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题名:于无声处   作者:西行四郎   简介:   于无声处听惊雷,于无色处见繁花。   原创小说 - BL - 长篇 - 完结   小甜饼 - 青梅竹马 - 年上 - 1v1   邻家大哥哥和小聋子从两小无猜到执子之手的十数年光阴,经历了平凡生活中不凡的跌宕波澜,记述家庭、责任、成长和爱情的轻松故事。   剧情向 荤素搭配 有悲有喜   第一卷知慕少艾 1-19章   第二卷迢迢暗度 20-42章   第三卷伴君幽独 43-74章   番外一 番外二 唐宋x谢云川x唐宋   番外三 闻臾飞x清安   番外四 张嵘衡x冯一鸣 第1章   新闻联播的开场音乐从敞开的房门里传出来时,七月中旬炽热的太阳刚刚隐下山头,地面还蒸腾着灼灼热气。   闻臾飞怀里抱着一口袋碎了多半的鸡蛋,大汗淋漓跑进铁合金厂工人家属院,满身尘土青青紫紫不说,膝盖上还蹭了一块狰狞伤口,粗糙的沙砾几乎嵌进血肉里。   他脚下不停,径直跑进一楼右手边那间敞开的大门,砰一声甩上木头门板,一声不吭走进厨房,将口袋里的蛋液倒进搪瓷碗,再用筷子仔仔细细把碎蛋壳挑出来,又把为数不多几个完好的鸡蛋洗干净收进冰箱里,一边用筷子哗哗打着搪瓷碗里的蛋液一边扬声喊起来:“奶奶别急,蒸个蛋咱们就开饭,足足五六个蛋黄,扎实着呢。”   卧房里先是响起低低的咳嗽声,紧接着是老人虚弱无力的回话:“我急什么啊,你慢慢弄,打那么多蛋一顿也吃不完啊。”   闻臾飞没有说碎掉的鸡蛋隔夜怕是就坏掉了,也没有提他出门买鸡蛋时遇到的不愉快,只默默在打好的蛋液里加了丁点盐和几小滴香油,撒上一层葱末,放进蒸锅里盖上锅盖,打开液化气炉子,又转到流理台边拿勺子搅和电饭锅里已经粘稠的白粥,安排妥当只等开饭。他这才慢慢走回自己房间,从床头柜拎出装药品的塑料袋,先是把感冒药、消炎药准备好放在桌面上,打算等奶奶饭后吃,紧接着拍拍身上的灰,取出酒精和棉球粗略擦了擦伤口,疼得龇牙咧嘴还心不在焉往窗外望。   一天里太阳最后的余晖将天空染成绛紫色,家属院里茂密的桂花树和绿化带已经变成化不开的黑影,对门那户夫妻清旭辉和容丽君牵着一个小小的人走进家属院,三个人构成一幅和谐又静谧的画面。   闻臾飞欣赏着这安逸的一幕不禁心生羡慕,想到刚才回家路上遇到的三两混球,又在当着他的面嚼他妈跟人跑了的舌根子,他抱着鸡蛋本只打算回骂两句,结果不知道踩了那胖虎身材的混蛋哪门子痛脚,被上手一推,在巷子墙面上撞碎了几个蛋。   闻臾飞从来不是什么忍气吞声的主,为了给鸡蛋报仇,他弯腰把袋子往地上一搁,顺势捞起一把沙土,照那几个初中刺头脸上招呼,接下来一翻缠斗,概括来说就是闻臾飞被三人围殴,那袋被他找场子的鸡蛋还不幸地被一脚踹翻在地,最后他闭眼一撞把那领头的掀翻,自己也被绊倒,膝盖狠狠磕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随即起身拎了鸡蛋就跑,把骂声远远抛在身后。   他这会儿擦着膝盖神游天外,想的第一件事是,好好的日子不过,好好的娃不养,我妈到底为啥跑了呢?第二件事则是,这清叔叔和容阿姨牵的小人儿是谁?   想到这里闻臾飞突然一个激灵,家属院里谁不知道清家夫妇结婚好些年一直生不了小孩,这又是哪里来的小东西?   他立马丢了酒精棉球翻身而起,扒着木头窗框使劲往外看,透过晦暗的黄昏天光看见那只团子,年纪似乎不比自己小很多,但却显得很矮,大概是营养不良,像只单手就能掐住的兔子,穿着一身白运动T恤和运动短裤,一看就是新买的。细胳膊细腿从袖口裤管里伸出来,一手牵着和蔼的叔叔一手牵着漂亮的阿姨,正缓缓往这三单元走来,他似乎也将目光遥遥递来,越过打开的窗户好奇地看向窗边的自己。   闻臾飞没有意识到自己张大了嘴巴,他渐渐看清了那白白一张小脸、又黑又圆发着柔和光亮的眼睛、像草叶一样随着夏天傍晚凉风轻轻跃动的发梢。   容丽君顺着那小孩的目光向窗口看来,随即哈哈一笑:“怎么啦臾飞,张那么大嘴要吃人呀?”   闻臾飞这才回过神,立刻闭上嘴,双唇一碰又触电般马上张开:“容阿姨,这是谁?你们什么时候生的弟弟?”   清旭辉也听得一乐:“这是小安,今天刚生的,来呀,来我们家玩儿,认识认识新弟弟。”   闻臾飞扭头就想往对门跑,但很快又停住脚步,朝着窗外支吾着说:“我奶奶病了,还没吃饭,我这锅里蒸着蛋呢,走不开。”   他眼底的失落显而易见,容丽君立刻敛了笑容:“闻奶奶病了?怎么了?辉哥你快回家做饭,多做点,咱们跟臾飞闻奶奶一起吃,我先过去看看。”   “奶奶应该是感冒了,昨天起就在咳嗽,今天卧床一天了,我煮了粥还凉拌了豆芽,你们一家直接过来吃吧,我再炒俩菜去。”   这夫妻俩俱是一愣,大概是被“你们一家”这个统称取悦,一边应声往楼道口走一边拼命压着想翘起来的嘴角。   清安则停在窗口没有动,望着闻臾飞,夫妻俩发现小孩没有挪动脚步回过头来,就见那小白团子和闻臾飞隔着窗台两相对望。   闻臾飞有些惊讶,他被太阳晒得略微呈现小麦色的皮肤和稍显硬朗的面部线条,以及超过同龄人半个头的身高,最重要的是在学校不让老师省心的传闻,使得他向来不讨小孩子和孩子家长们喜欢。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温柔地冲清安咧开嘴,其实这表情看起来生硬又扭捏,但是表现出的善意却十分明显:“你好小安,我是臾飞哥哥,住在你家对面,快进来跟我玩儿呀。”   清安仍然愣愣看着他,弯起眼睛露出一副灿烂笑容,张开口却只短促地“啊”了一声。   只一声,闻臾飞就立刻知道,他听不见。   清家夫妇立刻蹲下身面朝清安手忙脚乱比划着类似于吃饭的动作,清安很快点点头跟着他们走进了楼道。   闻臾飞先是呆呆站着没动,还想着那一声短促的回应,过了几秒钟转身飞快冲到家门口拉开了门,把这一家三口请进屋。   容丽君娴熟地翻找出鞋套递给清旭辉两只,再自己套上双脚,直接进了闻家奶奶平常住的卧房,清旭辉则径自走向厨房,从门背后取下围裙系在身上说道:“我们来了还需要你个小屁孩炒菜?”   闻臾飞没心思搭话,抽出两只鞋套,单膝跪下,双手撑开一只放在那小孩的脚边,抬头看他,示意他把脚伸进来。   清安却没有抬脚,而是缓缓蹲下身子,凑到闻臾飞的跟前,向他支立着的膝盖上血肉模糊的伤口轻轻吹了几口气,接着抬起头,看向闻臾飞。   清安面露担忧,嘴巴开开合合却没发出声音,这一刻闻臾飞的鼻腔忽然酸涩,他迅速低下头,眨了眨眼睛,又抬起脸回视清安,猛烈摇头加摆手,嘴上说着:“不疼不疼,一点都不疼。”说罢将鞋套一把塞进鞋柜里,一通翻找,掏到自己小时候穿过的拖鞋,轻轻放在清安的面前。   闻臾飞没有起身,仍然半跪在门口看着清安换拖鞋,又看他把自己的鞋子整齐摆放在门口,然后他站起身牵过清安的手,把他拉到沙发旁坐下,将新闻联播换成少儿频道,走到冰箱边掏出自己昨天省下的半根碎冰冰递到清安手中。   全套操作下来,他木讷的表情才有所消退,跟进厨房帮清旭辉洗菜拍蒜,并时不时握拳,心想那小人儿的手怎么这么软。   清旭辉一荤一素下锅翻炒,闻臾飞盛粥摆筷,不一会儿就把饭菜张罗到了餐桌上,他捡了个隔热带把的碗,盛些易消化的菜送进卧房,扶起奶奶看她吃上,然后回到餐厅准备开饭。   这时他注意到清安吃完了半截碎冰冰,包装握在手里,姿态保持着闻臾飞离开时的模样,坐在沙发上一动没动。他抬起手向清安招了招,又一指餐桌,清安才起身走过来,四个人围坐在桌边。   两个大人终于发现闻臾飞身上的淤青,容丽君眉头一皱,开口略带点严厉:“又打架了?”   “没,摔的,这不,鸡蛋也摔坏了,蒸这么一大锅,叔叔阿姨弟弟多吃点。”说着闻臾飞往清安碗里舀了一大勺蒸蛋。   “下回小心些,毛毛躁躁的。”清旭辉关切地说。   看闻臾飞浑不在意地笑笑,两个大人才缓和了神色,一边吃饭一边说起清安的事情。   “小安是我和丽君在福利院领养的孩子,我们年初就有这个想法,前段时间办了手续,今天去领回家的。这孩子长得这么乖,我们第一次见就很喜欢,听院长说他小时候患病高烧,感音神经性耳聋,听不见了,被丢在福利院门口。怪可怜的,你说这做父母的……怎么忍心。”   这句尾音一落,几个人都没再说话,清安小脸埋在饭碗里,吃得很香,整个餐厅里只有碗筷相碰的细微声响。闻臾飞不禁想,对门儿热热闹闹的一对恩爱夫妻,从今天起将会过上像此刻这样更安静一些的生活了。   吃完晚饭,气氛有所松弛,闻臾飞给奶奶端水喂药,然后跟着清家夫妻俩去了对门儿。容丽君牵着清安往小卧室走,扬声介绍:“小朋友听不见,在福利院里安安静静惯了,院长叫他小安,我觉得清安这名字挺好,你觉得怎么样?反正我们的愿望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们小安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好名字,好名字。”闻臾飞一叠声附和。   他是真心这么觉得,无忧无虑的他没有什么愿望,现在也只想他们的小安健康平安。   这间小卧室闻臾飞来过,现在却布置一新,有崭新的小床,铺着动物图案的成套床单被罩,床头摆着毛茸茸的白熊,床边是长毛地毯,窗口挂着淡绿色的轻纱窗帘,随风拂过学生书桌和低矮的书架,桌上是暖黄色的台灯和成套文具,架子上是密密麻麻的图书。   闻臾飞这时尚不知道他将在这个属于清安的房间里住上四年之久。   当下的闻臾飞心中暖热,张开手夸张地向清安比划,他想说这个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为你置办的,这些都是你的,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   清安再一次甜甜笑起来,发出咯咯的短促笑声,同时重重点头,似乎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容丽君放开他的小手他便冲进房间,重重扑在刚刚晒过的柔软床铺上,两个大人也笑着跟进屋,用乱七八糟的手势向清安介绍书架上的内容和衣柜里各式各样的小孩衣服,也不管他看不看得懂。   闻臾飞则悄悄退出了卧房,转身回家,慢慢收拾起残羹剩饭和锅碗瓢盆,洗碗时还在回想隔着小小一条走廊的温暖灯光,嘴角不自觉扬起,他想那个注定将会过着安静生活的家庭应该仍旧会是热闹的。   直到晚上临睡前,他已经躺下,却又翻身爬起,一阵翻箱倒柜找出一盒作为运动会上立定跳远冠军奖品的蜡笔,跑到对面那扇门前轻轻敲了两下。   等了片刻,悉悉簌簌的走路声响起,门缓缓推开,闻臾飞低头对上清安乌黑发亮的眼睛,正准备开口说话,又选择闭上嘴巴,将蜡笔递给清安,指了指他又做出鼓掌的样子,他想表达欢迎,然后他又指指自己,抬起两只小臂比了个小鸟扑腾翅膀的动作,他想说我叫臾飞。   清安点头如捣蒜,笑出一口白牙,闻臾飞看着他的笑脸心里一片温软,他不知道清安到底懂了还是不懂,反正他挺高兴地替清安关上门回家睡觉去。   重新躺回蚊帐里,他透过开着的窗户,吹着夏夜里才有的习习凉风,听着夏虫有节奏的啁啾,望着窗外细碎的繁星,感觉到膝盖上伤口愈合时轻微的痒意,慢慢陷入了那从少年时起或将持续一生的甜美梦境里。 第2章   一觉睡到自然醒,闻臾飞懒洋洋伸展着身体,想到暑假才刚刚过去一周,胸腔里的满足感便充盈了三四分。忽然听见细微的哈气声,闻臾飞循声望向窗外,窗台边露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一双溜圆的大眼睛在他转头看过来时微微弯起。   清安抬高小臂学着小鸟扇动翅膀的样子,发出轻轻一声啊。   闻臾飞大笑一声从床上一跃而起,跑到窗前也不管自己的一头乱毛,弯腰把清安从窗口捞了进来,边笑边嚷嚷:“哇,小安会叫臾飞哥哥了,真聪明。”   这一刻他的满足感瞬间爆了棚。   清安坐在闻臾飞的书桌边翻看他没动几个字的暑假作业,闻臾飞则一边刷牙一边站在楼道里咕哝着和清旭辉说话:“叔叔,你今天不上班吗?”   清旭辉正扫着楼梯道的灰尘,连着闻家门口扫得干干净净,说道:“我和你阿姨都请假了,吃过早饭打算带小安去医院看看。”   闻臾飞点点头回身去洗手间漱口,再走进卧房时带着牙膏的清新柠檬香气,还没靠近清安就回过头来,一根手指压在语文暑假作业的扉页上,闻臾飞走过去双手撑着桌面低头一看,清安带着淡淡粉红色的指甲盖落在“闻臾飞”三个歪七扭八的字迹上。   闻臾飞笑着点点头并抬手指向自己。   他有点惊讶,但更多还是惊喜,他想小安真聪明,如果有人能耐心教一教,他或许可以通过写字与人交流。   清安得到了他的肯定似乎也十分开心,将语文作业册哗哗往后翻了几页,又抬起手指落在了书页上,这个时候闻臾飞几乎是惊奇地低下头,看见穿过桂花树的斑驳光点洒在字里行间,恰好有一点落在清安的指尖,照亮了那句“此心安处是吾乡”。   闻臾飞恍惚间有些心疼,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清安七岁,如果是个健康的小孩应该已经上一年级了,认识一些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抬起手指也向璀璨光斑移去,与清安指尖相触,点了点“安”字,又轻拍了拍清安的脸颊。   容丽君端着两碗馄饨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脸上挂着点落寞的闻臾飞和懵懵懂懂的清安,她先将一碗馄饨端进闻奶奶的卧房里,重复了好几句不客气没关系,又将另一碗塞到闻臾飞的手中。   闻臾飞并没有马上吃,而是往清安怀里推了推。   “你吃吧,家里还有,我带他回去吃完就上医院了。”   听容丽君这么说,闻臾飞才用筷子夹起一个晶莹剔透的馄饨,还没送进嘴里,神思又跟着那一高一低的身影走了出去。   等回过神来,他三两口狼吞虎咽解决了早饭,完全没吃出是肉馅还是菜馅,起身在卧房里翻翻找找,他把所有宝贝一样收起来的鸡零狗碎:完整叶脉、金龟子尸体、自行车后轮螺帽、磨得圆润光滑的啤酒瓶底,还有这两年他爸在外地打工寄给他的多米诺骨牌、万花筒、动物模型统统翻出来,拿纸箱装好,预备今晚搬到对门去。   他抹着额头上的细汗,一屁股坐在地上,听着窗外渐渐聒噪起来的蝉鸣,忽然觉得自己比起小安,得到的实在太多了。   又到了新闻联播开始的时间,清家三个人才出现在家属院门口,闻臾飞锅里晾着绿豆汤,人则眼巴巴守在楼道口,桂花树低一点的枝桠几乎被他薅秃了,没等那一家三口走近,他就小跑着迎上去,张口想问点什么辗转来回还是忍住了,只说:“来喝点绿豆汤,解解暑,走回来的吗?这一头的汗。”   说着抬手抹清安额头和脸颊上的水渍,他略微用了点力,清安的小脑袋瓜随他的动作微微晃悠,嘴里咯咯笑着。   闻臾飞发现两个大人并不像昨天回家时那样开心,心便越沉越深。   进了屋又是四人围坐在餐桌旁,闻奶奶细微的咳嗽声从卧房传来。   “奶奶好些了吗?”容丽君朝卧房方向看了一眼。   “好多了,今天松快很多,下午还起床坐了一会儿。”闻臾飞勉强笑笑。   容丽君点点头又不作声了。   闻臾飞心里焦急,实在想打探一下清安的病情,忍了又忍,头抬了又抬,终于还是开了口:“叔叔阿姨,小安怎么样?能治好吗?”   清旭辉咽下最后一口绿豆汤,看了一眼并未抬头的清安小声说:“能是能,要植入人工耳蜗,县城做不了,而且有点贵,暂时……我们钱不够。”   “要多少钱?”   “装置就要十多万,手术费还不知道。”   闻臾飞知道工厂里的工人积蓄都不多,他爸出去打工每月寄回来两三千块已经算是家属院里收入不错的家庭了,十多万在他看来的确是很大一笔钱。   闻臾飞隔着餐桌瞄了瞄对交谈一无所知的清安:“再想想办法,早点治好才能让小安学会说话,才能上学。”   上学有那么重要吗?尤其是从闻臾飞嘴里说出来,说服力实在不足,但他坦率看着清旭辉和容丽君的眼神却没有一丝动摇。上学对他来说或许没那么重要,但对小安来说,上学是他与这个世界交往的唯一途径,非常重要。   清旭辉看着闻臾飞,目光肯定而温和,仿佛不是面对一个小学五年级的孩子,而是与他同样成熟独立的个体:“你说的对,这是咱们家未来几年最重要的事情。”   清安撅着嘴吹绿豆汤表面浮着的细沫,迎着闻臾飞的目光他似有所感放下碗,瞥见清旭辉的空碗,抿了下嘴唇起身去给他爸又盛了满满一碗。   闻臾飞说:“我还有点钱,是我爸汇来的,除了生活费、学费和奶奶高血压长期用药的费用其他都攒下来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清旭辉打断:“知道臾飞懂事,但是我们怎么好用你的钱,你好好读书别操心,将来会有大出息。”   闻臾飞没有再强求,但却把这句话听进了心里。   后来闻臾飞回想,大约是从这时开始,他的人生走上了与本来路线完全不同的轨迹。   闻臾飞晚饭后把准备好的纸箱搬去清安的房间,清旭辉和容丽君一起动手收拾出书架的一层用以摆放他引以为傲的收藏品。   闻臾飞眉飞色舞介绍这些东西的来历,诸如第一次去海边捧回来的砂子,县城最好的中学门口捡来的钢笔帽,去城里看他爸时在书报亭拿到的奥特曼电影宣传单,他把这一件件承载着短短十一年记忆的东西摆上清安的书架。   清安一件件细细打量,眨巴着眼睛看他得意洋洋地讲述,时不时点头,就好像透过闻臾飞的神采懂得了他善意背后的珍贵感情也得到了物件以外的某些东西。   临走前,清安从自己的抽屉里抽出一张卡纸,郑重地递给闻臾飞。上面用那盒代表五年级男子立定跳远冠军荣耀的蜡笔画着五颜六色的蝴蝶。   出乎闻臾飞的预料,清安的画画得比一般小学生都要好,蝴蝶形态各异色彩艳丽,虽然笔触还非常稚嫩,但整体竟然有种美术课本上抽象画的意味,闻臾飞乍然被难以言状的愉快填满了内心,他蹲下身抱抱清安,指着那一满幅蝴蝶又指指自己:“这是给我画的吗?小安真厉害,画的真好。”还竖起大拇指使劲晃悠,宝贝得把画抱在胸前,“小安以后可以做个小画家,画出你感受到的世界。”   清安重重点头,乐此不疲地表达着对闻臾飞的回应。   他一直把闻臾飞送到门口,闻臾飞摸摸他的脑袋准备离开,突然瞥到容丽君从客厅茶几上拿起一本书,随意跟他挥了挥,道了晚安然后走进卧房,他略停顿了会儿,才向这一家人告别。   闻臾飞回家后将那副蝴蝶摆在书柜顶上又拿下来摆在书柜玻璃门内,似乎仍旧不满意,最终摆到了柜子的正中央,正对着床铺。   他用十一年的琐碎收藏换回了这样一副画,一副他将来可以说是小安第一次为他画的画。 第3章   第二天清旭辉和容丽君回厂里上班,在他们出门前,闻臾飞洗漱完毕,穿戴整齐登了门,自告奋勇表示愿意带小安一起学习一起玩。   清旭辉本来打算请保姆来家里照看清安,但闻臾飞的跃跃欲试和渐渐康复的闻奶奶跟在身后连声附和,让夫妻俩无法拒绝好意,于是清安顺理成章地被接到了闻臾飞家里。   闻臾飞想要了解清安到底认识多少字,并尝试写字和他交流。   他提前在书桌上铺满了纸张,摆出几本带插图的童话书,两张凳子并排布置在书桌前。他把清安抱上凳子在他身旁坐下,递给清安一支蓝色的笔,自己握着一支红色的,在白纸上尽量整齐地写下:小安,你认识字对吗?   答案几乎是肯定的,但顿笔的瞬间他还是有点紧张,他眨巴着眼睛紧盯清安的动作,那白白的团子仔细看了他的字,随即抬起头粲然一笑,点了下头。   闻臾飞激动起来,在纸上继续写道:那太好了,我可以把想跟你说的话写下来!   他重重打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清安握住笔写字回复他:以前院长奶奶教我写会了很多字呢。   闻臾飞越发激动,红色笔迹也越发豪迈奔放:小安,哥哥教你认更多字,这样以后你就可以上学了。   清安看着上学两个字睁大眼睛,看了看闻臾飞又看看纸面,面露欣喜,蓝色的字迹再次落下:好,我想上学。   闻臾飞知道教会七岁的聋哑孩子写字并且明白文字的含义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想这项壮举或许就是“院长奶奶”完成的,由此也可以推知,清安曾经在福利院生活时不至于完全孤苦无依,至少有一位耐心的奶奶照顾他,闻臾飞心下既觉得安慰又觉得振奋。   二话不说,他抄起童话书,逐字向小安确认他认不认识,他每指向一个字,就看向清安,清安有时点头有时摇头,他把清安不认识的用笔一个一个圈出来,一上午时间将整本童话书从头到尾全部画的勾勾圈圈。   有的实词清安不明白,他就会在插图上指出词语代表的事物,但是绝大多数虚词动词形容词,诸如爱情、幸福、悲伤和死亡他却没法向清安解释,有些连他自己都还不太懂。   中午闻奶奶蒸了枣糕,端进卧房摆在书桌上:“小安多吃点,以后长得和我们小飞哥哥一眼高。”   闻奶奶一边自顾自说着话,一边慈眉善目拍了拍眼前可怜又幸运的小孩:“清家夫妇是很善良的人,能成为他们的孩子小安以后有福的。”   闻臾飞把最后一块糕递给清安,端着盘子进厨房洗洗涮涮。   回到卧房时奶奶正拉着清安用皮尺量他的臂长:“我打算给小安织件毛衣,入秋的时候可以穿,你说什么颜色好看?”   闻臾飞仔细端详了一下他唇红齿白的模样,心想应该穿什么色都挺好看,但他还是提笔在白纸上写:小安喜欢什么颜色?奶奶给你织毛衣。   清安方一看清,就抬起脸露出极惊喜的表情,看得闻奶奶心里别提多柔软,随即清安指了指闻臾飞窗前挂着的米色窗帘。   闻奶奶转身就要出门买毛线:“我这就去买,这就去买。”   闻臾飞扬了扬手里的纸张:“奶奶,小安跟你说谢谢呢。”   闻奶奶慈爱地笑笑低下头换鞋:“不客气,这些年丽君夫妻俩对我们一家子的关照都是还不清的,况且我也心疼这小孩,小小年纪就没爹没妈尽吃苦头。”   说到这里不知想到了什么略一停顿又说:“我多买点毛线,给你也织一件”。   奶奶出了门,俩小孩坐回桌边,闻臾飞写: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清安摇摇头。   闻臾飞随即端正了坐姿,一笔一划写下两字,似乎不很满意,在旁边又写了一遍,落笔坚定,收笔郑重,三点水一点比一点顿得深,几乎力透纸背,撇捺婉转似乎带着悠长的余韵——清安。   清安看着他的动作,照着清字写了一整行。   闻臾飞又写:知道爸爸妈妈的名字吗?   清安再次摇头。   闻臾飞提笔写下并列的清旭辉、容丽君。   清安细看了看,轻轻在清字下方划了一道横线,征求般看向闻臾飞。   闻臾飞点头接着写:这是姓。   清安疑惑道:什么是姓?   这下闻臾飞傻眼了,他思索良久,脑海里把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背了个来回,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就是个传承自他爸的符号而已。   于是他写:代表一家人。   顿了一顿,他又在安字下面划了另一道线,写道:代表平安。   闻臾飞握着他的手,耐心地带他写写画画,反反复复把这三个对于清安来说最重要的名字写了又写。   临到晚饭时间,容丽君早早回家做饭,清安最后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我可以拿走吗?   接着扬了扬红蓝字迹相间的白纸,闻臾飞点头,他便拿着纸飞快跑回了家,跟在容丽君身后兴奋地发出叫喊声,容丽君一边剥蒜一边看清安和闻臾飞的“对话”。   闻臾飞则在随意吃了点东西后出门坐上公交去了图书城,在密密麻麻的书架间来回穿梭翻找,抽出一本和容丽君睡前看的那本一模一样的手语词典,又在图书城一楼的文具店买了两个同款的小笔记本。   闻臾飞回家后一晚上都坐在书桌前,他破天荒认认真真做了两小时作业,然后掏出手语词典一遍遍模仿动作,翻开书从字母A开头的单词开始,跳过了埃及、哀乐等等他认为不常用的词汇,学的第一词是爱,右手轻抚左手拇指背,第二词是安,一手横伸,掌心向下,自胸口心房处向下轻轻一按。   他窗边的台灯一直亮到了十一点多,这时他看见一辆出租车开进家属院,清旭辉是从驾驶位上走下来的,进了楼道没一会儿又提着保温桶匆匆上了车。   闻臾飞合上书,轻手轻脚走进奶奶的卧房,在老人悠长的呼吸声中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木头匣子,他扭开没有扣上的铜锁,数了数里面的现金又拿出存折看看上面的数额,其实他并不明确知道这些数字在现实生活中距离十万究竟有多远。   当闻臾飞在半梦半醒间听到走道里的开门声,他一骨碌爬起来,跟着开了通宵车的清旭辉进门,天空刚泛起鱼肚青。   清旭辉把闻臾飞放进来就回卧室休息,打算睡几个小时再去上工,容丽君则已经在锅里煨上小米粥后匆匆出了门。   清安还没睡醒,哪怕他其实听不见,闻臾飞还是放轻脚步走进他的卧房,除了桌面上没有收起的纸张,其他地方的罗列都和第一天看到时一样。   闻臾飞走到书桌前,翻看一幅幅蜡笔画,也翻到画下面的几页白纸,上面写着端端正正的清安、清旭辉、容丽君。闻臾飞扬起嘴角,准备在书桌边坐下等清安醒来,忽然撇到桌角上的另一页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闻臾飞三个字。   他并未教清安写过,料想应当还是清安在暑假作业扉页上匆匆看过一眼。   大概是穿过窗口的晨风被闻臾飞挡住了,清安缓缓睁开眼睛,由于长期以来听不见声响,对世界的感知全靠视觉,他的视力非常好,眼瞳尤其黑亮,一看见窗口的人眸子便更亮了几分,等他看清闻臾飞用生疏的手语做了个早安的手势,他立刻坐起身,乐着回了个早安。   每天一大早闻臾飞准时报到,直接戒掉了懒觉,为了让那夫妻俩省掉保姆费安心上班,同时也为了独占玩伴的小小私心。   每当清安刷牙时闻臾飞就站在一旁,一手拿小笔记本一手握笔,刷刷写着一天的安排。   学习、写字、练手语是规定动作,逛超市、坐公交、去公园是额外活动,最后总是一句话收尾:去我家玩儿吧。   清安满嘴泡沫不住点头,看得闻臾飞心情极好。   这天他们西里呼噜吃完粥钻进闻臾飞的卧房,两把凳子仍旧并排摆放着,闻臾飞拼尽全力集中精神写出几道数学题,侧过头瞧旁边清安在干什么。   早晨的阳光洒在桌面上,让人毛孔禁不住微微舒张,舒服得想像猫一样伸展,清安却端坐在凳子上,手指紧紧攥着笔,他从“五年级下学期暑假作业”几个字开始,一字不漏地抄写闻臾飞作业上的印刷体。   他一定很想上学吧,闻臾飞心想。他忽然想和清安分享他的朋友,想让一直很安静的世界稍微热闹起来。   当心猿意马的闻臾飞转回脑袋,定下心神,又恶狠狠写完第三道题时,窗外传来清亮的喊声:“臾飞,姗姗家的来福产崽啦。”   闻臾飞立刻抓住了这两个同住在铁合金厂家属院象征着“热闹”的人。 第4章   闻臾飞站起身来清安才察觉到窗口有人,抬头看见皮肤黑黑,浑身上下没几两肉、非洲难民般的魏巍,不远处站着一个比闻臾飞年纪更大点的马尾女孩,正在向这边招手。   闻臾飞俯身写下一行字亮给清安:去看小狗吧。   说着向清安伸出手,清安立刻牵住他,两人一起出门。   扎着马尾的女孩蒋姗领着他们绕过一单元,从堆满废纸箱饮料瓶的窄巷子穿过,绕到居民楼后一片不太宽阔的空地上,那里有个用带青苔的湿木头搭成的小棚。   蒋姗三两步跨过盛清水和火腿炒饭的铁碗,在小棚前探头向里面看:“一窝生了三只。”   闻臾飞把清安拉到身边蹲下,让他看那窝在破旧衣物上的母狗和它怀里的三只小崽,向眼睛都还没睁开的小狗试探着伸出手:“可以抱抱吗?”   蒋姗一巴掌拍掉他的爪子:“它不许你碰的,我来。”   来福抬头嗅了嗅蒋姗的手便允许她捧住一只花色漂亮的小狗,蒋姗把小狗递到闻臾飞面前:“你抱抱。”   闻臾飞转头看了一眼几乎盯着小狗发起愣的清安,心里觉得这小东西傻乎乎的样子实在可爱,他接过小狗,牵住清安的手,把那软绵绵热乎乎的小东西放在清安的手心。从没有见过比自己更脆弱生命的小孩突然间满脸的不知所措,同时又带着纯粹的怜爱和天真的好奇。   魏巍看得好笑,问道:“这谁啊?”   “我弟弟。”闻臾飞张口就答。   “你啥时候有的弟弟,你爸又找了一个老婆?”蒋姗口无遮拦。   闻臾飞也不介意只盯着那捧小狗的男孩看:“隔壁清叔叔容阿姨家的孩子。”   魏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容阿姨的确待你就像亲儿子,这可不就是你亲弟弟嘛。我昨天听我妈说了,说他听不见也不会说话是吧?”他向清安抬了抬下巴。   “嗯,我们在攒钱给他做人工耳蜗。”闻臾飞直言不讳。   “人工耳蜗?这得多少钱?”蒋姗知道人间疾苦,一听就着急。   “反正不便宜,但是也不差很多了,叔叔阿姨都在兼职打零工,我打算开学了去小卖部帮忙串麻辣烫、摆货架,午休时间看个门,王叔开的钱够吃几顿饭了,再跟我爸说说……”   蒋姗打断了他:“让你爸拿钱给别人家小孩治耳朵?你奶奶药没断过哪有多余的钱?”   闻臾飞这才把目光从清安脸上摘下来,轻轻一皱眉:“什么别人家小孩,我妈……我妈走了我爸去外面挣钱这些年,一直是叔叔阿姨关照我和奶奶,凡是他们有的东西我们家必定有一份,我爸在外面不管家里,哪怕是出点赡养、扶养费,不也是天经地义吗?”   他虽然这样说着,底气却不是很足,他每次去小卖部给他爸打电话,听到的都是敦厚却疲惫的声音,他深知家人的不易,也知道坐在家里吃喝拉撒从不用操心的人提要求本身就是任性。   蒋姗撇撇嘴,倒也没再纠缠这个话题:“他叫什么名字?”   “清安,会认字也会写字,你们多跟他交流。”   蒋姗点点头又去小棚架下掏出一只小狗来递给闻臾飞,闻臾飞没接指指一旁眼巴巴的魏巍。魏魏马上伸手接过,欢喜地抱在怀里。   小孩子似乎天生对小动物有着亲近之心,清安轻轻抚着小花狗的背脊,专注而小心。   闻臾飞用手肘杵了杵蒋姗的胳膊:“哎,等小狗出窝这只能送我们不?”   蒋姗不假思索要摇头,牙关咬紧一个“不”字才没蹦出来,看着清安乌黑的发顶,大概还是对这孩子抱有一定程度的怜悯,她一张漂亮脸蛋扭成了苦瓜才憋出一句:“再说吧。”   魏巍适时开口:“那这只能送我吗?”   “不能!”蒋姗再不扭捏一口回绝。   “姗姗你偏心!”   蒋姗哼一声懒得再理这自己都养不活的“难民”。   魏巍又开了口:“小狗们的爹呢?”   “这你问来福去。”蒋姗没好气地说。   魏巍瘪了瘪嘴:“不会是生了孩子就跑了吧?”   “可别,得把那负心狗找回来,不然和我似的,老让人嚼舌根子。”   闻臾飞逗得俩人一乐,围成一圈的四个人直玩到来福躁动起来才把小狗还给它们的妈妈各回各家。   坐回书桌前,清安又开始专心抄书,闻臾飞一时还没进入状态,在小本上拿红笔写下:喜欢小狗吗?我跟那个姐姐说说,过几天把小狗送给我们养。   小本被递到清安面前,他似乎是想了一会儿,才用蓝色笔迹写道:喜欢,但是还是让小狗和妈妈在一起吧。   闻臾飞心中触动,揉了揉清安的头,把他头发揉得乱七八糟,然后看着清安气鼓鼓的脸颊忍不住捏捏。   是啊,他和清安本就是最能体谅和生身母亲分开的艰辛与思念的。   闻臾飞这段时间认认真真学习,作业基本都做完了,但因为从前很少花心思在学习上,基础有所亏欠,好些数学题实在做不出,翻课本翻答案也不知道这过程和结果都是怎么来的,抓耳挠腮一阵后就走了神,开始缠着清安教他手语。   晚饭前容丽君回了家,闻臾飞把清安送回对面匆匆跑去院子门口小卖部打电话。   小卖部老板冯瑞华有个家属院这一带出了名的“别人家孩子”。冯一鸣从小品学兼优,长得又高又俊,名字常年出现在各种竞赛的获奖名单上,去年刚刚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拿着最高的奖学金替他们家省了一大笔补习费。   冯瑞华一家着实因为自家儿子而骄傲得意,此时听见闻臾飞在电话里说题目不会做晚上约好要去班长家请教不由就想炫耀:“臾飞呀,明儿个你一鸣哥哥就从市里回来了,让他教你呗,肯定比你们班长讲得好。”   闻臾飞直头呆脑才听不出他的淡淡鄙薄和虚情假意:“好啊,但是我今天还是得去问班长,再写不出来我觉都睡不着,明晚我再来找一鸣哥哥。”   说罢挂了电话往院子里跑去,他心里惦记着还得帮奶奶做饭,留下自己挖坑自己跳的冯瑞华一脑门官司懊悔不已,生怕他明天真往家里蹿,影响了冯一鸣的学习。望着闻臾飞远去的背影冯瑞华苦不堪言,回想起闻臾飞那句话不禁撇着嘴笑了,心里想,你这皮娃子还有因为作业做不出来睡不着觉的一天?我看你不把老师家长气得睡不着都算积德了。   晚上吃过晚饭清安坐在客厅里津津有味看动物世界,容丽君凑过来亲亲清安柔软的头发,用不太娴熟的手语比划着和清安聊天。   自从清旭辉夜里兼职开出租一家人就很难聚齐,他中午虽然回家午睡一小会儿但容丽君准备好午饭又会去周边医院给住院老人擦身,夫妻俩轮番上阵打零工,只把晚上时间空出来留给容丽君在家陪清安,以免孩子太小感受不到家庭温暖。虽然辛苦但对这夫妻俩来说为家庭奔波付出的过程是令人满足的。   容丽君哼着歌起身到厨房,从凉水里捞出一个大西瓜,几刀利落下去切得整整齐齐,分作两盘装好,一盘搁在茶几上一盘塞到小尾巴似的清安手里,笨拙地打着需要连蒙带猜才能明白意思的手语:拿到对面给哥哥奶奶吃。   清安立刻踢踏着拖鞋跑出去,他没有走门,而是走出楼栋转到闻臾飞的窗口,他喜欢看闻臾飞伏在书桌上,从“abcd”、“1234”或者“一日看尽长安花”里抬起头,披着一身柔和灯光,看到自己的瞬间眼睛里蓦然被撒上一把星星。   然而这天,还没站到窗前他就发现闻臾飞的房间黑着,只有奶奶的卧室里有闪闪的电视光亮。清安有点疑惑地走回楼道,第一次敲响了闻臾飞家的木门,不出所料是奶奶开的门,接过他的西瓜笑眯眯一阵客气。   清安却显而易见地心不在焉,他没法表达自己,只是探头探脑望着闻臾飞的房间,闻奶奶大概明白他的意思,把他送回家跟容丽君解释说臾飞出门了,估摸着是找同学玩儿,让容丽君传达给清安。   容丽君的比划和闻奶奶离开的背影清安都只囫囵看了个大概,一向沉默的小孩似乎连心都更静了静,一直到洗漱完容丽君把他赶进房,他还反反复复扒着窗口看闻臾飞的卧室里有没有光亮投出来,最后等不到那人他不情愿地躺上床,扭灭了床头灯。   躺在黑暗里,他想起福利院里的小伙伴一个个被领走从不回头,院长奶奶临终前抬不起手跟他打手语只无力地和其他小孩说了几句话,似乎所有人都和纷繁世界有所牵连,闻臾飞的生活里也不是只有自己。   他气呼呼地翻来覆去,有人从窗口贼一样爬进来他也没注意,被从床上一把薅起来的时候吓得一激灵,适应了夜色的眼睛看见那高高瘦瘦的少年面颊上有闪亮的水珠,似乎还散发着运动后的腾腾热气。   少年拎起T恤下摆擦了把汗,轻车熟路扭亮台灯,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和红笔写道:怎么就睡了?   清安抄起床头柜上和闻臾飞一模一样的小本用蓝笔写道:去哪儿了?我找不到你。   闻臾飞嗤嗤笑着,继续写:去同学家了,请她教我写作业,你找不到我着急了?   清安神色落寞地点头,微垂的眉尾如同坠落的晨星。   闻臾飞一下就笑不出来了,急忙写:今天已经都做完了,以后不去了,我一定好好学习,再也不需要请别人教。   清安撅着的嘴回缩了一下,稍稍露出点笑来:那晚上都来找我玩儿吗?   闻臾飞又写:我晚上想去一鸣哥哥家请他补习,不会很久,其他时间都和你玩儿,他家就在院外小卖部,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清安似乎这才满意,笑眯眯地用两手比晚安。   爬出窗口的闻臾飞从清旭辉夫妻的窗前经过,隐约听见他俩在商量哪一家特殊学校条件更好,哪家价格更便宜。他也是在这时意识到,清安的玩伴似乎仍然只有自己,他想要带他走到更广阔的世界里去。   “随时来找我”的后果,就是一大清早清安就趴在了闻臾飞的窗台上,闻臾飞看着他忍不住发笑,心想时间还早,就把他抱到床上,两人并排躺在凉席上,打着手语你来我往。   小孩子的夏天似乎理所当然就是用来虚度的,多年以后能够回忆起来的也大都是细碎的片段,席子上的汗渍,摊在桌面上的作业,冰箱里冒着白气的冰棍,隆隆的雷声,和躺在床上胡言乱语、思绪一飞一整天的从早到晚。   晚饭后,闻臾飞带着清安去了院门外的小卖部,他想把他最优秀的朋友分享给清安。   刚走进小卖部的门,闻臾飞就看见了柜台后坐着的冯一鸣,他正哈哈大笑着,和另一个少年凑在一部手机前,他余光看见有人进门才不舍地从两人的小世界里抬起头来,眼睛里的笑意久久不散去。   冯一鸣一看是他,立刻起身给闻臾飞搬来一把凳子:“小飞来了,半年没见长这么高啦。”   闻臾飞走进柜台,露出身后跟着的小东西,冯一鸣赶忙把旁边坐着的少年撵起来:“这小朋友就是清叔叔的儿子吧,这么漂亮!”   闻臾飞和清安坐下后冯一鸣从里间又搬出一把小凳让那个站起身的少年坐在自己身边:“这是我的高中同学,来我们这里过暑假。”   这是闻臾飞第一次见到张嵘衡,他长得颇高,也很俊朗,脸上的眼镜显得很文气,十六七岁的骨架已经具备鲜明的男性特征,骨骼轮廓清晰,肌肉线条流畅,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和铁合金厂周边的孩子不同,一看就很有教养,一身衬衣短裤合身整洁,没有一丝褶皱,和闻臾飞对上视线时,微微笑了一下。   后来闻臾飞才知道,张嵘衡出生在一个高知家庭,家庭条件优越,从小学习成绩优异,如果不是冯一鸣争气,这辈子是没有那种天上掉馅饼的好运认识这种人的。   但当时冯一鸣只是跟闻臾飞介绍道:“这个哥哥学习成绩比我更好,整个假期都在咱们家住,我爸说让你学习上的事情直接找他。”   闻臾飞想象不到比冯一鸣学习更好会是怎么个好法,他从裤兜里把卷成一个筒的课本掏出来,那是专程跟蒋姗借的六年级课本,她已经读初中了。   闻臾飞不熟悉张嵘衡,于是试探着开口:“我可以请你们提前教教我下学期的内容吗?”   张嵘衡干脆地一点头,拿过他手里的书,意味深长地看了冯一鸣一眼然后说:“你爸把活揽给我,你做什么?给我们做后勤吗?”   冯一鸣离清安更近了一点,说道:“我教小安。”   他看向清安似乎想征求意见,却对上清安不明所以的眼神,他缓缓张圆了嘴巴,低声挤出一句:“真的听不见啊?”   闻臾飞点点头。   冯一鸣又接着絮叨:“我爸说清叔叔家带回来个人话也不听的小崽子,我还以为他是在阴阳怪气什么,没想到居然真的……”   “但他会写字认字,会好多呢!”闻臾飞得意得就像他家养的小孩似的。   冯一鸣开始写着字玩儿似地教清安功课,满桌子就他不消停,一会儿招猫一会儿逗狗,猫一样的张嵘衡时不时挠他一下,狗一般的闻臾飞满眼闪星星只觉得他一鸣哥说什么都是对。 第5章   从这天开始,两个大男生带着两个小男生成群结队满街乱蹿。   白天要么一窝蜂挤在闻臾飞的家里,学习的学习,聊天的聊天,打游戏的打游戏,要么就开始往各种球场钻,篮球场足球场羽毛球场处处有他们的身影。闻臾飞自认为篮球打得最好,一门心思要耍给清安看,但一到球场上三个人就抢着教还没人腿长的清安运球、过人、扣篮,把表演赛打成指导赛又打成训练赛。晚上冯一鸣替他爸看店,四个人又一起窝在店面里学习,时不时听见他爸他妈在二楼大声跟亲戚朋友打电话吹牛皮。   大概是在暑假最后几天,冯一鸣和张嵘衡要开学回城里的时候,闻臾飞发现了一件不可言说的事情。   那天四个人照旧在闻臾飞的卧室里打他爸过年带回的红白机,冯一鸣说想吃冰棍,张嵘衡就起身准备去买,冯一鸣又虚虚拉住他的衬衣边,说让臾飞去,还嘱咐说要吃哪儿哪儿哪儿商场的那家,闻臾飞自然是一口答应、绝无二话、任凭差遣、火速出发,大热天的,清安也丝毫不嫌,紧跟闻臾飞的步伐,做了一条合格的尾巴。   两个人走着去,小跑着回,虽然那冰棍看起来跟冯一鸣自己家卖的无甚差别,闻臾飞还是尽职尽责匆匆回转,生怕冰棍在路上化成一滩水。   回到家属院他发现自己卧室的窗户紧闭,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明明阴云低覆有些闷热,房里俩人也不透气。闻臾飞纳闷了一阵,掏钥匙开门时他是存了吓人一跳的坏心思的,蹑手蹑脚往进挪,进门之后见卧室门也紧紧关着于是越发疑惑。   他们不怕热吗?   闻奶奶身体还不错,除了饭点都不太爱待在家,老年人怕寂寞,小孩子有小孩子的伴,老年人也有老年人的伴,这一天理所当然地给闻臾飞他们四个鸠腾出了鹊巢。   闻臾飞拉着清安的手,轻手轻脚走到卧房门前,听见了一些细碎声响和说话声。   “他们要回来了,你快让开。”   “你们家那么多人,我一个暑假没碰过你,马上又要回学校住宿舍,实在是难受得很。”   “那也不行,亲一下,亲一下得了。”   “再让我摸摸,不是你把臾飞他们支开的吗?怎么又不让碰了。”   “我是想跟你单独待会儿,没想让你就地发情啊。”   闻臾飞感觉脑袋嗡嗡作响,他曾经在电视里听过类似的话,此刻也基本能凭借想象还原卧室里的场景,他只知道男人和女人通过亲吻或者其他更深入的亲密接触表达爱情,男的和男的也可以这样吗?   他的三观受到了冲击,几乎站立不稳,他条件反射一样去看清安,才忽然想起来他听不见。   幸好,幸好他听不见,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可以烂在自己一个人心里。   人人交口称赞的冯一鸣,向来顺从懂事的冯一鸣,正经历着他人生中最重大的一次叛逆。   闻臾飞拉着清安坐在楼道的台阶上,拆了一只冰棍一人咬几口,吃完他抬手跟清安比划说:我们等哥哥们出来,他们有事。   等到冯一鸣拉开房门寻找失踪人口的时候闻臾飞给他们买的冰棍已经化成了水。   “怎么坐门口不进来。”   “没带钥匙。”   闻臾飞体现了他从清叔叔身上学来的稳重。   “怎么也不敲门。”   “敲了,你们没听见。”   闻臾飞这时又学着他容阿姨耍机灵,把锅直接往别人头上扣,冯一鸣和张嵘衡果然只对视了一眼,什么也没再问。   而那小小一颗种子,埋在了闻臾飞的心里,让他往后和其他人相处时,无论男生女生都更敏锐了一些。   暑假最后一天,闻臾飞接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任务。   清安要去上学了,那是一所经由他爸仔细甄选后报名的高档特殊学校。高档指价格昂贵,特殊指专门接收聋哑及其他类型的残障儿童。   闻臾飞今天将要执行的任务是潜伏在家属院门口,等待任务对象出现,然后一路跟着要求自己上学的清安,直到确认他全须全尾走进学校大门,并在他放学后悄悄接他回家。   闻臾飞信誓旦旦,保证能在维护小安同学自立自强自尊心的前提下,确保他沿途的安全,但他刚从家属院门口的大梧桐树背后露出一双革命者般饱含信念的眼睛,清安就回了头,还冲他招手,瞅着他一脸仓皇的样子发出了清亮的笑声。   他悻悻地从树后走出来,瘪着嘴不情不愿地拖着脚步蹭到清安身前。   不知是第一天上学的缘故,还是因为看到他,清安眼里的点点光亮明慧动人,闻臾飞张了张嘴一时竟有些不知如何反应,似乎在那样的目光里稍一动作,就会将波光潋滟的眼底激起一层涟漪。   清安刻意放慢打手语的速度:不用跟着我,回家去吧,我知道路。   闻臾飞经过一个暑假的学习,简单的手语已经能够看懂,但还没法很好地表达,他颠三倒四地比划:不放心,走吧,今天我送你,明天你再自己上学。   他伸出手时清安永远不会拒绝。   他们牵着手不徐不疾地走,这段路不算很远,沿着河堤走到县城的边缘,再上一个很陡的斜坡,地势较高的地方就坐落着这座占地面积不大的学校。   快到校门口时闻臾飞松开了清安的手,他希望清安想要独立的愿望能够尽早实现。   清安背着他爸妈早就置办好但今天才第一次使用的小书包,一步三回头地往前走,闻臾飞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时不时挥一下手,等清安进了校门闻臾飞才慢慢往回走,经过种满垂丝海棠的河堤,伴着潺潺水声,没成想这条路一走就是两个四季轮转。   第二天,闻臾飞开学,清安理所当然地认为“好学生”一早就去上学了,他带着满腔对长大的企盼,一个人出发去学校,他走过河堤,爬上陡坡,一路上心无旁骛,只专心走着自己的路,到学校时还得到了门卫大叔用手语表达的赞扬。   在他不知道的身后,闻臾飞和容丽君两个人面面相觑:“阿姨,我送就可以了,你来干嘛?”   容丽君在途径的每棵树后面藏匿身形闻言责备道:“你这小孩儿,昨天让你送你就送,今天不是开学了吗?你别想找借口逃学啊我跟你说。”   “冤枉啊,我还没到点呢,待会儿骑车过去也来得及,这不怕你上班迟到嘛,我送吧,你快去厂里。”   容丽君这才缓和了神色,叹了口气:“我理解你不想上学的心情,别说你了,看见小安我连班也不想上。”   闻臾飞有点无辜又有点无奈:“我可不理解你。”   容丽君扑哧笑了,揉了揉他的头:“那行,你送吧,我上班去了,我还想早一点赚够钱给小安做手术,听他叫妈妈呢。”   闻臾飞笑着点头,说包他身上。   于是把清安送到学校之后,他跨上一路推来的自行车,匆匆往学校赶,在校门口随便买了俩包子一鸡蛋,嘴里啃着脚下几步跨上楼梯,奔进教室先喝水——差点让卤鸡蛋噎死。   班长靳晓非路过他的座位,看着他抱着水杯一气猛灌,恨铁不成钢地摇头:“何必早几分钟起床。”   闻臾飞也不解释,嘿嘿一笑,双手捧着自己的暑假作业交到靳晓非手上:“班长,谢谢您的指导,我现在就把革命成果交给组织了。”   靳晓非显然是提前受过惊吓的,拿了作业淡定地继续收下一桌,同桌却很是意外,那小胖墩眼睛瞪得像铜铃,射出闪电般的难以置信,他扯着嗓子大喊:“世界要末日了吗?闻臾飞不仅写暑假作业了,还他妈写完了!”   班上爆发出一阵激烈讨论,有的在说闻臾飞是不是被他爸揍了,摁着头逼着写的,有的在说拓展题居然也写了?能不能借来“参考”一下。   闻臾飞充耳不闻,只是微微笑了笑,把他做满笔记的六年级课本拿出来,准备上第一节课。   下午一放学,闻臾飞就把小胖墩喇叭似的喊声甩在身后骑着自行车冲出学校,一路飞驰,像开飞机一样把自行车轮子蹬出残影,然后一个急停等在了特殊学校门口的电话亭后。   因为生源的特殊性,这所学校上课时间早,放学时间晚,并且一般没有假期,便于家长托管孩子,从这点来看是非常对得起它高昂的价格的。   闻臾飞眼巴巴望着形形色色或大或小的学生从校门里走出来,还没等到清安出现,倒是先看到了一辆熟悉的出租车,那车停在花坛后,司机偏着头从驾驶室里探出来,隔着树木东张西望。   闻臾飞从电话亭后面飞快闪身出来,直接拉开门坐进了副驾驶,清旭辉听见车门响动,眼睛错也没错,仍旧盯着校门口,张口就自断财路:“这位顾客不好意思,我这会儿不营业。”   见没动静,他纳闷地转过头,看见满头大汗的闻臾飞:“你……你……”   你了半天,清旭辉也没你出什么来,闻臾飞又无奈了:“你们夫妻俩现在是一个昼伏一个夜出吗?一天碰不着面接不上头吗?我来接送就可以了,又不需要八抬大轿扛着小安回,我早上碰到阿姨现在又碰到你,你们能不能好好上班?”   清旭辉活像个被抓包的逃学生,低着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回过味儿来才嘿了一声:“你小子这就放学了?”   “我都等这儿十多分钟了。”   清旭辉越过闻臾飞瞥见他搁在花坛边的自行车,这才半信半疑点头:“行吧,那这任务就交给你了,我也确实是到出车时间了。”   正说到这里,驾驶室玻璃被轻轻敲了两下,两人同时转头看去,清安背着书包,扒在车窗上,眼睛弯成一对小月牙,甜甜地笑着。不知他什么时候看到了车,还绕过花坛走到近前,车里两个特务都既吃惊又欢喜。   清旭辉连忙让清安坐到后排去,闻臾飞则迅速把自行车扛进后备箱里,然后挨着清安坐进后排。   清安听不见他们一路的斗嘴和吵吵闹闹,只津津有味地比划着跟闻臾飞讲他在学校的见闻。清旭辉把他们放在院门口,才一脚油门轰到底,急忙出去拉客赚钱。   闻臾飞和清安走进楼道时,两家的饭菜香气都已经袅袅而起了。 第6章   闻臾飞在流水似的日常里大步流星,好像没有什么能牵绊他的脚步。   有一次放学路上突降大雨,清安翻了翻书包没找到伞,开始拔腿狂奔。雨势越来越大,跟在清安身后的闻臾飞明明有伞,却不打开,盯着清安的背影把伞柄紧紧攥在手中,他不想突然出现,让清安觉得自己被特殊对待,在以往的岁月里,这孩子已经面对了太多特殊的目光,往后只会更多。   于是闻臾飞淋着雨推着车跟在清安身后,清安进了家属院,他还得像往常一样在院门外耽误一会儿,错开和清安前后脚到家的时间,等他回到家已经变成一只落汤鸡。   清安洗完澡推开闻臾飞家虚掩的门,一把湿淋淋的伞正支在客厅里,奇怪的是这把伞的伞面和内里全都湿透了。当他问起闻臾飞今天明明带伞了为什么还淋了一身,闻臾飞搓着手上演一番吞吞吐吐,他总不能说看你淋着我也不好意思打伞吧,斟酌一番打手语说把伞借给魏巍了,清安机灵的眼珠一转就知道他在撒谎。   那之后特务工作的难度显著提升,清安时不时回头张望一阵,闻臾飞不得不拉远了跟踪距离,同时畏畏缩缩在各种掩体后面躲避,几乎把整条路上的犄角旮旯全部用衣服擦干净。   又有一次,秋意渐深,清安在家属院外的梧桐树下徘徊了好一阵,捡了一片又一片斑斓的落叶。   闻臾飞躲在公交车站牌后面探头探脑,突然一声尖锐的嚎叫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看见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倒在拥堵的车队里,大部分卷在车轮下,周围三只毛茸茸的小狗正围着车轮团团转,其中一只身后拖着淋漓的鲜血,一瘸一拐地发出吃痛的嗷嗷声。   这对于人类社会来说微不足道的骚动只引起了极短的一阵交通拥堵,接着三只小狗被拎到了马路边,道路中间的一滩烂肉则被快速清理。   蒋姗清亮的嗓音微微颤抖骂着过分难听的脏话,把司机到清洁工骂了个狗血淋头。   清安循着人群骚动走到路边,他将拾到的落叶丢下,俯身抱起那只后腿和尾巴被压断的小花狗,白嫩的手上沾染鲜血,小狗惊慌地啃咬他柔韧的小臂,他有点无措,但还抬头望着眼里蓄满泪水的蒋姗试图安抚她,张着嘴巴却只能发出没有任何含义的声响。   闻臾飞从公交站牌后面走出来,隔着马路远远望着清安,全凭誓死完成任务的意志力定住堪堪迈出的脚步才没有冲过去抱住他。他见蒋姗抱起另外两只小狗领着清安回到院内,又目送清安把受伤的小狗搂在怀里抱回家,在院外傻站了足足十分钟才慢慢走回去。   他敲了敲清家的门,容丽君拿着绷带和云南白药出来,清安坐在沙发上仍然没有放下那只出生第一天就捧在手心的小狗,闻臾飞走到他身边蹲下,眼睛落在被小狗乳牙刮得红肿的手臂上,目光温柔又坚决,打着手语道:给小狗起个名字吧。   还有一次,他终于暴露了。   清安正沿着校门口的陡坡往河边走,身后一辆接小孩的三轮车手刹没拉好,粗心的司机拔了钥匙就往校门口迎,三轮车顺着陡坡缓缓下滑。原本走在人行道上的清安并不会遭遇危险,但他恰好走到临街商铺较多的路段,为了避开水果摊和挑拣水果的顾客,清安绕到了马路上,三轮车直向这边而来。   周围的行人注意到危险纷纷惊呼,陷在寂静中的少年却对背后的危险一无所知,当他看到身边的行人飞快退开时乍然回头,就只看见闻臾飞把手中的自行车往路边一推,像把利刃从斜刺里蹿出来,冲到自己十几步开外的身前,拿后背抵着三轮车,两腿狠狠撑住地面。   由于距离清安还有十多米远,闻臾飞追赶不及,眼见失控车辆冲刺越来越快他没敢犹豫,他凭一股蛮劲抵歪了车把,车后货箱重重撞在电线杆上才勉强刹住车,他被巨力推得一个狗吃屎载在坡道上,滚了几圈才停下。   清安哭喊着跑过来的时候他仍然不觉得身上疼,只是看着清安满脸纵横的泪水又想到他避不开三轮车的原因心里疼得一塌糊涂。   清安扶着他站起身,各种皮外伤猩红青紫五彩斑斓,三轮车的司机嘴唇发着抖快步赶过来道歉,闻臾飞看看他背上的那个痴傻小孩,只说了句没事就抬脚走掉了。   一路上受伤的像是清安,他的眼泪决了堤一样一直没停过,闻臾飞抬起沾满灰尘的手,在裤子衣服上使劲擦干净替他一遍遍抹脸,把小花猫似的脸颊揉得越发狼狈,他笑呵呵地在清安脸上亲了两下,打着手语说:别哭啦!再哭回了家叔叔阿姨奶奶都觉得我欺负你,要害我挨揍。   清安这才一抽一抽压抑着泪水,比划着回道:疼不疼?   闻臾飞浑身攒足一股劲,深吸一口气,忍着身上的剧痛对清安摆出健美先生的造型,然后带着笑摇头。   清安又问:你怎么在这里?   这下闻臾飞恨不得当场装昏倒,他实在不希望长久以来鬼鬼祟祟的“跟踪”前功尽弃,于是又不打草稿地扯谎:我刚好路过,同学家住在附近。   虽然不知道清安信了几分,但从那以后每一次尾随,都没再见到清安回头过。   在冬至到来之前,闻奶奶织好了两件一模一样纹理的米色毛衣,先织的那件小一些,清安秋天时就已经穿上,后织的一件,赶在闻臾飞生日前完工,剩下的一团毛线则给清安织了一条围巾。   冬至一过,就是闻臾飞的生日了,这天压根轮不到闻奶奶张罗,容丽君撸起袖子在家中大摆筵席。说是大摆筵席其实也只是请了对面的一家老小和魏巍、蒋姗两个好吃佬。   清旭辉晚上仍旧出车,但特地给闻臾飞送回来一个水果蛋糕,几个小孩两眼放光,还没拆开包装就口水一流三尺长。   闻奶奶帮着容丽君忙进忙出,嘴里唠着闲话,闻臾飞就坐在客厅里看着那仨玩伴儿逗着一瘸一拐的小狗来顺。   来顺跟着它妈妈来福姓来,是清安取了一堆汪汪、旺旺、花花之后容丽君给定夺的。小花狗一会儿扑到蒋姗的脚上,一会儿拽着清安拖鞋上的毛球,一会儿又追着魏巍跑两圈,闻臾飞隐约听见厨房里奶奶说最近天冷了,血压又有点高,容丽君说那就多休息,每天过来吃饭。   他在自己12岁生日这天第一次觉得自己贪恋这样的烟火味道。   蛋糕摆上餐桌,闻臾飞拎了几个草莓塞到清安的嘴里,清安鼓着腮帮子用一手食指点两下腮部,那是一个简单的手语词:甜。   然后又轮到清安一阵挑挑拣拣,选了一个最大最红的草莓捉起来递到闻臾飞面前,他哥脸上带着温沉的笑意张嘴,心里别提多满足。   魏巍有样学样竖着食指拇指在蛋糕上检视,被闻臾飞一巴掌打回去。   闻臾飞问容丽君:“阿姨,小安生日是哪天?”   容丽君苦笑着说:“不知道呀,福利院也没有记录,我们之前倒是想过要不就把我们领养他的那天当作生日,结果一阵匆匆忙忙搞忘了,那天连在自己家吃顿饭庆祝一下都没成行,现在也还没上户口呢。”   闻奶奶温暖干燥的手替清安把新围巾摘下来:“要么就今天,跟臾飞一天过。”   容丽君漂亮的眼睛闪闪发光:“好啊,可惜没早点商量,辉哥不在家,不过没事,今天家里这么多人喜庆又热闹。”说完就朝清安比划着解释,请他做好许愿的准备。   等蜡烛逐一燃起,容丽君把丰富的菜色摆在蛋糕周围,蒋姗起身去关掉餐厅的灯,闻臾飞就像浸在这片暖黄色里,他抬手合十在胸前,闭眼前眼里印着闪动的烛光和清安跃跃欲试的模样,那明亮又温暖的两样事物几乎混淆在一起,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清安先许愿。   清安在众人的环绕下,仓促地拥有了一个生日并仓促地抢先许下愿望。   闻臾飞闭上眼睛,默念道:希望小安的愿望全都实现。   在清安家玩到八九点,闻臾飞和奶奶一起回家,洗漱完发现奶奶的卧房门缝里还透出一线亮光,闻臾飞便敲了敲门:“奶奶还没睡啊?”   闻奶奶语带笑意:“来把新毛衣试试看。”   闻臾飞推门而入,融进卧房橘黄色的取暖器光线里,他脱了校服,埋头往毛衣里面钻,一阵摸索却根本钻不出来:“奶奶你这是给我织毛衣还是套麻袋?领口太小了。”   闻奶奶笑着起身帮他把脑袋摘出来,噼里啪啦的静电让他头发根根竖直,看起来颇有点狂野不羁。   “你从生下来脑袋就大,我估计着就是个聪明孩子。”   闻臾飞一下下把头发捋顺,嘟哝着说:“头大显矮啊。”   奶奶打量了他好几眼才反驳:“你哪里矮?你在班里排队一直站最后,院子里年岁差不多的小朋友也就你最高,你说这话不怕魏家小子生气呀?”   你说这话魏家小子才更生气吧,闻臾飞腹诽。   看着奶奶脸上和蔼的笑和覆盖在笑容上沟壑般的皱纹,闻臾飞想起奶奶刚到县城来的时候,她人生地不熟,小臾飞每次出门都小大人似地牵着奶奶,怕她走丢。当他有一天吵着闹着要自己上学时,奶奶就像如今送清安的自己一样,每天干着狗仔队的工作,远远坠在后面送孩子上学,缺乏隐蔽的老人常常被边走边玩甚至转过身来反复横跳的某多动症患者发现。等闻臾飞再大一些多动症状有所缓解,奶奶不再送了,她每天早上等闻臾飞出门就绕到窗口,跟他挥手,送他走远,似乎她目光能及的就是最远方,在这样灯塔一样的注视下,闻臾飞常觉得自己能走很远很远,但又一步也舍不得迈开。   他看奶奶绞着剩下的一小段毛线,穿在身上的毛衣带来熨帖的暖意,起身走到奶奶的椅子背后,一下下给她捏着肩膀:“奶奶,你有愿望吗?今天我过生日可以替你许一个。”   闻奶奶想也不用想,这愿望就像摆放在手边:“我的愿望就是我们臾飞能过上想过的生活,以后能有一个和美团圆的家庭。” 第7章   闻臾飞的少年时光是短暂的,似乎正在平稳成长,某一天却猝不及防连滚带爬地扑进了长大成人的压力与不可抗的离散里。   寒假作业早早完成的闻臾飞依旧是上午跟着放假回家的冯一鸣学习下学期的内容,下午自己在家练手语做家务,早送晚接孩子。晚饭后在清安的书桌前辅导他学业或者带着他走街串巷,从电视塔玩到护城河,从台球室(门外)玩到网吧(门外),这小混子带着小聋子逛遍了灯火初上的县城,在蛛网似的老旧街巷穿梭往来,只要不花钱,哪里都去瞄一瞄看一看。   那一天距离寒假结束只剩下两天,晚上从体育场回来两人脸颊冻得通红,身上却跑出一身汗,闻臾飞站在楼道里比划:回家去吧,明早带你去吃肉夹馍。   清安乐呵呵回道:还要喝米酒汤圆。   闻臾飞把清安冻得僵硬的手捉过来在掌心用力搓揉,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关门前拍了一下来顺的脑袋,等清安的拖鞋踢踏声走远,闻臾飞转身掏出钥匙摸索了半天锁孔,这才发觉自己的手指也冻得不太听使唤,好不容易拧开了门,刚刚推开他就感到不太对劲。   客厅灯开着,电视里的叽叽喳喳也盖不住洗手间传出的流水声,这个点通常奶奶已经进屋休息或者躺在床上看小电视了,为什么现在洗手间里还有人?   他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往门里冲,鞋也顾不上换,推开虚掩的玻璃门便看见躺倒在淋浴间的闻奶奶,眼睛紧闭面色苍白,秋衣秋裤全部浸在水泊里,身下失禁的秽物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闻臾飞刚刚就哆嗦着的手此时此刻更是一蹦三尺高,一边粗喘着一边扯过洗衣机上堆着的毛衣棉袄,把衣物一股脑裹在她身上,将闻奶奶从地上抱起,费尽那点绵软胳膊腿的力气把奶奶拖到干燥的地方,放平在铺好的浴巾上,然后转身扑到对面开始砸门:“叔叔阿姨,我奶奶昏倒了,帮帮我。”   清旭辉先听见惶急的敲门声然后才辨认出少年声嘶力竭的呼喊,他急匆匆冲出来,边跑边掏出手机拨打120,一只拖鞋还落在茶几旁,来顺听见突兀的响动,围着茶几呼呼乱蹿,容丽君从卧室里奔出来时看到的就是嘴唇惨白不住发抖的闻臾飞,她心里一阵揪痛,赶紧上前拥住他,一手兜着那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男孩脑袋,一手轻轻拍他的背,安慰道:“没事没事,别慌,叔叔叫救护车了,奶奶没事的,我们过去看看,别怕。”   清安好一会儿才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从卧房里跑出来,看见闻臾飞时明显一愣,他停步在卧室门口,这是他记忆里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闻臾飞,眼里蓄满泪水咬着下嘴唇,拳头紧紧攥着,倔强从骨髓里澎湃溢出,无一处不昭彰着懊悔。   他恨自己回家太晚了。   闻臾飞和清旭辉跟上救护车,在红蓝交错的光影里心急如焚。清旭辉宽大的手掌一直搭着闻臾飞的肩膀,他心疼少年过早地离开母亲,过早地承担家务,过早地面对生老病死,而闻臾飞几乎一直紧绷着脊梁,像是一杆风暴里不堪一折的旌旗。   容丽君把清安哄上床躺下,说今天晚上不回家,明早之前一定回来,让他乖乖睡觉。   清安很想跟着她去医院,但又在转瞬间明白自己不能给别人添麻烦,老老实实蜷在了被窝里。   第二天一早,清安吃的是容丽君带回家的包子豆浆,闻臾飞失约了。   一直到中午清旭辉才回来,告诉一家人,闻奶奶住进了重症监护室,脑溢血导致深昏迷没法做手术,闻臾飞还守在医院里,他爸则接到了通知,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于是容丽君给清安请了假,让他在闻臾飞爸爸回来前去医院里陪着。   似乎只是一夜之间,闻臾飞就戒掉了贪玩的性子,他一直守在ICU的玻璃窗前,连容丽君给他送饭来,他都是端着保温桶站在窗前吃,就像是要把某些缺失都补回来。   闻彬赶到医院时,闻臾飞正和清安牵着手坐在走道的长凳上,闻彬火急火燎从楼梯口跑过来,来不及和闻臾飞多说什么,父子俩只匆匆对视了一眼他便跟着清旭辉进了主任医师办公室。   闻臾飞抽出手来向清安比划说:这是我爸爸。   闻彬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后,清安主动起身让开了闻臾飞身边的位置,他默默走到清旭辉跟前,闻彬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坐上长凳,头朝后仰起靠在墙上,闻臾飞则用两肘支着膝盖,仍然直直望着对面的ICU病房。   清旭辉拍拍闻臾飞的肩膀,体贴地带着清安离开,一直走完整条走廊,清安都还在不停回头看闻臾飞,一开始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渐行渐远马上就要转弯消失的时候,闻臾飞抬起他向来含着笑意的眼睛,微微扯了扯嘴角向清安挥挥手。   医院惨白的灯光和煞白的墙面似乎让人失去辨识颜色的能力,闻臾飞看到任何事物都是灰败而模糊的,他望着清安离开的方向用力闭了闭眼睛。   闻彬的胡茬呲呲啦啦,长期在工地上风吹日晒让皮肤粗粝又黝黑,但仍掩盖不住和闻臾飞极相似的硬朗英俊面孔,他也刚从清安身上收回视线:“这小家伙是谁?”   闻臾飞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有开口说过话的嗓音喑哑:“清叔叔和容阿姨领养的小孩。”停了一会儿又补充道,“耳朵听不见。”   不知闻彬是不意外还是此时无暇关心,他只说:“是个漂亮聪明的孩子。”之后就再次陷入沉默,好像两个人都在刻意回避着高额的住院费和希望渺茫的治愈可能。   闻彬很多年没有和闻臾飞单独相处过了,每年过年回家他也不会和闻臾飞挤一个房间而是睡在沙发上,此时他既不知道怎么安慰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开始另一个无关痛痒的话题,于是干脆选择跳过:“回家去吧,好好休息一天,后天开学了。”   闻臾飞缓缓起身准备离开,走出去一步又停住,思量再三还是说:“我知道你赚钱养家不容易,但是我们不要放弃,奶奶会好的。”   闻彬珍惜孩子的天真和勇敢,微微一笑点了下头。   闻臾飞回家时,浴室客厅已经统统被打扫干净,料想是叔叔阿姨帮忙料理的。他走进奶奶的卧房,拿出装有现金和存折的木头匣子清清点点,把清旭辉这两天垫付的医药费住院费数出来,用一个塑料袋装着,去到楼外,推开清安卧室的窗户,就像他在家时从来不关房门方便清安进来一样,清安在家也从来不锁窗。   他踩着木头窗栏爬进漆黑的房间,将一塑料袋粉色纸币轻轻放在清安的枕头边,刚要离开,却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拉住手腕。他就着明亮的月光看见清安水润的眼睛,想摸一摸他的脸却怕自己冰冷的手冻到他,正准备挣脱时,铺面而来一股淡淡的洗涤剂香气,接着温暖柔软的被窝覆在了他身上,细软的胳膊环上他的腰。   闻臾飞再强大的意志力再顽强的抵抗力也在各种意义上的温暖攻势里纷纷败退,略一犹豫,他脱了带着寒气的外套,蹬掉鞋子,钻进清安稚嫩的怀抱里。   天还没亮他又从窗口爬出去,经过一夜的修整,他像只上足了发条的铁青蛙,给他爸买了早餐跑去医院,开口第一句就是:“爸,你走吧,ICU不让家属陪护,我在这里跑腿就行了,医院里所有事情都交给我,你安心回去赚钱。”   他爸对于儿子一夜之间从脆弱到强硬的转变有些微的不适应,同时又对儿子丝毫不存在的依恋失望了几秒,但更多的还是欣慰:在他不曾参与的年岁里,闻臾飞已经从妈妈离开那天鬼哭狼嚎的鼻涕虫变成了能挑大梁的男子汉。   闻彬赞成了儿子的提议,又缴了一周的住院费,给清安买了件羽绒服,去谢过对门一家,然后紧赶慢赶回归了茫茫人海,临走前把自己的那部手机留给了闻臾飞。   而闻臾飞六年级的寒假就这样匆促收了尾。   --------------------   谢谢各位支持,今天双更,从这章开始会有一部分沉重的内容,剧情恰好走到这里了,并不是故意让大家难受,给读者朋友们磕头了orz,请看完就忘掉,过一个愉快的端午节! 第8章   开学之后,闻臾飞面对的就是马不停蹄、千头万绪,他一口回绝了容丽君的提议,固执地继续接送清安上下学,仍旧是老时间出门推着自行车跟在清安身后,直到目送他进了特殊学校大门,才匆匆蹬车上学,课间和中午去小卖部帮忙,结束后又骑着车往医院跑,在小摊上买俩包子几口啃完就在医生身边问东问西,下午放了学,又去跟着清安回家。   容丽君十分体贴的承包了闻臾飞的晚餐,每天均衡营养生怕孩子长身体时期吃不好,影响了身高。吃完晚饭清安往往会陪闻臾飞去医院,两个人在医院走道的长凳上张罗开家业,写字做题。护士们看着两个小孩心疼,在护士站空出两个凳子让给他们,到八点半,闻臾飞就会骑着自行车,载着昏昏欲睡的清安回家属院。   偶尔闻臾飞不带他,则会更晚回家,但清安几乎夜夜在院门口昏黄的路灯下等着,在这样的等候里闻臾飞才觉得空无一人的家还有回来的意义。   只是意义不能当饭吃,更不能当钱花。   重症监护室每日将近5000块的费用很快耗光了闻家的积蓄,他天天打电话找他爸要钱,电话那边的声音一日焦躁过一日、一日疲惫过一日,闻彬已经背了一身债,连魏巍和蒋姗的压岁钱都全部借给闻臾飞填进了奶奶的治疗费用里。   甚至有一天闻臾飞在小卖部打电话,听见冯瑞华跟人抱怨说旧门面要拆迁,他一咬牙跟他爸提了出租房子的事情,眼下走投无路也无暇作太长远的考虑,他爸一口就答应了。   没过几天闻臾飞打包了为数不多的衣服,收拾了清安给他的画还有一叠叠红蓝交错的白纸、笔记本,搬出了这间住了12年的老房子,存钱的木匣子已经空了,和其他一应事物一起留给了租户冯瑞华。少到一个背包就能装下的行李搁在清安家,人则彻底在医院住下了,借了个小小的陪护床位,然后一头扎进学习里,没日没夜。只在每天早晨准时躲在家属院门口远远跟着清安去学校,每天傍晚又短暂地与他围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命运总是得寸进尺的,困难总也克服不完,就这样坚持了一个多月,闻奶奶依然不见醒转,闻彬又病倒了。   几乎不用诊断,接到电话时闻臾飞就知道是过劳,他爸一天不出工就一天没收入,而他12岁还没满,连高利贷都不会放给他,他终于感觉路走到了尽头。   这天晚上接到了医院通知,明天要将闻奶奶转入普通病房,好像被扼住咽喉的闻臾飞无力又沮丧,一身倔强的力气耗散干净,他拨通了他爸的手机,很快转入了忙音——电话被挂断了。   没过很久他就收到一条短信:儿子,我们放弃吧。   闻臾飞心凉了半截,摇摇晃晃向铁合金厂家属院走去,大约是为了显得他可怜可悲,初春天气,竟下起了倒春寒的细雪。晚上过了八点,寒冷的街上已经没多少行人,他沿着大道慢慢走,黄色的灯光拉长他单薄的身影,歪歪扭扭显得很戏谑,快要走进家属院时他又停了脚步,就像是突然想起,这院子里已经没了自己的归处。   “臾飞!”   清亮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他猝然抬头,家属院外那盏常年昏黄的灯光下,并不高挑的女人在向他招手,她浅浅地笑着,一手高高抬起,另一手牵着一个捂得严严实实的小孩,那小孩在看到闻臾飞时原地蹦了两下,抖落了毛线帽上的落雪,隔着一段距离,中间是无人的街道和说不清的苦楚委屈。   闻臾飞加快脚步向容丽君和清安跑过去,哈出来的白气浮浮沉沉,他才恍然明白,归处并不只是房子的代称。   进了屋,容丽君端出一锅姜茶,三人一狗围在茶几边,各自面前一只碗。   “阿姨和小安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那么冷。”闻臾飞说这话时是心虚的,他明知道不是巧合,就是在等他这白眼狼,但他还是不敢相信,即便很久不回来了,这一家人也仍然在院子门口等着他。   容丽君果然开骂了:“小白眼狼,还不是怪你,让你来我们家住你不干,小安天天要去外面等你,我不跟着能怎么办?”   越过腾腾热气,闻臾飞和清安对上视线,清安的眼睛里跃动着见到他的欢喜,而闻臾飞的眼睛也蒙上一层水汽。   他不吱声,容丽君又缓和了语气:“今天怎么回来了?是遇到什么难处了?需要我们帮忙吗?”   闻臾飞尽量平稳语调,让自己显得更坚强一点:“我爸病了,再也拿不出钱来了,奶奶明天要转出ICU。”   容丽君秀丽的眉毛微微蹙起,她知道这意味着停止生命维持仪器,等待死亡的降临,她说不出更多安慰的话来,只能一遍遍重复:“再想想办法……再想想办法……”   闻臾飞洗漱完坐在清安的书桌前,小狗在他脚边嗅来嗅去,他一页页翻看这段时间清安的课业,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清安已经学完了一年级的语文数学。   清安洗漱完把来顺抱回狗窝,关上房门,走到他身边,默默陪着他。   闻臾飞阖上清安的作业本,用手语说道:小安好厉害。   清安和他交流时总是很少看他的手,而是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就好像他不是在读手语而是透过闻臾飞单纯的灵魂看懂了他的意思。他比划着回道:哥哥不在家我也每天学习,我以后要和哥哥一起上学,帮忙赚钱,不让大家那么累。   闻臾飞再也忍不住心里的酸涩哆嗦着嘴唇把清安揽到身前,让他站在自己分开的两腿之间,手臂一点点收拢,把头深深埋在少年的颈窝,咬牙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清安抱着他的头,像抚摸无家可归的动物般一下下顺着毛,直到家居服肩膀湿透了,两个人才睡下。   早晨眼睛还没睁开闻臾飞就闻见熬八宝粥的香味,说实话,他对于猫在暖和被窝赖上一会儿床,起来就有现成的丰盛早点吃这样的日子是十分怀念的,但今天显然不是重温旧梦的时候,他探手一摸,身边空空荡荡,清安已经起床了。   他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差点把清安的小床摇散架,顶着一头乱发往外跑,生怕耽搁了送清安上学,也怕误了奶奶转病房的时间,走出卧室门眼前的画面立时打消了他所有的慌乱:他走进客厅就像走进一个温馨的幻境,挂钟显示时间才刚刚早晨七点,容丽君在厨房和餐厅间忙进忙出,清旭辉招呼他赶快去洗漱,站在洗脸台旁刷牙的清安探出头跟他打手语聊天。   他迷迷糊糊坐到桌边时,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开了通宵车的清旭辉今天为什么没有补觉,等四个人都喝完了八宝粥放下碗筷,清旭辉作为一家之主起身走进卧室,拿着存折拍到了桌面上:“臾飞,这是我们的一部分积蓄,本来是预备给小安植人工耳蜗的,我打电话问过医生,闻奶奶的颅内出血部位其实不危险,只要从昏迷状态醒过来就可以做手术恢复,我们早晨商量过了,救命要紧,小安也同意晚点再治耳朵。”他把存折又往前推了推,“最重要的是,我和你容阿姨有好多遗憾,没能给老人送终,也没能生一个小孩,没读太多书,也没有能力改变碌碌无为的生活,我们希望你少一些遗憾,至少任何事情都尽全力,不放弃。”   清旭辉的眼神和声音一贯平稳而坚定,闻臾飞呆头鹅一样坐着一动不动,满脸惶恐地盯着他叔叔,眨巴两下眼又把视线移到容丽君脸上,再移到清安脸上,再转回到清旭辉时几个人都被他逗笑。   容丽君提高音量催促道:“还不快去,你奶奶她老人家都快被赶到走廊上躺着了。”   闻臾飞立马从凳子弹起来,这下不光是清安的小床,连清安的餐桌都差点被他掀翻,他往旁边横跨一步,扑通一声重重跪在瓷砖地上,膝盖骨磕撞的声音让容丽君牙根发软,接着就见那小小的少年伏身而下,肩背绷得笔直,对着餐桌对面的一家三口以头抢地,飞快磕了三下,每一下都砸得实实在在,他抬起脸来胡乱抹了一把通红的眼睛,抓起存折冲出了门。   闻臾飞一边狠狠揉着迎风睁不开的眼睛,一边往医院方向飞快蹬车,在途经的银行取了钱急急忙忙往缴费处挤,攥着手里的八万块钱,他又把清安想读书的愿望在心里重新刻镀一遍。   以清安继续溺在无声里为代价,闻奶奶得以在现代医学的协助下活到了春暖花开时。 第9章   闻臾飞没再给闻彬打电话,他独自一人承了清家的情,原本摇摇欲坠的他又在必要时又坚挺起来。他除了学习就是打零工,忙得脚不沾地,能用上的所有时间都被他用上了,送完清安往学校赶的路上都争分夺秒算一天的开支,其实他个人几乎没有开支,啥都不买,像只小铁公鸡,早晚饭都是容丽君包办,学校小卖部王叔听说了他家的情况又给他包了顿午饭,连医院的陪护床位都退掉了,每天晚上跟着清安睡,他算的开支只是奶奶一天的治疗费。   闻臾飞周末整天不见人影,跑到体育场商场学校凡所种种人多的地方替其他打工仔干活,帮送外卖的跑腿,替发传单的接冷脸,拿人家日结工资的小几成。   如果说清旭辉和容丽君几百几千地攒足了七八万,他就是几块几十块地省和赚,千儿八百块钱还不够ICU里机器运转一天的电费,但他仍旧每天跑得灰头土脸,从不抱怨。   他也想不留遗憾。   大概是谷雨前,闻奶奶醒了,闻臾飞接到医院的电话时正是大中午,他站在废品站门口为几块钱跟人讨价还价,一听说奶奶醒了,理也不讲了,价也不讨了,人家说多少就是多少,拿了钱跨上自行车就往医院赶。   闻奶奶似乎在等他,始终扭头向着玻璃窗,闻臾飞一出现她就看出这满头大汗的少年消瘦了许多,眼底的乌青和黝黑的皮肤无一不烙印着两个月来的不易,更让人心疼的是,闻臾飞眼睛里一直以来夺目的光点,缀上了茫茫的无措。   理论上重症监护室不会让病人住太久,两个月已经到了极限,闻奶奶从深昏迷中醒来后医院就开始着手准备手术清瘀,同时安排转进普通病房。   闻臾飞把最后一点钱反反复复清点,还是给他爸打了个电话,他心里带着怨愤,人也不叫,劈头盖脸就是陈述句:“打点钱过来,奶奶醒了,准备做手术,钱不够。”   电话那边久久没有回应,似乎是感到意外,又好像是在考量着有多少拿得出手的钱。   闻臾飞不催但也不挂电话,直到长久的沉默重又被打破:“醒了好,醒了好……我马上打钱过来。”   闻臾飞这才摁断了通话。   闻彬知道儿子对自己失望,他刚才的一阵失语不全是因为闻奶奶的醒转而意外,更是惊讶于这个与他一脉相承的儿子却有着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强硬与坚持,这一点似乎来自于他的妈妈。   闻彬收起手机时意识到,他只是在期望儿子理解自己这段时间是如何度日的,却从没有想过这一个月以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少年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他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跟工地领导打了招呼请几天假,回老家探望自己的孤儿和自己的寡母。   闻奶奶在手术后却没有如想象中好转,再次陷入了昏迷,医生说手术虽然成功,但目前状态并不算好。转入普通病房以后费用减轻不少,术后闻臾飞想要陪护,但鉴于小升初的考试将近,几个大人都不希望他过多分心。   其实很矛盾,他玩疯了的这些年里,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的学习,但当他认为自己应该承担起一些责任的时候,每个人都让他沉心学习,以至于他已经辨别不清,这些善意又粗心的人是突然想起了学生的主业,还是仅仅想让他从焦头烂额的生活里抽身。   他顺从地上学、打零工,每天晚上去医院陪着奶奶,又由于闻彬现在同样无家可归,陪护床位只能让给他,闻臾飞晚上仍然跟着清安睡。他一颗心从没有放下来过,每天夜里都睡不踏实,翻来覆去,他怕影响清安睡觉有时会起床蜷在客厅的沙发上,偶尔似睡非睡间会发现清安也爬到了沙发另一头偎在他身边。   有人说世界上所有的离别都太过普通,普通到闻臾飞都想不起最后一次和奶奶说话时,她都说了些什么,普通到让人都意识不到在ICU病房外隔着玻璃对视的那一眼就是这一生中最后一次承接奶奶的目光。   提心吊胆的日子没过上几天,闻奶奶术后并发症,肺部感染,在剧烈的呛咳之后,停止了呼吸。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闻臾飞的反应是平静的,他上课时接到电话,仍旧是蹬着他的自行车狂奔而来,他被这阵子的各种突发状况折腾得有些麻木了,既不会怨怼他爸也不会再露出不甘的表情。   他一滴眼泪也没掉,像是被抽干了水份,脸色不好,嘴唇也略微发白,手却努力稳住,给奶奶盖上了白布,遮住这张面孔时他又不可避免地想起那天与奶奶隔着玻璃的对视,闻奶奶混浊的双眼在那一刻流露的尽是不舍与不忍,这一幕就像是他人生中最粗砺的影像,在往后的岁月中不断打磨他,使他能够挺直腰杆承担起各种身份下的责任,不让人担心。   闻臾飞迅速接受了现实,和闻彬一道开始安排老人的后事,因为去世很突然,一切都从简,办得很仓促。联系殡仪馆,布置灵堂,发讣告,举办告别仪式,下葬。清家夫妇都各自请假来帮忙,清安也没去学校,跟在闻臾飞身后给进进出出的宾客端茶倒水接挽联。   闻臾飞捧着黄纸一烧,看着纸灰腾起,就好像给奶奶送去了最后一丝人间烟火气。   闻奶奶为人和善,五六年来一直生活在本地,厂里很多人都熟悉她且受过她的关照,出殡那天早上来了很多人,意料之外的是,熊书妤来了。   闻臾飞跑了五六年的妈,闻彬跑了五六年的老婆,挺着大肚子回来了。   这消息不胫而走,全家属院连带着全铁合金厂的工人恨不得都来围观。这位曾经的万人迷小学语文老师,皮肤白皙,眉眼清丽,温柔的神态很好地掩藏着一颗狠绝的心,她端正地坐在灵堂里,毫不在意那些或不屑或打量或探究的目光。   容丽君就见闻彬和她很平静地交谈了几句,而闻臾飞一直站在灵堂外接送其他客人,不曾抬头看她,清旭辉走上前跟熊书妤打了个招呼,她微微抿着嘴笑了笑。容丽君一边伸着脖子看那边的情况,一边手忙脚乱打手语试图把这八卦新闻跟清安讲清楚。清安呆呆看着她手舞足蹈,平直的眉毛微微蹙着,不知懂了几分。   出殡时下起了小雨,闻臾飞既没有和他爸站在一起也没有和他妈站在一起,而是跟在清旭辉的身边,所有人都在春天的阴雨里一言不发。土葬就像有特殊的意义,让遗体自然回归尘土,让故土重新拥有一种新的含义。   闻臾飞在棺盖被掩住之后抬头环视了一圈,看见熊书妤站在人群外,远远望着自己,一个不算年轻的男人在她身边,为她撑着一把暗色的雨伞,晦暗的天色里他们目光轻轻一碰,在闻臾飞转头之前,容丽君便挡住了他的轮廓,阻隔了熊书妤的视线。   一切尘埃落定,闻臾飞并不打算和他爸妈沟通感情,坐着清旭辉的出租回家去。一路上他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雨水在玻璃上汇成的小股河流,忽然感觉自己是车水马龙里最渺小的一个,甚至不如一只麻雀看见的多,时间的齿轮一刻不停,任何人的悲欢都不足挂齿。   出租车的广播音乐台里唱着“浮沉浪似人潮,哪会没有思念,你我伤心到讲不出再见”。似乎是很适合做小角色的背景音。   容丽君斟酌了很久要怎么开口,刚刚在葬礼结束时她就走到闻臾飞身边想说点什么,但却不知道怎么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这会儿才酝酿好词句:“臾飞啊,你要不要就住在我们家?你家房子也租了,咱县城小学初中又都是走读制,正是关键时期转学也不合适,你爸妈……你爸妈……”   她发现自己其实仍然没有酝酿好,一时不知道怎样委婉表达他爸妈靠不住,但又不希望让人觉得她想凭空捞个便宜儿子。   闻臾飞从后座上转过头,看了看清安干净的眼睛,又从倒车镜里看了看似乎正提着一口气的清旭辉:“阿姨,你和小安商量过了吗?”   容丽君抢着说:“当然啦,就是小安提议的,我跟他说你爸爸在外地工作比较稳定,不方便回家照顾你,你妈妈一看就老不靠谱……”   “咳咳。”清旭辉适时咳了两声,打断了容丽君的当面骂娘。   闻臾飞望着从副驾驶完全转过来的容丽君笑了笑:“您手语学得不错,还会说老不靠谱几个字儿呢。”   容丽君当场证明自己,两只手胡乱比划出什么哥哥的妈妈是坏人这样主观意识强烈的句子,清安则义愤填膺回道:让哥哥住我们家。   闻臾飞一下就乐了,随即揉揉清安的小脑袋瓜:“好啊,那以后我就按时给阿姨叔叔小安上贡房租和生活费了。”   这楼栋的每家每户都是两室一厅,为了迎接闻臾飞的到来容丽君买下了楼上住户搬走时留下的旧木床,重新刷过一层桐油锃光发亮。1米8的大床摆在清安的卧房正中央,铺着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两床被褥,左右各有一个床头柜,各自放着一模一样的两个床头灯,甚至摆着一模一样的两个电子钟,闻臾飞知道这对夫妻用心,在自己应下之前就已经布置妥帖,就像清安到家的第一天,他们给了一个孤儿最细致周到的安排,又收留了一只过早离开母亲的残疾小狗,同样也在自己无家可归之时表达出热情和欢迎。   他心中感激。   吃完晚饭,闻彬来过一趟,父子俩坐在沙发上好一阵对峙,闻彬自然是以“跟我走”为开场,“随便你”为结尾。   容丽君躲在厨房里一颗米一颗米地拾掇,生怕参与客厅里的冷战,清旭辉则一会儿站一会儿坐,一会儿进一会儿出,最后打着哈哈说,孩子大了嘛,有自己的想法,就住我们家,小安也有伴,不麻烦不麻烦,闻大哥你常来看看孩子就成。   送走一波麻烦的又来一波更麻烦的,熊书妤来敲门时闻臾飞以为是闻彬答应了又反悔去而复返,一把拉开门,眉目间的不耐刚刚攒起,就见熊书妤一手扶着腰一手抚着肚子站在门外。   闻臾飞的动作有点僵硬,他对这个女人的感情非常复杂,他很爱她,以至于在她走后格外恨她。   清旭辉今天晚上不打算出车,正搓着几件毛衣,容丽君在给清安吹头发,一听敲门声就探头出来看,然后又立马缩回去,轻轻拨着清安的发梢走神间回想这个非常矛盾的女人。   不得不承认,在闻臾飞有限的、和她共同生活的岁月里,她是一个好妈妈,她本性温柔又坚韧。闻彬去大城市打工很早,是她搁下工作一手带大了闻臾飞,她无微不至,关怀有加,这是显而易见的,孩子如何对待他人往往都是从父母对待自己的方式中习得的,若非她的细心关爱,闻彬那样粗枝大叶的男人怎么会养出闻臾飞这样细腻的男孩?   然而在闻臾飞刚上小学的那一年,她去了一趟闻彬工作的地方,回来后忽然像变了个人,疯了似的扯着闻臾飞大骂一通,说他在学校惹是生非,说他顶撞老师,说他不让人省心,说他是自己的枷锁,然后她说她自由了。   当天她便收拾东西拖着行李箱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闻臾飞从公交上推下来,嚎啕大哭的小孩一个屁股墩儿摔在马路牙子上,她头也不回一走就是五六年,闻奶奶就是这时才从山里老家来到县城和闻臾飞一起生活的。   容丽君觉得这个女人实在很奇怪,有些放心不下,便拉着小安走过去客套了几句,试图打破门厅的僵局。   实际上闻臾飞根本没有把熊书妤让进门来的意思。   闻臾飞面色不虞,熊书妤的语气却仍然是温和的,她似乎忘记了自己曾经离家的那一出,全然当作无事发生:“臾飞,跟妈妈走吧?”   清安明明听不见,却在这时福至心灵,走上前拉住闻臾飞的手。   闻臾飞感受到柔软手掌的触碰,紧了紧手指,他像听了什么笑话,轻哼一声:“跟你走?这你也说得出口?”说着一瞥熊书妤已经显怀的腰身。   熊书妤神经质的模样又有了苗头,她语速快起来:“你是在怪妈妈不负责任吗?你是怪妈妈一走了之吗?”   闻臾飞的情绪反而在听到这话时平稳下来,面无表情回道:“不然呢?你觉得你很负责任吗?”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那时候太小了,你什么都不知道!我有我的原因。今天下午我已经跟你爸爸离婚了,我要去和别人结婚,你需要一个稳定的家庭,跟我走吧。”熊书妤循循善诱,语气从昂扬变成低缓,从吼叫变成恳切。   闻臾飞不为所动:“你现在知道我需要一个稳定的家庭了。你怎么现在才知道?六年前把我从马路牙子上拎回来的是容阿姨,这么多年来帮我管我的是容阿姨,奶奶病了给钱做手术的是容阿姨,我没地方住了收留我的也是容阿姨。你是哪儿来的一张厚脸皮这时候让我跟你走?我不知道你现在是出于什么良心发现突然想起自己有个儿子,对不起,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妈了。”   他说完把门砰一声摔上了。 第10章   闻臾飞深吸一口气,狠狠闭了一下眼睛,把所有的委屈都压进心里,把脸上能表现出的所有负能量收敛干净,低头看了看一脸担忧的清安,再转过身,身后是有点无措的容丽君,和手上满是泡沫的清旭辉,他无奈地勾了勾嘴角,旋即牵着清安走进了卧室。   他坐在床沿上,清安则挨着他坐下,两只小手虚握成拳放在膝盖上,试探着打手势表达自己的安慰。   闻臾飞其实不在乎他爸妈怎样,他只觉得自己硬着头皮生活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他要全心全意报恩,再也不想被任何乱七八糟的事情打扰。但他心里实在堵得厉害,就这么呆愣愣坐了很久。清旭辉进来在对面的椅子里坐下他都没有察觉,清安碰了碰他的胳膊,他才缓缓回神:“叔叔,你忙你的,我没事。”   闻臾飞的倔强就像一身向内的刺,与其说是坚强其实更接近于逞强。   “我不出车,哪有什么可忙的,就是想着你这孩子不容易,怕你钻了牛角尖,唠唠嗑兴许好受点。”他叹了口气,“小安可爱,但到底听不见、说不出,开导不了你。”   闻臾飞揽过清安的肩,把软乎乎的宝贝搓搓揉揉,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没,小安很好,我心里是有点不舒服,但是睡一觉应该就好了。”   清旭辉点了点头,稍微放松了一下身体,靠进椅背里,抬眼看向闻臾飞时,带着不含怜悯的关怀:“叔叔在你这个年纪啊,远不如你,除了逃学就是打架,学没好好上,还尽给我妈惹事,今天砸了这家窗户明天偷了那家鸡,我妈一个人把我带大,七八亩地一个人种,哪有时间给我处处擦屁股,能做的就是跟别人低头道歉赔点钱,然后给我一顿毒打。她该教我,怎么做是对的,怎么做是错的,而不是不听我说话劈头盖脸就收拾,我小时候怨她,但其实也爱她。”   闻臾飞认认真真听着,牵着清安的手,缓缓摩挲他柔嫩的指尖。清旭辉看着窗外,思绪似乎飘出很远,他接着讲:“我跟你阿姨谈上恋爱的时候才初中毕业,高中时我们就一起辍学,开始在工厂里上班,起初熔铁,后来打铁。那时候你阿姨还没做现在的会计岗,我也是一线工人,都辛苦得很,这也罢了,我妈一直认为我们放弃大好前程出来混社会就是私奔,处处为难你阿姨,处处反对我们在一起。”说到这里他苦笑着摇摇头,“我想啊,我们那门门考试十几分的料子,能有什么大好前程?我又想,老娘你半辈子没管过我,这时候还管得住我吗?我们当即就结了婚。那个时候我认为,我对我妈只有怨恨了。”   闻臾飞低下眼睛,透过浓密的睫毛看着两盏一模一样的床头灯交错着光影,这会儿他僵着不动,变成了清安一下下捏弄他的指尖。   “我和你阿姨一跑就是好多年,每月给我老娘汇点钱,一直没见过面,等到再见她时,就已经是被通知她煤气中毒死在家里了。”   闻臾飞呼吸变得十分轻浅,几乎快要憋断了气,他心里的激荡开始左冲右突。   “臾飞,我见到她的遗体时,忽然就觉得我对她只有爱了。”   他略微停顿,呼了口强撑在胸腔的气,身体向前倾了倾继续娓娓道来:“人是复杂的,人生也是无常的,有时真是说不准,我们如果继续读书生活会和现在有所不同吗?我们能尽早给小安做手术、能给闻奶奶更好的医疗条件吗?我如果早知道我汇给我妈的钱她一分都没动,我还会每年过年都不回家看她吗?”   清旭辉转回头,看着闻臾飞:“你不要恨你爸轻易放弃,在那个境况下,他做出这个决定比你想象得要艰难得多,也不要再把你妈的事当道坎,她当初一走了之绝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我说这些话不是要你原谅她、接受她,人人经历各不相同,她的想法你不会理解,我们谁也理解不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没有她你也能过好,只是别拿她折磨自己,”他站起身准备回房睡觉,抬手拍了拍闻臾飞僵硬的肩背,“也别埋怨自己,奶奶会怪你吗?奶奶有怪过你吗?哪怕真的做错过什么,人哪有不犯错的,接受错误,尽力改了,照样能往前走,年轻会宽容你。”   清旭辉带上了房门,轻轻一声响像开闸放水,闻臾飞从一开始低着头颤抖不止慢慢变成闷声哭泣,到最后放声大哭起来。   他哭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长久以来压抑的焦虑、委屈、愤恨、自责全部嚎出来,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孩子一样,用最简单直观的眼泪表达情绪,清安慌乱地捧住他的脸,两只小手在闻臾飞沾满鼻涕眼泪的脸上毫无章法地抹着,在闻臾飞模糊的视线里他也安静地跟着一滴一滴掉下豆大的泪水。   再次回归正轨,除开少了一位老人,闻臾飞的生活一成不变,他之前疲于奔命时干嘛现在仍旧干嘛,所有赚的钱和他爸给的钱都存进那张被一个冬天耗空的存折里,他把存折交到容丽君手里,往后十数年都没再擅自用过里面的一分一毛。   在天气渐热起来时,闻臾飞从小学毕业了。   他考了一所中规中矩的初中,坏处是学校破旧,没有食堂,好处是离清安的特殊学校很近。   报名那天一家几口,包括来顺,倾巢出动,送闻臾飞去上学,独自一人来报到的魏巍白眼一翻,无不嫉恨地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考上的是清华北大呢。”   闻臾飞还没来得及回嘴,容丽君就抢先开了口:“嗬,魏家小子,等哪天我们臾飞真上清华北大了全家属院都得去送。”   魏巍撇撇嘴,根本不当真。   闻臾飞走过去一巴掌拍在魏巍背上:“分哪个班?”   “反正咱俩不在一个班。”   “也是,不然你早嚷嚷上了。”   闻臾飞要进教学楼去班级报到时,清旭辉打算拖家带口撤走,他知道半大少年好面子,正是融入集体的关键时候,怕闻臾飞觉得带着大人不好意思,但转头发现闻臾飞毫无异状,似乎对这种全家出动的活动乐在其中。   最终是借了无辜小狗的由头,几个人没上楼站在操场上等他。   闻臾飞刚走进楼道,就有人跟他搭话:“那是你爸妈和弟弟?”趴在走廊栏杆边的一个少年说道。   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穿着入时,脖子上挂一条骷髅头坠子,头发留得长长的几乎遮住眼睛,一张脸清秀瘦削,嘴角带着轻佻的笑意,闻臾飞看了一眼他手上的报到证,带着距离感地回道:“差不多吧。”   “噢?”少年眼睛里带上八卦的精光,“怎么说?”   他自来熟地搭着闻臾飞的肩膀,对闻臾飞皱着的眉毛不屑一顾:“我叫唐宋,唐宋元明清的唐宋,你如果是到这里来报到的,咱俩就是同班了。”说着他伸出一只手,闻臾飞没握上去,但也没把他那过于亲昵的胳膊摘下来。   他觉得唐宋很奇怪,说是表露出善意,但却似乎有着不太明确的意图,不过自己现在这条件,除了操场上站着的四下打量憨头憨脑的三人一狗外什么也没有,还能有什么值得被图谋的?   他抬脚往教室走,唐宋勾肩搭背跟在他身边:“说说啊?”   闻臾飞松了口:“他们是我邻居,但我现在住在他们家,跟他们一起生活。”   “你爸妈在外地?”   闻臾飞心下虽然不想承认他有什么爸妈,但事实也的确如此,于是点了点头,唐宋醍醐灌顶。   进到人比较多的教室里,他们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报了到,登了记,交学费的时候闻臾飞还是有点肉痛,唐宋就坐在旁边的空课桌上,看他数着裤兜里掏出的一把皱巴巴的钱:“晚上请你吃饭?”   闻臾飞把几百块学费和教材费抽出来,递在收钱的老师跟前:“不了,我回家。”   唐宋也不强求:“留个电话吧,以后喊你打球。”   闻臾飞把分发的教材抱在怀里,念了一串号码,也不管唐宋记没记住,准备离开了:“我一般不出来玩,要打工。”   唐宋在几个来回的对话里,摸清了闻臾飞的生活现状,他一边漫不经心跟在后面摁手机,准确无误地把闻臾飞的手机号码录入,一边问:“你叫什么?”   “闻臾飞。”   闻臾飞把他的手机夺过来帮他录入姓名,唐宋垂下眼睛,笑了一下。   往操场上走的时候,闻臾飞已经把这个新认识的同学忘到了脑后,他沿着长长的楼梯走下来,望着临近初秋湛蓝的天空,目光顺着阳光倾洒的轨迹落在那一家人身上,他觉得前路倏地明朗开阔,一切皆可追逐。 第11章   当天晚上唐宋居然就来了电话。   闻臾飞正在洗碗,清安拿着屏幕闪耀堪比迪厅、机身躁动堪比地震的手机跑进来,按了通话键举在他耳边。   闻臾飞手上动作没停,仍旧涮着筷子,微微向清安那边倾着身子,听见电话那边唐宋在一片嘈杂里说:“你在打工吗?我来陪你吧。”   闻臾飞听唐宋说这话有点莫名其妙:“没,在家,你吃饱了撑的吗?”   唐宋似乎轻笑了声:“那我来你家找你玩吧,我没地方去。”   前半句闻臾飞是想直接回绝的,听了后半句却感觉有点能体谅,于是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行吧,铁合金厂家属院,到院子里打我电话。”   “得嘞,这就来,去打球吗?或者上网去?”   “不去,别废话,我弟胳膊都举酸了,挂了。”说完向清安一点头,清安当即就摁了结束通话。   唐宋晃悠着来到家属院里,打量了一翻周遭环境,一手插兜一手拨通号码,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挂断,接着三单元一楼右手边的某扇窗户被推开了,现出闻臾飞冷淡的面孔。他面部线条轮廓清晰,鼻梁高挺,原本一贯是温柔的,但此时剑眉一蹙看起来就有些生硬:“等会儿,看我弟弟想不想去打球?”   唐宋走近些,手肘随意撑在窗台上,带着让人看不透的笑意:“你真的是三句不离你弟。”   闻臾飞没理他,向刚喂完狗的清安招手,打手语问他去不去球场,清安迫不及待就答应下来,转身去换鞋拿球,唐宋这才知道传说中闻臾飞的弟弟是个聋哑小孩,除了一丝短暂的意外,他没有显露出更多情绪。   等闻臾飞和清安走出门来,唐宋默不作声跟在他们身后。清安怀里抱着篮球,时不时拍两下,经过几次假期集训,他打球的模样已经有了点架势,闻臾飞很认真地帮他看着脚下的路,好像生怕他受一点磕磕绊绊,唐宋则一直显得漫不经心,似乎他真的就只是有个伴、有个暂时的去处就可以了。   闻臾飞很善解人意,他向来不会主动打探别人的境遇,唐宋一路都不吭声,气氛诡异但似乎几个人都很自在。   直到打完球往回走时,唐宋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烟点上,原本走在两个初中生中间的清安被闻臾飞拉到了自己另一侧,隔开了他和唐宋。   唐宋觉得好笑:“你不是吧,溺爱也要有个限度!”   “要你管。”闻臾飞听了这话脸有点烫。   唐宋快速吸了两口把烟塞进了路边垃圾箱:“算了,免得你嫌我带坏你的宝贝。”   闻臾飞这才抽空瞟了他一眼。   “哎,你不问问我怎么不回家?”唐宋问。   “没兴趣。”   闻臾飞是真的没兴趣,他始终觉得唐宋很怪,因此平常亲和耐心的好个性到了他面前就神奇地乍然消失。   “你对我真冷漠。但是我也不介意跟你解释一下,我跟我家里人一直在闹,今天这样进不了门是常有的事。”   闻臾飞听了没太在意:“我像今天这么闲可不是常有的事。”   唐宋听了哈哈一笑:“什么啊,你怕我总来缠你啊,关键我刚来这个小破县城,目前就认识你一个,以后不会总来的。”   “你以前在哪儿?”闻臾飞终于对他发了一次问。   他赶忙抓住话头:“我是市里的,我爸来这边做项目,我就跟着转学来了,今年本来应该上初二,家里担心我到新学校跟不上才给留了级。”   其实他没说完,举家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县城还有别的缘故。   唐宋把闻臾飞和清安送回家去,临走的时候清安很热情地跟他挥手告别,那个看起来面容有些阴柔的少年只微微点了一下头就转身走了。   那之后唐宋经常出现在铁合金厂附近,有时是在网吧、台球室一类的地方,有时就直接出现在院内,倚靠在三单元的窗口跟闻臾飞有一搭没一搭地斗嘴。   闻臾飞上了初中学习起来比以前更认真,经过一段时间的补习和积累,写作业和预习的效率显著提高,因此晚上空闲时间不少,但他会花一些时间教清安小学的课业,因此唐宋等到闻臾飞闲下来的时候往往已经八九点了,但他对此毫不介意,每天坐在窗台下玩手机,似乎习惯了等待谁,也习惯了虚耗时间。   “你作业写了?”有一天闻臾飞难得提出了疑惑。   “我不写作业,明天去学校看一下你的。”   “你就是那种家里有矿能继承的人吗?”闻臾飞挪揄。   唐宋收了手机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差不多吧。”   他似乎在等着闻臾飞问他怎么个差不多法,但却没有下文,他自嘲地笑了笑,透过窗口看见闻臾飞正在给清安收拾书包,把里面乱七八糟的草稿纸扔掉,又把平常在学校用得上的东西和课外读物装进去。   唐宋带着一种极浅淡的悲哀开口说道:“我之前也有个哥哥。”   闻臾飞诧异于他的语气和措辞,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把清安的书包拉链拉上:“现在呢?”   唐宋手一撑窗台,坐在了窗框上,背对着室内的闻臾飞,微微抬起头,两手食指拇指合成一个取景框,拢住一弯新月:“他死了。”   洗完手跑回来的清安一进房门就看见闻臾飞遗憾地垂下眼睛,月辉和灯光交织洒在他脸颊两侧,泾渭分明。   闻臾飞和唐宋这种说熟不熟的状态发生变化是在开学半个月后。   闻臾飞所在的学校是走读制,虽然晚上没有晚自习,但早自习是有的,这就影响了他长期以来送清安上学的重要工作,因此他采取的办法是上半节早自习,然后从学校院墙翻出来,在家属院门口等到清安,送完他再翻回学校,刚好赶上上午第一节课。   这天他照例从靠近河堤的栅栏爬出去,看见唐宋坐在河提上抽烟,这人上学时间极其随性,心情好时上上,心情不好时逛逛,出现在这里一点也不让人奇怪。闻臾飞察觉到他左顾右盼大概在等人,但不管他等谁,都跟自己没什么关系,闻臾飞只多看了几眼就执行他的绝密任务去了。   跟着清安再次经过河堤的时候,果然看到了唐宋等的人,闻臾飞却是眉头一皱。   那人一身杀马特装扮,长相不说丑,也能算油腻,吊儿郎当跟唐宋勾肩搭背,亲昵地掐了掐唐宋漂亮的下颌,这都在可容忍范围内,但他光天化日之下抬手隔着校服裤子摸了唐宋的屁股两把,这让闻臾飞立刻警觉起来。   眼看清安走得离他们越来越近,闻臾飞还没来得及想出什么办法,清安就看见了唐宋,河岸边行人本就不多,唐宋也看见了他,微微提了提嘴角,清安则加快脚步走过去。   和唐宋站在一起的杀马特似乎也注意到有人靠近,回过头看了一眼,等清安和唐宋面对面开始肢体语言上的寒暄,他当即露出讶异的神色,接着跟唐宋说了句什么就笑开了。   闻臾飞的怒气值已经开始蓄能,杀马特伸手想去捏清安的脸蛋时,闻臾飞立时向前冲了几步,而唐宋却忽然把清安往自己身后一拉,右手抬起来不轻不重地在杀马特肩上推了一把。闻臾飞马上刹住脚步。   唐宋侧对着闻臾飞,这个位置能看见他脸上还带着那惯有的轻佻笑意,姿态却很戒备,他嘴上说着话,轻轻拍了一下清安的后心,挥了挥手,示意他快走,清安顺从地继续上学去,唐宋则看着他的背影又点燃了一根烟。   闻臾飞从马路另一边绕过唐宋和杀马特,直到看见清安进了学校大门,才飞快跑回河堤。   那两人果然还没走。   怒气值已经蓄满的闻臾飞迈着大步走上前,从后面一把揽住唐宋的肩,让他和杀马特之间的距离更远了一点,唐宋猝不及防地浑身一僵,他转头一看是闻臾飞才放松了些,正要开口却被闻臾飞抢了先:“在这儿干嘛?回去上课去”。   杀马特上下打量这个不速之客好几眼,闻臾飞个子很高,比大一岁的唐宋还高上几寸,容丽君刚给剪过的头发根根竖起,校服袖子挽到肘部,露出紧实的小臂,他话是对唐宋说的,一双明亮的眼睛却落在那杀马特身上。   “……”唐宋此时在心里吐槽了一万句,你是觉得自己在英雄救美?你是打算开演什么偶像剧片段?你是认为自己此刻霸道又帅气?诸如此类。但他最后还是逢迎了闻臾飞的表现欲:“老师来了?那走吧。”   闻臾飞对这个机智的反应很满意,正准备扭头离开,杀马特却拉住了唐宋的一只手:“晚上再来找你?”   响亮的一声啪,闻臾飞打掉了他的咸猪手:“晚上他要来找我打球。”   强硬才是闻臾飞的本性。   杀马特见人下饭碟,刚跟唐宋卿卿我我时一副拿捏稳当的样子,此时在闻臾飞面前却显得有些心虚畏缩:“你谁啊!”他提着一股气充场面。   “我……”   闻臾飞话没说完唐宋就开口抢答,仍旧是那种什么都无所谓的语气,内容却惊世骇俗:“我男朋友。”   杀马特和闻臾飞同时瞪大眼睛看着他。   闻臾飞再次没摁到抢答器,一句解释刚开口就被打断:“我……”   “你他妈有男朋友还约我?操。”杀马特狠狠一摔烟头,转身走了。   闻臾飞看他气冲冲转身,立马就撒开胳膊,皱着眉头看唐宋。   唐宋看了眼他青白交错脸、一言难尽的表情随即就乐疯了,两个人一道翻栅栏回学校,一直到教室闻臾飞都没等到他的解释。   下午放学时唐宋说为感谢英雄挺身而出解决了自己身边的癞蛤蟆,请闻臾飞和清安吃火锅,闻臾飞给容丽君打电话报备了一声,两个人就一起往特殊学校走去,路上唐宋几句话概括了自己的前半段人生。 第12章   唐宋家有钱,他爸做地产,他妈早逝,读小学的时候他爸又娶了个老婆,带着一个哥哥,不幸的是,他和他的哥哥相爱了,更不幸的是,被发现了。   家里开始变得一团糟,父母一会儿要他们立刻滚出门去,一会儿把他们分别关在两个屋里,一会儿说他们丢光了家里的脸,一会儿要把他们送去精神病院,一会儿要送他哥哥出国,一会儿要把他腿打断,一会儿他继母以死相逼。   但她还没死成,他哥哥就死了。   他给唐宋买好了早饭放在餐桌上,然后出门犹豫了半小时,最后留了封遗书压在球鞋下,从长江大桥上跳了下去,从唐宋的生活中突然消失。   这件事甚至登了晚报,唐宋的家人面子大过天,在市里生活不下去,于是到了这个偏远的破县城。   唐宋的哥哥用死抗争,唐宋则用活抗争,他不停和各种男人谈恋爱或者不谈恋爱只做爱,变着花样刺激他家里人脆弱的神经。   “我在学校选中的第一个人就是你,我觉得你很好看。”   听唐宋坦言时闻臾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搓了搓胳膊:“你确定你是有挑选标准的吗?那是怎么选中这个癞蛤蟆的?”   唐宋笑得前仰后合:“我这不是谁也不认识吗,我们这种人很难找到同类的,我就在网站上随便约了一个。”   “你不觉得太随便了吗?”闻臾飞一张脸皱起来,极力表现出对那杀马特的厌恶。   唐宋则毫不在意地说:“还好吧。”   闻臾飞把膈应的肠胃一点点抚平舒展,撇了撇嘴:“最起码找个正经男人啊,跟个老流氓似的,像什么样子。”   唐宋闻言第一次展露出显而易见的惊讶:“你似乎对同性恋不怎么抵触。”   闻臾飞听到特殊学校的放学铃声目光已经没放在唐宋身上了:“还好,没杀人没犯法的,不过你可别找我。”   唐宋这次很真切地笑了,追着闻臾飞乍现光彩的眼睛找到了奔出校园的清安,他似乎老远就看见了这边穿校服的人,一阵旋风般裹着糖果的香甜撞进了闻臾飞的怀里。   “不会,不忍心把你那么好的家也搅得乱七八糟。”唐宋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说。   三个人到商场楼上吃了一顿朝天门,清安意外地很能吃辣,闻臾飞乐此不疲地给他捞虾滑捞毛肚,兄弟俩打定主意狠狠宰唐宋一顿。   吃完火锅唐宋又跟着他们往铁合金厂走,路上闻臾飞买了三个梅花糕,给清安一个、唐宋一个,还有一个趁热带回去给容丽君。   刚走到家属院门口魏巍就鬼鬼祟祟跟上他们,眼睛直勾勾盯着闻臾飞手上提的糕,闻臾飞脚步没停走到楼道口扬声喊:“阿姨,你再不出来魏巍要把你的饭后甜点吃了。”   话音没落容丽君就推开窗子,厉声喝道:“他敢!”   魏巍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容丽君劈手夺走了梅花糕,但他一扭头又打起精神:“臾飞,明儿去捉知了呀!”   闻臾飞正要开口拒绝,多大人了还捉知了,就见魏巍聪慧过人冲清安亮出他早就准备好的大字报:明天去捉知了。   闻臾飞再说不出一个字来,征求地看着清安,在清安两眼放光的表情中败下阵来,唐宋看到吃瘪的闻臾飞忍不住好笑。   得到响应的魏巍立马回家置办装备,同时通知了一大帮住在家属院的小崽子,拉帮结派地要去端知了的老巢。   在唐宋准备离开的时候闻臾飞叫住了他:“明天一起。”   他没有用任何疑问词,陈述着安排了唐宋周六的活动。   唐宋点点头,他本也没别的事想做。   “你别瞎折腾,我们都才十几岁,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唐宋知道闻臾飞说的是什么事情,但没给回应,挥挥手离开了。   我的路还长着。   回家的路上他默默念叨着这句话,反反复复在心里循环播放,像是在劝服谁,一直到很多年以后,他仍记得。   第二天一早,魏巍和清安两个先进分子就在桂花树下碰了头,闻臾飞才刚刷完牙折腾着他不听使唤的头发,唐宋居然也到了。   清安递给他一个铁丝圈,他嫌弃地皱皱眉:“连个网也没有,是准备抓死知了吗?”   魏巍趾高气昂地一扬铁丝圈:“城里人,你这就不懂了吧,知了又不是蝴蝶,用什么网子。”说着就往家属院盛产的各种犄角旮旯走,“看我教你们,拿铁丝网把蜘蛛网绞上去,这样,多绞几层,密一点,就能用蜘蛛网把知了沾下来,跑不掉飞不走。”   他言传身教,很快缠好一个,刚要动手帮清安,闻臾飞就接了手,把清安的铁丝网前端又接了一根木棍,让他的简易虫网更长一点,然后小心地去绕蜘蛛网。   唐宋则趁着献殷勤献空了的魏巍没回过神,把自己的铁丝圈递到他手上,让他代劳。   其他小孩也效仿这个法子置办好了工具,然后浩浩荡荡出发去了滨江公园。   