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千里江陵   作者:秦小羊   简介:   六年前,江里甩出一句“我玩腻了,分手吧”,就人间蒸发再无音信。   六年后,他被邀请去给一个新开业的斯诺克店暖场,没想到对手正是自己甩了六年的前男友盛千陵。   此时,已经是斯诺克英锦赛冠军的盛千陵,不仅上场就打了个满分147压制江里,还故意模仿江里的球风球路对他进行深刻羞辱。   江里:……   大哥你倒也不必玩得这么狠。   结果没想到。   比赛打完,盛千陵将逃跑的江里堵在电梯,恳求道——   “里里,再喜欢我一次,好不好?”   *千里江陵一日还*   江里VS盛千陵   人骚嘴贱混球痞子受&高冷精英世界冠军攻   斯诺克背景   久别重逢/破镜重圆   Tips:   1,文中涉及到的斯诺克台球专业知识非常非常少,而且写得很浅显,主要是为了谈恋爱。   2,作者vb:作者秦小羊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竞技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里,盛千陵 ┃ 配角: ┃ 其它:秦小羊   一句话简介:世界冠军前男友非我不可   立意:竞技场上,为国家荣誉而战! 第1章 “里里,好久不见。”   2022年7月6日;   凌晨两点半,台球室里空旷寂静。   收银员已经下班离开,只剩下江里和盛千陵在亮着灯的1号球台练球。   江里有点困,眼皮都耷拉了好几次,但还是一杆接一杆练习盛千陵教他的超强低杆。   白球出去又回来,像贪吃蛇一样,晃几圈,又慢慢回到预定的位置附近。   可盛千陵很不满意,一掌拍在江里击球时撅起的右臀上,嗓音里隐有火气:“离目标点位偏了五厘米!再练不好,别怪我把你拍肿!”   江里咬咬唇醒醒神,依旧保持着那个弯腰俯身击球的姿势,等待盛千陵帮他把球捡回来,重来一次。   又来一次,又偏五厘米。   盛千陵生气了,沉着眸子问:“是不是故意找打?”   说完又毫不留情地拍了一下江里挺翘的臀部。   打斯诺克时,人得弯腰趴在球台上,双腿打开,上半身与下半身需要维持在一个垂直的角度。   又因为重心需要放在右脚,免不了要翘起右臀,好让右肩、腰、右腿均匀受力。   江里个子高,趴伏的姿势倒是标准,可盛千陵教的内容,却完全不同于他从前的野路子打法。   好比一个写惯了狂草书法的人,让他一笔一划写字,反倒畏畏缩缩。   所以他的白球一次次偏离目标点位,盛千陵就一次次拍打他。   严师盛千陵真有点恼了:“别以为你这儿长得好看,我就舍不得打你。如果这次再打不准,我就让你长点教训。”   江里猜到是什么教训,困倦的眼皮颤了颤。   架杆的左手微微抖了抖,随即右手出杆,又来一次。   这一杆出去,超强低杆没拉出来,反而用力过猛,白球越弹越远,离预定的点差了十万八千里。   盛千陵终于气极,冷着一张脸,迈开大步走到收银台,将全场的监控线一拔,关掉了场内所有的照明灯。   门口两盏堪堪照明的应急灯亮起,江里站在漆黑的环境里,眸子里折射出一点微弱又兴奋的光。   盛千陵很快回来,将江里一推。   江里手中的球杆顺势而落,掉在球台上,一桌的小球七零八落四处旋转。   紧接着,江里扶着斯诺克桌弯腰趴下,去捞那支制作粗糙箭纹紊乱的小头杆。   黑暗里,他听到盛千陵一声冷笑。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午夜的球房里温度渐渐升高。   没一会儿,晴夜惊雷忽作,似有狂风急雨就要席卷而来。   门口的应急灯在某个瞬间突然上下晃动,来来回回,不知疲倦似的,让人头昏眼花。   江里只觉得全身都热,在心中抱怨这武汉的夏夜,竟热得这么嚣张。   他渴望谁能给他一杯冰水,又幻想能下长江去游个来回,好解了这浑身的火气。   过了好久好久。   江里迷蒙地仰起头,见那应急灯的光亮骤然发散,口干舌燥即将被纾解时,却听到身后那人哑着嗓子问:“里里,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故意的,对不对?   对不对?   江里心中大骇,一颗心脏像被突然拽起,又宛如极速失重,飞身沉进了深海里。世界骤静,在缺氧般的窒息中,他蓦然从睡梦中惊醒。   气喘吁吁,似死里逃生。   梦里那个人不肯放过他,反复问他是不是故意的,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心脏不住地悸动,需要依靠大口大口呼吸,才能在深海里获得一丝丝稀薄的氧气。   江里颤抖着去摸手机,按开开机键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三点四十五分。   他又一次梦见了盛千陵。   又一次梦见六年前,他们在夜深人静时所做的那荒唐又艳情的一幕。   江里在黑暗中睁着眼,等着心中那道郁结渐渐平息。   他强迫自己放空大脑,什么也不要想,这样才能稍微好过一些。   直到心梗得不那么厉害了,才打开手机,翻出短视频APP,从收藏夹里调出一堆斯诺克视频,眯着眼睛开始观看。   每当从有盛千陵的梦中惊醒,他就知道自己再难入睡。   不如看看视频。   但今日却有些反常。   到早上八点钟,江里想起床的时候,莫名又来了一阵令人安心的睡意。   不过两分钟,呼吸就变得绵长均匀。   最后还是被一阵急促不停歇的电话铃声叫醒的。   江里伸手捞过电话,懒洋洋地接听:“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小江,怎么还没来?我这开业活动都快开始了。”   江里清醒得很慢。意识悠悠转了几圈,目光才渐渐明晰。   “啊,卓哥,我马上就起,马上过来。”   说完扔下手机,飞快地开始穿衣服。   卓哥名叫卓云峰,四十多岁,是个长着络腮胡子的男人。三年前同妻子一起回到妻子的老家江陵县,和江里在一场小型斯诺克比赛中相识。   今日卓云峰的斯诺克俱乐部开业,邀请江里去暖场,和一位神秘的嘉宾进行球技切磋。   十一点差五分,江里叼着一颗徐福记甜橙味棒棒糖,来到欢乐大厦三楼。   云峰斯诺克俱乐部就在这里。   一出电梯,便看到姹紫嫣红的开业花篮摆满了整个过道。   半人高的竹篮框,里面盛着艳丽的花朵。一片娇嫩,十分喜庆。   花篮两端都贴着写满赠语的红色飘带,赠语几乎都写的是「XXX恭贺云峰斯诺克俱乐部盛大开业」,这个「XXX」要么是人名,要么是公司名或者其他的店铺名。   看得出老板卓云峰人脉很广。   江里随意一扫,没太过心。   只将棒棒糖由左换到右边口腔,继续吮着那股甜腻的味道,走向1号球台。   新店开业,来的人挺多。   三十张球台除了1号桌,已尽数亮灯开台。   这些斯诺克发烧友一方面是来试新台的打感,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好奇,好奇老板悬挂在欢乐大厦楼下的巨幅宣传海报里,那个神秘嘉宾会是谁。   虽然料到不可能是奥沙利文或者特鲁姆普这样的重磅级职业选手,但大家都猜测这位嘉宾咖位不低,起码是拿过大师赛冠军的人。   江里步履闲散地走到1号球台边,见老板卓云峰正在打电话。   两人视线相对,江里挑挑眼角,咬着糖棍露出白净的牙齿笑笑,就算是打了招呼。   卓云峰面色严肃,没有精力招呼江里,江里就自己在球台旁的长沙发上坐下来。   转头一看,见到1号球台附近有一面与墙等高的镜子,江里蓦地见到自己英俊白皙的脸。   他摇摇头,小声地叹气:“这么帅,会不会惊动联合国啊……”   ……   也难怪他自恋。   他身材好,长得高高瘦瘦,无论穿什么,都像只行走的衣架。背又薄,腿又长,虽过了二十四周岁,可少年感满满,总让一起打球的球友误会他还不到二十。   江里回过头,听到卓云峰清晰的声音:“已经接到了是么?那行行行,从沙市机场到中兴路只要四十分钟,那我这边先安排会员们试打一场,等千陵一会儿……”   江里心里一惊。   似乎听到了某个不能言说又不敢确定的名字。   几秒失神,又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怎么……可能呢?   江里再回头时,见卓云峰匆匆往前台那边去了。   两分钟后,店内响起前台主管的声音:“亲爱的朋友们大家好,欢迎大家光临云峰俱乐部,今日开业大酬宾,充值3000元以上不仅可以办理白金卡终身享受五折优惠,还能获得抽奖机会……我们将会从白金卡会员中抽出两位,优先试用1号球台,这张球台与世锦赛同等规格……”   江里坐着没动,他就没打算充值。   原因很简单。   没钱。   不过其他爱好者们倒是十分踊跃,听了广播就跑来排队,吵着闹着要多充几千免抽奖直接内定,恨不得为了争抢名额大打出手。   卓云峰乐于见此,一直笑着安抚客人们,一边同他们笑谈。   县球的斯诺克圈子不大,来回就是这些人,相互之间早已混了脸熟,倒不至于真的闹起来。   不过是故意搞搞气氛罢了。   江里静默地斜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啃着糖。   过了十分钟,广播声又响起,介绍了两位获得1号台第一次体验资格的会员名字。   江里也不挪窝,长腿一伸,掀起眼皮,慵懒地看着。   1号球台边很快围了一圈人,站在球手外围的合适距离。有几个同江里和卓云峰熟悉的,直接就坐到了沙发上准备观战。   江里盯着那两位充值最多的会员,看到他们开始对杆。   都是业余选手,准度和技巧都算不上出挑。   高杆右塞开球,开启了平平无奇的一局球。   中途,穿灰色西裤那位会员架加长杆弯腰击球时,另一位会员调侃他:“老徐,你这屁股,是不是翘得太高了?”   江里目光挪过去,果然见到人称老徐的那个选手裤子紧绷,露出浑圆的臀部,十分性感。   接着,有熟悉他们的人打趣道:“别人都争江陵第一杆,老徐这是只想当江陵第一臀啊……”   江里却忍不住腹诽一句:“这算什么,我的臀才是——”   当他意识到自己想到了什么时,心里的声音骤然停下。   六年前,有一个人曾经对他讲:“打了这么多年球,一直以为我只要打球就能心如止水。结果发现自己没法和你对杆。”   江里问:“为什么?”   那人回答:“你的臀型太好看,我总是忍不住分心。”   江里:“……”   江里的腿很瘦,臀部却饱满圆润。尤其趴伏打球时,愈发将腰臀曲线完美呈现。   那人总说他太勾人,于是只肯站在他的对面,教他那些正儿八经的学院派打法。可又总忍不住多瞧他几眼,仿佛只要看一看,便能飨足。   就连在梦里,那人也总是拍打他那儿,还……   不能再回想。   会发病,会失控。   江里用力舔一口那支甜橙味棒棒糖,往沙发背一靠,拿手掌覆盖住了眼睛,强迫自己把脑海里浮现的人影赶出去。   两位会员的试杆终于平淡地结束。   理球师开始迅速收球刷台,并将计分器上的数字清零。   卓云峰又接了个电话,顿时喜上眉悄,一圈络腮胡子都看着来了精神,根根透着激动。   他春风得意地往前台走一圈,于是,前台又响起了广播声。   “尊敬的各位会员朋友们大家好,欢迎大家光临云峰俱乐部,今天我们有请到了一位重量级的嘉宾,这位嘉宾是一位在役的职业球手,曾获得温布利大师赛冠军,也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英锦赛冠军获得者,他——”   广播声清晰地传遍俱乐部每个角落。   声音流畅,一丝杂音也没有。   会员们兴致勃勃停下手中的动作,不约而同听着这即将揭开谜底般的播报。   当他们听到广播里的这几句介绍时,个个双眼放光来了精神,仿佛早起排队等球台、又充值高价会员都值得了。   却也有人,忽然走了神,失了魂。   恍惚间,江里感觉自己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他的心跳在听到「最年轻的英锦赛冠军获得者」时骤然跳停,灵魂仿佛出了窍,一切感知尽数消弥,世界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像一条濒临死亡的鱼,被遗弃在无垠的干涸沙滩上,被日光炙烤,却迟迟等不到翻卷过来的海浪。   他又快死了。   他想。   许久以后,他的身体终于慢慢回温。   原因是耳旁传来一道关切的声音:“小江?怎么了这是,睡着了?”   江里的手掌还搭覆在眼睛上。他缓慢地挪开手,睁开双眼适应了一下俱乐部里的光线,佯装无意睡着,抱歉地笑了笑。   随后慢慢起身。   卓云峰说:“千陵已经到了,你准备一下上场。”   江里用力吮了一口棒棒糖,却发现糖球已化完,嘴里只剩下了一根橘色的塑料小棍儿。   于是他咬着小棍笑一笑,露出一口珍珠白的牙,又伸手从运动裤兜里掏出一根新的同口味棒棒糖来。   在撕糖纸的时候,他余光瞧见有道颀长的身影朝他走来。   江里动作未停,脸上漾起惯有的笑容,然后抬头。   他平静地说:“你好。”   一身正装的盛千陵在江里面前站定。   他穿着白衬衫配黑色马甲,下搭一条西装裤。这是斯诺克职业选手在比赛时最常见的打扮,马夹袖口宽松,胸前会贴上国旗和赞助商LOGO。   但盛千陵今日是来给教练的老朋友捧场,没佩戴那些繁复的肩章胸牌,只在衬衣领口处系了领结,看起来温柔又绅士。   从北京到荆州,相隔千里,却只飞行了两小时又三十五分钟。   他竟不知道,江里与他,只隔了两小时又三十五分钟的距离。   盛千陵讳莫如深的目光落在江里白皙的脸上。   继而,目光朝下,无言地盯着江里叼着的那支糖棍儿看了两眼。   时光不忍干扰故人重逢,悄悄停驻半晌。   好一会儿后,盛千陵轻轻开口——   “里里,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朋友们大家好;   本文我已经全文存稿了;   绝不可能断更烂尾之类的;   请刚刚点进来的大家;   给小秦三章机会;   好吗 第2章 以前关系很好。   因为知名职业球手的到来,云峰俱乐部愈发热闹起来。   先前占了台的客人们纷纷围到1号台附近,还有不少听到消息的业余爱好者们先后往这儿赶。   市电视台体育频道、县电视台综合频道的记者,还有卓云峰请来的自媒体们都已经就位,他们架好**短炮高清手机,准备拍摄1号球台上,拿过大奖的职业球手与当地斯诺克爱好者的对杆互动。   卓云峰就站在江里和盛千陵身边,正好听到了盛千陵的话。   他一愣,好奇地问:“你们……认识?”   江里和盛千陵不约而同一起回答。   江里语速很快,带着一丝极力隐藏的慌乱:“以前见过,打过球。”   盛千陵却意有所指:“我们以前,关系很好。”   江里:“……”   两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又因现场围观人多声音嘈杂,卓云峰没能完全听清他们的话。   他并不在意两人说了什么,只兴致昂扬把头一抬,朝球台一头正在拍摄的众人说:“接下来是我们俱乐部今天开业的重头戏!站在我左手边这一位——”   卓云峰用手掌朝盛千陵指一指,又道:“相信大家都不陌生,这位是斯诺克职业选手盛千陵,七岁开始打球,十一岁获得亚洲大师邀请赛亚军,十八岁正式成为职业球手,二十岁拿下世青赛冠军,二十一岁拿下斯诺克英锦赛冠军,二十二岁拿下温布利大师赛冠军,他是中国的骄傲,也是我们整个台球行业的骄傲……”   盛千陵向现场众人颔首致意,场内旋即响起热烈的掌声。   卓云峰又开始介绍江里,他说:“江陵县爱好打斯诺克的朋友们对江里应该不陌生,他一直位居江陵县各大业余斯诺克比赛的第一名,打法嚣张狂野,准度惊人,号称「只要有下就能下」,极具观赏性,今天同职业选手对杆,会擦出什么样的火花呢?敬请大家期待。”   卓云峰说完,略一欠身,退出球台附近,好将完整的打球空间留给江里和盛千陵。   江里一直挺平静,看向镜头时,耍宝一样挥挥手,还咬着糖棍露出一个招牌的痞帅笑容。   他没有提前准备装备,只是随手从附近一个放满公用球杆的杆筒里抽了一支皮头看得过去的小头杆,弯腰做了个试手感的动作。   弯腰的时候,发现额前的碎发长了些,又将球杆靠在球台边,从运动裤裤兜里摸出一根细小的黑色小皮筋来,三两下给自己扎了个苹果头。   白皙的额头被全部露出,更显得他唇红齿白,帅气迷人。   尤其他爱挑着眼自恋痞笑,引得场内有不少女玩家看得双目含星,兀自羞赧。   相比之下,盛千陵就显得严谨许多。   他容颜似玉,英气与清隽并存,但不苟言笑。迈着一双长腿,默默将自己的高档杆盒摆在一边的茶几上,取出两截球杆旋拧在一起,又拿出一条蓝色的防尘擦杆布,自皮头处开始自上而下擦拭。   十分专业,也十分养眼。   记者们许是被这点儿动作迷住,又或者是因为他过分优越精致的外表,飞快拍了不少照片。   可盛千陵本人瞧见江里挑选公杆、扎苹果头,眸光却更深邃晦暗了些,仿佛海面的光线落下,海水渐渐幽深。   卓云峰安排的计分员已经上场。   桌面已完全按照斯诺克的规则摆放好十五颗红球和六颗彩球。   江里站在球台边,边擦巧粉边等待上场。可是盛千陵却走到他面前,当众对他伸出了手。   是要赛前握手的意思。   江里:“……”   他在心里想,职业选手真是臭讲究。   打个暖场局,还非整得像打职业赛一样,绅士地先握个手。   但众目睽睽下,江里也没法拒绝,只好把手递过去,随意放进盛千陵掌心,打算一触即离。   盛千陵却忽然发力,抓着江里的手不放,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喊他:“里里……”   里半天又没里出个名堂来,好像憋了六年的话,都藏在这一声专属称呼里了。   江里用力咬着棒棒糖,咬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他不着痕迹抽回手,提高声线道:“盛老师,您先开球。”   盛千陵心一颤,一种茫然又空洞的感觉兜头而下。   但他很快掩饰好自己的情绪,点头说好。   六年前,江里第一次见他时,也是这样称呼他。   盛老师。   不远不近,带着生疏和几分狡黠的调侃。   如今久别重逢,又这样称呼,倒不再有调侃,只有泾渭分明的疏远罢了。   盛千陵的目光从江里脸上掠过,随后弯腰俯身,摆出舒展的动作,推了个高杆强塞。   白球很快轻盈地弹回来,离目标的红球相距甚远。   这是很标准的职业球手的打法。   江里却含着棒棒糖,露齿笑笑,露出少年般顽劣痞坏的一面。   他提杆上阵,才不管什么高低中加塞杆法,瞄准一颗红球,就大力平杆地推了出去。   顿时,桌面十五颗红球像天女散花似的,纷纷扬扬四处乱撞,宛如一桌泛苦的红豆被打翻。   盛千陵记忆里的江里就是这样,不顾杆法,从不防守,只管准度。   所以总是打得没有章法,拼的是天赋般的进球率。   可他也记得,他曾教江里练杆法,练过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记得最后一次见江里,他的杆法已经无限趋近于职业选手。   可没想到,到如今。   又都回去了。   盛千陵看了一眼桌面,看到一个挺好的机会。但故意没有进球,将白球推向一堆红球中间。   他想看看,江里的准度是不是一如当年那样,狂妄如风卷残云。   旁观者们自然理解成这是职业选手的谦让与绅士,并未觉得奇怪。   而江里果然抓住这个机会,上场就开始连杆。   他穿着黑色宽松短袖,左边胸口有一段模仿心跳的白色曲线图。短袖里套了一件白色打底衫,在黑色领口和两边袖口露出一截反差明显的白。   因为扎着一个苹果头,五官清俊完美,尤其是红唇不染自润,帅得清清爽爽夺人目光。   他一直趴着,一颗红一颗彩,在令人瞠目的准度下,一杆打出了106分,获得大比分优势。   盛千陵一直注视着江里打球,目光渐渐落到他的臀部。   江里穿着一条白色的宽松棉质运动裤,腰间用于调整腰围大小的白色束绳未系,大剌剌垂在裤前。弯腰摆出击球姿势时,白色运动裤被撑平,展露出浑圆挺翘又勾人心魄的臀部。   那里很软很嫩,拍一拍就会红。   而且……   盛千陵惊觉自己想得太深而赫然回神时,发现全场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尤其是卓云峰那询问的眼神格外直观。   盛千陵愣了一下,第一次在比赛时觉得如此心虚,生怕被人发现了他龌龊的心思,正欲开口时,江里把棒棒糖从口里拿出,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像夹烟一样,又痞痞地拖长声调问:“盛老师,这局还打么。”   盛千陵这才反应过来全场安静的原因,顺势回答:“摆球吧。”   意思是这局认输了。   毕竟比分拉得太大,没有周旋的必要了。   江里冷哼一声,对盛千陵刚才的走神心知肚明。   他再次叼起糖,背过身等待理球师摆球时,才没忍住眼睫轻颤。   一个业余玩家在第一局就大比分赢了职业球手,让现场进入第一个小高潮。   旁边有认识江里的球友笑喊一声:“小江威武!”   江里一副「基本操作不值一提」的表情,随意挥挥手,挑挑一双桃花眼,得意道:“还得是我。”   哄得众人大笑。   理球师摆好球,对杆进行第二局。   上一局是盛千陵开球,这一局自然轮到江里。   江里毫不扭捏,提着那支小破公杆上来就是一撞,满台红球又被撞开了。但遗憾的是,一个都没有落袋。   盛千陵面上一丝表情也没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江里乐得回到沙发边坐下,趁机看盛千陵上场击球。   毕竟是职业选手,对于这种分散型球局,就好像用一把削铁如泥的刀来砍白菜。   轻而易举,没有难度。   江里扫一眼台面,心知以盛千陵的水平,只要状态稳,打出满分147并不在话下。   毕竟,当年第一次见他,把他错认成别人时,盛千陵就曾在几分钟内轻松清了台。   于是江里整个人放松地往沙发背上一靠,双腿一伸,将右腿脚踝架在左腿大腿上,一副纨绔样儿,明目张胆看对方打球。   盛千陵不动声色深吸一口气,又吐出。   随即开始了宛如表演赛的一局。   江里给的机会太好,不打出单杆147,都对不起自己这身职业赛服。   最后一颗7分球入袋,盛千陵拿到了单杆满分。   现场响起经久又热烈的掌声。   江里心念微动,喉咙口涌上一丝莫名的情绪,连带着味觉感知到了一丝苦涩。   怀疑是棒棒糖含太久,甜到了发苦,江里扬手找服务生要了瓶矿泉水。拧开瓶盖,他仰起修长白净的脖子,几口水咕咚咕咚,喉结顺着滑动几下,水便咽了进去。   桌面的球这时已经重新整理好,每颗球都在自己的点位上。   三局两胜制,现在双方是一比一平,这便是双赛点,最后一局。   江里尽量不朝坐在旁边单人沙发位的盛千陵看,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最后一局了,他想,很快就会结束了。   江里起身的同时,盛千陵也刚好起身。   球手休息用的沙发本来就挨在一起,中间只隔着一个黑色的茶几。   两人几乎是一同朝球台走过来。   盛千陵比江里高了近十公分,侧头时,瞥见江里眼角那颗颜色极淡的小痣。   江里装作浑然不觉,默默停下步子,想拉开和盛千陵的距离。   可是盛千陵也停下来了。   还挡在了他前面。   江里无奈抬头望去,与盛千陵四目相对。那双眼里似风起云涌,镶嵌着浓墨一样的情绪。   盛千陵扶着球杆,慢慢将头偏过一点点。   两秒后,江里听到他问:“里里,这局如果让你赢了,有没有什么奖励?”   江里:“……”   六年前盛千陵从来没有主动对江里说过这样的话。   反倒是江里常常打着打着,见自己赢不了时,就开始耍无赖。有时候故意在盛千陵视线直线上左右摇晃干扰他瞄点,有时候是突然发出一点儿声响来影响他出杆,但更多的时候,他会在盛千陵击球前,故作凶狠:“让我赢一盘行不行,别逼我跪下来求你。”   盛千陵就会说一句「受不起」,江里就会死皮赖脸追着说「那我给你一点儿奖励」。   还记得有一次奖励,江里做出了十分出格大胆的事。   宛如平地惊雷,又不亚于星球相撞。以至于长期坚持运动能彻夜打球的盛千陵,第一次感受到双腿发软。   时隔六年,听闻旧情人旧事重提,江里却淡淡的,扬唇笑了。   他晃了晃苹果头,目光清澈嗓音里充满戏谑,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盛老师,您是职业大师,没必要掉价吧。”   作者有话说:   盛千陵:我想要奖励。^_^   江里:你在做梦。 第3章 别跑。   上午到达沙市机场时,卓云峰派了司机去接盛千陵。   在车上,盛千陵听司机简短转达了卓云峰的意思。   大致是要和一位斯诺克爱好者对杆打一场球,不能三比零横扫这位对手,但也不能让球让得太过明显。尽可能让这一场球具有观赏性,能最大激发观众热情自然是最好。   这也是邀请嘉宾的意义。   现在,盛千陵和江里一比一,前面两局,两人几乎都在各自秀准度,确实带动了现场的气氛。   可是最后一局,盛千陵不想这样打了。   因为,这样打实在太快,要不了十分钟,就能结束比赛。   江里上场时,很快感受到了盛千陵的变化。   盛千陵开球,用炉火纯青的杆法将白球拉回来,藏于下半台的半圆之后,一上来就给江里制造了一个很大的挑战。   江里转头看盛千陵一眼,不太明白他突然发狠折磨自己是什么意思。   毕竟,江里对障碍球的解球能力,是所有台球技能中最弱的一项。   但江里也没说什么,老老实实弯腰查看勾球线路。   找到一个合适的点,倒是收敛了几分狂妄,规规矩矩用很轻的力度推出白球。   白球先撞到了红球,算是解了这杆斯诺克。但是,白球停在了红球堆附近,且有一颗有极好的落袋机会。   意思是,只要盛千陵发起进攻,只要他手不滑球杆不断,这局球,他就稳赢。   但盛千陵没有这样做。   他依然用鬼才一般的杆法,将白球拉回,歇在某颗彩球后边儿,又给江里制造了一个难度升级的障碍球。   江里震惊地朝盛千陵看过去,见他目光沉静如潭水,突然洞悉了他的心思。   江里是进攻型选手,于是盛千陵决定用神级防守来摧毁他的意志。江里自知水平远远低于盛千陵,也预感到这一局,自己将会面临什么样的状况——   会被吊打。   江里在心里骂了一句狗东西,又不得不上场。   但无论他怎么进攻,那白球就像是听从盛千陵的指令一样,总能完美地形成障碍球,且障碍还一杆比一杆难。   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偏偏现场所有观众都看得很带劲,个个双眼放光。   有什么比让进攻型球手永远没有进攻机会更让人兴奋的呢。   江里知道盛千陵这斯文败类在想什么,无非就是故意折辱他,让他主动开口服软,或者不服软也行,说几句好听的也能过关。   以前每次作死惹到盛千陵,他就会在对杆中玩弄自己。   若是软软地叫一声「哥」,又或者亲他一下,他才会慢慢消气,然后摸摸江里的头。   可眼下这样的情形,江里自然不可能叫哥,也不可能亲盛千陵。   六年前,是他发消息说要分手,也是他一声不响就消失。   他不能因为一局球,就又跑去招惹犯贱。   但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   只见下一秒,轮到江里上场击球的时候,他突然发力,故意犯规地将白球撞出来,又撞得一桌红球彩球四处哗啦啦乱跑,彻底破了球局。   这一招自杀式袭击,倒也勉强算得上釜底抽薪。   可这一招,却让盛千陵原本就晦暗的目光愈发沉了沉。   斯诺克是绅士运动。   享受斯诺克之人,向来心照不宣遵从某种不成文的规则,以示高雅与风度。   双方之间相互攻防相互斡旋,也是这项运动最大的乐趣之一。   像江里这样,不顾风度无畏规则,也要从盛千陵制造的陷阱里逃出,倒真有点像他当年说分手时干脆利落的风格。   六年前,盛千陵收到江里最后一条短信——   “我玩腻了,分手吧。”   这一轮的障碍球被解开,盛千陵不再杆杆防守。   轮到他上场时,倒是换了强攻风格,开始秀准度。   他提速不少,丝毫没有一位斯诺克大师在球场上那种信手拈来的从容不迫,反倒多了几分无法遮掩的轻狂不羁。   江里看一眼便知,他在模仿自己。   莫名的,江里感觉口腔中那丝苦涩来得更甚,伸手去捞茶几上的矿泉水,却发现瓶子早已空了。   又只得将手伸进裤兜,可发现早上走得急,只抓了两颗棒棒糖,早就在见到盛千陵那会儿吃光了。   江里:“……”   无奈之下,江里转头去看球台附近那面墙上的镜子。   镜子大概有两米宽,江里清晰看到自己的脸。可爱的苹果头,略显苍白的皮肤,渐渐淡了血色的嘴唇。   江里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扯出一抹笑意,又对自己眨眨眼,在心里说:“还是很帅啊,帅得人神共愤,帅得鬼畜自刎,帅得……”   还没帅完,江里听到一阵掌声。   下意识回头一看,盛千陵已经打完了桌面所有的球,拿下了这一局比赛。   也就是说,他获得了这一场比赛的胜利。   现场的斯诺克爱好者们享受了这场视觉盛宴,几乎把场内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江里跟着人群鼓掌,把手拍得啪啪作响。   趁着众人纷乱嘈杂之时,他站起身来,拖着那支小破公杆往杆筒里一塞,又将头发上的小皮筋扯下,随意抓了几下头发,走向卓云峰。   在卓云峰面前站定,江里扯出一抹笑容,飞快地说:“卓哥,我有点事先下去一趟。”   卓云峰正要忙下一轮会员抽奖的事,没时间理江里,闻言点点头,又兀自忙去了。   江里艰难从人群中挤出,迈开大步往外走。   而这一边,盛千陵还没来得及整理自己的球杆,就见江里像阵风似的跑出去,心中猛地下沉,杆子也不管了,直接往茶几上一扔,跟着往门外跑去。   欢乐大厦三楼电梯口,江里疯狂按动下行键。   可是电梯在一楼,上来还需要一点儿时间。   就在这点儿时间里,盛千陵穿过俱乐部、越过走廊,脚步匆匆朝江里跑过来。   他向来冷静自持,无论在什么级别的大师赛上,都能风度翩翩又淡定自若。   可这短短的二十米,却叫他心生慌乱手心发凉。   他害怕江里又一次跑开,不声不响,从他的世界消失。   也就没有顾得上风度,在电梯刚好到达之时,伸手用力抓住了江里的手腕。   江里很瘦,手腕也细。   抓起来盈盈一握,触感却更冰凉。   盛千陵的眼底流露出一丝痛苦之色,用身体挡住渐关的电梯门,微微低头看着江里,喊他:“里里……”   江里努力挤出一个轻描淡写的的笑容,看着盛千陵的脸,认真问:“盛老师,有什么事?”   盛千陵长年训练,少见太阳,皮肤比常人更白净。眉锋很锐利,双眼漆黑,眸光流溢。鼻子很高很挺,线条也流畅,比少年时代多了几分冷硬。所幸唇形完美唇线上扬,给这张脸增添了不少柔和。   乍一看,就会觉得他像个骄矜的贵族或者绅士。   可仔细一看,却发现这位绅士此时目光沉沉压抑,又因身高使然,带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江里缩了缩脖子。   偷偷迈步想逃,却又被盛千陵用力抓了一下。   电梯再一次合上,撞到盛千陵背上,启动保护机制,又弹开。   江里只好又笑问一次:“盛老师?”   盛千陵看似顿了一下,表情不太自然地转于平静,眼神重新变得明清。   他放开手,轻声说:“抱歉,刚才打完球,没有握手。”   江里:“……”   他简直不知道盛千陵现在是有什么坏毛病,开局前要握手,结束时也要握手。   没握上的话,还要追到电梯口这儿来,强行握一个。   江里实在没有办法,又想尽快离开这儿,只得打起精神来,伸过右手,说:“那,握吧。”   盛千陵将江里的手握住,晃了晃,却没松开。   江里只觉得喉间那道苦味更甚,急着回去吃糖,又听着电梯已经开始报警,无奈地说:“盛老师,你这样别人会以为我们在偷情。”   江里从少年时代起就骚话连天,盛千陵竟闻言并没有很惊讶。   反倒江里自己话一出口,却有些悔意浮上来。   不该逾矩失了分寸的。   他抬头看着盛千陵的眼睛,撞见一汪深不见底的情绪。   等了两秒,他才听到盛千陵低声说:“江里,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连名带姓,没再叫「里里」。   没有质问当年要分手的原因,没有迁怒嘲讽,也没有拉着他回忆过去,只问他过得好不好。   江里心中骤软,觉得自己再不走,可能要折在这儿。   于是,他又痞痞地笑起来:“好得很啊,你看我,多少少女的梦中情人。”   盛千陵听了,只是盯着他,没再追问。   江里绞尽脑汁想办法想走时,俱乐部门口忽然传来卓云峰的声音。   卓云峰说:“千陵,能不能过来一下?要抽一个大奖,由你来抽。”   盛千陵背对着俱乐部的门,卓云峰并不能看到他们两人此时握在一起的手。   盛千陵顿了一下,缓慢放开江里,回头冲卓云峰说了一句「来了」,才离开电梯门,朝俱乐部门口走去。   江里站在电梯边,看着一身职业赛服的男人,肩膀挺括,脊背笔直地路经那一排颜色鲜艳的开业花篮,好像在走一条鲜花铺陈的康庄之路。   没来由的,他弯起眼睛笑了。   电梯已经下去,江里懒得再等,干脆走了楼梯。   他飞快走出欢乐大厦,离开前余光扫到卓云峰挂了好久的开业宣传海报。海报上那个黑色的剪影,正是盛千陵。   可江里却没有认出来。   可能是分开太久了,江里想。   六年,足够放下过去的一切,所以他连盛千陵的身影也认不出来了。   江里家离欢乐大厦不算太远,大概两站路距离。   他几乎是小跑往家赶,气喘嘘嘘地奔向自己房间,从衣柜里摸出一罐糖来,拿出一颗拆了糖纸就往嘴里塞。   徐福记甜橙味棒棒糖,味道香甜,余味悠久,向来是江里的最爱。   那个透明的糖果罐里,清一色全是这种口味的糖。   橙色糖纸,橘色糖棍,交错在一起,只看一眼,就能让江里安心。   他就这么坐在床边,安静地吃完一颗糖,又将糖棍擦干净塞进一个纸盒里,才站起身来。   看一眼时间,下午一点十五分。   没吃午饭,饥肠辘辘。   江里给自己泡了碗面,囫囵吃下去,打包好垃圾,丢到门口统一的大垃圾桶里,然后骑着电动车慢悠悠出了门。   父亲江海军住在江陵疗养院,江里隔三差五就会去看看他。   江海军今年整整六十岁,被疾病折磨得几乎脱了人形。医院没法继续治疗,江里只好把他转到疗养院,请专人看护。   今日见一面,倒没什么特别之处。   江海军还是像之前每一次一样,对儿子骂骂咧咧:“狗卵子,又来看老子死了没有?”   江里白他一眼,在床边大剌剌坐下,冷笑道:“祸害遗千年,你心里没点逼数?”   江海军也不恼,也可能因为他的眼睛已经没有办法怒视旁人。   他说:“老子当年怎么就捡了你这白眼狼,养不亲,还害得老子一辈子没结婚。”   江里依然不甘示弱,回敬一句:“你捡我时都三十好几了,你个老光棍,自己找不到女人怪我头上?”   江海军摇摇头,想不出反驳的话。   倒是江里又说:“想打我就好好配合疗养,能走路了就能打我了。我到时候站着不跑,随你打。”   江海军懒得理江里,眼睛一闭,睡觉了。   江里从疗养院出来,又骑电动车去了店里。   他开着一家男装店,店面不大,但生意一直不错。店里有个售货员姚婷,平时卖衣服收钱都是她,进货搬运这些体力活,都是江里自己来。   下午正好来了一批货,江里一个人拆包分类,将衣服整齐地摞到一起,对姚婷说:“婷姐,辛苦你熨一下。”   姚婷三十岁刚出头,在江里这儿打工有两年多,和江里一直配合得挺好。   她点点头,又去招呼客人。   江里刚刚忙完,手机忽然响起来。   平时有人找他,大多用微信发消息,倒是少有人打电话。他掏出手机一看,是个陌生号码,还是北京的。   他猜到是谁,隐隐不想接听。   可那铃声催魂夺命似的不肯停歇,吵到了店里的客人,引来好奇的观望。   他只好滑锁接听,却是卓云峰的声音响起来:“小江,你是在店里还是在家里呢?”   江里预感不太对劲,扯谎道:“在家呢。”   果然,下一秒,卓云峰就对旁边的人说:“小江在家,那你们车过去时捎他一截,好吧。”   远远传来一声「好」。   紧接着,江里又听到卓云峰对他说:“小江,今天你辛苦了,我们几个人聚个餐,都是你熟悉的人。在九阳大酒店,一会儿千陵来接你,地址我告诉他了,你在门口等着。”   “我不——”江里话没说完,那头却换了一个人的声音。   那人嗓音温润,又带着些难以言喻的情绪——   “里里,别跑,等我来接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阅读! 第4章 【里里啊,里里。】   这句说完,两人心思各异,不约而同沉默了半分钟。   只听见听筒里传来的电流声,还有街上遥远的车鸣声响。   江里突然想到什么,立即把电话一挂,站起来往外跑,边跑边说:“婷姐,我有事先回去了!”   姚婷在给刚才那位顾客打包两套春装,闻言平静地点头。   江里跨上电动车,飞快朝自己家方向赶。   欢乐大厦、小江男装、江里家,这三个地方在地图上看起来就像一个等边三角形,相互之间隔得都不远。   盛千陵开车,速度要比江里的电动车快。   既然要去接他,很有可能会先到他家。   江里骑着电动车穿梭在人行道里,全速往前冲。   就这么骑了七八分钟,他回到家门口,把电动车一停,转头看一眼,院子外没有汽车,稍微松一口气。   但也不敢停下脚步。   他很快进了堂屋,转身跑进左手边自己的卧室,飞快把床上枕头边那件黑色的T恤一收,把一个小挂坠塞进枕头底下,又将床头柜上那满满一盒橘色糖棍塞进柜子里。   边塞边抬头看一眼,看见衣柜旁边的吊杆器和悬挂在那儿的波茨杆,心下赫然一凛,快速冲过去取下球杆,拧开中间的旋钮,也胡乱地往柜子里塞。   来不及搭椅子去摘那枚吸贴在天花板上的吊杆器,江里听到院子里传来了汽车引擎声。   盛千陵到了。   门外,盛千陵仔细确认了一下卓云峰给的地址,是这儿没错,才开门下车。   借着天光,抬头遥看一眼这栋小楼的全貌。   江里住的,是中部农村最常见的那种房子。   防雨尖顶,波浪红瓦。两层楼,外面贴着白色的瓷砖。   一楼右边那间有两扇黄铜色带对称镂花的大门,左边一间是房间,窗户外装了一层防盗网。   房前有一片很大的稻场,用水泥修得十分平整。   左邻右舍的院子里都种着一些花花草草,只有江里这儿光秃秃的。   太阳已经落下,但天并没全黑。世界呈现一片温情的青黛。   盛千陵一步步往里走。   他打量着这栋房子的内饰。并不高档精致,东西也不多,堂屋中间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些零碎的日用品。   “江里?”盛千陵喊。   江里刚从柜子里的糖果罐中抓了几颗塞进裤兜,然后慢慢悠悠从房间走出来。   隔着门框,他看到换了身衣服的盛千陵。   盛千陵穿着一件白色长袖衬衫,扣子开了两颗,露出了性感的喉结和一小段锁骨。下搭一条黑色的休闲裤,长及脚裸,露出一截脚脖子。衬衣下摆宽松地塞进长裤里,黑白分明,完美突显着他优越的九头身身材。   因为脱了严肃正经的赛服,换了自己舒适的搭配,更令他褪去了几分严肃,多了一些属于二十几岁男人的活力。   江里木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拒绝:“我不想去。”   盛千陵走过来,站在江里面前,压低声音哄劝:“卓哥非要我把你带上。”   意思是,如果江里不去,盛千陵无法向卓云峰交待。   江里挑眉,淡道:“他的饭局我也不是第一次拒绝,他早习惯了。”   盛千陵愣了一下,继而联想到什么,又往前一步,诚恳道:“如果是因为太挑食,和人聚餐不自在,我可以帮你点菜。”   江里挑食,挑得惊天动地鬼神沉默。   盛千陵自然是知晓的。   可江里还是没有松口。   下午在云峰俱乐部碰上,和盛千陵打一场球,已经是不可控的意外情况。   球既已打完,就没有必要再见面、再拉扯。   盛千陵轻轻叹了一口气,微微低着头,目光直视江里的眼睛,慢慢说:“就算和我分手了,也是旧情人,不至于连吃顿饭的情分都没有,是不是?”   江里一惊,不动声色退后一步,跟盛千陵站远一些。   盛千陵只觉得自己要溺死在江里的眼睛里,率先败下阵,挪开眼睛。   目光一扫,只见天花板上贴着一个什么小玩意儿,还没来得及细看,江里已经在推他,嘴里还说:“走吧走吧,去吃饭吧。”   说完快速把盛千陵往外推。   盛千陵没说什么,迈步出去了。   他走到院外的车前,绅士地拉开后座的门,等江里上车。   江里随手把大门带上,却没上锁。他慢吞吞走到车旁,弯腰坐了进去。刚刚坐稳,见盛千陵也俯身,打算和他同坐后排。   刻意让他去坐前排反而显得矫情,江里默不作声往里挪了挪,和盛千陵拉开一个银河那么宽的距离。   车子行驶在柏油马路上。   天渐渐黯淡,江边这一排民房从后视镜里飞掠,变成一个个虚幻的影子。   江里不说话,盛千陵也没开口。   一时安安静静,犹如在梦中。   路途逐渐又变得繁华。不多时,车子已经停到了九阳大酒店门口。   江里懒洋洋下车,双手抄在运动裤裤兜里。回望盛千陵一眼,见他正礼貌地同送他们过来的司机道谢。   江里没等他,撕了颗甜橙味棒棒糖含在嘴里,痞里痞气往上走。   盛千陵很快跟过来,注意到江里又在吃糖,眸光颤了颤,终于说:“糖不是早就戒掉了么。”   江里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他,满不在乎地答:“也没吧。”   讲得漫不经心,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那样随意。   盛千陵低头看向酒店的台阶,虚空中捏了捏手指。   卓云峰就在大厅里等着,见二人过来,扯着半脸胡子在那儿笑得友好。他说:“哎千陵小江,你们到了,这边走这边走。”   江里散漫地跟着走,走了十几米,进了一个装潢高档的包间。   包间里有张大圆桌,桌边已经坐了五六个人,正抽着烟聊天。见盛千陵进来,他们一同站起来,笑意吟吟喊:“哎,盛老师!”   盛千陵摆摆手,答:“叫我千陵就行。”   一点都没有架子,好像只是个邻家男孩,并不是什么斯诺克球星。   江里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是靠近门边的下手位置。   他和这几个会员早就十分熟悉,吃个饭而已,不需要那些虚以逶迤的表面寒暄。   盛千陵被卓云峰安排去了主位,而卓云峰作为东家,顺势就坐在了盛千陵右手边。一张桌子八个位置,这么一坐,正好坐满。   卓云峰把一本菜谱递给盛千陵,说:“千陵,你来点菜吧?”   盛千陵平时不重口腹之欲,但眼下却丝毫没有谦让。   他接过菜谱,草草翻几下,抬眉问道:“三月份,藕带上市了么。”   江里听到「藕带」两个字,目光顿时一跳,又默默垂下眼。   卓云峰很快接话:“千陵吃过这边的特产藕带啊,可惜不巧,最早得下个月吧,才能吃上。”   盛千陵点点头,没再看菜谱,很快报出几个菜名:“腊鸭焖藕,公安鱼杂,清炒菜薹,其它的你们来吧。”   说完将菜谱递出去。   江里听完这三道菜名,依然没有给出什么反应,只是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水。   卓云峰接过菜谱,顺手递给旁边的人,说:“老徐,你来。”   老徐正是那位拿到1号台试杆权且欲争夺「江陵第一臀」的人。   江里慢悠悠喝着水,看一眼老徐,想到他的翘臀,不自觉地挪了挪屁股,心里发出一声冷哼。   一桌菜很快被点好。   从头到尾,没有人问过江里的意见。   直到服务员拿走菜谱,盛千陵好奇地问:“不让江里看看吗?”   卓云峰一脸江湖气,爽朗地答:“嗨,小江啊,他虽然很少跟我们吃饭,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完全不挑食的人,点啥他吃啥,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什么都不忌口,你要问他啊,他八成就是那两个字——”   另外两个会员仿佛心有灵犀,趁着卓云峰断句时,异口同声回答:“随便!”   说得一群人哈哈大笑,恨不得为这坚固的、跨越年龄的友谊干杯。   只有盛千陵蹙了蹙眉。   有一瞬间,他产生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仿佛自己并没有在江里的十七八岁里出现过。   而眼前这个人,也从不曾是他的里里。   既然提到了江里,卓云峰很快想起来,转头问盛千陵:“千陵,小江白天说和你打过球的,是吧?”   在台球圈子里,说谁和谁打过球,只能算是点头之交,并不能称为关系亲密。   所以卓云峰没往深了想,但又觉得这是个同盛千陵开启聊天的好话题,继续说:“小江很厉害啊,就我们这些人,除了你,没人打得过他。”   盛千陵点点头,赞扬道:“他是打得不错。”   卓云峰其实没有亲眼见过盛千陵,能邀请到他来开业捧场,也是因为盛千陵的教练承过他妻子一些恩情。   不然,以盛千陵的地位和身价,根本不可能出席这种类型的开业活动。   所以眼下见盛千陵对江里有兴趣,卓云峰只管把话题往这儿引:“小江这准度,千陵你今天也看到了,那叫一个嚣张霸气。就这种狂野球手,竟然没有师父教过,你说他是不是天生牛逼。”   江里心中一怵,很快抬头看盛千陵的脸。   果然,下一秒,盛千陵也看向他,缓慢地开口复述:“没有师父么。”   江里:“……”   他就不该来。   好在服务生进来给大家倒茶递水,稍微缓解了江里的尴尬。   几个会员第一次见到职业斯诺克大师,拉着盛千陵问了不少职业赛的事儿,又提起早些年在球坛叱咤风云的那些斯诺克明星的奇闻轶事,席间氛围一片热烈。   江里一直没怎么开口,来回吮着糖,一直朝说话的人看着,以示他也参与了谈话。   话题轮了一圈,卓云峰又开口了:“千陵,世锦赛的资格赛快开始了,你打算过去么。”   盛千陵回答的话已经来到了嘴边,转了个弯,却说:“比赛打得太多,想休息一段时间。”   卓云峰没作他想,点了点头。   哪知盛千陵又说:“卓哥,我一训练就不带手机,咱俩要不把微信加上,免得你像之前一样,好几天才打通我电话。”   江里莫名又有了那种不对劲的感觉。   而卓云峰正是求之不得,飞快掏出手机扫码,点了好友添加申请。   盛千陵却没收手机,还是一副淡然的样子看向江里。   他貌似是随口一说:“我可能还会在这儿待几天,要不也加个微信,有机会再切磋切磋?”   江里:“……”   这狗东西果然是在玩他!   当年分手之后,江里删掉了盛千陵所有的联系方式,微信也是直接删除而不是拉黑。   最开始的两三年,他还能记得盛千陵用过的手机号和微信号,日子一长,他又刻意想要遗忘,竟也真的忘记了。   江里没有办法当着这一群人拒绝盛千陵,更不可能透出一点儿和他曾经的关系。   只好拿出手机,胡乱一扫,就准备蒙混过关。   盛千陵却不依,平淡无波地说:“咦,只有卓哥一个人的好友申请。”   江里:“……”   最终还是如盛千陵所愿,加上了他的微信。   江里没敢细看盛千陵的头像和朋友圈,加上就锁屏,打算把手机塞回裤兜。   这时却来了一条新的微信消息,屏幕自动亮起来。   江里扫一眼,看到这条消息来自于盛千陵——   L:“里里啊,里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阅读! 第5章 你想要,我就给。   五个字。   两声名字,一个语气助词。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却看得江里心中猛烈颤抖。仿佛无端从这几个字里,品读到了千言万语,与难以言尽的痛楚。   江里甚至觉得,盛千陵在打出这五个字时,应该是在哭的。   凌乱间抬头,仓皇朝他望去,只见盛千陵已经平静地收了手机,正默默侧耳倾听旁人说话。   江里收回目光,用力把嘴里所剩不多的糖球咬碎,抽了张纸巾擦净糖棍上的水渍。   又将糖棍和手机一起塞回兜里,没有回复盛千陵的消息。   点的菜陆续被端上桌。   腊鸭焖藕和公安鱼杂做得色泽纯正香味扑鼻,清炒菜薹紫白相间新鲜水嫩。江里抬眸看一眼,没有伸筷子。   卓云峰起身给大家一一倒酒。   盛千陵用手盖了盖杯口,歉意地笑笑,表示自己不饮酒。   卓云峰猜测这是职业选手的自我要求,没有客套,给他倒了杯饮料。   这几个会员在一起玩的时间挺长了,卓云峰知道他们的喜好,于是很快给他们倒好白酒,又给江里倒了一杯啤酒。   江里从兜里摸出一颗新的棒棒糖,撕了糖纸,将糖扔进玻璃酒杯里,发出一声脆响。   啤酒中的泡泡升腾,那颗橘红色的糖被淡黄的酒一泡,愈发显得诱人。   卓云峰讲了几句场面话,感谢大家的捧场,又带头干了一杯白酒,气氛登时更加热烈起来。   成年男人在一起聚餐,又被酒精一刺激,免不了要插科打诨吹吹牛皮。   多是在吹嘘自己斯诺克球史上最辉煌的一杆,因讲到一半发现职业球手在场仿佛踢到了铁板,又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聊着聊着,话题不知道怎么引到了江里身上,姓徐的会员说着道听途说来的消息:“小江,哎,那个……有个女孩,我听说都,跟了你两年多了,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   话音刚落,江里立即感受到从盛千陵那边递来的厚重目光。   好像春雷乍起,前一秒还万里无云,这一秒已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江里喝了几杯啤酒,不至于喝醉。   他本想认真解释一下姚婷结婚多年小孩都已经上了幼儿园,她本人也只是在自己店里打工,但瞥见盛千陵这神色,感觉一言两语说不清楚,只说:“没有的事。”   含含糊糊,不清不楚。   不知道是没有结婚的事,还是没有女孩跟着他。   其余人并没有感觉到盛千陵与江里之间的风起云涌。   只是盛千陵突然对卓云峰说:“你们喝的,是这边的稻花香酒?闻起来不错,给我倒一杯试试吧。”   江里:“……”   话题就这么被带了过去。   盛千陵就那么安安静静坐着,间或吃几口菜,然后来者不拒地同人碰杯,但不再加入谈话。   他看起来清清冷冷,好像被一层风雪覆盖,周身都散发着寒气。   连卓云峰都感觉到了他渐低的气场,以为他是舟车劳顿又打了几场球疲惫不堪,急着回去休息,也就没再拉着会员们东侃西扯,快速结束饭局,然后叫车过来送盛千陵去酒店。   江里从头到尾都没怎么说话。   他吃得不多,酒灌了几瓶,意识还算清醒。   见到其他人要么找代驾,要么等司机过来,他抓了一把卓云峰的手臂,说:“卓哥,我自己坐个三蹦子回去了。”   卓云峰的全部心思都在盛千陵身上,没太注意江里的情绪,闻言也只是点头说好。   于是江里冲余下的六人挥一次手,挥完就走,就当统一打了招呼。   江里在街边搭了个晚上还在偷偷运营的小三轮儿,报了地址,然后闭上眼睛。   今晚这聚餐,前后不过一个多小时,却让他觉得像一年那么长。   所幸三轮开得还挺快,没花多少时间,江里就到了家。   他付了钱,从院子走进去。路灯将他的身影拉成一条极长的影子,那影子像蛰伏于夜晚与他形影不离的鬼魅。   大门没关,江里也懒得管。他直接走进房间,换上拖鞋,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件黑色T恤、一条内裤和一条沙滩裤,到浴室去洗澡。   今天一天,过得如梦似幻。   好像见到了盛千陵,又好像深陷在连绵不绝的梦境里。   是不是梦啊,江里想。   如果是梦,那盛千陵怎么没有拍他的屁股,没说里里的臀部最圆最挺最好看?   从浴室出来,江里关掉了堂屋的灯。   正准备去关大门时,却听到外面院子里传来汽车摔门声,紧接着,响起笃笃的脚步声。   是皮鞋踩在水泥地面的声音。   江里有些好奇,睁着迷蒙的眼睛往大门走几步,想去看看情况。刚走到门边,却见一道高大修长的影子快速朝他覆过来。   来不及反应,来不及出声,江里被那人一推,重重地被按到了墙上。   可即便被如此粗暴地对待,那人却还垫了一只手在江里的后脑勺,隔在他的头与白色墙壁之间。   江里一颗心揪着,好像被人用力从左心室里一扯,那心脏像要脱离所有血管破膛而出。   他窒息又疼痛,抬眼去看面前高了他一截的人。   盛千陵浑身酒气,一张脸已经近在咫尺,四目相对,只隔几厘米。   这时,盛千陵哑着嗓子开口:“里里,谁跟你了两年?你有女人了?”   两个人实在隔得太近,是微微一动,就能亲上的距离。   因为盛千陵伸着手,江里就像被他环在怀里,却没有推开。   盛千陵脸上的酒气与热气尽数扑向江里。   借着卧室的灯光,江里能看到盛千陵那双在黑夜里闪烁的眼睛。   他还是晚上那身衣服,白衬衣配黑长裤。   可白衬衣不再熨帖,黑长裤多了褶皱。许是回了酒店后,趁卓云峰离开才匆忙打车过来的。   江里感觉今晚的酒后劲有些足了,不然眼前这场景,为何如此逼真。   做梦都没有的触感,眼下却全有了。   江里发了许久呆,盛千陵终于不耐烦,压着火又逼近一点儿,几近失控地说:“江里!回答我!”   江里这才反应过来,脑子从混沌中渐渐走出。   他胸腔起伏,贪婪地感受着盛千陵的温度,不肯挪开看他的目光,却依然老老实实地说:“我没有女人。”   盛千陵按着江里肩膀的手轻微一松,但又低沉地追问:“那男人呢?”   江里说:“也没有男人。”   盛千陵仿佛满意了。   可他还这么压着江里,膝盖抵在江里腿上,保持着这个危险的距离。   眼对眼,唇对唇,没有挪开。   黑夜像魔鬼一样在江里耳边鼓躁,让他神智不清。   江里感觉盛千陵再不放开,他可能会和梦里一样,起一些丢脸的反应。   想了想,决定采用迂回战术:“盛千陵,我好冷。”   春天日夜温差大,白天短袖穿得出去,夜晚就扛不住冻。   江里看到盛千陵顿了一下,慢慢松开他,然后抬步往开着灯的房间走。   江里突然想到什么,惊慌失措去拉盛千陵的手臂,说:“你不要进来,我要换衣服!”   盛千陵那点儿酒后疯劲在刚才强压住江里时已耗尽,此刻竟缓慢地停下脚步,认真思考江里换衣服,他要不要退出去。   想到一半,他抬起迷茫的眼神,问:“里里,你全身上下我都看过了,为什么换衣服要让我出去。”   十足的不解,十足的委屈。   江里这时几乎已经肯定盛千陵喝醉了酒。   他从少年时期起就滴酒不沾,又因长年训练需要保持清醒,从不曾碰过酒精。   今日破戒喝醉,也只是因为听人说江里有了女人。   江里心里顿时酸软得一踏糊涂。   他不明白盛千陵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被自己伤害。遇见一回还不够,还要在这中部省份腹地重逢一次。   对待一个醉鬼,倒不必那样防备。   江里稍微松口气,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胸,好挡住身上这件黑色T恤胸前的花纹。   盛千陵却眼尖地看见了,脑子转了好几圈后才问:“里里,这是不是……我以前穿过的衣服?”   江里迅速背过身去,从柜子里拖了件白色的短袖来,双手抓住黑色T恤的衣摆,往上一扯,很快换掉了上衣。   盛千陵站在门边,目不转睛注视着江里瘦薄的背部,还有那极窄的腰身。   时隔六年,他都还记得那里的触感。   江里怕痒,却又总是故意把球打偏,让他去拍他的臀,去掐他的腰,然后从后面抱着他,靠着斯诺克球台相互撞击表达爱意。   江里把衣服换好,总算冷静了一些。   他回头看到盛千陵还傻傻地站着,脸上顶着两团因酒精带来的酡红,有点于心不忍,想赶他走,又舍不得,只好说:“你先坐吧。”   于是盛千陵乖乖坐下来。   江里爬到床上,拉过被子把自己盖上,看一眼坐在衣柜旁的男人,问:“你不回酒店睡觉?”   盛千陵不答反问:“他们说的那个人是谁?”   没头没尾,江里却很快反应过来了。   他珍惜与盛千陵说话的机会,又指望盛千陵宿醉后能忘光这一晚的事情,所以并不像白天那样拒他于千里之外。   江里说:“我开了个男装店,那个人是我店里的员工,在我这儿工作了两年多。”   “哦。”盛千陵睫毛轻颤,努力理解江里的话。   可还没能理解透彻,他又提问:“为什么又开始吃糖?牙疼还犯过吗?为什么不吃我给你点的菜?为什么不挑食了?为什么不喝白酒了?为什么要把糖放进啤酒里?为什么又开始打野球?为什么说没有师父?为什么不用我教你的杆法了?”   盛千陵像一本十万个为什么,一口气提了无数个问题,都给江里听笑了。   江里摆了个舒服的靠床姿势,借着白炽灯的光线盯着盛千陵,笑道:“哪有人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的。不行,你只能问一个。”   江里并不是在和醉鬼讲道理,可醉鬼的思维反应慢,只能循着对方的话努力思索。   想了片刻,好像确定了自己想问什么,于是又抬起令人无法忽视的那张俊脸,无比认真地问:“为什么要扎苹果头,是不是要勾引我?”   江里:“……”   当年在武汉那间球房里,江里有次懒得去剪头发,可头发太长遮住了瞄点视线,就找收银员要了根皮筋,把额上的头发竖着扎了起来。   当时扎完,江里问盛千陵:“你看我像不像一颗大苹果?”   盛千陵面无表情看他一眼,冷静自持地回答:“我看你像在勾引我。”   此时此刻,江里深深忏悔不应该在云峰俱乐部里绑苹果头。   他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引火烧身,烧得被子都快盖不住了。   偏偏醉鬼还没有自知之明,站起身朝他走过来,边走边笃定地说:“里里,不用勾引。你想要,我就给。”   “……”   疯了。   作者有话说:   江里:到底是谁在勾引谁。 第6章 再喜欢我一次,好不好?   在盛千陵就快走到床边时,江里迅速伸出双臂阻止他。   江里说:“盛千陵,你你你就坐那儿,不要过来!”   盛千陵果然驻足,脸上浮现出疑惑的神色。   他轻轻拧着眉头,目光飘忽两秒像在思索什么,然后慢慢地说:“里里,我是不是,又惹你生气了?你怎么,又叫我全名。”   江里:“……”   他算是渐渐清楚了盛千陵的状态。   分明就是酒后记忆混乱,以为时光回溯到了六年前。   江里认命地叹一口气,说:“陵哥,你就坐那儿。”   盛千陵这才点头,退开几步,答:“好。”   盛千陵乖巧地端坐于木椅子上,两手铺平,垂放在大腿上,背挺得笔直,像一个刚入学的幼儿园新生,与世锦赛直播里那个拿着球杆运筹帷幄披荆斩棘的冷峻男人截然不同。   江里没见过盛千陵喝酒,觉得他这种反差还挺有意思,随口问:“陵哥,这是第一次喝酒么?”   盛千陵白净的脸上又涌上思索的神色,薄唇微张,缓慢吐字:“是、是第二次。”   江里又问:“第一次是什么时候?拿温布利冠军的时候?”   盛千陵就像一个没有自主思维的机器人,只能随着他人的意识作答:“不是。”   “那是什么时候?”   “里里说不要我的那天。”   “……”   往事像被野兽尖牙咬伤的皮肉,在此时终于被生硬揭开,露出血腥与斑驳的腐朽。   江里手心发凉,心里灼烧着的那股内火很快平息下去,就连那点儿身体的反应也渐渐偃旗息鼓。   他知道自己回不了头,更清楚自己趁人喝醉故意将人留下聊天,只是为了满足那见不得光的私欲罢了。   做什么都不应该。多问一句都是错的。   他不能够,也不可以。   江里掀开被子跳下床,顺手捞了一件外套穿上。他走向盛千陵,低着头,轻轻说:“陵哥,走吧,我送你回酒店。”   盛千陵想要的答案已得到,心中的弦早已松开,自然是江里说什么就听什么。   江里带他走到门口,拦了一辆夜间行驶的的士,将他塞了进去,然后自己坐在他旁边。   幸好盛千陵还记得酒店名字与房号,江里送他进门时,还算一路畅通。   仿佛预感到江里要走,盛千陵坐在床边,浓眉又微蹙起来,看着江里说:“里里,不要走。”   江里哪能不走呢,却只能先哄骗他:“陵哥,你先睡觉。睡醒了,就能看到我了。”   盛千陵好像消化了一下江里的话,乖乖脱掉鞋子和衣而睡。   几分钟后,江里听到盛千陵绵长的呼吸声,才慢慢走出房门,轻手轻脚离开了。   盛千陵醒来后,自然没能见到江里。   不仅如此,在接下来的三天,江里又消失得不见人影。   江里倒也不是故意躲着盛千陵。   他原本就定了当天去汉口北进货的车票,只是因为某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就把动车票改签到了早上第一班。   所以天没亮他就从江陵出发去荆州站,很快便坐上了去汉口站的车。   哪知道下车时走得急,没注意到手机从宽松的裤兜里掉出来,遗落在了座位上。   等到后来发现手机丢失时,那列动车刚好已经出发,一路向西开去。   江里没有办法,只好求助于车站工作人员。   所幸很快联系上了乘务员,而且找到了他那支手机。   两边沟通许久,江里拒绝了乘务员说将手机放到荆州站的提议,表示会在汉口等着这列动车返程。   于是,又过两天,江里才拿回手机。   而他就趁这两天时间里,跑遍了汉口北,仔细挑选了今年的夏季男装样衣,又订好了货,叫卖家直接发货到江陵去。   江里拿到自己的手机,才发现手机已经关机了。   他就近找了一家麦当劳,买了一个汉堡啃着,又在火车站里借了个充电宝。   充上电后,手机缓缓开机。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却又害怕真的看到什么。   可是,当盛千陵的消息出现在手机上时,他的心还是惊悸得停滞了呼吸。   三天时间,二百七十三个未接电话,一百三十四条来电提醒短信,还有五百二十九条微信消息。   有那么一个瞬间,江里觉得自己真是一个混蛋。   混蛋咬着汉堡,哆嗦着,打开了盛千陵的微信对话框,并点击了一下右上角的「529条新消息」,于是页面自动跳到了盛千陵发的第一条新消息,就在那句「里里啊,里里」后面。   然后混蛋开始慢慢看。   前面几条都还挺正常,无非是用试探的语气,问江里去不去云峰俱乐部打球。   看起来全然忘记了那一晚自己喝醉酒发酒疯的事。   到了下午,语气变得略显焦急。盛千陵可能一直在控制着自己的发消息间距,总是隔一两个小时才增补一两句。   例如他说听卓哥说江里有个服装店,问是不是很忙,所以没时间打球。   到了第二天,盛千陵好像感受到了江里的冷淡。   他的语气变得明显悲观起来。   他说:“里里,为什么要躲着我?你不回我,我就去你家找你了。”   又过许久许久,他才又发来消息:“为什么也不在家呢。江里,你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再往后,就是拜托江里回复消息,只要江里回复,他就可以不在意之前被无视那么久。   到第三天的时候,盛千陵仿佛终于接受了江里又一次凭空消失的事情。   也是这一天,信息高达四百多条,断断续续,没有顺序,想到哪儿讲到哪里。   有时候在回忆他们当年初遇的情形,也说到了他当时是怎么一杆一杆为野路子球手示范学院派打法。   讲到最后终于忍不住示爱。   他说:“里里,我想你。求你回复我,好不好?”   又说:“里里,就算你玩腻了我,在这个小县城又遇上,也是缘分,是不是?回复我,和我打球吧,好不好?我保证以后不会纠缠你。”   姿态卑微得压根儿不像一位斯诺克职业比赛冠军。   江里手中那汉堡怎么也吃不完。   吃着吃着,便觉得这麦当劳怎么回事,做的汉堡怎么越吃越咸越来越咸。一气之下就想去食品安全部门投诉麦当劳,让他们长长教训。   不过眼下消息还没看完,投诉的事还是先缓一步。   再往下看,消息便简短了很多。   有一百多条,几乎都是相同的三个字——「对不起」。   盛千陵并没有做错什么,反而当年他才是被抛弃那一个,却还是忍气吞声,重复地对江里道歉。   江里生气地把那咸汉堡一扔,从裤兜里摸出一颗徐福记棒棒糖,快速撕开糖纸塞进嘴里,稍微缓解了一下口腔里那股奇怪的味道。   他滑了滑微信消息,最终翻到了最后。   最后一条消息是这样这样写的:“江里,对不起,很抱歉给你造成了困扰。以后不会了。我订了晚上八点回北京的机票,以后不会再过来,也不会再打扰你。再见。”   江里就坐在那儿,用力咬着糖,在下意识的情况下,手心颤抖着点开了盛千陵的头像。   是一只在小区里撒欢的狗。   当年,江里曾在盛千陵面前这样示弱。   他说:“我好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啊。”   盛千陵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说:“没关系,我正好想养一只小狗。”   麦当劳外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经过,注意到玻璃门里高脚椅上的江里,拉一拉妈妈的手,好奇地问:“妈妈,那个哥哥怎么哭得那么伤心啊?他是不是和我一样,弄丢了最爱的芭比娃娃?”   小女孩的妈妈心虚地把小女孩一拉,大步走开,边走边讲:“嘘,小声点儿。你的芭比娃娃不是又找到了吗?”   可是他的却找不到了。   江里想。   盛千陵八点从沙市机场回北京,那最迟七点半会通过安检。   可江里还在汉口动车站,现在是下午四点半,如果能买到五点半前往荆州站的票,一个半小时动车到站,半小时转车到沙市机场,也刚好是七点半。   赶不上的。江里对自己说。   别去了,忍一忍,就不难过了。江里又说。   可当江里抬头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还了充电宝,此刻已经飞奔到了汉口站的二楼侯车室,焦急地等待着五点半那一班从重庆北来开的列车。   七点半,他准点回到了荆州,到达了沙市机场。   这个机场不算很大,人也不多。   江里一下的士,几乎是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大厅里冲。他的头发往后飞扬,苍白的脸上满是焦急与不安。中间不小心撞到几个路人,匆忙说完「对不起」,又开始奔向安检口。   安检口也不大,有几名旅客正在接受检查。   江里跑得气喘吁吁,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眼睛盯着那些即将过安检和已经过了安检的人。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依然没见到盛千陵的影子,江里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像盛千陵这样的名人、球星,怎么会和普通人一起坐在普通的候车厅呢。   他一定是在某个VIP休息室里,只等时间一到,就直接过安检登机。   江里又转身,飞快往贵宾候机室方向跑。   他来过这个机场很多很多回,已经完全摸熟了这里的布局。   边跑时边看一眼时间,七点四十五分了。   可这个点,即使是商务舱乘客,恐怕都已经登机了。   江里心中的悔恨与痛苦猛烈袭来。   他不知道在悔恨和痛苦什么,他只知道,此时此刻,他的心和贵宾休息室一样。   空了。   他就那么看着空荡荡的休息室。   里边还摆放着柔软的沙发和各种精致可口的点心。沙发上的褶皱还没有自动恢复,仿佛先前坐在这里的人,离开得并不久。   沙发边还有一面镜子。江里抬起茫然空洞的眸子朝那镜子看一眼,却没有了往日那样自恋的勇气。   却只说:“江里,你好狼狈啊,真像一只流浪狗。”   又过了好久好久,江里终于抬起沉钝得像灌了铅的双腿,慢慢转了身。   一回过头,却见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就静静地立于他附近不足五米的地方。   那人穿着一件洁白的衬衫,搭一条裁剪得体的黑色西裤,皮鞋擦得锃亮,整个人看起来气质卓绝,宛如雪山上的青松。   那人迈开步子,一步一步,朝江里走过来。   江里愣着没说话,眼睁睁看着那人伸出了手臂。   下一秒,他被那人搂进了怀里。   隔着两层布料相拥,江里几近冰冷的身体终于慢慢有了温度。   他疲倦颓废地质问:“盛千陵,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盛千陵却像用尽力气,慢慢地说:“里里,再喜欢我一次,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江里:不好。   全文完。    芭比娃娃   null 第7章 这狗东西。   2014年。   汉正街还没完全拆迁改造,武胜路的人信汇正在筹建中。   地铁6号线还没动工,汉江边的江山如画还没有涨到一平四万。   那时候的武汉还被调侃成全国最大的农村,那时候的公交车司机还没有被限速,把车开得像F1满城飞驰。   江里穿着件松松垮垮的蓝白色校服,单手抄在运动裤裤兜里,叼着根棒棒糖慢慢悠悠走出二十九中。   身侧斜挂着书包,书包里装着刚发的考了十八分的数学试卷。   少年个子高,净身高一八零。背很挺,走路姿势闲散。发色偏浅,蓬松柔软,堪堪遮住眉毛。   好看得清清爽爽,又透着一丝痞气。   两个男生疯跑过来,围在江里身侧,其中一人笑道:“里哥,晚上去不去撸啊撸?”   DOTA和LOL在学生中很流行,可惜未成年的学生只能去黑网吧联机游戏。   江里像夹烟一样,用两根手指取出嘴里的甜橙味棒棒糖,斜着眼睛看同桌陈树木一眼,含糊道:“撸你大爷。”   陈树木没个正形,神秘兮兮凑过来,坏笑道:“里哥,这都同了两年学,我怎么没发现你对男人有兴趣呢?还是老男人。”   江里抬起讥讽的眉眼,吊儿郎当地说:“就怕你大爷人老色衰活不好,不能满足我。”   见陈树木瞠目,江里冷哼一声,重新含着糖,长腿一迈,大步走了。   他家离学校不远,就在汉正街附近一条叫集贤路的小巷子里。   这儿一片全是老破小,占着汉江边上的黄金位置,却迟迟没有拆迁。   老破小正对面就是高大气派的凯德广场,广场外的巨幅LED电子屏上展示着各种奢侈品牌的广告,看着高端大气上档次,和灰头土脸的老破小有着天壤之别。   江里回到家,把书包一扔,又麻利地脱掉了校服外套。   这套房子老且旧,只有一室一厅。江海军睡房间,江里就长年睡在客厅中一张一米宽的折叠床上。   屋里还用着70瓦的白炽灯泡,电线歪歪扭扭贴在掉着石灰渣子的墙壁上。   只要外面还有天光透进来,江家父子两个几乎不会开灯。   反正江里也不会写作业。   他数学这回考了十八分,好歹比上回还高了三分呢。   进步这么大,还写什么作业。   屋里没有人,江海军还在外头工作。   江里拉开客厅小桌子的抽屉,看到江海军给他留了十块钱。   他把钱往裤兜里一塞,踩着楼梯跑下去,在隔壁买了碗热干面。热干面三块五一碗,他奢侈地加了块干子,共四块钱。   还剩下六块,直接到隔壁的隔壁买了十二颗甜橙味棒棒糖。   江里在这条巷子里住了好几年,巷子里的左邻右舍几乎都认识他。   等热干面的时候,江里一本正经对老板讲:“刘姨,你怎么回事啊,我都长大了,你怎么还是那么年轻,是不是吃了防腐剂。”   刘姨听了,立即喜笑颜开,笑骂一句「个小精怪」,手上麻利地多给江里送了颗卖剩下的卤蛋。   江里就站在巷口慢吞吞吃卤蛋嚼干子。   解决完晚饭,他眯眼看了黑透的天和巷子里连绵的灯,还是没有看到江海军的身影。   于是,一转身,走向乐福广场五楼的时光台球俱乐部。   江里从十二岁就独自跑去时光台球玩儿,到如今十七岁,整整去了五年,早把里面的老板和熟客认了个遍。   刚从大门走进去,恰好碰上时光台球的老板潘登和两三个中年男人一起往外走。   潘登长得高高壮壮,剪着个小平头,喜欢穿白色汗衫配牛仔裤,平时总爱嚼槟榔。乍一看很斯文,又莫名带了点匪气。   一见到江里,潘登先停下脚步,说:“小里,吃了没?”   江里点头,答:“吃了。”   “那正好,”潘登朝身后一个五十几岁的中年男人一指,“等一会儿有个人要过来和洪师傅对杆,我们现在要去吃点东西,要是那人来了,你让他等一下,或者你跟他先练两杆。”   江里点点头,说:“好。”   一般规模大点的台球俱乐部总会有这样的情况。   来自各地的台球高手过来,和当地的爱好者打几局球。先相互了解水平,谈好盘口后正式比赛,一百到一千块钱一局不等。   江里从不赌钱,但不妨碍他爱看。   正是晚饭饭点,台球室里稀稀拉拉只开了两三桌,还是靠近角落的大袋口九球。   前面的斯诺克球台全黑着灯,江里没有球可看,一个人又不想练,只好默默坐在1号球台边的沙发上吃糖。   就这么坐了十来分钟,江里余光一瞥,看到门口走进来一个男生。   那男生个头很高,脸上戴着一幅黑框墨镜,遮住了半张脸,只能看到高挺的鼻子和薄润的嘴唇。   他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衬衫,配一条宽松的九分黑色长裤,衬衫下摆宽松地塞进裤腰。   手上提着一个皮质的黑色杆盒,进门时没有直奔收银台开台,而是先东张西望了一会儿。   江里看他感觉面生,应该是第一次来。   又想到潘总刚才讲会有人过来对杆,猜测这个男生就是他要等的人。   于是散漫地走过去,走到那白衣男生面前,微微抬眸,看向他的脸。   江里在十六岁时就已经长到现在这么高,可站在这个男生面前,还得扬着点下巴才能直视他的脸,这叫江里十分不爽。   加上外来挑战者总不那么受欢迎,江里也就没给他好脸色。   江里痞痞地咬着糖,略带着一些讽刺腔调说:“装逼遭雷劈啊,兄dei。”   那男生没听明白,好看的薄唇轻启:“什么?”   声音很轻,吐字清晰,如同山涧溪流。   江里朝他的墨镜指了指,说:“大晚上戴墨镜,不是装逼就是真瞎,你是?”   只见那男生好脾气地一笑,未答反问:“请问潘总在么。”   江里愈发肯定他就是来砸场子的,又说:“他们出去吃饭了,你要对杆得等一会儿,或者和我打两盘。”   那男生停顿了几秒,提着杆盒往1号斯诺克球台走,边走边说:“那行,走吧。”   江里话已经放出去了,加上正好手痒想找人对杆,于是和收银台的小姑娘打了个招呼,让她开了1号台的灯。   一般来说,一家台球俱乐部的1号球一般都是最好的球台,同样也有着最贵的价格。   江里很少打这张台,因为担心付不起每小时88元的价格。   但是对杆又有对杆的讲究,一般都是由输方付钱,所以作为「时光第一小将」,江里倒也没把这个金玉其外的白衣男生放在眼里。   江里主动把球摆好,又去问白衣男生:“抢2还是抢3?还是一盘定胜负?”   对方慢条斯理开着杆盒,淡定从容地朝江里抬起脸,答:“就一盘吧,我试试杆子。”   就这么一句话,把江里气了个半死。   瞧瞧,对方把和他打球说成是「试试杆子」,好像压根儿没把他放在眼里。   要知道,江里虽然年纪小,一手准度却在时光台球叱咤好几年,惊艳过无数人。   江里来了脾气,想故意坑这帅哥一把。   他知道像这种行走江湖靠对杆赚钱的人,很少会在第一杆时显露出真实的水平,大多会放长线钓大鱼,先输个几盘,让对手放松警惕。   于是,他说:“我们这儿的规矩是输方付台费,你知道吧。”   白衣帅哥点头:“知道。”   江里又说:“既然咱们是第一次打球,彼此都不知道水平,要不赌点儿什么?”   白衣帅哥擦拭球杆的手停顿了一下,好像感觉有点儿新鲜,下一秒才问:“你想赌什么?”   江里想到晚上吃的热干面,又想到凯德广场某知名食府的巨大招牌,心里有点痒,便讲:“赌一餐饭吧,赢的人任选餐厅。”   白衣帅哥没犹豫,随意点点头,好像并不过心。   于是对杆正式开始。   江里在时光台球非常有知名度。   一来因为他痞帅耀眼的外表让人过目不忘,二来他的准度几乎到了无人能敌的程度。潘登有一句话用来形容江里,即:“只要有下,小里就能下。”   意思是,在有机会进袋的情况下,江里能百发百中。   当然,是在不需要用到杆法的情况下。   两人争夺了开球权,由白衣男生开球。   他打个了防守杆,让白球回到了开球区。江里才不管那么多迂回战术,他用一支公用球杆一撞,将桌上15颗红球全部撞开了。而白球,停在了一个不好不坏的位置,进球有点儿难度。   他只需要赌一个机会,就是白衣男生这杆不能进球。   那么,他下一杆就势必能够单杆破百。   白衣男生又停顿了一下,扶着球杆没动,似乎有点一言难尽的意思。   他没看球,反倒看了江里好几秒,才闲庭信步般上了场。   江里直觉预感不太对劲。   下一秒,果然见白衣男生已经像一只舒展的大鸟一样趴向球台,俯身的姿势极为完美,未作犹豫已开始发动猛烈进攻。   他一红一彩打得如行云流水,即使戴着黑色的墨镜,也完全不影响他辨别彩球的速度。   江里讪讪地替他捡彩球,一次次放回原点位去。   许是白衣男生那根球杆实在太好用,等江里赫然发现彩球不必再捡时,对方已经打完了桌上所有的球,满分一共147分,他就一杆清台用了七分钟拿到了满分147分。   江里:“……”   斯诺克史上最快清台的大师是火箭奥沙利文,用时五分二十秒。   而这位装逼的墨镜选手,也只慢了一分多钟而已。   看来装逼也不一定会遭雷劈,也可能会赢一盘球和一顿餐厅任选的饭。   江里这下知道这位选手出杆前那一言难尽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了。   大概就是在想,怎么会有这种傻逼对手吧。   江里的脸肉眼可见地变黑,尴尬地转身叫收银员关灯。   收银员喊了声:“不足半小时按半小时收钱,44块,谁付?”   江里挥挥手,答:“我,我付。”   在这不到十分钟里,江里只上了一次场,挥了一次杆,就被来人如此吊打,简直是奇耻大辱。   那白衣男生没有多说什么,把球杆放在1号台的沙发上,礼貌地问:“请问洗手间往哪边?”   赢了球也并没有显露出多骄傲自得,反而还是那副温润如玉谦谦克己的模样。   江里朝洗手间方向一指,左手捏着吃完的糖棍,底气虚弱地说:“那、那边。”   趁白衣男生去洗手间时,江里去前台付了钱。   他在时光台球凭脸打对折,44块钱只需付22即可。可这22也花了他好几天的晚饭钱,一时还是有些心疼。   这时,吃完晚饭的潘登和洪师傅等人一同回来了。   一见到他们,江里就像被欺负的狗子找到了主人,趁白衣男生没回来,咬牙切齿控诉道:“潘总,洪叔,这个外马很邪啊!就跟我打了一盘,一杆147把我收了。”   洪师傅即将和人赌钱,闻言顿时大骇,反问:“这么狠?”   江里点头,吵吵道:“盘口得好好调调,不能被这狗东西骗了!”   几个人边说边往中间的休息区走。   有个九球台的客人正好在喊「摆球」,服务生又正好去吃饭了,江里二话没说跑去帮人摆好,又快速回到潘登他们身边。   他还想说几句关于白衣狗东西的事,余光却见对方已经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只好缄口。   潘登一回头,见到越走越近的清爽少年,惊讶道:“千陵?”   名叫千陵的狗东西开口打招呼:“舅舅。”   潘登顿时笑了,回头问江里:“小里,你说的是他?”   江里点点头,面色难堪。   潘登指了指身边一个空位,说:“千陵,你坐。”   待人坐好了,他又问:“不是说过几天来?怎么今天就到了。”   白衣男生还是戴着墨镜,可江里感觉到他的目光朝自己扫过来。几秒后,男生答:“反正最近眼睛病了,也不用去学校,干脆休了长假。”   旁边的洪师傅问:“眼睛怎么了?”   千陵说:“细菌性结膜炎,就是红眼病,有传染风险,就戴了墨镜。”   一旁的江里:“……”   他有点想打自己十分钟前口出狂言的自己。   还当着人舅舅的面骂人家是「外马」和「狗东西」。   潘登这才开始对江里介绍:“小里,这不是那个和洪师傅对杆的人,是我外甥盛千陵。”说完又补一句:“他打你个147?”   江里尴尬点头。   潘登指指盛千陵,说:“他7岁开始打斯诺克,11岁就拿过业余赛亚军,球型好时147很正常,现在那些职业球手,也有好多打不过他的。”   江里这会儿压根儿不敢再造次,老实夹着尾巴冲盛千陵打招呼:“盛老师。”   这个称呼听得潘登一笑,又接着说:“哎,小里,我记得你们应该差不多大吧,千陵是96年的,过三个月满18岁,小里你是几月的?”   江里在潘登面前痞不起来,也不敢再讲骚话,只得诚实回答:“7月。”   洪师傅插话:“那就比千陵小一点。”   江里:“……”   谁大谁小,大多少小多少,重要么!   他此刻只想逃走,免得自己遭雷劈化成一具枯骨连渣都不剩。   偏偏名叫盛千陵的白衣帅哥这时开口:“小李?刚才的赌注,你没忘吧。”   江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阅读! 第8章 哥。   江里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回想盛千陵的球技。   一气呵成的单杆清台,绝妙精巧的各种走位,炫技表演一般的超强杆法。   不管回想哪一杆,都能看出他的确是自小就练习斯诺克,水平也绝对是职业水准。   而且他没吹牛,真的就是「试试杆子」。   江里想不明白,都是一样的年纪,凭什么有人能在斯诺克造诣上高他这么大一截,简直望尘莫及连背都看不见。   凭他比自己高?凭他比自己帅?   高他承认,帅倒不至于吧,虽然鼻子嘴巴长得好看,虽然皮肤白皙下颌流畅,可那墨镜下头万一是双畸形丑陋的三角眼呢。   一双眼睛毁了整张脸的,比比皆是。   江里又想到刚才盛千陵跟着潘登走的时候,还若有似无提醒他别忘了那一局的赌注。   江里一瞬间泄气,默默在心里思索请他吃碗三块五的热干面靠不靠谱。如果不够,就加碗蛋酒吧,不能再多了。   从外地来的挑战者已经到了,和洪师傅商量打中式八球,两百块一盘。   洪师傅个子不高,五十出头头发已然全部花白,看着年逾六十。长年在这儿坐庄打球,占着主场优势,从来不畏惧任何从四面八方过来的高手。   江里跑去给他们整理球桌,刷台摆球,十分勤快。等要比赛的两人上场了,又坐在一旁揪着嘴继续心烦。   平时他爱看人赌球,眼下却完全不能静下心。   凭什么有的人17岁就能打出147啊?!   凭什么他就不行啊?!   他哪儿不行啊?!   江里简直要疯了。   这时,洪师傅叫他:“小里,摆一下球。”   原来是一盘打完了。   江里赶紧起身走过去。他在这儿玩了五年,对各种球的国标摆法清清楚楚。   尤其这种对杆的时候,他会刻意帮自己认识的人将球压实,然后往点位上推高一丁点儿,好让开球进球的几率更大一些。   洪师傅果然连杆进球,一晚上打了三十多盘球,最后一共赢了十二杆两千四百块。   过来放长线的挑战者做出不服气的表情,约定明日再战,然后假意痛心疾首地掏现金给了钱。   等这人一走,洪师傅掏出两百块递给江里,说:“小里,今晚辛苦你帮我摆球了。”   江里也不扭捏,接过两张红色纸币塞进校服裤兜里,说了声谢谢。   心中长舒一口气,心想请盛千陵吃饭的钱总算是解决了。   次日放了学,江里还是先回了趟家。   家里依然光线黯淡,房子里透着一股老建筑的陈腐味儿。楼下小吃一条街各种炒粉炒面炒花饭的气味飘来,和房子的破败气息交错萦绕。   客厅里放着一根宽扁担。江里进去时,不小心踩到扁担钩子,扁担发出「砰」的一声,倒在水泥地上。   江里漫不经心捡起,又将扁担靠墙放好。   江海军还是给他留了十块钱作为晚饭钱。   江里把这钱夹进一本高一用过的书里,抓了几颗昨天买的棒棒糖塞进裤兜,然后揣着昨天洪师傅给的两百块出了门。   特地早了一些,就是担心到了时光台球,盛千陵已经吃过了晚饭。   哪知刚进门,又恰好碰上潘登带着盛千陵他们几个出去吃晚饭。   盛千陵还是戴着墨镜,半长不短的碎发垂下来散落在额间。鼻子线条流畅,唇角微扬。就是不知道那双三角眼吓不吓人。   江里顿时觉得好可惜。   潘登这时开口说:“小里,来了?走,去吃饭。”   江里连忙摆手,说:“不了不了,我吃了来的,你们去,我在这儿帮客人摆会儿球。”   江里自知长期受潘登等人照顾,向来会主动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有时候在服务员不够时帮忙摆球,有时候在天气潮湿时帮潘登拿熨斗烫台布,偶会还会帮做清洁的师傅换方形地毯。   时间一长,都快成了半个技术工。   见江里拒绝,潘登也不强求,点点头就出去了。   盛千陵跟着潘登走,回头看一眼江里削瘦修长的背影,随口问:“舅舅,他在你这儿打工么。”   潘登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答:“噢你说小里,他不是,他在附近上高二,总是在我这儿玩,我也不怎么收他钱,他经常会帮我做点事。他球打得好,喜欢找他玩的人也多。”   盛千陵闻言,墨镜下的眉眼轻扬:“小李球打得好?”   想到昨天那仅秀了一杆的暴力炸球,盛千陵兀自笑了笑,没再追问。   江里去看了看客人们打球,又自己开了张练球台练了一会儿。   他独自练球时是免费的,对杆输了才需要付台费,而且是五折。所以他一年上头,在时光其实花不了多少钱。   昨天那笔22块,还是他今年以来第一次付钱。   练了大约一个小时,江里停了下来。   他靠在斯诺克桌库边,苦思冥想他的17岁为何要为球技掉眼泪。   没想多久,余光见一个白色的修长身影朝他走过来,转头一看,是吃完饭回来的盛千陵过来了。   盛千陵在球台边的沙发上坐下,打算看看江里练球,了解一下他舅舅说的「打得很好」是怎么个好法。   江里见盛千陵坐下,会错了意,上前一步,扶着球杆乖巧地说:“盛老师,这可不怪我,我本来今天是来请你吃晚饭的,你跟潘总出去了,不算我爽约啊。”   江里的长相极具欺骗性。   当他不吃糖不咧嘴不笑的时候,白皙的脸上总挂着少年人的纯真。   又因他穿着二十九中的夏季校服,白色的POLO翻领短袖配蓝色宽松长裤,头发又略蓬松,整个人看着软萌干净人畜无害。   可当他叼着糖棍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时,那点儿痞性便藏匿不住,浑身的拽都从每根头发丝里倾泄出来。   但盛千陵很快抓住重点,他微微扬头,面朝江里问:“那你刚才怎么说吃过了?”   江里竟没往这方面想,谎话张嘴就来:“我、我就胡乱垫了两口。”   盛千陵没再反驳,也不知道是善良的不追问,还是听信了这个理由。   片刻后,他淡淡点头,说:“不用这样。”   江里盯着他看,被墨镜挡着,看不见他的情绪。   江里反问:“哪样儿?”   “不必叫盛老师。”   江里一时来劲,凑过去一点儿,显露狼狗本性调侃道:“你比我大,那我叫你一声哥?”   说一次还不够,嘴里咂摸出了点味儿,又叫一次:“哥?”   少年的声线清朗,还没有完全变成男人般的浑厚,叫出「哥」这个字,只让人觉得是最清纯的人做着最魅惑的事。   盛千陵不自然地抿着唇角,抬头去看江里,果然见他露出一脸狡黠的笑。   盛千陵:“……”   这人果然是故意的。   但两人的谈话被迫被中断了。   有一个一直在附近打九球的女生忽然跑过来,站到江里面前,红着脸扭扭捏捏地说:“那个……同学,能加个微信吗?”   江里听了,压根儿没有觉得意外。   他慢吞吞从口袋掏出一支棒棒糖,边撕塑料纸边笑道:“这位妹妹……很勇敢啊。”   说完含住糖,弯腰靠近那个女孩。   他越靠越近,面对面眼对眼,一双星眸直直盯着女孩,一时过分暧昧过分危险。   江里就像一个活脱脱的浪荡子,浑身上下散着着迷人又炽热的野性。   这样长相出众性格又甜野的男孩,在十七八岁的时候,总归是极招人喜欢的。   那女生大气都不敢出,一颗心扑通扑通快跳出胸腔,眼睛里又惊又喜,错愕怔愣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仿佛下一秒,就要和自己暗恋许久的男生亲上。   只是想想,都羞赧到脸热。   江里顽劣不堪,女孩低头,他也跟着低头,非要和人近距离正面对视,眼尾那点儿恣意张扬压都压不住。他压低声音问:“是不是觉得我长得帅?”   女孩颤颤巍巍点点头。   江里随意指了一下盛千陵,坏笑着追问:“那我和这位小哥,谁更帅?”   江里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不服气的攀比念头。   斯诺克比不过,比帅还比不过了吗?   他又不是三角眼!   那女孩年纪不大,羞红了脸,答非所问:“我也是二十九中的……”   意思是校友,希望得到一些沟通上的便利,也希望不要被迫陷入难堪。   即便被拒绝了,也会因为这是在外面而不是在学校,而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盛千陵淡静看着江里和陌生女孩那唇对唇的距离,藏在墨镜后的眸光垂了垂,无意继续听下去,起身准备走。   江里这时却飞快离开那个女生,笑眯眯地拉住盛千陵的手腕,换了副乖巧面孔,说:“盛老师别走呀,我俩之间的话没说完呢。”   亲密又得意,调皮又恶劣。   盛千陵的脸转向女孩,大概是朝她看了一眼。   下一秒,江里听到他说:“你先加微信吧。”   江里斜了女孩一眼,故意提高一点儿声线,对盛千陵说:“那怎么行?我只加我女朋友的微信。”   那女孩听出江里的拒绝,窘迫得低下头,羞愤得双目含泪,内心久久不能平息,转身就朝前台跑,头也不回,九球也不打了。   盛千陵有些好奇,停住脚步,反问:“不加微信怎么发展成女朋友?”   江里伸手将盛千陵的肩膀一搂,脸上的笑意仍未褪去,大大咧咧地说:“哎哎盛老师,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盛千陵向来逻辑严谨,无论对于生活还是对于斯诺克。   他不能理解江里与女孩之间的对话,倒是出于旁观者的角度,想了想,淡淡地问:“你对别人没意思,何必做那些事。”   是指故意弯腰与她对视、逼迫她靠近这一系列调戏之事。   江里却满不在乎地回答:“让她早点死心,不是坏事。”   盛千陵又问:“万一她不能死心呢。”   江里笑得眼睛弯弯,像两枚弦月。   他痞里痞气地说:“那没办法。帅到我这个程度,天生就得承受这些被爱的痛苦。”   