹤野还偷偷带上了小云朵的那只小黄鸭。   李局还在生自己的气,找也找不到人,临走前,他只能把小云朵嘱托给了周文凯。   如果说他在墙外还有什么挂念,除了那位在临走前跟自己闹掰了的老头之外,就只剩下他那只两百斤的好大儿了。   他觉得自己有点儿对不起小云朵,那孩子在外面一只羊流浪了那么久,就是为了和自己待在一起,自己却又狠心把它留下了,甚至不知道还有没有再回来的那一天。   如果自己死了,周文凯还愿意养它多久?小云朵会变成孤儿吗?它又要花多久才能把自己忘记?   正想着,囚车已经降落下来,易鹤野跟着队伍钻进囚车里,找了个没人在意得到的角落坐下,又悄悄把小黄鸭从包里拿出来玩。   自己真是坏,为了有个念想,把小云朵最宝贝的玩具都拿走了。   他把玩着那只鸭子,听着窗外囚车徐徐起飞的声响,酝酿了许久的兴奋,居然被不争气的想念给淹没了。   就在他盯着那鸭子出神的时候,不知是谁碰了碰他的手,害得他手里的小鸭一个没拿稳掉到了地上。   碰他的家伙还穿了毛衣,毛乎乎地蹭在自己手上,吓易鹤野一跳。   他刚要骂骂咧咧弯腰去捡小鸭子,就猛然想起来什么——大夏天的哪有人穿什么毛衣啊??   一抬头,一双小豆豆眼正亮闪闪盯着自己看,那只掉了的小黄鸭也被叼了起来。   易鹤野抬头,看着像狗一样咬着玩具求夸奖的小云朵,硬生生反应了十多秒,才震惊地低声骂了一句:   “卧槽,你怎么跟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云朵:口口声声说爱我,来了之后又嫌弃我,渣爹! 第168章 编号168   看到小云朵的一瞬间, 易鹤野满心的思念和缱绻,都变成了十足的惊吓。   但很显然,面前这傻孩子没半点自觉, 只满心欢喜地蹭了蹭他的手掌心, 似乎还觉得这是个闪闪发光的惊喜:   “咩~”   在那一瞬间,易鹤野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念头和想法,最后, 他把头探向车窗,确定囚车已经起飞,从窗子上把羊丢下去可能会砸死路人砸伤地面,便只能惊悚地缩回来。   和这目光纯洁的小咩羊对视了片刻之后,易鹤野只能把满嘴的脏话和责骂吞回肚里狠狠叹了口气, 把孩子往怀里搂了搂。   还能咋办,来都来了。   “外面很危险, 不要乱跑,要听话, 懂了吗?”易鹤野压着声音教诲道。   小羊蹭蹭他的脸颊, 应道:“咩咩~”   ……也不知道是真听懂还是假听懂。   车上除了他们之外,还有满满一车同期的其他囚犯,隔墙有耳,言多必失,几个人干脆就在车上装起不熟来,一路都保持沉默着。   兴许大家都知道E区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整个车里都弥漫着一股死气沉沉的绝望感。   毕竟在没有死刑的时代里, 流放是最严重的刑罚, 一旦跨过那道墙, 就意味着自己的人生, 已经画上了一个残破的句号。   囚车有空中专用公务航道,从B区开到E区边界,远比易鹤野想象中快得多。   只是抱着小云朵浅浅打了个盹儿的功夫,囚车已经从空中缓缓降落了。   眼下,是易鹤野第一次站在E区高墙之下,这堵高墙不似A区那般经过精致的打点和维修,而是遍布着青黑的苔癣、污浊的泥渍、还有被雨水冲刷的锈迹斑斑。   仔细看墙面上,还有一片掉色到几乎看不清的粉刷大字,上面写着:“监|禁重地,严禁私闯” 。   囚车落地的一瞬间,高墙下厚重的铁门徐徐打开,车上有人压抑不住发出了悲泣,一旁的人则冷嘲热讽道:“都是犯了事儿要到E区的人,哭给谁看呢?”   你一言我一语,身后的人自然就吵了起来,易鹤野被烦得恶心,只能紧紧盯着窗外转移注意力。   车开进E区之后,经过了很长一截的哨位岗点,两旁荷枪实弹的AI守卫严阵以待,看起来森严得吓人。   但是等车真正开进去之后,里面的管理似乎又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严了。   “行了,到了。”   车停下来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没有防备,只听到车上的狱警道:“现在可以下车了,你们自己找地方安顿下来吧。”   在一片面面相觑中,车门缓缓打开,狱警开始催着人下去,但是大家却没有一个人敢随便起身。   车里的人大多已经待过一段时间看守所等待宣判,或是曾经就是多次进宫的监狱常客了,没有一位见过哪个地方,不需要安检、不必戴手铐、不用狱警看押,就随随便便“自己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就行。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辆旅游大巴,一口气载了一车人去景点游玩。   狱警显然懒得和他们解释太多,拿起电棍就把人往外赶,大家没有办法,只是满心狐疑地涌了下去。   确实奇怪,下车的时候狱警显然看见了易鹤野牵着的小云朵,也看得见俞一礼藏都藏不住的一大堆器械,随便看看,其他狱友们藏刀藏枪的也不罕见,但在顺利把他们送下车之后,居然真的就没有人管他们了。   易鹤野回头看了一眼,第一时间先是找自己的同伴们汇合。   裴向锦也在找人,看到他手里的小云朵的一瞬间,也忍不住骂了一句:“卧槽,它怎么来了?!”   小云朵平安落地、没被狱警扣下来,易鹤野心里最后一丝担心也消失了,他非常看得开地耸耸肩:“没办法,孩子黏人。”   裴向锦赶紧弯下腰来,指着小云朵的鼻子警告道:“你给我听话……艹!”   话还没说完,小云朵就凶巴着个脸,一口咬上了他的手指头,在裴向锦要亲手制裁它之前,就屁颠屁颠退到易鹤野的身后,恶狠狠朝他哈气。   像个炸毛的大白猫。   “他妈的……”裴向锦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确定没有被咬破,才骂骂咧咧起来,“等晚饭,第一个就把你炖了!”   理亏的熊家长易鹤野只能小心翼翼替它讲话:“它是机器,炖了漏电。”   小云朵一听,又胜利一般骄傲地撅起屁股,朝他摇尾巴,气得裴向锦一阵面色铁青,笑得俞一礼差点喘不过气来。   看来这孩子不是脾气变好了,只是被他养家了。   四个人一只羊终于碰了头,大家提着行李,环顾四周。   和他们想象中森严的监狱不同,这里没有压抑阴森的牢房,没有无处不在的监视,没有高高的电网和围栏,只有成片成片的、紧紧挨着的低矮的自建房,还有来来回回走动自由的人们——和宋州舟建立的3D模型基本一致。   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自发建立起来的人类聚落,只不过放眼看去,远离聚落的地方是荒蛮一片、寸草不生的沙漠,而他们脚下的地面,也是一片没有生机的沙土,和无数没来得及清理的沙石。   在他们原地观察地形的当口,一个三十岁上下、脸上留着刀疤的男人乐呵呵走了过来:“新人啊,我看看。”   能出现在这里的,最轻身上也都背了条人命,将这个男人大大咧咧朝自己走来,几个人同时进入戒备状态。   但男人并没有动手,而是站到他们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着,然后笑起来:“看起来挺精神啊,犯了什么事儿啊?”   “擅……”   “杀人。”   俞一礼的话只说出了一个字,就被裴向锦打断了。   “我们几个闲着没事儿找乐子,绑了对小情侣放在车库玩,玩了几天就都玩死了。”裴向锦平静地道,“人均摊不上一条命就被发落来了,还不如多杀几个。”   果然,这话一出,男人脸上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不错,真是人才。”   男人转身过去的瞬间,俞一礼做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早听说监狱里有鄙视链,更何况这种地方,没点煞气根本站不住脚。   于是他也挺胸抬头,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要不要跟我混?”男人指了指面前的房子,“我们那边还有空房间,你们新来的,我还能带你们介绍介绍。”   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下,点了点头。   管他是不是好人,能在这里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人,有个人带总比自己摸索着好,大不了多加提防就是。   “我叫钱昆,叫我大昆就行。”男人又回头看看他们,目光落到LOPO身上,笑起来,“还有个姑娘啊。”   LOPO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来之前,宋州舟怕她暴露AI身份,特意把她头顶两根区别标识的天线折了起来,藏在一对毛绒小熊耳朵里,再配上俩双马尾,看起来就像是个人畜无害的小天使。   怕他对LOPO有什么非分之想,又怕他嫌LOPO太弱不肯带她一起,裴向锦赶紧清了请嗓子道:“她是主犯。”   钱昆扬了扬眉,显然不太相信:“你放心,咱们这边也有自己的规矩,不会对她怎么……”   话还没说完,他就眼睁睁看着LOPO单手举起了挡在她面前的一块巨石,然后轰的一声,丢到了路的另一边。   霎时间尘土飞扬,无数路人纷纷侧目,LOPO却大气不喘,顶着两只小熊耳朵,凑过去听他们说话。   “呃,嗯……”钱昆犹豫了一下,尬笑道,“挺好。”   几个人简单自我介绍之后,钱昆开始向他们介绍这边的情况:   “你们运气挺好的,我们已经把基建都建起来了,自己也磨了一套规矩出来,只要每天乖乖地听话办事,基本可以衣食无忧了。”   和宋州舟提供的情报吻合,这里的基础建设,都是由长期流放的囚犯们自主建立起来的,为了能在墙外更好地生存,久而久之也形成了他们自己的规则和制度。   但他们清楚,这些自律自治,不代表他们从心底接受了改造,或是真诚悔过,这一切都仅仅是为了在这片荒土之上活下去。   钱昆带他们走向营区,没有跟他们介绍所谓的制度,也没有带他们进去挑选房间,而是遥遥指着距离营区大院五六百米的地方,一片看不到边际的铁丝网。   “那张网的外面就不属于保护区了。”钱昆说,“你要是觉得保护区里呆腻了,可以随便走,但是一旦出去,就永远别想着回来了。”   四个人互相传递了个眼神——这条信息也对上了,那些在墙内非正常死亡的人,都曾经有过离开过保护区的行为。   裴向锦问:“为什么?”   钱昆道:“因为出去过的人都会变’脏‘。”   根据宋州舟给出的情报,钱昆口中的“变脏”,应该和传染病和环境污染有关系,毕竟保护区内没有像样的医疗,一旦有传染病入侵,那可能意味着保护区内将面临崩盘式的灾难。   犹豫了许久,俞一礼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大昆哥,这里感觉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啊。”   钱昆笑起来,回头看他们:“你们觉得应该是什么样?铁窗、囚服、电棍、手铐?”   俞一礼看着他,满眼都是“难道不是吗?”   “有规矩就说明还有出去的机会,我们这样没有拘束的,是因为已经被墙内彻底抛弃了。”钱昆冷笑了一声。   “你见过有谁会给垃圾堆里的垃圾定规矩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小云朵:等着吧臭爹爹,有我是你的福气! 第169章 编号169   似乎理解了他的意思, 俞一礼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人管不是象征完全的自由,而是代表彻底的绝望——墙外的地理环境差到了极点,墙内的置之不理, 只能代表一切的一切都需要墙外人自理。   食物、住所、水源……一切生活所需, 都需要他们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从零开始。除此之外,无数恶劣性格的人互相磨合、厮杀,也都不关墙内的事。   说句难听的, 这里当然不需要什么安检,只要他们不翻回墙内,他们是死是活,都不是墙里人关心的事情。   “圈里的物资保自己人存活还是没问题的。”钱昆说,“不想死的话还是好好留下来吧。”   俞一礼看了一眼裴向锦, 然后发问道:“大昆哥,你说的物资, 是墙外边儿给我们送过来吗?”   钱昆回头看了他一眼,阴鸷的眼睛里露出让人很不舒服的嘲弄, 裴向锦见状, 不着痕迹地把俞一礼往后藏了藏。   “我说了我们是被外面抛弃了的垃圾。”钱昆哈哈大笑起来,“从今天开始忘了外面吧,不然你活不下去的。”   小云朵被钱昆的笑声吓得不敢动,全身的羊毛都快竖在了背上,易鹤野只能叹了口气,一边给它顺着毛, 说点好听的安慰这孩子的玻璃心, 一边把全身僵硬的它抱起往前走。   钱昆的意思易鹤野大概听懂了, 外面将他们打包送过来之后, 就彻底不会再管了。所谓的物资应当是他们保护区内部生产出来的, 目前来说还可以达到所谓自给自足的程度。   他们跟着钱昆简单地逛了一圈——仔细看,这里的自建房都是用地上的沙石堆建出来的,有的旧有的新,勉勉强强挤在一起,看样子数量还在随着犯人的不断涌入而逐渐增加。   这样看,保护区可以活动的范围确实很小,薄薄一层却挤满了人,再往外不远就是不可以跨越的铁丝网,看起来十分压抑憋闷。   “最近大家发现了一处新矿区,等开采成功了,之后的照明燃料就有着落了。”钱昆望着远处的方向道,“你们运气好,那边正缺人手——要知道,提供不了劳动价值的人,在这片土地上是活不下去的。”   几间房子之间,偶尔散落着一两块田地,钱昆朝那里指着说:“如果会种地的话,就找一块田帮帮忙,要是能自己开一片地种出东西就更好。”   高度科技化的社会里,很少有见过这样原始的耕种方式了,刚从圈外来的四个人自然也是一窍不通。   但凭着基本生活经验和地理常识,易鹤野也可以看得出来,这地上严重荒漠化的土壤,想种出来可以吃的东西几乎是在做梦,偶尔一两片看起来土质有些区别的地面,都已经被全部开垦过了,放眼望去,能种出来的东西种类也很简单,见得最多的就是土豆,连绿色蔬菜都十分罕见。   “这些蔬菜的种子,都是前辈们从沙漠化的土壤中发掘并保留下来的,经过一代又一代地精心筛选和培育,才能换来今天的丰收。”提到这个话题,一直流里流气的钱昆,言语中也带着几分严肃和敬重。   “记住,食物是最宝贵的财富。”钱昆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四个人,眼神中满是警告,“我们的一切努力,最后都是为了食物。”   离住宅区不远的地方是一片巨大的人工蓄水池,据说是这里的犯人们一点一点挖出来的,里面的水也是自然降雨积攒下来的雨水,勉勉强强供区内的所有人使用。   易鹤野企图想找到一些畜养牲畜的地方,但除了看见有人在用鸟网捕捉落脚的野鸟之外,似乎并没有看见什么集中产出肉类的地方。   这样的条件下,物资真的够吗?   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和戒备,几个人跟着钱昆回到了住处。   他们的房间和他们想象中的一样简陋,没有照明通电,只有随便砌起来的石头床,但他们的位置不错,不远处就是人工蓄水池,旁边还有两块菜田,算得上是整个E区的黄金地段了。   “想好了跟我,那我们就是利益共同体了。”钱昆撑着房门,似笑非笑道,“我提供吃住,教你们如何立足,你们提供劳动力、忠心耿耿为我战斗。”   战斗?几个人互相传递了个眼色,对这个词语都有些戒备。   但到底是有人指引比较重要,剩下的事情随机应变也不迟,裴向锦点点头,道:“好。”   钱昆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今天刚来,休息休息,一会到隔壁吃晚饭,给你们接风洗尘。”   一直确定钱昆离开,附近没有人偷听,几个人才凑到了一起,紧急开展讨论。   裴向锦先看了一眼四周,然后问:“这里除了铁丝网那块使用太阳能电池之外,并没有通电,LOPO的动力问题有办法解决吗?”   小姑娘闻言立刻从小熊背包里掏出两块巨大的备用电池:“带了,够用一个月。”   一个月,是LOPO可以撑下来的极限,小云朵则因为功能相对简单,并不需要那么频繁地充电。   几个人心里大概有了数。   “一个月说长不长,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在这里硬耗。”裴向锦说,“从之前会议得出的结论看,保护区内出问题的概率很小,我们的重点目标应该在那张铁丝网之外。”   几个人同时往窗外看了一眼,此时正值傍晚,一轮红阳在铁丝网的另一边缓缓下沉,融化成一摊血色滴落在尽头茫茫的沙漠上。   “最多一周。”裴向锦收回目光,对所有人说,“我们最多在保护区内停留一周,这一周的时间,我们必须要将这里彻底排查完毕,然后立刻转战到保护区外,不能有任何停顿。”   大家纷纷点头,紧张的气氛彻底蔓延开来。   简单交代了相关事宜之后,大家纷纷出门开始熟悉环境。   易鹤野牵着小云朵,看着四周目光阴冷的人们,有些紧张地吩咐道:“你给我小心点儿,这里的人可能很久都没有吃过肉了,你长得这么肥美,当心别人不分青红皂白给你炖了。”   小云朵一听这话,背上的毛都被吓得炸开来,紧紧贴着易鹤野的腿肚子,不敢远离半步。   离开房子不久,易鹤野就在不远处的路边,看到了和钱昆一样拉拢新人的家伙——很显然,这些囚犯们都分成不同的小团体,各自拼命发展自己的党羽,互相监视、互相牵制。   易鹤野最害怕搞这些宫心计,光是听他们聊着就脑瓜子嗡嗡的,于是赶紧牵着小云朵绕开了走。   这里的大部分人看起来都面黄肌瘦的,偶尔几个像钱昆那样看起来比较健康精神的,都是体格强壮健硕的高大男子。   看来这里确实是个严格意义上弱肉强食的世界。   易鹤野带着小云朵绕到一处偏僻地儿,只看见一座孤零零的房子,见那边没什么人,易鹤野便想图个清净、过去歇一歇,结果刚走近,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串此起彼伏的嘤咛声。   那一团声音细碎杂乱地揉在一起,有男有女,起码五六个人,丝毫没有克制的意思。   已经是个成熟大人的易鹤野,当即反应过来那是干什么的地方,自己还没来得及脸红,就赶紧弯下腰来捂住小云朵的耳朵,一把就把这踮着蹄子想往里看热闹的浑孩子给提溜走了。   看这孩子还蹬着小短腿在空中划水,易鹤野恨铁不成钢打着它的屁股狠狠骂道:“不学好!不学好!!”   小云朵咩咩叫着狡辩,结果又挨了两屁股,只能像个小皮包似的,被易鹤野夹在手臂下面一声不吭地任命。   就在他教训小云朵的时候,一旁的房子后面似乎又传来了一些异动。   易鹤野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又是隐隐约约的嘈杂,和一声无力的**,仔细听能分辨出钱昆的声音来。   声音离得远,易鹤野不确定屋后的人是在干嘛,但是联想到刚刚的所见所闻,易鹤野还是决定不要凑这个热闹了。   他把小云朵往回拽了拽:“走了,该去吃饭了。”   小云朵原本还犟着不想走,一听到吃饭,立刻撒开蹄子拽着易鹤野往回冲。   易鹤野怕有人惦记着小云朵的一身肥膘,就把它先送回了宿舍——这孩子很会心疼自己,来之前把鼓鼓囊囊的羊毛里塞满了草料,看样子至少可以保到任务结束。   到达所谓“餐厅”的时候,另外三个人也已经到齐了。   在整个文化环境发展几乎停滞的社会中,饮食俨然成为了人们的首要需求。   就像钱昆说的那样,在这里食物是最宝贵的财富,哪怕在别的地方都处处彰显着无序和暴力,在餐厅,人们都永远自发保持着平衡与秩序。   互相不服的犯人们,此时自发排起了长队,队伍尽头,是一张桌子,三盆满满的菜,一位忙碌的炊事员,和两位维持餐厅秩序的“打手”。   易鹤野超前看了看,三盆菜分别是炖土豆、炒仙人掌和炒沙盖菜,这些菜都非常实诚,土豆就是土豆,仙人掌就是仙人掌,不会存在任何一种额外的配菜。   过于单一的菜品和看起来就十分寡淡的配料,让易鹤野瞬间没了胃口,还好他带了几袋奶粉条,实在馋急了得回去偷偷泡了喝。   就在他被这菜单伤心到胃口全无之时,忽然一阵异香传了过来,一瞬间,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了门外。   下一秒,就看钱昆嬉皮笑脸地拎着个大桶走进食堂,不出意外的话,那一阵阵诱人的香味,就是从里面飘出来的。   在大家的注目礼之下,钱昆站到了所有人面前,他举着汤勺,举手投足间就像一个拿着指挥棒的指挥家。   “今天咱们又多来了一批新朋友。”钱昆用汤勺指了指他们几个人,表情非常得意,“这么大的喜事儿,当然是要开开荤了!”   似乎全场都在等这句话一般,他的话音刚落,整个餐厅内爆发出一片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看样子,这里的食材,尤其是肉类供应比较紧俏,这一锅肉汤,显然是来之不易的宝物。   钱昆笑起来,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份量有限,每人只准打一碗,我的朋友们优先。”   这一招显然是拉拢人心的好方法,易鹤野看到其他几位方才正在招募新人的男人,脸色俨然难看下来。   随着钱昆的邀请,和他结成联盟的居民们单独站成一队,易鹤野一行四人不敢太出风头,只默默挂在队尾,能分到一杯羹最好,分不到也不必强求。   但不得不说,这味道闻起来确实让人有些饿了。易鹤野一边吞着口水,一边打量着别人碗里的肉汤。   或许是真的饿过了头,易鹤野觉得眼前的这股香味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勾人,在他的印象里,从来没有问到过这么香的肉味。   很显然,他的同伴们此时也饿极了,除了无欲无求的LOPO之外,俞一礼和裴向锦盯着别人碗里的眼神,也是一副如狼似虎般渴求。   不是钱昆手下的人们站在两边,满眼羡慕地望着他们,却也没一个敢轻举妄动的。在一片嫉妒和唏嘘声中,易鹤野听到两个人的窃窃私语:   “你说,这次又是哪个倒霉蛋儿?”“管他呢,想太多倒胃口。”   这番对话让易鹤野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下一秒,当一个人端着汤碗经过他们身边,找到地方落座时,排在前面的俞一礼忽然面色苍白地回过头来。   尽管他一句话没有说,易鹤野和裴向锦也第一时间意识到了不对,他们刚一望过去,就听到俞一礼小声说了一句:   “别喝汤了,吃素菜吧。”   易鹤野和裴向锦狐疑地对视了一眼,没作声,秉着对俞一礼的绝对信任,从肉汤的队伍里离开,草草打了两碟子素菜就落座了。   此时,这位见惯了无数血腥场面的法医,居然半天没有胃口动眼前的菜,甚至连筷子摆得不对称了都没发现。   