事实证明这网子能用,但显然是聊胜于无,只有穷人才用,一张网循着知了刺耳的叫声而去,往往在接近虫身之前就被树枝树叶刮破,最后一群土匪直接上树徒手抓。   闻臾飞真心觉得参加这种降维活动是错误的选择,不仅热,树林里蚊虫也很多,更重要的是清安听不见,所以完全没法找到在保护色掩藏下的知了,他跟着人群追来追去,忙活半天,其实并无参与感,闻臾飞和唐宋两人每发现一只就指给他看,他死死盯着茂密的枝干,找到时才勉强笑一下。   “我就说不来不来,魏巍个傻子偏要来。”闻臾飞的言语表情都沾染了一层戾气。   唐宋买了可乐分给闻臾飞和清安一人一听,他虽然也觉得很没意思,但他没意思惯了,淡淡地说:“别冤枉好人,他是发起者,想来的可是你弟弟。”   “嘁。”闻臾飞不屑一顾,他才不管到底谁要来,就骂傻子一个人。   还没玩到中午闻臾飞就带着清安回家了,看到清安丝毫不尽兴的脸他又懊恼又着急,忽然急中生智,一把抓住唐宋:“走,去我们家吃饭,晚上再来抓虫。”   唐宋虽然脸色几变,傻逼二字在舌尖滚了几轮,但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   容丽君早知道唐宋,她在窗户边看到过这个少年,但今天他才第一次进门。她也见过闻臾飞的班级成绩单,知道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一对朋友,一个在最前头一个在最后头,不过她并不认为学习成绩和一个人的个性有什么关联之处,她表现出极强的包容性,丝毫不在乎那完全没个学生样的穿着和发型,对清安和闻臾飞的新朋友热情又周到。她拿出她的看家本事,烧了一条鳜鱼,剁椒密密地铺在鱼肚上,清旭辉回家时又带了些素菜,掺肉一炒,清香四溢,一桌子菜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指大动。   闻臾飞心思本来没往唐宋身上放,只是多喊个人来为晚上的活动凑数,奈何清旭辉一直找话题跟这个“新朋友”聊天:“小唐啊,臾飞没有什么别的朋友,你多多关照呀!”说着就往唐宋碗了夹了一大块鱼肚皮。   “哪里哪里,闻臾飞在学校里朋友可多了,学习成绩好,体育又好,又上进又懂事,长得还帅,能跟他玩儿我是很有面子的。”唐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不小,面不改色地夸着。   闻臾飞从盘子里抢下一筷子刺少的鱼肚放进清安的碗里,瞟了唐宋一眼,清旭辉又接着说道:“我们小安啊,从小听不见,臾飞一直关照他,不怎么出门和别人玩儿,我的确是第一次见他带朋友回家。”   唐宋眼睛睁大些又眯起来,他不惊讶的地方在于他知道闻臾飞就是个只围着清安转的陀螺,别的人一概不入法眼。惊讶在于第二个被他接纳的人居然是自己。   他低头扒了两口饭,在和清安同时向最后半边鱼肚伸出筷子的时候,把那鲜嫩入味的鱼肉让给了清安,而目睹了全过程的闻臾飞敲了敲唐宋的碗,向蒜苔炒牛肉扬了扬下巴。   晚上夜幕初降,闻臾飞跑到院子里开始张罗抓虫。首先动员魏巍,等他一声号召,又是浩浩荡荡出发往滨江公园去,早就打好小算盘的闻臾飞牵着清安一马当先,钻进树林里。   夜晚蝉鸣稀疏,一群小土匪在林中乱蹿,江风徐徐递来,闪闪的萤火蓦地升起,清安第一个发现那夏末幽绿色的光点,拽了拽闻臾飞的手,指向灌木里的繁星,闻臾飞终于抓住了精心准备的机会,他一声高呼:“来啊来啊!在这里!小安发现了好多萤火虫,开抓!”   然后微微弓着身子,打手语说:小安真棒!   唐宋远远看着清安眼睛里更胜萤火的光亮和咧嘴露出的一排小米白牙,低下头又一次想起了那个离开他还不足一年的人。 第13章   上次捉过虫之后唐宋突然不怎么找闻臾飞玩儿了。   闻臾飞直头愣脑,他首先想的是抓虫真就那么无聊吗?他完全忘了自己一开始有多鄙夷这项活动,在看见清安眼底映着的萤火虫光亮时他就觉得这事好他妈有意义,应该天天举办。幸好天气骤凉,才没折腾坏夏末最后几只吹灯拔蜡的萤火虫。   闻臾飞其次想的才是,初中读了快半年,想必唐宋是认识了一些新朋友或者找到了新目标,所以懒得找自己了,只不过他每一次遇到唐宋都还是一个人,既没法融入集体,又没法从这个社会中脱离,总是给人这样一种不上不下的感觉。   闻臾飞知道一部分内情,所以还是想尽点力帮他,于是周末时间找到个发传单的活,他主动给唐宋打了个电话,喊他一起去。   “叫我跟你一起去发传单?别喊我去风吹日晒了,我给你开工资好吗?”唐大少爷不屑。   闻臾飞毫不示弱:“你要跟你爸闹有本事不花他的钱,你凭双手证明你独立了还不爽吗?”   唐宋哼笑一声:“我花的钱都是我自己赚的,我一朋友卖山寨机,跟他合伙搞了一段时间,现在不管严了吗,就没干了,总之我不跟你去。”   闻臾飞以为自己发现了商机:“哪个朋友,癞蛤蟆吗?”   唐宋一通爆笑:“别提了行吗?不是他,你也别想这路子了,现在违法了。”   闻臾飞只能放弃,准备自己一个人去打这趟工,但小尾巴清安不负众望,跟着他在商场跑了整个周末,中午跟着吃盒饭一点不叫苦。   其实他哪里会吃什么苦,闻臾飞把他捧手里怕摔了、含嘴里怕化了,全程站在一条晒不着太阳、吹不着凉风的室内步行街发,从早到晚才把份额发完,领了工资就去给清安买了个梅花糕。   清安站了一天,走到公交站还有一段路,闻臾飞怕他累,打车又觉得贵,于是背着他慢慢往回走。   梅花糕里浓郁的红豆香气从背后笼罩着,闻臾飞总在这种时刻感到满足。   这条大街快要走到尽头时,清安拍了拍闻臾飞的肩膀,他哥哥扭头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就见一家画室内灯火通明。   闻臾飞背着清安走过去,隔着玻璃打量里面展示的画作,似乎是恰好有画展在这里举行,橱窗里只展出了很小的一部分,从门口隐约能看见转过门厅后还有广阔的天地。   门口挂着门票30元/人的字样,闻臾飞把清安放下来,手伸进裤兜里攥了攥剩下的78块5毛钱,他想说小安你自己进去逛逛,但清安始终拽着他的衣角,没办法只有一咬牙掏钱,差点花光了这两天赚的工资。   不出所料,画廊里面非常宽阔,小小的少年牵着更小的男孩在一幅幅画前穿过,他们看不出多少名堂,但两个人都盯着琳琅满目的墙面,像在破旧落后的县城里发现了一扇通往未来的窗,看到了不曾见过的曼妙世界。   油画静物蒙着一层光晕,丰腴的胴体柔软生姿,描绘河岸的写生表现着天宽地窄,抽象画扑面而来都是情绪的刺鼻味道。   清安只在看画,而闻臾飞渐渐只在看他,他盘算着什么时候能够让清安的画也拥有一个展出的机会。   做梦一样从头逛到尾,门口收银的老头冲他们笑了笑,带着浓重的口音说道:“我才开画室不久,借朋友的画展打打名气,欢迎小朋友们再来寻梦画室跟我学画画或者听我讲故事。”   闻臾飞看着老人就像看世外高人,他满心期待老头下一句是:这位最小的小朋友骨骼清奇,我收你为徒,明天就跟为师学画吧。   结果没等到下句,他只能悻悻地回道:“我弟弟听不见声音也不会说话,但他很喜欢画画。”   老人慈蔼地点点头:“仍然欢迎你们再来。”   赶在黄金治疗期到达极限前,一大家子人终于把清安做手术的钱攒得差不多了,闻彬又一笔工程项目完工的结算奖金到账,当天清旭辉和容丽君便带着清安去了省城。   大半个月的时间,闻臾飞一个人在家如坐针毡,每天几个电话砸得容丽君忍无可忍暴跳如雷,她一边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排队缴费,一边恶狠狠数落电话里那个磨磨唧唧活像六十岁老头的初中生。   闻臾飞知错并不改,仍旧是电话一个接一个,问清安手术的成功率,问钱够不够,问住院住几天,问术后是不是就能听见,问怎么补营养,问什么时候回家。   几个人近两年的省吃俭用,在这一刻就像是勒紧的裤腰带终究被勒断了,铺张地大把大把花钱,一点不心疼。装置费、手术费、住院费、医药费用起来眼睛都不眨,拿着一张储蓄卡刷刷刷,营养品不买最好的只买最贵的。   闻臾飞更是每天在家煲鸡汤、煲鱼汤、煲大骨汤,唐宋觉得自己作为试吃员可能长了得有四五斤,直到最后他真的觉得很好喝,再也提不出一丁点改进意见的时候,他被闻臾飞辞退了,魏巍被聘为新的试吃员,二十多天下来把闻臾飞锻炼得几个汤品拿出去可以直接开馆子。   到手术的那天下午,闻臾飞傻坐在座位上,右手握着笔,左手握着手机,每两分钟低头看一眼屏幕。明明只需要一个小时的手术怎么到现在也没来消息,人工耳蜗植入已经很成熟,为什么还没来消息,术后还得三五周才能再去医院开机,怎么还没来消息。   电话突然开始震动,闻臾飞像个被电的蚂蚱,跳起来就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老师目瞪口呆,同学面面相觑,唐宋漫不经心地扬声说他尿急。   闻臾飞刚出教室就接通了电话贴在耳朵上,恨不得钻进去,先是因为乍然站起身脑袋供血不足耳鸣了一阵,等嗡嗡声消散他才听清容丽君说手术一切顺利,目前清安还在麻醉中没有醒,住院一周后回家。   他上过当,并不信任手术成功四个字,于是焦虑地在走廊上来回转,被好几个路过的老师点名点姓批评,最后实在煎熬,干脆翻过栅栏回家去了,抱着来顺窝在沙发里,一直坐到万家灯火逐一点亮,霞光和云雾栖息在山顶,没有开灯的室内变得灰灰麻麻,清旭辉终于打电话过来说清安醒了,闻臾飞这才起身开灯,准备做今天的晚饭。   一周后,一家三口回来时,闻臾飞饭菜汤都热在锅里,站在家属院门口的梧桐树下,就像当初薅桂花树的叶子一样把梧桐树干摸得包浆。   大巴在站台还没停稳闻臾飞便快步走过去,将从后门扑出来的清安接个满怀。   做完手术的清安柔软的一头乌发被剃成个浑圆的小光头,耳后的伤口刚刚拆线,结痂的位置仍然红肿,看到清安精神不错,他叔叔阿姨还有力气挪揄他以后生了孩子指不定怎么操心,闻臾飞的定海神针才归了位。   闻臾飞一桌子菜整得像模像样,四菜一汤两荤两素,一顿接风洗尘宴吃得一干二净,盘子都让来顺舔了个包圆。容丽君连夸了三遍他的汤煲得好,问什么时候学的,闻臾飞只是笑呵呵的说以后会常做给大家喝。   晚上躺在床上,闻臾飞侧着身子看清安的耳后,一晚上都没敢睡深,清安一抬手挠伤口就被他扣着十指握在掌心。一直到结的那层痂自然脱落,清旭辉和容丽君又再次领着清安去省城复查开机。   清安听见的第一种声音,是窗外的鸟鸣,几只胖乎乎的麻雀落在医院窗外的杏树上,叽叽喳喳闹着,医生替清安调整好装置的各项参数,清安就循着声音向外望去,他回过头看向眼里满含热泪的爸妈,双手比划着:我听见小鸟叫了。   接着他轻轻“啊”了一声,第一次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他感到惊讶,立马又听见了自己清亮的笑声。   容丽君和清旭辉不厌其烦,一边打手语一边发声,迫不及待地教了他爸爸、妈妈、小安几个词汇,在清安能够明显对“小安”两个字产生反应后终于激动地落泪了。   清安勉强叫了几次爸爸妈妈后,这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一家三口就被医生轰出了医院,他们直接买了当晚的车票准备回家。   突如其来的嘈杂让清安非常不安,尤其是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发动机声响和鸣笛,他一路上把外置耳机取下,当车辆在高速公路上平稳行驶,远离了城市,广袤的原野在车窗里飞速后退,清安才把装置重新戴上,打着手语跟清旭辉说:我想跟哥哥打电话。   电话接通前进入了短暂的等待音,这个时候清旭辉在旁边又重复教了两遍“哥哥”的发音,容丽君从前排座位转过来不断鼓励他。   电话猝不及防接通了,清安起先愣着,那个刚才还发音发得好好的词哽在喉咙口一时什么也没能说出,电话那边变声期低哑的嗓音连珠炮一样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在发觉电话这头毫无反应时猝然停下,接着试探着开口,轻轻叫了一声“小安”。   清安听清了这个词,咧嘴一笑,望着窗外晴空万里,不甚清晰地叫出了那一声“哥哥”。   闻臾飞极尽温柔地嗯了一声,听到清安在电话那边又重复了一次,他又应一声,清安每叫一声他就应一下,毫不厌烦。最后他心神不定地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挂断电话,把手机往茶几上一放,脸整个埋进手掌心,缓了好久,仰起头时,深呼吸了好几下,才把汹涌的绵软爱意压回胸腔。   然后他又立刻抓起手机拨通了唐宋的号码:“喂,我要买一部山寨手机,今天晚上就要。” 第14章   当一家三口回来后,他们的生活节奏得以稍稍放缓,日子紧巴点过,倒也乐在其中。   清旭辉不再每天晚上兼职跑车,偶尔还有时间带他们去溜冰场玩,闻臾飞也只在学校周边利用午休打零工,不再占用任何放学后的时间,他们一家人仍然围绕着永恒不变的一个中心,教清安说话,解释话里的意思,给他补习小学的课业,给他读故事,陪他听音乐,像个稳固的星系,平稳亘古地运作。   最初的适应期,清安总觉得吵,虫鸣,狗吠,楼上拖鞋的踢踏声,洗手间的冲水声,他都觉得声音很大,夜晚睡觉时还觉得植入体很不舒服,前半夜总也睡不好,翻来覆去的。闻臾飞就醒着陪他,借着躺在床上的时间不摘外置耳机,面对面教他说话,他说一句,清安跟着说一句。   在浓稠的黑夜里,沉沉的声音渐次响起,睡意和发育中的声带让闻臾飞念诗一样的絮絮像某种摄人心魄的魔咒,他看着清安的嘴唇,握着清安的手指,引着他慢慢落在自己的喉结上,让稚嫩的指尖感受他咽喉的震颤。   三个月左右清安学完了拼音,他主动提出退学,想省下这笔高昂学费,同时脱离那个僧多饭少到老师看顾不过来的班集体,自己在家看电视学说话。   闻臾飞长达两年的跟班任务宣告完成。   回家之后的清安不总是待在屋里,等到熟悉了周围环境的声音,两个大人对一向听话的他都很放心。   但闻臾飞不。   清安要送闻臾飞上下学,他不同意。   “你跟着我干嘛!”   闻臾飞在前面推着自行车快步走,清安亦步亦趋:“就跟!”   “你……”闻臾飞一噎,别的话还没学利索,堵人的话张口就来。   闻臾飞眼睛骨碌碌一转,计上心头:“你要自己上学我们就让你自己上学,现在你倒好,我要上学,你偏跟着我,回来路上车多人多,多不放心啊。”   清安勾着一边嘴角,笑得像个看透人心的小恶魔:“是吗?”   果然被他发现了!闻臾飞正感觉脸上挂不住,看到清安弯弯的眼睛,略微翘起的鼻头,一句话硬是哽成两截:“你这小崽子,还……还挺有心眼。”   就这样,立场站不稳当的闻臾飞每天被弟弟迎来送往,他虽然嘴上说着不乐意清安来回折腾,但每每从教学楼走出来,一边拨通清安的山寨机一边看着清安扒着校门巴巴地找自己,用唐宋的话说就是菩萨点化了,孔雀开屏了,僵尸回魂了,当电话接通,音调有些奇怪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或者电话被挂掉铁栅栏旁的人锁定了众多蓝白校服间的自己,闻臾飞就立刻心花怒放了。   清安也常在家属院周边的配套学校和运动场出没,有一次闻臾飞居然发现他交上了几个小朋友,还借着人家的自行车蹬来蹬去。   闻臾飞发现清安骨子里的要强也是在这时。   那天中午闻臾飞看见清安腿上手掌上遍布擦伤,心疼得不行,平常自己常用的酒精又嫌太具刺激性不敢往他身上施,出去买了一瓶活力碘,回到院子时看见清安又跨在他的自行车上蹬出歪歪扭扭的轨迹。   闻臾飞心里暗自气清旭辉和容丽君养孩子太糙,自己出去买瓶药的时间都把人照看不好,一不让孩子在家呆着,二不出来看顾。   他气冲冲的就往那边去,清安看到他时却一脸得意:“哥哥你看,我骑稳了。”   闻臾飞没好气地说:“这离稳还有十万八千里,待会儿摔你个屁股墩儿。”   正想上前给他扶上一扶,清安目视前方,扬声说道:“我自己来,你离远点,别撞了。”   闻臾飞走不放心,留又干着急,又是清安开口劝他:“爱要让他自由飞翔。”   清安似乎特别能逗乐他,闻臾飞忍不住笑起来:“哪儿学的这套,赶紧进屋啊,要开饭了。”   他回到家里就去质问容丽君:“今儿叔叔做饭你闲着也不出去照看一下,这妈当得和我妈似的。”   容丽君抖抖从洗衣机里捞出来的衣服,不甚在意地说:“谁说我闲着啊,再说小安不要我跟着,爱要让他自由飞翔,你也看太紧了。”   闻臾飞当场就跳脚:“这话是跟你这儿学的啊!你们这放养模式可使不得,我就是实实在在的受害者,小孩子长大是要怨你们的。”   容丽君擦干净手胡乱一揉闻臾飞的脑袋,已经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少年脸上老气横秋,容丽君认真地看着他,不再带着玩笑的语气:“我们尊重小安的一切选择,如果他怨我们,也是我们该的。”   闻臾飞是认同这种爱的,他怨他的父母只是因为这些离分都不由他做主,也是容丽君的这句话,在后来的许多时候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晚上洗完澡,清安扭扭捏捏岔着腿从浴室走出来,闻臾飞这才发现他大腿根都被自行车坐垫磨破了,他像笼子里不知停歇的小白鼠,一个劲往前跑,只是一个周末就把自行车学会了。   闻臾飞第一次认识到以往他太过小瞧清安,他把这个曾经小团子一样的男生想得太脆弱了一些。   闻臾飞把清安摁在床上躺下,扒掉他的睡裤,用棉球蘸着活力碘一下下涂抹,发现不知不觉间,雪团子已经长高了许多,已是少年模样,骨肉纤匀,不显得很瘦,全身紧实挺拔莹莹润润。不知道为什么闻臾飞明明在心无旁骛地抹药,突然就有点不自在,他匆匆涂完用被子把清安严严实实盖住了。   快要过年的时候闻彬回来了,他听说清安植了人工耳蜗特意带了一些营养补品回来。   这天闻臾飞放学到家的时候,正看见闻彬揣着大包小包往清家的门厅里塞,清旭辉穿着围裙握着汤勺一个劲说别客气别客气,闻彬充耳不闻,把所有带来的东西都搁下——他可以说是无家可归就算带走也没地儿给他放。   闻彬搓着手婉拒清旭辉留他吃晚饭的盛情,听见楼道里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他将近一年没见的儿子。   闻臾飞已经长得比闻彬还高,他一手拎着包一手揽着清安的脖子走进来,看到他爸时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变化,他把清安先推进屋里,然后跟闻彬说:“留下吃个晚饭吧。”   这是闻彬第一次觉得心里有点酸,他像是客一样,到了他儿子和别人的家里,他略微低下眼睛,看清安蹲着换鞋,露出发顶的小旋和枕骨上明显的外置机器。   清安换好鞋起身接过闻臾飞手中的书包,这种自然而然的习惯又刺了闻彬一下,他咬了咬后槽牙,说道:“那就打扰了。”   闻臾飞换好鞋去厨房帮忙,清安也跟进厨房去:“爸爸,妈妈呢?”   清旭辉操着汤勺搅和砂锅里的排骨,挑挑拣拣舀出两块炖得离骨的,让闻臾飞和清安一人徒手拎着一块啃起来:“妈妈去给哥哥买学习资料了,老师下午打电话来说寒假作业要用的。”   闻臾飞在洗碗布上擦干净他的两根手指,帮清旭辉切起土豆丝,刀功一看就是练家子,土豆切得丝缕均匀,刀刃磕碰刀板的声音清脆利落,清安站在水池边淘洗几片菜叶子,水流声哗哗响起,衬得这样热闹团圆的画面格外令人沉溺,对于这些本就无依的人来说,一旦聚拢成团,就很难割离了。   于是在饭桌上,闻彬提起想带闻臾飞进城读书时,那全都没有一丝血缘关系的一家四口对着一桌子“八珍玉食”都味同嚼蜡起来。   闻彬或许察觉到自己挑错了时间也说错了话,但他努力无视尴尬的处境解释道:“小安手术完成了,现在你们夫妻俩日子也好过起来,臾飞在这里实在打扰很久了,房子也不大,孩子长大了挤着睡也不合适,我考虑着臾飞读初中成绩突飞猛进,也该往更有发展前途的地方去,现在我攒了些钱,在慢慢自己承包点小工程,能给他提供物质保障,城里教学质量好,不会耽搁孩子。”   清安听了这一箩筐已经急起来,他搁下筷子,嘴巴开合几次,眉毛微微蹙着,盯住闻臾飞眼睛眨巴个不停,光洁绵软的脸皱得像带褶的奶黄包:“哥哥……”   闻臾飞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点了下头,几乎意味着应下清安的所有要求。   同样是那一箩筐,容丽君的关注点却不一样:“闻大哥,哪有什么真的成绩突飞猛进,都是下了功夫一题题做出来的,臾飞这两年考试分数一直在稳步提升,别真觉得孩子是突然开了窍。”   她语气平和,还含着笑意,但话里的回护之意鲜明昭彰。   清旭辉又开始打着哈哈缓解僵局:“哈哈,这个再商量,这节骨眼上转学对孩子不好,好不容易稳在年级前列,别给影响了,再说,这也得看臾飞自己的意思嘛。”   闻臾飞没有立刻接话,但也放下筷子,注意到其他几个人都带着点期待的神色等待自己的回答来捧场时,他磕巴了一下:“再……再说吧,怎么说也是开春的事情,今天晚上我们出去聊。”   闻彬听到这里就觉得有戏,食欲大增,差点把那三个愁眉苦脸的人没怎么动的菜都吃了。 第15章   晚上吃过饭闻臾飞陪清安做了一会儿数学题,又把准备好的四年级课本塞在桌面的书立间,然后跟着闻彬出了门。   临走时在门厅回头说:“今晚跟我爸住酒店,不回来了。”   这句话的结果就是容丽君一晚上没精打采,清旭辉把爱他就让他自由飞翔几个字轮番说,清安则根本睡不着。   清安枯坐在床上,他不笑的时候显得敏感又哀伤,不言不语几乎像个陶瓷摆件,容丽君心疼地搂着他,把他皱着的眉头揉开:“快别苦着脸了,我马上打电话把那姓闻的崽子喊回来好不好?”   清安摇摇头仍然不吱声,清旭辉这时也走进来,拉过凳子坐在桌边,唉声叹气了一阵才开口:“小安别急,哥哥有自己的考虑。”   见清安几欲落泪,他也过来坐在床沿上,和容丽君一左一右握着他的两只手:“哥哥那么优秀,你看他的习题集,几乎都没有错的,他有责任心又有冲劲儿,以后一定能成大器。我们没法给他更多帮助只能尽量不要成为他的牵绊,所以不要跟他提要求,让他自己做选择,好吗?”   清旭辉看着清安通红的眼睛,认真地劝诫着,清安忍了又忍才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另一边,闻臾飞和闻彬沉默着走了一段路,在一个足球场边的观众席上坐下,闻彬摸出烟盒抖出两支:“会抽烟不?”   “不会。”闻臾飞坐在他后面一排,在较高一些的地方看着两群人追着一个球跑。   闻彬把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我其实也不怎么抽烟的,这玩意儿和烧钱没什么区别,现在单独揽活,给项目上的人装烟才慢慢跟着抽点。不抽烟好。”   闻臾飞不习惯拐弯抹角,他要么说不出话来,要么开口就是心里想的东西:“我如果转学去城里,能到个什么水平的学校读书?重点能进吗?”   “现在公立对公立转校不算难,优质生源都是争着要,我看你成绩挺不错,转到普通学校问题不大学籍也能想办法,重点学校或者私立的话我没这个本事,你得自己考。”闻彬靠在座椅背上,略昂着头,目光似乎没落在任何事物上,“外面的世界很大,你想象不到的资源很多,哪怕是一所普通中学,也比在县城里好太多。”   闻臾飞不知在想什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闻彬开口问他:“你妈妈……来找过你吗?”   闻臾飞回了点神:“没有,上次奶奶过世她让我跟她走。”   闻彬把一支烟渐渐抽尽,过了好一会儿才接了这个话头:“她嫁了个有钱人,跟她走选择会更多。”   闻臾飞眼睛都没眨一下,淡淡地说:“不用了。”   闻彬又说:“你读小学的时候,她有次来城里找我,你还记得吗?”   闻臾飞终于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闻彬身上,从上方俯视着他的肩膀:“记得。”他吐出这两个字,并且做好了准备等待那一年的真相。   “我当时在工地上做资料员,不用下太多劳力,收入也还可以,就是忙,很少有时间回家,我知道她一个人带你不容易,但是赚钱的事情又不能没人做,那时候没手机,打电话全用单位座机,聊不了什么体己话,时间一久,感情就淡了。”   闻臾飞像听什么与自己不相干的故事,移开了眼睛,闻彬又讲:“她心思都扑在你身上,社会交往几乎都断了,你知道的,你妈妈是个孤儿,习惯了什么都自己担、自己扛,很少会倾诉,情绪藏得很深,她跟我提出想来城里教书,平台更大,也是想和我在一起。我说这边条件太差了,房子都租不起,天天住在移动板房里,更不方便带孩子,还是希望她在家照顾好你。”   闻彬略扭过身体看了一眼闻臾飞,见他不准备搭腔又转回去继续说:“事实的确如此,我以为你是她的精神寄托,没想到她觉得你是条绳索,这是她离家之后我才知道的。”他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她很敏感,我有时候实在是不懂。”   “你只是不够在乎她,所以没想过去体会她的感受。”闻臾飞冷淡地开口,看着绿茵场。   闻彬不置可否仍然自顾自说自己的:“这全部都像针一样扎着她,真正刺激到她以至于不愿意再和我们一起生活的是另一件事情。”他吐出一片迷蒙的烟雾,“她的家人找到了我。”   闻臾飞神色陡然一凝。   他曾经听奶奶讲过,熊书妤出身在一个贫困山区,家里重男轻女,生下她弟弟后就把她卖出大山,幸运的是,买下熊书妤的是一对女儿早逝的老夫妻,他们非常疼爱这个女孩,而且家庭条件优渥,供她接受了良好的教育,本来这样如果就是结局,虽说不尽如人意但也不算糟糕,可是熊书妤考大学的那年,那一家子亲生父母突然找过来,说日子过不下去了,让熊书妤的养父母给点钱。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一家愚民刁民一穷二白,要挟起人来让人招架不住,说是买卖人口同罪,不给钱就告发他们买了熊书妤,大不了鱼死网破。那一对老夫妻一边想要妥协,一边又被继承了狠心基因的熊书妤强硬地牵制着,说绝不给这群害虫一分钱。那狗皮膏药一样的亲生父母硬是缠得老夫妻不得安宁,熊书妤也被闹得焦头烂额,高考失利,读了个师范高专。   最后她的养父母还是妥协了,给了他们一笔钱,想讨个清净,之后日子安静了几年,熊书妤毕业后在小学当上语文老师,那阴魂不散的却又找上了他们。   熊书妤忍无可忍,坚决不肯再给钱,歇斯底里地要跟他们拼命,那对老夫妇瞒着她好声好气把那无耻的亲生父母送回老家,也不知道给他们许了多少好处,回来的路上却出了车祸。   熊书妤觉得自己的人生被一毁再毁,恨得把事情全捅出来,她亲爹亲妈各判了几年,至此彻底反目。   闻臾飞没想到这不要脸的出狱后还能再找过来,而且越过熊书妤直接找上了闻彬。   当闻彬继续将述的时候,闻臾飞认真起来,只听他嘶哑的语句飘渺,像一段陈年心事:“或许是真有报应不爽一说,他们遇到了不得不求你妈妈的事情,那个唯一的儿子,需要骨髓配型,你妈妈坚决不同意提供帮助,她一口咬死不能跟他们再扯上任何关系。可我……到底是没有真正体会过遗弃和纠缠,我只看到一对苍老的夫妻为儿子长途跋涉,昼夜奔波,跪在我面前不断哀求,求我劝劝你妈妈。白发人送黑发人啊……我自己是当儿子的,我自己也有儿子,我想都不敢想。”   闻彬抬头靠在椅背上,看着晦暗的夜空:“于是我劝你妈妈过来救人一命。我的劝说对她来说本身就无异于背叛,因为我始终没有为她考虑,也没有站在她那边,更让她绝望的是,我说:‘不然让臾飞来试试配型也可以。’她就像突然炸起来的油桶,风度温婉全都不见了,跳起来张牙舞爪地吼道:‘你把我推出去也就算了,你还要你儿子也和这群人扯上关系,和我一样一辈子挣不开这可笑的血缘?还是说你是在拿臾飞要挟我,我要是不去配型就把他送去?’”   闻彬说到这里,抬手按着鼻梁,显然很不愿回忆:“我并没有想过这么多,我只是……只是觉得可恨的人也有可怜之处。”   可以想象,站在熊书妤的角度事情则截然不同。   她对闻彬的劝说既感到难以理解又再次体会到那种无望的要挟,她最终还是去做了配型,给他可恨的亲生弟弟捐献了骨髓,不知道是出于对闻臾飞的回护还是出于自嘲和自暴自弃。她被一股强烈的憎恨充斥,从闻彬那里回到县城后,毫不犹豫连带着闻臾飞一起,把这盘根错节的麻烦,把这困缚她选择的所有人都甩了。   闻彬一根烟接一根烟,直把烟盒抽空,才又捡起之前的话头:“我应该是做错了的,我如果爱她,那她才应该是最重要的,我应该以她的感受和幸福为第一优先级。因此我想,如果你愿意跟我去沿海的大城市读书,我拼尽全力也会供你,你愿意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我都应该支持你。”   球场上双方追来逐去好长时间,最终蓝色衣服的一方一脚临门,球进了。   闻臾飞语调平缓:“我不跟你走,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在县城里哪怕当了鸡头,去大城市的学校也不见得能做个凤尾,骤然转学风险太大,我需要保持自己的节奏。而且叔叔阿姨对我有恩,我离他们近些可以多关照,小安……也不想我走,我不想让他难过。”   他可能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当他说起那一家三口时会有一股奇妙的底气,浓重的迷惘都被忽而驱散。   “你早就决定好了为什么还跟我出来谈?”闻彬并不觉得这样的闻臾飞不好,他没有给孩子的东西能够有人填补,是件走运的事情。   闻臾飞对上闻彬的视线,两张相似的面孔上却点缀着截然相反的神色,一个习惯了妥协,一个却惯于抗争:“你这个爹当的,除了物质上让我有保障,其他的什么也没给过,所以我想知道你准备怎么劝我。”   闻彬有点失落,但还是尽力表现得豁达一些:“我是很希望你跟我走,我也后知后觉地想联络父子感情,但是我不想劝你,我见识有限,没读过大学,很多观念不一定正确,没办法帮你决定什么,也不该干扰你做决定。”   “你被妈甩了以后,真是太谨慎了,还怕我也甩了你不成。”   闻臾飞调笑一句闻彬才感觉心里的重担搁下了些,他自嘲地笑笑,站起身挥手招呼闻臾飞跟他回了入住的酒店。   --------------------   今晚也双更,谢谢大家的评票! 第16章   第二天闻臾飞和闻彬一起去给闻奶奶扫墓,下午送走闻彬他坐着公交回家。   清安正把小盆儿支在客厅里,坐在板凳上边看电视边刷自己的白运动鞋,偷偷摸摸进门的闻臾飞刚走到门厅就听见清安说:“你这个傻瓜好像从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闻臾飞一愣,转头看到电视上是江直树成熟而不失率直的剖白,清安手上的动作慢下来,嘴上跟着江直树的台词一句一句,眉目间缱绻着不着痕迹的哀伤。   闻臾飞慢慢走近拿过他的盆和鞋蹲在地上帮他刷起来,清安看着他动作,仍旧听着电视上台湾偶像剧的对白,耳畔淌过甜蜜爱情中的不安定。   刷完了鞋电饭锅仍然没跳闸,闻臾飞收拾完客厅往阳台走去。   “干什么去?”清安嘴里嗫嚅着,已经起身跟上。   闻臾飞用几截卫生纸把鞋帮包住搁在阳台上,咬字清晰地缓缓叙述:“用纸把白鞋包起来晒,不容易泛黄。以后小安自己洗鞋的时候,记得也这样做。”   清安抬起他有点婴儿肥但已经显露出少年轮廓的脸:“好,以后哥哥不用帮我洗了,我帮哥哥洗。”   闻臾飞不知道清安是不是在刻意暗示他什么,只觉得他单纯得实在可爱。   晚上他俩仍旧并排坐在书桌前,写作业的写作业画画的画画,闻臾飞抵到清安的胳膊肘,逗他的心思立刻浮上来,他趁清安正用心下笔,猛杵他的手臂,害清安往下一栽,清安抬起头来皱着眉:“幼稚不幼稚。”   闻臾飞一时语塞,悻悻去看清安正伏案画的东西,头刚凑过去清安就将纸张一捂,不给他看,闻臾飞早就隐隐发作的别扭这时候彻底显露,他不知道清安为什么不问他和闻彬商量的结果,脑袋瓜里瞎琢磨些有的没的。   “小安,你是不是干什么坏事啦?”闻臾飞没事找事。   “没有。”清安语气并不激烈,让人一听就知道是实话,他把桌面上的一沓纸全部塞进抽屉里,转脸就见闻臾飞脸上写着的四个字:莫名其妙。   他似乎被闻臾飞傻乎乎的样子逗乐,抿着嘴笑成一个浅浅的v字,然后转眼间又浮上那层忧虑:“哥哥我们去遛狗吧。”   闻臾飞看到他因为情绪低落压成八字的眉毛,连连点头,心想别说遛狗,遛我都可以。   清安牵着来顺,闻臾飞牵着清安走到了那条通往特殊学校的河堤上。初冬的河风吹得闻臾飞头发林子里都是寒气,他接过牵狗绳把清安的手拉进自己的口袋里,清安抬头看他,却只能看到他轮廓坚硬的下颌线:“哥哥,你们对我的好我全部都知道。”   闻臾飞偏了偏头,看到随着清安张嘴呼出的白气弥散在风里,他带着浅笑徐徐回道:“小安懂事,知道爸爸妈妈的不容易,长大以后好好报答他们吧!”   清安和闻臾飞其实都知道,对于清旭辉夫妇,他们无论如何也回报不完,人力有穷,闻臾飞认为尽力就够了。   清安没接他的话头,仍然说着自己的,言之凿凿,带着奇怪音调的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而且不会有人真的不知道别人有多爱他。”   闻臾飞有些惊讶,但他认同地点了点头。   清安接着说:“比如你。”   闻臾飞停下脚步,清安从他的口袋里抽出手,跟他面对面站着,坦荡地陈词:“在学校时老师就说过,父母是我们最亲近的人,我们将来会陪伴他们老去。但是哥哥,如果你走了,我怎么报答你?”   河风里腥咸的味道很像眼泪,清安才覆了薄薄一层黑发的脑袋昂起来,直视着闻臾飞,细软的脖颈露在寒风里。他听到了清安的话,但却没从心里过,抬手拢了拢清安的羽绒服,把那齐他胸口高的男孩拥进怀里:“我不需要你报答我,我们都要过好自己的生活,我看到你开心平安,就觉得挺值得。”   清安仍然执着地昂着头,一双眼睛从闻臾飞的胸口抬起,看着少年干净的下巴:“我想和哥哥一起生活。”   他只说他想,而没有说他不想。   他不想离开闻臾飞,也不想成为一个负担,从而没法证明闻臾飞所有的付出都有价值。   “你以后想做什么?”清安尝试着另辟蹊径。   闻臾飞越过清安的头顶,看河对岸成片的灯火:“我想让我们一家人摆脱面对贫穷的捉襟见肘,为了实现这个愿望,我什么都愿意做。”   一家人指的是谁没人去计较,闻臾飞的坚决如同磐石,一切顺流逆流都不可转移。   “没有想为自己一个人实现的愿望吗?”清安开口,声音像顺着河道和晚风缓缓流淌。   “没有,我还没有这样的资格,去拥有自己一个人的梦想。”   闻臾飞把目光从万家灯火中收回,落在清安的脸上,距离那么近,憋在羽绒服和自己之间的脸颊微微泛红,闻臾飞就像心脏悄然落回了胸腔,放松且安心,连带着血液都开始稳定运输,筋脉里酥酥麻麻。   清安伸出手臂,隔着大棉袄箍住闻臾飞的腰:“那先存着,以后你的愿望由我帮你实现。”   闻臾飞小小的心脏里经历了枯木逢春草长莺飞,他笑起来时锐利的轮廓瞬间钝化,他把清安抱得离地,转了个圈,来顺被狗绳扯得嗷嗷直叫:“好啊!那我现在先实现一个小安的愿望。”   他将心里早就想好的答案欢愉地说出来:“我不会跟我爸走的,叔叔阿姨的恩情我一辈子也还不完,而且我也不想和小安分开。”   清安每天都在期待放假,他想让闻臾飞整天陪他玩,或者整天教他做题,总之整天在一起,当第一场大雪落下的时候,终于盼到了。   早晨眼睛刚睁开,清安就注意到窗帘缝隙间的一片雪白,他在闻臾飞的被窝里挣起来,捞过枕边的耳蜗外置耳机带上:“哥哥,你快醒醒,你听,什么声音?”   闻臾飞正在梦里喂小狗喝奶,被小狗几下蹬得心里直发痒,眼睛一睁开才发现那撩拨人的狗爪子扒在他胸口上,暖融融地攥着他睡衣的领口。大早上的,清安一阵乱蹭让他当即产生了某些难以启齿的反应,他把怀里的人往远处推了推:“怎么又在我被子里。”   清安不习惯闻臾飞对他的疏远,当即心里一揪,实际上从上次闻彬来过之后他就一直有点不安:“怎么了?我不能挨着你睡吗?”   闻臾飞伸手一摸清安的被窝,已经凉透了,总不至于把他撵回去,皱着眉头烦躁地抓了两把头发才回神,又把清安重新搂进手臂间感受着彼此胸膛里的心跳,节奏不同却似乎分外和谐,他郁闷地把下身又挪了挪。   这时才想起清安的问题,竖起耳朵仔细一听,似乎比平常更加安静,偶尔听见远处铁锹摩擦水泥地面的声音,间或听见更近些的地方有嘎吱嘎吱的碎响,闻臾飞在被窝里把清安的脸颊一捧:“是踩雪的声音!”   清安欢呼着从被窝里钻出去,飞快往门外跑,闻臾飞连声吆喝把衣服穿上他又折回来穿外套,闻臾飞在他跑出卧室门之后才感觉胸前余温消散,而怀抱陡然空掉的感觉像一脚踏空,他撇撇嘴起床穿衣服。   等闻臾飞洗漱完走出楼道,看到的就是清安在一片雪白中踏雪,把雪地踩得一片狼藉,而他就那样低着头,观察用各种速度把雪地踩实时发出的声响,反反复复。   闻臾飞弯腰搓出一个雪球,松松地捏拢,压腕一掷,雪球划出圆滑的弧线落在清安的背脊上,砰地一下,散成细腻的白雾。   清安被砸中的瞬间滞了一下,然后突然蹲下抱着膝盖不动了,闻臾飞盯了他几秒没见动静,于是走近了几步:“喂,没砸到头呀,砸晕啦?”   那边清安不做声,他急急迈开步子跑过去,刚一接近,清安猝然转身,捧了一满手的雪天女散花般兜头给闻臾飞淋了一身。   闻臾飞穿过纷扬细雪,看到清安眯成一条弧线的眼睛和红唇皓齿,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   我淋一头雪能让你这么开心吗?   他一把拉住清安,两个人在雪地上跑起来,留下一大一小两行新鲜的足迹。   闻臾飞把他牵到桂花树下站定,拉起他羽绒服的帽子,又把领口掖好,拉链拉到下巴颏,转身狠狠一脚,差点把倒霉的桂花树踹倒,满树的积雪簌簌落下,清安在一片白茫茫里惊呼起来。   等雪花落定一切归于寂静,清安抬头对上闻臾飞放光的双眼,那高挑的男孩低着头,看进自己的眼底,似乎很是期待着什么。他当即扑哧一乐,抬手把闻臾飞头上的雪抚去,落到闻臾飞脖子里时收获一阵乐极生悲的哀嚎。 第17章   放寒假后的家属院逐渐热闹,在外面读书的陆续回家,平时课业缠身的也有了出来玩的时间。   冯一鸣回来时,不出意料,闻臾飞又见到了张嵘衡。   据说冯一鸣发现了一家特别好吃的烤鱼,张嵘衡做东请了一桌小孩,把闻臾飞清安、魏巍蒋姗、阿猫阿狗全叫上。   冯一鸣左边坐着张嵘衡,右手边挨着闻臾飞,今年是他读大学的第一年,有很多新鲜东西想要跟闻臾飞分享,但每次他转过头去,闻臾飞都跟清安凑着头低声说着什么,时不时嗤嗤笑几声。   冯一鸣暗叹时光荏苒啊,小时候围着自己转满眼崇拜的人现在目中无他了,便又转去另一边跟张嵘衡感慨,碰上他认真的注视,他才发现原来仍然有人一直看着自己,于是他夹起一大块入味的烤鱼肉放进张嵘衡碗里,唇边笑出浅浅一个梨窝。   “一鸣哥,我爸前段时间回来了,叫我跟他去外边儿读书,我没答应。”等闻臾飞的注意力从清安身上转到烤鱼身上终于又转到冯一鸣身上时,桌上差不多已经杯盘狼藉了。   冯一鸣抬抬下巴示意张嵘衡可以去买单了,然后把最后一个杯底的啤酒喝光,痛快说:“行啊,你有你的考虑。”   闻臾飞点点头,略小了些声音:“你说我以后在县里一中拿个年级前几,能比得上外边的普通同学吗?”   “我觉得没问题啊,县里每年也有考得不错的,我虽然在市一中读的高中,但我并没觉得师资带给我多大的正面影响,更多还是学习氛围,以及……嵘衡的帮助。”   冯一鸣在说到张嵘衡时,总是笑着却又有些哀伤的,闻臾飞想,那或许是隐秘的爱情所具备的特质。   但这孩子根正苗红,他的重点不在八卦上,仍旧在学习上:“那也就是说,我只要更自律一些,更努力一些,还是非常有希望考个好大学的。”   冯一鸣认同地点点头:“只是在重点学校里出色的概率更高一些,但概率永远是概率,不懂吧!”   “嘁!”闻臾飞不屑。   冯一鸣深刻感受到青春期的崽子不好惹,不懂装懂,以自我为中心,还谁也不放在眼里。   他想那既然如此,我就说点你瞧得上的:“小安是不是也快要上学了?”   闻臾飞立马抖擞精神上钩:“对,我已经快要把小学四年级的课给教完了,其实小安很聪明,数学不成问题,主要是刚开始说话,语言方面不行,医生说语言康复训练一般要两三年。”   刚刚坐回一旁的张嵘衡突然开口:“我看小安日常交流不成问题,建议先让他进入一个不太依赖语言学习的环境去适应适应,等两三年后直接上初中就可以。”   张嵘衡一开口就瞬间把上钩的闻臾飞放生,他越过再次被忽视的冯一鸣正襟危坐,虚心求教:“衡哥,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那什么样的环境比较合适呢?”   张嵘衡略一思索,手指捏了两下下巴:“做他擅长的事情,加入个俱乐部之类的。”   清安凑过来操着脆生生的嗓音字正腔圆地说:“画画。”   闻臾飞耳背感受到近在咫尺的灼热气息,背脊一僵,转身就把清安按回座位上,但激动不已的心绪已经让他的语调控制不住地雀跃起来:“好啊好啊,我们马上送小安去画画,一鸣哥你说怎么样?”   冯一鸣虽然被cue,但是闻臾飞连一只眼的目光都没分给他,他便不带丝毫语调地平铺直叙:“好啊好啊,你说好就好。”说着就站起来张罗大家回家去。   闻臾飞起身时眼睛里还是满溢的希冀,像钻石的截面闪闪发亮,认真盯着微醺的冯一鸣:“一鸣哥,我说真的,这样小安以后是不是甚至能读初中、读高中、读大学,和普通人一样工作?”   冯一鸣觉得闻臾飞这个表情很是耀眼,嘴上说着那样质朴的愿望,搁别人身上几乎就是最平凡的生活,他却真心期望着清安拥有这样的普通。   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拍拍闻臾飞的肩膀:“当然没有问题!一定可以的!”   晚上回家四个人一起进楼道,在两扇相对的门前告别。   闻臾飞一回家就跟清旭辉提了画画的事情,自然得到全家人的支持,那个寻梦的画室,几乎就近在眼前了。   这是清安能听见声音后的第一个年,烟花爆竹太过激烈,闻臾飞总担心对他造成什么影响,整个人都紧张兮兮,从不往人多的地方去,跨年那晚放焰火时更是恨不得摘了清安的外置耳机,清安躲老远嚷着说声音一点也不大,他才作罢。   容丽君一边看春晚零点后的节目打着呵欠,一边数落他:“你再这么溺爱他,以后生活不能独立、娇娇滴滴的,老婆可不会惯着他,到时候就交给你养,你也别娶老婆了。”   闻臾飞对老婆没半点兴趣,从茶几上拿过蒋姗给的烟花,冲容丽君吐吐舌头:“你不娇生惯养,还挺独立,泼辣成那样,叔叔还不是惯着你,该惯着我们小安的总会惯着他的。”   把皇帝似的容丽君和上贡着糖炒栗子的清旭辉丢在客厅,夜色里他拉着清安出门去:“你们早些睡觉,我和小安去放烟花。”   放过一阵隆重烟火的县城重归寂静,过了十二点全城街灯熄灭,只有院门口的一盏黄色照明灯和雪地的光辉映照着院落,两个少年一前一后,向林立的老旧楼房更深处跑去,绕过绿化带蹲在石阶旁,一根接着一根点亮烟花,火光忽闪,照亮这个年纪干净纯粹的爱意。   当所有的仙女棒都燃成余烬,闻臾飞和清安远远看见两个身影从楼道里走出。   “是一鸣哥哥他们。”清安望着那边抬步想过去,闻臾飞却看到了张嵘衡手上拖着的行李箱,他攥了攥清安的手指,牵着他走近了些,但仍保持着听不清交谈声的礼貌距离。   除夕夜他能去哪里?   冯一鸣没穿外套,张嵘衡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给他披着,两个人之间保持着微妙的氛围。冯一鸣把张嵘衡送到院口那唯一一盏灯下,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张嵘衡摘下眼镜,抬起头,呼出的白气在路灯下徐徐漂浮。冯一鸣看了他一会儿,移开了视线,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替他把行李箱塞进后备箱,又转过身来把张嵘衡的外套塞进他怀里,借着这个走近的机会,他张开手臂给了那个即将离开的人一个短暂的拥抱。   张嵘衡坐进出租车后,车辆扬长而去,冯一鸣久久站在路灯下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单薄的身形显得摇摇欲坠。   闻臾飞低声跟清安说:“去帮一鸣哥哥拿条毯子。”   清安撒腿就往家里跑,闻臾飞则慢慢走过去,站在冯一鸣身后。   冯一鸣听见脚步声没有回头,仍旧望着张嵘衡离开的方向:“你是知道的,对吧?那年暑假他陪我回家你就知道了。”   闻臾飞没有出声,表示默认,冯一鸣转过身,从裤兜里左翻右捡也没找出一根烟,颓败地坐到马路牙子上,就好像靠着路灯才撑住不倒。   他的声音几乎融进夜色里:“我真爱他。”   闻臾飞只是听冯一鸣这样说上一句,鼻腔就已经开始酸软不休,他抬手揉揉鼻尖,等待着后文。   冯一鸣嗓音发颤,但仍然把背挺得笔直,执着得像个决不悔改的赌徒:“我甚至不能容忍我爸当着他的面跟我提相亲的事情,他在桌子底下拉了我好几下,我还是忍不住。我劈头盖脸把不结婚,不生孩子,不跟那女孩见面都说了,然后在我爸妈的震怒和不解里大声吼‘我这辈子只和张嵘衡在一起’。”   闻臾飞静静听着,看那预兆丰年的瑞雪星星点点而下。   冯一鸣把头仰起,苦涩地牵一牵嘴角,却拧出一个非常难看的表情:“真爽啊……看他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他们第一次因为拿不准我的出牌而跳脚,看他们面对我的选择不认可又毫无办法。他们除了把我的男朋友轰出家门什么主也做不了了,甚至不敢当着他的面打我一下。”   “我终于坦坦荡荡了,我从来就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被所谓的面子、冠冕堂皇的标签困住太久了……但是……”冯一鸣深吸一口气,眼泪不住顺着脸颊往下淌,越下越大的雪飘飞到他周边,就会被滚烫的眼泪融化,“但是却让他伤心了。我爸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说城里的人不是好东西,说他爸妈教出的都是什么畜牲。”   冯一鸣卸了一口气,像断线的木偶,看着沉黑的夜空,丧气地说:“这样的家,这样的我,还配得上他吗?”   清安匆匆回来,把小毛毯裹在冯一鸣的身上,近距离看见他通红的眼眶和几乎咬出血来的嘴唇。   直到回家,闻臾飞和清安还能听见对面摔砸东西的声音,伴随其间的是几声其他住户的咒骂和来顺的吠叫。   清安带着浓重的担忧问闻臾飞:“怎么了,为什么衡哥走了,他们吵架了吗?”   闻臾飞不知道如何解释,斟酌着开口说:“冯叔叔不让一鸣哥和衡哥玩儿了。”   清安不理解:“他们那么好,学习那么厉害,这么优秀的人也不能同意他们一起玩儿吗?”   闻臾飞把窗户关好,窗帘拉严,似乎正看着虚空中的一点:“有很多事情,再优秀也不会被接受,有很多路,都非常难走。”   接着他转回视线,把清安的外置耳机摘下搁在枕头边,用两手比划道:睡觉吧,晚安。 第18章   半年之后清安已经能够不算流利地说很多句子,实现基本的日常交流,他仍然是比较安静的性子,但却从不怯于表达自己。他终于像个普通孩子一样,如愿地进入了正常社会,踏进了那个寻梦画室,接受正规的美术指导,从素描色彩开始一步步学起,并且去深入认识这个世界。   送清安去画室报到的那天,闻臾飞得以免费进入了那间画室,看见之前因为布展而腾出的场地摆着一排排画架,或大或小的学生背对背坐在其间,以他外行人的眼光来看,那些学生很少比清安画得好,大多数都不如自家弟弟。   他挑了一个靠近窗口的空画架,把今天刚买的画板、纸张、笔放好。   画室老板赵老先生名校毕业,年轻时候带过艺考班,后来也在大学任过油画系老师,退休后落叶归根,跟同为艺术家的妻子一起回到家乡开了这间画室。这里平常上课节奏松散,学习很自由,有时间就可以过来画画,赵先生和他妻子会一对一指导,提升学生的基础技巧并且保留每个学生独有的特点。   闻臾飞每天和清安一起出门,骑着自行车把他在画室门口丢下,放学时又在校门口的熙熙攘攘里找到清安,带着他骑车回家。   步入初中三年级的闻臾飞,学习更加用功,他始终牢记着那唯一能摆脱贫穷和愚昧困境的出路。他的课本、资料、讲义一本本读薄又读厚,一本本翻得稀烂,成绩稳稳提升,带着显而易见的韧劲保持在了年级前几名的位置。   他一直心无旁骛,看起来甚至是内向的,要不是时不时还打个球,几乎要被以为是个彻头彻尾的书呆子。鉴于此,他长得再好看,凑上来的女生也不算多,于是乎一个叫戴舒妍的女孩十一期间请全班同学去她家附近一起烧烤庆祝生日时,他至少记住了这个名字。虽然最终他也没去,只是跟唐宋草草交代了一句:“不去,跟女孩子有什么好玩的,我要去陪小安写生。”   世间遍布巧合,闻臾飞跟着寻梦画室那群背着画夹的学生爬上竹缘山时唐宋正靠在山路中段的栈道边喝汽水。   “你怎么跟着我们?”闻臾飞冤枉起人来一点愧疚感都不会有。   “大哥,我们是来给戴舒妍过生日的好吗?你是什么香饽饽还跟着你。”唐宋白眼差点翻上天去。   闻臾飞没有一丝不好意思,哦了一声跟着写生的大部队走了,追到清安旁边继续责怪他固执,偏不让自己帮忙拿画材。   清安往上颠了颠画夹,左手拎着水桶,右手胳膊肘下夹着水粉颜料,汗水顺着下颌滴滴答答,开口却丝毫不显疲惫:“别人都自己拿,连赵老师六十多岁了都自己拿,就你非要帮我拿,别人也没见带家属,就你非要跟着。”   闻臾飞被清安说道的时候会显得脸皮薄一些:“这不是你还小嘛……”   话没说完就被清安怼回去:“别人家像我这么大的孩子都考大学当神童了,就你不放心我。”   闻臾飞只有不说话了,背着个包跟在后面,不知道往哪里放的双手相互搓搓最后只得塞进裤兜里。   其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怎么回事,为什么总是照顾清安,总是过度保护他,就像是某种本能或者习惯,或者可以说是乐此不疲,并且转头就把清安的话抛到脑后,又一心扑在他身边,给他洗笔,给他换水,给他铺纸,给他把画得好的、不好的画统统一视同仁收起来。   “你快别忙了,我都静不下心来,周围这么多人看着呢,我画不下去了。”清安稍有点不高兴地嘟囔一声对于闻臾飞来说等于禁令,他马上端正坐回自己的小马扎上,不乱动了。   在清安渐入佳境,画得非常投入时,闻臾飞起身到周围去转了转,他想去看看唐宋和那什么戴舒妍一伙人。   传说有一位修士曾经久困瓶颈不得突破,在这片竹林里寻到灵感得道飞升,他便说心中有道但暂困迷津者与这山中翠竹有缘,因此这山得名竹缘山。   闻臾飞听着苍苍竹海风吹叶动的声音,绕过竹缘山上成片的竹林,顺着山道往前走,远远听见了人群的欢笑声,他隔着很远就看见一团团聚着的同学们,绝大多数他都不熟悉。   站在人群之外,他以为自己会觉得落寞,但却没有,这种心情很神奇,似乎他早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归处,哪怕在外漂泊,哪怕临时靠岸或者压根靠不了岸时,他只需要回头就能安稳。   他想到这里笑了笑,准备沿着来路去他的归处,突然一声口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一座竹亭里唐宋冲他轻佻地勾勾手指,举起另一手握着的几根烤肉串。   闻臾飞还没走近唐宋就迎了出来,抬手勾着他的脖子,带着他往烤架的方向走,闻臾飞敏锐地闻出有烤焦的火腿肠味和烤红薯的甜香,同时也敏锐地听到旁边有几个女孩子发出兴奋的惊叫声。   “她们高兴什么?”闻臾飞不耻下问。   唐宋带着点笑意戏谑地说:“腐女吧,嗑cp呢。”   “啥?”闻臾飞觉得自己莫不是已经跟他们初中生有代沟了,怎么五个音节没一个听得懂,唐宋也不解释,向远处盯着他们俩的几个女生挥挥手。   论说话说一半,唐宋是个老油条,闻臾飞没这个闲心追问,捧了个烤红薯拿了烤肉和烤肠各一串,跟戴舒妍道了谢便匆匆沿着来路回去,打算趁热喂给他的心肝。   十一假期结束后,回到教室,闻臾飞也算学会了和请他弟弟吃了下午茶的戴舒妍搭话,同时也才看清班上有几个女孩子。   戴舒妍就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下课就和其他几个女孩小声讨论什么,时不时发出内涵丰富的笑声,有时还相互推搡状似疯癫。   闻臾飞有一天没忍住,拍拍戴舒妍的桌面问道:“什么是腐女?什么是嗑cp?能跟我讲讲不。”   戴舒妍一双大眼睛睁得溜圆,一脸惊奇过后是地下党接上头的兴奋表情:“你从哪里听来的?这我可要跟你展开讲讲。”   闻臾飞走过来,跨坐在她前桌的凳子上,向她虚心求教,并首先开诚布公展示诚意:“唐宋跟我说的,他说你们可能在嗑cp。”   戴舒妍面部表情始终很夸张,这时更是一整套细致入微的皱眉、惊奇、恼怒、娇嗔:“唐宋说的?好家伙,他知道!他知道还故意卖腐,我们这是嗑到工业糖精了。”   闻臾飞眉头一蹙就给人距离感,戴舒妍赶紧言归正传:“腐女就是我们这样的人,喜欢看男孩和男孩之间爱情的人……”   光是听前半句闻臾飞就已经懵在原地。   什么?我没听错吧?她们什么时候知道唐宋的事情了?等等,她好像说的是她们喜欢看?   后半句她接着说她和谁谁某某是同好闻臾飞没听清,但说到宾语喜欢看的对象时闻臾飞眼珠都差点瞪出来了。   “我们喜欢看你和唐宋的各种互动。”   这句话像开了3D立体声环绕,绕着闻臾飞一个劲蹿,他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表情估计也有些精彩,以至于戴舒妍乐呵呵笑起来:“你别往心里去,我们都没有恶意,也没有真的把爱情啊什么的往你们身上套,更没有臆想什么,就是图个乐。”她一边说一边露出陶醉的表情,从屉盒里捧出一本不算太厚的册子,珍宝一样举过头顶,“我们向往沉醉的爱情都是漫画和小说里的。”   闻臾飞脸上的疑惑很明显,戴舒妍贴心地马上解释说:“这是一本耽美漫画,专门讲男孩和男孩的绝美爱情,你想看吗?”   闻臾飞看了一眼递到面前的封面,一个高大的男人从背后拥着一个身上缚满锁链的纤细少年,那少年被限制着自由,但仍然对着那个男人笑得眼睛弯弯毫无提防,闻臾飞咽了一下干涩的喉咙,鬼使神差朝戴舒妍点了头。   晚上回到家,趁着清安去洗漱的间隙,闻臾飞从书包里摸出了那本小戴同学的“圣典”,她千叮咛万嘱咐只有这一本,是姐姐从香港带回来的无删减版本,绝对不能损坏更不能弄丢。   闻臾飞盯着封面上的少年,迟迟不敢翻开,听到清旭辉和容丽君的房门关上,浴室里水流声持续不断,他才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露骨画面,也没有魏巍神神秘秘拉他一起看的画册上那种让人血脉偾张的姿势,而是细致地刻画着少年独自坐在玫瑰园中,孤独怅然的景象。   第二页男人才出现,少年像找到了这个荒芜星球上的另一个生命,疯狂依赖着男人,即便被男人锁起来,他也觉得比一人待着时更自由。   闻臾飞渐渐被漫画牵动情绪,看那不被认可的爱情背后的予取予求,看那迷惘里的占有、悲哀里的痴缠,看到那男人把少年困在臂膀间,在他身上挥汗如雨,少年仰起细韧纤长的脖颈,就像被男人衔在口中,露出极致欢愉的表情。   清安浴室的水声停止他完全没听见,推门而入他仍没反应,直到清安出现在身后喊他去洗澡他才慌忙起身,啪一下把书本阖上,手掌盖在封面上。   清安本想像他上回一样调侃两句做了什么坏事,但看到闻臾飞惊慌的神色,左右闪动的瞳孔,他只是轻言细语问道:“你在看什么?”   刚洗完澡的清安,发梢还有星星点点的水珠落下,从脖子上划过留下令人浮想的痕迹,闻臾飞喉结上下一滑匆忙把书塞进书包里,拉上拉链还不忘连书带包塞进柜子,欲盖弥彰地扯了扯支棱起来运动裤,勉强牵一牵嘴角,挤出两个字:“秘密。”   然后他逃一样地冲进浴室,把水温调得很低,一直对着脑袋冲,好一会儿也消不了火,最终还是没能逃过荆棘藤蔓般的欲念,手动自给自足,对着墙壁解决掉问题。   从那以后闻臾飞觉得自己有些毛病,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所有的男孩子举止亲密都会多想,任何人接近清安他都要过去收拾一顿。但他倒是没太往自己身上琢磨,就觉得大约是春天快到了,很是躁动,常常在夜里热得厉害,做些奇怪的梦,每天晚上都要醒几次把往他被窝里拱的清安塞回去,白天顶着一双黑眼圈像个彻夜出没的贼。   有同学甚至问他是不是在开夜车拼学习,争学校的两个保送名额。他一脑门官司,总觉得是戴舒妍那本“邪典”害了他,每次经过她桌边都没好气地瞪一眼那无辜的女孩。   --------------------   今天双更,第一卷下章结束,臾安要开始谈恋爱了^_^ 第19章   和闻臾飞陷入了青春期的烦恼不同,家里其他三个人每天都神采飞扬,因为家里有三件喜事。   第一件是清安在赵先生的指导下完成了一幅画,获得了市青少年绘画大赛的三等奖,清旭辉高兴得把那幅画折腾来去,镶了又裱,挂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容丽君立刻张罗着周末集体上画材市场为清安购买更配得上他的高级画材。画画其实是件很花钱的事情,但在这个不富裕的小家庭里,没有一个人会吝啬为这件事掏钱。   第二件是铁合金厂附近计划要建设新的职工小区,工人们可以用低廉的价格入住新房,住了多年的老房子功成身退,一家四口可以住进大房子了,清旭辉已经开始规划房间布局,两个大人睡一间,闻臾飞睡一间,清安睡一间,客厅和餐厅混合使用。   第三件是在家长会上被陡然公布的。   只参加过闻臾飞家长会的容丽君一直非常珍惜这样的机会,能够和几个家长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聊孩子的学习生活,她每次被叫闻臾飞妈妈都有种心虚掺杂着雀跃的心情,她不仅喜欢当妈妈,更自豪于当一个优秀学生的妈妈。   当老师在讲台上宣布,班上有一个同学依照成绩排名和日常表现情况,能够获得学校的保送资格进入县城最好的高中,容丽君已经摒住了呼吸,他知道闻臾飞一直稳居班级第一,不可能有他以外的选择,但她还是有点紧张,直到所有人都循着桌面上的名牌看向她,她才故作谦逊地笑了笑,冲老师点点头。其实心里早就欢呼起来:怎么样!看到没有?我们家孩子就是牛!你们都仔细听清楚了没有?我们家孩子要保送!在座的全都不如咱们!   因着这一系列好事,两个大人工作格外起劲,深切感觉自己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小孩们反倒比较淡定,为对方高兴更多一些,同时也觉得自己还需要更努力。   这之后却发生了一次意外,或者说根本不意外,唐宋终于惹上了麻烦。   闻臾飞早上在教室没见到唐宋,预计下周的中考动员会他又要被请家长,中午打工结束,替小卖部倒垃圾的间隙,却看见唐宋在河边搓衣服,他上身只穿着一件T恤,把校服袖子浸在水里使劲地搓。   闻臾飞没有放轻脚步大摇大摆走过去,唐宋也没有丝毫要避人的意思,坦坦荡荡搓着衣袖上的血迹,闻臾飞抬脚轻轻踢了他一下:“哎,你咋了?”   唐宋把脸转过来,不吱一声,但闻臾飞看见他嘴角腮边的淤血也就知道了:“打架了?哪里出血了?去医务室弄一下。”   唐宋扭过头去继续搓衣服:“不是我的血。”   闻臾飞在旁边的台阶上坐下:“嗬,有两下子啊,把人打那么狠。”   唐宋笑了笑:“他先打我的,我就拿小刀给他来了一下。”   “啧啧啧。”闻臾飞感慨了一下,但事情到这里还和闻臾飞扯不上什么关系。   晚上铃声一响,刚考完试的闻臾飞倦鸟归巢般往校门口挤,手机一震,他摸出来状似无意地一瞥,嘴角就止不住地往上提,唐宋在几步开外嘲笑他:“你这状态,不是思春期就是哺乳期。”   闻臾飞充耳不闻:“我弟弟给我带了一个梅花糕。”   唐宋白眼翻上天灵盖:“美得你!多大个了不起,你唐哥能给你拖一车来。”   闻臾飞往他这边挪了几步压低声音带着点做作的不满接着说:“用不着,你的不香,唉,我们小安还给你这白眼狼带了一个。”   唐宋瞅了闻臾飞一眼:“青出于蓝呀!孩子比孩他哥可懂事多了。”   正说着,闻臾飞就找到了人群中格外明显的清安,他穿着一件米色的针织衫,棉质的长裤,自从手术后剃光头发他就再没留长,茸茸的短发反而显得他眉目干净,外置耳机的细线整齐地掖在耳后,贴着枕骨,他不笑的时候略微下垂的眼角显得悲伤,看见闻臾飞的瞬间有点婴儿肥的面孔被蓦然点亮。   闻臾飞应了他妈给起的好名字,原地起飞扑了过去。   唐宋也转头看见了谁,眉头都没皱一下迎着那个大学生模样的男人走去,那人很年轻,介于高中生和大学生之间的那种感觉,长得本身并不具有辨识度的脸上覆着一层戾气,好像一点就炸的爆竹。   闻臾飞忙里偷闲分了点余光观察那“爆竹”,发现他脖子侧面的创可贴和两三张创可贴也盖不住的一道划伤,也就明白这是被唐宋刺了的人。   “没给自己买一个吗?”闻臾飞把自己的那个梅花糕从纸袋里剥出来递回清安手上。   “我不饿,在家吃了果冻。”清安虽然这样说,但还是接住了,并且把唐宋的那个揣进衣袖,怕梅花糕凉了。   “你先吃这个,他一会儿如果过来,我们就给他另一个,如果不过来我就吃了。”闻臾飞这样说着,注意力已经集中在了不远的校门旁,他注意到那人受伤的位置在脖子侧面于是开始有点紧张:如果不是因为划伤较浅,唐宋可能就要了他的命,凭唐宋这个人的疯劲儿,一回不成是不会介意再来一回的。   那边唐宋走过去,爆竹脸色更难看,开门见山说:“给我医药费。”   唐宋下巴抬高了点,直视着他:“你讨饭的吗?说了,我不会再给你钱。”   “唐宋,我对你这么好,你忍心看我被讨债的找上门吗?”他压低声音凑到唐宋的耳边说。   唐宋头往后一仰,拉开和爆竹的距离:“你对我真好,把我打得都破相了,你自己欠的债关我屁事。”   爆竹先噎了一下又急起来,声音高了一些:“你有钱啊,你帮我还个债对你来说完全不在话下吧。”   周围放学的初中生大部队已经陆陆续续离开,稀稀拉拉几个学生还在磨叽,魏巍手臂挽着书包手里噼噼啪啪地摁着他的掌机打游戏,脚步拖沓地从教学楼里晃过来。   唐宋一直不怎么低的声音带着轻蔑的笑意传到闻臾飞和清安的耳朵里:“我是有钱啊,花我爸的钱养个把男人不成问题,还能膈应他,但我就是不想给你钱了,怎么样?”   爆竹声音更高了,神经质地拽住唐宋的校服领子:“你就不怕我捅出来吗?让你们学校所有人都知道你的那些龌龊事。”   唐宋把他的手猛然扒下来,死咬着后槽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以为我怕被知道吗?别以为我能被谁摆布。”   爆竹顿了顿,拳头握得死紧,好像是在忖度被追债的打几顿和名声毁于一旦哪个更严重,最后阴冷的眼睛一抬就扯开了嗓子:“唐宋你个变态同……”   闻臾飞才不管这人想嚷什么,冲过来飞起一脚把他踹翻在绿化带里,跨在他腰上就挥起拳头往下砸,额角鼻梁下颌能上手的地方通通揍了个遍,另一手死死捂着他的嘴,压低声音吼道:“你要是再找他要钱,下一个犯卖淫罪被抓起来的就是你,你要是欠顿揍,我现在就满足你。”   他一边砸一边放开了嗓子喊:“魏巍,帮忙!”   魏巍远远听到呼喊抬眼一看,也不管game/over的界面,把掌机往清安怀里一塞,书包往地上一扔,冲上去摁住爆竹准备反抗的手,清安也慌张地跑过来扑在爆竹的腿上,把准备往他哥背上踢的脚压在身下。   闻臾飞拳拳到肉嘴里不停:“叫你狂,叫你打他,叫你大嘴巴,你别以为没人治你,告诉你,你再敢缠着他今晚鬼都要上门找你。”   一直到那爆竹被揍得鼻青脸肿肥头大耳,脸上血泪纵横,门卫才听到动静匆匆赶来拉架。闻臾飞被拎起来的时候不忘张着双臂把清安护在怀里,那五大三粗的门卫只来得及给魏巍的脑门来了一下。   当天晚上爆竹去了医院,闻臾飞和魏巍姑且被放回了家。   魏巍走在最前面无所谓地拿起他的游戏机继续疯狂摁,闻臾飞和清安走在一起,唐宋跟在几个人后面默不作声。   “哥哥手疼吗?”清安捧着闻臾飞的手吹了又吹。   “不疼,爽得很。”闻臾飞不在意地笑笑,替清安把膝盖上沾到的灰尘拍干净又起身把有点肿的拳头藏进口袋里。   清安转过身把挤压得瘪瘪歪歪的梅花糕递给唐宋:“唐宋,还没凉,但是有点烂了,你不想吃就丢了吧。”   清安从不直呼闻臾飞以外的人哥哥,就好像那是个加了定冠词的称呼。   “我想吃,谢谢小安。”唐宋嘴里嚼着没什么滋味的梅花糕,却觉得心里有股融融暖意,他揉揉清安的脑袋,忽然开口,话是对闻臾飞说的,“你让他说就是,我又不在乎。”   闻臾飞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把清安从他的魔掌下捞回来:“看不得他那疯狗样,我也不想你转学。”   闻臾飞揽着清安的脖子开始跟他讲自己已经很多年不打架了,今天重操旧业丝毫不生疏,什么揽雀尾,什么提千斤,什么白云出岫天绅倒悬,那一招一式说得有鼻子有眼。   “你猜我到底是师承哪个门派?”   清安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你这是集百家之长。”   闻臾飞目光灼灼:“哟,我们小安引经据典张口就来呀,反正不管哪门哪派都是名门正派,今天这吃软饭的邪魔外道来一个我收拾一个。”   清安把落在闻臾飞头发上的海棠花瓣掸落,抿了抿嘴巴:“我也是吃软饭的。”   闻臾飞急忙摇头:“怎么会,你还小啊,被爸爸妈妈养着不是很正常吗?和他比什么呢。”   唐宋的声音也在这时幽幽传来:“你就算吃软饭也不是邪魔外道。”   闻臾飞回头又瞪他一眼。   唐宋见他回头停住脚步,站定在河堤边不再跟着他们走,语气中不带情绪,语调却很柔软:“谢谢你们给我出头,快回家吃饭吧,阿姨该等急了。”   闻臾飞看着他在繁花深处转身离开,心想这一顿收拾,事情应该就罢了,再不至于造成什么更严重的后果了。   暮色四合,闻臾飞和清安回到家,他那手爪子肿得连筷子都握不住,拿着勺子狼吞虎咽,清安在饭桌上声情并茂描述闻臾飞是如何蜻蜓三抄水飞身上前,如何罗汉伏虎拳掀翻大魔头,如何黯然销魂掌封了对手的口,浑然不像才学了两三年说话的孩子。   闻臾飞得意洋洋,不是为了自己的一战而胜,而是清安把他爸妈唬得一愣愣的话术风格全然承袭他们名门正派。   于是在下周的中考动员会上被请家长的成了他,魏巍作为从犯被放过一马。   清旭辉和容丽君冒充他父母多年,会后被叫到教导处不见外地一顿训,说是孩子成绩虽然不让人操心,这毛毛躁躁的脾气可得管一管,还得罚一罚长个教训,把人打得那么狠以后再闹事问题就大了。   容丽君开口就驳:“我们臾飞又不是惹是生非,是校外社会青年欺负同学他才见义勇为的。”   教导处主任趾高气昂:“有这样见义勇为的吗?三四个人围殴一个人,自己身上一块皮也不破把社会小青年打进医院?”   容丽君据理力争:“臾飞回家的时候手都肿了,谁知道是不是被打的,学校里居然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我看你们学校管理很成问题……”   清旭辉适时地唱红脸:“咳咳……主任啊,臾飞平常的表现您也看在眼里……”   “不管怎么说,保送资格是不会再考虑他了。”   教导主任一句话就把清旭辉和容丽君说愣在了原地,他们气得只差在办公室里撒泼了,但教导主任一锤定音,闻臾飞中学阶段的全部刻苦用功被一句话抹去。   出了学校的两夫妻一直不敢开口,不知道怎么把这事儿告诉闻臾飞,容丽君拿手肘杵了又杵清旭辉,向来稳重的男人也开始想逃避,头疼地斟酌着措辞,闻臾飞和清安走在前边,两人一路有说有笑几乎是让人插不进嘴的氛围。   眼看快要走到人多的地方,容丽君扬声一喊:“臾飞,等等,我们在这里晒会儿太阳。”   闻臾飞抬头看了一眼阴云密布的天空,又看了看容丽君尴尬的神色,体贴地没多说,点了点头。   至此清旭辉才代表一家之主开口:“臾飞啊,刚才教导主任找我们了,他跟我们说了你打架这个事情的种种恶劣影响,不过我们都不赞同,都不赞同。”   他急急和教导主任划清界限,闻臾飞能感受到叔叔阿姨的爱护,但也实在觉得好笑,没忍住乐起来。   清旭辉有点不忍心破坏他的好心情,但是又想着趁现在正放松,不如一鼓作气:“他说虽然见义勇为是好事,但是不主张这种做法,毕竟别人也没动手是不是?”   闻臾飞点头表示认错,清旭辉又接着说:“所以为了给你提个醒……也警示一下其他同学不要效仿,学习决定取消你的保送资格。”   他声音不仅越说越低,中间那一段停顿时他也在思索着这样的决定称之为提醒是否太过。   突然的安静里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容丽君脸皱成苦瓜去打量闻臾飞的神情,那个已经长得有些凌厉的少年垂着头,似乎叹了口气,还没及开口,一旁的清安就握住他的手,抬着头试探着说:“哥哥不保送也能考上一中,对吧?”   “对。”闻臾飞说。   他虽然感觉可惜,或者说任谁都会觉得可惜,更何况是要强的他,但他并非奔着报送才去争取优异的成绩和靠前的排名,一开始本也是意外之喜,更何况他六年级前几乎没写过作业,在这样的背景下,取得现在的成果,足可以说是幸运了。   他抬起头,冲容丽君和清旭辉说:“叔叔阿姨不用担心,保送资格不要也罢,不就是个中考吗?我有信心。”   他的笃定能让人看到他恣肆的一面,好像仍旧是没有什么能困住他,留给人的总是一个力争上游夺路狂奔的背影,两个大人只觉得被年轻的耀目光辉刺瞎了眼睛。   “走吧小安,陪我去图书城再买两本资料,我要开始考前抱佛脚了。”他这样说着,越过那微不足道的一点遗憾,拔足向前走去。   --------------------   第一卷知慕少艾到这里就结束了,明天开更第二卷迢迢暗度,请书友们尝尝我流小甜饼~ 第20章   都说天道酬勤,一分耕耘一分收获,闻臾飞不负众望,以年纪第一的成绩考进了县城一中,他为自己的这一阶段划下一个完美的句点。   毕业聚会那天,是他三年来第一次参加班级集体活动,他作为班里的风云人物被缠着喝了不少啤酒,中途躲在餐厅门外吹风醒酒。   唐宋也跟出来抽烟,他喝得更多,几乎摇摇晃晃站不稳,攀着闻臾飞的肩膀,感慨地说:“恭喜你,上了想去的高中。”   闻臾飞嫌弃他的酒鬼模样,推了推他靠得过近的脑袋,他浑不在意,望着街道上的川流不息:“我要走了,这三年挺开心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哥死后我都没想过还能有这种日子过。”   闻臾飞听他这样说,不免又同情心泛滥,抬起手臂回搭住他的肩,用力拍拍,试图给他些力量。   唐宋眼睛里映着车水马龙的光点,仍然是平静的:“我哥哥读初中的时候成绩不好,总在外面混,和我现在差不多,但他对我还挺有责任心,我写不出来的题,他一定连夜弄懂教我,就为让我开心。我这样骗着他读书,最后勉强考了个高中,可惜他没读完。”   他略顿了顿,但却是早就下定了决心:“我也不想读了,出去打工,离我爸远一点,兴许还能再谈次恋爱。”   他说完冲闻臾飞真诚地笑了一下,闻臾飞没看他,对他的态度一如第一天见面那样没什么好脸,但语调却十分温和:“别乱来了,好好过日子。”   唐宋不置可否,丢了烟头率先走进门去买了单。   第二场还没开始,唐宋就喝得酩酊大醉,他窝在KTV的沙发里,听每一首情歌都流眼泪。   闻臾飞看他不愿意回家,安排他晚上去魏巍家睡,往回走的路上又被唐宋拖到烧烤摊上对着一顿嚎啕:“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为什么我害得你连保送名额都丢了,你还让我好好过日子。”   闻臾飞夺过他往嘴里灌的啤酒:“未成年,你今天喝得够多了,我不需要保送,我又不是考不上。”   唐宋一抹眼泪,哽咽着说:“你别对我好了,我总会想起我哥,我已经不想再想起他了。”   聊到这些话题的时候闻臾飞总是沉默,他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安慰,听着周围隔世般的喧闹他体会到唐宋人生的孤苦与煎熬。   “我不想再见到你和你弟弟,你们看不出吗?我已经躲着你们很久了。”他还在旁若无人地大声嚷,“我也不想读书了,我马上就去当个社会青年,挺好的。”   他颠三倒四地说他这也不想那也不想,闻臾飞一直耐心地看着他,这的确是件很辛酸的事情,唐宋就好像被困住了,一生都不得解脱。   在他稍微平静下来后,又说起了他唯一的那个故事:“我哥哥以前也对我很好,很好。我爱上他是必然的,没有办法的。但奇怪的是别人也对我好,我却没办法再爱上别人了。”   烧烤摊上的油烟味让人眩晕,唐宋突然说:“你喜欢你弟弟对吗?”   闻臾飞大惊失色慌忙摇头,又听他接着说:“我没问你,你也不用肯定或者否定,你看他的表情,就和我哥哥后来看我时一模一样。”   “我很羡慕你们。”唐宋眼角还在慢慢沁着眼泪,满脸的泪痕在街灯下泛着迷蒙的光,“我很后悔,如果我们能像你们一样守住底线,不捅破窗户纸,我们还能一起长大,一起生活,就不会这样了。”   唐宋最后差不多是一头栽在桌子上被闻臾飞背回去的,他把唐宋塞进魏巍的家就把门给拍上了。   街灯已经熄灭,过了十二点的县城夜晚宁静又幽深,他当晚没料到唐宋第二天就去了外地,当了一个他口中的社会青年。   他的离开在短时间内成了闻臾飞心里压着的一块大石头,纵然他和唐宋算不上多深的交情,但共享了很多秘密之后,在人生这场告别之旅中,闻臾飞仍旧是不舍得将他归还人海。   闻臾飞高中开学后不久,清安比其他人稍晚一些地成为了一名初中生。   清安头一次当普通学生兴奋得不行,就像每一个初次上小学的孩子一样,头天晚上就开始不愿意睡觉,把书包文具来来回回整理,第二天天刚亮就把闻臾飞闹起来送他上学。   闻臾飞眼睛还没睁开就拖着军训拉练后走两步就要抽筋的腿,号召一家人浩浩荡荡把清安送进校园去。   那是一所普通中学,各方面平平无奇,成绩中游、面积不大、生源一般、食堂有、寝室无,因此清安也和闻臾飞初中时一样,中午在学校将就,晚上回家吃饭。   闻臾飞一直把清安送到报名点,想仗着自己姑且算个哥哥的份,震慑一下这些小崽子,如果谁敢欺负清安他就要来立一立威。   几个操心但深入群众不够的家长担心很多事情,但实际上一件也没有发生。   他们担心清安因为自己的特殊会自卑,但一直以来被关注有加、关爱不断甚至于被个别人溺爱的小安同学底气十足,自信又开朗。   他们担心清安因为戴着过于显眼的人工耳蜗设备而被欺辱,但清安凭着自己一套名门正派的功夫,开学就揍了个把挑事的,容丽君表面上给那挨打的学生家长连声道歉,转头就夸清安打得好。   他们担心清安学习跟不上,但他一直非常用功,又有闻臾飞辅导,成绩虽算不得很好,但稳定在中游问题不大。   他们担心清安长期一个人待着而且比同年级学生年纪大融入不了集体,但张嵘衡当年的建议在此时显得十分有远见,清安在画室里熟悉了与大大小小的学生相处,加之长得好看、为人和善,很快就有了些关系好的同学,老师又对他格外关照使得他很快适应校园生活。   他就好像避世多年的高人一朝下山,虽然不谙世事但是搅弄风云的本事早已奠定。   同桌刘辰发现清安上课时求知若渴,下课时广结善缘于是问他:“你很喜欢上学吗?”   清安诚恳地点头。   这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一撇嘴:“上学有什么好的,在教室里一坐一整天,还那么多作业。”   清安把下一节课的课本拿出来摊开在桌面上:“比在家里一坐一整天好多了。”   刘辰看着他书上密密麻麻红红蓝蓝的笔记目瞪口呆:“你都学过?”   清安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这是我哥哥的书,红色的笔迹是他读初中时记的,蓝色的是我预习写的。”   刘辰不理解这劳动模范似的一家人,认为自己和清安存在信仰上的相悖,注定没法达成共识。   相较于清安学习环境的天翻地覆,闻臾飞读高中的感受不仅一如既往地千篇一律,甚至连有些同学都是旧面孔。   靳晓非——那个闻臾飞小学时的班长,读初中时上了比闻臾飞更好些的中学,现在却再次和他成为了同班同学,并且再次担任班长。   她惊讶于闻臾飞几年来成绩的进步,更惊讶于他气质的改变,似乎曾经那个每天只想着怎么玩的男生,突然沉淀下来,背负了许多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靳晓非问他:“你是怎么考进一中来的?上补习班弯道超车吗?”   闻臾飞潇洒地转了圈笔:“班长,不要以己度人,我从不背后搞学习。”   靳晓非不相信:“我看你每天早上来得早,是不是专程来早读?放月假的时候还跟疯了似的骑个自行车狂奔,难道不是去赶着上培训班?”   闻臾飞目瞪口呆:“班长不愧是班长,原来你理解的补习班这么兹事体大,我早上来得早是去送我弟弟上学,课前有空就学一会儿,放月假是去赶着接他回家。”   “你弟弟?”她不知道闻臾飞什么时候有了个弟弟,更不知道一个弟弟对他闲散的作派有这么大的影响。   “对,在读初中。”   靳晓非又问:“哪所初中?”   学霸大概就是这样,对于一个学生的关注点全部在学习成绩上。   “县实验初中。”闻臾飞却是坦率地说出这个名头不那么响亮的中学。   到这里靳晓非其实已经不太关注这个突然出现的弟弟了,只随口说:“那你每天晚上回家还可以辅导一下他的学习,挺好的。”   确实像她所说的那样,闻臾飞作为走读生晚自习只上两节课,他通常会在放学前抽空把当天的作业写完,晚上回家和清安坐在桌边预习、复习,同时等待着为他答疑。   清安也为闻臾飞调整着作息,他总是很早起床坐到自行车后座上,哪怕是被送去学校时教室门都还没开,不惜站在走廊里看会儿书也想每天跟着闻臾飞一起上学,就像他多年前就一直梦想的那样。   他们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对彼此的依赖和难舍,满足于这在他人看来普通到枯燥的一成不变。   一成不变却终有一天会开始变动。   这次月假闻臾飞放学回家仍然像个放风的囚犯,兴致勃勃地抻着脖子在清安的学校门口张望,可一直等到学生走光也没有看见清安走出来,街上的路灯渐次亮起,他心中越来越烦乱才猛然想起,清安跟着画室去市里参加比赛了,这个假期见不到他。   突如其来的失落让他吃晚饭时和叔叔阿姨坐在一桌,一句絮叨都听不进去,之后被魏巍一个电话叫得更是想发火。   “我不来,我要写作业。”闻臾飞冷冰冰地说。   魏巍丝毫不为他的态度所恼,话音里带着古怪的笑意:“少骗人,谁不知道你月假前向来是把课业往前赶的?刚好小安不在家,快来,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闻臾飞身为一个“好哥哥”接受不了这样的说法,当场要翻脸:“什么叫刚好小安不在家……”   魏巍赶忙解释:“不是不是,你别气,就是我这东西少儿不宜,小安看了不好,你快来,保准不让你失望。”   闻臾飞不用去就知道魏巍准是找了什么岛国片子要跟他分享,他其实不太感兴趣但是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待着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不如去找个热闹人玩,于是他喂完狗就出门了。   魏巍之所以如此胆大包天,是因为他爸妈回老家走亲戚,他一个人在家,闻臾飞一进门他就把门窗全关好,用DVD播放了一部据说是他同学弄来的好货,闻臾飞看得百无聊赖,中途困倦地甚至掏出手机来跟清安发消息。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气血方刚的少年人,看着露骨的异性肢体交缠居然全无兴趣,魏巍纳闷地问:“不是吧,臾飞,你不会是阳……”   “怎么可能!”闻臾飞暴怒,他的阳刚之气不容他人污蔑。   魏巍犹疑地说:“那怎么不喜欢啊?这么高的质量,你识不识货啊?”   闻臾飞也有点心生疑窦,尴尬地咳了一声:“我知道这片子还不错,以往同学给传的都不如这清楚,但我好像一直不是很来电,很少看,今天可能是因为心里有事,完全没看进去。”   “你心里有啥事?还想着小安呐?你这人!怎么看黄片还想着你弟弟?”魏巍全然没意识到自己不过脑的一句话有多大的歧义,闻臾飞听了当即面红耳赤活像喝醉了酒,不知又想到什么连呼吸也急促起来,胸腔起起伏伏,恼羞成怒地把魏巍按在沙发上捶了几拳,在那人的嘲笑声里摔门而去。   当晚闻臾飞躺在床上就开始不安,他仔细一回想才发现确实很奇怪,他能够记得起来的和自己的欲望能扯上关系的画面,居然是戴舒妍的那本“邪典”!这也就罢了,他觉得身边没个人好像怎么也睡不着,偏偏那家伙还忙得连消息也不回电话也不打。闻臾飞一会儿抄起手机看一眼,一会儿把没有任何动静的手机丢到一边,他烦闷地在大床上翻来覆去,浑身燥热于是把被子一脚踹下床,冻得瑟瑟发抖又把被子拽上来盖着,街灯都熄灭了他还是没有睡意,他从左滚到右滚过了自己的地盘,脑袋落在清安的枕头上时,闻到熟悉的气味心里居然慢慢平静下来。   他翻了个身埋在清安的枕头里,把杂念一一清除,失重的感觉一阵一阵淹没他,然而绮丽的梦境又缠上来。他梦见一具光洁的身体躺在玫瑰花丛中,不着寸缕,平坦的胸腹、柔韧的脖颈还有玲珑的喉结,全都被荆棘刮出细小的血滴,沿着白皙的皮肤、泛着青紫的筋络蜿蜒而下。   这样一幅斑斓的图景让闻臾飞魂牵梦萦,他慢慢走近,用手扒开玫瑰花,鲜红的花瓣和他手掌上的鲜血混杂着落在那个人身上,他揽着细窄的腰把那人抱起来,不知出于怎样的心理,他用唇舌靠近,轻轻舔舐被玫瑰刺划破的伤口,将血液卷进口腔,怀中的人呢喃了一声:“哥哥。”闻臾飞便猛然惊醒。   周末的清晨万籁俱寂,闻臾飞的心跳却震耳欲聋,他难以置信地把刚刚的梦回忆了一遍,还没从中挣脱手机消息叮咚一声响起,他急忙抓过来看,就见清安回复他说集训太累了昨晚八九点就睡着了,让他今早起床后回电话。   闻臾飞回拨过去提示音只响了一声,清安就接了起来:“一个人睡大床是不是很自在?”   那清越的声音带着蓬勃的朝气,闻臾飞一听心下就满足又安定,刚睡醒的喉咙干涩沙哑,他低声说道:“没,有点睡不着。”   说完他又感觉不太对劲,似乎太过诚实。   清安笑着说:“我后天回来,这次比赛选手们都好厉害,我感觉没戏。”   闻臾飞定了定神鼓励他说:“尽力就好了,你只要发挥正常就肯定没问题的。”   又交待了几句注意安全早点回来云云他挂断了电话,闻臾飞抬手捂在自己胸口,感觉心脏中血液经过时阵阵麻痒异常清晰。   我怎么了?   他迅速起床,翻出很久以前和清安通过文字交流留下的证据,在红红蓝蓝的字列间条分缕析,想找到他困惑的答案,想找到从正常到反常的痕迹,想找到一切缱绻的开端,找到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他从头翻到尾,把纸页都揉皱,也还是一无所获。   他忽然想起喝醉酒的唐宋说过的那番话,他理应是最了解这种感情的人,他说自己喜欢清安,那么这判断有几分准确呢?还是说,自己一直以来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他极力否认自己对清安怀有不轨的心思,他怎么能喜欢上清安,像那些悲哀的同性恋一样,走上一条歧路,把生活过得一团糟。   但事实是,他现在闻到清安身上的味道就觉得心跳加速,血液齐齐往脑袋里涌,他回想梦里见到的清安的肩颈、腰胯、双腿、脚趾,他就觉得一把火在整个腹腔熊熊炙烤,扑之不灭,燃之不尽。   爱和欲那么不同,甚至让人以为它们截然相反,一个是付出一个是索取,但它们又交缠不可分离,让人误会它们是同一种东西。   这会不会只是一个青春期的陷阱?   他既像是勇敢,又像是胆怯,一整天的思索让他下定了决心,月假最后一天的早晨他跟容丽君提出了住校。   他需要在密实的高中生活里酝酿一个沉淀下来的契机。 第21章   闻臾飞从来没想到日子会这么难过。   他正式开始在学校关禁闭,住读生学习节奏很紧,早晨六点半晨跑,接着早读,晚上下课又集中自习,持续到十点然后回寝室。   这些本难不倒他,他甚至希望中午也不要休息,晚上能回寝倒头就睡,但摧垮他的恰恰是无数个被拉长的时间间隙。   他课间看到追逐打闹的同学,看到交往密切的朋友,看到卿卿我我的小情侣,他都想到清安,想他抿着嘴笑起来的可爱模样,想他围着自己转时清澈的眼睛,略微翘起的鼻头,唇色红润的嘴,到这里时他会强行把偏离正常轨道的想念驱逐出脑海。   他睡午觉时听到室友粗重的呼吸也会想到清安,想他轻浅的呼吸,想他摸起来比小狗手感还好的茸茸脑袋,想他穿着棉布睡衣蜷在自己怀里时熨帖的温度,想他挨着自己毫无防备时那种油然而生的占有感,到这里他又狠狠扇自己几巴掌默背三遍道德经。   他连语文课上读到“鱼沉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时,都要把这诗句在舌尖上辗转几遍,像是终于发自内心答了一次阅读理解。   闻臾飞每天晚上都会接到清安的电话,他躲在宿舍的厕所里,有时分享学校里的趣事,有时只是听着清安说话,更多时候他听着听筒里的声音,盯着厕所墙面上陈年的水渍,一走神就是几分钟,不知是在想什么还是什么也没想。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时间填满,他不断往前赶功课,刷永远也刷不完的习题。课桌上用书本资料围起的小小堡垒成了他固守的城池,用所有的课余时间,排除掉表现形式为发呆的思念,把它筑得固若金汤,看起来吃得了苦中苦,将来必为人上人,实则他在搞头悬梁锥刺股那套,集中注意力在各种粗浅的“皮肉之苦”上,借此麻痹自己。   他常觉得,学习是他这段时期做得最容易的那件事。   “闻臾飞,你为什么看起来不开心?”靳晓非是个明晓是非的热心女孩,她从前桌转过来,越过闻臾飞桌面上堆叠的各科课本关切地问。   闻臾飞懵了,他如实回答:“我没有不开心呀。”   靳晓非看着他坦诚的眼睛说:“你是想家了吗?你以前不住校是吧?”   她不等闻臾飞回答就开始安慰:“没事的,快放假了,再坚持两周就能回去了。”   说完她转回自己的课桌,留下默然无语的闻臾飞。   一直到晚上回寝室,闻臾飞还在想她的话。   是啊,我是不是想家了,我是不是误会了,我对那个家的依恋难舍被我误以为是在想念小安?   他像只鸵鸟,不管不顾地把头扎进沙地里,掩耳盗铃。   而清安也没好过到哪里去,起先是突如其来的分离,他从市里一回家,还提着给闻臾飞带的清江鱼就听说闻臾飞住校了,他不依不饶打电话百般纠缠,每天变着花样说住校的坏处,掏心掏肺地表示只要闻臾飞回家住,他愿意为闻臾飞洗所有的袜子,并且保证不再抢他的被子。   但闻臾飞这磐石,不,顽石,根本油盐不进,他打定了主意要去过集体生活。   接着就是面对各种各样的不习惯,以往清安并不觉得闻臾飞的存在感有多么强烈,但骤然分开才发现没人送自己上学,没人下了晚自习还绕去买梅花糕揣在怀里趁热给他吃,没人跟在后面收拾他用过的浴室,没人每天陪他读书,什么难题都得自己啃,更没人可供他抱着睡觉,躺在床上总觉得手脚都没地方搁。   他遽然发现,就连爸爸妈妈都没有在他的生活中占据这样重要的位置,所有周到的事无巨细都在此刻变得清晰,他明明什么都能自己做到,却觉得很不舒服。   他一开始跟闻臾飞打电话总是抢着话头分享学校的新鲜事,后来他察觉到闻臾飞话变少了,于是开始通过电话问他一些题,引得他多说两句,后来他又怕聊得太多耽误闻臾飞学习和休息,换成了短信。   他一开始的患得患失,在闻臾飞读高中那天起,彻底变成了对失去的惶恐,他知道唯有离别才是人生,他从有记忆起经历的就总是离别,但他不能接受和闻臾飞的渐行渐远,哪怕中间隔着永远不能跨过的年岁,他也想闻臾飞一直在他身边。   于是这天晚上吃过晚饭,他跟爸妈说要再去画室画会儿画,瞒着家里人骑上闻臾飞的自行车出了门,初夏繁星满天,他似是披星戴月去追赶那个走远的人。   清安到一中门口时教室里还灯火通明,整个校园安安静静,他估摸着第一节课还没结束,于是找了个栅栏旁有宽沿儿的位置坐在路灯下,一边挥赶着张狂的蚊子,一边等闻臾飞下课,铃声响起时他按下发送键,早已编辑好的文字叮咚一声,落进闻臾飞的手机里。   闻臾飞一道物理题刚解了一半,看见手机上的来信人匆忙丢了笔,点开来粗略扫了眼内容,拔腿就往外跑,一步三四阶地往楼下冲,差点把靳晓非和另外几个女生撞到,一阵惊呼里靳晓非瞥见他一如当年那个藏不住心事的男生,眼角眉梢都挂着外溢的喜色。   他追风逐电般冲出教学楼,隔着纤秾夜色,路灯下是穿着白色T恤黑短裤的少年,浑身仿佛蒙了一层柔光,两手扒在铁栅栏上望着这边。闻臾飞在这一瞬间欢喜退散,涌上心头的是无尽的酸楚,他想自己在慌忙逃避的时候,没顾得上清安的不舍,同时他也在这难以抑制的心酸里不得不承认,他喜欢清安。   他裹挟着一阵灼热的风奔下大门口的一长排阶梯,抓着栅栏两步一蹬,熟练地飞身而起,跨过阻隔落在清安的面前,少年看着还在不住喘气的闻臾飞,不做任何寒暄,开口就直击灵魂:“哥哥,我很想你。”   闻臾飞觉得自己没有被当场甜昏过去多亏了爸妈给的好体格,心脏承受了120次/分的负荷却还在堪堪支撑。   他克制着拥抱清安的冲动,收回想触碰的手,先努力把气喘匀,然后认真地一字一句:“我也很想你。”   这句话真实剖白了他近一个月来的心情,一时间令他微微颤抖,他稳了又稳语调问道:“你是专门过来跟我说这个的吗?”   “我是专门过来抱抱你的。”清安说着跨过了闻臾飞恪守的距离,搂着他哥哥劲瘦的腰,他们二十多厘米的身高差促使他的外置耳机刚好贴在了闻臾飞的胸口上,将狂跳不止的脏器叫嚣听得一清二楚。闻臾飞感觉自己可以破罐子破摔了,他张开手臂揽着清安的背,把他紧紧压进怀里。   后面一节课闻臾飞翘了,他把清安送回家,站在家属院外不进去,远远地跟他道别,清安愧疚地捏着自己的手指,觉得自己耽搁了闻臾飞学习。   那大尾巴狼哥哥表面上说着小意思,这节课的内容我早会了,内心里想的却是你小子来不来都挺耽误我学习的。   目送着清安进楼道,他才转身回学校,没去教室而是直接回了寝室,洗完澡倒在床铺上,感觉心口惊悸一般的甘美仍然没有散去。   闻臾飞看似被爱情砸中了,但其实在漫长的一地鸡毛与风花雪月里,很多东西都是防不胜防地悄然滋长,当有一天突然意识到,就已经铺天盖地。   等三个室友晚自习结束回到寝室,闻臾飞已经睡着了,表面上除了第二天罚站了一节课,没有造成其他什么后果,但是唐宋远在某个海滨城市却收到闻臾飞短信的狂轰滥炸。   怎么办,我好像真的喜欢上小安了。   怎么办,我现在不敢回家又忍不住想回家。   怎么办,我专门跑出来住校折腾这一出是何必。   怎么办,我总不能害他,我也不想叔叔阿姨恨我。   怎么办,我不会真是个同性恋吧。   唐宋统一用“千万不能表露痕迹”回复了这一长串。他放下手机想起当初如果不是自己年纪太小,藏不住心事,兴许就不会被他继母看出端倪。   一个男声从酒店洗手间里响起,唐宋起身准备过去,在这之前他又捞起手机给闻臾飞回了条短信:下个月我要出国了,会换号码,等我联系。   另一个觉得异常的是靳晓非,这个女孩的敏锐有时让粗线条的闻臾飞实在是拜服不已。   靳晓非猝然转过身,马尾辫差点把闻臾飞的水杯抽倒,她牢牢盯住嘴角带着诡异微笑的闻臾飞,凑近了些,眼睛眯缝起来压低声音:“闻臾飞,你老实说,你其实不是想家了,你是谈恋爱了对吧?”   闻臾飞抬起头匆匆瞟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回清安的消息,告诉他这周末就回家,两天半月假可以一起去露营,魏巍已经筹备了好久。   “哎,你这前后变化有点太大我接受不了,之前还闷闷不乐的,现在捧着个手机又喜笑颜开的,我看多半是那天晚自习你跑出去发生了什么。”靳晓非像个侦探,左手托着右手肘,右手推着下巴,一双眼睛明察秋毫。   闻臾飞发完消息把手机收进兜里,从屉盒里抽出一本新的化学题册摊开在桌面上,感慨地跟靳晓非交底:“是啊,班长说得对,之前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所以不开心,那天出去突然想通了,决心把这件事咬死成秘密带进棺材里,这样一来,心理负担没有了,只剩下偷着乐。”说完他把笔盖扯开,啪一声拍在桌面上:“我要刷题了,冲击你的第一名宝座,还不快扭回去巩固防御工事。”   靳晓非努了下嘴,表现出的态度大概是:我们这虽说是快班,你一个刚脱离班级吊车尾的家伙也好意思来跟我宣战?但其实当靳晓非转过头去的时候,她内心感受到一种奇异的震颤,闻臾飞从五年级的那年暑假开始笨拙地一步一步前进,似乎对于未来的渴求孜孜不倦,与班里大多数从小就学习成绩很好的同学不同,他既没有条件去参加补习培训,也没有父母的管束帮助,他就只是今天决定要好好学习,往后的每一天都去实现它。   当他那天想通了决定恪守秘密,想必也没有人能改变他吧。   靳晓非并不是突然有这样的想法,但她的确是产生了一点会被赶超的紧迫感。   --------------------   朋友们!下章边限! 第22章   高中毕业的蒋姗等待着九月入学,为补贴家用,在她单亲妈妈的安排下牵起了补习班的架势,为低年级的小学、中学生补习英语。   蒋姗英语很好,但因为其他科目成绩一般所以在总分榜上显得不够起眼,但这破烂小县城,方圆几里地找不出一个正儿八经的口语老师,她从前跟着她在外企工作的爸练就的一口标准发音便成了招牌。   她受闻臾飞的委托,每天晚上口语课会带上清安,并在课后指导一下清安不会做的习题。   这天晚上,清安趴在蒋姗家的茶几上改正错题,那两只和来顺同一窝的来姓小狗围着他转个不停,蒋姗一边擦着洗干净的头发一边走过来坐在沙发上开口问道:“小安,你们画室有没有好一点的学生作品呀?我们高中有个退休美术老师现在准备在市里搞个文化艺术走廊,挂各个年龄阶段学生的优秀画作,算作他自己的教学成果,也卖一卖画,但是学校里的艺术生作业其实不如画室出来的作品有个性,你知道的,他就想买些画充在里面。”   清安精神一振:“珊珊姐姐是说我们的画也许可以卖掉?但是我们都没学很久,画得不够好。”   蒋姗放下擦头发的手,笑得大大咧咧:“可别当我不知道哦,你的画又在市里拿了奖,这还不够好什么算好?”   “谁……谁跟你说的?我那幅画也不是很好,老师帮忙改了很多。”   清安阖上改完的习题,坐在板凳上拧着手指,他腼腆地略低着头,弯弯眉眼向上抬,模样格外乖巧,蒋姗忍不住捏捏他的腮肉:“还能是谁,臾飞怕是背地里已经满大街宣传过了。”   清安被捏得龇牙咧嘴,蒋姗才意识到自己下手重了些,正想给揉两下,清安就避开了:“姐姐,我是大男生了,你不能随便摸我。”   蒋姗一想觉得也是,清安已经初二了,甚至个头比自己还高些,她收回手拿起毛巾继续擦头发,扯回话题:“你的画老板肯定会喜欢的,你再回画室跟同学老师们说说,这两天选好了周末我们带给那老板看,他还得把关,如果能卖掉些,你就可以攒钱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回到家清安一阵翻箱倒柜,把以前的画全都捯饬出来一一过目,这个太粗糙那个太匠气,这个形不好那个色彩太低级,总而言之全都不满意,最后在家里踱步三圈,盯住了客厅里那幅宝贝一样贡起来的得奖作品。   放月假的那天中午下起了瓢泼大雨,闻臾飞撑着伞背着包,跟着拥挤的人潮往校门外淌,雨水溅得他半条裤腿都湿透了,他干脆把裤管挽起来,肌肉匀称的小腿露在外面。   他正想着清安会不会没有带伞,打算绕去他的学校看看,就在学校门口不远处的一个屋檐下看见了探头探脑的少年。   清安撑着一把伞,手里还拿了一把绑好的,踮着脚越过攒动的伞顶张望,在阴雨天的一片灰败里,他显得那样色泽艳丽,闻臾飞心跳骤然加速,撒开长腿飞奔而去,掠起一串水花涟漪。   他就着惯性冲进伞底,清安也不避让,被结结实实撞在身后的墙壁上,他喜滋滋地去拉闻臾飞的手,从兜里掏出一颗奶糖塞在他的掌心:“终于放假了,还怕你没有伞呢。”   “终于放假了,我也怕你没有伞呢。”闻臾飞学他的口吻说,话音刚落两个人就心有灵犀地展颜一笑。   “怎么中午就来接我?下午还去上课吗?”   清安看到他便不自觉地开心:“学校爆发流感,下午放假做消杀,不用去了。”   闻臾飞高兴地把他一搂:“太好啦!什么流感这么会挑时间。”   一路上闻臾飞也不打自己的伞了,理直气壮地挤在清安的伞下,攀在清安身上,伞一会儿向清安那边倾着一会儿又立直,体现出一种此地无银的公正立场。   这快活和谐的劲儿只持续到进门,他还没换鞋就发现那镇宅的宝贝不见了,当即一声厉喝:“小安的画儿呢?”他飞速扫过所有角落,都没看见那幅画,随即转身问清安,“小安,你画儿呢?怎么没挂着了?”   清安坦坦荡荡:“我把它卖给一个画廊老板了。”   闻臾飞怔怔望着他得有几秒钟才重新开口,他颇为不解:“这是你第一次拿奖的画,多珍贵啊,怎么能随随便便说卖就卖了呢?”   清安换好鞋把闻臾飞的拖鞋往他脚边踢了踢,示意闻臾飞进来再说,但他哥哥这时候火急火燎甚至还想出门去:“卖给谁了?我去拿回来,这要自己收藏的,不能卖!”   清安马上伸手拉住他:“哎,我卖都卖了,以后还要跟人家做生意,别去了吧,这幅也不是很好,我画更好的给你收藏,好吗?”   “这个意义不一样啊!以后更好的我当然要收藏,你拿幅别的出来,我去跟人换。”闻臾飞眉头皱着,表情略显冷硬。   “我拿了好几幅过去,他只看上这个。”清安也开始急起来,他拉了拉闻臾飞的手,力道却很轻,语气有点央求的意思,“哥哥,先进门吧。”   闻臾飞再泼皮这时候也软了半截身子,板着脸换鞋去洗澡,不再搭理清安了。   上了饭桌两个人还在争。   “你很缺钱吗?你缺钱你说呀,叔叔阿姨会给你的,我的钱也全部可以给你。”闻臾飞左看看容丽君右看看清旭辉想拉个盟友群起攻之,谁知那两人眼观鼻鼻观心,显然已经被清安策反了。   “我不缺钱,我这次卖画是想留下这条路子,以后万一需要用钱不就帮得上家里的忙了吗?”   “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闻臾飞没理由正面反驳的时候就开始从侧锋出击。   清安见招拆招:“跟你商量你会答应吗?你恨不得把我的草稿都留着传家!”   “你也知道我舍不得,知道还偷偷卖画!”闻臾飞嗓门高了一点,清安就不出声了。   闻家没出息地当即后悔,又放轻声音:“是哪里来的老板?到你们画室去收的画吗?”   清安仍然不作声,清旭辉出来打圆场:“是姗姗认识的美术老师。小安说得也对,留个路子以后才好让作品发挥价值,况且他的画,他自己做得了主。来,哥哥把最后一个藕夹吃了,弟弟下次记得,要和哥哥商量,知道了吗?”   闻臾飞别过头不搭腔,把清旭辉分给他的藕夹塞进清安的碗里,清安闷头吃菜,只当自己还是个聋子。   雨到午后才停,清旭辉和容丽君已经出发去了厂里,天色仍旧不好,阴云滚滚,焖着像蒸桑拿一样的房间直让两个人都格外焦躁。   因为卖画的事情争执过几句后一直没人吭声,尽管都不让步也不打算顺着清旭辉搭的台阶下来,但午睡的时候还是默不作声地像以前一样并排躺在床上,两人背对着背中间像隔着三八线。   闻臾飞再一次做了光怪陆离又暧昧不清的梦,是被一阵闷雷惊扰醒来的,睁眼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眼见才睡了十多分钟,雷声阵阵似乎雨点又要开始往下落了,房间里的潮气几乎让空气都变得沉重,闻臾飞烦躁地一转身,倏忽愣住了。   他很久没有离清安这么近过,他覆着薄薄一层汗水的脸颊就在眼前,呼吸可闻,平常总装着一汪清泉的眼睛紧阖着,鸦羽似的眼睫轻轻扑闪,和某些梦里的景象那么相似,闻臾飞顺着清安脸颊上汗渍滑落的轨迹,让目光落在他微微张开柔软纤薄的嘴唇上,又追着脖颈上似乎还清晰的水痕挪向少年秀气但明晰的喉结。   闻臾飞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费尽力气也没法把一双眼睛从那段脖子上移开,戴舒妍的漫画里那些冲击一般的画面时隔几年又一一浮现在脑海里,少年的头向后仰起,露出脆弱咽喉的模样,被男人吮吻噬咬留下的印记,立时引动刚才还在腔子里的肝火直往下腹冲。   闻臾飞明明知道摘了耳机的清安听不见,但还是尝试着张口轻轻唤了声:“小安?”   闻臾飞胸如擂鼓,几乎掩盖外面的雷声。   清安似乎是因为燥热不自在地挣动了两下,贴闻臾飞的胸膛贴得越发紧,闻臾飞低着头眼睛一眨不眨落在一无所知的清安身上,魔怔一般一遍遍开口唤:“小安…小安…你醒着吗?”   他一边缓缓抬起手抹掉清安脸颊脖子上的汗水,一边开始在清安身上轻轻蹭动,鼻尖循着浅淡的洗涤剂芳香在清安发间逡巡。   着实是太热了点,闻臾飞心里想着,怎么这么难受,又怎么这么舒服。   他呼吸灼热牙齿咯咯打战,不知不觉手臂收紧把清安使劲困在怀抱里,当大雨猝不及防瓢泼而下打上窗棂,他的唇终于贴到了那截毫无防备的脖颈上。   “哥哥,你怎么了。”   清安突然出声时闻臾飞全身猛地一僵,差点吓得直接泄出来,但他手却不肯放开。他先是埋在那柔软的颈间粗喘两口气,然后徐徐抬起大汗淋漓的脸来,一双眼睛蓄满水汽,瞳孔里的情绪深不见底,他张嘴说话时语调几乎是稳不住的,还带着清安听不见的恳求语气:“小安……别动。”   清安盯着他的唇,想读出他表达的意思,也想读出他这个状态蕴含的感情,点点头没再动但心里却非常迷茫,直到感觉出身下有什么火热坚硬的东西正抵在小腹上,一开始并无动作,后来试探着一下下顶弄,清安恍然明白过来,想起有时男生们嘻嘻哈哈开的玩笑,还有在动物世界里见过的动物们的骚动,他便纹丝不动地躺着,让他那躁动不已的哥哥在自己身上纵情发泄。   越来越失控时闻臾飞甚至翻身用力压住他,扯开他T恤的领口吮咬他的下颌和肩膀,强硬地用膝盖分开他的腿,隔着几层布料用下体抵着那隐秘的位置。   闻臾飞这时候艰难的处境大概没有人能体会,他难耐地厮磨着,心里万分挣扎,他知道清安并不清楚自己现在处在一个多么危险的境地,在与同龄男孩脱节的数年里,连第一次遗精都还没有经历的清安,这种事情如果自己不教他,他就绝不会懂,自己能压着他肆意妄为,别人呢?倘若别人不能,被赋予了清家人全部信任的自己此时禽兽一样施为,又对得起谁?   但这时要他停下太难了,他紧紧闭上眼睛,咬紧牙关保持这个姿势,额头抵在清安的肩膀上一动不动,整个人不自觉地颤抖。退堂鼓正敲了一个乐句,一双少年人覆盖着薄薄肌肉、紧实纤长的胳膊环住了他的脖子,说话时呼吸就像打在他灵魂上:“别怕”。   紧绷的弦一声嗡鸣,彻底断了。   闻臾飞手忙脚乱褪掉自己的衣服裤子丢在地上,一把扯掉清安的运动短裤,并拢他的双腿,把又暴胀一圈的性器挤进他两腿间,他到底保有最后一丝理智没有真的侵犯清安。   他闭紧双眼,好像自己不看就能蒙蔽住其他人,激烈地进进出出,自暴自弃一样埋头咬着清安白皙的肩膀,双手在他背上腰上臀上使劲搓揉。   清安强自忍耐细密的疼痛,终于没忍住哼唧着推了推闻臾飞的脑袋,闻臾飞没停嘴也没抬头,反而被激出兽性,又快又重地捣着清安的腿根,低而隐忍地发出一声闷哼,泄在清安平整的小腹上。   外面的暴雨砸得窗户噼啪作响,雷鸣轰轰隆隆,噪声占据了他的全部知觉,他有好一会儿头脑一片空白,两个人的汗水彼此交融,从他的胸膛淌到清安裸露的锁骨上,他仍然压在清安身上,趴了一会儿,渐渐回魂之后偏头看见清安眼底似有水雾,恐怕是被咬疼了,他又换上了温情款款的面目,轻轻吻了吻清安还留着齿痕的肩。   感受到下身贴着的一片柔软,闻臾飞方才慢慢起身,看了一眼自己身下还没完全平息怒火的性器,又看了一眼暴露在空气里全然没有任何反应的清安的那物,强烈的对比让闻臾飞不由苦笑,心里泛着酸意。   果然是错觉,小安怎么可能回应我,大概刚刚自己亢奋到发抖的样子看起来太像害怕,他才会安慰上一句,况且小安根本不懂这些事情。但遗憾的是,一直以来的纯粹友情被我玷污了。   --------------------   久等,感谢大家的耐心,走心到位了可以走肾了。 第23章   闻臾飞从清安身上爬起来,捡起自己的T恤把清安身上的白浊囫囵擦干净,然后抄起他的背和膝弯把他抱到浴室里,搬了个板凳让他坐在淋浴头下。他两手哆哆嗦嗦替清安把汗湿的T恤脱下来,丢进盆里,打开龙头,温水从两人头顶淋下来时他才慢慢恢复冷静。   他咽了咽干涩到几乎发不出声音来的喉咙,先是仔细看了看清安的肩膀,似乎破了点皮,他心里升腾起强烈的不安和愧疚,接着又蹲下身分开清安的双腿,看被他磨得通红的腿根,一时竟不敢面对清安的视线,他低着头任水打在后脑和背脊上,水珠又顺着头发和下颌滴滴答答落在瓷砖上。   这时自弃的心情几乎要把闻臾飞逼死,他紧紧咬住下嘴唇,抬手轻轻抚了抚清安的伤处。   “不疼了。”清安小声说。   闻臾飞几乎是狼狈地抬头对上清安的眼睛,嘴巴开开合合,好像他才是那个小哑巴,他望着清安平静的脸,心里一阵阵发疼,艰难地吐出三个字来:“对不起”。   清旭辉和容丽君回来前,闻臾飞蹲在浴室里,把两个人的衣服都洗干净晾起来,又把清旭辉没来得及洗的袜子给搓了。下午学习时难免走了神,一会儿想自己犯的错误,一会儿想那几乎没顶的快感,一会儿想以后怎么面对这一家三口,一会儿想今天晚上继续躺在一起该怎么睡得着,一会儿想小安会不会原谅自己,一会儿又想小安会不会喜欢上自己。   晚饭吃得没滋没味,饭桌上他头都不敢抬更别说和两个大人对视,做贼心虚的模样昭然若揭。清旭辉当他是和自己小时候一样偷偷打架了,容丽君当他是和自己小时候一样偷偷早恋了,两个人都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只当没看见。最后晚上天刚黑他就急匆匆回学校了,说是要去学校写作业,却慌得连书包都是清旭辉送去的。   回到学校的闻臾飞懊丧不已,他不知道怎么会把事情搞成这样,他甚至想这或许是因为自己对清安生气,上天给他的惩罚,让他再也没法重新回到清安的身边。   他就这样坐在无人的寝室里,仰着头靠在坚硬的木头椅背上,却在这样的情绪里不知羞耻地为那纤细的肢体、精巧的骨骼和少年独有的韧劲而微微战栗,那汗水混合洗涤剂的气味和弥漫开来的暧昧水汽,以及清安吃痛的轻声抗议,都让他阵阵晕眩。   手机短信提示音响起,是清安问他明天天气好的话还去不去露营,他开开合合手机好几回,终究还是松了紧绷的肩背,回道:不去了,学校里还有事。   室友都不在,一直公用的蚊香器上没有蚊香片了,他摸出抽屉里那盒从带来就一直没拆开过的蚊香片,把一片片相连的塑料内封统统倒出盒子,想找到有锯齿最容易撕开的那几个,却突然愣住了。   他看见每一片蚊香片的内封上都有一道不甚明显的划口,只需要轻轻一撕就能取出任何一个。   他想起不久前在家里发生的一幕,包装上带锯齿的蚊香片已经全部用完,剩下的几个他用牙叼着死命地拽,清安见状匆匆跑去抽屉里翻找剪刀,那时候闻臾飞低低骂了一句,抱怨道:“什么破烂设计,沿海的地方开发,内陆就不管了吗?”   清安嗤嗤笑着说:“蚊香片都撕不开,还好你不住校。”   当时闻臾飞回了句什么呢?他本来已经记不得了,却在今天想起来了,他说:但我总要离开家的。   闻臾飞把撕开的蚊香片塞进电蚊香器,闻着淡淡的薄荷香心里止不住酸胀。   这是来自清安的多么纤细的爱啊。   可惜我又当了次逃兵。   那个被逃兵弃守的阵地——清安同学,对于今天的一系列操作都有点莫名其妙,他不知道闻臾飞为什么因为一幅画跟他怄气,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趴在自己身上狠狠咬自己,更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跑回学校,假也不放了,营也不露了。   他总结一下,归根到底还是闻臾飞生气了。   