盛千陵:“……”   盛千陵未经**,没有与女孩相处也没有恋爱经验。对于江里的话,并不能很快理解。   但奇怪的是,明明觉得江里是个十足的混球,却偏偏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甚至江里自夸帅气,盛千陵也从心里认可。   毋庸置疑,他真的长得很好看。   这时,江里掏出一个满是划痕的黑色智能手机,打开微信,说:“盛老师,咱俩加个微信交流一下呗?我这辈子要是能打出一回147,死而无憾啊。”   盛千陵没想太多,觉得江里这个愿望合情合理,于是遂了他的意,加上了好友。   写备注时,盛千陵问:“你姓李?李什么?”   江里愣一下,反应过来,连忙回答:“不不不,我不是姓李,我姓江,我叫江里。”   盛千陵抬起头望江里一眼,又低头写备注。墨镜稍稍往鼻尖滑了一点儿,又被他扶回去。   江里脑子一抽,又解释一句:“我是我爸在江里捡的,他又姓江,就随便取了这名字。”   盛千陵怔松几秒,抿抿嘴唇,软下嗓音说:“抱歉。”   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却绅士地先道了歉。   江里取出嘴里的糖,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着橘色的糖棍,像捏着一支烟,咧开嘴笑道:“你道什么歉啊?”   盛千陵加好微信,收起了手机,没再说话。   哪知道江里下一秒又说:“哎,盛老师,这样吧,如果你真觉得愧疚,收我做徒弟,好不好?”   盛千陵:“??”   他做什么了就要收徒弟?   江里调皮地眨眨眼,死皮赖脸纠缠道:“你那杆147收了我,我可能从此一蹶不振寻死觅活,你忍心看我成为一个失足美男么。少了我这个大帅比,对国家也是一种损失,你说对吧。”   满脸坏笑,和挡不住的小人得志。   盛千陵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进了江里的言语陷阱。   他接受精英教育,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里都没碰到过江里这样的地痞流氓,一时不知道怎么招架,后退一步,在脑子里思索要怎么体面回答,才能不失风度。   江里又凑过来,双眼里含着笑,舔舔因为吃糖而发红的唇,试探道:“盛老师?”   盛千陵没理。   江里又说:“盛师父?”   还是没理。   江里:“千陵?”   “……”   “哥?”   “……”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阅读! 第9章 你没机会了。   江里这个人,只要认定一件事,就会将自己不要脸的优良品格发挥到极致。   十二岁时来时光台球看人打球,他其实非常不受待见,总是被客人轰走又自己跑回来。   一又眼水汪汪的,像只单纯的小狗一样,被欺负了也不出声,无非就是循环地出去又进来,进来又出去。   后来混了个脸熟,会乖巧地帮人捡球,帮人递水,还帮忙跑腿去买烟,也不要报酬,就像块狗皮膏药似的,牢牢粘在球台附近,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们打斯诺克。   日子久了,终于慢慢被接受,被允许坐在球台边的沙发上,被要求计分和替杆,然后被大家亲切地叫做「小里」,一待就是五年。   他的人生格言就是——“脸皮厚者得天下。”   所以眼下,他想要拜盛千陵为师,对方不答应,他自己就不可能轻易放弃。   盛千陵十分苦恼,起身想走开一点儿,江里就一步步挡着缠着,侧脸追问:“行不行啊,师父?”   还没答应呢,这就「师父」都叫上了。   盛千陵有些尴尬,也有些头疼,也实在难以招架江里的软磨硬泡。   他并不想收徒,而且完全没有和这种小痞子相处的经验,于是反问:“我们才认识多久,为什么想拜我为师?”   江里手指捏着球杆尖尖,有一下没一下晃着,认真道:“因为你是我认识的人里,球打得最好的。”   盛千陵下意识蹙眉,又说:“如果你再认识比我打得好的,就马上叛出?”   江里情真意切脱口而出:“那当然不是了。我第一次亲眼见人打出147,就是你打的。我只想拜你为师。”   少年只臣服于技术远高于自己的人。   眼下,他有求于人,自然要把好话讲尽。即便盛千陵此刻让他跪下来拜师,恐怕他二话都不会说,马上就跪下磕几个响头。   而盛千陵却只想摆脱江里这个烫手山芋,故意刁难:“我收徒要求非常高,要先考试,考试完全通过才行。”   江里听了,一双漆黑的眼里光彩乍现。   他头一扬,笑得咧出一口珍珠白牙,说:“好,我参加考试!”   盛千陵没有办法,只好回到球台旁的沙发上坐下,曲起长腿,审视江里,说:“我时间有限,最多只在这边待几个月,所以我不想浪费时间,教没有基础的徒弟。”   江里眨眼点头:“嗯。”   盛千陵说:“考试有两项。第一项是打一百个自由球,要求百发百中。”   江里一听,顿时得意起来,浑身的狂妄与傲慢盖都盖不住。   考准度?那不正好是他的强项?   于是兴致勃勃道:“好,你说怎么打,我就怎么打。我们混社会的,绝不认输。”   他球杆都没换,还是那支从公杆筒里拿来的低档货。   这种球杆经流水线生产,由普通木头制作而成,价格只区区几十元。和盛千陵第一天过来试的那支世界级顶级球杆相差千里。   盛千陵想到舅舅说江里球打得不错,想看看他的基本功与准度,刻意忽略掉那句「混社会」,说:“你打三十个小半台直球,三十个长台直球,四十个贴库直球,掉一个,第一项考试就算失败。”   “没问题。”江里眼波流转,胸有成竹地转头,很快回到球台边,自己给自己摆球。   他将白球和目标红球摆成一条直线,然后背对着盛千陵开始击球。   腰一弯下去,宽松的校服运动裤贴在臀部,露出右臀饱满圆润的轮廓。偏偏臀中缝也很鲜明,衬得他的臀部格外挺翘诱人。   盛千陵无意扫到,顿了顿,很快移开目光,专注地看向球台。   小半台直球是每个台球爱好者的基本功。   所以江里三十个球完全入袋,盛千陵并没有感觉很稀奇。他扶一扶墨镜,好整以暇往沙发背上一靠,手臂撑着沙发扶手,嗓音清淡:“继续。”   江里从口袋里摸出一支新的棒棒糖,撕开包装后往嘴里一塞,接着摆球。   少年长得年轻又好看,叼着糖棍的样子又乖又痞。姿势一摆,球杆一架,瞬间就构成了一幅养眼的画面。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三十个长台直球还是杆杆入洞,无一虚发。   红球落到网袋里,发出「啪哒」一声脆响,响了整整三十次。   这回盛千陵倒是挑了挑眉,对江里的印象微微改观了一些。   第一次和他对杆时,江里粗暴地开了红球,盛千陵原本以为他是个台球莽夫,却没想到颇有难度的长台球他也能驾驭。   最后四十个球是贴库直球,就是将白球和目标球都贴着台球桌的边,而且也要求杆杆落袋。   即使是盛千陵自己,都不能保证自己能百分之百做到,遑论江里这种毫无章法的草台班子。   盛千陵很清楚自己是在想方设法劝退江里。   他自己就是带着茫然的心结来到武汉,不想这么不明不白的分出一半时间去教一个刚认识不久的新球友。   江里对盛千陵的心思浑然不觉。   他没有感觉到自己在被刁难,反而觉得被盛千陵这种级别的球手考验是合情合理的事。   贴库球虽难,江里却练习过无数次,几乎已经能确定它的进球轨迹。只要出杆不歪,他就能做到一击必中。   江里把弯一腰,俯下身体,又将臀部高高撅起来,开始击球。   这一次没有灌下的声音,可大理石球入袋相撞,还是清澈入耳。   江里站姿准确,视力绝佳,出杆稳定,每一颗球都从既定的轨迹里落袋。   差不多过了二十分钟,江里忽然回头,脸上放浪不羁的笑容乍现,眯着眼得意地问:“师父,徒弟打得可还行?”   盛千陵一看桌面——   四十颗贴库球已全部打完。   而江里真的做到了杆无虚发。   盛千陵:“……”   有这种实力还拜什么师啊……   江里满心欢喜地等着盛千陵开口。   哪知他说:“这种准度,就没必要拜师了。”   江里一时心急,匆忙跑过去拽住盛千陵的胳膊,说:“大丈夫一言九鼎!你不能这么耍我。”   盛千陵反问:“你觉得你哪儿有问题需要拜师?”   江里对自己的弱项很清楚,故而毫不遮掩地说:“我杆法不行,就连最普通的低杆都打不出。那天你看到了,我没有耐心用杆法防守你,所以选择了炸球。”   盛千陵:“这球房的会员这么多,潘总洪叔他们,哪一个不能教你杆法?”   江里眼睛里浮上一层笑意,实话实说:“他们准度都比不上我,怎么当我师父?”   盛千陵:“……”   真是头疼。   一个进球准度几乎到了百分之百的球手,却打不出最简单的杆法。   这就相当于一个学生,具备获得奥林匹克物理竞赛金奖的能力,却因为没有学过握笔写字,无法提笔作答一样。   着实离谱。   但盛千陵依然坚定地不想收徒。   既然江里提到了「耐心」,盛千陵就决定好好挫挫他的耐心,好让他知难而退。   盛千陵问:“你周六上学么。”   江里摇头:“学校双休。”   “好,后天是星期六,你十一点过来,参加第二项考试。”   “行。”   盛千陵想了想,认真提醒:“记得吃饱饭再来。”   江里缓缓抬头:“??”   他莫名有了不好的联想……   但隐隐的,还有些兴奋是怎么回事。   次日是周五。   放学后江里依然来了时光台球。转了几圈没见到盛千陵,恹恹地看了几局球,就回去了。   没想到刚到家,发现江海军也回来了。   江海军在汉正街做「扁担」,依靠出卖体力活赚点工钱。平时天一亮就出去揽工,每天晚上差不多得到七八点才回家。   眼下才七点不到,江里见着屋里灯泡亮着,心里暗自收紧,加快步子往上跑。   江海军正坐在客厅江里睡的那张小床上,弯着腰揉弄自己的脚踝。   五十多岁的年纪,却浑身透着沧桑与苍老。一张脸被太阳晒成深古铜色,皱纹就像田地里的沟渠,横七竖八。眼神倒是十分锐利,一见江里回来,他瞥一眼,嗓音浑厚道:“你个狗的,又去哪里野了。”   江里向来对江海军这口辱骂充耳不闻。   他跑到江海军身边,视线跟着江海军的手去看,只见他的脚踝肿了一些,透着一股充血般的红。   江里问:“这是怎么弄的?”   江海军轻描淡写道:“今天挑货的时候崴了一下,不要紧,死不了,你也成不了孤儿。”   江里懒得理江海军的浑话,径直走到厨房拿了点跌打损伤的药,又蹲到江海军面前,细细给他抹上。   父子俩也不说话,他们无话可讲。   江里给江海军揉了好半天,才说:“去洗了睡吧,明天再看看情况。”   江海军起身,拖着一条腿边走边说:“算你个狗的还有点良心,不枉老子当年把你捡回来。”   江里垂下眼,目光放空看着灰蓬蓬的地面,没答话。   第二天,江里起床时,发现父亲的扁担还搁在客厅里。   他睁着双惺忪的睡眼进了卧室,却发现江海军的脚踝今天肿得更加厉害。他拿手指一按,江海军立即疼得破口大骂:“尼玛个逼你个狗日的,是不是想把老子弄死?”   江里起床气未退,也来了火,扯着嗓子喊:“老子有病啊弄死你好吃席?你这脚肿得像象蹄子,我带你去医院看一下啊。”   江海军拿粗粝的手指指天骂道:“反了天了,你个狗东西,跟老子称老子。”   江里:“老子称爷爷你也得受着。”   江海军不肯去医院,江里非要带他去。   两人争执不下,江里看一眼时间,懒得再和他爸瞎哔哔,直接把江海军往背上一扛,哐哐当当就往下跑。   少年瘦,力气却大,背着江海军还能健步如飞。   于是,一整条巷子里的邻居都听到了江海军说儿子混账造反不是个东西没有**之类的叫骂声。   江里紧赶慢赶,把江海军弄到社区医院,排队看完医生又拿完药时,已经快到十二点。   他用洪师傅给他的钱付了医药费,又在江海军的骂骂咧咧中扶他回了家。   直到给江海军买了中饭,他才飞快换了件衣服,大步往时光台球跑。   跑得很快,好像有一只穷凶极恶的鬣狗在追他。浅蓝色卫衣被风吹得鼓起,少发的黑发迎风飘扬。   鞋子都快跑掉一只,拉起后跟又继续跑。   短短三四百米路程,好像三四公里那么长。   所幸路远有尽头。   江里气喘吁吁跑到盛千陵面前,不顾自己一身狼狈,双手扶在大腿上,扯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大口喘气道:“师父,对不起对不起,我迟到了,现在开始考试吧。”   盛千陵正在日常练球,看到江里过来,停下手中的动作。   他还戴着墨镜,配着一身白衣黑裤,在空旷的环境里无声发光。   盛千陵有种松了口气般的感觉。   他不紧不慢收起球杆,脸朝江里看过来,慢慢吐字说:“不用考了,你没机会了。”   作者有话说:   就;   大家都不留言;   是什么原因 第10章 你要搞定什么男人。   第二十九中高二(7)班教室最后一排。   江里目光呆滞地听英语老师讲课,像在听嘈杂的无字天书。   同桌的陈树木正在桌子里偷偷用3G上网撩妹,见江里一副如丧考妣的要死样子,凑过来一点儿,问:“里哥这是怎么了?”   江里悠悠地叹口气,答:“你们普通人,不懂帅逼的烦恼。”   陈树木也不恼,开着静音用微信摇一摇,边摇边讲:“我们普通人,也长了耳朵能听听帅逼有什么烦恼啊。”   江里感觉这是个挺好的讨论机会,一时忘了正在上课,用正常音量对同桌说:“是这么回事——”   话一出口,只见教室里突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不少前排的同学纷纷转头朝最后一排望过来。   一抬头,江里才想起来,这节是「梅超风」的英语课。   英语老师姓梅,叫梅朝凤,名字还挺有诗情画意,只是前些年火了一部武侠作品,里面有一个叫梅超风的女魔头,正好撞了谐音。   加上梅朝凤老师本人脾气十分火爆,学生们私下干脆也都叫她「梅超风」。   “梅超风”说:“江里!不听课就站到外面去,不要影响别人!”   江里麻利地把书一收,冲老师抛个媚眼,熟门熟路出去罚站了。   陈树木不愧是中国好同桌,见江里出去,又实在耐不住好奇心,主动举手道:“梅超——梅老师,我申请出去陪江里!”   梅老师拧着深深的眉心摆手,转过身去板书,眼不见心不烦。   陈树木和江里两人排排站着了,江里才正儿八经问他同桌:“你说,要怎么样才能搞定一个男人?”   陈树木闻言惊恐不已,联想到江里说他大爷人老色衰活不好,吓得双手环胸,抖着眼问:“里里里哥,兄兄兄弟不是你这样做的。”   江里睨他一眼,淡淡回答:“做你妈。”   陈树木这才松一口气,仿佛解决了自身危机,反问:“你要搞定什么男人。”   江里捡着重点把自己要拜师却因迟到而被断然拒绝的事儿说了。   陈树木复述:“所以那人球打得好,又不缺钱,又讲原则,你搞不定?”   江里烦躁地点头。   盛千陵是第一个打他147的人,也是第一个能用准度碾压他的人。   这就好比一个人的第一次,无论是痛还是爽,总让人难以忘怀。   他想拜盛千陵为师,想让自己的斯诺克水平更上一层楼。   偏偏他自己理亏,那天因为江海军脚崴了没赶上盛千陵说的十一点。   陈树木想了想,认真出了个馊主意:“里哥,要不试试出卖肉\\体呢?”   江里竟然觉得这主意并不偏,只是惆怅地反问:“要是那人不接受我的肉\\体呢?”   陈树木:“……”   晚上,江里又去时光台球的时候,脑子一抽,把陈树木这话说给盛千陵听了。   当时,盛千陵正在角落里常规训练。   一杆接一杆练习准度,又一球接一球打各种杆法。   他穿着件浅蓝色宽松中袖,下搭一条七分长的黑色修身裤子,看起来清爽俊逸。   又因为在球房里戴着墨镜,平添几分矜贵的少年气,引得其他客人频频张望。   江里叼着一支徐福记棒棒糖,就坐在盛千陵那张球台边的沙发上,默默边吃边看。   看到盛千陵中场休息时,江里十分狗腿地跑过去,替盛千陵接下球杆,靠在茶几边的球杆孔里,一本正经地问:“盛老师,如果我出卖我的肉\\体,你能再给我一次考试的机会么。”   盛千陵正在喝水,听到这句话,一时没能顾得上风度与优雅,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   喷完水又手忙脚乱去扯抽纸,三两下擦干嘴上的水渍,又背过身去理了理沾了水的锁骨。   盛千陵向来清隽绅士,第一次在人前失仪,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反而对罪魁祸首说:“抱歉。”   江里蹬鼻子上脸:“没关系没关系,如果你真的觉得抱歉,再给我一次考试机会吧,好不好?”   盛千陵:“……”   他简直不能理解江里的脑回路。   “你已经错过机会了。”盛千陵说。   江里追问:“那接受我的肉\\体么。”   盛千陵回望江里。隔着墨镜,他看到江里坦坦荡荡的眼神。好像并不是在调侃,而是一种为了达到目的而理性思索出的可行性。   盛千陵:“……”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盛千陵才说:“抱——”   他又打算说「抱歉」,才说出一个字,就很快吞回去,生怕江里得寸进丈折磨他。   最后隔了好久才说:“我对男生没有兴趣。”   江里叹一口气,好像挺失望,脸上是显而易见的低落。他有一下没一下咬着红润的嘴唇,想到一些难堪的往事,心头酸意直冒。   两人并排坐着,中间就隔着一张黑色的大理石茶几。   江里自嘲地笑笑,说:“对不起,我天天这么缠着你,很烦吧,算了。”   盛千陵心一软,隔着墨镜看江里那张失落又忧伤的脸。   少年长得好看,略一蹙眉、乍一噘嘴,我见犹怜,仿佛全世界都亏欠了他,球房的灯都因此暗淡了不少。   江里又说:“那天我迟到,其实是因为我爸受了伤,我背他去看病了。虽然他总是骂我狗东西,说我不要脸没屁\\眼,好歹把我当只流浪狗一样养大,我不能不管他。”   盛千陵:“……”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越来越多地在江里面前失语。   他跟不上江里的思维,没耳朵听江里那些没边的骚话,却能清晰共情江里的悲伤。   这种感觉很奇怪。   江里把自己比作「流浪狗」,眼睛蓦然红了。好像进入某种悲伤又难堪的回忆,整个人的气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低迷下来。   他说:“盛老师,我和你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不应该高攀你的。”   如此说还不够,还要站起身来,冲坐着的盛千陵深深鞠一躬,又说了句「对不起」,才慢慢转身,拖着长腿颓唐地往外走。   刚一转身,就换了神色。   一步。   两步。   快叫住我啊。   江里焦急地想。   三步。   四步。   盛千陵怎么还没叫住我?   这个狠心的狗男人,怎么这么铁石心肠?   五步——   “江里。”   身后终于响起盛千陵的声音。   江里飞快回头,还摆着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真像只落魄兮兮的流浪狗。   哪知盛千陵说:“你书包没拿。”   江里:“……”   拳头硬了。   江里的头发软软盖住眉眼,眼尾红红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却不敢爆发,只好低着头慢跑过去,勾住书包往身上一甩,小媳妇一样巴巴地走了。   走几步,又听到盛千陵说:“这个星期六十一点,不要再迟到了。”   江里听到自己想听的话,喜悦瞬间溢于言表,不顾场合地飞快转身扑向盛千陵,一把搂住他的肩膀,撞进他的怀里,欢快地说:“好!我知道了,我一定不迟到,我一定准时参加第二项考试!”   盛千陵被撞得身体趔趄,不得不用点力坐正身体推开江里。   再看一眼江里双眼里迸发出的神采,愣了一下,迟钝两秒才无奈地反应过来——   他又上当了。   ……   又到周六。   江里十点半就跑到时光台球门口来等盛千陵。   相处这些天,他几乎已经摸清了盛千陵的作息。   每天十一点球房开门时,盛千陵就会过来练球,练到傍晚五六点,会和潘总他们出去吃个饭,再回来接着练。练到夜里十一二点,才会回去睡觉。   好像一个不知疲倦的练球机器。   十一点整,来上班的收银员开了门。   盛千陵走出五楼电梯,看到门口乖巧站着的江里。   江里今日没穿校服,换了身十分养眼的私服。   内搭一件白色打底短袖,外面套着一件黑白纹路的衬衣,衬衣扣子没扣,松松地搭在深蓝色牛仔裤上。   虽然长得瘦,却并没有骨瘦如柴,反而腰胯部位完全能撑起这条裤子的弧度。   盛千陵朝他看几眼,觉得他是那种无论皮相还是骨相都称得上是万里挑一的人。   难怪他自恋。   确实是有自恋的资本。   江里见到盛千陵,却低调地收敛了一点儿。他小碎步跑过来,灯光落到他眼睛里,变成两颗闪耀的小星星。   江里貌似打量了一眼盛千陵,竖起一个大拇指,拍马屁道:“盛老师,你真帅。”   倒没有那天逼问告白女生他们谁更帅一些的嚣张了。   盛千陵对糖衣炮弹免疫,也心知肚明江里夸赞他的原因。   于是淡淡垂落视线看了看江里的脸,说:“夸我没用,通过考试我才会收你为徒。”   江里依然笑得谄媚,跟在盛千陵身边,抬起白净的脸问:“咱们今天考什么啊。”   盛千陵叫前台收银员开了两张练球台,又到杆柜里拿出自己的杆盒,边走边说:“考定力。”   江里一秒想歪,类似美女坐怀不乱之类,一时有些讪讪的,暧昧地说:“也不必玩这么大吧……”   盛千陵:“??”   两人到了球台边,江里才知道盛千陵说的定力是什么。   说来很简单,就是盛千陵今天练多久的球,江里就得练多久。   中途一旦累得喊停,考试就算结束且不通过。   盛千陵说不清楚自己设定这项考试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是故意刁难江里,好让他知难而退;还是出于对一个天赋型球手的惺惺相惜,希望挖掘他最大的潜力。   但无论如何,都需要江里通过今天的测试,盛千陵才会决定要不要花费宝贵的时间,把自己苦练十多年的技巧与杆法都教给他。   江里信心满满道:“嗨,就是这样呀?体力战嘛,我可以的。”   只不过他话说得太满了些。   盛千陵从幼年开始,就保持着工作日五小时节假日十小时的训练强度。尤其到了青春期后,体力更旺盛,有时候练习十二小时也不在话下。   可江里不一样。   他是个业余爱好者,少有连贯的练球时间。平时疏于运动,很少能保持长时间击球。   一个两个小时不在话下。   三个四个小时还能坚持。   到了五六个小时的时候,已然累得头昏眼花,好像有数不清的飞虫萦绕在他的眼前,嗡个不停。   再看一眼盛千陵。   只见他优雅地捡球摆球击球,一个不停地训练,好像其他的任何事情都与他无关。他的眼里心里,全部都只有那十五颗红球和六颗彩球。   即便世界风雪肆虐,唯他依旧独善其身。   江里忽然想到那天盛千陵叫他吃饱一点过来是什么意思了。   真的就是拼体力极限啊。   这可比什么美女坐怀不乱更难了。   可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个考试的机会,江里不想放弃,于是咬牙坚持着。   那些球被他反复击打,一个一个落进袋里,又一个一个被捡出来。   他有点饿,可盛千陵没有发话,他也不敢开口,只好忍着眩晕继续训练。   盛千陵在江里身边,一直密切关注着他的状态。   眼见江里的球已经不能百发百中,知道他已经到了疲惫虚脱的状态,却执拗地不肯服软。   不禁有些好笑。   盛千陵慢条斯理收起自己的球杆,走到沙发边喝了一口水,平静地说:“你还欠我一顿饭,记得么。”   江里手一偏,桌上的球被打偏,撞几库后不知道跑去了何处。   他起身站好,只觉得右腿沉重得像绑了几百斤实心铜,一时露出倦意,答:“记得的。”   盛千陵说:“那走吧,先去吃饭。”   这意思是可以中场休息了。   江里欢快地放下球杆,朝盛千陵跑过来。   他本能的又有点想扑到盛千陵身边,忽然意识到这个动作不雅,只得半路刹脚,摇摆地停在了原处。   直到两人走到马路对面凯德广场一楼了,江里才想起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没有钱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阅读! 第11章 对男生没兴趣。   江里还记得第一次对杆那天他和盛千陵的赌约。   1号台的灯光下,他说的是「一顿餐厅任选的饭」。   原本是把盛千陵当成了外地来的钓鱼选手,想敲诈他一顿的,却没想到自己技艺不精被人满分清台,倒搭了一顿饭进去。   按道理来讲,既然是「任选」,就算盛千陵选国宴,江里也只能含泪答应。   幸好这附近没有这样的高级餐厅。   盛千陵站在凯德广场一层的楼层索引处,微微低着头,目光快速从一排餐厅名称简介上掠过,回头问江里:“这里面的,你都吃过么,哪家好吃?”   江里摇了摇头。   少年虚荣心作祟,补一句:“我很少在外面吃饭。”   盛千陵想到好多次他和舅舅一起去吃晚饭,舅舅潘登邀请江里一起却每次都被拒绝的事,随口反问:“为什么?觉得不太卫生?”   江里不想回答真实原因。   虚晃的理由可以扯一大堆,例如没有时间,例如肠胃不好,又例如习惯在家吃。   可说来说去,只是因为穷罢了。   所以从不和别人一起聚餐,不肯占了这点儿便宜,到最后自己连回请一顿饭的钱都没有。   可盛千陵还认真望着,坚持在等他的答案。   江里没办法,只好说:“我特别挑食,没人受得了我。”   这个理由倒是情有可原。于是盛千陵想了想,绅士地说:“要不你选位置?”   江里摇摇头,答:“不,还是你选吧。”   盛千陵抬头看一眼凯德广场中间巨大的海底捞宣传招牌,询问道:“去吃火锅?”   江里听同学说过海底捞挺贵的,心里有点窘迫发憷,但还是点头说好。   于是,趁着两人上五楼电梯的时间,江里飞快掏出手机给同桌陈树木发消息:“大树,江湖救急。带三五百块钱来武胜路凯德广场海底捞来救命!”   陈树木秒回了江里一串省略号和一排刀子见血的小表情。   所幸最后又补了一条:“行。”   电梯上行至五楼,盛千陵和江里一前一后走向海底捞火锅。   两个男孩个子都高,长得也十分英俊养眼。一个疏淡清朗,宛如三月湛蓝的天空;一个张扬雅痞,恰似寒风尽头的暖阳。   风格各成一派,形象自成一景。   融合到一起,却并不突兀,反倒有一种莫名的互补与和谐。   两人跟随服务员走进餐厅。   深黑与漆红为主色调的餐厅里,食客众多,一片喧哗。   盛千陵扶一扶鼻梁上的墨镜,站住脚步对江里说:“你先去找位置,我去个洗手间。”   江里点头,答:“好。”   江里跟着服务生走到一张空桌前。服务生递了一台平板电脑过来,询问江里有没有会员账号。   江里不熟悉这些,但并不露怯,笑眯眯对着服务生说:“漂亮姐姐,我没有账号,还是等我朋友回来再点吧。”   服务员笑得弯起眼睛,礼貌周到地给江里倒了杯水,又去给别桌服务。   江里趁服务员离开,龇牙咧嘴给陈树木发消息:“孙子,还没到吗?”   陈树木家在江汉路,离武胜路得坐401路公交坐三站。江汉路作为繁华的商业街,常年人挤人,一片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的盛景。不论是公交还是出租车,都得挤着上抢着坐,稍不留神,就会抢不到位置。   陈树木等了老半天都没有等到车,又怕误了江里的事儿,只好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奔一段儿歇一段儿,自然没空看手机。   江里见同桌不回复,十分生气,生气之余又是掩藏不住的担忧。他不断发消息骚扰陈树木,恨不得对方下一秒就出现在他面前。   就这么胡思乱想时,江里无意间抬起头。   视线上扬,恰好与正在寻找江里的盛千陵目光交汇。   盛千陵摘了墨镜,露出了一双澄澈漆黑的眼睛。他的眼形十分漂亮,天生双眼皮,眼角的弧度自然拉长,带着一丝与生俱来的冷冽,却又丝毫不影响颜值。   而那双眼睛好像有什么魔力,江里只是抬望一眼,便被吸附。   只这么一眼,江里举着手机的手就停在了半空。   在他先入为主的想象里,盛千陵长着一双畸形难看的三角眼。虽然起因是他被盛千陵打了147,心中愤愤不平而故意迁怒,但时间一久,竟然在潜移默化里接受了这个设定。   好像盛千陵天生就是三角眼一样。   可这一眼看去——   盛千陵一身白衣黑裤站在人群里,目光遥遥相望,面色干净又纯粹,一张脸长得过分英挺又白皙,无端让江里想起了一篇被老师强迫背了几段的名叫《荷塘月色》的课文。   盛千陵就像温柔夜色里,那片清冷绝傲的月光。   似天外来客,不染凡尘。   遗世独立地站着,与当下火锅店里这热气升腾的人间烟火格格不入。   盛千陵找到江里的位置,很快迈开大步走过来。他将黑色墨镜放在桌角,拿毛巾优雅地擦了擦手。   见对面的人坐着没动,他问:“江里,在发什么愣?”   江里很快回神,啧啧赞叹:“盛老师,咱俩认识这么久,我这才第一次见着你的庐山真面目啊。”   盛千陵拿过餐桌边的平板电脑浏览菜单,微扬唇角,说:“刚才照镜子,发现眼睛完全康复了。”   他本来就长得好看,略一淡笑,更是清俊绝伦。   江里忍不住追问:“盛老师,就你这长相,应该有不少女生追你吧。”   盛千陵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也不认为先动心的那些人就应该被人议论,于是选择含糊其辞:“偶尔。”   江里语出惊人:“那应该也有不少男生追你吧?”   盛千陵:“……”   盛千陵抬头看过来。   他的眸光忽然变得深邃,又像染上了某种深意。   江里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莫名感觉盛千陵这双深如潭水的眼睛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情绪。好像有一点惊慌,又像有一点审视。   错综复杂,不知其意。   江里猜到答案,咧着嘴角笑起来,身体往前凑了一点儿,自问自答:“还真有啊……盛老师,被男生追是什么感觉?”   盛千陵也只是失态了那一两秒,很快敛了神色,淡定自若地说:“没什么感觉。”   “噢……”江里拖腔带调,像在思索什么,“那倒是,我想起来你说过,对男生没兴趣。”   这话说完,江里一秒坏笑,浑身的痞又露出来:“你要有兴趣,我早献身了。”   盛千陵:“……”   盛千陵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问:“有什么忌口?我要点菜了。”   他还记得江里说的非常挑食。   江里穷归穷,挑食也是真挑。   被盛千陵这么一问,于是认认真真开始回答:“酸甜苦辣咸里,我不吃酸和苦这两味。如果是吃正餐,不能吃甜的,所以不吃任何糖醋拔丝类的菜,例如糖醋排骨拔丝香蕉。我不吃醋酸,所有加过醋的菜我都不吃,但能接受自然发酵的酸,例如泡菜。我不爱吃豆制品,例如千张腐竹豆浆豆腐脑,但可以喝加了糖的豆浆。”   江里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等着盛千陵的反应。   常人会说他要求真多口味真刁,而盛千陵却只是平静地问:“还有么。”   于是江里继续说下去:“我不吃过度加工过的东西。例如草莓我吃,做成草莓果酱就不吃了。苹果我吃,打成苹果汁就不吃了。”   盛千陵点点头,嗓音清润:“好,大致了解了。”   江里有点好奇,反问:“了解什么了?”   盛千陵很快拿平板点菜,边点边说:“所以你不能接受番茄锅底,因为酸酸甜甜,那就菌汤鸳鸯锅底吧。你是湖北人,口味偏咸和辣,但又不能辣到像川渝那样,我会注意的。”   江里像看一个外星人一样看他,自己都震惊了:“你不觉得我龟毛逼事多?”   盛千陵已经渐渐习惯江里这随口外蹦的不雅词汇,心中即便有余震也能兀自平息。   他慢慢回答:“每个人的口味不同,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你口味偏本土,那你一定也不喜欢日料冷餐东南亚风味这些。”   江里从没有吃过日料冷餐,甚至连三文鱼有几种颜色都不清楚。   也没接触过东南亚那边浓厚的咖喱味儿,但他就是从心里认同盛千陵说的话。   他眼睛亮起来,调侃盛千陵:“我知道你为什么招男生喜欢了。我要是弯的,我也喜欢你。就这温柔体贴劲儿,谁招架得住啊?”   话题兜兜转转,又回到了「直与弯」上。   盛千陵不欲多聊,只将点好的菜递给江里看。   江里扫一眼,倒没太大感觉,只看到底下汇总的菜品总价是二百八十七元时,有些心疼。   但也没说什么。   他掏出手机给陈树木发了条信息:“孙子,你是蜗牛血统乌龟星座蚯蚓属相吗?”   无人回复。   江里没有办法,只得坐立不安看着服务员上锅底上菜。   不得不说,盛千陵点的这些菜江里都很喜欢。毛肚虾滑,鸭肠牛肉,还有几样简单常见的素菜。   集贤路菜场有卖,有回有个摊位没卖完,江海军以便宜的价格买了一些回家,自己用几块钱一包的火锅底料煮开,然后把菜煮进去。   那回,江里第一次吃上了火锅。   盛千陵吃饭时不爱说话,慢条斯理下菜烫菜,优雅自如,还会细心照顾江里。   江里低着头,闷闷地诅咒陈树木,一下一下地吃完了盛千陵用公筷替他夹好的虾滑牛肉。瞥一眼手机,陈树木还是没有回复。   简直了。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一人投食一人吃,桌面的菜很快被消灭了大半。   而陈树木迟迟没有回音。   江里猛地一抬头,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而从桌面所剩不多的菜来看,这顿饭要不了十分钟就得结束。   他突然扭捏紧张起来,伸手阻止盛千陵,说:“盛老师盛老师,我自己来自己来。”   盛千陵隔着热气看一眼江里渐红的脸,没多问,慢吞吞继续吃。   江里此时已难堪到了极点,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仿佛屁股下的沙发张满了尖锐的刺,每一根都扎得他坐如针毡。   如果这顿饭吃完了,陈树木还没来怎么办呢?海底捞能不能赊账?有谁可以在短时间内过来帮他付饭钱?如果告诉盛千陵自己忘记带钱包,让他先垫付行不行?   给江海军打电话?去找邻居刘姨借?或者在**上找其他同学帮忙?   有困难找警察叔叔?   还是,对盛千陵实话实说?   ……   这个狗日的陈树木,说了行为什么还不过来。   等再见到他,一定得把他摁在地上揍老实了才行。   盛千陵已经吃到了七八分饱,于是放下了筷子。   他看江里有一下没一下戳着酱料碟,又见江里的脸越来越红,问:“不舒服?”   “呃?”江里回神,“没没没,没有没有,我还没吃好,我再吃一点儿。”   于是,盛千陵看着他,以电影慢镜头升格动作伸筷子夹菜,又宛如木偶人一样将菜塞进嘴里。一口菜还嚼了十几二十下,才缓慢地吞下去。   盛千陵不明所以,以为他是故意拖延时间,说:“吃得慢也没用,饭吃多久,下半场考试就延长多久。”   江里一口老血哽在心头,不得上下,只盼这时能有个天神下凡来救他。   即便让他从良做个好人他也愿意。   上天似有耳闻,遂了他的心愿。   下一秒,江里的电话响起来。他手忙脚乱去接听,可是手机实在太旧太老,又容易卡,才刚刚划开绿色键就突然死机了。   江里:“……”   只好等着这小破手机关机再进入漫长的重启阶段。   没一会儿,喘着粗气的陈树木从火锅店门外冲进来,目光逡巡在有食客的桌上,来回寻找江里的身影。   视线甫一对视,陈树木张嘴边喘边笑,冲江里挥了挥手。   江里赶紧跟盛千陵说:“盛老师,我同学来了,我出去一下。”   盛千陵一回头,看到一个剃着寸头胸腔剧烈起伏的男生,轻轻点点头。   江里跑出去,生怕被盛千陵看到,将陈树木拉到一个死角里,说:“钱呢。”   陈树木跑得太远,久久无法平息,一手扶墙一手掏兜:“在呢在呢。”   于是掏出来一把钱,三张红票子,两张绿票子,还有几张紫黄青绿的零钱叠在一起,甚至还掏出了一把硬币。   陈树木说:“里哥,我全部积蓄,四百六十二块钱,全给你拿来了。”   江里恨不得眼泪汪汪,一拍陈树木的肩膀,说:“够兄弟!”   陈树木还在喘,却忍不住打趣:“又不当我爷爷了?”   江里没时间继续贫,留下一句「回头再说」就往火锅店里跑。   刚跑进去,就见到盛千陵正跟着服务员走,应该是往收银台的方向。   江里自然不能让盛千陵结账,加速冲到他身边,隔在盛千陵和服务员中间,极为镇定轻描淡写地说:“嗨,盛老师,我吃好了,我去付钱,你等着我!”   说着就拖拽着把服务生拉开了。   盛千陵站在原处,没有继续跟着走。   略一转头,见到刚才那个寸头男生还站在扶手电梯前喘个不停,像经历了漫长的剧烈运动。   再回头时,已经见到江里轻松地朝他奔过来。   就像一只欢快的小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阅读!   请多多留言! 第12章 师父,你还要考验我多久啊……   拖了这么一会儿,已经到了晚上七点二十分。   春夜风缓,中山大道上车流如梭。星光闪烁,灯火交映,掺杂着一长串的汽车尾灯,铺陈出一幅美丽的江山画卷。   江里和盛千陵一起步行出来,回到马路对面乐福广场五楼的时光台球。   周六晚上正是台球室生意最好的时候。   此时的时光台球里,无论是大厅还是包间全部都已满台。清脆的击球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客人高高低低喊的「摆球」声。   穿着黑色马甲的服务生们穿梭于各类球台中间,忙得自顾不暇。   江里和盛千陵一起进门,恰好看到潘登在给1号斯诺克球台附近一张八球台摆球。   江里想也不想,迈步冲上去,伸手去捡球,边捡边说:“潘总,我来我来。”   潘登便收了手,转身走回1号台附近。   他见盛千陵摘了墨镜,没太好奇,只问:“眼睛好全了?”   盛千陵的目光还落在手脚麻利的江里身上,闻言轻轻点头,随潘登一起坐在1号球台边的沙发上,看两个老会员比赛。   江里摆了这桌,又听到别的几桌客人在喊,很快像阵风似的穿梭于大厅里。   盛千陵平静地看了一会儿,转头叫潘登:“舅舅。”   潘登正看手机,听到声音抬头问:“怎么?”   盛千陵很难得地笑了一下,语气却并不怎么好,说:“你挺会剥削人。”   潘登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盛千陵的意思,接话道:“你说小里?小里在我这儿练球不收费,你不知道啊。”   普通的斯诺克球台,最便宜的也要三四十一小时。可是江里只要是一个人独自练球不对杆,潘登从没收过他的钱。   盛千陵无话可说,也没立场批评舅舅,只得沉默。   一直到九点半以后,斯诺克区才空出来了五六张球台。   江里当了两个小时服务生,却还是朝气蓬勃元气满满。   盛千陵走过去喊他:“江里。”   “啊?”江里回头,眼睛弯起来,“我在呢。”   盛千陵走到前台去拿自己的私杆,看一眼身后的少年,嗓音平平:“继续考试。”   “好嘞师父!”   两人又回到先前在角落练过球那两张球台。   盛千陵拼接好球杆,拿擦杆布拭去巧克灰,摆开了练球姿势。   他一旦进入训练状态,整个人的气质就完全沉静下来,宛如一汪平静的湖水,不起波澜。   江里多看两眼,再次在心中琢磨自己和盛千陵谁更帅一些。   最后不情不愿得出个不相上下的结论,才松口气给自己挑了支公用球杆,继续训练准度。   两人一时相安无话,只在明亮的灯光下,各自击球。   江里跑来跑去摆了两小时球,又连续训练三小时,终于累得手脚发麻人仰马翻。偷偷瞥一眼盛千陵,却见那人依然保持着优雅从容,每一杆训练都清爽利落,颇有大将之风。   许是注意到江里的停顿,盛千陵抬眸扫向他。那双眸子很深,被光一照,水波璨璨。   盛千陵问:“坚持不住了?”   江里不答反问:“盛老师,你今天练了都快十个小时了,不累么。”   盛千陵吐字很轻:“不累。”   江里忍不住讲了句骚话:“以后,谁能做你女朋友真是幸福。”   盛千陵思维简单,不能理解练球时间和女朋友之间有什么关联,反问道:“是什么意思?”   江里乐得趁机休息一会儿,双肘撑在球台上,挑起眼尾拖音带调地回答:“因为……盛老师……体力……超级好呀。”   腔调暧昧,笑意戏谑。痞得明显,坏得彻底。   饶是盛千陵再怎么不经人间情\\事,被人这么言语撩拨,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   他感觉自己心跳漏了一拍,脑子陷入短暂的茫然。   这种茫然就像去年被朋友拉进一间小黑屋,被迫欣赏电脑屏幕上一对成年男女表演人间亲密度的电影时一样。   他不明白那有什么好看,只觉得那「咿咿呀呀嗯嗯啊啊」的背景声十分嘈杂。   盛千陵耳朵微热,难得置气地说:“江里,我今天准备通宵训练。”   意思是江里也得跟着练一晚上,做不到,就不用拜师了。   哪知江里脑子里那匹哒哒的小马跑得更偏,他抬起难以置信的目光,震惊地反问:“你是想说你体力还能更好?”   盛千陵:“……”   书生遇见混球,没有道理可讲。   盛千陵有些生气,不再理江里,背过身去独自练球。他保持着自己的节奏和手感,将刚才的对话置之脑后,很快回到自己熟悉的安全领域里。   江里琢磨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盛千陵的意思。   一想清楚就开始耷着眼皮扮软示弱:“对不起对不起,盛老师,我错了,真错了。”   盛千陵不理他。   江里边道歉又边坏笑,目光还忍不住瞥了瞥盛千陵精细的腰身和结实的长腿,愈发羡慕以后盛千陵要娶的那个人。   盛千陵说通宵就通宵。   除去中途上了几次厕所,找前台拿了两瓶矿泉水,其余时间全都趴着训练。   到了凌晨两点,俱乐部要打烊了,潘登过来问:“千陵,还不回去休息?”   盛千陵根本没有露出倦态,一张冷白的脸依然淡定。他平静地回答:“嗯,今天的训练时长还不够。”   潘登想了想,委婉地劝:“也还没确定走这条路,别先把身体搞垮了。”   盛千陵点点头,但没起身。   潘登再看一眼旁边那张台的江里,已然累得脸颊苍白目光呆滞,柔软的头发被他拨至两边,几绺交错在一起,透出颓唐的疲惫。   潘登笑了,问道:“小里,今天准备陪千陵一夜?”   江里听了,缓缓转头——   “??”   盛千陵见江里神色有异,自然知道他脑子里的小黄马又跑到了外太空,赶紧打住潘登的话头:“舅舅你先回去,让前台留着灯,一会儿我自己关灯锁门。”   潘登点点头,走了。   诺大的球房只剩下盛千陵和江里两个人。   江里累得不像样子,整个人都软绵绵的,像脱了力。可盛千陵不肯说结束,好像在等江里自己开口说放弃。   偏偏江里这人倔,想要的东西再怎么没脸没皮也得争取到,压根儿不可能主动说坚持不了,就这么继续硬撑着。   收银员下班时,关掉了装饰用的彩灯,整个球房暗下来。   只剩下这两张紧挨的斯诺克球桌亮着灯,其余地方暗黑一片。好像一片鸿蒙空间里,漏着零星半点的光。   盛千陵趁喝水的工夫,瞟一瞟江里。   只见少年一张脸被灯光照得格外苍白,惯有笑意的脸上表情全无。偶尔嘟一下粉润的唇,很快又无力地松开。他很瘦,手指白皙修长,可架杆的左手已无法放松伸直,呈现出一种筋疲力尽后的自然弯曲。   盛千陵不知道自己在较什么劲,或许潜意识里确实是想看看江里的定力与耐力极限在哪里。   又或者,只是单纯想听江里服个软。   这时,累得眼皮都在打颤的江里忽然喃喃轻语:“要是有颗棒棒糖就好了……”   盛千陵终于于心不忍,收起球杆,走向江里。   他刚想开口,却听到江里软绵绵地问他:“师父,你还要考验我多久啊……”   语气乖巧柔弱,全然没了平日里那样的顽皮乖张,仿佛只是一只柔顺的家养宠物小狗。   盛千陵说:“江里,回去吧。”   江里不肯,明明累到眼冒金星了还不肯停下,边给自己摆球边说:“我不,我就要拜你为师,就要缠着你粘着你,你让摆脱不了我,没有办法只好收了我。”   少年坚韧,好像一颗长在荒野里的刺头苍耳果,一旦沾到人的衣服上,就很难摘下来。   盛千陵站着没动,江里也依然弯着腰给自己摆球。   他站都站不稳了,只得借助球台的力量,撑着自己的腰。   两人静默半晌,盛千陵忽然问:“江里,你对你想要的东西,都会这么执着不休吗。”   江里只是身体疲倦,脑子还算清醒。他说:“只要是我想要的,死也要得到啊。”   盛千陵又沉默好久,仿佛灵魂出了窍。垂着眼眸落到深灰色的方格地毯上,静静思索着什么。   江里见盛千陵没有动静,气若游丝喊他:“盛老师?”   盛千陵回以注视。   万籁寂静里,两人目光相接。   谁也没有先挪开。   这时,盛千陵平静地开口:“好,我答应教你了。”   好像做了一个很深刻认真的决定。   江里眼里顿时涌上亮光,拖着累到极致的身体追问:“真的吗!”   “真的,”盛千陵走过来,就站在江里面前,继续道,“你通过了我的定力考试。我希望你——”   这句话对于十七岁的少年来讲,可能有些过分沉重与不合时宜的沧桑。   可是十七岁的盛千陵依然一字一字郑重说出口,不知道是在说给江里,还是说给他自己听:“希望你以后永远不会放弃斯诺克,也希望你以后遇到困难想要退缩的时候,想想今天这场筋疲力竭无怨无悔的坚持。”   而另一位十七岁的少年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触动,第一次收敛了嬉皮笑脸,认认真真回答:“我会记住的,师父。”   作者有话说:   让我们恭喜江里拜师成功!   感谢大家阅读! 第13章 人还是得不要脸。   拜师成功,江里春风得意。   周一上午坐在教室和同桌陈树木吹牛打屁时,唇角那点儿笑意压都压不住。他叼着一支棒棒糖,吃着吃着就开始龇牙齿,笑得脸都快抽筋,好像中了什么大奖。   陈树木极少见到江里这么一幅浪兮兮的模样,眯着眼睛思索一会儿,凑过来问:“里哥,谈恋爱了?”   说完又自己开始回忆,思索最近是哪个女生入了江里的眼。平日里给江里递情书的女生不少,送礼物的也一大堆,可江里好像从没往心里去过,反而还会故意嘲讽调戏人家一把,让那些女生们对他又爱又恨。   江里吮着糖球,用一句话回怼:“和你大爷谈?”   陈树木:“……”   也真没想到他大爷晚年时还能有这样的艳福。   陈树木又问:“那你今天怎么这么诡异,每根头发丝都在发情。”   江里听了这话,斜斜看同桌一眼,随即起身,两根手指夹着糖棍,作势用双手去扯自己的白色短袖衣摆,随意一撩,露出一截白皙清瘦的腰身。   陈树木惊恐万分,连连后退,贴着后墙道:“里里里哥你这这这是干什么?”   江里一脸邪气,肆无忌惮回应:“干你啊,不是说我在发情?不就是应该在兄弟缺女人时做他的女人?”   陈树木:“……”   周围无意听到这段对话的同学们:“……”   简直不知廉耻!   江里却没有半点羞耻之心,目光挑衅地看着陈树木,笑得张扬。   陈树木恨不得跪地求饶:“别别别,里哥里哥,我等会儿去小卖部给你买糖,徐福记甜橙味,买买买十颗……”   江里得了台阶,这才放下衣服,顺手拨了拨头发,风情万种坐下来。   想到什么,又说:“上回那顿饭花了二百八十七,你给了我四百六十二,这是多的一百七十五,然后我先还你八十,还欠你二百零七块。”   他边说边从书包里往外掏钱,花花绿绿的零钞铺得满桌都是。   先还的那八十块,还是从江海军给他的晚饭钱里省出来的。   至于剩下的那二百零七块,他要怎么还,暂时还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大不了把自己的晚饭钱节省出来,一天攒一点儿,总能还上。   陈树木自己也是个高中生,零花钱也不多,暂时还没大方到说不用还了的程度。   他把那些零钱往自己书包一塞,又好奇地问:“说说啊,怎么这么开心。”   江里卖够了关子,才把自己拜师成功的事儿说了。   顺便把盛千陵大肆唏嘘了一顿,例如是怎么在七分钟之内一杆打完147满分,又是怎么练球十多个小时面不改色不虚不浮的。   想起潘登说过的话,又把盛千陵过去的成绩拿出来显摆了一番。   好像获得过这些成绩的,不是盛千陵,而是江里自己。   陈树木像看鬼怪一样看他,正儿八经地说:“里哥,我还真是第一次,听到你夸人。”   江里笑得嘚瑟:“毕竟是我师父。”   陈树木又问:“那你拜师成功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习?”   “今晚吧。”   组长正在发上周的英语考卷,发到最后一排只剩下了江里的。   江里接过来一看,十九分。比上次又多一分。   顿时忍不住飘飘然:“大树,我这成绩照这么稳步提升上去,清华和北大是不是都会来抢我啊。到时候我该选哪个?”   陈树木就服江里这张比城墙拐角还厚的脸皮,竖一个大拇指,心悦诚服胡乱吹侃:“全国985和911,牛筋牛蹄,哈佛拜佛,随你挑。”   江里笑嘻嘻,嚼碎了嘴里最后一点糖球。   没想到当天晚上,江里又听到了「清华北大」这几个字。   按照江里和盛千陵的约定,周日休息一天,周一晚正式开始教学和训练。   江里放学后,先回家看了一眼江海军的脚,确认正在慢慢消肿,才快速跑下楼梯。   为了省钱,他胡乱塞了两个欢喜坨到肚子里,就冲到了时光台球。   1号球台没人用,但顶上的无影灯是亮着的。   盛千陵和潘登正坐在1号台旁边的沙发上聊天。江里走过去时,正好听到潘登在说:“这可是清华北大。”   盛千陵穿着件长袖衬衫,双腿微微张开,两条手臂一左一右搁在大腿上,视线虚落到地上,慢慢答:“总得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江里听得云里雾里,脑海里忽然想起一句话。   考定力的那天晚上,潘登曾对盛千陵说「也还没确定走这条路」,又联想到考试结束时盛千陵问他那句「你对你想要的东西,都会这么执着不休吗」。   他不知道「这条路」是什么路,也不知道盛千陵「想要的东西」具体是什么。   只不过看盛千陵和潘登都一脸凝重,猜测不是什么顺心事儿,于是走过去问:“潘总,发生什么事了?”   盛千陵先抬头看了江里一眼。两人视线相接,盛千陵冲他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潘登刚想说什么,盛千陵却打断道:“舅舅,你先去忙吧。”   潘登只好欲言又止,拍拍外甥的肩膀,起身嚼着槟榔走了。   江里莫名发慌,下意识去抓盛千陵的手腕,“师父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和盛千陵相识这么久,江里发现自己对他所知甚少。   除了知道他的名字与年龄,知道他球打得好,其余的一概不知。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用上学,不知道他为什么千里迢迢从北京来武汉待着,不知道他每天练球时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他此刻拧着眉的原因。   江里感觉气氛有点怪,又补上一句话:“你不会是……未成年嫖\\娼被抓了吧?”   盛千陵听了一怔,很快笑起来,说:“哪有人这样说师父的?”   江里:“……”   江里直接蹲到盛千陵面前,还抓着他的手,追着说:“师父,你要是有什么烦恼,就告诉我,我帮你解决。”   盛千陵目光落在两人贴合在一起的手上,不着痕迹把手往回抽一点儿,又顺势站起来,转移话题:“走,去练球。今天开始训练,但要先给你讲规矩。”   盛千陵不肯讲自己的事,江里没法刨根问底,只好随手从公杆筒里抽了一支球杆,又叫前台收银员开了一张球桌。   两人来到角落那张他们常用的球台边,盛千陵在沙发边坐下,江里倒是老老实实摆出徒弟样儿,扶着球杆站在盛千陵面前,垂着目光看着他。   盛千陵身上总有一种超出年龄的沉静,好像一汪静谧的湖水,又像一弯清冷的月光。   虽然外表清贵如玉,容貌也无可挑剔,却给人一种踏实安心的成熟感。   江里被这成熟吸引,总是不自觉就收敛了自身的锐利与锋芒。   盛千陵抬起脸,缓慢地开口说:“我对你,有几条要求,你得牢记。”   江里摆出虔诚姿态,答:“好,师父你说。”   “第一条就是不要叫我师父。”   “那叫什么?”   盛千陵淡淡蹙眉,眼角隐有笑意。他说:“叫我师父,显得我好老啊,你再想个称呼。”   他毕竟也才不到十八岁,放松姿态这么说话,倒是又露出些青葱少年气来。   江里想了想,弱弱地说:“那还是盛老师?”   盛千陵摇头。   江里脑子一转,头顶的小灯泡一亮,就又有了新点子。   “千陵?”   “?”   “小陵?”   “??”   “陵陵?”   “??”   盛千陵忍着心里的不解去盯江里的眼睛,发现江里又笑得狡黠欢脱,发现他果然是正经不过三秒。   盛千陵顿时黑脸,佯装起身要走,江里一秒服软,赶紧奔过去挡住他,哓哓不休道:“错了错了,师父——我错了错了,不应该开你玩笑,别生气陵哥。”   盛千陵听到最后两个字,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他坐回去,微微点头:“好。”   江里没反应过来,重复一句:“陵哥?”   “嗯。”   “陵哥?”   “我在。”   江里忽然毫无缘由地开心起来,恨不得扑上去抱着盛千陵的手转圈圈。他也说不上来,只为什么只是简单的「陵哥」二字,能叫他如此发自内心的欢喜。   仿佛借由这两个字,他与盛千陵之间的距离愈发拉近,近到可以越过某条看不见的线,从此进入盛千陵的世界里。   江里又问:“那别的规矩呢?”   盛千陵认真补充:“虽然不必叫我师父,但在训练和打球方面,全部都要听我的话。不能我让你练低杆,你非要打平杆。而且,不管我在不在,都不许赌球。”   江里把头点得像机器人接电不良抽风似的,一刻不停地说:“那肯定的,我一定乖乖听话。”   江里这十七年从头到尾混不吝,可以说跟「乖乖听话」四个字毫无关系,但此刻却心甘情愿,拍着胸脯如此保证。   盛千陵没有反驳他,追问道:“你有没有打过比赛?”   江里没明白过来,说:“什么比赛?”   盛千陵讲:“对于一个球手来说,准度、杆法、心态,三项缺一不可。你的准度我见识过了,杆法虽然一塌糊涂但好歹能用准度稍稍补救,就是心态我不太了解,所以问问你,有没有参加过球房内部的那种会员赛?”   许多台球俱乐部为了扩大人气吸引会员,会举办一些有奖金的小比赛,吸引台球爱好者们来参加。这种小比赛,参加的人一般不多,对技术要求不高,相对应的,奖金也少,即使是一等奖,可能也只有一千多块钱。   江里听了,摇摇头说:“我没有参加过。一来我在潘总这边玩儿,从来没去过别的店子。二来我没有满十八岁,没有参赛资格的。”   盛千陵并不意外,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他其实已经慢慢了解了江里这个人。   除了口嗨路子野,别的倒挑不出什么实质性的毛病来。   盛千陵说:“潘总说周二晚上在彭刘杨路名仕台球店有个小比赛,钱挺多,第一名奖金一千五。你去参加这次比赛,让我看看你的心态。参赛资格不用担心,我替你解决。”   江里敏锐地听到了「一千五」这个数字。   他还欠陈树木二百零七块钱,正愁不知道如何还上这笔巨款,竟然得了这么个从天而降的赚钱机会。   可一想到盛千陵刚才说的不许赌球,一时有些举棋不定地问:“陵哥,那这算不算赌球?”   盛千陵摇头,直视他的眼睛,答:“只要是我同意的,就不算赌球。”   江里又乐得跳起来,再次想要往盛千陵怀里冲。   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越来越多有这样的冲动,只是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把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   他又叫盛千陵:“陵哥。”   “嗯。”   江里竟一本正经说:“我发现人还是得不要脸。”   盛千陵惊讶:“??”   江里自顾自地说:“不然我怎么勾搭得上你?”   盛千陵:“……”   “所以,我给你磕个头吧,”江里说,“不然我真的太过意不去了。”   江里一边作势屈膝,一边从兜里摸出一支甜橙味棒棒糖,撕了糖纸捏在手上。   下一秒,盛千陵果然伸手拽了他一把,将他身体扶正,俊美的脸上满是错愕。   盛千陵说:“江里,你——”   江里凑近一点儿,嬉皮笑脸道:“既然陵哥不让我跪,那就吃一颗糖吧,就当我的拜师礼。”   说完就把那颗颜色鲜艳的糖果往盛千陵唇边塞。   盛千陵被迫含了一颗糖,皱着眉头无意识轻舔一口。   他从不吃糖,也不能接受过分甜腻的味道。   此时却莫名觉得,这糖的味道还挺不错的。   作者有话说:   朋友们,因为我是全文存稿的,在发布前已经精修过两三次(包括错别字也检查过)。   所以在连载期,我应该不会随便修文的,一来有点强迫症希望发布时间保持一致,二来感觉该修的我都修过了。   但是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要修文,所以请大家每晚七点,新章一发布就赶紧看好吗。   多的不能再说了。 第14章 “我对女生没——”   名仕台球会员赛的日期定在4月1日晚上七点。   特意选在愚人节,跟闹着玩儿似的。   江里六点才能放学,学校离彭刘杨路虽然不算太远,先过汉江再过长江就能到,但这个点是下班放学高峰期,平常总会堵车,公交也不那么准点,所以还没下课江里就犯了愁。   英语老师「梅超风」在讲台上讲得激情飞扬,用夸张的神态与表情讲着英语语法,希望以高亢的嗓音和大幅的动作来吸引学生们的注意。   可江里一个词也没听进去,一个词也没听懂。只感觉有个洋人在耳边叽里呱啦说着鸟语。   六点整,二十九中准时响起放学铃声。   江里猛地站起来,书包一拿,椅子划过地面,制造出刺啦一声尖锐的响动。他心虚地抬起头,果然对上梅老师那双圆睁的怒目。   梅老师扯着嗓子发飙:“江里,我还没讲完,你给我坐好了!”   江里一秒钟都没有犹豫,马上捂住肚子,嗯嗯啊啊好几声,演技十足道:“老师老师,人有三急,我先出去解决一下,免得尿在裤子里污染教室空气叫大家笑话!”   学生们顿时哄堂大笑,气氛一下子放松下来。   梅老师没有办法,愤愤地咬着牙宣布下课。   江里飞快往外跑,边跑边掏出破手机给盛千陵发消息。   但是盛千陵的消息先过来:“江里,下课了就走出来,我在你们学校巷子口。”   二十九中在一条居民巷子里,走出巷子口是利济北路。   盛千陵此时就站在巷口一家美容医院门口,手上提着一些吃食。   他个子高,头发剪得清爽利落,脸上戴着一只浅色的海绵口罩。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休闲款衬衫,衣摆是不规则的弧形,就像大海的波浪。下搭宽松的黑色长裤,配一双崭新的白色板鞋,在一众重重人影与喧嚣车声里,人高腿长的他显得格外出众吸睛。   2014年,武汉市还没有进入日常戴口罩时代。   大街上若是有人戴着口罩,多半会被以为是哪个明星或者不方便露面的名人。   尤其盛千陵衣品极正,脊背笔直,气质卓绝,天生就攫人眼球。   正是放学的点,从学校里走出的学生们纷纷被这个戴着口罩的高个帅哥吸引,投来一波一波打量和羞赧的目光。   江里冲盛千陵挥手,飞快跑过来,在他面前站定,微微喘气道:“陵哥,你怎么来了?在球房等我就行啊。”   盛千陵把手上那几只白色塑料袋递给江里,嗓音平静:“时间有点紧张,你来不及吃晚饭,就在车上随便吃点凑合一下。”   随后朝身后停着的空的士指了指。   那几个塑料袋里有煎饼果子,有鲜肉锅盔,有三鲜豆皮,还有一杯银耳汤。   对江里来讲,已经是十分丰盛的晚餐。   而且盛千陵还提前找好了出租车,正歇在停车位上等他。   江里接过袋子,又看了一眼那辆车,心里忽然孳生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   好像自己小时候和江海军住过的那套农村老屋大门被打开,从对面的树林里吹来一阵猛烈的山风,哗啦啦往屋子里灌。   他不明白自己贫瘠的想象里为何会出现这样一幅久远的画面,像一帧梦境一样忽闪而过。   带着一点无法理解又难以言喻的情绪,他感觉到那阵风将他整个人紧紧包裹。   少年很少被人如此温柔相待,乍一碰上,除了感到舒心与欢快,更深层次的却是无力的惶恐与无法回报的不安。   江里提着袋子,随手往巷子里一指。   从那里面走出一群一群结伴而行的女高中生们。   江里说:“陵哥,你看一眼,那些女同学们。”   盛千陵正准备去给江里拉车门,闻言回头:“??”   江里屁颠屁颠跑过去,像小狗摇尾巴讨好主人一样,扯着笑脸说:“这些女生里,如果有你中意的,无论哪一个,我都帮你追。”   盛千陵几乎是拧着眉脱口而出:“我对女生没——”   ……   话未说完,戛然而止。   讲不出口,没有意义。   好像一架过山车刚刚起步,轰隆轰隆没几秒,悬在半空中,不得上下。   江里没听明白,但不妨碍他发散思维:“我们学校一千多个女生,总有一个是你喜欢的类型吧!”   他笨拙地思考自己能对盛千陵好的方式。   没有钱,给不了物质方面的回报。只能介绍一个女朋友给他,让他多一点快乐和笑容。   盛千陵没答话,拉开后座,低着嗓音说:“上车吧,快来不及了。”   “哦,好。”   江里长腿一迈,弯腰俯身坐在了后座上。   盛千陵绅士地替他关好门,又回到了前座上。   刚一坐好,盛千陵就对司机道歉:“司机师傅,不好意思,我和朋友有点赶时间,他没吃饭,可能需要在您车上解决一下晚饭。”   盛千陵的优雅与礼貌是最好的通行证。   司机乐呵呵笑道:“没事,吃吧吃吧,反正你也不是打表。”   意思是包车,你想怎么样都行。   江里在后面啃锅盔啃得欢快,汽车发动机启动时声音又大,他没有听清司机说的「打表」这个词。   啃了几口,由衷感叹道:“陵哥,你竟然连豆瓣酱都给我刷上了。”   盛千陵听了,回过头问:“怎么?不喜欢?”   “不不不,”江里摆手,“我就和你吃了一次饭,你就摸清楚我的口味了。”   锅盔这个东西,不刷点儿酱就几乎没什么味道。   但如果刷酱,又分辣椒酱和豆瓣酱。江里惯常喜欢在锅盔面上刷一层薄薄的豆瓣酱,好激起味蕾的反应。   他没有提过,可盛千陵却能从他那日的挑食描述里,精准分析出他的喜好。   江里感觉到,刚才那阵风,好像更大了。   出租车一路经过汉江大桥和长江大桥,穿过齐整有序的车流。   在长江大桥的桥尾处,高耸在郁葱林木上的黄鹤楼赫然入目。   此时夕阳还剩下一点余光洒在身后的江面,黄鹤楼被最后一丝淡然的光笼上一层薄霜。楼宇外描绘轮廓的灯带已打开,整座楼陷入一种温情的静谧与安宁里。   江里见盛千陵矮着身子看那楼,扒拉在驾驶座和副驾驶中间的缝隙里问:“陵哥你上去过么。”   盛千陵摇摇头,答:“我是第一次来武汉。”   “哦。”   盛千陵回头,反问:“你上去过么。”   没等江里回答,一直安静开车的司机却嗤笑一声,说:“呵,我们武汉人,哪个克黄鹤楼啊?”   江里莫名觉得这话极其刺耳,明明自己不算土生土长的武汉人,却感觉被这司机打了脸,一时没好语气反驳:“怎么呢,黄鹤楼丢了武汉人的脸?”   司机没想到被呛,但还是继续自己的观念:“门票又贵,就一个空楼,里面随么事冒得,爬上克能看个么事?就这还好意思收八十块钱?”   江里性格里那点儿乖张放肆又漫出来,拔高嗓音据理力争:“你不懂,又不代表所有人都不懂。”   司机:“……”   车子很快下了彭刘杨路,江里没再和司机争论。   下了车还是觉得愤愤不平,把最后一点儿煎饼果子咬得脆响,以发泄自己的不满。   盛千陵先下车,看着江里一脸叛逆与不爽,像根长了刺的荆棘,开口说:“别气了。”   江里用力把白色塑料袋捏成一团,像投篮一样往路边的垃圾桶一扔,不悦道:“陵哥,你不懂,我不愿意听本地人都这样打击自己的城市。”   盛千陵听得心里一顿,垂着眼就那么看着他。   路上的汽车接二连三疾驰而过,遇上红灯又缓慢停下来。所有门店的彩色灯光全部亮起,行人匆忙而过,交织着红橙黄绿青蓝紫,世界变成一块虚幻的背景板。   江里就站在这些斑斓的色彩里,弯着削瘦的背边走边把路边一颗石子踢得老远。   盛千陵忽然笑起来,说:“江里,如果有机会,带我去黄鹤楼看看。”   江里心情变化极快,单纯得像个不谙世事只管吃喝的婴儿。   他像炫宝似的,说:“好啊好啊,我一定带你去看看,选在下午去,绝对让你过足眼瘾。”   说完这句话,江里看到盛千陵伸了一下手,莫名觉得对方即将摸上自己的头。可是两秒后,那手落在自己肩膀上,还轻轻拍了拍。   接着,江里听到盛千陵说:“眼下最重要的,是去打一场比赛,让我看看你的心态。如果是两句话就被司机点炸这种心态,那比赛就没有办法胜出。”   江里伸着长腿跟着盛千陵走,边走边不服气地问:“陵哥,那我今晚要是了拿了冠军,有没有什么奖励啊。”   盛千陵看他一眼,声音很轻:“你先拿了冠军再说。”   江里一秒回到那个嚣张狂妄的少年,挑着眉信誓旦旦:“呵,就这种小台子,不拿冠军我江里就跳到江里去。”   只不过,到了名仕台球俱乐部,江里才发现自己话说满了。   如果只是他自己参加,打这种小台,拿个冠军或许没有那么高的难度,反而因为他的神级准度,会赢得轻轻松松。   可是盛千陵没有告诉他,他陵哥也参加了比赛。   江里:“……”   这就好比满级大佬来到新手村虐菜,菜鸡挥着精良的高级武器一顿乱秀,大佬只需要轻轻扬手,仅靠剑气,就能击败对面的菜鸡,不费吹灰之力。   江里感觉自己可能真的要命丧于江里了。   作者有话说:   武汉城市旅游编外宣传大使——秦小羊;   ——   感谢大家阅读! 第15章 知道叫师父了?   江里跟着盛千陵走进名仕台球俱乐部,两人先到前台去取了自己的参赛号码牌。   盛千陵是通过电话报名的方式参加了这次比赛,然后到现场缴纳了两人的报名费共计一百元。   江里接过参赛铭牌,发现自己那张上面写着「22号小登」,而盛千陵那张是「23号小洪」。   江里琢磨一会儿乐了,贱兮兮凑到盛千陵耳边小声问:“陵哥,你用的是潘总和洪叔的名字啊。”   未成年人不被允许参加比赛,盛千陵直接就借了两个身份证号来报了名。   他点点头,答:“没事,他们知道的。这边不会看证件,只是例行询问。”   江里「嗯」一声,没说话了。   时间渐渐接近于七点。   所有参赛的32名选手都已经到台球室中间的休息区就位,等候店方宣布比赛规则。   有一位穿着西服的年轻男人面带笑意走过来,在休息区站定,拿着一支无线麦克风道:“各位朋友大家好,今天的中式八球比赛我们选用单败淘汰制,32进16,16进8,8进4,4进2,最后争夺冠亚军。请大家将参赛号码牌贴在手臂后,然后过来抽签。”   选手们一窝蜂涌过去抽签,江里坐着没动,想到什么,突然耷下一张脸,跟只小狗似的,轻轻开口:“师父,如果我第一轮就抽到你,那我能不能不跳江啊。”   单败淘汰制,意思是只有一次机会。   只要输给一个对手,就直接被淘汰出局,没有加赛的机会。   盛千陵还戴着那只浅色口罩,听得好笑,眼睛弯起来说:“又叫师父了?”   江里从裤兜掏出一颗糖,撕了糖纸后放进嘴里,有一下没一下舔着,答:“那我这不是……有求于你嘛。”   江里拒绝女孩时是真混蛋,撒起娇来也是真乖。刻意放软声音说话,声色都似有改变。   软绵绵的,像只小动物。   盛千陵笑道:“概率没这么低,放心吧,遇不上我。”   其余的30位选手很快抽完签,只剩下了江里和盛千陵。   穿西装的店长将抽签盒拿过来,说:“小登和小洪是吗,来,一人抽一个吧。”   江里率先伸手,拿出一个15号,盛千陵抽到的是32号。   按照单败淘汰制的规则,1号对2号,3号对4号,以此类推,一直到31号对32号。   江里看到自己抽的号码,瞬间又开心起来,把糖棍像烟一样夹在手上,得意地说:“陵哥陵哥,总决赛见!”   他笑得灿烂,像一个得到了糖的幼小孩童。也毫不设防地将自己这喜形于色的一面,展露在盛千陵面前。   江里自信以自己的球技,绝对能走到总决赛。   而盛千陵的技术更不必说。斯诺克都能打出单杆满分的选手,打小台就相当于让清华数学系的博士生来做小学生的加减数学题。   而事实也如江里所料。   他一步步走出32进16,从16进了8,又从8强里率先进入前4强,最后又大比分优势成功晋级总决赛。   因为打法狂野,进球率惊人,又凭着那一脸进一个球就得意wink的雅痞帅气,短短的几局球里,竟吸引了不少粉丝。   盛千陵那边倒是微敛锋芒,一局一局打得都很低调,并没有按江里设想的那样,杆杆清台,局局打对手零蛋。   不过最后,盛千陵也顺利走到总决赛,和江里成功会师。   比赛已经进行了三个多小时,所有被淘汰的玩家都意犹未尽。   有的不服气,有的是好奇。   谁都不肯离开,非要看着这两位面生的年轻选手一决高下。在竞技运动里,向来不管出身不问年龄,只要技术过硬,就是圈子里绝对的强者。   江里和盛千陵分坐在赛台边的沙发两侧,静静地等着店长刷台摆球宣读规则。   江里看着店长将十五颗球聚拢,然后将三角球框拖到低于点位下方十厘米左右的位置时,惊讶得睁大了眼。   众所周知,球摆得越高,开球进球的几率就越大。   而摆得越低,开杆进球的难度就越大,那么连杆赢球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减少。   江里下意识咬唇,看向盛千陵,又凑过去小声说:“陵哥,这店长是不是想搞我?”   盛千陵早已习惯江里这种模棱两可又带有歧义的话,有了些脱敏体质。   他目光沉静如水,端坐于黑色的皮质沙发里,神色未变,只看着那框被摆好的球,轻声说:“球摆得越低,你越有机会赢我,不是么。”   江里愣了一下,再次去琢磨规则。   两秒后,恍然大悟。   他又乐起来,一副捡了便宜的模样,得意扬扬道:“那,陵哥你可记好了,我如果拿了冠军,你要给我奖励的。”   盛千陵却忽然反问:“江里,晚上吃饱了没有?”   江里不明所以,答:“还行,耗了三小时了,暂时还不饿。”   “嗯。”   江里知道盛千陵这人不会问多余的废话,这话既已出口,一定是事出有因。   他在脑子里琢磨酝酿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盛千陵的意思,瞬间震惊得瞳孔地震,颤抖着说道:“陵哥,你……不是吧?”   盛千陵起身,藏在口罩里的脸淡然一笑。   他理了理自己的衬衣衣摆,拢一拢长裤上的褶痕,清新隽永看一眼江里,不紧不慢地说:“你别忘了我让你来参加比赛的目的是什么。”   江里喃喃:“就,就心态嘛。”   到底是看他的心态,还是搞他的心态啊。   于是,搞心态比赛正式开始。   总决赛是11局6胜制,也就是说,谁先赢到6局,就算获得冠军。   偏偏这比赛又不是按照国际标准规则来裁定,店长为了搞一搞愚人节的气氛,竟通知江里和盛千陵以石头剪刀布的形式来争夺开球权。   江里缓缓抬头,棒棒糖都忘了拿出来,还卡在口腔里,唇齿不清道:“不用比球①了?”   店长笑得春风得意,答:“我定的比赛,我说了算。”   江里:“……”   江里脑子里迅速开始推算石头剪刀布到底是赢好还是输好。   如果赢了,就可以开球。但因为球的点位不对,开杆很难进球,就势必会对对手带来接清②机会。   如果输了,不能开球,但可以接手。万一对方没有炸清③,凭自己这准度,一杆清台就几乎是稳的。   就这么一琢磨,江里就想明白了。   石头剪刀布他一定要输,才有可能在这儿戏般的规则里,获得赢球的机会。   他抬头看盛千陵。   盛千陵头发垂在额上,双眼平静毫无波澜。他根本没有想这么多,只是继续拿着那支公用球杆在球台边站着,等候江里出拳。   第一局,江里出了剪刀,盛千陵出了石头。   江里喜上眉梢,乐颠颠地等盛千陵将球炸开,他好直接上场清台。   盛千陵一进入比赛,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他身长如玉,俯趴下去时背部与腿部线条垂直流畅,皓白的肤色衬托着昳丽的瞳仁,整个人精致得不像话。   他控力开球,却没有将球打得像江里想象的那样四下飞散,而只是完全遵循了八球的规则,只让最外边的四颗球弹出撞库,停于半台附近,而白色的母球,却轻松拉回来,贴于开球区的最底库边。   江里:“……”   卧了个大槽。   就这么一杆,他清楚地明白盛千陵问他饿不饿是什么意思了。   这可不就是持久战?   哪有人把小台当斯诺克那样防守啊!   还控力控得如此精准,仿佛完全能驱动自身的力量,让白球跟着自己的意志停落。   江里心里一凉,目光幽怨又委屈地看向盛千陵,轻声抱怨:“陵哥……”   活脱脱的撒娇求放过。   盛千陵神色松了松,冷白的皮肤愈发清润似玉。   他随手给球杆擦了点巧粉,不顾围观旁人的眼光,平淡地说:“现在没有陵哥,只有你的对手。如果要尊重对手,你就得全力以赴。”   江里想说一句陵哥你放屁,你刚才是怎么藏锋露拙和别的选手打得不相上下,你以为我不知道?   可江里不敢说。   只能颤颤巍巍上场比赛。   这一场比赛,打得简直比陈树木那天送钱还慢,打得比等陈树木送钱来时还煎熬。   按正常速度,11局抢6,不消一个小时就能打完。偏偏盛千陵用了控力和杆法,杆杆防守江里,打得江里上蹿下跳简直暴跳如雷,已经持续了近两个小时。   江里痛苦不堪地承受着来自盛千陵的杆杆暴击,在一局又一局的折辱里,千辛万苦地突围得分。   围观的群众也很逗,个个看看咬牙切齿,表示从没看到过有人这么打八球。   又因为他们被江里这狂野的球风圈粉,一时纷纷成为江里的临时后援会,骂盛千陵是个不折不扣的「老阴逼」。   也有人说这场总决赛毫无观赏性,却没有一个人离开现场。   说来说去,还是怪盛千陵太变态。   盛千陵对旁人的议论充耳不闻,只将自己的口罩再拉上一点,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有个心直口快的选手说:“哎,22号的小登,打了这十局,像被轮\\奸了十局一样的。”   这个词倒是微微让盛千陵侧目,不过很快他又收回了目光。   等着最后一局开始。   现在已经打完了十局,在盛千陵的把控下,他们一人胜出五局,也就是5:5持平。   进入双赛点。   江里已经筋疲力尽,脸孔呆滞双目无神,棒棒糖都不知道吃了几颗,眼下竟连吮吸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伸着舌头舔糖球,要多色情有多色情。   服务员正在摆球,按规则,江里要第十一次和盛千陵进行石头剪刀布的游戏。   江里没伸手,站在盛千陵面前,抬起哀怨的目光看着他,嗓音绝望:“最后一局了,要杀杀个痛快吧,哥哥。”   盛千陵:“……”   那声「哥哥」,江里是无意识叫出来的。就类似不带情绪地称呼对方为「大哥」,又像武汉方言里为表亲近随口叫人一句「拐子」。   可盛千陵却听得眸光加深,顶上的灯光落进他眼里,化作一方柔软的流波,就像深不见底的潭水里晃进了一弯月亮。   半晌后,他问:“这局我不防你,猜拳你想赢还是输?”   江里一听,怔怔地站在那儿,嘴里咬着一颗棒棒糖道:“真的?那猜拳我想输,我出布。”   下一秒,两人同时伸手。   江里出了布,盛千陵果然出了剪刀。   盛千陵上场开球。   这是他第一次将十五颗球炸得满台跑,每一颗都受力十足,奔向台库又弹好几圈回来。   江里注意到盛千陵这局开球,并不是用手臂发力,而是动用了腰的力量,将上半身整个往前推,好将球开得这么松散。   好似武将出征,露出锐利的锋芒,大杀四方。   旁边又有人感叹:“我靠,23号这把腰绝了啊!”   江里无语:“……”   他妈的这群人怎么就不能闭嘴呢?他陵哥是不是老阴逼变态是不是在轮\\奸他是不是腰很好,跟他们都有个锤子关系?   ……   眼看江里的眼神不太对,浑身那种刺猬般的躁动赫然显露,盛千陵知道他受了旁人的影响,抢在他开口前挡住他,低头安抚道:“江里,记得我在考验你的心态。”   江里一秒泄气,愤愤地将眼刀落到地面,才慵懒地讲:“嗯,知道了。”   最后一局,由于摆球点位不对,盛千陵开球果然没有进球。   江里上场接杆,三下五除二就将自己的七颗球打完,只剩下最后一颗黑八。他有心想丢一杆,让盛千陵上场,哪知道盛千陵像提前洞悉了他的想法,路过他身后时悠悠地说:“这杆直接决定这场比赛的胜负。”   江里果然被激到,精准描点稳稳出杆,用力将这颗八号球捅入了底袋里。   随着周围阵阵掌声响起,江里知道自己获得了这次比赛的冠军。   他回望一眼盛千陵,灯光下,人影中,喧闹的氛围与无尽的长夜里,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   江里看着那双漆黑如墨的眼,里面隐有笑意,却蓦然觉得空气中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呲啦」声,像弱电流一样,漫过他的心脏,激得他周身颤栗毛孔竖起,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往外涌。   原来,这就是赢得比赛拿冠军的感觉啊?   江里想。   作者有话说:   名词解释:   ①比球:在台球比赛中,两名选手一起从开球区同一线上击球,目标球出去撞到桌库边再回来,谁的球离开球区这边的底库边近,谁就获得开球权。   ②接清:一方开球未进球,另一方上场,一杆清台,叫接清。   ③炸清:一方开球进球,一杆清台,对手未上场,叫炸清。   小秦前些年混过斯诺克圈,兼职过斯诺克裁判,应该算懂点台球知识,但因为隔得太久我又多年不打球了,不一定能记全。如果有错误,请读者朋友指出,感谢!   ——   另外,我本周榜单字数超了快一万字,应该要断更两天才方便后面的走榜。   但是只要有一个读者在追更,我就不会断更的,因为全文存完啦。   就是拜托大家留言好吗,留言真的是我写文的最大动力。批评指正或者觉得哪里写得不好,都可以讲。   不用怕我玻璃心。 第16章 “陵哥,我要是个女的就好了。”   一场比赛结束,已经过了夜里十二点。   店长进行了简单的颁奖仪式,当着所有参赛人员的面将前三名获奖者的奖金一一发放。   江里喜滋滋捏着那个大大的红包,笑得像个二愣子似的。痞也不痞了,浪也不浪了,就站在那儿傻乐着。   盛千陵趁着人多混乱,轻轻拿手背敲敲江里的手臂,低声说:“江里,走吧。”   江里没反应过来,侧头问:“怎么了?”   盛千陵回答:“马上要拍照了。”   一家台球俱乐部举办这样的比赛,自然是希望联络会员活跃气氛。他们往往会在比赛结束后,拍一些激情洋溢的照片,冲洗出来贴在店里,记录这热闹美好的时刻。   江里和盛千陵是冠亚军,自然是入镜的必要人选。   可是盛千陵有所顾虑,根本不想被拍照,即使戴着口罩也不行。   江里还沉浸在拿冠军的喜悦里,没太细想,跟着盛千陵悄悄出了门。   两人穿过安静的商场大楼,从楼梯拐出来,走到大马路上。   城市子夜,灯光暖黄,树影婆娑。   街道上冷冷清清,只有几辆夜行的小汽车亮着尾灯飞驰而过,而后缓慢开来一辆唱着《兰花草》的洒水车。   江里站在绿道,背对着马路打哈欠。   而这时,《兰花草》的曲调声越来越近。   眼看那辆洒水车就要开过来,盛千陵来不及细想,伸手将江里往旁边一拽,想让他躲过淋水,自己却因为后退慢了一步,被飞溅的水流浇了一道。   江里打完哈欠闭上嘴,才看到盛千陵的白色衬衣背后沾了一长串污泥印子。   他眼里那点儿因为打哈欠而带来的零星泪水还没散去,又感觉刚才拿了比赛冠军后的潮涌心绪再次席卷,干脆眨巴眨巴眼,让自己看起来泪眼汪汪,好像一副无比感动的样子,调皮地说:“陵哥,你对我怎么这么好啊。”   盛千陵看江里一眼,没什么其它反应,将自己那个亚军奖金红包叠到手机下,伸着头去找路边的出租车。   江里被夜色与晚风裹挟,心思又活泛起来。   他把自己的红包卷了卷塞进裤兜里,就着头顶那盏莹玉般的小灯,一本正经看向盛千陵,说:“陵哥,我要是个女的就好了。”   盛千陵被喧闹声吵了一晚上,有点疲惫,嗓音很轻:“为什么。”   江里眯着眼睛笑道:“就可以追你了啊。”   说得坦坦荡荡,没有一丝一毫的扭扭捏捏。好像对他来讲,对一个人最高的肯定,就是在性别合适的情况下去追求他。   盛千陵:“……”   他十分不愿意继续讨论,于是像以往每一次一样,强行转换话题:“拿了冠军,想要什么奖励?”   江里先前说要奖励,是在不知道盛千陵也参赛的情况下。   可今晚比赛一打,他心知肚明这个冠军是怎么来的,所以根本没脸提出什么额外的要求。   又因一时的确想不到,在抬眸时无意间看到了黄鹤楼的半截彩灯闪闪的楼身,随口道:“我太兴奋了,那你就陪我一起从长江大桥走回去吧。”   盛千陵摇头:“不行,你明天还要上学,现在很晚了,你得回去休息。”   江里翘起嘴,冷哼:“你看看,说了给我奖励,又不兑现!”   盛千陵终于看到一辆亮着「空车」字样的出租车,赶紧挥挥手,又低头轻声对江里说:“别闹,以后会有机会的。”   江里撅着嘴,不情不愿跟着盛千陵上了车。   这一次,两人一起并排坐在后座。车子上了引桥,窗外流泄的灯光飞掠而过。   极度的兴奋过后是极度的疲惫。   江里体力透支,又坐上了柔软的皮质坐椅,被江风一吹,一时有些昏昏欲睡。他蔫蔫地坐着,瞧着长江大桥上的灯柱都连成了线,感觉眼皮渐渐沉重起来。   最终扛不住睡意来袭,闭上眼睛打了个盹儿。   摇摇晃晃里,风过脸颊,意识混沌。世界在无限下沉,搅碎一江月光。江里在困倦中晃晃悠悠,许久后,只觉得自己忽然靠到某个实处,短暂的清梦开始安稳。   十几分钟后,出租车过了汉江大桥,停到了乐福广场门前。   江里被推醒,耳畔传来盛千陵的声音:“江里,醒醒,到了。”   江里睁开迷蒙的双眼,见盛千陵正在付钱。他够到窗前看一眼,见到乐福广场的巨大招牌,揉一揉眼睛,自言自语:“我怎么睡着了……”   盛千陵先下车,江里从另一边下去。   两个身材高挑的少年站在凌晨的街道上,被路灯将身影拉得老长。   盛千陵问:“你住哪儿?”   江里随手朝乐福广场后面的集贤路巷子一指,嘟囔道:“就那儿。”   说完又反问:“你呢。”   盛千陵抬手指了一下对面那片高档的凯德广场大楼,答:“汉江景苑。”   两处住所只隔一条马路,却是富贵与贫穷的分界线。江里虽然很穷,志却不短,从不因为自己贫穷就觉得低人一等,听说盛千陵住在景苑时,也并没有多稀奇。   他哈欠连天,慢走几步,说:“陵哥,我好困,我先回去了。”   盛千陵也准备回去休息,安静地站在原地,点点头,说:“好。”   然后看着江里走远。   走到他转了弯,见不到人影,才自己回去了。   次日,江里上学迟到了。   他困得实在起不来,摁掉闹钟又多睡了一会儿。等到匆忙拖着书包赶到学校时,英语早读已经上了一半。   同学们在教室里大声背诵单词,梅朝凤老师背个手在教室走道里慢悠悠走着。   江里本来想偷偷从教室后门溜进去,怎奈梅超风为了防他,早就把后面那门给关上了。   只得老老实实站到前门去喊「报告」。   梅老师掀起眼皮,攒了一早上的火气终于爆发:“江里!你自己说说,这学期迟到多少次了?”   因为嗓音太大力道过猛,宛如利剑破风,全班同学不约而同停下早读,纷纷看戏。   江里没脸没皮,站在门口一边打哈欠,一边开口说:“梅老师,我说你这年纪轻轻的,又长得跟个仙女似的,怎么脾气这么暴躁呢。”   梅朝凤被呛,不知应该是喜是忧,一时有些尴尬,黑着一张脸训斥道:“你看看你哪有个学生的样子?你就这么混吧你,有你后悔的时候!”   江里听这些话听了两年,耳朵都生了茧子。   他预判了梅老师的话,抢在对方开口前掏出英语书,扯出一抹假意乖巧的笑,说:“梅老师别生气啊,我这就站到外面去读,别气别气,为了我生气伤心,多不值得。”   梅朝凤:“……”   辣椒炸弹碰上超级高坚果,无可奈何。   片刻后,走廊传来一句句高亢的汉味英语,腔调跑到了外太空,逗得教室里的学生们阵阵发笑。   梅朝凤一瞪眼,大家不敢再笑,猫着脸边抽笑边继续早读了。   直到早读结束,江里才漫不经心在同学们的打趣里回了教室。   刚一坐定,同桌的陈树木伸过手臂,虚虚搭在江里肩上,问:“一大早的,干嘛又惹梅超风生气啊。”   江里「啪」的一声将陈树木的手撞落,隔开一点儿,蹙眉说道:“讲多少次了,别挨老子,老子不喜欢和别人有肢体接触。”   陈树木知道他的脾性,也不生气,兀自在那儿怪笑着。   笑着笑着又忍不住,说:“等你有女朋友了,我看你喜不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   陈树木这话说得戏谑暧昧,江里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江里懒得理这个混蛋同桌,只低头从书包里掏出钱来,说:“别扯蛋,还钱给你。”   陈树木看他一脸倦容,还有双眼下的一小片乌青,追问:“里哥,看看你这黑眼圈,这是一晚上没睡?没睡还有钱了?”   江里没睡好,脑子转得也慢,一时没反应过来,问:“啊,怎么?”   陈树木说出心中困惑:“你昨晚去当鸭子了啊?”   江里:“鸭你大爷。”   陈树木:“……”   没想到江里一直对他的大爷念念不忘,可真是愁人。   江里又说:“我这么年轻帅气的鸭,新鲜有活力,嘴甜有力气,一晚上只赚一千五?”   陈树木跟没见过世面似的,惊讶道:“那你做什么能赚一千五?”   江里又带着炫耀口吻,把自己昨天跟着师父出去打比赛的事儿说了。说得神采飞扬,恨不得复原当时的场景,倦意都跑了不少。   陈树木忽然说:“那你运气还挺好的,刚好欠了钱,就刚好参加比赛赢到了钱。”   江里闻言,脑子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念头。   正凝神去细想,那念头又像一缕虚无缥缈的烟,很快不见踪迹。   想不清楚,干脆不想。   直接在接下来的,江里最讨厌的数学课上睡了个天昏地暗。   好不容易捱到放学,江里睡足了精神,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铃声一响,他就踩着点儿往外奔,丝毫不顾身后课任老师的脸色。   他第一个冲出校门,直奔集贤路。   踩着陈旧青灰的楼梯,跑上二楼,开了灯。屋子里空无一人,江海军最常用的那支扁担也不在,看来还没收工。   没收工也是好事,说明前些日子崴了的脚已经完全恢复。   江里放下书包,把昨天打比赛赢的一千多块钱夹进存钱的那本书里,拿出了江海军留给他的十块钱晚餐费。   他还是如同往常一样,跑到刘姨那儿去买了一碗热干面,奢侈地加了两块干子。   站在路口吃罢,又买几颗棒棒糖,麻利地跑去了乐福广场五楼。   但巧的是,今天盛千陵并不在。   江里走进去,见到两个眼熟的会员在1号球台对杆,潘总和洪叔坐在沙发上边聊天边看。   他环顾场内所有的斯诺克球台,没见着盛千陵的身边,走到潘登身边问:“潘总,盛千陵呢?”   潘登嚼着槟榔,眼里带着笑意,又有些研判的审视,问:“千陵昨天和你一起去打了小台比赛的?”   江里未作它想,点点头。   他不好意思唏嘘自己拿了冠军,况且用的还是「小登」这个名字。   潘登停顿了许久没说话,江里愈发觉得他那目光里饶有深意。   至于是什么深意,江里也说不上来。他只知道,潘登这几年来,从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   江里又问一次:“盛千陵今天没来?”   潘登这才慵懒回答:“千陵病了,在休息。”   江里一听,有些急了,追问:“好端端的,怎么病了?”   潘登说:“问题不大,可能就是吹风吹狠了。”   至于是什么时候吹风吹得太狠,江里却并不知情。   作者有话说:   抢答:   请问盛千陵是什么时候吹风吹得太狠了? 第17章 石楠花。   江里同往常一样,在球房比较忙的时候,去帮服务员摆了一会儿球。   摆完又坐在1号球台边,心不在焉看着会员们对杆。他其实一点儿也没看进去,心里总想着盛千陵生病的事情。   昨天晚上去打了比赛,回来时还好好的,才一天时间,怎么会吹风吹太狠呢。   是什么时候吹的风?这都四月了,怎么还能被风吹得着凉呢?   江里坐着自己琢磨了一会儿,心里想要去看看盛千陵的愿望越来越强烈。   他掏出手机给盛千陵发消息:“陵哥,你现在在景苑么。”   那头隔了一小会儿才回复:“在。”   江里很快把手机收起来塞进校服裤兜里,冲潘登挥挥手:“潘总,我有事先走了。”   潘登见怪不怪,昂着下巴嚼槟榔,示意知道了。   三分钟以后,江里飞奔到了景苑门口。   这个小区门岗严格,外来人员没有门禁卡,根本进不去。   但这个点正是业主们回家的高峰期,江里默默站在几米外看了一会儿,很快拿出手机假装贴在耳边打电话,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紧挨着前面的人混进了小区。   进去之后又犯了愁,他根本不知道盛千陵住在哪栋哪单元。   又只好给盛千陵发消息:“那你住哪一户啊?”   没隔几秒,他收到回复:“3栋2902。”   江里很快找到3栋的位置,又如法炮制跟着其他业主混进了楼栋。   哪知道这小区怪得很,进了电梯还要再刷一次楼层卡,仅按29根本没反应。   江里没来过这么高级的大楼,没见过这种高档的电梯,心里有点急了,面上却一点儿没露出来,还侧头笑问旁边那位业主:“漂亮姐姐,这个怎么弄的啊?”   那位女士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笑道:“每层楼的电梯卡都不一样,我要去12楼,没办法帮你刷卡。”   江里脑子转得飞快,点头道:“好,那就12楼。”   等到了12楼,江里慢吞吞跟出去,循着绿色的「安全出口」标识找到了楼梯,然后一鼓作气爬了上去。   少年腿长,精力旺盛。   爬了十几层楼,依然面不改色。   