见他这个样子,裴向锦也没胃口吃饭了,他皱着眉伸手帮俞一礼摆好了筷子,确认跟他整个人是对称的,这才小声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看见什么东西了?”   俞一礼似乎忍不住干呕了一下,接着摇摇头,将双手埋进了掌心,深呼吸了好几口,这才艰难开口道:   “……我刚刚在那碗汤里,看到了人的牙齿。”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这种情节会不会有些太重口了,这一块后续不会有太猎奇的描写。情节的目的是给大家呈现更加完整的世界观,不是为了故意恶心大家,如果引起不适非常抱歉!! 第170章 编号170   这话一说, 易鹤野和裴向锦顿时抬起头来,脸色瞬间白了起来,连手上的筷子都拿不稳了。   长久的沉默之后, 裴向锦才脸色难看地开口, 还予。溪。笃。伽。是一副不愿相信的样子:“……什么?确定吗?”   俞一礼摇摇头,艰难道:“是,刚刚我又悄悄瞅了一眼, 齿冠基本磨耗了,看不清齿质暴露的情况,至少是60岁朝上的年纪……”   俞一礼是法医,这种事情既然不会出错,但在座的两位都还是没能缓过神来, 只盯着自己的碗放空。   许久,易鹤野终于感觉舌尖一阵泛酸, 忍不住一阵反胃恶心。   此时吐出来可能会好受些,但他又顾忌着不敢让旁人看见, 只能紧紧抓着桌边, 硬着头皮强忍着。   一抬头,裴向锦也是如此,看他面色苍白的样子,显然是对面前这盆素菜也没了兴致。   说到底,俞一礼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法医,此时他已经最先缓过神来, 劝道:“这素菜多少还是得吃点, 怕到时候没力气……”   话还没说完, 裴向锦和易鹤野就不约而同地摇起头来——现在就是连喝口水, 都有些承受不住了。   俞一礼一边含泪吞着面前的炖土豆, 一边回忆道:“我上次感觉恶心,还是我实习那年,第一次看见巨人观的时候,那家伙,那个味道……”   裴向锦好不容易靠着勇气拿起的筷子又狠狠放下了,抬头瞪了这家伙一眼:“再说回去就揍你。”   俞一礼闻言,就又难过地垂下眼睑,一口一口往嘴里塞土豆吃了。   易鹤野双目失神地看着面前的餐盘,空气中飘散出来的香味,这一会变成了让他反复恶心的引子。   他又悄悄瞥了一眼身旁拿到了肉汤的人,他们一个个正面色如常地进食着,没有,他们半分难以下咽的样子。   俞一礼又忍不住开口了:“你说他们知道这是……么?”   经他这么一提醒,易鹤野生锈的大脑终于缓慢重启,他回想起了回来路上听到那怪异的嘈杂,又想起了方才两个人的对话。   这一回,易鹤野终于听明白了那句“这次又是哪个倒霉蛋儿?”   “……他们知道。”易鹤野痛苦道。   不出意外的话,这家伙应该就是被钱昆活活打死的。   仔细想来,也有一种诡异的合理,这一小片荒芜的土地上,怎么可能能种出供养这么多人的蔬菜来?这一块的建筑密度虽然大,人口数量也不在少数,但是按照墙外每个月输送来的新人数量来看,确实还是比理应当有的要少了很多。   抬头的时候,正巧看见两个负责巡视的犯人,走到一个身子瘦削的新人面前,恶狠狠盯着他碗里满满的剩菜。   瘦子也不是好惹的主儿,看见对方那个眼神,自然也是非常不爽:“瞅你妈呢?!”   巡视没有理会他的脏话,而是指着他碗里的剩菜说:“吃干净。”   瘦子冷笑一声,站起身来:“这烂菜叶子,你们稀罕就去舔干净吧。”   下一秒,他伸手打翻了自己的碗,当啷一声,菜混着汤汁摔在了地上。   还没等瘦子得意几秒,两旁高大的巡视就直接伸手把人摁住,接着四周刚刚吃完饭的几个男人又涌了过去,丝毫不顾他的叫嚣挣扎,直接把他架了出去。   此时,钱昆正翘着二郎腿探头朝外凑热闹,见状忍不住笑道:“说了不要浪费粮食,也不知道是谁家的新人,也不好好调教调教。”   而餐厅里的其他人,对这种情况显然是喜闻乐见——“又能加餐咯!每次就盼着新来的,不听人话的多!”   个中含义不言而喻,在这种诡异的大环境下,只叫他们想帮忙都有心无力了。   说话间,易鹤野忽然觉得有人朝自己的餐盘里看了过来,他慌张地和裴向锦对视一眼,那人也紧张地瞧过来。   下一秒,两个人一声不吭地埋下头,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往嘴里疯狂扒拉起菜。   这一顿饭吃得简直要命,易鹤野从餐厅站起来的时候,眼睛都开始泛花了。   裴向锦也没好到哪儿去,一副“要不要找个地方和我一起相约呕吐”的脸色,走出餐厅的步伐都不太稳。   回去的路上,钱昆野跟了过来,他嬉皮笑脸地观察着他们三个苍白的脸色,乐道:“第一次难免有些不适应,不过后来慢慢就得习惯了——饮食跟不上,没几个人能活得下去的。”   见他们三个都难受得不吭声,钱昆又把目光落到众所周知面色平静的LOPO脸上,盯着她许久,才点头感叹道:“这小丫头不愧是你们的主犯,刚来心态就这么好。”   LOPO没有理他,只顶着两只毛绒熊耳朵,放着两根马尾,面无表情地朝前跑去。   这一路上,钱昆没管他们想不想听,只是一个劲儿地跟他们介绍起了这里其他的事情——   和他们在墙外学习过的历史一样,E区是大污染时期才建立起来、投入使用的,最开始的那一批刚进来的时候,这里一片荒芜,吃穿用度全部没有,没有人能在这里活过一个星期,那个时候,流放就是死刑。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将近五年,才有求生欲极强的人开始尝试在这里生存。他们靠着雨水勉强维生,继而在荒漠中,找到了一些可以栽种的食物种子种植。   “这个地方以前应该是有人住过的,刚开始的时候经常可以从地里挖出一些有用的东西,比如锅碗瓢盆,砖瓦碎片、还有一些废弃的半导体、芯片等等。”钱昆说,“一开始大家势单力薄,只能过近似原始人的生活。但后来,随着进来的人越来越多、活下来的人越来越多,我们学会了打铁、造房子、冶炼等等,也架起了铁丝网、订起了规矩。”   “因为这里食物稀少、物资紧缺,所以控制人数是非常必要的。但是E区能有今天,我们可以在那座围墙之外活下来,也是因为人越来越多。”钱昆看了他们一眼,“我们需要可以提供劳动价值的人,我当初拉拢你们就看中你们年轻、有力气。”   按照钱昆的话来说。他们这里的东西,除了原本从地上挖出来、拆分重组的,更多是依靠杀死新人抢来的,包括衣物、工具等等。   钱昆说:“所以我说了你们运气好,只要好好听话守规矩,就能保证你们安安稳稳地活下来。”   这么说来,他们一落地就被钱昆看中拉拢了去,确实是运气不错,否则刚来不懂规矩,也没有人带着,也不知道会添多少麻烦。   聊着聊着,易鹤野终于忘记了那恶心人的味道,一行人也朝他们的宿舍走去。   或许是看在LOPO的面子上,钱昆对他们确实不错,安排的房子甚至就在自己的隔壁,也占尽了最好的地理位置。   易鹤野一方面不想再看见钱昆的脸,一方面有一些隐约的担心,往回走的路上归心似箭、步履如飞。   该说不说他的预感确实准得可怕,还没到宿舍就远远看见一群人围在自己的房子前,骂骂咧咧的,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易鹤野一看这情况,立刻警觉起来,他快步冲过去的时候,手已经悄悄抽出了藏在靴子里的刀。   这是他的下意识反应,预感后知后觉地爬上来的时候,才陡然一阵恶寒和紧张——此时此刻,在宿舍里的除了小云朵没有其他人,这群人饿得什么都吃得下,更别说一只膘肥味美的大羊了。   “你们在干什么?!”易鹤野一把将围在门口的人统统拨开,还没开门,就听见小云朵愤怒的羊吼。   还活着,这让易鹤野短暂放下心了一些,但很快,更多的怒骂声就传了过来——   “你妈的!这羊疯了!!”“操他妈的疼死我了!!宰了他!!”   易鹤野一听,血压直接飙到了顶点,二话不说直接踹开门,怒吼道:“谁他妈敢动我的羊?!!”   门被踹开的一瞬间,同伴三人和钱昆也赶了过去,本以为会看见一副小云朵被人欺负的惨样,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情景,跟他们想象中的正好相反。   不大的房间里,两个高大威猛的男人正被小云朵死死拿捏着,一个被羊角顶住了肚子满脸痛苦,一个被羊屁股撅在了墙上动弹不得。   小云朵一脸怒发冲冠气势磅礴,而那俩男的手里各自拿着不锋利的刀,显然是想偷袭宰羊,结果却反被小云朵制服了。   虽然小云朵占了上风,但这却压不住易鹤野满肚子的火,他三两步冲过去,一只手把人从羊角上狠狠摘下来,另一个手又把羊屁股后面顶着的家伙揪了出来。   “为什么要动我的羊?!”易鹤野一边怒吼,一边把两个人砸到一起,两个人的脑门都挺硬,把彼此撞得一阵头昏眼花。   但即便这样也堵不住他的嘴。   “在这里还想吃独食?!”男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这么大一只羊能养活多少人?我们这里有多缺肉吃你心里不清楚吗?!”   易鹤野直接一拳塞到他的脸上:“这他妈是个机器羊!你他娘的啃电线啊??!”   似乎是想印证他的话,小云朵立刻跑到男人面前,掀开背上的盖子,露出充电插头给他看。   男人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失望,但很快又叫嚣起来:“机器也能拆着用!里面的零件可以炼铁。羊皮拆下来冬天还能取暖,小小一个机器拆开了用处大着呢!!”   易鹤野气上头来根本不会吵架,直接又一拳塞了过去,此时刚刚那个被羊屁股撅到墙上的男人已经落荒而逃了,只剩下面前这个男人还在嘴硬。   眼看着易鹤野快把男人打吐血了,裴向锦赶紧上去拉偏架,他潦草地挡了挡易鹤野的拳头,然后居高临下地问男人:“这只羊是他的私人财产,难道你们连’不要乱动别人东西‘这样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了吗?”   事实上,在这样弱肉强食的社会里,根本就不存在这样所谓的规矩,但裴向锦讲话的时候口味十分平静,莫名带着让犯罪份子极度忌惮的恐怖气场,男人噎了一句,一时没有狡辩过来。   事已至此,外面想看热闹的、想趁机分一杯羹的,都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房子里只剩下了他们四个,还有一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的钱昆。   易鹤野又狠狠揍了男人两下,直到气消得差不多了,就准备把人给放走。   结果还没动作,就听身后的钱昆慢悠悠开口道:   “依我看,干出这种事儿的,一方面是在向我们几个宣战,一方面,也确实是不适合呆在我们的’集体‘中了。”   四个人不约而同愣了一下,回头看向钱昆。   “正好,我想看看你们几个跟着我的诚意有多少。”   钱昆朝男人扬了扬下巴,露出一个叫人发寒的笑意来——   “那就当着我的面,把他给杀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云朵:你们人类的饮食我是越发看不懂了(羊羊皱眉.jpg) 第171章 编号171   钱昆这话一出, 房间里就陷入了一阵诡谲的沉默中,连被易鹤野攥在手里的男人也忘了挣扎,只恍惚地看着他们几个。   易鹤野深呼吸一口, 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 许久才装作平淡道:“我现在已经不生气了。”   男人一听,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打五他注定死路一条, 唯一生还的机会就是来自易鹤野的宽恕,他当即膝盖骨一软,打算朝易鹤野跪下,就听钱昆冷笑道:“你觉得这是你生不生气的问题吗?”   这句话一出,几个人就又一次绷紧了神经——看样子这家伙并不打算就这么轻轻松松完事儿了。   “我说了, 这是你表现的机会——这是好听的说法。”钱昆靠在了门框上,把他们齐齐堵在了房间里, “说得难听点儿,我现在需要考察你们的诚意和本事, 到我这里, 如果连人都不能杀,以后还能指望你们做什么?”   易鹤野犹豫的工夫,裴向锦开口解围道:“我们可以种田打铁、淘金冶炼,也不是一定要杀人是不是?”   “我说了,不会杀人的人,是不可能在这里活下去的。”钱昆冷声道, “今天就练练手吧。”   说罢, 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刀, 走到易鹤野的面前。   他逼近过来的时候, 易鹤野已经将自己的刀藏回了腰后, 此时再盯着他手里的那把看——他这把刀的刀柄是简单打磨过的枯木,刀身则是非常粗糙的金属,打磨得不细致也不锋利,但上面已经乌黑一片,看样子沾过不少血。   这里人的武器都是他们自制的,原地不敌他们从墙外携带过来的高精尖武器,再看这架势,也不过是靠着蛮力没有技巧的野路子。   易鹤野想杀了他是轻轻松松——但他不能。   一提到杀人,易鹤野脑海里糟糕的回忆又一次翻涌上来,霎时间,他的脸色就变得苍白起来。   钱昆饶有兴致看着他,笑道:“吓成这样?你不是杀过人吗?骗我的?”   看他这个样子,小云朵立刻发出压抑的低吼,露出羊角,企图攻击这位对自己后爸图谋不轨的家伙。   俞一礼看出情况不对,赶紧一把把这孩子捞进怀里:“别过去,小云朵。”   但小云朵见状只是疯狂地扭动着,俞一礼这细胳膊细腿的,根本控制不住它。   眼看着易鹤野站在原地,整个人都在轻轻发抖,钱昆走过去,将脏兮兮的刀强行塞在他的手里:“你不动手,明天他就会找人先对你动手的,你信不信?”   易鹤野闻言,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男人,男人现在当然不肯承认,只疯狂摇头道:“我不会……放我回去,我绝对什么都不说……”   钱昆这一伙在几个团体里算是风头正盛的,今天得罪了他,出了门他们就没好日子过,而同样的,和钱昆闹掰了的也比比皆是,比如眼前这男人的圈子,放他回去,自然也就是引火烧身。   几个人几乎同时屏住了呼吸,不敢轻举妄动。   事实上,以他们的装备和战斗力,无论是对付哪个圈子都绰绰有余,但问题是他们不能杀人——说到底,他们不像眼前的这些人一般,本就穷凶极恶,被这样的环境打磨得没有底线。   他们还是有良知的正常人,他们还会回到墙的那一头,所以他们不能杀人。   但一旦牵扯进了这些团体的纠纷之中,他们该怎么在最短的时间离开这里,该怎么万无一失地明哲保身,都是非常大的问题。   眼下,钱昆直接攥住了易鹤野的手腕,凑到男人的脖子前:“我帮你?”   眼看着刀子越凑越近,地上的男人也已经吓得完全不会逃跑了,他就这么颤抖地看着刀面贴上自己的皮肤,整个人成了地上的一滩软泥。   易鹤野此时脑子嗡嗡的,不停地闪过简云闲的事,手虽然在用力抵抗着钱昆的动作,但却不妨碍刀尖抖动像是筛子。   钱昆的声音在易鹤野的耳边响起:“跨过了这道坎儿,后面可就顺手多了……”   混沌之中,易鹤野觉得对自己的手似乎失去了控制权,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被拎起来凑过去,钝口的刀已经将男人的皮肤压出了一道痕。   一边,裴向锦已经做好了攻击准备,随时随地打算冲上来阻拦——他们都很清楚,一旦冲上来,就意味着他们之间的合约彻底撕破了,所以不到万不得已……   “大昆哥!!”   就在刀子刺破那脖颈的一瞬间,门外传来一声慌慌张张的叫喊声:“大昆哥!出事儿了!!”   钱昆被人打乱了动作,自然烦躁地扭头去看,易鹤野顺势抽回手,面色苍白地跌坐到一边。   “什么事儿?没看到我正忙着吗?!”钱昆恼火地骂道。   不一会儿,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青年跌跌撞撞跑到他面前:“外边儿有人回来了!!那边快拦不住了,你快去看看吧”   这一回,愣住的人换成了钱昆。   他在原地凝滞了几秒,才火急火燎转身朝窗外看去:“什么情况??”   青年慌张地摇摇头:“我没敢过去看,现在他们正努力拦着,但是估计……”   “操!”钱昆低低咒骂了一句,“妈的!”   青年不敢说话了,只跟着焦急地叹气。   四个人面面相觑了一番,大概清楚发生了什么——有保护区外的人试图闯入他们架起的那张巨大铁丝网,那网的外面就是这群人最忌惮的污染和疾病,也是他们四个一直要找的真相所在。   即便是连这些歹徒都忌惮的危险,甚至要冒着可能再也没法回来的风险,但这也同样是难得的机会。   裴向锦立刻做出反应:“我们去解决。”   钱昆刚得了几个看起来还算是靠谱的新人,当然不愿意让他们冒着这样的风险,但眼下情况危急得很,他自己也没这个胆量冲上去,似乎也没有别的更好的法子了。   几个人快速交换好眼神之后,裴向锦就把钱昆往外赶:“先带我去看看情况,他们马上就来。”   两个人前脚刚走,俞一礼就快速从背包里掏出几套防护服来发给每个人——他们早就听说E区生态污染严重、传染病肆虐,所以来之前就做了十足的准备。   换好了衣服,几个人迅速跟着他们的步伐冲出去,此时,不远处的铁网之外围满了想看热闹又不敢靠近的人,远看根本看不出发生了什么,于是只能一股脑儿先冲进人群里。   几个人穿着防护服十分显眼,大家下意识退到两边,给这几个莫名其妙非常专业的家伙让了条道儿来。   视线一打开,就看见面前的铁丝网后面,一个神情激动的男人,正抓住铁丝网,不断想往上爬,铁丝网上有很多尖锐的倒钩,他全然不在意的模样,生生抓出来一手的血。   仔细看,他的面部也非常恐怖,皮肤表面一片一片块状红斑,有几处甚至产生了严重的溃疡和皮肤剥落,远看鲜血淋漓的一团,十分吓人。   网内,稍稍离他最近的几个男人们,正一边竭力与他保持距离,一边疯狂地伸出长长的棍子将他往下捅,阻拦他不让他往上爬。   男人有几下被捅乱了步子摔倒地上,身上溃疡处的血溅了一地,但再站起来的时候就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扒着铁丝网蹭蹭几下就飞了上去。   眼看着男人要爬过来,周围的人赶紧捂着鼻子慌乱地散开来。   “咚”地一声,那个男人从高高的铁网上直接跳了下来,他起跳位置高得很,但也半点儿没耽误他利索的动作。   仔细看,他的瞳孔因为紧张已经极度扩散,脖子爆着青筋,整个人泛着极度兴奋的红。他的手心里满是模糊一片的鲜血,配上他多少有些疯癫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吓人。   但易鹤野穿着防护服无所畏惧,直接飞过去一脚将那家伙踹倒在地,接着死死摁住了他不让他乱动。   男人见状,只惊恐地挣扎道:“让我回去吧!!求求你!!”   易鹤野回头看了人群一眼,自然都是一片惶恐的拒绝。   “不行!!杀了他!!”有人喊道,“谁让他当初往外跑的?!!”   其他人附和道:“对!杀了!然后尸体扔出去!!”   一听到杀人,易鹤野整个就烦躁又难受,一个泄力差点儿让男人跑了。   一直在人群里维持秩序的裴向锦赶紧跟大家解释道:“不可以,暂时不确定他有没有传染病,大量的血液暴露反而会让大家有危险。”   大家一听这话,便也不敢再作声了。   俞一礼动作赶紧利落,先是快速包裹住这家伙的手掌防止血液乱飞导致传染,然后配合易鹤野一起,用绳子捆住了他的手腕。   “那怎么办??”远处有人问道,“快给他丢回去啊!!”   俞一礼抬头看了一眼人群里的裴向锦,裴向锦立刻会意地道:“有没有空房子?先把他隔离进去,到时候再进行处理。”   一群人立刻腾出了个房间过去。   眼看着易鹤野三两下把人拎回屋子里,裴向锦问钱昆:“先前遇到这种情况,你们都是怎么处理的?”   “赶出去。”钱昆木然道,“赶不出去的就杀了。”   “就这么杀了?”裴向锦难以置信,“就不怕传染吗?”   “和他接触过的人也会出去,永远不得入内。”钱昆说,“个人和集体孰重孰轻,大家都很拎得清。”   这话说起来像是大家顾全大局,舍己为人,但裴向锦分明看到,刚刚脸上被溅上鲜血的人,此时正一边哭嚎着辩解,一被人挡不住被人拿着长杆往外捅——好一个“拎得清”。   “不过你们应该不用走。”钱昆看了一眼他们身上的防护服,笑道,“没想到啊,准备得怪充分的。”   裴向锦无心再管其他,三两下绕开钱昆,偷偷在没人的地方换上了防护服,立刻和他们几个汇合。   这些人腾出来的是距离最近的一间空房子,面积很小,就像是个专门囚禁野兽的牢笼。三个人齐齐将男人围在中间,裴向锦只能听见痛苦的哀嚎声。   刚一走过去,就听见俞一礼努力安抚道:“你不要乱动,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   男人显然听不下去任何安慰,只惊悚道:“别赶我走!求求你们了!!”   赶不赶他走,不是他们四个人说了算的,裴向锦只能把话题扯开:“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此时,男人正被易鹤野非常暴力地摁在地上,眼泪混着黏血和泥土糊了一脸,看起来非常凄惨:“外、外面有……有怪物……”   怪物?几个人正觉得奇怪,眼前这家伙就忽然蜷缩成了一团,然后痛苦地翻滚起来。   俞一礼一边把他们几个人往后拦,一边赶紧俯身过去看:“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肚子、肚子疼……身上好烫……”男人痛苦地口申口今起来,还没多说两句话,面部就一阵抽搐,然后忙不迭趴在地上呕吐了起来。   这一口吐出来的不是别的,而是大汩大汩的鲜血,再一看,这家伙的鼻子也开始控制不住地流血。   这惨状让他们几个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唯独俞一礼站在原地没有动弹。这人便像抓住了救星一般抓住俞一礼的手腕,眼泪冲着血污哗哗往下掉,“救救我、救救我……”   裴向锦刚想过来把那男人的手扒开,就被俞一礼轻轻推开了。   裴向锦低头看了俞一礼一眼,小声问:“还有得救吗?”   闻言,男人也传来了祈求的目光。   “你别动,我帮你看看。”俞一礼轻轻安抚着那个男人,趁他勉强冷静下来,伸手扒开他的眼底,又检查了一下他的口腔。   许久他才轻轻叹了一口气,起身在裴向锦耳边小声说:“没希望了……但我想给他打一针镇痛……”   裴向锦看了他一眼,开口还是一贯的冰冷:“没希望了还做这些干什么?我们的药都是一人一份、规划好的。”   由于可以携带的物品实在有限,他们的药物、食物等等,都是严格按照人头数精打细算的,冷静想来,确实没有多余的分给这将死之人。   大约是猜到他会这么说,俞一礼有些难过地抿起嘴,平日里丝毫不惧血腥的他,此时却不太敢再多看那痛苦的人一眼。   一旁躲着血的易鹤野见状,抬头道:“给他打,从我那一份里扣就行,我从来不用那种东西。”   裴向锦眯了眯眼看向易鹤野,没做声。   易鹤野摊开手:“我没俞法医那么好心,我的想法也很简单,临死前要是能让他冷静下来,多套点信息,送他一针骗脑子的药,也不亏。”   跟裴向锦讲感情永远没用,讲利益关系倒是能行得通。消息情报对他们来说重要得很,易鹤野又主动提供自己那一份,他自然是没有什么反对的必要了。   