得出的这个结论让清安开始慌乱,他不知道怎样才能哄好闻臾飞,但他永远是行动派,他能想到的事情当即就必须去做,于是连夜支起画架开始起草,准备画几幅更好的画来挽回他哥哥。   这几天假期,闻臾飞闷在寝室里学习,他用各种力学原理、有机反应、解析几何把缱绻桃色的画面赶出脑海,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决心把自己读成个柳下惠,否则下一次月假、下下次月假、还有寒假他都不敢回家了。   假期后室友们陆续返校,看到闻臾飞桌面上刷完的习题都禁不住拜服。这就是草根学霸吗?   对铺的小胖墩王胤爬上床时提了一句:“这次放假回去,我见到我女神了。”   宿舍是什么地方?是只要往床上一躺抛出一个话题就能聊上一夜天的地方,随即三个人叽叽喳喳开始分享暗恋、明恋、单恋、两厢情愿恋的各种经历。   王胤没忍住问闻臾飞:“飞哥,你谈过恋爱吗?”   闻臾飞又差点溺毙在和清安肌肤相亲的回忆里,闻言诚实地说:“没有。”   王胤兴许是没料到闻臾飞会参与他们的话题,他抓住这个机会还想八卦几句:“那有过喜欢的人吗?”   另外两个室友也巴巴地竖起耳朵,只听闻臾飞沉沉回道:“有。”   “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真的不知道你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啊,想象不出。”   闻臾飞借着黑夜的遮蔽,把隐秘心事缓缓剖开:“非常……可爱,我第一次见他,就会不自觉心疼他,柔软又敏锐,坚强又乐观,就是这样一个人。”   后面室友们又惊叹了什么感慨了什么他都不知道,他嘴里说出那串描述时就陷了进去,在浓重的羞愧和难舍中沉梦压夜。   这之后清安仍旧每天给他发短信,不提之前的任何事情,闻臾飞感激他的善解人意,也装作无事发生,看起来和以往并无不同。   靳晓非却觉得闻臾飞又陷入了迷茫之中,她像个知心姐姐,或者这时候说诛心姐姐更合适:“你的秘密瞒不住了?”   闻臾飞手上没停,还在疯狂演算一道排列组合:“你说得对,但在被人发现之前,我跑了。”   “这就是你月假在寝室怒刷一本题集的理由?”靳晓非道,“别悄么声地搞学习啊,我可盯着你呢。”   闻臾飞点点手上这张数学卷子:“你再不做我又要超你一张的进度了。”   靳晓非转过去之前还是宽慰了几句:“你别担心,有些事情你不想让别人知道是担心严重的后果,但有时后果不见得如你所料的那么糟糕。”   闻臾飞抬起头感激地笑了笑,埋下头继续做题时却又皱了眉。   在学校的日子其实清淡如流水,尤其是当人有心事的时候,好像本来就不多的闲暇时间只是稍微想一想事情,一天就匆匆溜走。闻臾飞有时会在课间逛到校门口的栅栏旁,晚风、虫鸣、不合时宜的雨、校园里冷淡的猫咪,都让想念锐化成街灯下的光影,他既期待着见到谁,又很害怕真的见到那个人。   清安则在这一个月里画了好几幅画,一一拿到画室请老师指导修改,又带回家靠在墙边,摆了好几排。同时他还接受着蒋姗的口语指导,并忙着帮那困于爱情的姐姐出谋划策。   “珊珊姐姐你为什么不直接跟他说呢?”清安跟着蒋姗快步穿过一条窄巷,眼睛牢牢盯着前方五六十米远处一个男生的背影。   “因为我还不能确定他也喜欢我?我如果被拒绝就和他连朋友也做不成了。”蒋姗像个专业狗仔,目光如炬,“他说晚上我补习结束会在楼下等我,我提前下课一会儿发现他匆忙跑了,实在是有点奇怪。”   清安小跑着跟紧几步:“你很在乎?”   “我当然在乎,他的所有事情我都很在乎,他要是跟我生气我就很烦躁,他要是不理我我就很慌张,我会一直揣测他的情绪,只想他开心,也只想和他待在一起。”蒋姗还在往前走没留意到清安缓下来的脚步。   “这就是喜欢?”清安不知琢磨着什么呼吸急了一些。   “对,这就是喜欢。”蒋姗说完这句直接跑起来,生怕跟丢了那个男生。   清安心中正经历天翻地覆的重塑,热闹的街市上各种杂音直往脑袋里涌,他仍然对此抱有怀疑。喜欢闻臾飞是事实,但他是哪一种喜欢还需要证实。   他赶紧加快步伐追上蒋姗:“你怎么知道这种喜欢是爱,你又没谈过恋爱,搞错了怎么办?”   蒋姗看傻子一样觑了清安一眼:“我还能搞错?爱不爱的我不知道,但我一想到他要是和别人谈恋爱我就要抓狂,这难道还能搞错?”   清安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能再说出什么来,也没来得及说什么,那男生就停下了脚步。   蒋姗刹车迅疾,立马躲进了一个小卖部里,清安还没回神就被她一把扯进去,她想了想那男生并不认识清安,又把他推回去,指挥道:“小安,你看看他在干什么?”   清安边看边描述:“他蹲在一家店门口,在挑挑拣拣,他抬头喊了一声老板……老板出来了,是一个漂亮女孩儿。”   蒋姗火冒三丈怒发冲冠,眼睛一眯从便利店里跑出来,双手往腰上一叉,颇有她妈妈的风范:“我倒要看看是多漂亮的女孩儿,有我漂亮?”   她一回头看见清安正抿着嘴笑,一幅调侃的表情,却带着毫不掩藏的喜色:“他在买花。”   蒋姗脚下又一转,躲回便利店,向来性格豪爽的她此刻涨红了脸,双手拽着连衣裙的下摆:“他在给我买花?”   清安重重点头,为蒋姗并不枉费的感情而高兴。   他过了一会儿就适时地回家去了,留下小女生模样的蒋姗和那个同样羞怯真诚的男孩,两个人捧着一束——准确说是三支郁金香,轮流嗅闻,你一句我一句,不厌其烦地夸花真香真好看。 第24章   回到家的清安帮他爸妈把发好的面揉成小团,两个大人卿卿我我地凑着头做豆沙包,清安手上在揉团子,心里则在掂量着属于他自己的那份喜欢。   他正从一系列的对号入座里抽身,想到后天月假闻臾飞会回来吗?不知道他还在生气吗?容丽君就扬声宣布了,明天要带清安去市中心医院调校耳蜗,清安马上回房间抓起手机给闻臾飞打了个电话,他其实没什么特别想说的,所以电话接通首先是一阵沉默。   那边闻臾飞还不知道清安同学已经给他重新定了性,已经在考虑着是不是该把他归到“心上人”这一栏里:“小安想我了?”   他早就紧张得不行,却装得嬉皮笑脸,登徒子一样拙劣地调戏他弟弟。   清安闻言单刀直入:“是想你了,但是明天要去调耳蜗,见不到你。”   闻臾飞眉头一皱,一想到又是一个月见不着人,就感到烦闷,他想说我不正放月假吗?怎么不带我一起去?但还没开口清安就像赌气一样回答了他的问题:“来回时间太紧了,反正你忙,这个月你就在学校继续学习吧,我们回家了再来看你。”   传说中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就是这样了,闻臾飞很想再被劝两句,他就能就坡下驴回家去,现在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实在懊悔不已,他想给自己一巴掌,当初真不应该说自己学校里事儿多。   但闻臾飞是个知错悔改很快的人:“我没什么事,我所有事情都弄完了,我今天晚上就请假回来。”   清安小狐狸似地一笑,内心得到满足觉得逗到这里就够了,他乐呵呵地说:“别请假了,我们计划着明天去后天就回呢,你刚好中午放假,在家等我们就好了。”   闻臾飞松了口气,松完又想起不是自己要躲着清安的吗?他这才后知后觉,原来不知名的感情早就无从管束了。   爱情就像是意外,想见他时突然见到,想被依赖时突然被依赖,想有一个怀抱时突然就被拥入怀中,那种巧合一样被满足的微小心动,一下一下就撬动了人心,怜悯、郁闷、好奇、关怀、担忧、怨怼、失落、开心还有悸动都被他牵着走,这个时候大概就遭遇了意外。   放假的那天王胤和闻臾飞同路一小段,那小胖墩走着路嘴里还在啃菠萝包:“我在路上多吃点,回家我妈会要我减肥。”   闻臾飞低头用手机给清安发消息,告诉他自己已经在回家的路上,其实没太走心地跟王胤说:“胖一点没什么,健康就行。”   “你这个觉悟是相当可以,你喜欢的人如果识货,找到你这男朋友别提多享福。”王胤几口塞完菠萝包,吮着手指上的面包屑。   闻臾飞从口袋里掏出几节破破烂烂的卫生纸递给他:“你觉得这样就享福,别人可未必,大家要的东西往往是不同的。”   “这我不赞同,你理解胖子,才会觉得胖一点没什么,而理解是大家谁都想要的。”王胤看起来憨头憨脑却说出些有点哲理的话,这大概就是大智若愚吧。   闻臾飞认同地笑起来:“你这么说,让我觉得我确实有这样的优点,我曾经对同性恋也非常理解,所以能够被他们接纳成朋友。”   王胤眼睛瞪得溜圆:“这你都能理解?”   闻臾飞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理解。”   “那你挺了不起的。你家里一定对你很包容吧,所以你才会对别人这么包容。”王胤很是羡慕,他连在家吃喝都要受管束,因此才来住校。   “我爸妈不管我,我现在跟我……叔叔阿姨住在一起,他们对我很包容。”闻臾飞说这句话时,语调很是和缓,“他们从来没有责备过我什么。”   想了想他又补充:“目前为止,从来没有责备过我什么。”   王胤笑出不该属于暴发户的质朴模样:“那太好了,你今天回家他们肯定会准备大餐在家等你。”   闻臾飞点点头却没说那一家人都去了市里。   回到家,闻臾飞看到冰箱里满满一层新做的菜时并不意外,他知道自己回家,必定会被安排得妥妥贴贴。   他把煎得两面黄的小葱豆腐拿出来回锅,又把八宝饭蒸上,再用微波炉转转泡椒牛肉丝就可以开饭了,趁着这个热饭菜的间隙他喂了狗,然后又去屋里放书包。   走进卧室时他才真的有些惊讶,他看到屋里摆满了画框,全都靠在墙角或者家具上,有些已经成稿,有些油画颜料还没有干透,每一幅都显现着清安的用心。   闻臾飞为清安的稚气感到好笑,但心里又微微发热。   因为少了一幅画自己跟他置气,至于画这么多来哄自己吗?   闻臾飞走到桌边,把那副还没干透的静物拿起来,画里描绘的正是和眼前一样的场景,书桌、窗口、轻纱窗帘、投在书页上的明丽光斑,区别在于画面中的抽屉微微开着,里面躺着一支百合,闻臾飞伸手去拉开清安常坐的那侧屉盒,没有见到花,却看见了一叠线条利落的速写,他忽然想起清安有时遮遮掩掩不给他看画的样子。   虽然并不想探究私密,但奈何他已经看见了。那画面上是许多个闻臾飞,站着的,坐着的,睡着的,低头写作业的,吃东西的,正刷牙的。动态灵动,神态传神,他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时是T恤睡衣,有时是校服,有时光着膀子,但都没有着意去刻画,只是他凌厉的眉眼和细碎的额发被清楚地勾勒出来,一沓纸上密密麻麻。   闻臾飞想象清安反反复复观察自己的样子,脸颊滚烫,慌忙把那屉盒关上,手机叮咚一震把他魂都惊飞了,看见清安发消息说医院人太多还没轮到自己,今晚可能回不来了,闻臾飞虽然回了条没事不着急,但其实心里万分遗憾,两天半月假已经过去了半天,却还没能见到他。   那边清安急着回家,清旭辉容丽君一口答应说坐夜车,然而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了,整个家属院只有清家的客厅还有柔和的暖光从桂花树的间隙洒落,像投在地面上的繁星,那是闻臾飞给留的灯。   清安蹑手蹑脚洗漱完推开卧室门,一片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见,但刚刚校准的耳蜗运作顺畅,通过机器能清晰地听见房间里匀长的呼吸声。   他站在地毯上,轻手轻脚把睡衣换上,摸索到床沿,靠在床边抬手把外耳廓上的装置取下来放在床头柜上,在突如其来的寂静里,他掀起被窝一角,伸手按到了闻臾飞的胸口。   他像是在看不见也听不见的世界里,循着那唯一的温度感知钻进了被子,小动物一样蜷成一团,贴在闻臾飞身上。闻臾飞的味道像太阳晒过的棉被,当清安安稳躺好,那温暖的味道就扑面而来,是闻臾飞翻身揽住了他。   清安心脏咚咚直跳,他想起那天在一中的栅栏外紧贴着闻臾飞的胸口,听见了同样紊乱无常的心跳。清安的人生中少有这样的经历,他迷恋这种高亢的情绪,伸手环住了闻臾飞的腰,更紧地贴住他,恨不得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   睡得正香的闻臾飞被腰上缠着的手臂勒醒,迷迷糊糊里喊了声小安,摘了耳机的清安当然听不见,只一个劲抱紧他。闻臾飞感觉到近在咫尺的呼吸和熟悉的气味绕在脖子周围,瞬间清醒,醒来的还有小臾飞,站成了夜里的哨兵,支楞着抵在清安身上。   闻臾飞闭着眼睛,没敢动。   清安拿脑袋狠狠在闻臾飞怀里钻了一阵,没感觉到动静,便抬手摸了摸闻臾飞的脸颊,从眼角抚到下颌,从下颌挪到下巴,摸到隐隐有冒头迹象的胡茬,最后又用手指碰了碰闻臾飞的嘴唇。   闻臾飞突然张嘴,轻轻一咬清安作乱的指尖,清安吓得手一缩,随即又哈哈大笑:“干什么呀,你是来顺吗?还装睡咬人。”   当闻臾飞忘记自己的失态和失控,他就像一个普通的陷入单恋的人,贪恋与清安的亲密。他用脸亲昵地蹭了蹭清安的鬓角,摸到耳机给清安戴上,梦呓般说:“要怪就怪你随便摸狗。”   “你是什么狗啊?还不让人摸?”清安又抬手,挑衅似的用手掌贴着闻臾飞的侧颈。   闻臾飞睁开眼睛,黑夜里谁也看不清他痴缠的目光,正紧缚在清安的轮廓上:“疯狗。”   清安感觉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耳朵里听到轰隆轰隆的声响,好像是血液在奔腾,又好像是万事万物簌簌生发,头脑里变得喧闹无比。   从他爱上闻臾飞的这一刻起,世界就不再安静了。   他刻意去忽视又快出一倍的心跳,略带着点颤抖出声:“你有什么顶到我了。”   闻臾飞像是刚被惊醒,难为情起来,身子往后挪了挪,嗫嚅着说:“这也要怪你。”   “是什么?”清安稳了稳心神,其实是想找点话题,没想到越找越诡异。   “就……就那什么啊!”闻臾飞简直不知道怎么给他解答,干脆地转身,打算闭目塞听。   谁知道清安又靠过来:“什么?我摸摸。”   说也就算了!还要上手!   闻臾飞抬手打掉他的爪子,翻身趴下,下身却涨得发疼:“摸什么摸,摸你自己的去。”   清安当真把手伸进自己裤子里,轻轻掐了一把:“不一样啊。”   闻臾飞满头黑线,无奈地想,他们学校没开生理卫生课吗?这家伙怎么啥都不知道。   “改天教你。”闻臾飞毛燥地拿枕头捂着脑袋。   清安还在不依不饶:“改天是什么时候?”   闻臾飞翻身而起,坐在床上,把本来就乱的头发抓得像窜天猴:“等你长大!”   说完扯下清安的耳机,小心地放在床头柜上,把那跳弹不休的小崽子重重按进床褥里,自己滚进了另一床被窝。   第二天闻臾飞一早就起床,帮容丽君和清旭辉收拾屋子,因为清安不戴耳机时听不见,因此他们毫无顾忌放开手脚,大操大办,把客厅和其他几个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   差不多要到清安睡醒的时间了,几个人轮番跑进去叫他,容丽君一马当先,拍拍清安盈润的脸颊,等他睁开眼在他腮边轻轻一吻,打着手语说:早安。   等她出了门,清旭辉又跑进来,有样学样,亲亲清安的另一侧脸蛋,替他把耳机戴上跟他说了句早上好。   闻臾飞扭捏了半天,最后还是提着一口气,趾高气昂地走进来,一米八的身高直挺挺站着,俯视那满脸期待的懒虫:“早呀,还不起来。”   清安挤眉弄眼,从被子里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示意闻臾飞附耳过来,闻臾飞不疑有他躬身靠近,却被清安抱着脖子亲了下脸颊:“早呀,马上起来。”   闻臾飞从脖子到头顶红了个彻底,直接可以上台唱战长沙,晃晃悠悠地走出卧房,盛粥时差点拿了把漏勺。   当容丽君终于迟钝地在饭桌上说起要不要给两个男生换个上下铺时,闻臾飞抓住救星:“好的好的。”   清安脱口而出:“不用不用。”   两个大人愣在桌上,看看大的又看看小的,闻臾飞赶紧改口:“算了算了。”   清安见风使舵:“也行也行。”   两个大人又愣住了。   最终没换。   清旭辉分析道:“本来早就想换,后来又考虑着过不了多久可能就能住新房子了,耽搁了一阵,再后来觉得你们都长大了挤着睡的确不方便打算还是换个床,臾飞又说要住校,现在你俩意见还不一致,我看要么还是等去了新房子各住各的房间吧。”   如果清旭辉知道,他家俩祖宗已经在一张床上暗生情愫,估计得被自己这通陈词气死。   这次月假放完,闻臾飞实在不想回学校去,他忍了又忍才把到嘴边的一句不想住校了给咽回去,他还是记得要做个有始有终的人,也不好再给叔叔阿姨找麻烦,于是晚上赖到快九点才出门去。   清安送闻臾飞回学校,梧桐树影和街灯交相掩映间他一路低声哼着歌,闻臾飞跟在他后面几步,沉默着追他身后的影子。   清安一直把他送进寝室楼道里,他又把清安送出来,两个人站在楼下一遍遍地说再见,最后清安转身走掉,清朗的笑声还留在他站定的位置,那个少年轻巧地留下让闻臾飞惦念一个夏天的背影。 第25章   之后的日子趋于平稳,闻臾飞每天认真学习之余暗戳戳享受着自己的“单相思”,清安则筹划着要将闻臾飞占为己有。   暑假前靳晓非张罗着拉一个学习小组,找个地方一起写作业,主要成员是快班前几名及其朋友,王胤以自己学习成绩虽然不好,但家庭条件好,可以提供大别墅作为学习场地为由,混进了这支王者级别上分车队。   于是从放假第一天开始,靳晓非就来到铁合金厂家属院打算说服闻臾飞作为她的朋友参加学习。   闻臾飞的电话响起时他正在洗漱,清安刚穿好衣服,从闻臾飞的枕头下摸出吱哇乱叫的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备注:班长。然后转头瞧了瞧洗手间方向,没什么动静,于是按下了通话键。他把听筒贴上耳朵,却不着急发声,听见那边是一个女孩的声音:“闻臾飞,我在你们家院子里,你快出来,我们一起去写作业。”   清安闻言沉着回应:“哥哥还在洗漱。”   电话那边明显有些意外,靳晓非听说过这个弟弟的名头但从声音辨别不出这个弟弟的年龄,斟酌着说:“噢噢,我叫靳晓非,待会儿等你哥哥洗漱完了请你告诉他,我在院子里等他,出门就能看到,好不?”   清安答应说好,但闻臾飞仍然没有出来的迹象,他便走到窗口,哗啦一下拉开了窗子,不用搜索直勾勾盯住了那个等着闻臾飞的女孩。   靳晓非没料到会突然冒出个人来,还盯着自己看,她一时尴尬地转了转头,错开目光,谁知那个男孩仍然看着这边,在她又看过去的时候甚至朝她挥了挥手。   靳晓非目瞪口呆,朝着窗口走过去,清安礼貌地笑了笑:“要不要进屋等?”   “啊,不用,不方便打扰。”靳晓非这才把听筒里有点冷淡的声音和眼前这个气质独特的男生联系起来。   说他独特,一方面是因为他眼角微微垂着,看起来是哀伤的,嘴角却向上扬着,显出一个浅浅的笑,冲淡了忧郁,显得平静又自信,另一方面是他长着一张单纯干净的面孔,眼睛里却有些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   清安朝她点点头,转身去洗手间敲门,闻臾飞一边两手轮番扒拉着额前的碎发,一边跟着清安往外走,嘴里也不闲着:“笨蛋,昨天那道题目写出来了没有?”   “写出来了,除了你那种方法又找到了一种更简便的。”清安朝窗口抬了抬下巴,闻臾飞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到了靳晓非。   “你怎么来了?”闻臾飞向靳晓非走近了些。   “之前跟你提过,暑假一起写作业的,今天开始。”靳晓非一直站在原地没动,她不习惯在别人的领地乱晃,“去吗?”   闻臾飞回头看了看清安,似乎带着征求的意思,后者却并无太多表示,想尽量表现得开放、自由、平等、包容,已经默默坐在桌前翻开了英语书。   “不太想去。”闻臾飞诚实道,清安不着痕迹地抬眼,越过闻臾飞看了一眼靳晓非的表情,却被敏锐的女孩发现。   他并不回避,眨了下眼,又低下头继续默写单词,eagerness,渴望。   靳晓非透过窗口看见这间屋子里的一番迷惑行为,意识到真正要成事得从那弟弟身上下功夫,她马上拍板:“带上你弟弟一起。”   闻臾飞像被掐住脖子的鹅,再说不出一个不字,再次回头征求清安的意见,靳晓非紧盯着这个做主的人,在他投来目光的时候带着些恳切的表情。   清安随即一笑:“好啊。”   清安顺利蹭上了这波上分的好机会,并且成功地打入了闻臾飞的高中生活。   由于他漂亮又乖巧,耳后毫不遮掩的人工耳蜗又暴露出命运的多舛,几个高中生都对他特别关照。但其实用不着,闻臾飞几乎一直在他身边转,无微不至,他打个呵欠都要问句需不需要休息。   靳晓非之所以非常希望闻臾飞加入学习小组,是因为敬佩他的刻苦努力,希望和他一起进步,同时也有点私心,她对闻臾飞还是非常有好感的,纵然她感受得出闻臾飞对她没什么意思,但她觉得这人大概就是直来直去、不怎么上心别人的类型。结果在铁合金厂几句话的来回间,她就已经彻底明白过来,人家是真的对自己没丁点意思,现在成天看到闻臾飞的弟控表现,更是把那点私心扼杀殆尽。   王胤家的别墅三四层,客厅宽敞气派,同学们来了之后分别割据茶几、沙发和餐桌。王胤和闻臾飞清安围着餐桌写作业,桌子中央还摆着各式水果零食,全是以招待同学为由王某人的妈置办的,却残忍地不许她儿子吃。   趁着闻臾飞去洗手间,清安抓住了唯一探听消息的机会:“胖哥,闻臾飞在学校是什么样的?”清安跟着其他高中生一起叫王胤的外号,并不见外。   小胖墩也自来熟:“弟弟,这你可问对人了,我虽然和他不同班,但却是同一个寝室,对他可了解了。”王胤手脚麻利地从盘子里摸了个巴旦木果仁塞进嘴里,那是闻臾飞给清安剥的。   “他是从快班底层摸爬滚打一路过关斩将的草根英雄,现在已经稳定在了快班中上游,非常不容易。平常有成绩单发到家里,你们应该都知道,但是这个逆流而上的过程你们是不知道的。住校以来,据我观察,他每天晚上晚自习结束还要在熄灯后点着台灯学习一两个小时,而且午休时间也只睡十几二十分钟,要不怎么都说他精力旺盛呢,闷头做题几乎是他的日常。”   王胤拍拍自己的肚皮懒洋洋靠在椅子背上,讲传奇故事一样叙述道:“他体育也挺好,我听班里人说他篮球打得相当不错,场上灵活得很,滑不溜手跟个泥鳅似的,好像下学期运动会篮球赛他也会出战吧,我没和他打过,你看我这一身膘也知道我不怎么运动。”   清安单手支着下颌,听着闻臾飞的先进事迹,脑海里已经勾勒出一个昂扬潇洒的他,这个人无论在哪里,都显得非常抢眼,他得意地向王胤点了下头。   王胤却以为清安赞同的是他的最后一句话,接着说:“他人也好,从不说我胖如何如何,我有时搬不动东西他也愿意帮我,几乎除了心事藏得比较深,没什么缺点。”   “心事?”清安抓住重点。   “对,他有时情绪比较低落,发呆不理人也是常态,感觉总琢磨着什么不太顺利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在想他那个暗恋对象。”王胤还不知道自己抖搂出了多大个秘密,又在清安面前的盘子里捞着夏威夷果。   清安一下就警觉起来,脸上笑意也淡了,但又马上做出略显惊讶的表情,摆出心思简单、想什么就表现出什么的样子:“哥哥有暗恋对象?”   王胤诚实地点头如捣蒜:“真的有,他跟我们讲过的。”   清安其实心里有点急,想再问点什么,闻臾飞却回来了。   再不回来,他底裤都要被扒干净了。   后面一段时间清安每天都想再问点什么出来,但那胖哥分明也知道得不多,再没能说出点别的。   清安渐渐明确了两点,闻臾飞和在场所有同学之间都是很普通的同学关系,以及闻臾飞可能有一个暗恋对象,但在家里时表现得并不明显,或许是刻意不想让家里人知道。   暑假后冯一鸣回来过几天,清安正在阳台上晾衣服,看见冯一鸣收拾了些东西,拖着巨大的行李箱打算离开,他喊了一声,冯一鸣转身冲他挥手,却并不见笑容,也不说多的话转身便走了。过了几天他才在饭桌上听容丽君讲八卦,说对面冯家小子和爸妈闹翻带着自己的东西离家了。   清安把这事儿告诉了闻臾飞,他当晚便给冯一鸣去了个电话。   冯一鸣在电话那头正费力地搬起一箱口腔医学方面的书,憋着气说:“你小子打电话打得很不是时候,我们正搬着家呢。”   闻臾飞听见“我们”二字时着实松了口气:“你和衡哥的家?”   冯一鸣放下手里的重物:“是啊!不过这几年我一个人住。”   他走到厨房接了杯水,环顾了一圈新租的房子:“他出国了。”   闻臾飞心里咯噔一下:“他爸妈也不同意?”   冯一鸣手指转着杯子:“那倒不是,他爸妈都不知道呢,他学牙医的,要去加拿大那什么排名前列的学校读研,很厉害吧!”   他虽这样说,语气里带着夸耀,但却不像以往每一次洋洋得意那样令人轻松。   闻臾飞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你不去吗?你也那么厉害,不跟他一起去留学吗?”   电话那边似乎叹了口气:“我就不了,以后他还要回来,我租个房子好好过,他父母也在这边,年纪大了没人照料不行,我希望他有个能回的家。”   闻臾飞想起常常无处可去的唐宋,以及他毕业时的痛苦。有时他很能体会那种悲伤,既得不到又不愿意失去,于是他问:“你后悔吗?”   “不后悔。”冯一鸣不用思索就能够斩钉截铁地回答,“我虽然不知道你问的是什么,但是我既不后悔和他在一起,也不后悔跟家里坦白。”   闻臾飞有点触动,也因为这样的感情而振奋:“你相信你们能都被接纳,能够一直在一起?”   冯一鸣放下喝空的水杯,继续去收拾一屋子的狼藉:“对呀,现在这阶段的确不容易,但我要和他在一起,还要光明正大地和他在一起,有些代价是必须要付的。”他似乎短暂地思索了一阵,再开口时略显迟疑,“你……有什么困惑?”   闻臾飞的确有困惑,困惑还很多,但他只挑了最无关紧要的那个说出来:“代价那么大,不是谁都付得起的。”   对他闻臾飞来说,如果只需要他一个人付出代价,那的确是最无足轻重的,代价比起他的喜欢,比起清安的幸福,都一文不值。   冯一鸣却说:“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出。”   “那要是以衡哥为代价呢?”   冯一鸣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在那边说:“那我无法替他做决定,我能什么都不要,至于他,他愿意给多少就给多少吧。”   挂了电话,闻臾飞重拾了对冯一鸣的崇拜之情,他为那个从小优秀到大的哥哥敢作敢为的精神深深折服,但冯一鸣尚且不敢用张嵘衡的家庭和未来作赌注,自己面对清安又怎么敢再前进一步?   他握着手机走出厕所,脸上郁色未散,他听见王胤从铁架床上滚下来的巨大动静,接着那小胖墩神秘地看了闻臾飞一眼,穿着拖鞋踢踢踏踏出了门,没一会儿又拎着几个袋子回来,里面装着红彤彤的石榴和个头饱满的猕猴桃。   王胤一进门就把水果摊开在寝室中间的桌子上,吆喝起来:“来,弟兄们吃水果,想吃什么吃什么,自己动手剥。”   另外两个室友噌一下蹦过来,闻臾飞也拿了个熟烂的猕猴桃剥开,一口塞进嘴里,汁水甜香满溢,正要开口说谢谢,王胤又喇叭一样开始广播:“吃水不忘挖井人哈,今儿大伙儿都别谢我,是咱们飞哥的弟弟送的慰问品,叮嘱咱们别光顾着抄他哥的作业,要多提醒着他休息每天保证睡眠。”   闻臾飞第二个猕猴桃还没进嘴就愣住了,心说清安小小年纪私底下跟地下党接头发展下线倒是很有一手。   于是在一来二往的慰问中“闻臾飞的弟弟”这个名头越传越广,到得秋季学生运动会,清旭辉容丽君和清安来看闻臾飞的比赛时,就有一帮拥趸给他们留出了观赛视野最好的位置。 第26章   一中的这群拥趸大多数并没有见过闻臾飞的弟弟,只听个别人描述说长相精神,头发很短,脸小而圆润,下巴却尖尖的显得伶俐可爱,穿衣服很有点艺术家的氛围感,总是宽宽大大的棉质衣裤,似乎是戴着助听装置。今天在校门口一见,不需要再介绍就能把人和传闻对上号,可见那描述精准,人也的确很特别。   他们引着这一家三口到看台上就坐,还贴心地给每个人塞了一瓶矿泉水,说稍等片刻,运动员待会儿就出场了。   清安还记得那盒蜡笔的来历,象征着闻臾飞的五年级男子立定跳远冠军荣誉,于是一早就迫不及待地扫过运动场地上的横幅和标识,却发现场上并没有立定跳远的指引牌,高中运动会已经没有这个项目了。   他本有些遗憾,但看到成群结队的学生绕场一周时,他的遗憾又烟消云散。   闻臾飞跟在班级队伍的最末端,穿着白色短袖,外面套着班级统一的红白配色篮球服,露在外面的手臂线条流畅,宽松的球裤下小腿笔直,新球鞋上左右一红一蓝的鞋带还是上周清安给他串上的,而左蓝右红的鞋带此刻正绑在清安的鞋上。   闻臾飞的个头走在人群中十分显眼,发带固定着平常狂放不羁的刘海,露出光洁的眉心,没有了碎发的遮挡,剑眉星目锐气逼人,他看似随意地环顾着周围,其实一双眼睛一直在观众席上来回搜索。   清安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只想放声高呼:太帅了吧!   他用手肘捣捣他爸:“爸爸快给哥哥拍照。”   另一侧容丽君不用指挥就已经拿起手机,咔咔直按,嘴上说着清安的心声:“好帅!臾飞好帅!我多拍几张,回去设成手机屏保。”   清旭辉一边不情不愿抬起手机一边抗议:“也没见你给我拍几张照片啊,真羡慕年轻人啊!”   清安本人舍不得错过一刻肉眼观察帅哥的机会,在闻臾飞看过来的时候他略抬起一只手,举得不高却被看到了,闻臾飞也举起手笑着朝他挥了挥。清安立刻感觉有点不好意思,想着自己的表情会不会太露骨,衣服领口是不是歪了,甚至袖口的几个褶皱都让他很在意。等运动员一一走过,校长宣布运动会开幕,一部分项目正式开始比赛,不出意外闻臾飞就会来看台上陪他们,想到这里清安赶紧调整了一下仪容。   果然没一会儿闻臾飞就从侧边楼梯上几步跨上来,矫健得像头猎豹,清安马上站起身,把他让到自己的座位上,自己蹲在他面前。   闻臾飞接过他手里还没开封的矿泉水,拧开刚准备递过去,想了想又收回来自己喝了两口,然后才递给清安。   他其实不渴,但他怕清安拧不开瓶盖,他一秒钟内又反思了一下清安现在是大男孩了,自己属实是多虑,于是装模做样地自己喝了口。他想对清安好又想让人觉得只有一点好。   清安接过瓶子从善如流地对着嘴喝了,一抬头却发现闻臾飞不知为何有点脸红。   两个大人还在各自挑着最满意的照片,没注意他俩的小动作小表情,闻臾飞赶紧岔开清安的注意力:“你们学校的比赛怎么样,你没有项目也不看看其他同学吗?”   “不看,我想看你。”   闻臾飞的脸更红了。   清安问:“你要参加几个项目?”   “只参加班级篮球赛,估计快开场了,就在那儿。”说着他抬手指近处的球场,清安循着望过去,又转回来给他加油鼓劲。   没过很久闻臾飞就被叫去检录,他几步蹦下观众席,跑到楼梯转角的地方还回身跟清安比了个耶。   清安喜滋滋地看着他一路飞奔,球衣背后的“1”醒目又灼人。   比赛开场,这边三个人根本没人在意计分板,全场就只盯着那一个轻捷的身影,心思各异。   清旭辉至死是少年,心里想的是:过人过人,防守防守,好球好球,漂亮!容丽君贤妻良母,想的是:乖乖啊,这下撞疼了吧,那莽夫横冲直撞的别踩到臾飞脚了。清安恋爱脑正上头,想的是:这招是我和他常用的配合,这个同学果然不如我了解他,默契度远远不够!   比赛正火热进行中,不识相的王胤摸到清安的背后来,勾着身子跟他搭话:“弟弟,你们是不知道,飞哥打球从来没今天这么卖命过,你们一来看他,他那劲儿,活脱脱一小库里。”   清安抽不出空回答他,敷衍地点头,王胤又说:“不知道多少女孩子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哦!”   闻言容丽君倒是回了头:“那是肯定啊。”   在闻臾飞的又一个压腕三分命中之后,他们班顺利拿下了这局比赛。   清安看着闻臾飞从场上退去,查验成绩、签字、去换衣服,他才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身体,迈开腿跨过椅背走到后排,在王胤身边坐下,低声说:“胖哥,你说会不会是哥哥的暗恋对象也在现场他打球才那么卖力呀?”   王胤眼珠子一转,一拍脑门:“弟弟啊,你可真是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清安含蓄地一笑,表面上不露一点痕迹。   他对闻臾飞是否有所谓的暗恋对象一直是存疑的,原因无他,闻臾飞这些年来绝大多数时间一直和自己在一起,而且他也从来没有发现过任何能让闻臾飞更上心的人和事,前一阵子的疏远也已经被自己化解,唯一的一次莫名其妙又是因为和自己之间发生了点矛盾,他深知自己在闻臾飞心中的分量,如果说有什么暗恋对象的话闻臾飞肯定会主动跟自己交代。   但是,问题就出在这个但是上,如果这个所谓的对象是自己的话……似乎很说得通,也终于解释了一系列的掩掩藏藏。   清安狡黠地一笑,状似感慨地一拍王胤的肩膀:“哎呀,我们也别操心了,哥哥长大了,心野咯。”说着和清旭辉容丽君一起向更衣室的方向走去。   闻臾飞从更衣室出来时容丽君和清旭辉正在对着他的校园指点江山,说什么这就是县城一中的优越之处,那就是凡人企及不到的人杰地灵。离他们不远处,是清安正笑眯眯望着自己,那笑里的意味让闻臾飞莫名感到心虚,像是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能被一眼看穿。   他走过去没及开口,清安就从他手中接下装着球衣的袋子说:“累吗?晚上能回家不?”   清安同学,未满15岁,却是一个看破不说破能成大事的人。   闻臾飞的疑窦存了几秒就又抛诸脑后了,揽着清安的脖子跟在那两个挥斥方遒的人背后:“回不去,下午没有比赛但是还有晚自习,我们中午一起去下馆子吃顿好?还是想体验一下食堂生活?”   清安任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搂着,暗藏着那点细小的心思,享受着轻松和愉悦:“吃食堂,吃你平常最爱吃的。”   “没问题,闻师傅亲自动手给你刷卡,想吃什么自己点。”   他大手一挥像个百万富翁,随即又扯着自己的领口嗅了嗅,刚想离清安远一点,清安就拿鼻尖轻轻一拱闻臾飞的小臂,毫不在意地说道:“不臭。”   清安的笑容沉着又坦荡,留下一个满脸发烫的闻臾飞默默攥了攥拳头。   在食堂吃了一顿学生餐,三个人都表示一中到底是一中,重点学校的伙食对得起他的声望和人气。   吃完饭闻臾飞把他们送到校门口,折返寝室打算午休,下午还要去给班上其他项目呐喊助威充场面,他的球衣被带回了家,说是洗干净脱好水,明天晾干了再带过来,刚好赶上闻臾飞他们班的第二场比赛。   结果第二天中午,却是清旭辉一个人跑来把球衣交给了闻臾飞,并且说了句好好打,别受伤,就匆匆离开了。他的不解释反而让闻臾飞难安,他知道,家里出事了。   打完下午的比赛他就跟老师请假赶紧回了家,进门时一身臭汗还没干,家里静悄悄的,他着急忙慌地换鞋,喊了一声:“我回来了。”   容丽君哎了一声,再没有发出其他声音。   闻臾飞对这种静谧几乎是恐惧的,他循声跑向自己和清安的卧室停在了房门口,清安正跪在地毯上,趴在床沿埋着脸一动不动,似乎没听见他跑进来的响声,也不抬头。   闻臾飞一见这场景瞳孔立刻开始乱晃,一会儿看清安一会儿看坐在清安身边的容丽君,最终定在他阿姨身上讨要一个说法。   容丽君的手还抚在清安的背上,她叹了口气:“小安耳蜗外机坏了。中午准备出门时他进屋换衣服,摘下的耳机放在桌子上,可能勾到衣服了被带到地上,他听不见落地的响动,脚一退就踩到了。”她慢慢站起身,准备去厨房做晚饭,“他太自责了,辉哥已经带着外机去了市里,返厂维修估计要几天,我们本来专程请了假要去看你比赛的,现在也没去成,抱歉呀。中午没跟你说,是怕你担心。来安慰安慰他吧。”   容丽君带上房门后,闻臾飞慢慢走过去,跪在清安的身侧,轻拍了拍他的头,等他抬起脸来,闻臾飞就看见哭肿的两只眼睛。   清安那双眼睛里映出闻臾飞的身影时,小巧精致的嘴一瘪就又哭起来,眉毛耷拉成一个平缓的八字。   闻臾飞见状捧着他的脸,把他从床沿上扒拉下来,按在自己胸前,一下下拍他的背,清安一边哭一边闷声闷气地说:“我把耳蜗弄坏了,我怎么能把耳蜗弄坏,你们辛辛苦苦攒了那么久的钱,那东西快比我的命还贵了,我怎么能弄坏。”   闻臾飞心里疼得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攥着,呼吸都快提不进肺里,他扶着清安的肩膀把他推开一些,让他看着自己的动作,熟练地抬手比划:你才是最贵重的,这东西不值多少钱,现在咱们也有积蓄,况且维修而已,花不了多少,没事的。   清安抬手抹了抹眼睛看清闻臾飞的动作,他又急切地说:“对不起哥哥,我太不小心了,你怪我吧,你们别对我这么好,骂我一顿打我一顿我还畅快点。”   闻臾飞闻言一急,马上开口反驳:“我怎么能怪你,我怎么舍得怪你,我这么喜欢你,我恨不得自己替你听不见,替你受这种苦,我听你这么说我不难受吗?”   那个眼睛红彤彤的人目不转睛盯着闻臾飞的唇形,似乎在竭力辨读,最后也不知读懂了多少,一阵愣神,发出了短促的一声“啊?”   闻臾飞心脏狠狠一抽,像那只手终于把内脏挤成了肉泥,他想起第一次见清安时,那小孩什么也听不见,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能够对话语作出的反应都如同现在这样,闻臾飞没想到这种反应至今还会刺痛他。   他打着手语说:没什么,别自责,我们掏钱给你治耳朵都是心甘情愿的。   然后他抬手抱住清安,任由这个哭闹的人搂着自己的腰用自己的衣服胸襟擦眼泪。   这一阵发泄过后,清安虽然还是不太开心的样子,但似乎平静了下来,他怀着不可名状的心事琢磨起怎么弥补自己的错误,在饭桌上极尽所能照顾容丽君和闻臾飞的情绪,拼命吃下一大碗饭。   第二天一早闻臾飞又回学校去,剩下的几场比赛他都说不用家人来看了,反正快班的体育项目本就不是强项,已经濒临淘汰了。   容丽君也就抓紧时间回厂里上班,生怕在家闲着又引得清安自责。   清安本人则没法去上学独自呆在家里,从画里挑挑拣拣,准备什么时候再去找到那个画廊老板卖几幅画,补贴维修耳机的钱。   直到清旭辉回家告诉他维修费不算贵,并且亲自带他去卖掉了三幅画,他才放下了心理包袱。 第27章   十一临近,运动会又刚结束,班上人心涣散,有一半人的魂已经飘回家去了,闻臾飞算着还有十来天清安的外置耳机才能寄回来,于是请了假这段时间走读。   这其实是闻臾飞读高中以来少有的轻松时光,他晚上上完两节课就能回家陪着清安,这天回家后魏巍约他打球,他看那上不了学的人在书桌前已经坐了一整天快要长出蘑菇来,于是就答应带着清安一起去了。   秋老虎还没走,哪怕入夜也炎热难耐,闻臾飞没打一会儿觉得实在太热,就坐在场边歇着,目光追着驰骋球场的清安,他敏捷地连过数人,潇洒地抬手一推,一球命中,他渐渐长开的骨骼撑起身上这套闻臾飞以前穿过的衣裤,仿佛还带着他哥哥的影子,因为运动的牵扯T恤贴身,显出匀称的身体轮廓,汗水从鬓角和脖颈淌下来,转身时洒落周身,他回头找了一圈闻臾飞,对上视线时灿然一笑。   闻臾飞感觉实在是很热。   临离开时,球场边一个女孩憋着通红的脸走过来,鼓足勇气塞给清安一盒巧克力。   这简直是在太岁头上动土,闻臾飞当场拒绝,说弟弟还小,然后象征性地打手语问清安要不要,他那表情分明是在说要了就是割袍断义,清安感激地朝女孩笑笑,看了眼他哥的脸色,着实没敢收那粉红色的盒子。   还没走出球场,闻臾飞就开始甩脸子,他拉着清安的手腕走得飞快,最后直接跑起来,拽得刚下球场的清安吭哧吭哧。   闻臾飞不知道自己什么心态,他只想赶快回家,关起门来。关起门干啥呢?他也没细想。   到了家他咕嘟咕嘟猛灌凉水,清凉顺喉而下,灼热终于得以平息,夜晚的凉爽此时才悄然降临。   清安先去洗澡,他坐在客厅里发呆。正常融入集体生活后,闻臾飞身边多了不少同学朋友,男生女生都多,在学校朝夕相处下来,他已经收到了好几封意味着“表白”的信,有些他拆开看了看然后退掉,有些压根不知道是谁送的,有些他直接塞进书包转头就忘了这回事。   前几天还有几个眼熟的女孩摸到了闻臾飞的班级门口,意味明显地给他送各种东西。   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趁着芳华可贵总想做些自认为疯狂的事情,他们说爱非常轻易,但爱字说出口的重量却往往不习惯承担,深以为此的闻臾飞不往心里去。   他希望他弟弟也不要把那巧克力往心里去。   闻臾飞去洗漱的时候,清安坐到了书桌前,推开窗户拉上纱窗,秋夜银河璀璨,还未完全盛放的桂花香气从窗口弥散开来,他摊开一张纸,准备画画,从闻臾飞的书包里摸出笔袋,却拖泥带水地带出了某封被转头忘记的情书。   清安捏着淡紫色的信封,犹豫来犹豫去,最后还是没忍住拆开来,别的字都被渐渐狂乱起来的心跳震得看不清,“我喜欢你,你愿意做我男朋友吗?”这一行却像豺狼虎豹,吓得清安赶忙把信往信封里塞,他感觉心脏差点把肋骨撞断,警觉地转头看了看虚掩的卧室门,大概是出于“私藏”的险恶用心,他把这封信塞进了自己书包里,打算改天带出门扔掉。   浑然不知的闻臾飞回到卧室,干净的白T恤散发出阳光的味道,他看清安正在画速写,于是坐到了书桌边另一把椅子上写作业,似乎从清安出现的那天开始,他们就总这样并排坐着学习,这后来几乎成了他对学生时代最深刻的印象。   他写着写着,就陷在这种不远不近的距离里,既觉得甜蜜又觉得悲哀。   两个人各自心猿意马、各自道貌岸然。   清安写完一张卷子心里还没完全平息,他扭头看闻臾飞在干什么,却有点害怕自己的心跳声被他听见,于是略挪远了一点,闻臾飞感觉到异样马上一把拉过他的扶手连人带椅子扯近。   闻臾飞在这些方面的自我也像他妈,他可以躲着别人,但别人躲着他就不行。   被闻臾飞死死盯住,清安这下老实了,插科打诨地开口问:“哥哥你在写什么?”   闻臾飞心里的邪火原本还没灭,但忽然从窗口袭来的习习凉风令他把心轻巧地搁下,好像看进清安的眼底时就立刻宁静下来,他缓和了表情,却没移开眼睛,发出的声音近似于低语:“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他柔声念着自己默写的词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清安听不见,却被眼前的默剧所蛊惑,他先看闻臾飞英俊无俦的眉眼,又寸寸下移落在他薄薄的嘴唇上,跟着节奏一张一合,似乎牵动着脑海里的某根麻筋,接着又将目光移回他此刻缀着星子般,带有某种神秘色彩的眼睛。   “哥哥有喜欢的人吗?”   清安说完这句话,试探着抬起手指,像在尝试着伸出手去碰触那诱人的禁果,轻轻落在闻臾飞的喉结上。   闻臾飞呼吸一窒,微微向下俯视着那惑人的毒蛇,清安的嘴唇微微张开,眼睛向上抬着,瞳孔里映出自己的身形,凝着一层暧昧的水光,眼睫翕张,几乎在凝滞的空气中掀起小范围的狂风。   闻臾飞像被下了吐真剂的被审讯者,神智被少年的一呼一吸牵动如踏轻云,开口说话时声带细微的震颤传递到清安的指尖:“有。”   清安不易察觉地向前倾了倾,不管他有没有看清闻臾飞的唇形,一个字的答案都让他心悸,他攥紧拳头,调整了一下呼吸:“是哪一种喜欢?”   闻臾飞抬手比划,用到了他最早学会的一个手语词汇:是代表爱的那一种喜欢。   清安喉咙口开始发紧,酸楚和莫名的焦急情绪往鼻腔里涌,却没再说话了。   为什么你不让我知道?你看不出我那么喜欢你吗?   清安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喜欢有因有果、有名有姓、有滋有味、有悲有喜,还希望能有始有终。   两个人各怀心事不再交谈,初秋的夜晚异常静谧,虫鸣似乎都不甚清晰,闻臾飞仰躺在床上翘着腿,一直到前半夜过去仍然全无睡意,身旁传来清安轻缓的呼吸声,他又一次感受到近在咫尺却无法碰触的某些感情。   外置耳机没用很久就从厂里发回,十一前闻臾飞得以跟着清安一起去了趟市里,亲眼目睹了医生如何运用机器给清安调校设备。他们回程前还和冯一鸣见了一面,他已经快要毕业,签好了一家公司,打算普普通通上个班,仍然是很久没有回家去,他让闻臾飞留下个银行卡号,以后就由他替冯瑞华出每个月的房租。   闻臾飞很想再鼓励鼓励他,却觉得跟他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最后只能说请他保重身体。他们都看出冯一鸣瘦了。   清安在这个假期里,似乎是打定主意跟闻臾飞过不去,三天两头找茬,像棵鬼针草,只要闻臾飞一路过他身边保准沾上,不是跟在屁股后面转就是直接往闻臾飞身上爬,但凡敢抬手推一下,他就嚷闻臾飞是不是不想跟他玩儿了,一看到闻臾飞眉头拧成个结急吼吼辩白,他就摆出个小滑头模样又粘过去。   还让闻臾飞感到奇怪的是,怎么清安完全不再问起那个喜欢的人了?   他易地而处,如果清安承认喜欢谁,他不打破沙锅问到底那就是他闻臾飞的拳头不够硬,为什么清安不好奇?为什么不在意?他忽然就有些沮丧,完全没想过被问起时要怎么编排。   但闻臾飞也有偷乐的时候,清安每天缠着他一起睡,把自己的枕头都给掀了,手动把闻臾飞的手臂打开,枕在他结实的臂弯里,然后效仿八爪鱼,手和腿往闻臾飞腰上胯上一缠,甭管他哥哥是不是热得汗流浃背都不轻易松开,耳机一摘,权当自己是个不闻不问的压舱石。   闻臾飞乐就乐在他内心里非常享受这种亲密,只不过偶尔,他会觉得自己的自制力受到了极严酷的挑战。清安架在他腰上的腿一阵乱蹬,碰到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他糟心地把那腿往上捞一点,压着自己的肚子,没一会儿又滑下去。更有甚者快天亮时他一低头从清安松垮的领口看见一片白花花的胸膛,他默念几遍非礼勿视转移视线,手又不小心碰到清安两腿之间的某些地方,无论前面后面都让他于心于身于哪里都难安。最终他挣开束缚,把睡相极差的清安丢在床上,自己跑进厕所里打一发晨炮。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铁合金厂新职工小区精装房已竣工半年,透过一段时间气后,清旭辉宣布,不用择日直接近日乔迁。   一家人欢天喜地,跟厂里借了个小货车开始一趟趟搬家。因为手头并不特别宽裕,所以家具厨具电器一律带走,另外给清安买了一张新床。打包稀碎东西时闻臾飞才发现自己的东西仍然不很多,他悲观地想,万一哪天自己被从家里轰出去,也能走得相当利索。   清安仔仔细细包装着那些闻臾飞送给他的鸡零狗碎,闻臾飞把狗窝和狗食盆搬上货车后回来帮清安收拾,他却嫌闻臾飞活糙:“怎么这么毛毛躁躁的,把我这蚕蛹捏坏了可要赔的。”   “想让我拿什么赔?你这是准备讹我吧?”闻臾飞不屑地把蚕蛹放进箱子里,心里其实早就因为清安百般珍惜自己送的“垃圾”而乐开了花。   “你一穷二白的,我这么些宝贝你可赔不起。”清安还在柜子里挑挑拣拣,看起来他收拾自己的画时都不如现在仔细。   “那我只有卖身,你要不要?”闻臾飞出口就反悔了,他当着清安的面多少还是顾忌的,平常尽量避免些涉黄涉暴的发言,今天一放松心直口快了一回,他急忙咬住舌尖。   谁知道清安从一箱子杂物里抬起头来,从上到下打量了闻臾飞一遍,那个被打量的人居然被考量的视线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就见清安轻笑一声,脸上的表情纯净又险恶,让闻臾飞想到波德莱尔的诗句:当我的欲望结队向你飞奔而去,你的双眼是我厌倦畅饮的水塘。   清安带着一丝暧昧开口说:“要啊。”   闻臾飞心说你懂什么叫卖身?我一大男人还被你个小崽子撩到了不成?   “你懂个屁!”他一方面恼羞成怒一方面誓要扳回一城。   清安却淡淡地开口,显得他的焦灼很没格调:“略懂。”   闻臾飞恶狠狠地咬牙切齿,心想这人平常到底都学了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   最后几箱杂物搬上车,清旭辉把所有人旧房子的钥匙收起来穿成小串,又把新家的钥匙分发到每个人手里,跟院子里几个相熟的领居打完招呼就发动了汽车。   闻臾飞一手搂着清安一手抱着狗,坐在货车车斗里,最后看了眼三单元一层两间挨着的房屋和那棵繁茂的桂花树,将两扇窗户间翻进翻出的时光小心珍藏,在货车的引擎声中与这破旧的院子告别了。   --------------------   明天表白,初吻,双更!撒花~ 第28章   几个人来回搬东西花了一上午,收拾起新房却远远不止,到晚上也只是把浴室和三个卧房整理个大概,有床褥能睡觉就成,其他杂七杂八的事物搁在一边慢慢折腾。   凝铁小区,名字并不见高雅多少,新家楼层同样不高,六七层的建筑他们住在三楼,但不论怎么说三室两厅都令人满意,但清安不满意。   清安看见闻臾飞洗漱完就钻进隔壁的房间里,当即恨得一跺脚,房子真的需要这么多房间吗?见那边久久没动静甚至那胆大包天的还把房门也关起来,清安实在不能忍,在箱子里一阵翻找挑出个少只眼睛的布娃娃,据说是闻臾飞妈妈做的。   清安破门而出,吓得客厅里那刚到新环境的小狗一个激灵,接着他环顾一周,乱糟糟的客厅里没灯也没人,他爸妈都洗漱完进了卧房,于是他走到闻臾飞的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闻臾飞的声音隔着木头门传出,有些闷:“请进。”   闻臾飞从书桌边站起身看到是清安马上说:“你进来就是,不用敲门呀。”   大概是因为清安的客套显得带点疏离感,他突然觉得很不忍心,忙走过去拉清安的手。   清安把房门带上,顺从地被拉到床沿坐下,昂着头对上闻臾飞的视线举起手里的娃娃,理直气壮地说:“你,把我的娃娃眼睛弄掉了一只。”   闻臾飞笑着掐掐他的脸:“少胡乱攀咬,当我忘记了吗?它本来就只有一只眼睛。”   “你赔吗?”清安的神色很是认真,问出的这话让闻臾飞心神一震。   闻臾飞调整了一下呼吸,认真回应他:“你要什么?”   清安对于他无条件的首肯有些感动,也想恃宠而骄一下:“我要跟你睡。”   “行。”闻臾飞爽快答应,走到桌边把台灯关掉,在黑暗里摸索着帮清安把衣服脱掉,“睡衣呢?”   “没拿过来。”清安坦言,闻臾飞也不说让他回房间拿,直接把自己的睡衣套在他身上,摘了他的耳机放在床头,然后上床躺在了清安身边。   他已经能够非常主动地摊开手臂接纳清安,等臂弯里一重,他侧过身揽住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回味起从刚才开始就莫名缱绻的氛围,又闻到清安身上自己的味道,摸到非常不合体松松垮垮的衣服更觉得十分旖旎,但他已经是经历过无数考验的成熟男人了,绝不会像个青春期躁动少年一样被欲望牵着鼻子走,他深呼吸几下就开始准备做梦。   第二天一早,容丽君和清旭辉关门的声响让闻臾飞醒过来,防盗门的上锁声音比木门大很多。   刚醒来,他就意识到哪里不妥,小腹位置贴着什么湿凉的东西,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梦遗了,但一低头看见怀里睡得昏天黑地的人,他才感觉不妙,是清安的。   他纠结了快十分钟要怎么办,是默不作声给他扒下裤子去洗还是把他叫醒给他科普一番。   最终没等他做决定,那罪魁祸首就自己醒了,醒来时清安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春梦里完全挣脱,脸上带着迷蒙的表情,嘴唇微启,能看见口腔里若隐若现的小巧软舌,显得可口诱人,闻臾飞正在念经,清安就开口喊了声哥哥。   闻臾飞觉得自己这修为差不多能飞升了。   等那妖精彻底清醒过来,也感觉到身上的不妥时,突然血口喷人:“啊,你又弄我身上了。”   闻臾飞想起之前确实有过前车之鉴,一时居然真有点自责,但转而觉出不对:一不是我要你跟我睡的,二不是我弄的,完全是覆盆之冤!   闻臾飞立刻申辩:“你……你……你自己的,关我什么事。”   然后又意识到清安还听不见,他伸手把耳机够到,贴在他耳后,口齿清晰地又说了一遍。   清安有些困惑:“我尿床了?”   “不是,这是正常的,长大了就是偶尔会这样。”闻臾飞努力冷静下来,拍拍清安的背,把他放平,接着讲,“男孩子长大了如果长期不能释放,就会像这样,你昨天晚上做梦了吧?”   清安耿直得很:“嗯,我梦见你了。”   “……”闻臾飞立马转身,面向着白墙,掩藏自己的慌乱,以及莫名的期冀,白冷静了。   清安则麻溜爬起来,去浴室清理身体。   白天一切都挺正常,闻臾飞热了早餐,两个人吃完开始埋头学习,下午送清安去画室,闻臾飞离开了又忍不住折返,从窗边看清安熟练地在画布上勾线描绘,时不时跟周围的同学笑谈几句,他只希望这样的平和岁月永远持续。   到了晚上就很麻烦,清安偏不肯自己睡,要是容丽君更仔细一点,或者她不那么体贴地早上进房看一看,就会发现那张新床压根没人睡过,画着星星月亮的新床单上连折痕都还新鲜着。   这还不是最麻烦的,清安因为担心“尿床”每天睡前都要问一遍怎么办,闻臾飞总是说不会的没事的,结果有一天清安又梦遗了,闻臾飞知道,今天晚上绝对躲不过了。   果不其然,睡觉时间一到清安又摸进了闻臾飞的卧室,他关上房门像个初次被皇帝宠幸的宫女,坐在闻臾飞的床沿上拧着手,有些紧张:“今天我会不会……?”   闻臾飞起身走近半跪在他面前,显得十分虔诚:“遗精,那叫遗精。”   他打了一天的腹稿,终于硬着头皮说:“我们男生,到了这个年纪,受到一些外界的刺激,比方说做一些梦,或者身体上的接触,就会在睡觉的时候这样。”   够委婉吗?闻臾飞自问。   清安点点头,再开口却语出惊人:“哥哥之前遗精弄了我一身。”   闻臾飞张口结舌:“那……那种不一样……”但他突然又噤声,他要说那属于射精而不是遗精,因为它发生在类似性行为之后吗?他真的有本事把这句话说出来,承认自己的无耻吗?   他久久不再开口,清安却一直盯着闻臾飞暖黄灯光下温柔的眼睛,那眼睛里有过很短一阵的天真,有过令人心疼不已的慌乱和无力,有着从来让人安心的责任感,有从见到清安那天起就一直耀眼的坚定,后来又在不知不觉中镀上不太明确的意味,这时装的却是清安以前不曾见过的自我厌弃和悲伤。   这神情就好像冯一鸣那天站在孤零零的路灯下,送别张嵘衡时露出的表情。   老床板传来吱呀一声响,清安拉着闻臾飞的手,把他拉到床边坐下,清安变声期的嗓音格外惑人:“别不开心,你之前那样不对吗?”   闻臾飞摇摇头,哀恳地回答:“不对。”   “那怎样才对?”清安殷切了一些,声音稍稍高了起来。   闻臾飞回望他的眼睛,神色很郑重:“跟你保持距离才对。”   他其实很怕说这话伤害到清安,但他想,有些东西如果再也躲不过不如摊开来讲。   谁知清安的反应出乎意料,他突然站起来,摁着闻臾飞的肩膀一下把他掀倒在床上,两腿跨在闻臾飞身侧,语气带着急躁:“不许。”   闻臾飞闻言呼吸一顿,回视着清安聚着点狠劲的眼睛:“你清楚你在说什么吗?”   他们就像两头对峙的小兽,谁也不甘示弱,清安毫不动摇:“我非常清楚,哪怕是错的,我也不要你疏远我。”   闻臾飞冷笑一声,他带着隐秘的卑劣愿望,借着那初生牛犊的盲目,开口说:“好,那我教你,你之前说要学的,以后别再弄在裤子里。”   他突然翻身而起,清安只觉得天旋地转就被那人压在身下。   闻臾飞先是一把脱掉上衣,接着俯身笼在清安身上,鼻尖开始在干净柔韧的锁骨脖子一带游移,开口时是清安从未听过的暗哑嗓音:“不能让别人这么对你。”   此时清安看见了与平常截然不同的闻臾飞,他乍然生出一丝胆怯,是人发自本性对屈服于欲望而产生的怯懦,他不禁晃动了一下眸子。   闻臾飞看到他流露出的躲闪,眼神更黯了一黯,既觉得清安不知天高地厚又觉得自己所为非人,既觉得自己口口声声在提醒他自我保护却无异于监守自盗,又觉得清安对他的信任和在乎像心底的融融暖流。   闻臾飞的呼吸打在清安的耳侧,手慢慢伸进了清安的睡裤里,先是一下下揉按捻转,从根部搓捏到前端,然后慢慢套弄,没一会儿清安就开始哼哼唧唧泄出尾音,稚嫩的性器前端溢出清液,并渐渐硬起来。   闻臾飞就像教他写字和说话一样有耐心,缓缓抚慰着他的身体,只有闻臾飞知道自己急不可耐的下身已经硬得快要爆炸了。   清安的喘息急促起来时,他低头看着自己宽松的裤管里露出来的东西,一阵阵酥麻从尾椎一路上蹿,他又抬头去看闻臾飞,低色温的灯光让闻臾飞劲瘦的上身像镀上一层黄金,此时此刻就像希腊神话里的阿多尼斯般无法抗拒爱欲,直视清安的眼睛里蒙着炽烈的情绪。   他没打算就此放过清安,还想体验一下那无与伦比的口感。   闻臾飞从领口开始,一粒粒解开清安的睡衣扣子,把衣襟往两边扒开,得以光明正大打量起手臂和床板间困着的少年。   随着年岁的增长,清安抽条,骨架渐渐长开,肩颈舒展,手臂纤长,已经有了明显区别于男孩的少年轮廓。肌肤似乎泛着柔和的光,此时还带着靡艳的薄红,两手因为紧张而虚握成拳,腰身紧实全身毫无瑕疵,一双腿又直又长现在正微微蜷着,小腹掩在宽松的睡裤之下,但闻臾飞还清晰记得那里沾满自己体液的样子。   闻臾飞沿着少年玲珑的锁骨、劲韧的腰身一路吻下去,清安低头用目光追着他,就见他嘴角一勾,拉开清安的裤腰,鼻息缠上了初尝人事的干净性器,清安顿时全身发麻,他两腿忽而绷得笔直,脚趾蜷起,双手去推闻臾飞的脑袋,显得有些惊慌。   但箭在弦上没有不发的道理,才刚一感受到紧致火热的触感,清安就在隐忍的一声呻吟里泄进了闻臾飞嘴里,他急忙爬起来捧着闻臾飞的脸,要扒开他的嘴让他吐出来,却见闻臾飞眉头都没皱一下,饱满的喉结上下一滑就咽了下去,还恬不知耻地舔了一下嘴角。   闻臾飞嘴型夸张而缓慢地说:“学会了吗?”   他本是调侃,准备起身到此为止,自己随便用手解决,谁料那好学生绝知此事要躬行,扑过来扯闻臾飞的裤子:“学会了。”   闻老师短暂地懵了一下,随即剧烈挣扎起来:“哎哎哎,打住打住,犯规了啊。”   清安不解地抬头,还在因为高潮不住喘息,胸膛剧烈起伏,断断续续地说:“为什么……不让我来?”   为什么呢?   闻臾飞哑口无言,他懊恼得直想捶床,抬手把趴在他面前的清安推开:“这是非常亲密的举动,不是你把我当哥哥就可以做的。”   清安因为被推了一把而跌坐在床上,他直起身,胸腔里又苦又涩,隐去了眼睛里的全部笑意开口说:“因为我还没有说过喜欢你吗?”   闻臾飞傻眼了,一瞬间的慌张让他差点落荒而逃,他立刻移开视线,像个被识破背叛的奴隶跪在握有他生死的主人面前抬不起头,却听清安继续说那残酷的真相:“耳蜗坏了的那天,你说你喜欢我,后来你说是爱的那一种喜欢,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   祝大家过个愉快的周末^ ^ 第29章   闻臾飞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第一次觉得窘迫,本以为人不知鬼不觉的心思,躲躲闪闪避避让让这么久,现在还怀着私心装模作样要给人家做性启蒙,其实早就被对方察觉了,一时之间闻臾飞从脸颊到脖子、胸膛红了个彻彻底底,实在是无地自容,他悻悻地起身下床去,别扭地转开脸。   清安的目光一直跟着他,眼角垂着,明亮的瞳孔浸在浅淡的悲伤里,又一次在窒闷的空气里撩拨闻臾飞紧绷的弦:“明明是你先说喜欢我的,为什么又要躲着我?”   “你还小,你知道什么是喜欢?”闻臾飞说这话时苦涩之意溢于言表,他转身想走,虽然不知道能去哪里,但总归不该继续待在这里。   清安却突然从床上蹦起来,鞋也没穿,冲过来就把闻臾飞往墙上堵,闻臾飞吓得赶紧后退,背脊重重抵在墙上,避无可避时,清安就贴在他身上抬起脸来,目光里是令他感到陌生的强硬,发出困兽一样低吼的声音:“我不知道吗?别太小瞧我,有些事情不用你教我也会了。”   就好像和漫画里的画面一一重合,清安因为抬头而绷紧了胸锁乳突肌,咽喉脆弱地暴露在眼前,柔软微凉的触感贴上了闻臾飞的嘴唇。   这时闻臾飞还在神游四方,瞳孔不停晃荡,一直到细细密密的吻从唇珠挪到唇角,那似乎还裹着糖果香甜的软舌舔过他的唇缝,闻臾飞才恍然回神,双手将清安箍进怀里,迫不及待加深了这个吻。   这近半年的时间,细小的火苗反反复复燃了又熄,成了飞灰又风起复燃,无数次挣扎后退又情不自禁,终于在这隐秘的深夜里燎燎灼原。   闻臾飞本该狂喜,但却一时很想哭,得到在他这里总像是失去的前兆,他拥有过的一切似乎都异常短暂,妈跑了还有爸,爸走了还有奶奶,奶奶去世了还有隔壁那一家,钱没了还能赚,保送名额没了还能再考,只有清安,是世界上太过唯一的东西。   他此时心情实在很复杂,他满心激动欢喜,像是瞎猫碰到死耗子,捡到了一个天赐良机。他细细品尝着清安口腔里每一处无人造访之境,觉得人间实在值得,但顾虑又很多,别人不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他却知道。他看过崩溃的冯一鸣和两眼通红的张嵘衡,看到了唐宋的堕落,他知道坚持走这条路背后的重压,也知道这条荆棘路只是经过都会刺伤很多人。   闻臾飞其人,概括来说其实是头铁的,天生不怕抗争,跟自己争,跟命运争,但他的软肋显而易见且人尽皆知,他怕一步行差踏错毁了清安好不容易完整起来的家庭。现在他却顾不得管小小少年口中的喜欢有多少分量,前路又有多艰难,他接受着少年纯净的爱,想着或许能有办法让小安什么都不失去。   当清安把手伸进他的裤子里,他没出息地颤抖着,把头深深埋在少年的颈窝,压抑着落入甜蜜陷阱的恐惧,一声声反复念着:“小安……我好爱你……”   他把自己完全交到了阿佛洛狄忒手中,把性欲和年少时真挚的爱情全部砸在了清安的身上。   闻臾飞反思自己很有做渣男的天分,当晚发生的所有事情第二天一早他提都不提,穿上裤子就跑了,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悠,想尽了办法试图找到唐宋的联系方式,但问了一圈初中同学也没人联系过他。   最后闻臾飞又转到了王胤家,出乎意料的是靳晓非一干人等又聚在这里搞学习,闻臾飞进门不说话也不加入,往沙发上一歪就灵魂出窍,王胤端着半个柚子晃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怎么了飞哥?这模样是跟弟弟打架了?还是纵欲过度了?”   某种意义上,王胤这题实现精准踩点,拿下满分。   闻臾飞长叹一口气,拿了瓣柚子剥开,才找回了点人形:“这段时间在家实在是集中不了精神,学不进去,估计再开学又要回到解放前了。”   “原来是为学习苦恼啊哥!那我可就不懂你了。”王胤愤愤然想把柚子端走。   靳晓非却跟过来按住盘子:“跟弟弟打架和纵欲难道你就懂了?”   王胤被水果堵着嘴才没反驳自己懂点纵欲。   靳晓非又转过头跟闻臾飞说:“你可别放烟雾弹,我看你放假前就把作业做得差不多了,当时还以为你有什么要紧事呢,现在闲个几天有什么关系。”   他当时也就只是想在家好好陪清安玩几天而已。   “算了,也没几天要开学了,到学校再加把劲吧。”闻臾飞又吃了几瓣柚子还兜着走了另外半个,想起他嗷嗷待哺的弟弟恬着脸回家去了。   到家时闻臾飞发现清安和以往并无不同,好像也藏起了咄咄逼人的那一面,照样是甜得人牙软,闻臾飞趁这几天有空分担些家务,把刚搬家的杂乱收拾打理顺当,清安就在这么个百来平的房子里跟进跟出,这里搭把手那里帮个忙,晚上睡觉虽然还是要求不能分房,但也没怎么不老实。   闻臾飞现在则是极度心虚,生怕被两个大人察觉什么,清安又是赶也赶不走,最后没辙,只好等叔叔阿姨都睡了主动到清安的房间里去送货上门,努力把那新床睡旧,这么提心吊胆地过完了他的长假。   回到学校的清安有新发现,刘辰活泼人缘好,长相也挺端正,大概是因为前段时间运动会表现突出,最近经常有女孩子给他送水果送饮料,清安指着他堆了一桌面的东西忍不住开口说:“你这么多东西怎么不吃?”   刘辰以为清安想吃,大方地扒拉了一些到他的桌上,不甚在意地说:“吃吧,我不能吃,因为这些女孩子意图很明显,我吃了就是接受了她们的好意,你吃不要紧的。”   清安又问:“这几个女孩你都不喜欢吗?”   “我有喜欢的人啦!一班有个扎马尾辫的女生,笑起来两个酒窝简直太好看了,而且我跑步那天有点晕,是她看我脸色发白给我买的葡萄糖,人真好。”刘辰的花痴表情过于扎眼。   清安默默转过头,又把那堆零食给他推回去:“那我也不吃,我也有喜欢的人。”   刘辰忘了他们过去不统一的战线,像和同志成功会师:“谁?表白了吗?”   说到这个清安就很是苦恼:“你不认识,算表白了吧。”   他虽然这样说却有点不太确定闻臾飞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他本想追问,结果第二天早上爬起来一看,那人逃得影都没见,还好胖哥是个够意思的,偷偷跟自己报了个信,不然他还以为闻臾飞直接离家出走了,最后为了让闻臾飞不那么紧张兮兮的,他只好又装傻揭过这页。   “真人不露相啊!上学期听他们说你给那几个刺头胖揍一顿,我还说你看起来没那么爷们,没想到是个硬骨头!那她怎么说?”刘辰立马揽着清安的肩,崇敬油然而生。   “他说喜欢我,但是好像又有点不敢承认。”清安嘟嘟哝哝地说。   刘辰仗义地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我挺你,有的女生就是这样,很害羞,而且我们这个年纪属于早恋,她们太怕被爸妈发现了,可以理解的。”   这愣头青没想到自己一语惊醒梦中人,清安突然就顿悟了,闻臾飞一定也是怕被爸妈发现。   清安对刘辰同志感激不尽,他也狠狠一拍刘辰的背,差点给他砸吐血:“我也挺你,你说,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用得着兄弟的地方只管招呼。”   “咳咳咳……够兄弟!我打算先探探口风,争取这学期成为她的男朋友!”   男朋友?   清安快被这个词迷晕了,如果能成为闻臾飞的男朋友,那该多好啊。   清安和刘辰一拍即合,不仅在恋爱问题上相互扶持,还开始约定一起打球一起写作业,活脱脱的莫逆之交。   晚上回家容丽君的饭菜已经上了桌,清安盛饭、抽筷子,等清旭辉喂完狗三个人围坐在餐桌前其乐融融,清安一边吃着喷香的玉米面饭一边跟爸妈讲学校里的趣事,容丽君和清旭辉总在这时感受到为人父母最快乐的时刻,听着他竹筒倒豆似地讲话,感受着孩子一日更胜一日的成长,就觉得颇有成就感。   “你总讲你们班的男同学,就没有多关注几个女同学吗?”容丽君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清旭辉也把耳朵竖了起来。   清安故作烦恼的叹了口气:“唉,有句话说曾经沧海难为水,我觉得我们班的同学其实都不太有意思。”   清安同学是打定了主意要摸一摸父母对儿子恋爱的态度。   容丽君碗一搁,逡巡了一圈没找到瓜子嗑,于是又端起碗来,但已经对各种菜色兴趣不大,有些食之无味:“小安啊,莫非是看上了别班的哪个同学?”   清安对这个反应相当满意,至少证明两个大人对早恋这回事不是那么闻之色变,他又接着说:“是有个还挺喜欢的同学,但是学生的本职是学习,我也就没想别的了。”   以退为进,清安同学很是机灵。   清旭辉连连赞同:“小安懂事,学习要紧。”   容丽君当场反对:“话不能这么说,我就是初中认识你爸爸的,这是感情最单纯的年纪,以后入社会人们都是看重物质条件,没人这样谈感情了,有喜欢的人千万不能错过机会。”说完还不忘白清旭辉一眼。   清旭辉马上改口:“说得对,你看爸爸妈妈现在还这么恩爱都是那时候打下的基础,我们虽然学习都不咋样,生活不也过得滋滋润润幸幸福福。”   清安咯咯地笑个不停。   晚上在房间里给闻臾飞打电话时他依然装傻到底,说些无关紧要的。   闻臾飞站在阳台上望着窗外惨淡的月光,挂电话前犹豫再三还是消沉地说:“我好想你。”   清安狡慧地一勾嘴角,算了算还有几天放月假,适时地给闻臾飞打了一针兴奋剂:“放假了早点回家,我们一起‘复习’。”   闻臾飞被这一语双关一下子给点燃了,捂着咚咚跳的心口赶紧摁断了电话。   放月假回来的那天中午,清安还没有放学,闻臾飞和叔叔阿姨吃过午饭,开始在家里和来顺结伴原地打转,最后百无聊赖刷了张卷子才骑着自行车去清安的学校接他。   骑出铁合金厂这一片梧桐树密布的街区,香樟树荫再不足以为他遮阳,他慢悠悠蹬车,心思已经飞得很远,停在学校大门口时,他想起了曾经在特殊学校等清安放学的日子。   还不等他怀旧完这个片段,学校的放学铃就响了,穿着统一深蓝色校服的学生潮水一般往外涌,闻臾飞把自行车靠在香樟树下,朝校门口张望,他不确定自己能否在这密密麻麻的学生里找出清安,他没提前联系,更不知道清安今天有没有带他那砖头似的山寨机。   但他属实多虑了,清安出现在人群中时,对于闻臾飞而言就像归港船只眼中的灯塔,带有自动定位系统,他都不用扫描,直接单点定位,精准捕捉。而清安一出教学楼就在校门口的人群中搜索,默契地相信能找到闻臾飞的身影,看见香樟树下穿着白色外套的人正带着笑锁定自己,灯塔上的鲸油灯就绚丽地亮起。   闻臾飞骑车载着清安往回蹬,一路上被死死勒着腰,清安一张小脸侧贴在闻臾飞的背上,当闻臾飞被他说的笑话逗乐,就能从挺拔的背脊上听见胸腔里笑声引发的震颤,这就被清安认为是自己引发的小范围地震。   晚上容丽君清旭辉齐齐下厨,砂锅炖一盅山药鸡汤,莲子随着汩汩翻滚的高汤上下沉浮,一盘香菇炒肉丝,小米椒点缀其间色泽鲜艳,入口多汁爽滑,配上一碟清旭辉自己腌制的白萝卜丝,萝卜自带的甜味冲淡了腌料的辣味,直让人欲罢不能。   如果不是容丽君突如其来的语惊四座,闻臾飞还能再吃两大碗。   “小安,你那个暗恋对象,怎么样了,有没有把握好机会?”容丽君两眼放光,咽下一截熟烂的山药发问了。 第30章   闻臾飞一口鸡汤差点喷出来,鼓着腮帮子扭头瞪着清安。   “我跟他说,我喜欢他,但他好像犹犹豫豫的。”清安说着话捞出个大鸡腿,放进闻臾飞的碗里,暗示他冷静一些。   “有什么可犹豫的,辉哥,你说是不是,这个年纪,能有什么后顾之忧,只管莽撞。”她还不忘记点评一句,“可见那孩子是个心思重的。”   清旭辉从来没有立场,他的立场就是容丽君:“妈妈说得对。我认为心思重也不是坏事情,说明孩子小小年纪很会操心。”   “的确,是挺能操心的。”清安撇撇嘴,抬眼瞟了下闻臾飞。   闻臾飞闷头吃着鸡腿,像第一次吃鸡似的目不转睛,对几个人的重磅话题充耳不闻,容丽君这时候显得聪明起来:“臾飞你当哥哥的,平常一点鸡毛蒜皮都要说两句,今天怎么练了闭口禅?”   闻臾飞心说你这时候终于察觉我反常了,要不人一看这爸妈呆头呆脑、那孩子人小鬼大就知道不是亲生的。   他急中也生不了智,拖到清旭辉也疑惑地看过来才从鸡腿上移开眼,仍然不敢看人,瞅着那盘萝卜丝,稀奇得好像上面打了蝴蝶结:“兴许人家的确有难处呢。”   清安好整以暇把吃得精光的碗往前推推,手肘撑着桌面,侧头直视着闻臾飞的眼睛:“可能是,那你说,我要不要继续追呢?”   闻臾飞先是缄口不言,容丽君抢先斗志昂扬:“追!我们的家训从今天起就是不言放弃。”   清旭辉妇唱夫随、随声附和、和合双全:“追!爸爸妈妈支持你!”   清安笑容越发明显,仍旧牢牢盯着闻臾飞,不给他一丝躲闪的机会。   又一次,闻臾飞感受到清安的可怕之处,他不得不放下碗,抿了抿嘴,讷讷地说:“追,哥哥也支持你。”   容丽君和清旭辉牵着来顺出去散步,闻臾飞站在水池边洗碗,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被清安看在眼里。   他走过去,额头抵在闻臾飞的背上,两手搂着他的腰,情态里是丝毫不隐晦的痴迷:“哥哥,你可以做我的男朋友吗?”   闻臾飞没有说话,心中剧震,表面上还在机械地洗他的碗。   清安也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再说话。   他想恋爱,想倾注一腔孤勇的爱意,想被回应被珍惜,想在普普通通的日常里抓住丰美的幸福感,想让生活加持闪闪发光的东西,想有一个人只属于自己。   但这所有的前提,是仅仅来自闻臾飞。   闻臾飞洗完一池子锅碗瓢盆,又拖着那个背缚灵把灶台擦干净,洗完手才从腰上把缠人的手臂摘下来,拉到身前,他似乎在洗碗的时候经历了剧烈的思想斗争,此时像个登山归程的人,有些无力。   他用嘴唇轻轻碰了下清安的脸颊,清安惊喜地睁大眼睛,但还没及笑意蔓延,就等来闻臾飞带着温存却非常认真的拒绝:“小安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   他捧着清安的脸:“叔叔阿姨支持你是因为他们爱你,他们能够支持你喜欢任何女孩,但我是男生。这条路非常难走,这不是一件能够被社会广泛接受的事情,一鸣哥哥和衡哥就是这样,我相信你也察觉到了,他们现在过得……不太好,你的家这么完整幸福,我舍不得让它有一丝裂缝,我们都会后悔的。”   清安望着闻臾飞,抓住话里的破绽,那往往带着固有哀伤的眼睛此刻似乎透着凉意,他反握住闻臾飞的手腕,颤声说:“你也会支持我喜欢任何女孩吗?”   闻臾飞躲闪般移开眼睛,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但他是个单纯的人,任何一点情绪变化都写在脸上,清安看到他的动摇就觉得好受了一点。   清安怕他又躲着自己,于是决定慢慢来,他有的是时间,不该那么心急,他现在也知道了闻臾飞顾虑的源头,可以在闻臾飞对这个家的稳固更有信心更有底气的时候再提这件事。   “我不会喜欢女孩子,我喜欢不了别人的,但我不逼你,等你再想想,好吗?”清安语气里的恳求让闻臾飞心里更难受,他忽然觉得自己狠心得和熊书妤如出一辙。   晚上清安斟酌来去还是爬过来和闻臾飞睡,但他克己守礼,是抱着枕头过来的,老老实实躺在闻臾飞身边,只是等闻臾飞睡着了之后在被子下拉住他的手。   这种瞻前顾后的情形,实则非常折磨人,闻臾飞连做梦都是前有狼后有虎,他急得满头大汗,挣扎着醒过来,发现自己一夜睡得无所顾忌,此时正半边身子压在清安的身上,而自己那狂热的追求者则本本分分毫不逾矩,连自己的责任区都没越过丁点,闻臾飞又开始愧疚,他深知睡相差的人习惯很难改变,为了不缠自己清安估计一夜都没睡踏实。   他忍不住撑起身来,细细打量那个还睡着的人,安静白皙得像尊石膏像,他偏过头,慢慢接近清安的唇,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亲他一下。   偏偏就在快要触上的时候,他看见那唇角微不可察地一扬,接着最后那点距离被飞快抹去,清安抬起头凑过来,居然是娴熟地挤进他的齿缝,在他温软的口腔里扫了一圈又分开,唇角还带着隐约的水渍:“surprise!”   小样儿,还说洋文!   闻臾飞不想承认自己又被撩到了,他轻咳一声翻身下床,把耳机递给清安,闷闷地说:“没刷牙呢。”   “你嫌我?”清安把耳机利落地往耳后一贴问道。   “我没有。”闻臾飞抢着答。   “我也不嫌。”清安睡着时看起来那么乖巧无害,眼睛一睁就是个小恶魔。   闻臾飞还没说话,就听见房门笃笃被敲了两下,他突然想起今天是周末,还没做出点反应,容丽君已经推开了门:“臾飞醒了没?别睡太久咯,饿着对胃不好。”   闻臾飞已经来不及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找个地缝把清安塞进去了,只能一咬牙一闭眼答话:“起来了阿姨,我起来了。”   容丽君显然是有点没反应过来,她看见闻臾飞站在床边光着上身,一件上衣穿了一半,刚套了两只手进去,清安坐在他的床上抱着膝盖,扯着被子盖住身体和半张脸,只露出两只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自己。   “这……”容丽君退出房门又去确认了一遍这到底是谁的房间,然后走进来,半张着嘴,继续愣了几秒才说,“兄弟两人个把月没见了,昨天夜里聊到很晚吧?”   闻臾飞顺着坡忙不迭往下滚:“对对对,所以早上也多睡了会儿。”   听起来还挺严谨。   清安却不太配合:“妈妈,我还是想和哥哥睡。”   “……”闻臾飞还能怎么办?他有时觉得自己不论被当成变态还是混账王八蛋,那都怪不得他,委实是有人不让他往阳关大道上走。   容丽君也没多想,惯着清安是这个家里比“不言放弃”更早就奉行的家训。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说:“小安想睡哪儿就睡哪儿,只是别挤着哥哥,读高中很辛苦的,放假要好好休息。”   她说完转身出去,张罗道:“都快来吃饭吧。”   闻臾飞心想自己究竟是一直在这家人奇怪的愤怒点周围反复横跳还是真的过分幸运,居然至今没被抓到把柄轰到大街上去。   早饭过后清安去画室接受一个多小时的辅导,闻臾飞在门外等他。今天周末,清安穿得很休闲,宽大的白色毛衣下面是大格纹的阔腿裤帆布鞋,看起来舒适又轻盈,闻臾飞从玻璃橱窗外面观察他握着一支扇笔在画面上勾点,才忽然感受到清安与画室氛围的和谐,似乎他身上的文艺感越发浓烈,不知不觉间,就让闻臾飞沉湎其中。   中午回家吃完午饭,清安说下午朋友要来玩,一家人都非常重视,这是清安第一次带他自己的朋友回来。   刘辰进门时只有闻臾飞一个人在家,清旭辉和容丽君去超市采购零食水果,清安则是说下楼接同学去,谁知道刘辰和他刚好在小区里错过,他自己找上了楼来,拉开虚掩着的门说了句打扰咯,就准备进门,看到从沙发上起身抱着本英语词典的闻臾飞立刻就没敢动了。   他像嗅觉灵敏的动物觅食过程中闻到了其他雄性标记领地的气味,知道这家里谁的战斗力最强,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男生面部线条锋锐,给人一种不太好相处的感觉。   刘辰从门口退远了几步,礼貌地绷直身子,双手贴裤缝说道:“请问这是清安的家吗?我叫刘辰,是他的同桌兼死党。”   “死党”两个字有点刺耳,闻臾飞皱着眉打量刘辰,觉得他看起来是个不算靠谱但还算真诚的孩子,给他找了双鞋套然后说:“是小安家,进来吧,我叫闻臾飞。”   “闻臾飞!”刘辰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在一段时间的共图大业之后,刘辰已经知道了清安的心上人叫闻臾飞,他起初有想过不管是闻臾飞还是闻臾菲听起来都比较中性,但他万万没做好准备接受清安喜欢一个男人的事实。   闻臾飞有点纳闷他为什么这么惊讶:“对,是我。”   幸好,刘辰是个能力虽然不足,但意志还比较坚定的好同志,他稳住心神扯了个谎:“我听过你的名字,如雷贯耳!”   闻臾飞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如雷贯耳的事迹,但他也无意探究,只觉得这死党又多了个毛病——夸张。 第31章   刘辰坐上沙发努力平息内心的波澜壮阔,闻臾飞给他倒了杯橙汁放在茶几上,然后掏出手机给清安打电话,清安接到电话从小区门口颠颠跑回来。   一进门就看见刘辰在挤眉弄眼,于是招呼他来自己的房间关起门说话。   房门一闭刘辰就开始上手搡清安:“你可没说闻臾飞是个男的呀!”   清安被晃得声音微微发颤:“我也没说是女的呀。”   刘辰的三观还在剧烈的冲击中重塑:“那……那……你是同性恋吗?”   清安轻轻扒开刘辰抓着他的手,沉稳地回答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我只喜欢过他,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喜欢其他男生或者女生,我应该是没法喜欢别人的。”他停顿片刻又说,“那我应该还是算同性恋吧。”   “没事,小安你别急,别忘了我们今天碰头的关键任务。”他说着就从书包里摸出一个MP4来。   “我没急,我也没忘我们要看小电影。”清安淡淡地说。   “你看看,没准儿看到和女孩子这样那样你就被治好了。”刘辰捧着MP4,小小的屏幕在一阵明灭里开了机。   清安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又转回来,语气里仍然不带太多情绪:“我不用治,现在这样挺好的。”   他不甚在意地走到床边,伸直双腿坐在地毯上,仰头靠在床沿,盯着天花板,看起来孤零零的,刘辰便感到不忍心。   “我不会觉得同性恋怎么样,你是我兄弟,我更不会歧视,但是我知道很多人都觉得这不对,还有人因为这事儿……得病,或者……死掉。”刘辰从凳子上站起来,在清安身边坐下。   清安闻言不做声,刘辰打算赶快换个话题:“你昨天说闻臾飞不愿意和你在一起?”   “嗯,他也觉得男生不能和男生谈恋爱。”清安朝MP4抬了下下巴,示意刘辰赶快进入正题。   刘辰立刻低头在设备文件夹里翻找起来,嘴里也不闲着:“那我看,虽然瑶瑶拒绝了我,但你这难度可比我大多了。”   刘辰很快翻找到下载好的神秘电影,把一只耳机递给清安,带着莫名其妙的仪式感,拇指高悬在确认键上,停顿数秒才摁下去。   低劣的画质,夸张的喊叫,直捣黄龙的情节,完全不相配的美艳女孩和肥猪一样的老男人滚作一团,这些都让清安体验感极差,但那些引人遐想的动作却让他不由自主想到闻臾飞趴在自己身上的那个燥热午后,原来他那时候是想……   这一联想就不得了,他一会儿想男生女生不同的生理结构,一会儿想当时闻臾飞的下身抵在自己后穴的感受,一会儿惊叹于自己的愚蠢迟钝——多好的机会,怎么就不主动把自己拱手送出去呢,以闻臾飞的责任心,那是打死跑不掉的!   这一阵浮想下来清安也开始有了反应,那边刘辰更不用说,至今没碰过女孩子手的他整个人已经彻底绷成了一根烙红的铁棍,各种意义上。   于是闻臾飞轻轻敲响房门的时候,两个人都惊慌失措,像被抓了现行的贼。   清安说了声请进险些破音,闻臾飞推开门端着一盘颗粒饱满的葡萄走进来就看见两个面红耳赤不大正常的人,刘辰还伸手拽了拽上衣下摆,试图掩盖什么,闻臾飞剑眉立时一蹙:“你们在干嘛!”   刘辰被闻臾飞一双冰冷的眼睛盯得有点害怕,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一个劲用眼神向清安求救。   清安临危受命、身先士卒、保护同志:“我们在看那种电影,哥哥来吗?”   清安总是用这种直来直去的坦白夺得先手,先发制人把闻臾飞拿捏得死死的,闻某人果然是说不出什么指摘的话来了。   现在轮到闻臾飞当贼了,回头谨慎地看了一眼客厅,先是压低声音说:“叔叔阿姨回来了,你小声点。”然后开始纠结,他想说他来,但是他和清安现在这种微妙的关系真的合适一起看A片吗?但他要是不来,总感觉那叫刘辰的离谱小鬼不太让人放心。   他以为谁都和他一样惦记他弟弟。   清安是个心思活络的人,很是有些慧根,布的陷阱往往也恩威并施,外力倒逼来硬的不行,那我就来软的,我让你慢慢认识到自己就是走了歧途也改邪归不了正,就是除了我谁也喜欢不上,已经彻底逃无可逃了。   其实清安也是在尝试寻找突破现在这种僵局的转机。   他立刻往旁边挪了挪,示意刘辰也靠过来一点,给闻臾飞让出一个可以坐在地上靠着床沿的位置。   这要是再不上闻臾飞就枉为男人,他关了门走过来坐下,把凳子拖近当茶几,将新鲜的葡萄放在上面,准备开始看电影。   刘辰同学则突然萎了,这俩兄弟一个表白一个拒绝,目前还在对弈,关系正暧昧,一起相约看毛片,把自己夹在中间?且耳机仅有两只,你俩谁不听?还是我不听?还是和大人隔着一堵门公放一起听?   他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自己真的很多余。   幸好,他有个好同志,清安又救了他:“你们听,我带耳机噪声太大会不舒服,也不喜欢这片子。”   清安跪在地上膝行两步,然后盘腿坐下,坐到了侧一点的方位,直勾勾盯着闻臾飞:“开始吧。”   电影又开始放映,闻臾飞的注意力完全不在MP4袖珍的屏幕上,他耳朵里塞着嗯嗯啊啊的激烈叫床声,却看着清安把一颗颗葡萄捏起来,仔细地褪掉果皮,露出晶莹剔透的果肉,张开小巧红润的唇,两排瓷一样的白牙一叩,汁水四溢,有时葡萄汁甚至溢出嘴角,他灵巧的舌一卷,只留下一丝捕捉不到的痕迹。   闻臾飞的呼吸渐热,在似乎弥漫着馥郁浓香的氛围里,清安和他对视着,视线有如实质,密致地将他包裹,闻臾飞撑在地毯上的手指抠进编织纹理,身体就像是被困在了凝滞的空气中,腹腔涌起一股一股的躁意,刘辰的一声哼唧才让他摆脱桎梏,闻臾飞和清安同时看向那个红脸赤耳的呆瓜,就听他声如蚊呐:“我能去上个厕所吗?”   这谁还能不懂他的意思?闻臾飞干脆地说去去去,把你的MP4也带上,不看了。   刘辰麻溜跑了,留下两个胜负已定的人。   那个手下败将生无可恋坐在地上,那个常胜将军四肢并用爬过来跪坐在他身边。   “好看吗?”清安笑眯眯地问。   他的笑干净又亮丽,让闻臾飞一眼就沉迷,喝了迷魂汤般没过脑就说:“没有你好看。”   清安刚才的悠游一下就不见了,白净的脸刷地一红,闻臾飞这才回过神张皇地解释:“不是,我又没见过你床上的样子,我瞎比的,也不是没见过,就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说你长得比里面的人好看。”   不如不解释。   清安笑得歪倒在床边,脚在闻臾飞身上乱蹬,闻臾飞恼羞成怒一手掐着清安的下巴恶狠狠地说:“再笑收拾你。”   刘辰同学回来时就看见他俩一个赛一个的脸红,气氛其乐融融,他想,果然,小电影是能带给人快乐的东西。   “完事儿了?”闻臾飞端正坐姿,分了一斜眼给刘辰,那卑微的处男这时很识相地坐在了清安的另一边,让那两兄弟挨着,不然他不如滚出去。   刘辰貌似还在回味:“挺刺激。”   闻臾飞不屑地说:“这片质量不行,你也看得下去。”   “你看过更好看的?”刘辰心直口快聚焦重点。   闻臾飞点点头。   “男生还是女生的?”清安直肚直肠又追问。   “这难道不该是又有男生又有女生?”闻臾飞有点头疼。   但他转而一想,不对,还真不一定,只不过这种小众爱好,他也没向唐宋以外的人透露过,这时咬死了自己性向大众化就对了。   刘辰却不干了,他想到他死党无望的爱情,很是愤愤不平,一板一眼教育道:“你还有偏见怎么着?男生和男生、女生和女生怎么就不行了?”   清安在旁边狠狠点头,亮了个大拇指。   闻臾飞却很惊讶,现在的小孩都这么开放了吗,莫非日月换新天之后自己和小安还有希望?   他不禁对刘辰有点改观,于是容丽君和清旭辉准备开始做饭时,他热情了几分,提议招呼刘辰留下吃晚饭。   而容丽君更热情,她在饭桌上疯狂给刘辰夹菜,并且邀请道:“小辰同学啊,晚上要不要就在我们家睡呀?明天接着玩儿。”   谁料,清安闻臾飞刘辰三人齐齐摇头,六只手摆成一片,容丽君莫名其妙地当没说过。   晚上清安送刘辰下楼,刘辰苦口婆心劝说:“我觉得你这事儿悬,要不换个对象吧,他真的说过他喜欢你吗?我怎么感觉他不像喜欢男生的样子。”   清安手里牵着一瘸一拐的小狗,也学他哥顽固不化:“这事儿没商量。”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看星空,“我从来没有朋友,好不容易遇到他,七岁开始就一直和他在一起了。”   他想起每年都许的那个生日愿望,想永远和闻臾飞一起过生日,不知道七十岁时还能不能实现。 第32章   清安回到家闻臾飞已经进屋学习了,于是不再去打扰他,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写作业,不会做的题目反复查资料翻课本,实在连答案都看不懂时才用笔圈出来,打算等闻臾飞有空的时候再问他。   他很聪明,也会耍心机,但是他给闻臾飞爱却显得笨拙,这种时候他才会觉得自己还太小,不知道怎么分担闻臾飞背负的沉重压力。   一直到很晚,闻臾飞也没等到清安找上门,他纳闷地跑出去准备偷偷看清安在干什么,经过客厅时清旭辉刚洗完澡,脖子上搭着毛巾从浴室走出来,闻臾飞则心虚地没话找话:“还没睡?”   “嗯,你阿姨还在床上看韩剧,我不想跟着掉眼泪,哭成个灯笼眼,明天见不得人。”他故意抬高点声音让容丽君听见。   那人果然听见了:“行了不看了,快来睡觉。”   闻臾飞忍不住好笑,清旭辉把脖子上的毛巾递给他说:“你笑什么呢?待会儿帮我挂着去。”   闻臾飞说:“觉得你们真好,从十几岁一直到现在都那么相爱。”他两根手指搓着毛巾上的一根线头,真诚地表达着羡艳。   清旭辉本想揉他的脑袋,伸出手才发觉这个一路看着长大的男孩已经太高了,摸头的动作并不那么称手,于是转而拍拍他的手臂:“你这么优秀,将来也会遇到一个很好的人相守一生的,但不见得有你容阿姨漂亮。”   闻臾飞又笑起来还低声起哄,清旭辉一把年纪了,说完这话带着羞涩的笑意走进主卧。   闻臾飞去浴室里把清旭辉的毛巾给挂上,映入眼帘的四条洗脸毛巾,四个刷牙杯,插着四支牙刷,统统同款不同色,让他又一次对现在的安稳感到知足。   他这时候终于被满溢的幸福感填补,心里不虚,悄悄摸到清安的卧室门口,推开虚掩的房门看见清安趴在桌面上,眼皮直打架。   闻臾飞走过去,打横把清安抱起来,关了灯往自己房间去,声音很低地开口问:“怎么困了也不自己过来报道?”   清安被他抱在怀里,两手搂着闻臾飞的脖子,打了个呵欠,说道:“你学习认真,我不想打扰你。”   闻臾飞把他放在床上,然后自己换睡衣,清安目不转睛盯着闻臾飞看,冷不丁突然说:“你真好看。”   闻臾飞脸有点发烧,抬手搓了一把,清安还在打直球:“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啊。”   闻臾飞赶忙关了灯,黑暗的降临让剖白也变得朦胧。   清安感觉床板一沉,那个人窸窸窣窣爬到身边,给自己掖好被子,然后隔着一段距离平躺下来。清安伸出手,向他探过去,还没碰到人,闻臾飞就说:“我是不是很矛盾?把你推开又想靠近你。”他略一停顿,叹了口气,“我以前觉得自己挺克制的一个人,下决心做的事情从不会改变,但这事好像不行。我时而强迫自己退,时而又忍不住进,我又不甘又不舍,还总是愧疚和害怕。”   闻臾飞的语气听起来很困顿:“我不知道怎么办,叔叔阿姨说年轻不怕莽撞不怕后悔也不怕错,但有些事情,一错就挽回不了了。”   沉沉的黑暗里流淌着闻臾飞的惶惑不安,清安突然有点后悔耍自己的小聪明,他拉住闻臾飞的手,闻臾飞也很用力地回握。   闻臾飞再开口说话时是更慎重的语气:“回应不了你的期待让我很痛苦,我想现在是因为你的世界很小,你只看到了我,等你再长大一些,见过更多人,那时再做决定,好不好?”   清安没有做声,他想装作自己睡着了,把这话留在黑夜里,闻臾飞却知道他听见了。   闻臾飞松开他的手,起身给他摘下耳机,手上陡然一空让清安很不适应,他别扭地蜷了蜷手指。   再回到学校时两个人都压抑对彼此的驰想,做着学生的本分,他们仍然每天晚上通话或者发消息,但清安再没有提过令他为难的要求。   王胤还是偶尔会跟清安接上头,拎着他送来的水果零食或者奶茶之类的东西,一碗水端平地分发给大家,他扒在闻臾飞的床架上,啜着清安送来的袋装鲜奶:“别说,你这弟弟真是不错,每周都往学校跑几趟送吃送喝,他爸妈知道吗?”   “估计不知道。”闻臾飞埋头解题,把小球所在的电场强度求出来才放下笔,从一大袋子水果里摸出根香蕉来。   “那他哪儿来的钱,我看他大方得很啊。”王胤以己度人,他觉得清安给送那么多吃的,此人非富即贵。   闻臾飞警告地点点他还没喝干净就准备扔的牛奶袋子:“他把他画的画卖了,攒着钱的。”   王胤不敢得罪,把袋子又嘬了嘬,比了个大拇指:“他对你是真好,要我说给你送东西也就罢了,能想得起来关照你的同学,这是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闻臾飞把王胤推开,准备洗漱睡觉:“本来就不是外人,况且他应该挺遗憾不能跟我在一所学校读书吧。”   “也对,他读高中你就毕业了,永远赶不上,但大学兴许可以。”王胤扳着手指算。   闻臾飞没多说什么,迅速洗漱完躺上床给清安打电话:“小安要过生日了,想要什么呀?”   清安气喘吁吁:“你送我什么我都想要。”   这小嘴甜的,糊弄人很有一套。   “送你双球鞋好吗?我们放假一起去转转。   “好,我给你也买一双,咱俩穿情侣鞋。”清安回答。   闻臾飞恍然想起自己那双鞋带一红一蓝的鞋,对清安当时非要跟他换鞋带的心思顿时就了然了。   他忽然听见电话那头似乎有人在喊清安的名字,纳罕道:“还没回家吗?”   这时清安才回答他的后半句:“没回,明天放假,和同学出来露营了,这会儿还在支帐篷。”   闻臾飞急火攻心:“这大冬天的露什么营啊,别给冻病了,哪个同学?又是刘辰?”   刘辰在一边听见清安的山寨机里传出响亮的大名,撇了撇嘴小声说:“又是我怎么了?”   清安笑起来,眼睛里映着成片的烛火:“不冷,就在他老家房子的天台上,冷了就进屋里去,他今天要跟喻瑶告白了,我们营造个氛围。”   闻臾飞听清原委,翻了个身,把头埋进被子里:“那个叫喻瑶的女孩,会答应他吗?”   清安在三五成群的学生间搜索片刻,看见喻瑶正和另一个女孩一起给气垫枕头充气,余光不时瞟到刘辰的身上,他欣慰地说:“我想会答应。”   闻臾飞心里不是滋味:“那以后他跟那女孩出双入对,你……还有其他朋友吗?”   清安蹲下身把一根倒了的蜡烛扶起来,在另一根的火焰上引燃,语气轻松地说:“我有,而且我也不寂寞,我一个人的时候很少,还可以给你发消息,他最好赶快被喻瑶带走,别烦我了。”   刘辰同学虽然心粗如顶梁柱,但也察觉到清安的变化,他显然不准备放弃追求他的心上人,但也不再提闻臾飞的事情,他就像被那几岁的差距困缚,追不上闻臾飞的脚步。   他们两个又要过生日时,恰好放月假,闻臾飞是在接清安放学的时候接到了冯瑞华的电话。   “冯叔叔?有什么事儿吗?”闻臾飞一边接通电话一边在学生间扫视。   “你妈妈来找你了。”冯瑞华的话语让闻臾飞走了神,没能在第一时间看到清安。   清安却在远处看见闻臾飞耳朵贴着手机,表情不似平常温和可亲,绷着脸,一时间没有开口回应那边。   “我把你的号码给她了,她这两天可能会找你。”冯瑞华在电话里说。   闻臾飞抬眼看见清安时那种冷冽的气场缓和了很多:“行,我知道了,麻烦您了。”   清安走过来时闻臾飞挂了电话,他马上接过清安的书包,挂在自行车把手上,长腿一跨,撑住地面,等清安坐上后座。   清安环着他的腰,嗅着他身上清爽的味道,似不经意地问:“怎么了?谁的电话?”   闻臾飞从不瞒他,坦荡地答:“冯叔叔,说我妈找到老房子去了。”   清安突然想起这世界上还有个对闻臾飞虎视眈眈的人,他收了收手臂,把闻臾飞勒得吐了口气。   闻臾飞笑出了声:“你干嘛,干扰驾驶员开车是要判刑的啊。”   清安闷闷地在他后背说:“她想抢走你。”   闻臾飞单手握车把,空出只手来,拍拍清安勒在腰上的手背:“不会的。”   他虽这样说,却知道他妈找他无外乎是想重新捡起当妈的责任,一定会让他跟着走,所以他这话的意思是,他不会走的。   当晚果然接到了熊书妤的电话,他听见那头有汽车引擎声,还有小孩的哭闹声,他妈在听筒里说:“臾飞,你明天过生日,晚上出来吃顿饭吧?”   容丽君正将洗净的一篓鲜枣搁在茶几上,指了指,打手语说:快些打完电话来吃。这家人有独特的交流暗语,闻臾飞点点头。   清安坐在沙发上吐出一个枣核,紧盯着闻臾飞的一举一动,板着脸的样子很有几分气场。   闻臾飞看在眼里只觉得他又拽又可爱,连带着在电话里的声音都柔和了许多:“好,我能带人一起来吗?”   熊书妤有些吃惊,她不知是怎样的关系才会让闻臾飞毫不避讳自己的家事,她想可能是女朋友吧,于是答应了。   当闻臾飞带着清安落座的时候,熊书妤费了好大的劲才没说出一句怎么是他。   她对那年给闻奶奶奔丧时的事情记忆犹新,她当时下定决心要重新给闻臾飞一个家,哪怕要她低头,承认自己年轻时的错误也没问题,但她站到楼道里,才说了一句话,这个孩子就上前拉住闻臾飞,更扎心的是,闻臾飞被他一牵,那点对母亲的陈年眷恋就化为乌有,好像另择栖息之地的迁徙动物,把她满腔的昂扬斗志一盆水泼熄。   熊书妤看见长大的这个孩子,面容变化不大,却给人更延展的感觉,也不似当年带着点犹疑,他的坚决似乎比自己有过之无不及,熊书妤感觉自己第一战就败退了下来。   她喂身边的小女孩吃了一口南瓜粥,温婉的模样勾起了闻臾飞久远的记忆,他先开了口:“怎么突然来找我?”他不做任何开场白,直言不讳。   “生日快乐。”熊书妤没有直接回答他,选择了迂回。   闻臾飞没什么笑意地牵了牵嘴角,仍然等待熊书妤答话。   “这是妹妹,今年四岁,叔叔还有个应酬在市里,比我们晚些来,估计也快到了。”   没人想听她介绍新家庭成员,清安很克制地压下对妹妹这个称呼的憎恶。   闻臾飞仍然不回话,也不再干等,吃起了面前价格高昂的饭菜,不时给清安夹些大鱼大肉。   熊书妤察觉到自己再不进入主题这俩人可能就要酒足饭饱离席了,于是有点端不住她那不紧不慢的架子,面具有了破绽,对上清安的目光时她回避了视线。   “我们家现在条件挺好的,在考虑移民,你如果想出国念书,也没有问题。”熊书妤用餐巾擦了擦那个小女孩的嘴巴,循着女孩的视线看了眼闻臾飞,“这是哥哥,喊哥哥。”   小女孩似乎准备开口,清安隔着桌子瞪了她一眼,她立刻哑火了。   闻臾飞对熊书妤的话反应非常平静:“好,但我目前没这个打算。”   熊书妤终于直说了:“你不愿意和我们一起生活吗?”   闻臾飞觉得这问题很奇怪:“我为什么会愿意和你们一起生活?我甚至不认识那什么叔叔,我和你也相当不熟。”   熊书妤很漂亮,眉头皱起来时泫然欲泣:“我知道你怨妈妈,但血浓于水,我这么多年也不可能真的忘记你、不管你,我们只要在一起生活一段时间不就熟了吗?你们……”她视线掠过清安又转回来,“你们,还有容丽君夫妇,本来没有一丝关系,不也能处得很和睦吗?”   在闻臾飞面前,一提他的家——或者应该说是清安的家,他就满身利刺伸张:“容阿姨他们和你完全不一样。”他丢下一句就不再解释。   他明白了,熊书妤这个人对血缘的执着和常人不同,她自幼被血亲抛弃,又被血缘关系处处掣肘,她本该是最憎恶血液牵连的人,但她从闻臾飞身边逃了很多年,悔恨又纠结地活着,这段经历改变了她。   谁都知道,她离开时不是不爱自己的家庭,但她不仅对孩子丈夫狠心,对自己也狠心,她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要把不符合期待的一切都从生命中割离,她发觉自己和最痛恨的那伙人本质是一样的。于是她想,抛弃她的那个家庭,是不是也后悔过呢?最终她避之不及的东西又把她拴住了,她重新开始贪恋和谁血脉相连的感觉,她又生一个孩子,再组建一个家庭,甚至想把丢失的东西找回来。   “亲人之间有什么不能互相包容的?你不能原谅妈妈年轻时候做错的事情吗?”熊书妤不理解,连自己都能渐渐理解自己的亲生父母,闻臾飞就不能理解自己吗?   闻臾飞冷笑一声,把筷子重重一撂,他知道了熊书妤当年离开的真相,但仍旧觉得她自私,她不能为闻彬考虑,也不能为那么小的儿子考虑,她哪怕过着群居生活,实则独行惯了,他希望他妈再也不要妄想把他从现在的桃花源里带走,音量一点没放低地直言:“我是同性恋你也能包容我吗?”   熊书妤似乎没太听清,带着迷茫的神色凑近了一点,闻臾飞又一字一句自嘲道:“我只喜欢男人,你们谁能包容我?你可以?我爸可以?你的丈夫可以?”   清安听到这话往周围临近的几张桌子看了看,又把椅子朝闻臾飞挪近了些,将膝盖挨着他紧绷的腿。   熊书妤只短暂地怔愣片刻,浅浅地笑了,她这一战坚决要赢回来。   她把目光落在清安的身上,淡淡道:“他们能包容吗?”   闻臾飞没想到会被一击必杀,僵在了原地,清安单手抚了抚他的背,一双明亮的眼睛回视着熊书妤:“我们能。”   熊书妤不屑地哼笑一声,把那小女孩抱下凳子,不顾她的频频回头,牵着她走到前台去买单,然后离开了。   闻臾飞低着头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呆呆坐了几分钟才走出餐馆。   清安给容丽君打电话,说哥哥这边有点事今晚要很晚才能回家,容丽君非常理解,提醒了几句要小安千万留神那个疯女人,别让闻臾飞再被伤心。   却是已经晚了,闻臾飞自己把胸腔剖开,退敌一千自损八百,被他妈捅了一刀。 第33章   清安跟着闻臾飞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从大街走到小巷,穿过林立的楼房又转进老城区。   闻臾飞倒不觉得被刺痛,这是他早就在心里思忖过千千万万遍的事情,早就被这柄钝刀挫得破破烂烂,痛成了惯性,再来刀利索的反而痛快。   他只是在想基因这东西真强大,熊书妤的狠绝自伤,闻彬的懦弱避让,这些缺点在他身上也同样鲜明,那些曾经让他受伤的特质,此时也悄然无声地在清安的身上留下划痕。   闻臾飞慢下脚步,回头看清安,他正紧紧跟在自己身后几步开外的地方,安安静静,像自己冬夜里的影子。闻臾飞于心不忍,向后伸出手。   每当闻臾飞向他伸出手时从未落空过,清安一把攥住他,紧赶两步走到他身侧,继续慢慢往前走,并徐徐分开他的手指,与他掌心相贴十指相扣。   哪怕是磐石,这一刻也开始松动。   清安低头看着他俩脚上各自一红一蓝的鞋带,轻柔地说:“生日快乐。”   闻臾飞把自弃的情绪驱散,也扣紧清安的指缝:“生日快乐。”   清安偏头征求他的意见:“本来说去逛街买鞋的,现在商场也关门了,我们干点别的?”   闻臾飞看他期待的神色有点好笑:“别说商场关了,这时间连街灯都要关了,你一说干点别的就让我有点想歪。”   “歪哪儿去了?展开说说。”清安挪揄地笑他。   闻臾飞扣着他的手把他从花坛边缘拽下来:“明知故问,想到一些不太健康的、少儿不宜的事儿上了。”   “好啊,可以干,我不介意。”清安笑眯眯的,毫不避讳地说。   “我介意!”闻臾飞也带着轻松起来的笑意,“我现在就是带你去开房都登记不了房间,我今天才刚满17岁。”   “在家干不好吗?”清安半是玩笑半是当真地逗闻臾飞开心。   闻臾飞瞪他:“色胆包天。”   清安嘿嘿笑了两下,不吱声了,看到闻臾飞放松了些他才安下心来。   他们手拉手走进遍布梧桐树的街区,茂密的树冠层层堆叠,抬头连星星月亮都看不见,路上少有行人,似乎连落叶也无人来扫。快要走回凝铁小区时闻臾飞停住脚步,清安也跟着停下,站到他面前。   一阵风过,枯叶簌簌落下,发出轻微的脆响,他踩在台阶上堪堪和闻臾飞差不多高,等着闻臾飞说任何想说的话。   “今天没能给你买鞋,有其他想要的礼物吗?鞋明天再去买。”闻臾飞掌心的温度顺着手臂直传到清安的心里。   清安看着闻臾飞认真的神情,那矜重的眼睛里是自己的倒影:“你亲我一下就可以。”   闻臾飞没有犹豫,许完心愿的清安就像吹灭了生日蜡烛,在街灯熄灭的瞬间被闻臾飞拉进怀里,借着黑夜的掩护实现了他微渺的愿望,在他的唇上印下真诚的一吻。   寒假前,闻彬向闻臾飞提议,邀请清家三口一起来他工作的城市过年,长了这么大还没出过省的闻臾飞很是激动。如果约他一个人,他断然不会去投奔那没啥存在感的爸,但如果和叔叔阿姨尤其是还有小安一起,他觉得去他爸那里等同于家庭出游住个民宿。   闻臾飞每天课间都在狂赶寒假作业,狼吞虎咽地把一沓沓卷子匆匆刷完,又把错题挑出来反刍一遍,重点的摘开另外搁置等年后再消化。   从正式放假开始,一家人就精心筹备。   闻彬所在的城市,冬季温暖,一旦不用穿羽绒服大棉袄,风度自然就能提升不少,容丽君考虑全家人都得穿得漂漂亮亮,于是让清旭辉给拨了专项资金,张罗着替闻臾飞和清安一人置办两身。   “我有衣服穿,给小安来两套就行了。”闻臾飞把容丽君给他套上身的短风衣往下扒。   售货员和他阿姨齐声说:“那哪儿行,这么大个帅哥过年不得穿点新的?”   “那就一套吧,一套就行了。”闻臾飞又把内搭衬衣的领带扯松,“这整得和城里人似的,还搭个领带。”   清旭辉卡都掏出来了:“两套两套,我和你阿姨不换衣服也就罢了,你俩出门玩儿要拍照呢,成天就那一身衣服出镜怎么行。”   容丽君满意地看着闻臾飞的身材,把清安搂过来低声问:“小安,你觉得哥哥这身好看吗?”   清安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已经垂涎欲滴:“好看,特别好看。”   他已经想到怎么扯着闻臾飞的领带来个强势的深吻,怎么扒掉他的衬衫,在他整洁的风衣上留下暧昧的褶痕。这都是蒋姗同学的言情小说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画面描写。   “我也觉得特好看。”容丽君还是没从闻臾飞身上移开眼,“哎呀,有时候是真能理解那些对儿媳挑三拣四的婆婆啊,总是会觉得谁也配不上自己儿子,我现在就已经觉得哪个姑娘都配不上臾飞了。”   清安仍旧饿狼一样看闻臾飞试衣服,闻臾飞正得瑟着走台步,从镜子里看见那母子俩盯着自己评头论足交头接耳,拔腿就躲进试衣间去了。   这时清安才恢复了小绵羊模样看向容丽君的眼神纯净无垢:“妈妈,配不上就不能在一起吗?”   容丽君感觉正被天使叩问灵魂,忙掏出一腔肝胆激烈地否认:“当然能,没有这个破规矩!”说完又发现自己打自己脸了,声音低下去,“我也就是说说,他喜欢谁,我还不是都只能接受,我又不是他亲妈。”   说到后来居然有些沮丧。   “你是我亲妈。”清安甜甜笑道。   容丽君只觉得心中软得一塌糊涂,抱住清安的脑袋一阵搓揉:“对对对,小安是我亲宝贝。”   清安也已经和容丽君差不多高,从她怀里直起身时嘴巴抿出一个漂亮的弧度:“那妈妈觉得我以后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比较好?”   容丽君抬抬下巴示意闻臾飞出来了,又眉毛一挑示意清旭辉快去刷卡买单,然后拍拍清安的后心,声音平和又有力:“比我们更爱你的人。”   清安回过头去,拎着几个袋子的闻臾飞追上来,明明已经腾不出手,他还是把袋子往手臂上挽了挽,想接过清安手里的一包过年活动赠品,清安灵巧地一避,他接了个空,清安望着他不明所以的表情心想,除了他,再没有这样的人了。   最终清安买衣服的事情还是由他自己定夺,买了一件非常学生气的针织外套,打算里面搭个白衬衫穿条休闲裤,乖巧又讨喜,看起来成绩排名至少在年级前五。班级排名第十五的清安同学觉得很满意。   腊月二十八,闻臾飞把来顺送到蒋姗家后一家四口踏上旅途,正赶上春运逆流。清安拖着行李箱,容丽君提着几捆大白菜,清旭辉拎着两提黄酒,闻臾飞护着一箱土鸡蛋坐上了去闻彬那里的火车。   三张坐票一张站票,狭小的车厢里几个人轮番换着站,挤了近14个小时才抵达,容丽君腰疼得快要直不起来,清旭辉拍板:“回程一定要坐飞机,回去了你这腰又得养好久,什么活儿也别干了,这两天多躺着,凡事放着我来。”   清安接过容丽君手上的白菜:“妈妈是觉得四个人来回机票太贵了,所以才买的火车票,一般返乡的人比较多,哪知道今年进城的卧铺也抢不到。”   闻臾飞拨通他爸的电话,嘴里还在参与讨论:“要不小安和阿姨坐飞机,我和叔叔还是火车回,能省点就省点,我就说别给我买衣服,少买一套你不就有飞机坐了。”   容丽君单手撑着腰愁眉苦脸:“一个两个小题大做,我歇会儿就好了。”   她一边往停车场方向张望一边翻白眼:“你这几年买过几件衣服?两套校服轮流换,一白一黑两件T恤都洗得大了俩号,幸亏你还长高了,不然和穿裙子似的,进城还打算穿你那几件破抹布?别到时候你爸还以为我们虐待你。”   清安闻言平直的眉毛皱起来:“早知道我不买了……”   话没说完容丽君就嚷开了:“你那件才值几个钱,再说你老捡你哥的旧衣服穿像什么话,买,还得买!”   