他敲响2902的房门,后退一步,等着盛千陵出来。   半分钟后,门被推开,里边露出盛千陵那张无精打采的脸。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宽松T恤,胸口有一段白色的花纹。花纹简约,却透着精心绘制的优雅。黑色T恤下是一条棉质的灰色运动裤,宽松地包裹住修长的双腿。平日总是垂散在额头上的碎发被撩起,用一张浅蓝色的碎发贴粘在头顶上,露出了白皙完整的额骨。   因为生着病,两边脸颊上泛起不太自然的红,白里透粉,由浅入深,分外明艳。   可那五官依然是绝美的,浓眉星目,挺鼻薄唇,无一不彰显着造物主肆无忌惮的偏爱。   江里看得一时失神。   竟回味起刚才自己恭维路人的那个词——漂亮。   病中的盛千陵,实在太漂亮了。   盛千陵先出声:“你怎么来了?”   江里这才回神,往前一步,急急地说:“我听潘总说你病了,就想来看看你。”   盛千陵病怏怏的,没什么情绪,从鞋架上抽了双拖鞋,说:“进来吧。”   江里赶紧进门换鞋,然后朝盛千陵的方向走去。   一过玄关进到客厅,江里就被这满屋子的芭比娃娃给震惊住了。   客厅和餐厅相连,除了悬挂投影幕布的那面电视墙与阳台,其余几面墙上全部都做了透明的玻璃立柜。立柜被一格一格隔开,每一格里都放着一个芭比娃娃。   放眼望去,起码有几百个,每一个都穿着花样繁复颜色各异的裙子,或双手捧天,或单脚伶仃,每一个都看起来高贵美丽,宛如尊贵的公主。   许是察觉到江里的惊诧,盛千陵开口解释:“都是晓诺的收藏。潘晓诺是我舅舅的女儿。”   江里点头,补问一句:“那他们现在不住这了么。”   盛千陵边走边说:“晓诺上初中了,这儿隔得远,他们一家搬到武汉天地那边的新房子去了。”   江里不知道「武汉天地」是什么地方,没再追问。   盛千陵这时又回到他先前靠坐的沙发上,枕着一个大靠枕,继续看投影仪上的斯诺克比赛视频。   视频里正在播放2012年希金斯与马克塞尔比的一场绝境反杀。   盛千陵就蜷缩在这一室的芭比娃娃里,安静得像一幅寂寥的画。   江里自然地在盛千陵旁边的沙发坐下,眼睛还看着盛千陵的脸。   他问:“陵哥,怎么病了?”   盛千陵随意道:“人总会生病,很正常。”   江里问:“那吃过药没有?”   盛千陵点了点头。   江里想到什么,忽然凝神几秒,小心翼翼地说:“潘总说你是因为吹了风着凉发烧,是因为昨天晚上吹风么。”   提及昨晚,盛千陵的眼底终于有了一点儿波澜,但稍纵即逝。   他嗓音平淡地换了重点:“一年或者两年发一次烧,是很正常的事情,说明人体的免疫系统正在工作。”   江里压根儿不记得自己昨晚靠在盛千陵肩膀睡着的事,自然也就不知道盛千陵替他挡了二十分钟舒爽却透着凉意的江风。   可莫名的,他却心生愧疚,总觉得是因为自己,才让盛千陵生病。   鬼使神差地,江里伸出手,摸向了盛千陵的额头。   有一点热,但好在并不算发烫。   手心与额头紧密相贴,冷感与热源交错,相互传递温度。   皮肤又白又细腻,摸着还挺舒服,有点不太想挪开手。   待江里反应过来,恰好对上盛千陵那双微讶的眼。   江里:“……”   江里一时有些心虚,很快收回手,讪笑道:“嘿嘿,陵哥,我就看看你现在烧得怎么样。”   盛千陵「嗯」了一声,不动声色将头摆正,继续看电视。   过了许久,盛千陵感觉到江里的目光还在自己脸上,复而转头看他,问:“江里,你还在看什么?”   江里这人心里藏不住话,正好被盛千陵这么追问,一时诚恳感慨:“陵哥,我本来还不服气,总觉得我比你帅。可现在一看,我真是心服口服。你太美了,美得——”   美得他卡了壳。   盛千陵听得好笑,扯起嘴角扬出一个弧度,换了个舒服的蜷缩姿势,追问:“什么。”   江里是个学渣,语文学得稀烂,形容与比喻奇差,除了记得被强迫背诵的《荷塘月色》那几段,硬是找不到其它合适的修饰。   他卡了半天壳才憋出来一句:“美得就像这屋里的芭比娃娃。”   盛千陵抿着唇淡淡地笑了。   两人都吃过了晚饭,也不用练球,这么共处一室也没什么好的谈资。   江里干脆往沙发一靠,跟着盛千陵看这一场回放比赛。中途帮盛千陵测个体温,又拿个水,然后安安静静地待着。   两人坐得挺近,微弱的呼吸声交缠,在视频静音时若隐若现。   江里看比赛看得渐渐投入,忍不住偏过头,对盛千陵讲:“陵哥,巫师这控力,指哪儿打哪儿,简直是神走位。”   盛千陵没什么精神,又因生病,嗓音低哑碰性十足:“羡慕么。”   江里一脸艳羡:“特别羡慕。”   盛千陵说:“等我好了,我就教你。”   语气平静,并不是自夸逞能,也没有什么欲扬先抑,只是客观地表达出自己也能打出希金斯这样的控力来。   江里一秒变欢快,忘了盛千陵还在生病,一下子就张开双臂去搂盛千陵的肩膀,拱着额头笑道:“我祖宗十八代是做了什么好事啊,我竟然能认识你这个师父。”   盛千陵:“……”   他精神不济,又被这么摇晃,根本吃不消,只得喊他:“江里。”   “啊?”   盛千陵说:“把手拿开。”   “哦。”   这才意犹未尽将手拿开了。   盛千陵病了几天,江里就天天跑到景苑来陪他。   他已经知道盛千陵独居在潘登这套房子里,潘登他们从不过来,也就更加肆无忌惮。   只不过每次过来,他也不敢乱跑,只会乖乖坐在沙发上陪盛千陵看比赛。   到了周六,正好是这一年清明小长假的第一天。   江里起了个大早,想去陪盛千陵吃早餐。   穿衣服的时候,江海军刚好从房间出来。父子俩在狭窄逼仄的客厅碰上,江海军愣了一下,嗓音苍劲地问:“你个狗的,起这么早做什么。”   江海军三句话不离骂人口语,对待儿子也十分粗鄙。   江里听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竟还认真地回答:“出去找小丫头玩,争取让你早点抱上孙子。”   江海军用浑浊的眼瞅了瞅江里,知道他在嘴贫,冷哼一声,拿着扁担走了。   等江里到了景苑小区,来到3号楼楼下,又不经意回忆起这句「小丫头」,忍不住笑起来。   生了病的盛千陵,可不就是美得像个小丫头?   两人约好一起去吃早餐,江里没上楼,就站在楼栋旁一颗桃花树附近站着。   周末早上人很少,景苑里空气清新,偶尔还有几声鸟鸣。   只不过,江里很快闻到一股自远而近的奇异味道,顺着那气味看过去,才惊觉又是一年武汉的四月。   过了几分钟,盛千陵从楼栋里走出来。   一身白衣黑裤,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头发也特地洗吹过,又回到了一如既往的清冷澄澈模样。   盛千陵一出来,也闻到了空气中的那股刺鼻的怪味。   他拧了拧眉,猛闻几次,神色渐渐变了。再一看江里的脸,看他镇定自若习以为常,这才稍稍平定下来,问:“这是什么气味?”   江里笑得猖獗,十足的顽劣。   他说:“石楠花啊,陵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盛千陵摇摇头。   江里却不肯细说,用眼神示意道:“自己百度一下。反正每年四月上旬,整个武汉都是这个味儿。”   盛千陵有点好奇,掏出手机搜索「石楠花」三个字。   中途不确定是哪个「楠」字,还问了问江里。   直到他看到百科上的解释,一向淡定自持的他,难得在不发烧的时候,脸热了。   江里这才凑过来,笑得挤眉弄眼:“怎么样,陵哥?你觉得石楠花是不是一股精\\\\液味儿?”   盛千陵:“……”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昨天都在说「小秦超甜」,那就让这四个字成为我们的暗号吧好吗!   有时候留言我不会一一回复,但如果留言里带了这四个字,我就争取都回复哈—— 第18章 江里,看着我。   江里这个人,浑身散发着一种市井混球气息。   他开心便笑,难过便写在脸上。对于想要的东西,也从不遮掩欲望。总是直来直去,没有什么心机,脑子也很少能转过弯来。   他说话放肆直接,行事轻佻鲁莽,不太会顾忌旁人的想法与目光,也丝毫不讲究「礼义廉耻」,尤其是「廉耻」。   才能在这大清早,直剌剌地和自己讨论“精\\\\液”这个话题。   盛千陵平素受斯诺克运动熏陶,优雅又绅士,在言论上很少有如此大胆的时候。   但此时,或许是受了江里影响,竟第一次说出烫嘴的话:“和你的气味很像么。”   说完自己也无语了,耳朵漫起一层热意,细微地延伸到脖子。   江里听了,笑得一脸贱兮兮,把话题抛给盛千陵:“你先说。”   盛千陵:“……”   他真是疯了,才问出这个问题。   盛千陵往处走了几步,声音已然恢复平静:“走吧,去吃早餐,今天开始教你控力。”   是这几天江里看视频时一直说想学的大师的击球技巧。   江里顿时跳过上一个话题,欢快回答:“好啊好啊。”   两人就近找了一家叫「蔡记热干面」的早餐店,江里有心请客,问盛千陵:“你吃什么?”   盛千陵扫一眼那块密密麻麻的餐单,说:“和你一样。”   江里于是跑去点了两碗热干面,又奢侈地要了两碗蛋酒。蛋酒两块钱一碗,江里平时很少买,但因为今天和盛千陵一起,又自觉大方了起来。   餐出得快,两人面对面坐着吃面。   江里细心地帮盛千陵把热干面拌好,又替他搅化了蛋酒里的糖。   盛千陵就默默坐着,看着江里这一系列动作,忽然问:“不是说正餐时间,不吃甜的?”   他还记得那日江里说过的关于挑食的话。   江里说:“早餐不算正餐啊,正餐是指吃米饭的时候。早餐如果能喝上蛋酒,我跟你讲,一天都能有好心情。”   盛千陵看江里一眼,没再说话,低下头吃面。   即便是吃热干面这样的动作,盛千陵都做得优雅自然。速度不快,也很少将芝麻酱沾到嘴唇上。偶尔拿小勺子喝一口蛋酒,也不会发生任何失礼的声音。   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而已,正是顽皮明烈张扬热血的年纪,他却如此斯文克己,清雅如松。   江里莫名被他的样子吸引,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认识还不到一个月,江里死缠烂打成了他的徒弟,又趁他生病明目张胆登堂入室,靠着自己不要脸不要皮的本事,终于跻身他的身侧,成为一个或许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能与这样高高在上的天神成为朋友,可真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在看什么?”盛千陵忽然问。   江里有一种被抓包的羞愧,但很快笑道:“在看你怎么吃得这么慢。”   盛千陵目光朝江里碗里一扫,说:“我吃得再慢也比你快。”   江里回神去看自己的碗,发现光顾着看盛千陵,热干面还没吃多少,竟然比盛千陵碗里的还多一些。   他飞快扒几口,丝毫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沾了一嘴芝麻酱。   拿舌头一舔,越舔越多。   盛千陵已经吃好,抽出纸巾慢条斯理擦净嘴,又抽几张干净的捏在手里。等到江里也吃完,他顺手把纸巾递过去,推开椅子起身。   江里边走边擦,走出早餐店。   两人并肩走了几步,路过一家糖果店。   江里突然想到自己的棒棒糖没有了,正想叫住盛千陵,让他等一会儿,哪知盛千陵已经先迈步进去。   江里小跑上去,问他:“做什么?”   盛千陵直奔徐福记专柜,边走边说:“上次你拿了冠军,还没有给你奖励。”   江里见盛千陵拿了一个塑料篓子,站在花花绿绿的糖果柜前挑挑捡捡。清一色的,全是捡的橙红糖纸的甜橙味。   盛千陵几乎要把那格木槽里的甜橙味棒棒糖拿光了,才停下来。   他把篓子交给老板,说:“麻烦称一下。”   他结完了账,把一袋子糖果往江里怀里一塞,说:“球打得好有奖励,如果我教你的控力和杆法学不会,也会有惩罚。”   江里笑得嘴都合不拢,屁颠屁颠跟着盛千陵,像一只乖巧的宠物狗子一样,说:“什么惩罚啊。”   盛千陵答:“等我想好告诉你。”   “好吧。”   时间还不到十一点,时光台球还没开门。   但因为盛千陵提前找潘登拿了备用钥匙,便自己打开锁,又去前台开了一张斯诺克球台的灯。   他从杆柜取出自己的球杆,细细擦拭干净,又将球盒里的球全部倒在桌上,归到一边。   江里也选了一支公用球杆,信心满满地准备开始学习。他从塑料袋里拿出一颗糖,刚想撕糖纸,却听到盛千陵说:“以后,击球的时候,不许吃糖。”   江里:“……”   只得讪讪地放下。   盛千陵既然说了要教江里打出希金斯那样的控力,就要求自己说到做到。   他正式开始讲课:“江里。”   “嗯?”江里的眼睛还在瞟那包至少有两百颗的糖。   “江里,”盛千陵又喊一声,有些生气了,“看着我。”   江里回过头,一秒变老实,认认真真盯着盛千陵。   盛千陵又说:“一个人的力量,在一个时间段内基本上是固定的。今天我们要做的事,是让你把自己的力量分为十段,从一到十,一最轻,十最重。你打球不管控力,只专注准度,所以根本不知道你出杆后,白球会停在哪儿。现在我们来试一下,你在不把球打飞的情况下,十分力是什么程度。”   盛千陵讲得很认真,也浅显易懂。   说完,他就将白球摆到4分球点位上,将一颗红球摆到5分球点位上,让两颗球同时处于球台的中线上。   摆完又说:“来,用你最大的力气,用白球击打红球。”   江里上场,酝酿了一下手臂的力量,对准白球正中心,将球大力撞击出去。那颗白球撞上红球,力量相击,果然四下乱飞。白球弹了好几次库边,终于减速,慢慢停下来。   走着走着,停到某个点位,不动了。   盛千陵走过来,拍拍江里的右边肩膀,低头问他:“刚才出杆的力,记得吗。”   江里点头:“记得。”   盛千陵说:“好,再来一次。”   于是再来一次,白球如同上一次一样,弹库好几次,慢慢减速停下来,又停到上一球停过的地方。   江里一看就笑了,欣喜若狂道:“看,我还是有控力天赋的!”   盛千陵也跟着淡笑,并没有明示这只是基本水准,只是温柔地说:“是,有天赋,那你今天一整天,全部用十分力来训练,只训练平杆,不加杆法,让身体记住你的十分力,形成肌肉记忆。”   江里顿时萎靡,唇角也耷了下来。   训练一天,都要用最大的力气击球,相当于一天都在做剧烈运动,那不是要了他的小命吗?   这绝对比拜师那天考定力还要累!   他磨磨蹭蹭走到盛千陵身边,哭丧着脸小声问:“陵哥,真要练一天啊……”   盛师父铁面无私:“练一天。”   “半天行不行?”   “练一天。”   “……”   撒娇没用,只好回到球台边开始自己摆球自己练。   一杆接一杆,杆杆用力,就像个无情无爱的训练机器。   就这么练了一整天。   而盛千陵也陪了他一整天。   到了晚上九十点,江里体力耗尽,累到腿脚发麻肩膀剧痛。连带着目光都已经开始虚浮起来,看一眼盛千陵,都只觉得有好几个盛千陵在自己眼前乱晃。   盛千陵知道这已经到了江里的极限,走过来叫他,说:“今天就到这儿,回去睡吧,明后天不用过来了。”   江里得了赦令,用仅存的最后一丝顽强的体力,收了球杆,然后拖着一副残败身驱,目光空洞地往回走。   盛千陵知道他在夸张,不免觉得好笑,挥挥手叫他:“江里,你的糖没拿。”   江里感觉自己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哑着被火掠过的嗓子,沉沉地说:“明天再拿。”   说完慢慢走了。   盛千陵也就没再喊他。   许是白天运动量过大,夜晚这一觉,江里睡得并不怎么安稳。   睡梦中,大脑还在活跃着,反复回忆起自己这一天的控力训练。江里梦见成千上万颗红球在自己意识里晃悠,又梦见自己耗费洪荒之力将那些球全部打了出去,打了一整晚,打得他叫苦不迭四肢脱力。   却在脱力的瞬间,看到一张脸。   那是一张五官绝美无可挑剔的脸。泛着少年的温柔,白皙清爽,又逐渐有了男人的英气。   双眼皮明显,瞳孔颜色很深,鼻子线条流畅,嘴唇的颜色特别好看。   紧接着,这张唇色好看的嘴轻轻发出声音:“和你的气味很像么……”   ……   梦境空间里。   风起云涌,卷过潮汐。海浪褪去,留下一片潮湿的沙滩。   江里从梦中醒来,透过油渍斑斑的窗子,看到外边被低矮树桠和旧皮电线划破的阴天。   清晨正是人的五感最灵敏的时候,江里忽然闻到一阵石楠花的气味,慢慢地弥漫在空气里。   江里心中顿时觉得好奇,集贤巷子里什么时候也有石楠花了。   怎么住了这些年,从来没有见到过?   是新栽的树,还是从别处飘来的气味?   江里浑身疼痛,睡也睡不着,伸手去够自己放在床边小椅子上的手机,想看看时间。   刚一挪动身体,却感觉到自己腿间有一小片濡湿,腥腥粘粘,散发出来的,正是石楠花的气味。   江里:“……”   卧槽!   石楠花怎么开到老子床上来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夸我。   我也知道大家在等破镜和重逢,但是我真的要说,少年时代这部分,尤其两人满十八岁后,有超级超级甜和好看的部分,真的不要跳过去。我精心写了很久的,真的。每晚七点,你们懂的。 第19章 心意觉醒。   江里躺在床上诈尸,诈了整整五分钟。   他把右手手臂搭在眼睛上,逼迫自己在黑暗的视觉环境里回想昨晚的梦境。   梦到了练球,练了一晚上。   然后,梦到了盛千陵……   江里很少有这种梦里贪欢的时候,他本身欲望不强,加上平日里精力旺盛,爱跑爱跳,一点儿体力总是变成了操场或球房里的汗水。   虽然他是个学渣,但也知道这情形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生理现象。   他只是无法接受,怎么梦里那个人,是盛千陵?   怎么能是盛千陵?   江里思绪潮涌,久久无法平静。他很少会在一个安静的时间段里,冷静地审视自己的言行。可是这件事,他不得不多想。   他不知道是哪儿出了偏差,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男人产生遗精这种反应。   不应该是个胸大腰细的妹子么?   不应该是陈树木发的动图表情包里妆容甜美的女演员么?   怎么会是一个男人呢?   江里颤抖着去摸手机。   按开碎屏一看,早上五点四十五分。   这个点楼下的几家早餐铺子都已经开门,早起的人们在巷子里留下笃笃的脚步声。   再过几分钟,江海军也会起床。   江里睡在客厅里,正对着江海军的房间。他突然反应过来,飞快掀开薄毯,起身坐起来。动作幅度太大,扯到僵直的右腿,疼得一声「嘶哈」。   但还是强忍着酸痛起床,从客厅一个简易支架布衣柜里找出一条内裤一条半截睡裤,跑去厕所换掉了。   换好之后又将脏衣服泡在自己的洗脚盆,然后将盆子藏进厕所的洗手台下边。   等到江海军起床出来,江里刚好重回床上躺着。   他赶紧翻个身装睡,看起来只是睡相不好踢开了毯子一样。   奇怪的是,江海军今早好像在厕所多停留了一会儿。   往常他洗脸刷牙都很快,今天却磨磨蹭蹭,六点过了好几分才出来。   听到厕所门口传来响动,江里又很快闭眼,将脸埋在枕头里。   江海军走出来,站在光线昏暗的客厅里,许久没有迈开脚步,不知道在看什么。又过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他似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拿过门边的扁担出去了。   江里觉得哪里不对劲,又有些怪异。   再次忍着肢体的酸痛起身走到厕所,看一眼厕所外面折叠的晾衣架子,果然看到了自己刚刚换下的内裤和睡裤。   江里心头一梗:“……”   没脸活了。   不如咬舌自尽,结果于此。   但一想到国家会因此失去这么英俊的一个大帅逼,万千少女会失去这么风流倜傥的一个梦中情人,又觉得有点遗憾和可惜。   还是继续苟活着吧。   江里就这么捱到了七八点。   学校上课时间是八点,他掐着点给陈树木发消息:“大树,醒了没有。”   陈树木那头刚刚睁眼,一时迷迷糊糊,回复道:“我日,八点了?老子要迟到了。”   江里两手打字:“今天清明假期第二天,儿子,你好好躺着。”   陈树木手速飞快:“草,我竟然忘了,我都被学校虐成什么样子了。不知道是我上学,还是学上我。”   江里严肃地说:“大树,我有正事找你。”   【嗯,你说。】   江里想了想,有些不自然地咬咬嘴唇,说:“你做好心理准备,我要聊的正事,是成年男人之间的话题。”   陈树木:“可是,里哥,你和我,都还没有成年。”   江里怒了,连发一排菜刀见血的小表情,在心底嘶吼:“假设!假设我们现在都成年了!”   【行吧。】   于是,江里直接问:“你会因为梦见什么而遗精?”   陈树木:“??”   江里:“……”   话题一度很难展开。   陈树木不知道,江里这颗清心寡欲的老铁树,怎么也会有开花的时候,还一上来就问这么劲爆的问题。他猜江里是动了凡心,揶揄道:“怎么,对哪个女生上了心?”   江里的暴躁一秒冲破头顶,脏话张嘴就来:“上你大爷!”   陈树木:“……”   迫于江里的淫威,可怜的陈树木犹豫好久,才索性扔了那张脸来回答江里的问题。   他说:“每回都不一样吧,有时候是女的,有时候是一部电影,最离谱的一次,是梦见一头猪。”   江里深深的沉默了。   因为一头猪吗?   为这样的物种都能有反应,那他梦见了一个朝夕相处的人,而且是一个英俊潇洒有魅力的人类,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是不是!!   江里很快雀跃起来,早上那点儿阴霾一扫而空。他仰躺着调侃陈树木:“啧啧,大树,你挺牛逼啊。”   陈树木却直击重点:“你呢,昨晚为谁做了春梦?”   江里:“……”   任由陈树木再怎么消息轰炸百般调侃,江里都装死不回复了。   陈树木这时话题一转,又认真说:“里哥,你记得二(3)班那个徐小恋么。”   江里这才说:“谁,不认识。”   陈树木开始兴奋地发语音:“就是之前托我给你递过两次信的,不过你都没看,她还送过你笔记本和早餐,你都给我了。”   【嗯,所以呢?】   陈树木继续说:“我昨天在六渡桥碰到她了,就在民众乐园里面,啊!里哥,我突然觉得她好漂亮啊!我要去追她!”   江里压根儿不知道陈树木说的女生是哪个,也没什么兴趣,只仗义地回复一句「祝你好运」,就结束了对话。   他肩酸腿痛得厉害,走路都费劲,根本不想起床。   联想到昨晚盛千陵对他说「明后天不过过来了」,才明白过来并不是「不用」,是盛千陵清楚他根本没办法去训练了。   于是,小长假的后面两天,江里都十分凄惨地居家度过。   他哀怨地给盛千陵发消息:“我这两天浑身酸痛,而我亲爱的师父,这样折磨他的徒弟,心会痛么。”   盛千陵可能在练球,隔了好几个小时才回复:“不痛。做我的徒弟,一开始得习惯痛。”   后面还有一个严肃吧唧的笑脸。   江里:“……”   从这个清明小长假开始,江里就切身体会到了什么是「得习惯痛」。   他再去时光台球时,盛千陵开始让他训练九分力,一练就是一整晚。一个星期下来,他打到了三分力,并已经清楚记得自己手臂的不同力量能将球推出去多远。   右臂和右腿成天痛得发胀,血液在他身体里像沸腾一样横冲直撞。   可偏偏只要忍住痛意,他能很清楚地看到自己在控力方面的进步。有那么几次神来之杆,他竟然也可以像希金斯一样,指哪儿打哪儿,白球完全听他的使唤。   简直欣喜若狂。   江里又想往盛千陵身上扑,与他分享自己的喜悦。   他有点不明白自己怎么沾染上了这么个恶趣味,开心就往盛千陵边上蹦,好像要让一身雪白纯净的天神沾上一点凡尘的污泥才好。   盛千陵总是拧着眉心退开几步,冲江里摆手制止,一脸无可奈何的嫌弃。   江里就站在原地傻笑,一头呆毛跟着轻轻地摇。   摇着摇着,为期十二天的控力训练终于结束。   江里在台球上本来就有天赋,只是缺少系统的学习。被盛千陵尽心尽力教了这么些天,已经能清楚地感知自己右臂从一级到十级的力量。   练完软绵绵的一级控力那天,江里往沙发上一倒,咬着根刚撕开的棒棒糖,得意地冲盛千陵笑道:“陵哥,我现在,是不是不可能再被你打147了?”   他说得嚣张又痞气,好像学了这么点皮毛,明天就能和希金斯争夺世锦赛冠军。   盛千陵也不打击他,但实话实说道:“学了控力也只是基本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比如杆法。”   江里不服气,反驳:“我杆法怎么了?我也能打高杆低杆,加点技巧而已,谁不会。”   工作日的晚上,时光台球俱乐部不算很忙,开台率也不高。   盛千陵看一眼开着灯用于照明的1号台,忽然说:“江里,我们去1号台打一局吧。”   江里跟着盛千陵学习这么久,还没有正而八经和他对杆过。   两人唯一一比赛,是盛千陵来武汉,而江里说他「装逼遭雷劈」那天。   他训练了这么久,总觉得自己的球技已经有了质的飞跃,再怎么说,凭自己的准度和这点儿摸出门道的控力,不可能输得太惨。   所以,听到盛千陵这么提议,江里自然欣赏应允,兴奋得好像能以此自证,摆脱「狂野球手」的称呼。   两人提着各自的球杆去1号球台。   开始计费后,盛千陵让江里开球。   江里趴下去,重心右移,支起修长的左手,将球杆架在左手合拢的虎口上,摆出出杆的姿势。   盛千陵刚好站在他身后,目光无意间落到他浑圆的臀部,眼睫颤了颤。   江里的臀部又挺又翘,撅起来时,将裤子撑出光滑的平面。臀缝很深,左右两边高低分明,向后突起,露出绝美的弧度与线条。灯光落下来,将他的臀部切割得明亮与暗影鲜明,愈发彰显了圆润。   盛千陵直视几秒,又淡淡地挪开视线。   江里开完球转身,看到盛千陵正在喝水。喉结滑动,性感得一塌糊涂。   江里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歪着唇吹吹自己的刘海,自吹自擂道:“陵哥,就这一局,你让我40分,如果我还输了,我就任你收拾。”   盛千陵正在给球杆皮头擦巧粉,闻言看也没朝他看,第一次失了优雅和礼仪,压着嗓音回敬道:“那你可能要任我收拾了。”   于是提杆上场,像一个握着宝剑上阵杀敌的将军。   江里只觉得盛千陵今日略微反常,至少在上场击球时,风格看起来与第一次对杆时完全不同。   平时里他理智又克制,会将白球打得像颗旋转的艺术品。   今天他却莫名感觉,盛千陵的球里带了杀气。   杆杆下狠心,毫不留情。   不仅如此,盛千陵发挥了自己登峰造极的准度,以及炉火纯青的杆法,仅用了不到十杆,就将比分拉到了108:40。   江里这40分,还是盛千陵让的。   江里:“……”   比分拉得太大,江里没有再防守追分的必要。   他被钉在原地,睁着双眼看向冷静收杆的盛千陵,诧异地问:“陵哥,这就是职业选手的水准么。”   盛千陵喝了一口水才答:“不。”   他曾说过,作为一名斯诺克选手,需要“准度、杆法、心态”三者共存。   他这一局球,看起来无可挑剔,却并没有做到最好。   江里追问:“有什么问题?”   盛千陵已经在旋拧球杆,将它们收进杆盒里,惜字如金:“还可以更好。”   江里:“……”   原来这就是来自大师级球手的蔑视和羞辱。   唉。   惆怅。   作者有话说:   盛千陵:看了不该看的,心态炸了才打108分的。 第20章 江里,别生我气了。   一局球打完,江里通知收银台关灯结账。   因为规矩是输方付台费,江里主动跑去收银台,准备给钱。   收银员却说:“打了十九分钟,44块,你打五折就是22块,已经从储值卡里扣过了。”   江里很好奇,问:“我没有储值卡啊?”   收银员回答:“盛千陵充了一千块,说你俩结账都用这个。”   江里有些诧异,回头看到盛千陵提着球杆往杆柜那边走,迈开步子跟了过去。   在收银台附近那面墙上,有一批专供会员使用的球杆杆柜,分上下两排,每个杆柜里都配备了吊杆器,会员可以把球杆挂在上面,让球杆保持悬空垂直,以免影响打感。   盛千陵正将自己的球杆往墨绿色吊杆器里塞,江里走过去问他:“陵哥,你办储值卡了?”   盛千陵点一下头,手上的动作没停,说:“对,上次那个比赛,亚军有一千块奖金,就放这儿对杆用吧。”   江里听了,感觉有些怪怪的。明明是一件挺好的事情,他却莫名有些不情愿,又好像有一种被施舍的感觉,叫他心中不太舒坦。   他说:“那你自己用啊,我付我自己的。”   盛千陵已经挂好了球杆,「啪」的一声合上柜门,转过头来看江里,平淡无恙地说:“我在这里待不了多久,对杆也少,用不完。”   江里并没有觉得开心,反而因为盛千陵这句「待不了多久」更觉失落。好像还没相处多久,就提前感受到了分别时的灰暗心情。   他忍不住追问:“待不了多久是多久?你为什么来这边?”   盛千陵难得情绪不佳,话语里有几不可察的刺:“这些不是你应该操心的问题。”   江里好像一个渐渐被吹大的气球,气性上涌:“那我应该关心什么?只关心我涨不涨球?只关心我杆法学不学得会?盛千陵,难道作为朋友,我关心一下你也不行?”   自从拜师以后,江里就很少直呼盛千陵的名字。   向来叫「陵哥」,偶尔耍宝撒娇时,会叫一声「师父」。   这么完完整整喊出这三个字,听起来却有一种别样的味道。有点亲近,却很疏远。好像有一道看不见的河横在两人中间,徒增距离。   半晌后,盛千陵终于回答:“江里,我现在不想说这个。”   还没有做决定的事,他不想说出口。   可是江里却蓦地被点燃怒火,好像有一道怨气没来由的从脚底窜起,直奔心头,烧得他心口鼓噪失了理智。   做朋友不是这么做的。   他想。   于是江里口无遮拦:“什么不想说,说白了就是觉得没必要,没必要跟我说而已。”   按照江里牙尖嘴利的混性子,他能说出更多刺人的话来。   偏偏此时说不出更多,不敢把话说得太重,真让自己没了退路。可确实生气,做不到不宣泄怒意。   盛千陵静静地站在杆柜边,双眼凝视江里。他的目光里浮上一层凉意,好像湖面涌起的霜,又似春日尾声残留的料峭。   明明是白衣胜雪的少年,却又多了几分明显的少年老成。   江里等了几秒,盛千陵都没回答,生气与尴尬交替,让他觉得无力承受此刻古怪难堪的气氛,一转身径直走了。   从时光台球到集贤巷,要不了几分钟。江里走得很快,脚底生风。   回到家后,连吃两颗棒棒糖他才慢慢冷静下来。   可一冷静,却又觉得后悔。   后悔自己莫名其妙发脾气,也为自己的咄咄逼人而懊恼。   盛千陵确实没有必要向他解释什么。   分明就是他自己死皮赖脸求着非要拜盛千陵为师学技术,是他自己死缠烂打天天烦着盛千陵,他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去质问盛千陵呢?   说到底,江里也只是不愿意去正视自己心烦意乱的真实原因。   是因为盛千陵在这儿待不了多久,所以他没法长期系统地学习杆法么。   还是因为认识一个多月了,盛千陵根本没把他当朋友,连待多久这种不涉及隐私的事都不愿意说?   又或者,是因为那个梦境残存的威力?   理不清楚,焦躁抓狂。   第二天上学时,江里没精打采一身戾气,看什么都不顺眼。   天气渐热,只需要穿一件印了校徽的白色翻领短袖配运动裤上学,即便如此,江里还是觉得大清早就炎热得厉害,心中躁意更甚。   陈树木走到后边,远远看到江里挎着书包散漫走着,加快几步跑过来,抬起手臂搭在江里肩膀上,说:“里哥,怎么了这是?一脸不耐烦。”   江里厌弃地往旁边侧身,咬牙低吼:“都他妈说多少次了,别碰老子!”   陈树木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笑了笑,挪开手臂,追问:“到底出什么事儿了,一大早跟吃了炸药似的。”   江里不想娘们儿唧唧地说自己埋怨盛千陵不把自己当朋友的事,随便扯了句黄腔:“晨勃没释放,不爽。”   陈树木:“……”   两人并排走了几步,有几个女生小跑从他们身边轻跑而过。   女生的夏季校服也是蓝色运动长裤,套在身上跟水桶似的,偏偏其中有个女孩却穿得十分好看,短袖合身,长裤轻盈。   陈树木眼睛都看直了,推攘江里的手臂,用眼神示意他看:“里哥,看,那就是二(3)班的徐小恋。”   江里烦躁地抬眸看去,只看到一张侧脸,觉得有些眼熟。   不过他也没兴趣老盯着人家女生看,回望一眼陈树木,嘲讽道:“你跟个发情开屏的孔雀一样。”   陈树木回呛:“那也好过你想开屏没人看好吧?”   江里:“??”   ……   沃日陈树木他大爷。   课间的时候,陈树木出去了一趟,江里睡不着,安静地坐着发呆。   他在犹豫今晚去不去时光台球呢,如果去了,怎么给盛千陵打招呼?   如果盛千陵生他气了怎么办?   如果关系不能回到吵架前了怎么办?   想得心烦意乱时,陈树木欢快地从走廊外回来,屈膝蹲到江里身边,仰头谄媚地说:“里哥里哥,你是不是老去时光台球?”   江里低头瞥去一眼,皱眉道:“明知故问。”   陈树木很开心,笑得像个婴儿似的单纯:“那你今晚帮我打一下掩护呗,我听说徐小恋今天和人约了去打九球,我想去找她。”   “我掩护你——”未经思索,江里脱口而出,那个「妈」字都发出了声母「m」的音,却被他生生吞回去,换了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笑得和风化雨:“好,我掩护你。”   陈树木发现江里变脸宛如川剧大师,不太懂他为什么突然抽风又正常,好在结果不错,也就懒得追问了。   江里自己也松了口气。   正愁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盛千陵,陈树木就给了他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放学以后,江里没再和往常一样踩着铃声飞奔,而是十分有耐心地等着陈树木。   两人先去利济北路一家湖南米粉店吃了碗汤粉,才慢慢悠悠扯着步子朝武胜路时光台球走。   江里走路姿势闲散,两手抄进裤兜,将裤子撑得微微崩起。一双腿修长笔直,走起路来分外好看。   陈树木凑过来,再次确认:“里哥,你确定对徐小恋没意思,对吧?这不算兄弟我撬你墙角吧?”   江里琢磨着自己昨天对盛千陵说的话,压根儿不考虑那什么徐小恋还是周小恋,敷衍点头搪塞:“不算,你怎么追是你的事。”   陈树木郑重拍拍江里的肩膀,煞有其事地点评:“江里,我就知道你够兄弟。”   江里牵了牵嘴角,又继续朝前走了。   四月下旬,天黑得越来越晚。   两人走到乐福广场时,天还没全黑。夕阳未落,残留的橘红光线染亮西方一片天。   江里和陈树木穿过大门,走向电梯,不约而同长吸一口气,随后吐出来。   进时光台球时,1号球台上正好有会员在对杆。   而盛千陵和潘登、洪师傅三人在一边的沙发上坐着。潘登正和对杆的会员交流刚才的某一杆,而盛千陵则正微微侧头,倾听洪师傅讲述自己最近打球遇上的瓶颈。   江里和陈树木一起走进来,视线率先落到穿着白色短袖衬衣的盛千陵身上。   盛千陵好像感知到了这道目光,忽然抬头看过来。   两人视线隔着一张1号台和一截长长的走道,在空中交汇,好像一道黑夜里无声的闪电。   江里心中一凛,顿时感觉到心虚和慌乱,想走向1号球台边的沙发,却迈不动步子。   却没想到,盛千陵只是瞥了江里那么一眼,就很快挪开了目光。   他继续回到和洪师傅的交流里,教他破解瓶颈的训练方法。   江里的心在那一刻酸涩至顶峰。   就像尝了一口被醋酸泡过的柠檬汁,刚刚入喉,便酸到难以忍受,恨不得把嗓子都要抠出来才好。   陈树木不明所以,双眼在场内搜寻一圈,靠近江里,小声兴奋:“里哥,她们在那儿呢。”   江里仓皇抬头,意识失去自主能力,只能跟着陈树木走。他死命压着,才让自己的胸腔起伏看起来毫不明显。   徐小恋和一个女生正在九球区的一张桌子上玩儿,陈树木走过去,假装是偶遇,挥手打招呼:“好巧啊。”   哪知徐小恋抬头看到江里,脸色都变了。   一张脸从白变红,又肉眼可见变得愤怒。她咬着细细的牙,背过身去,假装打球不看江里,也没理陈树木的靠近。   陈树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有些讪然。   他之前和徐小恋有过几面之缘,虽然都是替她给江里递信和礼物,但也不至于打个招呼的情分都没有。   一回头看一眼江里,却见江里脸色也很诡异。   江里自然知道徐小恋翻脸的原因。   ——这正是上个月,他贴近人家脸调戏还强迫她回答自己是不是很帅的那个女生。   江里无奈地拍拍陈树木的肩膀,认真说:“儿子,这回算爸爸对不住你。”   陈树木莫名其妙:“??”   江里自然没办法在这儿当着徐小恋的面向陈树木解释,但也不好意思跑去1号球找盛千陵。   权衡之下,还是不要脸地在徐小恋这张球台的沙发边坐下了。   陈树木跑去搭讪,自我介绍说是江里的同桌,和徐小恋见过几次的。   徐小恋一脸愤恨,眼睛里恨不得喷出火来。   陈树木猜是有什么误会,一直跟着徐小恋转悠。徐小恋打球,他就站一边;徐小恋进了球,他就屁颠屁颠鼓掌,脸皮厚得可以和江里相提并论。   江里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咬着一颗棒棒糖,目光垂下落在灰色的地毯上。   盛千陵刚才那随意一瞥,像一根刺一样插在他心上。江里不愿意和盛千陵冷战,可是让他腆着脸过去当作无事发生,又好像有点难度。   就这么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江里感觉自己心情更乱了。   比初遇盛千陵那天,他一杆炸开的球还乱。   身边的沙发突然承力凹陷下去。   江里以为是陈树木,没有理会,也没吱声儿。   他将那糖从左边口腔换到右边,又从右边换到左边。换来换去,舌头都磨破,还没想出求和的办法。   不免更加烦躁。   旁边的人却忽然轻轻开口:“江里,别生我气了。”   作者有话说:   江里:不,我就要生气!   ——   朋友们,我从明天(7月26日星期二)开始v啦,会在凌晨00:10左右连更三章。   然后,星期三、星期四都每天更两章,也是在00:10.   星期五可能会上app左上角那个收藏夹,所以更新时间恢复到晚上19:00,以后也依然是这个时间日更(如果留言多就会加更)。 第21章 【第一更】不是你一厢情愿。   听到这句话, 江里心中猛地往下一沉。   好像一枚能量耗尽久悬于空的夜航船,终于获得地心引力,垂直回落无限靠近地球。   再抬头看过去, 见到盛千陵正坐在他的身边, 垂着眸子一脸认真看着他。   两人隔得很近,堪堪几十厘米的距离。   九球区的沙发陷在暗处,靠着边上的装饰灯带照明。   盛千陵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庞掩在这一方暗影交织的空间里, 有些虚幻, 有些不真实。   江里感觉到喉咙有点干涸,下意识吞咽,品尝到棒棒糖含久后的甜苦交织。   可这余甜过后,又涌上一味陌生的酸。   不像柠檬,不似醋酸。   酸得他有些心慌。   盛千陵坐着也比江里高一些,江里微微扬着脸和他对视。   徐小恋陈树木几个人的说话声、球房其他客人清脆的击球声,渐渐化作一道若有似无的背景音,如潮水般慢慢褪去。   江里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能因为别人一句话,矫情到想哭。   他不自然地挪挪肩膀, 又依靠舔吮糖果来获得一些底气。   他说:“我没有生气,我就是……”   说一半却卡了壳,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自己都理不清的繁乱情绪。   这情绪太陌生了,无人引导, 他没有办法无师自通。   盛千陵等了数秒, 没有听到江里继续说话, 开口道:“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   江里在一瞬间忘了自己前一日说了什么, 听到这话愣了一下, 很快反应过来, 盛千陵在对他昨天那句「说白了就是觉得没必要,没必要跟我说而已」作出回答。   心底那点儿无法忽视的委屈感后知后觉漫上来。   江里自有记忆起,就极少有「委屈」这种情绪,即便被江海军辱骂被老师训斥,又或者被旁人讥讽嘲笑时,都从来没有过。   他不觉得做一只流浪狗有什么丢人的,反倒赋予了他顽强的生命力。才让他在这复杂的世界里,活得如此朝气蓬勃。   可不知道为什么,流浪狗也学会了委屈。   盛千陵的目光没有移开过,一直看着江里。   他又接着说:“是因为我还没有决定,所以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江里接话接得飞快:“还没有决定什么?”   话一说完又后悔了。这个问题,比问盛千陵会在这儿待多久更隐私。万一盛千陵不回答,只会让他们两人现在的谈话更加尴尬。   但盛千陵回答了他:“我保送了大学,但我又挺想去打职业。”   江里心里头那点儿委屈和其它莫名的心思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糖也不舔了,睁大眼睛说:“这很难选么陵哥,打职业是多少球手的梦想。你那个球技,不打职业你自己甘心么。”   盛千陵说:“但我妈希望我念书,打球太苦了。”   一旦当斯诺克作为职业生涯的首选,那么往后的日子里,他就得花更长的时间在训练和比赛上。他会要减少交际,减少外出,将几十年短暂岁月里最好的时光,全部花在这几米长的绿色球台上。   江里这才想起来问:“保送了哪个学校?”   盛千陵不带一丝一毫优越感,平静回答:“清华大学。”   江里:“……”   顶尖的学府,与职业球手生涯。   的确是很难抉择的熊掌与龙鳞。   盛千陵接着说:“我还没想好到底怎么选。如果选清华,就得在六月回北京;如果选择去打职业,九月回去就可以。你问我要待多久,我没有办法回答你。”   这也是他当初为什么说在这边待不久,不愿意花时间去教一个毫无杆法基础的徒弟的原因。   江里听了这几句话,心中愧疚来得铺天盖地。   他懊悔自己昨天为什么非要逼问盛千陵,痛恨自己为什么非要逞那一时口舌之快。   心头心绪正是百转交织时,盛千陵又说:“别生气了,行么。”   他并没有在纠结自己的选择,依然在谈论江里昨天垮脸生气之事。   江里不好意思起来,两指捏着那根快吃完的糖,尴尬道:“陵哥我真没生气,我就是……”   这回终于把话补全了:“就是觉得自己挺没意思的,跟你玩了这么久,我自己感觉咱俩除了是师徒,好歹也是聊得来的朋友了,但我昨天就觉得,是我自己一厢情愿了。”   两人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前后加起来一个多月,关系却早就超过了新朋友的距离。   他们成天在一块儿练球,一起吃过火锅,一起去打过比赛,一起喝过蛋酒,江里还去照顾过生病的盛千陵。   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始慢慢融入对方的生活。   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是连待多久这种问题都不能问的关系。   江里停顿许久,都没有听到盛千陵回答。   他侧眸去看,见盛千陵也还淡静地看着他。目光似月光下的深海,幽静,却品不出情绪。   良久后,盛千陵缓缓地说:“不是,不是你一厢情愿。”   江里忽然就高兴了。   他一把拍在盛千陵的肩膀上,笑得眼角拉长,又恢复顽皮本性,说:“对不起,这次是我错了,我下次——”拖了老长的音调后,加上两个字——「还敢」。   盛千陵轻轻弯起唇角,笑了一下。   心里也终于松了口气。   这时徐小恋一局球打完,和同学一起走过来。   徐小恋一脸不高兴,早先搭讪江里的局促和紧张早消散得一干二净。她皱着眉说:“你们没有别的地方坐么,坐我这边干什么?”   陈树木也跟过来,想打个圆场,还没开口,江里已经慵懒起身,顺手还用手背轻撞了撞盛千陵。   江里说:“走了师父,练球去,别打扰别人小情侣了。”   这声「师父」叫得十分柔软,藏了些漫不经心的服软在里头。   盛千陵配合地点点头:“好。”   陈树木一脸春风羞涩,徐小恋却是双目喷火,恨不得把江里的背烧出个窟窿来。   江里把棒棒糖糖棍夹在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走得松松垮垮一身轻松。   那点儿沾染多时的痞气卷土重来,在少年气里展露得格外明显。   盛千陵替他找收银员开了练球台,自己又去打开杆柜拿了球杆,同江里各用一张球台开始练球。   江里心情好,状态也好。   今晚盛千陵教的是高杆五分力,江里练得十分认真。   斯诺克里,准度易练,杆法难学。   而每一个斯诺克球手所适应的杆法都还不太一样,出杆习惯也不一样。   江里从来没有系统学习过,向来凭着一杆野路子准度叱咤球房。但也只能唬唬那些普通的台球爱好者,一旦碰上钻研过杆法的对手,就很难扛住对方的防守。   盛千陵观察了他这么久,对他的问题了如指掌。   于是有针对性的提出了训练要求,在不荒废准度的前提下,每周练习一种杆法,直到能够顺利地将平杆和加塞杆运用自如。   江里也挺听话,就那么趴着,一杆接一杆地练,练到手都抽筋也从不喊累。   练了一个多小时以后,徐小恋和同学离开时光台球,陈树木从九球区那边跑过来了。   他往江里这张球台边的沙发一坐,一脸愁云笼罩:“里哥,你怎么着别人了啊,怎么我一跟小恋提起你,她就一副要吃了你的样子?”   江里心虚地瞟一眼盛千陵,见盛千陵也在自己练球,轻手轻脚握着球杆跑到陈树木旁边,满不在乎道:“也没怎么啊,就随便调戏了一下。”   陈树木跟江里玩了这么久,自然知道他的秉性,猜到江里的调戏不是一般的调戏,一时爆粗口:“我日,我是说她怎么以前见了我还点个头,现在一开口就叫我滚。”   江里:“……”   他有些好奇,问陈树木:“你真喜欢她啊?”   陈树木脸皮修炼得和江里不相上下,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直接承认:“是啊,真喜欢。”   江里又问:“喜欢一个人,是啥感觉?说来听听。”   隔着一张球台的盛千陵忽然停下练球的动作,直起腰,拿着球杆走到沙发边喝了一口水。   两张球台挨着,两边的沙发中间也只隔了一个黑色的亮色茶几。   陈树木见到有人靠近,抬起来冲他笑笑,以示招呼。   盛千陵也点点头,顺势坐下来休息。   江里推攘陈树木的手臂,说:“快讲啊儿子。”   陈树木有些苦恼,把手往脸上一搭,闷闷地说:“喜欢不就是那么回事么,就是会因为喜欢的那个人,患得患失,见了又高兴,不见又挺想念的。要是吵了架,心里就跟蚂蚁挠似的,一晚上睡不好。你看,小恋今晚这样对我,我估计一晚上得睡不着。”   江里一句一句听着,听得眉头也慢慢蹙起来,好奇地看了一眼盛千陵,追问陈树木:“这真是喜欢?”   陈树木:“是啊。”   江里心里不藏事,也藏不住什么话。   他向来直来直去,所有的心情与想法全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从没有什么迂回试探和欲抑先扬。   他往盛千陵那边走几步,站在盛千陵面前,十分自然地说:“陵哥,我怎么感觉大树这狗东西在说我呢?”   盛千陵内心惊诧,眼睫微敛,不动声色:“什么意思?”   江里一本正经开始细数:“你看啊陵哥,我见了你,也高兴,见不到,也想念。昨天吵了架,我心里也不舒服,一晚上睡不好。这是喜欢?”   说完还火上烧油找陈树木确认:“儿子,这就是你说的喜欢?”   陈树木黑着脸,缓缓打出一排问号:“??”   盛千陵:“……”   江里很快作出总结:“大树,你得承认,你不是喜欢徐小恋,你只是——想和他做兄弟。兄弟,懂?”   有一个人默默松了一口气。   哪知道陈树木一点儿也不给面子,接话道:“我懂你妹懂,我一个十七八岁的男的,喜欢一个人是啥感觉不知道?我有病要去和一个女生做兄弟?”   江里:“??”   这个问题似乎有点超出江里的认知范围,被这么反驳多少有点损失颜面,又不肯在兄弟面前露了怯,于是转头问盛千陵:“陵哥,你喜欢过人么,交过女朋友么,是不是大树说的这个感觉?”   盛千陵:“……”   作者有话说:   盛千陵:我求求你别说了。 第22章 【第二更】师父,师父。   盛千陵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所以根本不回答。   他仰起脖颈,又喝一口水,握着球杆迈步走向练球台, 侧过一点头对江里说:“如果不想练球, 你就先回去。”   意思是别在练球的时间闲聊。   江里很快去拿自己用的那支公用球杆,把头晃得像得了羊癫疯:“不不不,想练的。”   说完对着兄弟陈树木横眉冷对道:“都怪你来浪费我时间, 你自己坐着吧, 我要练球了。”   陈树木:“……”   眼看这师徒二人都开始各自训练,陈树木没人讲话,坐着也无聊,干脆起身给他们打个招呼,慢悠悠晃回去了。   这一晚练球练了很长时间。   客人们来了又走,周边的球台顶灯亮了又灭,到最后只剩下江里和盛千陵这两张台还亮着。   江里反复训练着枯燥的杆法,打了两三个小时还不知疲倦,手感越来越好,总能将球打到预想的点位。   反观盛千陵, 却有一些反常。   虽然也还是同往常一样,姿势优美,出杆无可挑剔,但那红球却像有了生命似的, 总会在他走神时调皮地落下一两个。   江里注意到, 以为他在刻意调整发力, 没有多问什么。   时间渐渐走到了零点。   一直在八球台和人对杆的洪师傅这时走过来, 叫了盛千陵一声:“他说, 千陵, 我有事要麻烦一下你。”   语气挺客气,没有长者对晚辈的那种颐指气使。   盛千陵站直身体,身长玉立地走过去,微微倾下头,问:“有什么事儿?”   洪师傅说:“我这个瓶颈问题,恐怕还是得麻烦你抽点时间和我打几局,光讲理论我自己也调整不过来,今天打一晚上又输一晚上,你看看我的问题,行不行?”   盛千陵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洪师傅,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洪师傅接着说:“我也知道你们职业班子不会随便跟别人对杆,但洪叔不是别人嘛,是不是?你就当教教我,每天抽空指导我一下,不然我得被这掉球磨死磨疯。”   江里站得不远,清楚地听到了洪师傅和盛千陵的对话。   他心里泛起一丝怪异的感觉。   倒不是因为他的师父可能要去教别人打球,而是因为洪师傅那句话——「我也知道你们职业班子不会随便跟别人对杆」。   要细数盛千陵来武汉这么久,和谁对过杆,那也真是只和江里打过两局。   一局是刚到武汉当天,为了试试球杆的手感,打了江里一个147。再一次就是前些天江里自吹自擂已经出师,盛千陵为了打击他的自负和骄傲,上场和他打了一局,灭了灭他的狂妄。   除此之外,他真的再不和别的会员打球,最多像今天晚上一样,给洪师傅讲讲瓶颈的破解之法。   可是,江里想起来,盛千陵在愚人节那天晚上,以「小洪」这个名字带他去了武昌的名仕台球,打过一场小型的会员比赛。当时他戴了口罩,还用了十分低调的藏锋杆法,让自己看起来并不怎么突兀。   不仅如此,江里还记得在第二天,潘登那副得知盛千陵出去打了比赛而十分讶异又震惊的表情。   当时不懂这表情的深意,可现在一想,江里就全明白了。   好像有这么一条路,在黑夜里不见天光,仅能凭直觉摸索前行。   忽然间,某一处亮起一簇零星之火,照亮了一小方天地,冥冥中指引他在朝前走。   走了好远,都忘记要回头去看看,那个手捧星光的人是谁。   现在想想才知道,盛千陵要带他去名仕比赛的原因,竟然是这样啊。   哪里是看什么心态?   若真要了解徒弟的心态,随便用几杆满分147收拾他,看看他的抗打击能力就行了,何必使用假名字,不露真容跑那么远去和一群业余爱好者争夺一场普通中式八球的冠亚军?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他,掉价了。   江里心中那道早被压下的酸涩又重新翻卷上来。   像雨滴渗水一样,一小股一小股,缓慢汇聚。   他停下练球,走向盛千陵和洪师傅,听到盛千陵深思熟虑之后的回答:“小台子我打得不多,不一定能教您什么,但每天晚上和您打半小时,应该没有问题。”   这是他最大的让步。   洪师傅听了,瞬间开心,笑得一脸褶皱堆积。   盛千陵又说:“洪叔,还有,我这球杆不能打小台,和您打的话,我得换支杆子。”   洪师傅挥挥手,喜滋滋道:“没事没事,这个你放心,我们这儿有个叫小杰的会员,他有一支顶级的波茨杆,他来得少,我跟他打个招呼,让他给你用。”   “好。”   洪师傅讲完,冲盛千陵和江里挥挥手,转身走了。   诺大的球房再次陷入安静,只剩下远远的前台那边细细的计算器总账声。   江里走到盛千陵身边,忽然开口:“师父。”   盛千陵愣了一下,以为江里在宣示主权,微微扬了一下唇角,和颜悦色道:“除了你,还有谁会那么执着缠着我要拜师。”   他猜想江里是不愿意他再收徒,所以给了这样一句算不上承诺的承诺。   但江里的心思并非如此,他只是不知道,要怎么把自己后知后觉的发现表露出来。   说谢谢么。   好像特别矫情。   而且过去了这么久,再提也没有什么意思。   说我知道了?   然后呢。   等盛千陵说一句没有的事,真的只是看看他的心态如何?   好像都不行。   所以到最后,只憋出这么一句「师父」,不好说的、无法倾诉的、理不清的那些想法,全部都包裹在这句「师父」里面了。   看江里不说话,盛千陵追问:“怎么了?不想练了,想蒙混过关?”   江里说:“没有,就是,就是——”   就是半天,才说完整:“我饿了。”   盛千陵轻轻笑起来,一副「我就知道你有事求我」的神态。   他看一眼时间,把球杆拧成两截塞进皮质杆盒里,又整理了一下杆盒里那柄加长把,说:“那走吧,去吃宵夜。”   江里在原地站了几秒,跟着笑起来,得意道:“原来喊师父就有吃的啊,那我以后多喊。”   盛千陵无奈道:“拜托你别把我叫得那么老行么。”   他是十七岁,又不是七十岁。   江里欢快地把自己用的那支球杆塞回杆筒,跟着盛千陵走去存私杆,又叫收银员关闭球台的灯。   一场安静的海啸就这么悄无声音卷着波浪远离。   两人从乐福广场出来,一前一后走在春风拂面的夜晚。   月亮高悬天际,永远不会坠落。路灯暖黄,像沾染了月亮的光。   两个少年个子都高,走在广场前的小道上,被一长串路灯一照,拖成两条细细长的影子。   偶尔平行,偶尔交错。   江里在脑子里思索这半夜哪家小店还没关门,听到盛千陵问他:“想吃什么?”   江里依据自己的经济情况据实回答:“吃碗热干面吧。”   盛千陵停在一盏温柔的路灯前,眉眼里有不甚清晰的淡静。   他说:“第一次一起吃宵夜,吃点好的,我请客。”   江里很快摇头,说:“不不不,我请你吃。”   盛千陵声调未变,还和夜风一样轻盈,他说:“你请我吃过火锅了,得有来有往。”   这倒是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   可是江里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想出要去吃什么。   盛千陵干脆替他作了决定:“江里,我舅舅说崇仁路宵夜一条街很不错,现在四月底,湖北的小龙虾是不是上市了?”   江里知道崇仁路在哪儿,但他并没有去那儿吃过小龙虾。但凡是上了夜市的,都是三位数起步,他没有足够的钱去如此挥霍。   他点点头,说:“好像是的。”   “那就去那儿。”盛千陵说。   两个人走过高架桥下的红绿灯,路经凯德广场和对面正在修建的人信汇,照直往崇仁路走过去。   其实隔得并不远,他们肩并肩走着,偶尔聊一两句和斯诺克有关的事。   没走多久,就来到了夜晚灯光璀璨的崇仁路。   两排门店灯火通明,家家户户门外都摆放着显眼的招牌。黄毛鸭脖、松滋鸡、麻辣烫、油焖大虾、矮子烧烤等,应有尽有。   晚上这边不走车,许多店家将条桌和圆桌摆到了门口,许多撸起袖子的食客就坐在那里边,大快朵颐无比尽兴。   盛千陵问江里:“选哪家?”   江里来回看了看,有些挑不准,说:“选生意最好的那家「虾王蟹后」吧,人多肯定错不了。”   盛千陵被这个有趣的名字吸引,笑道:“好。”   盛千陵笑起很好看,不会龇牙咧嘴,只是轻轻地弯起唇角。因为脸孔白皙,五官又极为端正,略微沾一点笑意,就顿时卸下了周身的疏远。   他清冷时是真冷,可一旦笑起来,却又变成了一个阳光温暖的高中少年。   江里看几眼,默默移开目光。   两人走到「虾王蟹后」,被安排到了门口的一张空桌上坐着。   周围喧嚣热闹,伴随着一些半醉不醉的男人们的吹牛声,还有女人尖细的笑闹叫好声,让盛千陵与这个青烟缭绕的环境看起来格格不入。   穿着围裙的老板娘递了菜单过来,盛千陵朝上面看一眼,礼貌地说:“这个招牌油焖大虾,先来两份。”   江里一听,惊讶道:“两份?”   一份168元,勉强够两个人吃,盛千陵却说要两份。   盛千陵点头,没有解释,江里也不好再追问。   点好主菜,盛千陵问江里:“你还想吃点什么?”   江里朝别人的桌子瞧了一眼,瞧得双目放光,对老板娘说:“现在藕带都上市了啊?”   老板娘趁机推荐昂贵的菜,说:“是啊是啊,现在是第一批,口感超级好,来一份吗帅哥?”   江里说:“那就来一份。”   “好嘞!”   最后江里又要了一份水煮毛豆,就把菜单递回给老板娘。   盛千陵随口一问:“你喝酒么。”   江里说:“我可以来一小支稻花香,陵哥你喝么。”   盛千陵摇摇头,叫来老板娘:“来一支小瓶稻花香和一瓶矿泉水。”   江里愣了,说:“啊,陵哥你不喝啊,我以为你想喝酒我才要的。”   盛千陵替他拆桌上一次性的塑料餐具,说:“没事,你喝你的。”   在等餐的间隙,江里想到了先前在时光台球聊到的那个关于保送和打职业的话题。   两人交了一番心,江里感觉自己与盛千陵的关系有了一定的飞跃,也就问得没有包袱:“陵哥,你为什么会被保送清华?”   盛千陵倒了一些热水给江里暖杯,又将水倒到旁边一个专门用来盛水的钵子里,才讲:“因为参加过几次竞赛,成绩都还不错。”   江里追问:“什么竞赛?”   “数学和物理。”   江里自己是个学渣,不能体会这种因为竞赛就被保送到顶尖学府的感受,但不妨碍他刨根问底的兴致:“你理科成绩这么好啊。”   盛千陵不放过任何一个讲课的机会,抬起白净斯文的脸,认真开口:“数学和物理都需要空间想象力,打斯诺克也是。你打得多一点,就会发现斯诺克球台上的每一颗球,都有自己的固定路径。不是打一颗再想下一颗,而是,当你打第一颗红球时,差不多都能想到最后一颗红球的进球路线。整张球台看起来杂乱无章,其实每个点与点之间的线段、你控力后白球的路线,以及下一颗球的走向,都应该在你上场思考时,形成完整的击球策略。”   江里:“……”   为什么一句「你理科成绩这么好啊」,换来了这么长一段说教。   只好赶紧点头,说:“你说得有道理,我慢慢来,嘿嘿,慢慢来。”   盛千陵淡笑点头,不再讲话,安安静静等着上菜。   在这一条人间烟火气满满的夜市街里,他穿着白色衬衣,如一轮皎洁的朗月,坐在逼仄的小店门口,显得如此突出又亮眼。   江里看着他,思绪转了个弯,兜兜转转,又回到前一夜那个话题。   他轻声问:“陵哥,你要么六月走,要么九月走。迟早是要走的,等你走了,咱俩——”   盛千陵目光一跳。   江里忧伤地说完:“等你走了,咱俩还能联系么。”   作者有话说:   暧昧最动人。 第23章 【第三更】你亲过别人么。   已经知道了盛千陵的归期, 那么从现在开始,每一天都是倒数。   江里问出这句话时,心中掺杂了无法忽略的不舍, 他害怕会听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   盛千陵掀起眼皮, 有些好笑地反问:“等我回北京,就不是你师父了?”   “啊?”江里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盛千陵说:“那我可以使用微信检查你的训练成果, 也会在走之前, 把要讲的理论都给你讲完。”   江里得了这个回复,应该要高兴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开心,总觉得有什么别样的感觉很强烈,他却总是抓不住,无法分析。   盛千陵追问一句:“你当时是看我打你147才非要拜我为师的,不会等我走了,又碰上比我打得好的,就再认个师父吧?”   江里想都不想,猛烈摇头:“不可能的, 就你这个水平,希金斯都要敬你几分,我还能去哪儿认识比你打得好的。”   盛千陵不依不饶:“意思是,如果有, 你还是会认?”   江里感觉盛千陵好反常, 平常他从不会如此纠结于这样不切实际的细枝末节。在他的生活里, 好像并没有比练球更重要的事, 根本不会为没有发生的事情而提前操心。   但江里还是诚实回答:“我这辈子, 就认你这一个师父。”   盛千陵垂眸笑笑, 喝了一口矿泉水。   老板娘这时端上来两盘菜。   一个是毛豆,一个是藕带。   把菜摆好,老板娘又将那支稻花香给江里拆了。   一支小瓶稻花香刚好能倒满一个一次性塑料杯,江里倒了一半问盛千陵:“陵哥,你来点儿么。”   盛千陵摇摇头,答:“我不碰酒精。”   江里便给自己满上了。   盛千陵有点好奇,问:“你怎么上高中就开始喝白酒?”   “高中?”江里笑起来,眼睛弯得像月牙,“我从初中就开始喝白酒,我老头儿(武汉话中指「父亲」)喜欢喝,找不到人陪,我初中就跟他喝几杯。”   “那怎么不喝啤酒?”   江里笑出露出牙齿:“那玩意儿喝多了胀肚子,老要跑厕所,跑得烦。”   盛千陵不赞成未成年人饮酒的行为,但有涵养地不对他人的生活习性说三道四。   他喝了一口矿泉水,说:“你尝尝这菜吧。”   江里从筷筒里取出一双一次性筷子,相互敲打几下掸去灰尘,先递给盛千陵,自己再拿了一双。   他尝了一口刚刚端上桌的藕带,才嚼一下,顿时被酸得眉心皱起,含糊着说了句「我日」,迅速捞过桌下的垃圾桶,将那块藕带吐进去,然后拿过盛千陵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咕噜咕噜漱口,也吐进垃圾桶。   就这么几秒钟工夫,他酸得眼泪都快出来,白净的脸登时泛红,嘴紧紧抿着,一副遭了大罪的样子,等着嘴里那点儿酸意过去。   盛千陵见了,有些担忧,靠过来一点儿问:“怎么了?”   江里说:“忘了跟老板讲,要清炒藕带,不要酸辣藕带。”   之前点菜的时候,江里见别桌有藕带,也想要一份,没有特别要求清炒,所以老板做了被更多人习惯和接受的酸辣做法。   用醋提鲜十分正常,偏偏江里一点儿醋都沾不了,一碰就反胃。   盛千陵听了,挥手叫来老板娘,说:“麻烦再来一份藕带,要清炒。”   江里赶紧阻止:“不用了陵哥,不要浪费。”   盛千陵伸手把那盘酸辣藕带挪到自己面前,认真地说:“没关系,这份我来吃就好了。”   江里在心里暗想,幸好跟老板讲了是水煮毛豆,不然做成凉拌的,也会弄成一盘毛豆半盘醋,酸得没有止境。   盛千陵说:“你不吃酸和苦,那这白酒不苦么。”   江里摇头:“白酒是辣的,可以接受。”   “哦。”   两份油焖大虾和新炒的一盘清炒藕带被端上来。   江里很快戴上一次性手套,耍宝似的,欢快地对盛千陵说:“陵哥,你别动,我给你剥虾子。”   他剥虾剥得又快又好,捏着小龙虾两手一拧,借着虾壳的力,就能将虾尾拽下来,完整地保留那块虾肉,效率极高。   不过几分钟,就往盛千陵的碗里堆了高高一盘。   盛千陵看得好笑,好整以暇往椅背上一靠,开玩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生活不能自理啊……”   江里两手都是油,咧着嘴笑,边剥边讲:“不不不,徒弟给师父剥虾,是应该的。”   盛千陵吃过顶级澳龙,吃过极为稀少的海鲜,也品尝过世界各地难得一见的佳肴。   对于食物,他不算挑剔,没有什么特别喜欢或者特别反感,仅仅觉得食物只是用来充饥的而已。   但此时,他看着那盘堆得像小山的小龙虾虾尾,莫名食欲大增,握着筷子,吃了不少。   江里解决了一大半的小龙虾,边自己吃边给盛千陵剥。   盛千陵挺享受这种感觉,两手清清爽爽,就着半瓶矿泉水,不紧不慢吃着。   夜越来越深。   四月底的夜空不是纯粹的漆黑,而是带着迷蒙的深靛蓝。一盏盏灯光照亮天际一隅,也笼罩着这一方温情的人间烟火。   江里吃到最后,又撑又困,哈欠连连。   他摘下手上的一次性手套,抽出几张纸巾擦手,看一眼桌上的残渣碎壳,说:“陵哥我实在吃不下了。”   小龙虾没剩几个,那盘酸辣藕带还剩了大半。   江里的酒杯倒是见了底。   盛千陵早放下了筷子,见江里已经吃好,起身走到老板那边去结账。   江里跟过去,看着盛千陵掏钱,在他递钱之前抢着对老板说:“老板老板,好几百块呢,我们不要**,能不能便宜一点儿?”   还是那个穿着围裙的老板娘收钱,她笑着说:“哎呀帅哥,我这是小本生意,赚不了什么钱的。”   江里不依,继续说:“抹个零都不行吗!”   老板娘没有办法,只好退让一步:“那我送你一瓶饮料吧。”   说完,就从收银柜后面的冰箱里拿过一听百事可乐,递给江里。   江里很困,还强撑着讨价还价:“老板,我们这里有两个帅哥,你只给一瓶,会打架的。打破了头,就不帅了。”   老板娘被逗得哈哈大笑,又拿出一听百事可乐递过来,江里这才满意。   两听百事都被冰过,外面有一层薄薄的水汽。   江里把它们贴着裤子擦了擦,把水汽都擦干了才递给盛千陵一听,还报以一个得逞的调皮笑容。   盛千陵接过来,握在手心里。   两人一同沿来时的路返回,穿过高高低低的楼宇,来到宽阔的大马路上。   江里许久没喝酒,此时有了些酒劲上浮的微醺。   他跟在盛千陵身边,遥遥看到天际那轮明月,忽然有感而发:“陵哥,你好像那个月亮啊。”   盛千陵停下脚步,静静伫立一旁,嗓音柔软:“为什么。”   江里抬起蒙眬的双眼,又望一眼朦胧的月亮,说:“好看啊,可是隔得好远。”   少年这话里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失落。   好像对于月亮如此可望不可及而深表惋惜。   又或许掺揉了其它的,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借着月亮聊表遗憾。   盛千陵吃了那盘酸辣藕带,那抹酸意后知后觉反刍到味蕾,在唇齿间弥散开。   他很想说点什么,张一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又走出好长一段路,盛千陵的声音才响起来:“江里,以后别喝酒了,我送你回去吧。”   声音轻柔,里面那点不易被人察觉的细微心思,就像烧烤摊上徐徐升起的青烟,被风一吹,就彻底散了。   于是江里就稀里糊涂跟着走,稀里糊涂被盛千陵送回了家。   集贤路巷子里一片黢黑,每家小店前的垃圾还没来得及被清扫,在地面上四处散落。空气里隐隐有附近菜场传来的烂菜叶味,还有些带着臊腥的水产味儿。   江里安静地走到自己家楼下,看一眼二楼从窗户里透出的白炽灯光,回头看一看盛千陵,抱着可乐呼着酒气说:“陵哥,我到了。”   “好。”   两人没再说什么,盛千陵看着江里上楼,才自己慢慢转身,朝汉江景苑的方向走去。   江里回到家里,客厅灯亮着,但卧室的房门紧闭。   江海军已经睡了,但给江里留着灯。   江里实在困得要命,随手在布衣柜里找出短袖短裤,去厕所草草冲了个澡,散尽一身小龙虾味儿和白酒味儿,回来就抱着被子睡了个囫囵觉。   第二天果然又迟到。   梅朝凤老师瞧着这堆扶不上墙的烂泥,这坨炼不成钢的废铁,简直不想再多费口舌。   江里在全班同学的注目里,边打哈欠边往里走,走两步还说:“梅老师,别骂人,出来混,都是朋友。”   全班哄堂大笑,梅老师咬牙切齿:“谁和你是朋友了!”   江里嬉皮笑脸没个正形:“一日为师,终生是朋友。梅老师,您课讲得很好,您继续,继续。”   班上的同学简直要笑抽。   梅朝凤气得要疯,实在没法管江里这块破铜烂铁,就随了他去。   课间,陈树木凑过来问江里:“里哥,你天天这么混,高中毕业怎么办啊。”   江里从书包掏出一支棒棒糖,又给陈树木一支,满不在乎地说:“高三下学期再想啊,现在才高二,我有病啊我想那么早?”   陈树木想了想,竟然还觉得挺有道理。   江里把糖纸剥了,把糖放进嘴里,趴到课桌上准备补觉。   陈树木晃了晃他的手臂,急急地说:“里哥,你先别睡别睡!”   江里困得很,有些不耐烦,说话也不好听:“你他妈还有什么事儿啊,老子要睡觉了。”   陈树木嘿嘿笑两声,从课桌里面掏出一封信,递给江里,说:“里哥,你帮我看看。”   江里以为又是哪个女生给他的情书,把头发一撩,闭上眼睛,含糊说道:“直接扔了,我没空看。”   陈树木气鼓鼓,拔高嗓音说:“这是我给徐小恋写的!你帮我参考参考。”   江里:“……”   实在是没有办法,江里只好睁着一双空洞的眼,一目十行开始看这封矫情到爆炸的情书。   陈树木字写得丑,文笔更丑,讲来讲去也讲不到一个重点,只一味夸赞着徐小恋的清纯可爱。   江里把信一扬,塞回陈树木怀里,有气无力道:“就你这么追人,恐怕追到高中毕业,人家也不鸟你。”   陈树木问:“那怎么追嘛。如果是你,你怎么追?”   江里张嘴就来:“我才不搞这些!我直接找个巷子,把人手一抓一绑,摁住先强吻了再说。强吻而已,又不是强\\暴,又不犯法。兴许就成了呢,要是不成,也顶多只被揍几拳,亲也亲了,不亏。”   陈树木:“……”   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对徐小恋做这种事。   陈树木思索一会儿,追问:“里哥,你说得这么头头是道,你亲过别人么。”   江里想睡觉,被吵得烦躁不堪,一头柔软的呆毛都快竖起来。   “我他妈——”说了三个字又骤然停下来。   陈树木可太了解江里了,一脸贼笑道:“你他妈也就是个纸上谈兵的稀烂班子,有本事找个人去强吻给我看看?”   江里拳头都握起来,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捶,怒吼一声:“老子强吻你大爷!”   “……”   作者有话说:   虽然是一口气更新三章,但三章都要留言好吗呜呜;   小秦给大家鞠躬了! 第24章 【第一更】要是有了老婆。   最后陈树木没有按江里的方法去追徐小恋。   他虽然脸皮厚, 无奈胆子小,只敢隔三差五磨磨叽叽写点儿情书送点儿早餐,希望开启自己高中早恋的大门, 做一回真正的叛逆少年。   江里成天冷眼看着, 看都看得不带劲,懒得理他,也不再给他出点子。   照常只是家、学校、时光台球三点一线。   这天晚上, 他照常在放学时先回家放书包。   二楼静悄悄的, 重重踢一脚,声控灯亮起来。推开厚重的木门走进去,江里才发现江海军也在。   江海军在汉正街做了几年「扁担」,也就是替那些过来进货的老板们把货挑去车上,总是忙到很晚才回家。   今天突然在家,江里心里有点慌,很快跑过去,问:“爸,你脚又崴了?”   江海军当时正坐着,一边听收音机一边想事情, 听到江里这么问,怒道:“你个狗东西,一天天的能不能指望我一点好?”   江里眼睛直往江海军脚踝上看,追问:“那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江里只要放学, 就会习惯在家里或者在路口张望等待, 看看父亲会不会提前回来。   若是回得早, 自然就是江海军受了伤, 要么颈椎痛, 要么腿抽筋,不能再挑货,只能回家休息。   这几年来,他心里早形成了这种自我提醒的暗示。   久而久之,江里产生了一种江海军回来得越晚越好的心思。   并不是希望他多赚点钱,说来说去,唯一的一点心愿,就是希望他身体不要受伤罢了。   江海军反常的没有骂江里。   他坐了一会儿,目光飘忽不知道落向何处,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超脱凡俗的厌世。   好像一个从深海里被救起的人,忽然间看透了生死,连迷茫都不复存在了。   屋里灯没开,仅借着天光照明。江海军过早苍老的脸上泛着深深的疲倦,就像一个只买到站票的人,睁眼站了一整夜,直到天明。   江海军就像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缓缓地说:“江里,五一我要回一趟老家。”   江海军的老家远在江陵县下面的一个村,地形闭塞,经济条件十分落后。来武汉这么多年,他们从没来和老家的人联系过,也再没回过山坳里那间破旧的砖瓦房。   江里不知道江海军为什么突然要回去。   父子俩相依为命,在老家并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   江里有点担心,说:“去做什么?”   江海军摇摇头,没告诉江里,只说:“我给你留了饭钱,你管好你自己。”   江里与父亲之间没有寻常父子间的那种温存,有时候淡漠得不近人情,但他们都不在意。   江里说:“知道了。”   确认江海军没受伤,江里在抽屉里拿了十块钱饭钱,又从盛千陵送他的那一大包糖果袋里掏出一把棒棒糖塞进裤兜,踩着楼梯下去了。   晚饭依然是一成不变的热干面配干子。   就着天际的余晖几口吃完,江里把一次性碗扔进绿色的垃圾桶里,朝时光台球走去。   五一节将近,街上愈发热闹起来。   附近的商场都把音响摆到门口,声嘶力竭反复播报五一节的巨大优惠活动。夜幕下的武胜路一片繁华,高架桥硬朗,车流如梭。   华灯初上,灯光将江里的身影拉得愈发细长削瘦。   他叼着一支棒棒糖,走进时光台球。   这个点人不多,零星亮着几盏灯。转眼环顾一圈,只见盛千陵正和洪叔二人在一张中式八球台上对杆。   盛千陵果然如之前承诺的那样,每天抽半小时来指导洪叔。   江里走过去时,正听到洪叔在询问关于出杆时右臂发力点的问题,不好打扰他们,自己往旁边的沙发上一坐,慢慢舔着糖。   盛千陵在听洪叔说话的间隙,看了一眼江里。   江里还是同往常一样,白色翻领短袖校服配运动裤,简单干净,不着修饰。头发长了一点儿,所幸还不到眉毛,堪堪压住了他的痞气,看起来有几分低调的温柔。   他清爽好看,不论时间和地点。即使是在昏暗的环境里,也总是显得格外突出。   “千陵?”洪师傅叫了一声。   “啊?”盛千陵才发现自己走神,微敛神色侧耳倾听,“怎么?”   洪师傅讲:“我们再打一局,找找感觉。”   “好。”   江里见二人要对杆,很积极地跑过去帮他们摆球。   他手指修长白净,握着球时,骨节突出分明,透着少年人的纤细与美感。   江里把球摆得飞快,洪师傅习以为常,盛千陵却轻轻说了句「谢谢」。江里听得一笑,摆好球回到沙发上坐着,继续吮着糖球看他们比赛。   盛千陵手持一支特殊材质的波茨杆,杆头漆黑突出。   他用擦杆布细细擦拭,好像对待一件珍贵的藏品。   等到他准备好,便弯腰摆出开球动作,腰部发力,牵着上半身的力量,将这股力道凝聚于右手手臂,猛的出杆,一下子将桌面十五颗击打得四下飞散,连进三颗。   打斯诺克的时候,盛千陵不会用这么大的力气开球,最多用点儿杆法做出防守。   可是打小台不一样,小台就是讲究开球散、进球快,最好能一杆清台,不给对手留机会。   江里忽然想到那天在名仕台球打比赛时,有个球友评价盛千陵的腰很绝。   一时没控制住,捏着糖棍说:“陵哥你这腰,真的好有劲啊。”   下一句骚话就要脱口而出。   盛千陵像是猜到了江里要说什么,大步走过来,将江里的糖从他手中抢下,直直往江里嘴里塞。   盛千陵说:“吃糖,不要说那些。”   江里起了坏心思,想趁机当着洪叔的面调戏调戏他这个自律克己的师父,咬着糖含含糊糊说:“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啊?”   盛千陵:“……”   洪叔正在接杆打球,没有注意边上这两个男生。   盛千陵把球杆竖着,两手交握在上半截球杆上,侧头警告江里:“你说了那句话,今天晚上就加练两个小时。”   盛千陵极少有这种动容的时候,他向来平静似湖水,很少在情绪上泛起波澜。   又或许是多年来受斯诺克运动的熏陶,大部分时候,他都优雅又冷静。   偏偏江里是个难以管教的混小子,被警告了也不怕,故意扬起嗓子,一字一顿:“你、以、后、的、女——”   盛千陵眼神晦暗不明,冷冷地打断他的话:“怎么?你很羡慕我以后的女朋友?”   他说这句话时,带有明显的愠意。   江里愣了一下,没能很快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又顿时有点茫然,不知道他那向来开得起玩笑、不理会玩笑的师父为什么突然来了火气。   洪叔刚好打完两颗球,这一颗没有进球,收杆转身。   他也听到了盛千陵这句话,好奇地反问:“千陵交了女朋友?”   盛千陵那张白净的脸在无影灯下显得格外平静,眼睛里的雾涌也很快褪去,他嗓音平平地说:“没有。”   说完就上场正常打球,摆动作时提了几句洪叔存在的问题,教他在运杆的时候,如何保持传力。   十分专业。   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可江里就是知道,盛千陵生气了。   他平常喜欢逗一逗盛千陵,是仗着盛千陵脾气好不和他计较,也是为了满足自己一点儿将他拉下神坛的恶趣味。   盛千陵往往不会在意,听过就忘。   碰上不想讨论的话题时,往往会强行转移江里的注意力到别的事情上。   像今晚这样,打断他的话,是第一次。   压着火打球,也是第一次。   江里忽然觉得,嘴里的糖不那么甜了。有点酸,又有点变态的刺激。   这刺激慢慢孳生,长出几分期待来。   就像一颗不应该存在的罂粟花种子,落入水分氧气充足的土壤里。既不被允许,却又让人期待它开出妖冶的花。   盛千陵结束了这一局对杆,嘱咐洪叔可以继续按他说的这个方法练习,然后冷着脸将那支波茨杆收起来,拎着杆盒往会员杆柜那边走。   江里一颗糖吃完,把糖棍一扔,想也不想,跟着盛千陵走过去。   盛千陵穿着一件浅色斜纹衬衫配灰色修身长裤,走得很快,几步就将江里甩在了身后。   他个子高,低着头路过一条亮着的灯带,线条流畅的脸孔被照得染上一层黄霜,平添几分高冷。   他把自己的杆柜柜门打开,将波茨杆放进去,又取出自己那支斯诺克球杆,请收银员开了斯诺克练球台的灯。   从收银台走到练球区,自始至终,没有和江里讲过一句话。   江里心虚得发慌,跟只乖巧的小狗一样,亦步亦趋在盛千陵身后,时不时软软叫他一声:“陵哥……”   可是他陵哥根本不理他。   只独自在那儿练球。   江里可怜兮兮地趴在球台另一端,双肘撑在桌边上,把脸捧进手心,像一朵花似的,眼巴巴地看着盛千陵,说:“陵哥,你别生气了。”   盛千陵面上沉静,语气也未有什么变化,依然如从前那般,淡淡地说:“没有生气,你去练球。”   江里不肯,继续在那儿捧着脸,藏起一身的混混痞气,睁着一双委屈的眼睛,把那句没说完的话讲完:“我不就说你腰好,你以后的女朋友会很有福气么……我在夸你,又不是骂你……”   明明在夸他,他还不领情。   这找谁说理去。   盛千陵极力压下心中那道来势汹汹的情绪,转过脸击球。控力失衡,今日的球个个长了脚,不肯进袋,哗啦哗啦,到处乱跑。   叫人心烦意乱。   江里回味了一下「女朋友」这个词,脑补出一场大戏,又凑过来靠近盛千陵一点儿,火上浇油地问:“陵哥,你这么生气,是不是因为被你前女友甩了啊……”   盛千陵终于黑脸,站起来说:“江里!不想练球就回去,别影响我!”   江里:“……”   两人就这么耗着,一个不肯走,一个不说话。   江里捧得脸都酸了,话也说得更酸:“陵哥,你这是不是在对我使用冷暴力啊?我跟你讲,你不能这样的,我——”   盛千陵把球杆一放,不想听江里说这些,走到沙发边去喝水,等着心里无端窜起的火苗熄灭。   他猜测是武汉的晚春太热了。   怎么才不到五月,天气就这么热了?   四大火炉之一,果然名不虚传。   江里还在那儿口无遮拦:“陵哥,你不爱说话,长得又冷帅冷帅的,要是有了老婆——”   话刚一出口,立即打住。   提「女朋友」都不得了,一副要冷酷到海枯石烂的样子,再一说「老婆」,岂不是更加在盛千陵千疮百孔的心灵上撒盐?   嗨,十七八岁的男生,受点情伤是多正常的事儿。   不提就好了。   江里讨好地掏出一颗糖,撕开糖纸走过去递给盛千陵,软乎乎地说:“别气啦,陵哥,吃颗糖,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盛千陵还是板着脸,说:“不吃。”   江里死皮赖脸贴着他,哄他,说:“吃嘛,这糖很甜的,就跟我一样甜……”   盛千陵:“……”   简直不得安宁,还不如继续练球。   于是,又只剩下江里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那颗糖盛千陵没有接受,江里只好塞进自己嘴里,有一下没一下舔着。   他软绵绵地喊:“师父……”试图唤起这个冷面狠心师父的注意,结果他师父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江里忽然感觉到口腔里传来一阵麻麻的痛感。   他以为是自己吃糖咬到了牙帮子,可低头一看,那糖此时正被夹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   再一凝神感受,那痛感愈发强烈起来。   几乎是以雷霆之速,铺天盖地席卷。   江里很怕疼,被那痛感一激,整个上身都缩起来,捧着脸带着哭腔喊:“陵哥,嘶,我好疼啊……”   盛千陵终于回头,目光直视江里,冷静地说:“江里,你别撒娇。”   江里疼得越来越招架不住,只觉得有一万只虫子在啃噬他的牙齿和神经,眼睛都疼得泛红,睫毛轻颤,眼角漫起一层淡薄的泪水。   他说:“师父,我牙齿真的好疼啊……”   作者有话说:   来,让我们大胆猜测一下,以后有福气的是谁? 第25章 【第二更】陵哥,你为什么生我气。   盛千陵看江里不像是装的, 心里头也有些慌了。生了许久的闷气倏尔消散,化作对未知的担忧。   他很快放下球杆,几步走到江里面前, 蹲下来仰视江里, 问:“牙齿疼?”   江里疼得直抽气,捂着腮帮子面容扭曲痛苦,时不时嗷嗷叫。   盛千陵果断起身, 将江里手指间的那颗糖抽过来, 往垃圾桶一扔,说:“走,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江里想去医院止疼,但又有点不敢,一边忍疼一边扭捏:“我不去……我疼一会儿就好了,嘶,草。”   盛千陵安静地站了几秒,说:“怪我,不应该给你买这么多糖。”   江里含泪回答:“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盛千陵说:“是我考虑不周,抱歉。为表歉意, 我来出医药费。”   江里好像被人看穿了心事,有些脸热和尴尬。可是那痛意太强,很快压过赧意,让他连续又「嘶哈」几声。   但他还是说:“我不去。”   盛千陵面色一沉。   这回他是真生气了。脸上明显浮上怒意, 压着火喊:“江里!”   和之前生闷气不同, 这一次生气, 是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挂在嘴角。   江里的确疼得没办法, 连掰扯几句的力气都没有, 只好起身,捂着脸拧着眉和盛千陵一起走。   走出时光台球时,盛千陵已经搜索到最近的牙科诊所和医院。   一家是马路对面红旗村小学旁边的济民牙科诊所,再就是利济北路的市第一医院。   盛千陵带江里走过人行天桥,才发现济民诊所已经关门。   他二话不说,带江里去市一医院。   路上,江里疼得想哭,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生生忍了回去。耷拉着一张脸,加快步子跟上盛千陵的步伐。   所幸医院隔得不远,两人身高腿长,没走几分钟,就进了医院挂号大厅。   盛千陵很快找到挂号窗口,想替江里挂个口腔科的急诊号。江里没带身份证,也没有医保卡,只好捂着牙含糊报身份证号:“421024……嘶……1996……0716……嘶……”   说到最后四位,吐词不清楚,噙着眼泪连说两次,才总算报完。   盛千陵默默听着,眼睛盯着江里微微发肿的脸,没有多说什么。   挂完号,盛千陵带着江里去找医生。   夜间急诊在一楼,两人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口腔科值班医生。   检查室里,并排放着三张工学躺椅,穿白袍的医生坐在电脑桌前阅读一份病历。   盛千陵敲敲门,礼貌地说:“医生,您好,他牙齿疼,麻烦您看看。”   江里这时已经疼得满腔苦水,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随医生的指示,躺到椅子上去任由检查。   医生打开椅顶的灯,让江里扬起脸,拿工具伸进他的口腔里掰开咬合骨,细细地开始查看。   看了两分钟,医生说:“这是颗蛀牙,牙角有磨损,要怎么治疗还得拍个牙片给我看看。”   盛千陵先于江里开口:“那麻烦您先开单子,我去缴费。”   医生关掉椅灯,点点头:“好。”   江里闭着眼,心如死灰感受着这道彻骨的疼。   他从小皮肤敏感,痛觉比常人更直观强烈。这些年虽磕磕碰碰,但很少受伤,也很少生病。   眼下疼得他头晕目眩,牙神经好像扯着大脑,连着脑仁都疼了起来。   他就这么躺了一会儿,盛千陵去而复返。   盛千陵把缴费单递给医生,医生请值班护士帮江里拍X光片。   江里又忍着疼走到另一间放射室,忍着疼配合护士将胶片贴在右边那颗疼牙上。   拍片很快,结果很快传至医生的电脑上。   盛千陵又带着江里回到医生办公室,客气又焦急地询问:“医生,怎么样?”   医生盯着那着牙片,有些震惊道:“小伙子这蛀牙怎么这么严重啊?平常喜欢吃甜的?”   盛千陵据实回答:“是的,爱吃糖,糖不离口。”   医生继续说:“整颗板牙里面都空了,牙神经也受损严重,根管扭曲肿大,需要治疗。现在疼得这么厉害,还能忍么?”   江里泪眼婆娑:“能打麻药么。”   医生摇摇头,说:“最好不要,但可以给你吃一颗止疼药。”   江里没有办法,只好又回到那张检查椅上躺着。   他服下一颗止疼片,闭上眼睛张开嘴,偏过头去任由医生替他掏空牙齿里的脏垢。   中途实在疼得难以忍受,江里带着哭腔喊:“盛千陵……”   盛千陵一直站在江里身侧,就在医生的另外一边。他伸出手,去抓江里的,低低地哄他:“很快就不疼了。”   江里被疼痛折磨,手指忽然落入一个干燥温暖的手心,立即发力反握,紧紧抓住盛千陵的手。   好借此来转移一点注意力。   盛千陵知道他疼,于是在医生治疗的这半小时里,就那么枯站着,任由江里牵着他。   相互交握,无人放开。   夜色越来越浓。   盛千陵抬头看了一眼窗外。   路灯下并不见风,却见到树影摇晃,泛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止疼药渐渐起了作用,江里痛感减弱,但始终没有放开盛千陵的手。   本次治疗结束,医生关掉检查椅的灯,站起身来。   他扫到江里和盛千陵握在一起的手,笑道:“你们兄弟俩感情真好。”   江里牵了那么久没觉得有什么,这会被医生这么一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来。   他飞快放开盛千陵,想对医生说一句不是兄弟,却发现越解释会越糊涂,干脆没开口,默默感受着手上残余的温度。   医生走到办公桌前写单子,俨然已经将盛千陵当成江里的家属,叮嘱道:“糖以后不能吃了。”   盛千陵点头,认真回答:“好。”   “一个星期来一次,先钻平那一小块坏掉的牙齿,再根管治疗三到四次,再进行补牙。”   “好。”   医生将单子递给盛千陵,说:“先缴费,一周以后再过来。”   盛千陵把缴费单捏在手里,又一次客气地道谢:“谢谢医生。”   江里一直站在两人身后,他够着头看一眼,瞟上缴费单右下角的总金额。   1635元。   江里:“……”   盛千陵走出诊疗室,直奔收费处。江里跟着他,声音有些虚:“陵哥,我……自己出钱吧。”   他想的是,现在先回去,费用明天再来交。   上次打比赛存的一千五百块差不多还剩一千三,再攒点晚饭钱,也就够了。   盛千陵停下脚,微微叹气:“别让我愧疚了,给你买糖的是我,受罪的却是你。”   说得坦坦荡荡,好像是真的想为自己的内疚来弥补些什么。   听得江里都有些愣住了。   那一刻,江里只觉得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好像一江被寒风抚皱的春水被阳光照得熨帖,又像风雪里独行时,路遇一个可亲可爱值得信赖的同伴。   刚刚牵手的残温泛涌,江里感觉到手心有点痒。   一直痒到心里。   是感动吧。   他想。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盛千陵待他更好了。   盛千陵缴完费,把所有单据都整理到一起,折叠起来塞进了自己的裤兜。   江里问:“不给我么。”   盛千陵想也没想,说:“后面的治疗我都跟你一起来。”   “哦。”   感动之余,又莫名有点甜。   回去的路上,两人走得挺慢。   夜风徐徐,星辰在天际闪烁。明月高悬,安静聆听树桠间难得的鸟鸣。   江里想起今晚自己牙疼时的表现,害臊地「啊」了一声。   盛千陵听到,以为他又疼了,赶紧问:“怎么了?”   江里不好意思地捂住半边脸,不敢看盛千陵,弱弱地说:“我今天,是不是好丢脸啊……牙齿疼还能疼哭……”   盛千陵听得好笑,安慰他:“不丢脸,每个人的承痛能力不一样,很正常。”   江里想找回点儿颜面,正儿八经解释:“我真是天生怕疼,不骗你。