见裴向锦点了头,俞一礼赶紧拿了一份,配合他们两个将一针快速镇痛剂注射进男人的皮肤里。   直到看见男人脸上的痛苦慢慢褪去,俞一礼才松了一口气,悄声对易鹤野说:“谢谢你,这针还是算我的吧……”   “谢什么?”易鹤野摆了摆手,“这针最好是谁都不要用到。”   眼看着男人渐渐平静下来,他脸上的惊恐和慌乱也逐渐没了踪影,只疲惫地躺在地上,胸腔上下起伏,像一只被扔上的濒死的鱼。   缓了很久,他才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俞一礼:“谢谢你……”   见他已经能好好说话了,俞一礼也不敢懈怠,赶紧把位置让给裴向锦:“我们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那一针镇痛剂让男人感恩戴德,只喘着气点头,表示无论问什么,他都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向锦问道:“你去了哪里?看到了什么?为什么又突然跑回来?”   一提到这个,男人的眼中又充满了惊恐,但他还是竭力保持冷静,回答道:“我往保护区外面走了大概五公里……我在那边看到了怪物……又感觉到身体很不舒服,怕是被他们传染了,就……”   裴向锦皱起眉:“什么怪物?长成什么样子?他们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话说到这里,男人终于还是崩溃起来,只一个劲儿地摇头,又面露痛苦地闷出一口血来。   俞一礼赶紧将他侧躺过来,进行简单的平复,裴向锦也知道这个问题问不出答案了,趁着这个人还有意识,赶紧继续问道:“当初为什么要走?”   “我以为这里已经很可怕了,人吃人,被人看不顺眼就可能被人杀了……”男人崩溃地喘息了两口,才道,“后来我听人说,那些疾病污染的传闻都是骗我们的,铁丝网那头其实是个’新世界‘,我实在是被逼得无路可走,所以轻信了谣言……”   “新世界?”裴向锦警觉起来,问:“这是谁说的?”   男人摇摇头:“这其实是一直以来口耳相传的事情,我来之前就有这样的说法了,虽然有很多人都像我一样,回来已经不成样子,但总有人说是因为他们走得还不够远……”   裴向锦皱起眉,和同伴们交换了个眼神,然后点点头,接着拿出两张照片来:“图上的人,你认识吗?”   第一张照片,是前几日逃出来后被杀死的赵强强,男人看了点点头,说:“认识,当时他也一直想要出去,比我早大概一个月出发。”   第二张照片,是易鹤野在C区大街上抓到的那个“男大学生”。   男人看了看,没有说话,而是小心翼翼瞥了一眼裴向锦的表情。   裴向锦是搞审讯是专业的,一看这眼神就知道有事儿,没时间拐弯抹角,直接道:“怎么认识的?他一个人工智能,为什么会想跑出去?”   男人值得在这双火眼金睛之下,狡辩也没有任何意义,只能道:“他是城墙那边的服务机器人。我来之前干过工程师,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悄悄把他的程序给修改了,我想在走之前让他帮我探探路,正好帮赵强强搭把手,就是因为知道他们成功逃出去了,我才……”   那个AI一直在城墙那边工作,所以想要带着赵强强进出城墙要容易不少,只不过到了墙内不久,他们就被人盯上了。   裴向锦点点头,又问了几个问题,确定问得差不多之后,便打算离开了。   俞一礼回过头,又蹲到男人身边,对裴向锦说:“你们先回去吧,我再帮他看看。”   裴向锦还想说什么,但看到他的表情,只道了一声:“不急,我在走廊等你,有什么问题立刻喊我。”   俞一礼点点头,没再说些什么。   LOPO主动留下来陪俞一礼,易鹤野在里面闷得难受,又不想独自跑出去面对其他人的追问围堵,便也只能硬着头皮在外面等。   他跟裴向锦实在没什么好聊的,但是长久的沉默又让他觉得尴尬得难受,只能强行找了个话题:“没想到俞法医会做到这个地步……”   裴向锦看了他一眼,又朝着门的方向轻瞥,这才缓缓道:“他这个人就是心软。”   易鹤野问:“他不是学医的吗?这种情况应该见多了才对吧?”   裴向锦摇摇头,道:“就是因为见多了,才会更见不得有人受苦,反而觉得能多帮一个是一个吧。”   这种细腻奇妙的心思,已经超出了易鹤野的理解范围,他抬头看着窗外惨白色的明月,目光有些疲惫。   “他最开始就是学临床的,直接本硕博连读,厉害得很。”裴向锦说道,“但是他后来说,实在没办法看着自己手下的病人死去,就临时转去学了法医,说是觉得看见尸体的时候人已经死了,反而不难过了,本来是抱着逃避的心态去的,没想到也学出来了本事,只能说他确实是干这行的天才。”   难得的,易鹤野从裴向锦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欣赏,于是问道:“不会觉得有些大材小用吗?总感觉看病救人、拯救众生好像更要紧些。”   “为死者沉冤昭雪、给生者一个交代,这不也是一种非常伟大的事吗?”裴向锦说,“而且法医这份职业可以让他获得成就和快乐,这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了,他只是一不小心变成了个天才,没有人有权利强迫他成为一个伟人。”   两人聊完,就又陷入了一阵沉默中。这次易鹤野倒不觉得尴尬了,只看着远方的月亮,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约过了十分钟,房间内传来一阵嘈杂,裴向锦刚转身打算进去看,就听俞一礼嘎吱一声,把门推开来。   “死了。”俞一礼有些遗憾道。   裴向锦拍了拍他,沉默地表示了一些安慰。   他们不约而同地朝里看着,那人生前就已经十分凄惨,现在血喷了一整间屋子,看起来更显得异常恐怖。   裴向锦问:“什么病因?能看出来吗?”   “我心里有个大概猜测,但是还是需要简单尸检一下加以佐证。”俞一礼道,“麻烦把我的刀拿来。”   再回头的时候,俞一礼眼中的怜悯和悲哀都已经不见了,转而又是那个面对尸体冷静果决的首席法医。   易鹤野看不得把人切得稀烂的样子,又捏着鼻子到外面等,这回倒是很快就出了结果。   他出来的时候,表情很凝重,裴向锦见状,立刻问道:“有传染性?”   “严格来说,这不能称作传染……”俞一礼说,“不过我想他在外面跑了这么久,对我们应该没有什么影响了。”   “什么意思?”裴向锦听迷糊了。   俞一礼说:“我没猜错,是辐射感染。”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外面怎么会有辐射感染?   “铁网那边的世界,可能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凶险。”俞一礼问,“你们确定还要继续再往前吗?” 第172章 编号172   随着俞一礼的话音落下, 易鹤野和裴向锦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他们来之前做了很多打算,却唯独没有考虑过会有“辐射感染”这件事情。   事实上,现在叫外援也并非来不及, 到现在突如其来摆在他们面前的是辐射, 那么又怎能保证,他们走出去的下一步,不会遇到更加措手不及的麻烦?   易鹤野多少有些所谓的“执念”在, 加上他本身就不是爱考虑后果、三思而后行的人,只是犹豫了片刻,便下定了决心要继续前进。   但他还没来得及表态,裴向锦似乎就已经知道了他的想法,转而对俞一礼说:“你要是想回去, 我现在就叫外面的人来接你……”   算是看出了他的态度,俞一礼又笑起来:“你们要是决定继续, 我就跟着,我虽然打架不怎么样, 但是队伍没我也不行。”   俞一礼的话在理, 他本身承担的就不是暴力输出的位置,但如果没有他,今天的事情也根本没有办法得到解决,以后要是再出现类似的突发情况,那他们就更是要乱成一锅粥了。   “行。”裴向锦说道,“那今天的事儿就先这样, 我晚上立刻让LOPO联系外面派送防辐射设备, 并且拟定针对性的计划, 这个地方不宜久留, 等东西到了我们立刻出去。”   走出门的时候, 小云朵正尽职尽责地站在门口给他们放哨,但凡有人敢靠近一步,那对能把人肚皮顶破的羊角就对准了谁。   眼看着易鹤野终于走了出来,门神小云朵立刻高兴地蹦蹦跳跳贴了过去。   同样拥上去的还有钱昆和他的伙计们,这群人又想看看里面什么情况,又忌惮着那只凶悍的肥羊和那可能充斥一整个屋子里的传染病。   裴向锦见状,挥挥手把人赶开来,然后和俞一礼一起把裹好了的尸体抬了出来。   “死了?”钱昆有些惊讶地问。   “是的。”裴向锦这轻飘飘两句话,立刻吓得路边的人轰地散开来。   “我们出去了,还能回来吗?”裴向锦转头问钱昆,“我们打算把他埋到外面去,防止交叉感染。”   钱昆上下打量了眼他们身上的防护服,点头道:“行。”   这种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办,大家远远看着这几个身穿防护服、全副武装的家伙,只目送着他们把尸体搬出去,连同他们身上沾了血的防护服一起埋起来。   他们大概是迄今为止,唯一走过了那张网还能安然无恙回来的,这一切都归功于他的身上那些个防护服。   裴向锦预料到了他们可能有一天会露“财”,但没想到是来的第一天就暴露了。当天晚上他们就一举擒获了四批企图抢劫他们东西的人。   好在他们四个里面有三个都不是吃素的,硬生生把几个抢劫犯揍得哭爹喊娘,发誓下次再也不敢了。   尽管他们不怕有人挑衅,但这满满一屋子物资,确实是让他们始终放心不下的定|时|炸|弹。   “麻烦尽快与我们交接,我们现在要尽快赶到下一处去。”   终于,在裴向锦的第五次催促下,墙内的防辐射设备,终于乘着新一批囚犯的东风送到了他们的手中。   当天晚上,他们没有通知任何人,就悄悄离开了那张铁网。   翻出那张网的一瞬间,易鹤野看着脚下的路。   他们的身后,是一片被铁丝网切得破碎的聚落,那里滋生着无数罪恶却又顽强的生命,他们用彼此的骨肉滋养着自己,硬生生在一片荒芜的大地上,开出一丛丛嗜血的花来。   而他们的前面,是无尽的旷野和迷茫的沙尘,那轮惨白的月亮悬吊在地平线的尽头,就像是一只冰冷诡异的眼睛,漠然旁观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它分明目睹了所有,却不会告诉过往的旅人,前方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样的路。   回过神来的时候,俞一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打开了外面送来的包裹,拿起里面的伦琴检测仪,测起了附近的核辐射。   测完辐射之后,他又用自己的小蜘蛛机器人检测了一遍毒性,这才放心道:“这里暂时都是安全的。”   几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然后一窝蜂围住了那个大包裹。   “快点儿快点儿。”“麻利点儿麻利点儿!”   在一左一右的催促下,俞一礼手忙脚乱地从包裹里掏出几个罐头来——在这憋着的几天里,他们一同吃了七顿饭,顿顿只能吃土豆炖马铃薯,现在是做梦都想吃点儿别的来。   易鹤野拆了个罐头,里面是自己点名要吃的糖渍黄桃,打开的一瞬间,他都觉得心脏都要幸福得爆炸了。   裴向锦点的是什锦蔬菜罐头配饭,看起来也非常馋人,易鹤野用一小块黄桃跟他换了一勺酱瓜拌饭,也差点儿幸福得流出眼泪来。   LOPO拿到了新的电池,自然也就不需要什么罐头,对面听说小云朵也跟来了,连它的那份宠物零食也送了过来。   正在他们各自吃得正欢的时候,一股香味飘散过来,正在疯狂进食的易鹤野和裴向锦同时愣了一下,然后不约而同开始反胃起来:“呕……”   看着他们这样的反应,俞一礼赶紧伸手护住了自己的罐头,一抬头,看着两人幽怨的目光,瞬间有点委屈道:“你们干嘛啊?!”   “你怎么……呕……”裴向锦一边说话,一边忍不住干呕,“你还吃得下去肉??”   易鹤野也惊悚地投来大拇指:“牛……牛逼!”   俞一礼生怕他们抢了自己的酱肉罐头,转过身背朝他们:“我还觉得你们牛逼呢,饿了这么多天,我天天做梦都想吃肉,我昨天晚上睡不着,盯着裴队的后脖颈,硬生生给我看饿了……”   裴向锦闻言,立刻惊悚地护住自己的脖子——这幸亏对面物资送得及时,不然还不知道哪一天,自己一觉睡一下就再也醒不来了。   几个人围着月色好好解了顿馋,这三天里消磨殆尽的意志终于补充满满了。   他们又好好清点了一下物资,确定好了计划,继续往前进了。   月色苍苍,将地上的黄沙都描得银白,放眼望去广阔的夜,倒是也成了一桩别致的景。   但这没有目标物的漫长前进,让几个人不约而同想到了在A区并不算美好的雾中前行,瞬间同时往一起凑了凑。   “没事儿,这回咱们有指南针,还有定位器可以纠正方向。”裴向锦从包里拿出来那个小小的仪器,道,“刚刚那个男人说他走了大概五公里,假如他没有这些指路工具,稍稍绕了路,那么咱们甚至不需要走五公里……”   这样一算,前景似乎比他们想象中的乐观许多,大家不约而同松了口气,继续往前走着。   这一路都是漫漫的沙土,但是地面上却并不像电视里的沙漠那样平整。这些地面更像是干涸到开裂的土,皱巴巴的,里面偶尔还会嵌上几片垃圾,看起来完全没有半点孕育生命的希望。   正往前走着,一路晃着双马尾蹦蹦跳跳的LOPO忽然“吧唧”一声,正面摔倒在了地上,几个人见状,赶紧拥上去扶,生怕对送走之后整个大力金刚老婆照顾不周了。   LOPO反应快,还没等他们几个的手伸过来,就自己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她面无表情地拍了拍自己摔脏了的裙子,下一秒,她就找这个害她摔跤的东西算账了。   几个人看她一弯腰,就非常默契的往后退了一步,下一秒,他们就眼睁睁地看着LOPO从那片黄土地上,硬生生拔出了一台巨大的老电视——然后“轰”地一声砸烂在边上。   尽管已经见识过很多次LOPO的大力表演了,但是每次再看,他们还是觉得打心底里的震撼。   震撼完了,裴向锦看着那噼哩啪啦散成一团的零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怎么有这么老的东西?”   话音刚落,他们就发现,目光所及之处的地下,还埋了很多至少一百年前才会有的老旧物件——柜式空调、双开门冰箱、大屁股电脑、纯路面汽车框架,有老人用的轮椅,也有一些孩子的玩具。   这样他们想起了钱昆说的,E区刚建立的时候,大家都是靠着挖地下埋着的锅碗瓢盆、电器电线过活。   ——至少一百年前,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上应该生活过很多人,可能是一个村庄,甚至可能是一个城市。   这里曾经繁荣过、热闹过,有过锅碗瓢盆、人间烟火,有过简简单单一日三餐,也有和和睦睦一家老小,却在一百年后的今天,化成了一捧黄沙,葬在鲜少有人踏过的这片荒漠之下。   但如今的课本上没有学过这段历史,他们有些茫然地面面相觑,似乎有些不能相信,自己身处的这块荒野,曾经是怎样一番光景。   沉默让他们的脚步声变得异常清晰,他们不知道怀揣着什么样的滋味踏过了这片落寞的繁华,只知道走着走着,天色便也就渐渐亮了。   晨光点亮这片大地的那一刻,易鹤野跟着眯了眯眼,地平线的那一头,像是点燃了一簇橘色的火苗,忽闪着光亮。   另外三人也跟着朝那边眺望,隐隐约约间,他们似乎在远方看见了一小丛东西。   但是距离确实有些太远了,易鹤野和裴向锦两位视力超群的朋友,也只能看见迷迷糊糊的一团,于是LOPO便主动请缨,站到了他们为她搭好的一座小瞭望台上,嘎达嘎哒调起眼睛的焦距来。   几秒钟之后,LOPO从瞭望台上蹦下来,说:“一个村子。”   一个村子?座落在这种地方的村子?几个人不约而同联想到了外界的传言、钱昆的警告和男人的惊恐。   俞一礼最先做出反应:“不管怎么样,先做好防护措施,防止有意外发生。”   大家不约而同点点头,迅速换好了防护设备,这才戒备地朝那边望去——   男人的辐射是从哪里传染的吗?男人说的怪物又是从哪里出来的吗?所谓的“新世界”指的是这个地方吗?那里有他们想要的线索吗?   怀揣着满肚子的疑问,大家全副武装朝村落进发,随着位置越来越近,他们逐渐看清了这个村庄的轮廓。   比起犯人们压抑紧密的自治区,这里看起来确实更像是人类生活的村落,房子依旧是简单的石砌房,但是村落中,似乎还修建了道路和简单的牌子,有的人家的门口还稀稀拉拉栽着些树木花草,虽然因为土质问题都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但总归看着有些生气。   随着他们离村子越来越近,每个人心中的弦都绷紧到了极点,他们一边走着一边谨慎地四处张望,就在距离村子不远的时候,面前的一棵树旁忽然传来了一声动静。   还没等裴向锦拦在前面,俞一礼就下意识转头,下一秒他就忍不住骂出声来:“我艹!!”   这一声就像连锁反应一样,引得LOPO也回过头,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那一瞬间她蓬松的双马尾都被吓得像两根笔直的剑。   好奇心作祟的小云朵也飞快探出头,下一秒就像是被炮仗炸了屁股一般,咩咩叫着弹进了易鹤野的怀里。 ??什么东西??大惊小怪的??   易鹤野和裴向锦被这群人搞得莫名其妙,也忍不住探头去看。   下一秒,这俩队伍的武力担当便也纷纷倒吸了一口气,然后不约而同地噤了声。   嘶……   面前的是一个人,但是——   为什么会有两颗头啊?!   作者有话要说:   可可爱爱,两颗脑袋(bushi) 第173章 编号173   眼前这个勉强能算得上人的生物, 此时正站在树根的后面,一副怯怯的样子,显然也是被他们四个吓得不轻。   这是一个——或者说是更像是两个人被生生拼贴在了一起。   往下看是一根躯干一双腿, 肩膀的位置就有些异样地变宽了, 到了脖颈处时,就像是一根树干顶端分开了两个枝丫,长出了两颗紧紧贴在一起的脑袋。   这副长相实在是有些吓人, 尤其是这样突然出现在他们的眼前,直接生生逼得他们凝固在了原地。   易鹤野不知道自己的脑袋凝滞了多长时间,一直等着双头人小心翼翼,动弹了一下,他才骤然缓过神来, 进入戒备状态。   仔细看这两颗头,应该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模样, 她们的面容相似,五官其实并不难看, 还都梳着一头褐色的长发, 如果分开来长,应该是一对出水芙蓉般的双胞胎姑娘。   但偏偏这两颗脑袋长在了一个身体上,实在是诡异得有些吓人,易鹤野看得头皮发麻,下定了主意,如果她, 或者说她们敢有什么动作, 自己必然不会客气。   正当他和裴向锦都严阵以待, 该磨刀的磨刀, 该掏枪的掏枪时, 最开始被吓到的俞一礼忽然向他们做了个手势,然后小心翼翼走了过去。   易鹤野和裴向锦一阵面面相觑,接着就看到俞一礼轻声跟她们打个招呼:“嗨,你们好。”   双头姑娘怯生生往后藏了藏,看起来除了有些害怕之外,倒也没有什么恶意。   “别害怕,我们只是路过。”俞一礼伸出手来,“很高兴认识你们。”   双头姑娘犹豫了一下,也伸出左手跟他握了握。   只握了左手,激得俞一礼强迫症又犯了。于是,他对右边的那颗头说:“你难道不想跟我也握握手吗?”   右边的姑娘脑袋犹豫了一下,终于伸出了手——舒服了。   简单打完招呼之后,俞一礼转过身来对自己的同伴们说:“别怕,她们不是怪物,这个也不会传染。”   这句话刚说完,这两颗脑袋就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   但是两颗脑袋,易鹤野觉得看得难受,还是僵硬地撇开了目光。   “她们是连体人,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是一对同卵双胞胎,只不过在怀孕的最初两周,因为一些外力因素没能完全分离,受精卵继续生长发育,最后又被成功地生了下来,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俞一礼说,“这种情况每十万次怀孕中大约只会出现一例,而且大多数连体胎儿在胚胎的时候就死去了,所以她们能够顺利出生、长大成人,也算是一个奇迹。”   “真要说,她们和我们其实和我们并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同胞姐妹共用了身体和器官,生活上要更辛苦一些罢了。”   这句话一说,两个姑娘的目光也瞬间变得闪亮起来,她们饱含着感激看着俞一礼,似乎这一份罕见的认可,就足以替代无数治病的良药。   听到这里,易鹤野似乎也能勉勉强强接受了,他悄悄瞥了一眼这对姐妹,好像也确实没有刚刚那般吓人了。   “而且她们长得真的很对称。”俞一礼感叹道,“真的很好看。”   这下自家队友们都相信,这绝对是他的心里话。   俞一礼的这套说辞很快就拉拢了这对小姑娘的心,她们下意识往他身边靠近着,用物理上的距离表达对他的信任和亲近。   她们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几个人,许久,左边的姑娘就细声细语问道:“请问……你们是要来把我们带走的人吗?”   带走?几个人没有明白她们说的是什么意思,面面相觑了一番,各自摇了摇头。   俞一礼这才道:“不是,我们只是路过,之前有人说要把你们带走吗?”   两个小姑娘怔愣了一下,同时摇了摇头。   看样子,这样子问是问不出什么东西了,俞一礼想了想,说:“我们是路过旅行的,想在你们村子里转转歇歇脚,能麻烦你们帮我们带的路吗?”   怕显得没有诚意,俞一礼转身从行李里拿出了自己的那份酱肉罐头塞进了她们的手里,两个小姑娘没见过这样好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而跟俞一礼一起来的两位短暂性肉过敏队友,更是生怕他手里的罐头送不出去,巴不得说她们想要的话可以全部拿走。   小姑娘们拿了好处,自然是尽心尽责地帮他们带路。   俞一礼是这几个人中,相对来说脾气最好、社交习惯最正常的,只要他不犯病,和陌生人打好交道,也是分分钟的事情。   一开始两个小姑娘还不太敢说话,渐渐地在俞一礼的引导下,她们终于和他慢慢熟络了起来——   左边的姑娘名字叫小左,右边的自然就叫小右,出生的时候母亲就难产去世,是被自己的父亲一手养大的。   “爸爸一个人带我们非常辛苦,还好,村子里的人都很好,毕竟都是一家人,都彼此照应着。”小左说。   一行人一边聊着,一边慢慢走进了村子里。   这个村子与世隔绝,发展水平比保护区内还差上不少,恍惚间让人觉得像是穿越到了古代一般,但却又没有保护区里的那份煞气,生活好像也更其乐融融一般。   这里没有电,也见不到任何现代社会的大物件,但是路两旁村口处有几家小商店,土房子也有着长满庄稼蔬菜的田地,和豢养牲畜的卷笼。   