闻臾飞劝也劝不动,听这些话听得直头疼,幸好闻彬接了电话转移开所有人的注意力。   “你们往停车场D区走,我租了辆车,白色大众,打着双闪。看到麦当劳的牌子了吗?就在那牌子下边儿。”闻彬的声音从免提里传出,四个人齐刷刷望向广告牌,又整齐划一迈步,拎着大包小包往那小轿车走去,四脸同步的期待和新奇像第一次进城赶集。   --------------------   臾飞支棱起来了!给我冲!爱要坦荡荡! 第34章   这里靠近改革开放的窗口,借着一阵东风不少人下海经商赚得盆满钵满,但这些人里显然不包括闻彬,他是在第一批发家的人之后赶来给他们打工的,到现在为止,没房没车,积蓄给生病的老母亲做手术花得精光,还账都还了好几年,剩余的钱留个基本生活开支其余全部打进闻臾飞的存折里,目前那折子交由清旭辉保管,约等于闻彬一穷二白。   闻臾飞却是知道这些年来,除了闻彬的那笔奖金被取出来给清安做了手术,存折里其他的钱一分没少。闻彬说起还钱,容丽君还开玩笑说,先还别人的债吧,就当自家花钱买了个闻臾飞好了。   清旭辉坐在副驾驶上和闻彬聊着近况,闻臾飞坐在后排中间,容丽君和清安分坐他两边,容丽君腰疼得厉害,闻臾飞便脱下外套叠起来垫着她的后腰,挪得离清安更近些,和他一起看着城市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对那川流不息的辉光指指点点。   “我现在租的房子不算小,三室一厅,你们不用住酒店了,就在家住,一起看春晚热闹。”闻彬从后视镜里看着闻臾飞,话却是跟大家说的。   清旭辉怀里抱着那箱无处安放的鸡蛋:“这几年你回家也少,今年过年我们做点好菜,喝点小酒,好好聚聚。城里物资丰富,但是大白菜土鸡蛋肯定还是山里更好,我们给你带了好多。”   闻彬苦涩地笑笑:“是,好多年没回家过年了,今天看到臾飞才惊讶孩子长这么大了。”   闻臾飞不甚在意他话里的愧疚,又看到一处装点着鲜花灯带的商店,食指差点把玻璃戳破,低声在清安耳边说:“快看小安,那家店的橱窗好漂亮呀,不知道是卖什么的,我们改天来逛逛。”   清安热衷于所有闻臾飞许诺给他的改天,他觉得那橱窗再华美都不如闻臾飞此时近在咫尺的眼睛夺目,他呆呆愣愣地点头说好。   当天晚上闻彬带他们吃了一餐烤肉夜食,四个“乡巴佬”吃得撑肠拄腹,回到闻彬的住处时还在不住夸大城市的菜色就是不一般,实在好吃。   从住所能看出一个人的基本生活状况,闻彬的租住房里布置非常简陋,每个房间里都是简单的床铺和桌子,客厅里只有几张椅子围着餐桌,另外有台电视,显而易见他为了迎接闻臾飞等人的到来特意配了一个不太适寸的电视柜。   闻臾飞看出他爸生活过得并不是艰苦,而是将就。   容丽君和清旭辉有一个共同优点,他们十分注重生活品质,哪怕穷得揭不开锅时,他们仍然尽可能地用有限的钱把生活过成最精致的样子,围着一个家经营打理,含辛茹苦把小日子过滋润一些,这成功地让家给人以归属感。   闻臾飞想到闻彬可能每天工作劳心费力,回到空空荡荡的公寓,一个人简单地吃点盒饭,日复一日,于是有点辛酸。   舟车劳顿辛苦,这晚大家都早早歇下,理所当然地闻彬睡自己那间房,清旭辉夫妻俩睡一间,闻臾飞和清安睡一间。   五个人陆陆续续洗漱完毕已经将近十二点,闻臾飞最后一个洗完澡光着上身从浴室出来,看见他爸站在阳台上抽烟便走过去。   “怎么还不睡?”闻臾飞问道。   闻彬转过头来看看他,抬手拍了拍他结实的臂膀:“我感慨啊,我和你妈妈,谁也没怎么管你,你也长大了。”   闻臾飞无所谓地笑笑:“那难不成我还不长了?”   闻彬又抽了口烟:“听丽君说你现在已经进年纪前十了,很努力。”   “还行吧,也没别的什么事要操心。”闻臾飞眺望着渺无边际的灯海。   “没谈恋爱?”闻彬很随意地开始这个话题。   闻臾飞摇摇头。   闻彬说:“你也还小,不谈好,免得耽误学习。”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闻彬以为今晚的夜谈会就此打住的时候闻臾飞又开了口:“你呢?没再找一个?”   闻彬把烟头摁灭在阳台上一个光秃秃的花盆里,想必这还是上一个房客留下的。   “有个女朋友,处着呢,不过不打算再结婚了。”   闻臾飞点点头又问:“没住一起?还是我们来之前把人家撵出去了?”   闻彬觉得他少年老成的样子很有意思,笑着说:“在她那里过夜比较多,这边就我一个人住。”   又陷入了沉默。   闻臾飞想了想还是决定要念叨两句:“等我们走了,你把人家接过来住吧,也把家的样子支起来,一个人在外面不能没个照应。”   闻彬知道他在表达关心,便顺从地答应下来。   “爸!”   闻彬一愣,他已经许多年没听到闻臾飞这样叫他了,敏锐地察觉到闻臾飞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   “我想做出一些改变,我以往总是瞻前顾后,现在希望自在一点。”闻臾飞并非突然下定决心,而是已经思虑千遍,此刻平稳地说道,“从出生以来我和你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屈指可数,你如果不理解不接受,甚至你不要我了,这损失对你来说都不算太大,所以我思来想去决定先告诉你。”   闻彬眉头紧锁,他不知道什么事情这么严重,值得闻臾飞提前打这等剂量的预防针。   “我将来不会结婚。”闻臾飞坦言。   预防针效果很好,让闻彬提前做了太充分的思想准备,以至于觉得这冲击很轻微,虽然有点遗憾,但也无伤大雅,他狠狠松了口气:“嗐,这有什么的。”   一口气还没松彻底,闻臾飞又接着道:“我不喜欢女孩子。”   闻彬思索了一会儿,以他贫瘠的认知试着举一反三:“你是说,你喜欢男孩子?”   闻臾飞对着他爸和对着他妈说出同样含义的话心情截然不同,他和他妈的相处模式是彼此中伤,而和他爸同搭伙过日子的陌生人差不多,很少影响到对方。   “对。”闻臾飞毫不躲闪。   闻彬语气稍微有些急起来:“你怎么知道?你又没有谈过恋爱。”   闻臾飞斟酌再三还是承认了:“我有喜欢的人。”   闻彬试图平静一些循循善诱:“那你不去试试喜欢其他人怎么就知道不喜欢女孩子?”   “我不想喜欢其他人。”   “你这……”闻彬哽住。   闻臾飞没吱声,闻彬又点燃一支烟,语气更严厉地续道:“你这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   “撞了也不打算回头。”闻臾飞觉得说出口时十分畅快,略微笑了笑回身进屋。   闻臾飞循着卧房里的暖光而去,推开门时心情顿时舒畅,只觉得哪哪儿都舒展。   清安团在被子里,蒙着头,也不知道睡着了没,闻臾飞爬上床,连着被窝把他囫囵抱在怀里,压在那个绵软团子的身上。   “我被你压得喘不过气了,走开。”闷闷的声音传来,他便知道清安没睡着,在被子里等着偷袭他呢。   闻臾飞一把掀开被子钻进去,身上还带着夜风里迷蒙的水汽,结结实实抱住清安,胸膛贴着胸膛,甚至腿脚也交缠,被吹凉的赤膊慢慢回温。   他贴着清安的耳朵不带情欲地吻了吻他的耳垂:“我跟我爸坦白了。”   清安没问他坦白了什么,拍拍他的背,表示鼓励。   “我要努力,除了学习要努力,我也要努力变好,今天,距离接受小安的爱又近了一步。”   清安得到这句承诺眼睛瞪得溜圆,顿时心潮澎湃,在闻臾飞脸上啵啵啵连亲几下:“你就不能先答应我,咱们偷偷谈恋爱吗?”   “你还挺百计千方呢!咱俩现在跟偷偷谈恋爱有差吗?”他轻轻咬一口清安的脖子,语调轻快又温柔,“这是个慎重的事情,我不能抢先做决定,你慢慢长大,去认识更多人,认清自己的心意,我就在这里,你只要回头就能看到我。”   闻臾飞的话就像催眠,清安还想反驳但听他轻言软语也明白了他的苦心,在心里默默把“磐石无转移”念叨了三遍,由他自我奉献去了。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清心意的?”清安问他。   “读高中时,不会更早了。”闻臾飞排除掉很多早就隐隐显露的端倪。   清安环在闻臾飞腰上的手悄无声息往下移,试着从闻臾飞的睡裤边缘把手探进去:“那等我读高中的时候你就答应我行不行?”   男人哪能说不行?闻臾飞反手把他点火的爪子抓回来,压在枕头边,不让他动弹:“别招我,我这时候意志力很薄弱。”   闻臾飞第一次知道仅仅是向着难以实现的目标迈出一步,都令人心潮激荡。   他也第一次有了一个为自己许的愿望:“行,我很想和你在一起。”   第二天两个平常学习辛苦的人打算睡到日上三竿,厨房里一早便响起了叮叮咚咚的操办声,容丽君把刚买回来的自发面粉倒进盆里,清旭辉连声劝阻:“你腰疼就不要动,躺着去,我来。”   容丽君凶神恶煞似的一瞪眼,没人敢不退散,清旭辉于是抄起菜刀剁刀板上的肉馅,闻彬则无视这矫情做作的夫妻俩蹲在厨房门口掰玉米粒。   “你这家也太不像个家了,连个绞肉机也不买,关键是现在不剁拿什么做包子,孩子们起来只能喝西北风,但现在这一通剁臾飞肯定就被吵醒了。”清旭辉转移仇恨对着闻彬发牢骚。   “醒了就醒了呗,尽惯着他一些坏毛病。”闻彬其实不是对闻臾飞睡懒觉有什么看法,只是觉得清旭辉这几句话像是在炫耀自己家温暖周到,自己儿子有人疼,让他实在想回嘴。   容丽君又护短了:“哎哎哎,注意下措辞,什么叫尽,臾飞从小习惯就好,在家里起得一直很早,除非小安跟着睡,怕起床吵醒他会赖一会儿床。”   闻彬背对着那俩人,闻言剥玉米棒子的手顿了一顿略一回味,眉头皱起:“臾飞常跟小安睡?”   容丽君不明就里,以为他还想埋怨闻臾飞睡懒觉:“不经常,他俩都有自己房间。我其实也不是太清楚,他俩串门串得勤,我倒也没碰到过几次,再说真的就只是赖一小会儿,半个小时顶天了,你别较劲了。”   闻彬没吭声。   那边作为话题中心的人的确被剁肉的声音吵醒了,在这样市井狼藉的环境里,他侧着身子,用目光一寸寸描摹沉在宁静中的清安。他面向着闻臾飞,隔着本分守礼的距离,被矫正地一丝不苟的睡相恬静又祥和,像被红尘隔绝,又实实在在是闻臾飞向往的人间烟火。   当清安睁开眼睛,对上一脸痴态的闻臾飞,他赧然地开口,还带着刚睡醒的鼻音:“早安。”   闻臾飞像从一个梦里坠入另一个梦里,他摸摸清安的脸:“早安宝贝。”   清安一下就清醒了,翻身压在闻臾飞身上,刚才的端庄文静全然不见踪影,伸长胳膊摸到耳机往耳后一贴,先是被咚咚的刀刃砍砸声惊到,回头看了眼房门,随即大概是对此刻不甚浪漫的环境感到不满啧了下舌,然后转回来对上闻臾飞时又恢复了甜美笑容:“你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闻臾飞笑起来,觉得他的川剧变脸着实游刃有余,掐了一把他的腰说道:“过了村就没店了,不叫。”   说完他掀翻清安爬起来换衣服,清安一个鲤鱼打挺追过来,要拽他的胳膊:“不行,你欺负我听不见。”   闻臾飞两腿蹬进牛仔裤,一个转身灵活地避开,从椅子上抄起今天要穿的衬衫带球过人般向门口冲去。   推开房门时光着个上身还在哈哈大笑:“笨蛋,抓不到吧!”   一扭头对上他爸绷着的严肃面孔,他急忙把衬衫套上,麻利地把扣子扣得严严实实掩盖自己放荡的举止,恨不得立刻给衬衫加装风纪扣。   闻彬玉米刚剥完,见状起身,把最后一根光秃秃的玉米棒子往垃圾桶里一扔走过来,面如神荼郁垒凶神恶煞,冲卧房抬抬下巴,声音压得极低:“是他?”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句问话,闻臾飞却是明白了,他的笑容散去,仓惶地低下头,算是默认了。   闻彬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地说:“你真不是个东西,他才多大点?这是违法的你知不知道?”   “我没动他!”闻臾飞慌忙辩解,“算没动吧,我们只是睡在一起,绝对没越底线!”   “算你还是个人。”闻彬一巴掌呼在闻臾飞脑袋上,下手有点重,闻臾飞没料到这一下,高高的个头重心不稳使得他往旁边退了几步,腿撞到了电视柜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其他三个人听到动静快步跑到客厅来,就见闻臾飞垂头丧气捂着头。   清安第一个跑过来扳着闻臾飞的脖子让他低头给自己看有没有伤到。   容丽君响亮的声音敞开了叫唤:“哎呀,打他干什么?”然后也跟着围过来。   清旭辉赶紧上前安抚第一次动手打了儿子而颤着手的闻彬:“闻大哥别急,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闻彬突然觉得讽刺,这一家人一无所知引狼入室,还拼命维护一个贼心不死的外人,他无力地哼笑一声说道:“算了,大过年的,别搞得所有人都不愉快。”   闻臾飞放下手,抬眼看了闻彬一眼,那眼神像是知错了,又像是不悔改。 第35章   这个小插曲揭过没人再提,几个大人各忙各的没一会儿蒸锅里就冒出腾腾雾气,闻臾飞对着镜子把冒出来的胡茬刮掉,清安挤在旁边刷牙,含着一嘴泡沫忍不住悄声打探:“闻叔叔不同意?”   闻臾飞对早上这一出也不算全无准备,没什么所谓地点点头,对着镜子又把他那还没完全干透的头发拾掇一下:“管他的。”   清安愁眉苦脸地漱了口,牵着闻臾飞衬衫的下摆轻声问:“疼吗?”   闻臾飞洗干净手,一弹手指,崩了清安一脸水,又笑着替他擦干净:“不疼。”   清安勉强点了点头,他这时才开始意识到闻臾飞说的路难走是什么意思。   等玉米猪肉包出笼,清旭辉又小烩两个菜,黑米熬得香浓粘稠,盛上桌来伴随着电视机里的春节序曲年味浓厚。   容丽君一边给大家分发包子一边说:“藏了个彩头,面发得有点多,包了两个红糖包,今天只蒸了一个,让我们看看幸运观众是谁。”   清安本来正要为这暗藏惊喜的活动欢呼,越过桌子看见对面的闻彬正盯着自己,立刻老实下来闭上嘴,眼观鼻鼻观心,手肘都不敢超过自己椅子的宽度。   他虽然不知道闻臾飞具体跟他爸说了什么,但已经猜得大不离,打闻臾飞一巴掌必然是不理解,现在盯着自己看多半也知道自己是那个狐狸精。   清安藏在碗后面啃包子,做人小心翼翼,闻臾飞对他爸的怒目却浑不在意,大咧咧一口咬下去,香甜四溢,浓郁的棕红色液体从蓬松绵软的面皮里淌出来。闻臾飞似是没料到自己的好运,在他爸的审视下,终于绽开点笑容,把咬了一口的红糖包放在清安面前的碗里,还不忘记提醒一句:“小心烫。”   清安心孤意怯地匆匆瞅了闻彬一眼,那和闻臾飞长相相似的男人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边,瘦削的脸颊显得轮廓冷厉,清安赶忙低下头,目光躲闪,心不在焉,捧着那红糖包就是一大口,被烫得舌尖一缩。   吃过早餐容丽君提议一起去采购团年饭食材,也跟着“城里人”闻大哥逛逛大商场见见世面,容丽君向来是不懂装懂的人,何时这样委屈过自己,她此时一顿溜须拍马完全是为了让闻彬的怒气缓和些。   几个人浩浩荡荡出门,闻臾飞仍然不把他爸放眼里,一路上不是跟清安勾肩搭背就是跟前跟后围着他团团转,他好像说出口之后便全无顾忌了,脸皮熬得有越秀古城墙那么厚。   倒是清安,向来是堂堂正正的,但一早受了惊吓,担心闻彬再揍闻臾飞所以始终有些忌惮,一直安分守己,低眉顺眼。   殊不知这看在闻彬的眼里就成了天真无邪的男孩,不识社会深浅,被寡廉鲜耻的少年犯预备役纠缠不休,诚惶诚恐地应付着对方的种种示好。   闻彬又恶狠狠地在心里骂了闻臾飞一万遍,最后痛不欲生地自省,如果过去这些年多管管孩子应该不至于走上这条不归路。   到了超市清旭辉推着购物车跟在容丽君身后,听她点兵点将地指挥把商品往车里丢,闻彬痛心疾首地把注意力从那忤逆不孝的人身上摘开,劝说容丽君别买太多。   “这个菜新鲜,嫩得滴水,多拿两把。”   “那个肉肥瘦正好,回去做个回锅五花。”   “多买点,吃不完的我们走了闻大哥在家还能吃。”   闻彬忙不迭劝阻:“不不不,我一般在家不开火。”   说完他又想起昨晚闻臾飞的关心,改口说:“也行,以后可能会有规律点在家做饭吃。”   想到这里又不免骂两句混账,回头看那混账正指着韭菜、山药一应壮阳滋补类食物跟清安介绍功效,立刻又怒火中烧。   他朝着那有说有笑阔步高谈的两个人走去,走近了拽住清安的小臂一拉,正口若悬河的闻臾飞嘴上一停,条件反射地拽住清安另一只手。   这画面实在是有点目不忍睹,父子俩电光火石间交锋数个回合,略高一些的闻臾飞似乎更有压迫力,眼睛一眯,一副绝不妥协的架势。   清安不愧是这个家里绝对的智多星,对于僵持不下的争端拿出了他无敌的杀招,嘴巴一抿,眉尾一垂,抬起一双清澈的眼睛弱弱地说:“你们捏疼我了。”   那两个人触电般松开手,闻彬威胁地点点闻臾飞:“警告你,不要再被我逮到你耍流氓。”   闻臾飞毫不示弱,嘴角挑衅地牵一牵。   闻臾飞铁头功练得出神入化,才不管他爸怎么看怎么说,左耳进右耳当场就出,欺负他爸吃了哑巴亏,总不至于亲自把儿子的秘辛捅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他固执地和清安亲密无间,在闻彬的眼里横着,当一根碍事的棒槌。   买了一大堆东西闻彬大方地要掏钱买单,几个大人在收银台前推三阻四争执不下,闻臾飞揽着清安的肩,贴在他耳边对着面前一货架安全套说:“小安,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清安很老实地摇摇头:“之前在超市看到过类似的架子,我问妈妈这是什么,她只说不是我现在用得上的。”   “这个是避孕套,做那事儿时用的,减少怀孕的概率,也避免传染疾病。”闻臾飞科普道,顿了顿又补充,“还有点润滑作用。”   “怎么用?”清安事必躬亲,很想买一盒回去实操。   闻臾飞斟酌措辞:“戴在那里。”   闻臾飞朝清安下三路瞥了一眼。   “咱俩要用吗?”清安一句话直接把闻臾飞定在原地。   闻臾飞本来是正儿八经做宣教,现在活像诱拐犯,他突然也跟着清安的思路畅想起来:“要……要用吧,不然你会肚子疼。”   等等,事态的发展不太对,挑起话题的闻臾飞赶紧打住:“想什么呢,你可别害我。”   说完他心脏砰砰跳着往几个大人身边快步走去,躲开那个鲜美的饵料,不上钩。   把物资搬上车,几个人在商圈附近逛起来,一楼品牌的价格成功吓退了这一干人,纷纷表示看看就行,逛博物馆似的,在柜台上瞄一眼标价,然后感慨一句真是好东西,又转身离去。   逛到室外广场,装点着新年标识的彩灯即便是大白天也忽闪忽闪,周围团团环绕着金黄的向日葵。容丽君提议拍张游客照,寻了个面善的路人,给五个人照了张“全家福”,她又对闻臾飞和清安的动作角度好一翻摆弄,给俩儿子照了合影。临走前闻臾飞整整脖子上的休闲领带,把清安环在臂弯,举起清安的山寨机,用模糊到近乎等于打码的前置摄像头来了张自拍,那照片转头就被清安设置成桌面,换掉了闻臾飞运动会时的潇洒英姿。   回到闻彬的住处,容丽君相当有仪式感地开始打扫卫生除旧迎新,清旭辉劝了又劝她也闲不住,最后大家给她找了个活,在客厅包饺子,其他四个人动起来洒扫打理。   这晚一切安排就绪,只等年三十团聚,闻彬在桌上征求大家意见,想把他的女朋友叫来一起团年,理所当然地收获了一片赞同。   再入夜时闻臾飞刚扑进他的温柔乡就被闻彬敲响房门,他没有进屋也没有推门,只是站在门外说:“闻臾飞过来,跟我睡。”   清安哭丧着脸去牵闻臾飞的手:“会不会揍你?”   这个表情让闻臾飞想起见到清安的第一天,那小孩凑过来看他膝盖上的伤口,他窝囊地像只被捡回家的流浪狗差点委屈地哭出来。   闻臾飞单膝跪在床沿上,倾身在清安唇上蜻蜓点水地一碰:“不会了。”   闻臾飞说完捞起枕头轻手轻脚离开,转身从门缝里朝清安挑挑眉,轻佻又潇洒地笑笑,然后带上了门。   清安拥着被子坐在床上,久久望着那扇脱漆的木门,夜里浓稠的静谧像潮水一般淹没了他,直到十多分钟后隔壁仍然没什么动静他才躺下,辗转反侧很久也没有睡着。   闻臾飞把枕头往床上一搁,他爸翻了个身面朝墙背朝他,他满不在乎地扯了两下被子:“你要把我冻死省事?”   闻彬愤愤然哼了一声让出点被子来,闻臾飞关灯躺下睁着眼睛看幽暗的天花板。   他们或许都知道对方没睡,过了好一会儿,闻臾飞淡淡地说:“睡得着吗?我长这么大几乎没跟你在一张床上睡过。”   闻彬闷着声音道:“你睡不着?我以前在工地上跟不认识的人都挤在一屋里睡,没见过你这么娇气的。”   闻臾飞也冷哼一声没搭话。   但他开了个头之后,闻彬抓住了这第二次碰头会的契机,打算好好说道说道,翻了个身平躺下来,声音压低但语气很重:“你知不知道容阿姨清叔叔对你有恩?”   “我知道,他们对我非常好。”闻臾飞说。   “那你喜欢男人也就罢了,你还害人家小安。”闻彬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捶了一下床板。   闻臾飞却还在接着上一句话说,声音平稳而和缓:“我受叔叔阿姨恩惠,从小在他们的屋檐下寄生,得到他们多年关照,后来在他们身边想要尽己所能帮到他们,也算是陪伴他们度过了阶段性的难关,有些恩情这辈子都报答不完。”   闻彬听得火冒三丈,一丝困意也没了:“你就是这么报答他们的?”   闻臾飞一脑门官司,气急败坏地从被子里扑腾起来坐在床上:“你不能让我说完?”   “你说啊!你现在就给我老老实实说清楚,你到底怎么想的?”闻彬也一骨碌爬起来跟闻臾飞相持着。   “对,我就是害了小安,我又不敢名正言顺爱他,我又做不到离开他,我就是又没办法报答叔叔阿姨又无法面对他们,我就是卑鄙又懦弱,想骗一个涉世未深的初中生跟我谈恋爱,我也试过保持距离,我很痛苦,很矛盾,很迷茫,但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   他激烈的言词都像冷水一样一下一下浇透闻彬的心脏,说到后来,闻臾飞慢慢平静下来,完全不提清安的依赖和攻势,只是喃喃着表达自己的衷情:“我像被勾了魂,我才17岁,人生还那么长,但我已经觉得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爱别人了,我已经没救了。”   沉重的心事在闻臾飞心里积压太久,猛然倾泻让他一下子感觉空落落的,突如其来的孤独让他难以承受。   闻彬发现儿子变了,他还和闻奶奶去世那年一样勇敢,但是已经不再天真地认为所有困难都能扭转,所有愿望都能实现。   他看到闻臾飞坐在黑暗里伶仃的身影,感觉到他的情绪如同开闸放水,一时之间有些无措,尝试着再开口时态度也柔和了许多:“看你那么明目张胆,我没想到你居然顾虑过这么多。”   “小心翼翼有用吗?欲人勿知,莫若勿为,没有瞒天过海的道理。我现在也想通了,他想要什么我就给什么,能争取时我就争取,争取不到时再听天由命吧。”闻臾飞深吸一口气,收敛了袒露的真心,重新倒在枕头里,“跟你说了也没用。”   “那你突然跟我说这破烂事干嘛,纯粹给你爹添堵,生怕我过个好年。”闻彬气鼓鼓地躺下,狠狠一拽被子,“别卷被子。”   “我说了,我想要改变,不想做个你这样的懦夫,任由命运践踏。”闻臾飞扯着被子不撒手。   “操!你果然一直在心里骂我!”闻彬一脚蹬在闻臾飞的小腿胫骨上,后者立马蜷起身子捂住痛处。   “妈要走你不拦,奶奶得病你不治,不骂你骂谁?”闻臾飞揭了被子翻身下床找拖鞋,“不跟你睡了,我要回去。”   “你给我站住,还真是无法无天没人制得住你了?”闻彬扑下床来抓他,撞倒了床头柜上的水杯,玻璃杯落地前又被他一把抢住,刚把水杯安置好,就听到两下微弱的敲门声。   房间里的两人一时都没敢动作,不知道刚才的话有没有被门外的人听见,过了几秒,门把旋动,门外逆着灯光现出清安秾纤合度的剪影,他谨小慎微地说:“叔叔,你让哥哥回来陪我吧,我睡不着。”   闻彬怒其不争又无可奈何,抬起一脚踹在闻臾飞的屁股上,把他踢到门边:“滚!”   闻臾飞飞身过去揽着清安赶快跑了,换成了闻彬辗转反侧彻夜难安。   但出人意料的是,经过这一晚,闻家父子俩多年来半生不熟的关系似乎得以突破,竟渐渐有了敞开心扉的苗头。 第36章   年三十这天闻臾飞起得很早,他没敢贪恋软玉温香,生怕闻彬找茬,轻手轻脚地下床去洗漱,然后帮清旭辉操持团年饭。由于理论上今晚要准时收看春晚,因此年夜饭被提前到中午,他们从早晨就得开始忙碌。   五六个人的饭菜倒是不难准备,但无论如何,没有扣肉、粉蒸肉、烟熏老腊肉的饭菜再豪华带给人的情怀也远远不够,清旭辉最终决定去餐馆里点个梅菜扣肉撑场面。   快到中午的时候闻彬开始频频关注手机消息,闻臾飞猜是那个女人快到了。   “我陪你下去接她。”闻臾飞在人情世故上的细致显得可靠又成熟,他想尽可能地表现出对他爸女朋友的欢迎,也让对方感到被重视。   闻彬点点头,父子俩便一起下楼去。   清安是个合格的尾巴,他非常有眼力见地发现厨房垃圾桶快满了,于是拎上垃圾袋跟着下去,丢了垃圾便站到闻臾飞身边。那只要身边有清安就目空一切的哥哥一会儿给弟弟整整领口,一会儿束束袖口,闻彬只有装作没看到。   没一会儿那个叫李琳的女人就到了楼下,她似乎很意外受到这样隆重的欢迎,微微睁大画着浓妆的眼睛。尽管她和熊书妤娴静儒雅的气质完全不同,但闻臾飞就是从一个表情看出她和熊书妤很相似,她们一样温柔又一样渴望一个依靠。   闻臾飞想闻彬大概也在她身上看到了熊书妤的影子明白除却巫山不是云的道理,因此才对自己昨天晚上幼稚的发言表示了理解。   “这就是你的两个儿子吗?”李琳想显得更亲和一些,还隔着几步远就把注意力放在两个少年身上,闻臾飞对于她的问题不置可否,和气地笑了笑当作打招呼。   闻彬还在想怎么解释和清安的关系,难不成要说是以前邻居的儿子或者亲儿子的暗恋对象?怎么想都比说是表姐的三姑父的侄儿子更离谱。   清安却已经扬声喊道:“阿姨好!”   李琳微笑着点点头。闻彬又一次发现清安的确是个非常聪颖的孩子,他没再解释,带着李琳上楼。   李琳和闻彬如同他们字面上的名字一样,很般配,至少在闻臾飞看来比熊书妤更适合闻彬。   闻彬虽然有个文质彬彬的名字,但实则是个粗人,做了大半辈子工人,现在努力想成为个老板,当初能娶到自视甚高的熊书妤完全得益于和闻臾飞如出一辙的关怀备至,以及一张一脉相承的俊脸。   而李琳,是个接地气的女人,她在一家酒店做前台,父母离异,有个姐姐不在本地,她和闻彬在网络上认识,见过一面之后就相爱了。   李琳进门时容丽君和清旭辉稍微有点拘束,他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把她当客人还是当女主人,搓着手傻笑了半天,被李琳催促道:“你们忙你们的,别管我。”   清旭辉这才回厨房继续折腾,闻彬作为真正的家主也忙不迭去帮忙。容丽君扶着腰慢慢在李琳身边坐下陪她聊天,热情地招呼道:“儿子们快给阿姨倒杯水。”   李琳则很是疑惑,那到底是谁的儿子们,她试探着问:“你儿子们叫什么名字?”   “喏,大的那个叫闻臾飞,小的叫清安。”容丽君点了点两个人,然后转回头问李琳,“你多大啦?”   李琳心里在思忖大的那个必定是闻彬的亲儿子了,小的那个倒不太清楚,并且琢磨起容丽君夫妻俩和闻彬的关系,随口回答了她的问题:“37了。”   “比我们都小点,打算什么时候跟闻大哥领证呢?”容丽君说话风格就是这样直来直去。   李琳觉得她为人爽快,也就放松了些:“这个闻彬没有提过,我也无所谓,你们和他是亲戚吗?”   容丽君仔细想了想怎么回答,最后还是不甘心让眼前这“后妈”一个人跟闻臾飞沾亲带故:“我是闻彬儿子的干妈,算亲戚吧?”   李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   “你想和他结婚吗?我们帮你提一提?”容丽君真是热心快肠。   李琳笑了一下:“我以前是很想结婚的,被人骗过,后来就不太期待了,只是有点遗憾还没结过婚呢。”   容丽君慈悲为怀的本性又发作了,对这个女人感到非常同情,闻臾飞和清安坐在她们对面椅子上,打眼一看就知道容丽君必然是会做闻彬和李琳之间这个媒人的。   “臾飞,你赞成你爸再婚吗?”容丽君已经开始从旁做工作。   闻臾飞轻松地笑笑回道:“赞成啊,他老一个人也不行。”   说完他俯在清安耳边悄声说:“况且他管不着我谈恋爱,礼尚往来我也不管他。”   清安闻言眼睛笑成弯弯两道可人的弧线。   “他们关系真好。”李琳目睹着闻臾飞和清安的一举一动由衷地感慨道,“我有个姐姐,但和我很生疏,我跟着我妈,她跟着我爸。”   容丽君想表达些安慰:“很正常的,没一起生活都会疏远,他俩从小一起长大,最要好了。”   冷不防听到容丽君这样说,闻臾飞和清安两人都默默为自己从一而终的爱情而打动,不易察觉地憋着点羞赧的笑。   这顿饭筹备了一早上,赶在十二点之前正菜上桌,一桌人围着热气腾腾的铜锅举杯欢庆。   实则对于闻臾飞来说,过去的十多年里都少有这样热闹团圆的时刻,许是火锅里腾起的雾气,也或许是入口绵软的土豆牛腩,让他胸腔里有股难言的酸软汩汩流溢。   清旭辉把那两提拎了一千多公里的散装黄酒拿出来,给清安以外的所有人斟上一杯,澄澈的酒液带着糯米发酵后醇厚的甘鲜,闻臾飞眯了一小口,感觉那液体在口腔里还清凉甜涩,入了喉咙滑进胃里就成一片火烧火燎。   清安好奇地看闻臾飞一口酒下去三变脸然后哑然失笑,闻臾飞故作凶狠地扫了他一眼,就见他笑得更欢畅了。   清旭辉平常不怎么喝酒,今天氛围融洽机会又难得,缠着闻彬和闻臾飞父子俩喝了不少,闻彬偶尔还避让说黄酒后劲大,喝不了了,闻臾飞却愣头青一样来者不拒,只要别人喊他举杯他就结结实实喝一大口,豪爽气概也是名门正派的风范。   到最后清旭辉说:“只有臾飞能陪得住我啊,以后入社会了应酬起来我看咱儿子问题不大。”   容丽君嫌弃地把他碰倒的碗扶正,又按住他还想倒酒的手:“今天即便高兴也点到为止,再喝下去等酒劲上来要难受的。”   清旭辉听话地放下酒壶,示意闻臾飞和自己最后碰个杯清了杯底。   于是不出所料,午后大好时光,一屋人昏昏欲睡,闻臾飞身强力壮强撑到最后收拾了杯盘狼藉,清安忙前忙后地协助他,却发现他越来越站不稳,等收拾妥当闻臾飞是挂在他身上回房午休的。   又是午休,又是气血上头,紧闭的窗帘只透出暧昧不明的昏光,闻臾飞三下五除二褪了上衣裤子倒在清安的枕头里,张开双臂示意清安躺到他怀里来,带着些许笑意的嘴角勾着,眼睛都没法聚焦却还盛着不明朗的坏心思,精实的肌肉颀长的身躯仿佛勾魂摄魄,让人没法抗拒。   清安胸口的小鹿差点从嗓子眼撞出来,他学着闻臾飞脱得只剩条内裤扑进结实滚烫的怀抱里。   赤裸肌肤相贴带给闻臾飞天旋地转的激越,酒精助长的胆气和心底爬出来的酥痒,让闻臾飞有种难言的冲动,他把清安转过身去,从背后拥着少年的腰,贴在他耳边吐息灼烧:“我喝醉了。”   清安的心跳声震耳欲聋,他不知道闻臾飞有没有听见,反正他自己的耳机里全是杂音:“谁让你喝这么多。”   他枕在闻臾飞一边手臂上,感受到腰上的另一只手开始悉悉簌簌游走,带着轻微的痒意,他忍不住向后缩了缩,随即便感觉到有什么硬邦邦顶在了屁股上:“哥哥,你忍不住了吗?”   闻臾飞闭着眼睛,鼻尖在清安的后颈上辗转流连,声音里带着浓重的欲望:“嗯,小安,你好香。”   不得不说闻臾飞的直言实在很动人心魄,清安当即就有了反应,他下意识并了并腿,闷闷地回道:“瞎说。”   闻臾飞突然立起点上身伸出舌头沿着清安颈侧动脉一舔,湿滑烫热的触感让清安一阵战栗,发出粘腻的闷哼。   “也好甜。”闻臾飞还在不知餍足地索取。   清安攥紧拳头,喘息两口小声说:“要那个吗?”   闻臾飞挺了挺下身,撞着清安的臀肉。   他便抱紧闻臾飞揽着自己的手臂,发出了邀请:“我准备好了。”   闻臾飞笑了,沙哑的嗓音在清安耳畔浮动:“我还没失去理智,你也还没准备好。”   他话虽这样说,手却慢慢褪了清安最后一条裤子,从前照顾到后,沿着腿缝细细抚慰,指尖在紧窄的穴口按了一下,吓得清安低喊了一声。   闻臾飞又掏出自己的东西,滚烫坚硬地贴在清安的腿间缓缓厮磨,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你还小,我不能伤害你。”   清安闻言默默低头,看见从自己腿缝间露出的并非属于自己的器官,感到兴奋又畏惧,他缓缓伸出手,碰了一下那火热的器物,引得闻臾飞一声浅浅的呻吟,像猫爪子挠在清安的心里。   “你忍得不难受吗?我怎么这么难受?”   清安喘息都不稳起来,闻臾飞却不再动作,看似温柔实则很残忍,他轻轻拍着清安的背,像是哄睡:“就这样别动,一会儿就好了,睡吧,我实在撑不住了。”   他虽然说他撑不住了,但还是一直轻拍着清安,直到把那个心中愤愤不平觉得自己又错失一次机会的少年哄睡,才沉沉浮浮坠入梦里。   --------------------   大家不要被标题党骗了!本章只有一点车尾气聊作娱乐! 第37章   闻臾飞醒来时已经没了临睡前的余裕,头疼欲裂。   清安早就醒了,看见他紧锁的眉头感觉不太对劲,匆忙给那恨不得一丝不挂的人提起裤子,自己爬下床囫囵穿好衣服,跑去冲蜂蜜水。   在完全陌生的厨房里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一小罐陈年蜂蜜,混浊得不忍直视,清安忍无可忍地舀出一勺冲了杯淡淡的甜水,端进屋给闻臾飞灌下去。   闻臾飞先是前天耍帅光着膀子吹夜风受了凉,今天又老实巴交喝了两大杯黄酒,现在浑身发烫,一杯蜂蜜水下去不解渴,清安马上要再去倒一杯他却抓着清安不放:“别去了,在这儿陪我,我头好疼。”   清安着急忙慌地说:“我喊叔叔起来送你去医院。”   “不用,我再睡一觉挺过这阵就好了,你哪儿也别去,不然我死了都没人知道。”   他这话一说清安哪里还会走,就地蹲在床边握住闻臾飞的手,满眼的凄切。   闻臾飞痛苦地眯缝眼睛看到他这样子还哈哈大笑得出来:“你干什么这样子?像给我送终的。”   清安一巴掌攉在他的小臂上:“大过年的乱说。”   闻臾飞强忍眩晕往旁边挪一挪,把他拉上床,让他躺在被子外陪着。   等闻臾飞呼吸逐渐均匀,清安抬起手把他蹙着的眉头揉开。听见隔壁房门的响动,清安立刻弹起来,又赶忙放轻脚步走出门,一看是闻彬也顾不得他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态度,语速很快地说:“哥哥刚才发烧了,还说头疼,喝了杯蜂蜜水现在又睡着了。”   闻彬跟着清安快步走进屋探手摸了摸闻臾飞的额头,似乎不很烫,睡着的表情也很平和,是的,很平和,比起平常对自己的横眉冷对或者讥讽调侃,他此时是闻彬少见的温和。   闻彬转头对清安说:“不要紧,温度不算高,睡醒估计就没事了,倔牛一样,身体壮着呢。”   清安也伸手摸了摸闻臾飞的脸颊,感受一下体温,却被闻臾飞人事不省地蹭了蹭掌心。   这亲昵的动作让闻彬眉毛一竖,冷笑一声:“哼,不要脸的东西。你别管他。”然后就拖着一步几回头的清安出了卧室。   那害人的黄酒使得闻臾飞睡了一下午,晚上清安坚决不许他再沾酒。   吃完晚饭一群人齐心协力收拾了碗筷,守着电视机看春晚,对于这样敦睦有爱的家庭来说,春晚节目演什么并不重要,整齐地聚在一起,促膝说些闲话才有意思。   容丽君对一个讲父子矛盾的小品发表意见:“这是何必,亲父子有什么值得相互过不去的,隔夜仇有必要吗?”   闻彬和闻臾飞默默对视一眼,不做声。   容丽君见状少见地有点尴尬,咳了一声又说:“没影射你们哈,主要是老冯,你不知道吧,一鸣跟他闹翻一直在学校里,好久没回了。”   闻彬很意外:“冯一鸣?他从小那么听话懂事,从来也不让人操心,什么事会让他们闹这么僵?”   容丽君摇摇头:“不清楚,老冯好面子,家里的事不会声张,臾飞,一鸣跟你说过吗?”   明明知道内情的闻臾飞咬紧牙关撒谎:“啊没,一鸣哥他很久没跟我联系了。”   猜到原委的清安目光沉了一沉,等容丽君看过来时他已经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了,好像对那锣鼓喧天的儿童节目多感兴趣似的。   容丽君在一个齐乐和美的团圆故事演完后抓住机会发表感慨:“臾飞爸爸也一个人好多年了,挺不容易的,考虑着和李琳什么时候领证?我们到时候再来喝喜酒。”   一直安静坐着的李琳脸有点红,瞧了闻彬一眼,闻彬有些躲闪,不知道在顾虑什么,闻臾飞看到他们的微表情不出声地骂了句:渣男。   闻彬不回话这年就没法儿过了,于是考虑了一番还是开了口:“是,一个人时间久了不行,我们年后再商量。”   容丽君鼓励地看了眼李琳,李琳冲她笑了笑。   快入夜时闻彬提议李琳别回去了,今天就在这里住,李琳留神看了一眼闻臾飞,后者对上她的视线全无情绪波动,很快又把视线错开跟清安解释刚刚那个魔术的原理,说得头头是道像真的一样。   于是李琳同意留下过夜。   窄小的房子住上六个人,短时间内其实不算拥挤,但闻臾飞已经在规划今后自己有了钱一定要买个大房子如果叔叔阿姨还有他爹还愿意和自己住,也不至于憋手蹩脚。   大年初一开始,人们往往不会再被杂事缠身,走亲访友的去串门,没亲戚可走的去旅游。   闻彬在这里工作生活十多年但实际上并没有驻足留意过风土人情,李琳是周边地区的人,理论上来说,这个家里目前没有一个本地人。   五个人一辆车坐不下,清旭辉也去租了辆同款大众。闻彬载着李琳,清旭辉载着家里剩下三口人跟在闻彬车后汇进了主干道的车流。   这里的景点充满了对外开放的特色,多是历史人文景观,没有太多原生态自然风光,正符合头次出山的土鳖闻臾飞的期待。进了游乐场他玩得乐不思蜀,四五个跳楼机过山车统统坐了一遍犹不尽兴,脸色发白的其他众人等在海盗船下,看他继续坐在惨叫的人群中放声大笑。   闻彬和清旭辉去买水,清安扒在栅栏边看闻臾飞被风掀起额发时露出的饱满额头,容丽君和李琳站在一边聊天。   “这种地方还是情侣一起来最有意思,现在谈恋爱的孩子条件多好,要浪漫有浪漫要刺激有刺激,我们那时候能一起爬个山抓个鱼就很好了。”容丽君跟李琳感慨。   “是啊,来这种地方约会能让感情升温更快,刚经过一个鬼屋的时候,那一对对走出来的时候如胶似漆。说起来,你有没有看见还有一个男孩子吓得快哭了,趴在另一个男生怀里,被搂出来的呢。”李琳说。   容丽君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哈哈哈是吗!这么胆小,待会儿我也把儿子们带进去试试,臾飞不怕高不怕晕不知道怕不怕鬼。”   李琳压低了点声音,但清安还是听见了:“重点是,他们可能是那种关系。”   容丽君的笑还停在脸上,没太反应过来:“哪种关系?”   “同性恋,我看见他们特别亲密,安慰那个吓到的男生时还亲了下。”李琳神情谈不上厌恶,但声音还是僵硬的。   清安转过身来,手肘撑在栅栏上,一双无甚波澜的眼睛盯着容丽君和李琳。   容丽君奇道:“我倒是知道有这种事情,但是没见过,这男的和男的怎么能成,结不了婚生不了孩子。”她看了清安一眼又示意李琳附耳过来悄声说,“连那事怎么做我都不知道,用手吗?”   李琳似乎有点窘迫,但看容丽君豪爽的架势她也放开了,红着脸交头接耳说:“用嘴巴或者用后面啊。”   容丽君皱了下眉,这一细微的表情没有逃过清安的眼睛。   接着就听容丽君有些嫌弃地说:“多脏啊。”   李琳点点头换了其他话题,清安却没再听了,迎着场中出来的闻臾飞走过去,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只是在容丽君提议去鬼屋的时候拒绝了。   返程时李琳说带大家去吃海鲜,有家熟人的店隐于市井深藏不露。   “这大城市到底不一样呀,车多人多的,我真是有点顾不过来。”清旭辉又被一辆豪车强行变道插了队,眼看找不到闻彬的车了,急得大冬天直冒汗。   “安全要紧安全要紧……那什么烂车赶着去投胎啊!”容丽君一会儿安抚清旭辉一会儿代表一家之主骂那插队的司机。   清旭辉使劲抻着脖子往前头看是不是应该拐弯了:“那可不是烂车啊,把我们一家人卖了估计也买不了一辆。”   闻臾飞从手机上抬起头瞪了后视镜里的清旭辉一眼:“乱说,小安一个人就是无价之宝。”   清安一巴掌打在闻臾飞的腿上,他被打得直搓腿仍然嘿嘿笑出一副讨好样。   容丽君在副驾驶上搓胳膊,抚平那陡然而起的一身鸡皮疙瘩:“你能不能别说这种肉麻话,我年纪大了听着有点反胃。”   闻臾飞又低头看了眼手机,理直气壮地说:“我没说肉麻话,我陈述事实。前面100米往右拐。”   容丽君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在导航?”   “没,李阿姨发消息来说的。”闻臾飞平静地说。   倒是容丽君沉不住气:“哎哟!这联系方式都加上了,你自己不操心找对象倒挺关心你爸的个人问题,什么时候你也给我们带个女朋友回来呀?”   “她是拿我爸手机跟我聊的。你这家长怎么当的,学习学习不管,这事儿倒八卦得起劲,你儿子才初中当初也被你扣着问。”闻臾飞连珠炮似的回嘴。   “你们好吵。”清安语气冷冷的,闻臾飞和容丽君立刻住嘴了,容丽君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闻臾飞却以为自己知道。   他转头看坐在右手边的清安,仍留着寸头的脑袋靠在车窗上,侧着面孔看不出具象化的某种表情,眼睛里映着往来车辆、行人匆匆,两手藏在针织外套里,显得迷茫又无力。   闻臾飞靠过去,想把他揽进怀里,但看了一眼前排的大人又犹疑了,他靠近清安的耳边,声调放得极软:“不高兴了?”   清安没有动,仍旧怀着心事,闻臾飞从他腿上拉过他的手,把自己的手探进针织袖口里,牵住清安的指头,清安这才扭头看向闻臾飞。   自从闻臾飞告诉他跟闻彬坦白的事情,短短几天就频繁发生各种不如意的事情,直接的反对,间接的表态,容丽君对闻臾飞的期望,没有一件向清安理想的方向发展。   他觉得自己成了闻臾飞的一道疤,时不时痛时不时痒,拿到台面上又是那么不完美的痕迹。   闻臾飞并未察觉他如此复杂的情绪,只以为是容丽君提到要自己找女朋友的事让清安感到不安,他的手仍然牵着清安,温言说道:“我不找什么女朋友。”   他的声音不小,容丽君和清旭辉都能听到。   容丽君又想说他两句但怕惹清安不高兴只低声说:“没出息。”   有些事情不提则已,一旦提起过就会在人心里藤生蔓长,难免会令人多想,清安知道有件事已经在容丽君心里种下了根,他想了想,开口说:“没有哪个女孩配得上你。”   容丽君于是没再说话,清安打消容丽君可能的疑虑也回应了闻臾飞,虽仍然苦闷,也算翻过了这一篇。   吃过饭,闻彬送李琳回家,清旭辉一车人去了抵达那天经过的步行街,容丽君和清旭辉沿着街道走远,而闻臾飞执着于找到那间灯火通明的奢侈品店,找到后却只远远望着,清安便拉着他走到近前:“看不清啊,走近点。”   “买不起。”他虽然忸怩地这样说,但还是跟上清安的脚步。   “拍张照片吧,以后买得起了我们再进去逛。”清安提议。   闻臾飞粲然一笑,笑容明朗又英俊:“好。”   他举起自己的手机,框住背对橱窗站得笔直的清安。清安带着些许笑意并没有看着镜头,而是掠过手机凝望着闻臾飞认真的表情,当画面定格,闻臾飞放下手机,就和清安的视线不期而遇。   “哥哥。”清安忽然说,“别放弃我。”   闻臾飞一怔不知他何出此言。   清安站在橱窗撒下的瑰丽光圈里继续说道:“我会赶快长大,我也会更努力,不用你一直护着我,难走的路我们一起面对。”   他举步走近,从光里走进闻臾飞心里:“所以再难也别放弃我。”   闻臾飞沉溺在清安坦率的感情中,伸出小拇指,极尽温柔地说:“我保证,不会放弃。”   清安与他小指勾缠又走近一步,踏进阴影,将光亮甩在身后义无反顾:“一百年不许变。” 第38章   年假过起来最是匆促,急急匆匆来,又忙忙叨叨回。临走之前闻彬把闻臾飞拉到一边似乎是将酝酿了几天的话终于说出来:“你不要莽撞地跟叔叔阿姨说你的情况啊,除非你想被扫地出门再也不能和小安一起过日子。”   “我有数。”闻臾飞面色不虞。   “我看你没啥数。”闻彬不满地说,“你如果愿意,大学可以考虑考来我这边,也算有个家在这儿。”   闻臾飞缓和了态度不置可否,转而开口时态度重又恶劣起来:“别操心我,你自己的喜事儿赶紧办,别跟个浪子似的只跟人睡觉不跟人结婚。”   闻彬像被踩了痛脚,恼羞成怒说:“管好你自己!”   闻臾飞不说话了他又想解释两句:“我是在想,你妈妈还会不会回头,如果我结婚了,她会不会又觉得自己是被遗弃的。”   闻臾飞对他爸的宅心仁厚感到很郁闷:“大哥,是她遗弃了我们,她都已经又结婚生子了,她还有资格回头吗?再说你都又找女朋友了,我也已经被叔叔阿姨接盘了,她就算回头还有意义吗?”   闻彬开始在口袋里摸烟,闻臾飞没好气地抬手制止:“快别抽了,你这神经已经不能再继续麻痹了。”   闻彬都已经收拾好情绪准备送他们进安检时,闻臾飞忍不住又扎了下心:“你也别难受,我妈看不上你了,你也确实配不上她。”   闻彬一脚踹过去闻臾飞敏捷躲开,就听闻彬深恶痛绝道:“你就配得上小安?你俩连性别都不配!”   最终不欢而散。   四个人之所以全员坐了飞机是因为,闻臾飞自认年富力强申请坐火车回,清安坚决有难同当要跟着一起,清旭辉又想照顾老婆又被老婆要求看好孩子左右为难,于是他选择掏钱解决问题,统统上飞机。   清安在过安检和飞机起降过程中需要关掉耳蜗防止电磁干扰,于是一家四口打着手语不吵不闹不言不语地回了家。   新学期一开始,清安就埋头苦读,中午在食堂吃饭时还翻着小本上的英语单词,刘辰跟喻瑶说:“是不是我最近太忽视他了,他没别的朋友一起玩于是读书解闷。”   喻瑶优雅地夹起一块豆腐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吃完才说:“你可能想多了,就算你陪他玩儿他可能也还是挺闷的。”   清安抬头肯定地看了喻瑶一眼。   过了一会儿清安一边扒饭一边说:“我学英语太晚了,感觉现在还是很吃力,拖总分后腿。”   “你那个姐姐呢,再去请她教你呀。”刘辰说。   “姗姗姐姐读大学去了,喻瑶你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清安擦干净嘴虚心求教。   “你不能让闻臾飞回家住吗?”刘辰又开辟新思路。   “不能,他每天学校家里两头跑耽搁时间还辛苦,我也不想他因为我分心。”清安说完又看向喻瑶等她的答案。   “我知道个补习班教得很好,是大学生回乡创业开的,你可以去问问。”喻瑶说。   清安有顾虑:“我现在卖画的钱只够我每周去画室学习,报英语补习班还需要再找我爸妈要钱。”   “他们不会不支持的吧。”刘辰无条件赞同喻瑶的方案。   “倒不会不给我钱,但我爸最近想买车,我也不好给家里找麻烦。”清安在权衡思考。   喻瑶又沉思了一会儿没说话,刘辰贴近她耳边轻声说:“小安非常想把英语提起来,这样他就可以考个好点的高中兴许以后能和闻臾飞上一所大学。”   喻瑶知道这个名叫闻臾飞的人是清安的邻居也是他的暗恋对象,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对追爱的人秉持着由衷的敬仰。   她一咬牙说道:“这样吧,我堂姐在那个补习班当助教,负责指导学生做作业,你晚上去找她,在她办公室或者走廊试试能不能偷听一下,可以吗?”   “可以可以!谢谢你喻瑶,你真好,刘辰能追到你真是太走运了。”清安一叠声道谢,一句话哄得那俩人都开心。   清安当晚就坐在了老旧写字楼的安全通道里,喻瑶的堂姐喻莹给了他一本辅导资料,资料书上圈圈点点画满了痕迹,应当是喻莹自己的书。   “这个通道和教室只隔一堵墙,上面还有个通风窗口,窗口下面就是黑板,老师站得很近,声音一定是听得见的,但是你看不到板书千万记得每天把课本和资料带好,这样至少知道老师讲到哪里了。你的作业做完之后就直接给我,我帮你改。”喻莹对于好学的小孩本身就非常有好感,加之发现清安戴着助听设备更是心里疼惜,很希望自己能够提供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   “我的办公室就是这条走廊尽头那间,有事随时过来找我,上课时间我如果不在办公室就是在教室里答疑,课间几乎都在办公室的。学生一般都乘电梯,你在通道里应该不会被发现,这栋写字楼里也还有其他补习班,楼下是高中生,楼上是小学生,即便是这层楼的同学看到你也不要紧,你说你是楼下的就好了。”喻莹抬手看了下腕表,估摸着要开始上课了就准备离开。   临走前又递给清安两个暖宝宝:“只是通道里实在有点冷,如果受不住了就去我办公室暖暖。”   “谢谢姐姐,我不冷。”清安非常感激。   喻莹笑笑,还是把暖宝宝留给了他,安全通道厚重的门关上,不算明亮的光线下清安打开课本,伴随楼栋里的上课铃响起开始了学习。   晚上听完课回家去,清安没有去和其他人挤电梯,怕被人发现自己是个偷学的。他离开这栋大楼走路回家,搓着冻得僵硬的手指,路上接到了闻臾飞的电话:“小安在干什么呢?怎么一晚上都没有来消息呀?”   闻臾飞卖乖的语调矫揉又甜腻,听得清安咯咯直乐:“在和同学一起学习呢,你不好好上晚自习等什么消息呀!”清安在心里想,自己不算撒谎,的确是和一帮面都见不着的同学一起学习。   “想你呀!听着你那边好像冷风呼呼吹,学到这么晚还没回家呢,那快别打电话了,手爪子该冻掉了。”闻臾飞还是嗲声嗲气地说。   王胤正在阳台上刷牙,听到如此冲击的话音顿时犯了慢性咽炎,哇得一下差点把胃给呕出来,他匆忙漱了口,跑进寝室捞起手机给清安编辑了一条短信:闻臾飞正在电话里跟人撒娇!撒!娇!   清安正在直面某人的撒娇,没收到消息:“我不冷,马上到家了,这段时间晚上都会和同学一起,我现在学习可认真了,你上课时间别看手机,好好把作业写写,晚上跟我打完电话就可以早点睡觉。”   闻臾飞不疑有他,喜滋滋地挂了电话走出厕所,就见王胤看精神病人一样看自己:“飞哥,你那暗恋对象是不是追到手了?”   “没啊,你听见我打电话了?”闻臾飞坦率地反问。   反倒是王胤像个做贼的,有点心虚:“我没有偷听,我就在你门口刷牙听见了点。”   “噢,没事,等事成了请你吃大餐。”闻臾飞并不在意。   王胤立刻两眼放光:“好哇!够意思,那我就只有提前祝飞哥和嫂子百年好合了。”   那边“嫂子”收到王胤的短信手指实在不听使唤,捉虫一样好半天才回过消息来:他在偷偷谈恋爱!谈!恋!爱!   王胤听见手机叮咚一声,知道是打的小报告来回音了,打开手机一看就朝闻臾飞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画外音是:兄弟,你不老实啊,我看你什么时候兑现大餐。   闻臾飞见状只无声地挤出两个字:智障!   清安每天吃完晚饭就出门去找同学一起学习,清旭辉和容丽君已经习以为常,只是倒春寒的几天清安似乎受凉有点感冒,容丽君建议他晚上在家休息不要出去了,清安却十分固执地吃了药揣上一个热水袋要出门。   容丽君无奈,只好退而求其次:“要不然叫同学们来咱家学习也行啊。”   清安换上一件更厚的棉袄说:“不要紧,我穿厚点,有的同学害羞不好意思来咱们家玩儿。”   容丽君嗅觉灵敏,闻到了虚假的八卦味道:“莫非……有那个你喜欢的孩子?”   清安隐晦地一笑,换鞋出门,留下巨大的空白任由容丽君自行脑补。   走出门后清安还在暗自庆幸周末不补习真是太好了,否则没有时间去画室画画不说,闻臾飞放月假回来是坚决瞒不住他的,以那人的行动力,今天发现明天就给你把秘密捅穿,后天就装大尾巴狼掏出他爸的资产给你把补习班的名报上。   本来这样充实的日子平淡无波,照着清安预设的轨道平稳发展,月考英语成绩逐步提高,既没有花多的钱,也没有被家里发现,他非常满意,又卖出一幅画后还请喻瑶和刘辰吃了顿麦当劳,并且送了喻莹一盒进口饼干。   顺遂持续了近半年,终于有一天,清安被人看见了。 第39章   那天课间,他正把课本资料放在台阶上,准备起身活动一下,就听见楼下的安全通道门被拉开,一连串凌乱的脚步声走进通道后厚重的门又砰一声关闭,然后是响亮的巴掌声不知拍在谁脸上。清安眉头一皱,慢慢走到楼梯扶手边,从间隙里往下看,看见一双穿着白布鞋的脚,鞋子上印满了乌黑的脚印,连脚踝处露出的袜子都遍布灰尘,他摈住了呼吸。   那双脚的主人靠在栏杆上,似乎正小幅度颤抖,没有任何人说话,接着又是一巴掌,白布鞋的主人挪动了一下步子,然后凌乱的脚步声走出安全通道,大门咣当阖上把喧嚣隔绝在外。   清安看见白布鞋往台阶下走了两步,然后一双手使劲拍打鞋面上的污渍,痕迹却怎么也没法拍干净,于是那双手无力地握了握拳,放弃了。   接着空旷的通道里响起了轻微的啜泣声,清安放轻脚步沿着台阶走下去,看清了那双鞋的主人是一个留着短发的女孩,她此时双手忙乱地抹着眼泪,但仍止不住泪水汹涌而下。   清安害怕突然出现会吓到他,便把脚步放重,踏出了声响,那女孩像受惊的食草动物,抬起眼泪鼻涕一塌糊涂的脸,惊慌地看着楼上的清安。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谁都没动作,还是清安打破了沉默,摸摸索索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他先亮给那个女孩看,说明自己没有恶意,然后走下台阶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递给她:“擦擦吧。”   那女孩恍然回神,接过纸巾使劲擦脸,一边擦还在一边哭,纸巾很快就湿透了,她又换了张新的,还是擦不干净脸上的水痕,最后她直接敞开了大哭起来,清安默默站在她身边不看她,视线落在安全出口的绿色标识牌上。   哭了几分钟女孩才停下来,一抽一抽的状态也得以平复,她把湿透的一把纸巾团一团揣进兜里,转过身冲着清安想笑一下,僵硬地牵了牵嘴角,眼睛肿得像俩桃子,腮边被纸巾擦得泛红而两团雀斑却仍然很明显。   “要上课了,我得回去了。”她再次不甘心地低头看了眼脚上的白布鞋。   清安见状淡淡地说:“能洗干净,洗完用卫生纸缠起来,晒干后和新的一样白。”   女孩闻言差点又委屈地掉下眼泪来,她仓促地点了点头,推开安全通道的门离开了。接着上课铃响起,清安又回到了他的“座位”上,开始听课。   其实清安很快就忘记有过这回事了,但某天放学时,又是同样的桥段。   他刚把作业交到喻莹办公室打算下楼去,就听见笑闹声里夹杂着辱骂声,一群穿着讲究的女孩推推搡搡把那个短发女孩推进安全通道。   一个高挑的女孩把她推到墙壁上,又将她怀里的书包一把夺下来粗暴地扯开,把里面的东西统统倒在地上:“你把我的钱藏哪里了?”说完还将空书包往地上一砸,满脸凶悍。   “我没有拿你的钱。”短发女孩怯怯地说。   清安的脚步并没有因为楼下的冲突而慢下来,他没有丝毫避让的意思,径直向这边走来。那个领头的女孩又推了短发女孩的肩膀一把:“我前脚跟你说我爸给了100块买学习资料,后脚我钱就没了,不是你拿的是谁拿的?”   短发女孩嗓音颤抖着说:“你又不是只跟我说了,这群人不都听见了吗?”   高挑的女孩趾高气昂,说着还抬脚狠狠跺在短发女孩的脚背上,她没再穿那双白布鞋,而是一双再普通不过的黑色运动鞋。   “我们这群人里除了你,还有谁像缺钱的样子?”凶巴巴的姑娘抬起手准备给短发女孩一巴掌。   清安重重踏了几步,声音在放学后空旷的楼道里格外突兀,那群女孩全都猝然回过头来看着他。   他面无表情,态度优游,在沉寂里嗓音显得格外清越:“你不缺钱还这么紧张100块做什么?找茬吗?”   高挑的女孩柳眉一竖,仰起的手仍旧没放下,尖利地吼道:“你谁?”   “楼上补习的。”清安停在她们身前几步远的地方,抽条后修长的身形像一柄利剑,虽然面相看起来温润可亲,但星子一样的眸里是难掩的锋锐,“我看你也没找出证据证明她盗窃,你这一巴掌下去故意伤人可就有证人了。”   这群女孩大概上高一,哪怕是高挑些的那个其实也和清安身量差不多,被他冷厉的目光一扫就有些发怵,又被他威胁一句已经想溜了,她把话题扯回来:“钱你必须还给我,今天太晚了,明天再找你算账。”   说完她转身要走,清安却不紧不慢移了一步挡住她们从防火门离开的通路,几个女孩悚然一惊。   就听清安说:“明天也不用算账了,你又不缺钱,100块丢了就丢了呗,你们几个谁差那点钱啊。”   高挑的女孩环视了一圈周围几个跟班,不知思忖着什么,最终不甘地一跺脚,回头瞪了短发女孩一眼:“这回就算了,下回你等着。”   清安这才让开身,走到短发女孩的跟前,帮她把地上的书和文具捡起来装进书包,那群嚣张跋扈的女孩看着他的动作,确定他没有暴起伤人的迹象于是转身拉门离开。   那伙人走了,清安把书包装好拍一拍灰尘递到短发女孩手里,她这时才刚回神,低着头小声说:“谢谢你。”   “不用。”清安已经抬步往楼下走,那女孩则默默跟在后面。   清安见她经常被欺负的样子,开口说:“不要怕她们,你忍让惯了她们才会一直欺负你。”   女孩没有出声,又下了一层楼她才说道:“她们其实是我的朋友。”   清安冷笑一声,给人相当的距离感:“虽然我以前也没什么朋友,但从来都知道没有这样的朋友。”   那女孩抱着书包跟紧几步说:“我们是同班同学一起来补习的,我到县城来了以后只有她们和我玩,起初她们让我帮忙买水跑腿打扫卫生,我一直很听她们的话,后来她们开始排挤我欺负我打我,现在还冤枉我。”   清安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似乎总是淡漠的,他漫不经心地听着,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机。   女孩以为他不乐意掺和也就不打算再跟他抱怨,他却又开口说:“她们再让你做这做那,你如果不愿意就说不,她们排挤你,你就不要往心里去,多去交一些新朋友,她们欺负你打你,你就揪住那个带头的,狠狠给她几巴掌,她们冤枉你,你就说有本事拿出证据来,拿不出证据你他妈的就别来跟前晃悠,直接法庭见。”   那女孩听得目瞪口呆,心中满是景仰之情,她说:“你好厉害,如果她们还有新招我可以来找你吗?”   清安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他看也不看直接摁下接通,那瞬间女孩看见他一直无甚波澜的表情洋溢起夺目的光彩,嘴角微微一提像小范围的春暖花开,他听着那边说话,同时望向女孩,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走出大楼融进了温沉的夜色里。   女孩站在原地感觉自己被一盏舞台上最明亮的追光灯匆匆扫过,并未停留就照向了其他地方。   之后几天清安没再见到那个短发女孩,他想兴许是她最近没遇到麻烦,不禁也为她高兴。有天放学清安却又在老旧写字楼下见到了她,她匆忙上前递给清安一个橙子,然后说:“我在楼上的补习班没有找到你,所以在这里等你。”   清安没解释为什么她找不到自己,直奔主题:“她们又找你麻烦了?”   女孩说:“她们约我明天晚上去竹缘山,我怕她们要整我。”   清安干脆利落说:“不去。”   “但是……但是她们把我的手机抢走了,说丢在山里,要我去找,我妈妈在老家,打电话找不到我会着急的。”那女孩一脸担忧地说道。   清安设身处地一想,自己的手机如果丢一晚闻臾飞非得从学校找回来不可,的确事态严重,他的表情顿时显得不耐:“记得你妈妈的号码吗?”   “记得。”短发女孩急忙说。   清安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示意她先打个电话报平安,女孩推开山寨机盖,看见桌面上的照片,虽然模糊但看得出是清安和另一个男生,两人姿态亲密,望着镜头笑得十分开怀,但她此时顾不得这些旁的,拨通她妈妈的电话,那边方一接通她就抢着说:“妈妈,我是媛媛,我的手机丢教室忘带了,这周末电话可能打不通……爸爸这两天很忙估计也不会回家,你等我联系你吧。”   那边挂断电话她才把听筒从耳朵上移开,又低头看了眼桌面。   面前这个冷淡的男孩还能够露出那样热切的表情吗?   她抬起头,发现清安早已向自己伸出手讨回手机,且在对上视线时一扬眉露出点疑惑的神色,她慌忙把手机放回清安的掌心里。   “今天我要回家了,明天周五不用补习,晚上我陪你去找手机。”清安转身准备离开。   “明天吃过晚饭我还在这里等你吗?”那个叫媛媛的女孩说。   清安停住脚步回头说:“对,我平常补习不在教室里,就在安全通道里,你往上走就能找到我。”   媛媛似乎非常意外,但清安显然急着回家,她也就没有再追问。   第二天晚饭后,清安准备收拾出门,容丽君在某些地方心细如发:“咦?小安平常周五周末不是不出门学习的吗?”   清安镇定自若:“同学约我。”   “女孩子?”容丽君望着换鞋的清安已经笑开了。   清安也回以暧昧不明的一笑:“对哦。”然后成功地溜出了家门。   在补习班楼下见到媛媛后清安终于表现出与人交往的基本热情:“我叫清安,你叫什么名字?”   “王梦媛,我还以为你不打算问了呢。”那个女孩说完就不再作声跟着清安上了往竹缘山去的公交车。   晚上上山的人非常少,公交上只有寥寥几个人零散地坐着,清安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王梦媛就坐在他背后。   车子颠颠簸簸摇摇晃晃,王梦媛盯着清安耳后的外置耳机出神,在车辆驶出城区进入山道时她开了口:“清安,你耳朵不好吗?”   清安本来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假寐,闻言睁开眼盯着公交车的顶棚说:“我听不见,后来做手术了。”   王梦媛点点头,没一会儿她又好奇:“你为什么一直在安全通道里?”   清安叹了口气说:“不想花家里的钱,在楼道里偷听英语课。”   王梦媛再次点头,但很快她又发问:“你说你之前也没有朋友,那现在呢?”   “我后来就不太需要朋友了,但身边也出现了几个很要好的同学。”他似乎是有问必答的,并不像看起来那样拒人千里。   王梦媛还想继续发问,清安却低下头在手机上飞快摁着键盘,似乎在发消息,于是王梦媛闭了嘴。 第40章   到竹缘山时除了沿途山道有微弱的灯光,竹林里一片漆黑,但这周围其实并非荒无人烟,山脚山门都住着一些人家,山路上也不时有锻炼的人跑步经过。   清安向来是胆大的,他丝毫不惧黑暗中的深山老林,开始沿着栈道拾级而上,王梦媛则紧跟在他身后。   她觉得这是个很特别的男生,他似乎并不是特别热心,但是对外却似乎是友善的,他常常看起来心事重重,说话却又是不会拐弯抹角的风格,他不笑时看起来纯净又哀伤,但所显露出的性格又是精明和乐观。   王梦媛还在揣测复杂的人性,那边清安已经慢下了脚步,于是当他突然停下时,王梦媛就猝不及防撞在了他背上,她越过清安疑惑地往前看,就见半山腰的观景台上围着三四个人,嘻嘻哈哈笑闹着,王梦媛一眼就看到了常欺负自己的那个高挑女生张韵,她正肆无忌惮地挽着一个男生的胳膊,身边另外两个人看起来也都不好惹,至少个头都比清安高。   一个男生朝这边扬扬下巴张韵才注意到王梦媛,她就着观景台上昏暗的灯光瞟了眼王梦媛身边的清安,扭头和她的三七分男朋友告状:“上次就是这个男的护着她。”   那个三七分装模做样地学大人抽烟,听到张韵这句话把烟头往地上一砸,拿脚尖捻熄,气势汹汹走了过来,冲着清安说:“兄弟,你什么意思?”   清安继续顺着楼梯往上走,虽然上到平台上比几个混子还是略矮上一点,但面对几个高中生他气场丝毫不差:“你什么意思?”   “你驳了我女朋友的面子,就为护着这个麻子?”那三七分语气不善。   清安听到“麻子”两个字眉头一拧,先压下这口气谈正事:“王梦媛的手机呢?”   张韵似乎是因为有人撑腰更狂妄无忌,扭扭捏捏地跟在三七分身边,夸张地捂着嘴笑:“今天又是为护她来的呀,你喜欢她吗?不嫌她一股乡巴佬味儿还长得难看吗?”   王梦婷在清安后面已经憋出了满眼眶打转的泪水,死死咬着下唇,清安则不依不饶:“手机?”   张韵抬手指了指观景台上的一个垃圾桶:“那里呢。”   清安看了一眼垃圾桶又把目光转回张韵脸上:“你丢的?去给我捡出来。”   张韵嘲弄地一笑,充耳不闻。   清安把外置耳机摘下来递给王梦媛,低声说:“千万拿好,不能弄坏了。”   说完朝张韵走过去,他眼里冷若冰霜,唬得张韵有点害怕急急后退了几步,三七分则抢着上前把她拦在身后,谁知清安一个假动作躲过,从另一边绕过三七分,一把攥住张韵的手腕,把她拉住往垃圾桶走去,手劲大得张韵感觉自己的腕骨快要被捏碎。   “哎,你有病吧,松手,我说松手你听不见吗?”张韵大声叫喊。   王梦媛心说你别喊了他真的听不见。   三七分被整惊呆了,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忙招呼另外两个兄弟一起过来按住清安。   清安不由分说推推搡搡,把张韵的手往垃圾桶里摁,突然被人拦腰一抱向后拖去,抓着张韵的手也被三七分掰开,他回身一肘砸在身后那人的脑袋上,又借着被拦腰抱住的劲狂踹掰他手指的人。边上站着的另一个跟班见他下手阴狠有点不敢上前,似乎是被领头的招呼了一声又硬着头皮上来抓他。清安没等他靠近就一爪子挠过去,那跟班感到脖子上一阵刺痛,顿时就浮上几道红痕。   趁着几个人慌张的时机清安拼命挣脱束缚直接跃起扑到张韵身上,张韵慌乱之中一口咬住清安的左手虎口,清安疼得一甩手,按住她就是一巴掌攉过去,他盯准了张韵一个人,全然不在乎她是不是个女孩,不管其他人怎么阻拦,都只是顺手打两下旁人,偏揪着那个软柿子捏。   清安手上脚上不停下着狠手,但脑海里一片宁静,他想起闻臾飞打那个纠缠唐宋的男人,那英姿,三个人按着一个人揍,没想到此时自己成了那个被围着的人,他又想起闻臾飞自诩名门正派实际上下手全是邪魔外道的阴招,自己把精髓学深悟透演绎得彻头彻尾,于是他按着张韵下毒手时脸上甚至浮现起一丝得意的笑,看得张韵不寒而栗。   别人骂了他什么他全然不知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揍了几拳在肚子上,更不知道在他把张韵揍得披头散发哭喊不止时,三七分已经借着观景台广阔的空间助跑过来。   清安正把张韵拎起身,又一次扯着她的手强行塞进垃圾桶里扒拉着翻找王梦媛的手机,突如其来一记飞踢,把他狠狠踹倒在平台的护栏上,险些栽下去,被他死命攥着的张韵也被巨力带飞磕在地板上,她爬起来不顾三七二十一先给了三七分一巴掌,一边哭一边嚷:“你没看见我被他拽着啊,你这没用的东西,我都被打多少下了,你们三个人还按不住他吗?”   三七分正想辩驳就见那两个跟班慌慌张张跑过来喊他快走:“不好了大哥,那个神经病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怕是要出事,我们快跑吧。”   三七分回头一看,清安顺着护栏滑坐到地上,两条长腿直直伸着,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捂着后腰,狠厉的眼睛瞪在张韵身上,他立刻把张韵拉着他衣服的手甩开,慌不择路带着跟班往山下跑。   王梦媛早就看不下去了,见状把清安交代的宝贵耳机轻轻放在地上,连滚带爬地扑到清安身边看他伤势如何,清安却仍旧盯紧张韵,咬牙切齿地说:“王梦媛,你现在去给她一巴掌,她再也不敢欺负你了。”   王梦媛马上起身朝瑟瑟发抖的张韵走过去,张韵被整得狼狈不堪又被男朋友丢下,还怕清安被打狠了自己摊上事情,更怕王梦媛告状毁了自己的前程,她泪流满面望着王梦媛:“梦媛,你打我没关系,你别跟老师说,我们不是朋友吗?”   她想想又赶快补充道:“我现在就帮你把手机捡回来。”   她说着往垃圾桶跑过去,徒手在里面乱翻,形象好不好、桶里脏不脏的全都不顾,找到手机还用沾满灰尘的衣服给擦擦干净,殷勤地捧到王梦媛面前。   清安靠在栏杆上不住喘气,撑着后腰的手始终没有拿开,王梦媛看得心里又怕又酸,她鼓足勇气一巴掌抽在张韵的脸上:“没听说过有你这样的朋友。”   张韵捂着脸不敢吱声,眼泪簌簌往下掉,王梦媛也一样哭得稀里哗啦,她使劲擦干净眼前的泪水说道:“给我他的医药费。”   张韵手忙脚乱去找掉在地上的小包,翻出所有的零用钱交到王梦媛手上。   王梦媛不再看她,把钱一揣就跑过去扶清安起身,张韵赶忙趁着这功夫跑下山了。   回城区的路上清安捂着腰靠在车窗上,仍然是靠后的位置,他一个人坐着一声不吭,王梦媛一会儿抹眼泪一会儿看看他是不是晕了过去。   进了城她马上把清安送到最近的医院挂了急诊,检查结果表示除了最后那一脚其他伤都不严重,但那一脚冲击太猛清安后腰软组织挫伤。   简单处理了伤口王梦媛提议送清安回家,清安说先不回,等爸妈睡了再回,不然今晚他们必定睡不着,于是清安先把王梦媛送回家去。   王梦媛和父亲住在一起,她父亲开了一家水果店,生意不好不坏,母亲则在老家照顾老人,因为父亲要早晚进新鲜货所以常常不在家,这天也正好没回。   清安趴在王梦媛家的沙发上,一动不动。王梦媛去拿了冰块用毛巾包着,揭开他的衣服看见巴掌大一块可怖的淤青,抖着手把毛巾按在他腰上,清安这才睁开眼睛,一手伸向身后自己按住冰块说:“我来吧。”   王梦媛又感受到清安的疏远没说什么,静静地坐在一边。   等到清安的电话响起,她急忙帮清安拿过来接通,清安接起电话时声音里一丝一毫的隐忍和不适都没有,像是极其放松地趴在被窝里一样闲适:“下课了?”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他轻轻笑了声,然后说:“上周不是才来送了肯德基吗?怎么胖哥又馋了。”   闻臾飞丝毫没察觉异样,坐在上铺戏谑地看着王胤哀怨的脸:“他说你现在来得晚,赶明儿不能再送高热量的,水果就行了,不然减肥太难了。”   “他还减肥呢?”清安少有地露出浮夸的表情,王梦媛看得心中砰然一动。   闻臾飞继续说:“他在学校不减,回家了被逼着减的。”   “那我知道了,这几天作业多,我过两天就送水果来,还有两周放月假,这个月能按时放不?”清安状似不经意地问。   闻臾飞早等不及回家了:“能,不能我也要回的,我实在是……咳咳,你懂的。”   清安闻言一乐:“我懂的。”   挂了电话清安脸上的笑意还没有退散,微微翘着的唇角很好地掩饰了一切伤痛,他撑起身子准备回家,王梦媛过来扶他却被他避开了:“我走了,你快休息吧。”   王梦媛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把他送到门口,看他颤颤巍巍往楼道口走去,隔着好远的距离喊了一声:“清安,谢谢你。”   清安实则已经疼得无暇客套了,只想赶快回家躺着睡觉。   容丽君和清旭辉第二天发现清安伤成这样气得差点跑去报警,清安忙劝说算了算了,说自己把对方收拾得更狼狈,这才勉强作罢。他这周也没去画画,在家将养了几天,每天上药,周一也算是慢慢挪着能上学了。 第41章   晚上补习清安照去不误,王梦媛借着课间休息跑来找他,关心他的伤势,给他吃各种水果,也普通地聊天。   “张韵没来补习班了,估计是怕你。”王梦媛说。   她今天又穿上了那双白布鞋,干干净净不染纤尘。   “她之后可能还会转学,她疑心你告她的状,正惶惶不可终日。”清安坐在台阶上把错题本摊开在膝盖上,漫不经心地猜测。   “你这样坐着腰不痛吗?”王梦媛问。   清安伸展了一下上身,嘶地吸了一口气:“疼啊。”   “我带了水果,不少,估计你现在是个伤员也不太提得动,我给你送家里去吧。”王梦媛想表达感谢,不仅仅是口头上的。   “行,那放学你等我,交个作业我们就走。”清安利落又爽快,王梦媛非常高兴能和清安的关系更进一步。   王梦媛抱着个哈密瓜,跟着左右手不空的清安来到凝铁小区。   “要不上去喝杯水再走?”清安说。   王梦媛腼腆地摇摇头:“我给你搁这儿吧,就不上去了,你把手上的两袋子放回家再下来拿这个瓜。”   清安正打算告别她,清旭辉下楼丢垃圾,逮到了清安和一个女孩在一起的现行。   当着王梦媛的面,清旭辉只是一顿客客气气,把同学的姓名班级问了个遍,殊不知她和清安压根不在一所学校,等回到家,清旭辉就竹筒倒豆把他打探的所有消息汇报给容丽君。   容夫人像个老太君端坐在客厅里把持家事,细细描摹了这个王梦媛的音容笑貌,又进一步跟清安打探她的家庭和性格。   清安根本不想搭理,只撂下一句:“别误会,就是普通同学。”然后去洗漱了。   闻臾飞马上就要放月假,清安开始看着还没痊愈的伤提心吊胆。   王梦媛问他这周末要不要一起写作业,他心不在焉地说不,有事。   王梦媛说她爸爸店里有新鲜草莓,周六抽空给他送过来,他立马回神急急摆手说,不,这周末你绝对不能来。   王梦媛很委屈也很纳闷,她不知道这个周末和之前的每个周末有什么不同,让清安紧张成这样。   真正到闻臾飞回家的那天,清安如临大敌,首先,跟爸妈串好供,决不能出卖他受伤的事情;其次,强忍着疼,憋着一口气练好与平常无异的走姿;再次,尽最大可能藏好左手被张韵咬出的伤口;最后,睡觉穿严实。   闻臾飞浑然不知,沉浸在回家的喜悦中,晚饭足足扒了三碗下肚,又要清安跟他一起去遛狗。清安使眼色让他爸妈打助攻,清旭辉马上挺身而出:“我遛我遛,你俩在家玩儿。”   闻臾飞不明所以:“你也想散散步?那一起呗,阿姨也去。”   清旭辉傻眼了,清安却七窍玲珑,立马对着闻臾飞编排起来:“你真是木头,爸爸的意思就是想跟妈妈两个人出去享受二人世界,我们掺和什么。”   闻臾飞恍然大悟,打消念头,清安一身酸疼的肌肉得救了。   但清安知道,想要逃过这劫,主要还是看晚上入夜是否能瞒天过海,他很想说不跟闻臾飞睡了,但这话从来没自他口中说出过,今天突然说实在太突兀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显然不应该在这个节骨眼上冒险。   于是清安照常洗澡换好长袖睡衣睡裤,早早地缩进被窝里装作睡着了,闻臾飞如果还是个人就不该吵醒他熟睡的弟弟。   但他不做人。他洗完澡坐在桌前写了会儿作业,回头一看清安已经团在被窝里,露出纤韧的后颈。   闻臾飞憋得久了,只是看见这一小片光裸的肌肤,想象着自己碰触啃吮这里时会引起清安的颤抖和低吟,就觉得口干舌燥血脉偾张,他三下两下脱了衣服蹬掉拖鞋上床去,一套操作行云流水。   等他把清安搂在怀里,更是压不住胸口的邪火,隔着裤子开始蹭清安的腿缝,流氓似的用勃起的性器顶弄清安的屁股。   他贴在清安的耳机旁急切地说:“我好想你,你醒醒,看着我。”   吐息灼灼把装睡的清安烫得一激灵。   他说着还把手往清安的衣服里伸,清安慌忙按住他,装作不太清醒的样子说:“别闹我,好困。”   闻臾飞迫不及待地去吻他的唇,没轻没重地咬他的舌头,还在唇齿交缠间不太清晰地说着骚话:“小安,你摸摸,我硬得受不了了。”边说边引着清安的手往身下去。   此情此景放在以往,清安听到这话估计能直接扑倒他,但今天清安同志意志力顽强,他虽然也呼吸渐重但仍坚强地守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妄图粉饰太平。   闻臾飞伸手去扒清安的裤子,膝盖有一下没一下地往他有所反应的部位杵:“或者给我吃一口,就吃一口,你等会儿再睡。”   清安觉得自己实在了不起,就这眼下的境况,还能一手拽着裤子一手挣扎着去推闻臾飞的头。   突然闻臾飞一把掐住他的腰,想把他拉回身下,四指碰到清安后腰的淤青让他身体明显地狠狠一弹,同时闷哼出声。   闻臾飞对清安的身体了若指掌,什么样的反应是享受,什么样的反应是害怕,什么样的反应是欲火难耐,他都知根达地,因此他也知道此时此刻是疼,他瞬间从欲念里抽身而出,抱住清安把他一掀,让他侧卧在床上,撩起他的睡衣看见了那狰狞未散的瘀血。   闻臾飞瞳孔猛地一缩,一时间跨在清安的身上手足无措,两只手张着虚虚护在清安身体两边,说话带着控制不住的颤抖:“这……这怎么回事?怎么伤成这样了?怎么不跟我说?”   清安无奈,到底是纸包不住火。   不知道现在说咱俩做爱吧,别问了,还管不管用。   他没办法,只好瞎扯:“摔跤了。”   闻臾飞立刻在他身上四处翻检起来,手忙脚乱但动作很轻,生怕又碰到哪个伤口,翻找一通,发现有几处受伤的地方,但跟这块皮下出血比起来就不值一提了。   清安看他满脸严肃眉头紧锁,想哄哄他,于是两只胳膊一伸搂住闻臾飞的脖子:“还吃吗?我喂你。”   电光火石之间,闻臾飞看见了什么,握住清安的手腕扯到面前来,盯住他虎口上一圈浅浅的齿印,其实那伤口不深已经快愈合了,但闻臾飞看到这里剑眉往下一压,眼睛眯缝起来,怀疑地看着清安:“摔跤?”   露馅了,清安于是又半真半假地解释:“跟同学打架了,怕你担心……”   “这么大一块瘀血,该打成什么样了,他拿什么打的?”闻臾飞从清安身上起开,把他慢慢放平趴下来。   清安似乎仍旧不想多说,只是笑着插科打诨:“金箍棒。”   闻臾飞没辙,问道:“什么时候弄的?”   “有几天了。”清安老实交代。   闻臾飞起身到厕所拧了一条热毛巾回来,在他身边躺下给他轻轻覆在瘀血上,手掌按着他后腰不动。   清安往他下三路看看,气氛虽然已经没了,但闻臾飞似乎还是没有平息,清安有些抱歉地笑笑然后说:“我帮你咬出来?”   闻臾飞的耳根突然就红了,别开脸说:“不用,躺着吧你。”   他仍然还是不舍得让清安给他口交。   清安趴在床上扭头看他,他又心疼又好气地问:“谁打的?”   “你不认识。”清安答。   “刘辰没帮你?”闻臾飞必须找个背锅的。   “他不在场,也不知道。”清安又答。   “叔叔阿姨没找他家长?”闻臾飞不依不饶。   “他比我伤得严重,找了也是给自己找麻烦。”清安说。   闻臾飞仍然没平展眉头:“不行,带我去找他。”   清安最怕的事儿还是来了,这一追究起来就会发现不是学校里的人干的,然后顺藤摸瓜就会摸到清安上的补习班,事情就败露了。   “不要吧,别人会想我怎么还叫人撑腰,没面子啊。”清安语气绵软,一只手不老实地在闻臾飞身上乱摸,动摇他的军心。   闻臾飞干脆拽着他的手,牵到唇边亲亲他的指尖:“叫什么名字?”   这清安可杜撰不出来:“不知道,你看鼻青脸肿的那个就是。”   闻臾飞被他逗乐,语气也慢慢松快了:“因为什么起冲突的?”   “他欺负人。”这事千真万确。   闻臾飞又捉着他的虎口看了看牙印:“欺负人他还有理了?你怎么也不叫几个人一起呢?”   清安见闻臾飞没继续纠结对方是谁便如释重负:“他们欺负我同学,把她引到山里去,我就陪她去了,没想到他们人挺多。”   “下回可别老实,人多就先撤,只能以多打少。”闻臾飞开始发表谬论。   清安拍拍他搁在腰上的手,表示不用继续热敷:“你知道的,有时候刻不容缓,唐宋之前被缠着,你不也是冲上去就揍的。”   闻臾飞把毛巾放到床头柜上,关了灯躺在他身边,把他拢进手臂间又顾忌着他的伤没靠太近,想到那个一年多没联系上的人,叹了口气说:“他那时的情况很复杂,如果我不冲上去,事后就补救不了了。”   “他现在还好吗?”清安忽然问起。   闻臾飞不知道,但答案几乎是唯一的:“应该不算太好,他这一生,能够平安长大就不错了。”   清安没再问,他似乎记得那次关于唐宋的冲突中,对方骂了句什么闻臾飞才冲上前去,什么事情说出来会严重到无法补救呢?   这之后闻臾飞没再提要去替清安出头的事情,周末风平浪静。   --------------------   仍旧是车尾气orz 第42章   月假结束,闻臾飞回寝室时王胤正用药给另一名室友擦着肩膀,闻臾飞依稀想起这室友上周足球赛被一壮汉撞翻在地摔得不轻,忙问道:“你这药是治什么的?”   王胤热心解答:“活血化瘀的,上回那谁脚扭了也用的这个,听说效果不错。”   闻臾飞立马眼睛放光,跑过去记下这药的各种信息:“药店能买到吗?”   那室友一边让王胤再上点药一边忍着他的力道说:“我这好得差不多了,你把这瓶拿去用吧。”   于是当清安周一晚上结束补习慢悠悠往家走时,闻臾飞已经狂奔回家把那瓶药搁在了床头柜上。   清旭辉递了条毛巾过去让闻臾飞擦掉脸上的一层薄汗:“你跑得不累吗?”   “不累,公交坐到物流园然后穿小路回来的。”闻臾飞一笑起来元气又阳光。   他今晚还要赶回学校去,想到匆匆忙忙跑回来居然没见到某人,脸上转瞬又乌云蔽日:“小安怎么还不回来!都几点了!”   清旭辉是个和事佬:“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估计在路上了,可能还得在楼下聊会儿。”   闻臾飞脸上的乌云快要带上电闪雷鸣:“聊会儿?跟谁聊?”   “他没跟你说吗?他们晚上一起学习的同学里有他喜欢的那个孩子。”清旭辉对于自己已经把清安完全出卖的事实无知无觉。   清安在撒谎,闻臾飞洞烛其奸。   他马上强行端起假意的惊讶:“真的吗!他没跟我说,那让他们多聊会儿吧,我回学校了。”   说完他就往楼下跑去,埋伏在小区里等着捉人。   清安明明喜欢自己,闻臾飞对此一清二楚,因此撒这谎必然是为瞒他爸妈,他要达到的目的无非是获得相对自由的时间,不耽搁晚上的重要事情。   什么事情这么重要?学习?   普通的学生自行集中学习往往是相对松散的环境,这样规律严控的时间恐怕并不是学生自发的。他不是个贪玩的人,画画又没必要瞒着家里,会瞒着的都是轻易不被允许做的事情。   难道是……打工!对,他一定是在打工赚钱!   闻臾飞思路清晰环环相扣,得出的结论却和正确答案毫不相干。尽管如此,这一番推理已经动员了闻臾飞的全部脑细胞,他对自己的结论深信不疑。   他和容丽君清旭辉所做的全部事情都是为了让清安不为贫穷所困,当初清安卖了那幅得奖作品给他留下的情绪此刻仍在作祟,他不能接受清安为了钱牺牲任何东西。   他左等右等在小区的昏暗角落里反复打腹稿,想着怎么劝说清安,却不知道清安也一路上不时看手机,思忖着怎么还没接到闻臾飞的电话,王梦媛在旁边看他心神不宁的样子跟着干着急:“要不然你打过去吧。”   清安和王梦媛出现在小区门口时,闻臾飞倍感意外,他没想到真的有一个女孩和清安一同出现还边聊天边往回走,以至于清安越走越近时,甚至他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时,他都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而是注意着清安的声音在楼道口不太清晰地响起:“他没接。”   王梦媛讶异:“怎么没接,你们不是每天都这个时间打电话吗?”   清安淡淡地说:“不知道。”   王梦媛看得出清安的不悦,她想安慰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你别急,兴许他有事。”   “算了,先回去,你爸的店就在这附近对吧,快去吧,很晚了。”清安挂了电话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揣,转身就走。   王梦媛还站在原地说:“不远,一两分钟就能走到,明天课间见。”   等清安上了楼,闻臾飞从暗处走出来,王梦媛一回头,就见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她很快回忆起这是清安手机屏保上勾着清安脖子的男生,但他不笑时完全像另一个人。   “你别误会,我今天陪清安回家是因为我要去我爸店里帮忙,刚好顺道,并不是天天一起走。”王梦媛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开口就是解释,或许是因为照片里的清安看起来像是这个人的所有物。   “没事,你是他的同学吗?”闻臾飞冷硬的表情和缓了一些,他看见这个长着雀斑的女孩神色慌乱,不想自己板着脸吓到她。   “算是吧。”王梦媛模棱两可。   “你们每天晚上在一起学习吗?”闻臾飞又问。   “算是吧。”王梦媛其实是据实回答,但听起来非常像假话。   “什么叫算是?”闻臾飞又发问。   王梦媛心里一凝,老实交代:“我们不在一个教室补习,我在五楼,他在六楼。”   原来清安英语成绩进步的真相在这里,正像容丽君当年跟闻彬说的那样,这世间没有真的成绩突飞猛进,都是下足了功夫一题题做出来的。   但闻臾飞很快又想到清安瞒着家里上补习班多少是顾忌钱的问题:“你们学费贵吗?”   “反正不便宜,那机构很厉害。”王梦媛回想起清安告诉过她,不想家里出钱于是又出言找补,“清安没花家里的钱,他在安全通道里听课的。”   闻臾飞顿住了,双手紧紧攥成拳头,他似乎能够想象到清安坐在安全通道里就着昏暗的灯光一遍遍默读的场景,与其说他心疼,实则此时此刻他感情里更多的是骄傲。他知道清安是个懂事的孩子,从小就静得下心,但此时闻臾飞猛然意识到,清安下的功夫都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不管是学画、学自行车还是学英语,他都轻描淡写地带过不提。   他忽然扭头往回走,跟王梦媛说:“你快去找你爸,我走了。”   王梦媛望着他急匆匆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几步蹿上台阶消失不见了。   闻臾飞扑进门时还在大喘气,清安叼着牙刷正从客厅走过,看见他哥便是一愣,自从步入高三,闻臾飞的学业更加繁重,有时月假也不能按时回家,更别说周一,他含着泡沫嘟哝说:“你怎么回来了?”   闻臾飞一口气跑上楼正上气不接下气,蹲在地上解鞋带,抬手指了指清安的卧房,清安开灯一看,床头柜上多了一瓶药,也就知道闻臾飞回来的目的了。   但他还是疑惑:“那你怎么跑我后面去了。”   清旭辉这时也从卧室出来:“你咋回来了?不是说要回学校?”   容丽君同样探头看他。   “……”本来就无从解释的行为被众人围着当猴看更是说不出什么来,他把气喘匀才终于说,“手机忘带了。”   “在哪儿,我帮你拿。”清安急公好义。   “别别别!我今天不回学校了,太晚了,明儿早上我早点起吧。”   一句话,糊弄了所有人。   洗完澡,清安裸着上身趴在闻臾飞的床上,腰背肌肉纤薄匀净,澄澈金黄的药油倒在腰窝处,被闻臾飞宽大的手掌搓揉发热,清安又要忍着淤青按压的胀痛又要忍受下腹火热的气血倒涌,实在是煎熬。   “最近学习很辛苦吧,摸着都瘦了。”闻臾飞思虑一番还是不打算戳穿清安,就像当年发现自己跟送上学时,清安也选择了保持沉默,他们明白对方的用心也尊重彼此的选择。   闻臾飞还在感慨自己的善解人意,清安却狠狠一掌拍在枕头里:“这样的氛围,你却在床上跟我说学习?”   闻臾飞哈哈一笑:“那说点别的,说点别的。”   “哼。”清安一扭头不想理他。   闻臾飞马上凑过去,抱着他的肩膀紧紧搂在怀里:“小安,别不理我。”他那语调千回百转娇滴滴得活有些瘆人。   清安打了个寒战,把他推翻在床上。   闻臾飞正有些惊喜这人莫不是要投怀送抱?清安却越过他去扭熄了床头灯,摘下耳机搁在床头柜上,又从闻臾飞的身上爬下去,拽着被子蒙头盖在两人的身上。闻臾飞正从惊喜变成失望估计今晚又要相敬如宾了,清安在被子里环住他的腰说:“我这么爱你,怎么舍得不理你,我学习不辛苦,好久见不到你才比较辛苦。”   闻臾飞胸腔里满溢的感情像压缩在易拉罐里的橘子味汽水,随着清安轻轻一抠拉环,酸酸甜甜就裹挟着气泡磅礴而出。   第二天天还没大亮,闻臾飞便蹑手蹑脚起身,临走前摸摸清安软乎乎的脸蛋,首班公交还没运行,他便一路跑回教室上早自习,继续投身书山卷海去挣一个不让清安受苦的前程,同时等待一个再向他迈近的时机。   --------------------   谢谢大家的持续鼓励,第二卷迢迢暗度结束了,第三卷伴君幽独下章开始。 第43章   高三对于闻臾飞来说,是印象中最短暂的一年,他和清安都扎在自己的战场上,每一次相聚都很短暂,很多本来已经成为日常、成为经常的事情,在这一年里都会变得稀罕可贵,两个人永远在盼着放假,其余的时光就如同流水。而当日子太过于顺风顺水,人就会开始麻痹大意,把一切习以为常当成一成不变,把一切过去式理所当然地推演到当下。   过去清安跟闻臾飞每天一个电话显得兄弟情深,现在闻臾飞晚自习放学时间一延再延,清安坐在沙发上捧着手机苦等就显得过于粘人;过去清安成日和闻臾飞形影不离也不引人误会,现在清安每天打着追女生的名义早出晚归,一旦闻臾飞放假回家他就把女孩子抛到九霄云外,一双眼里只容得下这一个人,不仅完全想不起有过一个相好的姑娘,还不许爸妈当着闻臾飞的面提起,这表现就越发显得意味不明;过去清安画了一整本一整本的人物速写,密密麻麻都是闻臾飞的脸这已经够离谱了,现在他渐渐会把闻臾飞的身体轮廓和肌肉线条刻画仔细,这觊觎的心思实在是昭然若揭。   因此,当容丽君注意到这种种细节时开始忐忑不安。   那天闻臾飞刚准备回学校,清安就要追着出门,闻臾飞说外面风大天凉不用送,清安嘴上不说面上不显但拽着闻臾飞的手就是不松。   容丽君把一袋子糕点递过去,心里总觉得别扭,这两个大男生腻腻歪歪真的合适吗?   闻臾飞也无奈,说那就送到楼下吧,清安便换了鞋跟着下去。   容丽君本不想打探什么,她只是普通地在阳台上晾衣服,转眼一看闻臾飞已经快要走到小区门口了,高挑的身量很是显眼,隔着不远的身后坠着一个清安,就更显得突兀。   闻臾飞大概不知道清安跟在后面,走着路还伸手从袋子里摸糕点吃,清安一直默默跟到小区门口的主干道边才停下,目送闻臾飞上了公交他又慢慢走回来。   目睹了一切的容丽君一晚上都在频繁走神,第二天终于没忍住跟清旭辉说儿子不太对劲,他大概是喜欢上闻臾飞了。   “辉哥,应该还是我想多了吧,不太可能吧。”容丽君难以置信。   清旭辉一头乱发被他抓掉好几根:“不大可能,应当是不大可能,俩孩子从小一起长大,现在关系密切是福分……”   容丽君一抬手,食指靠在嘴边作噤声状,清旭辉马上住嘴,就听见隔着一扇门的客厅里清安打着电话谈笑风生:“看照片胖哥没胖之前的确算半个帅哥,但我觉得哪怕他瘦了还是你最好看,不可能有人比你更好看了,你别跟他说啊,影响他减肥的积极性。”   容丽君漂亮的脸越发皱成一团:“这……真的是我想多了吗?”   说罢她走到门边整理仪态深呼吸,猝然推门而出,清安显然有被吓到,但只是抬眼瞟了他妈一眼,又把注意力集中在了电话里,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坦坦荡荡写着迷而不返四个字。   容丽君带着最后一丝希望,面对他打手语问道:在跟谁打电话?   清安空着的手先伸中指贴于嘴唇又改伸掌直立在头侧,自后向前一挥——哥哥。   容丽君如遭雷击,迅速转身回房关门,扑进清旭辉的怀里:“完了完了,不会搞错的,他对臾飞的感情肯定不正常。”   清旭辉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慰,压低声音说:“及时止损,让他们保持距离,这周臾飞放假的时候我们带小安去调耳机,时间刚好也差不多了,把他俩手机一收,过段时间应该就会冷淡下来。”   “不行的,咱俩年轻的时候也被反对在一起,我们不是越挫越勇吗?越是外人使绊子越是让他们感情深厚,到最后就是他俩跑了自立门户,留下咱俩望子心切。”容丽君两眼通红,愁云惨淡。   “那咋办,你说咋办?”清旭辉又开始抓他那几根立于危墙之下的头发。   容丽君格局打开:“就不能不管?就不能放任自流?”   清旭辉略一思索,分析道:“臾飞对小安多半还是哥哥对弟弟的单纯感情,只不过他宠惯了,把不住分寸。就是不知道放任小安缠上去的后果是会碰壁还是臾飞无条件服从,如果碰壁小安会知难而退?如果臾飞顺着他……”   “不行啊,他不是知难而退的人,肯定到最后臾飞就被带偏了。重点是小安为什么会喜欢男的,那个女孩呢,那个什么圆梦女孩呢?”容丽君焦头烂额。   “王梦媛,前几天还看见了,是不是没戏?”清旭辉想起前两天王梦媛约清安去图书馆清安还去了,但回来又一个字没跟家里提。   “跟女孩子都没戏跟男孩子能有什么戏?他俩天天在一起学习难道这感情培养起来不比跟臾飞打电话热络?事到如今,只能倚仗她了。小安还小,还是循规蹈矩地生活比较好,也别害得臾飞走了歧路,这周末请王梦媛来家里吃饭。”   就此拍板,选择迂回战术,以饵诱敌。   月假一到,闻臾飞脱笼而出,周五下午他就把作业统统处理完,晚上接回清安准备开始享受他完美的假期,当晚就出其不意计划落空。   清安又抱着枕头往闻臾飞的卧房走时清旭辉突然出现在主卧门口:“小安今晚自己睡吧,哥哥学习很累,让他好好休息。”   清安没料到这么晚了会有人蹦出来逮他,一时之间又紧张又沮丧,看了一眼闻臾飞闭着的房门又看了一眼清旭辉坚决的眼神,悻悻地回自己屋里去了。   谁也不知闻臾飞早脱得精光等在被子里,预备好好纾解一下连月积攒的压力,他听见客厅里传来的清旭辉的叮嘱觉得委实有点憋屈。   计划有变那就事急从权,荷枪实弹哪有不发的道理。   他等到夜深人静时悄然起身,摸到了清安的被窝里,在睡意深沉的人身上一阵戳戳捣捣,最后握着清安的手给自己打了一炮,还不知餍足地把腥浓粘腻的精液抹在清安柔嫩的腿根,恨不得他浑身都是自己的味道,又趁着天没亮回到自己房间。偷鸡摸狗的事做得是轻车熟路,一如当年找清安从不走门。   清旭辉容丽君则千算万算没算到家贼难防。   第二天闻臾飞准备和清安一起去打球,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大清早就出现在家门口的王梦媛。   “那个……我来找清安玩儿。”王梦媛在闻臾飞的视线里绞着手指,说这话时眼都不敢抬。   闻臾飞虽然面若寒冰但还是把她让进了屋,将她安置在沙发上,也没再提打球的事。   清安给她倒了杯水满脸抱歉地看着闻臾飞,小声嘀咕:“对不起,我忘了她要来家里吃饭。”   他是真的忘了,他放在心上的人和事少之又少,上周容丽君提议说周末约王梦媛来玩,清安表示拒绝,说闻臾飞要回来了没时间,容丽君哪儿能由着他?权衡一下说道:“一起玩嘛,难得有个女孩愿意跟你玩,王梦媛同学乖巧可爱,我最喜欢小姑娘了,你把她联系方式给我,我来说。”   之后清安就忘了这茬。   闻臾飞往沙发旁的椅子上一坐伸着老长的腿,篮球往地上一搁抱着双臂:“这么早就来,吃早饭?”   王梦媛尴尬地笑了一下,看着这个似乎有敌意的男生:“吃一整天的饭。”   闻臾飞使劲深呼吸,清安拼命端茶递水地哄,王梦媛全力做一个纹丝不动的雕像才算是稳住了局面。   容丽君把三碗喷香的鸡蛋面递到几个人手里:“快吃吧,吃完了我们去买东西,下午陪老爸钓鱼,顺便野餐。”   闻臾飞不动筷子,王梦媛不敢吃,清安越过腾腾热气观察闻臾飞的神色,容丽君说:“怎么了?”   闻臾飞眉毛一扬,大马金刀:“怎么也没跟我商量啊。”   容丽君马上认错:“是我不对是我不对,叫小王同学来我以为我跟你说过了,是我大意了,钓鱼野餐是刚临时决定的,你要是不愿意就不去。”   面对容丽君这样的态度闻臾飞没脾气了,端起碗开始嗦面,清安见状也开始吃,等他们都动了筷子王梦媛才小声说:“谢谢阿姨。”然后吃起她根本吃不下去的早饭。   更有甚者,容丽君和清旭辉去超市买东西,下了楼居然又打电话把闻臾飞叫下去。电话里说东西重搬不动,让闻臾飞给叔叔帮忙,闻臾飞一下楼却被容丽君按住说让小安在家陪着小王同学玩,他仨去买东西也好快去快回。   闻臾飞叫苦不迭,对于容丽君清旭辉的撮合之意不敢苟同:“你们儿子才上初中三年级,才15周岁,人家35岁的老单身汉也不见得被爸妈这样催着谈恋爱呀!”   容丽君知道闻臾飞心里有火气,虽然没料到火气这么大,但他们家向来秉持民主集中制原则,这回因为闻臾飞是涉关人员,不便知会解释,两个大人支支吾吾的态度必然引起了他的不满,发发火也无可厚非。   于是容丽君忙安抚说:“你说得对你说得对,但是小安分明很喜欢这个孩子呀,我们不该支持吗?”   “哪里喜欢了?”他只喜欢我!闻臾飞恨不得直接吼出来。   “上次小安瞒你受伤的事,就是为这孩子出头受的伤。”清旭辉显然站在容丽君一边。   闻臾飞无可奈何开始类比:“这也不代表喜欢吧!我还给唐宋出头打人呢,难不成我也喜欢他?”   两个大人现在正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时候,闻言忙不迭摆手:“这可说不得说不得,哪有人会觉得男孩子喜欢男孩子的,没这个道理。”   闻臾飞只觉这话如同迎面一记拳头,躲闪都躲闪不开,他气冲冲扭头往前走:“行了,快去买东西,早买完早回。”   容丽君和清旭辉颠颠跟上。   另一边清安也很无语,往沙发背上一靠,仰头望着天花板,嘴里懒散地念着:“怎么还~没~回来啊~”   王梦媛时不时吃一颗茶几上的巧克力:“叔叔阿姨才出门呢。”   “我说的是他!”清安也学着闻臾飞的样子伸长腿抱着双臂,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不是说就下楼帮个忙吗?怎么去了就不回了。”   王梦媛心里有点不易察觉的难受,但又觉得清安现在的样子很真实,笑着说:“你离了他就没主心骨了吗?”   清安听了这话似乎考虑了一会儿,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如此。”   他做所有事情的动机,都是闻臾飞赋予的。   王梦媛笑容淡了,又剥开一颗黑巧克力,有点苦。她这时才察觉到心里的那点难受。   那三个人大包小包地回来时,清安听见楼道里的脚步声便起身去开门,容丽君这个甩手掌柜一个人站在门外:“走吧同学们,那俩在车上装东西呢,我们直接下楼去。”   清安马上躬身换鞋,王梦媛也起身跟过来。   还有甚者,小小一个私家车里的座次简直反人类。容丽君一下楼就先把闻臾飞塞进副驾驶,自己拉着王梦媛坐进了后排,让客人坐在后排中间的“针毡”上,清安最后上车只能坐在王梦媛身边。副驾驶的靠背把闻臾飞挡得只剩半个后脑勺,于是清安全程靠在车窗上假装补觉。   实在没人想到买车后的第一次家庭出游是这番光景。   --------------------   大家别害怕,有波折但是感情线绝对不虐! 第44章   钓鱼的地方在一片山坳里,车辆七拐八拐进入山区,王梦媛摇摇晃晃也不敢往清安身上倒——那凶神恶煞正坐在副驾驶上从后视镜盯着自己,实在坐不住时她只有安全起见往容丽君身上靠。   车辆穿行在林间山道上,道路不宽但平坦幽静,两侧的行道树漏下点点光影,透过车窗铺陈在清安的身上,他沉默地望着枝叶间狭小支离的天空,似乎整个人快要变得透明。   汽车刚停稳,闻臾飞就拉开车门跳下来,一刻不能等旋身拉开后座门:“没晕车吧?”   清安看到他关切的表情,就能够立刻忘记旅途中所有的不完美,享受起和他在一起的时光,他笑着摇摇头,钻出车门。   清旭辉支开钓竿把红尘隔绝,专心致志望着他的浮漂,像个隐士仙师。闻臾飞带着清安在湖边打水漂,让一个个石子从他们手中跃起在碧波上激起涟漪,时不时故意捣乱惊走快要上钩的鱼,清旭辉气鼓鼓地要来揍人,闻臾飞又带着清安逃之夭夭。容丽君选了个树下的阴凉铺开床单充当野餐布,王梦媛帮她把吃的喝的一一排布开来。   “小王同学,你喜欢小安吗?”容丽君递给她一个瑞士卷,拍拍身边的位置邀请她坐下。   王梦媛没想到容丽君上来就看破了自己的小心思,脸颊绯红:“我……我……我觉得清安同学人很好。”   容丽君远远看着湖边上窜下跳动若脱兔的两个男生,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沉浸在这一刻的祥和里:“我和小安的爸爸是初中同学,他是我的后桌,总喜欢揪我辫子,是我全班最讨厌的人。”   王梦媛跟着容丽君的目光看见闻臾飞背着清安跨过一条潺潺溪水,站在石头上前摇后晃,清安紧紧箍住闻臾飞的脖子笑容点缀着水波的芒彩,容丽君接着说:“但也是我最喜欢的人。”   她四十五岁了,但精神状态一直很好,皮肤上的细纹在阳光下反而显出一种柔和的质地:“我有时来不及吃早饭他会买面包鸡蛋塞在我屉盒里,我趴在桌上睡觉他会给我盖上他的外套,我爸妈打架闹离婚也是他陪我在大坝上坐了一夜。”   王梦媛呆呆愣愣地听着,清旭辉回头看向这边时,容丽君挥了挥手,他又继续去看他的鱼。   “所以我非常理解相互陪伴过程中产生的纯洁感情,”容丽君说到这里略顿了顿,视线始终跟着那边追逐打闹的闻臾飞和清安,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也理解这个年纪自认为非他不可的爱情……或许可以说是爱情吧。”   王梦媛点点头,容丽君又继续说:“我并不反对所谓‘早恋’,也许晚了感情的确就变质了,只是作为过来人,希望孩子们该学习的时候用功学习,爱情降临时勇敢抓住,有捷径可走时,能够走捷径。”   “你喜欢小安吗?小王同学。”她又一次问出这个问题。   王梦媛憋着一股气,咬着后槽牙,点了下头。   “那你可要努力。”容丽君毫不掩饰对儿子的夸耀和信心。   王梦媛红着脸,鼓足勇气问道:“他有可能喜欢我吗?”   容丽君出了会儿神才回答:“我不知道。”她想清安如果喜欢闻臾飞必然是毫无可能也会迎难而上的。   当容丽君招呼大家来吃东西时,闻臾飞还摆着一张臭脸,仿佛刚才跟清安疯得笑逐颜开的是别人。   “给我个蛋挞。”他手一伸,干巴巴地说。   要不怎么说王梦媛容易受欺负呢,坐了一圈人只有她战战兢兢地捧起个蛋挞递过去,然后又麻利地回来坐好。闻臾飞这才满意地点了下头,叼着脆皮一口就吞了下去。   “还不开心呢?玩得不好吗?”清旭辉挪揄道。   “凑合。”闻臾飞嘴硬。   容丽君没忘记今天的主客,虽然全程没谁陪她玩,但容丽君作为活动主办人不能忽视她:“小王同学呢?玩得开心吗?”   王梦媛被容丽君看着,油然而生一股勇气,她扭开脸看着清安面前的一个苹果,声音颤抖但音量不小:“开心,能和清安一起出来玩非常开心。”   说完她的脸颊像打翻了染缸红了个彻彻底底,清安的眼睛一下睁得溜圆难以置信,闻臾飞则被饮料呛进气管咳了个昏天黑地,容丽君非常不地道地哈哈大笑,清旭辉则哭笑不得地看着王梦媛。   而后几个小时王梦媛始终是生无可恋欲哭无泪的状态。   回程的路上她着急忙慌抢先上了副驾驶,找到了这个姑且算孤岛的座位,她是真的没脸见人了。幸好几个人都玩儿得辛苦,路上昏昏欲睡没人注意她,她瞅准机会从后视镜里观察清安笔挺的鼻梁,却不小心看见清安靠在闻臾飞的臂弯里睡意惺忪的模样,她的心脏骤然升温,直到又瞥见清安在闻臾飞的颈窝里蹭了蹭,唇角擦过闻臾飞的颈侧动脉,她的心又凉了半截。   吃过晚饭,容丽君使唤清安送王梦媛回她爸店里,清安按照规定动作完成任务。王梦媛还没在椅子上坐下就收到了容丽君发来的消息:不好意思啊,今天没玩好吧?小安的哥哥不常回家,所以他总陪着他哥哥。   是哥哥吗?王梦媛思忖着。但清安却从来没有这样提过,“他”才是清安给那个人唯一的定义。   当闻臾飞的成绩进入年级前十,再想更进一步就变得非常困难,靳晓非不时还会帮助他,但也只是稳在这个分数不上不下,除了王胤倒是没什么人焦虑:“飞哥你怎么不进步了,我跟人打着赌呢,你别害兄弟血本无归啊。”   闻臾飞洗完澡拿毛巾擦着头发上淋漓的水珠,不甚在意别人拿他的成绩排名打赌:“你赌了什么?“   王胤愁眉苦脸:“我赌了顿海鲜大咖呀!”   “怎么赌的?”   闻臾飞悠闲地往书桌前一坐,王胤赶忙捧着他的错题本奉上:“我看你一直以来进步神速,我就说我赌你能掀掉靳晓非第一名的宝座。快快快,哥,再复习几遍错题。”   闻臾飞听笑了:“有句话叫皇帝不急……”   “住嘴!有这么阳刚的太监吗?”王胤也坐在闻臾飞身边的椅子上,一副监工做派。   闻臾飞翻开错题本,手上飞速解题,嘴上准备开始做总结陈词:“你把钱准备好吧,到时候请客吃海鲜大咖记得叫上我和小安。我不可能超过班长的,你也知道一份努力一份收获,她从小学就开始上各种精英班我凭什么掀她的宝座,不过我也不会让你现在就后悔,还会持续进步给你点微弱的希望。”   王胤像是被抽空了灵魂瘫软在椅子上,等闻臾飞算完了这一整页他才说:“你想去哪里读大学?”   闻臾飞笔下一刻没停,但似乎他有余力,足够一心多用:“我没想过,但是我想学医。”   王胤一怔:“这我倒是没想到,为什么想学医?学医很苦的。”   “当个医生很好。”闻臾飞似乎被这道有机化学难住了,翻了两下资料,然后继续写也继续说,“我很害怕家人生病的时候自己无能为力,所以我希望能够帮得上忙。在医院工作可以积累一些人脉资源,赚钱也不少,并且能够给家人相对稳定的生活,这不是很完美吗?”   王胤目瞪口呆:“大哥不愧是大哥,操的都不是凡人操的心,你有这样的壮志雄心将来一定会实现的。”   闻臾飞笑笑,埋头继续做题,在清安的电话打过来时啪一声阖上错题本,飞速钻进被窝按下通话键。   百日誓师之后闻臾飞连月假也不回了,他攒着一股狠劲拼命榨着自己,连王胤都被他的学习氛围带动,跟着熬夜复习,把最后三个月时间过出赚的来,日子变成黑板上的倒计时数字,今天78明天77。   而家里,所有人都在给闻臾飞让路。清旭辉容丽君正面临人生的巨大变故——重工业企业关停,铁合金厂职工需要另谋生路,突然在四十来岁下岗再就业的他们,对沉重的压力和迷茫的前路只字不提,早出晚归地找工作。清安按部就班准备中考,虽然同样是件大事但相较于高考来说就显得不那么紧要,他不再主动给闻臾飞打电话,只是等着闻臾飞的联络,不管等到多晚,只匆匆说上几句就催他抓紧时间休息,实则他知道挂了电话闻臾飞又会开始新一轮刷题。   高三如同一个魔咒,轻而易举改变一个家庭的日常节奏,所有人只盼望苦读十数载之后一个六月的稇载而归。   考前三天,闻臾飞放假回家,拖着一书包复习资料抱了最后两天佛脚,留出一天思考人生。   有人说在年轻时,最头疼的一件事就是决定自己这一生要做什么,闻臾飞却从11岁起就幸运地或者说不幸地没再做过科学家、艺术家、宇航员诸如此类的美梦,他从那时就忠诚地践行着自己名字里被寄予的期待,脚踏实地展翅欲飞。   考前的那个晚上全家人拼命想表现得淡然一些,两个大人照常回家做晚饭,饭后遛狗,清安以在同学家学习为由出门上补习班,闻臾飞则决定跟着清安去看看他上课的地方。   他同很多年前送清安去上特殊学校一样,远远坠在他身后,跟着那许久没有注意到已经越发纤长匀亭的身影,笼在一层静寂里,向一栋老旧写字楼走去。   清安没有乘电梯,从安全通道拾级而上,闻臾飞在楼下等了一会儿估摸着清安已经上到五六层才跟着开始爬楼梯,隐约听见楼道里响起上课铃声,他脚步放轻缓缓上楼,到达五楼时听到细碎的声响,清安翻书落笔窸窸窣窣,跟着隔壁教室里传出的讲师声音絮絮地轻声跟读:“A/good/beginning/is/half/done。”   闻臾飞没有惊动他,听清安逐字逐句地读完一篇课文就转身下楼去,沿着不算平整的水泥台阶一步步向下走,用心记住清安所有静默如迷的付出。   这天晚上闻臾飞忽然有点睡不着,似乎区别于紧张,他陷入了对往日的追思,好像近18年时光历历在目,他想,如果一夜之间醒来匆忙起床奔向小学一年级二班的教室,他往后该怎样做,人生会变得不同吗?   但实际上一觉醒来,他只能收拾收拾走向严酷的考场。   高考两天都是清旭辉接送,容丽君和清安在家做好后勤。直到最后一场考试交卷,闻臾飞顶着六月的大太阳奔出校园,回到车旁走向等着他凯旋的一家三口。   清旭辉载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县一中帮闻臾飞搬寝室收教室,高三的学生们把撕碎的课本撒得纷纷扬扬,清旭辉容丽君和清安三个没读过高中的人,此刻对这象征着自由和解放的场景心向往之,闻臾飞却把课本资料笔记本整整齐齐收好:“我的笔记做得比较详细,带回家去小安用得上。”   “这兄友弟恭可遇不可求啊。”王胤从他们身边快步跑过,带着他的几个弟兄们预备去吃散伙饭。   清安抱着闻臾飞三年下来积累的几大捆卷子站在寝室门边,逆着走廊上金红色的斜阳晚照,身影镀上一层光边,他跟闻臾飞说:“走吧,回家。”   