就那种上体育课被篮球砸到,别人一点事儿没有,我能疼得当场抽搐。”   盛千陵见江里完全好转,笑问:“这么怕疼,还怎么混社会?”   他还记得江里参加拜师考试时说的那句话。   江里愈发不好意思,想到什么,自己笑起来。   笑着笑着收不住,发出清脆又欢快的声音。   他说:“哈哈哈陵哥,你提到混社会,我跟你讲我初中的一件傻逼事儿。那时候特别想跟着初三的一起混,兴冲冲跑去打群架,结果人家还没上棍子,就拿肩膀用力撞了我一下,我就疼得倒地不起,把那帮人吓坏了,以为死人了,结果群架也没打成哈哈哈……”   盛千陵听了,也跟着笑。   他眉眼生得好看,笑的时候,整个人都发着光。   江里越笑越来劲,好像被点了笑穴一样,收都收不住,边笑还边骂自己:“我那时候怎么那么傻逼啊哈哈哈……”   盛千陵淡淡点评:“还挺有个性。”   眼见盛千陵情绪完全好转,江里又想到之前在时光台球里,盛千陵暗自生气一事。   趁着盛千陵笑意未散,江里飞快问出口:“陵哥,现在能告诉我,晚上为什么生我气么?”   盛千陵:“……”   两人此时已经走到了武胜路人行天桥上。   天桥上有一些人在摆地摊,卖些纪念品袜子发卡之类的小玩意儿。来往的行人不少,偶尔驻足挑选,又起身离开。   江里站在天桥中心没动,安静等着盛千陵的回答。   盛千陵亦未迈开步子,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俯视江里的脸。   时间好像停了下来。   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成了电视剧里降格处理的背景,变成飞快而过的模糊影子。   盛千陵回忆起江里手指的触感,江里笑闹时的欢脱,江里调皮时的痞坏,江里牙疼时的泪水。   好的坏的,真实的,江里。   好像有风呼呼刮进盛千陵心里。   又好像在晴朗的天气里被大雨淋湿。   有许多话,想说不能说。   最后几经周转,途经声带,路过口腔,缓慢出声:“江里,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提女朋友和老婆了。”   ……   作者有话说:   江里:我提我自己怎么就不行了! 第26章 【第一更】江里,你还亲么。   两人静静地在天桥上站着。   江里感觉到盛千陵的心情, 又因为这几句话,再度变得低落。   他不明白为什么「女朋友」和「老婆」两个词,在盛千陵这儿会成为禁词, 好像他因此受过伤害而十年怕井绳。   只要提起, 他就不高兴。   他身上总有这么多的秘密,不肯讲,不愿意分享。   江里忽然觉得盛千陵这个人, 虽然表面总是平静得如同一汪湖水, 可湖底沉着让人看不见的旋涡和涌动。   他具备少年的温柔恬静,可更多时候,他身上有着更趋近于一个成年人的冷静与睿智。   江里不知道自己此时应该说些什么,嗓音低到不像他:“哦,知道了……”   盛千陵率先迈开步子朝前走。   江里赶紧跟上,一起走下天桥的台阶。   下了台阶即是乐福广场,上五楼就是时光台球。往左是集贤巷子,往右是汉江景苑。   江里掏出碎屏手机看一眼时间,九点多钟,不早不晚, 不知道是应该回家还是继续去练会儿球。   盛千陵像猜到他的想法,朝他疼牙那边的脸看了看,说:“江里,你先回去休息。五一假三天, 会增加训练强度。”   “好。”   于是, 两人就在乐福广场前分别。   一人朝左, 一人朝右。   江里走了几十米, 手机微信提示音响起来。他以为是盛千陵, 赶紧掏出手机查看。   却是陈树木发来的。   陈树木先是发了半屏的哭脸小表情, 然后发了一条文字:“里哥,沃日啊,我刚才看到徐小恋和一个男的站在一起,那男的背对我,挡住了徐小恋,狗男女不会在亲嘴吧日……”   紧接着,陈树木又发了一个gif格式的小动图。   上面有两个大头娃娃在接吻,吻完后一个娃娃抽了另一个娃娃一耳光,留下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江里:“……”   他兄弟这情路,也真是坎坷。   他打开对话框敲字:“可能是视觉错位,不是在亲嘴。”   说完又看了看那个可爱的动图。   亲得还挺有意思的。   陈树木疯狂刷屏各种流泪哭泣表情包,哀叹自己第一次暗恋还没结果就已经夭折在摇篮里。   江里没法劝,边走边回复,让他看开一点儿。又说二十九中漂亮可爱的女生这么多,何必在徐小恋这儿吊死。   说完这句,江里带顺手发了个吊死鬼的表情包。   两人断断续续聊了一阵,江里步行到了家。   他推门进去,屋子里静悄悄的,江海军已经提前回了江陵老家。   手机又响一声。   江里以为还是陈树木,没有马上掏出手机。换了鞋子喝完水,过了两分钟再看,才发现是盛千陵。   自加上盛千陵的微信起,江里其实很少和他聊天。   他们成天泡在一起练球,不太有需要聊微信的时候。   江里点开一看,盛千陵问:“你还有多少颗棒棒糖?”   江里猜测是因为牙科医生说以后不能再吃糖,盛千陵才来问的。他老实地打开抽屉,扒拉几下就当估算,回复道:“大概还有六十几颗。”   盛千陵:“……”   才二十几天,就吃了大约一百四十颗糖。   牙齿不坏才怪。   盛千陵很快又发来消息:“明天过来练球时,全部带来给我。”   江里知道自己牙齿这个情况,糖是吃不了了,乖巧地回复说「好」。但一想到,六十几颗只是大概的数字,而且现在牙齿也不疼了,再吃最后一颗应该也没有关系。   于是,江里从糖袋里拿出了一颗。刚想撕糖纸时,盛千陵的消息又来了。   L:“别觉得再吃一颗也没事,吃了一会儿牙齿稳疼。”   江里:“……”   盛千陵的眼睛怎么还长到他的身上来了!   江里只好作罢,把那颗糖一扔,又把塑料袋打了个结放回抽屉。   在狭小的客厅转悠半圈,没什么事做,他又不迷恋打手机游戏,干脆拿着换洗的衣物去厕所洗澡。   许是晚上牙疼得太厉害,洗完澡时江里感觉到浑身无力睡意袭来。   他关掉灯,躺到床上,卷卷被子睡姿不雅地进入了梦乡。   当天晚上,江里睡得不太安稳,杂七杂八做了一堆梦。   最开始还好,都是一些经历过的生活碎片,像一帧帧电影,又像PPT,一页页闪过。   紧接着,他听到有人在对他说:“里哥,狗男女不会在亲嘴吧日……”   于是,江里的梦境渐渐换了风格。   他好像身临其境陈树木说的那个场景。光线幽暗的公园角里,人烟稀少,暗香浮动。一个穿白衣黑裤的男生背对着他,站在一丛文竹附近,被淡雾笼罩着颀长的身影。   那个男生双手抬着,好像抱着什么人。细细一看,他的身侧露出一角女孩的裙裾,在空气里随风飘扬。   这两人确实靠得太近了,不怪陈树木说他们在接吻。   连头都没偏,怎么可能是借位呢。   江里在梦里替兄弟叹息,甚至想劝劝陈树木不要为了徐小恋这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   加上徐小恋先前还喜欢他呢,这么快又换了别人。   想来是很花心的女生。   不过,对于江里来讲,见着人接吻就回避,不是他的作风。他被好奇心趋使,想去看看徐小恋交了个怎样的男朋友,于是悄悄摸摸靠了过去。   结果,那个高大的男生似乎意识到有人靠近,突然转过了头。   江里在梦里紧张得噤声,生怕被那男生发现了。   等了半天对面没动静,江里再一抬眸仔细看过去,却赫然发现,那个男生竟然是盛千陵!   啊啊啊!!   沃日他妈的竟然是盛千陵!!   江里一秒被激怒,咬牙切齿盯着盛千陵那张俊白的脸,目光里愤恨得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站在原地,胸腔起伏不平,恶狠狠地说:“盛千陵,你算什么朋友?连兄弟的女人也要搞?”   盛千陵神态未变,依然像清风雅月一样,缓慢开口,说:“江里,你怎么去那边了?”   江里:“??”   他不懂盛千陵在说什么。   他只知道,他此时的怒意正在呈几何倍数叠加。   盛千陵是他的师父,陈树木是他的好兄弟,盛千陵怎么能抢陈树木喜欢的人呢?   这让他以后怎么办?选师父还是选兄弟?他还怎么混?   可是,他气的是这个吗?   还是更气盛千陵在亲吻别人,不论被吻的那个人是谁?   做梦的人没有逻辑和理智,只能本能地随意识游走。   江里气呼呼冲上去,推了一把盛千陵,想和徐小恋当面对质。哪知定睛一看,那人怎么那么眼熟?   眉毛眼睛鼻子嘴,怎么都这么熟悉?   卧槽?   怎么是……他自己?   怎么!!   是他自己!!   江里承受不了这个发现,心脏跳得扑通扑通,像马上就要蹦出来一样。   那个徐小恋忽然凭空消失,公园角只剩下了盛千陵和江里两个人。   盛千陵走过来,又搂住他的腰,慢慢俯下脸靠近他,温柔地说:“江里,还想亲么?”   江里:“……”   然后,江里听见自己的声音:“想,想的。”   ……   于是,背景变成了武胜路那座人行天桥。   还是在那一堆售卖纪念品袜子发卡之类的小摊贩中间,在人来人往飞快擦肩的天桥上,在江里和盛千陵沉默对视的时候——   江里走过去,扬起头吻住了盛千陵的嘴唇。   盛千陵的唇清凉薄软,甫一触碰到,深埋在江里心底的那颗罂粟花种子,瞬时破土而生,长出了绿芽。   早该这样做了。   江里想。   可他不敢亲得太久,害怕露了心中的怯意。又不愿意和盛千陵分开,就那么傻傻地亲一会儿,歇一会儿。   周而复始,不知疲倦。   余韵借着跳动的心脏,一丝一点,被放大得无限漫长。   好久以后。   清晨的阳光从窗棱洒进来,集贤巷子里行人脚步匆匆,刘姨家的热干面馆又变得嘈杂喧闹。   一声隔了好远的「老板,一碗热干面再搞个蛋酒」的叫喊声从巷子深处传来,刘姨扯着清亮的大嗓门回了句「好嘞」。   天亮了。   江里被吵醒,掀开眼皮,控制不住地回味梦里的内容。   梦境让他忍不住浑身颤抖。   为那看似虚无缥缈,实则触感真实后劲极强的亲吻。   他和他师父盛千陵之间的吻。   他平躺在床上,呼吸加快,心跳频率也在持续增长。   并没有因为从梦里走出,就能平静一些。反倒回想一遍,心就颤动得愈发猛烈一点。   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因为这个梦而震惊而羞耻。   他在梦里和盛千陵所做的事,他虽然是第一次见证与感受,却丝毫没有突兀的感觉。   好像理应如此,也迟早会如此。   空气中又弥散出石楠花的味道。   有点刺鼻,带着腥味,一点一点,钻进江里的鼻子里。   江里翻了一下身,感觉到腿间的黏湿意,甚至都没有觉得意外。   第一次时是没有经验,所以乍乍呼呼到陈树木那里寻求慰藉,听说陈树木因为梦见一头猪而遗精时,才刻意忽略掉了心头的异样感觉。   到了第二次,也就轻车熟路知道原因了。   他没有起床,也不想马上去换裤子。   江海军不在家,今天早上自然也不会有人发现他塞在洗手盆下被沾污的裤子,也不会有人站在客厅一言难尽看着他。   那就让石楠花的气味再飘一会儿。   江里在心里反复琢磨,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对盛千陵有感觉的呢?   是三月上旬的一天,明月清风一样的盛千陵拎着球杆从天而降打他一个147那天?   还是他死缠烂打要拜盛千陵为师父学技术的时候?又或者,是那天去名仕台球比赛前,盛千陵站在学校大门外,身披夕阳与霞光等他放学时?   也许,是清明节后那几天照顾盛千陵时吧。   那时候,盛千陵因为生病,脆弱得像洁白的瓷器,坐在一屋子芭比娃娃的背景墙里,更像一只精致苍白令人疼惜的洋娃娃。   也有可能,是每一次他故意提到「老婆」「女朋友」,而向来冷静理智的盛千陵就会因此气急的时候。   又或许再晚一些。   晚到昨夜,他躺在牙科检查椅上,盛千陵任劳任怨被他牵了半小时的时候。那只手的触感干燥温暖,握着的时候,竟让人有一种偏航的小船遇见灯塔时的欣喜。   两人认识的时间还不算太长。   满打满算还不到两个月。可就是在这两个月里,竟然已经有了这么多共同的回忆,宛如时光无声入侵,不给人留后退的余地。   可是。   男生怎么会喜欢男生呢?   江里十分惆怅地想。   我应该怎么办啊。   洋娃娃。   作者有话说:   后面的进度,就像坐了火箭!biu—— 第27章 【第二更】是嘴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日头越来越高, 透过印满油渍的窗玻璃洒进这间狭窄的客厅,照得这间灰暗陈旧的屋子亮堂堂的。   江里躺不下去,掀开毯子起床。   他从布衣柜找出一套衣服, 麻利地去淋了一个早浴, 又很快将弄脏的衣物手洗干净,挂到厕所外边的晾衣架上。   晒完衣服,他将厕所和客厅的窗户开到最大, 让空气流通好尽快散味。   收拾妥当时, 刚好收到盛千陵发来的微信:“九点来时光台球,我给你带早餐。”   过了数秒又发来一条:“糖别忘了。”   江里盯着这两条微信看了好一会儿,静静感受着心里那道奇妙的感觉。   有一点舒服,心脏好像被什么填得很满,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知足,却又隐隐夹杂着担忧。   他不知道这担忧从何而来,但经过这个梦境征兆的夜晚,他已经能清晰地正视自己对盛千陵那点儿心思。   这担忧之下,还有一线强烈又直观的,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刺激与快感。   他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确实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许是见江里没有回复, 盛千陵又发来一条消息:“还没醒?”   江里赶紧双手打字回:“醒了醒了,我现在就出门。”   他把抽屉里那包徐福记棒棒糖拎在手上,想了想,又从存钱的那本书里取出几张百元钞票塞进裤兜, 才打开门, 踩着布满灰尘与烟头的水泥楼梯跑出来。   到达时光台球时, 九点还差十分。   早班收银员还没上班, 盛千陵也还没过来。江里不想催他, 一个人默默站在整片玻璃墙外等候。   时光台球隔壁是一家国际健身俱乐部, 再往里走,是一家大型电玩城。   整个五楼只有这三家店,这个点儿,一家开门的都没有,江里只能来回徘徊在时光台球外边的走道上。   过了一会儿,电梯「叮」的一声开了。   盛千陵从里面走出来,一眼看到在门口踱步的江里。   江里今天穿得很清凉,一件亮黄色圆领短袖T恤,配一条长及膝盖的冲锋面料黑色短裤。   脚上穿着一双洗得很干净的白色运动鞋,鞋口露出一圈船袜。   整个人清清爽爽,轻盈又生动。尤其那件黄色T恤上印着一个大头的切格瓦拉,衬得他愈发鲜活张扬。   江里也看到了盛千陵,几步迎上去,替他接过手中提得满满当当的早餐食盒。   盛千陵空出了手,去开时光台球大门上横栓着的门锁,边开边问:“你怎么这么早?”   江里「嗯」一声,答:“我不爱睡懒觉,你发信息那会儿,我刚好要下楼。”   “嗯。”   进店之后,盛千陵先到收银台附近找到电源总闸,开了全场的装饰和照明灯。   江里径直走到店中心位置的休息区,将那五六个早餐食盒放到一张玻璃圆桌上,又将一百多颗糖搁在另一边没人坐的位置。   他看一眼早餐的花样,转头对盛千陵说:“陵哥,你怎么买这么多。”   那些食盒里有两碗热干面、一份三鲜豆皮和一份苕面窝,还有一杯绿豆汤和一碗蛋酒。   盛千陵抽开一张沙发坐下,一一打开装早餐的塑料袋。   他说:“早上多吃一点儿,上午的训练很费体力。”   “哦。”   盛千陵把一碗拌好的热干面和那碗蛋酒推到江里面前,说:“你吃这个。”   江里眼睛都放着光,咽着口水笑道:“我这牙齿,还能喝蛋酒么。”   蛋酒太甜,底下铺着一层厚厚的糖。江里昨晚刚治疗了牙,正是要戒甜的时候。   盛千陵从最后一个塑料袋里拿出一支漱口水,摆到江里碗边,说:“早餐吃完,你去洗手间漱一下口。不过,只是今天同意你喝蛋酒,以后就不可以了。”   江里自然知道盛千陵今天买这几样早餐的原因是什么。   无非就是清明节后的某一天,他曾说过,早餐如果能喝上蛋酒,一天都能有好心情。   盛千陵总是这样,润物细无声般照顾着别人。   他从来不会在嘴上多说什么,千般好也只是体现在诸多看似云淡风轻的生活细节里。   这样的盛千陵,怎么会不让人心动呢?   更何况,他还长了那样好看的一张脸。只消一眼,就能让人迷恋的脸。   江里心中那股充盈又委屈的感觉再次涌上来。他竟不知道,当一个人产生喜欢另一个人这样的感觉后,心脏会分泌出这么多莫名其妙的委屈来。   委屈自己没有早一点遇见对方,委屈自己平平无奇,而对方是天际遥不可及的星辰。   委屈对方不喜欢自己,也委屈自己太年轻,不敢提前畅想有关爱情的结局。   尤其还是这种,不能宣之于口、不会被大众认可的爱情。   想得太多,江里低头自嘲一笑,夹了一筷子热干面往嘴里塞。   他发现自己怎么这么磨磨叽叽的,不就是看上了个人么,至于这么春恨秋悲的?   盛千陵注意到他唇角的笑意,问:“怎么了?”   江里微愣,很快摇摇头,弯起眼睛欢快回答:“没事,就是能喝蛋酒很开心。”   江里吃早餐很快,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热干面。他用汤勺搅拌着蛋酒,将白糖化开,一连喝了好几口。   盛千陵把三鲜豆皮和苕面窝推过来,待嘴里那口热干面咽下去了才说话:“这些你也吃掉。”   江里饭量大,盛千陵是知道的。   不然那天他也不会直接点两份油焖大虾。   江里心安理得享受盛千陵的好,也不推辞,一边啃面窝一边喝蛋酒,惬意得一脸满足,宛如死而无憾。   他抬起头,看一眼盛千陵。   恰好盛千陵吃这口热干面时,沾了一小块芝麻酱在下唇唇角边,他却并不自知。热干面都吞下去了,那酱还在。   江里盯着盛千陵线条优美天然红润的嘴唇,看着那一点儿芝麻酱,脑子里忽然产生了一个十分古怪的想法。   有点嫉妒。   有生之年,他竟然会嫉妒一点芝麻酱。   只因芝麻酱能停留在盛千陵好看又完美的唇上。   江里不可控地想到梦境里那个吻。   即使过了这么长时间,梦境的余颤也早已消失,可他偏偏还记得盛千陵唇上的温柔触感。   就跟这碗蛋酒似的,只要尝过一次,就再也忘不了。   江里太久没动,引起了盛千陵的注意。   盛千陵问:“在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江里回过神,掩饰得很快。他从小圆桌上抽过一张纸巾,顺手伸到盛千陵嘴边,说:“不是脸上,是嘴上,沾到芝麻酱了。”   于是,江里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捏着纸巾,替盛千陵擦了擦嘴角。   擦完他才记得去想,这个动作在两个男生之间,会不会显得过分腻歪,盛千陵会不会察觉到什么?   所幸盛千陵只是停顿了两秒,就继续低头平静地吃面条去了。   过了一会儿,两人终于全部吃完。   盛千陵把漱口水塞给江里,自己开始清理桌上的白色垃圾。   他把桌子收拾好,把那一百多颗糖拎到收银台里边放着,然后开了两张斯诺克球台的灯。   打开杆柜取出球杆时,盛千陵这才默默回味了一下江里刚才给他擦拭嘴角的感觉。   在江里伸手过来的那一刻,他其实是很意外的。   下意识要躲开,偏偏身体没有配合大脑的指令,反而微微扬起了下巴。   江里做这个动作好像顺手又自然,丝毫不需要演练。他本就是这样的人,喜怒哀乐挂在脸上,向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也直言不讳,全然不管不顾过分直接的后果。   当初也不是这样,被他缠得脱不开身,答应做了他师父么。   盛千陵想。   江里已经漱好口从洗手间出来。   他见到盛千陵开好了球台的灯,直接朝练球台那边走。   还和往常一样,他随手挑了一支公用球杆,开始给自己摆球。   两人都已经冷静下来,进入到今天的正题。   江里问:“陵哥,我今天练什么?”   盛千陵说:“还是练杆法,左塞旋转球。要求你一直站在同一个点位上,白球的位置固定,目标红球的位置固定,你使用高杆左塞击球,用你的五至六分力,让白球和目标球弹库两次后,白球回到原来的位置,红球落到你左手边那个袋里。”   江里脑子转得很快,一听就明白了。   他反问:“所以,我只需要一颗白球一颗红球,反复练习控力和旋转,同时还要兼顾准度。”   盛千陵点点头,说:“对。你本来就具有超强的准度,基础杆法也练了这么久,球技已经上了一个台阶,在业余选手中算是非常厉害的水平了。但是,在我这儿,还远不能达到要求。你今天一整天,就练习这个固定点位球。”   这种球看起来简单,实则非常难。   它要考验一个球手的准度、杆法、力道,还有体力、视力等其它附加项。   好像一个已经学会写字的学生,不光只考物理方面的竞赛,而是将物理、化学、数学、生物、天文学等诸多学科融合掺杂到一起,形成一张题型相互交错并存的综合试卷,来让学生作答。   江里有盛千陵这位师父,从不畏惧任何球型。   他弄懂了规矩,有些跃跃欲试。   盛千陵提着自己的私杆上场,给他示范了一下。只见那两颗球随着既定的轨迹滑出去,先撞底库再撞边库,慢慢悠悠往回走。   几秒后,红球落袋,白球稳稳地停在了刚才出杆时的点位,分毫不差。   江里看直了眼,真心实意赞叹道:“陵哥,你这一手球打得,真是登峰造极。”   盛千陵垂下眼眸淡笑,说:“说好听的话没用,你该练还是得练。”   “我,我当然练了。”   江里把红球捡出来,摆到盛千陵刚才放置的位置,然后弯下腰,做出正确的击球姿势,运了运杆,使用五分力将白球推了出去。   结果力度估计不够准确,红球在回来时,后劲不足,走到离袋口三十厘米时偃旗息鼓,停了下来。   所以还是得用六分力。   盛千陵看他已经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不再管江里,自己到旁边的球台去练球。   江里觉得新奇又好玩,稳稳地控制着力道,使用盛千陵教了一个多月的杆法,一个接一个地击球。   他总保持着下趴的姿势,就连捡红球时也不会直起身来。   盛千陵练球却是四边走动,走到某一边,目光落到江里的臀部,脚步顿了顿。   江里的臀无论什么时候看,都是这么饱满挺翘。   就算穿一条宽松的运动短裤,在他撅起来时,依然能展现出完整的臀型。加上臀缝鲜明,两边臀瓣左伏右突,被无影灯一照,愈发勾人。   他天生长着世界上最好看的臀,自己看不见,可只要做出打斯诺克的姿势,就能无言撩拨旁人。   盛千陵仗着江里看不到自己的目光,安静地多看了几眼。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么美好的画面里,他突然想到了让他不那么愉快的事情。   昨晚回到景苑后,他收到了母亲发来的信息——   “小陵,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如果实在不愿意相亲,就尽快回来参加清华的面试。”   在某一个瞬间,盛千陵忽然觉得,人生如果能像江里这样野蛮生长,才真是一件值得尽兴与快意的事情。   只可惜,他行至今日,早已身不由己。   作者有话说:   盛千陵天天拿球杆放球杆,柜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啧。 第28章 我喜欢上盛千陵了。   左塞旋转球实在太难了。   江里趴在球台上打了两个小时, 击球数接近三百个,却只进袋不到十个。   其中,还有五六个是凭运气挂角落袋的。   他十分沮丧, 直起身体活动了一下肩颈, 目光惆怅地看着盛千陵,说:“陵哥,我真的得这样练一天么?”   盛千陵握着球杆起身, 看一眼江里桌面的两颗球, 摇摇头。   江里眼睛一亮,声音轻快:“总打不进,就不用练这个了,是吧?”   盛千陵闲庭信步走到茶几边,喝一口水,这才给出答案:“你五一假这三天,每天十小时,都得练这个。”   江里:“……”   这不是要人命么!   江里有点郁闷。无论怎么控力,怎么找击球点,那颗红球总是很难落袋。可是盛千陵打这种球时, 却轻轻松松毫不费力,就像喝水那样简单。   江里心态有点崩,有点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   思维飘得远一些,又觉得自己这种糙人, 是不是不适合学习这种学院派打法。   盛千陵仿佛看穿他的想法, 平静地说:“这也是我要求你心态要好的原因。一个斯诺克球手, 不能只享受成功, 还得接受自己无数次的失败。”   江里努努嘴, 长叹一口气, 趴俯下去继续练习。   一整天下来,江里练得头晕目眩。那球还不听话,总是不进袋,满桌到处跑,简直比他还顽劣。   晚上,盛千陵拿波茨杆去和洪叔打八球台时,江里独自坐在练球台边生闷气。   他很烦躁,又不知道应该如何破解。   盛千陵明明教得很仔细,他也确实听明白了每一句话,出杆也没问题,怎么总是打不进球呢?   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就这么发了半天愣,江里忽然听到洪叔在叫他。   洪叔说:“小里,你把千陵的加长把拿过来一下!”   “来了!”   江里连忙起身,走到盛千陵刚才练球的那张斯诺克球台边,从他的私人杆盒里取出了一支三十厘米左右的黑色加长把。   这支加长把是盛千陵定制的,中间可以旋拧加长,用于打长台远距离球。   江里迈开长腿,很快跑过去,将加长把递给盛千陵。   盛千陵看他一眼,接过来拧到那支尾部有孔的波茨杆上,扭几下,加长把就稳稳嵌进了球杆孔洞里。   江里本来在看盛千陵这局球型,无意间瞥一下盛千陵手握加长把旋拧的姿势,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本来只是极为寻常的一个动作,偏偏叫江里看出了几分少儿不宜的味道。   ……   真叫人头大。   他不敢再多看,给盛千陵和洪叔打了个招呼,就又回到斯诺克练球区那边去了。   一连三天,江里都在痛苦的受虐中度过。   练了整整三天左塞旋转球,可那些球像在嘲讽他一样,就是不进袋,让江里几近崩溃,恨不泪眼汪汪,从此退出台球界。   盛千陵却说这很正常。   斯诺克本就不是一项一日可练成的运动,需要多年苦练,方可突破自我。尤其越往上走,越艰难。   江里勉强接受了盛千陵的安慰,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休息。   次日上学,江里精神不太好。   他欺负生物老师好说话,把书本堆得老高,躲在下面睡了一整节课。   下课铃响,同桌陈树木推推他的手臂,说:“里哥,下去上体育课了。”   江里揉揉眼睛,不太想去。陈树木一脸发春似的凑过来,说:“走吧走吧,我有事和你说。”   江里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陈树木的主题肯定是关于徐小恋、关于爱情。   他想到盛千陵,想到前些日子石楠花开那个梦境,顿时清醒不少,恹恹地跟着陈树木下楼了。   学校体育场不大,一名体育老师总是带着两个班一起上体育课。   集合讲了纪律后,老师就让学生们自由活动。   江里和陈树木走到篮球场外边的一张条椅边并排坐下。五月的骄阳热烈,两个少年闲散坐靠着,欣赏两个班的男同学打篮球。   陈树木眼睛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贼兮兮说道:“里哥,我打听清楚了,那天晚上那个男生,是徐小恋的表哥。她姨妈和表哥趁五一假过来玩,是我误会了,她没有和别人亲嘴。”   江里「嗯」了一声,闷着没说话,咂嘴回味了一下那天做梦时盛千陵问他还亲不亲的感觉。   陈树木自顾自地说:“里哥,我这回非得发动猛烈的追求,让徐小恋疯狂爱上我,非我不可。”   江里听笑了,挑起细长的眉眼,嘲讽道:“怎么个猛烈法?一天一封情书改成了一天十封?”   陈树木听得佯怒,反驳道:“哪你有这么嘲笑兄弟的?你是没喜欢过别人,要是喜欢过,就能切身体会我现在是什么心情了!”   江里目光放空看着不远处朝气蓬勃的同学们,想着盛千陵的脸,嗓音轻而悠远:“谁说我没喜欢过了。”   “徐小恋她——”陈树木接话,很快反应过来,“啊?不是吧里哥,你喜欢谁了?你老铁树开花对谁动心了?”   江里垂下眼眸,看着条椅前边深灰色的水泥地。不知道从哪个小洞里冒出一帮蚂蚁,浩浩荡荡打群架似的,直往前奔。   江里就盯着那一堆嚣张的蚂蚁,缓慢地开口:“我喜欢上盛千陵了。”   陈树木:“!!”   他一脸震惊,嗖的一下窜起来,站到江里面前,目瞪口呆颤抖着问:“真的啊?”   江里在陈树木面前没什么秘密,他也不是那种爱遮掩的人,于是照直了说:“真的啊,都为他梦遗两回了。”   陈树木:“……”   这个消息过分劲爆,陈树木僵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又默默坐回江里身边,吞咽喉咙,斟酌着怎么开口。   江里苦笑一下,捋一捋额前的碎发,先说话:“是不是很变态?没有想到,我竟然会对一个男人有反应。”   陈树木错愕道:“怎么这么说?哪里变态了?”   江里心情有些低落,但难得有倾诉欲望,接着说:“你不觉得变态么,哪有男人喜欢男人的。万一江海军知道了,可能又得说我不要脸没屁\\眼,要把我丢回长江去淹死。”   陈树木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里哥,你是不是不知道,世界上有同性恋这回事?”   “同性恋?”江里愣住,漆黑的双眼紧紧盯着陈树木,“什么意思?”   陈树木一言难尽,不知道怎么开口,思量好半天,才手脚并用地说:“就,男人可以和男人在一起,女人也可以和女人在一起。男人叫搞基,女人叫蕾丝,这也是很正常的性向啊。”   江里惊讶得说不出话,心底隐隐又有苦涩的喜悦漫上来。   陈树木看江里这么意外,愈发坚定地说:“同性相爱哪里变态了?爱情是灵魂相吸,又不是器官反应。不走心的纯器官反应那叫嫖好吧。”   江里简直闻所未闻,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的理论。   他听了陈树木的话,惊愕地说:“那同性能做\爱么?”   陈树木:“……”   他里哥就是他里哥,一会儿纯情一会儿骚浪。   关键是,他总能把这么放浪的问题,问得这么坦坦荡荡。   陈树木掏出手机,扒拉几下,飞快复制一个链接,发到江里的微信里。   他高深莫测地说:“里哥,这是兄弟珍藏的好东西,你晚上回去自己学习学习。”   江里一脸严肃,像在讨论什么人生重大议题。他点点头,还没从惊讶里回过神,追问一句:“所以,男人真的可以喜欢男人?”   陈树木简直要被江里的清纯打败,他把头点得飞快,说:“当然了。不过我真的想不通,你过几个月都要满十八了吧,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不看网络小说,不看小电影?”   江里摇摇头,说:“我只喜欢打斯诺克。”   所以,他从儿童长成少年的大部分空余时间里,都泡在台球室里看球练球打球。对小众的性向,向来一无所知。   陈树木啧啧稀奇,压着声音说:“里哥,你真的太让我意外了。”   江里心中泛甜,好像背负了挺久的压力被轻松卸下,说话时也轻快许多:“这个世界上有70亿人,其中有60亿人没有坐过飞机,有50亿人没有吃过三文鱼,肯定有40亿人不知道有同性恋的存在。我不知道不很正常么,大街上又没有同性抱在一起接吻,电视上也没放过,我上哪儿知道去。”   陈树木点点头,觉得他里哥说得好他妈对。   两人继续坐了一会儿,陈树木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江里有些犹豫,想到什么,微叹一口气,答:“你知道我的,想要什么就会去争取,抢也要抢到手。可是,盛千陵可能下个月就要回北京了,我不能影响他。”   “为什么?”   “他免试进名牌大学了啊,得回去上学。”   “这不是关键,”同为爱情菜鸡的陈树木把自己伪装成老手,“关键是,盛千陵喜欢你么。”   “啊?”   说实话,江里还没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只知道,盛千陵对他很好。会顾及他的自尊心,以考核心态为由带他去打八球比赛拿奖金;会在吃饭时避开他忌口的那些味道,将小龙虾给他点两份;会关注他的牙齿不许他再吃糖,但又会为了他一天好心情,给他买一碗蛋酒。   可是,盛千陵对别人也很好。   会亲自花时间和洪叔对杆解其瓶颈,会替收银员开灯关灯结账,还会将那一百多颗徐福记棒棒糖送给收银员,让她借花献佛去送给店里的其他会员。   他是因为天性使然,温尔优雅,克己有礼。   江里却不知道,他对自己有没有动心,哪怕一点点?   陈树木没有等到答案,猜到了结果,追问:“就这么默默暗恋他,什么也不做,你甘心么。”   江里闻言,心中逐渐收紧,忽然感觉到一丝血液不畅的刺痛。   又像肺部的空气被无端抽离,生疼乍起。   是啊。   甘心么。   是熬过这漫长的相见不能相爱的单恋,然后放他走;还是珍惜每分每秒,对他诉尽爱意不管来日方长?   他的世界向来非此即彼,只有是或者不是、想或者不想。   这是第一次,这么犹豫。   作者有话说:   让我们!给陈树木同学!掌声!! 第29章 我、喜、欢、你。   江里静音点开了陈树木给他分享的那个网站。   江海军在家, 家里的门隔音不太好,而他又没有耳机,只能关闭声音。   当他看到那些超出自己认知范畴的画面时, 一颗心被高高的吊起来, 像卡在了云端上。   他第一次红了脸,不太敢看,快速拖动进度条, 匆忙扫几眼, 喘着气关掉了视频。   原来……   是这样啊。   他静静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想让自己急促的喘气声平息下去。   可他想到了盛千陵的脸,然后发现平息不了。   干脆去了趟厕所。   十几分钟后,江里冲了厕所洗了手,回到床上躺着。   身体空虚,百无聊赖,只好继续玩会儿手机。   他用的那个碎屏手机坏得挺严重,屏幕上忽然出现一块黑点儿,卡在碎得最厉害的一处裂缝里,像墨汁似的, 消也消不了。   躺在床上,江里用力拿手指摁那块黑点,发现它还能自己分散成几小块,玩得来了兴致, 不停地戳戳戳。   有个手机自带的APP这时发来一条推送。   江里想点黑斑, 不小心点进了那条视频。他从来不看任何新闻, 对网络上各种元素的新潮梗也毫不关心。   所以点进这条视频推送, 他第一反应是直接退出关掉。   只不过手机老化, 点退出键好几秒都没有反应, 而那条视频却直接开始播放起来。   视频上用醒目的黄色字体写着标题:“到了七十岁还是觉得好遗憾啊,为什么我没有在十七岁时说一句爱你。”   紧接着,舒缓的音乐响起来,一个身形佝偻鹤发鸡皮的老人出现在镜头里。   江里注意到这个年龄,心里一惊,紧紧盯着屏幕,想看看那老人要说什么。   这时先前按的退出键起了作用,屏幕自己跳动两下,关掉视频,回到沾了黑点的主界面。   江里的手停在半空中,一时茫然得不知道应该再去哪儿找这条视频。   他默默举着手机,看着它的屏显光由亮变暗,然后直接黑屏,心里还回想着刚才只瞥了一眼的那句标题。   差生江里学会了举一反三的能力。   他问自己,如果自己到了七十岁,会不会后悔没有在十七岁时,勇敢向盛千陵表达爱意?   学渣江里学会了心算答案。   他的答案是,绝对会啊。喜欢一个人都不敢讲,不是怂逼是什么?   喜欢就去追啊,管他喜不喜欢你?   微念之间,江里做出了决定。   好像面前有一扇门,他想推开它,迈过去,然后看看能跟着这条路走向哪里。   无论前面是山穷水尽层层碰壁,还是鲜花着锦坦途千里,他都想去看看。   这么一想,心中忽然漫上无限温柔缱绻,就像雨点落入水坑,荡起一圈圈涟漪。   他不可控地幻想起自己和盛千陵的未来。   未来,会很好吗?   会很好吧。   思来想去睡不着,他干脆拿出手机,给盛千陵发消息。   连练三天左塞旋转球,累得骨骼都快散架,盛千陵让他今天休息一天,不要去练球,以免拉伤筋骨。   江里写写删删,第一次如此优柔寡断。   一会儿写「陵哥你晚上吃了什么」,一会写「我今天不练球明天会不会更难啊」,思来想去觉得怎么说都不好,一气之下照着内心真实想法说:“陵哥,跟你说件事,我有喜欢的人了。”   江里想得很清楚,只要盛千陵回复「是谁」,他马上就告白。   管什么未来,他只要今晚。   盛千陵那边不知道为什么隔了快半小时才回他。   而且回复他的话,也不是他幻想的询问。   盛千陵说:“那很正常,十七八岁,本来就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江里顿时泄气,有种不知如何表达的颓然。   他还想说点什么,盛千陵的第二条消息又发来:“早点休息,晚安。”   江里:“……”   他在心里愤愤地把盛千陵这个不解风情的狗东西骂了一顿,骂狠了又舍不得,矛盾良久,无奈良久,才卷着毯子沉沉睡去。   次日晚上,江里同之前一样,吃过晚饭就来了时光台球。   正是饭点,店里没什么人,盛千陵也不在,应该是和潘总洪叔他们一起出去吃饭了。   江里开了角落那张斯诺克练球台,随手打了几个长台直球找手感,然后又试着打了一杆左塞旋转球。   让人意外的是,他的身体好像真的记住了这种击球的力道和感觉,那颗红球撞库两次,空心进袋,而白球也稳稳地回到了原先的点位上。   江里难以置信,又打了两杆,得了同样的结果。   红球进袋,白球复位。   他欣喜得双眼放光,原地旋转一圈,跟那颗旋转似的,抑制不住满心的激动。   这么难的一个技巧球,他竟然学成了!   这就好比习武之人总停在第一层境界徘徊,怎么也得不到突破,熬过漫长的苦练期后,突然有一天被打通任督二脉,直接顿悟!   江里兴奋得要命,顿时觉得先那些累死累活都是值得的。   他也知道,是因为盛千陵提前给了他捷径,根据他的实际水平给出了正确的训练方法,他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进步神速。   这么一想,简直更喜欢盛千陵。   江里一个人练了一会儿,远远地看到盛千陵和潘总他们一起回来了。   潘总嚼着槟榔,把手搭在盛千陵肩膀上说着什么。盛千陵加快脚步,不着痕迹走出潘登的虚搂,侧头答话。   好像感应到什么,他抬眼望过来。   江里立即冲他眯着眼睛笑,两人的视线在空中遥遥相汇。   盛千陵朝一张八球桌指了指,示意他要先去和洪叔打半小时小台。江里点点头,回到自己桌边继续练习。   半小时后,盛千陵提着自己的私杆过来了。   他今日穿着一件淡蓝色短袖衬衫,扣子开了两颗,露出冷白光洁的脖颈。下搭一条米色长裤,衬得双腿笔直颀长。   提着杆盒一步步走来,浑身散发着从容淡定的大师气质,温柔耀眼。   江里暗自欣赏盛千陵绝美的脸,开口叫住他,像条摇着尾巴的小狗一样,欢快地说:“陵哥你看你看!”   接着,江里摆出他练了无数次的点位球,俯身下去,精准控力运杆击球,给盛千陵表演了一杆。   江里满心等着盛千陵的夸赞,哪知盛千陵说:“还行,再练一星期,换下一个项目。”   江里:“……”   他委屈巴巴踱过去,蹭到盛千陵身边,微微仰头,刻意压低声线:“陵哥,我打这么好,你不夸夸我啊……”   两人离得很近,中间不过半人距离。   盛千陵比江里高不少,垂着眼眸与他对视。   往常也有过类似的近距离接触,江里常常往他身上扑,也握过他的手,但盛千陵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   可今日却莫名有所不同。   江里的眼神漆黑发亮,瞳仁里倒映着一双跳跃的小火苗。   带着一些狡黠的笑意,无端让人感觉到心痒。   这双眼睛好像在无言地说些什么。   盛千陵联想到昨夜江里那句几乎让他失眠的话——“我有喜欢的人了”,一时心跳不受控地加速。   有一点紧张,有一点期待,又有一点点藏而不显的憾惋。   江里眨眨眼,又喊他:“陵哥?”   盛千陵反应过来,脸上那抹不自然的神色一闪而过,继而用冷静的声音回答:“这只是基本功。”   言下之意是,作为他的徒弟,学会这种杆法才是正常。   江里听了也不气,脑子转一转,嘴角先漾起几分得意的笑意。   他说:“陵哥,那你看看这个。”   江里跑回斯诺克球台边,从桌底放球的纸盒里摸出十几颗红色的球,飞快在绿色台呢上摆成一个心形,然后故意在心形中间留出一个球的位置。   盛千陵目光一跳,马上明白过来江里在做什么。   江里留的那个空位,正是他这几天练习固定点位球时,白球所停放的位置。   白球击球出去,绕库两圈,会慢慢往回走,只要力道不差,杆法到位,白球能分毫不差地归于那个缺口,使这颗爱心完整。   盛千陵静静地站在那儿,手上拎着的球杆盒都忘了放。   他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有一点儿急促,胸腔的起伏比平时明显许多。   江里摆好白球,又拿出一颗新的红球。   他按自己训练了千百遍的那样,稳稳将球推了出去。   如盛千陵所料,红球落袋,白球卡进了那个爱心的缺口,完美又招摇。   江里咧着嘴笑,一口洁白的牙齿在无影灯下闪闪发光。   他把球杆放在球桌上的空位,又朝盛千陵跑过来,长睫轻闪,轻启薄唇,认真又虔诚地说:“陵哥,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用对方教的杆法打出一颗完整的心,就是他的礼物。   他想象力太差,说不出盛千陵让他的心变得完整这样浪漫的话,只能笨拙地望着自己喜欢的人,等待回应与宣判。   盛千陵良久无言,只与江里对视。   江里的目光一寸寸描摹过盛千陵的脸。他打理得清爽有型的碎发,自带锋角的浓眉,天然流畅的双眼皮,清澈如宝石的眼睛,高挺自然的鼻锋,温润浅薄的唇型。   每一处,都完美。   每一处,他都喜欢。   盛千陵总算开口。   他缓慢的、以一种极度克制的嗓音说:“江里,我教你杆法,不是为了让你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江里:“……”   盛千陵背过身,将球杆盒放在沙发边的茶几上,打开中间的锁扣,去拿杆子。   江里一腔热情被淋透,不肯就此罢休,情急之下去拉盛千陵的手,拽着他的手指急切又卑微地追问:“盛千陵,你不问问我喜欢的人是谁么。”   江里一直不怎么叫盛千陵的名字。   平常要么正常叫「陵哥」,要么在耍赖时叫「师父」。   这么突然来一次连名带姓,竟有一种震颤人心的效果。   盛千陵手指微动,抽回手来,垂下白皙如玉的脸孔,若无其事地回答:“抱歉,我并没有很强的好奇心。”   江里一点点逼近,两步而已,就完全靠近盛千陵,几乎贴上去。   他仰着头,恨不得贴上盛千陵的鼻尖,眼底的火苗烧得更旺,叫他的心也灼热得有些神智不清。   他盯着盛千陵,一字一字慢慢说:“盛千陵,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江里真的很勇敢啊,是不是。 第30章 做我男朋友。   两个人隔得实在太近了。   江里又刻意压低了嗓音, 那句告白的话像无形的虫子,借由盛千陵的耳道,途径血管, 直往心脏里钻。   盛千陵几乎用光了多年来远胜常人的定力, 才在江里面前保持了一如继往的冷静。   他看着江里的眼睛,那里面像个浩瀚无垠的宇宙,要把他一寸一寸吸附进去。   须臾后, 盛千陵不动声色后退一步, 继续伸手去拿自己的球杆。   他说:“我知道了。”   江里:“??”   这是什么意思?   哪有人告白时,被回应一句知道了的?   江里十分震惊,又觉得很好奇。他执拗地跟着盛千陵,盯着对方的侧脸问:“你没什么话要跟我说?”   盛千陵侧头:“我应该说什么?”   江里简直要被他气笑,心里又有一点不被尊重的愤意。   他更加直言不讳:“我说我喜欢你,跟你告白,你不应该给我个回应?”   盛千陵只觉得口干舌燥,但依然保存着翩翩风度,镇定回答:“抱歉,我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盛千陵这话说得很巧。   他说自己不想谈恋爱, 却并没有对江里喜欢男生感到惊讶,也没有明确表示自己不喜欢男生。   江里在语文阅读题里屡屡碰壁,从来读不懂那些原文作者的深意,不明白他们的中心思想究竟是什么。   所以每次写阅读理解时, 他的回答和标准答案都差了十万八千里, 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   可是, 当他听了盛千陵这句话, 却有如神助, 福至心灵, 顿时完全意会了那层深意,有了一种拨云见日豁然开朗的感觉。   他的眸子愈发光彩夺目,脸上的欣喜藏也藏不住,连唇色都变得艳丽起来。   江里说:“陵哥,你喜欢男生,是不是?”   盛千陵:“……”   江里仿佛开了窍。   他脑子转得飞快,想到一些什么,咄咄追问:“我问过你,被男生追是什么感觉,你当时说没有感觉,因为不是被喜欢的人追,是不是?”   盛千陵离开茶几边,往皮质沙发走了一些,才冷着脸回答:“江里,我不想讨论这个。”   江里不依不饶,继续逼近盛千陵,全然不顾球房里有没有别的顾客。   他一点点贴近,盛千陵退无可退,大腿后侧贴着沙发边,整个人重心不稳屈身往后一坐,被迫将背靠到了沙发背上。   江里却还弯腰站着,手撑在沙发扶手上,恶劣地、痞坏地靠近盛千陵的脸,直到两人的鼻尖隔得不过毫厘之时,才以一种蛊惑的声音说:“陵哥,你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盛千陵下意识答:“什么?”   他的心跳在加速,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都稀薄了好多。   他无比希望江里能让开,能离他远一些,好让他逃离这分秒惊心的时刻。   可是江里偏偏不让他得逞。   反而还在靠近。   在盛千陵面前当了这么久的乖徒弟,江里那点儿顽劣因子早就叫嚣多时,想要冲破身体重夺领土。   他勾起唇角,眼底浮上一抹轻挑又绝艳的笑,将嘴贴近盛千陵耳边,轻吐气息:“师父,你和我打一局,你如果输了,现在就做我男朋友。如果我输了,我从现在开始追你。”   盛千陵动动干涸的唇:“不自量力。”   他向来是谦虚有礼的人,自小接受的教育也永远是要将「尊重」放在第一位。   可此时的氛围过于逼仄促狭,仿佛到了什么绝境,竟叫他第一次说出如此不得体的话。   盛千陵说的不无道理。   江里虽然准度惊人,又练了这些日子的杆法与技巧,在台球圈子里姑且能算一员骁勇猛将。   可是盛千陵却是从小接受系统培训与学习,天资过分聪颖又后天绝对勤奋,连许多职业选手都不是他的对手。   江里竟然敢提出这样的赌注来。   在紧张心跳的某一秒内,盛千陵忽然想到,江里到底是想和他赌球,还是想赌他有没有动心?   还是说,在什么时候,他的心思,已然露了端倪?   气氛渐渐升至令人难以承受的顶点。   盛千陵口干舌燥,急切需要一瓶冰水来缓解热意。   他伸手去推江里,江里却眼疾手快,一把捉住他的手腕,双眼泛红,委屈地发狠:“不敢和我赌么,师父?”   江里故意用这种柔软的语调,拖长了尾音,一声一声喊着「师父」。   他自私地盼望盛千陵哪一刻会心软,会像之前那样照顾他一样,遂了他的意。   盛千陵薄唇微张,心中烈火焦灼不知如何回答时,正好听到远远传来一声「千陵」。   潘登从八球桌那边走过来,隔着几米距离看见江里和盛千陵两个人一站一坐,还抓着手,好奇地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江里半点儿也没慌。   他慢吞吞放开盛千陵,直起身子站好,脸上坏笑尽显,调皮地说:“盛千陵嘴唇上有东西,他非不信,我帮他弄一下他又不肯。”   潘登有点疑惑,笑道:“前台那墙上不是有镜子么。”   江里眼神拉长,又笑得纨绔不羁,拖腔带调道:“他么,娇气得很,几步路都不愿意走。”   说完这句,江里又像想到什么,故意当着潘登的面问盛千陵:“陵哥,你不会是想让我背你去吧……”   盛千陵:“……”   遇上这种满嘴跑火车的混混,没有办法讲道理。   只能沉默不语,免得踏入陷阱。   好在潘登终于解救他于水火。   潘登说:“千陵你过来一下,你妈妈刚才打电话来了。”   听到「妈妈」两个字,盛千陵顿时心中一沉。   他身体僵了两秒,很快站起来,走到潘登身边。   两人一起往前走了几步,潘登用江里听不到的声音说:“千陵,你妈妈让我转告你,月底你必须回去。”   盛千陵:“……”   好像一场还来不及做的黄粱美梦被击碎,变成四下飞溅的碎玻璃渣。   盛千陵有些茫然地听着,木偶般沉钝地点点头:“知道了。”   潘登转达完这话,拍拍盛千陵的肩膀,又嚼着槟榔,大步流星往八球区洪师傅那边去了。   江里还在原地等着盛千陵,等着他的回答。   一分钟后,盛千陵平静地回到沙发边,伸手将自己的球杆取出,又拿擦杆布细细地擦了一遍,说:“来吧。”   江里反而愣住了:“什么?”   盛千陵已经全然恢复平时高冷从容的模样,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反问:“不是要对杆?”   江里见盛千陵答应了,立即屁颠屁颠去摆球。   他用球杆把刚才打出的爱心拢到一边,将所有红球拿出来摆好,然后一一将六颗彩球放到各自的点位。   做好准备工作后,江里收敛了刚才那点调戏人的痞劲,低声说:“陵哥,我会认真打这一局。我喜欢你,是认真的。想和你谈恋爱,也是认真的。”   盛千陵置若罔闻,拎着球杆过来,清冷如玉的脸上全无表情。   他随意地看一眼江里,问:“谁开球?还是比球?”   比球是争夺开球权的意思,一般用于非常正式的比赛。   两人之间的普通对杆,大多都是自己约定。   江里有些摸不准盛千陵怎么忽然又成了这副冰冷不近人情的样子,猜测是潘登说了些什么,又不好多问。   只好随口说:“比球吧。”   盛千陵点点头答:“好。”   于是,他们一人拿了一颗球,放到开球线上,同时发力用球杆推出去,等着那颗球返回。   最后,盛千陵的球更贴近于底库,便得到了这一局球的开球权。   江里以为盛千陵会像所有职业选手那样,以平稳的保守杆来开球,然后等待好机会开始进攻。   却没想到,盛千陵模仿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江里的自杀式炸球,将十五颗红球全部撞开了。   这显然是要给江里机会,让他上场凭准度得分。   江里顿时笑得一脸得意,甜蜜得宛如已经提前陷入了爱河。   他站在盛千陵身边,故意说:“陵哥,原来你这么想做我男朋友,我好感动。”   盛千陵抬起锐利的眉眼朝江里看了一眼,示意江里继续看那颗还没有停下来的白球。   江里等了几秒,见白球渐渐减速,最后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停到了一颗彩球的前面。   然后,两颗球紧紧相贴,毫无缝隙。   沃日!!   千年难得一见的后斯诺克球①,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出现了!   江里惊讶得睁大眼,用力盯着那颗白球,心跳如擂鼓,震个不停。   如果他还不明白这是盛千陵使尽浑身解数的拒绝,那他这些年的球也就白打了!   江里一秒丧气,耷着脸看向身边的人,嗓音很轻:“陵哥,这么羞辱我,有意思么。”   盛千陵依然冷静地站在边上,周身笼罩着一层说不尽道不明的冷淡。   他不笑,也不说话,拒人千里,安静地等着他的对手上场。   江里不可能破得了这个神级障碍球。   他无奈地侧向勾球,将白球打了出去。   白球贴库后先撞到红球,倒是没有犯规,可也没进球,反而给了盛千陵很好的进攻机会。   江里才上场打了这么一杆,就知道了结果——   他会被盛千陵血虐。   七分钟以后。   盛千陵闲庭信步提着球杆回到沙发边坐下,喝一口水,指一指空空如也除了白球一颗球也不剩的桌面,问:“服么。”   江里被打了个光头②,心里恨不得对盛千陵顶礼膜拜,嘴上却说:“原来陵哥是想被我追求啊,放心吧,我会好好追的。”   盛千陵身上总有着超脱少年人的成熟。   他掀起眼皮,目光淡静无波地看着江里,说:“江里,别浪费时间。”   江里跟去盛千陵身边坐下,这回倒是中规中矩隔了一点儿距离。   他侧着身子,左边胳膊撑在沙发壁上,屈起左手手指贴着下巴,轻声说:“陵哥,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想你想得睡不着,睡着了也会梦见亲你,还会为你梦遗。我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我以前连自己喜欢男人也不知道。陵哥,你能不能发发慈悲,别拒绝我?”   江里认真告白的样子很好看。   他的五官长得精致,轮廓算不上硬朗,反而有几分少年的清秀。尤其爱笑,脸蛋白净,黑眸清亮,唇红齿白,分外亮眼。   在台球室这样的公共场合里,他甚至都不会避讳旁人,照直说出心里话,不惧任何人对人对他的看法。   盛千陵:“……”   他听到某些私密的字眼,耳廓泛起一层不太明显的红。   他就不明白了,同样是十七八岁的男生,江里怎么就这么胆大妄言?   可他却只能说:“抱歉。”   江里好像料定他会说这句惯常用语,一下子眉开眼笑,凑近一点儿,说:“如果真觉得抱歉,就让我亲一下,好不好?”   “……”   作者有话说:   名词解释:   ①后斯诺克球:是指白球正后方紧贴了一个球,让球手不好架杆,很难出杆打到目标球。   ②光头:这个一个方言词汇,不是snk正式用语。A打了满分,B打了0分,那就是A打了B光头。 第31章 【第一更】一天一夜。   盛千陵忍受了江里一晚上的淫词浪语, 终于招架不住,板着脸问:“江里,你从来都是这么不知羞耻吗?”   江里愣了一下, 心里无端感觉到一丝刺痛。   很隐蔽, 细细一感受,又毫无痕迹。   他没脸没皮地笑答:“陵哥你直接说我不要脸不就得了,整这么文绉绉。脸是什么?我从来不在意的。我只想要你。”   盛千陵发现, 不管和江里说什么, 他都能绕到这件事上来。   他想让江里安静一点儿,决定让他去练球。   于是,盛千陵不再接话,又拿着球杆回到江里的练球台。   他捡出一颗红球,摆在长台库边大约三厘米的位置,又摆好白球,让这两颗球呈一条直线。   盛千陵摆好姿势趴下去,看了红球两秒,右臂忽然发力出杆,白球猛地被击出, 撞上红球时,却突然刹车停下来,稳稳地卡在了红球先前停的位置,而红球往前滚了一段儿, 径直落袋。   他用这种力度出杆的时候, 非常流畅, 强有力的击球与停顿, 都特别养眼。   加上他身高手长, 肢体协调, 无论架杆的左手,还是出杆的右手,都精美得不像话。   江里几乎是看直了眼睛。   那颗白球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顶锋利的刺刀被突然扔出。   当人以为它会要疯狂刺向敌人时,它却凭空跃起稳稳停在了城墙之上,威风凛凛,倒插于战旗旁边,更显霸气。   就是白球这倾刻间的停顿动作,叫江里的心也停顿了半秒钟。   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风骚的球,一时来了兴致,几步跑到盛千陵身边,仰着头问:“陵哥,这怎么弄的啊?快教教我!”   盛千陵松一口气,直起身站好,淡道:“贴库定杆,球型不好时,用于自救。用平杆偏低杆五毫米左右,自己控力。既要打出定杆,目标球也要进。如果左塞旋转球练累了,可以练练这个。”   他恢复成一个尽职尽责的师父,毫无保留地教江里这些绝活。   江里心里也清楚,盛千陵的心没有为他敞开,敲再多次门也没有用。   于是决定顺应他给的台阶,先专心练会儿球。   学了基本要领之后,江里还是拿之前店里的公用球杆开始练习。   盛千陵也回自己的练球台上,开始今晚的训练。   一时间,两人安安静静,互不相看,只听得见清脆的击球声。   时间过得很快,深夜悄然来临。   台球室的客人相继离去,一盏盏灯被熄灭,只剩下照明用的过道灯和彩灯。   周围的环境黯淡下来。   连潘登和洪叔他们都回去了,只剩下一个收银员在几十米外的前台算账,计算器摁得飞快,不住地传来「归零」声。   江里练球练得有些困了,坐到沙发上去喝水休息。   盛千陵也停下来,看向江里,柔和地问:“饿不饿?”   他语气不变,好像自动忽略了江里今晚的暧昧告白,继续做着江里那个温柔包容的师父和朋友。   江里摇摇头,答:“不饿,就是嘴巴里没什么味道,想吃糖。”   盛千陵直视江里,语气坚定:“不行,糖必须完全戒掉,以后都不能碰。”   江里十分不满,抬着幽怨的眼,抱怨道:“那你让我亲一口也行啊,总得让我嘴里有点儿味道吧!”   他说得坦坦荡荡,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多么过分的要求。   甚至反而让人觉得,盛千陵不给亲倒是过错了。   盛千陵莫名来了一点儿火气,抬高几分嗓音,说:“江里!我说过了不要再谈这个话题。”   江里压了一晚上的情绪也在这儿再次爆发。   他脖子一梗,扬起下巴道:“怎么不能谈为什么不能谈?我喜欢你有错么?你他妈自己那么好看不让人喜欢了?”   盛千陵想起潘登说的那句「你妈妈让你月底一定要回去」,愈发心烦意乱,一时口不择言:“我不喜欢你!我对你没有感觉!”   这话一出口,江里倒是安静了几秒。   他好像有一点儿受伤,那双狗狗眼里突然涌上茫然又失措的情绪。   可不过几秒,他又抬着漆黑的眼用力盯过来,低吼:“我管你喜不喜欢我?”   盛千陵很少动怒,却在这一刻,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站在球台边,胸腔起伏加剧,无奈又难过地问:“江里,你这么发疯,到底想干什么啊?”   江里听到「发疯」两个字,忽然扬起嘴冷笑了一下。   发疯么。   他并没有疯给盛千陵看啊。   盛千陵凭什么这么说?   江里越想越气,水也不喝了,快速起身站起来,冲到盛千陵面前,像以前很多次那样,直往盛千陵怀里扑。   盛千陵一时没有防备,被扑得向后一个趔趄,被迫后退几步,靠在贴满咖色墙纸的墙壁上。   江里附过来,抓着盛千陵那件淡蓝色衬衣的领子,仰视他的眼睛,浑身的痞气疯劲尽数外显。   他咬牙切齿道:“我想干什么?呵,行啊,我告诉你。我想把你绑起来,关起来!只给我一个人看,只许你对我一个人笑!我想干什么?我想扒了你的衣服,亲你一天一夜,干你一天一夜!我想让你离不开我,这辈子都只做我的男人!”   江里的声音铿锵有力,回荡在球桌旁边这一小方空间里。   他说得过分自然流畅,不需要任何腹稿,几乎是极速脱口而出。   好像真的在脑子里这么幻想过千百次。   盛千陵被这一番话震惊,手心颤抖到久久无法平静。   他竟不知道,每日在自己面前扮乖练球的徒弟,心里竟然对他藏了这样的龌龊心思。   盛千陵的心火被点燃,像着了火的干枯野草,倾刻间就烧了个无边无际。   他连挣脱都忘了,俯视着江里那双情难自禁的眼睛,嘲讽道:“痴人说梦。”   江里不服气,逼近一点儿,失控道:“不是你问我究竟想干什么吗?”   盛千陵没有接话,空气里只剩下尴尬的沉默。   两张练球台外,是灰暗的寂静空间。隔壁的健身俱乐部和电玩城早已歇业,整层楼安安静静。   整个世界,也安安静静。   只听得到,不知是谁的心跳声。   许久以后,盛千陵颓然泄气,垂下眼眸,一指一指掰开江里的手,将他推开,嗓音低沉:“别练了,回去吧。”   说完,他提着自己的球杆,将它拆成两截,平静地放入杆盒里,然后提着杆盒往收银台那边的杆柜走。   只留给江里一个清瘦寂寥的背影。   江里有点想追上去,但感觉自己刚才那话用尽了全部的勇气。   此刻却有种无力的虚脱感。   他看着盛千陵放完球杆,又看着他直接走出时光台球,头也不回地进了空无一人的电梯。   等到盛千陵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江里才大口大口地开始喘气,好像一条因为溺水而被救起来的鱼。   原来鱼也是会溺水的啊。   接下来两三天,江里一直没去时光台球。   他成天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无精打采想着盛千陵最后那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别练了,回去吧”到底是让他那天晚上别练了,还是说以后都不用练了?   还是说,盛千陵后悔了,不想当他师父了?   江里心里一阵悔意,埋怨自己逼迫太紧,让自己和盛千陵的关系陷进如此尴尬要命的境地里。   或许不这么急就好了。   盛千陵现在不喜欢他,万一过几天,发现他帅得迷人又可爱,情不自禁喜欢上他呢?   可现在该怎么办啊。   他不去时光台球了,盛千陵也不理他,微信也不发,电话也不打,也不在意他还要不要练习左塞旋转球和贴库定杆。   两人的关系,就要终止于这个夏天的开端么。   江里烦躁得抓头,把一头蓬松的软发抓成了鸡窝鸟巢。   他眼下挂着一片乌青,咬着牙齿用拳头轻砸了砸课桌。   同桌的陈树木最近苦追徐小恋无果,每天郁郁寡欢,到这时才发现江里的反常。   他盯着江里看一会儿,苦恼地问:“里哥,你这是为你师父纵欲过度了?弄成这副精尽人亡的鬼样子。”   江里一撩刘海,不爽地反击:“老子和你妈纵欲过度生了你!”   陈树木早听习惯了这些话,试探性地说:“那我叫你一声……爸爸?”   江里听得「噗嗤」苦笑出声,心情总算缓和了些。   他忍着心里千丝万缕的躁意,原原本本把那天晚上的事讲给了陈树木听。   陈树木听得睁大一双牛眼,嘴也渐渐张大,大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他竖起两只大拇指,真心实意地啧啧赞叹:“你真说了想干他一天一夜这种话啊?这么剽悍的虎狼之词,你是怎么说出口的?”   江里烦躁捂脸:“我他妈就是脑子抽了!”   陈树木说:“这换谁谁都得生气吧,要是我我直接拉黑你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江里郁闷地趴在课桌上,忧心忡忡地说:“啊,真这么严重啊。我当时真的就是被他激怒了,他说我发疯,我他妈的就……”   说到最后,说不下去。   心里只剩深深的懊悔。   盛千陵那样的人,孤寂清冷,波澜不惊,就像天际一轮银白发光的皎月。   只可远观,不可亵渎。   可江里偏偏要用下流的话亵渎他、羞辱他、强迫他,只为逞口舌之快,逼他看见自己炙热的欢喜,却不管他是否能承受这一切。   我真是个混球啊。   江里心想。   后来陈树木又叨逼了一些什么,江里没听清,也懒得理。   心里就只剩下这个念头——他要失去他师父了。   甚至,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越是想到这一点,就越颓败。   简直是无与伦比的焦躁,觉得这世界都好操蛋。   到六点钟放学的时候,江里第一次没有像往常一样踩着铃声就跑。   他把桌面上的书堆到一起,一股脑地塞进课桌,也不整理,就这么胡乱叠放着。   各科老师都布置了作业,他没心思写,甚至连作业是什么都没听清。   今天的周考试卷他是得了二十二还是三十二,也忘记了。   等到班上的人都差不多走完了,他才慢慢悠悠起身走出教室,顺手带上门。   校园里除了马上要高考的高三生,高一高二年级的学生几乎已经走完。他两手空空走在空荡荡的校园里,抬头看了一眼明媚湛蓝的天。   二十九中校园很小,根本看不到夕阳落下的样子。   也看不见清冷的月亮。   江里磨磨蹭蹭,缓慢地走向学校门外那条巷子。巷子里有几家文具店和炒粉店,有些学生聚集在那儿,叽叽喳喳说着些什么。   他漫无目的走着。   不想去时光台球,不敢见盛千陵。也不想吃巷子口那家湖南米粉,要不还是回集贤巷去吃刘姨家的热干面吧。   加个蛋酒好了。   反正现在,也没有人再管他了。   终于能喝蛋酒能吃糖了,他怎么还是这么不开心呢。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江里走出了巷口,来到利济北路那家美容医院的门口。   这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   那次盛千陵带他去武昌名仕台球打赛,就是站在这儿等他,提着为他准备的晚餐。   那天的盛千陵好像从天而降,出现在他面前。   就好像,这么类比可能不太准确,可是学渣江里找不到更好的形容。就好像许多年前,他坐在一片黑暗里,哭得累了嗓子哑了无人回应之时,隔了好远的邻居破门而入,手里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   那一份温暖,他记了十几年。   而盛千陵那天站在日落余晖下等他,也给了他这种相似的感觉。   可是,美容医院门口的停车场,不会再有出租车在等他,也不会再有盛千陵的身影。   江里忍着失落,淡淡朝那个方向瞥过去,然后收回心灰意冷的目光。   等会儿!   那儿怎么有个人那么眼熟?   再一转头看过去,只见盛千陵真的站在那儿,双眼注视着自己的方向。   江里心里一酸,赶紧眨眼再看一眼,果真是盛千陵!   盛千陵笔直地站在那儿,柔风吹向他衬衣,将他的衣角吹得轻轻翻起。他眉眼似画,皮肤冷白,看起来年轻又英俊。   太阳还未落下,余晖舒缓地包裹在他的肩头,让他整个人好像披了一层金色的霞光。   在这样的氛围里,盛千陵宛若一尊雕像,俊美得像米开朗基罗最得意的作品。   江里喉头微哽。   下意识加快脚步朝盛千陵跑过去,跑了两步又猛地停下脚,慢吞吞分辨着什么。   盛千陵本就在这个地方等了好一会儿,眼下又见江里突然减速,不太明白原因。   他抬眸看向江里,出声问:“还不过来?”   于是,江里就像一只找到主人的小狗子,欢天喜地奔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我看你们昨天说不够看让加更,我本来想在作话里骗点留言,   说如果本章留言有20条我就加,但是小秦毕竟超甜,先加了再说!   先让你们爽一下!   至于明天加不加更,也是看留言哈!   我真的每条都会看,不骗你们! 第32章 【第二更】看路,别看我。   江里站到盛千陵面前, 眼神闪躲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   他有点尴尬,还有点后悔。   盛千陵掏出一叠医院的单据,嗓音平缓地说:“今天得去做根管治疗, 走吧。”   说完, 就像无事发生过一样,往人行道那边走,走向对面的市一医院。   江里快步跟上, 又不敢超过盛千陵, 走两步歇半步,紧紧跟在盛千陵旁边。   乖巧又无措。   这条人行道很窄,且没有红绿灯。   边上虽然挂了「学生出入车辆慢行」的蓝白牌子,免不了还是有些的士司机习惯了横冲直撞,冲过斑马线像起飞似的。   江里的注意力全都在盛千陵身上,一时没注意从左边疾速开来一辆车。   盛千陵眼疾手快,在那车离他们还只剩几米的时候,飞速拽住江里的手腕,用力一拉带到自己身边。   两秒后,那辆的士的司机飞驰而过, 隔着老远还听得到他骂骂咧咧的声音。   盛千陵脸都白了,有些生气地说:“看路,别看我。”   江里:“……”   他低着头轻声说:“哦。”   两人一起走进市一医院一楼挂号大厅,盛千陵轻车熟路去挂号, 留江里站在原地等候。   隔了一点儿距离, 江里看到盛千陵弯着腰对窗口里的工作人员说着什么。   他没听太清, 隐隐听到「716」几个数字。以为是什么时间, 或者是病历编号, 没太在意。   几秒后, 盛千陵捏着挂号单过来,看一眼江里,说:“走吧,还是急诊科那边。”   他们又去了上次去了一回的口腔科诊室,给江里治疗的,还是上回那个医生。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江里这次也不再害怕了。   况且这几天没吃糖,牙齿也没再疼过。   他躺到那张牙科检查椅上,等着医生拿工具帮他治疗根管。   医生还在准备,江里偏头朝左看一眼,见盛千陵站在他左边,几乎是膝盖紧贴检查椅的距离。   江里知道治疗一次的时间大约是半小时,他趁着医生还没开始工作,扬扬头,用眼神示意盛千陵那边的等候区座位,说:“陵哥,你别站着等,去那儿坐会儿吧。”   盛千陵安静地站了几秒钟,说:“好。”   然后迈开长腿,走到休息区去了。   等到医生拿工具敲打他的牙齿,江里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盛千陵刚刚站在这儿,是不是准备给他牵手?   知道他怕疼,想像上次一样,牵着他,帮助他治疗?   可很快,江里又否认了这个念头。   怎么可能呢。   盛千陵避讳他的感情如洪水猛兽,怎么可能再给他可趁之机。   今晚的治疗很顺利,二十几分钟后,牙医关掉检查椅的灯,说:“好了。”   江里双手撑着椅背站起来,看到盛千陵同时起身。   盛千陵坐着的样子很养眼,不如大多数男生那样坐姿随意,翘个二郎腿。即便坐着,他也不习惯靠在椅背上,而是脊背笔直,面容恬静。   大约是出身非常好的人家,有着深入骨髓的教养,所以言行举止总透着一股贵公子气质。   和散漫随意的自己大相径庭相去甚远。   有多远呢,大概就是一路之隔的凯德广场和集贤巷子那么远。   江里又看几眼,盛千陵已经走过来,站到医生身边问:“医生,下一次来是什么时候?”   医生翻了一下自己的排班表,说:“还是一周以后。”   盛千陵点点头,答:“好。”   他还是像上次一样,把所有的单据折好放进自己口袋里,回头对江里说:“江里,走了。”   “啊,哦。”   江里很快跟上去,和他一起走出医院往回走。   两个少年高大削瘦,穿过一排狭窄的门店,显得格外显眼。   天将黑未黑,天际还挂着一线残阳与流云。   车流熙攘,汽车鸣笛声与嘈杂的交谈声交融在一起,构成最抚人心的人间烟火。   江里这会儿才算是踏实下来。   盛千陵没有抛弃他,也没有要拉黑他和他划清界线。   他还好端端的,走在自己身边。   盛千陵走了一小段路,侧头问江里:“你还没吃晚饭,想吃什么?”   他们这时已经快走到利济北路转弯的地方,那个拐角处有一家小有名气的「景福记」糕点店。   江里一直想尝尝这家的招牌绿豆酥,可每天都有不少人排队,路过这么多回了,他竟还一次也没吃过。   他小声问:“能吃甜的么。”   盛千陵无情摇头:“不能。”   江里:“……”   他恋恋不舍朝「景福记」看一眼,随手指了旁边一家店,说:“吃个盖饭好了。”   “好。”   盛千陵停下来,率先走进盖饭店。他看一眼墙上贴的菜单,说:“你吃什么?”   江里挑食,细细选了好一会儿,才说:“香菇滑鸡盖饭。”   盛千陵便对老板说:“两份香菇滑鸡。”   付完钱,盛千陵和江里一起走到一张空桌坐下。   两人面对面坐着,等着盖饭无事可做,江里心里那股紧张促狭感又卷土重来。   他很想和盛千陵说说话,又怕自己口无遮拦惹恼了盛千陵,让他们的关系真的越来越远。   盛千陵这时朗声开口问:“这两天为什么没去练球?”   江里:“……”   “想干你一天一夜”这种胡话都说出来了,他哪还有脸去练球。   江里支吾半天,一语双关地道歉:“对不起,就……不是很想去。”   盛千陵直言:“因为觉得我在生气?”   江里愣了一下,“啊?”   他知道盛千陵会生气,但没想到他会打破尴尬直言问出口。   盛千陵没给江里反应的机会,而是问:“你认我做师父那天,我对你说过什么?”   江里愈发紧张,就像一个毫无准备,却在课堂上被老板抽背的学生,心跳加速手心发汗,希望旁边能有同学稍作提醒,给他一点儿提示。   盛千陵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微微叹了一口气,说:“你真的没记下来。”   他俊白的脸孔上写满了失望,又类似一种意料之中的无可奈何。   这表情刺痛了江里,他紧紧捏着桌角,语速很快地打包票:“师父,你再说一遍,我保证今天一定记下来,背下来。”   盛千陵看着江里的眼睛,就像对峙一样,盯了几秒,忽然泄气说:“算了。”   江里就怕他说算了,急得眼睛都快红了,恨不得又往他身上扑,强迫他复述那句话。   他软软地恳求:“师父,你再说一遍吧,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他反复叫「师父」,是想确认盛千陵还是他的师父,不会因为他之前的逾矩狂言就将他逐出师门,也不会因为他忘记了拜师那天的话,就对他灰心和苛责。   江里服软的时候,周身的刺都被收敛,浑身泛着一股呆萌的慵懒和茫然。   他看起来乖巧又听话,仿佛不再是那个不顾场合骚话连天的痞坏少年。   这样的他,又是另一种美感。尤其瞳仁里写满了渴望与忧心,叫人忍不住怜惜。   盛千陵没有办法,终于说:“我说,希望你永远不会放弃斯诺克,希望你以后遇到困难想要退缩的时候,想想考试那天筋疲力竭无怨无悔的坚持。”   盛千陵说得很严肃,听得江里内心颤动不已。   他这两天不肯去练球,无非就是不想面对盛千陵。所以即便他再喜欢对方,也不愿意去时光台球了。   2014年5月8日。   那天是星期四。   就在利济北路靠近中山大道拐角的那家盖饭店里,江里认认真真一字一字对盛千陵承诺:“我永远不会放弃斯诺克,就算——”   「就算」二字后,江里卡了许久的壳,那句「你不要我」他几乎是要脱口而出,却被生生卡回喉咙里,泛起一阵绵长的酸意。   他清了清嗓子,才又继续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放弃斯诺克。”   盛千陵点点头,说:“好。”   两份香菇滑鸡盖饭被端上桌,两人不再交谈,各自安静地吃着晚饭。   晚饭后,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城市的夜景又一次准时闪耀。   江里和盛千陵一前一后走着,穿过小半截中山大道,穿过武胜路那段人行天桥,一起走向了时光台球。   这一晚,他们各自练球,互不干涉。   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他们都是这样,一人开一张球台,盛千陵巩固自己的基本功,江里就练习左塞旋转球和贴库定杆。   中途又去过两次市一医院治疗牙齿。   江里非常配合,牙根的情况也逐渐好转。医生说必须继续戒糖,否则可能会复发面临二次治疗。   江里把头点得飞快,保证一定好好爱惜牙齿。   在盛千陵面前,江里变成了一只温顺乖巧的小狗。   不再对他说那些混账下流话,也没再将「喜欢你」挂在嘴边。   他害怕盛千陵生气,更怕盛千陵离他而去。   所以心甘情愿,为他忍受汹涌爱意的折磨。   到了五月的最后一个上学日,江里穿着万年不变的白色翻领校服短袖,配着蓝色的运动裤,清清爽爽姿态散漫地走在学校外。   不少女同学从他身边走过,假装回头和同伴说话,趁机打量他几眼,江里也不在意,反而冲她们挑挑眉抛抛媚眼。   如果心情好,还吹一两声口哨。   女孩们热着脸低声咒骂,很快跑开,不敢再看他一眼。   江里甩甩刘海,踢踢脚边的石子,继续走。   他知道自己长了一张好看的脸,但并没有想用这脸去祸害任何女生。   陈树木从十几米开外飞速跑来,想撞一撞江里的肩膀,又急急刹了车。他记起江里讨厌肢体接触,也就纵容了这个坏毛病。   陈树木喊:“里哥!江里!”   江里回一下头,打量陈树木两眼,没好气地说:“大清早的,叫什么魂啊。”   陈树木问:“昨晚我给你发微信你也不回,打电话也打不通,怎么了,是我不配吗?”   江里说:“我那手机老化得不行,你不是知道么,昨天它自己关机了,到今天早上闹钟都没响,我上哪儿看你的信息去。”   陈树木对江里手机的碎屏有印象,不再计较,而是傻乐呵地说:“高二(2)班那个彭微微你记得么?”   江里蹙起眉头,有点不耐烦:“这又是哪个?”   陈树木说:“是这么回事儿,明天开始放端午节的假嘛,正好今天她过生日,想在晚上请几个同学去乐福广场那个四楼的欢乐迪KTV唱歌。”   江里瞥一眼兴致勃勃的同桌,反问:“关我鸟事?”   陈树木这才把话彻底说清楚:“她和徐小恋都是文科班的嘛,两人之间认识,正好彭微微和我以前一个初中,也打过交道,然后呢……”   江里听得没了耐心,加快脚步,说:“老子对这些没兴趣。”   他实在不愿意听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也不会对任何他看不上眼的人分半点精力。   陈树木都快哭了,央求道:“里哥,彭微微说了,只要我能把你带去,她就保证一定让徐小恋也到场,里哥,兄弟有没有机会追到徐小恋,就在你一念之间。”   江里痛快且冷酷地给出答案:“不去。”   陈树木:“……”   两人走到教学楼楼梯口,陈树木诱惑道:“我给你买一百颗徐福记棒棒糖。”   “一千颗也不去,”江里说,“我牙齿疼,戒糖了。”   陈树木没有办法,又凑过来一点儿,耳语道:“我再找点好的gv资源给你?”   江里抬脚喘了陈树木的小腿一脚,燥意上涌,骂道:“滚你妈的,闭嘴。”   陈树木只差给江里跪下了,哭丧着一张脸,反问:“那你要怎样才去啊?”   江里拿话敷衍他:“我忙着练球呢,不去练球我师父会不高兴。我师父不高兴,我就会不高兴。除非我师父让我去,我就去。”   陈树木听着江里这满口的「师父」,脸上的失望转成希望,追问:“真的?”   “嗯。”   “那我晚上放学先去时光台球,我去跪下来求他。”   “……”   作者有话说:   这是8月1日星期一的第二更,如果直接跳到最新章节,第一更可能会漏哈。   然后大家不要着急,三章之内,两人关系有实质突破。 第33章 【第一更】哥哥。   江里根本没有把陈树木的话放在心上。   他放学以后, 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先回了家。   站在集紧巷口把一碗热干面吃完,擦干净嘴,没见到江海军的身影, 才不紧不慢往时光台球走。   他到的时候, 盛千陵已经在那儿练球了。   隔着长长的距离遥看一眼,灯下那人舒展的姿势,莫名让他心安。   又好心酸。   唉。   江里找收银员开了盛千陵旁边那张球台的灯, 走过去叫了声「陵哥」。   盛千陵停下手中的动作, 「嗯」了一声,说:“练球吧。”   江里的目光停留在盛千陵那张俊脸上,心中滋味百转千回,老实答:“好。”   江里今天练的还是贴库定杆,这种球有点难,无论是出杆、杆法,还是力度,只要差之毫厘,就会失之千里。   江里练了这些天,并没有明显长进。   但他也不气馁。   有了上次练左塞旋转球的经历, 他明白了练球就是个厚积薄发的过程。   就这么练了半小时,江里放下球杆,去了趟洗手间。   十分钟以后,他扯着一张卫生纸边走边擦手, 走回自己练球的那张球桌。   隔着老远, 他看到有个穿着红色T恤的男生围在盛千陵身边, 像只扎眼的火烈鸟似的, 伸着脖子叽喳个不停。   这个陈树木, 还真的来了!   江里把手中沾了水的纸巾往旁边的黑色垃圾桶一扔, 大步跑过去。   陈树木正在央求盛千陵:“师父,你让江里去吧,真的,就两个小时,为了我的终身幸福,你帮我这一次,行么。”   大概是已经把前因后果都给盛千陵讲清楚了。   江里有点恼意,提高声线喊:“陈树木!我不去!”   陈树木见了江里,好奇反问:“咦你不是说你师父让你去你就去的吗?”   说完又不管江里的反应了,继续磨着盛千陵:“师父,江里最听你的话了,真的,只要你开金口,以后在武汉,只要有用得上我陈树木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陈树木只是随口一说。   但没想到,日后真有盛千陵用得上他的一天。   不过,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江里很生气,一脚踏过去,挡在盛千陵和陈树木中间,皱眉问:“师父是你叫的吗?”   陈树木眼珠子转一转,很快酝酿过来江里在吃醋,故意看一眼盛千陵,说:“那我叫哥哥?”   江里:“……”   若不是盛千陵在场,他真想把陈树木拖到厕所去,将马桶搋子倒扣在他脸上,然后狂揍他一顿。   盛千陵听着两人斗嘴,轻轻笑起来,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他说:“江里,去吧,既然同学邀请了你,就下去玩一会儿。”   时光台球在五楼,而欢乐迪KTV就在四楼。   隔得这么近,一分钟就能走到。   盛千陵都开了口,江里只好说:“那好吧,陵哥,我等下就回来。”   陈树木乐得咧开嘴笑,开心地对盛千陵道谢,然后欢天喜地去搂江里的肩膀。只不过还没挨到,江里就躲开了。   江里一脸不耐烦,走着楼梯和陈树木一起来到欢乐迪KTV。   陈树木带他来到一个包厢门口,欲盖弥彰地敲了敲门,才将门推开,冲今天的寿星彭微微所坐的方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说一句「当当当」,然后侧过半截身子,将身后的江里拉过来。   江里蹙眉往里面看了一眼。   这个包厢不大,就是最常见的那种KTV中小包。沙发是L型,五六个学生挤着坐在一起,有的在唱歌,有的在聊天,有的在吃爆米花,还有一个坐在点歌台前。   七彩的旋转顶灯照耀在他们的脸上,将他们的皮肤和身体勾画出一块块五颜六色的灯影。   中间有张黑色的大理石茶几。   茶几上最显眼的当属那摆得整整齐齐的三排RIO鸡尾酒,靠中间一点放着几样零食,鸭脖子鸡爪子爆米花各有一盘。   还有个小型的果盘和生日蛋糕盒。   门一开,几个学生同时抬头朝江里看过来。   下一秒,有两个女生开始莫名其妙地尖叫起哄,不知道在吵嚷什么。   江里有点头大。   他不是很喜欢这种嘈杂的环境,尤其里面坐着的,都是他不太熟悉的同学。   徐小恋坐在沙发最头上,倒算脸熟,其余几个,都比较陌生。   江里再一打量,发现正中间坐的那个皮肤很白的男生好像在哪儿见到过。   想了想才记起来,这应该是文科班那边的年级第一名,名字他忘了,照片倒是在宣传栏见过好多次。   这时,坐在点歌台前那张高脚凳上的女生起身,一脸笑意地走过来。   陈树木马上撞一撞江里的手臂,靠过来说:“里哥里哥,这是彭微微。”   江里看着面前的女生。   她长得倒是中规中矩,皮肤偏麦色,披散着头发,黑发里有几丝张扬的红白挑染,眼皮上擦了很厚的眼影,唇上涂了红色口红,有点少女故作深沉那个味道。   他不明白,这女生非要他来做什么?   难道是什么时候招惹得罪过这位社会大姐,想在今晚单挑打一架?   不过人都来了,傻站着也不是个事儿。   江里面无表情看着彭微微,没什么情绪地说:“生日快乐。”   彭微微说了声「谢谢」,很开心地把江里迎进去,带到最边上那个最宽敞的位置坐下,就离她坐的点歌台仅隔了半米远。   上一首歌喝完,屏幕自动切入到了下一曲。   陈树木冲彭微微比了个「耶」,然后拼命挤到徐小恋那边去坐下,殷勤地给她拿爆米花戳水果。   包间里持续热闹,只不过,这些学生明目张胆的打量一直落在江里身上,让江里十分不爽。   他摸出自己的小破手机给盛千陵发消息:“这傻逼聚会我真不喜欢。”   盛千陵可能刚好在看手机,回复得很快:“为什么?”   江里拧着眉咬住下唇一角,双手打字:“我又不认识他们,坐在这儿被他们当猴看。”   刚发出去,彭微微就凑过来了。   她趁着包间里音响声音大,故意凑到江里耳边说话:“你想唱什么?我给你点。”   江里耳朵一麻,心里起一层鸡皮疙瘩,极不满地后退一些,摆摆手:“不唱。”   彭微微人野心更野,追着靠近江里,笑道:“都来了,不唱首歌说不过去吧?”   江里:“??”   这年头,还有人敢威胁他?   但他实在受不了彭微微身上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又退无可退,倏地起身,无奈道:“我去点歌,去点歌。”   说完便冲到点歌台那边的高脚凳上坐下,总算是拥有了一个单独的座位。   江里很少唱歌,KTV也没来过。   他粗略翻了翻流行歌单,发现自己很难找到一首唱得全的。但他其实并不打算真唱,只是想借翻歌单这个动作,离其余人远一点罢了。   他都想好了,坐满十分钟,马上闪人。   管这狗东西陈树木追不追得到徐小恋。   但就在江里滑着歌单的过程中,有一首歌名极长的歌出现在了屏幕上——   《有些事现在不做一辈子都不会做了》   江里的手指一顿,一直盯着屏幕看。   他知道这首歌,还是因为两年前,时光台球的夜间广播里经常播放。   收银员好像是这个乐队的粉丝,足足放了三个月,才将它清理出歌单。而那时,江里已经学会了每一句旋律,连歌词都刻进了脑子里。   宛如魔音绕耳。   当时他无意间听到收银员提起过这首歌的名字,被歌名的长度震惊到咂舌。   也就这么记了下来。   在这样喧闹的环境里,江里心里想的还是盛千陵。   他心念一动,掏出手机给盛千陵发消息:“陵哥,我唱首歌给你听好不好?”   发完才看到,盛千陵在之前回复了他一句「抱歉」。   好像在为自己劝他来KTV而表达歉意。   江里不自觉笑了笑,发现盛千陵这个人真的好喜欢道歉。明明和他没有关系的事儿,他也会主动承担责任。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这一次盛千陵没有马上回复。   江里想着他应该是在练球,而手机放在了茶几上,所以没有及时看见。他想了想,拨了个语音电话过去。   只不过KTV音响声大,盖过了手机语音通话邀请声。   恰好这时候,彭微微又凑过来,看一眼江里选过歌的屏幕,直接把那首《有些事现在不做一辈子都不会做了》加入歌单,优先播放,还顺手切了个歌。   于是,下一秒,包间里响起这首歌的前奏。   江里:“……”   有个女生故意夸张大喊:“呀,这是谁的歌呀?是谁要唱给谁听啊的?”   江里倒也不怕事儿,既然自己点的歌出现了,就也不会扭捏拒绝。他把手机倒盖在茶几上,接过不知谁递来的话筒,清了一下嗓子,坐在点歌的椅子上开始演唱。   年轮里有钟/皱纹里面有钟;   就算暂停全世界的钟/也停不了一秒钟;   跌倒以后有痛/后悔以后有痛;   问你最痛会是哪一种/答案说明所有;   ……   每个平凡的自我/都曾幻想过;   然而大多的自我/都紧抓着某个理由;   每个渺小的理由/都困住自由;   有些事情还不做/你的理由会是什么;   ……   ——(节选自阿信作词怪兽谱曲的歌曲《有些事现在不做一辈子都不会做了》   江里的声音很清澈,带着少年音,又不失质感和磁性。高低音的转换并没有什么技巧,平铺直叙,像无风无浪的河水,但莫名打动人心。   他是第一次在KTV唱歌,没想到感觉还不错,唱完时自己先乐得弯了弯嘴角。   KTV里的几个同学顿时热烈地开始鼓掌和呐喊,有个女生把包间里用于搞气氛的圈铃摇得哗啦哗啦。   声势浩大,好像什么仪式的前奏。   彭微微去吃了一圈零食,在另一端靠墙的电子显示屏上暂时了包厢的音乐,拿着一瓶RIO过来,站到江里面前。   她扫一眼坐在人群中的那个白皮肤男生,脸上放大笑容,回头对江里说:“江里,有些事现在不做,一辈子都不会做了?这是故意唱给我听的?来,这瓶我干了,干了你就做我男朋友吧。”   江里:“……”   现在的女生路子都这么野吗!   包间里的尖叫声更甚了。   女孩们一边叫,一边偷看正中间那个皮肤很白的文科班学霸。   像在期待着什么。   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热血上涌的时候。在他们心里,爱情神圣,却是难以说出口的隐秘心事。   谁喜欢谁,便是那个年纪最大的秘密。   永远试探,永远心跳。   也是一生只此一次的张扬时光。   彭微微果然说喝就喝。   江里还来不及阻止,就见她把酒瓶对着自己的嘴,脖子一扬,咕噜咕噜开始猛灌。   江里简直一个头两个大,站在茶几边,无可奈何地看着这群人起哄拍掌,后悔自己为何要来这么个令人蛋疼的聚会。   他烦躁地捞过自己的手机,打算等彭微微一喝完就借故离开。   哪知道他把手机翻过来时,清楚地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语音通话,已经持续六分四十二秒。   而通话的那个人,正是盛千陵。   一首歌的长度是四分多钟,那么,盛千陵应该是完整听到了他唱歌,以及彭微微说的那两句话。   彭微微说了什么?   哦,酒喝了就做她男朋友。   做她男朋友?   江里:“……”   作者有话说:   请问一下各位总是默默订阅但从不留言的读者,为什么不爱留言?   作者望着后台订阅名单却从不留言的读者id说道。 第34章 【第二更】回北京。   江里几乎是不加思索, 手忙脚乱挂断了语音通话。   他还来不及开口拒绝彭微微,一直坐在沙发中间那个文科班学霸忽然冷着脸起身,朝彭微微的方向看了一眼, 说:“你们玩, 我先走了。”   说罢,头也不回走出去了。   这时,包间里的那几个女生好像更疯了。   一个个激动得要命, 把手抱在一起相互摇晃, “啊啊啊”叫个不停,不断自言自语地说:“我就说吧,我就说吧?”   江里黑着脸,觉得这个包厢的氛围十分不对劲。   他下意识看一眼和自己最熟悉的陈树木,发现后者也是一脸懵逼,反倒陈树木旁边的徐小恋露出了一个谜一样的微笑。   彭微微看到那个男生离开,情绪也瞬间上来了。   