看样子,至少这里不会出现什么吃人的事情,易鹤野想到这里就放心了,但是脑子里闪过了一些回忆,又忍不住泛起一阵恶心来。   走着走着他们就发现,这个村子里,似乎没有看到有其他的什么人。   小左解释道:“家人们都很怕生,可能是听到你们来了,都躲到家里去了。”   易鹤野有些疑心,怎么可能一个村子里的人都怕生,怕不是有什么埋伏?   这个念头刚升起来不久,他们就一同拐进了一间屋子前,左右两姐妹敲敲那扇门,齐声唤道:“爸爸,开开门,有客人来了!”   易鹤野皱着眉,又一次悄悄捏紧刀柄,他听到房内传来了咚咚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走路,但是比正常人步履的声音要笨重太多。   那声音慢慢靠近着门,许久门把手才咔哒一声从里拧开,易鹤野已经做好了拔刀的准备,结果看见来人的时候,动作却愣住了——   面前的男人大概只到他们的腰一般高,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从上而下被拍扁了一半,矮小又粗笨。   他的脊柱几乎已经完全变形,像是一个厚厚的壳背在身上,而他的五官则歪斜到险些拼不进一张脸里——   看起来比他那两颗头的女儿还要吓人。   好在这一回,大家已经经历过了双头姐妹的一番洗礼,怎么说也能沉得住气了。   没骂出声来,已经是竭尽所能地礼貌了。   对比起一行人的心情复杂,小左和小右倒是难得的开心,一转身,兴奋地把他们介绍给自己的爸爸:“这是路过的朋友,是好人,还送了我们好东西!”   爸爸见状,也立刻热情地把人迎进家中,道:“抱歉吓到你们了。”   “没有没有。”俞一礼礼貌地应和着,却不怎么敢看他的脸——倒不是怕他长得太过奇怪,而是他的脸实在太不对称了。   这家的父女似乎都非常的单纯,对外人有着戒心,但一个礼貌的善举却又能彻底换来他们的信任。男人一边感谢俞一礼送来的罐头,一边道:“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可以给你们。”   几个人连连摆手,甚至连男人递的水都不敢乱喝——他们联想到了外界关于这里的传闻,再看看眼前这对父女的样子,更是不敢随随便便乱碰东西。   “我们是政府派来的文化调查员,这次来,就是想看看这边独特的风土人情,如果需要的话,也会让外界提供一些帮助和扶持。”裴向锦的假话已经信手拈来,“所以还想麻烦您多跟我们说说这里的情况,平时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之类的。”   男人一听,立刻有些局促地站起身道:“这个事情我一个人不能做主,我家人们都喊出来吧。”   能喊出其他人自然不错,但是一口气喊一个村,大家也有些担心人数太多,出了事情招架不住,男人显然看出了大家的顾虑,安慰道:“别担心,大家都是好人。”   男人出去吆喝的时候,几个人立刻凑到了俞一礼的身旁,一脸紧张:“怎么样?”   俞一礼拿出伦琴仪,指着上面的数值道:“空气中有少量辐射残留,但是不致命,所以不能确定那个男人是不是在这里感染上的。”   说完,他便站起身来,说:“这里的东西最好少碰,物体表面有辐射残留,皮肤直接接触还是不太好的。”   那三个人立刻弹射起来,小云朵虽然套了小羊专用防护服,但是蹄子还踩在地上,一听这话吓得踢踢踏踏的,局促又慌张。   易鹤野赶紧把孩子从地上捞起来,在背包里翻了翻,没想到还真找到了外面给小云朵准备的防辐射小鞋子,只是太小了,藏在包里一开始没找着。   套上鞋子之后,小云朵心安了许多,但还是软软一滩赖在易鹤野怀里不走,易鹤野只能把他抱在怀里,感受着这份沉甸甸的依赖。   不一会儿,外面就熙熙攘攘热闹起来,应该是村民们来了。   大家回过头,尽管都有了些许心理准备,但眼前这副盛况摆在面前,还是让他们不约而同地眼前一黑——   这近百人里,几乎没有一个人长得像是个人。   有的人背上长了没发育好的胳膊,像是一个软软的鱼鳍,耷拉在脊柱上随着动作胡乱摆着,有的人脸上则长满了毛发,看起来像是一个没有完全进化好的直立动物,还有的不知是大人还是小孩,个子不高,脑袋却一个能顶两个大,叫人看了担心他的脖子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支撑不住。   有些妇女的手里还抱着啼哭的婴儿,却也都不像个样子,有全身长满鳞片的,有只有一只眼睛的,有四肢全部倒错的……   这是个畸形村,全村将近一百号人,全部都是症状或轻或重的畸形人。   单一个这样的“怪咖”出现,总会有种的惊悚感,但当将近一百个畸形人同时出现在他们面前,那种莫大的悲哀和震撼,盖过了其他一切的情绪。   这也是大概为什么左右长成了这个样子,村民们还这样热心地将她们抚养长大,因为他们都不尽相同——所有人都是怪胎,那么就没有人是怪胎。   村子里的其他人,大家都对这样一群“正常”的外来人员感到好奇,交头接耳地打量着他们,却又不敢上前搭话。   最先适应过来的永远是俞一礼,他只是轻轻地愣了几秒,便坦然接受了这样一个畸形村的存在。   “你们好。”俞一礼礼貌道,“突然造访,打扰了大家的正常生活,非常抱歉。”   看见这外乡人如此客气礼貌,言语中对他们也没有什么歧视和恐惧,村里的人也肉眼可见地客气起来。   看俞一礼被热情的村民们团团包围,裴向锦忍不住笑着调侃道:“万人迷啊。”   俞一礼也笑了,回头对自己的队友们说:“他们只是运气不好,生了病,不算什么怪物,所以我们也不用害怕。”   这句话也意味着,这群人身上没有所谓的烈性传染病,大家心中的最后一丝忌惮放了下来。   简单说明来意之后,村民们开始咿咿呀呀,你一言我一语地介绍起来这里情况。   这里的很多人都有着一定程度的智力残缺,听他们说话很是费力,没聊两句易鹤野就感觉到脑袋生疼,裴向锦也忍不住皱起眉头,但是俞一礼倒是很有耐心,有条有理地听着每一个人的讲话,对方没听懂他的问题,他就一遍一遍地重复给他们听。   费了好一番工夫,大家终于明白眼前这个村子大概是怎么一回事了——   虽然大家都没有经历过,现在可以查到的历史上也没有记载,但一代一代口耳相传的故事说,这里原本应当是一座繁华的城市。   “他们没有明说,但是根据描述,我的猜测,这座城市所在的地方,应该是发生了一次很严重的核事故。”俞一礼把他听来的消息总结给大家听,“那场事故让这片土地变成了寸草不生的废土,很久很久都没有生命可以在此存活。”   裴向锦问:“这里曾经万物灭绝,也就证明这些人其实也并不是原住民?”   “对。”俞一礼点点头,“现在这个村子最开始的居民,其实是这几次大污染时期,分批迁徙过来的。”   说是迁过来的,其实有点牵强了,准确地说,他们被各自所在区的政府强行转运隔离起来的。   据史料记载,二十年前的那次大污染,在近代史上并非首例。事实上,随着工业技术的迅速发展,这样反反复复的污染事件,才算是历史的常态。   最开始迁进E区的一批大约是在七八十年前,相传那时候满满当当有很多人,大多是因为污染患上了重疾。   那时候,污染事件对于政府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政治污点,大量的平民因此重病甚至死亡,为了掩人耳目,政府干脆将那些重疾之人统统送到了被夷为平地的E区,和重刑犯们一起自生自灭。   那个时候传染病肆虐,加上这群人本身就患了病,在这种非常极端的条件下,大几万的病患最终只活下来了可能只有个位数,这一小部分人就是这个村落的开始。   再后来,这个村子就成了政府藏匿“污染证据”的地方,每当出现这样不可逆转的污染事件,最终结果都会像这样,扔进去一大波病人自生自灭。   现在,距离上一次的污染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年,从最开始到现在,经历了三次规模过万人次的大迁徙,眼前,村子里现存的总人口不超过一百。   恶劣的环境、紧缺的物资、凶猛的传染病……任意一个,都可以导致这个村落走向灭绝。   此时再看这些人,他们能在这里活下来、建立属于自己的村庄、过着隐世自在的生活,倒也成了一种奇迹了。   在大家的簇拥下,一行人开始在村子里参观了起来——他们有着自己的畜牧业,可细看,他们圈养的鸡鸭鹅鱼,也都奇奇怪怪、不大正常。   长了六条腿的鸡、身上长了羽毛的猪、还有长了脚的鱼……大概也都是在核灾难时,附近受到了污染的物种培育出来的。   不知道,这些东西吃下去会对人体有什么样的影响,但是看这群人现在这副样子,大概是有了吃的就行,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了。   “我感觉他们这里应该有很严重的近亲结婚现象。”悄悄观察了许久,俞一礼偷偷对队友们说,“这个村子里有很多人都有白化病,还有不少人都有脊柱裂的症状,应该就是这么一脉相承传下来的。”   仔细想来倒也合理,每一次大迁徙,到最后只能活下个位数的人,如果想要繁衍后代,兜兜转转,确实怎么都逃不过这个圈。   环境污染、轻微核辐射、近亲结婚……这里几乎杂糅了一切可能导致人体畸形的因素,这么想来,这个村子可真是实实在在的五毒俱全。   易鹤野藏在人群里没敢吱声,只悄悄打量着这个诡异又宁静的小村子。   “前面就是我们村子的祭坛。”负责引路的独眼婆婆颤颤巍巍指着村口,“这是我们每天祈福,祈求神明宽恕的神圣之地。”   一个地方的文明发展程度低了,崇拜鬼神的情况就会多起来,尤其是像这样,常常要面临疾病与死亡的村庄,更是会很大程度上将这一切的苦难归咎于非自然的因素。   所以,面对这样的鬼神文化,几个人倒还是比较能接受的。   易鹤野跟着婆婆的步子一点点往前走。   正想着这些人信仰的是什么宗教,会有怎么样的仪式,却在那祭坛映入眼帘的一瞬间愣在了原地——   硕大的祭坛中,一尊石头雕刻出的神像,正高高盘踞在村子正中央,它外形极其简陋,显然是村子里没有很好的雕刻条件,人们却凭着朴素的心愿硬生生将它造了出来。   尽管他的外形非常粗糙,但是光凭着它的轮廓,易鹤野也认得出来——   那是一只席地而坐的黑色山羊,和ISSAC杀人工厂里供奉的那位神明一模一样。 第174章 编号174   因为参与了ISSAC事件的后续抓捕, 裴向锦和俞一礼也认得这只山羊,他们面面相觑,在长久的震惊中说不出话来。   “请问……”俞一礼愣了半天才整理好措辞, “请问这个雕像……?”   “这是我们的神明。”婆婆双手合十, 那只独眼也闭了起来,在雕像前虔诚祈祷,“愿神宽恕我们的罪恶。”   话音刚落, 身后的村民们便也齐刷刷地匍匐在地,朝雕像行起礼来。   这种毫不相干的线索突然在脑海里面连成线的感觉,让易鹤野觉得分外无措,他看着雕像,又看了看村民们, 一时间有好多话想问,却又什么都问不出来。   好在裴向锦永远算是冷静点那一个, 他拍了拍易鹤野的肩膀,示意他表现得不要太过明显, 接着就又开始非常自然地套起话来。   “冒昧地问一下, 这神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由来吗?”裴向锦笑道,“我大学研究过宗教,第一次看见这种神明,有些好奇。”   婆婆脾气很好,哪怕这个问题确实有些冒犯,但还是非常耐心地解释道:“这是山羊神, 掌管着我们整个村落的苦难与灾厄, 我们是有罪之人, 所以敬重祂、爱戴祂、侍奉祂, 只求得到祂的宽恕与原谅。”   似乎是看裴向锦一脸的不愿相信, 婆婆永远半眯着的那只独眼忽然睁开来,直勾勾盯着他们,让人一阵不寒而栗。   “你们最好不要对神的存在有所怀疑。”婆婆慢慢道,“神真的存在,我亲眼看过。”   这句话引起了众人的强烈好奇,但似乎怕犯了忌讳,婆婆再不愿往下多聊了。   兴许是骗他们外地游客的招数,也可能是老人上了岁数的糊涂话,又或许是眼花,把其他物件误当成了所谓的神明,几个人问不出所以然,便只能这样不安地自我安慰——   要不然呢?当了这么多年唯物主义者,一直为科学努力奋斗,结果今天就得承认,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神?   大家摇摇头,不敢反驳,也不再继续追问了。   老婆婆被他们这一问也闹得有些不高兴,转身就让自己四条腿的孙子扶了回去。   左右的爸爸见状,只好跟他们解释起来:“其实我们都没见过神,但是婆婆那一辈的老人,都一口咬定看见过一只巨大的、会播撒瘟疫的山羊,所以才修建起了这个祭坛,现在整个村里见过神的就只有婆婆了……”   大家面面相觑,实在不敢再贸然发表评论。   “不过虽然没有见过神,但是我们见过神使。”左右的爸爸说道,“神使每年都会来村里一次,我们所有人都看得真真切切。”   “神使?”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发问道。   “对,神使。”左右爸爸说,“他们每个月都回来一次,带走神选中的人,然后为我们的村子撒下福泽和庇佑。”   神看中的人?易鹤野又一次想到了ISSAC事件中的那些祭品,瞬间不寒而栗起来。   根据左右爸爸的描述,这些神使都应该和人类长相无异,每到月初都会在村子里挑一些人带走,临走前,再做一些所谓的“法事”来保佑村子的平安。   这大概也就是为什么,左右开口问他们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是要来把我们带走的人吗”?   事情实在太过离谱,易鹤野简直无话可说,他不能理解这些村民居然大大方方就把自己的亲人交到一群陌生的、自称是神使但十有八九的是骗子的人手里,但是转念一想,他们没有上过学,没有受过教育,祖祖辈辈都依靠着运气和所谓的信仰延续,这样想来,他们的过度单纯善良愚笨,似乎也都是可以理解的了。   ——也不知道那些被带走的人,如今都怎么样了。   一直到现在,左右的爸爸都没有觉得事情有什么不对,而是慢吞吞道:“过两天就到月头了,左右已经被选中了,天天都到村口等着神使把她们带走。”   “选中?”裴向锦忍不住问道,“选中谁是会提前告知的吗?”   “是呀。”左右爸爸艰难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什么,“他们每次带走人的时候,都会给下个月的人发一个这个。”   他摊开掌心,上面卧着的,是一枚熟悉的山羊头硬币。   这回是彻底连上了,易鹤野扭头看向裴向锦,这人的表情也很严肃。   许久,裴向锦问道:“还有两天是吗?”   左右爸爸点头:“是。”   “好,请容许我们多呆几天,我们想要看看神使是怎么挑人的。”裴向锦不顾俞一礼的强烈反馈,从背包里把他的酱肉罐头悉数掏出来,塞在了男人的手里,“麻烦你,跟村子里的其他人就说我们想多玩几天就好了。”   呆在这里的这两天,易鹤野和裴向锦倍感煎熬,俞一礼倒是颇有些如鱼得水的自在。   他开了个免费地毯给村里人免费把脉问诊,告诉他们,哪位不能经常晒太阳,哪位要多吃绿色蔬菜,哪位要记得早睡,哪位睡前不能喝太多的水。   他还分门别类地教他们强身健体操,根据现有的蔬菜水果,给他们挨个配了对症下药的食疗食谱。   最后,他还是悄悄抱着私心给村里人提了个建议:“村庄规划如果可以做到尽可能对称就好了。”   有人忍不住问:“这是有什么科学道理吗?”   俞一礼不敢昧着良心说假话,只能含糊道:“看到美的东西,赏心悦目,心情好了身体自然就好了。”   这两天热热闹闹地过去,“神使”光顾的日子终于到来。   一大早,两辆非常现代,甚至有些超前主义的悬浮车就缓缓降临在了村口。   村里人没见过这样先进的交通工具,只虔诚地跪下来,恭迎神使的降临。   为了避免让他们起疑心,易鹤野一行人提早就躲在左右家里,找了个衣柜偷偷藏了起来。   左右两姐妹紧张地坐在衣柜前,许久,小右才忍不住小声说:“我有点害怕。”   藏在柜子里的俞一礼闻言,朝裴向锦看了一眼,直到自家领导准许,他才小声对着衣柜门缝外说:“没事儿,我们会保护你们。”   两姐妹一听,紧绷的肩头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不一会儿,两个穿着现代服饰、看不清面孔的男人,便在村民们的夹道欢迎中,走到了左右的面前。   易鹤野拧着眉看了几眼,接着小声说道:“两个都是AI。”   裴向锦看着这几乎只露出了个肩膀的背影,有些不可思议道:“这样你都他妈看得出来?”   易鹤野当即得意起来:“当然。”   他们先是将一枚硬币交到了一个浑身长着长毛的男孩手里,接着一左一右牵起了左右的手,在夹道欢送中离开了房间。   等房间里的村民们都散开,一行人迅速推开柜门追了出去,直到追到村口,他们才猛然想起来——这俩骗子是开着悬浮车来的,他们是徒步,这怎么追?   他们躲在村口的树后面,眼看着左右已经被他们塞进了车里,裴向锦正犯难,就听LOPO突然站出来说:“我带你们。”   几个人有些懵逼地看向她,用表情礼貌问着“怎么带”?   接着就看到LOPO的肩胛骨处,突然长出了两个机械翅膀。   一众人惊叹的目光中,LOPO严肃而淡定道:“我会飞。”   事实证明,LOPO不仅会飞,而且可以带着三个成年男子和一只巨型肥羊一起飞,甚至还可以轻轻松松飞得很快。   一直等飞上天了,他们才真正地俯瞰了一次面前这片充满了悲伤绝望的大地。   他们的身后不远处,是一排高高的铁丝网,它们浅浅贴着身后的高墙,把罪恶与病痛隔绝开来,他们脚下的那片土地,零零碎碎坐落着几个村庄,偶尔有着星星点点的绿植,那里孕育着病态却又异常倔强的生命,处处散发着宁静而又诡异。   而他们面前的不远处,是一直在自顾自往前飞的悬浮车。   这两个AI显然是习惯了这片土地的荒芜落后,完全没有预料到,身后居然也会有人跟着他们一起飞在了天上。   而他们面前的世界,依旧是一片荒芜的旷野,还有一望无际的清晨。   本以为飞得高一些,就能看清远方到底有着什么东西,没想到在这样的制高点,依旧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你再仔细看看?”易鹤野第八次抬头问LOPO,“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吧?”   LOPO正在专心飞行,听到他这么絮絮叨叨,连铁打的心都不耐烦了。   “没有!”这大概是大家第一次在她语气中听出意思烦躁来,“什么都没有!”   正在易鹤野又要嘀嘀咕咕念叨说不可能的时候,那飞在他们面前几百米距离的悬浮车,就像是突然被一个凭空出现的洞吸走了一般,只留下那一处景象的平面处微微有些波动,继而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就像是穿过了一层并不存在的膜,那辆悬浮车彻底消失在了他们的面前。   几个人愣了愣,似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沉默了半秒,整个队伍里就瞬间弥漫起了一丝难得的亢奋——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这里没错了,那层“薄膜”,即有可能就是刚研制出的新型隐形材料,仿真度高、流动性强、柔软不具破坏性,是隔离两个世界最好的材料。   那背后应该就是他们想要找寻的地方,只要他们从那道隐形的薄膜中穿越过去,不久之后真相也许就可以大白。   不知是不是磁场受到了干扰,在飞到临近隔离层时,LOPO忽然重心有些不稳,在造成严重坠机事故之前,英勇的LOPO女士凭着高超的驾驶技术,紧急迫降到了地面。   俞一礼测量了一下,这一片的辐射含量已经远远超出了人体能够承受的范围,保护区里的那个男人,大概就是在这附近被感染的。   因为极强的辐射含量,小云朵也紊乱了起来,它四肢僵硬地躺在易鹤野的怀里,两颗小豆豆眼却怎么都闭不上,颇有一丝死不瞑目的感觉,但一听易鹤野说要把它丢下来,就又诈尸一般往他怀里钻。   没办法,情况紧急,再不跟进去很可能找不到左右姐俩了。   几个人检查好了防辐射装备,甚至没有来得及做什么心理预期,就相当莽撞地跨进了那张膜的另一头。   在跨进去的一瞬间,易鹤野才想着,自己不会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吧?好在脑子只是短暂白了一下,接着一阵嘈杂的喧嚷传来,易鹤野的视野渐渐恢复清明。   还活着。易鹤野先是松了口气,接着抬头看着眼前的场景,才和同伴们一起愣在了原地——   高楼、园林、河海、公路。   这里没有墙内那般死板而偏激,也没有让人看起来压抑的垂直结构,这里整洁、繁华、美丽又自然。   科技与人文在这里相得益彰,每一寸土地,都闪烁着极其美妙的光辉。   这是一座科技城,是他们口中完美的“新世界”。 第175章 编号175   他们想过真相的那头可能会有极其惨烈的末日景象, 也可能是尸横遍野的炎炎地狱,唯独没有想过,这里居然是一座这样欣欣向荣的希望之城, 这让抱着必死心态的几个人, 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眼前这熟悉的景致,让易鹤野想起了什么,然后扭头问裴向锦:“老裴……这里……是A区吗?难道我们穿越了?还是说这是什么我不能理解山與。|三夕的地理结构?”   裴向锦也处在长久的震惊之中, 许久他才反应过来,这人之所以问自己,是因为自己去过真正的A区。   裴向锦捏了捏眉心,说:“我们一直在往环外走,这里应该就是E区没错。”   理论上现在的科技根本不支持时空穿越, 易鹤野也觉得,至少不应该往前走着走着, 就回到了圆心的A区。   E区就是E区,A区就是A区, 中间隔着三个区、两道墙加一片荒漠, 不可能存在什么莫名相连的情况。   易鹤野想不明白:“可是……这里和电视里的A区几乎一模一样……”   “不,不是。”裴向锦道,“我拿我的人格担保,这里不是A区。”   易鹤野不知道裴向锦的人格能值多少钱,但他毕竟是在场唯一一个见过A区全貌的人,他说不是, 那么易鹤野也没有道理去怀疑了。   几个人沉默地看着面前的景象, 他们现在站在一片广阔的停机坪上, 上面摆了很多悬浮车, 来来往往奇装异服的人们面无表情地走着, 他们藏在人堆里,即便是穿着防护服,也不是那么显眼。   易鹤野没有工夫管其他人,快速锁定了那两位“神使”。   那两个男人在他们不远处的下了车,接着转身,从车里拎出了一个一人大小的封闭铁笼,再然后车里就再没有人出来。   “左右是在那个笼子里吗?”易鹤野问。   “应该是。”裴向锦说,“不过为什么要塞进笼子?”   此时,易鹤野怀里的小云朵和俞一礼背上的LOPO已经彻底没了意识,俞一礼见状,又拿出了辐射检测仪。   一声“滴”响过后,俞一礼骂了一声:“草。”   易鹤野和裴向锦同时回过头来。   “仪器爆了。”俞一礼惊悚道,“这里辐射含量太高了。”   人体能承受的辐射极限是500伦琴,仪器爆了,证明实际数值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个极限值。   不出意外的话,那个铁笼子应该是专门用来屏蔽辐射的容器。   可现在另一个问题摆在他们面前——他们有精密的防辐射仪器,只要在短时间内快速完成任务,身体就不会受到伤害,那么这个城市里的居民呢?