闻臾飞把铺盖卷一扛,跟上清安下楼的脚步,不远处容丽君胳膊底下夹着他的水桶脸盆,清旭辉抱着他的一箱书本,一切都带着夕阳的金粉铭刻在他少年时光的尾页上,仿佛在告诉他,人生已经不需要变得不同,这本身就是最好的安排。 第45章   如果说闻臾飞的毕业是挣脱无力去守护自己想要的,清安就是在奋力抓住他想要的。他平常学习本就认真,临近中考更是相当用功,拿他的疯劲儿在拼命搞学业,他实在希望能够跟着闻臾飞去外地读高中,但他并非进城务工人员子女,想跟着闻臾飞走途径非常单一,只有少数省级重点对外招生,在他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只能用分数争取一点可能性。   最后十来天他没再去补习班,白天在学校兢兢业业,晚上回家闻臾飞陪着他复习,帮他系统梳理重点,他俩久违地并肩读书,劲头比各自单独学习时高亢了百倍,夜里恨不得整夜不睡觉。   另一个下苦功的是刘辰同学,他和喻瑶相约去同一所高中,喻瑶成绩很好,刘辰便在她身后奋起直追,比起求爱的那阵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清安中考时清旭辉又承担了接送考生往返的重任,他这两天特意停了业务,在家做好后勤保障。清安读书不易,所有人都希望他的付出能得到回报。   考场铃声响起时,清安毫无波澜地结束了他的初中三年。   高考完轻松的感觉还没实实在在感受到,闻臾飞就开始为清安的中考紧张,中考方一结束他又遭受了强烈的现实冲击,中考完的这天晚上,这家子人——四个前途未卜的无业游民后备军,围在饭桌上面面相觑。   “说实话,我真的不敢相信,怎么突然就告诉我你们要失业了?我从学校一出来就这么天翻地覆?这没有生活来源不行,我去打工吧。”满桌子就闻臾飞一个人苦着脸。   “还有近四个月清算呢,我和你阿姨已经在找出路了,肯定不会在家里蹲着的,没事儿,你们考完试就好好休息好好玩儿,操这心干啥。”清旭辉心大如海。   容丽君也淡然处之:“我们虽然没有一技之长,还怕饿死吗?”   这是什么逻辑,难道不怕饿死吗?   闻臾飞像个正儿八经的家长,严肃地说道:“我存折里的钱,拿出来先救急,要么拿着工厂经济补偿和积蓄去做个生意?”   “我们先琢磨着,实在不行我跑顺风车,丽君去找个代账的事儿干干。”清旭辉对现状很乐观。   清安默默听着不参与讨论,直到吃完饭才从书包掏出一张银行卡拍在餐桌上,淡淡道:“卡里大概一万块,是这几年卖画攒下的,你们有用就拿着用吧。”   短暂的沉默里餐桌上的空气几近凝滞,而后是闻臾飞第一个跳起来,只有他知道这些钱不算多,却实在攒得很不容易,他抓着清安的肩膀大喊:“小安怎么这么厉害呀!你是卖掉了多少世界名画?”   清安嘴巴羞赧地抿着,有些得意,脸颊也红红的:“是不是后悔当初因为我卖画的事跟我发火啦?”   这小子还挺记仇。   容丽君也觉得非常惊讶:“我没想到卖画还真能赚钱呢!应该还是我们宝贝画得好,才能卖到好价格吧。”   “赵老师介绍的买家再加上和之前画廊谈好每季度供展品差不多卖了二三十张吧,作为学生来说的确很不错了。”清旭辉佯装不出所料,他一直充当着清安的首席商务谈判师,这些事情他是知道的,实则却不知道清安默默攒下了这些钱。   “钱不多,我的画卖不了高价,还出了一部分画室学费,剩下的都在这里了,能用得上就好。”清安不动声色地说着话动手要去抱闻臾飞的腰,“我本来想给哥哥攒学费的,但哥哥肯定能拿奖学金。”   容丽君看到清安的小动作忙起身走过去把闻臾飞拉开,清安怀里一空,浅淡的笑容随即慢慢消散。   “臾飞当然能拿奖学金了,不过也不算白攒,万一被常春藤还是常青藤来着的什么名校录取,咱们送他出国读书还得花钱呢。”容丽君面色不变,还是笑吟吟的,但隔开两个男生的动作却很果决。   “世界排名前列的大学?那我可不去。”闻臾飞丝毫不觉容丽君的用意,被拉开时还在得瑟。   正这时闻臾飞的电话响了,是闻彬,于是他跟三个人打了招呼牵着来顺下楼去。   “怎么样?你们都考得还行吗?”闻彬开宗明义。   “还成,我和小安都属于正常发挥。”闻臾飞把腿脚不灵便的小狗抱下楼梯,走到宽敞平坦的场地才将它放下。   “那不错,小安平常认真,能上个好点的高中,至于你,按照平常的分数看,没准我们连高中都没读过的几个文盲还养出一个名牌大学生。”闻彬话说得随意,但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别这么早下定论,志愿都没填呢,再说,至少叔叔阿姨都是文艺,天天捧着畅销书看呢,你是不是文盲我就不知道了。”闻臾飞不找他爸的茬就浑身不自在。   “就你有文化行了吧。”闻彬说不过他。   闻臾飞遛着狗已经走到了小区门外:“我就是比你有文化,慰问完了吗?我要挂了。”   “诶等等等等。”闻彬一叠声留住他,“你那事儿怎么样了?”   “什么事儿?”闻臾飞被他爸的语焉不详搞得有点摸不着头脑,小狗已经绕着他跑了几圈,换不了手的狗绳把他捆在了人行道上。   “和小安的事儿。”闻彬尽量用更随便一点的语调说。   闻臾飞原地转圈解开狗绳,继续抬步往前走:“这事儿啊,没啥进展,能有什么进展呢?难不成还订婚下聘?”   “你这孩子,说话就不能不冲吗?”闻彬烦躁地搓了两把脸,不知道究竟是在为闻臾飞的话心烦还是为这进退两难的事意乱。   闻臾飞没有回答,闻彬把态度放软一点劝说:“你读了大学,两个人分开,或许会有些别的想法,多给自己点选择。”   “这话就别说了,谁说我们一定要分开?要什么别的选择?”闻臾飞的防线固若金汤,“我说没有进展指的是现在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跟叔叔阿姨坦白,我不可能一直把这事儿藏在心里。”   闻彬听了这话再次气不打一处来:“人家没怀疑到你头上,你偏要不打自招!”   闻臾飞倒像是说别人的事情,娓娓道来:“我不会撒谎,迟早会被看破,到时候被抓住就晚了,而且我想克服自己。”   “那……”闻彬想问什么,但又很迟疑,最终还是禁不住关心,“那小安什么态度?”   闻臾飞笑了:“这你就别问了,成天跟我这事儿上焦心劳思的。”   闻彬气得摔了烟头:“我赌他要是知道你惦记他,马上离你远远的,你也不看看自己那流氓样。”   那你可赌错了。   闻臾飞无所谓地笑笑,突然说:“我想,要不然报个你那边的学校吧。”   闻彬心里那点郁结倏尔烟消云散,短暂地吃惊了一会儿马上激动地说:“好啊,很好啊,这边好学校也多,来了还可以住家里。”   闻臾飞没再多说自己的打算:“你和李阿姨咋样?”   闻彬也知道闻臾飞是个有主意的,不再追问,已经被他的态度松动所取悦:“下半年她搬过来和我一起住,我们明年准备结婚,不要小孩了。”   闻臾飞嗯了一声。   起初是闻臾飞遛狗,后来是狗遛闻臾飞,他讲着电话被来顺拖到了工会广场上,恰好看见招工栏上贴着的外卖骑手招聘,随手记下电话然后回家去了。   中考和高考成绩前后脚的功夫都出来时,闻臾飞成了老铁合金厂附近的名人,继冯一鸣之后这片竟又出了个优秀毕业生,但是可怜王胤还是输掉了他的海鲜大咖,靳晓非稳坐第一,闻臾飞以第四名的成绩毕业了。   填报志愿之前他和家里人说了自己的想法,最后选择了闻彬所在城市的一所医科大学。   而清安压力非常大,一方面是他距离省重点高中的往年分数线还有很远的距离,另一方面容丽君和清旭辉坚决反对他去外地读高中。   “怎么去不了沿海还想着去市里了?高中正是关键时期,在家里有爸爸妈妈照顾不好吗?省内虽然有政策还能想办法,但你不就是想跟着臾飞走?如果只是一个人去市里有什么意义呢?”清旭辉把急火攻心的容丽君往后拉了拉,生怕她上前把清安心里的小九九说出来捅破了窗户纸,一张脸拧成苦瓜严肃地发出一连串追问。   清安别开脸嘟哝着说:“我就随口一提,我知道自己这分数在县里上一中都进不了快班,只是想想而已。”   容丽君凶神恶煞地瞪着清安,虽然没有说话,但清安知道她的意思:你是在怪我拦着你?还是故意要躲开我们?   闻臾飞把清安往怀里一搂挡开容丽君的视线,没注意到两个大人眉头又紧了紧:“小安就问了下市重点的分数线,你们也要上纲上线,他又没说非要去。”   争辩完他又低声哄,直把容丽君和清旭辉听得牙根发软:“爸爸妈妈领你回家就是希望和你一起生活,陪在他们身边吧。”   清安看了他爸妈一眼,心里升腾起一阵歉疚,点了点头。   --------------------   毕业季总是酸酸甜甜的,下章正肉,今晚更~ 第46章   王梦媛来找清安邀请他和自己上同一所高中时,他没犹豫就答应了,他当时正在跟刘辰发语音恭喜他傻人有傻福,能和喜欢的人一起上学放学,毫不保留地表达着自己的羡艳之情,就听见手机里的声音和手机外王梦媛的嗓音同时提到了二中的字眼。   他略愣了愣,回复刘辰说:“另外也恭喜你继续和你的好军师上同一所高中。”   缘分,妙不可言。   暑假期间清安本是容丽君清旭辉两人的重点监控对象,一到晚上四只眼睛牢牢盯着他的动向,两张嘴用各种或合理或扯淡的理由阻止他和闻臾飞睡。一开始说哥哥在学校没休息好,后来说你画画辛苦了要好好休息,再后来说男孩子长大了睡一起不方便,最后就差直说你别勾引你哥了。清安对此忍无可忍,但在被容丽君严厉地训斥过几次后他就不太敢半夜跑去闻臾飞的房间了,生怕把他爸妈逼急了随时起床捉奸。   但奈何白天大人们还要为生计奔波,清安想到不久后必然会到来的分别觉得万分不舍,一心只想趁爸妈不在家往闻臾飞身上缠。   “哥哥,今天你别出门了好吗?”清安趴在闻臾飞身上,下巴抵在他的胸膛上,一双大眼睛自下而上瞅着,水灵灵湿漉漉,看得闻臾飞再说不出一个不字。   “那明天我再去做兼职吧。”他自我开解道。   从此君王不早朝。   “你上大学了很久才能回家一次,我真的受不了,但没办法,我只能赶快长大来找你。”清安贴着闻臾飞的胸腔,低低的嗓音带动心室的震颤。   闻臾飞环着他的腰,无意识地用拇指摩挲他精巧的盆骨:“我不会喜欢别人,你慢慢长大,不着急。”   清安着迷地看着他的唇,因为他的承诺而神魂颠倒:“你要每天给我打电话。”   “我每天给你打电话。”闻臾飞如同被洗脑。   “你要给我发你的照片。”   “我给你发我的照片。”   “你要给我讲你学校的事情,坦白告诉我有多少人喜欢你。”   “我给你讲我学校的事情,坦白告诉你,除了你没有人喜欢我。”   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是暑假最后一天,绝对想不到还剩两个多月假期,两个恋爱脑腻在一起恨不得融进彼此的血肉里。   第二天君王还是意志力顽强地去打工了。   十八岁是扇门,门里是逼仄的屋子让你只能顺着既定道路走,门外是广阔的天地给你无穷的选择和无限的可能。这种选择就包括打工。   闻臾飞拿着身份证成功找到一份骑手兼职,他还拥有了自己的微信,发的第一条朋友圈照片是他本人戴着头盔骑在二手小电驴上的自拍,剑眉星目,唇角微扬,安全头盔擦得锃光瓦亮,如果细看会发现有小半个脑袋埋在他的身后。   清安成了闻臾飞送的第一单业务,把他放在画室门口,闻臾飞才骑着电动车汇进车流人海。   闻臾飞每天中午把清安送去画室,每天晚上又接清安回家,他从保温箱里掏出一块梅花糕,清安一手拿着吃得津津有味,一手揽着他的腰,在流火的晚风里坐着小电驴,被风吹得衣衫翻飞。   大概清安还算是个有福气的人,闻臾飞开学之前清旭辉和容丽君的一个老同学说是有商机,约他们去市里小聚,于是终于被清安盼来了两天一晚的天赐良机。   闻臾飞久违地张罗一桌饭菜,让清安尝尝有没有退步。清安心思百转,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嘴上却毫不吝啬直夸美味,闻臾飞的成就感爆棚,一筷子一筷子地给他夹菜,转而一想很快就是长久的别离他又有点落寞:“今晚跟我睡吗?”   清安把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塞进闻臾飞的碗里,带着一点坏笑说:“不跟你睡,我妈不许。”   闻臾飞对这事其实一直有点躲闪,他不知道容丽君究竟是怎么了,这段时间一直管着清安不让他们一起睡觉,他怀疑是不是自己露了什么马脚,有点忧心地说:“阿姨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清安默默吃了几口菜,目光似乎有些幽深,开口说话时听起来仍然是放松的:“没有,你别担心。”   闻臾飞半信半疑点点头。   吃完饭清安一边帮闻臾飞洗碗一边不老实地挤他亲他,偏生魏巍是个不长眼的,他毕业了就像出狱了,每天在各种地方撒欢,这天晚上他要求闻臾飞出来给他出主意,他要把他所有能卖的东西全卖了,并选个合适的电子厂上班,攒一笔钱之后辞职去徒步旅行。   闻臾飞为他的勇敢和洒脱而高兴,二话没说就答应下来,清安说自己的预习任务还没完成,于是留在家里。   闻臾飞帮魏巍一阵出谋划策,晚上进家门时客厅里灯灭着,他轻手轻脚走到清安的卧室看他是不是还在学习,结果推开虚掩的门,作业整整齐齐合在书桌上,那说要写作业的人则端端正正坐在画架前,左右比划几下也没能下笔。   闻臾飞轻轻敲了下房门,清安转过身来看到他就像看到救星:“快来,让我画你。”   闻臾飞正准备脱口而出你画的我还少吗?但又转而想起清安不想让他知道这事,于是从善如流坐到了清安的书桌上:“画吧。”   他一条长腿撑在地上,一条悬着,闲散地往那里一杵就是一幅比例完美的人像,清安心跳顿时漏了几拍,他握着支2B,感觉自己此时的表情恐怕比铅笔更2B,但他忍不住继续呆呆傻傻地盯着闻臾飞,手悬在空中就是落不下。   “怎么了?这姿势不好画吗?”闻臾飞准备换动作。   清安马上出声制止:“不不,很好,我马上画。”   闻臾飞不动了,清安开始在纸上勾勒,线条松弛,娴熟无匹,他练习过成百上千个闻臾飞,才敢在今天当面拿出手艺来。   他眼睛落在纸上的时候不多,却拿目光一寸寸丈量闻臾飞的身体。闻臾飞眼睫垂着,房间的吸顶灯在他鼻梁两侧落下界线分明的光和影,他呼吸平缓,不知想着什么,任由清安描摹,就像陷入了沉睡。   清安画了一会儿默默放下了笔,赤脚踩在地毯上,没发出任何声音,像被无形的细线牵引着,不可抗拒地走向闻臾飞。   等闻臾飞察觉他停了笔,抬起眼睛,清安已经挤开他的两腿站在了他的腿间。由于他是坐姿,两人缩小了身高的差距,清安忽然凑得那么近,鼻尖几乎相触,闻臾飞开始紧张起来。   “画完了吗?”他音量很低,似乎担心惊醒这个梦游似的人。   清安目光从闻臾飞的鼻梁下移,停在他的唇上:“差不多,有些地方看不太清。”说着他拉住闻臾飞的一只手,拇指摩挲着闻臾飞嶙峋的指节,想象着这只手抚摸自己时的样子。   “哪里?你说,我再摆摆。”闻臾飞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脑袋里也嗡嗡直响,夏夜的余温几乎在他胸腹间蒸腾不息。   清安抬起含着水汽的眼睛,嗓音带着魅惑的魔力:“哥哥,我们一起洗澡吧。”   闻臾飞明白,这是某种赤裸裸的邀请,理智告诉他不可以,但他欲壑难填。   最后他是怎么被拉进浴室的完全不记得,怎么被扒了全身的衣服他也不清楚,滚烫的身躯拥着他时,他才触电一样抽了两下,低头看自己和清安的下身,如愿以偿看到了相同的反应。   清安抱着他的腰不撒手,耳朵贴在胸膛上,若非摘了耳机他就会听到狂乱的心跳声。   闻臾飞仰头靠在瓷砖上,一动不敢动,因为他自认没有足够坚强的意志力在必要的时候刹车。他从没觉得空气这样稀薄,哪怕大口大口汲取氧气,还是喘不过来,他无可奈何地一巴掌扇在水龙头上,把水流拍开兜头而下才感觉目光又能聚焦了。   水珠顺着清安的睫毛滴下,他薄唇微分一张一合,在劈头盖脸的流水下用嘴呼吸着,他学着影片里看到的那样,伸出一小节舌头,一点点迫近,舔上了闻臾飞胸前的凸起。   闻臾飞发出一声喟叹,脑海里飞速运转,权衡着各种利弊得失,同时疯狂自问。   我们这样越界真的没关系吗?   小安这么主动,我占个后手没事吧?   我还能忍几分钟?   事实证明他这辈子做不到清心寡欲,清安用犬齿轻轻咬了一下被吮了半天的乳头,他突然暴戾起来,猛地把清安转过身去紧紧压在瓷砖上,一手探到前面握住清安的性器滑动,另一手在清安的臀肉上使劲揉了两下。   他听到清安无意识地低吟,便压在他耳边,轻舔了一下埋着芯片的耳后疤痕,同时阳具向前一顶,在稚嫩的后穴上一触即分,换来怀中一阵剧烈的战栗,于是他更紧地压在少年背上像是威胁对方又像是告诫自己:“小心我真的会进去。”   清安听不见他的话,只感到一阵阵耳鸣,同时极端的愉悦和安全感从骨血里升腾而起,他打着颤呢喃道:“闻臾飞……我爱你……”   闻臾飞突如其来地感到满足,并不可抑制地涌现出强烈的占有欲,他一口咬在清安的后颈上,少年口中挤出一声闷哼,他手中加快速度拧转套弄,火热的男根抵在清安的后腰上,时不时蹭进腿间,激得清安不断腿软直往地上栽,又被他搂着腰粗鲁地拎起来,没多久就泄了他满手,粘腻的液体顺着清水淌下,汇进下水道里。   当他把清安扔在床上时,少年满脸的欲色还没有褪散,闻臾飞一丝不挂躬下身压着他的手臂,背脊上还有没顾得上擦干的水珠,他呼吸急促又灼人,一阵阵扑在清安的颈窝,膝盖不可抗拒地分开清安的双腿,一只手探了下去,找到那脆弱柔软的穴口缓缓伸进一根手指浅浅戳刺。   清安猛地绷紧身体,眼睛睁大,他分明看见闻臾飞的薄唇启启合合但却什么也听不见,有点着急地说:“你在说什么?我听不见,你这样我有点痛。”   闻臾飞不为所动把他拢纳在怀里,鼻息滚烫,舌头从清安的耳后绕到耳垂甚至舔进耳孔里。   清安的耳朵听不见但触感却比旁人更敏感,随着闻臾飞的舔弄他慢慢又硬起来,直到后穴又加了一根手指,清安吃痛叫了一声哆哆嗦嗦地往上挣,试图逃出闻臾飞的钳制,顺便伸长手臂够到床头柜上的耳机急忙戴上,埋怨道:“你在念叨什么呢?也不听我说话。”   闻臾飞抬起头,瞳孔里光影迷蒙,精干的身躯紧实有力,胯下的物什勃然怒发,筋脉盘虬,看得清安更硬了,但也随之升起一丝怯意:“哥哥……”   闻臾飞被这一声叫得虎躯一震,掐着清安的腰把他拖回身下:“我说,后悔已经晚了,我想要你。”   清安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又被塞进一根手指,他大声喊起来:“疼疼疼……”   “忍忍小安,马上就好了。”闻臾飞话音不稳,他感觉到手指进入的艰涩,想象到换成更粗硕的东西时那种没顶的紧缚感。   清安咬牙忍着,眼角已经溢出一点生理性的泪水,他伸手攀上闻臾飞的肩,断断续续说:“谁说……我后悔了……”   闻臾飞喉结上下滚动,近乎粗暴地吻住他,想把他全部的倔强和柔软吞进腹中,清安也渴望着与他肌肤相亲,随着手指的进出肆无忌惮地呻吟。   闻臾飞终于磨蹭得不耐烦了,前戏打算到此为止,他握着胀痛难忍的性器靠近清安的后穴,借着顶端溢出的液体聊作润滑缓缓推入,清安嘴唇咬得鲜红,一双手胡乱挠着闻臾飞健硕的背,留下一道道暧昧的划痕。   闻臾飞越发亢奋,他越进越深,那扩张过的肠道却仍然紧涩:“小安放松点,让我进去。”   清安深呼吸,努力放松身体,毫无准备时闻臾飞抱紧他狠狠一顶胯,整根没入。   “啊……”清安腰身弓成完美的弧线,头使劲后仰,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的液体顺着他的颊边滑下,闻臾飞跪在他腿间搂着他的腰背把他扶起,上身和下身都与他贴得严丝合缝。   “你是我的。”闻臾飞温存而痴迷的情态映在清安涣散的瞳孔里,他细细密密吻过清安脸上脖子上锁骨上肩膀上胸口上的每一处,尝试着律动起来,极尽温柔地在他的身体里陷入无尽的情欲。   他不断向深处开拓,去碰触清安身体里柔软的肠肉,无师自通地找到了那个深埋的腺体,捣在上面重重碾磨。   清安顿时感到一股直冲天灵盖的强悍快感,似乎神经末梢都被攥在闻臾飞手里,他猛然绞紧穴口,含得闻臾飞头皮发麻,他浸溺在情动深处,感受着闻臾飞的强势入侵:“那里……好涨……”   闻臾飞吻住他微张的唇,在他口腔里肆意翻搅,下身更猛烈地撞着清安的胯骨,用阳根上隆起的青筋摩擦清安的穴道,最后一阵毫无章法地顶撞后,两个人一同射在对方身上。   闻臾飞大汗淋漓埋着头,没看见清安潮红还没褪去的脸上闪过一抹轻浅的笑意,圆满但又苦涩。   闻臾飞以为清安是自己的猎物,实则是诱饵。   清安餍足地躺在闻臾飞的臂弯里,看着他英俊的面孔不舍得入睡:“你以前不是说要用安全套吗?”   闻臾飞摸摸他的后脑勺:“没提前准备,不过没射进去不要紧。”   “我又不会怀孕,射进去也不要紧吧。”清安理所当然地说着。   闻臾飞差点又给几句话说硬了,他反思自己实在太过气血方刚:“射进去你里面有异物会肚子疼的。”   “你怎么知道的?”清安问。   “我在网上查的。”闻臾飞坦言。   清安挑起一边眉毛看他:“你还提前了解过?早就想和我做吗?”   闻臾飞脸腾地一红,仍旧端着一副正人君子的架子:“也没有很早。”   “但我早就想和你做了。”清安翻身趴在闻臾飞的胸口,他总喜欢这样叠在闻臾飞身上,听见他的心脏因为自己多跳的那几下。   闻臾飞只觉得自己是愿者上钩了。   --------------------   祝臾安永远性福! 第47章   第二天早晨清安又缠得闻臾飞火起,但顾虑到清安腰酸背痛恨不得捂着屁股睡觉,他还是没依从,也是冥冥之中的一丝清明救了他,一大早容丽君他们居然回来了,把清安从闻臾飞的房里揪出来就训,闻臾飞毅然拦在中间劝。   “就知道你要往哥哥房里钻,看,回来早一点就抓个正着吧。”清旭辉在旁边说,虽然并不像容丽君那么严厉,但也是板着个脸不带玩笑的。   “你们至于专门回来逮他吗?跟我睡怎么了?这么多年不都睡过来了?差这一回?”闻臾飞把清安拦在背后力排众议,只不过此时显得太没脸没皮了一些,偏就这一回和这么多年以来都不一样,清安已经被他上了。   “这你倒是误会了,也不是专门逮他,想着你明天要走了,特地早点回来的。”   容丽君一句话就把闻臾飞的肝火说熄了,他态度好了很多:“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去了那边我爸会给我安排,反正别说小安了,他也是舍不得我。”   容丽君心说他肯定舍不得你,这还用你说?   “你走了他也没辙,以后只能自己睡。”容丽君打算就此揭过,以一句戳心话作结。   清安始终保持着沉默,不声不响地站在闻臾飞身后,冷眼看着一切。   临行这天闻臾飞为王胤的海鲜大咖报了销,兑现他曾经承诺成事之后的那顿大餐。而后容丽君一家三口送闻臾飞去上大学,从车站外追到车站里,从候车大厅追到检票口,恨不得从家里追到学校去。闻臾飞从未想过要离开他们那么久那么远,一直到独自一人排在检票的队伍里才有了实感,心里酸得难以忍受。他转身在茫茫人群里找那一家人,提心吊胆地像怕遗失什么重要的东西,反反复复扭头检查,发现那三个人始终站在不远处一个灯牌旁,眼不错地看着他。   闻臾飞一腔热泪差点涌出来,他拖着行李箱快步跑回来,冲过去一把抱住清安,深深看了清旭辉和容丽君一眼,发音时音调低得不能再低:“我走了。”然后快步奔回队伍最末尾,不敢再回头。   闻臾飞经过检票闸机消失在乘车通道口时,清安还能感受到刚刚那个拥抱胸膛相贴的余温,他脸上求而不得的哀伤直白又鲜明,容丽君看在眼里心疼得不行,拍拍他的背聊以安慰,转而想分开也算好事,或许能让清安有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闻臾飞的离开,对于清安来说相当于釜底抽薪,对于闻臾飞自己来说又何尝不是,他将会像遗散在外太空的轨道碎片,漫无目的地绕圈。他坐在大巴上,汽车发动后便开始盲目地找事情做,在背包里翻翻找找,看见几个小面包,是出发前清安怕他在市里换乘火车没时间吃午饭特地给他装上的。他撕开包装袋,干巴巴地嚼,没一会儿眼前就模糊不清,大颗大颗泪水滚滚而下,他憋着一股气把面包咽下去,对周边乘客探究的目光全不理会,靠在车窗上,小声地呜咽起来。   晚上容丽君没有想到清安会主动找她谈谈。她坐在清安房间的椅子上,看到他画架上还摆着一副画了一半的闻臾飞。清安在客厅和闻臾飞通完话掩上门,把清旭辉大力搓衣服的声音关在外面,走到床边坐下,还未开口先卸了一口气。   “你看出来了,我喜欢哥哥。”清安开门见山地坦白。   容丽君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收敛,我根本不用看就晓得。你这样不行,现在臾飞走了,你好好读书好好走正路,快点纠正。”   清安两手往床上一撑姿态放松,头微微仰起,露出干净的脖子和喉结:“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呢?你说过希望我和一个比你们更爱我的人在一起,除了他,哪里还有这样的人,他对我那么好,我喜欢他有错吗?”   容丽君在心里咆哮:都怪闻臾飞!没有一点分寸,害人又害己。   “喜欢他没有错,但占有他是错的。”容丽君尝试着跟清安讲道理,“你知道臾飞那所学校很牛吧,知道他那么优秀,前途能有多宽广,我们谁都不能成为他的拖累,他可以自由地学习、享受大学生活、谈恋爱、选择职业和以后生活的地方,而不是去捆绑他,让他成为一个同性恋。”   这三个字从容丽君嘴里说出来让清安有点僵硬,他不会说闻臾飞早就逃不开了,现在连床都上过了,已经绝无可能逃脱同性恋的命运了。   “同性恋这么不好吗?”清安问。   容丽君:“不好,虽说人生多是殊途同归,但这就像选了最曲折的那条路,很多时候都是逆水行舟,多少人以为自己能坚持,中途却还是分开了。”   清安没去在意前面的话,而是在想,他和闻臾飞会中途分开吗,什么样的困难才会分开他们呢?   “小安,妈妈劝你再试试,去喜欢臾飞以外的人,去试试喜欢女孩。”   清安不做声,往后倒在床上,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仍在闭目塞听。   他从前和闻臾飞整天整天在一起,后来能够习惯闻臾飞上学而自己在家干等着,也能够习惯闻臾飞住校一个月回来一次,将来同样也会习惯他半年回来一次的。   但是,这种习惯不可悲吗?   容丽君一走他就蜷进被子里,回想闻臾飞亲吻他抚摸他进入他时的心颤,难以抑制地溺毙其中。   那边闻彬接到闻臾飞直接驱车送他去医科大,被褥床单堆了整整一车,后备箱也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品。   闻臾飞仍然是住了个四人间,三个长相类似、气质类似、连名字也类似的男生让他短时间内记不住也辨不清。他和闻彬一起安置好宿舍,去学校周边吃了顿饭,闻彬才驾车回去,他则作为一名临床医学生开始了为期八年的本硕博连读。   晚上他洗过澡光着上身站在阳台上跟清安通完电话,回头对上了那“三胞胎”其中之一。   “你对象?”那男生问。   闻臾飞庆幸他问的是“对象”而非“女朋友”,否则他会有点不知怎么回答,闻臾飞点点头。   那男生又说:“有点狠啊,你背上全是被她挠的抓痕。”   闻臾飞一惊,转过身对着镜子看,后背上深深浅浅的痕迹让他想起那晚的荒唐事,脸红心跳地抓起件T恤套上。   “这有什么的,都是成年人了。”那个男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我叫杨行健,跟你一个班。”   闻臾飞因为这事儿才记住了这个人:“你好,闻臾飞。”   杨行健靠在架子床上跟闻臾飞闲聊:“你异地恋?”   “嗯,他在老家。”闻臾飞抽了本细胞生物学爬上床,看见另外“两胞胎”胖一点的那个在噼噼啪啪打游戏,瘦一点的那个在哗哗啦啦翻小说。   “唔,那挺不容易,关键咱一读就是那么多年,你好像还是连读项目,还得更久。”杨行健很感慨,“我女朋友考到首都去了,异地恋都难,我估计咱最后都是个分手的下场。”   谁跟你咱?   那翻小说的瘦子闻言抬头斜了他一眼:“别以己度人,不会聊天可以不硬聊。”   杨行健马上打哈哈:“我的错我的错,说了什么你们不爱听的别往心里去。”   闻臾飞虽然很想吐槽但其实也不太在意他的话,他坚信他和清安的深情厚谊不同于所有人。   杨行健马上又说:“可能你俩不一样吧,看得出来感情很好。”   闻臾飞没说话,从第一章开始预习,杨行健还停不下嘴:“学霸不愧是学霸,这才刚领了书就开始学。”   闻臾飞头也没抬:“习惯了,我没有别的爱好。”   他说的是实话,他没有特别喜欢做的事情,但他觉得以往经历的事情也都很有趣,经营享受生计的过程他就觉得快乐,潜移默化里,他已经完全融入了清旭辉和容丽君的生活方式。   偏偏清安不如此。   他太想得到一件不被允许得到的东西,于是拥有时他什么都知足,没有时什么都不满足。闻臾飞离家后他几乎不愿闲在家里,他看见什么都是闻臾飞的影子,于是他画画、学习、打球,来充盈豁了个口的生活。   刘辰喊他打球时他就去了,喻瑶在旁边递水擦汗小情侣间情趣玩得好不热闹,清安咕咚咕咚灌一气矿泉水,又坐在长椅上躬下身去系散开的鞋带,那边刘辰目光如炬,扫到了什么,支开喻瑶跟了过来,坐在清安身边神秘兮兮:“你……跟闻臾飞……了?”   清安不耐烦地直皱眉头:“话不能直说?”   刘辰环视周遭,方圆五米没人,一手掩着嘴悄声说:“你们做了?”   清安看了他一眼,坦然地点点头。   刘辰眼睛滴溜溜转,嘴巴张成一个标准的椭圆大惊小怪道:“爽?”   清安勾了下嘴角:“特爽。”   刘辰兴奋之色难掩,八卦人家私事的样子显得特别猥琐,清安离他远了一点。   他抬手指指自己的后脖颈:“你这里,有个牙印。”   清安咽了下喉咙,抬手摸了摸脖子,似乎的确是在碰到时有点刺痛,但他却突然因为这种闻臾飞留下的感受心情好了一些:“他咬的。”   刘辰还想打探:“怎么说?你把他推倒的?”   清安回想了一下,似乎也没毛病,是自己一手勾来的,于是表示了肯定。   刘辰吃惊地往后仰了一仰:“我还是小瞧你了啊!要说你才是真男人,表面斯斯文文的,打架不见怂,还直接霸王硬上弓干你哥。”   是他干我。   但是清安没有解释,还妄图颠倒黑白:“那滋味儿,啧啧啧……”说完他越发开怀了,明媚地笑起来。   刘辰为他高兴,但也有隐忧:“那他完事儿了怪你不?有没有生气?”   清安望着操场上一个同学漂亮的三分,高呼一声好球,而后靠在椅背里说:“他永远不会怪我。”   他把矿泉水瓶拿在手里摆弄,有点出神:“我还骗他了,因为我怕他打退堂鼓,更怕他跑了。”   刘辰拍拍他的肩膀:“他现在读书去了,我觉得你还是要有点自己的生活,不然很难过的,我总感觉你只有说到他才会开心。”   清安感激地笑笑:“你说得对。”   --------------------   去家千里那种感觉,我把自己写哭了!呜呜 第48章   读了高中清安虽然走读但节奏依然安排得很紧,平常韦编三绝学习,周末废寝忘食画画,把时间填得满满当当,容丽君和清旭辉现在琢磨着跟老同学合伙搞生鲜超市,也没空干预他迷途的爱情,本想经常把王梦媛叫来家里吃饭,但因为周末奔波往来市里,大多时候也都作罢。   但王梦媛同学自己争气,她除了在学校和清安偶尔见见面,周末也开始约他,有时候是一起遛个狗有时候是陪他去打球,总之清安自己的节奏不会被打乱,但他接受别人的参与。   闻臾飞给清安发的第一张照片是军训后晒得黝黑的胳膊,第二张是传说中闹鬼的病理解剖楼,第三张是运动完汗津津的自拍。   “你怎么不发朋友圈?”清安在电话里问。   闻臾飞正从操场往寝室方向走:“只有你看啊,我私发给你就可以了。”   清安听见爸妈回家关门的声音瞄了一眼客厅:“不会啊,据我所知胖哥和靳晓非一直在催更呢。”   “他们想看什么?看我相思成疾的沧桑面孔吗?”   清安咯咯地笑:“你上一条是情场得意意气风发,这一条就相思成疾疾不可及,估摸着他们是挺想看的。”   闻臾飞也带着笑意走进宿舍楼群,下楼打水的杨行健看到他便准备迎过来,这时一个女孩从宿舍楼下的树影里走出,似乎是守着闻臾飞回寝室的时间,她见闻臾飞正打电话于是停在不远处瞧着闻臾飞,想等他把电话打完再说话。   闻臾飞莫名其妙,耳朵贴在听筒上问了她一句:“有事吗?”   清安听出不是在跟自己说话,于是在电话那边保持沉默,耐心地等闻臾飞解决完手边的事情。   女孩说:“我可以要一个你的微信吗?”   闻臾飞愣了一下,转瞬间下意识开口问电话那边:“一个女孩想要我的微信,可以给她吗?”   女孩的脸突然红了,猜测到电话那边的人可能的身份急忙摆手:“不要了不要了。”   清安语气不急不恼应付自如:“你看,我说很多人想看你的朋友圈吧,给她吧,让她也看看你的沧桑面孔。”   闻臾飞笑着回了几句嘴才挂断电话,把微信号亮给女孩看,她有点无措地站着,杨行健走到跟前,跟女孩说:“他跟他对象好着呢。”   女孩赶紧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拉他来我们仪仗队。”   杨行健连连应是,但显然不相信这个理由,冲那女孩说:“那我也可以要一个你的微信吗?”   女孩先加了闻臾飞然后说可以,又去加杨行健。   闻臾飞其实对于杨行健总是带些桃色意味的揣测感到很不舒服。   但他们还没熟到能直言提意见的地步,因此闻臾飞没说话。   第二天一早,闻臾飞果真发了一条朋友圈,是他刚起床的自拍,凌厉的下颌线,冒尖的胡子茬,文案:你要的沧桑面孔,看,我说吧,除了你根本没人理我。   清安到中午放学才看见某人把朋友圈当私聊窗口,好几个共同好友点赞评论。他有种隐秘的喜悦,就好像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闻臾飞只跟他一个人说着话。   闻臾飞一上午收获了几十好几的点赞评论有点惊讶,择了几条无关痛痒的回复了,这之后他就经常在朋友圈里跟他弟弟公然调情。   闻臾飞的生活相较于清安显得丰富多彩,这就是18岁这个分界点给人的不同权限。普通大学生能够抽烟喝酒烫头、能够参加社团活动泡迪厅、能够谈恋爱能够自由行,就连闻臾飞这几乎学成书呆子的榆木疙瘩也开始觉得精彩。他有好多好多的话题跟清安分享,作为纯种土包子,他吃到任何好吃的都要拍照发朋友圈,文案:等你来了带你去吃,地址xxx。看到什么稀奇的高级的更是要打电话过去跟那个更没见过世面的人天花乱坠一顿吹,打工赚了多少钱,给清安买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都要拿出来一一细数,更别说那些广为流传的解剖和生物实验玄学。   “今天给小兔子打针,俩同学摁着它,我哆哆嗦嗦一针下去把它扎得一弹,实在是下不了手。”闻臾飞仍然是在回寝室的路上跟清安打电话。   “你弄我的时候没见下不了手啊。”清安嘴里正吃着一个橘子,脸不红心不跳地指控闻臾飞。   “……”闻臾飞噎了一下。   “等你赶明儿人体解剖实验做一做,裸体器官见多了估计就性冷淡了,或者开膛破肚惯了下手就更没轻没重。”清安说。   闻臾飞想扳回一城:“那估计只能是没轻没重,有些人往身上一粘,就是和尚也念不进去清心诀了。”   清安懒洋洋地往沙发上一靠笑说:“那你快回来啊,不然我总靠手艺活维生也太穷酸了。”   闻臾飞听到他明晃晃的引诱之意,一腔热血兵分两路,一路直往下腹涌一路往脑袋里蹿:“别说了别说了,我这正走大马路上呢,一会儿人看我浑身发烫面带桃花,还以为我中了情花毒。”   清安闻言哈哈大笑。   闻臾飞换了话题:“叔叔阿姨还没回来吗?”   “没呢,每天早出晚归的,妈妈在店里盯着,爸爸到处跑业务,门面已经在装修了,都没用你存折里的钱。”   闻臾飞听到家里的情况越发想回去,他站定在寝室楼下的无忧树旁,吹着湿凉的晚风:“小安,我好想你们啊,我想不到八年以后是个什么光景,你平常多跟我说说家里的事儿呗。”   清安轻声说:“好,其实八年后和现在不会有太大变化,我想我们这辈子应该会一直这样。”   闻臾飞为此感到安心。   忽然他看见寝室楼下昏暗的灯光里杨行健在低头看着手机,正准备走过去,之前那个邀请他去仪仗队的女孩就出现在另一条岔路上,向着杨行健快步走来,笑得一脸纯真灿烂,杨行健收了手机和他一道走向闻臾飞的反方向。   闻臾飞看见杨行健抬手搭上那个女孩肩膀时眉头皱了一下。   清安似有所感,在电话那边问:“怎么了?”   闻臾飞仍然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我们寝室那个,有女朋友的,跟其他女生勾勾搭搭出学院了。”   清安没有说话。   半年时间其实过得很快,寒假回家前闻臾飞被闻彬留下玩了两三天,他早就急不可耐归心似箭,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陪闻彬和李琳采购年货,于是他跟着挑选了许多东西,准备带回县城去。   “你平常周末没课也不经常回来,寒假留你玩两天你还板着个脸。”闻彬将一把葱丢进购物车里。   闻臾飞推着购物车跟在后面:“平常周末有时候去图书馆有时候要打工,稍微有点空要跟同学玩,哪有时间往你这儿跑,再说我来了你俩不别扭吗?”   闻彬偏头往后瞄了一眼,见李琳还隔着点距离在那边埋头挑蒜,咳了一声说:“别让李阿姨听见,我说让她住过来的时候她就担心你会不乐意。”   闻臾飞:“我有什么不乐意的,你俩爱咋咋,这两天别在我隔壁闹得影响我睡觉就行。”   闻彬眼一瞪,眉毛一竖:“谁都跟你似的?一天天说话都离不开点黄的,不正经。”   “我说你俩别在我隔壁斗嘴,闹得我睡不着,就你一天天尽往黄的上想,不正经。”闻臾飞从货架上挑了一盒似真还假的小熊珍妮丢进购物车里。   “买这干啥!放回去!”闻彬吼他。   闻臾飞不听他的,继续推着车子往前走:“假的也要买回去我对象尝尝,而且盒子这么好看。”   闻彬李琳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喊出声:“你对象?”   “咋?”闻臾飞莫名其妙。   李琳一脸的期冀:“臾飞大学谈朋友啦?怎么也没带回来我们见见?”   闻彬一脸的痛心:“你……你成了?”   “我谈恋爱了,有段时间了,你们不知道是因为被我屏蔽了,我的朋友圈你们都看不到。”闻臾飞在货架上挑挑拣拣,语气得意。   “你还发了朋友圈?快给我看看!”闻彬脸都绿了,不知道内情的李琳以为他是想看闻臾飞传说中的对象长什么样子,实则他是生怕闻臾飞直接出柜了。   闻臾飞也不扭捏,滑开手机给他们展示朋友圈清一色的单向输出,闻彬看到评论区从不缺席的蓝皮鼠头像,再想起闻臾飞每次发消息过来顶着个一看就让人恼火的大脸猫,心里已经门儿清,他恶狠狠咬牙说道:“你小人得志。”   李琳在一边什么也没看出,迷惑不解地看父子俩打哑迷。   “来,再拿点坚果,给你儿媳妇过年吃。”闻臾飞成心气死他爸。   李琳这句倒是懂了,马上响应:“多拿点多拿点。”   闻彬跟在后面无能狂怒,沉声问:“为什么屏蔽我们,你这不也坦白了吗?”   闻臾飞:“怕你们怨我在外面玩不回家看你们呗。”   闻彬心里其实清楚闻臾飞是不太习惯和他们长久相处的,他对于闻臾飞愿意来身边读大学已经很知足了,于是也就没那么大脾气,但态度还是故意冷冰冰的:“你也知道我们要怨,下次有空的话,带他来玩吧。”   闻臾飞突然望向闻彬,又惊又喜,等笑容彻底覆盖了痴痴傻傻,他站直身子,突兀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吓得李琳忙说孩子这是吃错什么药了。   闻臾飞知道,清安被接纳了。 第49章   闻臾飞还没出超市就欢天喜地掏手机打电话:“好消息!好消息!我爸同意了!”   清安不用问就知道同意什么了,他正和王梦媛坐在操场边讨论几个完型填空,听了闻臾飞的话,他笑出一双弯弯的眉眼,长大之后鲜明的轮廓让他的笑显得爽朗又俊秀,王梦媛差点被光环闪瞎。   “那真是好消息,他们过年回来不?我给他奉茶。”清安小小年纪撩拨人有一手,搞人情世故也很有一手。   闻臾飞被清安一句媳妇茶说得脸红扑扑的:“不回来,回来了没地儿给他们住,说让你有空来这边玩呢。”   “好。”   挂了电话闻臾飞更卖力地给两家挑年货,一方面孝敬他爸,另一方面开始以清家夫妇的儿婿自居。最后大包大包的东西两手都拎不下,闻彬只得又借车给他送去火车站。   “要么买辆车吧,平常你们用得也多,我在学校拿奖学金学费都抵了,还有攒的钱和打工赚的钱,生活上不用你补贴。”闻臾飞说。   闻彬把他准备的年货捆在一起方便他路上拿:“我们商量着来吧,旭辉是不是买车了?”   闻臾飞过来给他搭手:“是的,叔叔现在跑业务用车频繁。”   “你下学期也去学个车。”闻彬终于在闻臾飞身上找到一点作为父亲的尊严,他想自己借了清安这阵东风巩固地位真是正确的。   闻臾飞应下,随后告别他们跟上春运大军。   火车到市里然后转大巴,他正迫切想回家,该死的暴雪却把他阻隔在高速公路入口上,等除雪工作完成才能继续出发,他坐在大巴上忍饥挨饿了一整天,但大巴一发动就不见他有丝毫倦色,他忙跟清安发微信说在回来的路上了。   他从公交上刚一落地,瘸腿的来顺就扑到他脚边,摇头摆尾地亲近他,已经上了岁数的老狗好几次差点因为重心不稳栽在地上,闻臾飞把它抱起来,它就趴在主人肩上,疯狂舔闻臾飞的脸。   闻臾飞站在纷纷扬扬的雪里,在公交站周围寻找狗狗另一位主人的身影,清安扬起伞缘时和他四目相接,闻臾飞这才感觉真的到家了。   清安长高了,已经是个大男孩的模样,身材匀称纤细,脸上却仍然盈润带点婴儿肥,鼻头翘翘笑出一口瓷白的牙,夺目得无与伦比。   闻臾飞走过去,清安用自己的伞遮住闻臾飞,抬手掸落他头上肩上的落雪。   闻臾飞的眼睛一直落在清安身上,明晃晃的想念化作实质般的目光,绕着清安流转不休:“头发留长了。”   清安拨了拨额发,抬眼看他时笑意和煦:“好看吗?”   闻臾飞又入迷了:“好看。”   “我想头发留长一点可以把耳机遮起来。”   “不用,你怎么都好看,你想什么发型就什么发型。”闻臾飞说。   清安抿了下嘴,把伞压低一点,踮起脚想要亲他,闻臾飞却笑着把他一揽,带着他向小区大门走去:“别亲我,来顺刚亲了个遍的。”   闻臾飞洗了澡清安给他热了饭菜,坐在桌边正吃着,容丽君和清旭辉回家了。一进门容丽君就和她家来顺如出一辙飞扑过来,抱着闻臾飞的脑袋使劲搓揉:“想死我了,每回小安给我们看你的照片我都忍不住想哭。”   闻臾飞温顺地由她折腾,朝这两个同样被屏蔽的人赧然一笑。   但容丽君清旭辉想他归想他,铁腕仍然不松懈,清安悄咪咪从卧室里抱着枕头出来便被守在客厅的清旭辉抓个正着,懊丧地回了自己房间。   但他有寒假,那俩创业者却没寒假。两个大人早晨出门去,防盗门刚一落锁清安就穿着睡衣飞速跑到闻臾飞的房间,从床尾钻进被子一路爬过来,把他哥从脚到头摸了个遍。   闻臾飞将醒未醒被摸得有点躁,又受晨勃的影响胯下立起。清安拱在被子里,趴在他腿间,摸索着掀开他的睡衣,裤子都不用扒带着水渍的那物就已经探了头。清安摸到火热器官的顶端,干涩的喉咙用力咽了咽,凑近一些一股腥咸的麝香气味扑面而来。   当温软的唇舌裹覆上去,闻臾飞一个激灵醒转过来,他把被子猛然掀开看到伏在他身上的清安,乌黑的发顶,雪白的皮肤,红艳的唇舌,强烈的视觉冲击配上清安出其不意的一个深喉带来的紧致湿热,让他差点直接精关破防。   他沉沉的嗓音还带着睡醒的哑意发出一声低吟,清安听见他醒了于是舔弄得更加卖力。   闻臾飞五指插进清安的发间,按着他的后脑,忍不住往前送胯迎合,破开他的咽喉。   太他妈爽了,人间极乐也不过如此,平常躲在寝室厕所里手腕子撸断也没这么舒服过。   闻臾飞断断续续地小声喊:“小安……再深一点……继续……”   他仰躺在床上全身肌肉绷紧,修长的双腿伸展又蜷起,在要泄出来的时候他急忙抽出来,因为太过突然清安全无准备,胀大的龟头从迷迷瞪瞪的清安唇上带过,闻臾飞赶紧攥住性器爬起来就往厕所跑,但刚站在床上还没迈出一步就被清安抱住腿。   他惊讶甚至是惊悚地俯视着清安,少年跪坐在被窝间,仰着脸,带着无限的贪恋,眼角和唇角都沾着水迹:“哥哥,给我。”   闻臾飞心脏都停跳了,差点直接撅过去,他闭了闭眼睛忍下这一阵地动山摇,仰起头叹出口长气,无可奈何地又走近清安,握着狰狞的物件对着他的脸。根本不用再动作,清安柔软的舌面刚一碰他,他就直接射了出来。   清安跪在他面前,把他腹肌上沾到的浊液全部吃干净,他只觉得清安握在他腰侧边的手都像烙铁,烫得他能立马再来一发。   第二轮基本上属于闻臾飞的兽性发泄,他把清安翻来覆去,一会儿面对面抱着,一会儿转过去后入,一会儿把他压在床头一会儿又把他抱坐起来,最后没控住射进清安的身体里,又赶忙抱着他跑进浴室去清理,生怕他拉肚子。大冬天的早晨两个人几番折腾穿着单薄睡衣跑来跑去也不嫌冷。   午饭是闻臾飞做的,他用保温桶装好送到店里给清旭辉和容丽君吃。那两人由于早做好了创业准备,铁合金厂一经关停他们就下岗再就业了,如今闻臾飞看到的生鲜超市已经像模像样,甚至还雇了蒋姗的妈和魏巍的爸。   店里生意不错,从早上开始客人就络绎不绝,容丽君一个人站在柜台后面收银,清旭辉仍旧是去和各个酒店饭店谈供应,于是容丽君匆匆扒了两口饭就把保温桶搁下说剩下的留给清旭辉吃,免得他又要吃一荤两素的套餐盒饭。   下午闻臾飞把清安送去画室,站在门口和赵先生打了个招呼,那年迈的美术老师戴着老花镜向他挥挥手,然后转身去给清安改昨天的画。   闻臾飞正打算再去工会的招工栏看看兼职,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喂,闻臾飞,你猜我是谁?”一个平缓的声音在电话那边响起。   “唐宋。”   闻臾飞准确说出了他的名字,唐宋稍微有点惊讶,而后欣慰一笑:“不愧是爸爸的好儿子,我回国了。”   闻臾飞语气轻快:“回县城了吗?请我吃饭。”   唐宋笑了几声,显然因为闻臾飞的亲近感到开心:“你要不要脸?上来就是这句,我回了,现在就在铁合金厂家属院。”   闻臾飞立刻转身往老旧家属院去:“我搬家了,但也不远,你等我过来接你,去我新家玩会儿吧。”   “好。”唐宋应下。   天气不算太好,阴云密布,湿冷的空气直往人衣服里钻,闻臾飞隔着老远就看见一个瘦瘦的身影。   的确是因为太瘦了,导致唐宋站在梧桐树下的一幕只给闻臾飞留下了这样一个印象,他的脸颊甚至瘦得有点脱相,长长的头发飘来拂去,显得很落魄,宽大的羽绒服把他裹着却还是有种风一吹就倒的错觉。   闻臾飞还没走近就鼻腔发酸,抬起手使劲搓了搓脸。   “你们买新房子了?”唐宋面露轻松,闻臾飞看得出他再见自己很高兴。   “对,厂里职工有补贴,上十万可以老房换新房。”闻臾飞带着他往凝铁小区走去,不问他的现状先说点轻松的,“怎么样?海归是不是瞧不上小县城了?”   闻臾飞注意到他有些变化,似乎不像以往那样爱动手动脚勾肩搭背,带着微妙的距离感,就像自己初见唐宋时的表现。   唐宋乐呵呵笑着:“哪儿的话,外面一点不比家里好,不然我回来干嘛。”他环顾着这个新建小区,“我回来不准备住在家里,我要自己租个房子住。”   闻臾飞善解人意地点点头,知道有的事情是这辈子都没法和解的。   “你呢?在哪里读大学?”唐宋问。   “在我爸那边读医科,沿海!大城市!”闻臾飞夸张地强调。   唐宋直接笑出了声:“出息。”   闻臾飞把手往唐宋肩上一搭,对方有短暂的犹疑但还是顺着他上楼去,他们走得不快也不急,上到三楼唐宋却有点喘不过气,捂着嘴低低咳嗽了好几声。   “感冒了?”闻臾飞问。   唐宋没说话表示默认了。   于是闻臾飞进门后自己倒了杯可乐却给他冲了杯感冒药。   唐宋面露难色瞪着那杯感冒药,一脸欲哭无泪:“你真狠。”   闻臾飞谦逊一笑:“回来有什么打算吗?继续当社会青年?”   唐宋看了看闻臾飞新家的陈设,知道闻臾飞仍旧是和清旭辉一家住在一起,而且日子过得不错:“对,继续游手好闲。”   “还是找些事做做,我感觉生活节奏快一点会没时间想东想西。”闻臾飞温言劝他。   唐宋仍然回避直接应答,带着浅笑点点头。   “你和小安咋样了?”他对这事是真的很关心。   闻臾飞大概是想到些什么,不自在地端起可乐灌了一口,先顾左右而言他,冲感冒药抬抬下巴:“真不喝啊?”   说完看唐宋无动于衷只能妥协,给他又倒了杯可乐放在茶几上。   “没忍住。”闻臾飞嘟哝着说。   唐宋恨铁不成钢翻了记白眼:“没忍住在他面前露馅了?还是没忍住把他上了?”   闻臾飞这下窘迫地把可乐一口气灌完了:“都没忍住。”   唐宋刚想说重蹈覆辙之类的话,但看闻臾飞还安稳和清安住在一起想必目前情况可控。   “瞒是很难瞒住的。”唐宋说这话很有说服力。   闻臾飞也有点愁,唉声叹气地说:“是啊,而且我不想瞒了。”   唐宋少有地急起来:“你不挺珍惜这个家的吗?你知道不瞒的后果吗?”   “我知道,唐宋,我不止知道你家的情况,还知道其他出柜的人,我也知道你为我好。我同样很怕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但我一直都太谨慎了,逃避太久了。如果我一直这样下去就永远没有出路,永远在提心吊胆进退两难。这会让他很……失望。”闻臾飞手肘支在膝盖上,看着喝空的玻璃杯。   唐宋把闻臾飞倒给他的那杯可乐端过来放在闻臾飞面前,自己仍然什么也不喝。   “我宁可有一天被打一顿、被轰出去,也想被他拉着手的时候坦然一点,不避开。”他端起那杯可乐一口气干了,装得像个借酒消愁的人。   唐宋在闻臾飞家玩了一下午,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会儿天又打会儿游戏,快到晚饭时间闻臾飞叮啷哐啷在厨房里炒菜,唐宋表示不吃他做的粗茶淡饭。   “你变了。”闻臾飞正儿八经说。   唐宋一愣,闻臾飞又紧接着说:“你以前喝我煲的汤说是完美的。”   闻臾飞发现唐宋好像松了口气,然后笑骂了一句回道:“主要是我不想喝了,你跟他妈灌药似的,我不说点好听的你能放过我?”想到初中那段时光唐宋面具一样的笑容变得真实起来,他靠在厨房门框上看闻臾飞麻利地做菜,心里很是感慨。   闻臾飞拿筷子从锅里夹起一块小炒肉,塞进嘴里嚼得美滋滋,又夹起一块左手虚虚接着递到唐宋的嘴边:“尝尝,超好吃。”   那块肉热气腾腾,带着青椒的鲜香距离唐宋的嘴只有几寸远,他却全身僵住,盯着闻臾飞的眼睛,就是不张口。   “怎么了?不吃不喝的。”闻臾飞见他不动就自己把那块肉吃掉,“几年不见你很是见外啊。算了,等会儿我给叔叔阿姨把饭送过去然后我们去接小安,在外面吃吧。”   他转身把小炒肉盛进保温桶,唐宋则偏着头从呼呼转动的换气扇扇叶间看着楼下小区里下班归家的人:“我不跟你们吃。”   “你不请我们,我们请你行了吧?”闻臾飞无语,感觉这人是不是家里破产了,变得这么小气。   “不了,我约了人吃饭。”   “又是哪里找的男人?”闻臾飞不满地看他。   唐宋无奈地笑了笑:“不是,帮忙租房子的。”   闻臾飞这才作罢。   --------------------   唐宋宝贝,我想死你了! 第50章   寒假的节奏让闻臾飞很享受,他和家里其他人一样白天忙自己的,下午打工结束接清安回家,给两个生意渐有起色的老板送饭,晚上和清安一起遛狗打球找朋友玩,这就是胸无大志的闻臾飞想要的生活。   闻臾飞也常常约唐宋,但是他实在很少出来,过去读书那会儿他在家根本呆不住,只是随便在街上晃荡他都乐意,现在看来远离他爸和继母才是主要目的。自从他租了间窄小的公寓一个人住着,就常常闷在里面不见天日。   是实实在在的不见天日,那屋子背阴,只有一面窗户晒得到太阳,一个房间一个厨房一个浴室,房间只容得下床,厨房窄得在里边转身都困难,浴室墙壁上的水垢得是十五年陈酿。   他找好房源的那天闻臾飞去帮他搬家,先是第一次走进唐宋家华丽的独栋家宅,进去之后做贼一样帮着搬东西,然后又转运到破旧的出租屋里,落差非常之大。   闻臾飞撸起袖子帮他里里外外打扫,84消毒液用空了两瓶:“你没钱吗?租这么个破烂屋子。”   唐宋象征性地擦了两下柜子,完全没觉得这是自己要住的地方:“你说对了,我是没钱。”   “跟你爸要啊!”闻臾飞不理解,唐宋以往不是消金兽一样的习性吗?   唐宋为难地说:“我要了,他每个月没少给我钱,但是我现在花得多。”   闻臾飞悚然一惊,扫了眼唐宋握着抹布嶙峋的指骨:“喂,不是吧!你小子不会吸毒了吧?”   唐宋闻言哈哈大笑:“没有没有,你想远了,我没那么离谱。”   闻臾飞想说你还真别抵赖,从初中开始你的所作所为就没靠过谱。   唐宋笑完又说:“但是现在身体的确不太好。”   他时不时的咳嗽声让闻臾飞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都说了抽烟不好。”   唐宋又抹了一扇柜门:“没抽烟了。”   闻臾飞是个能干人,连吊顶上的蛛网都给打干净了,还够着身子擦窗子外侧的玻璃,唐宋从后头拽着他的毛衣:“你别栽下去了啊。”   “不会,给你擦干净你多开窗透透气,晒晒太阳,对身体好点。”   唐宋不作声,看见旁边书桌上搁着的手机亮起,是闻臾飞收到了一条微信消息,备注是宝贝。   唐宋看到这个久违的称呼,无法遏制地又想起他的恋人。   “小安给你发消息了。”他压下心里狂涌的思念,试着从回忆里抽身而出。   “噢,画室下课了,我马上弄完就去接。”闻臾飞说着加快动作,险些把劣质铝合金窗框搡坏。   闻臾飞帮唐宋把不多的一两箱物品摆了摆,大多数都是他哥哥的遗物,看着实在是心里泛酸,随便布置了两下就匆匆离开去接清安了。   那之后唐宋就很少出门,闻臾飞给他发微信他有时回有时不回。   大年三十的晚上,团年饭一吃完清旭辉和容丽君又忙着去给几个饭店送货,他们乐得趁过年好好赚点,不仅不抱怨还喜笑颜开,临走前不忘点一点清安,压低声音警告他不要缠闻臾飞做坏事。   两个大人一走,闻臾飞便带着清安出门,买了好几样烟花爆竹跑到唐宋租住的公寓楼下。远远看去那窗户里没亮灯,料想着唐宋或许被他爸揪回家过年了,但鉴于这人向来活得没个人样,谨慎起见他还是和清安一起上了楼。   “他怎么一个人住这里?”清安并不太知道唐宋的经历,只听闻臾飞说他过得不好。   “他跟家里人关系不好,一直不愿意回去,所以出来住了。”闻臾飞抬手敲门,先是叩叩两下,没反应,又换成砰砰两下,还是没反应,最后尝试着咣咣两下,门开了。   “……”唐宋看到闻臾飞举到面前的一袋子烟花,脑仁都是疼的,他揉了揉没睡醒的眼睛,开灯,在难以适应的强光里眯着眼去洗漱。   楼道里穿堂风呼呼地刮,闻臾飞把清安推进屋,门一关上就皱紧了眉头。   入目一片狼藉,房间里凌乱不堪,一股陈旧潮湿的味道似乎散都散不出去,脏衣服脏鞋子堆得到处都是,吃完的外卖喝完的饮料瓶堆在快递盒子里,不知道积累了多少天,床上乱七八糟,薄被子厚被子超厚被子一床床垒着,桌子上橱柜上全是瓶瓶罐罐,有的药片还在瓶里,有的散乱地洒得到处都是。   闻臾飞是真的有点生气,觉得这人无药可救,清安看他脸色难看忙安抚说:“没事,我们来给他收拾。”   说着进屋开始动手整理,先把垃圾统一收到门口,又把脏衣服丢在随便哪个水桶里,闻臾飞忍了又忍跑进厕所在唐宋手臂上捶了一拳。   唐宋把擦完脸的毛巾往挂钩上一挂,揉着胳膊龇牙咧嘴:“打我干嘛,好疼啊。”   闻臾飞把他拉出浴室指着一团乱的房间:“不才给你收拾好没几天吗?”   唐宋跟着环视了一圈,像是才发现自己生活在这种环境里似的,开始帮着清安收垃圾:“大哥对不起,没珍惜你的劳动成果,我马上自己收拾。”   “不是……你能不能好好过啊,有点人样行不行啊,你觉得你哥看到你现在这样后不后悔?你愿意他后悔?”闻臾飞语速极快地说完这话,房间里另外两个人都默不作声也不动作了。   沉默弥漫,过了良久唐宋垂着眼睛说:“我愿意他后悔。”   闻臾飞那一瞬间的难受让他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抬手狠狠揉了下胸口,没再理那个颓废非主流,接过垃圾袋,轻声跟清安说:“你去帮他叠下被子吧。”   清安点点头去了床边,唐宋看到闻臾飞在收拾桌面上的药片,正拿起药瓶看包装上密密麻麻的英文,于是快步走过去夺下,连带着桌上乱七八糟的一堆全部哗啦一下给扒进了抽屉。   闻臾飞无言地盯着他,一米八几的身高显得有些迫人,唐宋却没躲开他的目光回视着。   闻臾飞冷冷地说:“你得了什么病?”   “你不是学医的吗?没看懂英文说明?”唐宋毫不退缩,咬着牙,没丁点肉的腮帮子绷得死紧。   眼看对峙还要继续,两人交锋中火花迸溅,那边清安却从一床被子里掏出个东西,像是个棍子,但又不算个棍子,他拿起来出声打破了屋里的暗流涌动:“唐宋,这是什么?放哪里?”   闻臾飞本就面对着清安这边,转眼一看,他弟弟举着个震动棒望着他,闻臾飞一下子面红耳赤,气急败坏扑过去夺下来,塞到唐宋面前说:“你……你……你自己去收好。”   闻臾飞一脸纯情的样子把唐宋逗乐,他笑得前仰后合,刚才的那点不愉快荡然无存,他接过震动棒转身塞进衣柜里,转头对清安说:“小安,这个是大人用的。”   清安看到闻臾飞的举动又听唐宋这样说随即明白过来,脸颊也有点泛红。   闻臾飞顶着张火烧火燎的脸回到床边,把坐在床沿上的清安揽在怀中,将他的脸紧紧捂在肚子上,一头毛躁地说:“唐宋,你他妈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自己收去,别在这儿祸害我弟弟。”   清安闷着脸笑出了声。   唐宋笑意未减把周围随便翻捡收拾一下,说道:“没了,真没了,那东西新买的,还没用过,你别紧张。”   闻臾飞又恶狠狠地骂了几句才把清安松开。   三个人将住处打扫整洁,把垃圾一趟趟搬下楼丢掉,而后提着烟花出门。年三十又入了深夜,街上的行人很少,闻臾飞拉着清安的手走在前面,唐宋提着袋子跟在后面,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出来受这种罪,但从内心深处还是感激闻臾飞的陪伴和关照。   他们晃悠到河堤上,在空旷的地方一一点燃烟火,响的、不响的,劈里啪啦一阵热闹,发出绚丽的光和热,最后落成余烬飞灰。   唐宋看到最后一个烟花筒里绽出的璀璨颜色,心里那团无法诉诸于言的东西好像得到了释放,他觉得自己从前是人,这一瞬间变成了空气,理解了虚无的美丽。   他突然问闻臾飞:“你们每年过年都放烟花吗?”   “不是,去年在城里过年,不让放,但在家就会放,怎么?很好看吧。要不是我们好心喊你,你就睡着你的大头觉过完这一年了。”闻臾飞把烟花筒之类的垃圾捡回口袋。   唐宋又问,这句却不知道在问谁:“你喜欢烟花这种灿烂但是短暂的东西吗?”   清安在唐宋身边坐下,瞳孔里映着街灯的辉光:“我喜欢,留不住的、注定远去的、擦肩而过的,是生命中的必然规律,正视它、热爱它、欣赏它,然后告别它,感觉是勇敢又浪漫的事情。”   唐宋点头表示认同,而后看向闻臾飞,他眼里一直有光,细细碎碎,从多少年前第一次看到时就是这样。   在河堤凌冽的寒风里唐宋淡淡地说:“臾飞,我得的是艾滋病。”   大概是风声作祟,闻臾飞愣在原地,脑袋里一阵阵发麻,耳朵里各种声音乱得听不清,等他能够辨别出听见的内容,又觉得很扯淡,这种事情会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边吗?哪怕他没有学医,哪怕高中没读理科,也不知道什么免疫系统病毒疾病,对这种病的危险也必然有所耳闻。   他当即就想发火。   唐宋这些年到底在搞什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他双手攥成拳头,又把垃圾袋猛地摔在地上,虽怒火中烧,但又忽然想到现在已经不是发火会有用的时候了。   闻臾飞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稳住自己,等他回神都不知道过去了几分钟还是十几分钟或者更久,他找回的声音也还是嘶哑的:“什么时候发现的?”   “前段时间感觉不太舒服才查出来,应该已经感染很久了。”唐宋就连说自己的病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我在治,还是用的自费药。”   闻臾飞喘着粗气扭身背对着他,望着河面粼粼波光,绵延到远方却看不清对岸。   他才20岁啊。   清安知道这病,也知道这病怎么来以及不好治,但他不知道唐宋的过往和内情,更不知道这时候说什么能够安慰到两个人,于是只能静静坐着。   又是漫长的沉默,直到街灯熄灭,零点的钟声敲响,巨大的烟花升起,把黑夜映得通明。   闻臾飞转过身,从地上拉起清安准备回家去,他的手攥得死紧,还在微微颤抖,步子也不慢,像某种隐忍的发泄。   唐宋跟在后面被那两个人越丢越远,他都以为闻臾飞要就此跟他分道扬镳时,前面两人却停在了岔路口,身影一会儿被烟火照亮一会儿又被黑暗湮灭。   “鳖孙走快点!你睡了一晚上不困我们还要睡呢!”闻臾飞的声音穿过空旷的街道杳杳而来。   唐宋忽然感觉嘴里苦得不行,眼前的路也蒙着层雾越来越看不清,但是他还是加快脚步追上,出声时直接破了音:“来了。”   他抬手抹着眼泪牙关咬得发疼,把人前的从容无谓全部丢弃,在新年的第一天哭着奔向前方。   --------------------   很遗憾T T 第51章   这之后闻臾飞每天多了一个送饭的对象,他午饭时间会先把保温桶送到容丽君和清旭辉店里,然后另一份餐盒送到唐宋的出租屋,并亲自给他开窗通风把他的脏衣服丢进洗衣机,又把洗好的挂起来。   “你别给我送饭,我不吃你们的。”唐宋还窝在被子里。   闻臾飞一手伸进被子抓住他的胳膊,使劲拎出来:“起来,快点吃,吃完了我带走,我还要送小安去画画,我自己还要去打工,你个无业游民不要耽搁我们劳动者的时间。”   “会传染的!”唐宋挣开闻臾飞铁钳一样的手,暴躁地吼了一句。   闻臾飞动作片刻没停,把餐盒打开,将两荤两素排布在他的床头柜上:“不会,你没常识吗?日常交往都不会,唾液也不会。你看看你那小心翼翼的样子,这也不吃那也不喝,碰你一下还变个脸,看着不像是怕传染给别人,倒像是怕别人传染给你似的,恶心人。”   唐宋还是坐着没动,面无表情瞪着闻臾飞。   “快点,不骗你,我学医的!”   唐宋一脚把被子踹到地上,爬起来抢过筷子扒饭,狼吞虎咽得像个难民,含着满口饭菜嘟嘟哝哝地说:“学医了不起?”   闻臾飞趁着他吃饭的功夫收拾他的衣服,唐宋拿筷子敲敲不锈钢餐盒叮叮当当吸引闻臾飞的注意,等他看过来然后说:“别忙了,我自己弄,你又不是我妈。”   “那我走了,吃完了放那儿,我晚上来带回去洗。”闻臾飞果断不帮他整理了,临出门换鞋时又补充一句,“不要乱摆乱放啊,再让我看到你这里跟个狗窝一样我就告诉你爸,让他把你抓回去。”   “滚犊子吧你。”唐宋作势要用不锈钢碗砸他,等他带上门出去又低下头默默吃饭。   他做菜一直挺好吃的。   闻臾飞已经不再做跑腿搬砖的体力劳动,人家现在是县一中的学霸,大学生。   他找到清安补习的那栋写字楼,每天下午在补习班里辅导初高中学生做作业,也不收酬金,权当补交清安偷学英语课的学费,晚上开着小电驴接上清安回家,做好饭又去给几个人分发。   当天闻臾飞带着清安到唐宋家时,发现他居然把中午吃过的饭碗给洗得干干净净搁在桌面上,他有理由怀疑这是唐大少爷这辈子第一次洗碗:“你居然还会洗碗。”   唐宋瞟他一眼,然后递给清安一颗进口软糖:“不就是挤点洗洁精然后用水冲干净,你以为多高深,就你会?”   唐宋铺了床被子在地上充当地毯,三个人盘腿坐在上面,清安拆开糖吃掉,连连称赞,唐宋于是把剩下的几颗都塞进他手里:“都给你,我回国时候带的。”   说完他起身倒了杯水,从抽屉里摸出药瓶,倒了几粒药片就着水吞下。   “你没跟你爸说?”闻臾飞靠在床沿上问。   唐宋摇摇头继续坐回来吃饭:“没,说了就不用等病期发作了,他会当场打死我。”   闻臾飞:“那迟早也会知道的吧?”   “等我病倒在床上,爬不起来了,他就不会打我了。”唐宋无所谓地说。   “让他出钱带你去大医院治治看啊。”清安昨天晚上用手机查了很多关于艾滋病的资料,略有了些了解。   唐宋冲他温和地笑笑:“不用担心,我用的是最好的药,这已经是目前最有效的疗法了,我现在好端端的,没准还能活几十年呢。”   清安听了这话没再劝说,闻臾飞却知道唐宋现在症状虽然不明显,但或许已经进入病毒潜伏期了,并不对他的现状感到乐观。   “谁把你传染的?”闻臾飞没看他,低头捏着清安的手指头。   “我不知道,不戴套的次数其实很少,估计就是一年前那回高危行为,之后都有做好措施,应该也不至于传给别人。”唐宋说这话时很理性,他没有感觉太难以启齿,但他抬头发现清安带着忧虑望着自己,又把声音放软,“小安,这是大人的事情,你别听,如果你听到了,那可别学我,有人要弄你必须让他戴套哦。”   说完他笑眯眯看着清安,清安则意味深长地瞟了闻臾飞一眼,闻臾飞见状臭着脸轻轻踹了唐宋一脚。   还没过元宵闻臾飞就要开学了,他和清安难舍难分最后还是不得不走,清旭辉帮他拎着箱子,容丽君和清安一左一右跟他反复交代要好好吃饭、保持锻炼云云废话,但是闻臾飞爱听。   他进了候车室,隔着落地玻璃窗看到那一家三口仍旧趴在玻璃上看他,忽然就感到辛酸。他们似乎总是在闻臾飞留守时陪伴他,在闻臾飞启程时送别他。   闻臾飞在家时每个细胞都在拒绝着上学,一旦去了学校,他又雷厉风行几乎带点气壮山河的气势。开学第二天他就去报名学车,起早贪黑地排队,一天练两把。   天气渐渐热起来的时候,冯瑞华给闻臾飞打了个电话,说是他们新房完工要从闻家老房子搬走了,问他是不是能回来收房。闻臾飞抽了个周末回闻彬那里一趟,商量着把房子卖了,入股清旭辉夫妇的生鲜超市,也解他们用钱的当务之急,敲定之后一应事宜交由容丽君操持,租房回收估价多少钱,卖多少钱,入股多少钱,闻彬爷俩全部撒手不管,活像暴发户。   于是冯瑞华搬家当天约了容丽君来查验闻家老宅里的家具电器和房屋折旧。   容丽君走到铁合金厂老家属院时,先是被院子里一辆明光铮亮的奔驰轿跑闪瞎了眼,纳闷着是谁家的儿子出息了还是谁家的女儿找着出息女婿了,走到闻家老房子门口时,又被咣当摔在地上的一提茅台吓破了胆。   玻璃碴子崩了一地,酱香型白酒浓郁的气味扑面而来,容丽君抬头看向屋内,直觉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应该掉头就走,但又想着冯瑞华一家别真在这房子里闹起事来,给闻臾飞凭空惹麻烦,自己还是得盯着点。只这么稍作犹豫,容丽君已经走不掉了,冯一鸣和另一个戴眼镜的温文男人与容丽君对上了视线。   “容阿姨,您来了,我们马上就把东西搬完。”冯一鸣平静地说,全然视眼前的狼藉为无物。   “容阿姨好。”那个谈吐儒雅的男人跟着冯一鸣叫人,以至于容丽君想无视也无视不了这个存在感极强的人。   “啊,你们好,请问这位是?”容丽君问。   冯一鸣仍然像在说一件极为普通的事情:“这是我男朋友,张嵘衡。”   容丽君半张着嘴呆在原地,是被冯瑞华的一声呵斥叫回了魂:“你再说一句试试!”   冯一鸣看着容丽君,表情从容,又一字一句地说:“这是我男朋友,张嵘衡。”   冯瑞华刚想发作,容丽君马上拦在冯瑞华和两个年轻人之间:“好了好了,不说了不说了,我发誓,我绝对不告诉别人,冯大哥你放心。”   冯瑞华把怒火奋力压下,容丽君低声安抚:“年轻人是这样的,又冲动又倔,和我们有代沟,我们不理解很正常,有些气头上的话也别往心里去,别气了别气了。”   冯一鸣在背后发出一声冷笑,容丽君顿时有种寒毛直竖的感觉。说实话她有点害怕,她没见过冯一鸣这副带着笑又有些阴鸷的模样。   当冯一鸣躬下身准备去捡碎酒瓶的玻璃碴时,张嵘衡拦住他,然后自己动手去捡。   冯瑞华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开口时唾沫横飞,容丽君躲避不急眯着眼往旁边闪。   “我要知道这些东西是他给的,不管他是带着什么目的送来,我都不会让你拿进门,什么茅台什么虫草,统统给我丢出去,我们不稀罕要。”冯瑞华大声说道。   冯一鸣站得更直了,从侧对冯瑞华转成正面相对,脸上也染满暴怒:“你不要?你现在不要了,外婆做心脏搭桥人托老师的关系给你安排主治的时候,你没说不要,我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人家里帮忙写推荐信的时候,你没说不要,现在人家好心好意来帮着搬家,稍微提一嘴希望你们能允许我跟他住一起,你们就不要了?”   冯一鸣气得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想了一会儿词又接着吼道:“你以为你不允许我就不会跟他住?他那是尊重你,你别不领情!”   容丽君吓坏了,站在墙边感觉整个客厅已经全无容身之地,赶忙往门外溜:“不好意思,你们慢慢谈,我在这儿不太合适,先走了。”   冯瑞华猛然一把抓住容丽君不让她逃跑:“容妹子,你别走,你来给评评理。”   容丽君心说我给你评哪门子的理,我自己家俩崽子的事儿理都说不清。   “他外婆心脏虽然本来也有问题,他胡乱在家里一顿折腾,老人家顾虑忧心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他找人给安排主治不是合情合理?他找不到工作,是因为之前公司里知道他是个高调的同性恋给他开了,离了校的学生又没几年工作经历,人帮忙介绍个工作不也说得过去?”   容丽君局促地站着,听他们父子俩毫无分寸地争吵,冯瑞华全程只是借了容丽君的由头,一双眼睛始终盯着怒发冲冠的冯一鸣:“我现在说不要,因为我不同意他们俩住一起,更不同意他们谈恋爱,我是管不住他了,但我态度摆在这里。”   容丽君脸上的慌乱渐渐平复,似乎开始认真思考冯瑞华的话里除了情绪以外的东西。   “两个男的,现在过得是快活,年纪大了怎么办?生不出孩子,谁给你们养老?现在觉得管他的,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等想要孩子就晚了!容妹子,我不是抖搂你的家事,我是正儿八经跟你分析。你们家能领养一个小孩子,养得妥妥当当,他们要是也领养一个,那家里两个爹没有妈,你说这对孩子的成长能没有影响?即便在家里好端端的,出门在外不被别人戳脊梁骨?”   冯瑞华噼里啪啦地话音在客厅里回荡,容丽君清秀的眉渐渐拧起来。   冯瑞华话说到这里,不再揪着容丽君,转向冯一鸣,语调有种苦口婆心的意味:“哪怕这不是问题,张家小子有钱,花钱请保姆给你们养老,但你们婚也结不了,甚至都不可能明晃晃跟所有人说你俩是什么关系,没有法律和道德的约束,你觉得可靠吗?”他缓了一缓又继续,“孩子,你现在付出这么多,他连跟家里坦白都做不到,他爸妈今天给介绍一个老板的女儿,明天给介绍一个书记的侄女儿,他一天不结婚,你俩就一天不会安宁,他家条件比我们好,万一哪天他变了心,把你一蹬,结婚生孩子去了,你可怎么办?但你又忍得下心去让他跟家里坦白,然后把他家也搅得鸡犬不宁吗?”   冯瑞华深深吸了几口气,容丽君也跟着倒气,胸腔里闷得发痛。   “即便这都不考虑,你俩相持相守,但人是群居动物,不是你们关起门来过日子就行的。上回去市里看你,不是没听见领居对你俩的指指点点,你不也说那些眼光看得心烦吗?你又是个憋不住的性子,偏生不藏着掖着,那可不就是将把柄交到别人手里吗?你哪怕不声张,两个大男人住一起,三十岁、四十岁了不谈朋友不结婚,别人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冯瑞华端着的气像是终于泄掉了,一屁股重重坐进沙发里,低着头,谁也不看:“反正你们有钱有本事了,不用管我们,直接移民去个包容度更高的国家,也就没这么多事了。不要觉得我怎么老古董一个,不给你们痛快日子过,我只是年纪大了,操心的事情太多了。”   他话一停下,屋子里安安静静,只能听见张嵘衡徒手捡玻璃碎片的声音,容丽君手指快要把雪纺上衣抓破,心口的堵意越来越甚。   “你们走吧,不用帮忙搬了,我坐会儿了自己搬,等下你妈就把车开回来了。”冯瑞华无力地做了总结陈词,没有人再开口。   容丽君不知道冯一鸣和张嵘衡走没走,她已经快步往回家的方向去了。   --------------------   老朋友纷纷出场,人物关系更加紧密的同时……持续开虐了…… 第52章   容丽君以往没想过这么多,兴许是阅历不够,又或许的确是书读得太少了,考虑的东西非常局限,今天听了冯瑞华的话,她突然明白清安一心扑在闻臾飞身上的严重性,许多事情并不像她起初以为的那样不去在乎就行。   她坐在空无一人的家里,抱着狗一下下顺毛,越想越觉得心里的郁结怎么也顺不开,等她回过神,已经拨通了闻臾飞的电话。   “阿姨,怎么啦?这个点在店里忙吗?还是我家老房子出了什么事?”闻臾飞爽利的嗓音在电话那边响起,一连串的问题抛过来。   她有点不忍心,但还是试探着问:“嗯,刚从老房子回来,冯大哥他们已经搬得差不多了,你下午没课吗?”   “没课,室友出去玩了,我在寝室看书。”   容丽君觉得机会是合适的,斟酌着措辞说:“一鸣刚才也在,还带了个年轻人,在老房子里跟冯大哥又吵又砸,把我也说得有点心烦意乱。”   闻臾飞心里咯噔一下,又立刻反应过来容丽君此时听起来带着疑虑的语气是因为什么,她大概知道了冯一鸣和张嵘衡的事情,并且不知道从哪条蛛丝马迹联系到自己。   闻臾飞心里直打鼓,把手中的笔放下,一番思量觉得时机成熟了:“你知道一鸣哥的事情了?”   “嗯。”容丽君难得的话少,显出娴静的样子。   “是会有这样的事情,”闻臾飞深吸了一口气,憋在胸腔里,“而且不少见。”   容丽君以为自己和闻臾飞已经默契地对接成功,彼此都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我知道。”   “我……也不能说是完全不理解,并且也因此困扰过一段时间。”闻臾飞有点迟疑,但还是决心趁机把话说明白。   容丽君心里一悸,平复了几秒,开口时音调不太稳:“臾飞,你既然困扰,就离小安远一点吧。”   闻臾飞瞬间没了声音,他胸口像被掏空,凉风穿胸透骨,变成筛子的心还在勉力狂跳,同时他也开始害怕,像经年的疑惧乍然横在身前,他太怕会失去清安了。   他知道这不是件能轻易被接受的事情,但也没成想会遭到容丽君这样直白的抗拒,他不知道能说什么,手指扣住桌沿半天没吭声。   “我知道让你突然疏远他很难,知道你一直以来对他特别特别好,这事儿莫名其妙也不容易让人接受,给你添麻烦了,实在对不起。但我作为他妈妈,我不忍心做更残忍的事情,我只能请你离他远点,这样他渐渐地就知道你不会喜欢他,也知道自己只是过于依赖你,这和爱情有差距。”容丽君一口气说完然后嘴唇发着抖流下了眼泪。   闻臾飞急得从椅子上猛地站起来,一头撞在了架子床上,他哎呦一声叫唤,蹲下身捂着头,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光斑点点:“不是,什么意思啊阿姨,怎么就给我添麻烦了?谁说我不会喜欢他?”   “我不知道小安怎么会和别人不一样,也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死命缠着你,让你感觉困扰这还不是添麻烦吗?你不就是因为这个才去住校的吗?我们把他领回家之前他没有固定的朋友,所以你对他好他就误会了,等我发现的时候也已经来不及了,是我对他关心不够,希望你别怪他。”容丽君哭得稀里哗啦,这串话说得不甚清晰,但闻臾飞捂着脑袋集中精神,还是一字不漏地全部听了进去。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不是我喜欢小安吗?不是我怕他困扰才逃去住校的吗?不是我衣冠禽兽在他身上发泄欲望吗?   “阿姨不是的,不是你想的这样,是我先喜欢他的,是我对他做了很多龌龊事他才会走上歧路的……”   “你是好孩子,这些不重要,谁喜欢谁谁强迫谁谁维护谁这些过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事儿太难了,冯一鸣经历了什么你大可以去问一问,他爸软硬兼施地劝阻不是没有道理的,我不想你们两个放着好好的坦途不走,去走些明明能绕得开的弯路。如果有能够回到正轨的可能性,我愿意试试,趁着现在还来得及。阿姨求求你。”容丽君没让他说完就打断了他,悲切的哭诉让闻臾飞胸腔里原本掏空的一块从边缘开始被虫蚁啃噬,一刺一刺的疼痛让他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   为什么啊?你不忍心做的事情我就忍心做吗?难道还有比这更残忍的事情吗?你们也要我做知难而退的懦夫吗?况且,现在真的还来得及吗?   闻臾飞坐在地上气得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容丽君在电话那边呜呜咽咽的哭声又让他愧疚不已,他垂着头盯着地板瓷砖上几排粗糙的花纹,手指快要掐进掌心里,僵持了好几分钟他开口说:“阿姨,对不起,我不愿意。小安还小,你是他的监护人,有义务对他的成长负责,而我的确负不起。”说到这里他已经抬起了头,眼里的坚决灼灼逼人,“但是我要对我自己的人生负责了。”   他的语气含着金石之坚:“我尊重你替他做的选择,但是我爱他,不管他喜不喜欢我,或者现在喜欢我以后不再喜欢我,我都不打算走什么正轨,我就注定是个同性恋了。”他从地上爬起来,“我才不听你的,别说是弯路,就是回头路、不归路我也会去走。”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气愤地把手机拍在桌子上,到这时他才感觉到自己脑袋上尖锐的刺痛。   除非脑袋真撞坏了,不然谁会答应容丽君那么无理的要求。   容丽君坐在客厅里呆若木鸡,脸上的泪水还没擦干,她回想着刚才的对话有点脱力。   他说什么?他为什么生气?他们从小那么要好,是我的要求真的太过分了?他说他不愿意离小安远一点?因为他爱小安?我为什么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为什么我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会答应我?就因为他现在是个成年人了,作为一个负责任的男人更会为别人考虑?为什么没可能是他们两情相悦?抽薪止沸也不行那这事儿岂不是更难办?   她突然意识到无论孩子们成年与否,她都给他们套上了枷锁,但同时她又不敢把钥匙交出去。   晚上放了假的清安回家时,容丽君的饭菜已经做好,一份装在保温桶里,一份摆在餐桌上,一份放在餐盒里。   她眼眶红肿,正忙忙碌碌地收拾厨房,显然是哭过的样子,清安没去碰桌上的菜,先去帮容丽君刷锅。   “妈妈,怎么了?你没吃吗?”清安关切地问。   容丽君心事重重,她还拿不定主意,本不想这时候冲动草率地行动,但清安问起时她没忍住又掉了眼泪,于是不得不解释几句:“小安,我吃不下,臾飞今天冲我发脾气了,因为我没考虑他的感受,提了个过分的要求。”   清安飞快把锅刷完,洗干净手然后把容丽君拉到桌边,给她盛了小半碗饭,递到她手中认真地看着她:“你要求什么?”   容丽君哀伤又迷茫,讷讷地看着清安的眼睛,静儿一会儿然后说:“我让他离开你。”   桌上的酒精炉轻轻炸响一声,小火锅里咕嘟咕嘟地沸腾,白色的雾气和羊肉的香气蒸腾弥散。   清安像被锋利的匕首扎在胸口,有点呼吸困难,短暂地愣了一会儿,开口却像把鲜血淋漓的匕首拔了出来,调转刀刃:“他不会答应你。”   “为什么?”容丽君明知道答案,却希望得到证实,击碎其他可能性,以此下定决心。   清安不再犹豫,清了一下嗓子,用清晰明快的声音说:“因为我们相爱了。”   容丽君只觉得荒谬,两个男孩子,加起来才三十多岁,一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相处,突然告诉她他们相爱了。   不料还有更荒谬的。   “已经上过床了。”   容丽君瞬间火起,响亮的巴掌落在清安脸颊上,他的头都被力道带偏,但很快转回来执拗地回视容丽君,虽然脸上火辣辣地疼,但远不如心脏的刺痛鲜明。   容丽君分明收着力的手,力竭般垂下来发着抖:“为什么故意刺激我?”   她从未打过清安,这一巴掌已经是她能表现的全部愤怒。   清安眼睛里也泛起一层水光,疯劲儿又渐渐浮现,他正了正被打歪的耳机:“为了让你打消这个念头。你从他身上找突破口,只会让他重新迷茫又痛苦,所以我想让你知道,根子出在我身上,我一点躲闪的机会都不给他,甚至把他骗上了床。”   容丽君难以置信,话里的意味他居然直言不讳。   原来清安比她想象中更加早熟。   她不住平缓呼吸,激烈的负面情绪汹涌来袭,心里又酸又沉:“我是什么恶人吗?用心险恶不择手段偏要把你们拆散?让你这样无所不用其极地抗拒我、不信任我?”   她劈头盖脑地把冯一鸣的遭遇全部说出来,甚至比冯瑞华说起时还要痛心:“我不想你们吃这种苦有错吗?你才16岁,你不能现在就去拿后半生赌,如果输了或者你悔牌了,代价太大。”   清安一动不动默不作声,桌上的几个小菜已经凉透也没人动筷子。   “把你手机给我,好好学习吧,别跟他联络了。”容丽君颤颤巍巍起身去洗脸,想起他丈夫还在等着她送饭,同时她也的确是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了。   容丽君从桌面上捞过清安的手机长按关机键丢进抽屉锁起来:“你不吃就去给唐宋送饭吧,我去店里了。”然后她拎着保温桶出了门。   --------------------   谢谢大家的打赏评票和评论,和我的任何互动我都很感激! 第53章   “晚上不去画画吗?”唐宋吃着饭,看清安面无表情地趴在自己床上,压着的那侧脸颊似乎泛着红。   “一会儿去。”清安趴着转头,拿后脑勺对着唐宋,“说实话,不想去。”   他想着自己走投无路的爱情,什么事也打不起精神。   唐宋把吃得精光的餐盒拿进厨房冲洗,哗啦啦的流水声中他扬声说:“不想去就不去了,我陪你出去玩吧。”   没有回音,也不知道清安是不是因为水流声太大没听见自己说话,他把头探出厨房看了一眼,那人直接蒙着他的被子缩成了一团。   唐宋仔仔细细把碗洗干净又用酒精冲洗一遍,擦干后放在门口的柜子上,然后走回床边,先冲服了几粒药然后坐在床沿上,推了推清安的肩膀:“小安,怎么不开心啊,闻臾飞惹你生气了?”   清安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我爸妈不让我再和他联系了。”   这话一说唐宋就像被唤醒了遥远的记忆,或者说阴影更加确切,他此刻的反应非常激烈,把端着的水杯往床头柜上放时拖泥带水地给打翻了,清水顺着桌沿往下淌,沁进抽屉之前他慌慌张张把抽屉里的散装药扒拉出来,这时水杯已经抢救不及摔碎在地上。   清安一把掀开被子看到他正俯身去捡玻璃杯碎片。   “别划到手了。”清安忙出声制止他,他却已经伸手过去笨手笨脚地拢玻璃碴,一个不留神就刺伤了指头。   清安啧了一声,在他的抽屉里翻找创可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临近过期的撕开要给他贴,唐宋却像遇了什么洪水猛兽,快步往墙边退:“别碰我!”   清安停了手也停了步子,站在不宽的屋子中央。   唐宋张着五指,哪里也不敢碰,他懊丧地垂着头站了一会儿,最后靠着墙滑坐到地上:“别碰我,出血了,会传染的。”他压抑住心里的惊慌,开口问,“你爸妈发现了?”   “他们早就知道了。”   唐宋仍旧垂着头,隔音效果很差的出租屋里能听到别人家电视的音效,他看着手指上冒出来的细小血珠,用拇指揩拭,变成一抹鲜红的印记:“我哥跟我的事情被发现时,我爸差点把我打死,他倒是想护着我,但挡不住拳打脚踢,最后一头撞在墙上晕过去,我爸和他妈才赶紧把他往医院里送,我也算喘了口气也捡回条命。”   清安目瞪口呆,他从来不知道唐宋还有这样的过往,唐宋抬头看了他一眼有点好笑:“很惊讶吗?”   清安点头如捣蒜,唐宋说:“看样子你今天不准备去画画了。”   清安继续捣蒜。   唐宋苦涩地笑了笑,目光追着白炽灯光继续往上,直视刺眼的灯泡毫不躲闪,溯着冰冷的光线好像还能看到那个人躺在惨白的太平间里冻僵的脸。   唐宋的音调低得像自言自语:“为什么会爱上他呢?他很帅,但不是最帅,他对我好,但不是最好。这样一个很普通的人,不聪明,学习成绩也很差,成天吊儿郎当的,可我就是最喜欢他。”他想起那个人的音容,像吃了一颗四月初的生草莓,希望找到点甜味但却全是酸的,“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他。”   “我记得他住了几天院,回来后他妈把他关在房间里,我躺在床上哭得昏天黑地,他三天没吃没喝,拿着衣架时不时敲窗框,告诉我他在陪我,我动都动不了,却觉得很安心。”唐宋消瘦的脸迎着白炽灯毫无血色,“后来,他死了,我连想到最后几天那种可悲的境地都觉得是珍贵的。”   清安看着他静水流深、往事成荫的眼睛,蓄了一晚上的眼泪终于有点忍不住,趁唐宋没注意用手背揉了揉,然后往前走了几步去扶唐宋起来。   唐宋把破了的手指握回掌心借着清安搀他手臂的力量站起身,当他想起那个人时,死亡带来的永恒会让他平静。   清安走到水池边替他打开水龙头,唐宋把手放在水流下冲洗,又示意清安把创可贴放在桌子上,自己拿起来又自己拆开缠上,然后抓着消毒酒精到处喷喷洒洒。   “你爸妈足够怀柔了,而且你忍着是对的,不要让矛盾激化,只要人好好的,总有机会的。”唐宋鼓励地朝他笑了笑。   说完他把自己的手机塞进清安的外套口袋里,轻轻拍了拍:“你用吧,反正也没人找我,别弄丢了,是最新款呢。”   清安咬着下嘴唇使劲忍着那股难言的委屈,他缓了缓心绪,道了谢然后到门口去换鞋。   “这就要走吗?你是来骗我手机的吧?”唐宋笑着说。   清安提起打包好的垃圾和自己家的餐盒站在门边,迎着光脸上的巴掌印更明显了:“谢谢,我决定还是要去画画,我要更努力,别再这么没用,最好尽早到他身边去。”   从唐宋家离开,清安拿着唐宋的手机没急着给闻臾飞通风报信,他暗下决心,尽量不去多想,打算用焚膏继晷的忙碌自建一个暂时的避风港,藏在其中短暂地忘记闻臾飞从生活中强行抽离带来的阵痛。   但就是有人来乱他心神,而且抽着抽着反倒往他身边挤。   闻臾飞当晚没打通清安的电话又因为和容丽君刚吵了架,于是打到清旭辉那边旁敲侧击,清旭辉却不迂回,直言清安手机已被没收,识相的话就别折腾了。   虽然感受得到两个家长的强硬,但闻臾飞不是老实人,他睡觉前翻来覆去,忍不住一个电话打到唐宋那里去,准备叮嘱他关照下清安,铃声响了一阵电话接通,那边却是他朝思暮想的声音:“哥哥……”   闻臾飞之前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惦念有多浓重,但当他听到清安的声音立刻就情绪翻涌,并非惊喜,而是满腔酸涩。   “怎么了?你被赶出家门了?叔叔阿姨有没有打你?你怎么在唐宋那里?”   他急切地问了这一大串,清安的委屈再也忍不住,哽咽着说:“没有……唐宋把他的手机给我用了,爸妈要我们分开,怎么办啊?”   闻臾飞恨不能从听筒里爬过来抱住他,急得抓心挠肝,话是又快又温软:“别急小安,我们想办法,你别担心,我不会放弃的。”   清安越发想哭,直到这时闻臾飞考虑的都是不辜负自己。他忽然想起之前容丽君劝诫过但他从来没往心里去的那句话:不能占有他。   “你先跟我说说叔叔阿姨怎么说的?别哭,你别哭。”   清安并没有真的哭出来,但他憋着眼泪,话音发颤,把冯瑞华那番话原原本本又复述一遍。   闻臾飞在电话那边听得直倒气,杨行健隔着阳台玻璃观察他的模样,以己度人地怀疑他是不是把女朋友搞怀孕了。   闻臾飞渐渐稳住自己,先以安抚清安为主:“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阿姨担心的事情不无道理,我们要给他们做思想工作也不是无处下手。”   说完这句两边都没了声音,清安倒在被子里,床头还摆着没背完的单词本,他左手举着手机贴在耳边,右手则捂着胃,看似无解的未来和闻臾飞毫无保留的爱,让他的情绪器官一会儿绞痛一会儿舒展。   闻臾飞慢慢平复下来,从阳台回屋拎了件外套走出寝室,他沿着无忧树林荫道缓步向前,初夏丝丝缕缕的夜凉,听筒里传来的清安的呼吸,让他的头脑逐渐清醒。   冯瑞华平常虽然爱吹牛,但对冯一鸣的一番劝说却实实在在用心良苦,这大概是每一个站在孩子角度的家长会做的考量。   闻臾飞走到空无一人的篮球场边,坐在观众席上,经过一番慎重考虑,他拿定了主意:“我想我们需要一场漫长的斗争,要证明我们足够相爱,也要表现得足够强大,能抵御流言蜚语也能生存自如。”   清安安静地听着闻臾飞沉着的声音,他甚至还没有完全理解具体要怎么做,就已经又一次为这个人理性的一面着迷。   “我们要耐心,等你长大,足够为自己的言行负责。还要更优秀,当别人说起我们首先是想到我们不错,然后才觉得我们不同。”闻臾飞说。   清安像找回了自己的主心骨,闻臾飞让他怎么做他就会去怎么做:“还有呢?”   听到清安的回音,闻臾飞也安心了许多,他继续说:“还要更自信,不在乎别人的指指点点,更要把咱俩的生活过好,叔叔阿姨的担心本质上还是怕我们过得不幸福,如果看到我们过得好,他们就能认可我们的选择。”   清安正准备说话,房门突然被敲响,他赶紧把手机塞到枕头下,装出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   “小安,晚饭没吃饿不饿啊?”容丽君探头进门有点别扭但十分亲切地说。   清安缓缓摇头:“你不也没吃吗?”   容丽君走过来站在床边,打量清安仰着的脸:“脸还疼吗?”   清安又摇头。   容丽君叹了口气,短暂地沉静了片刻,然后真诚地说:“对不起,妈妈不该打你。”   清安看见容丽君潸然欲泣的样子心中不忍,握住容丽君的手以此表达自己的理解和原谅。   “是我不对。”清安低下头说。   “其实也没什么不对。”容丽君回握了握他的手,“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谈恋爱了,喜欢谁不是喜欢呢?我能喜欢你爸,你就不能喜欢你哥?”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什么,皱着眉头严肃地点了点清安,又掐了一把他的手臂:“可没像你小小年纪就不规矩,这么早就越红线,而且还是两个男孩子……要我说,闻臾飞真不是个东西。”   被碰到免提的手机里传来跟闻彬如出一辙的骂词,闻臾飞认认真真反思了一下自己。   清安听了这话,也没忍住脸上的一丝笑意。   “但是我们还是不同意,别高兴太早了,这事儿我和你爸又商量了,觉得不现实,还是算了吧,你说呢?”   容丽君的确是征求的语气,但清安似乎没有拒绝的权利,尽管如此,他还是生硬地摇摇头。   容丽君碰了一鼻子灰只觉得又气又无奈,但她这会儿主要是因为动手打了清安懊悔不已,特地来道歉的,其他的事儿只能慢慢磨,她恩威并济多来几次,等孩子将来自己碰了壁自然会回头,来日方长。她这样想着离开了清安的卧室。   清安等主卧房门落锁声响起,才从枕头下摸出手机,一看免提不小心被碰开了,于是出言调侃:“偷摸听墙角听到妈妈骂你了吧。”   闻臾飞拢了拢外套领口,四周无人他却仍旧有些不好意思:“你跟她说了……那事……那我可不敢回家了。”   清安听到他话音里憋不住的笑,心情好了一些:“早知如此还学什么临床,该学骨科。”   “唷,你还知道不少。”   “唐宋喜欢讲这些,还给我推荐电影和小说看。”   闻臾飞突然变脸:“少听他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一天到晚没个正形,满脑子想的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清安抿着嘴乐。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再开口时闻臾飞的声音比夜色更沉静温柔:“脸还疼吗?”   清安闭上眼想象着闻臾飞此时此刻的表情:“不疼了。”   他感觉胃里暖暖融融一直蔓延到心口,不禁回忆起小时候,第一次看见闻臾飞站在窗前比划手语时笨拙的模样,从那时起他渺小的生命里就出现一个人始终挂念着他的一点一滴。   “哥哥,我好爱你。”   闻臾飞呼吸一窒,心口一阵酥麻,他站起身,脚下轻轻碾着一颗石子:“我知道。”   再抬头时闻臾飞更是笃定:“小安,别和叔叔阿姨起冲突,我们慢慢来,会好的。”   “嗯。” 第54章   王梦媛和清安在一起的时间如愿以偿变多了,她渐渐理解了清安所说的不再需要其他朋友是什么意思。   但可恶的是,清安虽然自己这么说但他居然还是有别的朋友!   这天她刚进凝铁小区的大门,迎面看见清安和一个长头发的男生一起往这边走,那男生又白又瘦看起来很有些羸弱,头发松散地挽在脑后,扎不住的部分随意散乱着,穿衣风格和清安类似,舒适宽松,跟个潦倒艺术家似的,脖子上叮铃咣啷的各式铁牌得有两三个。   王梦媛在清安看过来的时候抢先说:“清安,你下午要出去吗,我准备和你一起学习的。”   “这谁?”唐宋看了来人一眼丝毫不管对方说了什么,只是偏着头问清安。   “我同学。”   清安先回答他然后又转向王梦媛:“今天下午我要陪朋友去检查身体,你好像没有提前跟我说啊?”   王梦媛吞吞吐吐地说:“对不起,我以为……闻臾飞读大学去了,你上午又已经去过画室,下午应该就没别的事情,所以直接来了。”   唐宋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他两手往裤兜里一揣,痞气地说:“妹妹,闻臾飞是读大学去了,但他也还是闻臾飞的哈。”   王梦婷心想,怎么清安身边尽是些不好惹的人?   她抹了抹不存在的冷汗:“好……好的……”   唐宋对清安说话时承袭闻臾飞一贯的指向性温和:“我自己去也可以,你如果想和她一起学习的话。”   清安摇摇头,对王梦媛说:“明天吧,明天我们一起,我今天得陪他。”   接着两个人越过王梦媛走远了。   清安陪着唐宋去抽血化验等结果,两个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谁也不说话,来来往往的人看似各忙各的,但其实不时拿隐晦的刺探目光往这边瞟,拿报告时医生甚至也多看了他们几眼。   “结果怎么样?”清安拉着唐宋走出疾控中心,在一个更为空旷的地方问他,县城太小,任何一个消息传播的速度和广度都不可预估。   唐宋打开报告,仔细查看标红的几项指标,虽然他早就对生死没那么执着,但看到并不乐观的数据心还是沉了沉。他不想让身边的人跟着心情不好,于是把报告折了又折塞进裤兜里:“还行,事实证明我的药虽然贵但的确很好。”   是很好,带来的心理作用很好。   唐宋无所谓地笑笑,阖上报告往前走时清安担忧地跟在他身边,好像不管他往哪里走,这个人都会跟着。   “过段时间,可以陪我去扫墓吗?”   唐宋说出这话时听起来风轻云淡,清安却好像能看见压在他肩上多年不见消减的悲哀。   “好。”   他们的现状有一种微妙的共通之处,似乎也只有彼此了解——他们都在愤然忍受着迫不得已的别离。   比清安大两岁的王梦媛离高考越来越近时,清安能明显感觉到她坐不住了,她似乎在强烈地畏惧着和清安的分别。高考那天不知道她题答得如何,反正才刚交了试卷她就等在了寻梦画室门口。这几日低年级腾出教室作考场,刚好连着月假一起放,清安背着画夹出来她便迫不及待开口说:“清安,你妈妈告诉我你来画画了,我过几天就要回老家去,今天想来见见你。”   清安抬手调整了一下耳机,他的头发已经长到堪堪遮住颅骨上贴着的装置,乍一看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考得还好吗?”   王梦媛有点紧张,仓促地回答着他的问题:“发挥得不错,希望运气也好一点。”   “会的。”清安说。   王梦媛虽然比清安年龄大,但从认识以来一直是被关照的那个,她个子不高,身形小巧,此刻羞怯的模样让她更显稚嫩:“你考虑过去哪里读大学吗?”   这几乎是废话,但她还是得以此开头。   “闻臾飞现在读书的城市。”   她没话找话:“那很远吧。”   清安带着她沿滨江公园的林荫道往回走,夏季灼灼的日光被阻隔在茂密的树冠之外:“是很远,但也就是因为太远了,我才更想和他在一起。”   光影穿叶而过落在清安身上,他偶尔会张开手掌像接住什么似的,任由光点卧在掌心。   “你很孤单吗?”王梦媛忽然问。   清安脚步慢了一些,思考着这个问题。   不及回答,王梦媛就继续追问,语气有点急:“你爸妈会同意你去那么远吗?”   她不看路,眼睛只停留在清安的背影上。   清安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叹了口气,突如其来的懊丧让他很想念闻臾飞:“也许不会。”   王梦媛握了握拳,鼓足了勇气,快步追上去一把拉住清安的手,她心脏狂跳,却竭力稳住心神:“如果不能去那边,我可以陪你。你想去哪个城市?我们一起。”   那曾经怯懦的女孩变得坦率又勇敢,清安回过头,目光只短暂地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低垂下去,落在王梦媛牵住他的手上。他用另一只手一根根掰开女孩的手指,轻轻将它放回王梦媛的身侧。   “对不起。”清安轻声说。   王梦媛失落地说:“因为我不好看吗?”   “我还是个聋子呢。”   她感到不解:“那你为什么宁可喜欢一个男生也不喜欢我?”   清安移开目光,侧身对着王梦媛,视线毫无阻碍地延伸向前路:“我喜欢闻臾飞,不管他是男生还是女生,我都只会喜欢他。”   王梦媛知道。她早就知道,只是她实在不甘心,才会劝自己说有希望,才会去衡量追到清安的可能性。   她或许还想说什么,但清安已经沿着小路继续走下去。他们在这时听到了象征夏季来临的第一声蝉鸣。   清安觉得自己的思念全无来由,从滨江公园离开就突然间泛滥,他画夹都没放下直接去了唐宋的屋里。那人自从被闻臾飞训过就开始老老实实做人,清安敲门的时候他正在晾洗净的床单。   “小安来啦,怎么又哭丧着脸?你又不高考。”听他玩味又欠揍的语气就知道他心情不错。   “唉……”清安把画夹随便往地上一丢往他床上倒去。   唐宋拿出清安固定用的玻璃杯,仔细冲洗一遍,给他倒了杯冰啤酒:“来,借酒消消愁,跟哥哥说说你有什么烦恼,我必定鼎力相助。”   清安坐起身端着啤酒豪气地一饮而尽,打了个酒嗝然后又倒回床上。实在不是他总想躺着,而是唐宋这逼仄的房间里椅子就一把还被主人坐着,要么躺床上要么只有躺地上。   “我想我哥。”清安望着天花板,灵魂出窍般喃喃,“我突然好想见他。”   唐宋跨坐在椅子上,看着清安失魂落魄的样子就像看着从前的自己。   “我也会突然想我哥,然后我就会拼尽全力压抑自己。喝酒、抽烟、睡觉、做爱,没别的办法,只有麻痹自己,因为我再也见不到他了。”说完他起身,拉开柜门,从柜子里狠命扯出一个行李箱来。   清安心里隐约冒出一点希望的苗头,唐宋果然不负期望,笑着说:“但你不一样,你想见他就没有见不到的,走吧,我带你去找他。”   清安睁大眼睛,一骨碌爬起来,扑过去抱住唐宋摇晃:“你真好!你真好!我正愁呢,我还没身份证,爸妈也肯定不会把户口本给我。”   唐宋别扭地把他推开:“注意保持距离,赖皮鬼,就你这缠人的功夫也难怪闻臾飞会变成个畜牲。”   他在柜子里翻翻找找,臭美地找出几套时髦的衣服往箱子里塞:“你回去跟你爸妈扯个谎,说跟同学去露营什么的,然后把学生证、换洗衣服带好,我明天早上七点在你家小区门口等你。”   清安连连点头,忙不迭回家准备说辞去了。   面对他欢天喜地的样子唐宋会得到一点宽慰,就好像有人向多年前那个走到绝境的自己伸出了援手。   清安做戏做全套,撺掇着刘辰喻瑶跟他一起扯谎,编了个为期三天的周边游,早上吃过早饭就和唐宋碰了头,把衣服塞进唐宋离家出走专用的大行李箱,借着他成年人的身份证,作为随行儿童上了车。   “儿童!哈哈哈哈!儿童!”唐宋指着订票信息笑个不停。   清安火冒三丈地夺下他俩共用的手机:“我回来就去领身份证,你别笑了,有什么好笑的。”   唐宋眼泪都笑出来了:“是是是,快点脱离儿童身份,免得哪天闻臾飞被抓走了。”   清安没好气地把口罩塞到唐宋手里:“闭嘴吧你。”   闻臾飞结束了一整天的课程,晚自习结束,回寝室的路上也没个清净,耳朵边是杨行健的逼逼叨,脑袋里是系统解剖学的知识点。   “下周末胖子过生日,约我们去酒吧,你也去吧,没外人。”杨行健盛情相邀。   闻臾飞低头在备忘录里编辑了两个刚想到的疑问,准备下次上课去问老师,临近期末考,他学习抓得很紧。   “再说吧,我回去算算复习进度。”闻臾飞说。   杨行健大声吆喝:“别吧学霸,你复习得很好了,你就算现在立刻上考场也肯定是高分结课啊。”   闻臾飞抬起头刚准备说别思想麻痹我,突然不远处的无忧树下有个异常熟悉的身影撞进他的眼里,是个闻臾飞绝无可能认错的身影。   他左手握着手机,右手提着一个小蛋糕盒,向学院通往寝室的大路张望,不长不短的头发整洁又精神,洁白的衬衫衬得他整个人仿佛瓷质,直筒休闲裤显得他腰窄腿长,裤脚随意卷起露出闻臾飞过年回家时给他带的那双帆布鞋。   闻臾飞只短暂地愣了片刻便迈开长腿朝那边狂奔而去。杨行健只感觉身边一阵风卷过,眼前就只剩下闻臾飞的背影。   清安并未注意到岔路上有个悍匪风驰电掣往这边扑,他还是依据着闻臾飞跟他提过的楼栋号和今晚上课的地方在可能的方向搜寻,而后感受到侧身一阵冲撞,快要被撞飞出去又被一股蛮劲拦腰抄起,双脚离地转了一圈,或许不止一圈。   熟悉的味道笼罩周身,熟悉的嗓音从耳边响起:“宝贝,你怎么来了?怎么不喊我去接你?”   清安脚刚沾地,迎着身边陆陆续续经过的大学生们狐疑的视线,面红耳赤地把一块戚风蛋糕递到闻臾飞面前:“快吃吧,上次你朋友圈发过,说是喜欢吃的那家。算惊喜吧,唐宋带我来的。”   闻臾飞开心得嘴都合不拢:“你吃你吃,我吃过了,这个超好吃的。”   清安想找个人少些的地方,但闻臾飞搂着他根本不撒手。   “能不能先放开我。”清安微不足道地挣了挣。   闻臾飞恍然察觉还站在人来人往的楼底下,百般不舍地将他放开。   不远处的杨行健看到闻臾飞朝着一个男生冲过去,并且大庭广众之下抱着人家的腰,他实在很意外。闻臾飞平常是个比较有距离感的人,而且大喜大悲激烈的情绪不多,相对来说性格十分平和,此刻的疯狂举动和眉欢眼笑的神情与日常相当剥离。杨行健随即意识到这一定就是闻臾飞的恋人了。   “唐宋呢?”闻臾飞环顾四周,看到杨行健还在不远处当观众也不理会。   “在酒店里等我,他说他不想看到你小人得志。”清安说着拆开了蛋糕盒子,拿小叉戳下一角先送进闻臾飞嘴里。   “走吧,我晚上不回去了,我们去外面住。”闻臾飞张嘴接住清安递过来的蛋糕,浓郁的甜香在口腔迸发开来。   清安这才戳了一小块自己吃掉:“我骗爸爸妈妈出门三天,后天一早我就得走了。”他吃到蛋糕后的满足又被这句话冲淡。   闻臾飞把他的脖子一勾,带着他往校外走去:“能见到你我就很知足了,早点回去也好,免得叔叔阿姨担心。好吃吗?”   “好吃,超好吃。”清安看着闻臾飞,眼睛笑成弯弯一线。   闻臾飞心潮澎湃只恨不能当街捧着他的脸亲几口。   一路聊着天闻臾飞带着清安穿过一片小树林,他着实是个人面兽心的狂徒,见周围有了遮挡便去揽清安的腰:“怎么腰这么细啊,是不是天天想我没吃好饭?”   “别摸了,摸得我好痒。”清安咯咯直笑。   闻臾飞像个登徒子凑到清安耳边问:“哪里痒?”   清安瞪他一眼:“流氓!”   等清安吃完蛋糕把盒子丢进路边的垃圾桶里,左右环顾,发现只有不远处几对缠缠绵绵的大学生情侣,他猛然拽着闻臾飞的衬衫领口在那个早就心猿意马的人唇上嘬了一口,唇分时还残留着戚风蛋糕的可可味。   闻臾飞话不多说,立马追着清安退开的嘴,贪得无厌地撬开他的唇齿,来了个漫长的深吻。   再放开他时,清安差点窒息,大口大口喘气,闻臾飞感受着怀里人胸腔的起伏感到心满意足。   “哥哥,我现在读高中了。”清安气刚刚喘匀,他搂着闻臾飞的脖子说。   闻臾飞欣慰地笑笑:“是,而且一直很努力,今后还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大学生。”   他比别人更知道清安的付出。   清安收紧了胳膊,踮着脚抱住闻臾飞,脸上带着不明显的红晕,还没平稳的心跳清晰地传进闻臾飞的耳朵里:“我这么用功又这么喜欢你,你可以跟我谈恋爱吗?”   答案是唯一的,他说完这话就等着一个每天盼望的虚名。   闻臾飞胸若擂鼓,一阵阵搏动的幅度肉眼可见,他搂着清安,微微低下头,嗅着清安颈间让他魂牵梦萦的味道,履行他的诺言:“好。”   他爱情的四季从夏天开始,炙热的梦境后是萧索的于心有愧,度过了漫长的沉寂,当他不再逃避,终于品物皆春。   清安很难形容这瞬间的感受,大概就像是他从遇到闻臾飞那天开始被赠予的许愿瓶,于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被蓦然开启,他们都实现了对方既不可遇又不可求的心愿。   他几乎是凶狠地撞在闻臾飞的唇上,听见闻臾飞嘶了一声然后义无反顾地撬开他的齿关,柔软温热的舌头渡过细微的鲜血腥咸。他恨不得把闻臾飞整个吞进腹中。   --------------------   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身份证法》第七条 公民应当自年满16周岁之日起,三个月内,向常住户口所在地公安机关申请领取居民身份证。小安户口本上登记的生日是在十二月底,首次申请身份证办理需要60日,最长不超过三个月持户口本原件和照片回执领取证件,所以这一年的6月8日小安没有身份证是合法合理的!真的有考据!只不过时间卡得比较极限,请大家忽略细节,感性地观看小情侣久别重逢吧~ 第55章   唐宋一开房门迎面看到的就是唇上破了一块、表情可以说是相当欲求不满的闻臾飞,他嫌弃得当场要把门摔上,清安巴巴地劝他才把闻臾飞放进门来。   “我出钱给你俩另开个房行不行?别到我房间里瞎搞。”唐宋不耐烦地说,“拿我号码打电话,拿我微信聊天,还要挤我房间里睡,我说你能不能再抠点!”他越说越愤怒。   闻臾飞忙安抚:“我明天马上去给小安买新手机,学校周围酒店很抢手的,早订不到房间了,行行好,收留我一晚吧,你以前没地方去不都是我收留你吗?”   唐宋没脾气地冷笑一声:“你他妈把我搁门外面蹲着也叫收留?你也给我滚外面睡去。”他虽然这样说还是把另一张床上的衣服杂物捡到自己这张床上来。   闻臾飞笑出一脸谄媚回身把门关上。   当他粗略洗漱完从浴室走出来,擦着头发上滴滴答答的水珠,清安在他紧实的腰腹上摸了一把然后一溜烟跑进浴室去。   唐宋拉着张脸恶狠狠瞪着他俩:“晚上不许乱动,就只能躺着,我没有看别人做爱的兴趣。”又上下打量着闻臾飞道,“身材倒还不错。”   闻臾飞憨厚地笑笑像个第一天进城的农民工:“遵命遵命。”   他一掀被子靠坐在床头,发消息让杨行健给打个掩护瞒过查寝的值日生,等了一会儿那边没回消息他也不在意。   “你怎么说?为什么不把他接到这边读书?”唐宋扒拉两下头发问道。   闻臾飞把手机放下,郑重地解释给他听:“小安的分数差点,哪怕强行弄过来也跟得吃力,其实我也倾向于让他留在叔叔阿姨身边。”   唐宋没好气地转了个身,背对着他:“你苦行僧吗?”   “我们年轻人,受点苦没什么的。”他这元气爽朗的样子是真欠社会的毒打。   