她看起来挺激动,但还记得自己刚才对江里说过的话。于是又拿过一瓶酒,回到江里面前,豪气十足地说:“江里, 对不起,今天是我的错,这瓶酒我喝了,你别往心里去。”   说完, 又是一阵猛灌, 咕咚咕咚几口, 把那瓶RIO喝完了。   江里拧着眉心反问:“什么个意思?”   彭微微敢做敢当, 回答:“我想看看徐知雨喜不喜欢我, 对不起了。”   江里琢磨两秒, 反应过来徐知雨是刚才离开的那个学霸的名字。   再琢磨两秒,他知道自己今天被邀请来这个生日聚会的真正意义是什么了。   ——来做一个炮灰。   江里倒也没生气。他犯不上为这么一点儿小事就生气,反而因为觉得自己的魅力被认可,还觉得虚荣心得到了满足。   还得是他这种长相优质的男生,才配被拎出来与学霸作比较的。   江里手一挥:“那他现在走了,你还不去追?”   彭微微喝了两瓶酒,眼睛里亮晶晶的,她正等着江里这句话呢,再三道歉又道谢,对其他同学说让他们吃好吃好玩好,自己就先跑了。   彭微微走了几分钟,包间里还是热热闹闹的。   大家都很兴奋,一边唱歌一边猜测彭微微今晚有没有戏。   江里坐了一会儿,想着彭微微这胆大妄为的举动,又联想到了盛千陵。   盛千陵那天直接说了不喜欢他。   是完全不喜欢,还是说,也有那么一点点心动?   盛千陵刚才听到了别的女生的告白,会是什么反应?   会生气么,还是会像个圣人一样,继续安静地练球?   夜晚总无端让人孳生勇气。   KTV里喧哗热闹,流光溢彩,好像一副虚幻模糊的梦境。   江里的心被鼓动,急切地想要去寻找一个答案。   他起身朝陈树林使了个眼色,拿手指指了指自己,又指指门口,示意自己先走了。   他从KTV走出去,一步步走完从四楼到五楼的楼梯。   五楼时光台球这个点生意很好,无论是八球九球还是斯诺克台,都开了近满台。   盛千陵那张球台亮着灯,桌面上的彩球七零八散没有章法,球杆也随意放在台面,没有收拾。   而他安静地坐在球台边的沙发上,脊背挺直,目光放空不知道在看着什么地方。   江里隔着老远一步步走过去,没坐在盛千陵旁边,反而屈膝蹲在他的正对面,仰着头看他。   江里咽了咽嗓子,心跳又加快几分,急切地说:“陵哥,你……你刚才听到了吧。有女生跟我告白,让我做她男朋友……”   盛千陵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还和同寻常一样,面色淡静地与江里对视。   他说:“嗯,听到了。”   江里心里的话转了几个弯,来到唇边时,却变了。   他说:“我还没给她答案,我想先来问问你,陵哥,我应该答应她么?”   盛千陵的眸光终于有了几不可察的变化。   好像一下子变得很黑,又很幽深,带着许多其它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片刻后,盛千陵冷静地说:“我只是教你打球,其它的事,不需要征求我的同意。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江里听了,心里那簇本就微弱的火焰顿时被浇了个凉透。   他低头自嘲地笑笑,又仰起头来,破罐破摔步步紧逼:“那,我和她在一起,做她男朋友,抱她亲她,和她深吻,都可以么?”   盛千陵的目光跳了跳,放在一边的手虚捏成拳,放到了腿上。   江里想着刚才彭微微连干两瓶酒那个气势,想着徐知雨吃醋离开的画面,眼睛忽然有点热,心里酸得就像泡在柠檬醋里,愈发不能自控地说:“以后到了年纪,我和她上床,和她结婚,和她生孩子,和她过一辈子,也可以么?”   盛千陵一直就那么安静地坐着,没有很快答话。   江里也就固执而倔强地等着,非要从盛千陵嘴里问到一个答案,好让他从此死心。   单恋一个人太痛苦了。   正如店里曾经放过的一首不知名的歌曲的歌词:“我站在你左侧,却像隔着银河。”   江里总有这种感觉。   虽然每天和盛千陵待在一起,可是他可望不可及,中间永远隔着一条迈不过去的江河。   他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不愿意这么憋屈,可是毫无办法。   若是不是彭微微来这么一出,爱情经验为零的他,都想不到要用这样的方法来进行恶劣的逼问。   江里缓慢靠近盛千陵的脸,一字一顿,非常缓慢地说:“盛千陵,你说啊。”   盛千陵眼睫轻垂,冷白的脸被灯光照得愈发苍白。   他的唇色变得很淡,瞳仁里像蓄了一汪清冷的寒潭,眼睛像两颗黑色的曜石无声释放出冰凉的光。   台球室里喧闹不已。   清脆的击球声此起彼伏,伴随着其它客人进了球的笑闹,亦或是没进球的惋惜,声音交融嘈杂,编织成一股错综繁乱的绳,一点一点钻进江里和盛千陵的耳朵。   可是江里又觉得世界很静。   他什么都听不见,只能听见盛千陵轻微的呼吸声。   他还在等,等盛千陵的回答。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盛千陵终于开口:“江里,你可以做自己任何想做的事。你可以和她谈恋爱,做她的男朋友,抱她亲她,和她深吻,等到了年纪,和她上床,和她结婚,和她生孩子,和她过一辈子,都可以。”   他记忆力精准,一字不差复述了江里的话。   江里一个字一个字听着,清晰感受着自己一颗心慢慢沉下去,沉进盛千陵眼底的那汪寒潭里,再也泛不起半点涟漪。   武汉五月的天气已经十分炎热,即便到了晚上,也带着难以纾解的暑意。   可江里只觉得冷。   浑身都很冷。   好像跑一场马拉松比赛,他用尽了全力,拖着筋疲力尽的身体跑到了终点,迎接他的不是鲜花与掌声。   而是冰天雪地里空无一人的茫然,与从梦中惊醒的挫败。   盛千陵这时站了起来。   他依然保持着极好的修养,认真说:“抱歉,你身上酒气有点重,不适合离我这么近。我晚上有点事,先回去了。”   说完,盛千陵走到练球台旁,淡定自若收起自己的球杆,又走到江里身边,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说:“你可以练会儿球,也可以早点回去休息。”   江里没有抬头,依然保持着蹲在沙发前那个姿势。   他太听盛千陵的话了,下意识「嗯」了一声,缓慢地转头时,才发现盛千陵已经提着杆盒走去了收银台那边,放完了球杆关上了柜门。   江里跌坐在深灰色的方形地毯上,拿手遮住脸,很久很久,都没有拿开。   第二天是5月31日。   也是端午三天小长假的第一天。   江里赖了很久的床才起来。他平时不贪睡,可今天就是不想起来。   江海军在屋子里进进出出,发出叮叮哐哐的声音,他也就当没听到。   过了一会儿,小厨房传来抽油烟机启动声,煤气灶打火声,还有锅铲与铁锅相撞传出的摩擦声。   很快,油烟气充斥满了整间屋子。   江里没法再躺,本身也躺得腰酸背痛,只好起床,随手摸了件短袖换上。   等他收拾好,江海军的菜也做好了。   客厅既是江里的卧室,也是餐厅。   江海军把自己炒的公安鱼杂和清炒藕带端到客厅一张小桌子上,又把昨晚就炖好的老鸭汤盛在一个煮锅端上桌。   放完这些,江海军又从厨房拿了四支小枝江酒出来。   他把碗筷摆好,冲江里说:“过来吃饭。”   江海军挺在意端午中秋这样的传统节日。   每当到了这时候,他总会去买点菜,自己下厨和江里两个人在家搓一顿。   江里正好不想去时光台球面对盛千陵,很快去洗了把脸,穿着拖鞋跑出来,将家里唯一一把落地扇摆在小餐桌附近,插上电源后启动。   落地扇挺旧了,扇页转起来还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父子俩都不介意,一人坐一方,拆着一性次餐具。   江里给江海军倒满了酒,又拆了一支给自己倒上。   两人菜都还没吃一口,江里就先举杯:“爸,节日快乐。”   江海军那张老态毕现的脸上浮上一些红光,带着一点笑意骂道:“你个狗的,还是有点良心。”   江里听得好笑,不多说什么,仰头闷了一口酒。   江海军菜做得不错,这回买的又是正儿八经的新鲜菜,不是哪家卖剩的打折商品,味道就更是鲜美。   尤其避开了醋这味调料,味道深得江里的心。   但江里夸不出口。   他和父亲之间总是隔着一些什么,非要去说破了,反而显得矫情和尴尬,干脆不说。   父子俩就这么沉默地喝着酒吃着饭,并无谈资。   江海军从不过问江里在学校的学习成绩,江里也不会问江海军最近揽活多不多有没有赚到钱。   日子反正就这样平淡又贫穷地过着,发不了财,但也饿不死。   挺好的了。   酒快喝完的时候,江里忽然开口说:“爸,你上回五一回江陵干嘛去了。”   他平时没有这样的好奇心,眼下实是在太安静了,静到一低头,他就会反复回忆昨天盛千陵对他说的那些话。   一想到,心头就像被石头砸了一样钝痛。   只好随便扯点话题,让江海军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哪知这话一问出,江海军就发火了。   他把筷子一拍,借着那四两酒的酒劲耍横:“老子去做什么要跟你个小卵子交待?你是什么东西?”   江里直觉父亲很不开心,就连骂他的语调也与平时不同。   好像是他提到了什么不能提到的忌讳。   江里冷哼一声,继续吃菜,边吃边说:“不是说我是小卵子?又问我是什么东西。”   江海军被呛住,狠狠斜了江里一眼,低头喝闷酒去了。   一顿饭不欢而散。   江海军喝酒上脸,两块脸蛋又黑又红,像关张的结合版,自然没办法再去汉正街揽工。   他把筷子一扔,回房间睡觉去了。   江里自觉把桌子一收,一次性餐具全部归到垃圾桶里,没吃完的菜摆到厨房的防蚊罩下。   弄完这一切,看一眼时间,才刚过两点钟。   以往的每个周末和节假日,盛千陵都会要求他九点左右到台球室去练球。   今天迟了这么多,盛千陵也没有发短信来问过。   江里猜盛千陵有点尴尬,毕竟两人昨天那简短的对话并不算愉快。   又觉得盛千陵是不是对他放任不管了,真让他去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所以迟到练球也无所谓。   江里本想就这么去时光台球,想到盛千陵不太喜欢酒味,跑去洗了个澡,又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衣服。   初夏困倦,又是酒足饭饱,江里来了些睡意,左右一思索,干脆决定再去睡个午觉。   可能是小枝江酒的度数挺高,江里这一觉睡了很久。   久到醒来时,夕阳都落进了云层里。   他在傍晚时分醒来,心里涌上一阵悠长又清晰的茫然。   有那么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现下何时。   若不是江海军隔着门板传来的如雷鼾声,他甚至会忘记了自己是谁。   江里把那个坏得很严重的手机摸出来,打开微信一看,里面空空如也。   没有人给他发过信息。   那道茫然便来得更甚。   他从床上起来,稍微拾掇了自己,就往时光台球走。   饭点时间,台球室没什么客人。盛千陵不在,潘登和洪叔他们都不在。   江里猜测他们去吃晚饭了,便自己开了张球台去角落里练球。   可是,练了一晚上,都没看到盛千陵的身影。   潘登也没回来过。   江里又猜他们是不是一起去过端午节了,在潘登新买的那套房子里。   盛千陵提过一次的,位置还挺远,叫——哦,叫武汉天地,听潘总提过一次,离武胜路十好几公里。   江里就这么胡思乱想练着球,练到快半夜,也没等到盛千陵。   他掏出手机想给盛千陵发消息,编辑了许多许多字,觉得不太妥当,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无奈地收了手机。   明天早一点来好了。   他想。   次日,江里九点整就到了时光台球。   盛千陵有钥匙,总会在这个点过来。但江里没有等到盛千陵,一个人百无聊耐去电玩城那边门外的椅子上坐了好久,才等到上早班的收银员过来开门。   他又开了练球台在那儿翘首等候,连球都练得心不在焉,早就能上手的左塞旋转球也掉了好多个。   就这么一直等啊,一直等。   等到下午的时候,江里才看到潘登嚼着槟榔走进店里。   而他身后空无一人,并没有盛千陵的影子。   江里心里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球杆一放,跑去潘登身边,低头问:“潘总,盛千陵呢?”   潘登好像显得挺意外,他放缓腮帮子咀嚼槟榔的速度,好奇地说:“千陵昨天就回北京了啊,他没跟你说?”   江里:“……”   作者有话说:   “我站在你左侧,却像隔着银河。”出自五月天歌曲《你不是真正的快乐》。 第35章 江里,回头。   江里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   有一种无法忽略的怅然若失, 又有一种意料之中的理所当然。   「回北京了」四个字,就像一柄生了锈的匕首,初初扎进他的心脏时, 并未觉得疼痛难忍。倒是抽出的那一瞬间, 倒刺刮进肉里,让他震得手心都跟着颤抖。   江里没在潘登面前表现出异样。   他极力镇定地表现出自然的表情,点点头, 说:“哦, 昨天就回了啊。”   潘登知道这些日子江里总和盛千陵混在一起,盛千陵还教了江里一段时间,自然认为两个男生建立了深厚的友情,也就多说了一句:“他那个学校嘛,得去办点事。”   盛千陵说过的,如果选择学业,就得在六月回北京。   在江里的理解里,这个「六月」至少是中旬或者下旬。因为上旬要高考,而且即便是去面试也不应该是6月1日这种端午节假日。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 他是提前回去了呢?   是觉得做了决定,就没有必要再待在武汉了,还是因为他前天说的那些话?   这么一想,前天晚上盛千陵所说的, 江里可以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的确像一场最后无牵无挂的告别。   江里喉咙口涌上一波又一波的酸意。   这味道比醋酸更叫他讨厌。   他没再和潘登说什么, 只是像往常任何一次一样, 走到收银台开了张练球台, 然后走过这段他走了好几年的短距离, 走向角落里。   他随手在公用杆桶里拿出一支球杆,擦上巧粉,又将桌面的15颗红球和6颗彩球全部摆在它们应该在的点位上,然后将白球放进开球区。   心头那道强烈的失落紧紧纠缠,江里咬着下唇里面的一点儿唇肉,开始一人分饰两角,自己与自己对杆。   高杆左塞开球,白球慢慢回来。   很好。   长台直球落袋,再打一个4分球。   进了。   很好。   下一杆球型不太好,但有一个挺好的进攻机会。   是贴库定杆。   摆好动作猛地发力,打出刹车感,球进了,白球稳稳停在目标红球之前停的位置。   很好。又进了。   江里突然反应过来,刚在他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就打出了这些他练了好久可始终不能突破的贴库定杆。   优秀!   他恨不得给自己鼓个掌,或者叫来现在正在台球室打球的客人过来欣赏一下,他是怎样在自我博弈的情况下,打出了职业选手的水准。   盛千陵走了就走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江里想。   好歹他从盛千陵那儿学到了一些真本事,后续再慢慢按照那套学院派理论练球,要不了多久,他的球技就能再上一个台阶。   从此称霸武汉台球界。   到了那个时候,南来北往的挑战者,都会要战败于他的手下。   多么有成就感!   可是,江里又想起来,他师父说,赌球需要师父同意。   江里无奈抹一把脸,劝自己,那就还是听师父的吧。   可是为什么,他师父离开武汉回北京这么大的事情,都不愿意跟他说一声?   即便他告白失败,即便盛千陵不喜欢他,可相处了近三个月,不至于半点情分都没有吧。   江里无法再忽略心头那厚于深渊的空洞与不甘,把球杆往桌上一扔,跑去旁边的沙发上坐着。   这时,放在黑色大理石茶几上的手机响了几声。   是微信消息的提示声。   江里迅速把手机捞过来,隐隐有些激动地滑锁开屏。   手机老化得更严重,就连画开机的图案都停滞了七秒钟,才进入到主页面。   江里满怀期待地点进微信,一眼看到发信人的名字——陈树木。   顿时心又凉了。   陈树木知道江里不爱听长语音,非常体贴地将语音转成了文字。   陈树木:“里哥!沃日啊,彭微微真是尼玛狠人,前天晚上那么一搞,那个徐知雨当时不就吃醋走了吗!你猜怎么着,我今天听说他们两个在一起了!”   陈树木:“里哥,你说我要不要这么刺激一下徐小恋?我也故意去找个女生配合我演场戏,看看徐小恋心里有没有我,行不行?”   江里心烦意乱,想到自己前天晚上借着那点儿冲动的鼓噪来故意试探盛千陵,而得到了那样一番「都可以」的回复,就气得要命。   他麻利地回了陈树木:“你傻逼吧!”   陈树木可能感知到了江里的烦闷,小心翼翼回复:“里哥,你这是怎么了?”   江里靠着黑色皮质沙发,双脚极为不雅地交错搁在沙发扶手上,浑身的痞劲与流氓气质被激得无处遁形。   他下意识去口袋里掏糖,摸到平整的裤兜时才记起来,棒棒糖已经被盛千陵逼着戒掉了。   江里无可奈何,心里的躁意没法纾解,对陈树木说了实话:“我师父走了,但他没和我说。”   所以,他被抛弃了。   陈树木很快发来一个「抱抱」的小表情,还说:“你节哀。”   江里:“……”   他不想再理陈树木,又发狠似的回到球桌边去练球。   不打左塞旋转球,不打贴库定杆,只练习控力。不练那些软绵绵的一到六级力度,只打九十级大力,看看那些球能在球台上跑多远。   就这么练了两个多小时,江里只觉得筋疲力竭像脱了水一样无力。   他放下球杆,依然保持着趴在桌上的姿势,双臂交握,将脸埋在臂弯里,想将嘴里那源源不断的酸与苦咽下去。   酸甜苦辣咸。   他真的太讨厌酸和苦这两味了。   这时,潘登忽然走过来了。   他拍一拍江里的肩膀,说:“小里?”   “啊?”江里茫然地抬起头来。   潘登说:“有个会员过来对杆,现在没台子了,用你这张?”   江里在时光台球独自练球时不花钱,但他会极有眼力见地在店里快满台的时候,让出练球台,好让潘登做生意。   今天练球练得投入,倒没注意旁边的球台已经全部亮起了灯。   “啊,好,好的。”江里很快跑去把落入袋口里的球全部捡起来,摆了个标准的点位,还顺手拿过台球桌底下的毛刷刷了刷台子,好给下一组客人提供干净的设施。   潘登边往前台走,边冲那会员喊:“这边有台子,我让收银台关个灯给你重开。”   于是,江里拎着自己用过的台球杆,离开这张球桌。   他把球杆放回杆桶里,慢吞吞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晚上六点四十二分。   过了饭点了,可他完全不饿。   店里生意很好,服务生新增加了人手,不需要江里帮忙。   在1号台对杆的是两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客人,没见过面,江里没有兴致去围观。   他走了几步,回望一眼整个灯光明亮的台球室,想从这一百来号人里找出盛千陵的身影。   却只是徒劳。   于是临时起意出去走走。   江里出了乐福广场,沿着自己熟悉的人行天桥走。   卖纪念品袜子发卡的还是那帮人,天桥上的行人还是步履匆匆一闪而过。   江里想起来,有一他反复提到「老婆」惹盛千陵生气了,正是在这个天桥的正中间,盛千陵说让他以后不许再提「老婆」和「女朋友」。   江里静静地站在天桥中央,来回盯着那些面无表情的路人,想找到盛千陵的身影。   却只是徒劳。   他沿着红旗村小学走下去,一直走到利济北路转角的那家盖饭店。站在门外透过干净的玻璃往里看,见到食客们大快朵颐,记起前不久的有一天,盛千陵在这儿再次要求他永远都不能放弃斯诺克。   江里想在这些食客里找到慢条斯理优雅吃饭的盛千陵。   却只是徒劳。   江里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   可走着走着,总会走到盛千陵出现过的地方。   二十九中门口的美容医院,市一医院,崇仁路的「虾王蟹后」,凯德广场的海底捞店,还有高架桥下那家徐福记糖果专卖店、隔壁的蔡记热干面馆。   每一处,他都和盛千陵一起去过。   每一处,都没了盛千陵的身影。   灯光阑珊里,城市的上空悬挂着一轮弯月,像无垠的黑色海面亮起的灯塔塔尖。   可是很快来了一朵厚厚的乌云,遮蔽住了月亮。   江里的脚仿佛不受控制。   他继续朝前走,走到汉江景苑小区门口,静静地站在那儿,等着晚归的人,然后跟着混了进去。   夜风吹来,吹乱了江里蓬松的刘海。   他用手一拨,意外发现自己的脸上泛着阵阵凉意。   他竟然自己都不知道,是走到哪儿的时候哭了。   真丢脸啊。   江里想。   喜欢一个人,得不到就得不到,有什么好哭的呢。   哭又有什么用呢。   他站在3号楼大门外,望着明亮的一楼大厅。   他想进29楼看看,但巧的是,一个进门出门的人都没有,他就是想混,也混不进电梯和楼梯。   已经到了六月份,石楠花早已开败,空气里只剩下不知从哪里飞来的梧桐絮,被风吹得到处跑。   江里站在光线晦暗的小区里,还是那棵他站过的桃花树下,静静地看着3号楼的方向。   他整个人被夜色笼罩,像一个虚幻的影子,唯剩两点黯淡的眸光。   江里突然想到四月的一天,他故意问盛千陵石楠花的气味和**像不像,却被盛千陵反问和他的气味像不像。   好像漫无边际密不透风的墙终于被凿开了一道口子,细细的晚风一点一点灌进来。   又像层层叠叠遮天蔽日的云朵被吹散一丝豁口,漏下一点儿令人毕生渴求的光。   江里一秒钟都没有犹豫,掏出手机很快拨出盛千陵的电话。   就连这个碎屏的带着黑点的手机都在帮他,在解锁时破天荒地只用了三秒。   他在联系人列表里找到盛千陵的手机号,泛白的指尖点点,很快响起连接音。   在等候接听的那三十七秒内,江里想了很多想说的话。例如以后还会见面么,例如他会好好练球的,例如祝陵哥大学生活愉快,又或者讲一下他今天打出了贴库定杆希望得到表扬。   电话被接通。   盛千陵温柔低沉的嗓音出现在手机的另一端:“喂?”   “陵哥,”江里想了好多开场白,却在电话一接通,就情不自禁开始道歉,“对不起。”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没有出声。   于是江里又接着讲下去:“陵哥,对不起,我那天是骗你的,那个女生跟我告白,是为了刺激一下她喜欢的人,并不是真的想和我在一起。我不想和她谈恋爱,不想,我不想,不想和她拥抱深吻,不想和她结婚上床,不想和她过一辈子,陵哥,我……”   江里一边说话一边哭,哑着嗓子道歉,讲一句哽咽一次,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吸着鼻子,眼泪哗啦啦掉,掉得毫无骨气。   可他根本不在意。   他又接着说:“陵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不怪你,可是我真的忍不住想你,我就像个犯了鸦片瘾的人,控制不住想你,就算你丢下我,不打招呼就回北京,我还是好想你……陵哥……”   他心里有好多难堪,但更多的是放不下。   不过短短三个月时间,他对盛千陵的喜欢与迷恋,已经多到了自己都无法想象的程度。   盛千陵成了空气,成了水,成了一切活下去的必要品。   他也是江里灰暗人生路上的一道光,一只手,照亮他混沌不堪的青春,拽他走出贫瘠与萧条的人生。   盛千陵在电话里轻轻喊:“江里。”   江里低着头,眼泪一颗颗砸到地上,落到漆红色的砖石上,晕染成一点斑驳的氤氲。   盛千陵那边很安静,说话有一点点回声,好像站在一个空旷的环境里。   偶尔会有一些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和短促的汽车疾驰声,然后又渐渐远去。   江里听着盛千陵的声音,哭得更甚,那些梗在心头一整天的沉闷逼得他喘不过气来,只能借由抽泣和流泪来缓解。   盛千陵接着说:“江里,你在哪里。”   江里无法再自主思考,只能循着盛千陵的话回答:“我在汉江景苑里面,就是……就是3号楼外面,有一回等你的那棵桃花树下。”   盛千陵沉默了好几秒没有说话。   江里心里有点慌,又开始胡思乱想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他抬起右肩,拿袖子抹了一把眼泪,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这尴尬的通话气氛。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紧接着,电话里、身后同时响起一个声音,在江里的耳边完全重叠——   “江里,回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留言!你们的爱意我get到了!   今天是小秦的生日,能腆着脸要一句那啥吗??   (顺便回答昨天有朋友问的问题,小秦不是全职作者哈,只是在连载前会写完再发,方便我修改几遍,也对读者们负责任。我写文出书做剧全是业余时间弄的嘿嘿嘿) 第36章 把初吻送给你。   江里几乎已经不能思考, 只能循着这道声音缓缓回头。   他有点担心是自己的错觉,刻意慢慢转过身去,目光先落到地上, 再渐渐上抬。   先看到一双簇新洁白的板鞋, 裸露在外的好看脚踝,熨帖的黑色九分裤裤脚,修长笔直的双腿, 窄瘦柔韧的腰身, 扎在腰里的白色休闲衬衫,一小段精致突出的锁骨,完美的下颌线,高挺的鼻梁。   然后,他对上了盛千陵的眼睛。   离他三米左右的地方,盛千陵正站在那儿,一手提着一只黑色的手提包,一手将手机握在耳边打电话。   他清俊的脸孔被掩映在绿植外的灯带下,一半清晰,一半落入阴影。   就这么静静站着, 仿佛融进夜色,却又亮过漫天繁星。   江里不假思索,飞快冲盛千陵跑过去。   他撞进盛千陵怀里,毫不犹豫伸出双臂搂他的腰, 连手机还在通话状态都忘了去管。   盛千陵比江里高了七八厘米, 江里只需要微微低头, 就能将头整个靠上他的胸膛。   他的怀抱有点冷, 可能是因为吹了许久的晚风。又透着好闻的沐浴液清香, 一丝一缕直往江里鼻子里钻。   盛千陵突然被撞, 有些不稳,微微后退一步,但很快站定,任由江里挂在自己身上。   江里的抽泣还未完全停歇,将沾着泪水的脸直往盛千陵衣服上蹭,嘴里软绵绵地叫他:“陵哥……”   更多的话却说不出来了。   好像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惊喜。可江里却忘记了,他并没有得到过。   盛千陵垂下拿电话的那只手,按了一下红色的通话结束键,将手机塞进裤兜。   他一动不动站着,薄唇紧抿,感受着江里传递给他的汹涌爱意。   两个男生在大庭广众之下拥抱并不是常见的画面。   尤其武汉这座城市,对同性亲密的接受程度并不高。连牵手都会被当作有悖常理,遑论以如此扑怀的姿势暧昧相拥。   盛千陵余光瞟到身边来往的邻居们或远或近的打量目光,用空闲的那只手拍了拍江里的背,示意他先放开。   两人姿势太亲密了。   亲密到超过了朋友,也超过了师徒。   可是江里一点儿也不想放开,他紧紧圈住盛千陵的细腰,贪婪闻着他身上的气息,生怕这是自己的幻境,生怕盛千陵下一秒会再消失。   江里反复喃喃地喊:“陵哥,盛千陵,师父……”   盛千陵听得心软,没有办法,只好任由他这么抱着。   过了许久,江里的眼泪终于止住,理智也一点一点,回到正常。   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事时,有些羞赧,也不愿意抬头,热着耳根继续占盛千陵的便宜。   盛千陵的腰又细又有力,是长年打斯诺克锻炼出来的成果。   仅仅这么抱着,感受着他的体温,就叫江里心颤不已。   江里还想伸手摸一摸他的背肌,却又不敢过分造次,怕惊扰了此刻难得的温柔时光。   盛千陵感受到江里渐渐平息的情绪,哑然失笑道:“江里,抱够了没有?”   江里听出这话的意思,慢慢吞吞松开自己的手,放开盛千陵,然后后退一两步,拉开一个安全又合适的距离,垂着眼睛看地上,声若蚊蚋:“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盛千陵说:“下边儿蚊子多,先上楼吧。”   江里乖巧点头:“好。”   于是,江里默默跟着盛千陵走。他看着盛千陵拿门禁卡刷开3号楼的大门,看他进电梯刷了电梯卡,又看他拿钥匙开了2902的门。   江里亦步亦趋,就像一只听话的宠物小狗。   盛千陵打开客厅的灯,从玄关的鞋架上拿出两双拖鞋,递给江里一双,说:“换上舒服点儿。”   江里始终垂着头,长长的刘海几乎要遮盖住眼睛,没有半点儿平时顽皮张扬的模样。   他弯腰换上鞋,然后将自己的鞋子放进鞋架里,又跟着盛千陵走。   盛千陵把黑色的手提包放在沙发一角,回头看一眼江里,问:“你喝水还是喝饮料?”   “啊,”江里仓皇抬头,看到盛千陵胸口那一小块被泪水染湿的水迹,有些不自然,“喝水。”   “好。”   江里慢慢走到客厅,环顾一眼三面墙上摆得满满当当的芭比娃娃,目光又落到盛千陵身上。   盛千陵实在太好看了,让人挪不开眼睛。   如果可以,他真想一直这么看下去。   盛千陵感受到江里的注视,伸手递了一瓶矿泉水过来,淡笑道:“坐啊,看着我做什么。”   江里实话实说:“陵哥好看。”   在刚才回头看见盛千陵的那一秒,他就已经想明白了。   盛千陵迟早要走,那他何必那么矜持那么要脸呢。既然注定以后连表达心意的机会都没有,就更应该趁能见到盛千陵的时候,勇敢示爱。   盛千陵走过来,在江里身边的沙发上坐下。   沙发是拼接式,长的靠墙,两条短的与长的垂直。   盛千陵和江里分坐两边,隔得很近。   坐得近了,盛千陵才看清江里那双哭红的眼睛。眼珠纵横交错着许多红血丝,一看就是哭了很久。   江里的皮肤本来就很白,细皮嫩肉的,眼睛一红就更是突出,有几分楚楚可怜。   盛千陵叹一口气,嗓音低哑轻柔地问:“江里,为什么哭?”   江里很难为情,掀起一条裤腿,随手抓一抓刚才在楼下被蚊虫咬出来的几个疱,试图分散和转移自己的尴尬。   他嗓音很轻很轻:“以为你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就很难过。”   盛千陵眸光沉沉,同时注意到他抠疱的动作,问:“是不是很痒?”   江里点头,说:“嗯,你有花露水么。”   盛千陵说:“花露水只是防蚊,不能喷在疱上。我给你拿药。”   盛千陵起身走到餐厅柜边,打开其中一个柜子,拿出医药箱,找了一管专治蚊虫叮咬的皮肤膏药来。   他回到之前坐的位置,俯下了身体,一手捏住江里的脚踝,将江里的腿抬起来搁在自己大腿上,然后打开药膏,轻轻挤出一点,均匀涂抹在江里那几个疱上。   动作温柔细致,指腹的力道恰到好处。   江里看着两人这个腿部交叠的动作,心里又紧张又欢喜。   一时得寸进尺地问:“陵哥,为什么你什么都不愿意和我说?”   他是指盛千陵回北京的事。   甚至再往前追溯一点儿,盛千陵也极少在他面前说起自己的私事,有几次他都因为觉得没有被当作朋友而生闷气。   盛千陵垂着眉眼,给江里上完药,缓慢抬起头。他折起眼皮,露出一双漆黑似墨的眼睛。那眼睛里有零星的笑意。   盛千陵哄他:“嗯,是我不对。你想知道什么?”   他的声音很温柔,带着明显的纵容和无尽的耐心。好像不论江里此时问什么,他都会如实回答。   江里的腿还放在盛千陵大腿上,药已擦完,可江里根本不想拿下去。   于是他装作没有注意到的样子,直视盛千陵的眼,问:“你怎么回北京了,怎么回去又来了。”   盛千陵果真没有犹豫,也没有隐瞒。   他说:“昨天回去和爸妈过端午节,今天上午去清华面试,然后办理学籍保留手续,中午和爸妈吃了个饭,下午就回来了。”   江里没有反应过来盛千陵为什么要这么赶。   但他捕捉到这话里的重要信息,追问:“学籍保留手续?”   “嗯,”盛千陵点点头,云淡风轻讲着他人生的重要决定,“我选了斯诺克。”   江里眼睛一亮,少年的神采顷刻乍现。刚才还可怜兮兮的脸,这会儿马上涌现光彩。   他有些激动地说:“你想好了,以后要去打职业?”   盛千陵也跟着笑,说:“是,想好了。”   但至于为什么这么决定,是受了谁的影响决定去走自己向往且热爱的道路,又是如何据理力争说服顽固的父母,盛千陵觉得无须多言。   江里开心起来,仿佛这一秒已经看到盛千陵手捧职业赛冠军奖杯的模样。   他提高了一些嗓音,说:“师父,等你拿世锦赛冠军那天,我一定坐在下面的观众席为你疯狂鼓掌。”   盛千陵说:“好。”   说完这些,两人安静了一小会儿。   盛千陵的目光落在江里光洁白皙的小腿上,有些出神。   江里以为他在暗示什么,不情不愿收回腿,以一种掩耳盗铃的神态将脚伸进地上的拖鞋里,在脑海里拼命搜索下一个话题。   他太珍惜此时的氛围了。   如果有机会,他真想就这么和盛千陵坐在一起,坐一夜。   这时,两人同时开口。   盛千陵:“刚才——”   江里:“陵哥——”   江里愣了一下,听到盛千陵说「刚才」,马上想起刚才在楼下自己那个情不自禁的拥抱,有些不好意思,耳朵又热了。   盛千陵说:“你先说。”   江里低着头,红着脸说:“刚才在下面,对不起,我真的太想你了。”   盛千陵顿了一会儿没说话,却伸出手,用右手拇指腹刮了刮江里脸上残余的泪痕。   不等盛千陵回复,江里又飞快转移话题:“陵哥,以后有什么事,直接告诉我,好么。”   他想趁盛千陵心软时要一个承诺。   即使不被喜欢,他也想做盛千陵最亲近的那个人。   盛千陵轻轻点头,说:“好。”   静默两秒,又说:“江里,我今天十八岁。”   “啊?”江里陡然一愣,很快直起身子,“你在儿童节过生日?”   盛千陵白净的脸上浮上淡笑,说:“是啊,第一次见面,我舅舅不就说了我是六月过生日?”   江里又兴奋又尴尬,他两手在自己腰间的衣料上搓一搓,说:“啊,陵哥,我没有准备生日礼物,我……”   他在努力思考能送点儿什么给盛千陵,可惜他没带钱,此时此刻也不变出什么好东西来。   下一秒,江里一脸认真地说:“陵哥,刚才我抱你你没拒绝,那我把初吻送给你,好不好?”   他说得太正经了,不像是在调戏骚扰,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好像在真的探讨这种可能性,把自己珍贵的初吻当作礼物,送给十八岁的盛千陵。   甚至私心想着,以后盛千陵无论在哪儿,只要过生日,就能想到曾经有个人送了他一个吻。   就永远不会忘记他。   盛千陵如今已经能完全脱敏江里这些骚话,一点儿都不惊讶。他甚至觉得,这样才是江里,真实又有血有肉的江里。   盛千陵盯着江里红润的薄唇看了几秒,忽然有点想逗逗他。   盛千陵慢慢靠近江里,缓慢吐字:“送初夜给我不是更好?”   江里:“??”   作者有话说:   江里:还!有!这!种!好!事!!   来啊!!来啊!!    金毛小狗   null 第37章 这会儿撒什么娇?   做为二十九中第一纯情痞子嘴强王者, 江里没能在五秒钟内立即做出反应。   他听到盛千陵的话,凝固而僵硬地坐在沙发上,顿时石化成了一尊泥塑雕像, 除了抬起眼皮睁大一双桃花眼外, 半天没有别的动静。   初夜?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么?   这种话,是盛千陵这种一本正经矜持优雅的人说出来的么?   江里直视盛千陵的眼睛。   他仿佛被天雷击中,盛千陵那句话是一点引火, 落入他干燥荒芜的心上, 很快便起了燎原之势。   江里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秒钟之内全都沸腾起来了。   他「腾」地站起来,不顾不断加速的心跳,不管红了个透的耳廓,双手交叉捏自己的T恤衣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剥下上衣,随手把衣服往旁边一扔,生怕盛千陵后悔似的,隐隐压着气息往盛千陵那边凑,哑着嗓子问:“在沙发上,还是去你房间?”   他说得坦坦荡荡, 没有给自己留半点余地。   一双桃花眼里倒映着跳动的火焰,好像为这一刻已等候多时。   盛千陵被江里的举动吓了一跳。   他承认自己是在故意惹火越界,也明知道以江里的脾性,绝对不会当作没听到。   但他没想到江里这么热情似火, 当场就脱了衣服。若不是他阻止, 江里马上就要用双手去勾自己运动裤的腰带。   盛千陵见他动真格, 急忙叫停:“江里, 你等等, 等一下!”   江里目光越来越沉, 胸腔被烈火灼灼烧着,逐渐失了理智。他心底的那颗罂粟花种子埋藏多时,早就迫不及待想要生根发芽,长出枝叶,开花结果。   江里又弯腰凑了过去,想做进一步举动。   盛千陵被逼无奈,只好迅速伸出双手按住江里的双肩,阻止他再靠近。   江里虽然长得瘦,但看起来并不枯。相反,他的身体长得很好看,线条优美流畅,肌肤白净细嫩。腰很细,虽然没有腹肌,但腰腹部一丝赘肉也没有,肌理十分匀称。   他有着少年的削瘦感,又兼具男孩即将成年的韵味,美得热烈张扬,毫不收敛。   盛千陵的眸光仓促地从江里身上掠过,仰头和他对视。   两人隔得太近了。   旖旎顿生,暧昧环绕。情意像一张网,将两个人紧紧捆在里面。   盛千陵第一次注意到,原来江里左眼眼皮上有一颗极小颜色极淡的小痣,挂在眼角,分外诱人。   只不过平时因为身高差距,江里都得抬着眸折起眼皮看他,他才并没有发现。   盛千陵一时有些口干舌燥:“现在还不行,江里。你还没成年。”   江里一寸寸紧逼,双眼里的火越烧越盛。他咬着唇贴近盛千陵的脸,慢慢靠近他的耳垂,低声说:“等我成年就可以是么,师父。”   他这会儿故意叫了「师父」,好像在玩什么私密的调情小游戏。   盛千陵听得耳朵痒,手心还传来江里身体的温润触感,心知自己无法冷静,侧着头不说话。   江里没有耐性等,他伸出一只手捏过盛千陵的下巴,逼迫盛千陵与自己对视。   他想让盛千陵看到自己眼睛里炽热的情欲。   盛千陵觉得太渴了。   他想去喝杯水,缓解一下此时的热意。可被江里掌掐着下巴,没法挣脱,亦或是根本没想挣脱,只好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近乎干涸的唇。   那个动作太具暗示性。   江里无法再思考,很快凑过去,一手捏盛千陵的下巴,一手环住盛千陵的后颈,欺身压下来,咬住了盛千陵的嘴唇。   盛千陵浑身像过了电一样,猛地颤抖了一下。   他今天回武汉,设想过自己可能失控的画面,可是真正被江里这么亲,还是怔愣得做不出任何反应。   江里却攻城掠地不知满足。   先是含着盛千陵的唇反复舔吮,上下左右,无处不妥帖。见盛千陵没有反抗,他更是胆大包天,伸出舌头去舔盛千陵的唇缝,逼他给自己做出回应。   盛千陵仰着头,紧紧绷着下颌线、脖颈线和锁骨,被迫回应江里这个热情激烈的吻。   他没有接吻经验,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应该安静承受,还是像江里一样,伸出舌头。   空气里传出暧昧的水声。   不知道是谁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也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声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江里感觉到自己越来越热,热得快要承受不住,一路随着盛千陵的嘴亲到他脸上,然后来到他耳侧。   江里含了一口盛千陵的耳垂,似妖孽般在他耳边低语:“陵哥,可是我等不了那么久……”   盛千陵此时也十分不好过。   他被江里亲得浑身发烫,下巴被捏着,脖子被握着,他仰头的姿势太累,累得重心不稳,连连向后倒。   原本按着江里肩膀的双手这时也乏力下滑,自然地垂下来,落到江里身侧,摸到他柔软的腰肢。   江里还在步步紧逼:“陵哥,我不想等了……”   盛千陵终于忍无可忍,双手掐上江里的腰,用力将他一推,按在沙发上平躺着,自己俯身凑过去,压在江里身上,准确对上他的嘴唇。   29层楼层很高,即使开着阳台的窗户,也几乎听不见大街上的车声人声。   空气里十分安静,客厅有盏圆形的欧式吊灯,此时正散发着柔和朦胧的光,像流水一般,倾泄在两个男生身上。   他们一人穿着白色衬衫,一个赤膊坦胸,拥躺在沙发上,吻得忘我,吻得胶着。   江里虽是学渣,接吻却是无师自通。他虽然被压着,头却半点不受力,不断抬起下巴承受盛千陵热浪般的亲吻,双手也紧紧环着盛千陵窄细柔韧的腰身,不肯放开。   他们紧密相依,他们唇齿交融。   他们在灯下,遵循本能释放彼此的爱意。   江里意识被火烧透,抬手去解盛千陵的衬衣扣子。   盛千陵感觉到江里想做什么,用残余的最后一丝理智按住了他的手。   盛千陵哑着嗓子说:“里里,不行……”   江里听到那声「里里」,心脏收紧,眸光都开始变得迷蒙。   他有些不敢相信,此时此景,是真实的么?还是说,枯败的石楠花再次开到了他无尽的梦里?   江里不肯罢休,非要去扯盛千陵的衣扣。   可是,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此时的旖旎气氛。   咕咕。   咕咕咕。   江里的肚子忽然连续响了几声,在这静谧的环境里,显得尤为清晰。   江里扯扣子的手一顿,自觉丢脸,红着耳根将脸埋进盛千陵肩膀上,不肯看他。   盛千陵也停下来,有些好笑道:“饿了?”   江里中午就没吃怎么东西,晚上也没吃饭,只去把盛千陵和他一起走过的地方重新走了一遍,就当睹物思人。   但招架不住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肚子就会发出抗议的声音。   于是,刚才好好的接吻气氛,就被江里的肚子破坏掉了。   盛千陵缓慢地起身站起来,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又把江里的T恤给他捡过来,盖住胸前两点红,说:“先把衣服穿上,带你去吃东西。”   江里没脸见人,拿手臂挡住自己的双眼,装死不动。   盛千陵笑起来,说:“这会儿撒什么娇?”   江里心里被惊喜、愉快、激动、甜蜜、羞涩、惊讶等诸多情绪填满,难以置信眼下这场景这情形。   他依然盖着眼睛问盛千陵:“陵哥,我在做梦么。”   盛千陵的目光停留在江里裸露的圆润细腻的肩头,又逗他:“是的。”   江里突然把手拿开,龇牙咧嘴扑过来,又要往盛千陵怀里撞。   盛千陵站在沙发边,稳稳接住,抱了他一下,说:“穿衣服了。”   “哦。”江里老老实实穿衣服,双眼却像聚了焦一样,一直粘在盛千陵身上。   盛千陵随了他去,自己拿了些现金塞进口袋,又取了钥匙和手机,等着江里一起出门。   两人一起从29楼下来,走出3号楼楼栋。   八点多钟,小区里的行人不多。   江里脸还有点红,嘴里满是甜味。   他紧紧跟在盛千陵身后,偷偷瞟盛千陵垂在身侧的手。   两人接才接了吻,关系有了实质性的突破,江里不甘心于此,想趁人少的时候,牵一牵盛千陵的手。   他悄摸把手靠过去,只等盛千陵摆手时撞上来,他就会顺势勾住盛千陵的尾指。   哪知盛千陵忽然举起手机,打开美团开始搜索附近的餐厅。   江里的手落了空,满心的失望都写在了脸上。   他本不是畏畏缩缩的性子,只是在盛千陵这儿,他没有什么自信。   不敢奢望盛千陵会喜欢他,又害怕刚才的吻是黄粱一梦,他急切需要做点什么来确认真实性。   盛千陵回头问他:“想吃什么?火锅炒菜,烧烤串串,还是海鲜自助。”   江里话不过脑:“想吃你。”   盛千陵:“……”   景苑外夜景迷人。   一排笔直延伸至汉江的绿植上挂满了闪烁的小彩灯,一眨一眨,宛如火树银花,又像星河坠落。   两人穿过门口的绿化带,走向靠街边的商铺。   没走多远路过了一家蛋糕店,就在蔡记热干面的隔壁。   江里明明已经走过去了,却又退回几步,站在蛋糕店门口往里看。   盛千陵注意到江里停下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到江里正盯着一个小巧可爱的蛋糕出神。   盛千陵问:“想吃甜的了?”   江里摇头,又很快点头,说:“陵哥,你今天十八岁,我想买个小蛋糕和你一起庆祝一下。”   “好。”盛千陵说。   “可是,”江里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我没有带钱,你先付钱,我明天还给你。”   盛千陵掀起眼皮笑起来,说:“不用还。”   江里坚持:“那不行,我送你一个蛋糕,哪能让你自己花钱。你自己花钱,就不是我送的了。”   盛千陵只好说:“好。”   于是,江里欢快地跑进蛋糕店。   已经八点多钟,店里没卖完的蛋糕没剩几个了。   江里直奔门店靠街边的那排透明玻璃橱柜,走到那个六寸的粉色小蛋糕前。   那个蛋糕上有一个用彩色巧克力刻出来的芭比娃娃,单脚踩在正中间的一颗爱心上,眼睛清亮有神,双手高举做着芭蕾动作,活灵活现十分逼真。   江里跑去问老板:“这个是别人订了的吗?”   老板说:“是的,不过客人又打电话来,说来不及过来拿,就不要了。”   江里欢天喜地,连忙说:“那我要这个,帮我装起来。”   盛千陵走过来,盯着那个少女心满满的小蛋糕看了好几秒,不解地问江里:“为什么是这个?”   旁边不是还有蓝色的水果蛋糕和慕斯黑森林么。   江里趁老板包装蛋糕的间隙,凑到盛千陵耳边说:“陵哥好看,就像芭比娃娃。”   向来清贵优雅的盛千陵:“……”   行吧。   老板很快装好了蛋糕,盛千陵付了现金。   2014年,移动支付并未完全普及,大家更多的还是在使用纸币。   江里身无分文,又想给盛千陵送礼物,才厚着脸皮让盛千陵出了钱。   他提着小蛋糕盒子走出来,问盛千陵:“陵哥你吃过晚饭了么。”   盛千陵如实回答:“在机场吃过了。”   江里想回景苑和盛千陵多待一会儿,随手朝蔡记热干面店一指,说:“那我就吃碗面就行。”   “好。”   两人一起走进面馆。   江里把蛋糕放在小桌子上,去找服务员点了一碗面,又加了两块干子。   盛千陵主动付了钱,又买了瓶矿泉水,然后和江里面对面坐在角落里等候。   江里双臂撑在桌子上,靠近盛千陵,认真问:“陵哥,有什么十八岁生日愿望么,我想帮你实现。”   盛千陵笑一笑,摇摇头,说:“现在就很好了,没有什么特别的愿望。”   “那可不行,”江里不依了,“怎么能没有愿望呢,你想一个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刀山火海都给你完成。”   少年嗓音清朗,面色虔诚,说这话的时候满是诚恳不带一丝戏谑,仿佛就算盛千陵这会儿开口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努力去航天局借飞船。   盛千陵想了想,说:“江里,这个愿望先欠着吧,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江里才这开心,弯起眼睛笑道:“好啊,我等着。”   等了几分钟,江里的热干面被服务员端过来了。   他拌了拌芝麻酱,大口咬着干子,飞快解决了自己的晚饭。   盛千陵把矿泉水瓶盖打开,递给江里。   江里自然地接过来喝一口,从桌边的塑料抽纸盒里扒拉出两张餐巾纸,擦干净了嘴。   两人一起走出蔡记热干面,一同往回走。   走到景苑门口一处灯光昏暗的转角处,江里忽然停下脚步,扯一扯盛千陵的袖子,说:“陵哥。”   “嗯?”   江里感觉话有点烫,不太好说出口,吞吐好一会儿才说:“刚才那个称呼,能再叫一次么。”   盛千陵好像没有反应过来,反问:“哪个?”   江里咬咬唇,有些生气道:“就刚才你压着亲我时叫的那个……”   盛千陵没忍住笑出了声,江里便知道他刚是装的了。   于是更生气,大步往前走,不想理盛千陵。   盛千陵落后于江里几步,兀自笑了笑,嗓音温柔地叫他:“里里,等等我。”   “……”   作者有话说:   啧,小情侣。 第38章 我只做你的男朋友。   江里跟着盛千陵走进电梯。   他得了甜头, 却假装面无表情,曲着长腿懒散地倚在电梯轿厢上,不看盛千陵, 只看着那一小块电子显示屏上不断变化的数字。   盛千陵哄他:“别气了。”   江里桃花眼一挑, 拖长尾音故意说:“没气啊,我怎么敢生师父的气。”   盛千陵乐得见江里这一副想笑又憋着的样子,伸手揉了一下他脑后柔软的头发, 说:“你现在叫师父, 让我有一种悖德感。”   江里听了,唇角的笑意再也压不住,坏笑地凑过来,靠近盛千陵的耳边,像只复读机一样喊:“师父师父师父……”   盛千陵耳朵发麻:“……”   电梯门开,盛千陵先走出去,江里得意扬扬跟上。   他像个成功调戏了良家妇女的浪荡子,看着盛千陵嘴角那丝无可奈何的笑,心情大好。   进门以后,两人换拖鞋洗手, 然后坐到餐桌边。   江里先把小蛋糕的盒子拆掉,接着取出生日蜡烛,插在蛋糕正中心那个芭比娃娃旁边。   蜡烛是红色,一只是「1」, 一只是「8」。   江里使了个坏, 故意把「8」放到了「1」的前面, 然后把蛋糕旋转半圈, 正好让盛千陵看到「81」这个数字。   盛千陵挑一下眉, 问:“故意的?”   江里的小情话张嘴就来:“祝我的芭比娃娃生日快乐, 希望你81岁时,还是我陪你过生日。”   盛千陵短暂地愣了一下,很快笑起来。   他说:“好。”   江里到旁边的置物柜上找了支打火机,把蜡烛点燃,又去关了客厅的灯。   屋子里骤然暗淡下来,只剩下餐桌上这捧暖黄的烛火。   盛千陵就坐在这盏烛火后面,温柔的火苗落入他干净澄澈的瞳仁里,使他看起来安然静谧,优雅温柔。   江里静静地看着盛千陵,怎么也挪不开眼睛。   思绪不可控地飘远,飘回老家,落入很多年都没有想起过的一幅画面。   那还是2008年年初,整个湖北省下过一场声势浩大的暴雪。   那一年他和江海军一起离开生活了十二年的村子,前往武汉。   村庄被深及小腿的白雪覆盖,行走困难。   可是天地之间一片洁净的纯白,山坡上的树木与土壤全部被铺天盖地的大雪包裹,却让江里觉得十分新奇。   南方少雪,于是人们对雪有着天然的向往。   可江里不知道这样的暴雪称得上自然灾害,只记住了当年那一幕震撼人心的美感。   那是难以言喻、无法形容的惊心动魄。   是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发自内心的折服。   正如此刻。   十八岁的盛千陵坐在他的面前,双目温情看着那只小巧的生日蛋糕时的模样。   江里的目光毫不遮掩地流连在盛千陵脸上。   他轻轻开口,生怕惊扰了时光似的。   “陵哥,生日快乐。”   盛千陵微扬下巴,答:“谢谢。”   江里想了一下,说:“陵哥,我给你唱生日歌吧。”   说完也不管盛千陵同不同意,自己一个人拍着掌,轻声唱起来:“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Happy birthday to dear lingge(陵哥),祝你生日快乐……”   他中英文夹杂,不管曲调不管发音,唱到结尾,弯起眼睛加快拍掌的节奏。   盛千陵虽家境富裕,但极少有过这种过生日的仪式感。   他的父亲立于高位,母亲叱咤商海,向来各自忙碌难见人影。   加上一家人对健康都有着近乎严苛的标准,都不怎么吃甜食,就更不会在他过生日时准备一只高糖高卡的蛋糕,最多抽空坐在一起吃顿饭,聊聊近况以及人生理想,就算庆祝。   所以,当江里认真唱完生日快乐歌时,盛千陵感觉心跳都漏了一拍。   他配合地凑过去吹了蜡烛,再一次向江里道谢。   江里跑去开灯,回来时欢快地坐下,眼巴巴地盯着那只小蛋糕。   盛千陵知道他嗜甜,也就遂了他的意,取下燃烧了一半的数字蜡烛和巧克力做的芭比娃娃,用透明的塑料刀切开蛋糕,给江里装好一大块递过去。   江里欢天喜地接过来,放在自己面前,用勺子尝了一大口。   奶油丝滑,蛋糕香浓,配比精准,不油不腻,只嚼一下,便满口馥郁唇齿留香,一直甜到心坎上。   爱情的甜,蛋糕的甜。   在这一天晚上,都被上天赠与给了江里。   江里舔一下嘴唇,想舔净唇角的白色奶油,却越舔越多,干脆放任不管了。   中途,他想到什么,停下来问:“陵哥,那我们现在算不算是——”   后面的话他突然卡了壳。   正常来说要讲「男女朋友」,但他们都是男生,说「男男朋友」又觉得好奇怪。   他酝酿了一下,努力搜索自己贫瘠的词汇量,思考这个词要怎么形容。   哪知道这时候,盛千陵看着他,忽然出声:“我后悔了。”   江里心一惊,缓慢抬起头,直视盛千陵的眼睛,喉咙仿佛被奶油堵了似的,不得上下。他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盛千陵你什么意思。”   亲都亲了你什么意思。   老子差点都要献身了你什么意思。   盛千陵喘了一大口气,才接着说:“我后悔那天对你说那样的话,江里,那不是我的本意。”   江里没反应过来,吊着一颗心反问:“什么话?”   盛千陵垂眸一秒,又抬起眼皮看向江里。   他的脸孔看起来柔软恬静,被天花板上亲和的顶灯垂直一照,将他的睫影拉长投射在脸颊上,像一条蜿蜒的河。   盛千陵说:“我那天说,你可以和她谈恋爱,做她的男朋友,抱她亲她,和她深吻,等到了年纪,和她上床,和她结婚,和她生孩子,和她过一辈子,都可以。”   江里刚才吓得失神,听完整了盛千陵的话,这才吞下那口奶油,忍着心中狂喜道:“后悔什么?”   盛千陵有些动情,像不染尘埃的天神被扯入红尘,脸上沾了凡人才有的欲望。   他说:“你不可以和她谈恋爱,不可以做她的男朋友,不可以亲她深吻,不可以和她上床,不可以和她结婚,不可以和她生孩子,不可以和她过一辈子,都不可以。”   江里脸有些热,但还是忍着羞耻感哄盛千陵:“嗯,不可以,都不可以。我只做你的男朋友。”   小蛋糕只有六寸,最后江里一半都没能吃完。   他解决完一块,剩下的实在吃不了了,便拿去冰箱放起来。   时间越来越晚,江里没脸提自己想留宿的事,又看出来盛千陵舟车劳顿一天十分疲惫,试探性地说:“陵哥,那我先回去?”   盛千陵确实累到困倦,点点头,说:“好,那我送你下去。”   江里听笑了,说:“然后我再送你回来,你再送我下去,我再送你,你再送我,咱俩今晚觉不用睡了,就来回送一晚上。”   盛千陵也听得好笑,走过来搂了一把江里,自然地弯腰过来,舔走江里唇角的那点儿残留的白色奶油,说:“那你好好休息。”   江里:“……”   就这么一个动作,他感觉自己都快要着火了!   沃日!   不做何撩!   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一步三回头往门边走,恋恋不舍地出去了。   在回去的路上,江里浑然感觉自己这一天像在做梦一样。   先是以为盛千陵一声不吭抛下他回北京了,心情低落得像高一地理书上学过的那什么马什么亚的海沟,然后丢脸地哭了一场,竟然真的把盛千陵给哭回来了。   还和他一起过了生日,脱了衣服亲亲抱抱,确认了关系,直接又把他的心情送到了珠穆拉雅还是喜马朗玛的最巅峰,直奔云端。   江里本来以为自己会兴奋得睡不着觉,会在床上反复回味盛千陵亲他的画面。   怎奈白天精力透支过度,心情又极度放松,头一沾上枕头,意识就自觉滑入了温软的梦乡。   一夜深度好眠。   次日起床刷牙时,江里照着镜子,发现自己两边肩膀都起了一些深深浅浅的红印子。是用力按压皮肉留下的痕迹。   他长得细皮嫩肉不经掐,昨晚盛千陵却用了力抱他推他,然后压着他亲。   那画面只要一回味,江里就忍不住唇角上扬,桃花眼里像真开出了娇艳的桃花。   六月的早上温度已经挺高了。   江海军不在,江里肆无忌惮光着膀子照镜子。   照了半天还不尽兴,去床上摸过他的碎屏手机,费老大的劲解锁进入照相机,选了一个角度,对着镜子里自己泛着红痕的肩膀拍了一张,发给了陈树木。   陈树木可能正好躺在床上玩手机,回复得非常快:“卧槽,里哥你被人揍了?我们今天是怎么弄?要几个人,去哪儿,弄谁,你说句话!”   江里慢慢悠悠踱回客厅,一边翻找自己的衣柜,一边回复陈树木。   他嘴角噙着春意,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写:“你怎么知道我谈恋爱了?”   陈树木懵逼:“你没睡醒?”   江里真情实感地皱眉:“唉,他非要按着我亲,好惆怅。”   陈树木震惊:“一大早发什么骚?”   江里愈发进入角色状态:“男朋友太粘人了,好苦恼。”   陈树木颤抖:“你和盛千陵在一起了?卧槽?这就搞上了?”   江里非常满陈树木的反应,双手飞快打字:“毕竟是我啊,二十九中最帅校草江里,方圆十里没有比我更帅的小伙子,谈个恋爱有什么好稀奇的。”   陈树木直击重点:“所以你被日了?”   江里:“……”   一秒钟泄气。   我他妈倒是想!   江里演不下去,咬牙切齿骂陈树木:“你脑子里成天装的什么颜色废料!除了这档子事,就没别的了吗?学校门口印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背下来了?和谐后面是什么?”   陈树木一锤定音:“哦,那就是没搞定。”   江里:“……”   他气得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懒得再管陈树木的短信轰炸,径自开始找衣服。   他从衣柜里找出一件湖蓝色净面短袖穿上,搭了一条黑色的宽松款运动长裤。   穿好衣服后,又去看了一眼时间。   现在是早上八点半,盛千陵并没有发消息过来。但江里就是知道,他得在九点到达时光台球,然后和盛千陵一起坐着吃早餐。   并不是什么非常特别的画面,可是一想到,就莫名觉得温馨。   趁着还有点儿时间,江里跑回厕所重新打理了一下头发。   夏季头发长得更快,垂下来的刘海都快要长及眼皮。他找出一只蒙尘许久的吹风机出来,给自己吹了个造型,确认英俊帅气,才得意地对镜子里的自己一挑眉,哼着歌走出去。   出门前,他想到昨日那只生日小蛋糕,回到桌边拿出那本高一的课本,从里面有零有整的拿出一些钱塞进裤兜里。   紧接着,江里又回忆起盛千陵昨天晚上说过的某句话,心念一动,翻箱倒柜找出自己的身份证,也揣进了口袋。   八点五十五分钟,江里到达空无一人的时光台球门口。   他满怀期待地等在那里,像在等一场夏天的雨。   九点整,电梯门开,盛千陵从里面走出来。   江里循着电梯声音往那头一看,见到一身白衣黑裤翩翩走来的盛千陵,心头一甜,笑着喊他:“陵哥。”   作者有话说:   就问你们甜不甜吧! 第39章 等不了了。   盛千陵像生怕喂不饱江里一样, 手上又提了一大堆食品袋。   江里看一眼,目测比之前几次买的还要多,默默咽了咽喉咙, 自觉迎上去, 接过他手中的袋子,站在一旁等着开门。   盛千陵慢条斯理掏出钥匙,塞进椭圆锁的锁孔, 轻轻旋拧一下, 把锁取下来。   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盛千陵把锁拿到前台放好,提前开了店里的装饰灯,还顺便开了全场的排风扇。   江里把早餐拿到休息区的小圆桌上放下,看到盛千陵把热干面换成了凉面,把蛋酒换成了适合在夏天早上喝的绿豆沙。   摸一下绿豆沙,杯壁还沾着冰冻过的水汽。   江里盯着那杯绿豆沙许久,又看一眼还在帮收银员忙碌的盛千陵,冲他喊:“陵哥你快过来吃啊。”   盛千陵远远回答:“来了。”   两人坐到一起,安静地吃着早餐。   江里以往凉面吃得少, 就是因为武汉大街小巷卖凉面的店子,没有哪家不放醋。   不过盛千陵给他带的这一碗,却去了醋,加重了一点儿酱油的味道。   让江里十分喜欢。   江里心满意足地吃到一半, 从裤子口袋掏出一些钱, 随手整理了一下, 递给盛千陵, 说:“陵哥, 这是昨天买蛋糕的钱。”   盛千陵知道江里的心意, 也不拒绝,伸手接过,随手放在圆桌上,继续吃着。   江里吃饭总是风卷残云速度很快,他吃完后歇了好一会儿,等到盛千陵也吃完,才开口说:“陵哥,我等会儿有点事儿,可能要出去半个小时。”   说完觉得时间保不准,又补一句:“也可能是一小时。”   盛千陵看江里一脸认真的样子,不多过问,点点头,说:“好。”   早餐结束,江里自觉去扔垃圾,而盛千陵去开灯拿球杆。   江里走几步,看着盛千陵那张白皙好看的脸,乐颠颠凑过去,想偷亲一口。   结果盛千陵很快躲开,拿手挡了一下江里的脸,轻轻一笑,压着嗓音说:“别闹,有监控。”   江里顿时耷下脸,恶狠狠地瞅了一眼最近那只监控探头,不高兴地出去了。   从乐福广场出来,江里沿着武胜路天桥往对面走。   上回去崇仁路吃夜宵,曾经路过了硚口区派出所,他还有点印象。   当时虽然夜色昏暗,派出所又关着门,但门口那警徽让他记忆挺深刻的。   他加快脚步,穿过凯德广场,很快来到了区派出所门口。   这是他第一次进这么神圣庄严的地方,心里有些发憷。   转念一想自己只是成绩稀烂,并没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稍微安了安心,这才大摇大摆走进去。   虽然是节假日,所里依然有留守岗位的值班民警。   江里不知道自己这个事儿应该找谁,进了门环顾一圈,见到一位穿着蓝色警服的警官正在整理报刊架,凑过去客气地开口:“警察叔——警察大哥,请问……”   值班民警转过身,见到有人进来,也很礼貌地说:“你有什么事?”   江里莫名紧张,但还是直言来意:“就是,我想问问,身份证上的信息能改么。”   民警听了,点头说:“可以啊,我正好是户籍民警,你要改名字?今天办不了,我先给你看看。”   “啊,不是不是,”江里飞快摇头,“我不是要改名字。”   值班民警愣了一下,不解地问:“那你要改什么?身份证带了么,给我看一下。”   说完这句话,民警就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了。   江里慢吞吞跟过去,垂下眼眸,不太自然地掏出自己的身份证,低头整理好方向,双手递了过去。   民警看完江里身份证上的信息,更加疑惑了:“你要改什么?”   “江里”这个名字,简简单单,并没有生僻字,笔划也不多,按理说没什么要改的必要。   可这个江里又说要改的不是名字,这让民警有些警惕起来。   他迅速在警务通上查询了一下江里的信息,倒没发现什么犯罪记录和异常,就是普普通通一个高中生。   江里扭捏几秒,轻抿薄唇,低声说:“我想把这个生日改一下。”   民警:“??”   江里看民警仰头直视自己的双眼,以为他是没听明白,继续认真解释:“就是,我这上面不是写的1996年7月16日嘛,我想把它改成1996年6月2日。”   民警:“……”   本着热情接待的原则,民警追问:“你为什么要改生日?”   江里打死也不可能说出真正的原因,他顺口胡诌道:“就,就觉得6月2日是我的幸运日。”   民警:“……”   这个少年,还真有点胆大包天了。   民警眼神复杂地看一眼身后的警徽,又回过头眯眼看江里。   他没说话,就这么望着,叫江里心里更虚。就像那种鼓起好大勇气说谎的人,别人还没开始质疑什么,自己倒先站不住脚了。   过了几秒钟,民警恍然大悟,长长地「哦」了一声。   江里吓得要命,以为自己的心思被民警看穿了,心跳加速怦怦不停,慌乱得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这时民警说:“是快放暑假了,又进不去网吧打游戏,听说可以改身份证,所以跑到我们这儿来了?”   江里顿了一下,脑内意识飞快跳跃。   他很快反应过来,脸上故作镇定又带着几分不自然的尴尬,演技纯熟地说:“您、您是怎么知道的。”   民警把江里的身份证推回来,板起脸严肃地说:“没有正当理由,生日不能改,未成年人不允许进网吧。如果有接收未成年的网吧,你可以向我们举报。”   江里:“……”   江里从派出所里出来,十分失落地将身份证塞回裤兜里。   他在心里叹口气,沿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晃悠,慢慢往回走,走了几分钟,回到乐福广场的时光台球俱乐部。   不到十点,台球室只有盛千陵一个人在练球。   江里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开了盛千陵旁边那张斯诺克球台的灯,一脸平静地走过去,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他去盛千陵那张球台边的沙发坐着,大大咧咧伸长手臂,眼睛盯着盛千陵劲窄的腰身和有力的长腿,实话实说:“陵哥,我想亲你。”   盛千陵正在击球的手一顿,抬眸看过来。   江里却坦坦荡荡,并不认为想亲自己的男朋友是一件多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盛千陵的球没进,干脆把球杆放到球桌上,走到沙发边来喝水。   他打开矿泉水的红色瓶盖,仰起头喝几口,喉结滑动,将水吞咽下去。   喝完他才低低地说:“全场都有监控。”   江里一脸不高兴,软软地掀着桃花眼,不服输地提议:“那去厕所亲。”   喜欢就要告白,想亲就要克服困难亲上。   他就是这样,不顾一切,只要自己痛快。   盛千陵听得好笑,反问:“还练不练球了?”   江里索吻不得,十分烦躁。他说:“亲完再练。”   盛千陵却不肯满足他,倾身弯腰,弓起后背,慢慢靠近江里,居高临下拿手拍拍他的肩膀,和颜悦色道:“我现在是你的师父,你起来练球。”   拜师的时候就说过的,必须听师父的话。   江里无可奈何,像一个得不到糖果的孩子,不满地嘟囔一声,拎着球杆姿态散漫地去给自己摆球。   中间成功打出了贴库定杆,他也不邀功,只等盛千陵自己发现,然后主动给他奖励。   哪知盛千陵并没有多朝他这边看,反而很快回到自己的练球状态,开始训练。   江里心知盛千陵选了职业道路,不能干扰他,只好不情不愿撅起屁股,继续趴到球桌上去练球了。   可他不知道,盛千陵并没有他想的那么淡定。   江里趴在球桌上,翘起浑圆臀部的时候,盛千陵的目光总会有意无意落在这上面。   又圆又挺又翘。   明知练球时不能分心,偏偏盛千陵的眼睛总是先于大脑的指令,情不自禁朝江里的臀部看。   江里太好看了。   随便几件什么衣服,套在他的身上,遮挡住他削瘦的身材,却包裹不住他自内而外的张扬少年气。   不开心不高兴全写在脸上,想接吻没有被满足时,絮絮叨叨的炸毛表情也很可爱。   可爱到向来练球专注的盛千陵都分了心。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各自练习了一两个小时。   期间早班收银员来上班,放了一会儿轻音乐。诺大的俱乐部被歌声环绕,多了几分浪漫渲染。   江里练球练得渐入佳境,不仅打出好几杆贴库定杆,还把之前盛千陵教他的那些杆法,换着花样都来了一遍。   到中午的时候,店里陆续来了一些客人。   其中就包括和人约了对杆的洪师傅。   时间尚早,洪师傅没有开八球台练球,而是先走到斯诺克区这边,和盛千陵江里打了个招呼。   洪师傅古铜色的脸上挂着笑意,略带几分舒坦说:“千陵,我这两天手感还不错,你教的方法我总算是打出感觉了。”   盛千陵听了也挺开心,直起身体,扯了扯被压皱的衬衣衣角,轻启薄唇:“那就好。”   也不枉费他之前每天都抽半小时来指导。   洪师傅约的人还没来,他打了个电话,然后在斯诺克区多坐了一会儿。   他忽然想到什么,叫了江里一声,问:“小里,你早上到派出所去了的?”   江里陡然一僵,飞快看一眼盛千陵,脸上涌现心虚的笑,又看向洪师傅,说:“啊?”   洪师傅说:“我就住派出所对面那荣华巷啊,你不是知道么。早上出来过早的时候,刚好看到你出来,我怕你惹了事,面都没吃完就过去了。”   洪师傅说这话时,显得挺认真慈祥。   毕竟江里在时光台球玩了五年,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江里平常就很乖巧懂事,家里情况他也了解一点儿,要真摊上什么事儿进了派出所,他也不会放任不管。   江里的脸渐渐红了。   他能感受到洪师傅的关切之心,但眼下这时节,还是在心里暗自祈求他不要再说了。   江里偷偷转头看一眼盛千陵,却见他也正望着自己,眼底是明显的探究与担忧。   江里刚想插科打诨把这个话题引过去,便听到盛千陵主动开口问:“洪叔,他去做什么了?”   洪师傅完全没看到江里尴尬心虚的表情,继续说:“哦,正好值班的民警是我弟弟的同学,我过去问了一下,说小里想改生日。”   江里脸红得像下了锅的小龙虾,头都不敢抬了。   盛千陵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意味深长地朝江里看过来,也不说话,静静打量着。   洪师傅毕竟年纪在那儿,自觉带了教育小辈的口吻:“说你想把生日改成今天,怎么呢,小里,你今天就想进网吧感受一下打游戏?个把月都等不了?”   江里:“……”   确实等不了啊。   而且想感受的也不是打游戏。   是——   再偷偷朝盛千陵看一眼。   只见盛千陵嘴角噙着极淡的一点笑意,一闪而过。   江里:“……”   好在洪师傅没坐多久,约好对杆比赛的人就来了。   他朝两个年轻人挥挥手,很快离开斯诺克区去了自己常用的那张八球桌旁。   江里有点尴尬,体温也在持续升高。尤其耳骨泛着红,一寸一寸蔓延到脖子。   他放下球杆,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慌乱道:“陵哥,我,我去上个厕所。”   说完也不管盛千陵怎么说,抬脚就飞跑。结果走路的时候没注意,重重地撞上斯诺克球桌的一角,正好撞到他胯部。   桌角是实木的,又厚又重,不小心磕上去都会疼。   何况江里是以高速飞奔,以极大的压强撞上去的。   江里疼得「嘶哈」一声,眼睛都差点要涌出零星的泪水来。   他红着脸,忍痛继续地往厕所方向跑,生怕再慢一步,就会被盛千陵灼热的眼神困缚住。   洗手间在最角落,和斯诺克区几乎是一个斜对角的长线距离。   江里像做了坏事被当场抓包,情绪起伏心跳不止,只想马上去厕所隔间里冷静一下。   他并不真的想上厕所,只是想短暂地逃避一会儿。默默在马桶上坐了会儿后,江里缓慢地把门打开。   刚一开,就见到盛千陵安静地靠在这个隔间外的斜柱上,目光沉静地看着他。   江里:“……”   也不至于跟到厕所来质问吧。   他就是迫不及待想和他做,怎么了!   盛千陵没有给江里反应的时候,他把江里一拖,往隔间里一塞,利落地锁上门,沉着嗓子说:“把裤子解开。”   江里瞳孔地震:“??”   作者有话说:   江里真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第40章 (修文)先搞点气氛。   江里喉咙干涸, 既激动又无措,有些不确定地问:“陵哥,要在这儿吗, 也行……吧。”   他今天穿的是一条黑色的运动长裤, 腰间有两根白色的松紧带。江里没系,就让它们自然垂落着。   眼下他一手抓一条,有一下没一下慢慢扯着, 想缓解一下自己的紧张。   许是觉得气氛有些奇怪, 江里薄唇微启,哑着嗓子说:“那我们是不是,先亲一会儿,先搞点气氛……”   盛千陵:“……”   看一眼江里那双目含春浑身发情的模样,盛千陵知道他是误会了。   就这么一会意,盛千陵自己也红了耳根。   他忍受着隔间里旖旎暧昧的氛围,以身高优势压着江里,轻训道:“想什么呢?刚才撞得那么厉害,让我看看。”   江里说过他怕疼。   提起过他初中跟人去打群架,还没开场就被人抡得倒地, 疼痛不起。   刚才用了那么大的力气撞到球桌角上,这会儿怕是都撞出了淤血。   江里缓缓抬头,桃花眼里还有刚才没褪尽的泪光,有些怔愣地反应:“啊?”   原来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啊。   见江里不主动, 盛千陵干脆自己上手去扯了一下江里的裤子。   江里长得细皮嫩肉, 身娇体贵, 脸上手上皮肤都又白又浅, 更何况腰胯部这种长期不见太阳的地方。   江里赶紧挡了一下, 拿手按压了一上刚刚撞上台球桌角的地方, 痛得长嘶一声,又疼又气。   他小心翼翼把那处伤口露出来,让盛千陵看到。   时间尚短,还没有变成紫色的淤青。   但也红得十分扎眼,就这么嵌在江里白嫩的皮肤上,显得非常突兀。   盛千陵问:“受得了么。”   江里撇撇嘴,委屈道:“我总不能撞一下就跑去医院住院吧。”   他开着玩笑,其实疼得很。想让盛千陵担心一点,多在意他一点,可又怕盛千陵太担心,只好说了这么一句俏皮话。   盛千陵自然能懂江里心思。   他的心疼全写在眼睛里,垂着双眼皮,薄唇紧抿,眸光越来越深。   他说:“撞得很厉害,晚上回去用热毛巾敷一敷。”   江里点点头,轻声答:“嗯。”   盛千陵慢慢整理好江里的衣服,拿手心轻轻虚揉了几下,像在安抚小孩儿。   接着,他起身站好,背靠在隔间木门上,说:“来吧。”   江里怕自己又会错意,有些不好意思地反问:“什么?”   盛千陵盯着江里白里透红的脖颈,还有红润的耳垂,嗓音愈发低沉:“不是想亲?”   江里听了,顿时开心起来,须臾间眼睛里就沾满了笑意,像含了星光似的。   他神采熠熠地站好,双手不老实地伸过来环住盛千陵的腰,抬起脸去触碰他。   已经有过一次经验,这一回就称得上是轻车熟路了。   江里靠过去,干燥的双唇先贴上盛千陵的下巴。   他是个急性子,不太愿意享受浅尝辄止的快感,偏偏接吻这件事情上,他愿意多花时间,来忍受不断加速的心跳。   盛千陵的脸长得过分精致好看,江里甚至都不忍心去含他的唇,而是先在他的下巴和脸颊上蹭了蹭。   就好像吃一块可口的点心,最上面那一口沾着奶油的樱桃,总想留到最后,好让愉快与期待留得更久一些。   江里用嘴唇描摹了盛千陵眉骨、鼻尖,终于把持不住,低头咬住了盛千陵的唇。   他轻轻吮了吮,又拿舌头搅一搅,在不知是谁加速的喘息里,弄出十分暧昧的水声。   盛千陵隐忍模糊地提醒:“里里,小声一点,免得有人进来。”   刚才进来时,盛千陵注意过,除开江里站的这个隔间,其余隔间的门全部开着,并没有别人在里面。   店里现在人也不算很多,但还是保不准中途会有人闯进来。   江里抱着盛千陵,忍着热意,贴着他的耳朵不满地抱怨:“我又没偷人,亲我男朋友怎么了。”   盛千陵骤然心软,只觉得整个人都泡在了温度适宜的温泉里,熨帖又舒坦。   他原本搂着江里的背,这会儿双手稍微松了一点儿力,不自觉地滑落下来。   他触碰到了自己没有奢望过的柔软。   他没想到自己能梦想成真。   第一次注意这儿是什么时候?   盛千陵脑子里涌现出混沌不清的模糊画面。好像隔得挺久了,又像近在眼前。   江里好像最常穿那条蓝色的高中校服运动裤。   偶尔会换成黑色的冲锋短裤,又或者像今天,运动裤变成了黑色。   但不管江里穿什么,都很好看。这儿看起来,线条都很美好。   它像一个聚集的点,常常在他眼前跳跃。   来来回回,次次不同。   但不变的,一直是勾他心的挺翘弧度。   江里感觉到盛千陵的动作,身体僵了一下,呼吸愈发急促。   他的吻逐渐变得潮湿,如急风骤雨,噼里啪啦,哗啦哗啦,在夏夜惊雷的天气里飞速地从天而落,再也不剩半点温柔。   江里感觉到自己越来越热。   好像一个巨大的发热源,仅凭厕所隔间里这稀薄的空气来散发燥意。可他又紧贴着盛千陵,那热意还在源源不断地涌过来,叫他一阵晕眩。   热到某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忽然僵硬起来。   在残存的一线思绪里,江里红着一张脸,缓慢放开盛千陵,目光下移看过去。   “……”   江里吞咽了一下干渴得几乎要着火的嗓子,委屈又不甘地抱怨:“要是那个警察答应帮我改生日就好了……”   盛千陵克制地笑起来。   他的目光落到江里眼皮上那颗淡淡的小痣,用右手轻轻抚了一下,然后低头看一眼,认真与江里探讨:“那现在怎么办?”   江里红着脸,不情愿地后退一步,和盛千陵分开。   隔间里本就狭窄,安装的又是坐便式马桶,两个身高腿长的男生在里面根本施展不开。   江里几乎要贴到后墙边去,眼睛朝门一扫,示意盛千陵道:“陵哥你先出去,先出去练球,好么。”   他的话里带了明显的恳求,但眼底尚有一丝来不及收敛的激烈情绪。   好像只要盛千陵拒绝,他就要不管不顾,做出出格的事来。   原本他就是这样的小痞子,做事不管后果,这会儿都是用了十二分的定力,才说出这句话。   盛千陵朝他看了看,犹豫了一小会儿,又过了一小会儿,才慢慢道:“好。”   过了老半天。   江里站在洗手池前,仔细洗干净了手。   随后,他从墙壁上的抽纸盒里取出几张,一边擦着手,一边照镜子看了一会儿自己帅气的脸,然后神清气爽地走出洗手间。   店里这会儿又新开了几张台。   热热闹闹的,笑声和叫好声不断。   尤其是洪师傅和人对杆的那张八球台边,坐了不少人,各色打扮的都有,看着很面生。   江里马上猜到这些人是和洪师傅的对手一起来的,就先走到八球区,安静地看洪师傅打球。   小台一局很快,球型好的话几分钟就能结束。   江里见这局是洪师傅赢了,主动跑上去帮他摆球,按照以前每次的默契那样,稍稍往点位上边儿抬了几公分。   洪师傅最近因为得了盛千陵指点,球技飞涨。   不管什么类型的球,都打得稳稳当当。   江里看了几局,就摆了几局球。   可能是发现自己的同伴不占优势,坐在沙发上的那几个黄毛小青年故意咋咋唬唬说着话,目的就是想扰乱洪师傅的注意力,让他丢球。   从他们的对话里,江里听出这场比赛的盘口是一局一千块。   也就是说,一场球下来,只要赢一盘,就能赚一千块钱。   江里以前从不赌球,可是这一次,却莫名有点儿心痒。   平心而论,洪师傅和那个对杆的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想赚点钱,给他陵哥买份像样点儿的礼物。   和盛千陵认识这么久,他都没怎么让自己花过钱,去打比赛的报名费,去看牙齿的治疗费,每次的早餐费,夜宵费,全都是盛千陵付的。   江里自己唯一就付过那次海底捞火锅的钱,但盛千陵还用自己的办法,让他赚了一笔奖金。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耳畔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在想什么?”   江里思想跑偏,下意识发声:“啊?”   盛千陵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就站在江里侧后方。   他好像看出了一些什么,轻声问:“心乱了?”   江里震惊于盛千陵的洞察能力。   他不过是刚刚在脑子里琢磨赚钱的方法,就被看了个透。一时有些心虚,小声说:“没、没有。”   盛千陵抬眸淡淡地朝那张八球桌看一眼,又说:“走,过去练球。”   江里抬脚小碎步跟上,十分乖巧。   他们回到斯诺克区的练球台边,盛千陵还没多说什么,江里就先道歉:“陵哥,我错了。”   盛千陵不疾不徐在茶几边坐下,扬起修长的脖子,喝两口水,柔声问:“哪里错了。”   江里说:“我不应该想那些歪心思,但我真的很想给你送礼物。”   “江里,”盛千陵表情未变,但透着显而易见的严肃,“赌球不是你应该想的事情,我说过了,你只要拜我为师,就永远不许赌球。否则,我不会认你这个徒弟。”   江里磨磨蹭蹭跑去盛千陵身边坐下,趁着旁边没人,故意把大腿贴上他。   江里说:“师父我错了,我保证不赌球。”   今时今日,以江里的球技,不仅能横扫时光台球这些会员,也能轻松拿下那些跑江湖的业余挑战者,而且完全不在话下。   他有着天赋异禀的准度,有着盛千陵精心传授的杆法,唯一不足的是心态和全局意识还不够。   但瑕不掩瑜,他若是拿出十成的功力来,指不定能去报名参加业余斯诺克大师赛拿个冠军。   盛千陵不希望他走赌球那条路。   “赌”一旦沾上,从此就是个无底洞。无论江里球技再好,总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即使人不如他,但人为财死剑走偏锋的案例从不少见。   见盛千陵不说话,江里刻意压低声音:“师父,我真的知道错了。”   软绵绵的,像只在求主人爱抚的小狗。   盛千陵叹气道:“你知道就好。”   江里:“我想送礼物给你。”   盛千陵说:“你已经许了我一个愿望。”   江里不满地说:“可你也不说是什么愿望啊。”   “迟早会告诉你。”   江里脑海里的小黄马腾腾跑起来,顺便踩亮了他意识世界的声控灯。   他隐隐有些兴奋,紧紧贴着盛千陵的大腿,凑过来一些,得意又期待地说:“我懂。等7月16号。”   盛千陵:“……”   作者有话说:   8.15小修;   8.16二修;   ——   感谢大家阅读! 第41章 【第一更】带你去江滩看灯。   端午小长假一晃而过。   江里有了爱情的滋润, 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无一不散发着甜腻气息。   这天他神清气爽去上学,进教室时还难得主动地与同学们打招呼。   班里的第一名是个女生,是理科班这边鼎鼎有名的学霸, 名字叫蒋言。   蒋言个子不高, 剪着利落的短发,长着一张生人勿近的厌世脸,是典型的一心扑在学习上的最佳模范生。   江里进来时, 刚好碰上蒋言, 痞里痞气打招呼:“哎,学委,早上好。三天不见,你更漂亮了。”   蒋言一直对江里的成绩耿耿于怀,听了这样的赞美,丝毫不动容,只是板着脸说:“你多考几分,让我们班平均分提高点儿,我能更漂亮。”   理科班这边一直是按照班级平均分来排名。   二(7)班成绩好的同学很多,但架不住江里回回考十几二十分来平均他们, 导致班级在全年纪的排名很落后,经常被梅超风老师批评。   江里一脸不在意,还笑得春风得意,嬉皮笑脸地说:“学委说得是, 我一定好好努力。”   蒋言抬起凉薄的眼皮斜看江里一眼, 无语地出去了。   江里回到位置上, 长腿一伸, 伸到前桌的椅子底下, 坐下来掏英语书。 第一节 是英语老师梅超风的课, 再怎么不认识单词,他也得做做样子。   哪知道掏了半天没见着英语书,得,那就推迟一天再努力。   陈树木也刚到教室,见到江里自上而下自然流露的风情,「啧啧」两声,贼笑着凑过来,勾住江里的脖子,低声道:“里哥,被爱情浇灌的人就是不一样啊。”   江里甩甩肩膀,将陈树木的胳膊避开,难掩失落地说:“还没被浇灌上,他不肯。”   陈树木:“……”   世界上真的没有比江里更敞亮的人。   两人在自己的座位坐下,陈树木悄悄靠过来一点儿,神秘兮兮地问:“里哥,和男生谈恋爱感觉怎么样啊?”   江里回味了一下这几天的恋爱心跳,以及盛千陵咬他唇时的炽热,桃花眼一挑,眼波流转嗓音轻柔。   他咂巴着嘴,说:“快活似神仙。”   陈树木空有满腔爱情理论,比起江里,也只是多看了几部爱情电影,实际上一点儿实践经验也没有。   他兴致勃勃地追问:“那亲嘴是什么味儿呢?”   江里果真想了想盛千陵亲他时的触感,仿佛被柔软的云包裹,又像在柔和的海里飘荡。   酥麻得要命。   他形容不出那种妙不可言的感觉,灵光一闪想到自己之前爱吃的糖,挑起眼尾说:“比那甜橙味的棒棒糖还甜。”   陈树木啧啧称奇,一脸得意道:“怎么着我也算你的爱情导师了,对吧?”   陈树木说得没错。   当初正是因为陈树木对小众爱情的鼓励,和那一番不偏不颇的话语,给了江里信心,他才勇敢地向盛千陵表白的。   江里不抹杀他的功劳,点点头。   陈树木见时机已到,马上说出自己的真实意图:“彭微微说想感谢你撮合她和徐知雨,要在星期五请你吃饭。我们一起去吧。”   江里回想了一下上次自己去KTV当炮灰的事儿,不情愿地说:“谁他妈撮合他们了,不去。”   陈树木又说:“要不是我,你连同性可以恋爱都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感谢我?”   江里好奇反问:“这和彭微微请吃饭有什么关系?”   陈树木脸上的笑容放大,贼笑道:“彭微微也叫了徐小恋。”   江里:“……”   他算是明白陈树木这孙子一步步套他的话是什么目的了。   星期五是6月6号。   因为高三年级要高考,二十九中也是一个考点,所以高一高二年级在6号到8号放假,给高三生腾位置。   陈树木一连磨了江里三天,江里都不肯松口,仍然是一放学就去时光台球打球。   到了6月6号那天,陈树木只差堵着江里发毒誓,把胸脯拍得啪啪作响,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拜托他帮自己追女生。   江里被缠得没脾气,确实又是因为自己,陈树木的情感之路才这么坎坷,只好无奈答应。   当天下午,江里和盛千陵一起练完球,放下球杆时才说:“陵哥,我一会儿得去和同学他们吃个晚饭。”   盛千陵有点惊讶,因为江里挑食挑得石破天惊,极少有主动愿意出去聚餐的时候。   但他很乐意看江里与同学们来往,所以点点头,问:“吃完还回来继续练球么。”   江里说:“那肯定要回来的。”   “好。”   江里从乐福广场出来,和从江汉路过来的陈树木去利济南路汇合。   陈树木看起来刻意打扮过,花T恤配浅灰裤子,还特地做了发型。   只可惜武汉的六月过于炎热,他才从公交上下来不久,满头的汗就摧毁了Tony老师的心血。   江里看着他同桌一副孔雀求偶的骚气样子,点评道:“很帅。”   陈树木顿时开心,不住地借用商铺门口可以反光的玻璃当镜子,一路自我感觉良好。   两人进了利济南路深处。   这条街算是汉正街的入口,商铺众多,行人熙攘。   小汽车与面包车挤作一团,几个司机加塞超车,把车子开得飞快,又在绿灯变红时降下车窗相互破口大骂。   几个戴着布帽子的妇女拖着小拖车,将一包包货物送到附近的面包车上,数一数工钱,黝黑的脸上浮现满足的笑意,全然不顾脸颊上滚滚落下的汗珠。   江里朝他们瞥去一眼,神色淡淡地收回目光。   他有点热,拿手掌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才这么短短的几百米距离,他的脸就被太阳晒得发红,平日就薄润的唇显得更艳。   这种天气出来聚餐,他真是疯了。   江里和陈树木一起走进肖记公安牛肉鱼杂馆。   彭微微他们都已经到了,就坐在玻璃门包间里。这个包间临街,整面都是玻璃墙,坐在里面,能将外面的喧闹街道尽收眼底。   里边儿开了空调,凉气一丝丝从出风口飘出,缓解了江里的燥热。   他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也不愿意和一桌人寒暄,只在彭微微问他喝什么时,要了瓶美年达冰汽水。   陈树木很快和同桌的几个女生聊到一起,时不时和徐小恋搭讪几句。   江里听着其他人点菜,什么凉拌苦瓜,什么糖醋里脊,什么拔丝苹果,听得直皱眉。   他拿出手机给盛千陵发消息:“陵哥,你在吃什么好吃的。”   盛千陵很快回过来一张照片。   是几样简单的小炒外卖,配着冰水。看背景应该就是在时光台球的休息区小圆桌上。   江里手指抚摸过盛千陵的头像,嘴角噙着一点儿笑意,说:“看起来就很好吃。”   盛千陵回复他:“嗯。”   江里心里的话转了个弯,不忘话中有话调戏道:“那你给我吃么。”   盛千陵没回了。   没回就是懂了他的邪恶意思。   江里看着手机聊天对话框,脸上的表情松了几分,心情好歹不像刚进来时那么燥热不爽了。   他看了一遍聊天记录,右手手肘撑在椅背上,漫不经心朝玻璃墙外扫了几眼。   此时夕阳正在缓慢坠下。   楼宇遮挡,看不见落日,但能瞥见天际半片张扬的橘红。天空是渐变的油彩,深蓝至浅蓝,浅蓝至青黛,无言俯视地面。   利济南路被车挤得水泄不通,从各地来的进货老板们穿行其中,焦躁地等着交通疏通。   一些挑着货物的「扁担」从人缝里艰难穿行,一分钟都不敢怠慢,加快脚程去寻找他们的目标车辆。   江里还在回味刚才和盛千陵的对话,视线随意向外扫过去,目光忽然定住。   就在离这家餐馆斜对面的一处文具批发店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落入他的视线。   江海军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短袖汗衫和灰布裤子,头上戴着一个破旧的遮阳帽,背上被汗水整个浸透,布料不规则地紧贴皮肉。   他正扶着一根扁担,止不住对面前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女子点头哈腰一再鞠躬,看起来像在赔礼道歉。   那女子满脸怒意,先是拿手指向自己的裙摆某处,接着又用那手指着江海军的脸破口大骂。   隔得太远,江里听不清她在骂什么。   只能大致猜到是江海军弄脏或者弄坏了那女子的衣服。   旁边很快聚集了许多看热闹和围观的路人。   无一人挺身相劝,个个都麻木空洞地盯着他们,最多在女子开口时,对江海军露出鄙夷厌弃的神色。   江里的心情骤然被毁,“腾”地一下站起身,椅子脚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刺啦」声。   其余人都吓一跳,朝他看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江里胸腔起伏,紧捏手指。   