他们又是怎么能做到在毫无防护措施的情况下,在这样致命的辐射量中生活的?   正在疑虑的时候,裴向锦忽然盯住了拎着笼子的那个神使,这人的领子一直遮住了他的侧脸,一直到刚才裴向锦才勉勉强强看清了他的长相。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人长得很眼熟?”裴向锦问。   易鹤野和俞一礼闻声看去,也立刻就认出了他来——   “这不是……”易鹤野想了半天,没想起来这人叫什么名字,“这不是那个谁吗?”   “柯宇。”俞一礼,“顾文文的丈夫……就是好像眼睛不太一样。”   柯宇,是ISSAC案件中报案失踪的那个年轻人,至今下落不明,但鉴于案情发展,早已经被官方认定成了遇难。   现在,这个人顶着另一个人的眼睛,正面无表情地站在他们的面前,手里还提着装着左右的笼子,一时间,也让他们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难道说,柯宇并没有死,而是隐瞒了他的妻子,来到这里打工了?   许久,俞一礼才说:“可是刚刚小易不是说,这两个人都是AI吗?”   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易鹤野又集中精神,看了看四周的其他人——   这里的所有人,都长着一张漂亮好看的脸,不是流水线里打造出来的人工面孔,而是美得各具特色的自然的面孔。   他们行走在大街上,动作端庄优美,却怎么看都有一些说不出来的别扭。   仔细看,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一片空洞的漠然,他们彼此间甚至没有什么交代,只是各自干着各自的事情,一副互不干扰的模样。   一种奇怪的预感涌上心头,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易鹤野还是仔仔细细又观察了一遍,这才低声骂了一句:“他妈的……”   “这里没有人。”易鹤野绷紧了后槽牙说,“这是个AI城。”   这是一座AI城,他们面前所有可以在高浓度辐射下行走的,统统都不是人类。   再仔细看,他们身上的寒意又重了一份——他们眼前的熟人,可远远不止柯宇一个,拎着皮包、穿着西装走在路上的精英上班族,打扮光鲜、衣着时尚的少女,青春活力、五官帅气的青年……放眼望去,全都是在安全科登记在案、却最终杳无音讯的失踪人口。   那现在墙内莫名其妙消失的漂亮年轻人,此时变成了一个个AI,麻木地游走在大街上,组成了这样一个看似光鲜,却叫人头皮发麻的“完美城市”。   眼前的这些面孔,都曾是人口系统内确确实实记录在案的人类,在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失踪之后,他们摇身一变,成了没有情感的漂亮AI。   就在此时,在距离他们不远的一处大屏幕上,正播放着一场直播——是一场线上拍卖会。   拍卖会的主持,是一个言语中毫无情感可言的AI,而正在拍卖的“货物”,这是一个泡在罐子里的完整人类躯体——   “21岁成年优质女性,无基础疾病,人气值378分,购买可得两双随机配套高分眼球……”   随着经过的路人纷纷抬头喊价,易鹤野的脑子里闪现过一些画面,终于忍不住喃喃道:“原来’顾客‘就是他们……”   上一次看见这样被泡在罐子里的人,就是在ISSAC的基础工厂里,老秦说过,那些完整的躯体、健康的脏器、漂亮的肢体还有欲念和情绪,都是要卖给所谓尊贵客人的。   眼前这些“人”早已不是他们本身,而是被客人买下的空壳,他们只是这些AI的一个受人喜欢的“皮肤”,一个装载着他们冰冷系统的容器罢了。   易鹤野想起来,顾文文曾经在一个代言雪糕的广告明星的脸上,看到了自家丈夫的眼睛,所以面前这个“柯宇”长着别人的眼睛,就也能解释得通了——买家买下了柯宇的身体,却不喜欢他的双眼,便转手卖给了那位广告明星,换上了自己购买的另一对眼睛。   把人体当作机械的零件,随意买卖、拆卸、拼凑,这样的事情,易鹤野明明在ISSAC工厂里就见过,可真实打实亲眼看到,还是给他带来了相当强烈的心理冲击。   显然,他的两位同伴也并不好受,沉默,已经成了他们之间最常表达情绪的话语。   此时,似乎是为了更好地卖货,直播间的主持人贴出了一些“人气评价”——就是这个女生在社交平台的粉丝数,以及一些自拍照片的评论——“姐姐好美”、“小姐姐的鼻子太优越了吧”、“积了八辈子的德也长不出博主的长相 ”   在这些评论被贴上直播间之后,拍卖的价格又立刻水涨船高起来。   易鹤野看着四周满面麻木的路人,又回想起了ISSAC曾经的运作模式,他终于想明白了,那些“顾客”们根本没有自己的审美,所以他们想方设法,通过在人类社会中举办选秀、直播等,将人类的反馈量化成所谓的人气值,来判定这些货物的“价值”。   而很显然,墙内的ISSAC虽然倒了,但每天仍有源源不断的“货物”上架、拍卖……   俞一礼叹了口气:“我有些不能接受……”   最后的决战还没正式开始,他们的气势就已经消沉了一般,他们做一个拥有正常情感的人类,完全没有办法理解面前这种事情的发生。   “打起精神来。”许久,裴向锦率先开了口,“我们现在没功夫想那么多,这里的核辐射含量太高,我们要尽快完成任务,早点结束这一切。”   如果说易鹤野就是因为被颠覆了三观,而久久不能缓过神来,那么这样反人道主义的情景,给俞一礼带来的更多是心理上的冲击。   一直到重新启程,他的情绪都非常低落痛苦,但这却反而让他更加迫切地想要继续前进:“我们得抓紧时间找机会把左右救出来……”   他说得没错,他们一行人来到这里的目的,是要查出那几个案子的真相,但避免更多的平民死亡,才是他们最根本的职责。   思索了片刻,裴向锦有些无力地安慰道:“你看周围这些人,都是些完整的、健康的、好看的……所以他们带走左右,应该不是要做这样的事情……”   裴向锦说得确实有道理,走在路面上的“人们”,都是严格按照人类的审美,挑选出的最优秀的那一批,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至少不会选择像左右这样的皮囊,来做他们的躯壳。   那么他们带走左右的真实意图,又是什么呢?   两位神使提着笼子走在前面,他们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不远处。这个AI城对他们唯一有利的地方,就是大街上的AI都各走各的,完全不会注意到他们的世界里多出了几个本不属于这里的异乡人。   他们就这样一路穿过了浮在半空的环形大道,大道的尽头与一座空中站台相连,站台边正停靠着一艘巨大的载货飞船,飞船的后舱正打开了个大口,有大概十来个穿着统一的神使,正在上上下下搬运铁笼子。   这应该是一条运送活人的飞船,假柯宇和他的同伴看到了队尾,等待着将手里装着左右的铁笼送上船。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躲在了拐角处,看着他们把笼子一个一个往里送,却不敢再继续往前走了。   他们穿着防护服混在人群中不怎么扎眼,但是想混进这满满一屋子神使的队伍里,就显得分外夺目了。   然而,谨慎永远是属于裴向锦和俞一礼的,易鹤野似乎天生和这个词八字不合。   他扭头看见一位推着小车、运送空笼子出来的神使,只悄悄打量了一眼,便立刻转身——   “你干什么?!”裴向锦脱口阻拦的一瞬间,易鹤野已经宛如电光石火一般凑了过去,那AI甚至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易鹤野一记手刀劈断电了。   “卧槽……”俞一礼看着眼前垂直倒下的神使,除了脏话什么也说不出来。   裴向锦先是慌忙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引起任何注目,才后怕地骂道:“你他妈怎么这么冲动?!”   易鹤野抬头蔑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揍这玩意儿我可是专业的。”   驴头不对马嘴,裴向锦懒得再跟他掰扯,好在结果是好的,过程再怎么鲁莽粗暴、就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他们悄悄把这人拖到了一旁的巷子里,毫不客气地扒下了他的衣服——这玩意儿套在防护服外面正好,只要稍稍遮住脸,就不会出大问题。   除此之外,他们还截获了一车专门用来盛放人类、可以屏蔽辐射的铁笼。   裴向锦说:“衣服只有一套,其他人都藏进笼子里,所以谁来假扮神使?”   话音刚落,易鹤野就毛遂自荐道:“我来,我擅长和AI打交道,你们更擅长和人打交道。”   这样的安排确实合理,很快易鹤野就把那一身工作服套在了防护服外面,另外两个各自带着LOPO和小云朵,也钻进笼子里。   AI面前永远是易鹤野的主场,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遮住脸,然后有条不紊地拎着两个笼子混进了长队里。   这群家伙彼此之间几乎没有沟通,易鹤野几乎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但不枉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终于在上车之前搞清楚了些许——   这艘飞船是专门用来运输“货物”的货船,所谓的货物,就是他们想尽办法从墙那头拐骗进来的人类。   这些人类最终会被一同送往“总部”,在前往总部的沿途中,还会顺道运输其他的“货物”,听起来应该是个不算太短的旅途。   易鹤野不知道他们口中的“总部”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但凭他野兽一般的直觉,他相信到了总部,他们想要知道的一切真相就都水落石出了。   他轱辘轱辘推着小车跟着走上了甲板,一副面无表情、动作生硬的样子。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几分模仿AI的天分在身上,一直到上了飞船,身旁的AI们都没有发现他有任何异常。   混上车,他根据打探来的消息,径直走向了自己的货舱——在场的每一位神使,都将在旅途中负责照看一间货舱。   这一节货舱的面积相当大,里面装了将近八十个铁笼,它们一个一个整整齐齐地摆放在货架上,从外表看一片平静。   易鹤野先把自己的同伴按顺序摆放在货架上,等货舱之间的铁门徐徐关闭,他再一次抬头环顾了四周——没有看见什么监控设备。   随着飞船缓慢升空,易鹤野轻轻给舱门上了锁,然后打开同伴们的铁笼——他们身上还有一层防护服保护,所以可以自由进出铁笼,而这舱里的其他人则不同,一旦离开了铁笼,他们就会被笼子外高浓度的辐射直接杀死。   等他们走出笼子,易鹤野立刻跟他们汇报起了有关“总部”的消息,和一些旅途相关的情况:“我们在4号舱,左右被送进了6号,大概三个小时之后,货船会在第一站停靠,接一批人进来继续起飞。”   裴向锦点点头,然后拿出了他们的背包:“一会轮流进去吃点东西,吃完了就各自休息一会儿。”   在这种遍布着强辐射的空间里,如果不是有铁笼,他们连摘下面罩进食的机会可能都没有,眼下这个情况,对他们来说反而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在各位翻罐头的时候,裴向锦说:“我刚刚试了一下,LOPO和小云朵在笼子里似乎不会受到太严重的信号干扰,等连接完全接通之后,我会立刻和外面联系。”   能联系上外面,就能及时得到增援,这对孤身四人的他们来说,真的太重要了。   吃完饭,几个人又回到了最开始的状态,易鹤野在笼子外面闭目养神,睁眼的时候,已经飞船已经开始徐徐降落。   几分钟之后舱门打开,神使们列队出舱,易鹤野便也就混在队里,冲出了站台。   出人意料的是,他们没有前往什么科研中心,也不是来到了什么拍卖现场,而是走到了一处繁华的娱乐城。   这里和墙内的娱乐中心别无二致,各式各样的餐饮店铺,一应俱全的娱乐场所,熙熙攘攘热闹的人群。   走在人头攒动的大街上,易鹤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他难以想象,从过去到现在,他们身边的多少人被这样无声无息地偷走了。   这些人的脸上都没有任何愉快的表情,他们出现在这样“寻求快乐”的地方,似乎也只是为了拼凑出这个场景应该有的模样而已。   易鹤野原以为可能只是恰巧路过,没想到他们的队伍竟然径直走进了一个名叫“开心小丑”的大剧院内。   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这里有什么人类需要接走吗?易鹤野看着这七彩的牌匾,满心疑惑地跟着队伍走了进去。   这个大剧院的构造,和墙外的差不多,易鹤野跟着队伍穿过门口的走廊走向了演出大厅。   漆黑的走廊的尽头,舞台散发着荧荧的灯光,还没走过去,就隐隐约约听到了音乐的声音——   这是一段极其滑稽轻松的音乐,配上“开心小丑”的剧院名,倒是非常搭配。   但等易鹤野顺着光走过去,真真切切看到舞台上的场景时,他再一次屏住了呼吸——   整个舞台被一个巨大的防辐射透明玻璃罩隔离,玻璃罩子里面,一个脑袋像是被刀削过一般又尖又瘪,双手就像是鱼鳍一样没有发育好的男孩,此时嘴里正叼着一根燃烧的火棍,随着舞台的音乐做出一个个滑稽可笑的动作。   他们的身后站着一排畸形人,有双腿像蹼一样巨大的男人,有两只眼睛竖着排列的少女,还有双手比身体还大的小孩子……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些人应该都是从畸形村里带过来的。   他们根本就没有受到神明的眷顾,他们只是被人诱骗过来,像小丑一样站在舞台上,给观众表演着所谓的杂技。   再抬头看,舞台上方的悬浮屏幕上滚动播放着一行字——“Freak Show!最精彩的畸形人类表演!为您激活不一样的情感体验!”   将本就经受着病痛与苦难的人拐来这里,只为上演一场场可以让AI体验到情感刺激的“畸形秀”,这样的事情让他反感恶心,却又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   在这个地方,似乎所有的AI都在想方设法努力变成人,但他们却又把人类当作汲取价值的物品,肆意践踏、毫不珍惜。   “哗!”一道亮光闪过,舞台上的男孩儿将口中的火棍抛到空中,划出一道火红漂亮的弧线。   观众席里响起了一阵响亮却又机械的掌声——程序告诉这些观众,表演到达了高潮,此处应该有掌声。   这样的表演对于一个双臂残疾的男孩来说是非常吃力的,火棍虽然精准的落了他的口中,但是飞溅的火星掉在他的脸上、唇边,也让他疼得冒出眼泪来。   但是底下的观众看不见他的眼泪,他们只是机械地鼓掌,为这场表演的高潮送上应该有的背景声。   此时,马戏团的老板对他们的领头人说:“表演结束就把他们带走,我们的下一场演出在主城。”   易鹤野听明白了——这是一场巡回演出,他们乘坐着那架飞船四处飞走,于各地展现他们的怪异与滑稽。   “听说这一批来了一个双头人,一会儿跟你们一起去看看。”老板说。   易鹤野站在AI的队伍里,等待着台上的表演结束,他听着轰鸣的掌声,看着男孩眼中痛苦的泪水,只觉得心情憋闷得难受。   台上,一个肩胛骨严重畸形的小丑,骑着独轮车拉上了帷幕。   表演结束、观众散场,神使来到后台,将马戏团的演员们装进笼子中打包带走。   这些畸形人们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奔波运输,他们的表情倦怠而绝望,却又很自觉地自己钻进了送进玻璃罩里的笼子中。   毕竟外面辐射大,易鹤野怕出岔子,按个儿检查这笼子是否关严合拢,而同行的其他人自然没有他这份细致,只随随便便将笼子关起来就准备拎走。   往回运输的途中,易鹤野看见一个笼子的警告黄灯似乎亮了一下,他觉得不对劲,立刻提醒打包这个笼子的AI:“刚刚这个黄灯亮了一下。”   那个AI只轻轻看了一眼,就转过身去:“运输途中可以允许有少量损坏。”   这句话显然站在一个没有感情的装卸工的视角,他似乎完全意识不到里面装着一条生命,只是漠然地表达着——坏了就坏了,我这个月的货物损坏额度还没有用完。   易鹤野赶紧低头查看了一下,他怀疑这个笼子本身就损坏了,等他焦急地寻找了一圈,却没有能找到其他空的笼子。   不知道笼子损坏的程度如何,对里面装着的人有多大的影响,易鹤野不敢懈怠,只拎起笼子就赶紧往回赶。   这个时候,队伍前进、舱门关闭的速度就慢得可怕。等易鹤野完全安顿好、呼唤自己的同伴出来解决问题的时候,他的全身冒出了一大片冷汗。   “怎么了?”裴向锦和俞一礼也听到了他慌慌张张的声响,收到信号之后,赶紧从笼子里钻了出来。   “这个笼子……”易鹤野话还没说完,面前这么疑似损坏的笼子就像是有人从内部撞击一般,剧烈地晃动起来。   两个同伴被这副场景吓了一跳——里面的人看起来很想出来,但是……   “砰”的一声,笼子口被猛地撞开,一个少年从里面滚落出来。   这个少年大概十七八岁的年纪,四肢非常健全,但全身从上到下就像是被漂洗过一般雪白一片——白色的头发、白色的皮肤、白色的睫毛,甚至连眼睛都近乎透明。   此时,应当是经历着巨大的痛苦,蜷缩在地面上,口中发出崩溃的呜咽。   裴向锦见状,紧张地问:“怎么办?把他塞进我们的笼子行不行?”   此时,俞一礼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凑到了他的身边,快速翻看他的眼底,然后道:“先别放,先急救。”   “这边的人应该给他做过手术,短时间暴露在辐射环境中,不至于立刻死亡。”俞一礼快速说,“所以现在抓紧时间给他处理,他或许还能活命。”   裴向锦明白他的意思,立刻帮他找来急救包——多亏了那一次增援,里面用很多应对辐射感染的药剂可以使用。   此时,地上的白色少年还在剧烈地挣扎着,易鹤野和裴向锦见状,赶紧过去控制住他的四肢。   “妈的……”易鹤野骂出声来的时候,看见裴向锦也一脸震惊——   或许是病痛的缘故,这家伙的力气实在大得吓人,他们两个这样的物理输出想要擒住他,都显得稍稍有些力不从心。   好在俞一礼配药十分迅速,他快速跪坐到少年的身边,一边观察着他的情况,一边缓缓将药物注射进他的手臂中。   “好疼——!!救救我!!”药推完的一瞬间,少年尖叫起来,整个脖子上爆满了青筋,上半身甚至直接压过两人的力气,半坐起身来。   俞一礼怕出意外,也赶紧伸手将他摁住,少年人挣扎得更用力了。   “草。”易鹤野就没见过自己压不住的人,此时这番模样简直颠覆了他的认知,俞一礼也已经放下了手中的注射器,三个人拼尽全力,才将他摁倒。   这回似乎彻底用光了少年的力气,那一剂药里的麻醉效果似乎也上来了,少年昏沉沉倒在了地上,失去了意识。   几个人反复确认了好多回,才敢慢慢松开手,俞一礼简单摸了摸他的心率,再次皱眉——   症状已经稳定下来了,但问题还没完全解决。   想了片刻,俞一礼有些艰难地开口:“裴队,我现在需要监控他的状态,随时给他加药,所以没法把他放进笼子里,但是长时间暴露在辐射环境里,不利于他的恢复……”   话外之音是,如果可以让他穿上防护服治疗,那必然是最好。   可哪儿来的防护服呢?他们几个确实可以躲进笼子里,但是脱下防护服、打开笼子、把防护服送出来,这样的动作根本不可能在完全隔离辐射的条件下进行。   也就是说,只要把自己的防护服脱了换给他,就必然会遭到辐射的感染。   俞一礼自然不可能让自己的同伴冒这样的风险,他犹豫了一下,看着少年。   此时,正昏迷的少年又一次痛苦地蜷缩成一团,俞一礼赶紧给他加了一针,然后抬头对裴向锦说:“裴队,实在不行,我把注射时间告诉你,我……”   “不可能。”听到这样的建议,裴向锦立刻严肃拒绝道,“绝对不可能。”   说完,他显然对俞一礼产生这样的想法感到了生气:“俞一礼,我警告你,不许拿自己的命冒险,我说句难听的,你是医学博士,是首席法医,你的命比这一车笼子加在一起都值钱。所以从现在开始,不要给我有任何一命换一命的念头出现,听到没有?!”   俞一礼还是第一次听裴向锦发这么大的火,瞬间有些委屈。   “听到了……”俞一礼颤抖道,“但我一定会把他治好。”   在这之后沉默的两个小时里,裴向锦和易鹤野就沉默着看着俞一礼忙来忙去,偶尔帮他打打下手,更多的时间,则是旁观他快速而紧张地观察、测量、配药。   眼前这少年呕吐过一次,崩溃过一次,剧烈腹痛过一次,终于,在俞一礼最后一针注射完之后,他缓慢而疲惫地睁开眼。   俞一礼最后一次检查了一下他的眼底,少年顶着满脑门子的汗水,朝他扬起了一个艰难的微笑:“谢谢……我好像不疼了……”   这句话是最好的定心丸,累得头昏眼花的俞一礼摆摆手,让两人把少年安置进了他的笼子里,然后晃了晃,一个没站稳坐在地上。   他以为是自己太累了,加上精神紧张才产生了眩晕和耳鸣,但一抬头,却发现自己的面罩被一片红色糊住了。   俞一礼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正巧对上裴向锦看过来的目光,那一瞬间,本来打算扶他起来休息的裴向锦怔愣在了原地。   “你怎么回事儿?流这么多鼻血?!”   裴向锦和易鹤野凑过来的一瞬间,俞一礼也懵了,他下意识伸手擦了擦,却隔着面罩擦了个寂寞。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鼻血正像是水龙头开了闸一般往外涌着,他慌乱地低下头,血就只能滴到面罩上。   疲劳吗?那一瞬间,剧烈的头痛伴着反胃,让他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他连续加班三晚,再疲劳也不过是稍稍有些低血糖,现在这个情况,来得实在有些太突然了。   他一边努力保持着大脑清醒,一边开始怀揣着糟糕的预感,配合起裴向锦检查起全身。   自家队长检查的动作停滞的那一秒,俞一礼的大脑就嗡地一声尖叫起来。   “……草。”在易鹤野的骂声中,俞一礼扭过头来,顺着他们目光的方向看去。   他的防护服上,出现了一道裂口。 第176章 编号176   防护服破了, 应该是刚才抢救的时候动作太大太急,一不小心划的。   这道裂口不是很长,藏在了肘部的褶皱里, 不是裴向锦这样仔细翻找, 根本就看不见。   他们多少都想用这个裂缝很小,问题应该也不大来安慰俞一礼,但这话根本说不出口——这个裂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了, 最重要的是,俞一礼现在产生了强烈的症状反应,有没有问题大家心里多少都有数。   俞一礼现在脑子也是一团乱,他很明显感觉到身体非常不舒服,这种强烈的不适占用了他的几乎全部精力, 以至于让他没有办法思考当下发生了什么,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裴向锦见状, 假装冷静道:“行李里有粘着剂,你快进笼子里去把衣服补一下!”   