清安从浴室里出来就往闻臾飞怀里钻,唐宋一巴掌拍在床头总电源开关上,眼不见为净。   闻臾飞把清安按下躺好,让他枕着自己一侧胳膊,另一手环着他的腰,腿也不闲着,往清安笔直伸展的双腿上一缠,将他全身牢牢固定住,赤着的上身挨着清安散发出腾腾热度,身下已经硬邦邦抵在他的胯骨上。   闻臾飞没摘清安的耳机,贴在他耳边,呼吸丝丝缕缕带着沐浴露的香气扑进清安的耳朵里,似乎嗓音都是细小的绒毛绵绵密密:“好想你。”   “闭嘴,我还没聋。”唐宋烦躁地说。   清安觉得他俩有趣,笑出了声,闻臾飞则老实闭了嘴。   楼下烧烤摊上的欢笑,城市车辆的引擎,以及彻夜通明的街灯都让清安体会到不同于小县城的地方,他默默地想,闻臾飞读大学的时光就是在这样的日常里进进出出吗?   黑暗中唐宋的声音响起:“等过两年可能就会好点,长大是会自由的,你们看我现在,也不怎么被我爸管着了。”   闻臾飞嗯了一声,他以为唐宋不会再说更多时他却又开了口:“我哥如果能坚持到长大就好了。”   第二天一早闻臾飞轻声起床,去楼下买了几样经典早茶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回学校去上早晨的两节课。   他进教室时杨行健隔着好几排座位深深看了他一眼,闻臾飞与他目光一触即分,找了个靠后排的空位坐下。   一上午的遗传学听得他头昏脑胀,中午都下了课孟德尔的豌豆实验还在纠缠他。他跟清安或者此时是唐宋发了条消息,说回寝室放书然后出去吃饭、买手机,而后迈着大步冲上了宿舍楼。   清安收到短信后没多久就等在了闻臾飞的寝室楼下,他很珍惜这样为数不多的等候,也格外享受等待男朋友这一甜蜜的过程。   杨行健拎着一盒套餐,还没走到楼道口就看见了那个闻臾飞的对象,他此刻背对着楼栋,站在花坛的边缘,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垂着眼睛眉宇舒畅,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样子,身量却已经挺拔修长,大概是注意到探究的目光他抬头看了过来。   “在等闻臾飞?”杨行健又往前走了几步但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清安没见过他,估摸着是昨天晚上目睹了闻臾飞和自己在一起的同学,于是表现得亲和了一些,浅浅一笑:“是的。”   清安以为杨行健只是寒暄一句就会走开,没想到他站在不远处仍旧没移开脚步,将手上的塑料袋换了只手,说道:“我倒没料想他有这样的爱好。”   清安隐约察觉到这人的话外之意,面上却没有丝毫变化,他选择保持沉默等他的下一句。   “我还是多少觉得有点膈应,尤其是知道你俩还……”他作出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清安心下暗忖,我看起来很好欺负吗?跟我这儿说这些不中听的。   于是他对这莫名其妙的人展开反击:“比劈腿还膈应吗?”   清安脸上的泰然和无邪甚至比这话本身更让杨行健惊讶和愤怒,他猜想是闻臾飞跟这个少年说了自己的事情,光彩与否不论,他是真的不想被一个同性恋抓住把柄从而输在气势上。   他瞬间收了游刃有余的调笑,端出恳切教导的语气:“你不知道两个男的做那事会得病吗?”   清安双手往口袋里一插,嗤笑一声,他实则不知道劈腿那事的主人公是谁,只听闻臾飞提过一嘴,本是试探,现在看到眼前人的反应基本也就确定了。   他故意摆出志在必得的表情激得杨行健火冒三丈,带着些微鄙薄开口说:“不知道,只知道乱搞会得病。”   清安从花坛边轻巧地一跃而下,落地走近了一步,声音也压了压,听起来让人后背发凉:“我就说让他租房子出去住……免得不干净。”   杨行健正被唬得不寒而栗想破口大骂,闻臾飞从楼道里走了出来,他似乎没听到前面的来往对话,笑着跟杨行健说:“出去了,下午没课,晚上我也不回来,要是有查寝的,拜托你帮我请个假,就说我回我爸家了,回来请你们吃饭。”   杨行健错综复杂的精彩表情还没收起,清安就抬手搭住闻臾飞的肩,对着他别有深意地勾勾嘴角,像是宣示自己的主权,又划出清晰的界线:“多谢你对哥哥的关照,我们走啦。”   清安不提与杨行健之间发生的事情,他料想这人只是看自己年纪小跑来找茬,并不会跟闻臾飞直接对上。   两人在酒店楼下与唐宋汇合,在朋友圈点兵点将最终决定这一餐先去吃顿八合里,晚上再吃脆皮鲩。   “如果时间再多点就好了,我带你回去见我爸。”闻臾飞对清安说。   他一漏勺捞起几个紧致嫩滑的手打牛肉丸,给唐宋夹了一个,剩下的全部分给清安。   “见你爸干什么,又不是没见过。”唐宋不满地抢过漏勺。   不知者无罪,闻臾飞看了唐宋一眼喜笑颜开:“我爸答应了,你还不知道吧。”   唐宋手上一顿,随即也不怼人了,跟着兴高采烈起来:“真的?太好了!这可真是太好了!小安,我就说有机会的吧,慢慢来。”   他发自内心地为闻臾飞和清安高兴,自己一生都不能够拥有的,倘若朋友能得到,那是再幸运不过的事情。   清安用他精纯的筷子功夫夹起个虾滑说道:“没想到闻叔叔会是第一个松口的,不知道是不是在大城市生活的缘故。”   “别给他脸上贴金,可能没人顾得上关注他的家事儿算一个原因,他也向来不怎么插手我的决定。”闻臾飞说。   “反正是好事,这次没机会去见他过年时一定来。”清安举起茶杯和闻臾飞唐宋的啤酒杯碰了碰。   “多好啊,你们这亲上加亲的。”唐宋把半杯啤酒一饮而尽。   闻臾飞按住他又要倒酒的手:“别喝了,尝点就行了。”   唐宋无奈地笑笑收回手:“请吃饭哪有你这样的,不让客人喝酒,干脆还是我请你们好了。”   闻臾飞把涮好的一筷子吊龙放进他的味碟,自己又满上一杯啤酒:“不,我们请你,谢谢你带小安过来。”   唐宋穿过火锅上方的白雾对上清安的视线,他抿着的嘴漾开不太明晰的弧度,唐宋随即也回以浅浅的一笑。   下午三个人在华强北给清安挑手机,奇妙的缘分在于清安的上一个山寨机也是闻臾飞和唐宋一起给他挑的。   “要我说还是刚才那个好,配置、像素、电池容量都在中上游,没有明显短板,价格也合适。”闻臾飞旁若无人牵着清安的手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这些今生只有一面之缘的路人没有一个能被他放在眼里。   “我觉得这个好,便宜些。”清安两颊红扑扑的,对于第一次和男朋友牵手逛街这一事实感到振奋,同时又有点腼腆,“你说呢唐宋?”   唐宋跟在清安旁边听到点名似乎才回神:“什么?”   闻臾飞重复:“手机!说刚看的几款你觉得哪个好?”   “噢,我觉得贵的好。”唐宋张口就来。   闻臾飞作势要来打他被清安笑着拉住。   唐宋又补充:“但小安用的话,我觉得头一个好,质量应该还可以,关键续航好,他除了跟你发发消息打打电话也不干别的事情吧,在学校一两天不充电也够用,而且你这穷男人也买得起。”   闻臾飞虽然对于他装模作样的条分缕析表现得一脸嫌恶,但最终还是按他说的买了头一款。   拿到新手机的清安打开摄像头,对着街景和两个大男孩咔咔一阵拍,还挑了一个自认为很巧妙的角度来了个自拍。   画面里清安杵在镜头跟前,比了个四平八稳并不算活泼的剪刀手,闻臾飞仍旧勾着他的脖子侧身站在身后,几乎让人怀疑这人是不是长期生活不能自理只能被清安搀着,他没有看镜头,正一脸不耐烦地和唐宋斗嘴,显然是吃着憋的样子。   等闻臾飞办了张新电话卡给清安装上,这张自拍就成了清安新微信号的第一条朋友圈。 第56章   吃过晚饭唐宋感觉有点头晕,于是几个人都回了酒店,在反复跟唐宋确认过是正常现象之后闻臾飞带着清安另开了房间。   清安还在洗澡时就盘算着待会儿要怎么诱哄闻臾飞进圈套,结果等闻臾飞进了浴室近半个小时还不见他出来。   “闻臾飞!你在洗澡还是在泡温泉?皮都要搓破了吧!”清安拍着浴室门喊道。   闻臾飞低沉的嗓音裹挟着流水声传出:“快了。”   清安听出他呼吸的匆促,有点意动,没经闻臾飞同意他拉开了浴室门,入目的景象让清安舌敝唇焦:闻臾飞一手撑着墙壁另一手在胯下飞快套弄,性器粗胀发红筋脉鲜明,他微微弓着身子,肩背肌肉显露出性感的线条,两腿微微张开笔直修长,因为强烈但不彻底的快感而紧绷。   这画面冲击力太强,清安看到他手中的物件立刻就开始腿软,他还没开口说话就听见闻臾飞极轻地喊出自己的名字,清安感觉自己差点晕了。   “为什么不找我?”清安压制住自己的冲动,试着冷静提问。   闻臾飞手上动作继续,扭过头时眼里的焦灼和欲念排山倒海:“你明天还要坐一天车,我自己来就行。”   清安正要说都半个小时了还没好不如喊我帮你,闻臾飞抢先说:“去躺着吧,马上好。”   然而清安并没有依从他。   他在闻臾飞滚烫的视线里走近,替他关了水龙头,不顾他身上滴滴答答的水珠从身后拥住他,带着些微凉意的手掌覆在闻臾飞的手背上,细软的吻落在光裸的肩背,时不时留下新鲜的吻痕,他以主动的姿态协助闻臾飞冲上巅峰,嘴里还说着:“男朋友,别见外啊。”   闻臾飞开始无所顾忌地粗喘,渐渐感觉到清安隔着内裤的下身抵到了大腿根上,他忽然就有种被男人玩弄的实感,激得他身下充血更甚。   清安贴在他耳后声线暗哑,呼吸也不太稳:“我能试试吗?”   闻臾飞此时已经没了思考能力:“试什么?”   清安一挺身,坚硬的物件从闻臾飞的腿根滑进腿缝,闻臾飞的气息猝不及防地滞塞一瞬。   清安带着堂而皇之的欲求说:“进你身体里。”   闻臾飞终于射了出来,清安轻轻安抚着他的铃口,等他缓过劲儿来。   闻臾飞心里好笑,自己居然被清安以这样的方式刺激到。   他喘息未平,转过身来,把清安紧紧搂在身前,腿张开了些,任由清安的下身在腿间徘徊:“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清安喉结上下一滚,在闻臾飞的退让和宠溺中心神晃动,他抬头望着闻臾飞水淋淋的俊脸,抬手把他额前的湿发捋向后,偏头在他薄唇的伤口上轻轻一吻:“算了,不用圈地盘你也是我的。”   随后闻臾飞松开手臂单膝跪在清安身前,像最忠诚的骑士立下又一个誓言:“我永远是你一个人的。”   说着闻臾飞褪下清安的内裤,从饱满的阴囊开始吮吻,把他已趋成熟的性器含进口中。   清安忍不住抓着闻臾飞的头发顶着胯配合他的吞吐,在每一次顶撞中暗忖,这里,舌头是我的,这里,咽喉也是我的,我没有占有他,他自愿给我的。   隔天似乎才刚天亮,唐宋就在外面啪啪拍着门,闻臾飞从床上爬起来,捞起条裤子穿上把门拉开,眼睛都还没睁就把唐宋让进门:“怎么这么早?”   “要赶着去坐车啊哥哥。”唐宋在身后把门甩上。   闻臾飞转身去洗漱,叼着牙刷从沙发上拿过清安的衣服裤子放到床边:“你别喊我哥哥,听起来有点诡异。”   唐宋不理他的矫情,戳着他背上脖子上的吻痕从齿缝挤出几个字:“不检点。”   清安没带耳机对房间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所以当他睁开眼睛看到床边蹲着的唐宋时吓了一跳,他伸手够到耳机戴上,就听唐宋说:“满意了?千里送炮。”   清安迷迷瞪瞪地点头,没解释他俩昨晚压根没真枪实弹地做。   “满意了就起来,八点的高铁到家也得晚上了。”   清安坐起身穿衣服,唐宋跟到浴室门口去跟闻臾飞说话:“你们这一年才见个几面不行吧?”   闻臾飞漱漱口说:“那能怎么办,等他毕业了过来就好了。”   “他爸妈怎么说?那时候能放?”   闻臾飞开着水龙头粗暴地搓了几把脸:“总不至于让他不读书了在县城呆着,到时候喊我爸给他们做工作。”   唐宋点点头。   几个人收拾妥当在火车站附近吃了早餐,然后闻臾飞千般不忍万般不舍像朱自清的父亲似的,塞了一堆路上吃的东西给清安,大着胆子亲了他一口,然后把他们送进了站。   不见面时似乎也不是那么难捱,一旦见了面却很难平心静气地分开,他揉了揉发酸的鼻子叹了口气,回学校去。   今天下午都没课,四个室友全在寝室各忙各的,闻臾飞一进门就被瘦子问:“你对象来了?”   “嗯,又走了。”闻臾飞低落的情绪还没回升,估摸着瘦子是看见自己脖子上的痕迹猜测出的。   胖子从他的游戏里抽出空说了句:“听杨行健说她比咱们小点儿,你老家又远,路上不放心吧?”   闻臾飞猛地回头对上杨行健的视线,他这才想起昨天下楼时似乎是看见这人正在和清安交谈,他知道了清安和自己的关系,还告诉了别人?   “有我朋友陪着。”他波澜不惊地回话,眼睛没从杨行健似笑非笑的脸上移开。   杨行健开口了:“这朋友够仗义。”   这话像是只说了一半,但后半句是什么闻臾飞却读不出。   “我最好的朋友。”   没有其他意外发生,他料想杨行健只是自己知道,暂时没跟其他人说出什么。   清安回到县城匆匆忙忙赶回家,幸好有刘辰给他打掩护,装模作样地给容丽君打了个电话问清安有没有到家,也算蒙混过去了。   从大城市回到小县城,清安没觉得有多大的落差,他自认需求很少,少到小小的县城足够装的下,只是没有一个闻臾飞让这座山城黯然失色。   但他算算也快要放暑假,再咬咬牙闻臾飞就回来了,于是每天稍有闲暇就在筹划着怎么和他哥哥一起度假,时不时对接商量一番,把安排好的娱乐项目一条条保存在聊天记录里。   在他爸妈眼里,则是又一番光景,他们以为清安已经有近两个月没有联系过闻臾飞,一边观察着他的实时反应一边忖度着这招棒打鸳鸯效果如何。   清安打个呵欠泪花泛起,他们就以为是相思入骨,清安一道题没解出来发会儿小呆他们就以为是望穿秋水,感觉收效不仅不明显反而有点越烙越深的意思。一方面两个人对于横刀夺儿子的爱有点惭愧,另一方面又想是不是力度还是不够,最终跟闻臾飞提起,他暑假能不能不回来时,被一个斩钉截铁的“不能”砸得眼前发黑,又被毅然决然的挂电话气得怒不可遏。   一周后传说中胖子的生日那天发生过一件值得一提的事情。   当天闻臾飞没能推脱,被寝室几个人撺掇着一起去庆祝。大多数科目已经结课,还剩下最后两门考完就能回家,闻臾飞想着另外两科压力不算大也就跟着他们玩了一整天。杨行健虽然是个无趣的人,但是胖子和瘦子一唱一和还挺有点相声演员的意思,让闻臾飞觉得相处起来比较轻松,也就不着急回寝室。   晚上不洋不土地吃了顿顺德乳鸽,喝了胖子从家里带来的马爹利,杨行健又把他的本地女朋友喊出来说要去唱歌。那个仪仗队的女孩叫沈枫,被杨行健叫过来,看见他几杯洋酒喝得摇摇晃晃也不嫌弃,坐在他身边乖巧又文静。   闻臾飞对于杨行健时不时摸她两下的轻薄举止着实不爽,他其实并没有责备谁的立场,但他见过的情种太多,第一次接触这种朝三暮四的男人属实有点瞧不起,考虑着怎么给那女孩一些暗示,免得她无故受伤。   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瘦子又提了一件啤酒进来,豪迈如闻臾飞自然是别人敬酒他就喝,XO和啤酒一混没一会儿就晕晕乎乎。这时候同学恰好给他发来了药理学的知识点总结,想跟他商量着梳理一下重点,他虽然脑袋里像蒙了一层纱但有三件事情仍然非常清醒。   他首先看了眼时间,十点,打开列表里那个蓝皮鼠头像发了条消息过去:别睡太晚唷。然后他点开同学发来的文档把树状图浏览了一遍,回复了几条他的意见。最后听见沈枫说去趟洗手间,便准备跟着起身。   旁边的杨行健问:“哪儿去?”   “上厕所。”闻臾飞答。   “你刚是不是在偷偷学习?”杨行健瞥见了他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   闻臾飞笑着说:“是看了几眼,但不是偷偷。”   杨行健想到这门马上就要开考自己却还没怎么复习,想抱个大腿:“能给我看看不?”   闻臾飞怕沈枫很快折返会错过私下说话的机会,又担心杨行健坐不住乱逛撞见自己多嘴,毕竟这人还算地道,没把自己跟弟弟谈恋爱的事情宣传出去,若要直接撕破脸皮倒让他有点惭愧,于是干脆利用这个赶巧的文档稳住杨行健。   闻臾飞把文档打开,递给他:“你看吧。”   杨行健说:“不能给我发一个吗?”   “你抓紧时间看,这是学委整理的,属于知识产权,你就着我改的先看看,过会儿跟他知会一声他同意了我再给你传。”   杨行健接过手机嘴上不满地嘀咕:“你要我跟你一样在KTV学习?这多少有点难为人。”   闻臾飞已经丢下他出门去了。   他没去厕所,站在走廊转角处等着沈枫回来,那女孩看到他时略有点意外:“怎么不唱歌在这里站着?”   闻臾飞不跟她废话,直切主题:“你和杨行健在谈恋爱?”   沈枫愣了愣才点头,不知道他有什么用意。   “他跟你说过他前女友吗?”闻臾飞不太确定杨行健是不是已经分手,所以迂回了一下。   沈枫脸上的疑惑很直白:“他没有谈过恋爱呀,哪儿来的前女友?”   是个骗子实锤了。   闻臾飞纠结了一下该怎么委婉地表达杨行健对她并不认真:“他读大学以前应该谈过的,现在还偶尔联系,你可以留心一下。”   沈枫懵懵懂懂的样子一看就容易上当,闻臾飞转身回包间前没忍住又强调了一句:“记得留心一下。”   另一边,杨行健正看着知识点,手机短促地一震,屏幕上方弹窗跳出来自“宝贝”的一条微信消息:哥哥怎么没给我打电话?在忙吗?   杨行健想到那个牙尖嘴利的男生,有点愤愤不平,他瞟了一眼闭着的包间门,又看了看正对唱《广岛之恋》的胖子和瘦子,咬牙点开了那个弹窗。   他斟酌了一下措辞,打字回道:臾飞喝醉了。   消息刚发出去一秒钟,那边的视频通话就拨了过来,杨行健暗暗骂了句娘,心想这小子真是个敏锐的狐狸,然后硬着头皮把通话请求挂断,又急急回复:他在旁边睡着了,别打电话吵醒他。   很快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一条消息发了过来:你哪位?   杨行健丝毫不觉得猥琐地躲在屏幕后骗一个高中生只为了让他心里不痛快是件多没品的事,他一丝心理负担都没有地回道:我是他女朋友。   那边又是正在输入,但迟迟没有消息回过来。他于是开始得意,觉得自己挑拨离间计耍得精巧,那小崽子估计生气了。然后他不忘把聊天记录一一删除,等闻臾飞推门而入时坦然把手机交还,殊不知闻臾飞也已经在他的对象面前搬弄了一番是非。   --------------------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8_0_8_0__t_x_t . c_o_m   虽然有擦边,但是臾安没逆!也没互攻!只是个人认为在上下的问题上,对彼此的容让很戳T T 有人和我一样吗? 第57章   落座后闻臾飞立刻打开微信确认有无清安的消息,看见对话框仍旧孤零零只有去言没有回音,于是想给清安拨个电话过去。   杨行健正提防着这个,马上缠着他喝酒,闻臾飞却不吃他这套:“我出去打个电话你们先喝着。”   杨行健倒不怕被告发,他已经准备好插科打诨说只是想逗逗人家。如果这对男同直接给他搅和散了,那属于意外之喜,证明没有婚姻孩子牵绊的关系果然是不堪一击。他自己对待感情不认真,推己及人觉得这个年纪谈恋爱也都是玩玩而已。但他很好奇清安的反应,便跟着起身说不喝酒了出去抽根烟。   闻臾飞分明想避开他,但他偏装作不知道,亦步亦趋跟在旁边,还假惺惺说你打你的电话别管我。最后闻臾飞只能当着他的面拨通号码,杨行健开始屏住呼吸竖着耳朵偷听。   那边清安正在纳闷闻臾飞哪门子的女朋友,只怕是某个女孩觊觎他哥,抓到机会想给他来个下马威。电话响起他没犹豫,知道是闻臾飞拿回了手机。   “在干什么?”他不显情绪,轻松地问道。   “室友过生日,还在唱歌,我喝得有点晕包间里又吵所以电话来晚了。”   清安对他信任又宽容:“没事,不晚,我刚洗漱完。”   “还有两门课考完我就能回家了,叔叔阿姨怎么说?”闻臾飞担心到时站在家门口不被放进去。   清安说:“他们没跟我提,估摸着不至于把你关外面吧。”   这时沈枫心里被闻臾飞几句话提醒得正打鼓,在包厢里久等不到杨行健有点着急,于是出门来寻,在走廊僻静处见闻臾飞正在打电话,杨行健烟抽完还在旁边傻不愣登站着,她走过来有点埋怨地对杨行健说:“怎么还没好?”   清安陡然听见电话那边女孩的抱怨,带着毫无距离感的亲昵,他略愣了愣,但却没真的往心里去,他想不论是谁但凡知道他和闻臾飞之间的过往,就不会觉得自己有可乘之机。   闻臾飞显然不会越俎代庖去回答沈枫的话,杨行健发现自己的挑拨压根没被提起有点坐不住,极力利用沈枫出场的机会引导更大的误会,于是只摇头不做声,沈枫狐疑地睨着他说:“在干嘛呢,跟我打哑迷。”   闻臾飞对波诡云谲毫不知情,直接一句话临场拆了台:“什么时候放假呀,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沈枫打得一手好助攻,一听闻臾飞甜丝丝的语气便说道:“抽完烟就进来吧,别在这儿听人家小情侣谈情说爱了。”   杨行健立马知道自己败露了,但他还有些不甘,搂过沈枫的腰低声说:“陪我一会儿。”   她腰上的手掐了一把,沈枫马上红着脸不动了。   那边清安在心里冷笑,料想站在闻臾飞旁边抽烟的多半是男人,这千方百计挑事的人只怕是有点恐同,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他不打算跟闻臾飞提这回事,免得影响他的心情,但他也忍不了别人这样戏弄自己:“还有一周,如果爸爸妈妈不让你进门我们就去租房子住。”   他料想闻臾飞要开始惊讶了。   “租房子?!”   果不其然。   杨行健眉头一皱,想起清安之前说自己不干净要闻臾飞出去租房时阴恻恻的表情,多少让他有点不舒服,不知道现在怎么说到这个话题上了。   “对呀,我们租唐宋家隔壁,不过那边房子太旧了。”   他估计提到唐宋那房子闻臾飞就得吐槽两句。   “主要是脏。”   不出所料。   杨行健当即就有点上火。什么意思?嫌谁脏?   清安继续引那斗鸡走狗的人上钩:“那回来了咱们再商量,刚刚那女孩在跟谁说话?”   闻臾飞正大光明地往杨行健看了一眼说:“室友,你见过的那个。”   杨行健一脚踹在垃圾桶上,把沈枫吓得一缩,他声音不高但恶声恶气地说:“你们在说什么?”   闻臾飞莫名其妙:“什么说什么,跟你有啥关系。”   杨行健看他那模样不似作伪,便明白自己上当了,他再一次把那个臭小子记在了心里,脸一板拉着沈枫走了。   闻臾飞觉得这人真是一身毛病,劈腿还喜怒无常,沈枫最好是长眼了。   没几天清安就放了暑假,当唐宋约他去扫墓时他特意穿得肃穆一些,顶着大太阳唐宋也同样穿了一身黑,一手插在裤兜里,另一手垂着,握着一束白玫瑰。   一黑一白的对比太过鲜明,强烈的戏剧性让唐宋正像站在悲剧故事中心的男主角,他胸腔里最后的一豆火也如同风中残烛,令清安苦涩难言。   他们坐着大巴去市里,一路上唐宋把那束还带着露水的花横放在膝盖上,始终不言不语。   汽车没进城区,他们直接在郊外下车,沿着省道走了一段,过了一个题字“枕风山”的牌坊进入公墓区。   清安跟在唐宋身后沿着大路走到分岔的小径,在一排排大同小异的墓碑间穿梭,绕过一排常青树,停步在一小片树荫里,站在写着“爱子谢云川墓”的石碑前。   这面立碑人都未题的六字碑上孤零零地只有一个名字,早逝于某年某月。   唐宋将花塞到清安手中,掏出一块手绢,从谢云川三字开始擦起:“爱子?很讽刺对吧,爱他还会逼死他。”   灰尘并不厚重,可见前不久还有人来打扫过。   清安看着墓碑上那枚黑白照片,对上那张不笑的脸:“很多大人只会用自己以为正确的方式爱孩子。”   唐宋动作轻柔,让碑上的每个字都重见天日,操着平缓的语调,使那些充满遗憾的词句杂糅在风里。   “我从未叫过他哥哥,从小时候第一次见面就是谢云川谢云川地喊,他也从来没说过喜欢我。”唐宋把碑正面擦干净又擦侧边,一块鹅黄的棉手绢被擦得乌黑,“我们根本没谈恋爱,亲密举动都很少,但是他妈早就起了疑,唯一一次我趁着家里没人,凑过去亲他的嘴,就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装的摄像头拍到了。”   他擦完碑又借了扫帚来,把周围散落的树叶杂草扫一扫,看起来只是专注于手上的事:“我有时会想,他从来不主动,真的是爱我吗?会不会只是我的单相思?但如果他不爱我,为什么他妈让他在我和这个拉扯他十七年的女人之间做选择时,他宁可跳到江里去直接弃权?”   清安握着的花束根茎快要被捏折,他看着唐宋瘦削的背影内心痛苦不堪。   “这下好,他一个人躺在这里,连碑文都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唐宋把扫帚往旁边随意一扔,靠着碑坐下来,至此脸上才流露出一丝脆弱之色。   他语速很慢,像念着悼词:“我那时一个初中生,本来什么都不懂,被我爸一顿打,只要养好了伤,从床上爬起来就又敢去纠缠他,我完全没考虑他的两难。直到他突然死了,我也突然懂了很多事情。关于什么是爱情,什么是死亡,什么是抗争,什么是顺从。”   清安站在他面前始终没有动,像怕打扰到他和哥哥久违的重聚,只是安静地听唐宋讲他绝望的故事:“我出国几年没来看过他,其实现在也没什么脸见他,生活搞得乱七八糟,还染了一身病。”   他哼笑一声,把脏得再也洗不净的手绢也扔到一边,浑身上下摸了摸,掏出一根皱巴巴的烟:“我抽一根,介意吗?”   清安摇摇头。   他把火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先呛咳了一阵又适应了尼古丁的侵入,仰起头吐出蓝青色的薄烟:“但我想他。”   清安别开脸,不再看这可悲的人,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丛合欢花上。   “我现在无症状期看不出什么大问题,但我知道我总会死的。”他笑了笑,似乎是觉得无趣,捻着香烟的滤嘴,“这是废话,人都是要死的,但我怕我死得早,就没一个人愿意承认我们了。”   清安听不下去了,哑着嗓子说:“别跟我说这些。”   唐宋安慰地握握他的手,顺便把花接过来放在身边,那洁白的花瓣和他苍白的肤色相差无几,甚至还更有生命力:“我现在跟你说这些没关系,我们的家庭不同,性格不同,命运也不会相同,我的经历已经不会动摇你了。”他几口抽完烟,把烟蒂直接在掌心捏熄,起身将花搁正一点,“以后我死了,你们多来看看他,念叨念叨我,免得他忘记了。”   说完他直起身子,从来路离开,并未再停留。   清安落后几步才追上去,转过林荫道时回头看了一眼石碑旁纯洁的白玫瑰。它斩断了根茎,离开了土壤,徒劳地绽放着最后的生机,象征着唐宋毫无条件也毫无希望的爱意。 第58章   闻臾飞终于盼到放暑假,考完试又拿到驾照后,他去看望了闻彬和李琳,然后采购了一批特产,什么老公老婆饼瑶柱酥荔枝茶统统要拖回家。   路程实在是有点远,十多个小时的高铁,他坐到腰酸背痛,车辆也才刚刚晃悠着经过省城郊区,似乎越是急于回家这迢迢千里越难捱。   忽然叮咚一声,一条消息落进他的手机:我在市火车站出口等你。   收到清安的消息,他立即从座位上站起来,把大包小包的行李背在身上,拖着箱子往车门口走去,人高马大地一杵,等火车进站,车身停稳,车门开启,他便一刻不能等,迈开长腿向出站口跑去。几大包这饼那饼的包装盒砸得他肩胛骨生疼,他却丝毫不在乎,把所有的旅人甩在身后,往笔直的通道尽头飞奔,在出站闸机后看见了清安的笑脸。   他冲过闸机时丝毫不累仍旧意气风发,腾出一只手来牵着清安大步往外走,似乎力道越大越能表达他难抒的胸臆。   或许对于别人来说日子终将会变得千篇一律,哪怕一次两次重逢欢喜,多来几次也就被磨洗,但闻臾飞和清安不同,他们是庸常战火里并肩的斗士,每一次团聚都是贫乏生活的革命。   他一路上欢天喜地,坐在大巴上带着装模做样的埋怨实则恃宠而骄地说:“怎么跑这么远来接我啊?”   清安从两腿间摘掉他不老实的咸猪手,自若地笑着说:“顺道接你,主要是来试试我的新身份证。”   换得闻臾飞抱着他脑袋一顿搓。   都说乐极易生悲,他路上情绪多高亢被容丽君挡在门外时就有多低沉。   “你还真不要我进门?”他像第一天识破他阿姨的真面目,难以置信地倒退几步。   容丽君叉着腰,堵着门,手指点着闻臾飞和清安说:“你和你,只有一个能进门,另一个滚去睡大街。”   清旭辉弓着腰强行从她胳膊下钻出门来,把闻臾飞带的土特产提进屋。把人赶出去,把礼物留下,不愧是他们家主理财政的一把手。   清安拉了拉闻臾飞的手:“走吧,我们租房子去。”   容丽君暴跳如雷,冲过来拽着清安往屋里拖:“好,决定了,就你进门,他去睡大街。”   “不!我要跟他一起!”清安开始挣扎。   眼看容丽君又要急得掉眼泪,清旭辉忙跑过来劝:“干什么干什么,又不听话,闻臾飞快滚,叫你不回来你偏要回来,家里没地儿给你住。”   闻臾飞被这鸡飞狗跳的局面搅得头疼,按住清安的肩膀让他冷静下来,然后瞪着清旭辉说:“我那么多东西都在家里,你要给扣了?”   清旭辉抬手将他那本存折摔在行李箱上,然后把那母子俩揽进屋:“你那点鸡零狗碎值几个钱,扣了,拿着存折回学校去吧。”   防盗门砰地关上,闻臾飞听见门里啪一声响,有什么硬生生拍在了门上,他心里狠狠一抽,料想是清安扑到门后又被他爸妈拉住了。   闻臾飞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儿,把存折塞进裤兜里。楼上的邻居经过时问他是不是没带钥匙,他摇摇头拖着行李箱下了楼,站在小区院子里往上看,不出所料地看见清安趴在卧室的窗台上,不时揉揉眼睛,他朝清安挥挥手然后往唐宋的出租屋走去。   容丽君坐在沙发上唉声叹气,实在是不知道把这两头倔驴怎么办才好,她低喃道:“刚开始听他说今天回家我挺开心的,连他爱吃的菜都买好了,但开门一看小安跟他牵着手站在那儿我就心惊胆战。”   清旭辉把她搂进臂弯里安抚地顺气拍背:“他懂事,会体谅的,我们有我们的考虑,尽我们的责任给他们提醒到位,实在不听劝,以后有的是难关要他们自己闯。”   容丽君看了眼清安紧闭的房门说:“但我们总让懂事的孩子体谅我们,真的不过分吗?”   闻臾飞敲开唐宋的房门,把行李箱往本来就窄小的门厅一倒,翻出两盒清旭辉没来得及收缴的糕点塞到唐宋手里,恹恹地说:“拿去,给你带的老公饼和老婆饼,希望你早日找到一个爱你的老公或者老婆。”   唐宋把糕点放在桌上,然后抱着手靠在墙边:“你咋了?看样子是变成丧家犬了?”   闻臾飞看也没看他,往唯一的椅子上一坐:“你这不是看出来了嘛,晚上在你家打个地铺。”   “你怎么总要我收留你,可别在我这儿一住一个暑假。”说着他开始动手在柜子里翻找被子,并扯出一套干净的床单被罩。   闻臾飞起身给他帮忙,又自给自足拿拖把拖干净地板铺好床。   “还没吃饭吧,给你点个外卖?”唐宋说。   “我自己点。你这半年在干嘛,每天就打游戏然后睡觉?”   唐宋得意地勾勾嘴角,那点天真平常在他身上很难被捕捉到:“我在写小说。”   闻臾飞从琳琅满目的菜单中抬起头,十分惊讶:“真的假的?你一个初中文化程度的人在搞文学创作?”   唐宋笑着踹他一脚:“我在英国还读了书的!而且我也不是在写多高深的东西,就是把我和我对象的经历记录下来。”   闻臾飞默默垂下头继续点外卖,不想直面更多人间疾苦。   晚上闻臾飞和唐宋一个躺在地上一个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我至今记得你最初跟我套近乎居然是想勾搭我!”闻臾飞翘着腿两手枕在脑后。   唐宋想笑结果又被呛住,咳了两声:“现在看来我慧眼如炬,只需要一眼就看出你是个基佬。”   闻臾飞有点好奇:“你怎么看的?”   “我看你肩宽腰窄健气异常……”   “呸,你就是觊觎我,不弯也打算掰弯。”闻臾飞听他夸自己有点难为情,于是打断了他。   唐宋觉得闻臾飞这样直率单纯的反应实在很可爱。   “其实是看见你在操场上围着小安转,有点怀念,也有点羡慕,不知不觉就想靠近。”唐宋跟闻臾飞解释,“不是真的觉得你会喜欢男生。”   闻臾飞把脚放下,转了个身面朝着床上的唐宋,但其实只能看见床沿边他垂着的一只手,瘦得皮包骨头,手背上还有几团扎眼的红疹。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在想什么吗?”闻臾飞问。   “嗯哼?”   闻臾飞说:“我当时觉得你有所图谋,但我一无所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除了你抢我叔叔阿姨抢我狗抢我弟弟,我会跟你拼命以外,其他的拿走也没关系。”   唐宋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突然开始振动的手机来电回道:“快,被你叔叔阿姨抢走的你弟弟遛完你的狗来电话了。”   闻臾飞猛地翻身而起,捞过来接通忙不迭问:“小安,叔叔阿姨打你了吗?”   清安正坐在地毯上抱着狗,有些低沉地小声说:“没有,你住在哪儿?”   “我家!”唐宋不耐烦地朝话筒喊了一句,然后起身关灯。   清安不操心闻臾飞没地方住了又开始操心别的:“来顺今天散步精神不太好,年纪大了一直不爱动,今天干脆走了一半就不走了,我抱它回来的。”   闻臾飞一听也开始跟着忧虑:“会不会病了?明天去宠物医院看看吧,我们一起。”   清安揉着来顺的肚子,小狗眯着眼睛一动不动:“我爸妈让我跟着去店里或者送我去补习,要么他们带小狗去看病,反正归根到底就是不让我跟你碰面。”他说着就开始在话音里带上浓重的负面情绪,“我不想理他们。”   闻臾飞声音平和有力,试着安抚他:“小安别跟叔叔阿姨置气,听他们的话,你们该上班的上班该学习的学习,我带小狗去医院。”   “他们都把你赶出去了……”他难受地说不下去,捂着胸口只觉得心脏一阵阵刺痛。   闻臾飞理解,清安是个非常感性的人,他的感情炽热又强烈,他爱父母也爱自己,于是面对左右为难的境地他必然是最痛苦的那个,也是因此闻臾飞选择暂时退让。   清安只觉得闷得慌,找不到一个宣泄的出口,他有点颓丧地说:“为什么他们这么爱我,但又让我这么难过。”   闻臾飞心疼得快要裂开,仍然安慰他听从爸妈的安排,慢慢再筹划。   挂了电话他躺在黑暗里久久没有吭声。   “你明明是个很刚的人。”唐宋突然说,“为什么不直接把小安抢出来呢?他绝对是希望你这么做的。”   闻臾飞起初仍然不说话,不知是在思考还是缓和情绪,过了一会儿才解释道:“抢出来怎么办呢?他书还得读,日子还要过,我从来就不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愿意和他在一起与全世界为敌。幼稚。”他在昏暗的夜里看着天花板,眼里蓄着微光:“他优秀、努力又勇敢,我平凡、取巧又懦弱,他那么好,我希望即便没有我爱他,他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决不能够跟家里撕破脸皮,把生活过得一团糟。”   夏夜安静得只剩虫鸣,遥远的回忆反复缭绕,唐宋在默然里来回思量,最后带着一丝拘谨和灰心说:“我哥会不会也是这样想的?”   闻臾飞没说话,他便自问自答:“可惜,晚了。” 第59章   第二天一大早闻臾飞就守在楼道里,容丽君门一推开,他麻溜从台阶上站了起来。   “干嘛?”容丽君摆个臭脸掩饰自己的于心不忍。   “我带来顺去宠物医院,你们该干嘛干嘛。”闻臾飞说。   容丽君眼睛一眯:“你怎么知道来顺不舒服的?”   机智如闻臾飞,撒个半生不熟的谎问题不大:“唐宋昨晚遇到小安遛狗了,他跟我说的。”   清旭辉这时也收拾妥当准备出门,故作严苛地说:“之后小安学习任务会很紧,我开车接送,狗也由你阿姨遛,你别操心着在路上蹲守他啊。”   闻臾飞熠熠的光彩肉眼可见地黯了黯,失落地回答:“我知道了。”   清安听见了这音量不高的一句话,一溜烟从卧室里跑出来,他站在客厅里隔着容丽君清旭辉两堵人墙和闻臾飞对上视线,几步远的距离像隔着千山万壑。   闻臾飞抱着来顺离开后,不知道容丽君和清旭辉又如何跟清安做了一番思想工作,总之是多亏了雇佣的几位铁合金厂下岗职工按点开门,他们的超市才没耽搁营业时间。   闻臾飞揣着睡意昏沉的狗,骑着电动车跑遍了县里的几家宠物医院和宠物店,没一家不是说狗狗年纪大了,属于正常现象。   晚上被带到唐宋家去的来顺开始不吃不喝。   “会不会是不习惯我这儿的环境?”唐宋没养过动物但他不排斥,围着小狗也跟着干着急。   闻臾飞觉得他说的兴许有道理,于是又带着狗回家。猫眼里黑咕隆咚没有灯光,他掏出钥匙轻手轻脚开门,果然没人。   他把来顺放在狗窝里,食盆摆到它嘴边,它仍然不张嘴。闻臾飞又急又怕,根据自己微薄的一点医学知识想一想又在网上查一查,估摸着是胃肠道疾病,他连夜找了辆黑车带着狗去了市里。   省城就是省城,第一家医院就收治了来顺,做了全方位的检查他还是不放心,又做了腹部CT和钡餐检查,但却仍旧没查出什么病变,往往这样没有缘由的异常是最无能为力的。   但真的是没有缘由吗?养了八九年的残疾小狗实则已经是风烛草露,流年就是它的病因。   闻臾飞抱着奄奄一息的狗在陌生的城市里无所适从,所有流光溢彩的灯牌都让他觉得自己身处繁华之外。他找了个能带宠物的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便折返县城,在宠物医院里守着来顺打了三四天的免疫球蛋白,第五天的晚上他抱着狗准备回唐宋家时,却被来顺失禁的大小便弄了一身。   将近十点容丽君听见敲门声拉开防盗门,就见闻臾飞一身脏污,垂头丧气地站在家门口,他的话音低如叹息:“狗狗要死了。”   他就像当年被熊书妤一把推下公交车时一样无可奈何又形单影只。   容丽君一下就酸了鼻子,赶紧把闻臾飞拉进屋,从他怀里接过狗放在狗窝里,然后拿毛巾给来顺轻柔地擦拭身体,她压着难耐的苦涩说:“快去洗澡换身衣服吧。”   闻臾飞走进浴室,她终于憋不住掉了几滴眼泪。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家的成员又开始变得孤苦伶仃。   清旭辉接回清安已经过了十点半,进门换鞋时清安一眼就看到了门口摆着的球鞋,脸上的激动还没来得及弥漫开就看见了睡在沙发上的闻臾飞。   容丽君红着眼睛坐在狗窝边,小声说:“臾飞太累了,睡着了。”顿了顿又续道,“来顺估计熬不过今晚。”   清安走到跟前,一下下抚摸来顺的背脊,似乎还记得第一次把它捧在手心时温暖柔软的触感,体会过生命的降临,又不可避免地将要感受生命的流逝。   闻臾飞是被清旭辉拍醒的,他一个激灵醒转过来,瞳孔还没对上焦就急着问:“怎么了?”   清旭辉仗着自己站着而闻臾飞才刚坐起身,揉了揉他的头发:“进屋睡去吧。”   闻臾飞像没听到这句话似的问:“小安呢?”   “哥哥。”清安从卧房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张小毯子,是准备给闻臾飞盖上的,他眼眶泛红,带着分明的易碎感。   闻臾飞赶紧站起来想抱他,但又顾虑到家长的态度停下脚步,隔着茶几不知如何安慰他,张了张嘴最后只能说:“我明天再去买两包它爱吃的鸡肉干。”   客厅里一时间非常寂静,直到容丽君用不高的声音喊了声:“辉哥,睡觉了。”清旭辉便叹了口气走进主卧带上门。   容丽君默许了闻臾飞留在家里。   闻臾飞把狗窝平稳地抱起来,在自己床边放下,然后躺到床上。   清安最后又摸了摸小狗残疾的后腿,给它盖上一条毛巾,然后蜷进闻臾飞的怀里,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亲。   闻臾飞大概真的累极了,没一会儿又睡着了,清安听不见他的呼吸却能感受他怀抱的温度。当清安面对不可抗的失去和不可逆的岁月时,他想起那个让闻臾飞匆促长大的夜晚,想起闻奶奶宽大温暖的手,他在心里说:我现在也知道了“死亡”的含义。   第二天,来顺死了。   清旭辉和容丽君起床时闻臾飞已经收拾妥当,用一件旧衣服包着小狗僵硬的身体站在客厅里:“我和小安去找个地方把它埋了。”   “我开车送你们。”清旭辉说。   他们选择了曾经钓鱼来过的山坳,找了一棵会开花的树,把来家的小花狗留在了树下,让它重归天地。   清旭辉把铁锹放进后备箱,然后把摘下的项圈递到清安的手中:“我们去吃个早餐,然后送你去补习班。”   自此,只流浪街头一周的闻臾飞又被捡了回去,当他去唐宋家拿行李时唐宋还在念叨来顺兄高义,以生命为代价换他回家。   攻坚战虽然还在继续,但胜利的曙光已经降临。   容丽君耳提面命清安好好上学,和他约定,只要他老老实实把课业完成并每天画完五张速写,就允许他和闻臾飞晚上睡在一起。当她发现自己不是个狠得下心改变孩子的人时,她开始学着改变自己。她想起自己年轻时不被认可的爱情,想起兰因絮果的青春冲动直到现在仍然慰藉着她,终于正视起闻臾飞和清安之间这段可贵的感情。   高中生的暑假本就不长,忙忙碌碌间只留出一周时间让清安休整。闻臾飞本想带他去远一点的地方旅游,但考虑到出远门舟车劳顿起不到散心休息的效果,一时没了头绪。   清安抱着速写板倚在窗边,仔细观察着闻臾飞侧躺在床上露出的精悍腰线:“我之前不是跟你发过一些周边游目的地么,你翻翻聊天记录,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说着在纸上落下流畅的一笔。   “好,你也问问刘辰他们想不想一起去。”闻臾飞答道。   他一手支颐另一手从床头柜上随便捞来一个手机,是清安的,但也不妨碍他顺利地完成指纹解锁,却在看到壁纸时噤了声。   那是一张闻臾飞的大头照,他额前的头发有点潮湿,脸上挂着细密的汗珠,眼底的情绪深不见底,视线落在镜头之外,眼尾的一缕薄红并不明显,湿润的唇微张显得冷淡又性感,黑色的T恤领口松松垮垮露出平直的锁骨,似乎是一个仰拍的角度。   但闻臾飞知道这张照片记录的是怎样迷乱的时刻,当时他正按着清安久违地来了一发,托着清安的一条腿侧着进到最深,嘴上说:“宝贝别出声,叔叔阿姨还没睡。”当他一鼓作气完事儿从清安身体里退出来时才发现安全套已经被他粗暴的顶撞弄破了,他从清安的怀里起身两指探进他湿滑的肠道,把漏进去的精液导出来,于是还在高潮中的清安又没忍住发出粘腻的一声哼唧,他抬起另一只手捂住清安的嘴,穴里的手指进得更深了些。   就是在这时,清安扑腾了两下,挡开他捂嘴的手拿过手机按下了快门邪肆一笑:“我留个罪证。”   闻臾飞想到这样隐秘又淫靡的画面不禁又有了反应,他改成趴着的姿势,挡住某些部位。   清安丝毫不觉:“刘辰向来随叫随到,不过喻瑶不一定能跟我们三个男的一起出去玩吧。”   他手上不停,默写闻臾飞的身形比例已经是肌肉记忆。   闻臾飞心不在焉地应声,划拉着聊天记录。他本就只是客套一下,没想跟清安以外的人结伴出去。   暑假这段时间在家里没多少内容需要在手机上聊,很快他就划到放假前,突然出现的字眼让他神色一凝,停下了拇指。   来自自己的一条消息分外刺眼:我是他女朋友。   他前后翻了翻,只有这短短几条消息他毫无印象,清安居然还回了两句。看了眼时间,是胖子生日那天,他立马还原了当时的情景。   闻臾飞少有地感到愤怒不已,清安从未提过这件不愉快的事情,那是因为他对自己绝对信任,因此他更加愤恨别人戏弄清安,无论出于什么缘由他都不能接受。   他咬紧牙关,忍着怒火,佯装淡定,继续往上翻聊天记录,却已经无心再挑景点,最后是清安投怀送抱说要不要去泡温泉他才暂时放下跟杨行健的“深仇大恨”。   刘辰同学果然随叫随到,他一早就背着包站在凝铁小区门口,喻瑶同学则出乎意料地也出现在他身边。   经过一个暑假时不时练车,闻臾飞今天信心十足地载大家出游。他谨小慎微地开着车,副驾驶上的清安兴致很高地聊着天,后排喻瑶陷入了和当年刘辰一样的大地震。   清安的恋人居然是男的。   她很想多问几句,但在场另外三人对此都十分平静,她也就不太好意思大惊小怪,于是跟刘辰咬耳朵:“怎么闻臾飞是男的?”   刘辰眨巴眨巴眼:“我以为我跟你说过,是不是看不出来清安这么猛?”   喻瑶从后视镜看了一眼闻臾飞,这实在是很有男子气概的一张帅脸,身形也是又挺拔又高挑,她点点头冲刘辰比了个大拇指。   闻臾飞注意着山路也留意到后排的小动作:“刘辰同学,你在说我坏话?”   刘辰马上坐直,盯着前挡风玻璃目不斜视:“没有,我和瑶瑶说你们好般配。”   闻臾飞嘴角一勾显得刚毅又有男人味,喻瑶又朝刘晨比了个大拇指。   温泉山庄不远,不到一小时就能抵达,但由于活动并不单单是泡温泉,晚上还有夜市可逛更有民俗节目可看,因此闻臾飞还是去订了三间房打算留宿一夜,喻瑶住一间,刘辰住一间,自己和清安住一间。   “他哥,你咋不给我和瑶瑶订一间呢,多难得的机会啊!”趁着喻瑶去洗手间的功夫刘辰跟闻臾飞抱怨。   “你这家伙年纪不大胆子不小!你想干嘛!再这么色咪咪的我把你扭送派出所了啊!”闻臾飞像是半身不遂复发,又攀在清安身上。   刘辰脸有点红,但理直气又壮:“我没想干嘛,就睡一起不行吗?”   “不行,你现在头脑清醒,睡到大半夜里就不一定能保证兽性不发了,再说女孩子的清誉你懂吗?”清安意有所指地瞥了闻臾飞一眼,在他哥的脖子耳根肉眼可见地泛红时抿着嘴笑了。   刘辰仍旧不依:“那你,你俩,为啥就能睡一间。”他一根手指来回点这两个暗度陈仓的人。   清安把闻臾飞预备撤开的手臂拽回来重新搭在脖子上:“老夫老妻的,有什么问题吗?”   刘辰嘴巴张得老大,暗藏玄机地看了闻臾飞一眼,想着这个“妻”真是被拿捏稳当了。   闻臾飞却还不明所以地帮腔:“就是就是。”   晚上山中集市分外热闹,每一个公共温泉边都摆着丰富多彩的摊位,小黄鱼的香气四溢,各式商品精巧美丽,各种传统手工艺人表演让人目不暇接。   地势更高一些的地方搭了一个小舞台,几位民谣歌手在上面浅吟低唱,闻臾飞和清安牵着手一趟趟逛这片不大的集市,似乎不是在参与人潮拥挤,而是在赵雷的《少年如晗》里体味爱情的相伴相依。   “钟声敲响了日落,柏油路越过山坡,一直通向北方的使我们想象,长大后也未曾经过……”   回到房间,闻臾飞接到了容丽君的电话:“这才几公里你们也要在外面住?”   闻臾飞回道:“夜路我不敢开啊。”   “借口,我看你就是想干坏事。”   “……”闻臾飞哑口无言。   “警告你,明天一早就给我滚回来,我们要用车。”   闻臾飞马上装乖巧:“好好好。”   容丽君冷哼一声:“注意安全啊!三个学生就你一个成年人带着,出点事可不得了。”   “明白明白。”   说完闻臾飞就马上出门去刘辰和喻瑶的房间查寝,老虎钳一样的手把刘辰从喻瑶房间里拎出去,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60章   落地窗外是莽莽丛林,零星灯火点缀其间,落地窗里是水汽缭绕,暖黄光线映着清安白皙的肩背,他像只晒太阳的猫,趴在房间里小巧的温泉池边缘,安静地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闻臾飞喉头滚动,一边脱着自己身上的衣物一边走近,目光寸寸烙在清安细润的肌肤上,剥下最后一条裤子,他踏着台阶走进池子,激起的圈圈涟漪和水波震荡才让清安发现他回来了。   清安睁开眼睛侧了侧头,热水洇得他唇红齿白,像极了沁浸在肉欲中不可自拔的样子。   闻臾飞稍稍俯身,在水下攥住他的一只脚踝,盈盈一握,骨感清晰,就着水的浮力往上提了提:“我就说你这样子比再顶级的情色片都要好看得多。”   清安就着他握住脚腕的力道转过身,手肘支在池子边缘,上身浮出水面,平滑的胸口上两点鲜红茱萸直让闻臾飞热血沸腾。他把清安的脚捞出水面,清安借力蹬在他胸口上,秀致的脚趾柔软的脚掌都被温泉水烫成粉红色。   他仍在缓缓迫近,压得清安不得不屈起膝盖,他眼里的痴迷不悔让清安也跟着一同心潮澎湃,在他狂风暴雨般的吻落下时,清安主动张开双腿缠上他的腰,门户大开迎接闻臾飞:“哥哥,进来。”   房间里水声阵阵,既有波浪拍打池壁的激烈又有唇齿交缠的绵密。   清安在来自身体内部一点的强烈刺激中仰起头,看见粼粼波光反射在天花板上有节奏地闪动,他的腿因为脱力勾不住腰而乱晃不止,被闻臾飞一把抄起,粗砺滚烫的舌面从他脚跟到脚趾重重一舐,他当即呻吟出声,粘稠的液体泄进了硫磺味浓郁的池水里。   他是真的很喜欢和闻臾飞做爱。曾经带着不单纯的心思,把交缠当成圈套,现在却觉得闻臾飞在自己身上挥汗如雨,能在宽广有力的怀抱里忘记一切,与他融为一体是最令人亢奋的事情。闻臾飞的索取和他的付出一样让人难以抗拒。   他眼里浸润着浮光,肆无忌惮的叫床声听得闻臾飞血脉偾张,男根因此又粗壮一圈。闻臾飞掐着清安的腰、臀、腿根,没轻没重地留下一道道青红指印,胯骨把清安推得一耸一耸,下身都没来得及拔出来,直接将清安猛地转过身去,性器在湿软的肠道里囫囵转过一周,他又开始在清安的呼痛声中继续冲刺,恨不得把囊袋都挤进紧窄的洞口。   闻臾飞手臂穿过清安的腋下勾住他的肩膀越收越紧,躬下身覆在少年的蝴蝶骨上,把他死死按在胸前,是一个强势的占有姿态,嘴唇吻去他脖子上沾染的水珠,不甚清晰地说:“好紧,好热。”   清安的后穴里已经滑腻不堪,一股股温泉水随着顶弄的动作力量感十足地冲刷进去,他四肢绵软手背却青筋绷起,手指用力抠着池缘,不让自己栽进水里。   实则是多此一举,闻臾飞几乎要把他顶上岸,他射过一次又渐渐勃起的阴茎被挤在池壁和小腹间,前后夹击让他越发紧张,忍不住收缩穴肉痴缠着闻臾飞。   池中的水被扑得满地都是,但谁也顾不上管,闻臾飞每次冲撞都像个没吃过肉的人,没有任何技巧也没有一点耐心。   清安被撞得筋酥骨软时还在要求:“深一点……没关系……啊……”最后被滚烫的男精刺激得颤抖不已。   他又被闻臾飞翻转过来面对面抱紧,从激情里细细回味温存,感受到肚子里灼人的液体流淌而过的痒意。他抱着闻臾飞的脖子,吮着他哥的下唇嘟哝着说:“怎么回事,不是忘记戴套就是弄破了,要不就是来不及,你故意的吧。”   闻臾飞正抱着他,缓和呼吸和柔钝的新一波旖念,骤然听到清安这样说,像被熊熊燃烧的明火烫了一下。清安感觉到埋在身体里的物件又有昂扬的态势,赶紧推开他讨饶着说不来了。   清安被闻臾飞折腾得不轻,躺上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他脸埋在闻臾飞胸前,两手攥着闻臾飞的睡衣领口。   闻臾飞抱着睡熟的他摆弄了一会儿手机,订了一周后返校的机票,冷不丁看到杨行健发了一条回到寝室的朋友圈,他本想直接评论,但想想为人还是需要低调,于是顺势点开聊天框,打下一行字:你别他妈戏弄我弟弟,要你好看。然后丢了手机压着清安酝酿睡意。   闻臾飞的生物钟让他在大清早醒来,稍稍一动,清安就睁开眼睛,他用指尖轻轻碰了碰清安的鼻尖,帮他戴上耳机:“累不累?”说着他探手去揉清安的后腰。   “好疼,你弄得太用力了。”清安佯装嗔怪。   闻臾飞被他唬住,急切地掀开被子去看他身上:“伤着没?”   清安小狐狸似的一笑,闻臾飞便知道又被他逗了。   被子里入目皆是欢爱的痕迹,最严重的是腰上和腿间,布满吻痕和指印,经过一夜,瘀血更加明显。   “这可不敢让爸妈看到。”清安也低头翻检着自己周身。   闻臾飞跪在床上,看着他一手造成的狼藉,这些痕迹统统都在脑袋里形成微弱的电流,撩拨着他刚刚苏醒的神经:“小安。”   他深情地喊了一声,清安停下动作等着下文。   闻臾飞凑过去托着他的后脑动情地和他接吻,灵巧的舌头在他口腔里霸道地翻搅,唇分时带着晶莹的涎,他和清安额头相抵,深深看进彼此眼里:“我真是离不开你,不论是灵魂还是肉体。”   清安同理,他笑着起床穿衣服说:“那就跟紧点。”   闻臾飞马上跟着起床,寸步不离。   穿上衣服裤子痕迹基本都被挡住,唯一的蛛丝马迹是当清安坐下,平常齐膝盖的短裤会上滑几寸,露出小半块乌青。回程的路上,闻臾飞时不时就瞟到那块显眼的痕迹,每看一眼都会有点轻微的躁动。   他把尽兴而归的喻瑶和心怀遗憾的刘辰送回家,然后把车开到店门口去。   “车回来了,在门口放着,今天需要我来帮忙吗?”闻臾飞把车钥匙放在收银台上,交给容丽君。   “玩得开心?”容丽君看到他就没好脸色。   闻臾飞丝毫不惧她的冷脸,讨好地去帮忙上货:“开心开心,谢谢阿姨。”   清安也跟着说了句谢谢妈妈。   容丽君两副面孔,看到清安心就软成一团,但这和乐融融的氛围没持续多久,清安躬身搬一箱金枪鱼时给他搭手的魏巍他爸看见了他大腿上的伤痕。   “哎呦,小安这是怎么弄的,出去玩哥哥没照顾好你?撞着了?好大块淤青啊!”   清安心说要糟。   果然容丽君敏锐地抬头,背对她站在冰柜边的闻臾飞背脊一僵,容丽君立即就看穿了真相,她起身往休息室走去:“你俩,过来。”   闻臾飞着急忙慌还抽空回了一句:“魏叔叔,小安这是骑自行车摔的,是我没照顾好。”   清安腹诽道,这是你照顾太好了。   闻臾飞刚带上休息室的门容丽君回身就是一巴掌,还没落下她又忍了忍,到底不是自己家儿子,想想还是又抡起手,但他干的是自己家儿子!   巴掌仍旧没能打在闻臾飞脸上,清安抢过来挡在中间,双手一张,下巴一扬,已经比容丽君高出许多的身量一竖,态度十分明确:你要么打我,要么收手,别想碰我哥一指头。   容丽君咬牙切齿放下手,飞快一撩清安的T恤下摆,看到环绕腰腹的各种痕迹,然后盯紧闻臾飞,挤出几个字:“寡廉鲜耻。”   她想起曾经听李琳说到过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床事,越发担心。   闻臾飞低下头,是自我反省的态度,但动作却理直气壮——他把清安拉到了身后。   “他还不满17岁!你……”容丽君拿他们没办法,又说不出更恶毒的话。   闻臾飞主动认错:“是我不对,得寸进尺,禽兽不如。”   容丽君别开脸,不知道怎么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担忧:“我都没怎么管你们谈恋爱了,好歹克制一下,你是成年人了,你得有谱,这事儿不安全,你知不知道?”   闻臾飞脸红得像一口气灌完一瓶白酒,话也说得像喝醉了不省人事,他直言:“我知道,我绝对不会和小安以外的人上床,不会染些奇怪的细菌,绝对会注意清洁卫生,做好防护不让他生病。”   清安脸也腾地红了个彻底,容丽君无语地立在原地,已经不知道怎么把话题进行下去。   整个休息室鸦雀无声,持续了近半分钟,清旭辉进门打破了寂静:“咋?一个二个脸红脖子粗杵在这里,又在吵架?”   容丽君找到了主心骨,扑过去就诉苦:“是闻臾飞,他不是个东西,我们儿子被他弄得一身伤。”   闻臾飞头都是大的,那串烫嘴的话他绝对说不出第二遍,于是拉着清安匆匆跑了。   --------------------   天这么热我还给安排温泉play 后妈! 第61章   经过一个暑假,闻臾飞已经能堂堂正正地承认和清安的关系,清安开学后他就志得意满地返校去了。他回到寝室第一件事就是找杨行健麻烦,那天发过去的微信这人始终没回,闻臾飞觉得不够解气,还要当面数落几句。   “杨行健呢?”他不冷不热地问胖子。   胖子也刚返校,暑假养的几斤新膘一览无余,正在气喘吁吁地铺床:“老杨出去过夜了,好像他女朋友来了。”   “哪个?”闻臾飞觉得这渣男简直离谱,两个女生到一处也不怕穿帮。   胖子说:“高中就谈着的那个吧,沈枫最近不怎么搭理他了。”   话是这样说,闻臾飞却发现沈枫和杨行健的情侣头像仍然没换掉,他转而又想杨行健这混账,不会明目张胆让两个女朋友用着相同的头像吧。   原以为今天晚上能算了,没想到楼下寝室门快要落锁的时候杨行健居然又回来了,他衣领上还有不明显的口红痕迹但脸上的巴掌印却更鲜明,还带着被指甲刮伤的一小道伤口。   闻臾飞正坐在床上靠着墙跟清安发微信,只粗略扫了他一眼,不想在人多的地方和他起冲突,暂且忍着,但杨行健却挑事端了:“你们谁跟沈枫说了多余的话?”   瘦子刷着牙问:“怎么了?”   “她应该是趁我不注意翻了我的手机,跟我女朋友联系上了。”   闻臾飞放下手机从架子床上下来站到他面前,仗着身高略微俯视着他:“我跟她说的,我说你骗她了。”   杨行健冷笑一声:“我开个玩笑而已,你们分手了?至于这么报复吗?”   闻臾飞冷硬的语气和刀刻斧凿般的面部线条让他此时显得分外严肃:“别误会,谈不上报复,我放假前就已经跟沈枫说过了,让她小心你。”   杨行健有点阴鸷,甚至有点暴戾:“我跟她之间关你屁事,你管好你自己!”   胖子走上前打圆场:“别上火别上火,老杨啊,要我说,你的确不该脚踏两条船……”   杨行健猝然打断他,抬起手往闻臾飞脸上直戳:“我不该?那他还跟他弟弟谈恋爱呢,他该不该?”   这话一出,一时之间场面有点失控,胖子瘦子面面相觑,杨行健一巴掌扇在跟前的一个玻璃杯上,哐当一声摔落在地砸到闻臾飞脚边。   闻臾飞不避不让,任玻璃碴子溅在周身,他冷厉地环顾了一圈朝夕相处了一年的三个人,最后又看向杨行健的眼睛。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心一意在一起,没妨碍任何人,有什么不该?”闻臾飞掷地有声。   杨行健忍无可忍,把赤裸裸的心里话吼了出来:“男同啊!光是跟你在一个寝室住着就很膈应,谁知道我把你当兄弟你把我当什么?知道你是个同性恋本身就妨碍到我了好吗?”   闻臾飞也突然暴起,劈手抄起一个电子闹钟砰地一声砸在他脚边:“就因为我和你们不同?这就是你挑拨我和他的理由?你算哪根葱?我除了把你当个人渣还会把你当什么?”   杨行健气得要扑过来却被瘦子奋力拽住,他开始口不择言:“他跟你告状了?看着就娘们唧唧的果不其然爱打小报告。你喜欢这样的?喜欢他被操的时候跟个女人似的发骚?那何必不找个女的,男人屁眼能有女人的逼舒服?”   闻臾飞没等他把满嘴污言秽语说完,疾步冲上前来,一股子蛮劲儿带倒了椅子,磕在地板砖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他拳头狠狠砸下来,却挥了个空,没挨到人。是胖子极力抱住他的腰猛力往后拖去,平常摄入的大量食物发挥了作用,他着急地大声劝说,把暴怒的闻臾飞死死按住:“大哥别冲动,你本硕博不读了?你好不容易从山里考出来的想回到解放前去?算了算了。”   杨行健仍旧像个疯子般刺激闻臾飞:“你打我啊!来啊!我明天再去给你宣传一番,以后谁对你指指点点你就上去捶谁,我看你后半辈子准备怎么过!还说要我好看?认清现实吧!哪怕那两个女的都把我甩了,我马上又能找一个,你名头臭了,以后后悔了要再找个女的结婚生孩子想都别想!”   闻臾飞死死攥紧拳头,后槽牙几乎咬碎,瞪着那个跳梁小丑一言不发,他脑袋里一会儿是杨行健的公鸭嗓一会儿是玻璃打碎的脆响,最后才是胖子的话,他深呼吸三四下才渐渐恢复冷静,自己给自己做着紧急疏导。   我是个成年人了,我得有点谱,我揍他一顿出一时的恶气又能怎么样?暴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既不能打死他也无法改变他,只会害自己前途渺茫,即便他侮辱我,侮辱小安,侮辱所有的同性恋也不过是逞口舌之快。我要足够强大,容得下这些,否则往后几十年叔叔阿姨不放心,小安没有安全感,我自己也过不下去。   他两手发着抖,手心里一片冰凉,深深吸了一口气,拍拍胖子肉乎乎的手,胖子担忧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松开他。   闻臾飞没再说话,一脚把翻倒的椅子踢到一边,从床上拿起手机摔门下楼了。   第二天他回寝室搬东西,提交了已经填好的退寝申请,租了个和唐宋那间如出一辙的老旧房子,距离学校10公里。   他整理着一箱箱的书和日用品,瘦子在旁边帮他打包:“不用搬出去住吧,换个寝室就好了,租金怎么样?”   闻臾飞语气坦然:“他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保不准还有和他一样排斥我的人,我租的房地段偏僻,不算很贵,抽空做几份家教就行了。”   胖子也跟着他憋屈:“他指不定背后也觉得我们肥宅恶心呢。”   闻臾飞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灰:“从小到大对我说三道四的人很多,本该习惯了,我昨天没忍住,还好你拦着我,光凭这一点,你就是个聪明又善良的肥宅。”   这时寝室门被敲响,是闻彬上楼来接闻臾飞了:“收拾好了吗?我来帮你搬。”   闻臾飞指了指最轻的几箱衣服家纺,然后自己搬起书,向善意的室友们笑笑:“走了,以后公共课上还能遇见。”   胖子和瘦子的同情挂在脸上,无奈地跟闻臾飞道别。   下楼时闻臾飞和杨行健擦身而过,平和得没有分给他一眼。   “怎么搞的,非要出去住,跟同学处不好吗?”闻彬把东西在后备箱安置好,又是满满一车,和拖来学校时一样。   闻臾飞坐上副驾驶,绑好安全带:“跟一同学发生了点不愉快。”   闻彬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不会吧?一点不愉快不至于换个寝室也不成,来学校一天都忍不了,租个破烂房子就马上住出去吧?”   闻臾飞压了又压的愤怒终于溢出来:“就他妈看不惯我呗,说我是个同性恋,说跟我住一起膈应,还岔着个喇叭嘴到处说。我还看不惯他呢,个狗日的破烂玩意儿,整天就想着下三路的东西,把几个女生骗得团团转的渣滓。”   他一巴掌拍在车门把手上,不住平缓怒气,闻彬没敢吱声发动了汽车。   闻彬帮他把东西搬上没有电梯的顶楼破屋,一起搞了个大扫除却连杯能喝的水都找不到。闻臾飞跑下楼去小卖部给买了两瓶矿泉水,父子俩一人坐在床边一人坐在摇摇晃晃的椅子上对饮冰水。   “儿子啊,像这种事情,如果你们执意走这条路是难免会遇到的,你有准备吗?”闻彬将矿泉水瓶盖好放在书桌上。   闻臾飞也放下水瓶,搓了搓抹布,想把这现有基础一塌糊涂的狗窝擦得窗明几净:“就算没有准备我也不能退缩。”   闻彬只得叹口气继续帮他收拾。   晚上清安给闻臾飞来电话时,闻臾飞告诉他自己搬出来住了,并把争吵过程美化一番讲给清安听。唐宋在一边坐着,听到他的经历并不意外,语气稀松平常:“我也遇到过恐同比较严重的人,但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所以并不是观念不同,而是他本身是个少有的贱人。”   闻臾飞听得哈哈大笑:“你骂人很有一套。”   “不是骂他,是正儿八经的陈述。”清安代为作答,唐宋满意地点头。   闻臾飞其实已经不那么在意杨行健,随即就转换话题:“是不是要分科了?有什么想法吗?你从小都是理科学得好一些,但是如果喜欢文科也可以读读看。”   “我想读理科,转艺术生。”   清安似乎早有主意,连唐宋都惊讶地说:“原来你小子脑袋里不是只有跟你哥谈恋爱呀。”   清安笑着挥舞拳头要去揍他:“我还是会操心点别的事情的!”   闻臾飞听到免提里传来的欢笑觉得心情松快了许多,开始畅想未来:“我觉得很好啊,又是擅长的又是喜欢的,以后可以学个设计,做个建筑师。”   唐宋也赞同:“那我就等你设计出房子我再买房,反正现在也没钱。”   清安:“那你快点把你的巨作写完,畅销书一经出版你就要发财了。”   “能让我试读一下吗?”闻臾飞好奇他能写出什么花来。   “不能!太羞耻了。”   大二对于医学生来说多了许多新体验,各种物理、化学、生物实验,接触临床、参与问诊、学写病历,最刺激的事情无外乎能够把系统解剖学理论付诸实践,开始做局部解剖和机能学实验,观察各种病理下的遗体细胞还动手给小动物做手术。   一开始给动物开胸插管闻臾飞总是下不去手,尤其是破坏神经失败,实验动物疼得乱弹的时候。多经历几次也就好了,清安总是这样安慰他,但好巧不巧他还没经历足够多的次数就和杨行健分到了一组,三五个人围着一只大兔子打麻药,药效一起,那兔子就倒在实验台上大小便失禁,直让闻臾飞想起来顺生命最后几天的样子。于是轮到他下第一剪暴露气管,他却迟迟没下去手。   杨行健在旁边哼了一声夺过他握着的手术剪,斜睨了他一眼:“别不是你在下面吧。”   闻臾飞面无表情重重一脚跺在他脚背上,挤开他,拿过另一把剪子狠心下刀。那边杨行健吭哧吭哧地弯腰捂脚,而闻臾飞丝毫没去在意其他同学有点别扭的表情和听起来刺耳至极的偷笑。   不仅如此,闻臾飞还有别的烦恼。   性少数群体其实数量并不少,自从他被捅上论坛,不时有花里胡哨的男人找上他。学生还好说些,见他长得好看认真追求一番,闻臾飞就耐心地一遍遍解释拒绝,说自己已经有恋人了。麻烦的是出了社会的人,有些偏就钟爱学生弟,三天两头开着各式车辆到学校找他,有豪车摩托车也有面包车大货车和出租车。有人直言只想跟他做爱不跟他恋爱,对于他有男朋友一事毫不介意;有人上来就许诺重金要包养他,甚至对自己已有家室直言不讳;有人死皮赖脸纠缠他,在图书馆楼下堵他、尾随他,在篮球场边露骨地审视他。   他以往是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受欢迎的,但他明白,这些人没有一个真正认识他。   --------------------   气死我了,都闪开让我来,今晚就给姓杨的套麻袋!   文中出现的骂人的话是真的很恶毒,不要轻易套用,如果引起观感不适,在此致歉。 第62章   清安的美术学习并不顺利,他在主观性极强的创作环境中成长起来,哪怕概括技巧已经相当纯熟但在客观刻画上仍旧不足,他每天花大量的时间在素描细化和艺考速写量的堆积上,拼命克服自己的绘画习惯,试着用不擅长的应考技法画出他想保留的原生张力。   他月假时间几乎不再出门玩儿,成天泡在画室里,他想把艺考分提起来又不想丢失自己具备的特质——那些闻臾飞珍爱的特质。   他的身量变高了,年龄增长了,学业也在进步,似乎绝大多数想法也更成熟,唯独对闻臾飞的依赖,始终没有变化。   清旭辉从画室接到清安,回家的路上问道:“今年过生日有什么想要的?”清安还没开口他又学着清安的语气说,“我要我哥哥,别的什么都不要。”   清安终于难得放松地笑了笑,从巨大的压力里暂时得以脱身:“知道还问。”   清旭辉透过前挡风玻璃看着车辆的尾灯,眼里也映着微弱的光点,温和地说:“闻叔叔打电话来了,说让我们今年去那边过年,他和李琳阿姨结婚没有办宴席,希望我们去一同庆祝。”   清安原本靠在副驾驶车窗上有点困倦,这时如同回光返照,一天的疲惫烟消云散:“好啊!”   清旭辉无奈地笑他小孩子心性:“但是我和妈妈想着生意刚走上正轨,过年期间不方便走开,要不然你跟着哥哥去过年,我们在家里?”   清安一下就哑了火,刚回来的一点精神僵在脸上:“但是……”   但是什么呢?但是自己很贪心,既想和闻臾飞在一起也想和爸妈在一起。   “不用担心我们,好好玩,不要太过火啊。”他故作严厉地把声音压低,“到时候被闻叔叔撵出来,大过年的你们只能去讨饭了。”   后面他还说了什么清安一概没听进去,他忽然就觉得自己有点没良心。从被领进家门的那天起,所有人都宠着他,他做什么都是自由的,他的选择又总是强硬的。他坚持要和闻臾飞在一起,闻臾飞迷茫又无助,哪怕被闻彬收拾、被赶出门外也还是妥协了,爸爸妈妈一心为他考虑,哪怕被自己伤了心、不理解又不容忍最后同样妥协了。更有甚者,清旭辉和容丽君没有孩子,本想有个陪伴,反倒一直在为接连不断的麻烦事奔波,甚至当自己一门心思只有闻臾飞时他们仍旧支持包容他。   自己真的对得起人吗?   “要不还是算了。”清安看着清旭辉表露出惊诧的侧脸,在他回望过来时惊觉这个人成为他的爸爸已经近十年了,“我留下,给店里帮帮忙。”   敲定这事,容丽君又感动又不忍,感动嫁出去的儿子不是泼出去的水,不忍看他临近放寒假却不似以往那样满怀期待。于是她建议清安趁着放假早,去看看闻臾飞再回来。   清安直呼亲妈就是亲妈,一放假就直奔他哥而去。   闻臾飞在车站接到清安,方圆一米的空气里,冬季平均二十来度的气温活活因为两人的雀跃上升了几度。   闻臾飞骑着电动车带着他的背缚灵,腰上被一双胳膊缠得死紧,车尾的红灯呼啸着在马路上划出彗尾般的痕迹。   “带我去哪里?”清安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缩在闻臾飞背后的男孩,他下巴颏搁在闻臾飞的肩膀上,胸膛紧紧贴着闻臾飞的后背,话音里的欢腾落在闻臾飞的耳朵里能立刻开出花来。   闻臾飞晃了晃脑袋,用自己的头盔轻磕了下清安的:“去海滨公园看夜景。”   这座城市千万人,每天有那么多的聚散离分,闻臾飞和清安微不足道的重逢融进这茫茫夜风里,离海滨公路越来越近时清安能闻到腥咸的海风还能听见清晰的浪涛拍岸声,他侧头在闻臾飞的脖子上亲了一口,抬眼看向环抱海湾的通明城市。   闻臾飞沿着海岸线一路飞驰,把所有困顿烦恼都抛在身后,他扬声唱起那首有些年头的老歌:“想要说声爱你,却被吹散在风里,猛然回头,你在那里……”   电动车停下时他们都没有急着下车,闻臾飞一脚撑着地,眺望刚刚路过的沿海街灯连成光带。   “这里很美丽,但是你没来的时候我就好像看不到。”   闻臾飞下车牵起清安的手,把他拉到停车场的边缘,单膝跪在他面前脱下他的鞋,引着他步下台阶。绵软的海沙温柔地拢住脚背,清安提起自己的鞋和闻臾飞手拉手走在沙滩上,踏过沿途棕竹落下的颀长树影。   闻臾飞声线带着海盐的清爽:“等你毕业,我们一起找个合适的地方安家吧。”   清安的心头软肉像被螃蟹的小钳轻轻夹了一下,他后来甚至怀疑过这一刻是不是闻臾飞概念里的求婚,他很想立即答应,但却没有马上点头,而是忧心地和闻臾飞倾诉了自己决定在老家过年时的想法。   闻臾飞仍旧和清安十指交扣不紧不慢地踩着细沙:“小安长大了,懂得的道理越来越多,烦恼也越来越多。”   清安紧跟在他身侧,把两行脚印走得整齐划一,低下头看着灰白色的海沙:“你们总是顺着我,而我太任性了。”他看向闻臾飞,眉毛耷拉着,有种不忍的神色,“对不起。”   闻臾飞回视一眼,温柔得足够包容清安的一切,他摇了摇头:“没有对不起,家人之间就是这样,心甘情愿地为彼此多做一点,争吵之后也不会记恨,彼此包容、忍让。叔叔阿姨也都懂得这个道理,我们怎么做都是乐意的,都不会觉得妥协对方是委屈自己。”他又看向前方,无视所有掠过他们的路人眼光,“更重要的是,有事一起做,有苦一起吃,有福一起享,那今年,我们一起回家过年吧。”   清安又惊又喜眼睛闪闪发亮,高兴得扑过来把闻臾飞抱得离了地,放下后还是不撒手:“哥哥你真好!我太爱你了!”   闻臾飞笑眯眯地拍他的后心:“以后也一样,如果我们要留在这座城市里,就得举家搬来,否则我宁可回到自己的狗窝去,金窝银窝都不要。”   哪有什么金窝银窝,清安跟着闻臾飞住在窄小的出租屋里,天花板上干涸的水痕、时不时蟑螂爬过地面的声响、风一吹就哗哗乱颤的门窗还有差点被他俩晃塌的破床,无一不扎着清安的心。   第二天闻臾飞要去上课,于是两个人挤在雨衣里骑了三十多分钟电动车才到校园,闻臾飞的衬衫从领口到胸口,都被灌进来的雨水淋了个透湿,他把清安送进图书馆,然后赶去上组织胚胎学。   晚上闻臾飞打算带清安回去见家长了。   “你快给我找件干净衣服,我就穿了这一身来,见叔叔阿姨不合适。”   闻臾飞在柜子里挑了挑,选了件他自己很喜欢的所谓港仔文艺衬衫:“不用紧张。随随便便吃个饭而已。”   “那不行,我没有西装革履就已经和我想象中的见家长有区别了,连件干净衣服都不换皱巴巴的去,他们不会放心把你交给我的。”清安换上闻臾飞的衣服稍微有点大,他随意把袖子挽了挽,又放下慎重地重新挽了挽。   闻臾飞好整以暇地坐在床沿上看他打扮自己:“哪儿学的这么些规矩,不需要备点聘礼吗?”   清安像突然被点醒:“这我没准备啊,要不今晚还是算了,下次再见,这趟什么也没准备好,头发也没剪。”   闻臾飞笑着把他拉过来,让他叉开腿坐到自己膝盖上,搂着他的腰:“都老夫老妻了,我爸也不是第一次见你,用不着这些,跟我去吃个饭咱们就回来。”   “我怕他们不喜欢我。”清安惴惴不安,他两手搭在闻臾飞的肩上,手指扣得很紧,“他们知道你现在住在这里受这种苦吗?”   闻臾飞一笑起来就让清安想起第一次听见声音的那天,如同埋在地底多年的种子破土生发,从此拥有了春晖甘霖,世界也因此变得宽广起来。   “这是我必须付出的代价,也是要给你一个家必经的磨砺,一点都不苦。”闻臾飞说。   清安看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柔柔的光影看得入迷,心神已经散了七七八八,像被洗了脑一样附和他:“好,那我们走吧。”   进门前他还在反复向闻臾飞确认衬衫最上面一颗扣子到底要不要扣起来,不扣会不会显得吊儿郎当,扣了会不会显得四平八稳,结果闻臾飞正给他理着衣领,温热的大手往里伸了伸咯吱得他脖子瑟瑟缩缩,那边闻彬猝不及防就拉开了门。   清安:“……”   完了,第一眼就毁了。   闻彬果然脸色一黑:“闻臾飞!光天化日的你又在干什么!”   “没有,他在帮我扣扣子。”清安赶忙找补。   “你自己不会扣?”闻彬把门敞开就回厨房去端菜,“快进来,菜要凉了。”   完了,第一句话也搞砸了。   那边闻彬帮李琳把羊肉干锅里的洋葱垫好,又端起啤酒淋了一淋压腥提鲜:“别说,儿子眼光还是不错,小安长得可爱人又聪明,还护他护得厉害,臾飞小时候受苦,长大了要享福咯。”   李琳盛好四碗米饭抽了筷子:“反正孩子的事儿我们也管不着,有人对他好就行了。”   上了桌清安还以为闻彬对自己不太满意,每次被那夫妻俩抬头看着,他都战战兢兢放下碗筷正襟危坐。   “小安,吃菜,别拘束。”李琳是个暖心人不忘关照他。   清安马上又端起碗扒饭:“好,谢谢阿姨,您做的饭真好吃。”   闻臾飞看着他们发笑,回想起清安曾经在饭桌上调戏自己的经历,有点幸灾乐祸。   “咳咳。”闻彬清了清嗓子。   清安马上又放下碗筷:“叔叔,有什么指示,您说。”   闻彬感受得到他很有作为闻臾飞男朋友的自觉,他也认可青涩的知慕少艾,但他深知人心易变世事无常。他很认真地看着清安说:“小安,你喜欢臾飞?”   清安敛了周身的的局促不安,知道侧面观察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是自己正面扳回印象分的赛点了。   “我爱他,我爱闻臾飞。”   他这金声玉振的陈词直把桌上三个人都说愣了。   李琳给闻彬夹了一筷子白切鸡,假笑两声想打破一下这庄严肃穆的氛围:“呵呵,现在的孩子好直白。”   闻彬看了一眼从耳根开始红起的闻臾飞,又低头吃了口鸡肉,咽下去之后才继续说:“你知道的,臾飞从小经事很多,吃过不少苦,我这个老爸当得不称职,几乎没有关照过他,但他没有长歪,是个很好的孩子,有担当、会努力、也懂照顾人。”   闻臾飞很是吃惊,没想到闻彬上来先王婆卖瓜一顿夸,把他本人直接夸懵了。   清安重重点头等待他的下文。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承受了很多旁人看不见的压力。所谓少年老成,就是他这样,还学不会吭一声累。”他偏转视线对上闻臾飞瞪大的双眼,“我心疼他,但我的心疼他不稀罕。”   清安安放在膝盖上的手微握成拳,他把自己想象成一个等在神父身前的新郎,要接过闻彬手中的闻臾飞,他已经随时准备好表态,许诺自己的后半生。   “你要心疼他,要珍惜他,要一直维护他。我不知道你爸妈是什么态度,但你要去争取,要让家人承认他。你做得到吗?”   闻彬话音刚落,清安蓦地起身,分明取向弯成了蚊香此刻浑身却绷得像棵修竹:“我发誓,我一定做到,请您放心。”   闻彬点点头继续吃饭,清安却莫名其妙地想哭,他微仰着头抿住嘴,生生憋住。   如果说他生命中有过几个热泪盈眶的时刻,那一定包括得到闻臾飞的此时此刻。   闻臾飞对上他提着一股气不敢卸下去的脸忍俊不禁,拉拉他的手,却被紧紧回握住挣都挣不开,他无奈地说:“好了好了,快擦擦眼泪坐下吃饭,你们给我留点面子,整得和嫁姑娘似的。” 第63章   闻彬和李琳二话不说,干脆地答应与闻臾飞一起回县城过年,清安在闻臾飞的出租屋住了几天,等他哥的期末考结束四个人一同回家去。   容丽君收拾了闻臾飞的大床腾给闻彬夫妇,李琳第一次来内陆山城,闻彬自然是要好好陪她游山玩水,年前自驾去了周边几个景点,年后还打算在市里玩上几天。大年三十那天闻臾飞提议把孤家寡人唐宋请来吃团年饭,于是那人一来就坐在两家人之间别扭极了,容丽君热情地给他夹菜,闻彬不时给他敬酒,闻臾飞和清安坐在一起当着一大家子的面眉来眼去,这所有的一切都让他很不习惯。   唐宋活了二十几年,从未在如此闹腾的大家庭里吃过如此不自在的一顿饭,但看完春晚最后一个节目,《难忘今宵》唱起来时他仍旧赖着不想走。   年后清旭辉和容丽君着急上岗,闻臾飞想去店里帮忙,当家人却表示不能浪费高学历人才,安排他去辅导清安的学业,白天两个人腻腻歪歪在一起,晚上清安去画画闻臾飞就和唐宋打会儿游戏。   闻臾飞返校前,和闻彬他们一起在市里停留了几天,闻彬陪李琳去各个景点打卡,闻臾飞联系了冯一鸣去和他见上一面。   冯一鸣和张嵘衡都还在上班,于是给了他防盗门的密码让他自己循着地址找过去,他推开门光是站在门厅环顾充满生活气息的房子,就已经倍感羡慕,不大的出租屋里到处都是两个人的痕迹——地毯上成对的拖鞋,茶几上喝完没来得及收拾的两只玻璃杯,敞开的房门里两套款识相同的西装,全都让闻臾飞忍不住展望起他和清安未来的家。   尽管和家人住在一起同样热闹团圆,但他私心里有那么点向往类似于普通夫妻婚后的独立生活。   他按照冯一鸣的指示,在冰箱里自助取用了啤酒和现捞鸭掌,美滋滋地坐在别人家里看电视等主人家下班。   张嵘衡刚进门就开始脱外套,似乎跨入门内便卸下防备,看见门口多了双陌生的板鞋,抬头瞅见闻臾飞时愣了一愣。   “怎么了?衡哥你不知道我来了吗?”闻臾飞起身收拾茶几,端出了他的几分教养。   张嵘衡笑着招呼他坐回沙发里:“听说了,但我以为你晚上才会来。”   他走到厨房去烧水,把买回来的菜拿到流理台上,闻臾飞起身跟进厨房里帮忙,顺便跟他聊天:“最近工作忙吗?”   张嵘衡活动了一下颈椎,配合着骨骼的弹响回应了闻臾飞的问话:“忙,但口腔门诊其实比其他科室工作时间还短一些,就是一直低着头,脖子实在受不了。”   闻臾飞很熟练地帮他摘菜:“一鸣哥呢?”   “他比我忙,我在体制内相对来说压力没那么大,他在互联网企业,加班很多。”   尽管如此,闻臾飞却觉得他说起生活的繁杂时是满足而愉快的。   这就是婚后男人的心理状态吗?   “你呢?学医感觉如何?”张嵘衡问他。   闻臾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辛苦,反而觉得挺乐在其中的,前途也很明朗。”   张嵘衡欣赏地点点头:“加油。”   “你在中心医院感觉还不错?”   张嵘衡诚实地回答:“还行,收入一般,但是生活压力没有特别大,房价也可以接受,又在父母身边,还能和一鸣多点时间在一起,总体来说我觉得比留在国外和首都好很多。”   闻臾飞犹豫着开口:“你父母……”   张嵘衡把洗好的菜排布在菜板上,切菜的动作不很熟练,但看得出相当认真,估摸着手法和他给患者拔牙差不多:“他们知道了,那年……不知道一鸣有没有告诉你,从你们家老房子搬走那天他爸爸把我们赶出家门,他认为我很不负责任,一直不敢承认一鸣,于是我回家就跟我爸妈说了。”   闻臾飞忙问:“怎么样?”   张嵘衡切完菜装盘准备下锅烩:“他们反应不太激烈,但也没提过接受一鸣,总之慢慢磨吧。”   闻臾飞把米淘洗好,给电饭锅插上电,感觉没什么可帮忙的了,于是若有所思地靠在厨房门框上,没留意防盗门开关的声音:“我现在觉得出柜这件事还是应该理性点,太激烈太顽固往往父母和孩子双方都很难接受。”   “进门就听你在影射我。”冯一鸣轻快地声音响起。   “一鸣哥。”闻臾飞转头喜笑颜开,这一出属于人为创造的他乡遇故知,“没有影射你,我是客观提炼总结。”   冯一鸣没搭理他,越过他的肩膀朝厨房里看了一眼扬声喊:“菜留着我来炒吧,你去歇会儿。”   他明明刚下班回家,进门却不见一丝疲态,还一副贴心大棉袄的模样。   这就是婚后男人的心理状态啊!   闻臾飞眼睁睁看自己变成一团空气,冯一鸣进了厨房,动手从张嵘衡身上解下围裙自己围上,又接过锅铲,在张嵘衡唇上轻轻一吻,把他俩推出门打开抽油烟机开始炒菜。   闻臾飞忽然想起在模糊的遥远记忆里似乎有过这样一幅画面,自己和清安全程交头接耳谈笑风生,对冯一鸣的话充耳不闻,这莫不就是报应不爽?   等饭菜都上了桌,冯一鸣才跟闻臾飞说起自己的现状。他目前工作基本顺利,和张嵘衡的小日子也过得滋润,已经不太在乎旁人的眼光,实则忙忙碌碌中谁有闲工夫一直盯着别人谈恋爱的事情?只是他老爹老娘,仍然每天忧心忡忡,不待见张嵘衡也不搭理他,打定了主意冥顽不灵食古不化。   “我不理解,我真的不理解,他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但是何必为了以后的某些可能性把当下的生活也过得不痛快呢?人生总共能有多少冲动啊?”冯一鸣的确是个绝对的浪漫主义者,他和他爸注定无法达成和解,“哪怕以后嵘衡要去结婚,他就去呗,他不爱我了我还留着他干嘛?”   张嵘衡夹了只虾塞进他碗里:“你不如闭嘴吃虾。”   闻臾飞体会过年少的爱情如同烙印一般,无论结局如何都无法轻易消磨,他笑笑说:“这我很赞同,当下全力付出,剩下的交给对方选择。”   冯一鸣面露讶异之色:“唷?有感悟?谈恋爱啦?”   闻臾飞坦荡地说:“对,有段时间了,你们认识的。”   冯一鸣向前倾身,张嵘衡也挑了挑眉。   “我和小安在一起了。”   冯一鸣并不夸张地把嘴张成一个喔形,缓缓从闻臾飞脸上移开目光点了点头:“不容易吧?上次我跟我爸吵那么凶,容阿姨也在场,只怕是不敢轻易松口的。”   闻臾飞说到这件事对容丽君和清旭辉总是很感激:“叔叔阿姨现在没有直接反对了。”   冯一鸣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那真的是太好了。”   “他现在还没毕业吗?”张嵘衡问。   闻臾飞点点头。   “还在画画吗?我记得他很喜欢。”冯一鸣说。   “在画,一直在画。”闻臾飞一时也有些恍然,回想寒假时他面对几张不满意的素描仍旧焦躁不安,这件已经做成习惯的事情会带给他这么大的压力吗?   从冯一鸣和张嵘衡的家里出来后,闻臾飞满怀心事,不知不觉按照清旭辉给过的地址走到了清安供画的画廊,地处闹中取静的巷道内,不宽敞的门庭前栽种着一丛丛白色的仙客来,这间小店并没有招牌,只有非常简单的一个“画”字挂在街边。   闻臾飞还没有进门就有几个人迎面出来,他们看到闻臾飞时都有片刻怔忡,闻臾飞不明所以抬步走了进去。   比起多年前逛过的那次画展,这间商业画廊更气派,装修风格简洁明快又不失优雅,大厅呈回字形设计,共两层。闻臾飞不懂艺术,却也感受到射灯下的作品件件都似有灵气,他一幅幅画浏览过去,想找到清安的署名,却在上到二楼后频频撞见顾客们打量的目光,他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脸上沾到了什么东西,抬手摸了又摸,直到一个女孩声音不大不小地说:“妈妈你看,画里的人。”   跟着女孩妈妈一同看过来的还有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中年人,他也在看见闻臾飞时睁大了眼睛。   女孩的妈妈对闻臾飞不好意思地笑笑:“别介意啊,那边有幅画里的人很像你,孩子心直口快。”   闻臾飞不在意地摇摇头顺着那女人示意的方向走去。   走廊尽头洁白的墙面上细窄的木制边框装裱着一副油画,一个青年倒在躺椅上,膝盖处平摊着一本书,烫金似的阳光从窗口流泻而入,洒落在青年微垂的眉眼,方寸之间似点缀着红尘浮埃,似在打盹又似从书本间抽身而出,寻找着一场轻忽的幻梦,他薄唇微启,慵懒舒展,能看到一尘不染的洁净灵魂也能看到藏在其下的萌动春潮。   闻臾飞呆呆地看着画中的自己,身边多了一个人也没有察觉。   “这画里是你吗?”十分敦厚的嗓音响起。   闻臾飞似被惊醒,看了一眼身边戴鸭舌帽的男人,然后回头看了看画作的落款,确认道:“是我。”   “我姓梁,是这间画廊的老板。”   梁老板向闻臾飞伸出手,闻臾飞虽然不习惯陌生成年人对自己的尊重,但他匆忙有样学样回握了梁老板的手。   “我真惊讶,原来世界上真有你这么个人。”梁老板的话音略微提高,显得有些兴奋。   闻臾飞一头雾水地问:“这是我弟弟去年暑假画的我,有什么不对吗?”   梁老板笑笑,解释道:“没有不对,只是清安供画给我已经三年了,除了最初的几幅景物后来几乎都是你的肖像,他从来没说过画里是谁。清安的画很感性,情绪表达很质朴,氛围渲染很出色,所以我以为这是他脑海里塑造出的人物。”   他的目光从闻臾飞身上移到画上:“我看着画里的人从少年变成青年,每隔几月都会见到他的变化,感受过画里的欣喜、迷茫、焦灼、温情,今天乍然见到你,很奇妙。”   闻臾飞此时此刻不像活人,比画里的人还要木讷,他问:“其他的画都卖掉了吗?”   梁老板觉得这个大男生和自己想象中一样简单讨喜:“有些卖掉了,有些还在仓库里。我家画廊的这个位置,后来几乎都只摆放你的肖像了,有不少常客每次上新都会特地来逛逛,但不见得会买,过会儿打烊之后,你可以跟我去看看其他的。”   闻臾飞坐在小店门口的石阶上等梁老板下班,看着兔子耳朵般的洁白花瓣,回味着清安给予他的无声爱意。从遇见清安开始,他贫瘠的荒原上就开始悄然盛开繁花,有些轰轰烈烈鲜明昭彰,有些蛰伏于锦绣之下,不细看就会被遗忘。   梁老板带着他走进仓库,在一个独立的铁架上看见了几幅清安的画,有油画、有速写、也有一张水彩,笔触从粗糙到精细,画里画外都是他们二人成长的痕迹。   “这幅……可以卖给我吗?”   梁老板很意外闻臾飞没有选择其他更好的画作,也没有选自己的肖像,而是选择了最早清安卖进画廊的那幅画,拿幅得过青少年三等奖的冬日花火。   “当然可以,不过这幅技艺还非常稚嫩,在当时那个年纪能够把绚丽和惨淡的对比表现得这么出色很不容易,但比起他后来的画就差远了。”梁老板认为闻臾飞不懂画,耐心地和他解释。   闻臾飞捧着那幅画,像捧着失而复得的一匣星火,他笑着说:“我喜欢这幅,以前就想收藏的。”   在这之后闻臾飞回到学校,清安说不上来究竟为什么,他哥忽然变得格外黏糊,寒假才结束没几天他就嚷嚷着想回家,说想清安想得食不下咽。起初清安以为他是故意矫情,俗称“作”。直到有一天他接通视频电话,看到闻臾飞大汗淋漓,瞳孔失焦,面露潮红,手上粗暴地撸动,居然正对着手机屏幕自慰,声调颤颤巍巍地说:“小安,我想看看你,还想听听你的声音,我自己怎么也射不出来,难受死了。”   他才知道,闻臾飞真的已经想他想疯了。 第64章   清安即将参加艺考集训,闻臾飞在学校里掀起的风波也逐渐平息,看起来岁月祥和,但唐宋却突然失联了。   闻臾飞连续两天发的微信他都没回,第三天打电话过去他也没接,当天清安下了晚自习特意去他的住处探望,他们都很担心。   灯是亮着的,但敲门敲了好几分钟也没人开,清安正着急要不要请人破门,里面隐约响起踢踢踏踏的拖鞋声,还没见到人就先听见唐宋的闷咳,一声声都像锤头砸在清安的胸腔里,心里越砸越紧。   门锁方一扭动清安就握着门把一拉,差点把虚弱的唐宋拽出门来,他又慌忙把唐宋扶住:“咋了?不舒服吗?”   唐宋无精打采地笑笑:“感冒了,先进屋吧。”   清安把他扶到床边又折返关门,将走道里呼啸的风隔绝在外,他从唐宋的柜子里扯出一件厚衣服给他披上,又把被子往他周身堆了堆:“别骗我啊,感冒会头重脚轻爬都爬不起来吗?”   “真的是感冒,只不过我免疫力太差了。”唐宋靠在床头无力地回答他,“我手机丢了,没大事,不用担心。”   清安在他屉子里翻找,想找点感冒药消炎药结果翻个底朝天也只找到些进口的特殊药物:“你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手机能丢哪里去?”   “我去医院了,当时烧得有点晕,交完费在椅子上躺了一会儿估摸着被人顺走了,毕竟是最新款啊。”   清安如鲠在喉,难过又生气:“你病了怎么不喊我陪你?再说都五月份了,天又不冷怎么会感冒?”   他皱巴着清秀的眉毛急吼吼的样子看得唐宋心里酸酸甜甜:“别担心了小安,很快就好了,你要上学哪有时间陪我去,再说我自己也能搞定。”   清安拨通闻臾飞的电话把手机递到唐宋手边:“你跟他报个平安吧,他要急死了。”   那边闻臾飞一听见唐宋的声音劈头盖脸就是骂,把他亲爹亲娘问候了个遍,唐宋附和是是是对对对,暗自夸他骂得好,等那边稍微冷静一点他才软着声音说:“臾飞对不起,我下次手机丢了一定第一时间买个新的告诉你们,这次实在是因为我虚得很,也走不动路,就一直躺在床上,泡面都只吃了两顿。”   闻臾飞冷笑一声:“你这一串话槽点太多,我已经不知道从哪里吐槽起了。”   唐宋又阿谀奉承了两句来安抚闻臾飞,他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时至今日和外界还有牵绊,还会有人因为自己着急发火。   这之后清安给他买了各式各样的常备药,并且每天都会过来看看他的情况,哪怕有时老师拖堂到很晚也一定会过来,唐宋甚至给他配了把出租屋的钥匙,让他想来随时能来。直到集训前唐宋装也装出了个精神抖擞,清安才放心地出发去市里参训。   为期半年的集训,清安困在那小小一方天地,从酷暑难耐到秋凉如水,只与铅笔灰和无休无止的速写为伴。他第一次住进宿舍过集体生活,没有家人叫他起床,他睡过头了一次,后来用手机设定闹钟改成震动,渐渐地同学们也都知道他听不见,起床后要过来拍拍他。   这也是他和闻臾飞分开最久的一次,整整半年没见,他知道要走到闻臾飞身边需要多少坚持和气运,或许度过高考只是最容易的那一步,因此他从不喊苦从不困倦,握笔的手磨出一层又一层厚茧,睡觉的时间越来越少,想要回报父母多年的支持、付出了很多时间的手艺、以及闻臾飞的期待。   值得高兴的是,线与色之间有人世间绝对的公平,清安每付出一分努力,都能得到等量的回馈,他性格沉静又要强,耐得住性子豁得出去,不论是他擅长的感性表达还是不擅长的客观描绘,很快都在同学中脱颖而出,老师认为他能够选择任何综合类一流学校的设计专业,但他却只想去离闻臾飞最近的那一所,于是仍旧在不断给自己施压。   这同样是闻臾飞多年来第一次没有回家的暑假,他在学校为接下来三年压力骤增的二级学科专业课程做准备。   集训期间要求不许带手机,闻臾飞每天晚上只能看着黑咕隆咚的屏幕说单口相声,清安闷在被子里不出声地和他视频,极少的信息量并不能让一般人发现什么,但闻臾飞不愧是心细如发,渐渐察觉了不妥。   他发现清安越来越不愿意挂电话,甚至到后来都是通着电话就睡着了,闻臾飞猜想清安一定是太想念自己了。后来又渐渐发现清安睡得并不安稳,有时会翻来覆去哼哼唧唧有时候会半夜醒过来小声地问他哥睡着了吗,总之不踏实。他于是也跟着整夜浅眠,只要那边一出声他就答应自己在。   闻臾飞向来精力充沛,但是长期睡眠质量不好也会开始困乏,何况是清安,除了画画的任务还有文化课要抽空去完成,他一想到此心里就开始发沉。   等到集训结束的那天,闻臾飞请了假往回赶,想陪清安参加统考,一路上都在想明天考完试清安就能轻松些了。见了面他才知道,清安这半年确实过得不好,瘦了,脸上的婴儿肥都不太明显了,窝在他怀里触手一摸都是骨头,他搂着清安,一下下拍他的背,哄孩子似地哄他入睡,希望至少今晚他能安眠,明天以最好的状态上考场。   让他意外的是,清安考完试仍旧不轻松,他自认考得不太理想,出了考场就不再作声,一家人虽然表面上嘻嘻哈哈说没什么大不了,但其实都在担心清安的心血变成徒劳。   晚上闻臾飞洗完澡容丽君迅速鼓动他去清安的房间陪睡,好好安慰一下,他受宠若惊,自然是不用指示就自发前去承欢卖笑,然而刚推开虚掩的门他就发现,恐怕美男计也不好使了。   清安坐在画架前,把一幅静物涂涂改改,下笔越来越重,越来越急躁,又一次重重一笔下去,力透纸背,把素描纸划破了,他抖着手在画面上乱涂了几笔,一把扯下那幅在闻臾飞看来分明很精致的瓶瓶罐罐。   十二月份的天气,哪怕在室内开了暖气也还是不够温暖,一股股无处可藏的冷空气从窗户缝隙里挤进来,清安却穿得单薄,坐在那里沉默不语。   闻臾飞想要努力平展他的内心,于是带上门轻手轻脚走到他身边,从背后拥住他单薄的身体,下巴颏搁在清安的发顶,两手拢住他握笔的手,先是轻轻地摩挲指节,等他放松后摊开他的掌心,把那支险些被捏折的铅笔取出:“小安,你还记得我们看过的《入殓师》吗?”   清安不吭声,听他继续说:“里面有一句话让我印象很深刻,小林大悟说他卖掉大提琴时,不可思议地感到很轻松,觉得被一直以来的束缚解放了,迎来了人生最大的转折点。”   闻臾飞刚洗完澡的身体散发着暖意,让清安从烦闷与自暴自弃里慢慢得到安抚,他抱着清安轻轻晃了晃:“我不会做梦,我醒得太早了,所以对于我来说青春就是后悔的温床,梦想、欲念都像霉菌一样快速增殖难以根除,无论杀或不杀死,都有后悔的一天。”   清安听到这里摇了摇头,想反对他的说辞但又无从辩驳。   “你有梦想,有理想是好事啊。”他不住揉捏清安的手指手掌手腕,驱散他长久握笔带来的疲惫,“但不要被理想困住。考不好又怎么样?你的画从来不会被分数定义。无论你选择哪个学校,你都可以把画画好,我都会在毕业后去你身边,统考之后还有校考,机会很多,你只要享受过程就行了。”   闻臾飞温沉的声音有种介质感,萦绕在房间里还未散去,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踩中清安心中困顿的源头,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帮他纾解化不开的滞闷,但他感受到清安情绪的平息。   清安不回答他的话,挣开他的双臂,叹了口气,起身走近,带着十足的依恋攀上他的脖子,绵软的吻落在闻臾飞的喉结上,浓密的睫毛在吸顶灯下投落扇形的阴影,阴影的掩映间藏着灿若星辰的碎光。从他面向闻臾飞的那一刻开始,就试着让其他事物变得云淡风轻,他浅淡的焦虑显得那样多愁善感,闻臾飞感到惊讶,他这样的表情居然会让自己沉迷不可自拔。   “哥哥你说的不对,你的梦想是和我在一起,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家,你也不用扼杀欲念,可以在我身上纵欲,我全都不会让你后悔。”   他话音没落就被闻臾飞抄起膝弯抱到床上扒光衣服,还想再说一句:我还没洗澡呢,却被闻臾飞上下其手堵了回去。   纵然校考前的几个月清安仍旧悬梁刺股,但却平和了很多,闻臾飞以为自己开解了他,实则清安只是把不甘拧成一股劲儿,在静默里奋起直追。   临近校考时,他来到闻臾飞所在的城市。为了离考场近一点,来自全国各地的艺考生都在学校附近订房,抢不到房间的学生退而求其次,出高价住在附近居民家中,闻臾飞则租了辆车,凌晨四点就把清安裹在被子里背上车,穿过大半个城市迎着晨光往考场赶去,等他睡醒随便用湿纸巾擦擦脸吃了早餐就奔赴他的战场。   闻臾飞像个忠诚的守望者,耐心地等待清安一次次走向自己,从隆冬时节一直等到六月中天,考场的收卷铃声响起,清安穿过重重人群飞扑过来,他像接住一捧丰收的稻穗,盈盈实实。   “恭喜我们小安毕业了。” 第65章   事实证明功不唐捐、玉汝于成,清安的统考成绩虽然一般,但校考名列前茅,在高考文化课同样发挥出色的情况下,考进了距离医科大只有58分钟公交车程的美术院校。   “闻大哥,那就麻烦你了,小安没怎么住过校,还请你多多关照。非要跑那么老远,我和他爸爸都劝不住。”容丽君在送清安和闻臾飞去车站的路上跟闻彬打着电话。   闻彬在那头别提多开心,他有强烈的预感闻臾飞后半辈子会带着媳妇儿和自己生活在一座城市里:“放心吧,都是自家孩子,臾飞没把你们当外人,我自然也不会把小安当外人。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当父母的也不用劝。”   这套说辞听着有点哄人上当的意味,容丽君感觉怪怪的,但一时也没发觉什么不妥:“这两个孩子都走了我还真有点空落落的感觉。”   闻彬安慰:“嫁姑娘也是这样的,你常来看他们嘛。”   越发怪了。   “我们在你学校附近租个房子,我骑车去上学。”闻臾飞目光灼灼谋划着他的理想小窝。   “不,你现在太忙了,课业重,租房离你近一点吧,我骑自行车坐公交都行,我每天在你实验室楼下接你放学。”清安毫不掩饰少年人刚刚步入未来盛宴展现出的狂热。   “那就在中间选个地方住吧,我们每天一起出门,晚上回家我给你做好吃的。”   闻臾飞那旁若无人、乐得自在的神情看得容丽君牙痒痒:“闻臾飞!”   “到!”他响亮地应声全然没有一点被抓住作奸犯科把柄的自觉。   容丽君恶狠狠威胁他:“我可没说就这么把小安给你了啊,你别给我太过分。”   闻臾飞低声抗议:“我还能怎么过分啊?”   “你……”她哑然。   确实,连最糟糕的都已经发生了。   清旭辉轻咳一声:“也就是说,注意安全,对,注意安全。”   清安咯咯的笑声传到容丽君的耳朵里,一改之前不管不顾的疯狂也不似埋头学习时的漠然,暖暖融融她只觉得听起来浑身熨帖,从后视镜里看了闻臾飞一眼,他正贴在清安耳边小声说着什么,似乎一双眼睛里只装得下这个人。如果说长大就是住进壳里,他俩很幸运地被关在了一起。   说不定,我真的可以相信他们的爱情终将战胜一切。   容丽君这样想着,带上了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   临到车站,两个大人越发不舍,有一句没一句地嘱咐清安照顾好自己,他们反复强调如果不是因为这段时间在张罗着开分店一定会举家送清安去学校报道,清安和闻臾飞一左一右安抚这两个依依惜别的人,还没说上几句,约好碰面的唐宋就从身后来了。   “叔叔阿姨好。”唐宋但凡出门,都会收拾得光鲜亮丽,除了被病气侵袭过度的面色看起来不够精神,其他处处称得上有风度。   “小唐啊,这……特地来送行怎么还拖个箱子呢?”容丽君纳罕。   唐宋说:“我不是来送行的,我跟他们一起走,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关照。”   他说这话时利落果决地并不像是离开一个长久定居的处所,而像是习惯了漂泊。容丽君一直觉得这孩子可怜又奇怪,他似乎总是只身一人,没有其他朋友也没有家人关心,他独立,但似乎是被迫独立。   “没有关照到你多少,出去打打工也的确比在县城里有前途些。”清旭辉说。   “您说得对,人是活的,活着就该多出去闯闯。”唐宋目光悠远,看向远处,又被层层山峦遮挡住,映着一段晦暗的前路。   一直到多年后,听到唐宋的全部经历,容丽君脑海里浮现的就是此时这一幕。   唐宋和闻臾飞、清安一同离开,他把他哥的遗物都留在那间出租房里,只带了点实用的东西上了去往省城的大巴。   “你这是怎么了?突然就变精神小伙了,我不适应。”闻臾飞问。   清安也跟着扭过头等他的回答。   唐宋:“我之前不就说了吗?我舍不得你们,在县城也没别的挂念,所以跟着走咯。”   闻臾飞撇撇嘴:“真的假的?”   “是真的,我想换一种生活方式,也不知道晚不晚。”唐宋无奈地说。   “不晚,你跟我们一起租房子住吧。”清安够着腰越过闻臾飞去看他。   唐宋笑笑,感激他的亲近:“不了,我们住近一点就好,省得我天天提心吊胆消毒。”   闻臾飞踢了一下他的鞋,态度恶劣:“手机保持通畅,住我们方圆100米内。”   唐宋回踢一脚:“一定。”   三个人在市里停留了一下午,去给谢云川扫了墓,唐宋抚了抚那黑白照片,暗自说了什么,此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来,虽说是告别,但唐宋那缱绻的模样看起来更像是在表达重逢的心情。   清安有些不安,离开墓园后他问唐宋:“你是不是最近感觉不太好?”   唐宋云淡风轻地摆摆手:“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我药没停过。”   闻臾飞顺着清安的话问:“有没有检查各项指标?”   “倒是有段时间没查了。”唐宋看着车窗外平原铺展开来,“我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你以往没这么客套啊。”闻臾飞也跟着看向窗外,忸怩地说,“你这家伙人还不错,也跟我们比较合得来,跟着吧,没事儿。”   唐宋戴上耳机,点开播放器,my/chemical/romance的《I/Don't/Love/You》响起,他哼了两句才调笑似地说:“有的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   闻臾飞皱着眉瞪他一眼,他又嬉皮笑脸地续道:“没有你们的话。”   清安实则是在大学四年里真正喜欢上美术的。   在这所顶尖艺术类院校里他不仅学习到全面专业的知识,更接触到许多前卫开放的思潮,个性另类的学生非常多,似乎热烈的情感、狂放的表达不仅仅局限在创作中,更是融汇进他们奉献于艺术的行为和生活。   清安就像找到了一个出口,从那狭小的山坳里真正走到了平原上,辽阔无垠,一望无际。他才知道,原来人有那么多种,可以有那么多选择,也可以包容那么多不同,就连和闻臾飞手牵手走在校园里也并不会显得多么特别,他不仅开始抓住那源于自由的灵感,画了很多他想画的东西,也乐于去和各种各样的人相处。   闻臾飞忙于各种实验、课题、临床的时候,他完成了大量作品,既有抽象的也有具象的,既有无风无波的老旧家属院、街道、河堤,也有感情充盈的肢体纠缠,他不遮不掩地把他和闻臾飞感情的所有细节都填进自己的画作里,他不甘于沉默了,他要让他的爱情站到台前。绝大多数画他都堆在家里或者存在电脑里,时不时征求闻臾飞的意见后发社交软件,渐渐有不少人开始知道清安有个帅哥男朋友,有时还会遇见他们在校园里散步、打球。   “哎,你男朋友哪个学校的?”清安在公共基础课上认识的一个瘦小男生问。   他叫高言,雕塑系,和清安他们平面设计八竿子打不着关系,这节课甚至都只是来蹭课的,至于为什么蹭这节,是因为清安带着唐宋来过一次。   清安报出了闻臾飞那所响亮的大学名字,高言吃惊地往后仰了仰:“那上次跟你男朋友一起来的长头发男生也是医科大的吗?”   清安摇摇头:“不是,他是我男朋友的初中同学。”   他因为“我男朋友”四个字情绪高涨,连带着对高言也十分热心。   “他谈恋爱了吗?”高言觉得自己问得有些突兀,随即又补充,“我喜欢他那种阴郁的气质,比你这样的热恋中人少些烟火气,你帮忙问问他愿不愿意来我们系当模特,也问问我能不能追他。”   清安眨巴了两下眼,反应过来后开始一句句回复:“少些烟火气是指少吃几顿饭瘦成一把骨头吗?我回去帮你问问,如果他愿意来,我们也会相当感谢你,以及他应该不会喜欢你,不过你可以试试。”   高言很激动:“谢谢,我上周四从楼下经过,看到你们一起,我一眼就觉得他很特别,忍不住跟到你们教室门口才走,结果一周都在琢磨这事儿,这就是一眼万年吧。”   清安:“夸张了兄弟。有空我们一起出去玩呗,做朋友还是做男朋友就得看缘分了。”他是真诚地在发出邀请,清安很希望唐宋的身边能多围些人。   “好啊,我去了几个不错的酒吧,周末约你们。”高言再没耐心听马哲,弓着腰小跑出去了。   晚上放学清安照旧去闻臾飞的实验室楼下等他下课,一下午的大体老师解剖让闻臾飞心情沉重,未知死焉知生,经历过越来越多的死亡,闻臾飞越发理解生命的可贵,这些遗体捐献者至死不休的冰壶秋月也越能打动他。带着这样的敬意他每下一刀都更谨慎细致,直到全部完成才察觉腰酸背痛眼睛酸涩,更因为近距离接触被药物熏的很不舒服。   闻臾飞走下楼梯时还在抬手揉着眼睛鼻子,清安看到他就立即迎过去:“闻臾飞!”   他高声一嗓门把闻臾飞拉回鲜活的人间,闻臾飞提振精神大步流星地跑下台阶:“今天等得有点久吧?我们在上解剖课。”   “不久,我比平常来得晚点。”   其实并没有。   清安余光一扫,看见台阶上走下来的人影,尽管想极力无视,但还是注意到了,是杨行健。   杨行健正往这边看过来,目光冰冷,带着鄙薄。   清安坦坦荡荡地回视,闻臾飞顺着他的视线回头,也看见了停在楼梯中段显得高高在上的杨行健。   “你俩真是病得不轻。”他说这话时牢牢盯着清安,“看看你把你哥害得多惨。”   清安还没做出反应闻臾飞先开了口:“滚你妈的垃圾货色。”   卧槽,他骂人好性感。清安心想。   于是他做出的反应是一把揽过正容亢色的闻臾飞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在闻臾飞突然松动的目光里看向杨行健:“怎么?你这反应活像嫉妒我哥。”   杨行健难以置信:“恶心人,恬不知耻。”   “要不要再给你表演一个法式热吻啊,我是恬不知耻,就想恶心恶心你,你能怎么着?除了在一边阴阳怪气煽风点火,在同学面前侮辱我俩、把我哥气出寝室你还能怎么着?你以为你这长舌妇在别人眼里还有几分信誉和气度?你知不知道……”清安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恐,同,即,深,柜。”   卧槽,他战斗力好强。闻臾飞心想。   杨行健恨得直倒气,听到最后一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还想再反击两句清安已经跨上小电驴:“哥哥走吧,回家去。”   闻臾飞还沉浸在对清安的崇拜里,闻言颠颠儿跑过去发动车子,感受到紧贴在背上的身体,心里那点不愉快顷刻散去:“抱紧了。”电动车噌一下蹿出去,话音还留在原地,“气死他丫的。” 第66章   清安上楼时仍在跟闻臾飞说隐而不发怒而不言的好处,时间一久身边的人自有判断,谁是谁非也就分明了,而骂人气人侮辱人的活就该由他自己做。   唐宋从敞着的门口走出来:“臾飞太笨太老实,这种要脑子的事也做不来。”   闻臾飞心里承认嘴上不依,威胁他:“你再多说一句,今天晚上大骨汤就没你的份。”   唐宋笑着说:“今晚不喝大骨汤了,我点了一桌子好菜,来我这儿吃。”   说着他让开门,脸上带着微不可察的期待。   闻臾飞和清安自然不会拒绝,跟着进了门。   他们重新租了房,闻臾飞绝无可能让清安跟着他住在那风雨不蔽的阁楼上,而唐宋就住在他们楼下的楼下。   唐宋现在出门的时间多了不少,有时会去打打零工,偶尔去陪清安上上课,感受他没有经历过的大学生活。   “可惜我不会做饭,不然我会自己做一桌子招待你们。”唐宋把小龙虾摆到清安面前,又给他俩一人倒了杯啤酒,“今天是我的生日。”   闻臾飞大惊:“我俩认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给你过生日,怎么突然想到要过?”   唐宋喝了一口啤酒上的白沫,他只给自己倒了小半杯:“也没什么特别的,主要是想感谢你们,说多了肉麻,总之就是找个由头一起吃饭吧。”   清安举杯祝他生日快乐,然后跟他提到了高言:“上周你们陪我去上课,有个雕塑系同学看到唐宋,觉得他骨骼清奇,貌美如花,气质出尘,今天托我问问你愿不愿意去他们系做模特。”   唐宋被他逗笑:“他要真这么说我就不去,我记得这种模特收入还行吧,就是一直不动比较累,裸模的话我可能做不了,穿衣服的可以。”   闻臾飞很随意地说:“你不像害羞的人啊,感觉再酝酿个几年会成为暴露癖的程度。”   唐宋笑个不停:“不是,我的确不害羞,关键是我皮肤有些破损,还有疹子,我怕吓到别人。”   闻臾飞噎了一下,带着歉意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唐宋没所谓地摇摇头:“所以小安你就原话转达给你的同学就行。”   “另外,他对你有点意思。”清安说,“这周末还约我们去酒吧。”   唐宋对于善意的接近其实是不适应的,略犹豫了一会儿:“我能去吗?”   “怎么不能了,你多去体验一下生活,心情好了病就会好些。”清安劝他。   唐宋便应下了。   高言接到唐宋的好友申请时相当激动,他第一件事就是点开这个陌生人的朋友圈探索他的日常,结果空空如也,只有一条横线,看着封面上一团蓬勃的向日葵,他想,这真是个矛盾的人,似乎充满热情,又似乎冷淡如冰,太有魅力了!   第二件事他敲了几个字过去:你好,我是高言,想请你来我们系做模特,穿着衣服就行。   没过很久唐宋就回复他说:好的,需要时联系我。   当唐宋穿着古典雕塑惯常接触的托加长袍卧在静物台上时,一头齐肩的长发披散,雌雄莫辨的面孔和看似空无一物的眼睛不仅把高言迷得够呛,其他同学也纷纷表示班长很有眼光,找来的模特画起来赏心又悦目。   不断变换姿势保持不动很费体力,唐宋结束了一下午的“搔首弄姿”揉着酸痛的胳膊从更衣室走出来,高言已经等在门口:“晚上一起吃饭吧。”   唐宋:“行,你请我啊,我刚赚了你们大几百块钱,别一顿饭又给我吃没了。”   高言笑说:“没问题,想吃什么?”   唐宋已经率先越过他往外走去,耍酷耍得不着痕迹:“椰子鸡。”   唐宋是个人精,虽说算不得情场老手也是个床上老手,说话风趣情商又高,高言一天真烂漫大学生,本来就对他存在着厚重的滤镜,和他一顿饭吃下来只觉得已经爱得不能自拔了,晚上想要送他回家:“我本地人,熟悉路,送你回去。”   “不用,我住得不远,虽然不是本地人也不至于迷路,你快回吧。”唐宋面对他倒退着走,两手插在裤兜里。   高言也很直接,他用力挥了挥手:“那这周五还有人体写生课,你有空的话再来吧,我请你吃别的。”   椰子鸡的味道似乎还萦绕在舌尖,清爽的咸鲜久久不散,唐宋和他保持着几米远的距离,仍然会觉得他身上年轻的朝气很耀目:“小高,我们之间没有前途,别费劲了,你还年轻,值得好好谈场恋爱。”   高言停在原地,听了他的话既没有走近也没有离开,仿佛年轻人都有种相同的特质,同样不听劝告。   唐宋死死压抑着内心的一点窃喜,转身走掉,在人群中留下一个虚化的背影。   原来还会有人喜欢我,但我已经不再有资格拥有促狭时光之后的遥遥一生了。   他回到家,洗漱完,检查了一遍身上的溃烂有没有更严重,然后躺下,翻出手机里翻拍的一张谢云川的照片。   照片里他穿着高中校服,裤腿高高挽起,踩在河水里,表情称得上冷漠,但唐宋还记得那时他话语里的暖意,他说:水太冷了,你别脱鞋,我背你过去。   唐宋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做了个不长不短的梦,梦见谢云川站在床边摸了摸他的脸,他一把握住脸颊上没来得及移开的冰凉手掌,谢云川看着他从没凶狠成这样过的表情,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带着不忍的神色微微俯下身越靠越近,鼻息缠绕,却在唇将触未触的时候,梦醒了。   周五那天高言给他发了消息,在教学楼下等他,请他吃饭,要求送他回家,他仍旧拒绝了。周末约着一起玩最终他也没去,剩清安和高言两人坐在吧台前相对叹息。   “他怎么不来啊?”清安拿自己的酒杯碰了碰高言的。   高言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状似执迷不悟:“他好像不喜欢我,但我已经泥足深陷了,我今天画他的时候一直在走神。”   清安重重拍了拍高言的肩膀:“我理解我理解,但是会很神奇,你写生的时候只看得到他什么也不想画,但是默写的时候可以做到非常投入,你能把他所有迷人的细节分毫不差地刻画出来,待会儿回去快抓紧时间创作。”   高言比了个大拇指:“懂还是你懂,怎么说,你男朋友怎么也没来?”   “有考试啊,待会儿来。”   清安蔫蔫地往吧台上一靠。   “在等谁?”一个古龙水和酒味都很浓重的男人挤到高言和清安之间,侧着头问清安,轻佻示好之意几乎写在脸上,那混杂的浓烈气味差点把高言熏昏过去。   清安淡淡地一笑,推了推他往自己大腿上搭的手:“等男朋友。”   那男人看起来醉得很厉害,作势要和他碰杯:“有男朋友还来玩,耐不住寂寞吗?”   清安把自己的杯子往旁边挪了挪:“有伴了,离我远点。”   那男人看他坚决也就冷哼一声走开了,高言在一边有点尴尬地笑了两声:“Gay吧都是这样的,大家很多都是来相互勾搭的,委屈你陪我来了。”   他两手合十拜了拜看得清安没了脾气:“你也少来,乌烟瘴气的。”   清安端起杯子一口闷了最后半杯酒,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差不多闻臾飞已经交卷了,于是给他哥发了个定位。   这酒似乎有点上头,去上厕所时清安感觉脚下虚软不说,还热得很,脑海中难言的鼓噪声冲撞得他不断发晕,他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不正常的绯色从脖子一直攀升到腮边。   他浆糊一样的脑袋思索了半天,终于想到自己估计是被下药了。   他立刻往脸上扑了两捧水,找了个隔间关紧门,拨通了闻臾飞的电话,只响了两声那边就接了起来。   清安抢着说:“哥,我不舒服,在厕所里,你快来。”   闻臾飞刚从教学楼走出来,听到电话里有气无力的声音,撒腿便往车棚跑,一边跑一边说:“小安你别乱动,是不是喝多了?我马上到。”他没挂断电话,塞上一只耳机,把手机塞进衬衫胸前的口袋里,拧动车把,电动车飞快蹿了出去。   “别跑太快了,注意安全。”清安这两句话轻得闻臾飞根本没听见。   听筒里传来呼啸的风声和闻臾飞的呼吸声,清安握紧手机贴在耳边,脑海里不住浮现平日里闻臾飞往自己身体里闯的画面,被小腹里左冲右突的躁动惹得汗流浃背,似乎所有地方都又胀又酸,还不停溢出各种液体,汗、眼泪、不住吞咽的口水、还有那里,内裤已经有些黏着。清安难熬地褪下裤子,把马桶盖放下,坐在上面,颤着手握住火热的下身。   “哥哥,我想要。”   他喃喃的话音从耳机里传出来,闻臾飞当场差点爆炸了,他晕头转向地把车往停车场一推,快步往那酒吧的厕所里冲,高言看到他风风火火的样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为他那隐忍的表情属于生气的范畴,忙跑过去拉他:“哎,大哥别生气,清安是陪我来的,他没跟别人做什么,刚上厕所去了,你在这儿等会儿,他马上就出来。”   闻臾飞手臂一挥,看他二不楞登的样子,掏出钱包砸在高言的胸前,手指点了点他:“跟你来的?他被下药了你不知道?快滚去买单,我带他回家了。”   高言呆了,等他回过神闻臾飞已经冲进厕所锁了门。   “小安!在哪儿?别怕,我来了!”   闻臾飞一间一间地拍门,几乎盖过了外面震天的音乐声,最终有一扇门板缓缓启开一道缝隙,他几步冲过去把门拉开,只见清安裤子堆在脚边,正大敞着腿坐在马桶盖上,一手握着还没挂断电话的手机,一手上染着黏稠的浊液,晦暗的光线里他缓缓掀起眼帘,费力地向闻臾飞张开双臂。   入目的画面太过情色,闻臾飞气息陡然一乱,把他的腰一揽,抱起来,丝毫不在乎清安手上的精液弄到了他的外套上,浓重的腥膻气息铺面而来反倒给闻臾飞又点了把火。他极力克制自己,觉得这里又脏又乱着实不是能下得了手的地方,于是让清安扶着自己的肩膀,替他把裤子提起来:“忍一会儿,忍一会儿,我马上带你回家去,不远,就几公里。”   闻臾飞被风吹得微凉的手碰到清安的腰,让清安渴求不已,他按住闻臾飞的手,引着他从腰侧抚到后腰,又到臀上再转到小腹:“你摸摸我,好舒服。”   闻臾飞感觉自己绷不住了,他心里的痒意也越来越难耐,但看了一眼周遭,总感觉不干净,他强硬地抽出手哄着清安把衣服穿戴整齐,蹲在他身前,等清安扑过来就背起他冲出了酒吧。   他把那操蛋的电动车骑得快要冒出火星,清安不时趁着夜色把手伸进他的衣服里,摸他结实的腹肌掐他胸前的两点,还伸出舌头不住舔他的脖子,像只发情的猫一样难缠。   “别乱动,我还在开车,太危险了,操。”闻臾飞到了楼下把车往车棚里又是一掀,估摸着这车明天就得报废,他躬身把清安一扛往楼上跑去,一百二十斤的高挑小伙他捞起来吭都不带吭一声。   他放下人,在门口掏钥匙的时候清安就开始把手往他裤裆里塞:“找什么呢?我帮你找。”   他忍不住好笑:“你这无赖,我在裤兜里掏钥匙,你往哪儿掏啊?”   清安抬起脸来,像喝醉了一般靠在他怀里,张着嘴轻轻喘息,鼻尖还在他身上不断地拱:“哥哥好香,我想吃了你。”   这药效泄过一次似乎也不见衰弱,闻臾飞只觉得被他这样子搅得心神乱作一团,钥匙都快握不住,他任清安的手在他充血的性器上抚摸,终于打开门将清安一把拉进去,拽掉他的裤子把他按在门上狠狠咬他的舌头,含糊不清地说:“跑了一身汗,哪里香了,腿张开。”   他说罢从门厅的柜子里摸了盒未拆封的避孕套,几下粗暴地扯开,用牙一咬撕开来,匆忙往性器上裹,清安像是这几秒钟的时间都耐不住,拿下身不住蹭闻臾飞的胯骨,如痴如醉地追逐着闻臾飞的体温发出谓叹般的哼哼。   闻臾飞一巴掌拍在他的屁股上,他一下清醒了不少,控诉般抓着闻臾飞的领口:“你打我!”   闻臾飞嗤嗤笑了两声,揽着他往客厅走了几步,把他往沙发上一推,清安就势趴在沙发背上,两手扶着墙,闻臾飞拎着他的胯按着他的腰,让他的臀又抬高了点。   清安感觉腰上的手、背上的唇还有穴口磨蹭的龟头都像烙铁,烫得他又想躲开又想贴过去,闻臾飞握着性器撸了两下径直往里面塞,借着套的润滑油只进了一小截,着实是清安绷得太紧了。无奈之下他只得又退出来,给清安做扩张:“不是我不帮你,进不去,我给你舔舔。”   清安听了这话猛地一挣:“不,不行,太脏了。”   他到这时还保留着一丝清明,但闻臾飞却像是被下了春药人事不省,不管不顾地凑了过去:“听话,我早就想尝尝了。”   闻臾飞的吻刚碰上清安的臀眼,他就羞耻地想逃开,闻臾飞握着他的一条大腿给拖回来,还变本加厉地把他的两腿分得更开。   俗话说胳膊拧不过大腿,然而清安的大腿是个例外。   闻臾飞的暴戾在舌尖触到一圈圈紧致的褶皱时变成了耐心细致的厮磨,他一点点舔开那容不下异物的地方,模仿性交进进出出,清安被刺激地颤抖不已,起初想推拒此时却只懂迎合,他脚趾脚背都蜷起来,浑身泛着潮红。   室内没有开灯,只有城市的霓虹从窗口投射进来,把他惑人的身姿映在身侧的墙上,他看见自己小狗一样趴跪的姿势和闻臾飞埋在自己股间的头,这暧昧的影子让他的药性发作更甚。   “好了好了,进来吧,我受不了了。”他几乎快要哭了,着急地把臀往闻臾飞胯下递。   闻臾飞如果还能忍那就是不行,他终于狠狠撞了进去,然后偏不动,抵着清安的前列腺缓缓地磨:“谁给你下的药?”   清安汗流浃背还要接受闻臾飞的拷问,只觉得他已经不心疼自己了:“就一个不认识的人……想搭讪……被我拒绝了。”   他艰难地回答闻臾飞,奖励似地闻臾飞动了两下又说:“下次别跟别人一起去了。”   清安费力地点点头,后知后觉地有了不安全感,他嘶哑着喉咙有点委屈地说:“抱抱我。”   闻臾飞于是从背后抱住他,把他拢在怀里一手拖着他的下颌把他的脖子扭成一个夸张的角度和自己接吻,身下没有分寸地乱撞一气,射了一回又一回,避孕套换了一个又一个,直把清安累晕过去,他才抱着清安敷衍地冲了个澡躺上床去。一觉醒来天还没亮他又在想把下身往清安的屁股里塞,被一巴掌打痛才收敛了兽欲。   --------------------   慎,很荤。不得不承认我还是有些低俗爱好。 第67章   周末两人都没课,闻臾飞起床把客厅到卧室丢了一地的避孕套收拾干净,又下楼去买早茶,就差跪在床边反省思过了。清安正趴在枕头里回笼,手机忽然嗡嗡震起来,他先摸耳机再摸手机,接通后听见那边鬼哭狼嚎。   高言喊道:“没事吧?清安!实在对不起,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你男朋友没打你吧?”   清安睡意昏沉:“他打我了,打了我一晚上,你怎么现在才关心我,昨天看他来你就直接被吓跑了?”   高言一听这话就知道清安昨晚究竟在干嘛,清了清嗓子说:“那我算是歪打正着给你俩夫妻生活助兴咯?不是,昨晚看他来了也就知道没我啥事了,我怕他怪我白天带你去喝酒,晚上还打扰他兴致,所以没敢找你嘛。”   清安听见闻臾飞煮粥的声音,翻了个身:“哎,人心不古啊,你以后可要小心,那药劲儿上来,真是抵不住。”   “明白明白,还好唐宋哥没来,我后怕着呢。”   闻臾飞走进卧室摸了摸清安的额头,没有发热的迹象,又一把揭开被子,清安悚然一惊:“干嘛?还来?到底是我被下药了还是你被下药了?”   “我看看伤了没。”闻臾飞去掰他的腿,他死死绞着闻臾飞的手臂不松开,闻臾飞另一手绕过去挠他的腰,他疯狂挣动着哈哈大笑。   “……”高言不忍卒听,心想去他妈的,就我还惦记着你俩的钱包,然后狠狠挂了电话。   闻臾飞读大五的时候,蒋姗要结婚了,不久后将在市里举办婚礼,恰逢清旭辉和容丽君的老同学又提议分店可以往市里开,有些事情要在实地考察商定,于是一家人打算在蒋姗的婚礼上团聚。   闻臾飞下一年就要开始通科实习,没敢请太久的假,连带双休日凑足了四天。容丽君和清旭辉好久不见宝贝儿子,一见面就不停问东问西。   “你俩,一个一个汇报,最近学习成绩怎么样?”容丽君领导风范尽显。   清安先给面子,老老实实交代:“我课业都还成,驾照也拿了,只是英语目前有困难,不过哥哥有空就会教我,我再多刷刷题过六级应该没问题。”   容丽君满意地点点头。   闻臾飞又说:“我结课的科目都是优良,几个实验成绩稍差一点,尤其是画那些脏器血管什么的,可能也是对结构不够熟悉,常常还需要小安对着书教我画。”   容丽君听那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分明是在秀恩爱,白眼恨不得翻出天际:“行了行了,你俩别再说这了,我汗毛都立起来了。”   清旭辉在一边打岔:“再讲讲生活,学习什么的说了你们妈也听不懂。”   容丽君作势掐了一下他的胳膊,清安和闻臾飞配合地开始说他们怎么上学,在哪儿吃饭,周末怎么度过,经常和哪些人一起玩,多久回一趟闻彬家里,边聊天边往蒋姗的婚礼现场走,其乐融融几近永恒。   蒋姗嫁给了那个送她郁金香的男生,他和当年清安见到的时候一样局促,双手攥在一起等待蒋姗从红毯那头出现。魏巍拖着一口袋大马士革玫瑰进门时,他慌乱地抄起家伙什以为来了个抢婚的,结果越发像非洲难民的魏巍只是把装玫瑰的蛇皮口袋递到他手中,祝他和蒋姗新婚快乐,就又去赶下一趟航班了。   蒋姗穿着洁白的婚纱,从长廊那边缓缓步来,模仿着西式婚礼由她妈妈牵入大堂,抬眼一看,那小伙子拎着一口袋玫瑰手足无措,蒋姗当场笑得前仰后合。她松开母亲的手,快步奔到新郎的面前,帮他把口袋里的玫瑰倒出来,铺了满地,然后站在粉红色的花海里等着回答那句我愿意。   清安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不停抚胸口,蒋姗在台上接过戒指时他终于没忍住,用他整洁的衬衣袖口擦了擦眼睛。   婚姻,哪怕不赋予两个人更多的含义,只是被他人见证苦尽甘来的时刻,都值得他期待,他捏了捏闻臾飞的手指,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和自己同样的情绪。   容丽君和清旭辉也把这一幕收入眼底,不易察觉地有点落寞。   不远处的桌上坐着冯一鸣和张嵘衡,冯瑞华和他老伴自然是坐在另一桌。等蒋姗夫妻敬完酒,闻臾飞和清安就与冯一鸣他们凑到一桌吃餐后点心。   “好久没见小安了,上次见还是你读初中的时候。”冯一鸣说着有些感慨。   清安腼腆地笑了笑:“是啊,那时候你还在读大学,后来我只听哥哥说过你们现在过得不错。”   冯一鸣递给张嵘衡一块不太甜的糕点,抬抬下巴示意他尝尝,张嵘衡吃了一口竖起大拇指,显然冯一鸣非常了解他的口味。   清安默默地想:抓住男人的胃……   没等他想完,张嵘衡问了闻臾飞一个清安也同样关心的问题:“臾飞,你们毕业后考虑在哪里发展?”   清安暗叹,可算有人问了,我心潮澎湃地等到高中毕业,以为你闻某人要跟我商量这事儿,谁知你当年疑似求婚说的那句毕业后竟指的是大学毕业!   闻臾飞看了眼充满期冀的清安,笑着拍拍他的腿:“我看小安的呀,他去哪儿我去哪儿,主要看就业机会吧,不过我们都不想离叔叔阿姨太远。”   张嵘衡又转过来问清安:“小安怎么想?”   清安被闻臾飞望着,挺了挺胸膛,有点当家人的派头:“我想回来,在省城工作。”   冯一鸣挺高兴地说:“好啊,咱们铁合金厂家属院的小伙伴许多都在市里,来了不愁打麻将凑不齐人呀。”   张嵘衡:“就业方向有考虑过吗?”   “我想去出版社。”   闻臾飞眼睛闪闪发亮,他也是第一次听说:“我觉得很适合你,当个插画师,稳定也不会过分拘束。”   清安吃到一个枣香四溢的软糕,觉得味道很不错,有样学样往闻臾飞嘴里塞了一个:“虽然没法让唐宋住上我建的房子了,但以后唐宋的书出版,我可以帮他画封面。”   闻臾飞赶忙掏出手机按照清安的原话编辑文字给唐宋发过去。   张嵘衡说:“我在国外的时候,见过医学插画师,也是在出版社工作,专职画医用教材和杂志配图,听说很能赚钱,而且国内专职人才应该不多,你有臾飞帮忙上手不会慢,感兴趣的话可以试试。”   闻臾飞和清安闻言恨不得顶礼膜拜。   张嵘衡其人,总是在关键时刻给予他们关键提示,和主线任务NPC似的,不愧是有见识有文化的高材生!   冯一鸣也惊异地搭上他的肩:“没发现啊,你挺有想法的,怎么跟我在一起就什么都没主意老听我的呢?”   张嵘衡亲昵地回搭着他的肩,凑头说:“那自然是……惧内啊。”   冯一鸣敏锐地一抬头,对上冯瑞华隔着人山人海投来的警示目光,他挑衅地勾唇一笑,嘴唇在张嵘衡脸颊上碰了一下,气得老头差点中风。   晚上清安一家喝得醉醺醺的三个大男人被容丽君拉到国贸去,挨个宰着手臂试了好几个牌子的手表,容丽君不知打着什么算盘,记下了几块价格不菲的。   回到酒店唐宋仍然没回消息,但隔天闻臾飞和清安就要返程了,也就没太着急,结果在返程的路上清安接到了高言的电话,他说下午跟唐宋约好来画室,然而唐宋不仅人没到,电话也没人接。   闻臾飞在旁一听心里便开始打鼓,联想到之前唐宋说过的皮肤破损等等病期症状,只怕不像上次的感冒那么轻易就能痊愈,他赶紧抢过清安的手机,交代高言去唐宋的住所找他,并联系开锁破门。   高言一听这么严重,拔腿就往街上跑,拦了辆出租车紧赶慢赶往唐宋家去。   闻臾飞斟酌再三,还是决定越俎代庖:“小高,唐宋估计没来得及告诉你,他得病了,现在救人要紧,你别怪他,但也注意别被感染了。”   高言愣了片刻,一时没懂闻臾飞在说什么,但两边同时的沉默让他渐渐明白过来,他骤然骂了声娘,挂了电话。   当高言带着锁匠闯进门时,唐宋缩成一小团在床上翻来覆去,豆大的汗珠把他的长发浸润,粘腻地绕着脖子,他的棉布睡衣整个湿透贴在身上。锁匠吓得不敢进门,高言指挥他帮忙拨个120然后大步冲进屋去,他本身个头瘦瘦小小,此刻把唐宋打横抱起却毫不费力,那轻飘飘的身体让高言心底一片寒凉。   闻臾飞和清安刚下车就往医院赶,匆匆忙忙准备上楼,在电梯口遇见了攥着一把缴费单的高言,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那男生一言不发。   闻臾飞走过去从他手中接过缴费单,去结了钱,然后循着单子上的病房号走进传染科病房。   唐宋已经输过液躺在雪白的被褥间,长发乌黑铺散开来,衬得脸颊毫无血色。诊断结果表明他消化系统感染,肠炎、腹泻、灼痛反复发作,没想到短短几天,病毒就击溃了他的免疫防线。   闻臾飞陪在病房里,清安则送高言下楼,高言始终垂着头不说话,让清安愧疚又难受。   “对不起,我应该告诉你的。”清安道歉。   高言摇摇头,又安静了很久才回答他:“我没有怪你,我知道你们希望他被普通人一样对待,他也没骗我。我只是觉得自己好可悲,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他居然就要死了。”   清安跟着他走消防通道,没乘电梯,每句话都在空旷的楼道里来回撞上几下。   “这也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让你们接触,这对你造成的伤害太大了。”清安懊恼地说。   高言在二楼和三楼间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清安:“我不后悔认识他,也不后悔喜欢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天意弄人,这段初恋,或者说单相思吧,我会牢牢记住的。”   年轻人也有这样一种相同的特质——不怕受伤。   那边唐宋醒过来时闻臾飞抬头瞟了他一眼,然后低头继续削苹果:“醒了?”   唐宋环顾四周,明白了身在何处:“你拿你的黑毛腿把我家门踹开的?”   “是我让高言拿他的黑毛腿去踹的。”   唐宋默然点了点头:“小安呢?”   “送高言走了,你躺好别乱动。”闻臾飞腾不出手用眼神示意唐宋把伸出被窝的手缩回去。   唐宋顺从地收回手说:“你给我削的苹果吗?我想吃一口。”   闻臾飞把小刀擦干净放回床头,拿起苹果自己啃了两口,看到唐宋嘴角抽搐哼笑道:“你消化道的问题,现在吃不了东西,输液续命吧你。”   “老闻呐……”   闻臾飞打断他的抒情:“你的小说写得咋样了?”   “噢,我看到你发的消息了,但我肚子太疼了,没顾上理你,我都不知道疼晕过去多少回。”他把这话说得举重若轻,闻臾飞却知道有些人病症晚期甚至是活活疼死的。   清安在这时推门而入,唐宋无力地抬手向他招一招,拍拍床沿,清安走过来坐下。   唐宋:“谢谢小安,以后我的畅销书就要麻烦你了。”   清安笑着摆摆手:“写完了给我就行。”   唐宋往床头爬了爬,闻臾飞把他扶起来,将枕头垫在他腰后,不小心牵扯到他背上被睡衣粘黏到的皮肤,让唐宋嚎了一声:“哎哟!好疼,轻点大哥,我背上好多地方烂了。”   闻臾飞就像回到了机能实验台上,张着手哪里也不敢碰:“咋办,叫护士吗?”   清安也马上起身,想去摁铃,被唐宋拽住。   唐宋自己调整了一下姿势靠进软枕里,开口时苦口婆心:“你好歹是个学医的,学习多用点心,不知道我这没办法吗?只能是放化疗和抗感染。”   闻臾飞突然回神,背书一样念叨:“对,还有免疫调节,干扰素、白细胞介素-2,抑制病毒细胞增殖,延长生存期限,我去找医生开几针。”   “哎哎哎,开了,肯定都开了,别忙活了。”唐宋费劲地劝阻两个慌乱的人。   另外一个病床的病人这时被从抢救室推回来,看起来比唐宋更瘦,病得更久,眼眶都深深凹陷,医务人员安置好他就退了出去,留下他一个人躺在床上与呼吸机作伴。   “唉。”唐宋叹了口气,“这实在是个很孤独的病,大多数患者都众叛亲离,或者说因果倒置了,越是众叛亲离的人越容易得这病。”   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再说话,闻臾飞和清安即将离开的时候,唐宋叫住他们:“改天把你们谁的笔记本电脑借我用用吧,我书还没写完,惦记着呢。”   --------------------   非常抱歉,我想大家应该也料到了唐宋宝贝病情的不妙,让大家伤心了,真的很抱歉,明明说好是小甜饼orz 第68章   这之后唐宋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消化系统感染还没好利索呼吸系统又中招。闻臾飞学校里忙得抽不出身,清安担起重任每天到医院照顾帮忙跑腿,高言偶尔也跟着过来,他来时会给唐宋带束花,有时是金黄的向日葵,有时是鲜红的玫瑰花,让传染科苍白的病房里多了醒目的色彩。   高言进门时和护士很热情地打招呼,注意到他手里的玫瑰护士问:“这房里住的是你的恋人吗?”   这科室收治的艾滋病人很多,对于那些平日里藏在人群中、大多数时候沉默无声的群体也就见怪不怪。   高言严谨地回答她:“是我的单恋对象,还没答应我。”   护士双手握拳,冲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唐宋听到声音,从半梦半醒间挣脱,他看到高言手里的花就笑了,微弱的声音从呼吸器面罩下沉沉地传来:“为什么你们小年轻爱上一个人这么容易?”   清安拿着毛巾擦着唐宋的手和脚,对这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毫无反应。   高言把花瓶里枯萎的那束花抽出来,握着瓶口打算去换点新鲜水:“只要愿意去爱别人,都能爱上的。”   唐宋若有所思地抬起眼睛看着天花板,呼出的白气在氧气罩上蒙了层雾,似乎让他的面目都变得模糊:“是吗?”   晚上闻臾飞来看他,走进病房的时候把清安吓了一跳,他肩膀湿了一片,头发上也带着星星点点的水珠,胡子茬都没刮,眼眶微微有些发红,看起来颓丧又落魄。   “怎么没带雨衣?”清安起身递给他一块一次性毛巾。   “带了,赶着过来,雨不大就没穿。”   闻臾飞话音轻落,清安捏了捏他的手走出病房去给他倒开水。   唐宋还没关机的笔记本电脑摆在手边,证明他今天至少精神好了一点。   闻臾飞没去管身上的水珠,走近了几步,俯视着唐宋,看起来坚毅的面部轮廓此时相当柔和或者说模糊,让唐宋想起初见的那天,他从操场向教学楼走来,披着一身澄澈的阳光,分明外表已经那么不同,内里却好像没什么变化,这不禁让唐宋露出了点追思往昔的悲伤。   “我问了学校的教授,还是有办法减轻临床症状的,只不过贵点儿。”   唐宋又敲了一行字才阖上电脑,他看到闻臾飞恳切的模样心里发闷。   他笑起来那么好看,现在却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这病磨得何止自己一个人。   唐宋咽了一下喉咙里倒灌的苦水,从氧气罩下发出沉重的咒骂:“还能怎么减轻啊?这狗日的病毒来得气势汹汹,我连裤裆里的物件儿都破皮了。”   闻臾飞拉住他嶙峋的手,掌心里的暖热让唐宋越发忍不住鼻腔酸涩:“臾飞,我过得不好,没有他我根本过不好。我总是在消磨时间,这下终于磨到尽头了,也算好事。”   他苦涩地笑了笑,眼眶兜不住的眼泪顺着眼尾接连滚下。   闻臾飞摇摇头,表达着强烈的不赞同,空着的手拿起清安递给他的毛巾替唐宋擦了擦泪水。   唐宋重重回握他,秃了指甲的手指陷进闻臾飞的手背,哭腔被他压在喉间:“只是有点遗憾,好不容易感受到活着的乐趣,又已经是弥留之际了。”   闻臾飞听了这话再也忍不住,咬着下唇哭起来,那痛苦不堪的情绪封在胸腔里无处宣泄,他想高声怒骂,但却连能骂的明确对象都找不到。   “我最近经常在想,他为什么要死?他为什么就不能假装低一下头?跟我分手不就好了?哪怕真的不能在一起,我也会爱上别人的,我一定可以爱上别人的。”唐宋从心里到身体的难过憋了太多年,他终于放肆哭嚷道,“但是他就这么一死,我闭上眼睛全是他,睁开眼睛却哪里都没有他,怎么也忘不掉。”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颤声说:“我会不会根本不是爱他,而是恨他啊?”   闻臾飞哭相比唐宋还狼狈,他满脸是泪,一手把唐宋的手掌紧紧握着,一手拿毛巾胡乱给他擦脸:“行了,待会儿把隔壁床上昏迷的人都要吵醒了。”   唐宋不理会他的逗弄,盯住他的眼睛,认真地为自己流泪:“那时候你劝我,你说路还很长,其实我想反驳你,我早就没路可走了。”   闻臾飞还记得他过去总是这不想那不想,现在恍然察觉其实他只是不想活了。   他把毛巾搭在唐宋的眼睛上,脱力地坐下,把唐宋捂不暖的手塞进被窝,然后抱着自己的头伏在床沿上大声哭起来。   唐宋气若游丝地喊他的名字,几不可闻地说:“臾飞,别哭了,我这辈子谁都对不住,现在你哭成这样我突然觉得欠你最多,你我兄弟一场,总是我在给你找麻烦……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说完就转头面向窗外萧索的街道,毛巾洇湿了一圈又一圈,他姿态鲜明地不再眷恋人间。   清安在开水房前排完队回来,闻臾飞已经哭得快要虚脱,他赶忙把他脆弱不堪的哥哥抱在怀里不住拍背。唐宋摘掉脸上的毛巾,眼睛还肿着,他抱歉地冲清安扯了扯唇角,竭力够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拨通一个号码,彩铃唱到清安以为对面不会接的时候,才有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开口第一句就是“老子在开会”。   唐宋不甚在意,带着微微的鼻音自嘲说:“那你忙吧,我就先死了。”   “死”字对于唐沛霖来说是个提不得的字眼,他不顾其他董事们的目光,径直出了会议室,站在走道里发火,心里惊悸的余震还没休止:“这是能开玩笑的事吗?要钱找财务去,没别的事少烦我。”   唐宋:“我得病了。”   唐沛霖心里的一丝不安让他更加烦躁,只有用高音量掩饰自己的气虚:“神经病?”   “艾滋病。”唐宋一句话抛过去那边就没了声息,他接着说道,“很多年了,时候不久了,你有空来看我最后一眼吧。”   第二天下午唐沛霖带着谢云川的妈来了,隔壁病床上的人刚刚死去,护士们哗啦撒开洁白崭新的床单,整齐地扑在唐宋的身边。清安把插着新鲜向日葵的花瓶挪到太阳底下,回头看见杵在病房门口的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他们眼底的乌青一看就是一夜没睡,皱巴巴的高档衣裤也能看出是刚经历了舟车劳顿。   唐宋看了他们一眼,自己动手摘了氧气罩。   清安问他:“可以摘吗?要不我去问问医生?”   唐宋平淡地说:“没事,我感觉还行,你去帮我爸和我后妈泡杯茶吧,水别太烫,免得他们激动起来泼我脸上。”   清安试着不去在意唐宋破风箱似的肺发出的刺啦声,皱着眉头把他扶起来靠坐在床头,他实则已经瘦得一只手就能拎得动了,唐宋连咳了好几声,清安给他顺气,又帮他把凌乱的头发整理好,维护他的体面尊严,然后又去该死的开水房前排队了。   “他是谁?”   唐沛霖没关心自己儿子,先关心一个陌生男人,惹得唐宋讽刺般一笑:“我朋友,你以为呢?”   唐沛霖这才走过来在那张刚刚空出的床上坐下,跟着来的中年女人从进门起就一直没和唐宋对视过,她始终低着头面无表情。   “你糊涂啊!”唐沛霖似乎在心中过了千言万语,层层筛选才吐出这么一句肺腑之言。   唐宋枯瘦的手指抓着被褥,呼吸带动胸腔剧烈起伏,费了大劲也喘不上气,他抬头看着自己的输液瓶:“说这没意义,我已经要死了。”   唐沛霖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别的什么,他望着那束向日葵发起了呆,过了一阵又用一双大手狠狠抓着自己的头发,把表面上整洁的黑发抓得一团乱,露出内里的斑白,再看向唐宋时痛心和焦灼混杂成一团,他猛地起身:“我去找医生想办法,我有钱。”   唐宋偏了偏头,靠在墙上:“有钱没用啊,你应该不知道,艾滋病基本都是免费治疗的。”   说完这句唐宋开始不断咳嗽,听起来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唐沛霖手忙脚乱地帮他把氧气罩戴上,粗粝的手指把唐宋的脸颊刮得生疼,唐宋躲闪了一下,他便收回手,站到一边,两手不知往哪里放,只好尴尬地给他掖了掖被子,这一瞬间他好像苍老了十岁。   “阿宋……”   唐宋既觉得对不起父亲又觉得他同样对不起自己,纠缠的心情难以开解索性转开头不看他。   意料之外的是,顽固了一生的唐沛霖猛地跪在他床前,与唐宋平齐相对,发出嘶哑的声音:“是爸爸不对,从一开始就是爸爸不对,害得两个孩子一辈子都毁了,我昨天想了一夜,这些年你报复我报复得都对,但是你伤害自己是万万不该啊。”   唐宋悲从中来不住倒气,捂着痉挛的肺部转过脸来,想表现出一点恨意但眼泪几番盘桓,被他忍在眼眶里,等他哆嗦着嘴开口时就只有歉意了:“爸,你起来……谢阿姨,你把他拉起来。”   那个中年女人红着眼睛把唐沛霖从地上拽起来,那或许已经知了天命的男人越说越激动,忍着一腔热泪,揪住唐宋的床单:“你多年轻,我半截身子都入土了,你熬到我死的那天指着我的鼻子骂一顿都好过堕落成这样,你现在痛快吗?你看我后悔成这样你痛快吗?”   唐宋泄了闸的眼泪一串一串往下掉,本就快要变成一团棉絮的肺进不了氧气,这一阵悲痛引起他猛烈的呛咳,不小心挣脱了输液管,星星点点的血洒在床单和地上,两个大人顿时慌了神,那中年女人扑出病房喊护士,唐沛霖则倒退了几步,撑住床头柜。   清安听到这边的动静丢了水杯狂奔过来,一阵风般跑进去,把快要栽到床下的唐宋抱起来,放平在床上,唐宋挣扎着推开他,那痛苦的神色里写满了对死亡的渴求。   晚上闻臾飞来时唐宋又拉了次肚子,两个家长笨手笨脚地刚帮他换好裤子,闻臾飞走上前一声不吭把唐宋抱起来让他们换床单。   唐宋无精打采地伏在他肩上,还有心情打趣:“你这样抱我,怪不好意思的,小安该吃醋了。”   清安一手抱着他的枕头一手拎着食盒,白了他一眼。   “给你熬的三鲜粥,过会儿多少吃点。”闻臾飞公事公办的语气,努力显得他不是个人而是把椅子。   唐宋吭吭两声似是咳嗽又像在笑,唐沛霖惊奇地看了他们几眼。   “我嘴里也都溃疡了,不想吃饭,给那两个老年人喝吧,他们晚上也没吃。”唐宋气息越来越弱,声如蚊呐。   一周不到的时间,他眼睛也开始感染,成天让护士把窗帘拉上,视力急速下降,甚至把高言认成了谢云川的妈,他阖上笔记本电脑用手背擦擦眼周的脓性分泌物,笑着对高言说:“对不起啊,我现在是真的一米开外男女不辨,五米开外人畜不分了。”   高言跟旁边坐着的唐沛霖打了个招呼,然后把鲜花插进花瓶,带着露水湿润感的香气钻进唐宋的鼻子,让他更有活着的实感。   “没事儿,反正我也不怎么好看,你看不见还能脑补一下,兴许印象里渐渐就觉得我是个帅哥了。”   高言看到唐沛霖探究的目光,觉得不太舒服,倏忽间恶向胆边生,他张口就说:“叔叔,我是唐宋的追求者,等他病好了要跟我去国外结婚的。”   等唐沛霖呆若木鸡他才得意地跟唐宋讲起学校的事情,说又来了一个新的模特,无论如何也不足以让人满意。   四月底,正是樱桃大上市的季节,唐宋头天晚上不知费了多大的劲儿摁出几个字来发给闻臾飞:想吃樱桃。他器官已经开始衰竭,一天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说不定哪天一觉睡过去都不稀奇。   闻臾飞一早提交了实习点申请,去市场上买了最新鲜的一袋红艳艳的水果往医院里去,在楼下的水龙头仔细冲洗,把梗和叶子都摘干净,只留下饱满的果实。清安上午有课,下午才会过来,于是他将樱桃分了两份,装在食盒的两层。   当他照例乘着电梯上到传染科的住院楼层时,病房门口护士们脚步匆忙,他捧着食盒快步上前,还没走近先听见心电监护仪的一声长鸣,接着是唐父崩溃的嘶吼,他声嘶力竭地喊着唐宋的小名。闻臾飞心脏里的血液像被瞬间抽空,停住脚步呆立在病房外,看着穿白大褂的人进进出出。   好一阵之后闻臾飞慢慢靠到墙壁上,望着窗外春光正盛,想起昨晚从医院离开前,唐宋最后的一句话是说给谢阿姨的,他低低说了声对不起,请她同意将来把他和谢云川埋在一起。   闻臾飞拈了一颗樱桃放进嘴里,明明通红剔透,入口却难吃得很,又酸又涩。他抬手毫不犹豫把那粒粒鲜红全部倒进了垃圾桶。   唐宋永远留在了24岁的美好年华里。 第69章   唐沛霖决定把唐宋带回老家,闻臾飞和清安帮忙收拾了唐宋留在出租屋里的遗物,大部分都直接作垃圾处理,少部分将跟着唐宋一同火化,他煎熬的漫漫岁月也算到头了。   不习惯会有,但并不多,比如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会少一个分享对象,比如点开和他的聊天窗口消息永远停在那一天,比如煲一锅汤才发现两个人根本喝不完,比如看见长头发的男生就会联想起那个人。   暑假时,闻臾飞和清安回到县城,用唐宋留给清安的钥匙打开他的旧屋,把谢云川的旧物打包起来送还给唐沛霖,其他的东西一一清空。   闻臾飞拿回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后,一直没有开过机,却在通科实习期间一次偶然的机会用到电脑,看见桌面上一个命名为《于无声处》的word文档。   好一个矫揉造作的书名,闻臾飞带着吐槽的心情点开它,果不其然,通篇初中生文字功底,唐宋在英国读的书显然都是英文,对语文没有一丝一毫提升,的得地乱用,句式杂糅频出,长难句说得断头断尾。   闻臾飞姑且能够凭自己对唐宋的了解把梗概补全,那些文字讲述了两个男孩从少年相识到青年相知的故事,起初还有不少初中阅读理解里常说的氛围渲染,情节推动,有百把字的景物描写,到后来越写越粗糙,越写越急躁,没来得及写明他们如何相爱、怎么相守,就在结尾匆匆敲下一行字:他和他幸福地永远生活在一起。   原来“幸福地”是状语,或许也可以是不幸地,可以是艰难地,但永远在一起是固定短语,不容更变。   闻臾飞自认是个惜时的人,不易的日子他拼命站起来也能够挣扎一番,平缓的岁月流长他想细细品尝却没给他太多机会,过了二十岁许多问题都被时间赋予答案,但时光的白马只是从门缝里偷瞄了一眼,便匆匆奔向下一个四季。   所幸他和清安之间是一种成熟的爱,淡泊悠扬、相适绵长,大概过去多久都不会变。   以前清安恨自己比闻臾飞晚三年上中学,这让他永远追不上闻臾飞前进的脚步,但现在他开始庆幸,临床八年制让他最终能够赶上和闻臾飞一同实习、接连毕业。   闻臾飞取得执业医师资格证书后在导师的帮助下被介绍到家乡张嵘衡所在的省中心医院参与轮转,清安因为一早就锚定了就业方向,大四那年也回到市里,在一家综合期刊出版社开始实习。   闻彬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结局,他打电话跟容丽君说:“妹子啊,儿子们怎么说跑就跑了,我都在攒钱给他们买房了,是你们要求的?”   容丽君藏着暗喜道:“没啊,他俩哪儿能听咱们的,他们自己要回来,说什么征夫怀远路,游子念故乡,整这些文绉绉的玩意儿,用一句话说就是要回来享福,你甭管了,房子我给买。”   闻彬郁闷:“说到底还是我给不了他们家的温暖,是我这爸没当好。”   容丽君听他自怨自艾有点慌神:“闻大哥可别这么说,主要吧,小安恋家,臾飞又对他惟命是从,回来也是必然,你别太难过了,实在不行你们也收拾行李回来吧。”   得,连自己都承认儿子是个拐男人的妖精了。   容老板娘把手机收进包里,最后清了一遍今天的流水,听见门口短促的一声喇叭,探头一看,清安正坐在副驾驶上跟自己招手,她快步去库房把清旭辉叫出来,交代伙计们收拾打烊,然后夫妻俩喜气洋洋地钻进车后座。闻臾飞笑眯眯地从驾驶座上回过头跟他们说今天发了补贴,虽然不多但够买几箱车厘子了,随即发动汽车回家去。   暂时租的一间百来坪二手房离超市不远,十分钟就到了楼下,下班最早的清安已经买好了菜,和闻臾飞从后备箱提溜上蔬菜水果走在前面,进门后两人利落地拾掇,不一会儿就下锅烹炒,一如他们三年来读大学同居时那样。   享福的到底是谁?容丽君坐在沙发上看肥皂剧时扪心自问。   生活安乐适意倒也不是一个人的事,往往是一个家庭的氛围,离开大城市,回到省城工作的闻臾飞因为有清安在身边,随意就能把日子过得丰富多彩,他们一家四口乐于也善于追求鲜活的人生,上班时认真做事,放假时聚在一起或是分头约会,彼此相伴相守牢牢把握着生活的真意。   也就是在这样的余裕里容丽君才有了普渡他人的能力,冯一鸣和冯瑞华家庭关系的僵持出现转机其实还得从这里说起。   即便是要强好面子如冯瑞华也不得不服老,过了五十五岁他就常常感觉力不从心。这年冬天,他头疼得厉害,老伴担心他脑袋里长了瘤子,于是他悄没声独自跑到市中心医院去做检查。   脑动脉粥样硬化,好发于中老年人的常见疾病,症状不严重,但搭配上基础疾病冯瑞华还是不得不住几天院,头晕、头痛、记忆力下降都是常态他遵照医嘱住院治疗不需要很久就能回县城去,因此这事儿他谁也没告诉。好巧不巧,闻臾飞来送一个没有手术指征的病人,在住院部神经内科遇到了他。   “冯叔叔?”闻臾飞看到走廊上做早操的老头觉得有些眼熟,但没太在意,擦身而过时那老头骤然一个伸展运动手臂攉在他胸口,两人尴尬地对视发现居然是熟人。   冯瑞华比闻臾飞更惊讶,他不知道小时候调皮捣蛋的蠢小子现在居然在中心医院工作,穿着身白大褂像模像样,肩宽腿长潇洒倜傥。   “你在这里上班吗?挺厉害呀!”   冯瑞华亲切地拍着他的背,闻臾飞腼腆地笑了笑:“还不一定能留下来,不过我在努力,您怎么了?在这里住院?一鸣哥来照顾您吗?”   一提冯一鸣冯瑞华就神色突变,哼了一声说:“没跟他说,不用他管。”   闻臾飞:“您怎么还跟他怄着气呢,一家人,何必。”   冯瑞华硬生生板着脸:“我就头疼,没别的毛病,他忙得很,甭管我。”   闻臾飞还想不动声色劝说几句,但一名护士找到了他:“闻医生,你弟弟来了。”   “谢谢,我就来。”闻臾飞肉眼可见地精神一振,转而跟冯瑞华说,“冯叔叔住多久?我让叔叔阿姨晚点来看您。”   冯瑞华摇着手说:“不用客气不用客气,我冬至后就回去。”   闻臾飞不罢休地表达着对冯瑞华的关心,问了他的主治和用药情况,其实并没有耽搁太久,清安却已经找过来了。   闻臾飞背对着病房门正翻看冯瑞华的病历,清安默不作声悠闲地靠在门框上,穿着件利落的短外套背着工装包,笑盈盈望着他家闻医生颀长的背影。   冯瑞华打眼一看就被那赏心悦目的小帅哥晃了眼,当年人话不听的小崽子也仪表堂堂了,他轻咳了一声,朝门边扬扬下巴:“臾飞,小安来了。”   闻臾飞啪地阖上病历,笑着回头:“怎么还找过来了?”   他语气里蕴藏的温情太过昭彰,冯瑞华怔了一个眨眼的功夫,清安抬步走了过来:“等不及了。”   他往闻臾飞身边一站,笑貌浅淡,望着冯瑞华:“冯叔叔,好久不见了。”   冯瑞华长期杯弓蛇影练就的GAY达狂响,他半张着嘴哑然片刻,而后才终于没失礼:“小安长这么大了,我好些年没见过了。”   闻臾飞自然而然地搭住清安的肩膀:“读大学之后就没见过了吧。”   冯瑞华眼睁睁看到清安面对闻臾飞的亲近露出喜不自禁的表情,他只觉大事不妙,张口就问:“小安谈恋爱没?”   闻臾飞立时有点尴尬,干笑着说:“您还真是传统的街坊邻居,上来就在哪儿买房、年薪多少、结婚了没三板斧。”   冯瑞华不理他的插科打诨,等待明显靠谱很多的清安回答问题。   清安则客气地笑了笑,平静地回视:“谈了,热恋中。”   闻臾飞又呵呵假笑了几声,冯瑞华知道,他俩正地下恋没跑了。 第70章   第二天,清旭辉一家四口人齐齐挤到冯瑞华的病房里,病友贴心地出门遛弯给他们腾出地方叙旧。   冯瑞华一直有点不自在,倒不是他多介意闻臾飞和清安的事,而是总想到自家的那本烂账这么多年也没能理顺,心里实在堵得慌。   “冯大哥你来市里不主动跟我们联系也就算了,也不跟儿子说一声,冬至一个人在医院冷冷清清多没意思。丽君包的饺子皮薄馅足,是我们家一道招牌菜,你尝尝。”清旭辉从保温桶里舀了几个肥大的饺子搁进碗里,递到冯瑞华手边。   这家人个个都像他们的菜色,老实敦厚。   冯瑞华从心事上转移了一些注意力,道完谢吃起饺子。   “我已经跟护士长说好了,冯叔叔如果晚上想出去逛逛或者去咱们家休息随时可以走,那你们聊,我们就先出去了。”闻臾飞站在门口跟他叔叔阿姨挥了挥手。   清安帮冯瑞华倒了杯水搁在床头柜上然后走到他身边。   “好,去吧,玩儿得开心。”容丽君也朝他俩挥了挥,看到清安光秃秃的脖子又交代道,“小安把围巾围着。”   闻臾飞马上动手摘下自己的围巾给他弟弟围上,然后把自己的外套拉链拉到顶,大摇大摆牵起清安的手走了出去。   冯瑞华瞠目结舌望着他俩的背影,转头问容丽君:“哪儿去?”   容丽君眨巴着眼睛,理所当然地回答:“去逛灯会呀,就在对面公园,你想去待会儿也可以去。”   冯瑞华把没吃完的饺子搁在床头柜上起身走到窗边,瞟了一眼马路对面,各式小摊张灯结彩随着黑夜降临渐次点亮。   他转回头揉了揉太阳穴,显然头又有点疼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俩……就这么出去玩了?”   清旭辉觉得冯瑞华未免太管束孩子,难怪和儿子不对付,他解释说:“他俩冬至后马上过生日了,臾飞专程休了假,恰巧有冬至灯会两个人一道逛逛有什么不行?”   冯瑞华不知道这两人是真的心大还是在装傻,他选择干脆地说:“他俩这是约会吧?”   清旭辉噎了一下,容丽君也眼神飘忽,两个人都咬着牙不说话。   冯瑞华一看就明白他俩属于知情人士,他焦躁地抓了两把头发:“你们说铁合金厂家属院是不是风水不好,怎么尽出这种腌臜事?”   容丽君试着安抚他:“冯大哥别这么说,我现在慢慢想通了,这事也没那么严重,就当生了两个儿子呗。”   “你倒想得开,明明一个娃都没生,凭空当生了两个儿子?”冯瑞华一着急开始口不择言。   容丽君顿时噤了声,清旭辉赶快挪到她身边坐着,握住她的手。   冯瑞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复又看向窗外,说了声对不起。   容丽君很快恢复了平常的大方,她平和地说:“是啊,我挺幸运的,一个娃都没生,现在却有两个儿子。”   她也起身走到窗边,目送着刚刚走出大楼的闻臾飞和清安穿过往来车流走进街市如昼:“所以有什么不好的呢?”   冯瑞华沉默不语,她又继续说:“我曾经因为你的劝告害怕过一段时间,我想这多严重啊,每一个问题都几乎无解,但现在想想真的无解吗?我和辉哥生不了孩子不也过得挺自在?我们领养小安也好你们生一鸣也好,都不是为了找个人养老吧,出发点都是因为喜欢小孩,为了生活更幸福吧。他们结不了婚,得不到别人的认可,没有法律道德的约束,但我反思自己真的是因为有这样那样的约束才和爱人携手走了近三十年吗?不是的,我还是很幼稚地相信爱情。”   清旭辉宽厚的手掌握得更紧,容丽君望着他笑笑,再次温声相劝:“孩子们跟旁人坦白是勇气,憋在心里一直闷着也是千斤重担,哪怕这些矛盾真的都无解,他们长大了,该承受什么样的眼光、走什么样的路、吃什么样的苦,他们都自己受着。这事儿不容易,我们做家长的就不要再给他们增加额外的压力了。”   冯瑞华看着窗外华灯初上,发了很久的呆,同样的境遇,同样在他看来离经叛道的选择,这家人却过着和自己全然不同的生活。他们和睦相爱彼此体谅,他们怡然自得知足常乐,追根溯源,似乎只是身为家长的他和容丽君夫妇态度不同,他们爱的方式是尊重。   闻臾飞最后还是把冯瑞华住院的消息透露给了冯一鸣,他急匆匆赶在出院那天跑来医院,先问病情接着就责备老头的固执:“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你是打算干脆没我这个儿子了是吗?”   冯瑞华闭着眼躺在床上不搭理他,他则忙进忙出地帮忙收拾东西。   冯一鸣说:“别装死了,妈也真是,你说瞒着我她就真瞒着我。”   突然冯瑞华睁开了眼睛,他没头没尾问道:“张家小子是在这医院口腔科上班吗?”   冯一鸣愣愣地点头,冯瑞华又说:“那你动作快点,我还能赶得上今天最后一班大巴,等他下班了开车送我过去吧。”   “你干嘛?谁说他一定有空送你?你又想骂他?”冯一鸣马上警惕起来,对冯瑞华的转变不觉得惊喜反而感到惊骇。   冯瑞华重重一拍床板:“随他送不送!我怎么说也是个长辈,他在医院也不来看一眼?”   冯一鸣态度放好了一点,无语地表示:“你真难伺候,一会儿不要人管一会儿又埋怨人不来看你。”   冯瑞华又闭上眼,表现出顽固的一面,却又透露出些许的松动:“有些事情,我理应当面跟他道歉。”   冯一鸣没再怼他,沉默地接下了他爸求和的讯号。   那边闻臾飞和清安不知道自己撬动了冯家堵了数年的顽石,冬至后便住进了省城周边的山中度假村,享受起蜜月般的生活,在林海波涛间徒步登山,在群山万壑环抱间取景写生,在山涧瀑布边的集市品尝山货野味,也在星空下木屋里疯狂做爱。虽然并非第一次两个人单独庆祝生日,却仍旧有种微妙的仪式感,就好像他们在这座蓬勃又素洁的城市安家,不为人知地结婚了。   但是生活的内核是硬派狂野的,它充满起起落落落落,站在闻臾飞的角度来说,就是工作不太顺利。   他目前轮转到神经外科,在一名姓严的中年女主刀手下做事,如同她的姓氏,此人十分严厉,大概是受更年期的影响脾气很冲,说话也刻薄,闻臾飞被骂过几次傻大个之后着实有点沮丧,他很担心带教老师对他印象不好,从而没法留在这所医院里。   这还算温和的,更激烈的在于一台重型颅脑损伤手术没能救活患者,这事让他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伤患是个小女孩,从窗台坠落,头着地,十分惨烈,闻臾飞当时正在值夜班,上了救护车从现场一直跟到手术室,做主刀助理从夜里十一点抢救到凌晨四点,最终她还是死在手术台上。   这次手术不是失败,而是很常见的创伤严重抢救不及,但闻臾飞从手术室出来后还是感觉很不舒服,五个多小时的紧张让他起初没有太大反应,等神经松弛,洗着手时,就想起那女孩碎了半边的脑袋,想起她父母发狂的恸哭,于是趴在洗手台边不停干呕。   一股劲儿没缓过来又听见走廊上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他推门出去一看,那女孩的几个家属把手术室团团围住,将那血淋淋的尸身搁在走廊中间举着手机拍照,口中还嚷着要找出证据让医生赔偿。   闻臾飞脑海里嗡嗡作响,他从小送走了无数生命,如今穿着白大褂,成为一个和死神抗争的人,却仍旧不能习惯死亡,哪怕他有一天麻木地接受了人类在宿命面前的渺小,他又能够习惯面对灾厄时仍旧只看得到利益和他人过错的人吗?   他转身就往厕所冲去,抱着马桶吐了个昏天黑地,直把泛苦的胆汁都呕出来才渐渐缓和。   他跪在马桶跟前,望着水流的漩涡产生怀疑。   自己那么胆小懦弱,能践行希波克拉底的誓言当个好医生吗?   闻臾飞上午九点钟完成交接班,把车开到店子附近。容丽君见他憔悴的模样知道他累坏了,在街边买了两个花卷让他先垫垫肚子。实则他这点东西都没能吃完,回家就倒进了被子里。   紧闭的窗帘营造出昏暗的休息环境,但他睡不着,疲惫却难安,翻来覆去把药物用法用量、护理基本操作背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喝了两颗助眠药扯着被子往头上一蒙终于睡过去。   清安下班回家见他还没起床有点意外,通常这精力充沛的人上完夜班只需要睡一早上,下午基本就活蹦乱跳了,今天实在异常,于是他给爸妈发了个短信,说估摸着闻臾飞不舒服,不能来接下班了,而后轻手轻脚走进卧室。   闻臾飞睡着了,呼吸均匀绵长但眉头仍然蹙着,清安瞟了一眼床头柜上的药片包装和没喝完的半杯水,蹬掉鞋子侧卧在闻臾飞身边,一手支着头,另一手去揉他的眉头。   闻臾飞纤长的睫毛轻颤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睛,清安温声说:“吵醒你了?”   闻臾飞把手臂伸出被子,揽住清安的腰,稍一用力就把他扯进了被窝,手臂和腿一缠便把他压得动弹不得:“没有,我该起来接叔叔阿姨回家了,还有饭要做。”   清安只剩手指能动,他勾了勾闻臾飞的腰线引得他轻轻笑起来:“你好好休息,我让他们自己回来的,你放开我,我这就去做饭。”   “陪我一会儿,我们一起做。”闻臾飞像个赖皮狗,埋在清安脖子周围嗅来嗅去。   清安笑着推他的头:“你隔远点儿,我要硬了,我真怀疑你说的做是做饭还是做别的。”   闻臾飞干脆翻身而起,把他困在手臂间,侧着头咬他的脖子,留下水渍和吻痕,手不老实地往身下探去:“我摸摸谁的更硬。”   正在这时防盗门咔哒一响,清旭辉把手上的菜放在餐桌上,然后和换好拖鞋的容丽君一同推开闻臾飞卧房的门,和蔼可亲地小声问:“臾飞,哪儿不舒服啊?过会儿起床吃饭咯。”   适应了昏暗的光线,映入眼帘就是闻臾飞拱在被子里,按着清安没完没了地啃。   容丽君惊得差点厥过去,清旭辉先迅速把她扶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然后冲进门把被子一揭,清安吓得叫了一声,闻臾飞也猛然转头,手还塞在清安的裤腰里。   “起来起来,我看你没哪里不舒服,无耻之徒!”清旭辉拽着闻臾飞的胳膊把他拎下地站着。   清安仓促地把衣服裤子整理好,从床上爬起来:“爸,你咋不敲门!”   嚯,还成我们不敲门的错了?   容丽君大喝一声:“白日宣淫,成何体统!”然后气鼓鼓进厨房去做饭。   清旭辉把清安的衣领往上提了又提还是遮不住痕迹,干脆一甩手去厨房帮忙,留下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第71章   闻臾飞第二天照旧去上班,那不幸去世的女孩几个舅舅姨妈居然还在科室病房里闹事,闻臾飞耐着性子去劝说他们,白费口舌讲道理,最后该闹的还在闹,严主任还数落他拖拖拉拉浪费时间,让他赶紧去准备腰椎穿刺。   闻臾飞累了一整天,晚上还得跟着容丽君和清旭辉去饭局,他俩的老同学兼合作伙伴,一直给生鲜超市供货的黄老板今天请客。   黄老板是个热心快肠的人,他自己喝的酒绝对比清旭辉一家四口喝的总量都要多,没一会儿就开始纵酒放歌,他妻子在旁边扯都扯不住。   “旭辉啊,你两个儿子都回来工作了,你们也安稳了,现在店里生意不错,是不是可以开始考虑下一步啦?”黄老板攀着清旭辉的肩膀说。   清旭辉也喝了不少,这会儿顺着他的话聊:“是啊,我们这小日子过得舒坦,多亏了黄老板有商机就想到我们,下一步我们打算把县城的房子卖了,在市里买个新房子,然后给臾飞买个车。”   “哪儿的话,你们是实诚人,跟你们做生意我放心。”黄老板痛快地又灌了半杯下肚,“我说的下一步不是这个意思,小安实习完也大学毕业了,臾飞这博士都快毕业了,俩人都没谈个对象,我看可以谋划谋划了。”   清旭辉还算没醉,忙摆手说:“不不不,黄哥,不急不急。”   闻臾飞的困倦也清醒了几分,他越过一桌杯盘狼藉看着黄老板,清安默默又喝了口红酒。   黄老板对上闻臾飞的视线,敬了他一杯:“臾飞,我和你爸爸也相熟,我女儿和你还是初中校友,前不久说在你们医院遇见你了,你们加个联系方式呗,老同学么,多叙叙旧。”   闻臾飞不知道黄老板说的是哪一号人,只得应声附和,说是是是真是女大十八变,变得都认不出了。   黄老板又说:“臾飞优秀啊,我是有心撮合你们俩的,不过还是要看感觉、看缘分,如果你看不上我们家姑娘,我也可以介绍其他老板的女儿给你认识。”   清安又喝了口闷酒,心说黄老板这话让人不好接,既不能说看不上也不能说看上了,这招耍得可谓精妙。在这熟人社会里,他拿不准容丽君和清旭辉的态度,不敢来硬的。   然而桌上有两个没头没脑锋芒毕露的人。   闻臾飞脱口而出:“不劳黄叔叔费心,我有对象了。”   容丽君心直口快:“不麻烦黄哥,我们臾飞有对象了。”   气氛一时可谓十分尴尬,除开黄老板的妻子呵呵笑了两声,再没有别的声响,连火锅炉子都适时地灭了。   黄老板也跟着打了两声哈哈,悻悻地说:“没见过你和哪家姑娘在一起呀。”   清旭辉说:“总之咱大人甭操心,孩子们有孩子们自己的生活。”   这顿饭如此这般可算是吃完了。   于是到了晚上,当一个用着美乐蒂头像的女孩加上闻臾飞微信的时候,他正趴在床上玩手机,清安像安了情敌勘测雷达,从床尾爬过来,压在他背上,越过他的肩膀去看他手机屏幕上的内容。   闻臾飞你还认识我吗?我叫黄巧,是戴舒妍的好朋友,也是和靳晓非一起长大的。   这就是小县城,别人是六度人脉,县城里是一度人脉,还他妈错乱交织,你想说你不认识都显得假得不行。   清安的呼吸还带着新牙膏的栀子花香气,单薄的胸膛紧紧贴着闻臾飞的后背,棉被把他二人团团裹住,像一团绵密缱绻的云。   闻臾飞动弹不得,就听清安几乎咬着耳根问:“你认识她吗?”   我当然不该认识!   闻臾飞顶着清安危险的视线抬起两根拇指飞速打下四个字:不记得了。   还没发送,那黄巧就又来了一条:我也回市里工作了,有空的时候一起出来玩吧。   你回家了找戴舒妍靳晓非谁不能一起玩?你可别害我!   清安又带着糯糯的声音说:“她想挖我墙脚。”   他的脚尖缓缓勾起,闻臾飞的睡裤裤腿被带起来,能感受到清安光洁的小腿缠上自己,闻臾飞三魂还在没了七魄。   “哥哥知不知道,我藏过你的情书。”   小腿上的触感更见鲜明,轻微的蹭动带来全身筋骨的酥麻。   “你会怪我吗?”清安说着,伸手到闻臾飞的腰际和肋骨细细抚摸。   闻臾飞在阵阵头晕目眩里把清安从背上扯下来压住:“你给我写一封,我就不怪你。”   鉴于昨天到口的鸭子被两个家长突然推门弄飞了,今天他俩惹的麻烦必须父债子偿。闻臾飞以深吻开场,讨起他的债,留下一个黄巧,加了闻臾飞没能说上一句话。   一晚上琴瑟(情色)和谐,大早上却翻了脸。今早清安要去跟团队采风想自己把车开去,闻臾飞担心这几天每到晚上便下暴雨,早晨山路湿滑不好走,不同意他开车,清安说自己虽然不常开也算驾龄两年的司机,近郊随便跑一跑有什么大不了。   两个人争得互不相让,容丽君和清旭辉却气定神闲坐着喝粥,偏要看这两个誓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崽子怎么处理。   结果是闻臾飞把车钥匙往鞋柜上一拍,摔门走了,清安气得一口吃了半个包子,没拿车钥匙抽了张公交卡也气冲冲地走了。   容丽君和清旭辉笑得直不起腰,吃完早饭悠哉游哉地开车去店里。   闻臾飞到科室报道人人都看出他神色不虞,连劝闹事家属都不如前几天耐心,严主任点了点他白大褂上的一团墨迹说:“闻臾飞,今天不用你跟手术,把衣服搓干净,然后协助所有肢体运动障碍的患者按时翻身,两小时一次,给所有术后患者做好口腔护理,及时吸出呕吐物和咽喉分泌物,保持呼吸道通畅。”   闻臾飞说了声好,转身去洗手间搓衣服。   这一天的工作枯燥又乏味,闻臾飞却渐渐静下心来,他帮那些做完手术行动不便的人处理内务,得到简单的一句谢谢,就在期间找回了作为一个医生的存在感,尽管他觉得自己还做得不够好,但有些许动力支撑,工作会更愉快些。   将近傍晚天又开始阴沉,空气滞闷,乌云滚滚,还隐约有轰隆的雷声,他给清安发了条微信:要下雨了,你们早点回来,开车千万注意安全。   “闻医生,最后一台手术快做完了,严主任让你去检查一遍病区准备交班。”护士在走廊里喊了一嗓子。   闻臾飞答应了一声把手机塞进口袋里,从重症区开始查房,一溜病房检视完,打算去换衣服下班回家。   陆续开始有家属送饭,过道里也嘈杂起来,暴雨倏忽落下,噼噼啪啪打在窗户上,走廊尽头手术室的灯就是在这时熄灭的。   严主任从净化类别最高的手术室出来,换掉一身手术服,在更衣间里整理了一番仪容,出来的时候换成了常服,她看见闻臾飞站在窗口于是走过去问:“没带伞?”   闻臾飞听见她的声音下意识有点紧张:“嗯,今天没开车,伞总放在车上的。”   “我送你?”严主任面无表情,说这话听起来像省略了“归西”两个字。   不容闻臾飞拒绝她抬步向电梯口走去:“快点啊,我在楼下等你。”   闻臾飞转身往更衣室去,但走了两步,电梯叮一声停在了本楼层,他似乎受到什么感召,回头望了一眼,电梯门缓缓启开,一眼就能看见电梯里清安脩长挺拔的身影。   他笑着向闻臾飞扬了扬手里的伞,闻臾飞赶忙追过去:“严主任,不用送我了……”   话还未完,他看见了电梯里率先走出的一个男人,身量不高,缩在人群里不太起眼,但闻臾飞觉得面熟。还没来得及想起,就见那男人抬起眼镜后阴鸷的双眼,他一手拎着公文包,另一手插在包里,此刻像绷着全身的劲儿快步向这边走来,目光紧紧锁定着严主任。而严主任正因为闻臾飞的喊话转身,背对着那个男人。   闻臾飞很多时候显得迟钝,但此时此刻却敏锐地察觉了危险,他急忙上前猛力拉住严主任的胳膊狠狠一拽,堪堪避过男人图穷匕见的剖鱼刀。   严主任脚下不稳直接被闻臾飞的巨大力道甩在墙面上,回身还没站稳就见那男人蹿了过来,只盯紧自己一个人,闻臾飞抬手去拦已经太迟,电光火石之间他没有更多的想法,只是听凭本能冲过去,挡在严主任和那行凶者之间。   噗呲,尖刀没入闻臾飞的腹腔,他艰难地低头看了一眼,这刀的角度从下向上挑起,甚至别进了他的肋骨。这时他终于想起,这人,是那天失去了女儿的父亲。   男人像是因为自己捅错了人吓得面如土色,没至刀柄的剖鱼刀被他骤然拔了出来,丢在地上,然后左右环视慌不择路地开始逃跑。   闻臾飞感觉尖锐的疼痛像附骨之疽从伤口蔓延至全身,但很快就不疼了,身子忽而轻飘飘的忽而沉甸甸的,还很冷,他退了几步靠住墙,腿一软就坐了下去,视线突然就模糊了,最后能看到的一幕就是清安推开走廊上的人群发疯一样冲过来。   他看起来被吓坏了。   清安扑过来跪在闻臾飞面前用力压着他的伤口,满手鲜血,却怎么也捂不住汩汩血流,只能眼睁睁看着白大褂上沁开斑驳狰狞的红色。有人在喊抓住他,有人在喊闻医生被刺了,有人在喊快安排腹外科手术,可闻臾飞什么也听不见,从骨头开始战栗不休、痉挛不止。   他睁着眼,动着嘴,脸色和唇色都一样苍白,冷汗直冒,软若无骨地靠在墙上,没发出一丝声音,但清安读着他的唇形,知道他在说:别怕。 第72章   当晚暴雨下起时容丽君和清旭辉正在国贸,容丽君豪迈地指着一双美度对表,跟售货员说:“请问没有两只都是大表盘的对表吗?”   售货员把无语明晃晃挂在脸上:“不好意思,情侣对表都是一大一小的。”   容丽君朝清旭辉撇撇嘴:“没道理,两个手腕都粗不行吗?”   “女孩子带小表盘显得秀气,手腕再粗也不适合大表盘呢。”售货员在为绩效奖竭力克制自己。   容丽君把卡往柜台上一搁,说道:“两个男孩子不行吗?”   售货员马上川剧变脸、点头哈腰:“行行行。”   大款容丽君指着一只表盘简洁的机械表说:“这个男表,拿两只一样的,帮我包起来。”   她看着那刺眼的五位数肉痛了一秒钟,但想到蒋姗婚礼上两人羡艳的眼神,就觉得肉也不是很痛,就这么着,当置办了个新婚礼物吧。   清旭辉接过售货员递来的袋子问容老板:“真舍得啊?”   容丽君挽着他的手臂,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斯文地说:“人么,总要有点小目标,今天买个万把块的表,赶明儿买个几十万的车,最后买个百来万的房,一步步来。”   清旭辉为这大小姐撑开伞,暴雨狂风几秒钟就把大小姐的裙子弄湿了,他们两人没太在意自己,只顾着把表盒抱在身前生怕淋到,手忙脚乱间清旭辉的手机铃声急促地响起,还未接起容丽君心里就咯噔一下,冥冥中十分不安。清旭辉接通电话亲切地叫了声小安就再没能说出一句话,容丽君盯着风雨里胡乱飞舞的白色垃圾,突然就觉得天实在闷得她喘不过气。   手术室外的指示灯红得有些扎眼,清安坐在长椅上双手撑着头,袖口还沾染着大片血迹,看得容丽君和清旭辉胆寒不已。严主任用外行人听得懂的话耐心地向他们解释,闻臾飞脾被膜下破裂,脾段血管受损,这个脏器血运丰富,一旦伤到就属于重伤,大量出血更是造成了休克,但所幸脾门未被累及,并且事发在医院里,抢救及时,又是医院自己人受伤,同事们尽心尽力,只要手术顺利应该就能脱离生命危险。   她看得出,这三个人压根没听她讲,一个在害怕一个在担心一个干脆魂不附体,她无奈地道:“先不说这些了,刚才情况紧急我作为闻臾飞的领导代签了手术同意书,你们谁过去登记补个手续。”   这下好,掏出身份证来一看,这群人没一个姓闻,而且没一个跟闻臾飞存在法律上的任何关系,搞了半天居然是三个邻居。   严主任又端起了她严厉的口吻:“请你们立刻联系闻臾飞的家人,请他们过来,这不是件小事,除了医疗相关还有法律纠纷,尽管他已经成年,但他现在还没脱离生命危险,恢复意识也还需要一段时间,总得有个法律规定范围内的亲属在场。”   清旭辉纠结了一会儿说:“臾飞的爸爸在外地,他妈妈老早就出国了,他从小跟着我们长大的,虽然名义上……虽然没有什么名义,但我们会对他负责的。”   严主任又看向容丽君,要强的女人之间具备识别同类的默契,她看出这才是真正做主的人。   容丽君被法律两个字敲打得有点心烦,她按捺住混乱不堪的思绪,回视严主任冷漠的脸,丝毫不绕弯子:“我们是闻臾飞的婆家人,不可以签字吗?”   严主任把这句话反复嚼了三遍,没搞明白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在清安缓缓抬起头来,几乎没了生气的眼睛对上她的视线时,她恍然明白了。   她不想表现出讶异,也不想干涉别人的私事,镇定地冲清安抬了抬下巴:“他去签吧。”   手术进行了将近六个小时,清安望着窗外无尽的雨滴,所剩无几的灵魂都快要熬干了,天空从灰白色变成鸦青色,隆隆闷雷在天上滚了一晚。凌晨一点闻臾飞被从手术室推出来,转移进普通病房,雨仍旧没停。   清安完全不去上班了,他像个抽了绳的木偶,眼里黯淡无光,守着闻臾飞哪里也不去,饭也不吃觉也不睡,一天给闻臾飞擦两遍身体,给他通风换气、按摩四肢,盯着他的点滴瓶子,记下医生护士的每一句话,除此以外他就只握着闻臾飞的手,趴在他的床沿上,有时描一描他掌心的纹路,有时捏一捏他血脉不活的指甲盖,有时脸颊贴在冰凉的掌心,无所适从地蹭两下。   容丽君和清旭辉中午晚上轮流来送饭,每次带走餐盒时都发现他几乎没怎么动。严主任一有空就过来看闻臾飞的情况,大量失血后的休克使他陷入昏迷一直没有苏醒,她每次过来都看见闻臾飞的小男朋友六神无主地围着他转,不禁心里愧疚又疼惜。张嵘衡大概是听见院里的传言,和冯一鸣一道来看过几回,安慰的话显得很苍白,加之清安根本无心聊天,于是陪一会儿也只能离开。   第五天晚上容丽君揪着清安的耳朵,摁着他的头灌下去一碗鸡蛋羹,把他推出门去走廊里活动活动,没一会儿功夫他又失魂落魄地回来趴在闻臾飞身上不动了。   容丽君心想,虽说这孩子身体发肤并不受之自己,但看他这样熬还是心疼得不行,只怕闻臾飞还没醒过来清安先得晕过去。   她抓着清安的手臂想强行把他拉起来:“你给我回去,我来陪护,你滚回去睡觉,再这么折腾几天我两个儿子都得没。”   清安虽没有反抗,但他颓然靠在椅子上,任容丽君拖拽也不动,他抬起脸,映着惨白的灯光敏感又易碎,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的嗓音有点嘶哑:“妈,哥哥会不会死?”   容丽君心脏狠狠抽了一下,她瞳孔晃动着不敢去想象这种可能性。老实说,清安时不时表现出的沉郁让她很无措,没有闻臾飞的清安更是陌生得让她有点惊惧。   病房里一时陷入寂静,只有雨声雷声格外清晰,漫长的对峙后容丽君在旁边的空病床上坐下,轻轻地说:“我陪你。”   清安揉揉发酸的眼睛,看着闻臾飞戴着氧气罩的脸,想到唐宋临终的样子,惊慌地抓紧闻臾飞,怕他被任何人抢走,他听到监护仪均匀的滴滴声又略放下心,这种状态反反复复,不停折磨着他。   过了很久他突然有了倾诉的愿望,想摆脱这种无望。   他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昂扬像说起一段遗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别人能够被领养,能够长大去学校读书,我只能留在福利院里。”   清安的话像密度很大的液体,浸没容丽君,她感觉胸腔被压得有点窒息。   “爸爸妈妈领走我,给我第二次生命,让我能够开开心心健健康康长大,能够遇见他,我非常感激。我看得到你们付出了多少时间,耗费了多少精力,投注了多少感情在我身上,我很爱你们。”他的话还像某种钝器,砸在空旷的病房里,“但如果只有你们,我却还是活不下去。”   容丽君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大力揉按,想缓解一下压抑,却越揉越酸胀,眼前也越来越模糊,蒙着雾气般,清安的身影面孔变成大小不一的色块,雨打窗棂的声音也催得哀哀欲绝。   清安瞳孔聚焦在虚空一点,忽然没头没尾地说起往事:“他说我能够上学时,我感到特别惊喜,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的人生有一天也能和其他人一样,我努力学认字,我把字都认不全的课本学上两三遍,我希望能够和他一起进校园。他奶奶去世时他埋在我怀里,一双手箍得那么紧,我却除了流眼泪什么也做不了,就连说话都不行。后来我就想,我再也不要做哑巴了,我要在他所有开心的不开心的时候陪他大声怒吼大声哭大声笑。”   容丽君抹着夺眶而出的泪水,精致的妆容被揉得一塌糊涂,她说:“别讲了小安,我知道了,别讲了。”   清安陷在和闻臾飞共同的过去里,好像那是构成他机体的成分,抽离一丝一毫都难以维生,他不听容丽君的话,尤自说道:“发现他每天跟着我上学时,我难受又心疼,我一点也不开心,我觉得我像一根绳子,把他捆在那条路上。他日复一日送我、接我、学习、打工,我都装作不知道,希望他路上不用遮遮掩掩平白耽搁时间。他带我去画室,把我的画视若珍宝时,还有后来握着我的手跟我说不要被梦想困住时,我都想说,没有,我没有被画画困住,我的梦想就是你,我心甘情愿住在你搭的囚笼里,但你,却想要我自由。”   容丽君从低声啜泣变成边哭边扯着嗓子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她从清安的话里听出藏不住的消极,让她心惊肉跳,生怕一个不留神他就要崩溃了。   一道闪电映亮夜空,在雷声炸响前清安一把摘下耳机,攥在手里,把雷声连带容丽君的劝阻、安慰、说理统统不听,只一味大声表白,到后面发音都不甚清晰:“他躲开我时,离家去读大学时,被你们变着法忠告远离我时,我都不是在失落,我在下狠心,我要用功,我要成长,我不要变成他的拖累,我要和他站在一起。今天早上出门时我还在跟他吵架,他明明怪我任性还是把车留在家里,他被捅了一刀倒在地上,还安慰我让我别怕。”他越说越焦虑,最后几近发泄,“我见过很多人了,都不像他,我没法找到他以外的任何亮色,我已经23岁了,我能够决定自己的人生,能承担自己选择的后果,但就是不能没有他。”   他的绝望触目惊心,似乎绷着的弦马上就要断了:“妈,怎么办啊?他如果再醒不过来怎么办啊?”   容丽君匆忙站起身,绕过床铺把面如纸色的清安抱在怀里,摸他柔软的头发,不断说:“不会的不会的。”   她泪眼迷蒙地瞪着闻臾飞的睡颜,恨那人躺在这里安安稳稳,却把一家人快急疯了。   容丽君让清安埋着头平稳心绪,感受到他身上灭顶的沉重负担,过了很久等清安慢慢平静下来,容丽君才轻言细语地做思想工作:“要先照顾好自己,不然等他醒了,康复治疗的时候哪有精力照顾他?你不吃不喝不睡,他倒睡了这么几天,吊着营养液,醒过来生龙活虎的,你按得住他?再还有,他一睁眼看你这形容憔悴萎靡不振的不担心吗?”   清安实则不是在绝食,而是没心思,胃是情绪器官,一旦忧虑过度就什么也吃不下,他也像个伤患,勉强吃下去点流食,容丽君离开后他趴在闻臾飞的手掌上探着他的脉搏睡了一小会儿。 第73章   闻臾飞梦见橘黄色的街灯映照纷飞大雪,室内的暖气让人头昏脑胀,火塘里埋着土豆和蜜橘,发出甘醇的香气,窗外纷纷扬扬着什么似乎都和他无关,遥远地听见电视里的吵嚷和家人再平常不过的交谈。生命正从某个记忆中的冬天路过,似乎很圆满,但又似乎有所挂碍,他正打算转身离开,一双手拉住了他,绵软的手指挠得他心软,他蹲下身,和面前的男孩对视,那孩子笑出弯弯眉眼,抬起小臂做小鸟扑棱状,然后用手语比划道:哥哥别走,再陪我玩会儿。   闻臾飞被男孩这样拉进混沌里,听见不太清晰的电闪雷鸣和隔着水的剖白。   是小安的声音。真想抱抱他啊。   闻臾飞在雨势渐小后睁开了眼睛。   清安的脑袋把他的手压得发麻,一时间像有成群结队的蚂蚁噬咬手指,皮囊里像填着棉花,他攒了会儿力气,隔着氧气罩虚弱地开口:“小安。”   声音太小了,连他自己都没听见,他又开始继续攒劲儿,清安却没等他叫第二声,慢慢抬起头,对上他半睁的眼睛。   清安端详了他一会儿,好像过了很久才确认他醒了,小声回答他:“我听见了。你睡好了?”   他不像电视上常看到的,经历过生死一线激动地扑上来,也没有喜极而泣,而是像每个早上睁开眼看到的那样,像每个晨昏温存时那样,平平静静地开口,昨天才刚发完疯的人仿佛不是他。   闻臾飞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清安把他的手轻柔地捧起来,亲了下掌心,然后手指插进他的指缝,终于一扫阴霾浅浅笑起来:“梦见我了吗?”   闻臾飞又攒足了一句话的气,他费力地说:“梦见你叫了我一声。”   清安吸了吸鼻子,垂下视线,用额头抵着与闻臾飞十指交握的手,闭上眼睛,肩背清晰可见地放松下来,深深呼出口气:“应该不止一声。”   清安跑到神经外科的楼层时严主任正在准备今天的夜班查房,她听见护士高声喊不要在走廊里跑动,一回头就望见了扶着门框的年轻人,他嘴角扬着,是个不明显的笑容,眼里盛着潋滟波光:“哥哥醒了。”   严主任第一次见到他就吓了一跳,当时行凶的医闹跑了,自己刚刚扶着墙站稳,就见闻臾飞摔在墙边,腹部淌出一股股血液。她来不及做别的事情,赶忙掏出手机拨腹外科同事的电话,多年的应急处突经验让她勉力保持着镇定,电话里提示音响了三下她都还记得。忽然这个年轻人撞翻了好几个病人家属咣当栽在闻臾飞面前,膝盖骨砸在地板上不说,手臂猛地撑住闻臾飞头两侧的墙面,关节嘎吱一声弹响,靠着阻力才刹住车。   她以为他是慌乱间摔倒了,结果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两手按住闻臾飞的肚子,甚至做出了把入注的鲜血往回挡的可笑举动,严主任在电话里跟同事交代了情况并招呼周围人过来帮忙,然后在人群围过来后去拍他的肩膀:“你让开,我是医生,要马上安排手术抢救,你到一边去。”   他先是抬起头,恐惧无助让他面色灰败,手还捂着利器破开的伤口不敢撒开,直到看见拿着大卷灭菌纱布的护士他才连滚带爬地往旁边闪,又踩着他随手丢在一边的雨伞摔了个大马趴,等他赶忙爬起来,闻臾飞已经被搬上了急救床,他追着跑了两步被护士挡住,跟闻臾飞隔在了电梯门内外。   这时闻臾飞醒来严主任才见到他身上的活气,不自觉地也带上了微笑:“走吧,去看看。”   她跟着清安回到闻臾飞的病房,门方一推开床上躺着的人手指就动了动,清安快步走过去牵住他的手,伏身侧耳听他想说什么,然后传话筒似的开始准备翻译。   严主任收敛了刚才酝酿起的欣喜,把脸一板:“不用说了,我不想知道,我就是来看下伤口恢复情况。”   她推开清安,接替护士给闻臾飞换药,下手粗暴,是开别人脑袋开惯了的心狠手辣,闻臾飞一皱眉清安就急着说:“轻点,轻点。”   “娇气。”她利落地弄完,然后把手套摘掉双手一抱,“三五天就醒了,身体底子还不错,住个一周的院就可以回去养了,再放你半个月假,回来了可得更卖力工作。”   清安看了闻臾飞一眼,见他点头,便转回来跟严主任说:“谢谢领导。”   严主任实在没忍住笑出来,但她冷漠惯了,连笑都像是冷笑:“哼,你这跟班带得真好。”   清安以为她这就要离开了,她却又把闻臾飞周边所有仪器设备针头药瓶检查了一遍,面目柔和了一些,说道:“我还要谢谢你挺身而出,值得表扬,你不仅能力很出色还很勇敢。”   这次清安没等闻臾飞反应就立正站得笔直,比他军训时还用力,带着明快的笑意朗声道:“谢谢领导!”   严主任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闻臾飞,铁树开花般笑着离开了。   这句话之于闻臾飞的意义远超字面上的肯定,他一时间激动得难以自已。有些事情坚持一生不难,但坚持相信它正确却很难。当闻臾飞被天性里的柔软捆缚、迷惘不安找不到出路,来自前辈的认可让他明白,生命纵然渺小轻微但人力的抗争挽救仍旧有意义,他也终于被承认彻底摆脱了恇怯不前的性格缺陷,人性的卑劣之后也必然藏着更多等待发现的闪光点。   “小安。”闻臾飞轻轻叫他,清安立刻应声。   闻臾飞吃力地说:“你亲亲我吧,我似乎又变好了一点……”   话还没说完,清安就毫不犹豫地吻了他的额头,实则不需要任何理由。   闻臾飞恢复起来很快,第二天就开始被喂着吃饭,第三天就能用勺子自己吃饭,第四天就能用筷子扒饭。   这起恶性伤人事件其实非常简单,女孩去世,找不到责任方,有人想捞一笔钱有个心理补偿,有人觉得不甘想找个宣泄口。清安和容丽君配合着做了几天笔录后,医院又和容丽君谈了赔偿,预备给闻臾飞当作工伤处理,很快也就只等法院判决了。   容丽君今天处理完手头事情,得空跟着清旭辉来送饭,她进门时清安正挤在闻臾飞的病床上,两个人并排靠在床头捧着手机打游戏,一看清安又喜笑颜开她就来气,把保温桶往床头柜上重重一搁:“这下开心了?不闹了?这下活得下去了?”然后她拉过清旭辉,“走,别理他俩,我们自己过自己的去。”   清安马上丢了手机从病床上翻身下地光着脚去追:“妈,妈妈,别走,我错了!”   闻臾飞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情况不妙也慌起来,够着身子要下床:“妈,别走别走。”   喊错了又改口:“不对,阿姨别走,我们错了。”   他一动弹伤口就牵着疼,嘶着气倒回床上。   容丽君虽怒气冲冲但停下脚步,先指清安:“把鞋穿上!”   又指闻臾飞:“就喊妈,把饭吃了!”   再指清旭辉:“把那破表给他俩!”   三个人闻令而动,她抬步走了出去,留下一个飒然的背影。   清旭辉把那几万块的“破表”从容丽君的包里拿出来,并排摆在一尘不染的白色床单上,乌钢表带闪闪发亮,靛蓝色表盘上玫瑰金的指针缓缓移动,秒针分针时针接连走出亘古的步伐,他带着诚恳的喜色说:“这是我们送你俩的……呃……新……新……礼物。”   实在说不出口,你俩自己悟吧。   清旭辉抹抹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说:“总之,希望你们健康开心。”对上两双惊呆了的目光,他忍俊不禁,抬起两只宽厚的手掌,压在两个脑袋上,“好好在一起。”   清安率先动了,他一把箍住清旭辉死死抱住,把红彤彤的眼睛闭得老紧,生怕露出一点端倪让人误会他不开心。   清旭辉笑呵呵地拍他的后脑勺,越过清安的肩膀对哭笑不得捂着伤口翻腾的闻臾飞说:“要不,再叫我一声儿?”   闻臾飞乐不可支,装模做样把表戴上,左看看右看看地拿乔,好一会儿才喊:“爸?”   清旭辉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人,一生平乏庸常,没吃过什么苦,却能拥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善良妻子,两个优秀懂事的可爱孩子,一个和美热闹的完满家庭,幸运到能够把遗憾都抚平。   孟夏之日,万物并秀。   闻臾飞拆了线收拾东西回家,严主任送他下楼:“你家人呢?”   他叫惯的称呼在吐字前重新适应了片刻,然后得瑟地说:“东西都搬完了,爸妈先下楼在停车场等我。”   臭美。严主任暗自腹诽。   “你弟弟呢?”她还是选用了这个常规叫法。   “他前段时间落下太多工作,现在开始苦兮兮加班。”闻臾飞抢先替严主任按了电梯。   严主任因为他的动作才注意到他崭新的腕表,挺闪,她不易察觉地轻笑了声:“他叫什么名字?”   “清安。”   严主任从光洁的电梯门倒影里看着闻臾飞盛着阳春般的笑颜,轻声念道:“高飞兮安翔,乘清气兮御阴阳。”她与闻臾飞错身而过走进电梯,“好名字。”   闻臾飞几步跟进轿厢:“严主任还搞文艺呢?”   他像认识了这个女人的另一面,开始能够跟她自然相处。   “有这个爱好。”但她似乎还是拒闻臾飞于千里之外。   不过闻臾飞心大,不在意:“小安也是文艺工作者,现在在出版社做医学画报。”   严主任有点惊讶地看了闻臾飞一眼:“这么巧?我先生也是做这行的。”   闻臾飞惊讶地回望了严主任很多眼:“太巧了。”   “清安他现在工作还顺利?”严主任问。   闻臾飞知道严主任的话外之音,他客气地笑了笑:“还算顺利,让他自己多闯闯,有机会请您先生指教。”   严主任:“原来你小子也有挺灵光的时候。”   闻臾飞不知道她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选择闭嘴。   电梯到了底楼,敞开的大门外阳光弥散,严主任伸手挡住电梯门冲闻臾飞说:“去吧,回去好好休息,拿了毕业证再回来加班加点。”   电梯门关闭,显示的楼层数越来越高,闻臾飞仍在琢磨严主任话里巨大的信息量,当容丽君实在等不及站在大门口喊他时,他高声答应,然后朝容丽君跑去。   “我能留院了!严主任刚说要我毕业了回来继续上班。”闻臾飞在后座上坐着也不老实,左右两只手肘搭在主副两个驾驶位的靠背上倾着身子讲话。   “合同,合同,要看到合同才能作数。”容丽君伸出食指摇了摇。   闻臾飞赶忙掏出手机翻中心医院的人才待遇表,对着博士研究生科研经费补助、年薪、购房补贴一项项算。   容丽君在副驾驶上装作漫不经心地说:“我看了个楼盘,准备把县城房子卖了,买套新的,然后你工作了我们再贷点款给你俩买首套房,你看咋样?”   闻臾飞大喜过望,急忙表态:“我还房贷!买你们对门儿!”   容丽君满意地往车坐椅里靠了靠,老神在在:“废话,当然是你们自己还。”然后大手一挥,“这周末,我们就回县城收拾屋子去。” 第74章   车辆蜿蜒行驶在夏日浓荫的碎影里,层层叠叠的松柏枝叶掩映,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清新香气。闻臾飞开着车,张嘴接过副驾驶上清安递来的一颗青梅,口齿不清地说:“好吃!”   清安碾了碾碰到闻臾飞嘴唇的手指,自己也吃了一颗:“你嚼都还没嚼。”   闻臾飞咧嘴一笑:“我不嚼都知道好吃。”   清安喜滋滋又喂了他一颗。   容丽君抱着手臂坐在后座上,不伸手只张口:“啊~”   清旭辉马上依样画葫芦喂给她一颗。   “是挺好吃的。”   清安开怀大笑:“干什么学我们!”   清旭辉够到中控台把闻臾飞喜欢的朋克换成了舒缓的《步履不停》:“你们时髦呀!”   闻臾飞想把歌切回去却被清旭辉打了下手。   “你要时髦先从听摇滚开始!”闻臾飞嚷嚷。   清旭辉不理他,沉浸在如水叮咚的吉他拨弹声中。   容丽君清越的嗓音响起,已经转了话题:“臾飞,回学校拿毕业证的时候再劝劝你爸,让他们俩考虑考虑回来吧,省得你们两头挂念。”   “好。”   容丽君溯着盘山公路极目远望,只能看见峰回路转的山道尽头:“但我也担心明明都是有本事在外面闯荡的人,回家会不会有点大材小用。”   她说这话意有所指,闻臾飞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话音融入了古典吉他的起起伏伏:“在哪里闯荡不是闯荡呢?我们苦读不辍拼命挣前程不是为了做一颗表面上出人头地的螺丝钉,而是为了拥有自主选择的权利,在哪里都能发光发热。”   车辆行至最后一个回头弯,前路骤然开阔,熟悉但又不同以往的山城铺陈眼前。   清安接着他的话说:“哪里都有机遇。”   闻臾飞张开嘴装腔作势地:“啊~”   清安适时地又喂给他一颗青梅,摇下车窗,放入初夏习习的东南风,在柳暗花明处会心而笑。   回到县城一家人先去拜别了寻梦画室的赵老先生,一如十多年前第一次送清安走进这里时一样,赵先生很热情地招待了他们,交代了助教几句就带一行人去了画室内间。   赵老师的妻子曾经从事工艺美术,近几年沉迷于首饰设计,她大方地拿出许多吊坠和手链供容丽君挑选:“你喜欢就多挑几件吧,我也就是做着好玩,材质都很普通。”   年逾六十的老人从设计起板、压模倒模到抛光电金一步步匠心独运,手工制作的项链精巧无比,让容丽君爱不释手,她们推来让去,一个说要出钱一个就是不收。   那边你来我往间却没有注意到这边赵先生捧出一只锦盒递到闻臾飞的手里:“小闻同学打开看看喜不喜欢?这是我爱人给你和小安做的。”   闻臾飞启开盒盖,蓝色的丝绒垫上卧着一对银戒,简洁又精致,外侧只有平滑的几何截面,内侧镂刻着首尾相衔的飞鸟。   他又惊又喜地抬头看赵先生,清安则已经开始笑着道谢。   赵先生压低声音慈蔼地跟闻臾飞解释:“我们改过成百上千张你的肖像,画里包含了什么样的感情再清楚不过。这对戒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我老伴说这些刻纹寓意着有始有终,真心祝愿你们。”   清安激动不已,劈手抓过闻臾飞的手,不顾他哥害臊的躲闪套住他的无名指。   县城的家里其实已经不剩太多东西,陆陆续续都已经搬走,回到老房子他们只简单查看了一下折旧程度拍了照片就把信息资料提交给中介,不用等房屋售出,只等闻臾飞正式入职就可以贷款买新房了。   在收拾最后一点旧物时居然还翻出了唐宋曾经借给闻臾飞的MP3,已经不知道在抽屉里搁了多少年,轻微的电流杂音衬得《蒲公英的约定》前奏钢琴声极具年代感。   “这是唐宋的。”闻臾飞跟清安说。   容丽君在一边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神色有些哀伤:“他还那么年轻,到底怎么会得上那种病。”   也就是在这样平常至极的一天,容丽君听说了唐宋悲哀的故事,她想起那个孤独的男孩,试着换位思考,代入到唐沛霖的角度,不禁反思自己虽然不聪明,但做决定时误打误撞,总是碰巧做对了。   “他父亲应该挺后悔的。”容丽君说。   清安手指摩挲着MP3的开关键:“他是挺后悔的,他们答应了唐宋临终的愿望,把他和他的恋人合葬了。”   容丽君深吸一口气,又尽数吐出:“没有什么事情能严重到要把一家人拆得七零八落。”   而这仿佛已经隔世的故事好像一下子就把闻臾飞拉回那场凄迷的春雨,他掏出手机点开唐宋的头像,在停留于三年前的记录下编辑道:又是吃樱桃的季节了。   按下发送键后他收拾情绪,跟着家人一起出门,往公墓区去。   闻奶奶安详的面目即便只用黑白两色呈现也依然显得柔和,几个人齐齐上阵手脚麻利地把她简陋的坟茔拾掇整洁,在泥土中撒上格桑花种子,大约到明年夏天,象征着珍惜眼前人的花朵就会开满四周了。   闻臾飞看着墓碑上自己的名字,向上追溯还能看见熊书妤三个字。他拉住清安的手,在心里默默叫了声奶奶,如同许愿又像还愿地说:“奶奶,我和小安在一起了,我也毕业了,我还工作了,我又有一个家了。我似乎也终于有资格去拥有一个自己的梦想,这个梦只能和小安共同实现,我们要在通达未来的道路上一起把生活过成理想的样子。”   曾经有过很多求而不得,有过很多得而复失,直到清安说爱他,他便觉得什么都有了。   长风吹过,万寿菊轻轻一颤,清旭辉拍拍手上的灰尘说道:“走吧,事儿都做完了,回家去,晚上给你们做莲藕排骨。”   “回去了我煲汤,拿出闻师傅的看家手艺。”闻臾飞说着率先转身步下石阶,裤脚带得晨露零星坠下,在地面上绽开辉光,繁茂的树木郁郁葱葱,取代春天万物生长的是夏天的万物长生。   他把清安拉到身前,摆出标志性的姿势勾住清安的脖子,吹了几声婉转的口哨,心血来潮地说:“难得我们宝贝不加班了,下午去花鸟市场看看小狗吧!”   清安的欣喜像瞳孔里被撒上一捧星星,他回头征求爸妈的意见,那两人却跟在好几米开外说着其他事情。   “不用问了,我做主,以后咱俩自己住了,养只小狗还要经过他们同意吗?”闻臾飞笑着把他的头扭回来。   清安把他碰歪的耳机扶正,掐了一把他的痒痒肉,问道:“到底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   闻臾飞忙改口:“你做主你做主。”说完还鬼鬼祟祟去亲他的脸。   清安抿了抿嘴,笑成一道漂亮的弧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小的纸条,拍在闻臾飞手心。   “这是什么?”闻臾飞不明就里。   清安神秘一笑:“补给你的情书。”   闻臾飞微愣,然后放开清安把纸条铺展开来,只见上面用蓝色的笔迹写着简明扼要的一句话:从我遇见你,我就知道我爱你。   闻臾飞连清安最直白的春情都见过了,却在每一次面对他的直抒胸臆时,不可避免地涨红脸。   清安得意地凑到他身前去看他面红耳赤的模样:“你又害羞了?怎么这么没出息啊?一撩一个准。”   闻臾飞恼羞成怒抬手抓他,他敏捷地闪身让过,惊飞了一只蛱蝶。   清旭辉以万能的哎呀开篇,发表自己目睹全程的感慨:“年轻真好啊。”   容丽君含笑挽着清旭辉的手臂慢慢走,见闻臾飞追了清安几步又回头,于是冲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行。闻臾飞便转身踏着青石板大步向前追去,仿佛跨过他绮丽的奋斗史,去追赶往后数十年的人生况味。   --------------------   11岁时第一次有了写小说的想法,26岁终于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本书。历时三个月,用我枯燥乏味的生活经历一点点拼凑起这段故事和几个理想中的人物,闻臾飞和清安从此也成为对我来说意义非凡的两个名字。   我斟酌再三选择了一个干净的平台投放作品,把所有想表达的东西一股脑抛了出去,其中多得是我好为人师的“传教”、成长的零星碎片和家庭潜移默化的影响(非常有幸地在这里向大家介绍,清旭辉容丽君夫妇的原型正是我的父母^^)足可以说是有真情实感的。另外,我作为闭门造车型选手,绝大多数考究都来源于网络上的只言片语,如有不妥望请谅解。故事到这里就近乎圆满了,往后几天我还会继续更剩下几则已经写完的番外,弥补遗憾和不足。   如果《于无声处》能在这个夏天,带给书友们一些平静一些回忆一些感动,那就再好不过了,真心感谢大家的阅读、包容以及陪伴。 第75章 番外一1   谢云川觉得自己很倒霉,出生在一个鸡声鹅斗的家里,从小就经受家暴。他爸打他妈的时候,一开始他只会哭,长大了他只会还手,同样的结局,都是跟着挨打。   这也就罢了,读初中那年他撞见他妈跟人偷情,被他妈揪着头发威胁不准说出去。他当然不会说,说了估计就会一夜间变成个孤儿,妈被爸打死,爸被抓进牢里,上一个社会新闻,然后第二天被人遗忘。   所幸这事没让他憋很久,第二年他爸妈就离了婚,但离谱的是,那个偷情的男人——唐沛霖,成了他名义上的继父。   他的继父是个有钱人,周围的人都认为他妈有所企图,他本人也不例外,被指指点点成了常态,他倒不是太在乎,他妈却是在乎的。   他常说,你早知如今何必当初呢,找个阶级差距这么大的二婚必然日子不好过啊。   他妈却说,你不懂,我爱他。   他是不懂。   还有糟糕的事儿,他的继父带着个拖油瓶,比自己更能拖的拖油瓶,年纪小,长得像个小姑娘,缺少管束,霸道又任性,第一次见面就对自己直呼姓名。住在一个屋檐下,避也避不开,那个叫阿宋的拖油瓶抢他的饮料,抢他的零食,抢他的游戏机,抢他的漫画书,最后越来越过分,抢他的零花钱,抢他的卧室,后来还抢走了他的初吻。   这个阿宋真的很烦,他怕黑怕虫怕打雷,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他都怕,怕了他就来缠着谢云川陪他。白天还好,反正谢云川也不学习,只和一群狐朋狗友上上网,抽抽烟,撩撩妹,只要阿宋打电话来,他就会不耐烦地回家去。   但更多的时候他是晚上害怕。   唐宋他妈去世得早,唐沛霖又总是在忙工作,他本该习惯一个人呆着,但谢云川进这个家门没几天他就半夜摸过来钻进谢云川的被窝,浑身冰凉地往旁边一躺,本来被子就不算暖和,谢云川被寒气一激就再也睡不着了。可恶的阿宋尤不满意,他还躺在一边哭起来,要谢云川给他讲故事。   谢云川真是烦得一头包,他说:“你他妈大晚上不睡觉在外面冻得冷冰冰的,然后跑来冰我,躺我床上莫名其妙开始哭,不让我睡觉要我给你讲故事,这哪一点算正常人做的事?哪一点是我必须满足你的?马上给我滚。”   唐宋揉着眼睛,哭声小了些,显然也觉得自己无理取闹得太过了。他的啜泣像受伤的猫咪柔柔地哼唧,谢云川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突然就有点不忍,于是唐宋准备回自己房间的时候被他伸手拉住。   “算了,我给你讲吧。”   他讲的故事一点也不适合夜里给一个小孩助眠,他讲他亲爸怎么打他亲妈,讲他亲妈怎么跟阿宋的亲爸偷情,讲得生动具体绘声绘色。   “讲完了,满意了吗?”   唐宋点点头,不再哭了,他活像个女孩的面容在微弱的光线下瑰丽惑人。   谢云川侧身对着他说:“大小姐你咋了?大半夜不睡觉。”   唐宋推了他的肩膀一下,没什么力道:“我不是大小姐,我想妈妈了,我梦见她在走廊里飘来飘去,我就想起来看看,走廊里太黑我又觉得怕,爸爸不在家,想让你陪我一会儿。”   谢云川不理解生离死别,他捏了一下唐宋的鼻子:“要是我没住到你家,你准备咋办?”   唐宋摸了摸鼻尖:“那我就在走廊里哭一会儿,等天亮就好了。”   谢云川想象了一下那场景,打了个寒战:“你还是就在这儿躺着吧,我怕我妈半夜起来上厕所被你吓疯了。”   唐宋得寸进尺,他像是发现谢云川是个色厉内荏的人,从此谢云川的任何抗拒他都不放在眼里。他要抽谢云川的烟,被拒绝他就偷摸谢云川的口袋,他要谢云川周末陪他打游戏,被拒绝他就去捣乱谢云川和女朋友的约会,他要谢云川回家,被拒绝他就找到网吧去。   谢云川正一边大声骂队友一边吞云吐雾,听见网吧门口有轻微的骚动,便转脸去看。   “不管你找谁,你都不能进,放你个小学生进去网吧是要被处罚的。”网管声音有点高。   “他就在里面,我找到他马上就走。”唐宋细细软软的嗓音说道。   网管作势去挡他,还没碰到人就被一只夹着烟的手猛力推开。   “别碰他。”谢云川不耐烦地瞪着唐宋,“干嘛,说了我不回去吃饭。”   唐宋说:“我也不回去,我们在外面吃。”   谢云川掏出手机熟练地拨号:“我跟我妈吵架不想回家,你连个手机都没,跑出来家里找不到你要着急,我喊司机来接你。”   唐宋冲上来抢手机他便把一手高高举起,那矮子阿宋蹦起来也够不着,他于是坏心思地想要戏弄:“你碰到手机一下我就听你的。”   他万万没想到这土匪已经凶悍到何种地步,唐宋听了他的话没吭一声,往网管的凳子上一蹬,飞身上了收银台,不管不顾扑过来。   谢云川好歹算个哥哥,他吓得赶紧往唐宋迎过去,也不管什么手机不手机的,张开手接住唐宋,脚下不稳一个屁股墩坐在地上,还不忘托着唐宋的腋下把他举一举,怕他摔到膝盖,他顾头不顾尾又怕伤到自己的尾椎于是顺势往后倒,活生生躺在地上成了唐宋的肉垫。   他皱着眉烦躁地把唐宋一推,揉着屁股站起来,那罪魁祸首却笑着说:“我碰到了,你要听我的。”   看到那家伙得意洋洋地晃着自己的手机,谢云川只得去下机结账,跟着他去吃麻辣烫。   上完网的谢云川浑身上下还剩六块钱,他捡最便宜的泡面点了两份,剩下的钱够点一根火腿肠,他塞在了唐宋的碗里。   唐宋要给他分半截,他嫌弃地说:“我不吃你碗里的东西,你自己吃,多吃点长个,小矮子。”   唐宋没理他,一碗干巴巴的面吃得吸溜吸溜。   吃完他打电话喊司机来接,站在热气腾腾的摊边等车时他问道:“你又在打什么坏注意,想指挥我干什么?”   唐宋笑得他毛骨悚然:“我想好再提。”   谢云川平常无可奈何地带着唐宋玩,实则内心倒也不怎么抵触,唐宋年纪虽然小上一点但挺玩得开,不久就和谢云川的狐朋狗友打成一片,九天揽月五洋捉鳖他都乐意跟着,看起来柔柔弱弱实则并不娇气,抽烟喝酒打台球打麻将打架,什么不学好他就跟着干什么。渐渐地谢云川反倒过意不去,他硬着头皮说要阿宋跟他一起学习一起写作业。   天知道他读了近十年书,第一回独立自主写作业,那必然是写不出来,不一会儿就开始打盹。等他一觉醒来,平常也一样没怎么学习的唐宋居然已经写完了。   谢云川虽然表面上仍然是波澜不惊,但内心大惊失色,他问:“你都会写?”   唐宋阖上自己的作业本,手指点了点他的:“小学的内容我早就学过了,初中的家教也教过一点,你实在不会做要不要我给你讲讲?”   谢云川咬着后槽牙说不用,第二天上课认真了许多,放学前勉强连问带抄把作业做完,进屋时气定神闲把本子往阿宋面前一扔:“谁说我不会做?”   唐宋不出所料地装出崇拜的表情,看起来那么做作但他内心还是得到了满足。正准备趁夜黑风高跟小女朋友去钻钻小树林,唐宋叫住他说:“你真厉害,我有几道题做不出来,你教教我。”   他能怎么办?不得继续打肿脸充胖子,低三下四求教学习委员,把几道分明不是小学生该掌握的题搞懂了来教他。   一来二往谢云川竟然考上了高中,正当他以为自己倒霉的命运要结束时,更倒霉的又来了。   谢云川身边的女孩子换得很快,或可以说兰因絮果,现业谁深,青春期的好感来去都容易,今天这个明天那个,每一个都挺喜欢,但每一个又都不那么喜欢。   还在军训期间,他就又谈了一个,这个女孩粘人得很,他虽然不耐烦,但还是尽可能不惹她生气,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出门陪她,躲在阴暗角落里牵牵手聊聊天。   早恋成为这个年纪学生间的时尚,懵懂青涩的身体接触就更前卫,还不足以算作欲望的行列,但他也一样感到好奇。   这天他同样接了电话准备偷摸出门,换完鞋一抬头却发现唐宋站在客厅里盯着他。   “我出去玩会儿就回来。”谢云川晚上出门频繁,唐宋已经撞见不止一次了,他总是要求跟着去,谢云川心说我去谈恋爱带你去拖油瓶吗?于是总是拒绝他。   “带我去,不然我就跟你妈说你早恋。”今天他还学会了威胁。   “不带,你要说就说吧。”   “我肚子疼。”唐宋又说。   谢云川估摸他在编瞎话:“那你在家躺好,我回来给你带药。”说罢他就出门了。   走在路上他有点无缘由的心虚,总觉得唐宋看着他的眼神很有些依恋,但女朋友说今天想试着更近一步,这事儿显然比无缘无故的一个眼神重要。   他到了约好的地方,森林公园里幽暗的凉亭里站着一个穿连衣裙的女孩。   大晚上的也不怕被蚊子咬一腿包,谢云川腹诽。   “怎么才来?”女孩说。   谢云川不屑于跟她撒谎:“我妈刚睡下,出门前又有点事耽搁了。”   女孩没再纠结,向他伸出手:“我知道你今晚不会放鸽子,男人都一样,我猜你就迫不及待想亲我。”   谢云川对她的自以为是有点反感,他觉得自己家的大小姐都没她讨厌,突然就兴味索然,没牵她的手顺着石阶走向树林深处去。   “哎,你牵我啊!”女孩追过来,他仍旧没反应,女孩干脆主动去挽他。这时似乎有一阵微弱的动静从背后传来,但女孩贴过来的柔软胸脯让他没心思管其他事情了。   “你这人是不是只会板着脸啊?”女孩嗲声嗲气地说。   谢云川好奇跟异性的接触,但一经碰触他又觉得极不适应。他忽然就有了退避的想法:“我不爱笑,也没什么值得开心的。”   “没意思。”女孩嘟哝。   谢云川停下脚步望着她:“我这么没意思,你还想跟我谈恋爱?”   女孩说:“我想啊,要不然我追你干什么?我觉得你很酷,嘴巴很好看。”   “嘴巴好看?挺敷衍的理由。”谢云川说。   “真的,看起来很软,我可以亲一下试试吗?”女孩说。   他没有抗拒,准确说是没有任何反应,就那样冷冰冰看着女孩的眼睛,于是她站上更高一级台阶慢慢凑近了些。   谢云川奇怪地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冲动和紧张,他只是很普通地站在原地,近乎一尊雕像。他甚至因为滞闷的夏夜里一阵难得的凉风走了神,正想跟女孩说还是算了,回家得了,身后的小径边窸窸窣窣传出脚步声。   “谢云川,跟我回家去。”唐宋突然蹿了出来。   那女孩吓了一跳,显然没料到会有人出现:“这谁?你弟弟?”她斟酌着问。   谢云川退了一步,离她远一点:“不是。”   他虽这样说,似乎在和那冒出来的小鬼划清界限,但却向那边走去,冷冷地问:“你跟踪我?”   唐宋不懂他话里的情绪,但不退不让:“跟我回家去。”   “你要用掉指挥我的机会吗?”谢云川话音里居然恍惚间带上点调笑,女孩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很是惊讶。   唐宋久久没有说话,似乎犹豫不决,他抬手在腹部揉了揉。   谢云川想起出门前他好像说是肚子疼,心里还在掂量这话的真实性,身体已经擅自动了,他走到唐宋身前半弓着身子,一手揽着他的后腰一手按在他肚子上,温热的手掌缓缓揉着打圈:“真肚子疼啊?”   唐宋眼睛望着远处呆若木鸡的女孩,伸手抱住谢云川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说:“我要把机会用掉。”   谢云川挑了挑眉,心说那你可亏了,我本来也打算走了。   唐宋却小声说了句让他惊掉下巴的话:“你跟她分手,实在想亲可以亲我。”   谢云川听了这话呆呆看着石阶砖缝里生出的一朵小白花,心想在这绝望的压抑中竟也能开出花来。   女孩目睹了一切,讶异地盯住这个突然出现的男生,对上他的视线,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有点敌意,又有点得意。   谢云川松开唐宋直起身转过来,认真地看着女孩的眼睛。   女孩咬了咬下嘴唇选择了退步:“你要回去就跟他回去吧。”   谢云川点点头说道:“对不起,以后也不用见面了,我们分手吧。”   女孩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就转到了这里,她莫名其妙又有点烦躁,狠狠一跺脚:“你有病吧?分手就分手!无聊。”说罢她撞了谢云川的肩膀一下,沿着石阶下山去。   谢云川转过身,带着难以捕捉的宠溺说:“满意了?”   唐宋走到他身前,再次出人意料,抱住了他的腰:“我不想你跟别人谈恋爱,想想就烦得很,肚子也不舒服。”   谢云川把他的双手从腰上摘下来,跟他拉开距离,率先往山下走去:“也没什么好谈的,不谈了,去给你买点药。”他步伐更快了一点,试图掩饰胸腔里不自然的心跳声。   这之后阿宋就总是怪怪的,他取代了那个粘人女孩的位置,比她有过之无不及,除了上学时间都亦步亦趋,还喜欢频繁地身体接触,更怪的是,他似乎有种奇异的妥协,过去谢云川让他不做什么他偏要做什么,现在则乖顺得异常可爱。   只除了一件事。他大概也是被青春期的好奇心撺掇,一直有意无意地想亲自己,谢云川自责地想自己终于还是把他带坏了。   连谢云川的妈都发现了异常,让他别总带着阿宋玩,她觉得这孩子太乖戾,明晃晃把谢云川视为自己的所有物,有点太无法无天了。   谢云川没想那么多,更没听进她的话,甚至不像以前那么讨厌阿宋了。   --------------------   这周谢云川和唐宋疯狂输出,敬请期待。 第76章 番外一2   那天,成为他们人生转折点的那天,其实也只是一个与平常无异的周末。   谢云川和唐宋写完作业,窝在沙发里打游戏,谢云川打得津津有味,唐宋却呵欠连天。   “玩累了?”谢云川问他。   唐宋把手柄一丢,拈了颗荔枝剥开:“休息会儿。”   谢云川还在坚持不懈:“我把这局打完。”   唐宋说:“真是可贵的电竞精神。”说罢把剥出的晶莹果肉递到谢云川嘴边。   他少见地笑了笑,张口吃下去,温软的舌头碰到了唐宋的指尖。   唐宋莫名地觉得电流从神经末梢蹿过,头皮发麻,悸动难以自抑,他转头去看谢云川的嘴,咀嚼果肉时开开合合,色泽比果皮更诱人。像那个女孩说的一样,他的嘴唇很好看,唇线分明,唇珠饱满,唇峰绵延,分明是个微微上翘的形状,但他却不爱笑,哪怕是刻意绷着也还是很性感。   他鬼使神差吮了吮手指,把清甜的荔枝汁水舔干净,然后坐在一边扭头看向窗外,不知想着什么,耳畔是游戏背景音乐,当victory的音效响起,他突然动了。   唐宋单膝跪在沙发上,另一脚撑着地,握住谢云川的肩膀用力一推,顺势把他按倒在沙发上:“打完了。”   谢云川一不留神就被摁住,一手下意识去推唐宋,另一手握着的游戏手柄滑落到地上,他被唐宋居高临下地逼视,惊骇中,有种微妙的怦然忐忑,他仍旧是端着平缓的口吻说:“你要干什么?”   唐宋的目光从他的眼睛开始流转,一路下移,点画勾描着他的单眼皮,高鼻梁,秀气的鼻翼,落在红润的唇上。等呼吸混杂着荔枝甜香近在咫尺,谢云川知道自己应该躲开或者更强硬地挣扎,但他没动,他带着摇摆不定的煎熬和期待,任由可恶的阿宋舔他的唇齿,咬他的舌头,他头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感知都来源于口腔,舌面的颗粒摩挲感清晰无比,那霸道的人甚至贪婪地往他喉咙里去,他在这瞬间成为了一颗糖果,只负责淌着甘美的糖浆随便阿宋怎么汲取。   这漫长的吻直把谢云川堵得气喘吁吁才分开,他脸上泛起缺氧的暗红色,并且焦躁地扯了扯裤子,两个人贴得那么近,彼此毫无规律的心跳声交错回荡在客厅。   “搞什么名堂,滚开。”   谢云川的慌乱取悦了唐宋,他笑着再一次扑过来,却被谢云川抵住肩膀:“你他娘的是没亲过嘴吗?别在我身上做实验。”   “我是没亲过,再亲一下,你嘴巴好软,舌头更软。”   谢云川烦得不行,但不知为何就是没有用全力去抵抗:“闭嘴,老子听不下去了。”   他红着一张冷淡的脸半推半就,又被唐宋从内到外全部品尝了一遍,唐宋的手往他衣服里摸的时候,他挣出一丝清明,用力攥住那只精巧的手腕,唐宋犹疑地停了手,也住了嘴。   “怎么了?”   谢云川恼火啊。   他一点也没有心理负担吗?一点也不觉得跟自己的哥哥在客厅里乱伦有什么不对吗?   谢云川还在喘着不平稳的气,眼睛里蒙着郁结和惶惑:“你什么意思?你在玩弄我吗?是不是惯你惯得太狠了,你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唐宋突然愣住了,随即他摇着头解释:“我没有,我认真的,我喜欢你啊。”   他感受到膝盖压着的谢云川轻微推拒了一下,于是赶紧爬起来跪在沙发上:“我喜欢你,我比那些女生更喜欢你,你怎么就感觉不到?”   谢云川觉得真是邪了门了,不是冤家都算积德,还谈什么喜欢,他冷笑一声,用手背擦了擦唇边的水迹:“你喜欢我什么?我有什么可让你喜欢的?”   唐宋又不满意了,他皱着眉毛,焦急地回答他:“我哪里都喜欢。”他膝行几步跪在谢云川的两腿间捧住他的脸,倾注了他全部的真诚问道,“你不喜欢我吗?”   谢云川这才感觉到,他好像的确是认真的。   唐宋看见他嘴唇动了动,或许是准备说喜欢,或者说不喜欢也可以,因为什么都没来得及。   唐沛霖几乎是把家门撞开的,砰一声巨响把沙发上两个人的魂都吓飞了,唐宋没来得及躲开就被一耳光抽翻,从沙发上滚到地上,手臂忙乱间撑着茶几才没撞到头,却带得果盘里的荔枝滚落一地,他不仅脑袋里阵阵嗡鸣眼前也阵阵发黑,晕头转向扒着茶几腿爬起又跌倒。   谢云川吓得面无血色,但条件反射般飞快冲过去挡住唐沛霖的拳打脚踢,没有丝毫迟疑。回身时已经过了足足几分钟,唐宋仍旧跪在地板上没能站起身,鼻子里的血淅淅沥沥不断滴落下来。   “你……唐宋!是没人降得住你了是不是?你不要脸我还要!”唐沛霖把谢云川往沙发上一推,“你滚开,我不是你亲爹没资格打你,我今天就先打死这个恶心人的兔崽子。”   谢云川不管不顾扑上去抱住唐宋的头,唐沛霖没刹住的一脚便踹在了他的肩膀上,这时谢云川的妈也急匆匆冲进门来,同样怒火中烧,她一把拧住谢云川的耳朵把他扯离主战场:“你晕了头了,被一个男的占便宜也不知道躲?”   谢云川根本顾不上管他妈在说什么,只眼睁睁看着唐沛霖把皮带抽下来,用皮带扣那头狠狠抽在唐宋的背上,沉闷的钝响让谢云川当即就掉下眼泪来,他狠命推开她妈,又被抱着腰拖回墙边,他掰着她妈戴着戒指的无名指,用力挣脱束缚:“妈,别拦我,叔叔别打他!是我不对!是我不对!”   “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电视下面就放着摄像头,我就怕唐宋这小子惹出乱子,防着呢,你们说什么做什么我都录像了,他今儿不挨顿打还要继续缠你!”他妈尖利的嗓音响起,让他愤怒又无力,这就是市井女人啊,就算有一天坐拥万贯家财脑袋里也永远装着卑劣的揣测。   唐沛霖朝着倒在地上的唐宋又是几皮带下去,金属扣砸得他大声哀嚎,裸露在外的小腿皮开肉绽。   “知错没有?我打断你的腿!”唐沛霖是动了真火,下手一点力都不留。   而唐宋手指紧紧抠在掌心,一边哭号一边还在怒吼:“我没错!你有本事打死我,我要跟他在一起!”   唐沛霖怒极攻心一脚踹在唐宋的头上,他伶仃的身体立马像被抽了筋的虾,蜷成一团。   谢云川气得直发抖,他想起了曾经噩梦般的生活,无数次看见他亲生父亲把母亲打到昏过去,他当即就想冲上去揍人,然而曾经的受害者牢牢箍着他,坚决做个局外人。   我果然太倒霉了,怎么这种事全发生在我身上。   谢云川瞪着通红的眼睛,牙关咬紧,额角青筋暴突,接着猛地一蹬地,一头撞上墙壁,他妈尖叫一声松开手,谢云川失了支撑直接瘫倒在地,头上很快一片淤青,肿起一个大包,伏在地上痉挛呕吐。   唐沛霖听见谢云川的妈失声痛哭,急忙跑过去帮着把谢云川往医院里送,怕他直接一头撞死了。唐宋听见急促的脚步声跑远,隔在房门外,他翻了个身平躺在地上,眼泪止不住顺着眼角往鬓边淌。他心想,谢云川可别一脑袋撞过去把自己的表白全部忘记了。   谢云川脑震荡症状反复出现,在医院住了三四天,一直不开口说话也不吃东西,他妈甚至以为他撞傻了,但一提阿宋他又会有点反应。   回家时唐宋被锁在自己房间里,谢云川也当即就被锁进隔壁的另一间,他不知这几天阿宋跟他爸又发生了多少矛盾,反正听做饭的阿姨说,阿宋一身伤躺在床上起不来,一直呜呜咽咽哭着。   谢云川头上还绑着纱布,焦急又烦躁,在密闭的房间里一圈圈踱步,憋着那散不尽的躁郁骤然捶了衣柜门一拳,隔壁听见他的动静,竟是嚎啕起来,他呆立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解决眼下的困境,从黄昏一直站到天黑,也想不出一点办法。最终他从衣柜里拿出一个木头衣架,坐在飘窗边时不时敲一下金属窗框,望着外面星河璀璨,霓虹灯绵延到天边,就这么坐了一整晚。   后来他就被送去住校了,连月假都不允许他进门,他开始觉得生活索然无味,每天都在发呆。谢云川逃学过几次,守在唐宋的校门口,远远看见那不得了的初中生一手拎着书包一手无所顾忌地夹了根烟,司机寸步不离陪同接送,他则在司机的眼皮子底下抽烟。谢云川还向做饭阿姨打听家里的情况,她说家里卧室甚至都装上了监控,所有人牢牢监视着唐宋的一举一动,他时不时就会跟唐沛霖吵架甚至动手,经常被打得鼻青脸肿。   谢云川终于熬到放寒假,他被允许回家时一路跑着回来,进门却发现唐宋根本不在。   “阿宋呢?”他心里一抽一抽地疼,语气不善地问他妈。   那女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死不悔改,沛霖把他送去看病了。”   “看什么病?他有什么病?你们是不是疯了?”谢云川大声吼起来,把他妈吓了一跳。   她不解地说:“他是同性恋啊!他还想强暴你啊!不该治一治吗?”   谢云川被他妈的几个词扎得战栗不止,他咬牙切齿地说:“同性恋怎么了?你儿子也是一样的,我是自愿的,你把我也送去吧!”   响亮的一巴掌扇在谢云川脸上,他固执地梗着脖子,头连侧都没侧一下,火辣辣的疼不及他心里刺痛的万分之一:“你们知不知道那种地方会怎么对付他,把他捆起来面前放一张他爱人的照片,一遍遍电击,直到他看见那个人就生理性厌恶为止。”   “那这么痛苦,你们又为什么不认错?”他妈也提高了声音。   谢云川看着这个愚昧的女人,冷笑一声:“你不懂,我爱他。”   她像是被踩了内心最脆弱的那点,歇斯底里地喊起来:“你又懂个屁,为什么要这样为难妈妈?我们马上送你出国,你给我走远点,再也不要回来,再也不要见他!”   谢云川敛了脸上的一切波动,寒声说:“我不。”   “你这是逼我!”那女人疯了一样抓着头发,“要么你别再惦记他,要么我死在你面前,今天你必须选一个。”   谢云川面无表情地站着,脸上血色一寸寸尽褪。   “你以为我不敢吗?”   他妈抄起一把水果刀对准喉咙,谢云川喘着粗气扭头就走,把房门重重摔上了。   回了房他马上给唐沛霖打电话,彩铃循环唱着几句歌词,就是没人接听,他脑海里一团乱麻,只觉得所有事情都糟糕透顶,他反复拨打电话,不知不觉去电几十个,漂亮的嘴唇被牙齿无意识地一层层咬破皮,血腥味弥漫齿间他也没察觉,不一会柔润的唇瓣上斑驳凌乱得全是伤痕。   他播电话一直播到手机没电,身体也和手机一样耗干了最后一点气力,他缓缓抬起手,趴在书桌上,额头抵着硬邦邦的桌面无可奈何地怒吼一声。   如果说起初的暧昧还让人拿不定主意,摇摆不定,唐宋刚烈的坚持已经抹杀了所有再犹豫的余地,哪怕他说喜欢自己只是一时兴起,现在于谢云川而言却是刻骨铭心了。   我不退缩,我绝不退缩。   他忍无可忍,埋着头无助地喊唐宋的名字,泣不成声。   看似他在痛苦地承受唐宋从他生活中被强行剥离,实则是他在自残般一刀一刀把他的阿宋越刻越深。 第77章 番外一3   再见到唐宋是春季开学前,每天都守在窗台前的谢云川看见司机拉开后座车门,唐宋钻了出来。他一个多月的时间瘦得形销骨立,头发长得快要遮住眼睛,穿了一身松松垮垮的运动服,是从前没有见过的。   谢云川扒在窗前使劲拍窗子,但拍了两下他又停了手,他怕唐宋看到自己就被勾起戒断时的痛苦回忆,于是慢慢垂下手臂,望着那个枯槁树影一样的人,无措地站着。   他在这时,第一次想到死。   唐宋走过花园,穿过门厅,不像以前那么嚣张跋扈,说话也少了,就在快要消失于谢云川的视野时忽然转头看了过来,对上他绝望的视线。   被司机催促了一句,唐宋便转过头进了屋,那眼里的委顿把谢云川激得心痛如绞,再顾不上管什么回忆不回忆,扑到紧锁的房门前使劲砸门,拍得手掌都麻木了也没人给他开,他不知自己又砸了几个小时,最后无力地跪坐在地板上,一坐就又是一晚。   夜深的时候他仍然没睡,他这半年多一直不怎么睡得好,哪怕睡着也是浅眠,一夜醒来无数次。这天夜里他望着天花板脑袋放空,似乎听见了木门被抠刮的声音,他一个激灵翻身而起,看见门缝有光线投入,还有一张纸条塞进来。   他马上赤着脚跑过去捡起来看,是唐宋的字,他写道:谢云川,你没忘记吧?   他语焉不详,谢云川却知道他想问什么,他飞快跑回书桌边抽了支笔,回答他:我不会忘的,你没事吧?   纸条传出去,没多久又递了回来:没事,这种程度还不足以让我死心。这句话后面唐宋还有心思画上一个笑脸。   谢云川听见脚步声走远,知道唐宋离开了,他把画着笑脸的纸条握在手里,回到床上,神奇地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他却是被杯子破碎的声音惊醒的,他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吵嚷,意料之中,又是唐沛霖在摔砸东西骂唐宋,提到了昨天晚上的暗度陈仓,中间时不时夹杂着几句怨毒的女声,什么祸害,什么狐狸精,什么没救了,什么再去治一疗程。   谢云川一拳砸在门上,手骨都快要碎掉,外面便静了。   他终于,觉得厌倦了。   也对,近墨者黑,他不可避免地把厄运带到了无辜的阿宋身上。   开学报道的那天,他起得很早,还没到司机送他的时间。他步行穿过别墅区,走到市井烟火里,清晨的早餐摊蒸汽腾腾,他买了一份豆皮又折返,放在餐桌上,然后换了一双干净的鞋又出门去,没往学校的方向,径直去了江边。   江边风大,吹得谢云川头很疼,他手肘撑在长江大桥的栏杆上,抽了支烟,烟雾吐出来一刻不停留便消散在风中。一支烟的时间,他就已经把自己和那个便宜弟弟的所有共同经历回忆过一遍,实在是太短暂了。   接着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脱掉鞋子,把写好的一封信压在洁白的球鞋下面,翻过栏杆,毫不犹豫纵身跳了下去。   在冰冷的江水涌进他的口鼻时,他有一瞬间的后悔,如果当时能主动亲亲阿宋就好了。   初春天气,海棠花结了苞还没绽放,谢云川却等不到花开了。他的一生如同他的名字,来时如云轻乎,去时归入川流不息的浪潮里。   谢云川的死讯是当天下午传到唐宋耳朵里的,他一开始不相信,觉得搞错了,他想自己受了那么多罪都没去死,他矫情什么劲儿。直到看见谢云川躺在太平间里,他才陡然心冷了。   谢云川脸色灰败,睁着眼睛,瞳孔放大,黏膜上有充血的痕迹,微张的嘴唇伤痕累累,口腔里沾染脏污和泥沙,单薄的衣裳浸透,身上除了一张泡得看不清字迹的小纸条什么也没带。   唐沛霖站在一边读着他留下的信,不住发抖。谢云川的妈妈声嘶力竭的哭声似乎传不进唐宋的耳朵,他站在谢云川的身边,抬手把他唇边的污渍擦干净,一边擦一边默默掉眼泪。   他以前就这么强硬吗?一点回寰余地都不留,亲手终结了他本该是灿烂的短暂生命。   唐沛霖还算人性未泯,后事办完把那封信交到了唐宋手里。   这薄薄一张信纸成了唐宋往后数十年唯一的念想。   宝贝阿宋:   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我想要以此表达你在我心目中的特别。   我死后这封信能落到你手中吗?我虽然这样担忧着,但还是尽可能试着相信缘分。   请不要为我难过,我是开心的,因为你说你喜欢我。   今天早晨我从家里走到江边,这是我留给自己后悔的半小时,我怕自己思虑不全又计划多准备十分钟,刚好够去给你买份豆皮。知道你不爱吃,但我爱吃,你吃到的时候兴许就能想到我。   我们的共同回忆不算多,我从昨晚开始反复走马灯,试着找出细节,仍旧不理解我到底哪里值得你喜欢,不惜受这些苦。但既然你觉得我好,那我就必然还是有个把优点的。这让我十七年的人生得到了认可。   谢谢你。   前段时间我们一起打的游戏如果有机会,你再认真玩一次,还有你没发现的彩蛋。更早一些的时候我们去河里玩,那次我光顾着捉鱼了,把你丢在岸上,后来很过意不去,但是没好意思道歉。再往前追溯,我或许应该带着你玩些积极健康的,认识一些正经人,也许就不至于让你变成我这样的二流子。   我说这些归根结底是想表达我舍不得你。   但我也想要向你解释,为什么你还在坚持我却要放弃,你别生气,原谅我的不告而别吧。我从很久以前就过得不顺心,开心的事情不多,麻烦的事却一件接一件,其实这些还能够忍受。但我看到你过得不顺心时,突然就忍不了了。   命运待我不公,又何必牵连你,或者它其实还是在折磨我,让我终日提心吊胆。我怕你挨打,怕你又被送去精神病院,怕你因为我跟你爸吵架,怕我妈骂你,还怕见不到你,这些事情都远比过往的不易令我痛苦。你可以骂我懦弱,可以骂我蠢,你对我的任何评价,我都接受,只希望我的离开能让你和家人的生活归于平静。   我本不想提我妈和你爸,怕惹你心烦,但我做了不负责任的选择,少不得要借这封信道个歉。   真的很对不起。   我说对不起是因为我让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不是因为我和阿宋的关系,如果我再活一次,或者我干脆没死成,我仍然不会推开他。   请你们看在我有勇气赴死的份上,不要再逼我回头。   我一直是很倒霉的,在写这封信的时候却突然觉得幸运,我乏善可陈的一生还能有东西写给身后人。   人生有很多种,我从前和未来都没有机会去尝试,今天是第一次,选择最不甘沉默的那种。或许从今生解脱,我能既不让妈难堪也不辜负阿宋。   谢云川留。   他倒霉的人生最后落笔在信纸角落里一个淡淡的笑脸上。 第78章 番外二1   谢云川心想,真是失算了,早早赶着来投胎却停在这一片混沌里上不了天堂也下不了地狱,或许真是挂碍未了,不得超生。   他走啊走,在空无一物的原野上跋涉,迟迟看不到尽头,他以为少说要走上几十年,等来一个苍老的身影,却没过多久就遇到了一个身穿病服的年轻人出现在他视野里。   他快步走过去,带着久未见人的欣喜:“哎,你也困在这里走不出去吗?”   那人回过头,眉目迭丽,苍白的面容浸染着多年病气,长发散在肩头随着动作轻轻飘动,尽管很久未见,谢云川还是一眼认出了唐宋。   那瘦削的年轻人已经比谢云川高出许多,看过来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几经变换,狼狈而哀怨,隔着几步远,他低下头,避开谢云川的视线:“对,我走不出去。”   谢云川心中大痛,他如同挽留一场散落的烟火,连冷寂的灰都想接在手中,快步上前眼泪已经夺眶而出,却在触到那人之前一阵天旋地转,苍白的世界支离破碎,唐宋瞬时碎成他眼前的泡沫。   又是一场梦吗?怎么又是一场梦?连梦也梦不到他幸幸福福地长大成家终老?   他妈的,连梦里他也过得不好。   谢云川难以自抑地哭号,几乎要把心肝脾肺都吼出来,可是……哭声却异常陌生,似乎……稚嫩过头了!   他猛地睁开眼,入目是一群医生护士,自己居然被环在一个护士的臂弯里!   她大声说道:“是个男孩。”然后把谢云川搁在一个汗津津的女人枕边。   “……”谢云川看着映入眼帘的他妈年轻的脸顿住了哭声。   “哎呀,怎么不哭了?”护士还没走远,听见他嘹亮的哭声停止,紧张地提起谢云川,一巴掌扇在他屁股上。   妈的,这又是哪门子的噩梦,痛感居然这么清晰!   谢云川大吼一声:“操!”   护士听见他的“哀嚎”满意地笑了,又把他放回他妈身边:“呼吸道畅通,刚那声喊得像脏话似的,倒是个健康活泼的男孩。”   谢云川感觉一只温凉的手抚在额头上,虚弱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我们云川健康活泼就够了。”   谢云川呆呆地看着母亲的面目,从他生前有记忆的年岁开始,她就已经是个中年妇女的模样了,每天困于柴米油盐,时不时就挨一顿毒打,披头散发地哭泣,岁月和不幸在她的脸上留下残酷的痕迹,让她一张明艳动人的脸过早地沾染暮霭之色。此时此刻26岁的母亲,温婉光鲜,哪怕气若游丝,也仍然美艳无匹,尤其是那双唇,盈润饱满,唇角微微上翘着。   谢云川想,如果不是生产过后的气血两虚,这一定是一幅丹唇素齿的美人图景。   他很难把那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和眼前人联系起来,或者说,他不愿意相信多年的悲惨遭遇会对一个人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仔细想想,和前半生颠沛流离后半生中年丧子的母亲相比,自己似乎也不那么倒霉了。   他心里升腾起前所未有懊悔和亏欠,不知不觉又湿了眼眶,默默落着轻细的泪珠。   等母亲看清了孩子,护士把他包好抱出了产房,谢云川才感觉不对劲,出了产房他在护士的怀里清晰地看见周遭的环境,甚至看清了他可恶的酒鬼父亲和没多少印象的爷爷奶奶。   这些原本都遗忘了的人,为什么能被清晰地想起?这梦境未免太过真实了?   于是当他爸抓着他的小手时,谢云川用力握了握。   “小东西手劲儿还挺大。”   谢云川睁大了眼睛,上辈子从未做出过如此夸张的表情,忍着开口说话的冲动,勉力充当一个正常婴儿,同时已经开始奋力思考怎么把这一生过得不留遗憾。   是的,他以上辈子为代价换得一个走运的机会,他重生了。   谢云川开始了他漫长的“装疯卖傻”,为了不着痕迹地改变命运,他费劲儿地演着一个小孩,同时寻找着所有可能的决定性拐点。   比如努力地讨好他爸,让他爸顺心,延长他爸对家庭的依恋,所以与前一世不同,直到他上幼儿园他爸都没有动手打过人。   但有些事情不受人力所控,他爸的骤然失业还是将他父母拉入了无尽的争端,他爸喝得烂醉跟他妈吵吵嚷嚷,他不断从中劝解,说出很多不像孩子的话,最后换得一句不关你的事,就把他关在了卧室门外。   直到有一天他妈来幼儿园接他回家时手背上有严重的乌青,他牵着妈妈的手糯糯地说:“妈妈,你和爸爸离婚吧。”   她红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颤着声音说:“但你太小了,没有父爱……”   “他本来也没给我们多少爱,少他一个不少。”谢云川打断她,握紧了妈妈的手,笑着抬头,“妈妈可以为自己而活。”   这个女人大概是忍了太久,她啜泣着点头,丝毫不觉一个小孩说出这话有什么不对。   从此谢云川和妈妈相依为命开始了不算容易的生活。   他妈妈是个花瓶似的女人,简单来说就是长得好看但什么都不会,靠着做保洁勉强能养活他,上辈子正是在唐家做保姆被唐沛霖看中的。这辈子谢云川不想让他妈再被人指指点点,老早就建议她去学点什么,在他的鼓励下什么都不会的单亲妈妈去报名了夜校,经过好一番斟酌选择了地产管理。   谢云川竭尽所能为她省心,五六岁的孩子趁她去上课独自在家费力地搓洗衣服,表现出可怖的懂事。   上小学后谢云川有了更多的自由,他开始了他重生后最重要的一件事,寻找阿宋。   谢云川不知道自己在那片混沌的原野上看到的唐宋意味着什么,这些年他做过许多关于唐宋的梦,都不是什么好梦,梦见他不开心,梦见他无家可归,梦见他辗转于不同的男人胯下,梦见他死于残忍的病痛。每每流着眼泪醒来,发现自己仍然身处漫无边际的白色里,谢云川都会庆幸,还好只是个梦。然而这一次见到他,醒来时却重获新生,那么唐宋呢?他是不是同样想起了曾经的记忆在努力活着,还是已经忘记了谢云川这个人?这辈子的变动可能带来未知的蝴蝶效应,不一定有机会再顺利遇见他,因此谢云川打算沿着记忆里的线索主动出击。   他貌似记得唐宋是从工人幼儿园毕业的,于是临近放学,他便背着书包钻过学校栅栏的缝隙,顶着大太阳徒步走了几公里守在了幼儿园门口。   活泼的铃声响起,他开始在人群中张望,不一会儿就看见了他要找的人。那孩子一看就是唐宋,谢云川绝不会认错,他乍看像个小姑娘,白白嫩嫩,目若辰星显得十分聪慧,背着个皮卡丘的小书包,从小朋友队伍中飞快跑出来,径直扑进一个穿白色裙子的女人怀里。谢云川远远看着他,只觉得心中酸软一片,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见过阿宋了,只是看上一眼,他澎湃的思念便弥天盖地而来。   唐宋似有所感,从妈妈的怀里转过头来,盯住了扒着栅栏两眼通红的谢云川,足足对视了十多秒,中间仿佛隔着难以逾越的生死。妈妈催他走的时候他仍然不动,抬头跟母亲不知说了句什么,那个女人牵着他向这边走来。   谢云川慌了,他上一世没见过唐宋的母亲,更没想过自己第一次偷窥她儿子就被逮个正着,他站直身体,拍拍衣服上的灰,想显出几分庄重。   唐宋和妈妈走到他面前站定,时隔多年他们又一次近距离对上了目光。谢云川心里提着一股气,还在思忖怎么做开场白,就听唐宋开口说:“就是他,他抢了我的零花钱。”   谢云川眼珠差点瞪得从眼眶里掉出来,这张口就来的碰瓷,他绝不会认错人。   他慌忙摇头却被唐宋的妈妈抓住:“小小年纪怎么就学会欺负小朋友了?走,带我们去你家,要让你家长好好教育你。”   谢云川无奈地带着他们回家,没料想第一次见面就惹上了麻烦,然而一进家门唐宋脆生生的声音又说:“我认错了,不是他。”   谢云川是真头疼啊,他烦得要死,好端端的阔别重逢被搞成这样,这人到哪辈子都是这副大小姐脾气。他臭着一张脸站在门口,目送着那母子俩走远才转身回屋去。   这之后他常去幼儿园门口偷偷看唐宋,想趁着他小欺负欺负他,但每次又都不忍心,尽管没有参与他的成长,却在做着他成长的见证人。直到唐宋上小学,冤家路窄那人竟跟他到了同一所学校,时不时遇见,唐宋总是带着一脸无辜望着他笑,笑得他毛骨悚然。   这一次谢云川想做主动方,他瞅准了一个机会,再遇到唐宋时给了他一个早就揣在身上的梨,说是自己吃不下,让他帮忙吃掉。   唐宋别无二话,接过来就啃,谢云川忙扑过来拦:“还没洗呢!”   唐宋笑嘻嘻地看着他,不甚在意地又啃了一口,一来二往他们终于做上了普通朋友。   不幸的是,命运轨迹的客观性是既定的,人力所能改变的程度有限,唐宋不得不又一次经历母亲的车祸和别离,幸运的是,谢云川弥补了从前的遗憾,得以在他最艰难的时刻陪在他身边。   同时还有其他不可抗,谢云川的母亲没去做唐家的保姆,而是成了一名预算员,她在唐沛霖发家的过程中成了他的助力,两人在谢云川读初中时结婚了,拥有了一个糟糠妻的名头。   总得来说,还算顺利,但重难点在后面,谢云川和唐宋再次成了组合家庭的兄弟俩。   --------------------   上一更又短又虐,为了补偿大家,我极速编辑,再更一段。 第79章 番外二2   谢云川愁啊。   他在和唐宋做朋友的几年里仍然记着前一世的纠葛,心思尽可能地敏感细腻去试探唐宋的态度,但却没探出所以然来,那人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不是只有他一个朋友也不是完全对他爱答不理,间或给他颗甜枣,又时不时露出些复杂甚至怨憎的表情。他估摸着的确是自己想多了,重生的机会并非人人都有,这样说来,现在要让唐宋喜欢上自己还需要格外努力,这是其一;谢云川在论坛上搜集各种同性恋的相关经历,钻研过程堪比学术研究,梳理得出结论:出柜是件不容易的事情,但并不是完全做不到,太激烈总归不太好。于是他开始潜移默化埋下重重伏笔,租了些或高雅或低俗的同性电影,有选择地搁进家里的放映机,时不时编些同志爱情故事当八卦在饭桌上讲给大家听。   只不过,俩大人还没发生明显的变化,唐宋先变了。   谢云川这辈子学习用了点心,周末时不时还补个习,通常晚上父母出门应酬,唐宋一个人在家。最近他发现,唐宋每天晚上都坐在沙发上看电影,而且无一例外看的都是他的指定剧目,正儿八经的爱情剧也就罢了,连大尺度毛片他也毫不避讳地在客厅里看。当谢云川刚一进门就听见两个男人此起彼伏的叫床声,血液一下子就冲上了头,这还不算,他火急火燎冲过去夺下遥控器关了电视,一回头居然发现唐宋衣冠不整地窝在沙发里,裤子拉链开着,手伸在里面,脸上是动情的红晕和疑惑不解的神色。   “……”谢云川别开眼睛不看他,面红耳赤地教训道,“像什么样子,把裤子穿好,进你自己屋弄去。”   唐宋轻笑一声,起身把衣服整理好,好整以暇地说:“这不是你想让我看的吗?”   谢云川转回头辩白:“不是给你看的!也没让你在客厅里撸管啊!”   唐宋撇撇嘴,哦了一声进屋去了。   谢云川心里有点难受,好像长久以来的相处方式已经是习惯,哪怕比上辈子对唐宋更好也成了理所当然,这大小姐司空见惯,似乎至今也没对自己有一点旁的心思。他不禁困惑不已,唐宋到底喜欢自己什么?上辈子没问出答案,这辈子连个投其所好的门路都没有。   于是焦虑促使他没过一会儿又端着盘剥好的枇杷去敲唐宋的门,门里人没让他进去,反而隔着门发出暧昧缱绻的呻吟,谢云川努力闭目塞听,加重了拍门的声音,唐宋却吼了一声:“烦死了!不让在客厅在卧室也不行吗?你要憋死我?”   谢云川无可奈何,身下涨硬难受,恨不得直接冲进去收拾人,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循序渐进,表现出来就是老妈子般的不利索:“我给你剥了枇杷。”   “不吃!”   谢云川只好走了。   事情虽然不顺利,但他没放弃,他继续给两个大人洗脑,花了足足两年,把他们从皱着眉说到左耳进右耳出,最后说到了有那么点兴趣,有时还主动八卦几句。同时他也开始试着给唐宋打直球,但是奈何他两辈子没追过人,直男惯了,猛地被掰弯时甚至直接折了,这辈子仍然是顶天立地的直男一个,他的直球落进网里或许会反弹出来。   他趁爸妈不在家摸了一把唐宋的后脑勺,直头楞脑地问:“阿宋,你觉得我怎么样?”   唐宋莫名其妙,把作业本阖上:“什么怎么样?不怎么样。”   谢云川有点心痛。   你上辈子可不是这么说的!你明明说我的什么你都喜欢的!   他开始反思,怎么不花心不贪玩专心致志对唐宋好了,他反而不冷不热的,莫非这小子就是喜欢跟着玩新鲜刺激?   好,那我就刺激刺激你。   他也阖上作业,掏出手机故意给某不知名的朋友打了个电话,为了追求逼真响铃时还开了个免提,接通后又假意惊慌地关掉扩音,贴着听筒极其亲热:“喂?宝贝儿,在干什么?逛街?怎么不喊我陪你?今天晚上出来吧,我们在外面过夜……好,那就说定了,到时候来接你。”   电话那边的人从“什么”说到“别恶心”又说到“有病?”再说到“卧槽!”最后说“滚蛋!”谢云川充耳不闻,只盯着唐宋的反应,那家伙沉静地看着他演戏,只对“宝贝儿”三个字略有反应,轻轻皱了下眉,其他的话都仿佛没听见,在谢云川挂断电话后,他起身打算回房去。   谢云川忙叫住他:“阿宋。”   唐宋回头,靠在门框上,似乎……有点愠怒?   他吃醋了?我卧薪尝胆又活了十多年,时机终于成熟了?   谢云川马上趁热打铁,故作浪子情态对唐宋说:“我这个女朋友,手让我牵,还让我亲,我说在外面过夜她也同意了,但我觉得她还没你好看,你说我晚上要出去吗?”   这说的叫什么话?   他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他想表达的意思分明是:阿宋是最好看的,别人投怀送抱我也不稀罕,你快劝劝我,我晚上就不出去了。   然而谢云川僵着一张性冷淡似的脸,用他的方式表达出来就彻底变了味。   唐宋冷笑一声:“不是你约的人家吗?估摸着也没走心就想走走肾,一口一个宝贝儿倒喊得顺嘴。”他声音低下来,但谢云川还是听见了,“渣男。”   说完唐宋把怀里的抱枕狠狠砸在谢云川的身前,转身进屋了,房门咣当一声就像惊醒了谢云川,他懊恼地捶胸顿足,赶紧追过去敲门:“阿宋,别生气,我不去了,你开门我们一起打游戏。”   唐宋的声音在门内响起:“我没因为你要出门过夜生气,也不想跟你打游戏。”   谢云川觉得自己情路真叫坎坷,又软着声音哄道:“那你说,想干什么,我陪你。”   唐宋猛地拉开门,握着门把手,语气里仍旧是那难以捕捉的微妙愤恨:“你不就是想追我?我看你憋到什么时候去。”   谢云川一时间张口结舌,唐宋又接着说:“你想让我说陪我谈恋爱干不干,然后你就坡下驴说没办法他都这样要求了,我也不好拒绝。”   谢云川马上捋直了舌头,着急地辩解:“不是,我没有。”   唐宋一掌拍在门上,啪的一声:“你上辈子不就是这样!”   谢云川瞪着晃晃悠悠的门板愣住了,心中剧震,瞳孔也跟着晃动不已。   他知道,他居然知道!那为什么这么多年我没发现一丝端倪?为什么他不像以前那么喜欢我了?他是不是怪我?   他还没回神唐宋又继续说:“你还要故技重施?喜欢,但是又不靠近,不喜欢,但又不拒绝,还是说你跟谁都能叫得出宝贝两个字?”   唐宋眼里的不明情绪更加炽热,他一步步逼近谢云川,昂着头看进谢云川眼底,像是要把他的灵魂从这具身体里揪出来:“你不喜欢我吗?”   一瞬间谢云川被拉回了上辈子和唐宋唯一的温存记忆里,他胸腔内情绪激荡,年轻早逝的愤怒和不甘几乎从他体内暴涨而出,当年面对这个问题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回答就被命运拦腰斩断,这一次他无论如何要说出口。   他握住唐宋的手臂,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贯淡漠的脸上裂开一丝急切的缝隙:“喜欢,我喜欢你,我最喜欢你。”   唐宋脱力地站着不说话,低下头,闭着眼睛,嘴唇轻轻发抖,压抑着十数年的怨怼,这些年来对谢云川的不冷不热都能在其中觅得痕迹。   谢云川看着唐宋越发阴鸷悲伤的面容,一时有点恍惚,觉得他十分陌生,最终仍是被心疼打败,抬手把唐宋揽进怀里。   他真诚地说:“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融汇了太多含义,他甚至觉得从上辈子到这辈子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应该向唐宋道歉,带给他的尽是不完美的回忆。   他意外地感受到唐宋在他怀里剧烈颤抖,发出小兽般低沉的呜咽,他稍稍让开点距离,发现唐宋居然哭得稀里哗啦,一张秀气的脸狼狈不堪。   “你能不能不要叫别人宝贝。”唐宋暗哑的嗓音暴躁地说。   谢云川急了,忙把他重新抱住,拍他的肩背:“不叫了不叫了,刚我骗你的,我就随便打了个人的电话,胡乱说了一气,我没谈恋爱,也不出去过夜……”他话没来得及说完,感觉到脖子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啊地叫了一声,却没推开唐宋,任他牙齿越咬越深,估摸着已经出血了。   让他咬吧,本来也是我欠他的。   他继续轻轻抚摸唐宋的背脊,安慰这不知为何突然发狂的弟弟。   唐宋则猛地把他拽进房间,转而暴起把他就近推倒在书桌上。   谢云川疼得直抽气,纤韧的腰几近折断,还没爬起来又被按住,带着血腥味的牙齿咬在他的下唇上,用力地吮吻。   唐宋冰凉的手伸进裤子毫不温柔地剔刮他的铃口,全然不像是在调情,而像是在报仇,他给谢云川身体的任何部位都只留下痛感,从脖子到嘴唇,从腰背到性器,从眼眶到心里,全都疼得难以忍受。   唐宋一把褪掉他的裤子,正面掐着他的咽喉按住他,让他整个躺在了坚硬的书桌上,然后俯身在他身上撕咬,眼泪唾液淌得谢云川满胸口都是:“我恨你,我真的恨你,我没有一天能放下你,连一个好觉都没有睡过,直到这辈子看见你我还是害怕靠近,我怕我一靠近又带给你活不下去的灾难。”   他又是一口下去咬在谢云川的侧腰上,很快晕散开一片瘀血,在谢云川的呼痛声中怒吼:“你怎么还我?”   谢云川也压着满腔的悲哀,红着眼睛任他发泄,抬起的眼睛里尽是怜惜和哀伤,张开双唇的样子近似于乞求:“对不起,让你伤心了。”   唐宋止不住地落泪,嚎啕不止,一会儿埋在他胸口一会儿抵在他肩上不断地啃咬,谢云川从上身到下身遍布伤痕吻痕和淤青,他忍着疼一阵阵闷哼,又不知不觉和唐宋肢体纠缠难舍难分。   唐宋又一次咬上他的囊袋时,他实在忍不住推拒着他:“阿宋,好疼啊,咬死我就能还你吗?”   唐宋没理他,又在他的龟头上轻轻一咬,他当即挺起腰,难耐地喊了一声。   “我在幼儿园门口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什么都记得。”唐宋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和谢云川的性器并到一起,一只手握不住他就牵着谢云川的手一起拢住,“你那歉疚的表情真欠揍。”   说完他开始用力挤弄,前前后后地滑,谢云川被突如其来的快感冲刷,绷紧了双腿,他很快就想射了,以为这粗暴的性事到这里就算完了,腰腹肌肉发力准备起身,突然唐宋停下手上的动作,眉目深沉,看着他的眼睛,似乎将长久以来的悲哀和执念揉成一团,一股脑压进谢云川的意识里。   “怎么了?欠揍你就揍我,我不还手。”谢云川对危险一无所知。   直到唐宋用手臂抄着他的腿弯压到胸前,他才意识到不对:“等等!”   一经挣扎他的屁股和穴口肌肉翕张,看起来倒像是发情,唐宋眼神一黯,凑过来舔他的胸膛,下身贴在了谢云川的腿缝。   “不是吧!你打算……操我?”谢云川难以置信,他的直男尊严受到了挑战,猛烈地挣扎起来。   而唐宋已经就着这个门户大开的姿势将炽热坚硬的龟头毫不犹豫地抵进他的后穴:“你既然终于耐不住要试探我,那就别想跑了。”   谢云川顿时疼得乱颤:“操你妈,疼死了!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歹毒!我是欠你,但我归根到底没别的选择,我不想你因为我受罪,我这不是心疼你吗?不是想让你解脱吗?给你操也不是不行你他妈轻点啊!”   他的抗拒反而让穴肉绞得更紧,唐宋艰难地一寸寸捣开,被挤得冒了一身汗:“放松点,你不是问我想干什么吗?不是要陪我吗?我想干你。”   谢云川有种被侵犯的羞耻感,但他的男根居然更硬了,他被这一事实刺激得面红耳赤,奋力去推唐宋的下腹。   唐宋仍在不断深入,丝丝缕缕的血珠从谢云川的肛口溢出,那里因为过于干涩狭窄,被少年蓬勃的性器撑破了。谢云川咬牙忍着疼,无可奈何地容忍他的进入,尽量寻找疼痛之下的其他感受。   但是他娘的,居然没有别的感受,只有疼!   “这次归我,下次轮到你。”唐宋像预告般说完这句话,眼里的狂热更盛,他擦干净脸上的眼泪和汗水,一鼓作气捅进去,剧痛之中谢云川彻底被破开了。   而后是唐宋的大肆挞伐,滚烫的性器在他体内进进出出,每一条经络都陆续摩擦着身体内部的软肉,过了最初的一阵疼痛,谢云川感觉身下越来越潮湿,也越来越能接纳男人的顶弄,甚至在挺翘的男根撞到某一个位置的时候被铺天盖地的快感淹没。   “你不像……第一次……”谢云川保有的最后一丝神智居然在想这种事,唐宋仿佛被这句话刺激,更卖力都往他前列腺上蹭:“前面是第一次,后面经验还算丰富。”   谢云川终于食髓知味溢出动情的呻吟,唐宋被他的手臂一搂,顿时闷哼着射了出来,谢云川只觉得身体里突然爆开一股热液,烫得他几乎融化,情不自禁发出一声低吟。唐宋身下不见疲软,抱着他翻了个身让他变成趴在书桌上翘着屁股的姿势,谢云川又紧张起来,双腿紧紧并在一起,夹弄得唐宋两眼发黑。   “你也不像第一次。”唐宋俯下身拿额头抵在他背上,有点长的头发垂在肩胛骨边引起一阵刺痒,“这么浪。”   谢云川拿拳头用力锤桌面:“放屁!我十七岁就死了,是不是第一次你没点数?”   唐宋射过一次后情绪慢慢平稳下来,额头蹭着谢云川汗津津的背,开始温柔地舔吻他身上遍布的伤痕,胯下缓缓抽插:“我没数,我总感觉和你做过很多次了,但睁开眼看到的又都不是你。”   谢云川听了这话想到曾经做过的数不清的噩梦,感到悲不自胜,他捂着心口,按揉了一个又一个来回还是疼得不行,胸腔里的情绪冲撞无门仿佛困兽之斗,他低低地说:“算了,去床上吧。”   唐宋放开压着他后颈的手,下身从他湿滑的肠道里退出。他直起身来,分明比唐宋高出不少却没有反抗的力气,他把唐宋推到床上,双膝跪在他身体两侧,后穴里腥浓的液体没了阻塞顺着大腿内侧淌出来,看得唐宋口干舌燥。   谢云川撸了两把唐宋的性器,摸索着对准自己穴眼的位置,顺着分开的腿缝刮了两下然后皱着眉慢慢坐下去:“你要是不喜欢我了,就当我卖身还你了吧。”   唐宋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身上起伏,蜜色的肌肤上全是自己留下的殷红印记,每一处都鲜明灼目无比,他伸出双手握住谢云川的腰,帮着他一次次用力往身下贯,最后两个人都泄了一身才结束了这场爱恨交织的缠斗。   谢云川悻悻地撑着床爬起来,准备去洗澡换衣服,下床时腿软得差点没站稳,还没迈步就被唐宋拉住手腕,他回过头惊讶地发现唐宋眼里又蓄了眼泪,无奈地搓了搓弟弟的脸颊:“怎么又要哭,给你操了还不够?”   唐宋坐在床沿把他拉到两腿间站着,环紧他的腰,双腿也盘住他的胫骨,埋在他腹部散乱的衬衫里擦眼泪,闷着声音说:“谁说我不喜欢你了?我困在这里永远也走不出去。”   谢云川终于没忍住心脏里钝刀般的磋磨,鼻腔一酸,抱着唐宋的头泪如泉涌。   --------------------   祝大家七夕快乐 第80章 番外二3   唐宋经年的愤懑和爱欲具象化就成了谢云川浑身的酸疼,他当晚躺在床上哪哪儿都难受,第二天早晨更是觉得身体快要散架。他艰难地坐起身屁股一挨床板就叫唤了一声,唐宋正在客厅里竖着耳朵等,听见他的声音快步冲过来,也不敲门直接破门而入,就见他哥赤身露体地蜷着。   “很难受吗?”唐宋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轻柔地扶他下床帮他把衣服慢慢套上,“你怎么还裸睡啊。”   谢云川气鼓鼓地把他的手挥开:“我身上到处是伤,穿衣服贴着根本没法儿过,再说我裸睡关你屁事。”   唐宋想起上辈子最后几个月皮肤溃烂严重,破损处粘着衣服牵扯时的那种锐痛的确太痛苦了,于是升腾起一点微不足道的愧疚,他继续上手帮谢云川护着伤穿衣服:“你以后要跟我睡的,裸睡当然关我的事。”   “嘁,美得你。”谢云川拾掇好,咬牙坚持出门去,却被唐宋拉住小心地用创可贴贴上颈侧的咬痕。   收拾完,谢云川没坐下吃早餐,众目睽睽之下正颜厉色拿起面包片端着牛奶摔门而去。   “云川怎么了?”谢阿姨在餐桌上问唐宋。   “没事,跟我吵架了。”唐宋用勺子将吐司上的黄油涂匀。   “他那丁点儿耐心一贯全用在你身上,今儿什么事还跟你发火?”谢阿姨带着纯粹的好奇问。她这辈子跟着唐沛霖一路走过来,现在能主内又能主外,自信又体面,没了那么多抑塞,性格开朗了不少,也不再一双眼睛总盯着谢云川了,对他那点“偷香窃玉”的心思浑然不知。   唐宋将吐司折叠一口咬下去,留下一个浑圆的缺口:“他听到别人说我喜欢男人。”   唐沛霖本没参与交谈,正读着财经新闻,听了这话把电视声音调小了一点,谢阿姨眼睛则睁大了一圈,表情也严厉了一些:“他平常就老爱听别人讲这种八卦,这又是哪儿听来的?怎么有人传你的谣?”   反应比起上辈子来说温和了太多,这大抵就是十多年间谢云川不懈和家人交心,唐宋不断努力克制带来的回报。   唐宋见到这样的反应立时产生了按耐不住的情绪。   他把手里的吐司吃完,数十秒的时间让他做足了心理准备,战胜了长期以来的阴影和梦魇:“听我同学说的,也不算是谣言。”   谢阿姨愣着没反应过来他表达的意思,唐沛霖则直接关了电视:“不算谣言?是我理解的那样吗?”   唐宋抽了张纸巾擦手,仍旧是淡淡的表情,理所当然的样子:“是的,我对女孩子没啥兴趣。”   两个大人对视了一眼,唐宋看了眼墙上挂钟的时间,然后是唐沛霖先开口说:“你上学去吧,回来再说。”   出了门唐宋才开始心有余悸,他完全没有按计划进行,没有装聋作哑等到谢云川告白,没有收敛锋芒等到两个人离家独立,而是被一通激将直接上了他哥,同时又被区别于悲惨命运的反应打了剂鸡血直接出了柜。   幸好他还算机灵,把谢云川摘了出去,这样至少可以避免不可控因素牵连到他。   唐宋调整了一下心绪,出了家门往学校走去,路上没成想收到了谢云川的消息:莫名其妙有点心慌意乱,不许乱跑,放学校门口等你。   唐宋笑笑,回道:叫我一声,甜一点,我就答应你。   那边马上回话:臭不要脸!   唐宋心底渐渐舒畅继续逗他:喊句宝贝怎么了?你不挺会喊的嘛,又没让你喊老公。   谢云川狂敲了400字符的省略号,唐宋乐不可支没再回消息,把手机揣进兜里,直到晚上快放学时,那别扭的人才发来一句:宝贝,别忘了。   放学铃一响唐宋很快收拾好书包往校门口去,谢云川已经过了他上辈子去世时的年纪,现在的每一天都是唐宋从未见过的,他珍惜又期待。   谢云川看到唐宋走出校门是想笑一笑的,然而他没有表达温情的相关经验,牵了牵嘴角却显出一股愤世嫉俗的痞气,周围一干唐宋同龄的高中生都赶紧作鸟兽散,然而看在唐宋眼里,却觉得他随便一个顾盼都足够蛊惑人心。   “咳。”唐宋咳了一声掩饰着自己的痴态。   “感冒了?”谢云川凑过来摸了摸唐宋的额头,“没发烧。”   唐宋翻了个白眼:“我没感冒,更没发骚。”   谢云川轻拍了一下唐宋的后脑勺:“大街上呢,注意点。”   说完他接过唐宋的书包:“走吧,回家。”   唐宋跟在一旁仍旧是有些轻佻的语气:“原来不是出去玩啊,回个家而已干嘛还特地过来接,你们专科生这么闲?”   谢云川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我乐意接不行吗?我被你弄得浑身难受,今儿根本没上成课。”   唐宋看了眼周围,穿过小巷子的行人很少,他趁着转过一个弯的视线盲区轻薄地摸了把谢云川的屁股:“下次我轻点。”   谢云川先是呼了声疼往旁边让了让,然后冷冰冰地说:“不是说下次轮到我了吗?”   唐宋不知道回家面临的会是什么,也不想轻易许诺,但现在他是比谢云川多活了12年的人,经历过更多也更成熟,无论什么他都会一己抗下,势必保护好这个人,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谢云川的嘴角,微微一笑:“下次的事儿下次再说。”   谢云川掏出钥匙开门,唐宋跟在他身后进来,并没把未知的危机表现在脸上。   唐沛霖听见门响从沙发上抬起眼睛,不带一丝感情地说:“在门口跪着。”话音里的严苛把谢云川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唐宋已经利落地跪在门厅。   谢云川一头雾水,悄声问:“什么情况?”   唐宋扬声说:“是我不对,大逆不道喜欢男人,丢了家里的脸。”   他想,上辈子老爹一跪就算一笔勾销,这辈子他跪一跪如果能了事就好了。   谢云川冰块一样的脸从昨天开始频频开裂,他看见唐宋跪在地上慌忙往唐宋面前挡,近乎一种本能:“那我也……”   还没说完唐宋就急切地膝行两步,低声吼他:“你干嘛!别幼稚了,吃你的饭去。”   “我……”   谢云川被唐宋这么一吼,心里直泛委屈,他想再争辩几句,唐宋却继续说:“听我的,不要重蹈覆辙。”   唐宋眉目间的坚定几乎不像是会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谢云川怔然片刻,还是听了他的话,换好拖鞋坐到桌边。   一时间氛围凝重,只有杯盘相碰的声音。   打破沉默的是谢阿姨:“云川,你听谁说的阿宋的事情?”   谢云川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顺着话往下说的意识还是有的:“一同学,没说很多。”   他根本吃不下去,不停回头看唐宋,他正坐在脚跟上看着地板上的一点,哪怕没显得多可怜谢云川也还是心疼不已,他跟大人提议:“先让他吃饭吧,下午还上学。”   唐沛霖从他们进门之后就只说过一句话,此时此刻几口扒完了饭从唐宋身边经过,换鞋出门了。   谢阿姨用唐宋听不见的音量跟谢云川说:“是阿宋在学校跟哪个男生早恋了?”   谢云川心不在焉地回答:“外校的。”他把没怎么动的米饭往前推一推,若有所思地问,“妈,喜欢男人真的不对吗?”   谢阿姨哪里能下定论,她犹犹豫豫地说:“这个群体似乎也不少,有句话叫法不责众,哪怕真的不对,也没办法啊。”   谢云川心想,他妈心境发生变化是必然,但态度反差这么大应该还是因为这事儿发生在唐宋身上,就像唐沛霖自始至终也只打了唐宋一样,他们夫妻俩在教育孩子上可谓泾渭分明。   谢阿姨吃完饭就进屋了,留下厨房餐厅等家政收拾。   谢云川起身走到唐宋面前,躬身托着他的腋下,想把他提起来,唐宋却不住往地上坐。   谢云川没好气地说:“起来呀,人都走了还跪这儿做什么?”   唐宋满脸痛苦之色:“腿麻了,你别动我。”   谢云川啧了一声,抄起膝弯把唐宋抱起来,唐宋便不吭声了,试探着用手虚虚搂着他的脖子,望着谢云川的眼神里有依稀的不安。   谢云川把他抱到床上放下:“我去给你热饭菜,你躺会儿了来吃。”   “我不吃,你别走。”唐宋躺在床上仰视着谢云川,抬眼的模样竟然少见地显得有点乖顺,“别走,这事儿没什么大不了,早晚要被他们知道的。”   谢云川明白了,唐宋害怕他离开,害怕他像上辈子一样,一声不响地出门寻死。   他坐到床沿上,拉过唐宋的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给他轻轻揉按,温热的力道从脚掌到小腿肚子不停碾动。   “我不走。”   唐宋紧盯着谢云川的脸,感受着腿上传来的酸麻,他慢慢伸过手去拽谢云川的外套下摆:“谢云川。”他低声唤道,“今晚跟我睡吧。”   谢云川无奈地说:“今天刚出柜晚上就缠着我睡,你的谨慎心思丢哪儿去了?”他按摩的手没停,开口时的语气也堪称温和,让唐宋越发难以戒断对他的沉迷。   没有开灯的卧室越来越昏暗,也让视觉以外的感官越来越强烈。   唐宋撑起身来,调转头和脚,换成躺在谢云川膝盖上的姿势,面对着他的肚腹搂住他的腰,鼻尖萦绕着浅淡的烟草味道,动情地说:“谢云川,跟我睡吧,我舍不得你。”   去他妈的谨慎心思。   谢云川哪里还动得了,就这么由他抱着坐了近一个小时,那人居然埋在他肚子上睡了一觉。   谢云川坐在粘滞的暮色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唐宋的耳垂,他听见唐宋轻缓的呼吸,也能感受到他至此才放松下来的肌肉神经。   这时谢云川第一次认真地觉得选择死或许做错了。 第81章 番外二4   第二天清晨谢云川是被吓醒的,他感觉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腿心滑动,滑腻腻地碰到前面的囊袋也就罢了,似乎正有意无意往他一碰就疼的后面挤。   好可怕的噩梦!他一激灵睁开了眼睛,更可怕的是,这不是梦。   唐宋的喘息声萦绕耳际,一双白得发光的手臂缠在胸前,暖热的身体贴在背后,两腿间的顶撞实实在在。   他猛然清醒挣脱性欲旺盛的高中生,翻身用手臂推开唐宋,小声传达怒火:“我都菊花残了,别碰我!真是精虫上脑啊!”   唐宋面无表情地回视他,在晨光熹微里面孔尤显清秀话语却极粗暴:“你怎么回事,你确定喜欢我吗?怎么从来没有性冲动过,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谢云川忍无可忍:“不要怀疑我!我十多年卧薪尝胆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你一直跟我保持距离相敬如宾甚至恶言相向,我除了揍你能有什么冲动?昨天骤然表白就被你摁在桌子上失了身,还没回过神又被你出柜吓得魂飞魄散,今天屁股还烂着你又想弄我。你倒好,说我是不是有什么隐疾?等我哪天一振雄风要你好看!”   唐宋笑得不行:“你以前有这么能说吗?”   谢云川没好气地下床穿衣服:“我是被你逼的。”   他拉开唐宋的卧房门,慎之又慎,听音探头,没什么异常才一溜烟跑了。   唐沛霖没再提唐宋的事情,虽然不算默许但到底也没再管他。   直到有一天谢云川又在饭桌上编案例洗脑:“我有一朋友,跟同性恋人下个星期要去国外结婚了,问我去不去参加婚礼。”   唐沛霖敲敲唐宋的碗沿提醒他别愣着抓紧时间吃饭:“我一直疑惑,你哪儿来这么多朋友?”   “……”   谢云川心想,是我不配吗?嘴上却说:“朋友的朋友也算我的朋友。”   唐沛霖又说:“他们两家人都同意?”   唐宋抬眼,扫了一眼桌上几个人的神色,唐沛霖嘲弄,谢阿姨好奇,谢云川面无表情下藏着点忐忑。   谢云川又编:“他们两家人很合得来,也都挺开放,不仅同意了,还会去婚礼现场。”   谢阿姨多少有点未经磨灭的少女情怀:“我比较理解,没有家人祝福的婚姻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遗憾。”   唐宋适时地露出点玻璃般易碎的情态,谢阿姨便柔声问唐沛霖:“老公,我在网上看了,喜欢男孩还是女孩这事儿是天生的,改不了,孩子跟我们坦白也是想寻求我们的帮助和理解,你说说你的顾虑,让阿宋也自己斟酌斟酌。”   唐沛霖对上唐宋的视线,在儿子脸上看到了亡妻的影子,再看他瘦削的肩膀,仿佛看见他茕茕孑立的少年时期,不忍地垂下眼睛:“读书时候就安心读书,毕业了找个伴倒也没什么,不过可得睁大眼睛,找个男的和找个女的不同,别是冲着继承我们家产来的。”   唐宋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你那点产业是皇位吗?谁惦记你?谢阿姨就抢先说:“话可不是这样说的,你这观念太传统了,现在男女平等,男孩女孩都一样有权利拼事业,云川你找对象也得仔细着点,别把财产都败给外人了。”   唐宋:“你们未免也太现实了,难道爸的家业不给我?是打算给我男朋友吗?”   唐沛霖冷笑一声:“你看看你吊儿郎当的样子,给你了你打算玩破产吗?”   谢云川则语出惊人:“叔叔说得对,家产不能给外人,阿宋找个自己人就好了。”   “……”   三脸惊异地瞪着谢云川,他仍旧是那冷冰冰的调子,波澜不惊,直视着如同五雷轰顶的唐宋:“阿宋可以考虑考虑我吗?”   唐宋心脏漏跳了一拍,对于谢云川唯一一次正中红心的直球以及堂而皇之的追求他感到极不适应,他低下头避开炽热的目光,没有说话。   谢阿姨赶忙说:“云川,逗弟弟干什么呢!”   谢云川不紧不慢继续说:“我没逗他,他如果愿意,我会一辈子照顾他,叔叔的钱我一分也不要,都在他名下。”   “简直是乱了套了,都给我跪着去!”唐沛霖暴喝一声,把碗一摔进了屋。   谢云川率先走到落地窗前,朝着暮色四合的院落跪下,谢阿姨低声的埋怨声里唐宋慢慢走到他身边并排跪着。   谢云川扭头看他,唐宋覷机白了他一眼:“这顿罚是你连累的我。”   尽管他这样说,谢云川还是捕捉到了唐宋脸上转瞬即逝的一丝笑意。   快要入夜,谢阿姨来劝过一回,但两人都没有起身,睡觉时间唐沛霖装作上厕所经过客厅,那兄弟二人歪七扭八地跌坐在地板上,唐宋一下下捶着自己的大腿,谢云川则盘腿坐在唐宋跟前捏着他的小腿。   唐沛霖故作惊讶地说:“你俩怎么还跪着,明天不上学了?滚回去睡觉去。”然后径直出了洗手间。   唐宋恨不得把他爸命根子一样的面子一句话击个对穿,他想说,你房间里明明有洗手间,非要出来用公共的,是香一些吗?   但他没自讨苦吃,他撑着谢云川的肩膀起身,然后伸手把谢云川拉起来,各自回房休息。   一切看似平稳地过渡到唐宋高中毕业,他为了顺他爸的心选报了工商管理,发誓一定竭尽全力不让家产流失。   谢云川则开始明目张胆地追求唐宋,今天买点花明天约场电影,他把他直男脑袋能想到的浪漫都用上了。   两个大人默不作声看他俩兴风作浪,有一回谢阿姨无意中遇到唐宋和几个高中同学打球回来,一个在她眼里歪瓜裂枣的男生亲密地搭着唐宋的肩膀,笑出美声般的哈哈,她皱了皱眉,回家后诚恳地说:“阿宋,那个男生的确不如云川。”   唐沛霖最终松口是在唐宋要入学前,他从他的财经报上抬起眼睛,把另几版报纸拍在谢云川面前:“你毕业了,考虑出去闯闯,如果能做出点成绩,我将来把公司交给你,省得便宜了他那些獐头鼠目的男朋友。”   谢云川忙捡起报纸开始看,直把那几页纸当成绝世武功秘籍。   于是在唐宋前去沿海城市读大学时,谢云川跟他一起去创业,两个人在唐宋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开始了同居生活。   “怎么想来这边读书?我觉得这里和老家差不多。”谢云川拎着行李箱走在前面,唐宋跟在他身后狂按手机下单各种生活用品。   “我死前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想在这边见见朋友。”唐宋云淡风轻地说。   谢云川掏出钥匙开门,将行李箱搁在门厅,唐宋探头环视了一周,感叹有钱真好,这二手屋比上辈子租的两套房合起来都要好,几乎所有家具电器都是齐备的,房东还将空屋打扫得干干净净,可以直接拎包入住。   谢云川从行李箱里抽出一条床单往卧室走,继续刚刚的话题,刻意表现得随意一点:“你怎么死的?”   唐宋跟着他走进卧室,仍旧在网上买东西:“得病,你这么多年都没问过今天怎么突然好奇了?”   “刚好聊到了而已,什么病?你这辈子可得预防着。”   谢云川将淡蓝色的床单哗啦抖开,柔软轻盈的棉布缓缓飘落在棉絮上,唐宋走过去帮忙拽着床单的其中一个角,平静地说:“艾滋。”   谢云川正弓着身子抹床单上的褶皱,听到这两个字动作陡然停下,他垂着头看着床单上的编织纹理,让唐宋看不到表情。   “艾滋?”   谢云川缓缓抬起头,对上唐宋的视线,出人意料的是,眼里浸染着呼之欲出的愤怒和纠结,他冰山般的面孔倒是因为这样强烈的情绪鲜活了很多。   “你怎么会得这种病?你到底跟多少人上过床?你就这么折腾自己?”谢云川忽然快步走到跟前,唐宋来不及反应就被一双骨骼筋脉爆凸的手抓住肩膀,疼得他眼睛一眯。   唐宋静了片刻,适应肩上的力度,而后开口说:“不记得了。”   谢云川用力将他一推,他直接躺倒在有点硬的床板上,谢云川按着他的肩,冷冰冰盯着他:“我都没舍得碰过你,你就让别人随便操?”   唐宋从他眼底看到了痛心和真实的醋意。   他很惊讶,这是第一次,他感受到谢云川涌动的接近于爱情的感情。   他一时间没有顾得上哄人,而是有点激动起来:“你不高兴了吗?你吃醋了?”   谢云川哼笑一声,仍是面带霜寒:“我不高兴,做爱这事儿随便谁都可以替代我吗?”   唐宋猛然一惊,一方面是谢云川突然跨坐到他的胸口,双膝压住他的手臂,使劲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张开嘴,另一方面是他忽然意识到谢云川误会了。   他猛烈摇头,想说话却都被谢云川死死捏着脸,分开牙关,完全无法挣动或是吐词,同时谢云川另一手摸到胯下,缓缓拉开了裤链,在唐宋吃惊的目光里放出了半硬的器官,腥膻气味扑面而来,滑腻出水的龟头直接破开唇齿抵在了唐宋的舌根处,挤得他直欲呕吐。   “吃下去,尝尝到底是谁的好。”谢云川凶狠地往他嘴里操,一下下顶撞紧致的喉管,从脖颈甚至能看见硬邦邦的性器戳弄时造成的凸起,唐宋瞬间淌出眼泪,水声和呜咽齐齐溢出,他疯狂躲避,双腿乱蹬,却被谢云川压得动弹不得。   在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而死的时候,谢云川停下来,抽出阴茎扶着坚硬的肉根拍了拍唐宋的脸:“别动。”   他嘴上说着动作也没停,单手快速撸动,喘息声回荡在房间里,他语音里的情欲让唐宋头皮发麻:“我要射你脸上了。”   话音未落,温凉的浊液就洒了唐宋满脸,他皱着眉避了避,又被谢云川扳着脸挪回来,凑近他的耳朵低低地说:“怎么了?不喜欢?”   唐宋冷笑一声,轻佻地说:“原来你在床上是这种风格。”   谢云川眸色一黯,乍然起身,一把扯掉唐宋的裤子,隔着内裤按了按他的后穴:“让你见识一下。”   唐宋抹了一把脸,抬手伸进谢云川的T恤里,把精液胡乱抹在他紧实的腹部:“见识一下处男拙劣的技术吗?”   谢云川扒开他的内裤,都没来得及脱掉,从缝隙里挺身捣了进去,艰涩干燥的穴肉磨得两个人都浑身冒汗,他忍着疼往里面塞,又把唐宋的两腿分得更开:“别拿这事儿反复刺激我,说了我不高兴,我不高兴你跟别人上床,上辈子也不行,我死了也不行。”   唐宋眼睁睁看着谢云川红了眼睛,扑过来泄愤似地吻自己,把嘴唇啃得生疼,下身还在贪婪地往深处探索。他感受着身体被爱人填满的满足,终于发现这种感觉和前一世的每一次都不同,所有的替代品都像玩具,缺少了血液中的浓重爱恋。   他忍着疼探手摸了摸谢云川粗胀的性器和自己肛口相接的位置,抬起头没命地喘息呻吟。   为什么一点也不温柔,却又那么让人着迷。   谢云川眼里的凶狠和欲望越来越盛,射过一次的性器仍旧坚挺,他抱着唐宋的肩膀,手掌托住他的后脑勺,呼吸的热度打在耳廓上:“阿宋,我爱你,我是最爱你的。”   他一举破入,把唐宋牢牢钉在身下,像找到了迷途中唯一的出口,一刻不停,用最大的力道往唐宋身体里冲撞,撑开那湿热的小洞,他每撞一下都要说一句我爱你。   唐宋瞳孔涣散,抱着他的背缠着他的腰注视着天花板,每一句爱他都刻在心脏里,这三个字背后是多少枯燥的无望和难捱的伤痛,现在全部变成了失而复得的欢欣。   他哽咽轻忽的嗓音响起,回应着谢云川的狂躁:“没有人能替代你,无论在我心里还是在我身体里。”   没过几年,谢云川的生意居然真的小有成绩,他从水泥店开成水泥厂,现在做了年轻的董事。唐宋从本科毕业,开始到谢云川的厂里去帮忙,唐沛霖不停做工作让他们回老家,唐宋只说再等几年。   这一年,是清安高中毕业的那年了。   九月傍晚天气炎热,但唐宋精神抖擞,他穿了一件花里胡哨的衬衫搭条破洞牛仔裤,特意挑了几条夸张的链子戴在脖子上,对着镜子折腾自己的长头发,松松挽在脑后。   “哪儿去?这一番搔首弄姿的。”谢云川从背后抱住他的腰,埋头吻他的脖子,被唐宋推了推脑袋。   “去美院见朋友。”唐宋温润的笑意让谢云川晃了眼。   “你在这座城市里等了四年多的朋友?”谢云川望着镜子里的唐宋说。   “嗯,终于齐了。”   唐宋催促着谢云川也换好衣服,两个人开车去了上辈子清安读的大学。   其实唐宋有猜测过,会不会像蝴蝶效应一样,自己的人生被改变,于是没法认识闻臾飞和清安,会不会他们没再来这座城市生活,或者无法再和自己成为朋友,但他却从未怀疑,这两个人仍旧会相爱。   玫瑰色的晚霞从天边铺展开来,在唐宋精致的面孔上烙下瑰丽的光影,他走在校园里十分打眼,谢云川面上不显,却抬手揽住他的肩。唐宋刻意绕了一小段路,从雕塑系教学楼下经过,有个瘦小的男生背着画夹几步登上台阶,笑着和另一个长发男生说话,他雀跃的眼里,除了眼前人再也看不见其他。   唐宋低下头笑着呢喃:“小年轻爱上一个人果然很容易。”   “什么?”谢云川扭头看着他,无波的瞳孔里是夕阳的灿金色和唐宋的纤细身影。   唐宋捏捏他腮肉,令这位直男癌选手不满地别了别头,就听唐宋悠然地说:“没什么,我说各人有各人的归宿,挺好。”   两个人晃悠到篮球场时,一大学生投了个三不沾,谢云川嘁了一声:“我去过两招。”   唐宋哭笑不得:“跟一三不沾有什么好过招的,比谁更菜吗?”   但谢云川已经迈开长腿跑了过去。   唐宋远远站在树荫下,注意到篮球场边有两人走了过来,一个又高挑又挺拔,笑容和煦又精神,一个白白净净眉眼精巧,细看能注意到头发下的黑色耳机。   他望着素不相识的故人走近,清安喝了两口汽水把瓶子塞到闻臾飞手里,然后跟另一个相熟的同学聊天,闻臾飞则坐在了长椅上。   实实在在隔世的相见让唐宋鼻腔有点发酸,他搓了搓脸走过去。   闻臾飞见来了个人,往旁边挪了挪,在长椅上腾出位置,唐宋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朝清安扬了扬下巴:“你弟弟?”接着他落座,看向闻臾飞。   闻臾飞对上他的视线,坦荡地说道:“我对象。”   唐宋点点头,目光转向球场:“你们很般配。”   闻臾飞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玩着手里的汽水瓶,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场中被戏耍的男人。他很高,动作也很灵活,但却被几个熟识的同学联合戏弄,完全摸不到球,冷冰冰的脸上隐隐有焦躁的迹象。   “那是你男朋友?”闻臾飞问。   唐宋笑着点头:“是的。”   “你们也很般配。”闻臾飞淡淡地说。   唐宋噗嗤一乐:“真的假的?”   闻臾飞认真地表示:“真的,一看就是一对。”   “你这么会说话,我请你吃晚饭吧。”唐宋说。   “好啊,那现在就去,饿了。”闻臾飞勾唇一笑,喊了声小安,清安马上小狗似地回到他身边。   “走了,这位帅哥请我们吃饭。”   清安站在长椅后,盯着唐宋的发旋看了会儿:“这位是?”   唐宋回头,朝他粲然一笑:“小安你好,我叫唐宋,唐宋元明清的唐宋。”   清安亲和地点了点头,问道:“为什么请我们吃饭?”   唐宋瞟了眼闻臾飞:“你得问他怎么就答应了吃白食。”   闻臾飞眯着眼睛打量他:“看你面善,有点亲切。”   唐宋在他们的目光中站起身,望着场中的谢云川,伸了个懒腰:“我看你们也觉得像老朋友,所以请你们吃饭。”   场上谢云川一头毛躁,皱起眉回头瞪着这边老神在在的唐宋,一嗓子喊开:“阿宋,看戏呢!来帮我!”   唐宋立刻抬脚往那边走去。   闻臾飞在后面高声喊:“哎,不请吃饭了?”   唐宋头也没回挥了挥手,脸上洋溢着连接尘缘的庆幸与满足,尽管其他人都看不见。   “晚点再请,我得陪他。”   --------------------   唐宋和哥哥的故事就写到这里了,他和他幸福地永远生活在一起! 第82章 番外三1   正式乔迁那天闻臾飞却不在家,他回医科大附属医院参与跨省域医联体合作项目,作为本省市中心医院团队领队在母校医院学习交流。   “老妈怎么想的,居然不等我回来,搬个家而已,非要急这一时吗?”   闻臾飞一身笔挺西装,端着一只高脚杯站在宴会厅外的走廊上,腕表的乌钢表带随着摇晃酒杯的动作反射窗外的日光,他对着手机说怨言仍旧挡不住周身意气风发四个大字。   容丽君将闻臾飞和清安的主卧床单铺好,帮挂窗帘的清安扶稳凳子,对着免提说:“搬个家而已,非得你在家吗?我们租的房今年快到期了,新家也装修好了,为什么不搬,等你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一家四口的新家、两套房,如愿地门对门,一梯两户,承包了这一层,用闻臾飞的安家费付讫了两套房的首付,装修事宜全权交由清安操办,空置半年后容丽君一刻不能等地动员搬家。   “那你别搬重物,小心腰疼复发了,我这边少说也得三个多月才能回。”闻臾飞不仅是个操心人,更是家里的劳力人。   “放心,大件小安和你们爹都搬完了,我就是拾掇拾掇衣服被子,你安心学习,不用操心家里。”   清安从凳子上跳下来容丽君便准备回自己家去了:“你们聊吧,我走了。”   “你们窗帘留着我待会儿来挂。”清安急急冲门口喊了一句。   房门关上,清安往刚铺好的大床上一躺,闻臾飞从听筒里传过来的话音似乎带着葡萄酒的甜香:“宝贝儿,想我了吗?”   清安舒服地滚了一圈,在宽阔的双人枕头上留下一个压痕:“想~”   闻臾飞得意地笑笑:“这几天忙不忙?”   清安兴致高昂地说:“忙是忙,但有个好消息,唐宋那本书的责任编辑联系上一个感兴趣的作家,他愿意把故事润色并且补完,他和我沟通了,相当于以唐宋的故事为原型虚构一本小说。”   “真的吗?太好了,等书出版我买十本烧给他看看人家是如何化腐朽为神奇的。”闻臾飞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还有更好的,这位作家愿意把出版后的销售收入全部捐赠艾滋病防治基金会。”清安说。   闻臾飞抿了一口酒,越过窗户眺望城市的海岸线,想到他阔别已久的朋友心中会泛起和口腔里一样的辛涩:“那真好。”   一位教授经过拍了下闻臾飞的肩膀,指了指宴会厅,闻臾飞匆忙向教授点头应道:“我就来。”然后跟清安解释,“项目启动会要开始了,我们晚上再说。”   清安交代了几句别喝太多酒然后挂断电话。   闻臾飞跟着那位大牛进了宴会厅,随手将红酒杯放在侍应生的托盘里。   杨行健和同事坐在席间正交头接耳,同桌几个女医师发出激动的窃窃声:“就那个,是不是又高又帅,这次项目交流过来最年轻的主刀。”   “居然真的有不秃头的男医生!好帅啊!听说也是医科大毕业的,怎么没留院?”   “我刚注意到他戴着婚戒,估计是家里的缘故吧。”   “这么年轻事业家庭都圆满,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可不是,他和杨行健好像是一届的,人家都主刀了,杨行健还在科室里跟我们抢病人。”   杨行健隐约听到自己的名字不耐烦地抬了下眼,这一眼不得了,他居然看见了老熟人。   闻臾飞英姿飒爽地几步登上舞台,和一排外科专家站在一起,谦恭地停在了最边缘。几位前辈主动上前与他握手,毫不吝啬地表达着对后生的赞扬,闻臾飞笑得自信又真诚,着实夺目。   杨行健讶异了一瞬,而后百无聊赖地吃了口桌上的点心,低声咕哝:“装模作样。”   距离他最近的同事问:“怎么?你认识?”   “大学一届的,一开始连插管都下不了手,现在倒还搞起神经外科了。”杨行健话里的鄙薄全无道理但还理直气壮。   “一开始那样不很正常吗?不过倒确实看不出他下手时会磨叽。”那位同事说。   杨行健冷哼一声:“还有你看不出的呢。”   他吊了个胃口,在同事的注视下停顿了片刻,同事于是不满地皱了皱眉,他的轻蔑之色毫不遮掩:“他是个同性恋。”   那位同事对杨行健的为人做派并不苟同:“那又怎么了,我们肛肠外还见得少了?大清亡国300年了,你是前朝遗留的老古董吗?还抖搂人私事。”   “我……”杨行健噎了满腹牢骚没能说出口,同事起身换了个座位。   读大学时你们多爱听八卦呀,怎么现在开始觉得我大嘴巴了?   隔着几个位置,杨行健还能听见同事的声音:“闲的。”   “……”   台上仪式结束,众人归席开始各方自由洽谈,闻臾飞还没就坐便被好几个校友缠上,他客客气气跟人打招呼聊天。   杨行健的科室负责人毫无眼力见地走过来拍拍几个人的肩膀:“走,去跟那香饽饽闻医生碰个面。”   杨行健烦得一头包:“我不去,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   负责人:“你不去?你也是搞外科的,守着你那点三脚猫功夫连副高都评不上,人家跟你同岁都能指导三级手术了,你还不虚心学习!”   杨行健臭着脸被负责人拉到了闻臾飞面前。   “闻医生,我们是医科大附属医院肛肠外科,欢迎你来我们院指导工作。”   负责人热情地和闻臾飞打招呼,杨行健原本低着头,避无可避时猛地抬起头横着一张凶相对上闻臾飞的视线,他心想,甭管如何气势上要压倒他。   结果闻臾飞淡淡扫了他一眼不卑不亢地回答那位负责人:“您客气了,谈不上指导,我是来学习的。”   “太谦虚了,能参加这次项目必然都是各院里推选的人才,你的前辈严老师在首都医科大任教的时候还带过我的课,我们科室小杨,也和你是同学吧,总之不用客气,有什么问题困难直接跟我们提。”   闻臾飞应下,举起酒杯感谢这位负责人的关照,杨行健则盯着他托酒杯的左手,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套着一枚银戒。   回到席间杨行健的同事好奇他怎么还是一脸戾气:“感觉他人挺好的啊,那么优秀还不孤傲,你怎么这么讨厌他?”   杨行健:“我不讨厌他,但我讨厌他对象。”   那位同事顿生恶寒:“人家对象关你什么事?也是你同学?你……你不会是求而不得由爱生恨吧?”   “滚!”他恶声恶气地回了一句转而解释,“不是我们同学,我只见过几回。闻臾飞挺单纯一个人,我真不讨厌,但他那男朋友小小年纪心思坏得很,我看不惯。”   “别是你先招惹人家的吧?”这位同事慧眼如炬。   杨行健觉得聊不下去了:“我招惹的又咋样?”   同事望着他眨了两下眼睛,平静地说:“不咋样,你就这德行,但你这么一说我就知道那闻医生的男朋友估计也没什么可讨厌的。”   “操。”杨行健把酒杯重重一搁,起身走了。   足足三个月时间,杨行健以为闻臾飞多少会和自己发生点冲突,然而闻臾飞几乎没有正眼看过他,更是一句话都没说过,完全被无视这一事实让杨行健打心底感到不痛快,只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读大学时在这对臭情侣面前刷足存在感,结果一毕业人家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净。   闻臾飞结束项目离开后他们就再没见过面,但杨行健在多次学术论坛的报道中见过闻臾飞的照片,直到有一次闻臾飞和为他的论文提供插图的合作伙伴共同出镜,杨行健才知道闻臾飞始终没有变心。   --------------------   主观臆断杰克苏剧情拉出来遛遛 第83章 番外三2   闻臾飞出差回家已经是夜里了,这是他搬新家后的第一晚,他对这间房子的爱与对清安的爱相融相促,让他对“家”这个词有了更深刻的体会和更绵延的感情。   他用指纹解锁,推开门便被客厅里落地灯的暖黄浸没,一眼就看见穿着睡衣盖着小毯蜷在沙发上的人。清安知道他今晚回家一直等到了现在。   闻臾飞轻手轻脚走近,拾起落在地上的聂鲁达诗集搁在茶几上,蹲在睡着的人跟前,成为了投在清安身前的一片虚影,他微微俯身,在那两瓣纤薄柔软的唇上碰了碰,然后将清安横抱起身。   怀里的人感受到腾空而起,还未睁眼就先环上闻臾飞的脖子,在他胸前蹭了蹭:“你回来了。”   “嗯,平安到家,放心睡吧。”   闻臾飞把他放进主卧柔软的床铺里,拉过被子帮他掖好,然后转身去洗漱。   这时他才环顾他和清安的新家,处处简约温馨,都是清安和爸妈精心布置的结果。闻臾飞在客厅找到一处合适的位置,将清安14岁的那幅得奖作品和清安第一次画给他的那幅蝴蝶并排挂在了一起。他的动静惊扰了睡在过道里的边牧,这只几年前从花鸟市场带回来的小狗来乐已经成年,15公斤的毛球一睁眼发现主人回家猛地扑了过来,闻臾飞捏着它的嘴好一阵安抚它才冷静下来。   城市的夜晚和小县城不同,不再是一片静谧漆黑,流溢的彩灯层层叠叠从天边蔓延开来,越过落地窗和轻纱窗帘洒在地板上。闻臾飞站在窗前面朝辽阔的灯海,背后是他温柔乡,他内心立时翻涌起一股磅礴力量。   当晚闻臾飞只睡了两三个小时就醒了过来,他掀了掀蓬松的鹅毛被,将臂弯间的人拢了拢,像从一池静水里捞起他的月亮,紧紧抱在怀里,摸索着解开清安的睡衣睡裤,从他的胸口一直摸到下腹不算浓密的毛发又摸到耷拉着的性器,沿着腿缝摸到囊袋下光滑的软肉,最后摸到自己有段时间没有进出过的紧致肉环,同时就着窗帘间漏进的灯光,打量他年轻男友恬静的睡容。   或许是腿间越发活泛的痒意让清安夹了夹腿,他在不甚清醒的睡梦中亲了亲闻臾飞的脖子,这让闻臾飞又一阵心潮激荡。   他伸手摸向床头柜,果然在抽屉里找到了润滑剂,挤了些在掌心粗略抹在手指间,一手搂着清安一手试着往他的穴里进,去寻找通达敏感点的入口,刚刚进了个指尖就被睡眼迷蒙的清安抱住头凑到唇边,含混着粘腻的水声清安笑他:“闻医生不累吗?明天又不上班,一夜都等不了?”   他循着声音而去,封住清安的唇,将他的舌头卷进口腔,细细品尝,一阵忙乱的交缠后唇分,濡湿的唇舌顺着清安的下颌线往他的喉结上舔咬,从枕头边摸过耳机替他戴上:“这是充电,怎么会累,但是今天不做爱,就想摸摸你。”   闻臾飞是清安的瘾,一沾染就会深陷其中,他侧过身子抬起一条腿架在闻臾飞的腰上,抱紧闻臾飞的脖子,用腿心饥渴地磨擦着闻臾飞的掌心将他的手指吃得更深,被细长的中指挠到前列腺时,喘息声越发高亢,腰肢一阵紧绷又一阵酸软。   又是一番逗弄,清安从闻臾飞的颈间抬起头,用力翻身压住他,轻轻咬了咬闻臾飞的下巴,拽着他的内裤说:“来试试69。”   闻臾飞听凭他的主导,依顺地抬起臀部让清安脱下他的裤子。清安跨在他肩膀两侧俯下身子,骑在他脸上,尽管光线晦暗,闻臾飞还是看见了清安会阴处的水光,他既闻到了水果味的润滑剂香气也闻到了有些淫靡的肠液味道,他的呼吸顿时粗重起来,无意识的一口气扑散在清安悬着的冠头,让那本就动情敏感的人顿时筋酥骨软,缩了缩甬道又挤出一些晶莹的液体,滴答落在闻臾飞的脸颊上。   清安伏在闻臾飞的小腹上,侧脸贴着他的腿根,鼻尖触着肿胀充血的阴茎,小声说:“哥哥,别看了,我有点不好意思。”   闻臾飞低低地笑:“你不是向来比我放得开吗?怎么今天黑灯瞎火的倒不好意思起来了。”   在清安听来,他爽朗干净的嗓音着实催情,恨不得让人立刻捣进他的喉咙去碰触声带,他抬了抬腰不等闻臾飞再反应,扶着自己的茎身找到两瓣薄唇,向着口腔里的软舌和喉眼捅了进去,闻臾飞被堵得呼吸一窒,一口氧气还没进胸腔又因为清安一口吮在他的性器根部而全部呼了出来。   他一边难以自持地感受着清安的舌头从他沉甸甸的阴囊寸寸舐过,顺着会阴缝一路碾过虬结的筋络,最后舔开狭窄的冠状沟和小小的马眼,一边圈住清安的腰有节奏地一下下压他的臀,九浅一深地用嘴取悦清安,每次深喉都憋着气让他进到最深,缩着喉咙挤弄他的龟头。   他们汗津津地滚作一团,抱在一起,分外和谐地融化在对方的高温之下,最终清安先抖着腿射出来,从粉红色变成艳红色的阴茎被闻臾飞吐出来垂在他颈侧,清安在性高潮的放空中用白皙的大腿夹紧闻臾飞的脑袋,却被他哥压着肩背按在胯下没轻没重地顶撞咽喉,耳边还萦绕着闻臾飞听起来甚是恳切的道歉:“对不起,马上就好,对不起小安,好爽,真的好爽。”而后被爆出的浓稠精液灌了满满一嘴,猛烈呛咳起来。   闻臾飞急忙从他身下爬出来,拍他的背:“没事吧,我太野蛮了,是不是很难受?”清安就着黯淡的街灯看了看闻臾飞关怀又自责的表情又看了看他刚刚发泄完的雄根还随着脉搏的幅度一翘一翘,无奈地清了清嗓子说:“没事,不难受,还算好吃。”   说完他一个飞扑把闻臾飞按倒在绵软的床褥里,拉过被子盖在两个人交缠的赤裸身躯上,听着闻臾飞强健的心跳寻找睡意。   早晨清安的回笼觉醒来已经是早晨九点,睁眼时身旁已经空了,只有星星点点的阳光落在揉皱的床单上。他懒懒地伸展着身体,然后心情极好地起床洗漱,穿戴整齐,在看到客厅里新挂的两幅画后心情更好了几分,他开门关门,走到对面指纹开锁,一气呵成。   “来乐来乐,吃早饭咯。”闻臾飞端着不锈钢狗食盆放在边牧面前。   “什么鬼名字,来了来了的,就你会同意小安给狗取这样的名字。”   清安方一进门就听见他亲妈在针对他的取名品味说坏话,接着就是清旭辉的和事佬发言:“哎呀,孩子们想怎么叫就怎么叫,你不喜欢就直接喊狗。狗,狗,过来,吃早饭咯。”   “不许这么叫我儿子!”清安笑着走向桌旁,闻臾飞马上把买好的肉夹馍和盛好的米酒汤圆放到他手边,清安抓过闻臾飞的手牵到唇边亲了亲手背:“谢谢儿子他爸。”   闻臾飞抬眼看了看清旭辉和容丽君,抿着嘴偷乐,娴静端庄地落座。   容丽君秀眉一竖,把水果拼盘往桌上重重一搁:“真是越发跟着闻臾飞不要脸起来了。”   清安笑吟吟地在闻臾飞身边坐下,捧起一个肉夹馍,啃了满口鲜而不腻的猪腿肉,殷勤道:“爸妈,今天店里需要我们帮忙吗?”   容丽君:“员工干活就行了,难得休息,你们玩儿去吧。”   清旭辉看了眼容丽君喝空的碗,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米酒汤圆推到她面前:“小安的高中母校是不是这周有校庆活动?”   “是的,下午和哥哥回去看看,大概还有个同学聚会,晚点回家,来乐,今天跟着爷爷奶奶睡。”   容丽君把耳朵一捂,故作痛苦地说:“别喊爷爷奶奶!好像突然就不得不接受老了的事实!”   闻臾飞赶紧宽慰:“不老不老,你一直年轻又漂亮。”   容丽君怡悦地拿起勺子吃掉一口珍珠似的小汤圆,视线在清安和闻臾飞脸上辗转一圈,目光里是盈溢的欣慰:“其实看到你们都长这么大了,就会觉得时光如梭是件好事。”   闻臾飞和清安默契地对视一眼,齐齐冲她露出一个敦朴的笑来。在桌下看不见的地方,清旭辉宽厚温暖的手牵住了容丽君。   肉香和甜香弥漫间,这样平静又热闹的日常或将一直沿着岁月长河缓缓流淌。   --------------------   开车啦! 第84章 番外三3   当年并未发现清安读的那所中规中矩的高中竟还有这样出色的校园文化,50年校庆暨开放日活动张罗得锣鼓喧天人山人海,下午开始不仅有文艺表演还有参观校园等怀旧活动,恰逢周末许多毕业多年的学生都回来看看,也少有地齐聚一堂重叙年少情谊。   清安站在熟悉的校门前,忽然感到很神奇。由于闻臾飞不在身边加之恋爱被反对的压力和学业的重担,他的高中三年显得格外漫长而乏味,原本连带着对这所学校都没有太多感情。但此时此刻站在往来人群中,时不时看见一两个熟悉但又与多年前不同的面孔,等着闻臾飞从停车场回到身边,千帆过尽所盼所求皆已获得的圆满,让他珍惜起所有好或不好的过往,又连带着觉得母校亲切起来。   清安扬了扬渔夫帽沿,带着这样的好心情细细打量校门口的题字。   “清安?”   一个女声在身后响起,清安转过身来意外地与王梦媛重逢了。她除了头发留长并没有太大差别,娇小的个头,有点拘谨的笑容,都和以前一样。   “你除了长高了几乎没什么变化,我只看背影就认出你了。”王梦媛走近了几步和他并肩站在校门前,看起来也在等人。   “好久不见了。”清安摘下帽子,跟她打招呼,“和男朋友一起来的吗?”   尽管王梦媛的微信号一直安静躺在清安的列表里,两人从未有过交流,但清安曾经在朋友圈看见过王梦媛分享男友送的礼物,他还点过一个赞。   王梦媛有些羞涩地点点头,看着清安摘帽子的手:“你……结婚了?”   她还记得自己青涩的失恋是因为输给了一个男生。   清安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轻轻笑了笑:“差不多吧,和闻臾飞。”   王梦媛并不意外,她没理由地相信他们二人哪怕无权拥有一纸婚约也会终身相伴:“真好,你们现在在市里安家了吗?”   “是,你呢?”   “我留在县城了,我男朋友在这边工作。”   “也很好。”清安真诚地说,“只要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很好。”   半生不熟地寒暄了几句闻臾飞回来了,他一出现王梦媛就像回到高中时期,肉眼可见地心虚起来:“闻……闻……你好。”   闻臾飞飒然一笑:“小王同学,很高兴见到你。”   王梦媛往旁边让了让,站到了闻臾飞和清安的对面:“我也很高兴见到你们,我偶尔会在朋友圈看到你和清安的合影。”   清安点了点头附和:“嗯,点赞之交。”   王梦媛抱歉地笑笑,他们是不便于互相打扰的关系,这件事大概只有她和清安二人心知肚明。   “刚和小安聊过一阵了吗?要不要一起进学校去逛逛?”闻臾飞热情地说。   王梦媛客气地回答:“不了,我等人。”   于是相互告别,闻臾飞将清安的帽子扣在他头上,手指间反光一瞬是那枚和清安同样的指环,然后他牵起清安走进校园,这一幕看在王梦媛眼里和多年前如出一辙。   清安按照同学群里发的位置找到和老同学的汇合点,还未走近就看见喻瑶站在树下抱着手,刘辰站在一边背着她的包,抱着她的外套和阳伞,殷切地巴望着她。   “清安!”   喻瑶冲这边招手,清安笑着回应:“让你们久等了,停车耽搁了点时间。”   “不久,也刚到,你们几点出发的?”喻瑶问他,同时向教学楼方向走去。   清安把闻臾飞拉到身边,跟上喻瑶的脚步:“大概上午十点左右,路上去给奶奶扫了墓。”   喻瑶一个吝啬的眼神扫过刘辰,他当即会意,撑开阳伞举到她的头顶。   喻瑶比较满意,昂首阔步朝前走:“那很快了,臾飞哥的新座驾就是不一般,我开山路不敢太快,得有三个多小时在路上。”   刘辰举着伞,够着身子探过来说:“我一大早就来了,七点钟起的床。”   清安疑惑:“你俩不是一起来的?”   喻瑶一脚踏进教学楼雨棚下的荫凉地就抬手推开了刘辰,故意沉着嗓音一板一眼地说:“我跟他分手了,上周就把他赶出去租房住了。”   清安闻言冲闻臾飞摆出一副有点夸张的惊愕表情,一双黑亮的眼睛睁得更大更圆,逗得他扑哧一声笑出来,刘辰马上收了伞走过来揽着闻臾飞的肩膀,小声说:“他哥,不地道啊,笑我干什么,我还指望你给我出出主意呢。”   他俩高个子并排一站活像两座塔,在狭窄的教室走道上显得很碍事,于是慢下脚步跟在清安和喻瑶身后,让出半条走廊。   “为啥被甩的?你反思过没有?”闻臾飞实则并没有什么追人的经验,架不住运气好,他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他,此时摆谱似地跟刘辰开始分析。   “她说我笨还说我老好人,你们评评理,我老实、善良,这难道不是优点吗?上周应酬帮领导挡酒又喝多了,回家吐得一塌糊涂,她终于嫌弃我了,第二天就把我和行李箱一起扔在门外面。”刘辰可怜巴巴地瘪着嘴,“我本来想去投奔你们来着,清安说你出差了他一个人在家,我怕孤男寡男的,被你逮到要挨揍,就自己租了个房子住着,在开发区那块儿,楼下一直哐啷哐啷修路,我已经一周没睡着觉了!上下班又远,开车得开一个小时!”   他越说嗓门越大,生怕喻瑶听不见他的悲惨处境。   闻臾飞听了这番话却开始有点心虚,抬眼瞅了瞅清安的后脑勺。   喻瑶不屑一顾,语气有点类似于牢骚,跟清安控诉:“听他瞎说!他平常睡觉鼾声雷动,我叫都叫不醒,不知道什么样的修路动静才能让他睡不着,上班是远了点,我这不是把车都让给他了吗?今天来参加活动我都是借的同事的车,他还不满意?”   她又接着说:“这个人,一个不字都不会讲,别人敬酒他就喝,别人劝酒他就斟,别人喝不下去了他还热心肠帮人挡帮人代,一周三天晕头转向地回家,长期这样下去身体能承受得了吗?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守寡或者照顾中风病人。”   喻瑶越说越气,从刘辰的口袋里劈手夺过自己的手机:“我想起来了,微博还没取关他,烦死了,哪里都是他。”   清安听得饶有趣味,恨铁不成钢地点点刘辰又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闻臾飞。   闻臾飞在他回头时三指并拢指天,诚惶诚恐地示意自己已经改邪归正,绝不再做刘辰这样的笨蛋老好人。他还立刻表态与刘辰划清界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喻瑶是关心你的健康,你怎么能把她的劝告当耳旁风呢?况且喝酒真得适量,拼命劝你喝酒的人绝不是为你好,但是老婆的打是亲骂是爱,老婆是永远为你好的,懂不懂?最后还有一点,饮酒量过多会影响性激素水平,削减你的性功能,自己掂量去吧。”   刘辰的愕然僵在脸上:“闻医生,此话当真?”   喻瑶回头吼他:“合着你就听进去最后一句!”   清安哑然失笑,缓下脚步,把闻臾飞从刘辰的胳膊下摘出来:“还我。”然后轻言细语跟闻臾飞说,“再往前才是我的旧教室,这间是他俩的。”   闻臾飞:“刘辰怎么考上的这所学校还能和喻瑶在一个班至今是迷。”   清安迈进那间教室,环顾挂在墙面上的旧照片,看似单薄的纸张记录着每一届从这里毕业的学生,他感慨说:“大概还是特殊的缘分。”   闻臾飞按照清安的毕业时间找到那一年的喻瑶和刘辰,他俩一个站在第一排,一个站在最后一排,喻瑶巧笑嫣然望着镜头,刘辰则越过人群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闻臾飞握了握清安的手,他一直都很清楚清安没能和自己上同一所学校的遗憾,于是在走廊尽头的那间教室里,他站在清安的毕业照前与清安合影。清安如同七年前毕业时一样一笑琅然。   晚上的同学聚会上大家聊的都是旧事,偶尔提两句现状和今天的学生表演,闻臾飞就安安稳稳坐在清安身边,不时给他夹一筷子菜。   在返程前,闻臾飞从后备箱拎出几个礼盒,刘辰、喻瑶和她姐姐喻莹各一份。   喻瑶和清安还在“夫人外交”,跟老同学们道着别,刘辰抓紧时间向闻臾飞讨招,闻臾飞说:“首先把礼盒上交,其次改掉毛病,身体力行,最后可以考虑营造点浪漫氛围重新追她,要不你俩今年跟我们一起去旅游?总之一句话,她喜欢什么样的,你就得变成什么样的。”   刘辰连声答应:“好好好,我全部照做,当年清安也是这样追你的吗?”   “我……”闻臾飞哽了一下,抬眼望向不远处,清安正在左右逢源,这种面目常常让人忘记他曾经有过一段沉默的时光,这段时光既不会完全被抹去,也不会让人刻意铭记。   闻臾飞回想起清安奋力打破沉默的勇敢,面对不被认同的爱情也不甘于无声的决然,追着清安侧影的一双瞳孔里如同草木蔓生,春山可望:“他本来就是我喜欢的样子。” 第85章 番外四1   冯一鸣和张嵘衡爱情的伊始说起来还得算个骗局,是张嵘衡先爱上他的,他则是被忽悠的。   他们是同学,也是室友,更是朋友,所以张嵘衡究竟是在哪一个环节觉得冯一鸣特别已经不可考。好学生冯一鸣正如坊间传闻那样,优秀又乖巧,在和张嵘衡谈恋爱之前什么坏事儿都没做过,也难怪冯瑞华会痛恨张嵘衡到那种地步。   冯一鸣印象中张嵘衡从刚认识就待他很好,但张嵘衡对别人也很好,如果说有什么不同,就是张嵘衡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他。   张嵘衡很受欢迎,本地朋友多,学校里关系好的同学也多,人生地不熟的冯一鸣来城里求学,受过他许多关照,每当他落在人群之外,张嵘衡都会找到他,把他拉往身边或者把话题引向他,这是非常体贴的一种善意。   在冯一鸣看来仅此而已。   这大概是因为他没有注意到张嵘衡陪他学习分外主动,没有注意到张嵘衡跟他的肢体接触格外亲密,没有注意到张嵘衡看他的眼神并不单纯,没有注意到张嵘衡有时在浴室里洗上几十分钟的澡,哗哗的流水声里间或溢出了他的名字。   发现不妥是在高一下学期,三天的法定节假日对于没通高速的时代来说,回家一趟太不划算,所以冯一鸣选择留校,另外三个本地室友则都回了家。假期第一天的晚上张嵘衡却又去而复返,给冯一鸣带了家里的饭菜和小吃,似乎他看着冯一鸣坐在床下吃东西比自己吃起来还要津津有味,甚至晚上也没提回家,留在寝室陪他。   冯一鸣只觉得张嵘衡真是好兄弟有口福同享有难也同当,本来他没多想,但晚上睡觉前却发生了些不太寻常的事情。   冯一鸣洗澡洗到一半发现毛巾挂在床架上忘了拿,他吆喝了两声想让他的好兄弟帮忙,但却没听到应声,于是他出了浴室,赤身裸体地去找他的毛巾。   张嵘衡正塞着耳机坐在冯一鸣的桌边,余光里忽然闪过一个白花花的人影,接着两条长腿和干净的直枪就垂在身边,他仍低头看着手机,但已经分神注意到地面上赤着的脚、微微踮起的脚跟,躯体上滴滴答答的水。   张嵘衡到现在仍记得他数到第五滴水珠落地才站起身,帮冯一鸣够到毛巾,摊在掌心里,递到他面前,这时才正眼看他:“你这样一丝不挂跑出来不好吧?”   他比冯一鸣高出一些,此时略低着头看冯一鸣,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因为反光隐藏着看不透的情绪,冯一鸣不甚在意地笑笑:“都是男生嘛,有什么要紧。”他说完接过毛巾,甚至走近了一步,单手比划着自己和张嵘衡的个头,“高一点点就不一样呀,谢啦。”   他贴得那么近,张嵘衡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温热的水汽,还能闻到湿润的清香,他盯着冯一鸣转身离开的背影和盈润的臀部,用指节抬了下镜框,没吭声。   冯一鸣洗完澡再出来时,他居然仍然站在原地没动,和刚刚的姿态无甚差别。   “怎么了?”冯一鸣一边擦头发一边走过来,T恤的宽松领口因为他抬起一边手臂而往另一边滑了滑。   张嵘衡轻咳了一声,听不出来是想掩饰什么,但仍保持着他儒雅礼貌的笑意。   冯一鸣不明所以,越过他往床上爬,张嵘衡却突然动了,他抬起一手松了松领口,另一手一把攥住冯一鸣的脚踝,话意是征求的,但姿态却是坚决的:“一鸣,不无聊吗?来玩点有意思的。”   冯一鸣的T恤不长,张嵘衡从下往上看能看到他黑色的内裤藏在衣摆下,他单膝跪着,另一条腿被张嵘衡拽住,他甚至怀疑自己就算说不玩也会被张嵘衡强行拽下来。   他注意到张嵘衡时不时往他屁股上瞟的目光有点难为情,急着想爬上去:“玩什么?我都上床了,要不然你也来?”   张嵘衡无视了话里的歧义,温和地笑笑:“那我先去洗澡,你别睡着了。”   在冯一鸣的印象里他只洗了几分钟,估计浑身上下冲过一遍就钻出了浴室,赤着上身只套着条宽松的运动裤爬上了冯一鸣的床。   他身材高大,冯一鸣也不矮,两个大男生挤在90x200cm的小铁床上憋屈得不行,张嵘衡稍一动弹冯一鸣就感觉自己的床快要倒了。   “玩什么?”冯一鸣把被子往上拽了拽,挡住自己的下巴,也盖住张嵘衡结实的胸口。   张嵘衡摘下眼镜,放在枕头边,侧躺着对上冯一鸣的视线,他英俊的轮廓在此时才格外清晰,欧洲人一般的深邃眼窝盛着古井般的宁静。   “你谈过恋爱吗?”他问冯一鸣。   “没,早恋影响学习。”冯一鸣老实回答。   张嵘衡点点头,又说:“那你玩过自己吗?”   “……”冯一鸣哑口无言,他当然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他还真没自己弄过,一方面是从小住集体宿舍,少有这样的机会,另一方面是他一身读圣贤书的清正毛病,觉得肉欲可耻,更不会自亵。   “没,你该不是要跟我玩这吧?”他一脸鄙夷地皱起眉头。   张嵘衡听他直言笑得畅快了些,不再一副过分谨慎的样子:“不想试试吗?”   冯一鸣一拳捶在他的胸口,自认为是阳刚气十足的举动,却不知这在张嵘衡看来和调情无异。   “没什么意思吧,自己弄自己能有什么快感。”   他大咧咧笑着,张嵘衡却已经探手往他衣服里伸:“我帮你,我有经验,会很舒服的。”   冯一鸣先是被碰了痒痒肉一阵乱扭哈哈大笑,然后往后避了避:“你碰我那里不会恶心吗?是上厕所用的……”   张嵘衡很快打断他:“不会,都是男生,有什么好恶心的。”   冯一鸣回视着张嵘衡的眼睛,感受着张嵘衡掌心的温度从腰际慢慢游走到腹部,一根手指撩开他的内裤边缘,他一时有点怔愣:“你常和朋友这么玩吗?”   张嵘衡拇指温柔地揉按着他性器上的经络,渐渐感受到掌心中温度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坚硬:“偶尔。”   他手上不断动作,欣赏着冯一鸣泛起粉红色的皮肤。   冯一鸣喘息更重,眼神也开始飘忽,不停说话转移注意力:“你谈过恋爱吗?”   张嵘衡话语平和,娓娓而谈:“没有,早恋影响学习。”   “你学习这么好,影响影响我才有机会赶上你。”冯一鸣的话已经开始不过脑子了。   张嵘衡眉尾一挑:“为了赶超我不择手段?”   “你不谈恋爱也好,不然你大概不会再愿意花时间教我做题了。”   “那你误会了,这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张嵘衡的气息打在冯一鸣的鼻尖,还带着漱口水的海盐香味。   冯一鸣因为这句话有片刻的不好意思,但马上又反思自己大概会错意了,于是压着乱起来的呼吸说道:“学霸就是学霸,学习永远是最重要的。”   话音未落他又因为张嵘衡指尖的挑逗倒了口气,双手搭在了贴着小腹的手臂上:“别……”   张嵘衡果然停了手,数着冯一鸣狂乱的心跳:“你知道还有别的玩法吗?”   持续的快感突然停下冯一鸣立刻有种被吊着的感觉,咽了下喉咙,摇了摇头。   “后面。”张嵘衡说着搂住了冯一鸣的腰,把他抱在怀里双手摸索着开始揉捏他的两瓣臀肉。   冯一鸣慌得惊呼了一声:“啊,你别乱碰,朋友之间不是这样的吧?”   张嵘衡理直气壮厚颜无耻地挂着他正人君子的面目:“我跟我其他朋友也这样,不信你去问班长。”   冯一鸣差点信了,如果不是张嵘衡隔着运动裤的胯间正硬梆梆顶着他的大腿。   “喂,你故意耍我的吧?分明是你自己欲求不满,想拉着我帮你对吗?”   冯一鸣力道不重地踹了他一脚,张嵘衡则绅士地松开他:“那你愿意帮我吗?”   冯一鸣脸色几变才忍住一句有毛病,他有点疑虑但还是解开了张嵘衡的裤腰:“你都不嫌弃我,我自然不会嫌弃你,谁让我们是兄弟。”   张嵘衡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在他手指碰上滚烫的阳具时握住他的手,覆着他的手背紧紧拢住下体,疯狂顶胯进出,不一会儿就低吼着射了出来。   “你!!”冯一鸣掀开被子看着床单被套上的污渍,气不打一处来,“这还要我怎么睡?”   张嵘衡仰躺在他的床上,正处于贤者时间,脸上是玩味而餍足的神情,摸了摸冯一鸣的屁股:“一会儿睡我床上,太刺激了,没憋住。”   冯一鸣没好气地准备下床,支起上身:“明天床单你得给我洗。”   张嵘衡又忽然一拉他的手臂让他跌回了枕头:“好,我给你洗,反正也脏了,你别跑,我也帮你解决一下。”   冯一鸣正觉得不舒畅,答应道:“那你顺便礼尚往来一下吧。”   却不料张嵘衡闻言翻身而起,不由分说钻进了被子,在冯一鸣一阵激烈的拒绝声中张口含住了他。   冯一鸣被软肉包裹的瞬间像是破罐子破摔般被抽空了灵魂,他失神地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任由张嵘衡施为,心里反反复复想着,这真的是兄弟间能做的吗?   --------------------   各位乘客上车了就别想下啦 第86章 番外四2   冯一鸣从张嵘衡的床上醒来时仍旧没有实感,他想偷偷摘开紧缚的手臂下床逃掉,还没动那人就敏锐地睁开眼睛,把手臂又收了收:“早。”   冯一鸣又走神了,他近距离观察着张嵘衡的唇纹,不自觉想起他昨晚流氓一样张开嘴给自己看红舌上卧着的白色液体。他这样一想就觉得真是没脸见人,猛然一巴掌拍在似乎还回味无穷的张嵘衡脸上,强行挣脱他的钳制下了床,匆匆忙忙洗漱完,在张嵘衡一叠声的安抚和道歉声中跑出了寝室。   夜晚像一块帘幕,遮住人们不愿直面的卑劣和贪婪,当晨光降临,理性的一面战胜感性,才惊觉意志有多脆弱,错误有多离谱。   冯一鸣出校门胡乱买了个包子边啃边走,强烈的怪异感让他很烦躁,他不知道能去哪里,只是埋着头不停走,不知不觉走到了江边码头,这是他和张嵘衡常常一起来早读的地方,也是他在这座陌生城市唯一能选择落脚的地方。   江风湿凉,他在青砖石阶上坐下,茫茫然看着江心的渔船,晃晃悠悠靠不了岸。   张嵘衡只用了十多分钟就找到了冯一鸣,他手里提着校服外套,在冯一鸣转过头来的时候丢过去,罩在了他极不自然的脸上,然后落座在他身侧的台阶上。   他没看冯一鸣,只淡淡说:“别往心里去,图个乐子而已。”   冯一鸣没有像预料的那样松口气,当他感受到一丝苦涩与失落也没究其根源,只是带着一层薄怒瞪着张嵘衡:“别把我当玩具。”   “好。”张嵘衡很简短地回应了他的负面情绪。   冯一鸣愤愤转过脸,没再说什么,他则靠近了一些,搭着冯一鸣的肩膀,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好朋友:“别烦了,是我混蛋,你再打我几巴掌也可以。”   “嘁,费劲儿。”冯一鸣懒得理他。   这之后一切看似又恢复了正常,他们每天仍旧是一起学习,一起吃饭,一起回寝室,但冯一鸣自己知道,他内心已经失常了。   他洗澡时会想起张嵘衡的爱抚,蜷在被子里时会想起张嵘衡口腔的温度,每次看见张嵘衡的脸都不可避免地回忆起高潮时的激荡,甚至看到班长,他的态度会变得十分恶劣,他总是不停地揣测张嵘衡是不是真的玩过班长的屁股。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亲近张嵘衡或者跟他耍小脾气,因为一丁点事对他不满,也因为更小的事觉得他真对自己的口味。全班三四十人好像只看得到他,看见他跟后桌讲话,看见他帮女生搬了座位,看见他越过人群投来的目光和笑意。他还会甩脸子转身就走,只为了让张嵘衡丢下周围的朋友过来讨好他,张嵘衡则每次都不出意外地立刻追过来,让他内心泛起隐秘的得意。   当他察觉到自己对张嵘衡不正常的依恋时只慌张了一节早自习的功夫,在晨勃引起的躁动平息之后,他就琢磨起张嵘衡对自己的感情。   他别真是随便玩玩吧?如果真是……我的初恋未免也太可悲了一点。   而在张嵘衡的生日聚会那天,他被迫鼓起了勇气。   这天是月假,张嵘衡爸妈在高档酒店订下宴会厅和房间,招待同学们玩了一整天,起初玩狼人杀这类游戏冯一鸣不感兴趣,后来又玩起了冯一鸣最讨厌的真心话大冒险,他既怕被问真心话,又怕看别人大冒险,原因无他,在场扳着手指数就有三四个喜欢张嵘衡的女孩子,如果不严格统计,班长或许也能算个情敌。   果不其然,在又一轮大冒险中,无聊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们怂恿一个女孩去跟张嵘衡表白,张嵘衡礼貌地拒绝却被一帮男生推推搡搡到女孩面前,冯一鸣远远站在人群外,冷眼看着一切,在张嵘衡回头望过来的时候他突然想要把自己的心迹袒露,剥落掉最后一层属于兄弟的遮羞布。   于是晚上,他和张嵘衡住在一个房间里的时候,趁着张嵘衡在洗澡他猛灌了一气喝剩的杨梅酒,壮了胆脱掉裤子,只穿了件衬衫等在浴室门口。只是想象着门内张嵘衡浑身涂满泡沫的样子他就勃起了。   张嵘衡光着膀子刚拉开门就被冯一鸣堵在门上,他面色酡红,怨毒地瞪着张嵘衡,衬衫下摆遮住身体,但勃发的性器却是招摇地露了个头。   “你!”他抬手戳着张嵘衡的胸口,“是不是真的跟班长玩过?”   张嵘衡眨了两下眼睛,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扯过的瞎话,但在冯一鸣拉他的时候顺从地跟着他坐到了床沿上。   冯一鸣晕晕乎乎地站在了张嵘衡的两腿间,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向来有些傲气的他此刻却显得有点卑微:“别跟别人玩了,如果你觉得有意思,拿我当个玩具也没什么大不了。”   张嵘衡抬头望着他,揣摩着冯一鸣话里的意思,近段时间,冯一鸣频频对他生气,他不仅不觉得心烦,反而认为冯一鸣可爱,并且享受着这种被他在乎的感觉,他上次被打了一巴掌之后没再逾矩,但此刻在那人的撩拨下也根本做不到清心寡欲。   要他说,自己本就是个表面斯文的禽兽。   他两手顺着冯一鸣的大腿后侧虚虚碰着他柔软的肌肤慢慢上移,一直摸到臀肉又忽然粗暴起来,反复揉搓了一阵,甚至掰开他的臀瓣,细长的手指往他的臀缝里探。   “一鸣,你认真的?可不能反悔了。”   张嵘衡把冯一鸣拥得更近了一些,解开他的衬衫吻着他平滑的腹部,一个指节试着从他身后插了进去。   冯一鸣缩紧了身体,似乎并不能很好地接受侵入,但他也被惦念了很久的感官刺激冲击,舒服地叹了口气:“我认真的,上次之后我就总在想你。”他摘掉张嵘衡的眼镜放在手边的吧台上,抱住张嵘衡的头,晃了两下身子,差点勾走了张嵘衡的魂,“怎么办,我好像爱上你了。”   张嵘衡忍着硬得发疼的性器,压着不受控制的心跳,耐心地又进了一个指节,并用指腹压了压他的肠壁:“那就和我谈恋爱吧,我会努力不影响你学习的。”   谁也想不到他们在这样的淫乱里相互表了白,在冯一鸣不甚清醒地问可不可以吻他后,他一个翻身把冯一鸣按在了床上,细致地与他接吻。   当他抬起冯一鸣的一条腿扛着肩上时,冯一鸣忽然升腾起一阵不安全感,于是着急地抱住他的脖子问:“你是只想睡我还是也有点喜欢我?”   张嵘衡单手把裤子褪到大腿下,坚硬滑腻的龟头已经在冯一鸣的穴眼上顶弄按压,试探着撑开褶皱,想同时抚平他内心的不安:“你身体这么敏感,脑袋怎么这么迟钝。”   冯一鸣忍受着被缓缓进入的憋涨,死死攥着身下的床单,想要咬住下唇时被张嵘衡柔情蜜意的吻取代了:“我何止是有点喜欢你,我爱你爱得快疯了。”   他光嘴上这样说冯一鸣不见得相信,但他自从挤进冯一鸣的身体一晚上都没再出来过,反反复复捣杵冯一鸣的肚子,内射了三次,公狗一样压在他身上死活不起来,把那个可怜的雏儿弄得倒在床上癔症般痉挛不止。   冯一鸣信了,他不是快疯了,是已经疯了。   永远不要小瞧初尝人事的高中生的性欲,冯一鸣几乎是从昏迷中醒来,发现后穴仍旧被撑着,那该死的张嵘衡一晚上都埋在他的身体里。奇怪的是,冯一鸣虽然觉得很难受但也有种异乎寻常的满足感,他并了并腿,或者说提了提肛,把张嵘衡含得更紧。   身后的人发出一声性感的低喘醒过来,环着冯一鸣的腰按他的腹股沟,把他掼在自己的男根上,缠绵地咬他的耳朵:“一鸣,如果你是女孩子,保准要怀孕了。”   冯一鸣恨得咬牙切齿:“你人前那套谦谦君子装得可真像,我找人评理都没人信我。”   张嵘衡脸不红心不跳吮着他的耳垂:“我本来该是个性冷淡的,但你一举一动都在勾我,每次和你单独相处我都要费大劲儿克制自己才不至于强奸你。”   冯一鸣脸红脖子粗不是羞的就是气的:“你就是个管不住下半身的色鬼,你说!你到底有没有碰过班长。”   张嵘衡哈哈一笑,翻身将他压住:“还惦记着呢,当然是唬你的。”   说罢就把冯一鸣反抗的双手压在头顶开始了又一轮性爱。   --------------------   慎!! 第87章 番外四3   有过一次,不,据不完全统计大概是一夜之间的四次肌肤之亲后,张嵘衡和冯一鸣的相处模式表面上并无不同,更深层次地,他们开始了地下恋。   张嵘衡在人群簇拥下和朋友们谈笑风生,迎面遇上冯一鸣跟在班主任身后穿过走廊,他们眼神一触即分,冯一鸣拿腔作势和同学们打了个招呼,张嵘衡与他擦肩时碰了碰他的手指,低下头露出一个含蓄的笑。   几分钟之后,他便在老师办公室门口堵到冯一鸣:“老师找你的事儿说完了?那陪我去器材室拿东西吧。”   冯一鸣唇角一勾,满脸的洞若观火,分明在讥讽张嵘衡说,你想干点啥谁还不知道吗?   一句嘲弄还没出口就被张嵘衡连拖带拽地拉进了器材室,方一进门张嵘衡就将他压在讲台上。   这间器材室是由老旧教室改造的,空间里布满置物架,但讲台仍留着,充当桌子,此时桌面上是他被扣着的肩膀,桌沿在他纤薄的后腰肌肉上压出红痕。   “东西又多又重你忍心让我一个人来?”张嵘衡威胁般眯起眼睛。   冯一鸣舔了舔上唇隔着校服裤子去摸他的胯下:“我跟着你来,你还得多带这件器材,午休时间不长,怕你搬不完了。”   张嵘衡就着他作乱的手放出气势汹汹的性器:“你帮我,时间来得及。”   冯一鸣任由张嵘衡拉着坠入欲海深处,他推了推张嵘衡的胸膛,直起腰主动褪下校服裤子,将贴身的平角内裤从腿根拉开缝隙,简单地撸了两把张嵘衡的肉根,然后握着那勃发的凶器,拉向自己:“亲爱的,你要想偷情我当然是陪你了。”   他扶着张嵘衡的阳具,从内裤边缘塞进去,挺了挺腰用腿心最柔嫩的地方夹住他,抬起眼睛看张嵘衡的情欲一寸寸因他而起。   冯一鸣分明硬朗俊秀的面孔,在张嵘衡看来却妩媚无比,他抱着冯一鸣的腰加快速度,没进去,只是在他的腿间滑动,反复把自己的隐私部位塞进冯一鸣的内裤里。   “不怕被人发现吗?”张嵘衡喘着粗气问,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心虚。   冯一鸣凑到张嵘衡的唇边,伸出舌头轻轻舔他的唇角:“我不怕,我比较怕委屈你,我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男人。”   冯一鸣是真不怕,这大概也是后来他疯了一样出柜的原因所在。   张嵘衡差点被这一句话刺激得泄出来,一世英名险些毁在这里,是楼栋里的警报救了他,但也打扰了他。   “现在开始应急逃生演练,请同学们有秩序地撤离教室和寝室,迅速到操场集合。”   张嵘衡不满地啧了一声,皱着眉头不情不愿退后了一步:“这时候搞什么逃生演练,没劲啊~”   他红彤彤的肉根甚至还一抽一抽地弹动着,看得冯一鸣饥渴非常,他伸手用自己的内裤把张嵘衡下身湿漉漉的水迹擦干净,替他提起裤子,隔着布料拍了拍仍旧坚挺的东西:“忍忍,晚自习下,阅览室第五排书架后等你。”   说完他整理妥当衣物,连拉链都一丝不苟地拉到胸前标准位置,笑着转身离去:“我帮你请假,你自己留下搬器材吧。”走到门口他一手握着门把回身望着张嵘衡,另一手整了整衣领,拇指擦过精致的喉结,“几个试剂瓶而已。”   张嵘衡看着他走远的背影,硬得胀痛的状态持续到下午上课都没能平复。   当晚自然是这样那样一番,黑黢黢的书架后,监控器的盲区里,他们汲取着彼此身上的温度,赤裸的肌肤厮磨,爱和欲混沌难解。   这一年他们除了学习就只是在想做爱的事情。   冯一鸣第一次去张嵘衡家是他外婆过生日时,他陪张嵘衡回家给六十岁的老人贺寿,在一桌子食不言的高知无趣份子环绕下跟着保持沉默,一点也没有寿宴的喜庆氛围,但大家似乎都挺习惯。直到吃完晚饭他们才热情地跟冯一鸣问东问西,没对冯一鸣的出身和来历表示轻视,反倒十分喜欢这个从县城里走出来的优秀少年,这家人在饭桌上和饭桌下表现出的反差让人惊异,就和张嵘衡在床上床下一样。   到了晚上他们还留冯一鸣过夜,张嵘衡家的平层很大,每间卧室都是套间,平常有客房,但今天要给外婆住,冯一鸣走进张嵘衡的房间时,眼见那房间的正主眉飞色舞起来就知道夜里要遭殃。   起初他靠在张嵘衡的怀里泡澡,两个人都放松且禁欲,几乎不像他们私底下疯狂的相处模式,在这样的温存里,冯一鸣正想开口表达两句质朴的情衷张嵘衡便破坏了气氛。   他从身后搂着冯一鸣,手掌在他胸前和腹部摸来摸去,下巴搁在冯一鸣的肩窝,柔声说:“一鸣,今天我可以对你做点更过分的事情吗?”   冯一鸣在对性极度好奇的阶段被张嵘衡拉着沉沦,没有浅尝辄止的道理,他在水底玩着张嵘衡的手指,带着点不确信的怯音说:“只要你开心。”   张嵘衡吻了又吻他的肩膀,嘟哝着小声说:“你太放纵我了。”   他伸手拽掉浴缸下水器的塞子,在等待一池水放完的过程中开始慢慢抚慰冯一鸣的下身,既照顾到前面也照顾到后面,右手耐心地撸动,左手两指给他做扩张。   当水放完,冯一鸣已经扭着身子迎合他的亵玩,口中溢出细细的呻吟。   张嵘衡的硬物已经抵在了他的屁股上,但仍然不着急,秉持着从未有过的耐心,摸到洗漱台下的抽屉,掏出一个塑料盒和一瓶润滑剂。   冯一鸣看着他在自己身前挤出滑腻的液体均匀地涂抹在一个圆形的物体上,连一截橡胶细线也不放过,润滑剂时不时滴落在腹部或者腿间,冰凉的触感把冯一鸣激得一阵阵哆嗦。   “这是专门给你买的,我想看你玩。”张嵘衡话音里的温柔是系在冯一鸣脖子上的铁链,牵着他顺从地将两腿搭在浴缸的边缘敞开身体。   “会痛吗?”他问张嵘衡。   张嵘衡用跳蛋在他穴口按揉摩擦,时不时拧动着往里塞:“润滑过应该还好,但是尺寸有点大,会有点胀痛吧,稍微忍着点好吗?”   冯一鸣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嗯,就感觉带着凸起颗粒的硅胶球体被压进了身体,他一边惊喘一边握住张嵘衡的手腕,张嵘衡却没有给他喘息的余地,嘴上说着:“别怕,乖,别怕。”一举将跳蛋塞了进去。实则进到一半时,就随着冯一鸣肛口的收缩自行滑了进去,这一事实让冯一鸣面红耳赤。   “感觉怎么样?”张嵘衡轻轻按了按冯一鸣的小腹,似乎能摸到他腹腔里的小球。   “好胀。”   冯一鸣低头看了看腿间的橡胶细线,顿生羞耻,想要并腿,却被张嵘衡霸道地制止住:“别遮,给我看。”   “你……这个……”张嵘衡才不管他想骂什么,打开了细线连着的开关,随着身体里异物的剧烈震颤,冯一鸣的后半句话只能生生咽回去,变成了止不住的叫喊。   张嵘衡一把捂住他的嘴,贴在他耳边说:“我爸妈在隔壁,会听见的,收着点。”   说着他又变本加厉开始了对冯一鸣性器的套弄,一边动作一边讲话:“我从军训时就发现自己会对着你勃起,看见你撩起衣服擦汗我就想舔你的肚脐,看见你笑出漂亮的梨涡我就想操你的嘴,要不是我和变态还有一定差距,我好几次都想偷走你换下的裤子,但我寒假时一个半月没见到你,我才知道原来我是爱你。”   他手掌贴着冯一鸣的男根,灵活的手指不时敲击拨弄他的弹丸和龟头,柔缓的节奏伴随着体内抵在腺体上冲击的震动把冯一鸣逼得快要发疯。   “你又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呢?我猜是在我嘴里射出来的时候,或者在我怀里醒来的时候,或者在我从码头上找到你的时候。”   冯一鸣的呜咽从他的掌心流泄出来,同时挺动着腰胯,配合张嵘衡帮他手淫的速度急于想攀升至巅峰。   张嵘衡却突然松开他的男根,提起了他腿间的胶线:“一鸣,不管你什么时候爱上我的,今后都只能一直爱我,我们不是只在做爱,是在谈恋爱,你要记得。”   他说着甜言蜜语恶劣地扯了扯冯一鸣体内埋着的跳蛋,眼见冯一鸣穴肉追着跳蛋往外跑,又将硬物塞回去:“亲爱的,记得了吗?”   冯一鸣生理性的泪水淌出来,不住点头,张嵘衡看到他的反应才满意,利落地将跳蛋取出,取而代之将自己伺机而动的性器填了进去,顶弄着熟软的肠腔,同时给了冯一鸣前面一些甜头,在他乱晃着硬梆梆的肉根射出来后仍旧没有停下,持续托着他的胯上上下下,拉长着他高潮的余韵。   冯一鸣在强烈的失重感里还能感受到张嵘衡竭力掰开自己的穴眼,试着想塞进一根手指或者更多其他东西,他眼神迷离地倒在张嵘衡的胸前,心甘情愿地承受他在身体里的胡乱翻搅。他后来甚至将张嵘衡三个字纹写在小腹上,成了张嵘衡左心房里终生的囚徒。   --------------------   全文完,谢谢大家。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