半晌后,却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对彭微微说:“今天算是庆祝你们俩在一起,喝汽水有什么意思,来喝白酒吧。”   两小时以后。   所有人都已经离开,包间里只剩下陈树木和江里两个人。   外面的天已经全黑,路灯亮起来,遮盖住了白天的燥热。   夜晚的风缓缓吹过,绿化带里的树木枝干纹丝不动,只让几片叶子轻轻摆动以示迎合。趋光的蚊虫绕着夜灯飞舞,世界陷入真实的寂寥。   江里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没说话。他面前是四只喝空的小枝江瓶子,干净得一滴都不剩。   陈树木有点担心,问:“里哥,你还行不行啊?”   江里即便喝得酒意浓厚,酒品也还过得去。他认真说:“我不太行,可能已经醉了。”   这时,江里的手机屏幕亮起来,盛千陵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盛千陵:“怎么还没回来练球?”   江里脸还垂着,没看手机。   陈树木知道江里和盛千陵的关系,怕盛千陵担心,便自作主张给盛千陵拨了一个语音电话,解释道:“师、师父,就是里哥他可能喝醉了……啊?不用不用,我送他回去……不远不远,就在利济南路,啊,你要过来啊……”   盛千陵来得很快,前后不过五分钟时间,他就出现在了江里面前。   江里醉意朦胧,以为自己在做梦,睁着一双迷蒙的眼,喃喃道:“怎么好像我师父啊……”   盛千陵见了江里这脸红发乱的模样,又生气又心疼,但还是压着火哄他:“就是你师父。”   江里强撑了一晚上的精神在这时骤然松散,他像一根绷得过紧的弦,忽然收了力,直往盛千陵怀里扑。   盛千陵闻着这满屋的酒气,拧着眉心问:“江里,你还能走么。”   江里乖乖点头,说:“能的,我能走。”   于是,盛千陵把江里扶起来,想带他回去。   可是江里却不老实,不肯好好走路,嘴里一个劲儿地嚷嚷:“师父,我不回去。”   胡搅蛮缠,像个没有自主意识的婴儿。   盛千陵无奈叹气,继续哄他:“好,不回去,那你想去哪儿?”   江里抬起模糊的眼,看一眼玻璃墙外连绵不绝的灯河,突然笑起来,说:“去江滩吧,师父。我想去江滩看灯,好不好。”   “好,”盛千陵对待酒鬼也有着万分耐心,“我带你去江滩看灯。”   作者有话说:   大家愿意给这文浇灌一点营养液吗?   四舍五入我们就当是里里被浇灌上了? 第42章 【第二更】想你。   两人从餐馆出来, 被夜里的暑气扑了一脸。   凉热交替,江里不自在地皱眉:“怎么这么热。”   热风倒是吹散了一点儿他的酒意,江里安静地站在商铺门檐下, 忍着酒后的错乱意识, 下意识又去看斜对面那家文具店。   这个点儿喧闹散尽,文具店门口一个人影子也没有。   盛千陵等了几分钟,才等到一辆挂着绿色「空车」牌子的车, 挥手招过来, 先替江里打开门。   回头一看,见江里站着没动,一脸醺醺然。   盛千陵走几步过来,旁若无人地牵住江里的手,将他往车上带,又回头看一眼还杵在旁边的陈树木,说:“先送你回去吧。”   陈树木丝毫不想影响他们情侣约会,把手摇得飞快,拔腿就走,边走边说:“我住得不远, 走一会儿就到了,你们先走吧。”   盛千陵没有推托,将江里送入后座后,自己也倾身坐了进去。   江里今晚喝得有点多, 超过了他平时的白酒酒量。   被窗外的风这么一吹, 的士司机开得又快, 急刹急停, 震得他腹中酸意翻涌, 整个人摇摇欲坠。   盛千陵沉默地注视着他, 往他那边靠了一点儿,第二次借出了自己的肩膀。   只不过,第一次是什么时候,江里一定忘记了。   从利济南路去沿江大道,也就一两公里距离。   的士很快稳稳地停在了江滩公园门口,盛千陵付了钱,然后牵着江里下车。   盛千陵没有来过武汉的汉口江滩,双手把江里的腰虚扶了扶,侧耳问他:“江里,是这儿么。”   江里的酒劲又醒了几分,看一眼路边的酒吧一条街,再看看高高的江滩公园台阶,答:“是的。”   于是两个人随着人群走了进去。   他们拾级而上,走过一百多级台阶,进入到江滩边的空旷地带。   江里胃里一阵翻滚,仓促甩开盛千陵的手,飞奔向绿化带旁一只保洁专用的绿色大垃圾桶。   他一手揭着垃圾桶盖子,一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喉咙,希望自己能呕吐得顺畅些。   几分钟后,江里终于将胃里泛着酒气的食物吐尽,虚脱地靠着旁边一棵树休息。   身侧有一只手递过来一瓶揭了盖的矿泉水,江里看一眼,接过来喝几口,咕噜咕噜漱口后,又倒了一些水在手上,胡乱擦了几下脸。   一张脸白里透着红,沾着水珠,更显肤色细腻。被头顶明亮的灯光一照,柔和又苍白。   吐了这么一遭,胃里彻底干净了,江里才算是从刚才那股迷糊的状态里走出来。   他喝了几大口水,站直了朝盛千陵一笑,乖巧地说:“陵哥。”   盛千陵回答他:“嗯。”   此时正是江滩夜景最绚丽的时候。   江对岸的摩天大楼流光璀璨,光影起伏。楼顶的彩色光柱直指天空,将那一小方区域照得宛如白昼。巨幕楼体显示屏跳跃滚动,一长串的楼宇像被拆分的完整镜向。   往左看是雄伟立体的长江二桥,挂着明亮柔和的红色彩灯,将江水也照成温情的红色。   往右看是赫然入目的龟山电视塔,塔身被照耀得灯火通明,在夜幕的笼罩下直指天际。   江里说:“这边真好看,陵哥,我带你到水边的椅子上坐一会儿。”   盛千陵表情不变,还是点头:“好。”   他们沿着江滩走了几十米,在最靠近水岸的地方找到一张空条椅。   两人一左一右坐下来,盛千陵主动牵住了江里的手。   不是包裹在握,是十指相扣。   情侣的专属姿势。   不仅如此,盛千陵左手扣着江里,右手还缓慢地摩挲着两人手指交握的地方。   十足的耐心和温情。   好像在酝酿着什么。   江里愣了一下,咧着嘴笑起来,露出整齐好看的牙齿,得意地凑过来,问:“陵哥今晚很主动啊,我是不是不用等到过生日了。”   盛千陵回眸看江里一眼,见他已然恢复惯有的乖张模样,才问:“江里,心情为什么突然变坏了。”   明明去吃饭之前还好好的。   江里压根儿不想说自己心里那点娘们儿唧唧的矫情,含糊道:“没有啊,就是吃饭吃得太尽兴,多喝了几杯。”   他不想说,盛千陵也没逼他。   但江里敏锐地感觉到盛千陵的眸光逐渐变深,握着他的手也松了松。那向来温润如玉的脸庞这会儿竟有了一些不合时宜的凉意。   江里莫名有些心虚,飞快扯过盛千陵的手,装凶道:“牵着我。”   江面吹来一阵凉风,随着水汽蒸发,让人体感凉爽不少。   江心里有人在夜泳,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只看得到水里游动的黢黑的脑袋。   盛千陵微叹一口气,眼睫垂落,微动薄唇,说:“江里,你怎么理解谈恋爱这件事。”   江里脑子刚刚恢复灵醒,还不太能用力思考。   被盛千陵这么一问,立即往最坏的方向想,吓得自己心跳都快了起来。他把盛千陵的手抱到自己胸口,像只小狗撒泼一样闹:“是不是要吵架啊,我不想吵架。”   盛千陵哑然失笑,用空闲的右手轻抚江里被江风吹得乱糟糟的发,朗声说:“没说要吵架。”   江里的脸被风吹得有点干,声音有透着点儿哑。   他说:“我不知道怎么理解,陵哥,我就是想和你谈恋爱。”   盛千陵平时很少说这些。   大部分时候,他都是个称职的斯诺克师父。因为性子清冷,少有与人谈心的时候。   受着多年斯诺克训练的熏陶,他身上总有一股淡定自然的气质,还有着超出年龄的成熟。   明明比江里大不了多少,江里却总觉得他更像一个睿智的大哥。   江面上有几艘巨大的货轮驶过,汽笛声伴着晚风,交织在热浪里。   在这样恢弘的夜幕背景里,盛千陵难得有了交流的欲望。他有些动情,缓慢地说:“里里,你和我在一起,是为了什么?想学球,想亲我,想和我睡,只是这样么。”   江里喉头一梗,正想反驳,盛千陵又开口了。   他说:“所以你宁愿把自己灌醉,让自己难受到吐,也不愿意跟我倾诉一下。”   盛千陵话里有几不可察的受伤。   他从来都不是冲动的人,无论是生日那天匆忙从北京回到武汉,还是那晚失控迈出第一步亲了江里,他都有过深思熟虑的打算。   人生就像打斯诺克,须有计划,不能走一步看一步。   对于盛千陵来讲,他早就在一局球开始前,建模了整局的攻防路线,洞悉了全盘的击球策略。   他也不想在情正浓时这么严肃地对待他的男朋友,只是他受不了江里一副什么事儿都可以硬捱过去的倔强模样。   他真的太心疼了。   江里已然被吓到,才清醒的脑子又开始变得混沌。   他下意识贴近盛千陵,贴着还不够,一转身跨坐在盛千陵大腿上,双手慌乱地去抓他两边的衣袖。   江里急急地说:“没有,陵哥,我没有……我……”   可也没法说得更多。   要怎么表达他今天看到江海军低声下气那一幕时的心情呢。   他冲动,他愤怒,他想冲过去替父亲声讨。   想用他毕生的牙尖嘴利回怼那个女人的歇斯底里。   可实际上,他什么也做不了。   江海军也绝对不会希望他过去。   盛千陵怕江里掉下去,伸手拢了一把江里的腰,让他往前一点儿。   两人的轮廓都被夜色掩映,他们保持着如此亲密的姿势,并不惧怕路人的打量。   盛千陵紧紧扶着江里,抬起头说:“江里,你想过我们的以后么。”   江里:“……”   真没想过。   少年只要今朝醉,哪里还管万年长。   学渣江里根本答不上来这题,只能顺势把头埋进盛千陵怀里,嗡声道:“陵哥,别说了。”   于是盛千陵也就那么任由他抱着,安静地不再说话。   他们没坐多久,公园的保安忽然提个喇叭过来赶人。   保安说:“明后天要高考,为了不影响住在附近的高三学生休息,今天我们早点关门,请大家提前离开。”   江里在盛千陵肩上靠了好一会儿,有点不太想和他陵哥分开。   他的心情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傍晚看到的那一幕已经不能再激起他心中的余荡。   在起身前,他像告白,又像自由自语:“陵哥,我真的好喜欢你。”   盛千陵手顿了顿,一颗心被江里抚得熨熨帖帖。   他说:“嗯,我知道。”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回去。   沿江大道人太多,他们没打到车,往前走了好远才拦到一辆返程的空的士。   集贤巷子太窄,的士进不去,江里在路口下了车,用方言嘱咐司机开去汉江景苑。   隔着车窗,江里冲盛千陵挥挥手,走进了灯光昏芒的巷子。   才走几步,正好碰见从小巷另一端走过来的江海军。   江海军拎着一条扁担,古铜色的皮肤被路灯照得更加发黄,脸上深深的皱纹也愈发清晰可见。   江里生怕他看到了盛千陵,飞快朝路口望一眼,见盛千陵坐的车已经走远,暗自吁了口气。   江海军闻见江里身上未散尽的酒味,开口就骂:“你个狗的,还跑出去喝酒?”   江里故意道:“我一个正常男的,出去嫖也正常啊。”   江海军果然被激怒,痛斥道:“老子早知道你这么不要脸,就应该把你的头按在水里面淹死。”   江里跟着父亲一起走,边走边刺激他:“老子哪里不要脸了。”   江海军气得呲牙:“我日你妈!你又跟老子称老子!”   江里讥诮地白一眼江海军,平静反击:“那我也得有个妈让你日啊!”   这话好像戳着江海军肺管子了,让他愈发火气直冒,骂得口不择言。   父子俩就这么相互对骂,骂到进了门,江海军痛快了,拿衣服去洗澡,才停止骂江里。   江里掏出坏得更严重的碎屏手机,重启了几次才成功打开微信。   他心里莫名舒坦,慢慢给盛千陵发消息:“到家了吗。”   盛千陵可能是去洗澡了,隔了好一会儿才回复:“到了,早点睡。”   江里:“好。”   发完又补一句:“想你。”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亲一会儿。   高考这两天, 整座城市就像被按下了消音键。   公交车开得安安静静蹑手蹑脚,像在宣告从此退出F1赛场。出租车司机临时戒掉了汉骂,系上了红丝带, 挂上了「高三考生接送车辆」牌, 专门为考生提供帮助。   商场的广播音响一片宁静,跳广场舞的大妈们自发停止了聚集。   静得不可思议。   江里坐在时光台球休息区,和盛千陵一起吃晚饭。   天气太热, 他们不想出去, 就点了外卖送上来。   江里喝了一大口冰汽水,对盛千陵说:“陵哥,你看看这高考气氛,也太严肃了。幸好你保送了。”   盛千陵点点头,抬起俊白如月的脸,答:“明年这个时候,就是你去高考了。”   提到高考,紧接着就会想到江里未来想报的学校和专业。   不过时间尚早,盛千陵没有深入这个话题。   来日方长。他想。   江里满不在意地点点头,顺手又自然地把辣子鸡上那些香菜拨开, 夹了一块肉。   他吃饭狼吞虎咽,被盛千陵提醒过好几次,才不得不试着吃慢一些,尽量保持和盛千陵一样的频率和节奏。   盛千陵把江里拨开的香菜夹了, 慢慢嚼着, 神态放松。   两人吃到一半, 潘登和洪师傅过来了。   他们刚刚从外边进来, 头上还冒着一层浅薄的汗水。   洪师傅没坐, 扯着自己快汗湿的衣服, 走到最近的中央空调出口去吹风。   潘登几乎是槟榔不离口,一块嚼成渣,又换上一块新的。   他在盛千陵吃饭的这桌坐下来,对两个年轻人说:“有个事情,提前和你们说一说。”   江里放下筷子,将嘴里的饭菜吞进去,喝一口冰汽水,才问:“什么事?”   潘登说:“现在天气太热了,我们台球行业也进入了淡季,我和孙总还有洪师傅商量了一下,准备在七月初搞个斯诺克比赛,规模可能要搞大一点。”   江里知道孙总是店里另外一位股东,有其它的产业,平时不怎么过来。   而洪师傅当年在开店时也提供了一定的资金支持,所以店里举办高规格的比赛,自然需要三个人都同意。   潘登又说:“喜欢打斯诺克的会员呢,说白一点,经济条件都还不错,所以我们打算降低参加门槛,提高奖金额度,多吸引一些人参加。暂时就是设一个冠军两万块钱奖金,亚军一万块,季军五千块,然后第四到第六名一人一千块。”   江里隐约听明白了潘登的意思,略有些激动地问:“潘总,你是想说……”   潘登直接说:“小里的水平我们都是知道的,在我们球房除了千陵,应该没人能打得过。这个奖金让别人得去,不如让小里来得。你们觉得呢?”   江里只参加过一次台球比赛,就是愚人节那次的中式八球赛。   拿了一千五百块钱奖金,叫他乐了好久。   眼下听到潘登让他参加斯诺克比赛,他兴致高昂,但第一反应是转头朝盛千陵看过去。   他记得清清楚楚,和打球相关的事情,都得师父同意才行。   盛千陵好像并不意外。   他伸着修长白净的手指,慢条斯理将桌上的餐盒收好打包,淡笑道:“参加比赛当然是可以的。”   江里一时激动,好像提前感受到了拿冠军的喜悦,脑子里甚至开始构想要怎么花这笔巨款。   但很快盛千陵就给他浇了一盆凉水。   盛千陵说:“只要是奖金超过一万块的比赛,就会吸引全国各地的业余高手过来,你要面对的对手,不仅仅是你在台球室见到的这些会员。”   江里愣了一下,问:“包括你这种可以去打职业但还没去的?”   盛千陵点头,嗓音一如既往清润:“对,有很多高手不愿意打职业,觉得不自由,也不愿意改变自己的击球习惯。这个群体不在少数,所以这种类型的斯诺克比赛,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江里又问:“那你参加比赛么。”   盛千陵摇摇头。   潘登含着槟榔含糊不清地接话:“千陵算是职业选手了,九月不是要去集训么。这回比赛是业余性质,职业的我们就不接受报名。”   说完这些,他又对着盛千陵讲:“到时候比赛流程和规则,再就是执裁这些,你多帮我一下。”   盛千陵点了点头。   他从小就参加过无数次正规比赛,对这些自然十分了解。   江里冷静了一些,想到什么,又问:“潘总,我还有个问题,就是你说七月初就比赛,那我要到七月中旬才满十八岁,这个年龄……”   很多台球俱乐部举办比赛,都会拒绝未成年人参加。原因无它,就是因为未成年人没有消费能力,即使拿了奖,也很难成为俱乐部里的充值会员。   而举办一场比赛,最根本的目的,就是要吸引更多的台球爱好者来办理会员卡。   潘登提着嘴一笑,身上那点儿匪气顿时就冒了出来。   他说:“我们自己搞的比赛,我们的规矩就是允许未成年人参加。”   江里顿时眉开眼笑。   可盛千陵好像泼凉水上瘾,又慢悠悠接一句:“十几岁的斯诺克高手也非常多。”   他自己在11岁时就拿过大型斯诺克比赛的亚军,而且是在不让分、与成年人平等角逐的情况下。   江里刚才那点嚣张气焰被灭了个干净,有点心虚道:“那我这水平,会不会被人虐菜啊……”   盛千陵仍是云淡风轻:“那正好,我看看你的心态。”   江里:“……”   吃完饭,盛千陵去扔垃圾,顺便上洗手间。   洗手间旁边有一排储物柜,平时用于时光台球的员工们置放杂物。盛千陵买了许多漱口水,就放在其中一个未上锁的柜子里,方便他和江里饭后漱口。   江里跟着盛千陵进了洗手间,用完漱口水之后,眼疾手快拉着盛千陵进了隔间。   他说:“陵哥,亲一会儿。”   盛千陵发现江里好像特别喜欢接吻。   吻得也不色情,就是安静拥着,缓慢地唇齿交缠,亲一会儿,歇一会儿。   不浓烈,却有震荡人心的美。   江里唇色天然红润,笑起来又甜又痞,十分撩人。   盛千陵最开始还能招架得住,严肃地要求江里注意节制。   江里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夸张地说自己什么都没吃到,谈何节制。   盛千陵有些无奈,但也不再拒绝,总会在江里索吻时满足他。   两人亲了一会儿,亲得唇上水光湛湛。隔间狭窄,江里靠着盛千陵不说话,细细嗅着他身上好闻的洗衣液清香。   盛千陵微微低头,双手还环在江里的细腰上,又往下落一点儿,边抚摸江里的臀边说:“紧张么?”   江里又想歪,眼睛一亮,反问:“要在这儿做么?不紧张。”   盛千陵:“……”   他的脸难以自控地变热,嗓子像被一簇小火苗燎着,连带着耳廓都透着一层淡淡的粉。   幸好江里的个子比他矮一点,并没有注意到。   盛千陵又说:“问你参加斯诺克比赛紧不紧张。”   江里这才反应过来,笑得眼角拉长,丝毫不见羞赧,反而有些意犹未尽的失落。   他说:“不就是正常打球么,真的一点儿也不紧张。我师父都教我这么久了,自然得检验一下成果。”   盛千陵手上的动作未停,还在轻轻摩挲揉捏着,好像在捏一只柔软的气球。   他特别喜欢那里的触感,掐在手心里,绵绵软软,又不失韧劲。   盛千陵说:“这次比赛,只要你能进冠亚季军,我就送你一份礼物。”   江里眯着眼睛笑,笑得瞳仁里光亮一片,亲昵地蹭了蹭盛千陵的肩膀,反问:“什么礼物?”   盛千陵早就想好了答案,直言道:“带你出去玩几天,就当是约会。”   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后,除了偶尔亲亲抱抱,其实与以前并没有什么两样。   江里还是一放学就要过来,仔细听盛千陵讲课,然后开启漫长的训练。周末九点也要准时到达,开启一天枯燥的机械重复动作。   江里早就想和盛千陵过一过二人世界,痛快地玩一次,听他这么说自然是心驰神往,随口问:“那我要是没进前三名呢。”   盛千陵联想到什么,耳廓又升温了一些,粉红变成深红。   他怕洗手间有人进来,往江里耳边靠了靠,垂眸轻声道:“那个,就推迟到你二十岁。”   江里瞬间变脸,斩钉截铁地说:“不行!不可能!我不同意!”   他从不遮掩自己的欲望,只想等时间一到,就越过最后的防线。   怎么可能同意再等两年呢。   那不是要他的命么。   盛千陵自然是知道他的性子,才故意提了这个奖惩机制。   江里没有办法,不情不愿道:“陵哥你就等着吧,看我大杀四方,让你来给我暖床。”   盛千陵:“……”   高考结束,世界恢复了吵吵闹闹,高一高二的学生也恢复了上课。   只不过两周以后是中考,学生们又得给初三生腾考场,导致最近的课业十分紧张。   各科老师都想争分夺秒多讲一些内容,恨不得将书本上的知识一页一页塞进学生们的脑袋里。   大家都听得很认真,只有江里盯着梅超风写了满黑板的英语语法走神。   第一届时光杯业余斯诺克邀请赛。   他能不能进前三呢?   听说北京那边有很多高手,也有很多浙江的厉害球手过来赌过球。以他这个准度和技巧,有没有希望突出重围?   万一有盛千陵这种神童过来砸场子怎么办?   如果进不了前三,他真要等到二十岁么?   ……   就这么脑内跑马不着边际地想了一会儿,江里回过神,好奇地发现前排的同学们都在回头看他,个个笑得一脸诡异。   他转头看一眼同桌陈树木,见陈树木把书本码得老高睡得正香,后背莫名发凉。   果然,梅老师目光如炬地盯着他,又重复一遍问题:“在定语从句中,主语是which、who这类关系代词时,应该要注意什么?江里,你说一说。”   江里压根儿不知道定语从句具体是什么意思,只不过听得多了,还挺耳熟。   他大大咧咧站起来,从容不迫地微笑道:“当然是要注意别把which和who这俩单词写错了。”   梅老师:“……”   全班同学终于忍不住哄堂大笑,好像要借此机会发泄,在繁重的课业里偷得几分放松。   可江里本人却自我感觉十分良好,好像能为大家带来快乐,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情。   梅老师气得冒烟,狠狠地把粉笔往讲台上一摔,怒道:“江里,我倒要等着看看,你以后高考能考几分!”   江里不急不恼,桃花眼弯起来,笑意盈盈地接话:“不要急,梅老师。让我们一起等待明年的到来。”   梅老师气得血压直飙,手指紧捏着讲台一角,咬牙切齿道:“蒋言,你来回答!”   学委蒋言站起来,说出了正确答案。   江里坐下来后,撩了一把遮住眼皮的刘海,冲四面八方还在看他笑话的同学们抱拳一笑,像刚刚结束武术表演的大侠给观众行礼似的。   接着就继续发呆去了。   只不过,在时间仓促流逝的某一秒钟内,江里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句话。   是前几天盛千陵问他的那句——   “江里,你想过我们的以后么。”   作者有话说:   我一直说是甜文没骗大家吧! 第44章 【第一更】真的好疼啊。   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儿, 以后要去做什么。   江里几乎很少考虑这样的问题。   人生充满了太多的变数,往往在他做出一个决定的时候,就会要被迫改变答案。   这短短十多年的时间里, 他一次次被洪流推着, 被现实逼着,走向自己不曾设想过的方向。   就连喜欢男生,交了个男朋友也是。   江里想深了便觉得烦躁, 回头看一眼还在酣睡的陈树木, 心中淡淡点评:“做人好难,还是当猪舒服。”   莫名成了猪的陈树木翻了个身,流下了一滴清亮的口水。   晚上去时光台球,江里发现潘登已经动作迅速地做出了斯诺克比赛的宣传海报。   门口的玻璃墙上贴了满屏,一半是参赛流程和规则,另一半是双败淘汰赛的晋级塔,越往上,说明名次越高,到最顶上那一个,就是用来写冠军名字的地方。   江里朝那个空格子看了几秒, 收回目光往店里走。   推开玻璃门,凉气扑面而来。   江里随意往里边儿一扫,愣了一下。才不过六点多钟,店里几乎已经快满台了。就连平时用来照明的1号球台也有会员在对杆比赛, 旁边还坐了几个围观叫好的观众。   他走到中间休息区的小圆桌那边, 盛千陵已经在等他了。   江里说:“陵哥, 店里生意这么好啊。”   盛千陵点点头, 收起手机, 开始拆外卖的包装袋, 答:“潘总为了宣传比赛,搞了个充值活动,充多少送多少,然后第一次到店的客人免费送一小时。”   江里点点头,自然地坐下来,等着盛千陵给他递饭盒递筷子。   盛千陵拆开一份米饭摆在江里面前,又将一双一性筷子的塑料包装取下,掸一下灰,递到江里手上。   接着又拧开一瓶冰汽水,放在江里左手边。   一气呵成,像在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残废儿童。   江里歪歪斜斜靠坐着,眼睛都不眨地盯着盛千陵手上那点儿养眼的动作。   盛千陵长得好看,也很注意仪容与姿态。双眼皮耷着时,看起来清冷孤绝,但一旦抬起眼对上江里的视线,就会很快露出一丝柔软的笑意。   江里喜欢看盛千陵笑。   只要看着,心情也会变得很好。   他扶着盛千陵为他打开的饭盒,拿着盛千陵给他拆的筷子,吃着盛千陵给他买的好吃的,赏着盛千陵英俊帅气的侧脸,觉得这一刻,死了都值。   不行,还不值。   还没到十八岁生日那天。   吃完饭,两人照例要去练球。   江里近日来涨球很快。他本身领悟能力就能强,度过了练习左塞旋转和贴库定杆那段时间的磨合期后,对于盛千陵所教的学院派杆法,很快就能融会贯通运用自如。   至少不再是几个月前的那个野路子球手了。   眼下,斯诺克区只剩下两张空球台,还都不是他们平时训练的那两张。   江里说:“陵哥,你先开一张,怕有客人过来,先留一个。”   剩两张台便只开一张,剩一张台时便不开,好方便潘登做生意。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   盛千陵点点头,去杆柜取了自己的球杆,来到斯诺克球台边。   这张桌子离九球区非常近,中间只隔了一排茶几沙发,还是背靠背式。   江里一屁股坐到单人沙发上,看着盛千陵随意地摆球练球,想到什么击球方面的问题,便提出来交流一番。   他架着腿懒洋洋地询问盛千陵,他除了准度、技巧、杆法,还有什么是应该要学的。   盛千陵思索之后回答他:“你的准度无可挑剔,杆法也学到了七八分,技巧方面呢,你的领悟能力很不错,不需要我再多说,唯一不足的是——”   盛千陵话还没完说完,江里突然感觉到身后背靠背的那张沙发突然一沉,下一秒,一颗坚硬的头撞到了他后脑勺上。   江里痛得直抽气,长长的「嘶哈」一声,拿手捂住后脑,深蹙眉心转过身去。   九球桌那位顾客也同时回过了头。   对方是个流里流气的年轻男人,肥头大耳,膀大腰圆,穿着件黑衬衫,戴着条大金链子。   见自己坐姿太猛撞了人,他满不不乎地敷衍道歉:“对不住了兄弟。”   说完不再看江里,又抖着一身横肉乐颠颠地跑回球台边,指导同他一起打球的短裙辣妹。   江里:“……”   他本来就怕疼,这一下撞得不轻,恨不得叫他两眼发黑。   盛千陵注意到这一幕,很快放下球杆走过来,弯腰靠近江里,轻轻替他揉后脑,问:“要不要紧?”   江里压低了声音抱怨:“那傻逼头真重,撞死我了,草。”   盛千陵替江里揉了好一会儿,江里才缓过来。   为了避免再次碰上这种情况,他特地换到茶几另一边的沙发,侧坐了身体,一脸不耐烦。   所幸脑壳坚硬,疼了当时那一下,休息几分钟,便也没事了。   盛千陵继续回到球台边练球,时不时朝江里看一眼。   两人话没说完,江里扬起白皙的脸,润唇轻启,说:“陵哥你刚才说我唯一不足是什么来着?”   “全局意识。”盛千陵很快给出答案。   见江里不是很能理解这句话,盛千陵随手推了一些红球在桌上,认真解释:“换成数学或者物理来讲,就是空间想象力。我给你一个球,让你打,你能打进;我跟你说,让你用高杆加塞五分力,你可以打出来;我跟你说,用一个中下低杆拉回母球,好打下一颗,你也没有问题。   “但是,你要面对的不是一颗球,不是一次杆法,也不是其中某一种单独的技巧,而是15颗红球,7颗彩球,一红一彩15套,再清彩,一共147分,你没有全局意识,向来就是打到哪儿算哪儿。”   盛千陵慧眼如炬,精准地看出了江里的问题。   这个问题也有点像江里的生活态度,不会想得太多,总是随波逐流,见招拆招。   就像海上的一叶扁舟,海浪来的时候便升起桅杆奋力自救;风平浪静之时,就随意漂浮,游荡到哪儿算哪儿。   江里听得入神,脑子里慢慢浮现出自己从前打球的思路,和盛千陵的话一结合,果真醍醐灌顶,发现了问题所在。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缺少杆法,却没想到,最大的缺点竟然是意识层面的。   江里有些兴奋,坐直了身体,连翘着的二郎腿都放了下来。   他眸子里印着光,灯光将他的脸照得又白又亮。浑身的痞气与张扬被收敛,流露出一种兴趣使然的呆萌和甜野。   盛千陵被这可爱又天真的模样触动,目光里嵌进不自知的浓情。   江里急急地问:“那有没有什么办法啊师父,这个全局意识,要怎么训练?”   他又叫了「师父」,以一种近似于撒娇的语气。   又或者是对男朋友满心的崇拜。   盛千陵唇角淡笑,正欲回答,却无意看到正对面那桌,大金链子将九球专用的大头杆拆分成了两截,然后摇着肥壮的屁股坐上了球桌台库边。   盛千陵顿觉不妙。   下一秒,他听到大金链子对那短裙女郎说:“看哥哥给你表演一个扎杆啊。”   扎杆。   是指竖起球杆头,猛烈发力去戳白球,让白球受力后,呈一条弧线弹出去,避开前面的障碍球,成功击打到目标球。   并不是人人都具备扎杆的本事,尤其是大金链子这种根本无法控力的菜鸡选手。   下一秒,盛千陵果然看到大金链子那颗白球被扎飞。因为扎偏,力气又大,那球不可控地飞过来,直冲江里的方向!   隔得这几米的距离,盛千陵根本来不及去拉江里,只得提着心大喊一声:“江里!”   江里不明所以,慵懒散漫地抬起桃花眼看过来,还没有来得及回应,很快被一股强大的冲力袭上背部,痛意顿时席卷了全身的神经。   那颗白球狠狠砸在了江里背部的左边蝴蝶骨上,然后被弹回去一点儿,重重地落到灰色的方块地毯上,很快弹开滚远。   江里痛得心里一惊,下意识转头想看自己的背,忍不住骂道:“沃日啊……”   台球是用大理石做的,又厚又重。   大金链子用的力太大,碰到江里时,球的受力面积小,等同于江里承受了大金链子刚刚那一杆全部的力量。   江里疼得双眼通红,眼尾噙着一汪因疼痛带来的零星清泪。一张脸变得煞白,唇色也渐渐淡了。   他怕疼怕得要命,尤其是这种毫无心理准备的被袭击,更叫他难以招架。想回头去骂人,却架不住痛感太强,头晕目眩,连转身都做不到。   盛千陵第一时间扔了球杆飞奔过来,蹲在江里面前,一手托住他的肩膀,一手去虚搂江里的蝴蝶骨。   盛千陵眸色变深,焦急地问:“里里,怎么样?”   江里细皮嫩肉,根本承受不了这种撞击。又听到盛千陵叫他里里,愈发委屈道:“我他妈的,好痛啊……是哪个傻逼在打球啊?”   傻逼大金链子见自己砸到了人,竟先去捡了球,才过来道歉。   但他并没有什么诚意,又说了一句「对不住了兄弟」,就想回去接着和辣妹打球。   盛千陵冷着一张脸,站起身来,压着怒意道:“就这么道歉就完了?”   大金链子见盛千陵是个年轻男生,并不放在眼里,讥笑着反问:“那还要怎么着?带回去供着?”   盛千陵很少动怒,性子早被斯诺克这门运动练就得风雨不惊。   此时也真是靠着那点儿涵养才极力克制道:“那球如果撞上脑袋,能把头打开,你说一句对不住就当没事了?”   大金链子无耻地说:“那不是没砸到头么,要不我用手砸一次?”   这就是**裸的挑衅盛千陵了。   江里疼得紧锁眉头。   但听到盛千陵这么被人欺负,忍不住侧过身体回应大金链子:“砸你妈啊,老子弄死你!”   他说狠话的时候,全身的狂妄和野性都被释放,整个人浑身上下被一股狠戾包围,好像下一秒,就真要冲过去弄死大金链子。   大金链子被江里的气场震慑到,竟惊了数秒没说话。   盛千陵自己怒意难平,又怕江里真的冲动出格,赶紧叫旁边的服务生去叫潘登。   潘登来得快,他还是那身常穿的白汗衫配牛仔裤,剪着寸头,嘴里嚼着槟榔,一身匪气尽显。   他过来了解了一下情况,伸手搂过大金链子的肩膀,做着表面和事佬,笑眯眯地说:“这样吧,我们小里会去检查一下,有什么伤我再跟你联系,好吧?反正你今天也办了会员,我这也有你的名字和电话。要是没事就算了,要是伤情严重,我们就走正规途径来解决。”   盛千陵见潘登为江里撑腰,又控制住了场面,就叫旁边的服务生帮他关灯收球杆,然后拉起江里,一起朝后边的洗手间走。   他想看看江里伤得怎么样了。   最初的那一阵猛烈痛感过去,江里感觉稍微缓和了一点点。   他红着眼睛,一语不发跟着盛千陵走。   两人一起进了一个厕所隔间,盛千陵让江里趴在门背上,自己掀开他的衣服去查看刚刚被球砸到的地方。   江里的蝴蝶骨很快起了瘀青,又红又紫,面积虽然不大,但看着触目惊心。   尤其江里的背很薄,根本没有什么赘肉来做缓冲,皮肤又白又细,被这么弄一回,差点将骨头都弄碎。   盛千陵紧紧抓着江里的衣服,嗓音微颤:“里里,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江里把脸捂在右臂上,声音嗡嗡的,回答道:“陵哥,真的好疼啊……”   作者有话说:   请注意:这是8月11日的第一更,后面还有第二更。 第45章 【第二更】里里,别闹。   盛千陵心疼得要命, 放下江里的衣摆,搂着他的腰往里面带一点儿,把厕所隔间的门打开, 不由分说把江里拉了出去。   江里不明缘由, 眼里氤氲的泪意未散,睁着双蒙眬的眼睛问:“陵哥,怎么了?”   盛千陵语气坚定不容置喙:“带你去医院拍片检查。”   江里也不知道这种情况需不需要去检查一下, 他感觉到很痛, 但又觉得骨头应该没碎。   但被盛千陵这样搂着腰,他还挺情愿,于是就这么跟着盛千陵走。   两人出了洗手间,盛千陵的姿势从搂腰换成了抓手臂。   两个年轻男生一起走,一个抓着另一个的手臂,步伐挺快,倒是并不突兀。   周遭那些明晃晃的打量目光,都是因为他们过分优越的外形和突出的长相。   有胆大的新会员见了他们俩,忍不住惊叹一句「好帅啊」,盛千陵置若罔闻, 带着江里大步离开。   他们还是去了利济北路的市第一医院。   盛千陵让江里坐在一楼大厅的一处空椅子上,自己轻车熟路去给江里挂骨科的夜间号。   拿到挂号单子,他甚至连楼层索引都不用再看,又抓着江里的手臂, 直接上了扶手电梯, 往医生办公室走去。   江里抬脚跟着盛千陵走, 余光扫到身边来来往往形单影只的那些病人, 看他们独自提着检查单据和X光片, 心头涌上一股强烈的温暖。   他不喜欢医院, 可今年每次来医院,都是盛千陵带他来的。   他什么都不用操心,只需要跟着走就好。   来到医生办公室,刚好叫到江里的号。   盛千陵带着江里走进去,让江里坐在医生面前,自己先开口:“医生,您好,他是这样,他这个位置——”   盛千陵指了一下江里背部左边的骨头位置,继续说:“大概十几分钟之前被一颗大理石台球砸到了,台球是标准质量170g,是从大约6-7m的位置使用暴力砸过来的,初步估算有400-500N的力,根据人体的承力程度来看,有造成骨裂的可能,麻烦您看一看。”   江里听完盛千陵的话,顿觉惊愕。   他感觉盛千陵说的每个字他都知道,合到一起却没能听懂。   400-500牛的力,是怎么得出来的?人体能承力多少?   他都搞不清楚。   江里想起来,盛千陵曾经说过,他是因为数学和物理竞赛才被保送名校的,一时对盛千陵愈发崇拜。   除了江里,接诊的医生也愣了一下。   他很少听到病人能这么精准地描述造成伤害的原因,不由得对眼前这个面容俊朗又完全压不住担忧之色的男生心生欣赏。   医生说:“把衣服掀起来我看看。”   伤口在后背,江里不太方便掀衣服,盛千陵便站在他身后,替他把衣服扯上去,轻轻按在颈椎处,露出整面光滑白皙的背部,展现给医生看。   江里的背很细腻,弧线也很漂亮。皮肤是透着一点儿粉的白,像上好的白瓷一样,只有左上角有一处触目惊心的淤伤。   医生细看一下那处淤青,拿手点了点,江里疼得轻「嘶」一声。   医生很快开始写处方单,边写边说:“叫江里,是吧。这样,江里,你先去拍个X光片,我看一下有没有骨裂。”   江里茫然地点点头。   可是盛千陵又与医生讨论:“如果没有明显的移位,骨裂的裂纹可能会看不清楚,医生,需要再加一个MRI磁共振进行佐证么。”   医生听了盛千陵的话,更是讶异,惊叹于这个年轻男孩的博学和聪颖。   他认真解释:“他被撞的是后背处的肩胛骨,是一块完整的骨头,不像髌骨髋骨这些部位。肩胛骨如果有裂纹,通过CT就能看出来,别担心。”   盛千陵这才点点头。   他带着江里走出医生办公室,找到一个空座椅,倾身过来温柔地说:“江里,你坐这儿等我,我先去缴费。”   江里只觉得一颗心被盛千陵抚得过分熨帖,就连背上的疼痛都不那么明显了。   他轻轻抓一下盛千陵冰凉的手指,怕被人看到,又很快放开,小声说:“那你要快点回来。”   “好。”   等了五分钟,盛千陵就快步回来了。   他捏着缴费单,又带着江里去找CT室。   所幸夜晚排队的人并不多,等了不多时,就轮到了他们。   江里进入CT室,趴到仪器上,等着医生拍片。   这一个流程进行得很快,只不过医生说要一个小时以后才能取结果。   江里有些焦躁,说:“陵哥,等太久了。”   盛千陵安慰他:“没事,其实要不了一个小时,成像很快,只是医生要写诊断意见,还要打印,我们就坐在外边等就行。”   盛千陵找了个走廊转角,牵着江里过去。   这一排办公室夜间不开门,外面也没有人经过,显得很冷清空旷。   两人坐下来,盛千陵把江里的手包裹在掌心,垂下一双又黑又冷的眸子,柔声道:“里里,还疼么。”   江里点头:“疼。”   他是个被人用肩膀撞一下就要躺在地上装死的胆小鬼,何况承受这样巨大的撞击力道。   盛千陵安慰他:“别担心,就算骨裂,也很快就能治好,而且不会有后遗症。”   江里点点头。   许是因为夜晚让人柔软,又或者是真的太疼让江里收起了浑身的刺。   他软软地靠在盛千陵的肩膀上,贪婪地呼吸盛千陵周身的味道。   想到盛千陵与医生的对话,江里忍不住说:“陵哥,你真的好强啊,我男朋友,怎么那么厉害啊……”   盛千陵伸手揉了揉江里柔软的头发,没说话。   江里想到什么,陡然惊坐起来,说:“我靠我忘记了,我要是被那傻逼弄得骨裂,是不是就不能参加下月初的斯诺克比赛了?我还等着你的奖励呢……”   盛千陵并没有想这么远,他只想先确认江里没有受伤。   他说:“先等等结果,看医生怎么说。”   江里的桃花眼黯淡下来,慢慢地「哦」了一声。   等了大概半小时,盛千陵去CT室取结果的窗口询问,果然提前拿到了片子。   他自己先看了两眼,心里有了数,放松下来,这才过来叫江里,喊他:“里里,走了。”   他很喜欢叫江里「里里」,两个简单的字,需要用舌头抵住上颚,用喉咙发声。   这个称呼里,有他对江里小心翼翼的爱意,还有一些难以言喻的微妙的刺激。   江里耷着脸跑过来,和盛千陵一起返回医生办公室。   医生很快下了诊断,说没有骨裂,但软组织有些受损,给江里开了一管外用的药,又嘱咐江里最近一周肩胛骨不要使劲。   江里终于放下心,原来还可怜兮兮的脸上涌现笑意。   既然没事,那就完全不影响他参加时光台球的斯诺克比赛了。   看完医生,江里和盛千陵一起沿原路返回乐福广场。   时间渐晚,盛千陵提出要送江里回去休息,江里没拒绝,只是在集贤巷子路口,磨磨蹭蹭扭扭捏捏好一会儿,等到路人都走远了,才说:“陵哥,你亲我一下。”   盛千陵自然应了。   两人站在没有路灯照耀的树后,接了一个绵长又甜蜜的吻。   盛千陵个子太高,江里得仰着头才能触碰到他的唇。   江里本想伸手抱他的背,可是一抬肩胛骨就觉得钝痛,只好把双手垂落腰边,像个小学生一样,乖巧地站着。   盛千陵环着双臂,禁锢住江里的细腰,将他整个人圈在怀里,低低地舔舐啃咬。   江里使坏伸舌头,盛千陵就放纵任由他在自己的口腔里调皮作乱。   江里还得寸进迟地使坏,故意轻咬盛千陵的舌尖,然后很快退出唇齿交缠,拉开一点儿距离,以退为进,让盛千陵碰不到他。   盛千陵果然生气,用手掌着江里的后脑勺,将他捉回来,又急风密雨般地亲上去,滚烫的呼吸落在江里耳垂边,还惩罚似的咬咬江里的唇角,嗓音低哑模糊地说:“里里,别闹。”   最后亲累了,江里才舍得真正放开,还不忘给出吻后感想:“陵哥,你嘴好甜啊,我要亲一辈子。”   盛千陵哑然失笑,一脸宠溺地说:“好,亲一辈子。”   少年时代,正是天真梦远。   在他们想象的未来里,没有荜路坎坷,没有路纵崎岖,只有心想事成,只有称心如意。   就算想要月亮,月亮也会扑面而来,坠入怀抱。   微光淡薄,树影婆娑。   在那条布满白色垃圾的漆黑小巷子里,江里第一次想到了以后。   虽然这个「以后」,是要一直和盛千陵接吻。   接下来几天,盛千陵不许江里再练球。   他自己也不怎么练,总是坐在1号球台欣赏会员们对杆。   江里来了,他就直接把人带进厕所隔间,先给江里上药,再缠缠绵绵地亲一会儿。   江里毕竟年轻,身体底子好,疼痛忍了两三天,就没什么感觉了。   但盛千陵坚持淤青很深,非得让他再休息两天。   这天晚上,江里来到时光台球,见到潘登和盛千陵一起坐在1号台那边聊天。   潘登见了江里,挥手叫他:“小里,你过来一下。”   江里走过去,挨着他们坐下后,潘登从皮夹里掏出一叠钱,拿在手上,说:“小里,上回那个会员赔了一千块钱,给你的,你前些天去医院看了吧?这就当是医药费。”   江里摆摆手,拒绝道:“是陵哥出的钱,钱给他吧。”   盛千陵语气随意,看一眼江里,慢悠悠地说:“我也没出多少,都给江里吧。”   潘登把嘴里的槟榔渣吐进茶几附近的小垃圾桶,把钱往江里怀里一扔,说:“现在生意太好,我忙死了,你们自己看着办。”   说着就要走。   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对盛千陵说:“对了,现在因为要搞比赛,外面的台子总是满台,千陵,你和小里要练球,就去大包房。”   大包房是一个独立且封闭的空间,在整个俱乐部的最边缘角落里。   里边有一张斯诺克球台、一张八球台和一张九球台,不单独开台,依然是以小时来计费。   因为定位是为不方便露面的政界或者演艺圈从业者提供服务,所以价格十分高昂,差不多是1号台的十倍。   但这样的包间,平常开得起的人少,又只是做一个备用,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关着的。   盛千陵听了,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轻轻点头。   江里却是十分兴奋。   大包房里面是什么样子,他是知道的。里面装修得金碧辉煌,极上档次。除了三张球台,还有一个可以容纳两人休息的大沙发,就连厕所都是独立的。   就像五星级酒店里的总统套房。   等到潘登一走,江里急切地把屁股挪到盛千陵身边,桃花眼里满含笑意。   他轻轻开口,一脸憧憬地说:“陵哥,那以后接吻,不用去厕所了哎……”   作者有话说:   请注意:这是8月11日第二更,前面那一更别忘了看哦。   反正加更就是,第一更点击锐减然后没有评论。   i'm fine,已经习惯了。 第46章 【第一更】乖。   盛千陵面色如玉, 双眼皮抬起,瞳孔里透着光。   他淡淡地扬起嘴角,想伸手薅一把江里柔软的头发, 想起这是在台球室大厅, 又收回了手。   他说:“走,去大包房练球。”   江里抓着那一叠现金,迈开长腿跟上盛千陵, 说:“陵哥, 这钱给你……”   盛千陵回头看一眼江里,语气平淡却不容反驳:“自己留着。”   “哦。”   盛千陵从自己的杆柜取出球杆,又捎上了会员小杰那支波茨杆,一起拿着往大包间走。   江里紧跟在他身后,默默欣赏他走路时的风姿气质。   盛千陵的身材比例非常好,瘦高瘦高,衣品也绝。步履随意,不如模特那样刻意,脊背挺直,走起路来十分养眼。   江里一想到这样一个完美无暇的人是自己的男朋友, 就乐得眯眼偷笑,愉悦得仿佛是三伏天进了凉爽的空调房,又或者是三九天里睡上了舒服的地暖。   大包房在球房最角落,需要从一道玻璃门进去。   里面有一条小小的走廊, 往右走是时光台球的楼面主管和财务人员工作的小办公室, 往左就是大包房。   盛千陵两手都有球杆, 不方便开门, 便叫江里上前。   江里拧开门把手, 推开那扇雕花红木门, 伸手摸到墙边,开了大包房的灯。   一时间,大包房里灯光璀璨,入目皆是奢华。   三张球台上都罩着银灰色的防尘罩布,顶上的无影灯已全部开启。顶上有一盏设计繁复雅致的水晶吊灯,每一颗吊珠里都闪烁着柔和的白光。四面墙中有一面是完整的镜墙,镜子擦得干干净净,折射着包房里的一切,让这个房间看起来愈发显得宽敞明亮。   包房四个角落里,分别摆放着艺术气息浓厚的黑白几何形花瓶,有半人那么高,里面竖着一些颜色艳丽的撞色绢花。其中一个角落附近,有一套质地精良的双人沙发,颜色偏深,靠近墨绿,正对着镜子的方向。   靠着洗手间那边,还有一扇关着的红木门。   江里好奇地走过去,伸手打开,才发现外面是乐福广场的一部内部电梯,专供贵宾使用,落到一楼也在非常不显眼的位置。   想来应该是专门为预订这间包房的客人服务。   江里虽然进来过一次,但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合不拢嘴。   他再一次环顾这个大包房的布置,忍不住走到盛千陵身边,开口道:“陵哥,你说愿意花888一小时开这个大包房的人,到底是想打球,还是做别的啊?”   盛千陵在江里后面走进来,正弯腰把球杆盒搁在茶几上,闻言侧眸问:“什么别的?”   江里直言不讳:“你看这沙发,这镜子,里面还有单独的洗手间,这不是正好用来开房么?就在这沙发上,对着镜子做,要多刺激有多刺激好不好……”   盛千陵:“……”   他的耳朵难以自抑地涌上一抹红润,一点一点扩散蔓延。   他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并不能回回都抵挡得住男朋友口无遮拦的撩拨。只不过因为修养约束,才一直隐忍至今。   盛千陵有心转移一下话题,便说:“这里贵也有贵的道理,私密性很好,适合那些不愿意露面的客人。”   江里桃花眼一弯,眼睛里的笑意顿时流露。   他轻轻咬了咬下唇一角,凑过盛千陵身边,小声说:“既然这么私密,那我们先去沙发上亲一会儿,好么。”   盛千陵:“……”   江里想要就非要得到,他双手把盛千陵的腰一搂,用自己的胯部顶着盛千陵的大腿,逼得他不得不往沙发那边走。   一挨到沙发的边沿,江里便双手使劲将盛千陵往沙发上一推,自己压了上去。   压的时候没注意位置,垂下来的手按到了某个尴尬又不可言说的部位,如蜻蜓溺水,一抚而过。   呲的一声。   有无形的火苗点燃了空气。   盛千陵整个人陷进柔软的沙发里,感受着那一闪而过的心惊,又见江里往自己怀里扑,眸光越来越沉。   他下意识用手环住江里的细腰,顺势摸了一把江里饱满的臀,忽然用力一翻身,用膝盖分开江里的双腿,反将他禁锢在自己身下。   他单手将江里的两只手腕钳住,按在江里头顶,惩罚似的去咬江里的耳朵,低着嗓子说:“里里,别瞎撩。”   江里怎么可能不撩。   尤其在这种适合谈情说爱的包房里,他恨不得马上脱了裤子和盛千陵体验一把生命的大和谐。   于是,江里拼命仰着脸,去触碰盛千陵的喉结,嘴里还模糊不清地说:“是个人都忍不了好不好……”   盛千陵内火渐旺。   他看着江里眼尾那颗小痣,红润的薄唇,唇上的水光,感觉有些难以控制自己。   好像他也等不到7月16号了。   许是感觉到了盛千陵的欲望,江里得意地扬起头,去咬他的唇,以诱人的姿势和轻喘逼迫他放下防线。   他将将贴上盛千陵的唇瓣,耳朵忽然极尖地听到门口传来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很细微,但绝不会听错。   有人来了!   在这千钧一发的一秒,江里把压在他身上的盛千陵往旁边一推,迅速拉开一点儿距离,故意提高了声音说:“陵哥,这里面的沙发也太舒服了吧!难怪一小时要这么多钱!”   嗓音矫情,提在喉腔,要多做作有多做作。   下一秒,门口的人推门而入,将江里这句话尽收耳里。   江里故作镇定地看过去,看到门口站了一个穿着服务生马甲的男生。   那个服务员完全没有注意到江里脸上那点儿潮红和心虚,而是非常客气地说:“潘总叫我过来帮你们掀一下台布。”   是指三张球台上的防尘罩布。   江里躺着没动,装模作样地点头说:“哦,好的,谢谢你了。”   再一回头看左边的盛千陵,见盛千陵直剌剌躺着,用右手手腕盖住了眼睛,而耳垂和脖颈泛着一片动情的红。   江里又故意使坏,趁那服务生背对他们工作的间隙,凑到盛千陵耳边说:“陵哥,怎么办啊,咱俩被人捉奸在床了……”   盛千陵:“……”   他虽然早已习惯江里的骚话,但还没有心理强大到以骚话反击骚话,以魔法打败魔法。   只能装作没听到。   盛千陵很快冷静下来,起身站好,好像只是躺着休息了几分钟。   他慢条斯理整理好自己衣服上的褶皱,淡定自若地走到茶几边,拿上自己的台球杆,恭谦礼貌地对服务生说:“辛苦了。”   服务生摆摆手,说:“没事。”   服务生手脚很麻利,才用了几分钟就将三张台布全部收起折好,置放在一旁那个专门用于收纳的柜子里。   做完这些,他又轻手轻脚出去了。   好好的接吻爱抚气氛被破坏,江里有点烦躁。   他走到斯诺克桌旁来,撇着嘴一脸不爽:“这人真的好烦啊……”   盛千陵已然恢复自持与冷静,他微微一笑,柔声说:“好了,来练球。”   江里回味着刚才被打断的吻,还有那个有望更进一步的暧昧姿势,不高兴地把气撒在别处:“这里边就一张斯诺克桌,那边都是小台,你练斯诺克我练小台么。”   盛千陵拿出擦杆布,开始细细地擦拭自己的球杆。   一边擦一边说:“前几天我们在外面说的话,还记得么。”   江里一时没想起来,反问:“什么话?”   盛千陵费了老大的力,才从刚才那一幕旖旎的旋涡里平静下来。他声音缓缓:“你问我,你的缺点是什么。”   江里赫然回神,兴致被那天没说完的话吊起,往盛千陵身边凑一点儿,扬起桃花眼道:“对!那天你说,我现在的缺点是没有全局意识,但还没告诉我要怎么训练,我就被那傻逼用球砸了。”   盛千陵很欣慰江里在提到台球时的激情,所以这么久以来,他也是在倾尽全力教授江里。   盛千陵说:“嗯,我今天就告诉你要怎么训练。”   “怎么做?”   盛千陵把斯诺克桌上那一盒彩色的球倒出来,在一片哗哗当当声中,朗声答:“和我对杆,在对杆中发现问题,正视问题,然后解决问题。”   江里在学习文化知识时是学渣,但他脑子却转得很快。   听到盛千陵这么一说,他琢磨酝酿了几秒,很快顿悟过来。   打斯诺克诚然需要日复一日枯燥反复的训练。   练准度,练杆法,练技巧。这些都算是基本功。   可是,斯诺克又是一项对抗性的竞赛运动,需要在与人对杆的过程中,打磨心态,建立科学的全局意识。   只有超强的基本功,加上完善的全局意识,才有可能在竞赛里所向披靡势如破风。   江里即将参加斯诺克比赛。   可他近年来极少与人对杆,总是自己一个人练习,全局意识一直是短板。   水平远胜于他的盛千陵牺牲自己的训练时间,来陪他对杆练球,自然能让他扬长避短,技上层楼。   思及于此,江里心口涌上一道翻涌的情绪。   他敛了浑身的痞气,认真开口问:“陵哥,你是不是在把我当职业选手培养啊?”   盛千陵完全没有犹豫,也很认真地回答:“你拜师那天,在我面前百发百中,我就知道你有做职业选手的潜力。而且,潜力巨大。”   江里:“……”   被人肯定,首先竟然不是感觉到欢喜。   而是莫名委屈。   这么多年来,江里极少受人鼓励与认可。   书念得不好,屡受批评讽刺。江海军的脾气也不好,三两句话就要骂娘。   他自己也习惯了在厚脸皮里,为自己谋得一点点好处,在夹缝中艰难求生。却从不知道,他竟然也有旁人并未洞悉的天赋,而且是可以成为职业选手的水准。   他也不知道,盛千陵很早就开始构想他们的以后。   想过江里以后的出路,想后以后分开要怎么恋爱。想过眼下的三个月,也想过后面的三年、三十年。   江里又一次感受到拜师成功那天时的郑重。   到这一刻,他才韵过味回过神来。   盛千陵让他保证永远都不放弃斯诺克,并不是担心他自己平白浪费了教徒弟的时间,而是担心徒弟浪费天分继续自生自灭。   江里抿抿嘴,抬眸直视盛千陵,说:“师父,我一定好好跟着你学习。”   盛千陵见状,折起双眼皮淡笑。   他说:“好,去挑一支球杆,我会有针对地训练你。”   江里站着没动,还在等心里的潮涌平息。   盛千陵却误解了。   他以为江里刚才没亲尽兴,想在练球前再次索吻,无奈地摸一下江里头顶柔软的发,像爱抚一只宠物小狗那样,哄道:“里里,乖。”   作者有话说:   我感觉我在和你们搞网恋,就是那种互不交流的网恋。 第47章 【第二更】你这是在羞辱我。   于是, 江里就乖乖地去拿球杆了。   回来时,盛千陵已经将桌面15颗红球摆好,6颗红球也都在自己的点位上。   江里提着球杆上场, 就站在盛千陵旁边。   两人已经完全进入状态, 江里甚至都没问要不要比球,直接捞来两颗球放到开球线后,准备和盛千陵争夺开球权。   只不过, 即使江里这样认真, 也连续被盛千陵吊打了三局。   他根本什么都来不及想,就看着桌面上的球一颗接一颗落袋。   而盛千陵呢,闲庭信步,腾转挪移,仿佛在打表演赛似的,完全拿出了真本事,张驰有度,攻守得当,一丝一毫都不让着江里。   江里气鼓鼓,扶着球杆站在球台附近, 在第三次被盛千陵大比分虐菜绝杀的情况下,忍不住发牢骚:“盛千陵!”   盛千陵却眉眼轻抬,薄润的嘴唇微张:“嗯,什么?”   江里:“你要这样羞辱我, 还对什么杆啊?你自己一个人练得了!”   说完, 江里生气地跑到球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眯着双眼盯着球台, 一脸不痛快。   盛千陵看得好笑, 提着自己的球杆, 慢步走到江里面前,认真开口:“这三局,你有什么感悟?”   江里抬头,望着盛千陵那张清润如玉的脸,恃宠而骄道:“被你按在地上摩擦能有什么感悟?有本事,你把我按在床上摩擦啊……”   盛千陵:“……”   两个人之间的相处进入到了一个非常微妙的阶段。   江里总用言语撩拨盛千陵,却并非故意,而是表露内心真实所想。   他从小到大就是如此直来直去,学不会迂回委婉,扮不了以退为进,讲不了是似而非的话。   而盛千陵遵从内心的自律,一直不肯遂了江里的意。   他只好一次次用同样的办法转移江里的注意力:“刚才三局,我都是用强攻策略在对付你,你要想一想,如果在打比赛时,遇见我这种风格的对手,应该要怎么办?”   江里想了想,有些不肯定地回答:“第一局了解你的风格,第二三局就应该发力防守,破解你的强攻,找到你的破绽?”   盛千陵很欣慰自己的徒弟有这样超群的领悟能力,他进一步说:“斯诺克为什么是一项有攻有防的运动,自然是因为,在面对不同对手时,你应该作出的反应,是不一样的。”   江里坐着琢磨了几秒,很快茅塞顿开。   他来了精神,马上站起来,主动去捡球摆球,目光灼热地说:“再来再来!”   于是,两人又来一局。   这一局虽然打得依然很艰难,但江里加入了思考,知道了要防守,也知道在对方球型不好时,为自己争求连杆机会,倒是得了不少分。   他越打越来劲,完全感觉不到疲惫一样,一局了了,又催促盛千陵:“陵哥,再来!”   盛千陵也就心甘情愿扮演各种风格的球手,时而强劲,时而软绵,时而跳脱,好让江里找到竞赛的感觉。   打到中途的某一杆,江里弯腰击球时,额前的头发忽然移了一下位置,挡住了主视眼,造成他出杆时滑杆,没打到目标球,白白被扣了四分。   江里拿手把头发一掀,朝镜墙那边看一眼,意识到自己很久没剪头发了。   他拨弄几下,很快说:“陵哥,你等我一下,我去找前台借点东西。”   说完便跑出去了。   没两分钟,江里又很快跑回来,还顺便将红木门落了锁。   他三两步走到镜墙边,对着镜子飞快抓了几下自己的头发,将它们蓬松地竖起来,然后用刚才找收银员借的小皮筋扎了一个揪揪头。   左看右看,觉得十分帅气好看。   江里忍不住转头去显摆:“陵哥,你看我像不像一颗大苹果?”   此时江里白皙的额头已全部露出,皮肤白皙,像婴儿那样细腻,浓黑如墨的眉毛清晰可见。   他爱笑,眸子里总是盛满流光,尤其爱露齿笑,唇色偏粉,被珍珠白牙一衬,愈发显得痞帅夺目。   盛千陵深深地朝他这个苹果头看几眼,答:“我看你是想勾引我。”   江里微愣,没想到盛千陵会这么回答,一时坏笑道:“勾引你还要用苹果头?多在你视线范围内撅屁股不就好了,你不是爱看么。”   盛千陵才是真是一愣,呼吸都停滞了几秒,脸上热意上涌,有些心虚,好像一个做坏事的人早被人抓包却不自知,还沉浸在自我感觉良好的幻想里。   他竟不知道,江里是几时发现了他这个不上台面的爱好。   又或者说是有些变态的癖好。   盛千陵内心慌乱,转身去茶几上拿矿泉水。拧开瓶盖喝几口,压下扑通扑通的心跳,才回过头,强作淡写地反问:“你在说什么。”   江里极为自然地接话:“就刚才打的那几盘,每次我出杆,你都不是在看我的杆法吧,那镜子在那儿呢,我抬头看你时,你都在盯着我的屁股看。”   盛千陵:“……”   还好,还好。   他还来得及补救:“我只是看看你的站位姿势。”   现在的江里早不如当初那么好糊弄。   他一本正经咧嘴笑道:“师父,你那眼神跟饿狼见了生肉似的,可不像是在看我站位。以前也没少看吧。怎么,现在要不要摸一下,脱了给你摸也行。”   他用最正常的语气讲着最骚的话,非要去染指玷污这枚清冷的月。   好让月亮坠落凡尘,跌进他的怀里,成为他的私有物。   盛千陵:“……”   接下来的几局,盛千陵的水准明显有所下降。   他极力克制自己不去看江里的臀部,可心还是乱了。   好像微风拂过,荒原里的野草随风摆动之后,再也不能精准复原到原来的位置。   那两瓣弧度挺翘的臀,就像两块定时炸弹一样,不时地在他眼前晃动。   他摸过很多次,知道那里滑腻柔韧的手感,也知道自己究竟有多迷恋它、向往它。   不过江里的状态却越来越好。   他天资聪颖,被盛千陵这么点拨几次,很快便能知道如何在对杆里随机应变。   加上他本身就具备绝佳的准度、嚣张的杆法与不断提升的技巧,竟然在其中某一局里捡了个漏,以领先十一分,战胜了盛千陵。   这是他第一次在对杆中获胜,故而十分激动。   他冲到盛千陵面前,双手去勾盛千陵的腰,语速飞快地问:“师父,刚才这局让我了吗?”   盛千陵如实回答:“没有,是你球技飞涨。”   江里高高兴兴在盛千陵唇上啄了一口,笑道:“还是我师父教得好,我最爱我师父了。”   虽然是用调侃的口吻说出了「爱」这个字,可是盛千陵知道,江里不说谎话,也就在心潮涌动里,默默品尝了这一份珍贵的情意。   这局结束,两人没有再继续对杆。   江里明天还要上学,不能熬太晚,盛千陵便催促他早点回去休息。   江里恋恋不舍,在盛千陵脸上亲了又亲,啃了又啃,才放下球杆,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江里走后,盛千陵独自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   脑子里不可控地想到之前在沙发上,江里那无心的触碰,点燃的烈火,还有对杆时江里翘起臀部无声的撩拨。   一时间,感觉呼吸都热了。   热到情难自已,只好起身走过去锁了门,然后自己进了大包房里那间独立的洗手间。   窸窸窣窣间,终于燥火难耐,低头的瞬间,月亮被剥夺了理智,坠入深海里,然后从海里沁出不易被听见的低喘轻喃。   “里里,里里……”   于是,定时炸弹回到眼前,无限美好的触感重返手心。   月亮着了火,被泛着潮腥气的海水包围,最终在这坦烈的纵欲里,得到了释放。   二十分钟后,盛千陵放水洗手,仔仔细细冲净了每一根修长的手指。   唯余脸上一点未消褪的潮红,是刚才月亮与海风赠送的厚礼。   次日又是骄阳似火的天气。   武汉不愧是四大火炉之一,还没有入伏,就要热得这样轰轰烈烈,生怕自己被其它三个火炉排挤鄙视似的。   还没上课,教室里空调才开,还没有起到制冷的效果。   江里昨晚睡得不太好,偏长的头发有些凌乱。   他耷拉着一张脸,蔫蔫地坐在位置上,随手摸出一张画满叉的数学卷子,三两下折成一把简易的小扇子,有一搭没一搭给自己扇着风。   他热得要命,捏着自己的校服短袖领子,让布料与皮肤隔开,好让那一丁点儿微不足道的风钻进领子里去。   同桌的陈树木从后门晃进来,重重地往椅子上一坐,瞧一眼江里,将手里一个粉红色的手持小风扇递过来,说:“里哥,用这个。”   江里也不客气,接过去就开始对着脸猛吹。   边吹还边说:“怎么买了个娘们儿唧唧的粉色。”   陈树木却一脸娇羞:“我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送了徐小恋一个。”   相当于和徐小恋用上了情侣款,四舍五入就等于是结婚了。   江里简直没眼看陈树木那一厢情愿的发春样子,冷冷地收回目光,继续吹着风。   陈树木却得意地凑到江里身边,贼笑道:“徐小恋现在会回我微信了,怎么样,里哥,我是不是有戏了。”   江里扛着三十六度五的体温,说着凉飕飕的话:“别再找我去唱歌吃饭当炮灰,你就有戏。”   陈树木啧啧感叹:“里哥,你不能自己没吃到肉,就诅咒别人喝不上汤吧。”   江里:“……”   神他妈吃肉!   是他不想吃吗?   没坐多久,班主任梅朝凤老师拎着教参资料进来了。   无论何时,梅老师都有令人闻风丧胆的气质,比剧里的梅超风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才一刚刚进来,闹哄哄的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可梅老师还是不满意,深深拧着眉头说:“吵吵吵,全校就你们最吵!你们真是纪律最差的一个班!”   全班同学无辜地闭紧嘴巴。   梅老师把教参往讲台上一放,继续说:“有几个事和你们说一下。第一,24号和25五号中考,学校腾位置,你们放假。第二,26号你们期末考试,27号考完,你们放暑假。”   听到「放暑假」三个字,憋了一学期的学生们忍不住松开嘴,呼出一口悠长的喜气,恨不得想要击掌庆祝。   梅老师故意停顿许久,等大家欢喜得差不多了,才淡道:“哦,忘了说,你们的暑假只放一个月,暑假作业有六本外加十二套卷子。八月一号准时返校开始补课,毕竟,这几天一过,你们就是高三生了。”   全班学生顿时面如死灰:“……”   江里听到学校的时间安排,脑子里迅速思考起来。   6月27考完期末考试,28号开始放暑假。而时光台球的斯诺克比赛定在7月5号,那就是说,他只有不到十天的时间进行对杆训练了。   斯诺克水平不能一蹴而就,他没打过这么正规的比赛,不清楚别人的水平,心里其实也挺没底。   能不能进前三,能不能和盛千陵出去像情侣一样约会,还说不好。   关键打完比赛,正好到了他的十八岁生日。   虽然那天会有他期待许久的事情发生,但生日一过,要不了多久,他就得回学校来补课,盛千陵也要在九月回北京集训。   这么一算,他和盛千陵真正能待在一起谈恋爱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   这么一想,顿觉得心情灰暗。   等他师父这次真的走了,他可怎么办啊!   作者有话说:   这是8月12日的第二——   算了,你们懂的。   重逢后提到过苹果头,在第2章 lily扎苹果头,第5章千陵问lily扎苹果头是不是要gy他。 第48章 【第一更】开心了么。   六月底的这几天, 江里把精力全都放在了斯诺克对杆练习上。   之前因为没有钱,打不起赛台,所以不怎么和人对杆。   可现在有了盛千陵这个完美对手, 又有了大包房这个绝佳的训练场地, 他很快便找到了竞赛感觉,一杆比一杆打得好。   到了七月初,盛千陵甚至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全力以赴, 才能压制住江里的狂野准度。   江里刚刚打完一局,回到沙发边去喝水。   他还扎着苹果头,露出白净的脸。上身穿一件灰白色短袖,底下是他常穿的那条黑色冲锋面料及膝短裤。   短裤的下摆很宽松,打球的时候偶尔会蹭到球台,江里干脆把那一截下摆卷起来,卡到大腿部位,露出整双笔直白皙的长腿。   盛千陵的目光落到江里白花花的大腿上,复而抬眸,也走到沙发边, 嗓音低柔:“这局打得不错。”   这刚才局的比分是128:32。江里128,盛千陵32。   这是江里第一次以大比分领先他师父,原因是在开球后,他为自己创造了一个绝佳的贴库长台球机会, 因为进袋利落, 又有杆法加持, 便占得了先机。   江里心里很激动, 不敢相信这是自己打出来的分数, 问盛千陵:“师父, 我这是运气吧……”   盛千陵在江里身边坐下,伸手去够矿泉水,江里顺手把自己喝了半瓶的递过去。   盛千陵丝毫不犹豫,接过水贴上唇喝一口,又十分自然地递回给了江里。   完成这个默契十足的动作后,盛千陵才说:“不是运气,是你的实力。”   说完又补充道:“你要拜师那天,我让你打了四十个贴库长台直球。说实话,那是在刁难你,因为不想收徒,所以故意出这么难的题。我自己都不能保证百发百中,但你做到了,而且用的是普通的公用球杆。”   也正是因为见识到了这嚣张的进球率,盛千陵才真正对江里刮目相看,愿意从此倾囊相授。   江里听到师父的夸奖,喜滋滋地弯起眼睛笑。   他凑到盛千陵身边,毫无顾忌地亲了盛千陵的鼻尖一口,垂下桃花眼,拖长尾音道:“师父,明天我会努力打比赛的。”   盛千陵坐着,得仰头才能和江里对视。   他盯着江里的光洁的额头看几眼,说:“今天先去把头发剪了。”   江里不喜欢去理发店,向来是能拖则拖,便推诿道:“不了吧,我打比赛就这样,扎个苹果头。”   盛千陵的脸冷下来,不容置喙道:“不行。”   江里不调皮就浑身发痒,他眨巴眨巴眼睛,忽然捏过盛千陵的下巴,强迫他和自己唇对唇,痞笑道:“噢……我知道了,只能扎苹果头勾引师父,不能勾引别人……”   盛千陵:“……”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江里乖乖剪了头发。   但也没有剪得特别短,只将前额的碎发修整到眉毛以上,确保弯腰击球时不会遮住视线。   剪完之后,江里看一看镜子里清爽干净的自己,觉得自己又帅出了新高度。   一时忍不住问盛千陵:“陵哥,你觉得我和你谁更帅一些。”   这个问题,从他结识盛千陵起,就很想知道答案。   盛千陵听得好笑,语气里带了些宠溺,纵容道:“当然是你。”   江里闻言喜笑颜开,心满意足地回答:“我就知道我陵哥最有眼光。”   次日。   第一届时光杯斯诺克业余邀请赛正式开幕。   潘登组织能力极强,才用了这么点筹备时间,他硬是将这场比赛弄成了行业盛事。   整个球房被精心装点布置过,显眼位置挂着比赛的横幅,大门两边摆放着店里刚刚推出的充值卡活动。   参加比赛的人必须是店里的会员,充值金额不限。   于是还没开始比赛,店里就卖出一大批打折卡。   所有球台全部开着台,整个俱乐部里热热闹闹,只要是有沙发有椅子的地方,全都坐了人。   大家都在等着潘登出来主持比赛,并进行第一天的抽签开赛。   江里不愿意去那么多生人里挤,只好站到收银台门口那一小方清净的空间里。   收银台旁边有一个近两米高的易拉宝展架,江里盯着那个赛程,若有所思。   易拉宝上写着:   7月5日——7月8日:128进64;   7月9日——7月10日:64进32;   7月11日:32进16;   7月12日:16进8;   7月13日:8进4;   7月14日:半决赛;   7月15日:总决赛;   江里舒一口气,庆幸15号前能打完全部的比赛,不会耽误到他心心念念好久的7月16号。   过了几分钟,潘登走到1号台正中间,拿着一只麦克风对现场所有报过名的参赛选手说:“大家好,我们的比赛从今天正式开始,今天是128进64的第一场,下面请大家按报名号来抽签。”   1号台上放了一个巨大的抽签箱子,里面放满了印好号码的乒乓球。   江里在报名时,序号是7号,所以他第七个抽取自己的对手。   等潘登叫到7号时,他慢悠悠从收银台踱过去,遥看一眼饮料水吧附近站着的盛千陵,将手伸进抽签箱,摸出一只乒乓球。   那颗球上写的是103。   意思是,他的第一轮对手是第103号。   江里环顾一圈,没找到肩膀上贴103号的对手,就走到水吧附近,站到盛千陵身边,继续看着别人抽签。   一对一的比赛,便只需要前面的64人抽签。   等到抽完了,就正式开始今天的比赛。   因为人数太多,得十张斯诺克赛台同时开台,连打四天,才能角逐出64强来。   但比赛时,球台却不是免费的。一般是由输家付台费,然后赢家则自动晋级。   江里忍不住感慨:“潘总真的好会做生意。”   盛千陵笑答:“是的,不然也经营不了这么大的俱乐部。”   两人在水吧附近聊了一阵,江里忽然说:“陵哥我想喝冰橙汁。”   潘登知道打比赛这段时间生意会很好,特地在七月初上线了水吧饮品。里面有个服务生专门给客人调制鲜榨饮料,一杯收十块钱。   盛千陵轻轻的「嗯」了一声,说:“先喝水,等会儿抢五赢了才许喝橙汁。”   江里知道盛千陵是怕他现在喝冰的,会影响竞赛状态,但还是故意拿眸光扫视盛千陵一眼,冷哼道:“我师父可真小气。”   盛千陵纵容地笑,并不接话。   等到签抽完,就要正式比赛了。   江里是7号,对103号,被安排在第七张赛台上。   初赛打的时间不算很长,九局五胜制,谁先拿下五局,就算谁胜出。   江里还和往常每一次一样,跑到公用杆筒里抽了一支杆身皮头都看得过去的小头杆,迈步走向自己的赛台。   盛千陵原本落在他身后,想跟上去观战,临时顿了脚,到收银台旁边的会员杆柜里拿出自己的杆盒,从里面取出那一截加长把,才跟上江里。   江里进了赛场,发现3号赛台上正在准备比赛的,竟然是一个看着只有十二三岁的小男生,介于小学到初中生之间,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那男生长得清秀稚嫩,一张娃娃脸,眼神却很坚定,看起来气场很强,毫不怯场。   尤其趴下去比球时,姿势舒展,似雏凤展翅,透着说不出的美感。   但江里自己也得比赛,没有时间在旁边观战,只得快步走向7号台。   到了赛台边才发现,自己的对手103号是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这男人看着四十多岁,长得瘦瘦高高,气质沉稳如水,有点像个医生或者大学教授。   江里冲他礼貌地点点头,然后在服务生裁判的示意下,开始比球。   半分钟后,江里拿到了开球权。   他本以为这种看起来温文儒雅的对手,球风也应该是柔和的。至少应该是惯用于迂回防守等待机会的那一种。   哪知道——   103号上场就开始猛攻,用力炸开一堆红球不说,还挺而走险去打一颗难度极高的长台直球。   这种球对于江里来说轻轻松松,但对于天资不那么高的业余爱好者来说,就算是自寻死路。   103号选手这杆果然没进,还给了江里一个非常好的进攻机会。   江里错愕地回头看一眼,只见他师父正坐在沙发上看他。   两人视线相接,无需言语,就能心照不宣地读懂对方的情绪。   于是,江里压抑许久的那丝狂野之气顿时流露,目光里折射出兴奋的光芒。   他像换了一个人,脱去被盛千陵熏陶许久的绅士外衣,恢复成从前惯有的轻狂模样,拎着球杆,嘴角噙着一抹志在必得的冷笑,上场就开始秀准度。   短短十一分钟,他以118分拿下了第一局。   接下来的第二局、第三局、第四局,皆是如此。每每103号选手忍不住强攻而掉球的时候,江里就正好捡漏,运用自己锐不可挡的准度,风驰电掣般连杆进球。   比分毫无悬念来到4:0。   也就是说,江里只要再赢一局,这一轮比赛就结束了。   这时候,103号选手忽然叫停,要求中场休息。   江里正好也想上个厕所,猜到公用洗手间那边人很多,干脆叫上盛千陵一起去大包房。   两人一前一后进去,江里却没急着上厕所。   他把门一关,转身就抱住盛千陵的腰,直往他怀里蹭。   江里像邀功请赏一样,情绪激动地说:“陵哥,我刚才打得怎么样?是不是完虐103号?”   盛千陵背靠门上,任由江里抱着,垂着眉眼,十分平静地说:“你们班的第一名,平常会和最后一名比成绩么?”   江里一听,就明白了盛千陵的意思,心也顿时凉了一大截。   他们班的蒋言自然不会来和他比分数,只会挑着那双厌世眼,讨伐他拖了班级的后腿。   盛千陵好像故意要在江里最激情高昂的时候给他泼冷水。   盛千陵说:“你有做冠军的潜质,要做的事情,是用心打好每一局,而不是花心思去想对手和你的差距在哪里。”   江里渐渐平静下来,在心里琢磨着盛千陵这句话。   他不高兴地撇嘴,抱怨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我被你说得不开心了。”   盛千陵看着江里这一脸委屈样儿,抿着薄唇淡淡一笑。他缓缓凑过来,咬住江里的唇,含磨舔吮好一会儿,吻得江里都快喘不过气来时,又轻声开口。   “这样呢,里里开心了么。”   作者有话说:   第一更。   感谢大家阅读! 第49章 【第二更】给你一点奖励!   每次听盛千陵叫「里里」, 江里都莫名耳根发软。   很羞耻,却好喜欢。   他目光落到盛千陵水光莹莹色气十足的唇瓣上,点点头小声说:“开心了。”   盛千陵站在门边没动, 手还扶着江里腰上, 顺便拍了拍江里的翘臀,说:“开心了就去上厕所,准备下一局比赛。”   “好。”   第五局比赛, 江里专注对待, 毫不留情地在对手犯规时开始强攻。   一套精准杆法打得如行云流水,超强的准度令围观群众瞠目结舌。   江里轻松从128个参赛选手里晋级64强,在最后一个球落袋时,回望盛千陵的脸。   盛千陵目光淡然,好像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唯有唇畔一点儿若隐若现的笑意,泄露了心中的骄傲和欢喜。   他们两人在人影攒动的球房里视线相接,赛台外边的世界喧闹,却丝毫没有吵到此时蔓延的情意。   江里痞痞一笑,忽然伸出舌头,若无其事地舔了舔自己红润的上嘴唇。   其中暗示意味不言而喻。   盛千陵见了这个动作, 眸光微沉,顿了一秒,转过脸去取自己放在茶几上的加长把。   加长把是给江里准备的,虽然没用上, 但也算有备无患。   7号赛台的比赛结束, 马上有兼职的裁判过来记录比分。   江里报完成绩, 慵懒地拎着那支公用球杆, 眼神再次散漫地落到盛千陵脸上。盛千陵很快会意, 拿着加长把, 迈开长腿走过来。   两人一起往前台走。   路过3号台时,恰好见到那个娃娃脸球手也结束了比赛。旁边的裁判记录分数时喊得超大声:“付郁赢了是吗?5比0?”   叫付郁的小男生冲裁判点点头,回头去收自己的球杆。   一回身,刚巧与盛千陵面对面碰上。   付遇好像惊了一瞬,但很快敛了眸色。   他转头看向江里,不动声色打量了几眼。   而江里亦朝他看着。   目光上挑,敛了几分随性,多了些来路不明的对峙。   空气中莫名多了一丝剑拔弩张的气息。虽然两人并没有正式对杆比赛,但高手间的惺惺相惜却提前造访,又或许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让他们二人迅速成了对方的假想敌。   盛千陵忽然伸手一环江里的肩,低声说:“走了。”   “哦。”   江里走远了一些才说:“那小孩儿很牛逼啊,也是5比0。”   盛千陵走到收银台边的球杆柜,把自己的杆盒取出来,说:“是的,刚才我注意了一下他的打法,是正儿八经的学院派,功底深厚,应该是从很小就受过熏陶和训练的。他可能会成为你后面晋级的劲敌。”   江里就怕碰上盛千陵和付遇这种学院派,因为学院派天生就克他这种野路子。   所以才过了初赛的一点儿喜悦,很快就消散无踪,像海平面的水汽遇上骄阳,顿时蒸发消弥,不见痕迹。   江里耷着一张苦瓜脸,忧心忡忡地说:“我下一轮不会碰上他吧师父?会不会64进32都进不了?”   盛千陵锁好柜门,才回答:“不管对手是谁,你这几天都得保持平稳的训练心态,不能掉以轻心。走了,练球了。”   江里两手牵到唇角,强行给自己拉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乖乖跟着盛千陵走。   当天的比赛已经结束。   江里进了64强,下一场比赛的时间是7月9日。他还有几天可以观察正在比赛的这些对手,也能继续去和他师父对杆找找全局意识,融会贯通对抗学院派的策略。   可江里没想到,刚刚5:0拿下了103号,却又马上信心折损在盛千陵这里。   他屡战屡败,连打三局,都被他师父大比分虐菜。   因为那个付郁的球路和盛千陵很像,江里潜移默化里,提前将盛千陵当成了付郁来对战。   他原本就因为付郁那个不怀好意的打量而心烦意乱,加上被盛千陵这么摁着摩擦,心态微微有点崩,准度也下滑了不少。   盛千陵进了两套球,正在连杆,江里晃到他面前,软绵绵地撒娇:“陵哥你就不能让让我么。”   盛千陵头都不抬,说:“拿出全部的实力,才是对对手的尊重。”   江里:“……”   安静了几秒又跑去恶狠狠地口出狂言:“盛千陵!让我赢一局!不要逼我——”   盛千陵出杆被打断,看着在自己心上蹦跶的小男朋友,笑道:“怎么?”   江里变脸犹如翻书,狠戾变成服软,说:“不要逼我跪下来求你……”   江里撒娇时声音格外动听,有点轻颤,带着气音,像钩子一样紧紧攫住盛千陵的心。又像一支油光顺滑的翎羽,精准挠到他的痒痒肉,激起一阵缠绵的旖旎。   盛千陵笑意更甚,继续弯腰趴到球桌上去击球,说:“抱歉,受不起。”   就这么一连输了四局,江里终于忍无可忍。   他铁了心要胡搅蛮缠一回,于是在盛千陵摆球时,主动趴在他旁边,双手撑在球台上,撅起屁股,说:“我给你摸嘛,你想怎么摸都可以。”   盛千陵摆球的手一顿,昨日月亮沉入深海的剧烈心颤卷土重来。   他有点慌,漆黑的眼睛变得愈发幽邃,身体以不容忽视的速度升温。   那饱满的翘臀正无声勾引诱惑着他,左右摇摆着,仿佛在对他激情呐喊。   来吧。   来摸我吧。   想怎么摸都可以。   盛千陵:“……”   数秒后,他咽了咽干涸的嗓子,挪开目光。唇却抿成一条线,努力隐忍着逐渐躁动的情绪。   武汉的七月太热了。   他想。   七月流火果然名不虚传。   江里等了半天不见盛千陵反应,以为自己魅力削减不能吸引到他。   只得心一横,说出最后的大招:“这还不行?那我只能……只能给你一点别的奖励了。”   盛千陵心还提着,耳根热得要命,一双眼也因为情动而泛上水雾。   却还是故作从容不迫地摆着球,反问:“什么奖励?”   江里起身站好,几步跑到门口,将锁落下来,自己试了两下确保打不开后,又回到盛千陵身边。   江里渴望月亮许久,伸手捞月,捞的却不是虚幻的水波与涟漪。   更不是镜墙里折射出的,墙角那些颜色艳丽的绢花。   水底月镜中花,他才不要。   他只要看得见摸得着的,滚烫的人生。   在反应过来江里在做什么时,盛千陵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后退了一步,勉强靠着斯诺克桌才不至于两腿发软。   偏偏江里胆大包天,根本不满足于此。   他半跪下去,视线差不多与斯诺克球台平齐,是能看到桌上二十多颗小球的高度。   盛千陵脑子一片空白,尤其在听到细微短促的「嘶啦」声后,皮肤骤然一凉,充盈在胸腔的那段火引「轰」的一声被引爆,噼里啪啦,不过须臾之间,就燃烧起了整片荒原。   月亮落入温水,成了游弋沉溺的青蛙。   温水却还在升温,与月亮一起共沉沦。   江里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充满着狡黠,与胜券在握的孤勇。   他卖力地吞吐品尝,愉悦地将月亮占为私有,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轻吟。   盛千陵有点站不住了。   饶是这么多年专心练球,他早已练就了不俗的体力,能扛得住高强度的训练,却还是在这一局球开始前,马失前蹄,摇摇欲坠。   江里感知到盛千陵的状态,将温水收回,折起桃花眼,红着眼尾调侃道:“师父,让不让我?”   他问的还是前面那个话题,让不让他一局。如果一直这么输下去,他很有可能会心态崩溃,影响接下来的竞赛情绪。   可是盛千陵却误会了。   他以为江里问的是让不让继续,脸红得好比很久前,他和江里一起去崇仁路吃过的小龙虾的颜色。   盛千陵到了这种时候,依然保持着斯诺克大师的理性和克制,他当然不肯以让球来轻视对手,以免江里得意忘形。   于是哑着嗓子回答:“不让……”   江里还跪着,仰头盯着盛千脸布满红润的脸,又亲吻了一下月亮,才慢悠悠地说:“不让么,我怎么感觉,你还挺欢迎我……”   “……” 八 零 电子 书 w w w . 8 0 8 0 t x t . c o m   墨绿偏黑色的沙发就在不远处。   江里担心盛千陵站不稳,起身用力将他带了过去,让他躺下。   盛千陵好像一条粘在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无法动弹,只好闭上眼睛。   江里不依。   他嬉皮笑脸凑过来,咬着盛千陵的耳朵,无法无天地说:“陵哥,昨天自己解决过么,我刚才去上厕所,好像闻见了一点儿石楠花的味道。”   盛千陵闻言,霎时脸红得要滴血,全身都开始忍不住轻颤。   可是劣迹斑斑的混球徒弟不肯放过他,还要冷落月亮,继续逼问:“师父,昨天……你在想着谁?”   禁欲者终于被扯下神坛,有了红尘的贪恋。   盛千陵拿手覆盖住眼睛,嗓音低得宛如深海里的漩涡气流:“你……在想你。”   江里终于满意,痞坏地拉开盛千陵的手臂,强迫他全身心近距离观赏投入。   江里重新宠幸月亮,张着湛满涎液的唇,含糊不清地说话。   “师父。”   “睁眼,看镜子。”   “我会好好表现的。”   ……   过了二十多分钟,江里将大包房洗手间的排风扇开启到最大,慢吞吞从里面走出来。   他漱好了口,洗净了手,还顺便打理了一下自己昨天才剪的帅气发型。   坐到盛千陵旁边时,他看着他师父绯红的一张脸,竟还能一本正经地问:“陵哥,你说说看,万一碰上付郁这种从小训练的专业班子,我得怎么打才会有机会。”   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分明月亮溢了水,投落在海面,泛起一片波光粼粼。   盛千陵身心残留的余震还未平息,全身敏感得像触了电。   他衣料齐整,腰间的扣子也扣得好好的,却无法像从前自我要求的那样,挺起背坐得笔直。   他没有办法在这样的状态里,与江里冷静分析对手的优缺点,也不愿意陷入江里的言语陷阱,好聊到什么有失体统的话题。   只好轻轻开口阻止:“里里,先别说话。”   江里咧嘴一笑,桃花眼上挑,周身那点儿野性和恶劣顿时展露无余。   他随手将额前碎发整个往后捋过去,露出白净的额头,一脸渴求道:“师父,教教我吧,我真的很想赢。”   仿佛盛千陵才是那个思维起火十恶不赦的混蛋。   而江里只是个,求知若渴期盼上进的乖徒弟。   作者有话说:   从此不敢直视月亮。 第50章 【二合一】养废你是我的心愿。   大包房里静悄悄的, 水晶灯的光芒无声璀璨。   镜墙像一位睿智的长者,将空气中涌动的炙热情意尽收眼底,但笑不语。   过了好久好久。   盛千陵逐渐从迷梦中清醒, 慢慢站起身, 轻轻揉了一下江里后脑的发,说:“付郁的板短很明显,需要你自己发现。”   江里一愣, 反问:“会不会来不及?”   盛千陵摇摇头, 呼吸已然缓和下来,眼皮垂落,平声静气道:“不会。”   在打球方面,江里无条件信任盛千陵。   听他这么说了,便不再追问,而是又笑起来,回到刚才那个好似已经揭过的话题,问:“陵哥,舒服么。”   盛千陵:“……”   说实话,很舒服。   十八年来, 从没这样舒服过。仿佛鹰击长空、鱼翔浅底,又似云端跳伞、深海逐浪。   每一次呼吸都甜腻,每一处毛孔都熨帖。   他第一次体验到了这样的人间极乐,在欲望里遗忘自我尽情翻腾。以至于在最后临近尾声的时候, 竟有些眷念不舍意犹未尽。   可他说不出口。   冷静下来的他, 没有办法同江里讨论这种难以启齿的隐秘情绪, 不能像江里一样, 把直来直去的骚话都挂在嘴边, 只好轻抬眼睫, 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不过,得了江里的好处,不给一点回赠仿佛太不近人情。   盛千陵近近地注视着江里,微叹一口气,转移话题道:“来吧,让你一局。”   江里听了,自然知道他师父是害羞了。   他随意地一扬头,额前刘海跟着轻轻挥动,眼睛里星光涌动,透着说不出的乖张和雅痞。   他佯装乖巧:“好。”   盛千陵的神级防守几乎无人能破,尤其做后斯诺克球的精巧度更是让职业选手都望尘莫及。   他能想到的让一让江里,无非就是杆杆进攻,不做防守。   江里依然保留了自己超强的进球准度,在防守方面也尽得盛千陵真传,虽然难以逾越他师父,在用在对杆中早已绰绰有余。   这一局打得有些胶着,两人一人强攻,一人连攻带防,像拉锯似的,来回给对方出难题。   半小时以后,这局以88比84结束。江里抢下了最后一颗七分球,以微弱的优势战胜了盛千陵。   自此,被狂虐五局的沮丧才稍微被平息。   到了六七点,盛千陵和江里一起出去吃晚饭。   天气太热,他们不愿意出时光台球,还是点了外卖。   两个人坐在中间休息区的小圆桌吃饭,潘登正好从这边路过。   潘登忙得脚不沾地,不是统筹会员比赛,就是接替裁判计分,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盛千陵叫住他,递给他一杯冰绿豆沙,又用塑料袋装了几只生煎包塞到他手上。   潘登正是饿得肚子咕咕叫,恰好第四轮比赛的选手已经上场,他有几分钟的歇息时间,干脆往盛千陵身边一坐,大口嚼起包子来。   这时,盛千陵故意问:“舅舅,今天那个年纪很小的选手,叫付郁的,你认识么。”   潘登吞下包子,猛吸一口绿豆沙,说:“啊,你说小付,他是段光荣的徒弟啊,我也没想到他会来参加比赛。”   潘登吃东西很快,两三分钟就吃完了包子喝完了绿豆沙。   他把塑料袋往旁边的小垃圾桶一扔,从牛仔裤口袋摸出一只槟榔,拆开袋子后塞进嘴里,又步履如风地回到赛台那边控场去了。   等他走了,江里才问:“陵哥,段光荣是谁?”   盛千陵细嚼慢咽,将嘴里的食物吞下去后,才慢慢说:“是早些年的一个职业选手,已经退了很多年,他是正儿八经科班出身,但只要一比赛,就克服不了心理障碍,容易丢球,打比赛从来没有出过线,没几年就退了。”   江里琢磨了一下,接口说:“所以他徒弟才十二三岁,就出来打比赛磨练心态吗?”   盛千陵也想不到其它解释,点点头。   因为有「前职业选手段光荣」这个身份的加持,江里对小将付郁又多了几分忧憷。   不过,幸运的是,在接下来的64进32、32进16,以及16进8的比赛中,江里都没有碰上付郁。   他碰上的对手,基本都是没有接受过正规训练的业余球手,用不了三两杆,就能将自己的缺点暴露无余。   江里天资卓越,起点本来就高,又有盛千陵这几个月来有针对性的训练,水平早已今非昔比。   对阵起这些业余选手时,强劲如风,势如破竹。   一晃就到了7月13日。   比赛已经进行到了8进4的激烈角逐中。   江里站在时光台球门口的晋级表前,抬头看着自己的名字一路上升,已经位列8强席位中的第3个,心里既兴奋又紧张。   他离前三甲已经近在咫尺,稍微努力一下,就能够得上盛千陵说的甜蜜约会,也能拿到不菲的奖金。   可是,就在他名字左边的格子里,赫然写着「付郁」二字。   意思是,只要付郁进了前四强,那么下一场半决赛里,江里最终将会和付郁正面碰上。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担心吗。”   江里偏过头,看到盛千陵也要认真盯着那张赛程晋级表,心头一暖,答:“有点,但还好。”   已经到临考阶段了,江里还没有想到对付付郁的办法。可盛千陵也不急,说明他与付郁的球技相差得并不大。   至于付郁的短板是什么,等到明天的半决赛里,再细细研究也不迟。   当天,江里8进4的比赛打得十分嚣张。   他的对手不是别人,正是长期驻店赌球的洪叔。   两人一上场,面对面这么站着,都先笑出了声。   洪师傅自知不是江里的对手,笑得一脸慈祥和气,故意开玩笑道:“小里,商量一下,别把我打得一点面子都没有,行不行?不然以后还怎么跟别人调盘口打球。”   江里也笑,桃花眼弯弯,拂动满身的少年气。   8进4比赛是抢21局11胜制。   也就是说,谁先赢到11局,就获得了胜利。   洪师傅长年打小台,对中式黑八造诣挺深,但对于斯诺克却并不如江里这么得心应手。   能打进前8强,也是因为运气极好,碰上都是几个十分业余惯打小台的会员。   真正和江里一碰面,他就知道自己的好运到头了。   所以,江里在这场比赛里,甚至连盛千陵教他的那些牛逼杆法都没有用。   直接采取强攻,用惊为天人的准度,一局一局赢了洪叔。就连站在旁边观战的潘登,都忍不住再次感叹:“只要有下,小里就一定能下啊。”   ……   赛制太长,江里想速战速决,好为明天的半决赛保留体力,所以每局都打得十分刚劲有力。   要赢11局,至少要打五六个小时才行。   他从上午11点开始,一直打到下午五点整,才终于以11:0获胜,以绝对的优势挺进前四强。   这个过程中,洪师傅就一直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一边看江里打球,一边优哉游哉地约着赌球的对手,十分惬意。   一整场比赛下来,江里累得筋疲力尽,好似脱了力。   他收了球杆,气喘吁吁躺在皮沙发上,轻轻拽了一下盛千陵的衬衫衣角,将他拉过一点儿,用气音说:“陵哥,这场比赛打得太累了,我好像被人**了六个小时一样。”   盛千陵早就习惯了江里的语出惊人,笑着安抚道:“那今天好好休息,明天还要抢13,也很辛苦。”   江里朝另一张赛台遥望了一眼,又问:“付郁那边结果出了吗?”   盛千陵时刻关注着这四张赛台的战况,很快告诉江里答案:“付郁9:3领先了。”   只需要再赢两局,付郁就能成功晋级四强,与江里会面。   江里看着附近赛台上气定神闲的小将付郁,心里头又涌上一丝无奈的惊叹。   