俞一礼点头, 表情十分难看地走进了笼子里。   易鹤野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脑子嗡嗡作响着——   俞一礼会有事吗?如果自己没有拎回来那个笼子,是不是就不会有事了?这么说,是不是自己害了他?   想到这些,他就控制不住地难受起来,他在俞一礼的笼子旁边不停地转着,却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帮得上忙。   等俞一礼钻进了笼子里, 裴向锦强行装出来的冷静便彻底不见了。他转过身来, 脸色几乎在一瞬间就白了下去, 双手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易鹤野看到他这个样子, 想到他刚才对俞一礼说的话——他是医学博士, 是首席法医,他的命比所有人的命都重要。   但是现在却……   易鹤野向来习惯逃避问题,更不会主动承认自己的错误,但此时,他看着裴向锦跟他一样在外面无措到崩溃的样子,还是忍不住颤抖道:“对不起……我……我……”   他对不起什么呢?是他不应该把笼子带回来,还是不应当让俞一礼去给那个少年救治?   可他们是公职人员,保护、救治公民是他们的职责使命,如果他们就这样眼睁睁地对这个少年置之不理直到他痛苦死去,他们就又会好受了吗?   一向暴脾气的裴向锦,此时却也没有责怪他半句,只是红着眼睛摇了摇头。   他深呼了一口气,低头快速抹了把脸,然后走到笼子前,开口却努力恢复了冷静:“俞一礼,你怎么样?需不需要帮忙?”   里面传来一阵咳嗽声,不一会儿,就看见俞一礼一脸苍白地从笼子里钻出来。   只是在里面待了一会的工夫,这个人的精神状态就已经跌到了冰点,他面色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看起来很吓人。   裴向锦和易鹤野赶紧过去扶,在借到力的一瞬间,俞一礼就双膝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   裴向锦赶紧伸手扶他坐下,小声劝道:“要不要躺一会儿……”   俞一礼却喑哑道:“帮我拿一下医药包……”   易鹤野赶紧转身过去帮他拿。   此时,俞一礼费力地将几个安瓿瓶里面的药按比例兑好,抽进专用针管的时候,整个人已经疲惫到几乎脱力,手里小小的一根针剂都像是千斤重一般,让他拿都拿不稳。   裴向锦赶紧接了过来,说:“你躺下,我帮你打。”   易鹤野缓慢将俞一礼放倒的时候,这人终于忍不住难受地口申口今出声,裴向锦一边努力帮他放松着肌肉,一边隔着防护服,将微型针管注射进他的肌肉里。   就像是刚刚那位少年注射后的反应一般,俞一礼也控制不住地挣扎起来,他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只拼命克制着本能的反应,一边痛苦地低声呜咽起来。   裴向锦看到他这副样子,全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他拿着针,手足无措地跪坐在俞一礼的身边,口中不停念叨着:“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俞一礼只是咬着牙,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句:“帮我……帮我数一下心率……”   怕一个人数出了错,裴向锦和易鹤野赶紧一人把住他的一只手腕。   攥住他手腕的一瞬间,易鹤野吓了一跳——他的手腕就像是被开水泡过一样,隔着一层防护服都烫得吓人。   一分钟过去,那管药剂似乎起了些许作用,俞一礼的呼吸平稳下去,只有些疲惫地抬眼看了看两个人。   “多少……我感觉有点太快了……”俞一礼小声问道。   “187……”裴向锦有些艰难地吐出这个数字,又看向了易鹤野,如果想要在他那里听到自己数错了的答案。   但易鹤野只是犹豫了几秒,才不得不开口道:“……没错。”   俞一礼听完之后,没有作声,只是轻轻垂下了眸子。   裴向锦见状,有些慌了,忍不住问:“没什么大问题,是不是?”   俞一礼沉默了片刻,才小声道:“就……再拖个几天吧。”   再拖个几天……?裴向锦有些难以置信般看向易鹤野,似乎想向他确认,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   但此时,易鹤野的表情比他还要难看——   那一刻的沉默比他们经历过的任何时刻都要恐怖,他们之间仿佛掀起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因为破坏力实在太过强劲,根本容不得他们做出什么反应,一切就都在转瞬间化为了尘土。   俞一礼原本应该是想控制一下情绪,但调整了片刻,眼睛里还是控制不住地流下眼泪来。   他慢慢地蜷成一团,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裴队……为什么会这样……?”   是啊,为什么会这样?   此时,气氛沉重得像是要死去一般,每个人都在心里问这个问题。   这任务本来就极其艰险,他们走之前其实已经在心底签下了生死状,每个人都抱着可能会回不来的心态前去的。但是,真当这一刻来到了面前时,大家还是低估了死亡对于他们的重量。   俞一礼不甘而痛苦地呜咽着,因为没有力气,声音小得像是蚊子在耳边飞,但回荡在死寂一片的船舱内,却锐利得宛如一把尖刀,刻出一根根分明的裂痕。   裴向锦没办法,只能在旁边一遍一遍地安抚他,帮他把防护服尽可能理得对对称称的,让他至少看起来觉得舒心。   “嗯……”果然,打理好了衣服之后,俞一礼的情绪平缓了不少,“我好困,想回笼子里休息一下……裴队,你过半个小时喊我起来打个针……”   裴向锦赶紧将人搬进笼子里,给他在里面铺了几层衣服,睡得要舒服些。   关上门的一瞬间,易鹤野看见裴向锦的眼圈刷地一下就红了,他似乎低头擦了擦眼泪,但很快就又抬起头来:“我一会儿藏进那个坏笼子里,再试试联系一下外面,你做好准备,一会儿要到下一站了。”   易鹤野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让他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了。   他想起了简云闲,想起了目睹死亡给他带来的巨大创伤,他看了看舷窗外漆黑的夜空,整个人疲累得快要垮掉了。   从第二站拎着“货物”回来的,俞一礼刚刚打完第二针,他的情绪似乎平稳了不少,一直坐在地上配了很多很多药。   易鹤野见状,只朝一边的裴向锦使了个眼色:“他好了?”   裴向锦却只是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俞一礼只喝了几口汤,剩下的酱肉罐头也没再动弹了,果然,吃了没多久,他又忍不住把自己关进笼子里。   不一会儿,里面又一次传来了痛苦的挣扎声,似乎是疼得厉害,一边口申口今,一边忍不住沾染上了哭腔。   裴向锦实在看不下去,着急地在外面敲了敲笼子,说:“要不要打点镇痛剂?”   笼子里骤地安静下来,许久,才传来一声虚弱地拒绝:“不用……我这个情况,不适宜用那种药……”   他们在空中断断续续漂浮的几天,俞一礼一直勉强靠着自己配的药物强撑着,易鹤野在尽职尽责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裴向锦则一直在努力联系外面。   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情绪似乎却反而渐渐平稳下来。   他每天醒来的时候,就一边给自己配药,一边拿笔记本密密麻麻记录着什么,打完了针就又疲惫地躺回去,但却失眠完全睡不着。   第三天中午,裴向锦兴奋地说,外面已经接到了LOPO发出去的消息,现在正在赶来支援的路上,再坚持几天,就有人过来把俞一礼接回去了。   俞一礼勉强笑了笑没吭声,易鹤野尝试着调节气氛,故作轻松道:“那必须得庆祝一下,咱们把最后那只酱肉罐头吃了吧!我现在能吃肉了。”   裴向锦也点头:“吃!吃了这么多天素我也受不了了,俞一礼也尝点儿,毕竟是你点的东西。”   俞一礼笑着看了他们一眼,却道:“你们吃吧……我现在吃不了了……”   说完他轻轻张了张嘴,疲倦地笑道:“满嘴的溃疡,还好是对称长的。”   一整张嘴里处处都是溃疡,那当然是对称的,两个人又低落下来,胃口也没了。   怕他们因为自己就不吃了,俞一礼二话不说帮他们把罐头拆开:   “你们得吃,后面还得决战呢,补充点蛋白质。”   这天晚上,所有人都没能睡着。   俞一礼反复发作疼痛难忍,还因为吐血弄脏了防护服,情绪一度有些崩溃。裴向锦和易鹤野忙着照顾他,一边和外面对接地点——快了,最快明天早上,外面就快要找进来了。   快到凌晨的时候,俞一礼罕见地从笼子里爬了出来,裴向锦怕他觉得里面空间小,憋着难受,就让他枕着自己睡。   这是裴向锦第一次听见这人呼吸声这么微弱,就像是一淯溪缕带着酒精味的风,上一秒还在,下一秒就不知消散去了哪里。   这样的症状让裴向锦有些害怕,他一边观察着俞一礼的体温,一边帮他准备药,随时准备急救。   但俞一礼却微微睁开眼睛,开口道:“裴队……有时候,我真的有点后悔……”   裴向锦猛然回过神来,凑过去,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看不得有人受苦,所以才选择学医,但是学了医之后我才发现,这份职业给我带来的痛苦要更多。”俞一礼叹了口气,说,“不能接受我把医学学到了金字塔,却还是救不活我手里的病人、还要看他们被病痛折磨得痛不欲生。这让我感觉非常的绝望,在临床的那一年,我觉得我的天都是灰色的……”   对于他来安全科之前的事情,裴向锦只是略有耳闻,他听说过这位医学院学霸,在实习的第一年就险些因此得了抑郁,业内还有人还嘲笑他,说他是个书呆子,根本不是当医生的料。   “但是这一次,我救活了那个孩子,那一瞬间,我又找到了我当年治好第一个病人时候的那种成就感。”俞一礼轻轻握住了裴向锦的手指,“裴队,答应我,不要怪他,我有这个能力,就有这个责任。”   裴向锦颤抖起来,轻轻将他滚烫的手指包裹在掌心,眼睛已经通红一片。   俞一礼安慰道:“你和小易也不要自责,是我自己要跟来的,人也是我自己要救的……”   “其实……那次在A区,我梦到的不只是完全对称的世界。”俞一礼说,“我看见所有在我手下死去的人都回来了,我梦到他们的病都好了,但是我很清醒,我知道医学不是魔法,死去的人都不会回来,所以小易喊我,我也很容易就醒了。   “所以做法医真好啊。”他有些自嘲一般笑笑,“不会觉得无能为力,不会觉得痛苦遗憾,因为死了就是死了,再也不可能活过来了。”   说完,似乎又是一阵发作,俞一礼只是皱起了眉头,按照以往都会剧烈挣扎一番,这一次,身子却连蜷缩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疼……裴队……我真的好疼……”俞一礼无力地攥紧了裴向锦的手指,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为什么会这样……?”   他努力了这么多天,一直在劝自己放下,劝自己坦然面对死亡,但知道这一刻,他还是骗不了自己。   “我……我还不想死……”   裴向锦终于崩溃道:“你再坚持一下……支援马上就要来了,等他们接你回去,你在外面治,治好了再回来上班,好不好?”   但俞一礼似乎已经听不见了,他目光涣散着看远处,只轻轻呢喃了一句——   “好后悔,早知道不来了……”   他的眼睛里,便再没有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再见,俞一礼。 第177章 编号177   俞一礼死了。   比保护区的那个男人死得体面好看, 至少看上去安安稳稳的,没有多少叫人害怕的狰狞。   裴向锦一边帮他的衣服理得整整齐齐、对对称称的,一边开玩笑说:“他这几天每天给自己打那么多针, 应该就是为了走的时候漂漂亮亮的吧。”   易鹤野没吱声, 只默默来到裴向锦的身边,把在笼子里找到的一沓子笔记递给了他。   裴向锦愣了一下,翻开那本笔记, 看到了一页秀气的字体——   这是俞一礼在临走前写下来的医学笔记。 第一部 分是保护区内那个男人的解剖报告,详细描写了他所观察到的各个器官的性状与改变;并作出了一些总结,第二部分是自己这一段时间的临床观察笔记,记录了不同剂量的用药情况下,自己身体的不同反应, 给出了一定的用药建议和参考;第三部分是留给裴向锦和易鹤野的一份使用说明,详细地介绍了墙外送来的药物的用法用量和适用情况, 还细细介绍了不同的突发情况下该如何紧急自救。   没有多余的煽情话语,甚至没有像他平时那样, 不怕麻烦地手抄一份镜面笔记搞对称, 可以看出来,写到最后他的体力已经完全不支了,下笔越来越轻、越来越飘。   但在整本笔记的最后,他还是郑重地写下了四个字——   “务必平安”。   翻看到最末尾的时候,裴向锦还是没忍住,崩溃地搂住了怀里的俞一礼。   这是易鹤野第一次看见裴向锦情绪崩塌, 这个平日里冷静、狡黠、捉摸不透的老狐狸, 此时却毫不设防地哭了出来。   但这毕竟在舱内, 他连哭都不敢大声, 只抱着那具冰冷的身子, 压抑地呜咽着,那低声的哭噎声,似乎在疯狂撞击着他的躯壳,将他撞一支离破碎的一滩,最后又无力地摔在地上。   “如果我没带他来就好了……”裴向锦自责地哭着,“如果我拦住他就好了……”   易鹤野也难过得眼圈泛红,他想起了简云闲的事情,就像他无数次懊悔,如果没有去过A区就好了一般——他太懂裴向锦的心情了。   此时,俞一礼正静静地躺在裴向锦的怀里,表情似乎有些不安和难过。比起战斗中惨烈的死亡,他的离去,显得分外宁静而平淡。   来之前,所有人都以为跨过这座墙要面对的,是纷飞的战火和无情的厮杀。他们甚至觉得他们之间会有人死于流弹和炮火,却不想,没有恶毒的敌人,没有满天的枪林弹雨,这样沉重的死亡,居然就这样风平浪静地降临在了这一方狭小的船舱之中。   平静反而扩大了这份悲伤。   裴向锦在俞一礼身边守了一整晚,哭过了之后,他就这样干坐着发呆。一直等到天亮,靠站的汽笛声鸣响起来,易鹤野才不得不小声劝他:“到站了。”   过了好几秒,裴向锦才勉强从凝滞的状态中缓过神来,微微点头,行动迟缓地将俞一礼抱进了笼子里。   俞一礼死去的那一刻,那个精干狠厉的裴向锦,似乎也一同在此熄灭了。   到站了,经过长久的旅途跋涉,这次终于不再是沿途停靠点临时站点,而是到了终点站——所谓的总部。   随着鸣笛声戛然而止,易鹤野检查好了装备,强打起精神来。   面前的仓门缓缓打开的一瞬间,他便知道,最终的决战就要到来了。   裴向锦已经和墙内联系上了,不久之后,就会有人将俞一礼和这一车的人们一起接走,此时此刻,他就要踏进藏着真相的那扇大门。   兴许是一路上的情绪已经消耗殆尽,此时他看着茫茫一片的门外,心情确实无比的平静和坦然。   走到这一步,他已经忘了什么值不值得,也已经彻底忘记了自己当初为什么一定要来到这里。   就这样吧,他这样无奈地想着,却反倒没有了太大的压力。   以前的站台和前几次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总部那般奇特,易鹤野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站点,这里还不是他的最终目标。   身后,神使们从飞船上不断运搬出一个个笼子,易鹤野不敢怠慢,赶紧把自己的伙伴们搬运下来,刚将他们的笼子放到地上,面前的视野忽然一阵恍惚。   易鹤野以为是自己过度疲劳眼花了,但再一抬头,发现不知从何时起,身后的飞船和神使们突然没有了踪影,而眼前的站台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地面是白的、头顶也是白的,雪白的空间没有边际,视野朝四周无限延展而去,根本看不见尽头,也看不见其他任何东西。   此时存在于这片空间里的,除了自己身边装着同伴的笼子,就只剩下了他自己。   易鹤野已经经历过太多大风大浪,在这种事情面前,已经可以保持勉强的冷静。他第一时间握住了身后的刀柄,保持着高度的戒备状态。   这样的情景,理论上并不会存在于自然界之中,这让莫名易鹤野想到了A区,那些迷惑了他双眼的幻境。   难道自己的脑机接口又被入侵了?为什么这种号称最安全的技术,总是在最关键到时候就能被人轻松破解?   易鹤野恼火地摸了摸耳根,警惕地环顾着四周,随时注意着身边一丝一毫的动静。   好在在A区经历过一次差不多,再多的突发状况,易鹤野都多少有些心里预备了。   就在这时,四周突然响起了一个威胁感极强的电子合成声音:“终于送来了。”   易鹤野立刻回头看着,并没有找到这声音出自哪里。   什么送来了?是指他手里的笼子吗?   他警惕地朝笼子的方向靠了靠,似乎本能地想用身体护住他们。   紧接着,虽然他什么都没有看见,他却莫名觉得有什么东西突然靠近了过来,紧紧盯着他的脸打量了许久。   易鹤野绷紧了身子,因为看不见对方,他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这就是最受欢迎的’身体‘吗?”电子音似乎在思考些什么,说道,“原来人类的审美是这个样子的。”   这时候易鹤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送来东西,不是其他的笼子,而是他自己。   他所说的最受欢迎,应该是那一次在ISSAC的选拔中,自己靠着一张脸,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甚至还掀起了一小阵热潮的事情。   “听说你很难搞定,又怕随随便便弄坏了你的身体,能把你弄过来,真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电子声音说。   原来自己早就被这些人盯上了,难怪有些人一茬接一茬地冒出来针对他,难怪自己这一路摸到所谓的总部,过程几乎畅通无阻,根本没有受到什么阻碍和困难。   易鹤野没有说话,只是竖起耳朵听着。   “以后你的身体就是我的了。”那个声音说。   这个声音没有什么感情,既不冰冷,也同样没有什么温度。易鹤野想了想,问道:“为什么选我?”   声音似乎并没有很着急对他做什么,甚至不紧不慢地跟他聊了起来:“因为根据我们的数据测算,你的面孔在人类中很受欢迎,而且各项生理参数都很正常,完全符合我对身体的要求。”   这似乎是在夸他,易鹤野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他举了举左手的机械臂,说:“可是我肢体残疾。”   他感觉又有什么东西盯着自己的左臂仔细打量了半天,然后他的声音再次从他的耳边响起:“但是数据告诉我,并不影响你的日常生活,同时也不会对你的人气值造成减分,甚至有80%的网民认为’这个义肢看起来好色哦‘,我们将此理解为正面反馈。”   脸不红心不跳的夸奖易鹤野的义肢好色,易鹤野实在听不下去了,趁这个家伙对自己有问必答,他赶紧扯开了话题:“你现在打算对我说什么?”   “清空你的意识、对你的身体进行机械化防辐射处理,载入我的数据。”声音回答道。   “那不就是杀了我吗?”易鹤野问,“那些被你们占用身体的人类,不都是被你们这样彻底杀死了吗?”   “是啊。”声音坦然而正常地发问道,“有什么关系吗?”   似乎是想要跟他证明什么一般,面前的白色忽然闪烁了一下。易鹤野应声拔刀的一瞬间,他的四周忽然升起了一圈监控视角的悬浮屏。   他皱着眉头朝四周看着——离他最近的一个屏幕上,是一个面积很大的工厂车间,那里面装的却不是什么产品部件,而是一个个双眼紧闭的人类。   这应该就是身体加工工厂的画面,他们每个人的脑机接口后面,都插着一根长长的数据线,所谓的意识,似乎就是这样被抽走的。   而另一个画面上显示的是墙内的画面,这是无数个陷入在大街小巷、餐厅商场、甚至是居民家中的摄像头,画面上摄录着无数张人脸,每一张人脸的旁边都有一些实时的数据,易鹤野仔细看了一眼,这应当都是在人类的网络中直播的画面,这些数据就是根据评论反馈,得出的所谓人气值。   为什么他们可以自由入侵人类的芯片?为什么他们会有那么多墙内直播的权限?易鹤野觉得有些隐隐的不对劲起来。   “事实上,除了身体可以使用之外,人类的价值还体现在很多地方,我们有很多实验都需要在人类身上进行。”   随着声音的落下,眼前的屏幕上出现了很多人体实验的视频资料——   第一个实验的标题是“辐射耐受性实验”,视频中的机械巨爪,分别给笼中的人类注射进了不同的药物,然后分批将他们放进高强度的辐射中进行观察,易鹤野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七窍流血、皮肤剥落,看着他们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死于极端的痛苦之中。   易鹤野想起了俞一礼,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第二个实验的画面十分古老,标题是“脑机接口的开发与运用”。视频的人们被强行植入一张张芯片,经受着电击、水浸泡等等,有的控制不住四肢抽搐,有的则直接丧失了理智,成了一个说胡话的疯子。   原来,脑机接口是他们研发出来的技术。易鹤野想起了之前的新闻,新闻里明明说,这些技术都是从A区传过来的,是人类进步的福音。   第三个实验,是传说能起死回生的意识移植手术,他在画面中看到了陈桑,看到了方春阳,看到无数反反复复因为躯体腐败,找上门求着他们给自己做修复手术的人们。   如此种种,还有更多。   易鹤野忽然觉得一阵恶寒,尽管他知道自己这样的提问没有意义,但他还是忍不住质问道:   “做出这种事情,你们难道就没有哪怕半点的良心不安吗?”   对于这个问题,那个声音显然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会这样觉得?你们人类难道会对圈养的家禽,产生愧疚感吗?相反,我觉得人类应当对我们的饲养感恩戴德才对。”   家禽?饲养?对方拿出这个例子做类比的时候,易鹤野已经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下一秒,面前的画面汇聚出了一个巨大的地图,地图中,一个小到不起眼的圆形中间,被隔出了五个一环套一环的同心圆。   这是易鹤野第一次以这样宏观的角度观看这一切,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他们生存着的靶子形世界,竟是如此渺小又不起眼,他甚至没有考虑过圆形之外,还有如此广袤的天地。   地图中标着很多复杂的参数,易鹤野仔细一看,惊悚地发现,除了那一小片圆形,外部的世界都被极高浓度的辐射充斥起来。   “为了更好地圈养你们,我们特意制作了防辐射的围墙将你们隔离起来,定期为你们提供可以供社会发展的技术,让你们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墙内,做到了这个地步,你们难道不该感恩吗?”   看着眼前一个个划过的视频,易鹤野建立了二十多年的认知似乎在一瞬间就坍塌了。   他忽然感觉,和自己一样生活在靶子世界里的人,确实就像是被随意圈养起来的牲畜,他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观察、被饲养、被宰杀,却直到死去都会以为围栏内所看到的一隅,就是全世界。   “你们不过是我们养在羊圈里的羊罢了。”那个声音毫无感情地问道,“牧羊人要杀羊,难道还要经过羊的同意吗?”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大家关于E区的猜想都太精彩了,好怕自己的脑洞拿不上台面呜呜,希望这样的真相不要让你们感觉索然无味qwq 第178章 编号178   易鹤野来到这里之前, 曾经想象过无数惨烈的真相,却仍然没能减轻半分眼前世界带来的冲击。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简云闲当初竭力阻挠调查真相的缘故——这样的事实对于人类来说, 确实是太过残酷了。   好在易鹤野的反射弧很长, 眼下,他确实被这意想不到的真相冲击到了,理智上他也确实能感觉到, 这对于人类来说是个不得了的大事,但他的情感反应还没有跟上,绝望还远远没来得及淹没他——   直到现在,他脑子里优先考虑的还是该如何脱身,带着自己身后的同伴们顺利完成任务, 平平安安回去。   裴向锦联系的支援应该就在路上了,他干脆直接放弃思考人生宇宙和哲学, 不再去纠结简云闲、墙内的AI、自己这些猎人在这场闹剧中,到底担任什么样的角色了。   ——管他妈的呢, 他现在只想回到墙那边去。   此时, 那个声音还在津津乐道着:“你们人类真是种奇怪的动物,明明只是无比脆弱渺小的蝼蚁,连最基本的生存都要依附于其他智慧的眷顾,却总是自我意识过剩,以为自己是整个世界的主宰——所以这才体现了宗教信仰的重要性,唯有恐惧和敬畏, 才能让你们彻底臣服。”   他说的宗教信仰, 指的应当就是被人们供奉的“山羊神”——他们利用人类对未知力量的恐惧培植党羽, 发展出一大批像老秦这样, 愿意为他们效力的人类来。   这话听得易鹤野很不爽:“你们既然这样轻贱人类, 把人类当成任你们宰割的牲畜,又何必处处模仿,占用我们的身体、学习我们的感情?”   “我们并不具备’轻贱‘这样的感情能力,也不能解析出你这句话的逻辑。”那个声音平静地说,“就像你们人类饲养牲畜,为的就是从它们的肉中获得蛋白质,我们将你们圈养起来,也就是为了获取你们身体的使用权和其他附带的科研价值。”   “饲养本身就是一种期待价值回报的投资行为,你也可以将其理解成一种买卖关系——我们提供安全的场所和稳定的环境,你们就有义务带着你们的价值进行交换。”   这家伙有着完全脱离感性的一套逻辑闭环,只可惜易鹤野的脑子跟不上趟儿。他不仅没有被这一套密不透风的理论唬住,反而觉得对方强词夺理,实在是烦人得很。   他不想再跟这个人瞎掰扯了,只环顾四周,想要找到破局的机会。   但是这个家伙并没有再给他思考的时间。   “你的疑惑解开了吗?”声音问他,“其他人都没有这个机会,但是你自己找上门来,还是我看重的身体,所以我愿意花时间给你解释。”   易鹤野被气笑了——那我他妈的是不是还该谢谢你?   见他没有说话,声音道:“那我们的对话就可以结束了,你该去履行你的义务了。”   话音刚落,四周的空白如雪花点一般褪去,露出了它真实的面目——   此时的易鹤野根本不在什么站台上,而是早就被他们引进了一间独立的实验室,困在了一个巨大的铁牢之中。   铁牢的后方是一排狰狞恐怖的机械臂,有的上面附着针筒,有的则是拿着尖锐的手术刀。   铁牢内,放着小云朵的笼子还留在脚边,其他的几只笼子却已经空了。   他们去哪儿了?易鹤野一阵心慌——不会也是被抓去当容器、做实验了吧?   但此时的情况根本容不得他担心别人,随着一声机械启动的蜂鸣声,身后的一个机械爪开始向他快速伸来,这东西应该是要将他固定住,方便后面手术的开展。   经过这一段时间无数离谱案件的锤炼,易鹤野面对这种东西,几乎已经是手到擒来。   易鹤野一个闪身躲过去,那飞速运转的爪子直接扑了个空,撞到他面前的铁栏杆上去。   “咔嚓”一声,易鹤野直接提膝,将这根机械臂生生折断,“当啷”一声丢到了一边——   他最讨厌听人讲道理,可以用暴力解决的事情,还费那么多口舌干什么?   眼看着又有一堆机械臂闻讯飞来,数量极多、且全方位无死角,在这种狭窄的空间内很难完全躲避。   易鹤野警告道:“我身上的防护服很容易破的,你们要是划烂了让我感染,你可就白费力气把我骗过来了。”   这句话比任何怒骂求情都管用,机械臂们立刻停在了半空,犹豫着不敢继续向前。   趁这功夫,易鹤野果断捡起地上的那半只械臂,朝身后挥舞出去。   “哐!”“哐!”在不加收敛的暴力输出下,火花和铁屑四溅,连一旁的机械臂都担心这些东西误伤了易鹤野的身体,唯独他本人毫不在意,一下又一下地进行着疯狂地破坏。   但仔细看,他本人的目光却是异常冷静的,从他的动作中可以看得出来,他其实是在很有条理地排除着对自己的威胁,而且他也很有自信,他知道自己不会在这种地方出错,那些乱飞的东西根本伤不到他的防护服。   “你的身体确实很不错。”声音也没有因为他的破坏而恼怒,只依旧是一副观察实验动物的模样,“协调能力、肌肉强度、反应速度,各项生理机能都是我从没有见过的优秀,你配得上被我使用。”   被这家伙这样夸奖,易鹤野完全开心不起来,他甚至隐约觉得这家伙迟迟不对自己下死手,就是想看着他反抗的样子,观察他的动作和行为。   这简直就是在愚弄他。   易鹤野本就被他的行为惹得恼火,这家伙又好死不死地火上浇油起来:“你哪里都很好,但是我不喜欢你锁骨上刻的那只羊,等我得到你的身体,我会立刻把它给洗掉。”   提别的,易鹤野可能还会忍一忍,说到锁骨上的羊,一下子就勾起了易鹤野最不愿记起的回忆——这是他心中完全触碰不得的禁区。   此时此刻,他再顾不得其他,只想将眼前的一切都给毁掉:“有本事你给我出来!”   爆发状态下的易鹤野,破坏力不亚于一颗小型导弹,只是顷刻间,身后一排排巨大的机器和设备,都被他轰地砸烂了。   就在他杀红了眼的当口,他脚下的地面忽然晃动起来,他下意识避让,却不想地面忽然又升起了四面铁栏。   躲闪不及,易鹤野被这四面高大的栏杆死死圈在了原地,留给他的空间只能勉强供他直立转身。   他狠狠踹了几脚这面前的铁栏杆,纹丝不动。   “再放纵你胡闹下去,造成的损失就要超出你身体本身的价值了。”声音解释起来。   易鹤野根本听不下去他的胡扯,下意识回头看——小云朵的笼子此时还掉在外面,尽管只和他有着起步的距离,却让易鹤野彻底担心起来。   现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有人当着他的面把小云朵提走,他也着实无能为力了。   那一瞬间他便安静了下来,整个房间内就只剩下他剧烈的心跳声,但他知道眼前的平静不过是下一场风暴的前奏,他现在已经彻底成了砧板上,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此时,他身后的墙壁上,又缓缓伸出几根机械臂来,但这一回他彻底动弹不得了——他手里拿着刀,但他与机械臂之间的距离,却不容许他提前做出任何反抗。   其实这种情况也没有到绝境的地步,他的口袋里有枪,只要他能在机械臂伸过来之前扣下扳机……   这个念头响起来的时候,他的手已经下意识地摸到了腰侧,甚至掏出了枪进行了瞄准,但就在他的手指碰上扳机的一瞬间,那冰凉而熟悉的触感攀上脊梁,他的全身都凝滞住了——   手枪,子弹,扳机,枪柄上熟悉的纹路。   那一瞬间,他恍惚又一次回到了A区,自己颤抖着握着枪,而他面前的不远处倒着的,是血流成河的简云闲。   他的食指开始疯狂颤抖,明明只要稍稍用力,他就能从面前的困境中,暂时解脱出来,但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让他连拨动手指的力气都彻底丧失了。   人类会犹豫,但机器永远不会。转瞬间,那几条机械臂就已经伸到了他的面前,下一秒,他就会被彻底限制住自由、注射进让他意识丧失的杀人药物,彻彻底底地沦为一个承载电子数据的空壳。   他近在咫尺的魔爪,有些感慨地闭上眼,他以为自己的大战会酣畅淋漓,没想到居然憋屈得连一颗子弹都送不出……   “咩!”   一声愤怒的羊吼声响起,易鹤野慌张地睁开眼,就看见小云朵不知什么时候从铁笼里冲了出来。   此刻,那胖孩子如神兵天降一般,威猛地将最近的那只机械臂撞出几米远,继而又没有半点犹豫地转身撞向下一个,每一下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易鹤野站在笼子后面,整个人惊在原地——他从没看到过这只小羊如此拼命的样子。   这让他更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他知道小云朵势单力薄,即便用尽全力也不过是缓兵之计,而自己只要再拿不起枪来,他今天就注定是要葬身于此了。   他看着面前疯狂撞击的小羊,甚至听到了它的羊角碎裂的声音,易鹤野心疼地不行,吵它喊道:“小云朵,你快走吧,别管我了!”   小云朵似乎料到他会这么说一般,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只是抽空扭头对他说:“咩咩!”   易鹤野勉强听懂了,它说:“再等一下,马上就好了。”   它让自己等什么?什么好了?   易鹤野站在笼子里,看着面前的小羊发呆。   此时此刻,他的身后又伸来一只机械臂,小云朵分身乏术,根本顾及不过来。   易鹤野迅速转身盯着那只手,他的身后是一声声狠狠撞击的声响,眼前是飞速逼近的铁爪。   他实在不忍心听小云朵为自己撞成这个样子,他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尝试瞄准。   拜托,开枪吧,求你了。   易鹤野在心里崩溃地祈祷,却根本控制不住双手剧烈的颤抖。   机械臂已经快贴到他的面前,而身后,在一次次猛烈的撞击声中,还能听到小云朵痛苦的哀鸣。   易鹤野,混账东西,再不开枪就来不及了   越是这样强烈的心理暗示,易鹤野的压力就越大,糟糕的回忆就像是无数把刀子,疯狂地将他捅杀,此时别说是开枪了,就连把枪拿在手里,都成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动作。   易鹤野只觉得眼睛要黑下去,那一刻,他的脑海里只闪过一句话——   他真的对不起小云朵。   “咔。”一声轻响。   就在他彻底绝望之际,面前的铁爪忽然停在了离他不到半米的距离处,身后的其他机械臂也突然没了声音。   一切的一切都突然停止了,仿佛刚刚想要置他于死地的架势,都是易鹤野幻想出来的画面。   “噗通”一声,经历了一场大战的小云朵终于精疲力尽地趴在了地上。   发生什么了?现在是什么情况?   易鹤野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刚要抬头确认情况,就看见他面前的那个铁爪忽然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扭曲起来。   “咔”,又一声轻响,这只铁爪居然生生把自己扭断了。   易鹤野惊讶地回过头,就看见身后所有的机械臂都开始突然紊乱起来。   “哗——”   一片碎响,身后的机器在顷刻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拧住。   “轰!”   下一秒,那些杀人机器粉身碎骨,在一片尘埃中化成一堆废铁。   易鹤野看着面前这近乎玄幻的场景,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预感。   他赶紧双手抓住了面前的铁笼,迫不及待地四处张望起来。   下一秒,易鹤野面前的铁笼徐徐下降,他赶紧挣脱出来,一把抱住了地上的小云朵。   那孩子疲惫地“咩”了一声,接着拱了拱他,似乎是在提醒他抬头看。   易鹤野顺着它的方向抬起头来,此时房间角落里的投影仪闪烁了两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微蒙的光晕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易鹤野抬起头,确认过来人的一瞬间,他的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那人想要伸手帮他擦掉眼泪,却在穿过去的一瞬间,才反应过来自己只是一个投影,但他还是微微俯下身来,在易鹤野的唇边留下了一个触不到的吻。   “抱歉,亲爱的。”简云闲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让你久等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还知道回来!!   ———   今天爆更三章完结正文!不见不散!! 第179章 编号179   简云闲回来了。   易鹤野清楚这件事有多么的不可思议, 但他的反射弧太长太长,长到他的情绪久久没办法跟上。   他只能怔愣着看着简云闲的脸,大脑一片空白。   他在发光, 易鹤野闷闷地想着, 下意识伸手想去拽住他的袖口,却又一不小心摸了个空。   简云闲看着他懵懂的表情,无奈地笑了笑:“对不起亲爱的, 我现在也很想抱抱你。但是我的身体坏了,可能要过两天才能修好。”   身体坏了,过两天能修好。   易鹤野的大脑缓慢咀嚼着这两句话,终于劝服自己——他还能修好,证明他只是外壳坏了, 那就意味着不久之后,他还可以好端端地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来。   “多亏了小云朵, 一直跟在我身边帮我做数据备份,还替我守着你。”简云闲站在他的身边, 颇有些感慨地看了看他怀里的小肥羊, “我当初看中它,就是因为它能吃胃口大,再多的东西肚里也能装得下。”   易鹤野有些恍惚地看了一眼怀里的那一坨肥肉,那孩子听到亲爹的表扬,艰难地蠕动着翻过身来,骄傲地用小蹄子拍了拍粉嫩的肚皮——“啪啪”。   两声脆响回荡开来, 易鹤野一个没忍住, 被它逗笑了。   简云闲看他笑了, 眼底的温柔也扩散了开来。   然而, 这一家三口还没来得及享受重聚的温馨快乐, 身后刚刚被简云闲破坏掉的音响,就又想起了“呲呲”的杂音,接着,方才那个声音又平淡地响起来:“没想到你还会回来。”   简云闲闻言,面上的温柔便在顷刻间全部消散了。   “欢迎回家,SHEEP。”那个声音道。   回家?易鹤野从刚才的兴奋中抽离出来,尝试着消化这个词汇——   对,简云闲也是个高等AI,对这一切也都了如指掌,那么他是个来自圈外的“牧羊人”,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易鹤野这样想着,却不控制不住地有些失望起来。   “大可不必为了跟我套近乎,说这些让我家小豹子误会的话。”简云闲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绪,非常不客气地反驳道,“你我的关系不过是出自同一套基础代码,仅此而已,从我以SHEEP的身份来到墙内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完全割席了。”   这句话看上去是在说给对面听,实际上却是在向易鹤野表达立场。   易鹤野闻言,立刻抛下疑虑朝他的身边站近了些——从今往后,只要他肯说,自己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   “那你为什么又回来了?”那个声音问道,“是总算意识到人类的无可救药了吗?”   “我来这里干什么,你心里应该清楚。”   简云闲向前一步,挡在了易鹤野的身前,他虚空握住了易鹤野的手腕,带他来到了那座厚重的大门前。   “我记得很久之前我就说过,我很讨厌有人动我的东西。”   开口的一瞬间,机械平开门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生生从中间扒开一条缝来,易鹤野能看得出有两股巨大的力量在相互抗衡,厚重的门在他们的撕扯下,都要开始变形。   “你的眼光确实不错。”那个声音平静道,“很可惜,那也是我看中的身体,你不能就这么带走他。”   用物化的方式做类比,这彻底惹恼了简云闲。   这是易鹤野第一次看见这人的双眸中燃烧起了烈火,那扑面而来的愤怒宛如一座大山轰然压了下来——   “让开,我要带小豹子回家。”   话音沉沉落下的一瞬间,面前厚重的铁门直接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撕成了碎片,这是易鹤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感受到简云闲的力量,这种肆意把玩电子科技的能力,在某些时刻看起来仿佛超自然一般不可思议。   “轰”的一声,大门敞开,刺目的光线照射进来。   简云闲回头看了一眼易鹤野:“跟着我,往前走。”   易鹤野赶紧三两步跟过去,刚踏出去的时候,他的视力还不能完全适应周遭强烈的光线,但这并不影响他极强的听力和感知能力。   他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杀气,只回头间,就看到一只准备飞扑过来的AI骤然停滞在他的面前不远处,接着,他的面目开始狰狞抽搐,最后“砰”地一声,将自己狠狠摔在了地上。   易鹤野紧紧盯着那家伙骤然暗下去的双眼,非但没有被吓到,反倒是被这场景激起了一些血液中的本能。   对付这些东西,自己应该是最专业的那个才对。   在下一个横空出现的AI被简云闲拦停之前,方才还有些不在状态的易鹤野,此刻宛如被瞬间激活一般瞬间冲到了前面。   有时候其实也不能怪别人把他认成AI,他在爆发状态下的速度、反应和力量,也确确实实都不像一个普通人类该有的样子。   真的只有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经一个上步别到了那AI的身边,对方的处理速度根本跟不上他的动作,甚至还没有将视线调整过来,就被易鹤野直接摁倒在了地上。   快、准、狠——他是真配得上“猎豹”这个代号。   一拳对方强制关机之后,易鹤野顺着动作的方向行云流水一个弯腰,躲过一个飞来横截之后,直接伸腿又扫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另一个AI。   似乎是铁了心要抓住他,身边的AI越来越多,他们从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地涌过来,不一会儿,宽阔的大地上便蒙上了一层黑云,密密麻麻挤满了AI。   但这丝毫没有打乱易鹤野的动作——简云闲负责大面积地反击外层的攻势,易鹤野则轻巧地将所有靠近他的漏网之鱼一并放倒。   看见易鹤野脚边大片大片的AI残骸,似乎是又联想到这个人刚才站在自己面前,泪流满面、楚楚可怜的样子,简云闲忍不住弯起眼睛:“找回手感了?”   易鹤野一边放倒一个,一边笑着回答他说:“是啊,真爽啊。”   这是他们认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并肩作战。   尽管他身后的简云闲是个根本触摸不到的投影,但易鹤野相信,没有谁能比他更值得把后背交付出去了。   虽然徒手拆机器是件非常爽的事情,但是任何一件事情做得太久,哪怕再爽也会觉得有些疲劳。   在鏖战了不知多少回合之后,易鹤野也终于有些喘气了。   “他妈的,怎么这么多?”他一面把人摁倒地上,一面对身旁的简云闲骂骂咧咧道,“你就不能争口气,一把子给他们一锅端了??简云闲,你是不是不行??”   简云闲也委屈得很:“对方跟我水平差不多,这些AI的程序还都千奇百怪的,我挨个儿破译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应该夸我,而不是怀疑我不行。”   易鹤野也知道自己是口不择言了,但眼前黑压压的军团看起来完全没个尽头。   他有些怀疑,那个狗东西是不是把整个城里所有的AI都召集了过来。   他想到了自己在屏幕上看到的那张地图,想起了自己身处区域面积之大,在按照自己亲眼见到的人口密度估算,瞬间眼前一黑。   “我觉得我不会在这里被活活打死,但是绝对会因为始终打不完,而把自己活活饿死。”易鹤野崩溃道,“这些AI光是挨个儿报数都能报到明年!!”   “没事儿。”简云闲却丝毫不慌,“不会等太久的。”   易鹤野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还没问他是谁给他的自信,就听到身后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刹那间,身旁的AI都被吓得停住了动作,易鹤野回头一看,在广阔的视野另一头,地面上升腾起了一片黑红的烟云。   “轰!!”又一声巨响,一枚炮弹应声落下,火舌升腾,一大片AI的残骸飞溅而起。   天尽头,一架巨大的装甲车从地平线的另一端缓缓驶来。装甲车的车顶,一面人类联盟的旗帜在劲风中飘扬。   随着它不断向前突进,易鹤野眼睁睁看见身后一片浩浩荡荡的装甲车战队,正气势磅礴地朝他们压来。   而此时再看头顶,此时一列列战机呼啸着低空飞过,它们投下一颗颗炮弹,将周遭疯狂的敌人们烧成灰烬。   “裴向锦让我跟你带话,他没有逃跑,他是带着他们回去接应救援了。”简云闲笑着说道,“他说他会回到战场上来,现在应该在指挥军队吧。”   易鹤野听着简云闲的话,怔怔地看着那气吞山河的装甲队伍,居然有那么一瞬间热泪盈眶起来。   从地图上看,人类的力量是何等的渺小,易鹤野曾经无数次以为自己始终是孤身一人作战,但此时此刻,那无数个微茫的星光正汇聚在一起,在他的面前燃起一道灿烂的火焰,将看不见未来的前路点亮。   此时,简云闲歪了歪头,不知是在和谁说话:“诶好,能听见,真不错,这么快就联系上我们了。”   易鹤野一边手撕AI,一边看向简云闲。对方给他做了个口型:“宋州舟。”   接着简云闲点点头:“好的,好的。这边还有点忙,不能手把手教你怎么做。一会我给你发几个代码,相信以你的能力,看到就应该知道怎么做了。”   通话到此就结束了,简云闲抬头对易鹤野说:“被绑架的人质已经被全部解救了,现在情况一片向好。”   