同样打了六个小时了,付郁丝毫不见疲惫,可见他的短板并不是在体力上。   那他的短板究竟在哪儿?   江里百思不得其解。   坐了一会儿,盛千陵叫江里一起过去吃晚饭。   晚饭依然是盛千陵买的,都是江里喜欢的几个菜色。   江里麻利地把塑料打包盒一拆,先闻了闻排骨饭的香气,忍不住说:“陵哥,你这么包养我,会不会把我养废啊。”   盛千陵眸光温淡如水,第一次接上这些骚话:“嗯,养废你是我的心愿。”   江里听得哈哈大笑,捧心感叹他师父越来越可爱,他越来越爱了。   晚上,江里没有在时光台球待太久。   明天会是一场硬仗,过分耗费体力得不尝失,和盛千陵对杆了几局,他就被赶回去睡觉了。   7月14日。   比赛进入白热化阶段。   前四强的选手经过一轮又一轮的晋级,终于强强相见。   这四个人里,除了江里和付郁,还有陆旭和林一帆。   陆旭清瘦帅气,差一点就成了职业选手,但因为过分意气用事,被职业队除了名。   而林一帆矮矮胖胖,号称「京城第一杆」,但多半是自己给自己取了这外号,用来唬人。   四强选手都不用再抽签,直接按照晋级表来排序。   江里对付郁。   陆旭对林一帆。   胜出的两个人角逐冠亚军,而输了的两个,就只能争夺第三名。   潘登已经准备好两张赛台,台面刷得干干净净,15颗红球6颗彩球已经在自己的点位上摆好,旁边计分捡球的裁判均已就位。   今日的半决赛是抢13,又是一场持久的体力战。   江里拎着球杆,走到赛台边上的沙发上坐下,漫不经心喝了一口水。   他今日特地迷信地穿了一件红色的短袖T恤,力求自己红红火火。脚上还搭了一双红色的透气网面鞋,确保在比赛过程中腿脚轻便。   付郁提着自己的杆盒走了过来,淡定自若地坐在了江里旁边那个单人沙发上。   江里朝他看一眼,平淡一笑,收回目光。   还没开赛,两人之间已有暗流涌动。   江里自己都搞不清楚这敌意从何而来,懒得细想,有一搭没一搭和身边的盛千陵说着话。   盛千陵余光感觉到从旁边投射过来的目光,转头一看,见付郁仓促挪开了脸。   他没有放在心上,只在开赛前提醒江里:“注意找他的短板。”   箭在弦上了,盛千陵都没有明示付郁的短板在哪里,江里无奈点头,趁人不注意时拿手搓搓盛千陵修长的手指,希望能蹭到好运。   比赛正式开始。   与付郁一对杆,江里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压力。   付郁的球风和盛千陵太像了!   平稳有力,不失杆法,虽然年纪小,却打出了职业般的气场,让人根本找不到破绽。   饶是江里有着如此惊人的准度,也没能在付郁手上得楠‘枫到几个进攻的机会,一局下来,已然被虐得毫无招架之力。   江里咬着自己的下唇,仔细盯着付郁每一次出杆。   站姿、架杆、后手、描点、出杆,都很完美,看起来完美无缺,恰似自己初见盛千陵时,盛千陵在1号台那样的天秀。   江里甚至觉得,付郁好像在模仿盛千陵一样。   付郁的短板会在哪儿呢?   盛千陵为什么不肯提前透露答案,非让他自己猜?   这一局要结束了,他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付郁提着球杆回到沙发边,第一局比分128:16。   江里输得有点难看。   尤其第一局的比分会直接影响后面几局的心情,江里明显有些烦躁。他挠一挠自己的头发,耷着眼回望盛千陵,而后者也在看着他。   那眼神里分明写着询问,询问他是否看到了付郁的短板。   江里:“……”   他没有。   第二局开始,江里凭借开台好运进了一个球,找到一个强攻机会,压着心态打出了132分,终于赢下一局。   可是接下来,付郁的状态却好像越来越好,虽然只是个半大小伙子,身高只到江里胸膛,却并不影响他击球时的那股从容之气。   一连几个小时下来,比分彻底被拉开。   来到了8:3。   付郁的优势已经非常明显,再赢五局,就能成功晋级决赛。   江里却越打越急躁,他咬着自己的下唇,眼神幽深地琢磨自己和付郁的差距。   这时,付郁忽然向裁判举手示意要去上洗手间。   江里坐在沙发上,苦着一张脸,郁闷地看着盛千陵。哪有这种师父啊,比赛都要输了,还不肯点拨徒弟!   哎!   等会儿,师父,徒弟!   江里想到这两个关键词,忽然像福至心灵,瞬间顿悟。   他记得之前潘登说过,付郁是前职业选手段光荣的徒弟,段光荣没有比赛心态,逢场必衰,只要是竞赛就会被淘汰。   所以,盛千陵说的短板,一定是指付郁的心态!   江里心潮涌动,就像一个挖到了金矿的淘金者,目光灼烈地朝盛千陵看过去。   盛千陵见他双眼带笑,猜测他是真正意会到了对弈中那令人迷醉的技巧,也露出了为人师的欣慰笑容。   江里见状,更坚定了自己心中所想,顿时信心倍增,站起身来,笑道:“师父,我知道了!”   没过几分钟,付郁回来了。   他面容平平,保持着之前那种沉静的状态,不与人交谈,只默默扶杆浅坐。   等到两人上场开杆比球了,江里才在他身边轻语:“听说你是段光荣的徒弟呀?”   付郁果然变了脸色,小孩儿心性上来,不悦地皱眉反问:“关你什么事?”   江里一脸桀骜样儿,痞笑道:“哦,没什么事,就是听说段师父一场比赛都打不了,心态烂得像前年的牛粪,听起来就好笑。”   付郁正是青春叛逆的年纪,虽然斯诺克磨炼了他的性子,但听人这么诋毁他的师父,却完全无法压下心火。   可碍于这是比赛现场,他无法发作,只得咬着牙将手中的球打得啪啪作响。   受这心绪的影响,付郁果然准度下降,一连输了好几局。   短短两个小时内,江里已然轻松将比分追到了11:8。   现在,已经是江里占优势了。   饶是付郁再后知后觉,也反应过来这是江里故意搞他心态的策略,气得火冒三丈,眼神像刀子似的,直往江里身上飞。   又到了一轮中场休息的时间。   江里神色轻松地跑去上了个厕所,回来时却见到付郁站到了盛千陵身边。   隔得有点远,江里没听全付郁的话,只听到后半句「怎么没出来打球」。   江里刚走过去,付郁就瞪了他一眼,走开了。   江里莫名其妙,问盛千陵:“你们俩认识?”   盛千陵也挺好奇,摇头说:“我不认识他,但他可能听说过我。”   江里还想说什么,裁判已经挥手,叫他和付郁继续上场比赛。   只得暂停交谈。   最后几局,付郁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   他鼓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嫩生生的眼睛里再也看不到一丝怒意,想来是在中场休息这几分钟里迅速调整好了情绪。   江里也不急,慢悠悠地按照自己的频率竞赛,就像和盛千陵对杆一样,以攻破防,再次拿下一局。   比分到了12:8。   江里已到赛点,心中已然松了一口气。   最后一局,只要继续保持平稳状态,出杆不滑,注意力集中,问题就应该不大。   但没想到最后一局打得十分胶着。   付郁拿出了最高水平,杆杆防守打得精美绝伦。江里不得不一次次去破解障碍球,有好几次因为瞄距太长,还用上了盛千陵提前为他准备好的加长把。   在斯诺克里,用架杆与加长把打球是件挺费时费力的事儿。   江里打得不爽,也不想让付郁好过,于是故意给付郁做了好多杆防守球,给身高处于劣势的付郁制造了许多难题。   两人就这么一来一回攻防,最后一局竟打了近五十分钟。   好在最后终于顺利结束,江里以95:93险胜,拿下了这局比赛的胜利。   收杆的那一刻,围观的时光台球会员们纷纷鼓掌,真心实意祝贺江里进入决赛。   江里扬起下巴,兴奋又傲慢地朝自己的师父看过去。   他想和师父共享喜悦,即便以这种无声的方式。后者亦回应他赞许的眼神。   付郁输了球,十分不服气。   在江里准备离开球台前,付郁冷哼一声,说:“来日方长,我迟早会打败你!”   江里痞痞一笑,高傲道:“那我等你长大哦,小鬼。”   说罢,头也不回往盛千陵那边去了。   江里将盛千陵的加长把递还给他,看到他师父眼角眉梢都是掩藏不了的笑意。   师父长得眉目清朗,笑起来时,整个人都像发着光,好像夏夜的星辰,清亮又璀璨。   江里忍不住说:“师父,你真好看。”   盛千陵垂着眸子淡笑,脚步轻松地往大包房走。他的杆盒还在大包房,得把加长把放进去。   江里穿过那条玻璃走廊,跟在盛千陵身边,边走边说:“师父,你让我找付郁的短板,我还真是找到了啊!不愧是我!我要是早知道那样说他师父,他能心态崩溃,第一局都不会让他赢得那么痛快!”   盛千陵此时刚走进大包房,闻言脚步一顿,脸上的笑意敛了几分,略带严肃地问:“你怎么说他师父了?”   江里把「前年的牛粪」这个形容重复了一次。   盛千陵陡然变了脸色,嗓音低得像暗夜里的流水,却多了几分震惊与愠意:“江里!我不是让你去跟他说这个!”   江里也愣了,反问:“那你说的是什么?不是让我去搞他心态吗?”   盛千陵拿着加长把,就那么站在大包房门口,压着火说:“他才十三岁,个子小,短板不应该是够不到长线球吗?我是让你多吊他球,让他反复使用架杆去打乱他的阵脚,不是让你去攻击别人的师父!”   盛千陵是真的怒了,以至于说话的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向来白皙淡静的脸上,浮现了一层显而易见的懊恼与薄怒,后悔自己给了江里错误的暗示,让段光荣师父白白受了这么一遭诋毁。   江里却不甘示弱,也拔高了语调,嚷道:“可你不是教过我,心态也是斯诺克球手很重要的一部分吗?他自己心态不稳,能怪我?”   盛千陵垂着眼,目光凌厉而失望,仿佛第一天认识江里似的。   他说:“可是斯诺克是绅士运动!拿别人的痛苦和弱点作为攻击武器,去打击一个小孩子,算什么球手?”   江里才晋了级,原本高高兴兴。可被盛千陵这么一顿轻吼,怒火也上来了。   尤其当他听到盛千陵说斯诺克是绅士运动时,更是气得口不择言,脱口吼道:“你们是绅士,我又不是!我就是这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混混,你不是一早就知道?我烂泥扶不上墙,只会用一些下三滥的招数,比不上你们学院派的风度,做不了你想要的斯诺克球手,你满意了?”   盛千陵被刺激得热血冲顶,又提高了声音:“江里!”   江里气得眼尾上挑,整个人因为争吵而微微颤抖。   他个子比盛千陵矮一点,不得不扬起下巴与盛千陵对峙。   盛千陵也不好过,右手用力扶着门把手,皓白的皮肤上透出分明的青色血管。   两个人都在气头上,都在压着火不让自己说出更难听更入不得耳的话。   就这么无声对视着,较量着。   这时候,江里裤兜里的手机响了。   江里极度不耐烦地摸出手机,看也不看是谁,直接掐掉了电话,继续盯着盛千陵。   可是这通电话聒噪不休,反反复复,响个不停。   江里怒火难平,又舍不得对他师父说出那些他习以为常的脏话,干脆转移到了打电话这人身上。   他接起电话,狂喊一气:“干什么啊!”   电话那头的人听了,愣了一下,但还是好好地说:“小里?我是你楼下的刘姨,哎呀,不得了了啊,你家里起火了,你快回来啊,这太吓人了……”   后面刘姨又说了一些什么,江里完全没听清。   那口怨气堵在喉腔里,伴随着惊恐与担忧,越积越多,不得上下,无法纾解,成了一个随时都快引爆的气球。   他受伤又烦躁地看了一眼盛千陵,猛地拨开盛千陵的手,将大包房的门一摔,头也不回地跑了。   盛千陵下意识跟上一步,嚅动嘴唇喊他的名字:“里里……”   作者有话说:   咱们是,还继续搞这个不交流的网恋吗?! 第51章 里里,别哭了。   江里一路狂奔回到集贤路巷子。   天已经完全漆黑, 老破的巷子里亮着一排昏黄的路灯。树影丛丛,像蛰伏在黑夜里的兽。   在巷口看不见起火的烟雾,只能远远听到道路中段传来喧闹嘈杂声。   江里加快速度, 冲进围观的人群, 见到已有街坊邻居自己接了水管,正对着二楼他家猛喷。   火势烧得有点旺,没开灯的屋子被映亮了半面墙壁, 透过布满油渍的玻璃窗子, 鬼火似的一簇一簇往外闪。   空气里充满了独属炎热夏夜的燥意,老远的地方,消防车的警报声此起彼伏。   江里一眼看到人群里的刘姨。   他跑过去,焦急地问:“刘姨,我爸呢?”   刘姨满脸慌乱,生怕二楼烧起来,会殃及到她的早点铺子。   她深拧着眉心,手脚并用道:“你爸才回来,他他他刚才冲进去了,他——”   江里就怕江海军没头脑地往火场里冲, 急得怒骂道:“他傻逼啊!”   说完却不加思索,扬手剥了自己上身穿的红色短袖T恤,打着赤膊跑到邻居那根水管下面淋湿,然后捂住口鼻, 不管不顾往里面跑。   四周围观的人见状, 吓得惊慌失措一片骚乱。   刘姨扯着尖锐的嗓子喊:“小里, 你不能进去啊!消防马上就来了, 你别去啊!”   这一片都是老破低矮的房子, 电线乱架, 衣服到处晒。年久失修,一片斑驳,迟迟等不到出得起价钱拆迁的开发商。   消防隐患存在了许久,可每次整改后不久,又会故态复萌。   江里从阴暗逼仄的楼梯跑上去,热浪已经裹挟着空气扑面而来。   他来不及细想,眯着眼睛,捂好湿T恤,猛地发力一脚踹开虚掩的门。   入室即是他睡的客厅。   墙边那张一米宽的折叠床烧得火光熊熊,铺上的被子薄絮烧成一团黑渣,火苗已经点燃了床边那个布衣柜,里边的衣服着了不少,冒出一阵阵焦糊的气味。   屋里没开灯,灯泡早就被高温炙烤,炸成了一堆碎片。   江里冲进去,看到卧室开着的房门,一步不顿地往里跑。   房间里很黑,得借着外边的路灯和客厅的火光方见一隅。   江海军正蹲跪在床边一角,佝偻着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老古董柜子,哆哆嗦嗦开着柜子上那把生锈的锁。   他其实长得很高,整个人跪趴在那儿,却显得很小一团。   许是因为担忧或者恐惧,整个人都在以不可思议的幅度颤抖着。   江里找到父亲的身影,气得火冒三张,张嘴就骂:“你个老东西,又跑进来做什么?火一烧过来,你还要不要命了?”   江海军置若罔闻,执拗地开着那把锈锁。   好在那锁并没锁死,只是长年挂着不用,旋拧起来十分困难。江海军终于将箱子打开,从里面抢出一个布包,才踉跄颤巍地站起身。   一转身,就被从客厅扑过来的烟雾熏了一脸,半天眼不开眼睛。   江里毫不犹豫将自己那件湿哒哒的衣服摁在江海军脸上,然后使用蛮力将他拖了出去。   好在火苗还没有烧到门口来,否则他们连楼梯都下不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江海军突然又顿了一下脚,两步来到门边的那个柜子前。柜子上放着江里这几年上学用过的教材,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   江海军忍痛睁眼,精准地抽出江里那本存钱的旧课本,才又很快拖着儿子往外跑。   江里又忍不住骂他:“要钱不要命了!”   两人气喘吁吁从二楼逃出来,终于见到了徒步奔跑进来的消防员们。   巷子太窄,消防车开不进来。消防员就从巷口接了长长的高压水枪,一路牵到江里家楼下。   一名消防员负责疏通,一名消防员过来快速询问江海军父子二人失火处的情况,其余两名消防员径直上去灭火。   远远围观的群众见了消防员,都定了心,也不走远,从众心理驱使,还围在那儿继续看热闹。   消防员们很快将这一场明火扑灭了。   客厅被烧黑了一面墙,江里的床和衣柜尽数被毁,屋子里被水淋过,根本不能再住人。   所幸江海军和江里都没有受伤,不需要去医院。   消防员又去了解失火原因,经过多方打听,才确认是一条老旧弃用的塑料电线断裂,恰好落到江里的窗台上,因为天气炎热摩擦起火,点燃了窗台里边轻薄的窗帘布,被夜晚的南风一吹,才这么一路烧了过去。   江里刚才把湿衣服给了江海军,自己被烟雾呛到,止不住地咳嗽。   他扶着树咳了好半天,忍着嘴里的血腥气,问江海军:“你跑上去抢救什么宝贝东西了?钱?”   江海军黑着脸,默不作声。   江里又说:“你买这个小破房子的钱都还没有还完,哪里还有钱?”   江海军紧紧抱着那个褪了色的布包,一语不发,任由江里诘问。   江里还没从失火的惊慌中完全走出来,说话十分不客气:“我看你哪天死了都是自找的!”   夜渐渐深了。   围观够了的街坊们终于散去,消防员们也撤了水管离开巷道。   楼下的刘姨见到自己的铺子没有受损,安心地劝慰了江家父子几句,也打着哈欠走了。   江里还光着上身,白皙的皮肤上沾满了刚才冲进火场时蹭上的黑灰。   他也不在意,随手摸了一把,打算找个地方冲洗一下。   江海军这时终于开口:“家里今天睡不了了,我明天再修整,我带你去赵叔那里凑合一晚。”   赵叔是和江海军一起做事的「扁担」,就住在这附近不远。   江里去过他家一次,也是一套上了年纪的老破小。套内面积三十几平的小房子里,住了四个人,十分拥挤。   他家有个小阁楼,平常用于堆杂物。要是垫块草席,也能将就睡一晚。   可是江里不想去。   那个地方勉强能睡一个人,他和江海军都过去,就得背靠背贴着,根本没法睡。   犹豫了一会儿,江里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还没回头,他听到有人紧张地叫他:“江里!”   江里赫然回神,听出这是盛千陵的声音,脚步一顿,不肯回头。   不知为何,他此刻一点儿也不想面对他师父。不仅是因为之前在时光台球里那场关于绅士与混混的争吵,更因为不想将自己这扯淡的生活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他面前。   盛千陵一个人在时光台球大包房冷静了十分钟。   他不断回想江里摔门而去时的愤怒表情,越想越后悔,越想越难过。   他不想让矛盾过夜,所以不断给江里发微信,可江里一条也没回复。只好打他的电话,却发现江里的手机已经关机了。   盛千陵忐忑难耐,等了五分钟再打,还是无法接通。   他有点担心,这才直接找了过来。却没想到碰上了火情之后的一地狼藉。   江里站着不动,昏芒的路灯洒在他肌理匀称的上半身。   他的后颈修长,背很薄,看着瘦,却又很有美感,好像一整块被精雕过的美玉。肩线圆润,蝴蝶骨微微突出,脊椎线凹陷向下,盈满黄润的光泽,延伸进裤子的松紧带里。   三个人都安静了一瞬。   江里垂着眸,对江海军开口:“走吧,去赵叔家。”   江海军朝江里身后看一眼,犹豫道:“有人在叫你。”   江里充耳不闻,迈开步子要往前走。   盛千陵赶紧小跑几步过来,站到江里面前。   江里却固执地不看他,只从江海军手上扯回那件还滴着水的T恤,三下五除二给自己套上,又说一遍:“爸,走吧。”   盛千陵心都快碎了。   他顾不得修养和矜持,一把伸手拽住江里纤细的手臂,又喊一遍:“江里。”   江里眼睛有点难受,他猜是刚才被烟雾熏久了的后遗症。湿衣服套在身上也十分不舒服,被夏夜的晚风一吹,黏黏糊糊,泛起痒意。   江海军静默地观察着这两个年轻人,开口问:“江里,这是你同学?”   江里不吭声,盛千陵也没否认。   就这么僵持了几秒,盛千陵主动对江海军说:“叔叔,江里今晚去我家睡,可以吗?”   江海军打量了盛千陵几秒,目光又落到他牵江里的手上,停顿一会儿,才说:“好。”   说完,江海军也不管江里的回答,抱着他的小布包和江里那本书朝巷尾走了。   巷子很短,江海军没走多久就转了弯不见人影。   江里冷着脸,眸光飘忽地落到附近一棵树干上。他记得有一次,他在利济南路喝多了酒,吵着要去江滩看灯,盛千陵送他回来时,曾在那棵树后和他接吻。   盛千陵手向下移,完全伸入江里掌心,和他十指相扣。   “里里,”盛千陵哑着嗓子开口,“对不起,里里。”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忧伤的云。   他的声音又很重,重得像暴雨夜的雷霆万钧。   盛千陵强行将江里的身体掰过来,用力将他整个人搂进自己怀里,声线颤抖着说:“别生我气,里里,是我不好。”   江里心里一酸,烟熏火燎的影响愈发严重,严重到想要用泪水来冲净眼眶。   他不肯说话,就这么僵硬地被盛千陵抱着,不发出一点儿声音。   江里的衣服是湿的,贴上盛千陵的胸膛,很快洇湿了他的衬衫前门襟。   可盛千陵丝毫不在意,还在轻声哄着江里。他说:“里里,原谅我。”   江里盛了满心的委屈终于忍不住,变成几颗眼泪垂落到盛千陵肩膀上。   这一整天下来,他的心情大起大落,先是飞升至云端,又猛地跌落深海。疲倦与虚脱交替袭来,无孔不入。直到火被浇灭的那一刻,他的身体才骤然松懈,像刚刚从死里逃生的幸存者。   盛千陵感觉到江里的眼泪,心中刺痛,懊悔侵袭。   他伸手抚上江里的脸,细细擦拭着不断滚落的泪珠,却发现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干脆低下头,将唇凑过去,亲吻江里湿漉漉的眼角。   边亲边恳求他:“里里,别哭了。”   江里脸上沾了墙灰,还有上楼拉江海军时蹭上的污痕。   眼见盛千陵已经亲到他的嘴角,江里的头猛地往后一躲,和盛千陵拉开一点儿的距离,嗓音沙哑地开口:“陵哥,别亲,脏。”   可是盛千陵却吻得更动情,更温柔。   好像恨不得把江里揉碎了,嵌进他的骨子里才安心。   江里力气全无,只能任由盛千陵舔吮他的唇瓣。   就这么安静相拥亲吻好一会儿,盛千陵才轻轻放开江里一些,说:“跟我回去睡吧。”   江里无处可去,不得不跟着盛千陵走。   从集贤巷子到汉江景苑,仅隔着一条大马路的距离。   江里任由盛千陵牵着,沉默无言地跟着他走到景苑门口,看他刷开门禁,刷上电梯卡,然后打开2902的房门。   站在灯光明亮的2902室门口,江里终于看清自己一身的狼狈。   湿衣服皱巴巴,紧紧地贴着皮肤。两条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布满各种各样的脏诟划痕,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消防栓玻璃反光镜里,他看见自己凌乱似鸡窝的头发,还有被烟熏泪染过的浮肿双眼。   完全不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在少年。   盛千陵开了门,迈过门槛走进去。   一回头见江里站着没动,轻声叫他:“里里?”   江里回过神,苍白的嘴唇轻启,声音似自嘲,似灰心:“我好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啊。”   盛千陵走过来牵他的手,温柔回答他:“没关系,我正好想养一只小狗。”   作者有话说:   我哪有甜不过三章哼!   集中回答一下昨天的问题:   1,斯诺克怎么说呢,和电竞比赛不一样,就是没有「赛前垃圾话」这个环节,一般都是很绅士的那种,不系领结都不能参加比赛的。所以江里这个痞子故意以段师父来攻击付郁,盛千陵生气是很正常的。   2,就是大家一直在问的破镜是不是和江海军有关。和他没有关系。江海军一直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铺垫了这么多章了,大家也能知道,他对江里特别好。然后请大家圈一下本章江海军抢救出来的布包,后面要考的。   3,我看到有朋友说我那个49章那些个「月亮」啊「深海」啊,「月亮溢了水」啊这些没看懂,来来来你给我打个电话我给你详细解释解释!「生气哼」没看懂去重新看一遍!! 第52章 【二合一】你叫谁哥哥?   江里跟着盛千陵进门, 站在玄关处换上凉拖鞋。   幸好身上短袖上的水蒸发了一些,不会滴到大理石地砖上。   盛千陵开启了室内的空调,又去冰箱里取了一些方形冰块, 给江里倒了一杯冰水。   江里站在满室的芭比娃娃背景里, 安安静静喝完了那杯水。   盛千陵进卧室给江里找了一身换洗衣服,是他自己穿过的那件黑色的胸前有一段白色花纹的短袖,还有一条内裤、一条半截睡裤。   江里喝完水, 乖乖地被盛千陵牵到浴室门口。   盛千陵说:“里里, 先去洗澡,什么都不要想,有我在。”   「有我在」三个字是世间最好的安心剂,能轻松卸下江里心里压了一晚上的石头。   他说:“好。”   浴室很大,靠窗处有一只白色的椭圆形大浴缸,正对面的角落是三种形态和尺寸各异的淋浴头。   江里没有用过这么高级的卫浴用品,连怎么开热水都不知道。   不过夏天的夜晚,身强体状的男孩子用冷水洗澡也没事,他便往巨大的莲蓬头下一站,开关一开, 水洒了满身。   洗完澡,江里才感觉到整个人舒坦了一点儿。   他对着镜子,穿上盛千陵的衣服。盛千陵比他高了七八公分,黑色T恤显得有点长, 垂直放下来能到大腿的位置。他套上尺寸同样大了一号的内裤, 对着全身镜静默两秒, 决定不再穿那条睡裤。   盛千陵的衣服有一股好闻的清香, 大约是用了某种掺了柠檬水的洗衣液, 混合着若有似无的台球巧粉味, 令人迷恋。   江里把黑色T恤的衣领拎起来放在鼻子旁边猛嗅几下,才抱着自己换下来的脏衣服走出浴室。   门一开,看到盛千陵正好从厨房端了一个碗出来。   见到江里这打扮,盛千陵明显一怔。   江里头发凌乱,皮肤冷白,透着一层淡淡的粉。穿着长及膝盖的黑色T恤,更衬得他肤色如霜胜雪。T恤下摆露出一双形体优美的长腿,走起路来自然弯曲,分外撩人。   可他偏偏可爱而不自知,睁着一眼微红呆萌的眼,软软地问:“陵哥,衣服怎么洗?”   盛千陵放下碗走过去,接过江里手中换下来的脏衣服,拿到阳台上,扔进洗衣机又倒好洗衣液,设置好程序后,开始机洗。   做完这些,盛千陵又走回来,眸光一扫,问:“怎么不穿睡裤?”   江里回答得坦坦荡荡,没有半分扭扭捏捏:“怕你想摸我屁股,这样好让你摸。”   盛千陵:“……”   江里讲这些话时,并不觉得这是什么情侣之间的打情骂俏,又或者是什么撩情拨火的虎狼之词。   他真是这样想的,便也这样做了。   能让他师父喜欢和愉快的事,他为什么不做呢。   盛千陵站在原地,眼波流转,片刻后才默默挪开目光,滑动一下喉结,转移话题道:“怕你饿,给你煮了一点儿速冻汤圆,过来吃。”   “哦。”   江里趿着拖鞋,一搭一搭走过来,在餐桌边坐下。   汤圆是黑芝麻馅儿的,泛着甜味,江里很喜欢。一整天下来,体力耗尽,能在这样的深夜时分,吃上一点男朋友亲自煮的夜宵,自然欢喜。   吃完之后,盛千陵拿出一套崭新的牙具,催促江里去刷牙。   刷完牙又牵他进了主卧,让他躺到床上去。   江里腿一抬,浑身疲倦地陷进柔软的床,仿佛飘在了云端。   盛千陵还是没忍住摸了摸他的翘臀,轻声说:“睡过来一点儿,我给你按一下。”   江里微阖着眼,乖巧地往床沿挪了一些,蹭到盛千陵手边。   盛千陵坐在地毯上,细细地用双手给江里的大腿和小腿按摩。他说:“打比赛很辛苦,得不停站着趴着,你放松,我给你活活血,免得明天抽筋。”   江里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自然是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还记得自己的衣服没晾,拖着长长的尾音说:“陵哥,衣服洗好了叫我。”   盛千陵淡淡一笑,答:“乖乖睡觉,别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江里累了一天,倦怠得很,沾上枕头没多久,就很快进入了梦乡。   一夜好眠。   第二天自然醒来,江里浑身神清气爽,又恢复了少年的元气。   他转动了一下头,扫了几眼装饰简单大气的房间。   盛千陵不在房间里,床上也只有他一个人睡过的痕迹。   没能和师父同床共枕,江里感觉十分遗憾。   但又想到自己的十八岁生日即将来临,到时候会在这张宽大的床上发生自己向往和期待许久的事情,又心生隐藏不住的兴奋。   再一偏头,他看到枕边放着自己昨天穿过的红色短袖、黑色内裤和及膝长的冲锋短裤。它们被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泛着和盛千陵的衣服一样的柠檬清香。   江里掀开空调被,恋恋不舍脱下盛千陵的黑色短袖,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他推开卧室的门,见到盛千陵一身齐整地坐在沙发上,低头在看手机。   听到推门声,盛千陵回过温柔的脸,轻声问:“里里,睡得好吗?”   江里点点头,走到盛千陵身边,自然地靠坐在他身边,说:“很好,谢谢陵哥。”   昨晚他虽很早睡着,但一直知道盛千陵帮他按了许久的摩,还关上了窗户,隔绝了一切嘈杂外音。   盛千陵明显精神不济,向来澄澈的双眼里生出了几道血丝,像没休息好。   他站起身,说:“你先洗脸刷牙,我去把早餐拿出来。”   江里刷完牙,用那个老得像耄耋黄牛的手机给江海军打了个电话。   江海军刚刚买好粉刷墙壁用的腻子,还有一些简单的装修工具,正准备修整昨夜被火烧过的客厅。   江里说:“老头,我今天有个台球比赛要打,没有时间回去帮你。”   江海军冷哼:“个板马老子要你帮?”   江里听到这熟悉的汉骂,心里头又轻松了一大截,笑道:“行行行,你最牛逼。”   今日是时光杯斯诺克业余赛的决赛,江里即将和昨天胜出的另一位选手争夺冠军。   和盛千陵一起吃早餐时,江里才想起来问:“昨天那个陆旭和林一帆,谁赢了?走的时候他们都还没打完。”   盛千陵将吸管戳进豆浆纸杯里,递到江里手边,答:“陆旭。”   江里没打过比赛,对这些人一概不熟悉,追问道:“他是什么打法?”   盛千陵对陆旭这个人略有耳闻,听说他曾和天才斯诺克少年邵景行是师兄弟,但因为性格冲动、容易意气用事被职业队除了名。   盛千陵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江里,江里愣了一下,继而笑道:“你的意思是,这个球手,和我一样,半野半专?”   就是一半野路子,一半专业。   只不过江里是野路子打习惯了,碰上盛千陵,才学了这么久专业的学院派打法。   而陆旭是学院派打法用久了之后,到民间混了好几年,杆法开始无限趋近于野路子。   倒真是南辕北辙殊途同归。   江里同盛千陵商量对付陆旭的策略:“陵哥,你说这样的球手会有什么弱点?他既然身经百战,心态方面肯定稳得一批,应该没什么破绽。”   一提到「心态」两个字,盛千陵捏豆浆杯的手停顿了一下。   两秒后,盛千陵取出一张抽纸擦净嘴,直视江里,认认真真说:“里里,昨天,对不起。”   他是指昨晚在大包房门前那一场争吵。   江里的气早就消了,听到这话摆摆手,答:“都过去了。”   盛千陵却继续说:“里里,两个人在一起,观念不同时会有矛盾,这都很正常。以后我会尽量控制我自己,好好和你沟通,如果你有什么想法,也要第一时间和我说,我们争取不让矛盾过夜,好不好?”   这些话盛千陵想了一晚上。   即便他此时道了歉,并不代表就认同了江里以段光荣师父的弱点来刺激付郁这件事。   但他想得很长远,既然谈了恋爱,以后的日子还那么长,他们又即将不可控地至少异地恋一年,就不能够相互猜心。   他害怕以后真的分隔两地了,因为伤害到江里而让江里哭时,自己无能为力,只好提前求得这样一个口头的承诺。   江里并未作它想,只是认真点头,说:“好。”   早餐结束之后,盛千陵准备了一些补充能量的糖水,还带了些早上下楼买的干粮。   今天的比赛是29局15胜制,如果真要打完29局,起码得十几个小时,真是一场体力与技能的鏖战。   他把江里搂进怀里,低头啄了啄江里的唇,透题道:“里里,你和陆旭之间没有心态之争,只有技巧方面的高下。保存好体力,用上我教你的全局意识,全力以赴,不留遗憾。”   江里还挺享受这种竞技氛围,一想到要和自己球路十分相似的对手比赛,就隐隐激动,想看看到底谁技高一筹。   他伸出舌头,在盛千陵唇上舔了舔,弯起桃花眼,软软地笑道:“陵哥,我会加油的。”   总决赛的最后一场,时光台球的围观会员创了新高。   大家都翘首以待,等着代表这场比赛最高水平的两位选手开赛。   九点整,江里入场签到,在公用杆筒里取了一支顺眼的,到1号赛台边和今天的对手陆旭握了握手。   陆旭二十几岁,面容俊朗,比江里矮了几公分。穿着一件简单的白T恤配深蓝色牛仔裤,手上拎着一支找大师定制的斯诺克专用球杆。   两人省了寒暄试探,在裁判清理好球后直接开始比球对杆。   第一局江里得到一个不错的机会,在使用左塞旋转球之后,为自己谋得了一个连杆机会。   他头也不抬,目光专注地盯着桌面那些彩色的小球,脑子里自动建模出它们每一颗的击球路线,像建筑系学生手绘的线条手稿,几何线条根根分明。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耳濡目染受他师父影响,逐渐填补上了自己最大的短板。   到如今,无论是准度、杆法、技巧,还是他从前最薄弱的全局意识,都进步迅猛,强强融合,让他的斯诺克水平直逼职业选手。   陆旭的准度稍逊于江里,前几局运气也不太好,没打两个小时,比分很快被拉开。   现在是6:2,江里领先四局。   他不骄不躁,依然保持着淡定自若,可眼神里的少年轻狂却没少半分。   遇上自己熟悉且擅长的球型,甚至会提前露出胜券在握的笑意。   又打了一会儿,江里放在赛台旁边的手机响起来。   来电人显示的是「陈树木」。   盛千陵担心影响到江里比赛,很快掐断铃声,起身走到靠近大包房的那条玻璃小道,回了过去。   电话一接通,陈树木惊慌的声音就从听筒里传来:“里哥!我刚看到本地新闻,说你们那一块起火了,我看那位置蛮像你家那几栋,是不是你家啊?你有没有事?你爸怎么样啊,江里你说话啊你别吓我,需不需要什么帮助?要不要钱?我又给你送钱过来行吗?”   陈树木根本没给对方说话的机会,自己一个人抖豆子似的讲了一大通。   他十分紧张,甚至已经准备出门来找江里,生怕江里因火灾受伤连医院都住不起。   盛千陵心里涌上暖流,等到一个间隙时,才轻声说:“陈树木?我是盛千陵,江里家昨天是起火了,他和他爸都没有受伤,不用担心。”   陈树木长松一口气,低喃道:“那就好,吓死我了都……”   说完想到什么,狐疑又八卦地问:“他自己怎么没接电话,干嘛去了。”   盛千陵简单说了一下江里在比赛的事,也说现在很关键,是总决赛最后一场。   陈树木在那边说了句「我日」,就仓促地挂了电话。   盛千陵不禁哑然失笑。   他往1号台方向走了几步,回味起陈树木那句「我又给你送钱过来行吗」,联想到那次海底捞聚餐,垂眸一笑,庆幸自己当时做了正确的决定。   江里和陆旭的比赛依然如火如荼。   打到下午两三点的时候,比分来到了9:8,江里暂时领先一局。   中场休息时,江里坐在沙发喝盛千陵给他准备的糖水,又咬了几口面包垫肚子。   连续打了五个小时比赛,他却并不感觉到累。这也要得益于盛千陵每日的耳提面命,严格训练。   周围围观的会员又换了一批,江里无暇分心,压着嗓子对身边的盛千陵说:“陵哥,这场比赛怎么这么难打,就像自己和自己比赛一样的,知根知底,只能这么磨。”   盛千陵面容沉静,不再让江里自己去猜,很快给出答案:“这场比赛就是磨,谁能保持平稳耐心磨到最后,谁就能赢。”   于是,江里休息了一会儿,又上场磨去了。   夜间的后半场打得越来越艰难。   陆旭仿佛知道江里要用左塞旋转,就故意在防守时吊江里短台,让球贴近,不能加塞。   江里知道陆旭的低杆牛逼精准,就特地做斯诺克障碍球,让他没有打出低杆的机会。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竟打出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感觉。   比分也是你赢一局我赢一局,打到晚上十点了,比分竟然持平了到13:13。   比赛只剩下最后三局。   谁能先抢下两局,就能问鼎冠军,捧起金色的球状奖杯。   都到这个点了,时光台球里的客人竟然只增不减,还有许多人特地乘车过来欣赏比赛。   人群后边就站着陈树木、彭微微、徐知雨还有徐小恋这些人。只不过为了不影响江里,他们一直没上前露面。   在裁判摆球刷台的间隙,江里忍不住朝陆旭走了几步,哀叹道:“哥,咱俩是不是亲兄弟啊,打个球这么像。”   一天的比赛下来,两人之间莫名建立起了一种心照不宣的友谊。   十分奇妙,完全不同于昨日和付郁比赛时的心绪。   陆旭也觉得十分好笑,打了这么多年球,就没见过这种球风球路和自己如出一辙的选手,也轻松开玩笑道:“是可以搞个滴血认亲。”   江里打得有点累了,撇撇嘴道:“哥哥,你别搞我。”   旁边的盛千陵无意间听到这段对话,眸光顿时沉了几分。   江里毫不知情,欢快地和他刚认的哥继续比赛去了。   这场比赛实在太具观赏性,又是两局下来,比分来到了14:14。   江里和陆旭同时到了双赛点,只剩最后一局了!   江里在原地活动了一下肩颈,舒展了一下筋脉,活力满满地上场比赛。   得亏盛千陵的按摩,还有他准备的糖水,才让他今日如此精力旺盛。   最后一局也胶着。   江里和陆旭你一杆进攻我一杆防守,迂回对抗,看得旁边的观众都提心吊胆,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发出声音影响了其中哪个选手,造成不能挽回的后果。   他们的比分相差不大,都在等最后一个能连杆的机会。   这把轮到江里上场,他看到一个具有超高难度的贴库定杆球。这个球型是他师父盛千陵亲自教过的,但比他训练时要难上数倍。   如果能打出来,他有信心打完桌上的球,一杆清台拿下冠军。   但这一球如果没有进,以陆旭的水准,他就得将冠军拱手让人。   是攻还是防,江里沉思了三秒钟。   他转头朝盛千陵望过去,见到他师父眼底盈盈的流光。   无需言语,他便懂了。   几秒后,江里认真弯腰,摆出架杆姿势,右手运杆,目光笃定地看着那颗决定他命运的球。   三、二、一。   出杆。   白球出去,像弹簧一样,撞击到目标红球,顿时定在红球原先的位置。   而红球受力飞出,以匀速直线运动滚了出去。   五十厘米、三十厘米、十厘米。   球进了!   江里激动地起身,盯着那颗被打出了杆法的母球,脸上露出如释重负般的笑容。   他再次回头,和盛千陵四目相对,他品读到了盛千陵眼底深深的赞许和浓烈的爱意。   成了!   后面一套球打得不再有悬念,江里稳了稳心态,继续出杆,认真打完了桌上每一颗球。   他不自觉地又释放出少年鲜衣怒马般的狂野,眼角眉梢都挂着生动的恣意不羁,好像进了这杆球,就拥有了全世界一样。   最后,这局比赛的比分在97:76定格。   江里扛住层层压力,以绝佳的技术获得了这次比赛的冠军。   1号台关灯又开的那一刹那,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江里在这欢乐的海洋里,心绪翻滚,顿时热泪盈眶。   陆旭输了球,依然保持着良好的风度过来和江里握手。   江里不忘真诚感谢他:“谢谢哥。”   一场斯诺克比赛圆满结束,潘登拿着麦克风过来进行颁奖。   江里接过写有「贰万元现金」的巨大支票牌子及信封,捧过金灿灿的大赛奖杯时,目光一直紧紧落在他师父盛千陵身上。   他或许生来卑微,在这一刻,却是当之无愧的王者。   意气风发,闪闪发光。   而这一切,都是盛千陵赠予的。   颁奖仪式很简单,前六名分别领了奖,一起合了影。   球房的观众们如潮水般散去,江里愉悦地坐在沙发上,身体疲惫,眼神却亮晶晶。   陈树木从最后面冲出来,抱着江里又叫又闹,恨不得喊破天:“啊啊啊里哥!我就知道你最牛逼!”   徐小恋和彭微微等人也站在后边,表情热烈,无言地祝贺着江里。   江里一拱手,说:“谢谢谢,谢谢兄弟们,今天太累了,改天再请你们吃饭。”   好不容易将这群朋友送走,江里将奖金支票牌和奖杯都放到前台,只拿了信封,趁没人注意时,去勾盛千陵的手指。   他说:“陵哥,我好累啊,回去休息吧。”   盛千陵脸色不怎么好,但还是点点头,和江里一块儿走了。   夜里路黑,江里看不清盛千陵表情。   直到进了景苑电梯了,江里才发现他师父不大高兴,有些紧张地问:“陵哥,你怎么了?”   盛千陵忍了快一小时了,终于憋不住,语气凉飕飕地说:“你叫谁哥哥?”   作者有话说:   哦豁,有人吃醋了。 第53章 【第一更】礼物。   “啊?”   江里身心俱疲, 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没反应过来盛千陵在说什么。   他停顿了一瞬,迷茫地开口:“叫你啊, 我不是一直叫你陵哥?”   盛千陵面色不虞, 难得地冷哼一声,从电梯出来,打开2902的门。   江里亦步亦趋跟过去, 不知道他师父怎么突然变了脸, 还是在他拿了比赛冠军之后。   百思不得其解,但不由得讨好道:“陵哥?哥哥?”   盛千陵:“……”   看江里那个样子,就知道他没想起来。盛千陵无奈,没有办法再发作,只好又去找了睡衣叫江里洗澡。   直到洗完澡又躺到盛千陵床上了,江里才灵光一闪,记起了他今天曾何时叫出过「哥哥」这两个字。   啊……   原来是这样。   高冷禁欲的师父,原来也会吃醋啊。   江里有些好笑,但心里感觉甜滋滋的。   趁盛千陵进来拿换洗衣服的时候,江里爬起来靠在床头, 十分认真地对他解释:“陵哥,我那就是随口一叫,不是你想的那样。那句「哥哥」充情量就是「大哥」这种意思,我也叫过你一次啊, 你忘了么, 在名仕台球打小台比赛的时候。”   盛千陵闻言, 停顿了几秒钟, 又若无其事去找衣服。   江里眯着眼睛笑, 拿自己脚趾去勾盛千陵的腰, 摩擦他腰间柔软的皮肤,嗓音也不自觉放低了几个度。   他软绵绵地撒娇:“哥哥,别生气了。”   盛千陵心头一酥,悸动来袭。却还保持着冷面傲娇模样,淡淡地睨了江里一眼,反问:“那这一声又是什么意思?”   江里小脑瓜转得飞快,软言轻语哄他打翻了醋缸的师父:“那还用说么,自然就是情哥哥的意思。”   盛千陵:“……”   衣服怎么找也找不到,干脆不找了。   盛千陵把手上的短袖往床头一扔,转身覆过来,欺身压在江里身上,用力去咬江里的唇。   江里没什么力气,却十分喜欢盛千陵主动的样子。   他扬起脸任由对方造次,两张嘴撕咬得滑腻红润,像覆盖了一层晶莹的樱桃汁。   盛千陵又咬了一口江里柔软的耳垂,嗓音模糊不清:“以后不许叫别人哥哥。”   江里环着盛千陵的腰,恃宠而骄:“知道啦。”   盛千陵去洗澡了,江里便继续靠坐着等他。   可近几日来连续比赛实在过分疲累,没等几分钟,江里实在扛不住生理上的倦意,头一歪,沉沉地睡了过去。   十分钟后,盛千陵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走到江里床边,想和他说话,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盛千陵只好轻轻坐在一边,看着时间一分一秒,来到7月16日的零点。   当手机时间跳转到2014年7月16日00:00的时候,盛千陵俯身在江里唇上落下轻轻的一吻,低声说:“里里,十八岁生日快乐,我爱你。”   江里苏醒时,已经过了上午十点。   房间里静悄悄的,光线暗淡,厚重的双层遮光窗帘拉得一丝缝都不透,只有空调显示屏上的数字显示着淡淡的黄光。   他掀开空调被站起来,光着两条长腿往外走。   打开卧室的门,正好看到盛千陵从沙发上起来,两眼惺忪地叠一条薄毯。   听到响动,盛千陵抬眸看见来,目光落到江里腿上,身下感受到一阵清晨送来的燥意。   江里浑然不觉,打着哈欠说:“陵哥,为什么要睡外面啊,为什么不跟我睡。”   盛千陵「嗯」了声,答:“你这几天很辛苦,让你好好休息一下。”   江里走向浴室的方向,边走边说:“陵哥,我今天事情有点多,得先回去看看家里怎么样了,下午也不一定能有时间,咱俩一起吃晚饭行吗。”   盛千陵以为他是要回去和江父一起过生日,觉得合情合理,没有多说什么。   两人安静地洗漱完,江里拿着昨天的奖金信封,站在玄关处和盛千陵告别。   盛千陵本想和他拥吻一会儿,没想到江里跑得这么快,只得郁闷作罢。   江里先去了一趟时光台球。   最近因为暑假的关系,白昼长黑夜短,潘登将开门时间改到了九点,吸引了不少早上练球的会员。   眼下这个点,已经开了不少球台。   江里走到前台那边,掏出一半奖金递给那个喜欢摇滚乐队的收银员妹子,说:“帮我充到储值卡里,谢谢。”   江里和盛千陵共用一张储值卡,里边还有盛千陵打小台比赛赢的1000块钱。   江里用掉了22,就还剩978。   他平常不对杆,即使对杆也不容易输,这978就够他用上个几年,再充一万块进去,那真要用到猴年马月。   但江里找不到报答潘登的方法,只能以这么笨拙的行为,来感谢潘登这几年的照顾。   充完卡后,江里又马不停蹄回了集贤巷子。   江海军办事效率极高,起了火的客厅墙面已经被他涂抹一新,不过还没有给江里买新的床和衣柜。   江里推开门进去,见江海军正在清理杂物,浑身弄得脏兮兮的。   江里今天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没有时间和父亲交谈,直接从信封里取出五千块,放到门边那个旧书桌上,说:“爸,这是打比赛拿的奖金,给你修房子买东西。”   江海军愣了一下,目光落到那叠钱上,点头说:“知道了。”   那本被江海军带走的书此时就放在书桌上。   江里随手一翻,他攒的两千多块钱还原封不动放在里面。他取了一千出来,又说:“爸,我衣服都烧干净了,我一会儿自己去买几身。”   江海军答:“去汉正街的白马市场买,三层的得意男装,会便宜点。”   江海军长年在汉正街揽货,和这些卖衣服的老板混得挺熟。   江里点点头,拿着那些钱出去了。   七月份的武汉,像一个巨大的烤箱。   花草树木被烤得奄奄一息,树梢传来几声有气无力的嘶哑蝉鸣。车辆开着空调急速而过,被烈日炙烤的路面见不到几个走路的行人。   江里全身淌着汗,从树荫底下飞快走过。   他在巷子里买了杯绿豆沙垫肚子,用找来的零钱去坐公交车。   他先去了位于解放大道的武汉国际广场。   这个地方他从来没有来过,但常会听陈树木提起。无非又是哪个奢侈品牌上架了多么令人瞠目结舌的商品,却要价普通人一年还不止的工资。   不过江里提前做过功课,知道自己要买什么,倒没有感受到乱花迷眼应接不暇的慌乱。   只是他第一次知道,去那家店买东西,还需要在门口排队,等前面的人走了他才能进,便花费了不少时间。   从武汉国际广场出来后,他又加快脚程去坐公交车。   下一站是汉正街,但不是白马市场,而是义乌小商品城。   小商品城里开着巨大的中央空调,却还是热得人汗流浃背。   江里几乎跑完了一整栋楼的商铺,才找到自己想买的东西。   他看一眼时间,已经下午四点多了,距离自己的生日过去,只有不到八小时时间。   于是赶紧忍着骄阳热浪,冲到江海军说的白马市场得意男装,去给自己买夏装。   天气太热,进货的人也少。   江里走进得意男装,转了一圈,飞快搭了几套,对老板讲:“就这些,收钱吧。”   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姓赵,长得有点胖,看着很和蔼,但眼睛里透着商人的精明。   她的目光在江里身上逡巡了几秒,问:“直接拿不试一下吗?”   江里赶时间,摇头说:“不试,我总穿180这个尺码,错不了。对了,我爸是江海军,说和你很熟,能按拿货价么。”   赵老板听到江海军的名字,笑道:“原来是老江的儿子,总听他提起你,没想到长得这么帅啊。你是个衣服架子,愿不愿意到我这里来做兼职模特,拍点照片?阿姨给你算钱。”   江里完全没有兴趣,语速加快:“谢谢您,我没有时间,麻烦您打包吧。”   赵老板一边给江里装衣裤袜子,一边还在惋惜道:“小江你不想赚点钱吗,我这儿小时工资高的,就是拍拍照片,我好发给我的代理商他们。”   江里坚持拒绝,赵老板只好打住不劝。   等到江里提着大包小包走出门口了,她还是忍不住喊道:“再想来还是可以来啊!”   江里置若罔闻,提着一堆东西往集贤巷子赶。   下午五点钟,艳阳依然高照。   知了叫破了嗓子,藏在树叶里奄奄一息。草木无精打采,弯着腰苟且偷生。   江里下了公交车,从斜斜的树荫里穿过,几步飞奔回了家。   他已经热得短袖滴水,浑身释放着今天一天吸收到的热量。   江海军不在家,可能是出去补装修材料了。江里没在意,把自己刚买的东西全部收拾好,又跑去洗了个澡,才总算感觉清爽一点。   收拾完后,他把要带的东西全部装进一个纸质的手提袋里,拿出手机解锁五分钟,给盛千陵发信息:“陵哥,你在家么,我弄完了。现在过来找你吃晚饭,好不好?”   盛千陵回复得很快:“好。”   于是江里充满期待地提着纸袋出门了。   所幸集贤巷和景苑隔得不远,中间的小道又一直有建筑房檐遮阳,江里才没像之前一样大汗淋漓。   他轻车熟路混进景苑,在楼下拨通造访电话,盛千陵很快给他开了电梯。   江里进屋换拖鞋,把手中的纸袋搁在玄关处的柜子上。   而盛千陵就站在客厅里,身穿一件清凉的居家棉布短袖,配一条浅灰色布短裤,表情柔和,双目含星,像个宜室宜家的温柔良人。   江里看得心一软,开始卖萌撒娇,声音轻软地抱怨:“陵哥,这天气也太热了……”   盛千陵走近几步,问:“你出去有没有涂防晒霜?”   江里「啊」了一声,自然地走过来环盛千陵的腰,答:“没啊,我没晒多久,都是在室内还有公交车里,走路不多。”   江里皮肤又嫩又薄,武汉的太阳又烈又猛。   若是真的暴晒一两个小时,变黑都是小事,还有可能晒伤皮肤留下印迹。   盛千陵还是有些不放心,从客厅的柜子里取出一支清凉膏,又将江里拉到沙发上坐下,细细给他的脸和手臂都涂抹了一遍才安心。   做完这些,盛千陵问:“晚上就在家吃,行不行?”   江里并不在意生日吃饭的仪式感,只要和盛千陵在一起就行,于是点点头。   盛千陵拨出两个电话,交待对方可以送餐和送货上门。   说完之后,又任由江里搂他的腰,低下头去,轻轻亲了江里一口。   江里像炫宝似的,挑起桃花眼笑得欢心。他动了动红润的唇,慢慢说:“陵哥,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盛千陵注意江里进门时带了男装纸袋,以为是件衣服,没作它想,也说:“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江里听了很开心,一脸期待地问:“你要送我什么?让我醉生梦死欲罢不能的初夜?”   盛千陵:“……”   作者有话说:   江里就快心愿成真了。   每晚七点,懂。 第54章 【第二更】江里18岁了。   盛千陵不知道怎么接江里这句话, 干脆去房间把礼物拿了出来。   那个袋子上有显眼的LOGO,江里看一眼,就猜到了里边是什么。   他的视线回到盛千陵脸上, 惊讶地问:“陵哥, 你要送我手机?”   盛千陵也不藏着,把塑封好的白色手机盒从袋子里掏出来,递给江里, 说:“嗯, 这是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江里接过盒子,一点一点儿拆开,取出里边那支银色的手机。   手机轻薄,拿在手上很有质感,屏幕上蒙着一层防尘膜,无言彰显金贵。   盒盖上用大大的灰色字体写着「iphone5s」字样,江里虽然没用过,但知道这款手机是去年9月发行的,当时他同桌陈树木梦想拥有一台,被家人无情拒绝, 怎么哭着求都没用。   这款手机的售价不便宜,和自己用的那部老化严重的智能机不可同日而语。   原来盛千陵早就注意到自己的手机不好用,才故意借了生日这个契机送他一部新的。   江里的心泛起丝丝温情的甜意,像落入一方清爽的湖水里。   他捧了一会儿手机, 抬头去看盛千陵。   盛千陵的双眼皮特别好看, 睫毛又长, 像一条浓密的蜿蜒的河。灯光落到他脸上, 他的睫羽轻颤, 目光里盈满言之未尽的情意。   江里心动, 把手机收起来放到一边,去搂盛千陵的腰,将自己上半身埋进他怀里,去蹭他百尝不倦的唇。   室内的一豆灯光像水一样倾泄在他们身上,第无数次见证他们安静接吻。   客厅的空调静音效果非常好,呼呼吹着冷气,像受不了这把狗粮似的,赌气不发出任何声音。   三面墙上的芭比娃娃们更是连呼吸都不敢,一个个静悄悄站着,睁着大眼睛看着两个年纪相仿的男生在那接吻,吻得一室旖旎暧昧。   江里亲累了,微微放开盛千陵,提着心轻笑道:“陵哥,你真的要把我养废了。”   盛千陵嗓音淡静:“嗯。”   江里又说:“那我要永远做你的宠物小狗。”   盛千陵心软,声音愈发低沉:“好。”   提到「宠物小狗」,江里想到什么,忽然放开盛千陵,穿上拖鞋,欢快地跑到门口去取自己拿来的纸袋。   这个纸袋里东西挺多,有衣服有袜子,叠到一起,有些凌乱。   他伸手在里边摸了几秒,才摸到一个挂坠,边拿边说:“这个是送给你的。”   话音刚落,江里却发现自己摸出一个芭比娃娃的小挂坠。   这只小芭比娃娃上身雪白裙边金黄,细脚伶仃,正在做一个双手合十的跳跃舞蹈动作,在她合起来的手心里有一只小小的孔洞,里面穿着一条细细的绳子。   江里看一眼,很快笑着收回去,又去纸袋里摸了一会儿,再次掏出一个挂坠来。   这是一只十分可爱的金毛小狗挂坠,做得很逼真,毛发柔顺,眼睛很传神,精巧得不像是小商品市场的水准,反倒像精心雕琢而成。   江里牵过盛千陵的手,掰开他的五指,郑重地把这只小挂坠递到他手中,一语双关:“陵哥,要好好爱护你的小狗。”   盛千陵垂眸注视小狗许久,唇际浮上一点儿舒心温情的笑意,缓慢开口说:“好,我会的。”   两人安静几秒,盛千陵问:“那只芭比娃娃是?”   江里一脸得意,桃花眼眸又明艳了几分。他挑起黑眉,故作傲慢:“哦,那是我的,芭比娃娃属于我。”   几个月前,盛千陵发过一次烧。   当时也是在这间客厅里的沙发上,江里曾说,病后的盛千陵美得就像这屋子里的芭比娃娃。   盛千陵自然明白江里的话,也弯起眼睛笑,学着江里的语气说:“那你也得好好爱护芭比娃娃。”   江里声调轻盈,说:“那是自然。”   送完了情侣挂坠,江里才从纸袋里掏出他真正想送的礼物。   是一只小小的方形盒子,呈橘红色,盒子上用黑色的字体写着那个奢侈品牌的英文LOGO。   江里把盒子递到盛千陵手中,又往他身旁贴近一些,声音软软的:“陵哥,你快要去打职业了,我不知道送你什么好,就送这个吧,你不许拒绝。”   盛千陵看到那只橘色盒子的形状和LOGO,就已经猜到江里买了什么。   他停顿几秒,等着心里的潮涌平息,才慢慢揭开盖子,取出这条黑色的腰带。   腰带材质偏软,比一般牛皮腰带的克重要轻一些。腰带头上的卡扣也比寻常男士腰带上的小,即便长期弯腰,也不会硌到腹部的肌肉,十分适合在打斯诺克时使用。   这种腰带不好找,数家大牌里也只有这家推出了这种轻运动风腰带。   江里平常对奢侈品完全不懂,也没兴致。盛千陵不知道他花了多少精力,才找到这条腰带的。   盛千陵从小到大并不缺爱,在物质上也没有过一分一毫的短缺。   相反,他拥有超过绝大多数人的优越生活环境。这种被称作奢侈品的饰品,更是多到数不胜数。   对他来讲,并没什么特殊。   可是,他却觉得,手中这条盈满了爱意的腰带,是他这些年来,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拒收和道谢,都是矫情。   他才刚刚送过江里手机,自然能体会送礼者的心情。   收礼者欣然接受,并表示无限喜欢,才是对送礼者最好的回馈。   盛千陵嘴里的话转了个弯,最后出口:“里里,你是不是想用腰带,绑住我?”   江里心里一酥,有些不好意思,但表情很快热烈起来:“啊,陵哥,你发现了啊……”   客厅里的水晶吊灯、空调和三面墙上的芭比娃娃不约而同安静对望。   它们心有灵犀地等着这两个少年下一轮激烈的热吻。   盛千陵伸出双手将江里抱过来。他们面对面,暖蒙的灯光下,情愫像席卷而来的风,包裹住心意相通的两个人。   盛千陵盯着江里的脸,目光沉得像一汪水。他的手指轻触江里的脸,轻轻摩挲着。   江里挪了挪自己的姿势,好投盛千陵所好。   江里沉醉于这种暧昧至极的氛围。   他真的好喜欢盛千陵啊。   江里凑近盛千陵的浓眉深目,堪堪隔着几指距离,极轻吐气:“陵哥,氛围都已经烘托到这儿了,不更进一步,来点刺激的,恐怕不好收场吧……”   盛千陵被他这么撩着,全然无法思考,意识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双手凭本能爱意将江里紧紧抱住。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好喜欢江里这些骚得没边的话。   真实,鲜活,带着蛊惑人心的本事。   而他也心甘情愿在这欲海里沦陷。   只可惜他刚刚含住江里的嘴唇,门口的可视电话就传来一阵清晰的铃声。   盛千陵没理,呼吸发烫地抱着江里亲吻。   江里那两瓣嘴唇,像有神奇的魔力一样,不仅能叭叭出不重样的的各种骚话,亲起来也特别甜。   甜过草莓,胜似樱桃。   是初恋的味道。   可视电话响了一两分钟,便自动停息。   下一秒,盛千陵搁在餐桌上的手机跟着响起来。他用的是苹果手机自带的系统铃声,动感强烈,直往人耳膜里钻。   盛千陵没亲尽兴,却不得不停下来。   他面色绯红地把江里抱下来,让他坐在沙发上,自己无奈地去拿手机。   几秒后,盛千陵接听电话,嗓音已然恢复高冷明清:“你好,抱歉,刚才没有听到,你再拨打一次。”   接着,可视电话又响起来。   是送外卖的人到了。   江里斜斜躺在沙发上,双脚大剌剌搁在扶手上,在盛千陵面前展示出自己美好的身材。   跟耀武扬威似的。   江里笑道:“陵哥,你这个吧,真的,什么时候都是嘴硬。”   盛千陵:“……”   他有些尴尬,也有些茫然,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被骤然打断的意乱心迷。   只得站到门边去,等着外送员过来。   没过多久,门铃声响起。盛千陵开了门。   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人两手提满各色打包袋,另一人手上提着一只粉蓝色的生日蛋糕盒。   盛千陵不敢让江里出来帮忙,只得隔着门,自己一点一点将那些东西接过来,放到玄关旁的柜子上。   还不敢侧让出身体,生怕露了怯。   盛千陵点的是海底捞的火锅外送,只需要自己将锅底加热,就可以直接烫菜。   他把所有东西都移到餐桌上,回头看一眼江里,见对方双眼含笑,像海面打碎的夕阳,闪耀在他的眼睛里。   不由得再一次心神荡漾。   江里双手枕在后脑勺,拖长语调直言道:“陵哥,我们是先吃,还是先那啥?”   盛千陵停在原地,竟认真想了几秒,答:“先吃。”   江里一跃跳起,穿上拖鞋懒散地走过来,说:“行,我还能等一顿饭的时间。”   盛千陵取了一只电煮锅出来,将火锅锅底倒进去,开了火。然后将其他配菜一一取出,摆放在餐桌上。   没过几分钟锅底煮得沸腾,他便像第一次和江里吃饭一样,开始细心地替江里涮菜。   虾滑牛肉毛肚鸭肠,海藻白菜土豆丸子,都是江里喜欢的。   可是江里狼吞虎咽,完全没把精力放在这些美味可口的食物上。   不仅如此,他还反复催促盛千陵,希望他能吃得再快一点。   一顿生日火锅草草结束。   江里吃了个七八分饱,嚷嚷着说不想吃蛋糕了。   但盛千陵还是将蛋糕盒子打开,将两支粉色的蜡烛点上,插在蛋糕里。   蜡烛是一支「1」和一支「8」,他也故意将顺序摆成「81」,然后学着江里之前的话,慢慢启唇:“祝我的小狗生日快乐,希望你81岁时,也还是我陪你过生日。”   江里心中涌过汩汩的暖流。他笑得一脸幸福,连声点头:“好,好好好。”   少年期许未来,像在做一个志在必得的美梦。   江里硬撑着又吃了一块蛋糕,还故意把奶油糊到盛千陵脸上,想过去给他舔干净。   盛千陵连连后退,笑着和他打闹,溢出一片欢声笑语。   江里起了玩心,又多弄了些奶油在手上,趁机去偷袭盛千陵。   盛千陵躲避不及时,头发上脸上和衣服上都沾了不少。他不甘示弱,也以奶油回敬,将他的小狗变成了一只花猫。   两人玩得累了,都静下来。   时间滴滴答答,走向寂静的夜。阳台外的天空已经全黑,星辰升起,汇聚成曼妙的银河。   盛千陵抱着江里,嗓音柔软:“里里,身上脏了,先去洗澡吧。”   江里说:“好。”   江里去洗澡,盛千陵便留在客厅里收拾火锅和蛋糕。他把残余的汤底打包放进垃圾桶,又将没吃完的蛋糕收进双开门冰箱里。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一直提着一颗心。   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心头难掩期待和对未知的慌乱。   他等这天也等了很久,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却产生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退缩感。   倒不是因为没有勇气或者害怕,而是一种真实的,令人无法把控现实的怅然。   思绪如野草虬结,理智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盛千陵突然发现,爱情这件事,并不是完全像他打的斯诺克那样,只要使用杆法就能破除障碍。更不像数学题,只要给出辅助线,就能迎刃而解。   他理不清楚,不知道自己迈的这一步是对还是错。   江里全然不知盛千陵的心思。   他很快洗好了澡,还笨手笨脚做了粗略的准备。这准备是从陈树木发的学习资料里学来的,他想着总能万无一失。   从浴室出来时,他又穿上了盛千陵那件黑色的T恤,踩着一双沾水的拖鞋走出来。   “陵哥,”江里说,“我洗好了。”   盛千陵目光被浴后的江里吸引,嗓音沉得像海:“好。”   江里先回房间。   为了制造气氛,他无师自通关闭了顶灯,只开了一盏床头的阅读灯。那灯光柔和,毫不刺眼,仅能照亮床边一方空间,给这个宽敞的房间增添了不少心跳与暧昧。   做好准备工作,他才靠着枕头躺到床头。   隔着虚掩的房门,他听到从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他想象着此时的盛千陵,应该是他最喜欢的样子。不可言说,不能细想。   这么一想,江里暂时偃旗息鼓的心动再次缓缓上浮。   十分钟以后,盛千陵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他穿着两件套灰色睡衣,棉质短袖配半截短裤。发梢沾了一点水,凝成一绺绺贴在额间。一张脸温润如玉,眼底有着深不见底的浓情。   江里往里挪了一些,给盛千陵让出空间。   盛千陵步步靠近,长长的影子投射在米白色的柜门上,跟着他的步子微微跳动。他缓慢地坐到床沿边,捧着江里嫩白的脸,先轻轻亲了一口。   江里渐渐进入了状态。   他不自觉敛了几分呼吸,笑意褪尽,脸上浮起一层动人的红。他曲着手,手指从盛千陵的胸前游走,慢慢搂住他的脖子。   江里压着喉咙里的焦灼,伸手想再做点什么难以言尽的事情时,却在片刻间被盛千陵捉住了手。   两人的脸近在咫尺,鼻尖轻触,呼吸不自觉交缠,彼此都被对方的气息笼罩,仿佛即将陷进一片令人迷恋的虚空。   盛千陵哑着嗓子开口:“里里……”   江里略微抬头,以仰视的姿势与盛千陵对视。   盛千陵扣着江里,垂下双眸,忍着心中铺天盖地的情意,说出自己想说的话:“里里,我很珍惜你。我也知道,你和我谈恋爱不是一时兴起,但我,还是有一点顾虑。”   他的声音很轻,且慢。   一句一句,低哑磁性,说得极为虔诚。   江里微微心颤,感受着盛千陵的鼻息,忍着不说话,等着他把话说完。   几秒后,盛千陵又说:“我不是怕你疼,我是怕你后悔。如果,如果我们以后——”   话未说完,戛然而止。   好像一部精美的戏剧,播放到一半,正至高潮时骤然停下,留给人无尽的遐想空间。   可江里偏偏却听懂了。   和盛千陵在一起后,他的阅读理解能力真的提升了好多,再也不是那个提笔难书总会错意的学渣。   他知道,盛千陵掐断在喉咙里的话是什么。   无非就是,如果以后没有在一起,那江里就会很吃亏。   江里莫名红了眼睛。心跳也持续加速,委屈又烦躁,以至于说出来的话都带了几分狠劲。   他盯着盛千陵漆黑深邃的瞳仁,咬着牙说:“盛千陵,我一辈子都不会后悔。但如果你现在不做,我就会后悔一辈子。”   “……”   作者有话说:   8月17日21:40 修文;   8月18日08:01 二修;   ——   今天能拥有啊声一片的评论区吗??   哈哈;   ——   感谢大家阅读! 第55章 【第一更】不要脸。   凌晨三点, 石楠花开了满室。   江里躺在床上,用左手小臂盖住眼睛挡光。床头阅读灯的光勾勒出他的轮廓,将他满脸的泪痕照得格外清晰。   房间里传来走动声, 江里懒得看, 愤愤不平地骂人。   那人顿了一下,愉悦地笑了笑,继续收拾地上的衣服。   江里又说:“不要脸。”   没反应。   江里越想越气, 口不择言:“我吵你妈。”   那位终于有了点儿反应, 马上拒绝:“那不行,你只有事只能冲我来。”讲完又觉得不妥,补上一句:“只能我对你。”   盛千陵拾完了衣服,走到窗边打开窗子透气散味。   他走到床边,去拉江里的手,低声哄:“乖,别睡,我去给你放水洗澡。”   江里愤愤地扯过盛千陵的手指,递到嘴里咬一口,发火道:“盛千陵你那是什么变态的恶趣味!”   ……   盛千陵蹲下来, 垂下好看的双眼皮,摸摸江里的脸,继续哄他:“里里今天表现得很好。”   江里不理他,别过脸去, 继续紧闭眼睛抿着唇, 生怕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 又引出了住在盛千陵身体里的兽。   犹记得几个月前, 他还不怕死地调侃盛千陵体力好, 说羡慕盛千陵以后的女朋友。   没想到啊没想到。   这福气竟是留给他自己的。   ……   两人折腾到快四点才回到床上。   盛千陵不放心, 给江里涂了些药,才搂着他一起入眠。   一连三天,江里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他脖子上、身上的痕迹让他没有办法出去见人,身体那处的疼痛叫他连正常走路都做不到,只能这么躺着,生无可恋。   他绝望地看着盛千陵忙进忙出,替他倒水,替他拿饭。   他闹脾气不肯吃时,盛千陵甚至一口口喂到他嘴边。   盛千陵容光焕发,整个人又白又亮,从头到尾春风得意,眼角眉梢的笑意止都止不住。   江里话都懒得跟他说,双目无神地吃完饭,又接着躺。   盛千陵怕他无聊,将客厅的投影仪搬到了卧室,找出2011年到2013年的斯诺克世锦赛视频让他观看。   就这么看了三天,才终于下了床。   江里与世隔绝三天,被盛千陵金屋藏娇似的养在这间屋子里,一时都忘了当天是几号星期几。   他找到自己那个老古董手机,发现早就因为电量耗尽关了机。   盛千陵注意到他在摆弄手机,说:“换手机得去营业厅换小卡,你身份证在哪儿?”   江里边给自己的手机充电,边答:“在家。”   盛千陵点点头,说:“那明天带过来,我和你一起去换。”   “好。”   手机的充电信号亮起,江里顺手开了机。经过漫长的启动期后,屏幕跳转到主页面。   他陆续收到一些短信,都是些广告活动,没太在意。紧接着又有一条消息冒出来,上面显示的是来电提醒。   江海军在这三天之内给他打了五十多个电话,最近一个,就在十分钟之前。   江里心中微凛,赶紧调出江海军的号码,回拨了过去。   已经到了晚上六七点,江海军已经收了工,所以接电话也快。   不过语气不怎么好,开口就说:“江里,你死在外面了?”   江里有点心虚,不敢顶嘴,答:“还没死,家里不是烧了么,就住在朋友家,手机没电了。”   江海军停顿了一会儿才说:“家里弄好了,可以回来了。”   江里:“哦。”   和盛千陵共处一室时,江里成天骂骂咧咧,跟个爆炸刺头似的。乍一听江海军让他回家住,一时还有些舍不得。   江里说:“我爸说房子弄好了,叫我回去。”   盛千陵「嗯」了一声,走到客厅把刚点的外卖摆到餐桌上,点头道:“吃完饭再回去吧。”   江里身上的酸胀疼痛缓解了很多,已经完全不妨碍正常走路。   他穿着拖鞋走到餐桌边,耷着头吃饭,目光垂着,看不出什么情绪。   吃到一半,江里想到什么,抬头问:“陵哥,你之前说我打比赛能进前三,就和我出去约会的,还算数么。”   盛千陵轻怔一下,很快笑道:“当然算数。不过天气很热,你要出去吗。”   江里点点头:“要的。”   他想得有点远。   八月份他要返校补课,而九月份,盛千陵就得回北京去集训。他们两个人能像这样朝夕相处的时间没剩几天了,他想尽可能的多和盛千陵在一起,像普通的情侣一样享受恋爱。   盛千陵都依着他,眸光恬淡地说:“好,里里说去哪儿约会,我们就去哪儿。”   吃完饭,江里去收拾自己带过来的东西。   他把新买的那几套夏装塞进来时那个纸袋里,又一一收好芭比娃娃挂坠,还有盛千陵送他的苹果手机。   收拾衣服的时候,江里看到那件自己穿了好几次的黑色T恤,鬼使神差地拿过来,放在鼻尖下嗅了几口,三两下折好,也放进纸袋里。   他们两人站在玄关处接了一个长长的吻。   江里像有吻瘾似的,捧着盛千陵的脸不断折腾,盛千陵脾气好,什么都由着他。   只是盛千陵的手又下意识下滑,才刚从江里的背部落到腰上,江里就惊得后退半步,扯着嗓子道:“还他妈是肿的,不能打!”   盛千陵哑然失笑,低低地说:“好。”   江里提着纸袋往门口走,委屈巴巴:“陵哥那我回去了。”   “好。”   又说:“真走了啊。”   “好。”   说出心里话:“你都不留我吗,哥哥?”   他哥哥:“……”   江里眼见盛千陵眸光变深,笑嘻嘻往后一跳,嘚瑟又欠揍地说:“走了走了!”   然后飞快跑开,只留给盛千陵修长的背影和饱满的——   盛千陵:“……”   又被这个混球捉弄了。   江里穿过夜色,直接回了家。   二楼灯亮着,灯泡的瓦数看着比之前高了不少。他踩着楼梯上去,推开虚掩着的房门。   江海军刚刚吃过晚饭,从厨房里出来。   父子两人一照面,江海军登时愣了一下。   他静静地站在那儿,用力抿着嘴唇,露出深深的法令纹。眉心紧蹙,皱成一个「川」字,目光落到江里的脖子上,像白炽灯落进了眼底,骤然起了温度。   江海军说:“那天晚上那个男生,你在和他搞对象?”   江里闻言,惊觉父亲眼光毒辣。他把手中的东西随手放在门边那个书柜上,脊背微弯,姿态散漫,毫不遮掩:“啊。”   江海军眼底浮上猛烈的情绪,像狂风暴雨即将来袭。   他惊了一下,说:“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平日里,江海军也常常骂江里,各种难听的话不绝于口。但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是以如此严肃刻薄的口吻。   江里见他的眸光总落在自己脖子上,猜他是看到了吻痕,脚步微顿,提高一点儿声音反问:“怎么不要脸了?”   江海军的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叠加愤怒。   这愤怒来得离奇,也很仓促,好像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江海军几乎是低吼道:“你个狗日的,和一个男的搞到一起,还搞出这么多鬼印子,不是不要脸是什么?”   江里从来不憷他爸,此时也来了火气,热血一冒,照实喊道:“我跟他睡都睡了!你能怎么样?”   江海军猛地僵住了。   他像一个石化的人,站在原处,震惊到久久不能动弹,一双眼睛像燃起的野火,直勾勾盯着江里。   一张脸越来越红,看起来很难堪,很羞愧,带着涛天的怒意。   江里喉咙发紧,感觉他爸应该也是不能接受男生和男生在一起,上前一步,试图解释:“都什么年代了——”   这时,江海军却喘着粗气咆哮出声:“你给我住嘴!”   江里惊讶地望着江海军,见江海军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狂燥。他就像一个易燃易爆物品,一旦接触到高温,就控制不住要爆炸。   江海军失控地说:“你个不要脸的狗东西,狗卵子,老子当年真是瞎了眼睛要把你捡回来!就让你个狗日的死在江里面,不知道多痛快!你个伤风败俗不要脸的玩意,几把长在脸上的畜生,活着做什么,怎么不去死!”   他骂得歇斯底里,怎么难听怎么说,好像要通过这场辱骂,来逼迫江里承认自己有多丢人。   江里向来我行我素,嚣张又轻狂。   听江海军说得这么过分,也像只被点燃的炮仗,怒吼一气:“你他妈有病啊!老子不就谈了个男朋友,又没去偷鸡摸狗**妇女,怎么就该死了?你个老顽固,老古板,除了挑点货你还懂个几把!”   江海军气得嘴唇发抖,几乎站都站不稳。   一身沾着油渍的灰布衣服让他看起来灰头土脸,破了一个洞的凉拖鞋显得十分滑稽。   他死死地抓住新买的布衣柜架子,黢黑的手臂上青筋暴起,眼里喷着火,胸腔剧烈起伏地盯着江里。   江里心烦意乱,家里又没空调,热得他全身的毛孔都在刷刷冒汗。   人在炎热与愤怒交加的情况下,总会容易丧失理智。   江里站在书柜边,赌气似的和江海军对峙。   他比江海军高了半个头,两眼像雄鹰一样,直直瞪着江海军,只等江海军忍不住抄家伙揍他时,他能迅速作出反应予以反击。   可没想到,半分钟后,江海军的眼睛倏尔红了。   不是那种吵架时用力过猛的红,而是一种真实的、悲伤到无法压抑的红。   江海军年过五旬,在生活的泥潭里摸爬滚打,沾染一身雪雨风霜,早就练就得百毒不侵。   却没想到,因为这样一件事情,第一次露出了这样的软弱情绪。   江里瞧见那抹湿意,心头猛地一抽,气消了大半。   他上前一步,尴尬又生气地想说点什么,动了动嘴唇,却一个音节也没发出来。   还是江海军先说话,这回声音不像之前那样粗犷有力。   他说:“趁早断了,我不说第二次。”   江里停下脚,一张脸很快冷下来,直视江海军的眼睛,说:“不可能,除非我死。”   作者有话说:   8.18一更,后面还有一更。 第56章 【第二更】希望里里心想事成。   一场谈话不欢而散。   江海军回房间拿洗澡的换洗衣服, 脚步声厚重地穿过客厅,江里就当没听见,不爽地歪到他的新床上。   客厅里的几面墙都重新粉刷过, 还散发着白色石灰的甲醛余味。   窗边的旧布帘被火烧尽, 已经换了一面简易的上下拉伸式卷帘。   江里侧躺着,目光放空看向被窗外被昏黄路灯照耀的夜色,心中的燥意持久不散。   等到江海军洗完澡, 江里懒散地扯了几件衣服, 跑去冲了个凉,继续回来躺在床上烦闷地摆弄手机。   旧手机发消息更卡,打几个字屏幕就要僵化半天。屏幕上的黑点像墨汁似的,随意晕染又散开。   江里看得烦,懒得给盛千陵再发信息,直接把手机往枕头下一塞,睡了。   次日,江里跟着盛千陵一起去移动营业厅换手机小卡。   换完卡,他顺便在营业厅里买了一个全透明的手机壳,套到新手机上。   旧手机尚有余热, 十分安详地结束了自己的使命。江里把它关了机,收进袋子里。   天气很热,出了空调房就淌汗。   江里皮肤被紫外线一照,很快就泛起红意。   盛千陵还记得约会的事, 问江里:“你想去哪儿玩?”   江里早就想好了要去的地方, 但眼下正午的烈日当空, 过分炎热, 他担心现在出发会中暑, 想了想, 说“下午再去吧,现在太热了,先去时光打会儿球。”   盛千陵:“好。”   江里臀部的手掌印还没消全,但脖子上的吻痕已经没什么印迹了,只剩下小小浅浅的一块,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也就不用担心潘登洪师傅他们会看见。   时光台球举办了比赛之后,生意果然暴好。   店里冷气开得足,又有水吧冰饮,还能替客人找小餐馆点盖浇饭,许多会员干脆在这儿一待一整天,消了暑又打了球,十分惬意。   江里和盛千陵一起走进店里,见到开得满满的斯诺克区,默契十足地一起往大包房走。   一晚上过去,江里因与父亲争执的烦闷减轻了许多。   又被时光台球这沁爽的凉风包裹,很快将昨夜的不愉快抛到了九霄云外。   几天没来,大包房还是老样子。   潘登也没叫人盖上台布,继续留给江里和盛千陵使用。   江里知道盛千陵有练球的习惯,只是前几天一直和他待在一起,才没来台球室。   于是也不强求要和他师父对杆,自己跑去双人沙发上躺着,爱不释手地熟悉他的新手机。   江里打开微信,调出和陈树木的对话框,还不太熟练地使用苹果键盘打字。   哪知道陈树木的消息先过来了。   陈树木说:“里哥,你说拿冠军请我们吃饭的,几时请?”   江里删掉前面写的字,回复:“你自己找个时间。”   陈树木犹豫了一会儿才回:“哎,太他妈热了,出去我就是个死翘翘。还是开学了再说吧。”   于是,江里又开始写他之前删掉的字,删删改改,才发出去。   江里:“我,真的,没有想到,盛千陵,这么的,生猛。”   后加一个小狗得意的小图片。   陈树木:【?】;   江里挑眉,不自觉舔了一下嘴唇,像在回味什么,回复:“不得不说,浇灌这事儿还挺有意思。”   陈树木:“啊啊啊你们做了啊??”   江里:“没办法,他技术太好,我很喜欢。x我一晚上,我魂都没了。”   陈树木许是过于震惊,隔了好久才回复。   他经过深思熟虑后,对江里这个人作出了评价,对仗工整,还挺押韵——   【骚破天际,浪到海啸。】   【狂到发癫,野到没边。】   江里对陈树木这个至高无上的评价表示十分认可。   他心情愉快地肯定了一下陈树木的语言水平,并真心实意感谢了他同桌一番,才收起手机,眉眼带笑地看着盛千陵练球。   下午,骄阳释放的热浪终于有所缓解。   天空飘来一团团灰色的云,被调皮的风一吹,很快变成一阵短且急的夏雨洒落地面。空气中泛着雨后的灰尘味儿,气温骤降好几度。   江里看一眼时间,对盛千陵说:“陵哥,我们出去吧。”   盛千陵结束练球,回过头来看江里,轻声说:“好。”   两人一起从乐福广场出来。   外边雨过天晴,热意很快将地面的水渍炙烤蒸发。   蓝天迷醉,白云揉碎,正是盛夏的好光景。   江里到街边拦了一辆空出租车,先让盛千陵坐到后排,自己才跟着弯腰坐上去。   两人皆是身高腿长,这么并排坐着,免不了要比肩接踵,不过江里还挺喜欢。   司机问:“去哪里?”   江里答:“去龙泉山景区。”   司机从后视镜里投过来一道好奇的眼光,但什么也没多说,将车开进最左车道,掉头走了。   龙泉山景区算是武汉市最不出名的旅游景点之一,对比起全国闻名的黄鹤楼、东湖等地,完全就是籍籍无名。   加上位置很偏,处于远离市中心的江夏区,交通也不太方便,去的人就更少。   江里首选了这里,其实藏了一点私心。   一是想和盛千陵在车上多挨着坐一会儿,二是要去龙泉山求一个心安。   出租车一路疾驰。   江里坐着无聊,掏出他的新手机,咔哒解锁后开始玩游戏。   植物大战僵尸和神庙逃亡都有点过时了,但因为江里没玩过,甫一接触便觉得新奇,眼下正玩得乐此不疲。   后排空间太小。   他玩着玩着就坐不住,不时地东倒西歪。一会儿凑到盛千陵身边,一会儿将脸贴到玻璃窗上去。   结果玻璃窗太烫,他刷地一下又坐直,继续晃晃,手里的动作却不停,十分滑稽。   盛千陵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将江里的头掰过来,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   江里愣了一下,手指僵硬地抬眸去看出租车司机。   恰好司机从后视镜里投过来一个打量的惊诧目光,和江里在镜中来了几秒微妙的对视。   江里:“……”   盛千陵好像没有注意到这一幕,又或许是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他将肩膀压下来一点儿,好让江里靠得舒服一些。   盛千陵说:“我在手机上看了一下,挺远的,你先靠会儿。”   江里忽然开心起来,心安理得贴着盛千陵的肩膀,耀武扬威似的再朝前中的后视镜瞥去一眼,得意地继续玩起游戏。   半个多小时以后,出租车停到了龙泉山风景区门前的停车广场上。   此处青山起伏,树木繁茂,入目即是一片清翠葱郁的绿。   天气虽然炎热,可山里却自带凉风,扑面而来,体感清爽。   盛千陵付了车钱,然后跟着江里下车。   景区的售票处得往上走几十米,中间的停车区域被阳光暴晒,没有遮荫之处。   盛千陵看一眼江里白白净净的脸和脖子,将他牵到一辆大巴车的阴影里,说:“里里,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然后很快走开。   几分钟以后,盛千陵回来,递给江里一支冒着冷气的绿色心情雪糕,同时撑开了刚买的遮阳伞。   两人一同站在伞下,江里撕开雪糕袋子,舔一口绿色心情,笑道:“陵哥,你太好了吧,我得给你一点儿奖励。”   盛千陵没觉得这是什么令人感动的事,他看一眼陆续下山出来的人,说:“抓紧时间,四点就不能进去了。”   现在是三点四十二分了。   江里把雪糕整个含在嘴里,坏笑道:“那回去再奖励你。”   盛千陵看着江里唇边那一点儿雪糕汁:“……”   他们赶在闭园前十分钟买票进山。   景区不算很大,山也不高,沿途的参观索引写得十分清楚。江里对门口路线图上的灵泉书院、楚昭园、樊哙墓这些毫无兴趣,他甚至不清楚樊哙这个人是谁。   从入园开始,江里的目标就很明确,就是要穿过龟碑亭,去找一颗存在了七百多年的古树。   盛千陵始终落后江里半步,任劳任怨给他撑着伞,不多问江里要去哪儿。   又过半小时。   江里终于穿过山间小道,找到了那棵树。   这棵树名叫婆婆树,据说是古时一个乡妇种下的。   在战乱年代,她的丈夫出去当兵打仗,她便每天把这棵树当作倾诉对象,一直祈祷丈夫能平安归来。   许多年以后,天下太平,她的丈夫果然安全返乡,而她已经熬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婆婆。   因为战争,村里出去的壮丁死了不少。而婆婆的丈夫是唯一归来的人。   村里人觉得是那棵树有了灵,纷纷效仿,来到树下许愿。   让村民们惊讶的是,他们诚心诚意对大树说出自己的愿望,最后竟然也都实现了。   一时之间,这棵树声名鹊起,宛如神树。   因为这棵树是老婆婆当年种下的,一传十十传百,从此得名「婆婆树」。   到如今,已延续七百多年。   这棵树长得根深叶茂,树干粗壮。伸开的绿色枝丫上挂满了红色的飘带,在下午时分的晴空拂照下,随着山风飞舞,像一片色彩斑斓的海洋。   十分壮观。   树旁有一个小小的移动商店,里边卖着与树上如出一辙的丝带,桌旁有一个犯困的婆婆在打盹儿。   江里迈开长腿,朝婆婆走过去,敲敲空调小亭子的玻璃,脸上漾起笑意:“你好,我想买两条许愿带。”   夏天游客少,婆婆树前除了江里和盛千陵,没有其他的人。   卖许愿丝带的婆婆缓缓醒来,睁开双眼,默默打量了江里和盛千陵一眼,从手边拿了两条丝带过来,从小孔格里递出,说:“十块钱一个,一共二十。”   说着还递出了两支黑色的马克笔。   江里付了钱,捏着两条丝带转身,对上盛千陵清润似玉的脸。   盛千陵一袭白衣配九分黑裤,就站在江里身侧。   他微微低着头,唇角勾着一点儿若有似无的笑意,问:“主要是过来买这个的?”   江里毫不避讳地说出心中的真实想法:“是啊,不然这么热的天气,我干嘛从汉口跑来江夏爬山。”   在选择约会地点的时候,他想过其它知名景点,想过各种各样的水上乐园游乐场,又或者是电玩城室内卡牌店这一类。   但其实这些,他和盛千陵都不太有兴趣。   后来,他在武汉人常用的「得意生活」论坛的某个犄角旮旯里,看到了一条网友留言。   称龙泉山的婆婆树十分神奇,只要是许和爱情有关的心愿,都能实现。   江里没发觉这是一条营销软广,马上兴致勃勃地开始搜索「龙泉山风景区」。   然后今天下午,江里就出现在了这里。   商店亭外有一张小桌子,用于游客写许愿丝带。江里将丝带分给盛千陵一条,又递了一支笔过去,神神秘秘地说:“分开写,不许看我的。”   盛千陵把伞收起来,放到桌角,目光淡然地落到江里白皙发红的脸上。   江里很率真,无论是说话,还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永远充满热情。即便在做这种幼稚的许愿活动,都显得十分虔诚。   也十分可爱。   盛千陵被他感染,忍不住伸手顺了顺他脑后柔软的头发,轻声说:“好,我不看。”   江里早就想好了自己的心愿。   他刻意背对着盛千陵,把那条红丝带护在怀里,一笔一划认真写:“希望盛千陵这辈子都疯狂爱我,离不开我。”   江里的字写得很难看,考试时横竖撇捺都写不利索,此刻却像一个刚学着写字的小学生一样,用尽了耐心。   写完之后,他自己看了好几遍,忽然觉得有些羞耻,飞快把丝带往怀里一藏,又回头去偷看盛千陵写了什么。   盛千陵不遮不掩,坦坦荡荡地用正楷字写道:“希望里里心想事成。”   作者有话说:   这是8.18第二更,不要忘记第一更哦。 第57章 【第一更】被我帅傻了?   写完之后, 江里去找地方系带子。   他找到一处丝带偏少的地方,把自己写的字往那堆红布条里一藏,飞快牵起顶端的两根细绳子, 缠在树上打了一个死结。   盛千陵就安静地站在他身后, 背靠渐落的夕阳,身披几尺晴朗的日光。   江里系好丝带过来,看到盛千陵站着没动, 凑过来问:“怎么不去系啊?”   盛千陵抓过江里的手, 把他的手指捏在手心,然后把自己那根许愿带递到江里手中,平静地说:“我的当然要和你的放在一起。”   江里被感染,心情一时明亮得像漫山遍野丛林上的橘红日光,美得难以形容。   他开心地接过盛千陵的丝带,将它紧紧系到了自己那条上面。为防被风吹走,还特地将两条丝带的细绳打了个死扣。   完成了这个最重要的仪式感,这一趟龙泉山之行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江里心满意足地站在树干旁,仰起修长的脖颈,仰望葱茏的绿叶, 一树红色的许愿丝带在他头顶飘舞,发出一阵轻轻的连续的哗啦声。   盛千陵被这个美好的画面触动,掏出手机打开相机,快速给江里拍了一张照片。   拍完之后自己看一眼, 看到手机上的少年温柔干净, 侧颜发光。   “陵哥, ”江里叫了一声, 桃花眼里带着笑意, “过来亲我一会儿。”   盛千陵闻言淡笑, 双眼皮折起,拉出柔和的眼角。   他说:“好。”   于是,两个身材修长的少年,于静谧无声里,在象征爱情的婆婆树下,接了一个长长的吻。   一旁移动商店里那个卖许愿丝带的老婆婆,怔怔地盯着他们看,半晌后,忽然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夕阳渐落,整个龙泉山风景区落在一片醉人的余晖里。   江里牵着盛千陵的手,一步一步往山下走。走几步来了兴致,调皮地用小指去勾盛千陵的掌心。   盛千陵手心发痒,却没有阻止,仍是一脸宠溺地看着江里。   在这样温情的氛围里,江里缓缓开口:“陵哥,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和一个男生谈恋爱。”   盛千陵手上用了一点儿力,将江里的手完全包裹在掌心,微微低头,看着江里白里透红的脸和露在外边的一截后颈,问:“感觉怎么样?”   江里:“感觉特别好,我真的好喜欢你。”   盛千陵弯起唇角笑起来。   两人又断断续续说了一会儿话,没走多久,景区大门就在他们脚下几十米的地方。   江里正经不了几句,说着说着又突然骚话连天:“陵哥,你说这儿这么美,不搞一发野战是不是挺亏的。”   盛千陵如今不仅完全适应江里这些跳脱的话,还能心平气和地附和一二。   他顺势环顾周围的环境,像在选址似的,点点头,故意道:“要不试试?听起来很刺激。”   这回轮到江里失语。   他想到自己肿了好几天的臀部,还有酸疼好几天的某个部位,像仓皇的兔子一样蹦开几步,摆摆手道:“我错了错了,陵哥,我错了。”   盛千陵笑而不语,跟上江里的步伐。   晚餐去了庙山吃鱼丸。   庙山是一个镇,离景区不远,就在汤逊湖湖畔,以鲜美的鱼丸闻名全市。   江里对武汉市区并不熟悉,了解到这个吃饭的地点,也是从网上搜来的。   幸好盛千陵也很喜欢。   晚饭过后,夜幕降临。   天空不是漆黑,而是夏夜特有的深黛。星辰亮起,下弦月如钩。   江里和盛千陵打车回汉口。   车子驶出去,路过庙山一所叫武昌理工学院的大学时,江里无意间偏过头,视线多停留了两秒。   而后,出租车一路穿过车马喧嚣的闹市。   爬了几小时山,两人都没觉得很累,但江里出了一身汗,汗了又干,感觉不太舒服,提出直接回家。   盛千陵便把他送到了集贤巷子口。   这个点的集贤巷子还挺热闹,门口多了几个卖烧烤的摊位,光着臂膀的男人把羊肉串烤得滋滋冒油。   刘姨的热干面店里一如既往的热闹,穿着衬衫打着领带的夜归人安静地等待一碗加了卤蛋的热干面。   江里站在巷口朝盛千陵挥手,依依不舍地示意他回去。   盛千陵也挥挥手,看了江里一会儿,转身走向景苑的方向。   江里一回头,走两步,正好对上巷子阴暗处一人的目光。   江海军扶着一根扁担,扁担两头的钩子钩到一起,像一条拧在一起的绳。   他面色不虞,一张古铜色的脸颊上,半点表情也没有。双眼耷着,嘴唇紧抿,面容干燥得像久不遇雨的沙漠。   江里心里一惊,但很快平静。   他走过去,站到父亲身边,一脸随意:“看什么看。”   江海军还站在原地,目光从盛千陵刚刚离开的地方收回,落到江里脸上。   静默几秒后,他嗓音粗噶地说:“搞同性恋,没有好下场的。”   江里保持了一天的好心情顿时散尽,莫名来了点火气,不爽地说:“什么好下场坏下场?你不指着我传宗接代,我就有好下场。”   说完顿了顿,讲出一句尖锐的话:“何况就算传了宗接了代,也不是你的。”   江海军对这伤人的话置若罔闻,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受伤。   