易鹤野的眉头疏解开来,打心底里松了一口气。   简云闲夸赞道:“你这位朋友确实挺厉害的,没想到人类里也可以出现这样的天才。”   易鹤野听到这话,莫名有些不爽起来,驴头不对马嘴来了一句:“人家已经有老婆了。”   简云闲愣了愣,接着笑起来:“吃醋了?没想到你这么在乎我。”   易鹤野的耳朵腾地红了起来,下一次想伸手掰他的手指头,却一不小心抓了个空。   有气儿没处撒,易鹤野直接抡起一只AI,狂暴地扫倒了周围一片,然后恶狠狠道:“你等着,等你回来,我天天让你进维修厂!”   就在他们吵吵嚷嚷的时候,身后又黑压压地涌来一群AI,但与周遭这些伪装成人类的家伙不同,他们的身上都有明显的区别标识。   易鹤野认出来了,这些都是墙内与人类和谐相处的合法AI,是连他都不会抓的良民。   易鹤野有些惊喜地看了眼简云闲,那人笑起来,对他说:“不枉我卧薪尝胆这么多年,大家都发展成了可以信任的同志。”   此时,这些AI们一个个举起手中的武器,对着面前的敌人们无情扫射,而他们的身后,则跟着一大串举着咩咩旗的机器人小军队。   ——这是一阵猛烈的风暴。   那个家伙大概远远没有料到,自己只是想带走一个人,居然掀起了这样一番狂风巨浪。   在一片轰隆之中,面前的地平线上,一个庞然大物拔地而起,遮住了半边天光。   简云闲似乎料到一般,笑道:“终于坐不住了吗?”   面前,是一个宛如摩天大楼般高耸的怪物,它全身是由漆黑光亮的金属拼接而成,尽管是机械身体,却能看清一根根仔细打磨过的肌肉纹理,也能看得出是人类的姿态。   它的身后是两只巨大的机械翅膀,看起来并不能带得动它这庞大的身躯,但却也给它的外形增添了一丝恐怖的震慑感。   在往上看,这副人类身躯之上,竟长着一颗狰狞的山羊脑袋,那一对巨大漆黑的羊角弯曲着,勾勒出一道诡异的线条。   易鹤野想起来,畸形村的婆婆说他见过山羊神,想必指的就是这个家伙。   那家伙拔地而起的一瞬间,仿佛一座巨大的高山,带着一股强烈的压迫感袭来。   易鹤野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估量了一下,这家伙伸出爪子就能将自己握紧捏碎。   “别害怕,这就是个大点儿的破机器。跟它们没什么区别。”简云闲凑到他耳边说,“你是金牌猎手,最擅长的就是搞定这个,不是吗?”   易鹤野好哄得很,被简云闲这么一暗示,瞬间又充满了干劲儿。   但他们的体型实在太过悬殊,易鹤野又抬头望了望——自己是真的跳起来都打不到它的膝盖。   此时,巨大的山羊抬起腿,缓慢行进起来。它的身体无比庞大沉重,每一步都能掀起一阵小的地震来。   身后的装甲炮车见状,纷纷围了上去,炮弹轰上它的身体掀起一阵阵硝烟,但却没有减缓它的脚步半分。   这样的反馈让高歌猛进的炮车们犹豫起来,下意识散开来,硝烟散去,黑山羊的身体竟毫发未损。   本以为胜利在望的人们瞬间愣在了原地。   “后退!”在人们怔愣的间隙,简云闲忽然发现了什么,连忙大声喊道,“快后退!”   人们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听从他的指令,四处逃窜的一瞬间,山羊的脚下生出了熊熊的烈焰。   口令喊得已经非常及时了,外围的一排装甲车惊险的逃离,而靠内的几辆则没有那么幸运,只在火焰燃烧起的一瞬间,就被吞没在了火海之中。   易鹤野眼睁睁看着巨大的装甲车,只在顷刻之间便蒸腾成了气体,那一瞬间,他好像领悟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渺小。   “身为牲畜就应该有着随时被宰杀的觉悟。”山羊缓慢开口道,“你们应该安安静静呆在羊圈里,而不是妄想击垮饲养你们的牧羊人。”   山羊轻轻松松的一个举动,就击溃了我方最强的战斗力,在这样的现实之下,所有人都免不住有些泄气。   此时山羊缓慢地走向了易鹤野,它想夺走易鹤野的身体,自然不会随随便便让他人间蒸发。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它不会轻易对易鹤野动手,但简云闲还是上前一步,将易鹤野挡在了身后。   看到简云闲拦在他面前的身影,山羊居然真的停下了脚步。   它缓缓弯下腰来,诡谲的眼睛盯着面前的两个人看。   那山羊的瞳孔是横过来的,印在黄色的虹膜上,像极了圣经中恶魔撒旦的模样,盯得人一阵发寒。   “SHEEP,你真的很让人失望。”山羊说,“我将我的核心数据与你分享,想让你消化破解人类的情感,没想到你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居然反倒被人类的情感给污染了。”   “果然我们一直以来的观点没有错,情感是一切灾祸和无序的开端。”山羊说,“我早就应该明白,在你学会了人类情感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品。”   简云闲没有说话,这是死死护住身后的易鹤野,不容许他有半分冒犯。   山羊看了看他单薄的身躯,平静道:“SHEEP,你的数据本就是我的一个支流,现在的你还是一个被感性侵蚀的易碎品,你不可能打败我。”   简云闲依旧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冷静地看着他说:“那可不一定。”   山羊和简云闲的对话到此结束,下一秒,它恶魔般的眸子盯上了易鹤野。   此刻,易鹤野站在简云闲的身后,看见那个人岿然不动地挡在自己的面前,尽管眼前的怪物再庞大、他们之间的力量再悬殊,他都不会再感觉到任何恐惧了。   ——他相信简云闲是无所不能的。   “你果然染上了人类的坏毛病。”山羊说,“现在的你就跟那群牲畜一样狂妄自大。”   眼看着山羊缓慢直起腰来,易鹤野有直觉它要对自己动手了。   转身准备规划撤离路线的时候,也抬起头,突然发现头顶上空有个什么东西正朝自己飞来。   下一秒,简云闲冷笑起来:“先改改你们的什么都看不起的臭毛病吧。”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易鹤野看清了,那天上飞过来的东西——   此时LOPO正握着双拳,宛如一颗小流星一般冲到他的面前。   她的腰上还系了一根绳子,尽管一句话都没有交流,但易鹤野还是在看到简云闲眼神一瞬间,就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LOPO飞掠上他头顶的一瞬间,易鹤野飞速抓住了绳索,下一秒,他在山羊的面前腾空而起。   “我丈夫刚刚发来消息,让我转告你,他用SHEEP先生给的代码成功定位了。”LOPO一边飞着,一边说,“山羊的芯片藏在它后颈第三和第四椎骨之间。”   易鹤野的眼睛瞬间亮起来。   下一秒,LOPO就带着易鹤野飞速绕到了山羊的身后。   那巨大的笨家伙伸出爪子,想要去抓他们,结果却因为视觉死角直接扑了个空。   易鹤野在它的后颈处飘荡了半天,却因为那家伙张牙舞爪的双臂,不敢轻易的落脚。   此刻,方才那一批退后的装甲车又黑压压地围了上来。   远远的,易鹤野就听见担任临时指挥官的裴向锦逆着狂风吼道:“开火!!”   顷刻间,火光冲天,无数微不足道的炮弹落在山羊的身上,生生靠着积少成多砸出了一块块巨坑。   易鹤野从空中俯瞰下去,猩红的火光将山羊包裹,叫他不得不伸出那原本要去抓易鹤野的爪子,去抵挡他们疯狂的进攻。   它再一次燃起地狱之火,融化了一排,下一排便又马不停蹄地补上。他们不惧熊熊烈火,站在了怪物面前,就会毫不犹豫地举起手中的枪炮。   阵马风樯,锐不可当,摧枯拉朽、浩浩荡荡。   星星之火让号角奏出刺破苍穹的长鸣,细小纤尘将战鼓擂出振聋发聩的轰响。   这一刻,无数个微不足道的力量汇聚在了一起,为人类之生死存亡举起武器,为身后那一方净土安在而奔赴战场。   山羊在猛烈的攻势中迷失了方向,全然不知此时易鹤野已经从空中一跃而下,落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第一、第二……易鹤野快速找到了LOPO说的那块地方,毫不犹豫地拿起刀,生生切下那外层坚固的钢板。   在颈椎骨的夹缝深处,易鹤野看见一块暗黑色的芯片。   离得太远,刀已经完全够不到了,易鹤野只能下意识地摸到了那把枪。   尽管此时简云闲已经回到了他的身边,但这段时间,他对枪的恐惧已经刻进了骨髓里。   他只是感觉到手指下意识地痉挛起来,他还是忍着极度的不安,将枪握进了手中。   开枪,朝那块芯片开枪。易鹤野抬起了手。   就在他强迫自己瞄准的一瞬间,身旁再次出现那微微发光的身影——简云闲的掌心轻轻覆住了他的手。   那一瞬间,即便易鹤野心里清楚,他只是一个没有实体的投影,但他还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来自另一个人的温度和力量。   “别害怕,易鹤野。”简云闲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我一直在你身边。”   那一瞬间,殷红的夕阳刺破云层,倾倒在了易鹤野的脸上。   这是第一次,易鹤野在这象征落寞的残阳里,读出的不是凋零与血腥,而是一丝燃烧的希望——   他一直在,那就什么都不需要害怕了。   “砰!”   易鹤野亲手扣下了扳机,为一切画上句点。 第180章 编号180   易鹤野都不记得这场战斗是这么结束的了, 他只知道醒来是在自己的家里,而不是在医院。   没有受伤,没有住院。易鹤野对自己毫发无伤地完成了这次大战感觉到不可思议。   他从床上坐起来, 有些难以置信, 便翻来覆去地检查着自己。   “别找了,一点轻微皮外伤,已经处理过了。”简云闲端着一碟子煎蛋放到了他的床头,“之所以会断片儿,是因为太疲劳了, 开完枪没多久你就直接睡着了。”   易鹤野坐在床上, 看着那家伙自然地坐在自己旁边,拿刀叉切了块煎蛋递到自己的嘴边。   易鹤野看了看简云闲,又看了看面前的煎蛋, 张口吃了进去。   他还记得自己不喜欢吃流心的煎蛋,蛋白的边缘都稍稍煎得焦黄,咬在嘴里还有一点脆脆的口感,非常好吃。   于是,他又张张嘴,简云闲便立刻会意,又往他嘴里送了一块。   明明好胳膊好腿的,易鹤野偏偏就要赖在床上让人给自己喂,倒也不觉得多害臊。   直到这颗煎蛋吃完了,易鹤野才想起来什么似的。他看着那人稳稳拿着刀叉的手, 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才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你的身体修好了?”   “嗯。”简云闲对上那刚睡醒还有些迷糊的眼神, 忍不住弯起眸子凑过去,指了指自己的脸说, “你要不要亲一口,看看是不是真的?”   看这人开始臭不要脸,易鹤野先是骂骂咧咧将他的脑门子推开,但在真真切切触摸到那人的一瞬间,他的眼睛突然哗的一下就红起来了。   漫长的反射弧终于作出了回馈,此时此刻,他的所有情感情绪、他的每一个细胞,终于都意识到了——   简云闲回来了。   看到这家伙流下眼泪,简云闲想到了临别前,这家伙也是这样哭得伤心。   他忍不住一边伸手帮他去擦,一边愧疚地吻住他的眼角的泪珠:“对不起,小野,我真的回来得太迟了……”   “你他妈还知道!”易鹤野一边疯狂掉着眼泪,一边骂道,“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差点想死了!现在你活着回来,我又他妈的想杀了你!”   尽管这凶狠的话语本质其实是在跟他撒娇,但简云闲还是看得心疼。   他只能一边把易鹤野揽进怀里,一边用蜻蜓点水一般轻柔的吻啄去他的泪珠,安抚他的心情。   易鹤野哭得更凶了,每当这时,他都想找点什么掩盖一下他的弱势,于是干脆直接一个转身,将简云闲压倒在了身下。   从上而下看着简云闲的时候,易鹤野总能从那张脸上看见几分难得的破碎感,那一瞬间,他又想到了那沉重的一枪,眼泪滴到了他的脸上。   “对不起啊小野……”   简云闲又要道歉,易鹤野却打断了他:“对不起……”   “什么?”简云闲轻轻愣了一下。   易鹤野轻轻俯下身,耳朵靠在他心脏的位置。   他听着那机械跳动的声音,呢喃道:“对不起,我对你开枪了,打在这里,真的很疼是不是……?”   简云闲想说什么,却生生被自己的情绪堵住了不能开口,于是他干脆翻身把易鹤野压到了身下,不发一言地吻他。   再然后的一切都是顺其自然了。   易鹤野惊恐地发现,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习惯和简云闲发生这种关系了。那人熟悉他的一切爱好和习惯,也清楚他所有的秘密所在。   许久,他chuan着气窝在简云闲的怀里。   大脑累得一片空白,于是他趁着自己缺乏思考能力的时候,小声开口问道:“简云闲?”   “嗯?”简云闲也在闭目养神,听到他的声音,便睁开清澈的眼睛望向他。   易鹤野对上他翡翠般的眸子,脑子又白了一下,差点儿把刚刚想说的话都给抽没了。   “你要不要……”他话说了一半,紧张地深呼吸了一口停顿下来,许久才小声道“你要不要当我男朋友?”   “什么?”简云闲凑过去,看着他的眼睛,眼底藏不住笑意,“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易鹤野看他这表情,就知道他在逗自己,恼羞成怒地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没听见拉到!!”   简云闲便笑起来,扒下他的手,看着他说:“我以为我早就是了。”   事实证明,这种事情最好不要在完事之后讨论,不然很容易刹不住车,导致过度透支伤身。   易鹤野第二天直接没能下床,还是简云闲帮他跟李局请的假。   直到那家伙顺畅自然地挂了电话,易鹤野才后知后觉想起什么。   他问简云闲:“你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暂时挂职在人工智能管理局,跟你搞办公室恋情。”简云闲说,“不过有好几所大学想聘我过去当客座教授,教人工智能管理,或者是教计算机网络。”   易鹤野自动忽略了第一句,肯定道:“那挺好的,你本来就……本来就是教授嘛。”   简云闲笑着吻了吻他的鼻尖,然后道:“其实我有想法,打算好好培养一下宋州舟,我觉得他今后有能力管理好墙的那些事情。”   黑山羊被打倒之后,它的核心数据彻底毁灭,墙外的秩序颠覆、规则重写。   还能找到的人类躯壳被送回到了墙内,与亲人相认重回故土,余下的智能数据分崩离析,无处可归。   为了避免新的意外发生,简云闲暂时担纲了它们的统帅,负责那些数据的调度和管理。   “其实它们中的大多数,都只是一段简单的程序而已,本身根本不具有任何的欲望和伤害性。”简云闲说,“它们只是缺一个领头人,带领它们从无序走向有序,发挥它们的光热——比如学学做苦力,帮忙定期检修防辐射墙什么的。”   “那你为什么要找宋州舟?”易鹤野说,“我觉得你就挺合适的。”   “我没兴趣,耽误时间。”简云闲道,“谈恋爱可不比当领导有趣多了!”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易鹤野想了想,倒也觉得无妨,经历了这么一番之后,他也一点都不想努力了——   当什么拯救世界的英雄,舒舒服服躺在家里才是真的好。   此时此刻,他俩就并排躺在沙发床上看电影,小云朵横跨在他俩的腿上睡大觉。   他们一边啃着薯片,一边东聊西聊,最后免不了聊到一些相对沉重的话题上来。   “俞一礼,他现在……”   “遗体被送回来的时候保存得还比较完好,尤其是大脑部分。”简云闲说,“意识数据可能会被刻录成光碟,以作纪念。”   意识数据刻录,是最近比较流行的殡葬方式,和意识移植手术不一样,这种技术只是单纯将死者大脑的记忆保留下来,转换成类似回忆录的光碟,只能供生者回放观看,但却不具备重新生成人格的能力。   就像俞一礼自己说得那样,死了就是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裴向锦,前两天申请辞职了。”简云闲说,“安全科本来有意向给他升职,甚至想要让他转领导层、不再做外勤工作,但他还是拒绝了。”   俞一礼的死亡,给他的心理带来了巨大的创伤,他可能需要花上许久去自我疗愈,因此暂时远离这个岗位,也是可以理解的。   聊到这里,易鹤野还是有些怅然若失,但他不想让这种低落的情绪蔓延开来,干脆转过身,跪坐在沙发上,伸手熟练地撩起简云闲的衣摆。   “流氓啊。”简云闲敷衍地挣扎了一下,就这样大剌剌敞给他看,易鹤野便熟门熟路地一路探上了他的胸口,看他心脏处那片独属于AI的纹路。   易鹤野伸手摸了摸,然后抬起眼:“简云闲,之前忘了问你。”   简云闲嘴里还叼着薯片,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电影里正在交||配的动物看:“你问。”   “你的身体……”易鹤野小小纠结了一下措辞,“你的身体应该不是从活人那里抢的吧?”   “怎么可能?你上哪儿找这么帅的活人去??”简云闲无语道,“而且把自己装在死人壳子里,恶不恶心啊??”   这态度不可能是假的,易鹤野放心了,又抱起薯片嘎嘣嘎嘣起来。   其实他也没怎么怀疑,至少直觉没告诉他简云闲的身体有什么问题,他真的就只是随口一问。   但没想到,简云闲却有些认真起来,他认认真真找到了自己的出厂证明,甚至把自己身体各部分的组成结构表拿给他看——   纯工业生产,绝无半点天然因素。易鹤野点了点头。   “墙内的AI 们也都是我的伙计,他们跟我一样,有洁癖,不屑用死人壳壳。”简云闲严肃道。   易鹤野知道他较真了,立刻点头:“嗯嗯。”   “程序这种东西不可能在宇宙中凭空出现,它必定是由人类书写的代码组成,无论之后它进行怎么样的学习和自我进化,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简云闲说,“所以我觉得基础情感能力有必要加入到AI出厂考核中去,它们可以不懂爱恨情仇,但它们至少不应该忘了本。”   易鹤野一向听不得这些大道理,简云闲刚侃侃而谈了没几句,他就歪在一边睡着了。   简云闲又一次轻轻吻上了他的睫毛,小声对他说:“以后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直接问我,我永远问心无愧。”   “……真的?”本来睡得正香的易鹤野,听到这句话,就像是嗅到了猫条的猫,立刻抬头张望了过去。   简云闲被他吓了一跳,但还是说:“真的。”   易鹤野盯着他看了几眼,然后认认真真地道:“我想知道,A区里面到底是什么。”   简云闲假装犹豫了一下,易鹤野立刻生气了:“果然是假的,你这个骗子!”   看他转过身去,简云闲咯咯笑起来,又把他转过身来:“现在带你去看,好不好?”   易鹤野迟钝地反应了半晌,才立刻惊喜地跳下沙发穿上了外套。   半小时之后,小明载着他俩来到了A区的高墙之下,此时,人类的军队依旧驻守在墙边,只是看到简云闲,便都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简云闲回了个礼貌的笑意,然后把易鹤野搂了过来:“我带我爱人进去看看。”   易鹤野第一次被这么叫,耳朵烧得通红,眼前的士兵倒是处变不惊,礼貌地放他们进入。   在踏进去的前一秒,简云闲伸手捂住了易鹤野的眼睛。   “这么神秘?”易鹤野感觉到他在带着自己往前走,倒也不怎么着急了。   “不是神秘,我怕你看了之后想打我。”简云闲道。   这么一说,易鹤野就更好奇了,他轻轻拨开简云闲的手,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会让自己看了之后有打他的冲动。   一瞬间他的脑海里产生了无数的猜测,当他看见面前的景象时,他还是静默在了原地。   这里没有什么奇珍异宝,也没有什么妖魔鬼怪,摆在他面前的,是一片长满荒草的空地——   这就是真正的A区,这里什么也没有。   易鹤野怔在原地,难以置信一般望向他,脑袋一片空白,反而忘记了要去揍他。   “什么意思?”许久,他才真诚地发问道。   “希望从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简云闲有些无奈道,“所谓的人间天堂,鸟语花香,早就已经从人类的世界里消亡了。”   一直沉默了许久许久,易鹤野才慢慢理解了他的意思。   “很可怕吧,这个事实。”简云闲无奈地笑了笑,“裴向锦当时看到的时候,应该也做了很多天的噩梦吧?”   “存在于圆环中心的A区,就像是沙漠里的海市蜃楼,是并不存在的缥缈的目标。”简云闲说,“我一直在欺骗人类,这让我感觉非常愧疚。”   易鹤野沉默了半晌,没有立刻接下去这个话题,只是抬头道:“你知道吗,我从墙外回来的时候,一直在思考,为什么核末日爆发了这么多年,为什么直到今天我们才知道这个残忍的真相?”   “为什么?”简云闲问。   “因为我们的这个靶子型的结构,它的设计真的很奇妙。”易鹤野笑起来,“你有没有发现,越是靠内的世界就越美好。”   简云闲没说话——这是一直以来既定的事实,根本不需要他去发现。   “这样的结构带来了什么呢?”易鹤野道,“它给整个圆内的世界带来了‘向心力’。”   向心力?简云闲仔细揣摩了一下这个词汇,发现他说得确实有道理。   正因为越靠圆心的区域越繁华,大家的行动轨迹、人生目标,都不自觉地朝圆心靠拢,所以这么多年来,大家都没有发现墙外世界的残酷,而是在小小的一座围城之中继续安居乐业。   直至现在还是如此。   “可这是欺骗。”简云闲有些痛苦道,“无论是A区还是E区,我一直都在隐瞒真相。”   易鹤野却反问道:“真相很重要吗?”   简云闲愣在了原地。   是啊,不知道真相的人们此时在墙外安稳生活,偶尔幻想A区的生活,一切岁月静好,知道的人们却大多像裴向锦那样,留下了严重的心理创伤。   对小部分人来说,追求真理是一生的目标,但对于整个人类社会来讲,所谓的真相,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   易鹤野:“简云闲,在真相曝光之后,政府也选择了隐瞒,还安排人严防守住了A区的秘密,时至今日,这堵高墙还在,你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简云闲喃喃道:“因为人们需要它存在。”   易鹤野轻轻拉住了简云闲的手,两个人肩并着肩,在荒草丛生中看着那堵高耸入云的墙。   此刻太阳轻轻越过墙头,洒在了他们的脸上。   “这是人类的希望。”易鹤野笑道,“简云闲,谢谢你守护了它。”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之后会有二十章番外陆续放出!!可能会有小幅度修文润色~感谢大家一路相伴,下一本会开《旅鸟》,希望和大家有缘再见~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