他安静地立在那儿,像个雕塑似的,脸色沉沉,思绪飘得很远。   最终却没再说什么,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往家的方向走去了。   为期一个月的暑假一晃而过。   八月一日,天高云淡,夏日炎炎,早上的气温就直逼三十度。   高二(7)班成了高三(7)班,教室没换,门口的班牌被重新贴了一张。   学生们一脸疲倦,像还没从暑假的美梦中惊醒似的,无精打采背着书包走进教室。   江里的夏季校服全部被毁于之前那场火灾,眼下没有校服可穿,就随意套了件白色的短袖,姿态散漫地来到座位旁。   陈树木已经来了一会儿,此时正手速飞快地东拼西凑抄作业。   语数外理化生,每科一本暑假作业,配两张卷子。抄起来工作量巨大,陈树木写一会儿甩一下右手手腕。   感觉到有人靠近,陈树木停下笔尖,抬起头。   这么一看,便呆住了。   只见江里穿着一件干净清爽的短袖,配一条中规中矩的黑色运动裤。   头发打理得很好,额前碎发分于两侧,露出一小块白净的额头。他表情平淡,目光清亮,泛着少年人独有的朝气蓬勃。   与从前那个一进教室就哈欠连天萎靡不振的人大相径庭。   江里见陈树木僵住,好奇的瞟他一秒,曲起手指敲桌子,问:“被我帅傻了?”   陈树木:“啊?”   其实江里一直都很帅,但今天给人的感觉分外不同。   至于具体是哪里不同,陈树木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只得呆呆地与江里对视,试探性地说:“感觉你精神很好,这就是浇灌的力量吗?”   江里听了,不觉得羞涩,反而心中微动,有些得意地挑眉,略带苦恼地说:“可能是吧,谈恋爱嘛,你懂的。”   陈树木一脸黑线:“……”   我不懂。   我不配。   没说几句,学习委员蒋言在讲台上宣布马上收暑假作业。   江里打开空空如也的书包,看了看,又默默把书包挂到椅子背上。旁边的陈树木还在奋笔疾书,一边抄作业一边喊:“哎等一会儿啊,不还有十分钟才上课吗!”   江里安静地坐了一会儿,随手拿起一支笔,架在右手指头上旋转。   转着转着,突然「啪」的一声,将笔拍在桌面上,推开椅子走出了教室。   他熟门熟路来到三楼教师办公楼,找到梅朝凤教师所在的英语办公室,站到门口,敲了敲门。   他在这间办公室罚站过多次,闭着眼睛都不会找错。   梅朝凤老师正在打印本学期的课表,闻声回头,一看到江里,就习惯性地蹙起了眉头。   她先发制人,说:“江里?你杵在那儿做什么,进来。”   江里迈开长腿走进办公室,在梅老师身边站定。   办公室里只有梅老师一个人是班主任,需要提前来给学生开班会,所以眼下没别的英语老师在。   江里顺手抽了一张空椅子,搁在梅老师办公桌边上,淡定自若地坐了下来。   梅朝凤见了江里就生气,拧着眉心说:“老师站着你坐着?”   江里不改本性,痞痞地答:“那梅老师你也坐吧,别客气。”   梅朝凤:“……”   下一秒,梅朝凤马上质问:“你校服呢?怎么没穿,学校没给你发?”   江里还坐着,淡道:“上个月家里起火了,就汉正街那一块,我衣服给烧干净了,校服得重新买。”   梅朝凤知道江里虽然性格顽劣,却没有说谎的习惯,点了点头,追问:“家里人没受伤吧。”   江里摇头,说:“没。”   梅朝凤忽然想起江里是主动过来的,再次警觉道:“你来找我做什么?是不是暑假作业一题都没写,来负荆请罪?”   江里点头又摇头,说:“确实没写,不过不是来请罪的。”   梅朝凤把手中的课表往办公桌上一放,拿过水杯喝了一口,然后坐下来,给自己做了一小段心理建设后,严肃地盯着江里,想看看他到底要说什么。   江里有点难以启齿,憋了半天才讲:“梅老师,我想问问你,要多少分才能去北京上专科?”   说完怕老师没理解,补充解释:“就是那种只需要读三年的大专,不是什么一本线二本线这样的。”   梅朝凤万万没想到学渣嘴里能讲出这样的话来,她一瞬间脑补了许多,思维飘散得远,刹都刹不住。   她有些紧张地问:“你又想搞什么阴谋诡计?”   江里不可能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插科打诨道:“没有,就是想去伟大首都北京读一回书。”   这两年以来,江里气人的次数不胜枚举,学渣形象在每科老师心中根深蒂固。   让他学习是不可能学习的,不闯祸不被记过就已经是谢天谢地。   所以,梅朝凤压根儿不信什么「想去北京读书」的鬼话,警惕道:“你出了什么事好好说,我不批评你。”   江里听了,掀起眼皮一笑,在对上梅老师严厉的视线时,才微微敛神。   他还坐着,梅老师也不提,就这么面对面对峙着等他开口,想看看这张巧嘴里能说出什么花椒乌龟来。   江里安静数秒,认真开口:“梅老师,我是认真的,我知道我这两年挺混的,不爱学习,还老逗你。但现在,我真想考到北京去,随便什么学校,是正规的就行。”   少年讲话时声音很轻,脊背笔直地靠坐在椅子上,双手摆得中规中矩。   窗外的阳光落了一束进来,正好照进江里眼里,化作闪耀又动人的水波。   他长得好看,皮肤白净,五官立体,认真说话的时候,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青春美感,是人生任何其它时间段都取代不了的意气风发。   以至于梅朝凤恍了恍神。   只觉得眼前这个人,不像是以前的江里了。   她注视江里许久,缓慢开口:“北京和武汉一样,大学多,专科也多。你想考,至少三百分吧。”   江里听到这个分数,感觉是意料之中,轻轻点点头。   他知道自己功课落了太多,绝然不可能在一年之内逆袭,考上一所本科学校。   但也没关系,只要能上专科,就还能考专升本,他还有漫长的时间,可以慢慢进步,慢慢向前走。   几秒后,江里「蹭」地起身,把椅子归于原位,朝梅老师一鞠躬,脸上的笑容忽然放大,说:“谢谢梅老师,你真够兄弟!我走了!”   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纨绔张扬的模样。   梅老师再次被噎住,眯着眼看他远去的背影,气道:“这浑小子,不会是因为没写作业怕我骂吧……”   江里浑然不觉老师的情绪。   他精神饱满地回到高三(7)班,正好碰上在门口收作业的学委蒋言。   江里桃花眼一闪,将头侧低一点,笑道:“言,你今天好美。”   学霸蒋言睁着她的厌世眼:“……”   江里说完就走,几步回到自己的座位,翘起二郎腿开始整理乱成浆糊的课桌。   天气炎热,但教室里空调开着,吹出一片舒爽的风。   教室一个月没有打扫,课桌摆得歪七扭八,上面镌刻着擦拭不去的年少时光。   熟悉的同学们争分夺秒在课前打闹,不浪费半分的自由时间,却在老师走到门口的时候,一切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进入一个全新的蔚蓝世界。   一切都很美好。   一切都来得及。   作者有话说:   我求你们去看一眼55的评论!! 第58章 【第二更】为什么送我玫瑰。   江里去教务处买了两套新的夏季校服。   还是白色立领短袖, 配蓝色的宽松型运动裤。路过走廊尽头的厕所,顺便换了一套。   回到教室的时候,学习委员蒋言已经把高二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贴到了教室后墙上, 不少同学都围在一起, 边看边讨论。   江里以前从来不看这些,考多少分从来就不是他关心的事情,今天却极有兴致地过去瞧了一眼。   凭借着身高优势, 他很快在最后一名看到自己的名字, 同时也看到了每科的具体分数。   语文22,数学8,英语超常发挥,有39分。   理化生三科加起来有66分。   总分是135分。   江里:“……”   不知道盛千陵保送清华大学是多少分。   晚上放学,江里照例去了时光台球。   店里生意好,大厅里开了满台,江里就直接往大包房走。   盛千陵已经练了一天,此时正坐在沙发上休息。   江里进去时,听到他在打电话。听得不全,只听到他讲「知道了」「我自己订票」等几句断断续续的话。   等盛千陵挂了电话, 江里才走过去,站着问:“怎么了?”   盛千陵好像是个衬衫控,今日又穿着一件白色的斜纹短袖衬衣,下摆宽松地塞进黑色的长裤里。领口的扣子解开两粒, 露出白皙的脖子和一截精致的锁骨。   无论什么时候看, 都英俊绝艳。   他抬起脸, 仰视着江里, 说:“下周我要回一趟北京。”   江里一听就急了, 再靠近盛千陵一些, 慌忙追问:“那——”   盛千陵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截住江里的话头,说:“只回两天,还会回来的。”   江里这才放下心来。   他和他师父相处的时间越来越短,眼看着九月就要来临,等盛千陵集训去了,不仅是对杆,他们可能连通话和聊天的时间都会锐减。   还没分别,江里却提前感受到了要异地恋的忧伤,有些烦闷,却无可奈何。   盛千陵将江里的神色尽收眼底,伸手将他一拉,让他坐下来。   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盛千陵长手一伸,从沙发角落拿了一个什么东西过来,递到江里面前。   江里微怔,低头看到一支玫瑰花。   大红色的花朵含苞待放,被白色的弹簧网罩着,花瓣和根茎上套了一层透明的塑料袋,并不扎手,可以直接捏在手上。   江里抬起眼睛,缓慢靠近盛千陵的脸,心中涌过一道暖流,笑道:“陵哥为什么送我玫瑰?”   他满以为会听到什么令人怦然心动的回答。   哪知盛千陵说:“明天是七夕情人节,店里给每桌客人都送了。最后多一支,就给了我。”   江里一秒垮脸:“……”   玫瑰也不想接了。   盛千陵还举着那朵花,继续说:“虽然是借花献佛,但玫瑰和里里真的很配。”   江里被哄得有点开心,伸手接过玫瑰,捏在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他说:“情人节,陵哥就只送我一朵玫瑰啊。”   盛千陵侧过头,眼睛里波光流转,淡道:“那里里想要什么?”   江里突然起了心要调戏一下盛千陵。   他抬起头,与对面镜墙中的自己对视,坏笑一下,回头说:“陵哥咱俩打个赌吧,我等会儿做一个动作,你如果能保持静坐两分钟,我就不要别的礼物了。如果没做到,只要你动了,或者说话了,明天晚上你得陪我过情人节,怎么过都随我。”   盛千陵知道江里鬼点子多,但觉得还挺有趣,也成心想满足他男朋友的小情调,于是点点头,说:“好。”   江里脸上的笑容放大,桃花眼里幽邃又得意。   他先是凑过来亲了盛千陵一口,还十分色情地舔了一下盛千陵的唇瓣。   紧接着,他把玫瑰上面那只白网取下,含苞的玫瑰花瓣顿时绽放开。   他嫌包裹玫瑰的透明塑料袋碍事,三两下扯掉,然后捏着这支玫瑰走到了斯诺克球桌边。   他将玫瑰根茎横咬在嘴里,侧对着盛千陵的方向,缓缓弯下腰去,双臂合在一起撑在球台上,高高地撅起臀部,让身体像在打斯诺克一下,上下半身垂直。   他在学校已经换了夏季校服,此时穿的是那条蓝色的运动裤。   屁股翘起来时,布料完全舒展撑开,勾勒出他整个浑圆饱满的臀部。   这儿线条流畅,股缝分明,与下压的腰和腿呈现出一个迷人曲线角度。   那朵玫瑰被他咬着,妖艳火红的花朵像盛开在他冷白的左脸上。   水晶吊灯的光线洒在他眼底,波光粼粼,像一汪清浅的潭水。   江里咬着玫瑰茎,冲盛千陵挑眉,又抛了个媚眼,含含糊糊地说:“哥哥,我好看吗?”   盛千陵:“……”   他不想做什么君子,也完全不想等两分钟。   下一秒,盛千陵已然起身往门口走。   江里顿时心慌,以为他是要出去,但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盛千陵「咔哒」一声,将大包房的红木门给反锁上了。   盛千陵快步走过来,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他伸手覆盖在江里的臀部,弯腰凑到他玫瑰花所在的左脸旁,轻喘着温热鼻息,附在江里耳边说:“小狗为什么冲我摇屁股?”   江里听了,耳朵上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酥麻,脸蛋上浮起一抹红,渐渐红到了脖子。   神经的传感如夏夜的星星之火,很快燎原了全身。   他微微一转头,对上盛千陵那双漆黑如墨又刻意隐忍的眼睛,不怕死地挑逗深渊:“可能因为,小狗欠草?”   “……”   大包间里气温升高了许多。   空气旖旎,暧昧顿生。   斯诺克球台上,红球彩球四处散开,安静地贴在绿色的台呢上,做无声的看客。   盛千陵的私人球杆横在正中,卡在两个中袋线上,隔开两边的小球。   江里指尖泛白,用力地扶着球台库边,双眼含泪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被冲撞得意识模糊。   他的脸很红,心也跳动得很快。   扑通扑通,好像就快要冲破胸腔,破膛而出。   在这样的游离意识里,江里的嘴无意识张开,嘴里那朵玫瑰花顺势掉落在球台上,静静地混在一堆同色系的斯诺克小球里。   盛千陵抬眸看到,顿时不满意了。   他一掌拍在江里浑圆的臀部,哑着嗓子指示道:“把花捡起来,好好叼着。”   小狗只好又用力咬住玫瑰,同时也咬住了身后的春天。   半小时后,盛千陵将江里扶起,让他转个身面朝自己,然后像抱小孩那样将他抱了起来。   江里两条腿环住盛千陵腰,头枕在他胸前,紧闭着双眼骂他:“盛千陵,你是不是有病。”   盛千陵边走边应:“嗯,有病。”   江里咬牙切齿:“你他妈的,打斯诺克时能精准控力,怎么到我这儿,就非得这么野?”   盛千陵认真思索两秒,像在讨论什么学术问题一样,答:“这已经是精准控力后的结果了。”   江里:“……”   江里今天并没有觉得难受,反而觉得在熬过漫长的开荒后,就变得很舒服。   他靠躺在沙发上,看着盛千陵从洗手间里进进出出,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又菜又爱玩的傻逼。   室内的空调成了抽风模式,空气里残留的石楠花气息也被这个包房里的熏香覆盖,渐渐淡了痕迹。   镜墙无言折射这个小世界,四个角上的撞色绢花依旧绚烂。   江里翻了个身,发现没有不适之感,这才好端端地坐起来,睨着神清气爽的盛千陵,说:“那说好了,你明天晚上得和我一起过情人节。”   盛千陵说:“好。”   其实江里根本没想好情人节要去哪儿,左不过是再到「得意生活」论坛上搜索一下情人节约会攻略就行。   这个恋爱他谈得很笨拙,但处处都是小心翼翼的真心。   又过一会儿,等到两人都默契十足将刚才那一幕揭过了,江里才说:“你接着练球么。”   盛千陵摇摇头,去将斯诺克桌面的球都收齐摆好,然后把自己的球杆提起竖靠在球台边,说:“你来练。”   江里有一秒错愕,问:“但你不是把杆法和技巧都教给我了么,还有什么要练的?”   盛千陵仿佛一个提起裤子就翻脸不认人的渣男。   他听到江里的话,眸光顿时一冷,有些严厉地说:“训练是没有止境的,况且,我还有最后一项超强低杆没有教过你。”   “超强低杆?”江里听了,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会啊,我打一个给你看。”   他先是环顾大包间,从茶几上拿了个干净的玻璃杯。   然后走到斯诺克球台边,放下玻璃杯,随手拎起盛千陵的私杆,摆出一个红球,又将母球放好,弯腰俯身,用球杆头对准白球的下半球,控制好力度之后,猛地出杆。   于是,红球弹出去老远,白球留在原位飞速旋转起来。   江里用玻璃杯将那颗白球一罩,只听到玻璃杯壁上传来清脆的叮叮当当声。   十分炫酷。   目睹了这一切的盛千陵:“……”   江里等到白球不转了,才将玻璃杯拿下来放回原位,疑惑地问:“陵哥,这不是超强低杆么。”   盛千陵的脸色又冷一分。   他微微俯视江里的眼睛,说:“江里,我教你杆法,不是让你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江里乍一听,只觉得这话有些耳熟。   细想一下,记起这是他对盛千陵告白那天,用台球打出一个完整的爱心时,盛千陵说过的话。   江里试图探讨:“可我刚才确实用的是低杆呀,而且力度很猛。”   盛千陵不多解释,摆了一个江里刚打的那种球,轻轻拿球杆头点了桌面一个位置,示意他将让白球停在那儿。   接着,他弯下腰去,很快示范超强低杆。   红球出去后,白球被猛地拉回半米远,弹库两次,缓缓减速,精准地停在了盛千陵刚才指过的地方,分毫不差。   江里惊讶地抬头,不解地问:“陵哥,这指哪儿打哪儿,和我用平杆控力有什么区别?”   盛千陵凝视着江里,说:“这种超强低杆,不是为了进攻,而是为了提前防守。从数学的角度来说,它的线路是为了「跳出封锁」,只要你能练出来,就能防止对手打出后斯诺克球。”   后斯诺克球!   江里听到这个名词,赫然一惊。   他对这种惨无人道的球型自然印象深刻。   原因就是,他在向盛千陵告白那天,盛千陵与他对杆,第一杆就用了这种神级防守,让他溃不成军。   但其实,他是有办法破解的。   只要他能学会盛千陵刚才演示的超级低杆,就能阻止后斯诺克球出现在台面上。   江里打球多年,虽自诩野路子球手,但专业比赛看得也不少。   他几乎是在一秒钟之内就反应过来,盛千陵要教给他的这招,是他师父最后的拿手绝活,日后的某一天,也一定会被带到斯诺克的竞技赛台上去,大杀四方。   盛千陵很少将告白的话挂在嘴边。   他所有的好,所有的温柔,都拆解在一次一次的教授球技里,毫无保留。   江里洞悉了盛千陵的心,忽然眼眶一热。   他伸手环住盛千陵劲窄的腰身,像小狗撒娇一样,蹭了蹭他的衣服,低低地说:“师父,我知道了,我会乖乖练习的。”   作者有话说:   恨不相逢在fwht。 第59章 【第一更】我怎么像在哄女朋友。   情人节最终没能约上会。   当天晚上, 乐福广场人潮涌动,一对对的小情侣奔向电影院、电玩城、台球室等地方。   他们无所顾忌地在人群中手牵着手,胆子大点的甚至公然接吻, 丝毫不顾忌旁人的目光。   江里本来是想约盛千陵去五楼电玩城一起打打游戏机, 只不过他拉着盛千陵走过去了,才惆怅地发现,电玩城里几乎是人挤人, 就连打地鼠这种幼稚得要命的项目, 都有不少人在排队等着。   十分无趣。   江里一言难尽地收回目光,问身边人说:“陵哥,要不我们还是回去练球吧。”   盛千陵其实也不太喜欢这种喧闹嘈杂的环境,尤其跳舞机投篮机这种地方,为了营造气氛,刻意将音响声播得震耳欲聋,直叫他蹙眉。   听到江里这么说,他其实很乐意,却说:“可我答应要和你一起过情人节。”   江里在「得意生活」论坛上学来的一句话终于派上了用场。   他趁没人注意,牵了牵盛千陵的手, 很快放开,轻声说:“和你在一起,每天都是情人节。”   盛千陵听到土味情话,肩膀顿时紧绷, 实在没忍住, 漾开唇角笑了出来。   江里见了, 手臂一勾, 拖着盛千陵往时光台球那头走, 边走边说:“我怎么像在哄女朋友。”   盛千陵:“……”   美好的情人节夜晚最终回归到了枯燥的练球里。   盛千陵使用大包房的斯诺克桌进行日常训练, 江里就拿一支公用球杆在旁边的中式八球台上试打杆法。   两人安安静静,偶尔在停下来的间隙,会心有灵犀地对望一眼,然后相视一笑,就继续去练球。   练得累了,江里就用双手缠住盛千陵的腰,抬头索吻。   仿佛男朋友的亲吻,就是他源源不断的动力。   但比较邪门的是,不管江里亲多少次盛千陵,他练的超强低杆总是打不出来。   一连好几天,只要他打这种球型,那球就像脱离他掌控一样,会跑去他根本意料不到的点位。   一时极为颓唐丧气。   盛千陵看他打了几天,也找不到问题出在哪儿。   按理说,以江里现如今的球技,即便是学一个颇有难度的杆法,也不至于会打得母球瞎跑,完全没有章法。   最后,他想了想,提出一个建议:“要不你用我的球杆试一下?你总是用这些普通的公用杆,可能在控力方面,不算趁手。”   江里接过球杆,在斯诺克球台上试了两杆,果然发现击球的质感完全不一样。   虽然母球还是不受控制,至少没有再出现受力不均的情况。   盛千陵见状,干脆把自己的杆盒都提过来,递到江里手里,说:“我明天回一趟北京,大后天回来,你这两天就用我的球杆练习,有什么瓶颈问题,随时和我沟通。”   江里一听盛千陵要走,心中自然是万分不舍。   他说:“几点走,我去送你。”   盛千陵拿手指捻了捻江里额边的头发,又捏捏他的耳垂,说:“你明天要上课,别送我。我自己坐车去机场。”   江里生怕他不回来,再三与他约定返程的时间,才稍微安下心。   次日,课堂上,江里坐着努力地与黑板上的天书做较量。   物理老师讲到竖直上抛运动这个知识点,提及位移与末速度时,江里忽然回忆起来,之前在时光台球,自己被大金链子砸到后背,盛千陵就是这么运用物理知识与医生沟通的。   一想到学霸男友盛千陵,江里不自觉来了精神,都唇角都浮现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讲台上的物理老师是个四十多年的中年男老师,留着一圈浅浅的胡子。乍一看觉得很凶,其实讲起话来细声细气,十分温和。   物理老师捕捉到江里这抹笑,顿觉惊讶悚然。   这几天以来,江里在课上反常地没有睡觉,而是挑着一双桃花眼看黑板,叫他一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尤其是当他讲到力学原理时,这个永远睡不醒的男同学竟然诡异地笑起来。   物理老师问:“请问最后一排的江里同学,你觉得这个知识点哪里好笑?”   江里很少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一来是他向来在睡觉,二来即使没睡,站起来了也回答不上来,浪费的是大家的时间。   这次被点起来,他不慌不忙不着四六地说:“老师,你讲得很好,我感受到了物理的魅力。”   物理老师不依不饶:“我哪里讲得很好?”   江里正欲开口,同桌的陈树木拉了他一把,捂着嘴小声说:“里哥,稳住别浪,这个老师会罚你写很多作业的。”   江里听了,笑得一脸灿烂,真情实感地点评:“你哪里都讲得很好,让我爱上了物理这门课。”   老板终于有点生气,反问:“你爱上了物理,就给我考19分?”   江里还想贫几句,物理老师打断他,继续说:“下课来我办公室。”   江里咚的一声坐下了。   课间,江里安静地站在物理组老师办公室,看着桌面上堆成山的物理试卷,并没有奓毛离开。   物理老师说:“明后天放假,你把这些卷子写完了来交给我,我看看你有多爱物理。”   江里点点头,随意道:“好的,包在我身上了老师。”   像替人办事似的。   物理老师:“……”   等江里出了办公室,物理老师忍不住自言自语:“这个学生到底是哪里变了……”   次日是星期天,江里习惯性地踩着九点到达时光台球俱乐部。   到了才想起来,今天没人给他带早餐,他师父今天也不会出现。   只好闷闷不乐地跑去大包房练球。   结果球也欺负他,怎么打都打不出杆法来。半天下来,不仅超强低杆打不出来,就连之前得心应手的左塞旋转也频频掉球。   气得要命,干脆不练了。   江里感觉自己好像一个离了男朋友就活不下去的怨妇,长叹一口气,决定回家去好好热爱物理,写写卷子。   收球杆的时候,他看到杆盒里静静躺着的那截加长把,脑海中回忆起了某些琐碎的画面。   那还是洪师傅打小台突破瓶颈的时候,盛千陵每天会和洪叔对杆半小时。   有一回他替盛千陵递加长把过去,站在一边看盛千陵将加长把的螺钉旋拧到台球杆尾的小孔里,脑中曾浮现出一些浮想联翩令人脸红的画面。   江里忽然心念一起,将加长把取出来,带在了身上。   下午三点,江里草草地吃过中晚饭,回到家里看书。   那支加长把被他立在桌子一角,形同盛千陵在陪伴他一样。   屋里闷热,开了电扇也燥热不堪,江里干脆打着赤膊,与卷子上他完全不懂的题目大眼瞪小眼。   有几题看着眼熟,好像是书上出现过的,他便拉过物理课本,安静地品读公式,试图生搬硬套上去。   写了好一会儿,终于热得受不了,他一把捞过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发给盛千陵,留言道:“年轻人,物理到底怎么学?”   盛千陵那边回得很快:“硬磕没用,你得先读透公式,然后分解题型。”   江里写作业写得昏昏欲睡,下午的阳光斜斜地落在他身上,慵懒又疲倦。   他实在看不下去,说:“陵哥,如果我能把这张卷子写完,你就给我一点奖励吧。”   盛千陵对「奖励」这个词非常敏感。   他犹记得大包房那次让他腿软的奖励,也心知江里所要的奖励并不是常人所想的那般简单。   但他对江里百依百顺,听江里这么说,他压根儿没多作思考,就答应了下来。   江里终于有了点儿劲,他用手指戳开自己的眼皮,强迫自己把眼睛睁大一些,定定地与试卷针锋相对。   好在这些物理卷的难度是递增型。   也就是说,第一张试卷是这些试卷里最简单的。   江里连猜带蒙,又胡乱套了几个物理书本上的公式,终于在太阳落下之前,第一次写完了一整张试卷。   于是长舒一口气,高举双臂伸了个懒腰。   要什么奖励呢。   他想。   好像什么也不缺,只是好想念盛千陵。   那就和他视频?   江里自己在颅内建设了一会儿,目光落在桌角那支黑色的加长把上,眼睛微眯起来,想到了他要的奖励。   这奖励有点刺激,他自己心跳都不自觉加快起来。   十分钟后,他做好了准备工作。   然后拿上那支加长把蹑手蹑脚进了江海军的房间。   江海军并不在家,江里还是掩耳盗铃走得小心翼翼,进房间时还特意落了锁。   他把电扇对着床的方向,然后关上窗户,拉上窗帘。   房间里的灯没开,布窗帘一拉,顿时就陷入半明半昧的光线里。   江里先去床上躺了一下,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调试几次,才又起来将手机架在床头的椅子上。   等到这些都准备好,江里给盛千陵发消息问:“陵哥,现在方便发视频吗?”   盛千陵已经结束家族晚宴,此时已经回了房间,一个人待在诺大的别墅里。   他很快回复:“方便。”   下一秒,江里的视频电话发了过来。   盛千陵随意地坐在自己房间的沙发上,看着略显灰暗的手机屏幕,没太搞清状况,说:“里里,怎么那么黑?”   江里听盛千陵说黑,只好跑去把窗帘拉开一点儿,让外边残余的日光照射进来一些。   但不能更亮了。   盛千陵看着画面亮了许多,接着说:“你人怎么不在画面里?”   下一秒,视频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塑料袋被撕破,扯出一段有弹性的橡胶拉伸声。   盛千陵十分不解,但耐心地等着。   过了两分钟,江里才出现在画面里。   甫一出现,盛千陵的瞳孔便猛地收缩,心重重地往上一提,惊诧地盯着手机上的画面。   光线虽暗,却不妨碍盛千陵看清江里。   四周一片昏芒,可他就是能看到江里浑身亮白的肤色,好像一盏流光闪烁的灯,照亮屏幕前那一小方空间,直直地撞进他的眼睛里。   盛千陵呼吸加速,伸手从床头柜里取出蓝牙耳机给自己戴上,看着江里手中的动作,哑着嗓子问:“里里,你在做什么?”   可是江里没有回答,只有看不见的气流在摇摇晃晃。   同时撞上两人的心坎。   江里血流加快,渐渐越来越热。   他下意识喊盛千陵的名字。   他说:“盛千陵。”   盛千陵:“嗯。”   “陵哥。”   “嗯。”   江里终于在紊乱的心跳里找到音调,在匀速运动里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陵哥,我想听你跟我说话……”   盛千陵目光沉下湍急的水面,越来越深邃。   他提着心问:“里里想听我说什么?”   于是,江里仰着头,断断续续,给出了答案。   盛千陵犹豫了一会儿,被江里撩拨得面红耳赤。   他不肯说,江里便喘着气逼他:“你说好给我奖励的,我那卷子……都写完了……”   盛千陵没有办法,只好走进自己房间内自带的洗手间,背抵在洗手间门上,沉着嗓子,一句一句复述江里要听的那些话。   说得口干舌燥,说得心跳加速,说得血液沸腾。   说得颠覆了自己这十八年来所有的修养。   目光却移不开,紧紧盯着那支自己用了五年的球杆加长把。   他真的从来没有想到过,加长把除了架杆打球,还能发挥这样的作用。   作者有话说:   名词解释:   加长把是台球杆尾可以旋拧上去的一部分,长度不一,可能是在20-30cm之间,用于打台球而身高不够时作辅助用。   懂了吧。 第60章 【第二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吧。   江里这个人, 胆大包天,肆意妄为。   好像从来没有羞耻之心,一旦目标明确, 就是死缠烂打也会要满足心愿。   盛千陵从很早就知道这一点。   而这一点, 也正是盛千陵对他动心的原因。   他永远鲜活自在,像阳光下的彩色气球,明艳又夺目。   喜欢斯诺克, 就缠着要拜师;喜欢一个人, 就哄着求着要在一起。他好像永远有用不完的精力,永远活泼天真。   他的欲望也总是坦坦荡荡,做出那么多出格又大胆的事,并不是为了寻求别样的刺激,却只是内心真实想法的具象折射。   他想要的,就会直接说要。   不会以退为进,也不会欲拒还迎。   ……   许久以后,江里收拾好加长把,乏力地平躺在床上,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对视频里的盛千陵说:“陵哥,明天到了就告诉我。”   盛千陵:“好。”   次日,盛千陵要晚上才能到。   江里就坐在景苑旁边那家蔡记热干面里等着,不住地看时间, 感觉一分一秒都过得很漫长。   店里的客人来了又走, 走了又来, 人来人往, 只有他独自坐在那儿, 像不动的风景。   盛千陵在飞机上, 无法和他聊天,他就不停地骚扰陈树木,东一句西一句,聊着没有营养的天。   江里:“大树,陪你爹聊聊。”   陈树木回复微信一如既往快:“啊?怎么,我要去和他聊天增进一下父子感情么。”   江里:“我是你爹。”   陈树木:“……”   陈树木:“这位爹不去谈恋爱,跟我一个纯情少男聊什么。”   江里:“他这两天回北京了,我他妈像个坐在家里等丈夫回来的苦逼妇女。”   陈树木不禁给江里竖了一个大拇指,赞许道:“你对自己的定位还挺清楚,不愧是我里哥。”   江里发去一排菜刀滴血的小表情,继续打字:“他下月初就真走了,到时候我和他分隔两地,我怕是会直接享年十八岁。”   陈树木难得正经:“里哥,你就那么喜欢他啊。”   江里想了想,回复:“喜欢啊,没他会死。”   聊了一会儿,蔡记热干面店里的服务员过来收拾桌子。   江里坐着后仰一些,露出面前的桌子让服务员抹净,等服务员走了又继续跟陈树木聊天。   江里:“儿子,去谈恋爱吧,真的。谈了你就懂爹这患得患失的惆怅了。”   陈树木一秒炸:“恋爱?呵,狗都不谈。”   狗想谈也谈不上。   过了一会儿,又走过来一个服务员。   服务员对江里说:“小伙子,让一下,我把这里的地拖一下。”   江里就起身,站在旁边等着服务员拖地。对方拖完,又一屁股坐下,给陈树木回消息。   丝毫没反应过来服务员是在赶他这种蹭空调的顾客。   江里心思不在这上面,根本没注意到几个服务员之间皱眉打量的古怪神色。   也就没脸没皮在这儿坐了好几个小时。   陈树木没聊多久就跑去吃晚饭了,江里百无聊耐,打开手机里的神庙逃亡游戏,一遍一遍开始逃跑。   逃到最后不禁想骂娘,想知道是哪个「人才」设置了这么难的游戏,他连三圈都跑不过。   夕阳已经落下去,武胜路天桥下车流如织。汽车的尾灯像连绵不绝的红色星星,在夜幕里一闪一闪。   江里坐在靠窗的位置,又看一眼时间,怅然地拿手机给盛千陵发消息:“陵哥,我在蔡记热干面等你,你到了就说一声。”   盛千陵那边刚下车,听到手机微信提示音,拿出来看了一眼。   他很快回复:“我到了,来门口。”   江里一看到消息,猛地站起来,把椅子推得哗啦作响。   他高兴地奔出门去,一口气跑到景苑小区门口,一眼看到树下那个颀长的身影。   盛千陵今天穿了件灰色的衬衫,配修身的黑色长裤,静静地站着,好像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一手提着一只黄白相间的纸袋,一手轻轻抄在裤兜边上,显得人高腿长十分英俊。   江里欢快蹦到他面前,喊:“陵哥!”   “嗯。”   盛千陵见了江里,眼睛里也不自觉涌上笑意。   他刻意放慢脚步,带着江里往里走,边走边说:“等了多久?”   江里说:“没多久,也才刚来。”   盛千陵点点头,挥了一下手中的袋子,说:“给你带了北京烤鸭。”   说完怕江里不喜欢,认真解释:“知道你挑食,但是这个甜面酱不会特别甜,不是红白糖那种味道,你应该能接受。”   江里环顾四周,见旁边没人,大胆地将手伸进盛千陵手心,与他十指相扣,挑起桃花眼,笑着说:“那我肯定喜欢。”   盛千陵离江里很近,近到清晰地看到他眼角那颗淡淡的小痣。   忍不住伸手轻抚一下,另一只手牵着江里不放开。   进屋以后,盛千陵先开了空调。   八月中旬,是武汉最为炎热的时间段,整座城市就像被烈焰炙烤,午后的阳光几乎能烤熟一只完整的生鸡蛋。   即便到了晚上,也是热浪滚滚,气温高居不下。   好在景苑毗邻汉江,受水陆间水循环影响,能稍稍缓解一丝热意。   江里换了鞋子过来,直接从背后搂住盛千陵的腰。   他有些闷闷地说:“陵哥,我太想你了。”   盛千陵侧着头,失笑道:“嗯,里里,我也想你。”   江里用力将盛千陵的身体掰过来,凑过去和他接吻。   两人来到沙发前坐下,凭借拥抱释放想念。   吻罢,江里认真地说:“陵哥,你走两天我都受不了,以后你回去了我怎么办。”   盛千陵扬起白皙的脸孔,眸光紧紧落在江里泛着水光的唇上,慢慢说:“那就努力,来我身边。”   江里听了,心头情绪翻滚得更甚,手上又加了一些动作。   盛千陵:“……”   都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谁都经受不住男朋友的这般撩。   好在盛千陵尚有一丝理智,轻轻捧着江里的头,沉着嗓子说:“里里,先吃烤鸭?”   江里不肯,含糊道:“先吃你。”   盛千陵浑身像被弱电流击中似的,微微有些颤栗。他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刺激,一时之间神智都有些恍惚起来。   就在这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钥匙开门的声音。   门锁是防盗锁,钥匙伸进去,不会马上打开,得先旋转两圈,才能拧开锁芯。   因为周边安静,便显得这旋拧的声音格外清晰。   盛千陵一惊,迅速推开江里,然后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起身站起来。   江里还有些迷糊,不明白盛千陵这样反应的原因。他仰倒在沙上发,不解地看着惊慌失措的盛千陵,问:“怎么了?”   下一秒,站在门口的潘登推门而入。   潘登见屋里有灯,微微愣了一下。视线移过去,见到挡着沙发整理纸袋的盛千陵。   他有些好奇,迈步进来问:“千陵?你这几天不是回去了?”   盛千陵从纸袋里掏出打包好的全聚德烤鸭,慢吞吞走到餐桌边,将烤鸭放上去。   才说:“刚刚回来。”   “哦。”潘登点点头。   他接着往里走,这才看到沙发上还坐了一个人,正是江里。   江里表情有些不自然,冷白皮肤透着一抹淡淡的红,嘴上还有舔舐过的水光。   潘登顿了一下,站在原地没动,有些好奇地盯着江里看了几秒,随即笑道:“小里也在啊。”   盛千陵先于江里开口:“我带了烤鸭,邀请他过来一起吃。”   潘登仿佛没过心,笑道:“那你们吃,我过来拿一个娃娃就走。”   盛千陵已经将面皮黄瓜丝葱丝和甜面酱全部摆好,闻言问了一句:“什么娃娃?”   潘登走到靠窗的那面墙,目光落在那些芭比娃娃身上,解释道:“晓诺交了一个新朋友,也喜欢芭比娃娃,晓诺要送一个限量版给她,让我过来拿。”   江里这时已全然恢复冷静,他站起来跟到潘登身边,装作第一次来的样子,说:“潘总,你家娃娃真的好多啊,我刚才进来时,真的被震惊到了。”   潘登笑道:“小丫头们都喜欢这些。”   潘登没待几分钟。   他很快找到潘晓诺要的那个芭比娃娃,取下来拿在手上,就开门走了,走之前也没多说什么。   江里长吁一口气,惊慌地拍拍胸口,说:“陵哥,幸好你刚才把我推开了,要是叫潘总看到我正在咬你**,我就完犊子了。”   江里用词大胆,就和昨天视频里一样,完全无所顾忌。   盛千陵心中涌起一阵赧意,只觉得那个地方还泛着酥麻和痒意,还有一阵悠长的余韵。   在思绪清醒的时候,他说不出过分的话,只好说:“过来吃烤鸭。”   江里惊魂未定,乖乖地坐到盛千陵对面。   盛千陵没怎么吃,一直套着手套给江里卷面皮。   江里吃一口,果然感觉味道很棒,凑过来一些,说:“真好吃。”   盛千陵很喜欢看江里吃东西的样子,好像不管他在吃什么,都会显得食物分外可口,能让人食欲大增。   “如果你喜欢,”盛千陵说,“我以后带你去吃。”   就去离他家最近的,王府井里的那一家。   江里点点头,说:“那我一定要去的。”   “好。”   烤鸭吃完,盛千陵收拾桌子打包垃圾,江里就坐在一边安静看着。   之前的旖旎气氛被潘登打断,一时半会儿也续不上,两人也没往那方面想,就默默相互陪伴着。   客厅的空调发挥作用,屋子里变得清爽凉快。   江里吃得很饱,舒坦地斜倚在沙发壁上,目光一直来来回回跟着盛千陵跳跃。   许久后,他发出一句感慨:“陵哥,你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吧。”   作者有话说:   破镜倒计时。 第61章 【第一更】陵哥,你带我走吧。   八月下旬的这段时间, 快得就像开了时光加速器。   这些日子一直没有下雨,整座城市被火辣辣的高温笼罩,外室的空调外机集体轰鸣, 阳光暴晒之地空无一人。   教室里空调温度打得很低, 但因为教学楼墙壁被骄阳炙烤,加上学生又多,教室里还是翻涌着一层热意。   江里捏着刚发下来的考了18分的数学试卷, 从最后一排走到第一排, 伸手拍拍学霸蒋言的同桌,对方立即会意,主动表示要出去上个厕所。   江里把卷子铺平到课桌上,侧着头说:“言,八月月考我们班的平均分提高了不少吧?我上回8分,这回18分了,足足提高了10分。”   说得就像他明天就能报考清华北大似的。   蒋言为了冲刺高三,把马尾剪成了少女波波头。   但因为向来面无表情,眼神里长期透露着一股慵懒和厌世,显得不太好接近。   她的嗓音凉飕飕:“那你真棒。”   江里没脸没皮, 把右手握的一瓶安慕希酸奶放到蒋言课桌上,又凑近一点,开口问:“言,你上周让我背的初中数学公式我都会背了, 怎么才涨了十分?”   蒋言无语。   背完初中的公式, 能在高三数学月考里增加十分, 已经是天大的进步了。   她目光扫过江里的月考试卷, 抽出自己一直放在桌上的高一数学书, 刷刷翻开找了几个题型, 说:“这周看这几个题型,例题看懂多做几遍,再把课后练习写几题给我看。”   “好嘞!”江里就等这几句话,捏着试卷,怀抱蒋言的高一课本,屁颠屁颠回最后一排去了。   他虽然是个学渣,但也明白时间的重要性。   学数学就像打斯诺克,自己反复一个人琢磨,其实并不会有什么显著的效果。   非得拜师,遇上盛千陵那样的师父,专门针对自己制定训练计划,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最大的飞跃。   江里知道,蒋言就是一个像盛千陵那样的师父。   她醉心于学业,又将班级荣誉感常挂心中,不愿意自己班级总是在年级排名里垫底。   所以江里每次去找她问题目,蒋言虽然都是一副爱搭不理的冷傲模样,却每次都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讲给江里听。   不仅如此,蒋言还特别阅读过江里的试卷,知道他的基础是从哪儿开始薄弱的,便轻松从自己的学海里撷取了重要的知识点,让江里去恶补。   才补了十天,江里的数学就从8分考到了18分,这让他无比兴奋。   全然忘记数学总分有150分这回事。   回到座位以后,同桌陈树木抬了一下头,看了江里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偷偷拿手机打游戏。   没过两秒,陈树木忽然说:“里哥,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江里缓缓转头:“?”   陈树木的目光始终没有从手机屏幕上挪开,继续解释:“数学进步这么大,怎么还摆臭脸。”   江里:“……”   陈树木和江里在一起玩了这么久,对江里的微表情解读十分过关。   江里知道自己反驳不了,却反问道:“你见过这么兴奋的臭脸?”   陈树木毫不留情地戳穿:“啊,假笑男孩罢了。”   江里脸上确实是一种心理暗示型的兴奋,一碰就碎,并没有维持很久。   不管他再怎么把注意力放在这次月考成绩上,都改变不了盛千陵明天要离开武汉回北京的事实。   这天终于还是来了。   江里想。   当他刻意避免去想分别的时候,分别却比以往每一次都来得快。   好像和盛千陵并没有相处很长时间,盛千陵戴着墨镜提着球杆走进时光台球的模样还清晰如昨,就到了他们从此要真正分隔两地的时间。   从三月,到九月。   竟然也可以叫做弹指一挥间。   可是,从九月开始的每天,都会变得无比漫长,长过无涯的时光。   汉江景苑里,盛千陵将行李箱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最后一遍确认有没有遗漏东西。   他来的时候东西并不多,可走的时候,不知不觉就攒满了一个箱子。   箱子角落里放着江里送他的那条腰带,卷得好好的,用原装纸盒包着,还没有拆开用过。   那只小小的金毛小狗挂坠被郑重地收进箱盖的网袋里,与耳机、充电线等重要物品放到一起。   中间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夏装,以衬衫居多,也有用来当睡衣穿的几件短袖。   其中少了一件胸前有一段白色花纹的黑色短袖,不知道盛千陵是没有发现,还是没有放在心上。   江里安静地站在餐桌边,目光低垂地落到盛千陵的行李箱上。   心中静静翻卷起一股难以忽视难以言喻的苦涩。   盛千陵这时抬眸问他:“应该没什么忘带的了吧。”   两人面对面站着,江里皮肤透着苍白,是比平常还要白一个度的颜色。黑色的头发又长了一些,懒散地遮住眼皮,隔几秒钟就不自觉抿抿平直的嘴唇。   他说:“还有。”   盛千陵停下整理箱子的手,朝他看过来,反问:“还有什么?”   江里几步走到盛千陵面前,伸出手臂从盛千陵腰间穿过,将头枕在他肩膀上,压抑着说:“还有我。”   盛千陵静默无言。   伸手抱住了江里的腰。   他的手在江里削瘦的背部摩挲几下,慢慢滑落,垂到江里的腰间。   江里的腰很细,环环一握时,手感特别好。虽然不及臀部,但盛千陵也很喜欢。   江里把整张脸都埋进盛千陵胸前,气息不稳地说:“陵哥,你带我走吧。”   明知道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也明知这样说出来两个人都不会好过,可江里就是任性又直白地表达着自己的不舍。   不知重逢日期的分别,实在叫他心慌。   盛千陵把江里抱在怀里,扬起一只手抚摸他脑后柔软的头发。   盛千陵说:“里里,我会想你的。”   江里扬起脸,闭着眼睛去亲盛千陵。   对方很快回吻,两人抱在一起,交颈舔吮,亲出一段缠绵的水声。   江里知道,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倒计时。   他们于前一晚达成了协议,江里只在景苑门口送盛千陵上出租车,不能跟去机场送别。   江里亲到一半,忽然后退一步,与盛千陵拉开距离,定了定神,压下胸腔里延绵不绝的酸与苦,说:“陵哥,赶紧走吧。”   说着还主动去替盛千陵关箱子,然后将箱子竖在地上,握住拉杆,还不忘拿起一直静靠一旁的球杆盒。   江里已经把球杆盒里的加长把还了回去。   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私心,希望盛千陵每次打开杆盒看到加长把时,都能想到他所做的那艳情一幕,好多想想他。   可是此时,他却像着急完成一个什么任务一样,推攘着盛千陵,希望他快点走。   盛千陵还有话没说完,开口与他商量:“里里,我——”   江里却一反常态来了火气,轻吼道:“快走啊,不然来不及了!”   盛千陵只好把嘴里的话咽回去,无奈地摸了一下江里的发顶。   阳台上的窗帘被拉上,室内光线暗下来。   见证过少年疯狂热恋的水晶灯、空调和芭比娃娃陷进一片昏暗里,沉默地注视他们远去。   从3号楼下来,江里始终表现得很急切。   他步子迈得很快,一路拖着箱子往门口走。   盛千陵落在他身后两步,目光深深地盯着江里的背,卡在喉咙里的情绪不得上下,却说不出什么告别的话。   武汉的夏天是从五月到十月。   这才九月初而已,气温依然高到离谱。当地人都习惯了这漫长的夏季,一个个步履匆匆从丹桂阴凉里走过。   江里站在小区门口给盛千陵拦了一辆出租车。   盛千陵沉默地站在一边,看江里打开后备箱,把他的行李箱放了上去。又见他打开后座,细心地将台球杆盒横放好。   最后,江里打开副驾驶的门,红着眼睛催促盛千陵:“陵哥,快一点,这儿不能停车。”   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这儿到底能不能停车,会不会被扣分。   只不过他得找一个强有力的理由,赶紧将盛千陵送出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外。   盛千陵再次上前,试图与江里最后说几句话。   江里却抓住他的手,把他往副驾驶里推,边推边说:“师傅,他去天河机场!”   盛千陵只好弯腰坐进车里,目光一直停留在江里脸上。   江里眼眶微红,眼睛上蓄着一层浅浅的湿意。这双桃花眼第一次不那么明媚动人,却因那点儿浮上来的氤氲湿气而显得破碎感十足。   盛千陵十分心疼,脑子里思索改签机票再留一天的可能性。   而江里就怕他因为自己改变主意,一直强忍着泪意,争分夺秒把他送上车。   砰的一声。   车门关上,江里掉头就走。   出租车很快驶入车流,并线之后,与公交车错开,汇入到主干道里。   盛千陵却紧紧盯着后视镜,看着不断远去的江里,眸光越来越深邃。   直到看不清江里那个小小的身影了,盛千陵拿出手机飞快地给他发消息:“宝贝,别哭,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江里已经找到了景苑旁边一条荒废许久的小巷子,趁着无人经过的时候,任由泪水涌出。   他其实不想哭的。   明明知道盛千陵要走,也知道就是这一天,还做了那么久的心理准备,都以为自己能平静面对这个分开的事实了,却没想到还是会这么难受。   他甚至有点想傻逼地追着车子跑,就像电视里那样,不要命地跟过去,把盛千陵追回来,然后使尽全身力气,把他拖到床上打一架。   可是他不能。   盛千陵要去的,是璀璨的明天。   他不能做束缚他的风筝线,只能放手让他展翅高飞。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宝贝别哭。 第62章 【第二更】忍不住想亲。   时光骤慢。   像被堵塞的沙漏, 许久才落下一粒沙。   化学老师在讲台上讲化学反应,江里听得十分迷糊,硬着头皮盯着老师看。   老师背后一阵发凉, 总觉得那个睡了两年的学生下一秒就要冲上来打他, 于是移开目光,转过身去板书。   课间,江里姿态散漫地靠在椅子上, 面无表情玩手机。   他下了个铁路12306平台, 有事没事就在里边搜索从武汉到北京的高铁票价。   最便宜的二等座是五百多块,不知道用学生票能不能半价。   高铁站在青山区,离硚口很远,听说4号线可以到,但不知道要去哪里转4号线。   就算找到了,搭上了高铁去北京,下车之后又应该去哪里呢。   唉。   惆怅。   前桌有个同学转过身来和陈树木聊天:“哎,陈树木,你记得高我们一届的那个李明远吗。”   陈树木喜欢打蓝球,上一届高三没毕业时, 和李明远他们打过几场,一来二去就有了一点交情。   陈树木边打游戏边点头:“记得,怎么?”   前桌一脸遗憾:“我听说他去了武职哎。”   武职是武汉一所大专,全名叫武汉职业技术学院。   陈树木好奇反问:“他不是考上了二本吗, 我记得是江夏区那边的武汉工程科技学院?怎么又去了武职。”   前桌说:“好像因为二本的学费太贵了, 一年要一两万吧, 大专一年就只要几千块钱, 还只需要读三年。”   江里听到「大专」「学费」这几个敏感词汇, 眼角微抬, 加入谈话:“是只有武汉的专科学费几千块钱,还是全国都这样?”   前桌愣了一下,说:“好像都不一样吧,就北上广这种,肯定要贵一些的。”   前桌的男生说完,莫名感觉江里神色沉了下去,好像因为他这句话变得不怎么高兴,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江里没多说什么,手机一收,趴着补眠去了。   秋分过后,天气终于凉快了一些。   星期六的早晨,江里醒得很早,一阵风卷残云般的洗漱之后,江里套好衣服奔向门口,才突然想起来,没有人会在九点给他带早餐了。   他在门边站了挺久,脑子里回忆起盛千陵每次给他带的那些超量早餐,忍不住垂眸笑出声。   盛千陵总是会慢条斯理一份份打开,推到他面前。   这些早餐向来丰富多样,热干面豆皮面窝汤包,豆浆绿豆汤银耳汤,避开了酸与苦两味,偶尔会有一碗甜甜的蛋酒。   只抿一口,唇齿留香。   今天是盛千陵因集训而失联的第二十一天。   没关系,才二十一天而已。   江里无奈叹气,开门走下楼梯,到刘姨家吃了碗热干面,犹豫好久才加了一碗蛋酒。   吃完饭后,江里不想去练球。   最近状态并不好,他师父最后教的超强低杆怎么都练不出来,让他备受打击,于是决定逃避一阵子。   出了集贤巷子,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江里思索了几秒他要去哪里。   等到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穿过拥挤的人群,大步走向汉正街的白马市场。   三楼得意男装的老板赵姐正倚着收银台嗑瓜子追剧。   剧里的女人喊得撕心裂肺:“臣妾做不到哇!”她看得一脸悲情,瓜子磕开了都忘了吃。   下一秒余光瞥见人影进来,以为是进货的老板,赶紧关掉平板,目光移过去。   “哎,”赵姐见到江里,两眼发光,“你不是那个……”   想半天没想起来名字。   就记得这个小帅哥,一张脸帅得让人印象深刻。   江里上前几步,站在一堆打包好等待「扁担」挑走的货物前,说:“赵阿姨,我是江海军的儿子江里,你先前说要拍照的模特,现在还要么。”   汉正街近几年的竞争越来越激烈,尤其部分商铺搬迁到汉口北后,分走了一半的进货生意。   赵老板早就想打破传统进货模式,搞一波网络宣传。   但网络宣传对模特的要求很高,身形气质长相缺一不可。专业的模特价格太贵,请了得不偿失,不专业的又找不到外形完美的,才一直这么拖着。   这时店里进来个进散货的女老板,扫了江里一眼,开口说:“哟,赵姐,这是你儿子啊,这么帅的吗?”   赵老板喜滋滋回答:“我哪有那么好的命,有这么好看的儿子。这是我店里的模特。”   那女老板见江里长相甜野俊俏,身材修长笔挺,把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都穿得格外好看,直接点货道:“赵姐,就他身上这个款,全码一样给我拿十件。”   赵老板:“……”   江里:“……”   最后走的时候,江里和赵老板谈好了兼职时间和报酬。   赵老板对江里喜欢得紧,开出了一小时一百块的高价,并保证只要江里愿意拍,店里几十上百个男装款式,他都可以试穿拍照,工资日结。   江里从白马市场出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拿出手机,看一眼微信置顶里盛千陵的风景头像,点开大图,用指腹抚了抚,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有了目标,时间终于过得正常。   沙漏被疏通,阳光从指缝里东升西落,与黑夜短兵相接。   十一月初,武汉短暂的秋季姗姗来迟,如同抱着琵琶半遮面的羞涩少女。   世界一片温柔,温柔到让人轻而易举,原谅了夏季的炎热和冗长。   只可惜,到了十一月下旬,气温便骤降,难得的秋日暖阳如昙花一现,在又一场寒凉的雨后,迫不及待的初冬便颇有声势地拉开了序幕。   这天放学时,天已经擦黑。   校园里的路灯全部亮起,一直延伸到学校门口的巷子。穿着秋季校服的学生们鱼贯而出,成群结队奔向校外冒着热气的食品店。   一阵冷风吹过,衣着单薄的几个学生不住跺脚,下一秒又顶着红扑扑的小脸兴奋聊及校园趣事。   江里松松垮垮裹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外套,书包挎在背后,双手抄在裤兜里,慵懒地走着。   旁边的陈树木聒噪个不停,来来回回把徐小恋的名字提了上百遍,听得江里耳朵都生了茧。   天气有点冷,凉风直往脖子里灌。   江里却像感觉不到一样,一边走一边思索晚上回去,是先宠幸物理,还是生物。   两科成绩都很不错,还真是难以抉择。尤其生物涨分涨得很稳定,到上个月月考时,已经突破40分大关。   可谓是进步神速。   陈树木叨逼半天,从彭微微徐知雨的爱恨情愁,讲到徐小恋的软硬不吃,又讲到教导处哪个主任的八卦,讲得绘声绘色,就是不提江里的感情。   但江里一句也没听进去。   他们俩最近相处模式就是这样,一个口若悬河,一个漫不经心。   走到二十九中巷口时,陈树木一句话没讲完,突然噤了声。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朝学校外那个美容医院门口看过去,唯恐是眼花,还特地眨了好几次眼。   江里咬一下上嘴唇,痞痞地吹了吹额前的头发,朝左瞥一眼同桌,冷淡地问:“中邪了?”   陈树木视线落到前方不远处,话里隐隐带着兴奋:“里哥里哥,你看那边那人,像不像你师父啊?”   师父。   江里好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   他冷笑着,心里给出了明确的否定回答。   盛千陵这次的集训长达四个月,要到元旦之前才会有短暂的几天假期。   江里昨天发过去的信息依然没人回复,他师父怎么可能会凭空出现在他面前。   视线淡淡地扫过去。   苍茫模糊的夜景在他眼前掠过,对面一排门店上的霓虹灯不知疲倦地闪烁。   再朝右偏一点。   江里的身体猛然僵住了。   还是那家美容医院的门前广场上,盛千陵笔直如松地站在那里。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显得身材挺拔修长。旁边的路灯洒到他头上,幻化成一圈淡淡的暖色光影。   他的表情很淡,脸颊被灯光衬得冷如皓月,眼睛却像一双天然的琥珀,黑漆漆的,像月下的潭水。   利济北路上一辆掉头的出租车从他身边驶过,车前大灯落到他身前两秒。   他的脸被灯闪到,下意识抬起头来,略微一偏,准确地与江里对上视线。   四目相对的一秒,他周身那股冷淡与矜贵如潮水般褪去,整个人瞬间变得柔和起来。   “陵哥!”江里瞬间激动,心都快蹦出来,他很快出声,迈开脚步往那边跑过去。   一不小心撞上了一个过路的校友,江里匆忙说句「对不起」,又继续朝前跑,急切又热烈。   这是盛千陵第三次站在学校门等他。第一次是带他去打比赛,第二次是带他去看牙齿。   今天,看来为了给他一个惊喜。   但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只要盛千陵站在那里,总能轻而易举调动江里的情绪。   江里三两步跑到盛千陵面前站定,他很想伸手抱住他师父,双手蠢蠢欲动,却无奈放下,微微扬着下巴说:“陵哥,你怎么来了?”   盛千陵为数不多的笑容全给了江里。   他替江里拢了拢几乎垮到肩膀上的校服外套,轻声说:“来看看你。”   陈树木也跟了过来。   他见到盛千陵也挺兴奋,开心地喊了一声「师父」,又开始絮叨:“啊师父你可算是来了,你都不知道里哥这几个月——”   话没说完被江里捂住了嘴。   江里用脚侧踢了一下陈树木的小腿,给了他一个眼神,陈树木赶紧打住,识趣地告别,然后飞快地挥手跑了。   江里和盛千陵一起往武胜路走,江里边走边问:“陵哥,你吃晚饭没有?”   盛千陵来得急,三个多小时飞机,一个小时出租车才到二十九中门口,自然还没来得吃。   他摇头道:“没有,你想吃什么?”   江里趁旁边没人,很快牵了一下盛千陵的手。   两人手心都凉,握在一起,才算有了一点儿踏实的温暖。   只不过江里没有握很久,来来往往都是他们学校的学生,还有刚下班的老师,他不想自找麻烦。   盛千陵没有听到回答,接着说一句:“里里,能不能迟点再吃晚饭?”   江里没反应过来,反问:“那去哪儿?”   盛千陵眸光闪闪,一张清俊的脸在夜风中显得分外温柔。   片刻后,他淡淡一笑,说:“先去景苑吧,好吗?我实在忍不住想亲你。”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这才是破镜倒计时。 第63章 【二合一】分手。   江里第一次发觉几百米的路程竟然这么长。   走了这么多年的中山大道武胜路, 几乎是倏尔之间,就变成了一条无边无际的银河。   他恨不得要小跑起来。   盛千陵身高腿长,走得也快, 但忍不住去拉江里的手臂, 轻声提醒:“里里,你走慢一点。”   江里一脸急切茫然:“啊?我忙着回去接吻呢,好急。”   江里长得十分好看, 尤其像这种卸下一切防备与痞气的时候, 脸上会洋溢起一种生动的呆萌,就像一只可爱的金毛对主人露出柔软的肚皮。   盛千陵好笑地拿指腹抚过江里的脸,也加快了步子。   走到汉江景苑,盛千陵拿门禁卡刷开门,带着江里一起走进3号楼,直奔2902室。   上次离开的时候,盛千陵特意没有还钥匙给潘登,就是知道自己一定还会再回来。   门一开,盛千陵率先摸到玄关,打开了客厅的灯。   于是, 一直安静在客厅等候的水晶吊灯、空调和三面墙的芭比娃娃一同醒来,无声欢迎它们的老朋友回来。   芭比娃娃们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少儿不宜的画面,反而一个个睁着大眼睁,兴致勃勃地看着沙发上两个男生接吻。   他们边走边亲, 呼吸急促又热烈, 连走到沙发的这几步都等不了, 从换了鞋子开始, 两张嘴唇就紧紧地粘合在一起。   黑色风衣抱着蓝色校服, 将他紧紧圈在怀里, 一手扶住他的头,强势地用唇舌侵入他的口腔,另一只手从校服里探进去,贴上光洁滑腻的背,一路向下。   他们亲得胶着难分,蓝色校服情难自抑,仰起脸来露出修长的脖颈,黑色风衣的唇便游离在他的耳畔颈边,亲出暧昧的声响。   黑色风衣的身体绷得很紧,动作一点儿也不温柔,反倒像一棵在沙漠里干枯许久的树,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他的甘霖,于是浑身热烈地张开枝桠迎接。   他的右手往下,伸进蓝色校服裤里,手心抚上温热的臀。   蓝色校服睫羽微颤,桃花眼里像钩着一层绵软的丝。   他颤抖地开口:“陵哥……”   于是,黑色风衣的心率愈发加速,几个月来的隐忍思念,在这一刻统统冲到头顶叫嚣起来。   他回应蓝色校服:“里里,先不去吃饭了,好不好?”   片刻后传来很小声的回应:“好。”   蓝色校服伸手脱了自己的外套,接着去解黑色风衣。   即便是脱衣服,两人也没分开,仍像连体婴一起紧密地抱在一起。   黑色风衣的手去勾蓝色校服腰间的松紧裤腰,蓝色校服下意识按住黑色风衣的手,呢喃道:“陵哥,去房间……”   他可能更喜欢房间的大床,而不喜欢客厅狭窄的沙发。   芭比娃娃们想。   等到卧室门被「砰」的一声关上,站在最角落最高处的那只芭比娃娃无比遗憾地收回目光,以无声的心灵感应,对她巨大裙摆后的一只摄像头说:“可惜了,每次都看不到高潮部分。”   在这儿站了一年多的微型摄像头没说话,只默默收回了视线。   一个小时以后,卧室的门被打开。   盛千陵衣着整齐地走出来,俊白的脸上流淌着淡淡的光泽,有一种轻松愉快的喜悦与满足感。   他走到沙发边,把扔在地上的两件外套捡起来,细细抚平上面的褶皱,然后将他们放到沙发背上。   几分钟以后,江里浑身发软地跟了出来。   他脸上残留着事后的红晕,但表情却是暴虐。他咬牙切齿地说:“盛千陵,你他妈是有暴力倾向吧!”   几个月前,江里送盛千陵离开的时候,曾幻想把盛千陵拖回来打一架。   可真打上架了,自己被揍了,臀部落下无数个完整的鲜红掌印了,他又气得愤愤不平,无力招架反抗,只好哭着求饶,却没得到半点怜惜,那人反而变本加厉。   盛千陵神清气爽,故意反问:“刚才不还挺舒服么。”   江里怒气冲冲,指责道:“「衣冠禽兽」「斯文败类」说的就是你这种人,表面看起来文质彬彬,其实暴虐无度令人发指!”   盛千陵愣了一下,笑道:“看来里里的语文成绩有进步,一句话用了五个成语。”   江里:“……”   这倒也是实话。   毕竟语文已经从高二的22分,考到了如今的57分。   哈佛还不提前来特招他,多少有点不识抬举。   江里别别扭扭走了几步,发觉除了臀部有点肿,没发现哪儿不舒服,才放下心来。   臀部肿也没事,毕竟他穿的是十分宽松的校服裤子,长袖下摆也长,能遮住一大半。加上两人刻意避开过裸露在外的皮肤,草莓只种在了各种不可言说的部位,并不影响出行。   傲娇劲过了,江里才想到两人都还没有吃晚饭。   于是开口提议:“我们去吃点东西?陵哥,你想吃什么。”   盛千陵又把外套取过来,想了想,接着薄唇轻启,准备开口。   江里以为他要说去吃什么,结果他说的却是:“里里,刚才怎么没叫我哥哥?”   江里:“……”   有些称呼一旦跳出了某种场合,失去了特有的气氛,就会变得无比矫情。   江里回想着刚才卧室里的情景,莫名叫不出口,轻咬嘴唇去推攘盛千陵,热着脸强行转移话题:“走了走了,吃东西去了,好饿。”   但江里如果知道,这声未来得及喊的「哥哥」,在后来的许多年里,都不再有出口的机会,或许会想要拨溯时光,回到此刻,心甘情愿叫一晚上。   两人去了凯德广场里一家餐馆吃湖北菜。   他们不赶时间,面对面坐在装潢精致灯光柔和的餐厅里,也不急着点菜。   盛千陵翻看了一眼菜单,将菜单递给江里,说:“点你喜欢的。”   他知道江里讨厌酸与苦,但许多湖北菜里避免不了会放醋,想让江里吃得舒心,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自己点菜。   江里斜倚在条椅柔软的椅壁上,耷着双眼翻看菜单。   前面几页全是店里的招牌菜,图文并茂,色泽鲜艳,看起来十分诱人。   江里的目光从野生甲鱼、荆沙财鱼、松滋鸡、堤角牛骨头、泡蒸鳝鱼、沔阳三蒸等一众湖北名菜里掠过,手指最终在腊鸭焖藕那页点了点,说:“陵哥你吃这个吗,天气冷的时候吃,很舒服。”   盛千陵不挑食,看也不看就点头:“我都行,你决定。”   于是,江里继续翻了几页,又点了个公安鱼杂。服务员过来时,江里才发现自己还没点青菜,随口问:“现在有什么叶子菜?”   服务员介绍了几样,说有苋菜,上海青,泥蒿,空心菜等。   江里忽然想到江海军以前常买的菜薹,追问:“有没有洪山菜薹?”   服务员客气解释:“菜薹最早也要一月以后才能吃,现在还没有的。”   “哦。”江里面露遗憾,随口要了个空心菜,就递回了菜单。   点完菜,江里发现盛千陵坐在对面垂着头淡笑,好奇地问:“陵哥你笑什么?”   盛千陵很快敛了神色,柔声说:“我以前听说你们南方人点菜,点到最后一定要加一个纯叶子的青菜,还以为是段子。”   江里不以为然,拿热茶给盛千陵烫碗筷,答:“这不是很正常么。”   已经过了晚饭的点儿,餐厅里客人不多,上菜也快。   没坐多久,江里点的三道菜被送上来,鲜香四溢,香气扑鼻,让人食欲大开。   但江里贪恋这难得的见面时光,不自觉放慢吃饭的速度,吃几口又慢慢和盛千陵聊几句,总担心这是自己的一场梦。   可时间的沙漏从不为谁停留。   江里提心吊胆一晚上,终于抬起波光粼粼的双眼,没忍住问:“陵哥,你什么时候回去?”   盛千陵闻言抬起头,双眼皮垂下一点,声音变低了一些。   他说:“明天上午的飞机,下午要回队里报到。”   答案在意料之中,江里也没感觉到特别难过。他扯出一个笑脸,像不经意看向窗外的其它店铺一样,又收回眼神,说:“要不今晚就去时光打球吧,我充了一万块台费呢,就打1号赛台。”   盛千陵听了有点意外,细想又觉得是情理之中。   江里一直就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即使示好略显笨拙,也总会有他独特的方式。   盛千陵放下茶杯,点头说:“好。”   从凯德广场出来,他们轻车熟路往对面的乐福广场走。   其实两边的道路有一条地下通道,出口就在时光台球所在方向的一楼电梯口。   但他们还是选择了走地面,穿过熟悉的人行道,好像回味了曾多次一起走过这条路时的感觉。   武汉的深秋有着别样的美感。   虽然秋风萧瑟,树叶落了一地,空气里总泛着沁凉的湿意,但不妨碍恋人手心里的温度。   江里过马路时,状似随意地抓了一下盛千陵的手,在充裕的绿灯时间里,慢悠悠地往前走。   在光影变幻的街道里,江里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是第一次和盛千陵并肩走在这条路上。   恍然间又起了一层隐秘而悲观的预感,好像这会是最后一次和他走在这条路上。   爱情让人患得患失,异地恋更甚。   无论他怎么努力地奔跑,距离他梦想中的2015年秋季去北京读大专,依然遥遥无期。   盛千陵对江里的心理浑然不觉。   走到乐福广场一楼了,他才忽然开口说:“我舅舅还不知道我今天过来。”   江里误解了盛千陵的意思,很快说:“那我们换个球房?”   江里的意思很明确,既然盛千陵明天上午就要走,今天晚上他就不打算睡觉,要和盛千陵一起通宵,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盛千陵笑起来,眼睛弯弯,在夜光的照拂下显得格外好看。   他说:“不是这个意思,没关系的,走吧。”   工作日晚上,时光台球的生意不好不坏。   喜欢某摇滚乐队的那个收银员小妹正在一张张清理今天的账单小票,余光见有客人进来,脸上浮现标准的礼仪笑容:“欢迎光临——”   细看是江里和盛千陵,那笑容自然晕开,露出一排牙齿,欢快道:“是你们啊,好久没来了!”   盛千陵在球房的几个月,曾多次帮收银员开门开灯排风,还送过她一百多颗棒棒糖;而江里在这玩了好几年,早和收银员混得非常熟悉,两人自然都十分受欢迎。   江里挑起桃花眼笑,周身张扬气质尽显,又甜又野地说:“给我开1号台,我今天要最好最贵的台子。”   收银员笑道:“好。”   盛千陵的球杆已经带回北京,眼下没有球杆用,就找收银员借了根潘登平时用的。   江里不挑球杆,还是和往常一样,随便挑了支皮头看得过去的,就往1号赛台走。   1号台长期开着灯,当作照明用。   一旦有客人对杆,就会关灯重开,以新的时间开始计费。   江里走过去摆球,想把红球和彩球都摆到自己的点位上,却被盛千陵制止了。   盛千陵说:“你先打个超强低杆给我看看。”   江里:“……”   这感觉就像是某科老师布置了一些作业,而学渣江里没有写,当他发现老师忘记了这门作业而沾沾自喜扬扬得意时,老师突然想起来,来了一个突击检查。   江里的表情很快垮下去,不自觉拧了拧眉心。   这是个心虚的表情,盛千陵十分熟悉。但严师盛千陵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依然好整以暇站在球台边,等着江里出杆。   江里只好随手摆了两个球,弯腰趴下去,努力回想盛千陵教他时的控力和技巧,压下杆头,快速出杆。   十分庆幸的是,母球没有像以前一样满球台瞎跑,这回倒是有模有样,拉出了低杆的超强杆法,回落两库,才渐渐跑远。   不过没有落到预想的点位上。   盛千陵把潘登的球杆往台边茶几球杆孔里一靠,淡定地坐下来,说:“练吧,就练这个。”   江里不服气:“我这不是挺好的?”   毕竟是隔了这么久,第一次打得这么接近成功。   盛千陵面色平静,眼睛里盛满球台上的无影灯光,嗓音平平:“差一厘米,都是十万八千里,你看你差了多少厘米。”   江里:“……”   他很想撒泼说陵哥不练了吧我们回去继续接吻打架去吧,可是又实在说不出口。   他知道的,盛千陵这个人,只要提上了裤子,翻脸不认人的本事比谁都强。   尤其他还是个严格的师父,在见到徒弟杆法练得不好时,更不会心慈手软。   于是,在盛千陵的注视下,江里从晚上九点半,训练到了凌晨一点半。   四个小时过去,江里累得头昏眼花。   以前不是没有整天练习的时候,强度也没有今天这么大。但是因为近日来练球少,加上来时光台球之前又经历了一场让他腿软的运动,让他早早地就感觉到了困倦。   凌晨的球房空荡冷寂。   除了1号球台,别的桌已全数关灯,诺大的球房隐入一片安静的阴影里。   收银员已经扎完了当天的账,正百无聊耐坐在前台发呆,只等两点一到,就收拾东西下班。   江里趴在1号球台上,灯光将他的脸照耀得愈发白净,有一种吹弹可破的稚嫩感。   随着夜越深,他的唇色便越淡,随意轻抿两次,嘴唇又成了粉色的樱桃。   盛千陵坐了好几个小时,这几个小时什么也没做,就是在看江里,和他手上的球。   眼看着球房即将打烊,盛千陵站起身,走到前台,对收银员说:“你账做完了就先回去吧,1号台我来帮你关。”   收银员求之不得,赶紧把柜子一锁东西一收,就出来了。   盛千陵交待她走夜路注意安全,收银员笑着道谢,很快便离开了。   等到整个球房只剩下盛千陵和江里两个人,盛千陵才站到1号球台边,嗓音低缓地说:“继续练,练不好当心我罚你。”   江里只好打起精神,迷恋地看了一会儿盛千陵,又接着练球。   许是因为师父在场,江里越打越好。打到凌晨两点半的时候,他的母球停止的点位已与目标点位相差无几,最多只有五厘米。   但盛千陵并不满意。   他走到监控死角,整个人挡在江里身后,对着江里撅起的浑圆臀部就是一巴掌,说:“继续打,练不好,别怪我把你屁股打肿。”   江里被打,不自在地摆了一下胯部,像小狗一样,又伏趴下去练习。   可这一次,还是打偏,没能停到预想的点位上。   盛千陵愈发生气,不由分说又来一巴掌,冷着脸说:“是不是自己找打?”   可是斯诺克杆法这个东西,并不可能在一晚上之内就精准练就。江里实在停不到目标点位,停下手中的动作,委屈无奈地回过头,与盛千陵对视。   盛千陵说:“再给你一次机会,再打不好,我就让你在这儿长点教训。”   江里心颤了颤,下意识将臀部抬高,加了点力道,推出了球。   果不其然,这个球偏到了太平洋之外,什么牛逼鬼畜杆法都救不回来。   盛千陵的脸彻底冷下来,他靠近江里耳边,用只有江里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原来里里想在这儿被我干。”   江里:“……”   盛千陵去拔了全场的监控线,关掉了1号台的灯和旁边的照明灯。   门口玻璃门上昏暗的两盏应急灯亮起,堪堪照亮大门一隅。   江里趴在球桌上没动,等着盛千陵从后面进入他的身体。   已经有这么多次磨合的经历,他们对彼此都很熟悉。   衣冠禽兽甚至连腰带都没解,前奏也不见得多有耐心,好像隐忍了一晚上的情绪再次爆发,化作喉间的低喘,规律地撞进江里的身体里。   江里用力扶着台球桌,眼睛在黑夜里一片茫然。   视觉的缺失却带来了其它感观上的放大,有一种令人心跳痴迷的刺激感,正以燎原之势席卷他的身体。   盛千陵哑着嗓子叫他:“里里,里里……”   监控线断了二十多分钟以后,又重新被接上。前台处的照明灯亮了几盏,应急灯骤熄。   一切恢复平静,好像无风无浪的水面,并没有起过任何涟漪。   江里双腿发软地横躺在沙发上,眼睛微闭,嘴却很硬:“盛千陵,你他妈的,也就这点能耐……”   盛千陵好像又回到了惯有的翩翩君子模样,举手投足间都是优雅淡定,丝毫不像半小时之前那个发狠纵情的人。   江里筋疲力尽,意识模糊着很快沉沉睡去。   盛千陵去大包房找了张毯子给江里盖上,亲亲他的嘴唇,静静地在他身边坐了好一会儿。   等到江里因上学的生物钟醒来时,昏暗的球房里,除开他已经空无一人。   他茫然无措地坐起身,醒了醒神。看一眼手机,发现到了上学的点,但收银员还没有来开门,盛千陵早已消失不见。   微信里有一条盛千陵发来的消息:“里里,我走了,时间仓促不忍心叫醒你。你起来后就直接去上学,想你。”   江里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刻意忽视掉心里的空荡荡,叠好毯子还到大包房,然后趁收银员开门之前离开了球房。   因为没睡几个小时,江里一整天的精神都不太好。   他昏昏沉沉地趴在桌上补眠,稀里糊涂捱到放学时,忽然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大有感冒的征兆。   到次日早上再上学时,感冒果然加重,不仅头发晕流鼻涕,嗓子还疼得慌。   他精神不济地走去班主任梅朝凤的办公室,微微弓着腰站在门口,脆弱又不改顽皮本性地说:“梅老师,我病了,得请一天假,不然要交待在你面前了。”   梅老师表情很奇怪,她嘴唇嚅动几秒,才开口说:“先别交待,有人找你,就在旁边的小会议室。你先过去看看,我再批假吧。”   江里想不出会有谁在大清早来找他,但他此时头重脚轻不愿思考,闻言便乖巧地转身,往旁边英语组小会议室走去。   门推开。   江里抬眸,一眼看到正对面坐了个人。   努力定睛一看,是一张十分面生的脸孔,穿着一身周正的铁灰色三件式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严气质。   江里不知道这人是谁有什么事,但还是礼貌地坐下来,嗓音萎靡地说:“请问你是?”   对面的西装男打量了江里好一会儿,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缓慢开口:“你好,江里同学,我代表盛千陵的母亲潘女士与你对话。”   哦。   盛千陵。   不对。   盛千陵的谁?   江里怀疑自己是发烧了,感觉好像出现了幻听,又像整个人沉进了海里。   他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努力用意志支配着昏沉发重的大脑,睁着病态无助的双眼看向对面的人。   西装男人嗓音不疾不徐:“江里同学,请你立刻和盛千陵分手。”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第一更】流浪狗。   江里抬起迷茫的脸, 唇色苍白,朝气全无。   受感冒病毒的侵袭,他无法冷静理智地思考, 脑子里像糊了一层浆糊似的, 连争吵的力气都没有。   江里反问:“如果我不分手呢。”   西装男人神色放松,像胸有成竹,又似胜券在握, 竟十分轻松地说:“你会同意分手的。”   这句话触到了江里身上的逆鳞, 只是暂时被收敛的锋芒和叛逆回光返照:“你就这么确定?那我就是不分,你能把我怎么样。”   西装男人避开这个问题的答案,转而开始说其它。   他依然风轻云淡,像在谈论天气一样,缓慢地说:“潘女士对盛千陵选择了打球而放弃了清华十分不满,现在因为你的存在,盛千陵可能会被迫放弃斯诺克台球,如果是这样,你也不分手么。”   江里生了病,反应很慢。   他迷迷糊糊接收着西装男人的信号, 艰难费力地将他的话拆分理解,尽量让自己能处于平等沟通的状态。   斯诺克在盛千陵心中的分量有多重,他是知道的。   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与斯诺克不能成为盛千陵所拥有的并集, 虽然他并不能很快反应过来, 这两者之间的矛盾到底在哪里。   江里垂下微微泛红的眼, 昏昏沉沉地保持沉默。   他觉得很难受, 不想再将这场谈话继续下去。   好在西装男人并没有过多纠缠的打算, 说完这几句话, 就平静地起身,抬高手指系上胸前的西服扣子,说:“你好好考虑一下。”   江里扬起过分苍白的脸,下意识发狠反驳:“不考虑,不可能分手。”   西装男人笑了一瞬,答:“没关系,我们很快会再见面。”   江里只觉得西装男人这抹笑意有点令人毛骨悚然,好像电视剧里的大反派在搞事前的得意与讥诮。   可脑子里的晕眩感让他摇摇欲坠,已经没有办法再冷静地思索下去。   他现在只想睡一觉,什么都不管,只睡一觉。   或许一觉醒来,就能发现这场对话是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西装男人走后,江里强撑精神回到隔壁梅老师办公室。   他眸光氤氲沾着病后的湿气,整个人颓唐无力,浑身上下像沾满了冰凉的霜雪。   梅朝凤很担心,没有多问关于西装男人的事,主动给江里放了假,还叫来江里的同桌陈树木送江里去医院。   江里不肯去医院,只在二十九中校外的一家药房里随便买了几样感冒药,就回了家。   他说明书都没看,一样拆了三颗出来,就着半杯水囫囵吞下,手脚发凉地钻进被子里,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睛,这世界就不存在。   他自欺欺人地这样想,竟也在这种自我暗示和催眠里,混合着身体的难受,沉沉睡了过去。   江里这一觉睡了很久,直到晚上八点多钟江海军下班回家他都毫无知觉。   那些药有催眠安神的作用,江里一口气吃得多,连饥饿感都没能把他唤醒。   一直到次日上午,他意识混沌地醒来,从窗外看一眼乌云密布的阴天,才惊觉时间已经过了许久。   打开手机看一眼时间,已经是上午九点。   江里掀开被子坐起来,感觉到感冒的症状消退了很多,除了鼻子不通还流鼻涕外,头晕眼花的情况已经消失。   他习惯性的打开微信,点开置顶与盛千陵的对话框。   对话框里最后一句话是盛千陵前天离开武汉回到北京后发来的。   L:“我到了,晚上要交手机,可能又会失去联系。”   L:“里里,我好想你。”   江里看了两眼,下意识拿手指从那两行冷冰冰却又带着温度的文字上抚过。   西装男人的话不是梦境,此刻一句一句浮现在江里明清的脑子里。   “潘女士对盛千陵选择了打球而放弃了清华十分不满。”   “现在因为你的存在,盛千陵可能会被迫放弃斯诺克台球。”   江里茫然又无措,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面前这样的境地。   他丝毫不怀疑盛千陵的母亲是如何知晓了他们在一起,也不会对西装男人能到学校准确无误找到他而感觉意外。   他只是心烦意乱,不知道这件事要不要和盛千陵说。   如果不说,他一个人要如何面对。   如果说了,弄巧成拙真让盛千陵失去了打职业的机会怎么办。   他太年轻了,没有经验,不知道这些事情可能会带来的后果。   可他又无人能商量,连一个能给他出主意的人都没有。   江里重重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中断思绪,起身去换衣服洗漱。   虽然已经过了上学的时间,但他无处可去,吃完早餐之后,江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上学。   短短的集贤巷子还没走完,江里揣在兜里的手机响起来。   他烦闷地抽出手机一看,发现是白马市场得意男装的老板赵阿姨打来的。   他在赵阿姨那里打了快三个月工,赵阿姨一直没有亏待过他,工资结得十分准时,有时候不满一小时,她也按一小时给他算。   前前后后下来,江里已经攒了几千块钱,不知道够不够北京大专一年的学费。   江里走在路边的绿化带里,划开绿色的按键接听电话。   赵阿姨一惊一乍的声音很快从听筒里传出来:“江里,你有没有空啊?你爸出事了,快来一趟民族路。”   江里心里猛地一惊,挂了电话就往白马市场的方向跑。   他穿过武胜路,从利济南路转弯进去,沿着汉正街一直跑,跑得气喘吁吁,连撞好几个路人,才终于来到了民族路上。   他甚至都不用再打电话问赵阿姨是出了什么事。   眼下民族路上已经堵车到水泄不通,一些脾气暴躁的司机疯狂按着喇叭,开着车窗骂骂咧咧,汉骂不绝。挑着货物的「扁担」们从中穿行而过,看热闹的人群像潮水一样朝中间的事发点聚拢。   路人们咂嘴惊羡,旁若无人地指指点点。   他们兴高采烈,好像见到了难得一见的奇遇。   天空越发阴沉,一群麻雀在早冬的料峭里扑腾飞过,留下一片惹人心烦的叽叽喳喳。   江里拨开层层人群挤进去,一眼看到满身狼狈的江海军。   江海军扶着扁担,站在一地狼藉里,不住地弯腰道歉,姿态谦卑到恨不得给人下跪。   可他面前那个年轻男子却并没有什么怒意,反而坐在车前盖上,一脸笑意地说:“大叔,我说过啦,道歉不能解决问题,我们等交警过来,我们定个损,再商量赔偿的事,好吧。”   江里冲过去,紧张地问:“爸,你怎么了?”   江海军见到江里过来,愣了一下,马上板起脸,说:“你跑来做什么?”   江里急得冲他爸吼道:“问你受伤没有?你被车撞了?”   江海军还没来得及回答,坐在车前盖上的年轻车主却开口了。   他说:“没有没有,我没有撞到你爸,是你爸撞上了我。”   见江里目光疑惑,车主淡笑着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右车前灯。灯罩已经破裂成好几块,里边的射灯也划出了好几道明显的口子。   车子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看着就像个纨绔子弟,但说话并不难听和嚣张。   他甚至彬彬有礼地解释:“这是迈凯伦,灯挺贵的,我们再等一会儿交警。”   江里先是听说江海军没受伤,稍微松了一口气。   但他看一眼那辆跑车的右前灯,心里又涌上一阵强烈的不详的预感。   他对豪车一窍不通,但很敏锐地感觉到他从来没有在武汉看到过这样的车型。尤其那车的牌照还是以「京A」开头的,并不是武汉随处可见的「鄂A」。   江里心里涌上一个模糊又令人慌乱的念头。   只是灵光一闪,便教他浑身发抖。   交警们很快过来了。   交通堵塞连警车都进不来,交警们是骑摩托车过来的。   警察们一来,人群自动散开了一些。   但更多喜欢看热闹的吃瓜群众依然站在原地等着看后续。   一位面容严肃的交警上前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坐在迈凯伦车前盖上的年轻人跳下来,冲交警敬了个礼,用标准的京腔说:“警察同志您好,是这么回事儿,这位大叔在挑这些个钢刺的时候,撞上了我的车前灯,不是我的责任,就不报我的保险了,先请您过来处理。”   交警上前几步,细看了一下那辆车的右灯,又走到身形佝偻的江海军身边,看了看他挑的两板钢刺。   白马市场附近以服装批发为主,钢材销售集中点并不在这一块儿。   尤其是江海军挑的这种具备一定危险系数的钢刺,根本不被允许在人流密集的闹市中出现,交警不由得多询问了几句。   江海军知道那车不便宜,但还是极力镇定地说:“我是这边的「扁担」,有个老板打电话要货,给了高价,说很急,让我从沿江大道给他挑到六渡桥去。我走的是巷子,没想到碰上了这个车。”   江里捏着拳头站在一边,心脏发紧地听着这一场对话。   他心头那来源不明的慌乱与紧张此时席卷更甚,却偏偏让他理不清头绪。他已经预感到有一场澎湃的海啸正在朝他逼近,却无路可退。   交警很快弄清了事故原委。   领头的那一位说:“我们去所里处理,你们不能在这儿堵着路影响交通秩序。”   跑车车主咧开一个笑脸,说:“行,辛苦警察同志了。”   而旁边的江海军面容枯槁,双目浑浊,脸上的皱纹法令纹深刻得像暴雨冲刷过的水渠。   他把那两板钢刺挑到一边的一处货物堆积地,扁担也靠在那边,弓着背过来,嗓音浑厚:“走吧。”   在交警的疏通下,民族路很快恢复畅通。   江里跟着一行人来到了沿河派出所,安静地等候发落。   在进派出所前,他无意间看了一眼天空。   厚厚的云层铺天盖地,一丝阳光也没有。几棵光秃秃的树孤独地立在门前,干枯的枝桠刺破了天。   派出所里,交警问跑车车主:“你是京A牌照,为什么会来武汉?”   车主依然一脸笑意,淡定回答:“我这不是闲得没事,出来兜几圈么,听说武汉的汉正街鼎鼎有名,想来看看。”   交警有些怀疑他的动机,追问:“你开着一千两百万的车,来小商品市场的巷子里转转?”   车主愣了一下,不动声色转移话题:“哟,遇上个同好。这车确实一千来万,所以这大叔撞碎了我的灯,我才没办法私了啊,还是得请警察同志定夺,我这一个灯得五十来万呢,还只能原装进口。”   江里听到「五十来万」这几个字,心中惊惧来得更甚。   他震惊地盯着那个跑车车主,恍然间觉得世界都虚无缥缈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了三方协商的结果。   即车主不追究江海军的其它责任,只需要江海军把赔偿款四十万打到指定的账户里去。   他的要求合情合情,警察们也无法再多为江海军争取什么。   江海军一直很安静,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情绪崩溃。他就那么沉默地站着,脸上写满深深的疲倦,与洞若观火的冷静。   事情处理完了之后,江里和江海军一同步履沉重地往外走。   江海军长叹一口气,忽然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发,声音低哑:“你回去上课吧,我去拿扁担。”   江里心绪不平,愤怒,紧张,心跳,不甘,遗憾,无奈等诸多情绪交织而来,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紧紧包裹。   又像一口卡在喉咙管里带着腥味的血,不上不下,叫他心情沉重到眼眶发酸。   这突如其来的重担以不可逆之势泰山压顶,让他不得不承受。   四十万。   这对他和江海军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小数目。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可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得十分没有出息地目送江海军远去。   天空忽然开始轰鸣。   白日凭空扯了几道闪电,然后蓄势待发的惊雷从天而降,滚滚袭来,惊得人震耳欲聋。   江里茫然呆滞地仰起脸看去,见到乌云成群汇聚,游走在铅灰色的天空中。   不过少倾,积雨云化作一场初冬的大雨,噼里啪啦落下来,沾湿了他的眼睛,淋湿了他全身的衣裳。   让他狼狈得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流浪狗。   身边有一个穿着铁灰色三件套西装的男人走过来。   那男人撑着一把黑伞,就站在江里身侧,极有闲情雅致地观赏了几秒武汉的雨,才微微转头,以平静的口吻说了一句话。   “如果不分手,下次就不是赔钱这么简单了。”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里里好惨。 第65章 【第二更】搞txl没有好下场的。   江里浑身僵硬, 冒着大雨从沿河派出所往集贤巷子走。   雨大得像瓢泼,不管不顾直往江里脸上和身上淋,兜头浇来, 竟让他有一种从痛苦里衍生出的刺激。   他从来都不知道, 深秋竟然也会下这么大的雨。   在他的记忆里,只有武汉的夏天才会这么豪迈,能在短时间内迅速变天, 能上一秒烈日高悬, 下一秒就大雨倾盆。   而他印象中的秋天大多是寂寥又温情的,下起雨来总会像个弹奏琵琶的小姑娘,如泣如诉,淅淅沥沥。   至少他在武汉生活了这么多年,从不曾在即将入冬的时候,遇上这样的恶劣天气。   有些没带伞的行人站在旁边建筑的屋檐下避雨,见到江里缓慢地走在风雨里,饶有兴致地找到一点谈资。   “哎,你看那个人,雨都不知道躲, 淋得好像一只落汤鸡。”   “落汤鸡?哈,落水狗才是吧。”   江里恍惚听到这些议论,又觉得是自己的幻觉。   落汤鸡和落水狗么。   那还真是他。   走回集贤巷子的时候,江里浑身都湿透了, 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 脸上身上不停地淌着水。   住在一楼的刘姨正在店里摊热干面, 见到江里走过来, 惊得睁大双眼, 冲他喊道:“小里, 这是怎么了?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哎哟,你快上楼去洗个澡,不然容易生病的,快去快去!”   江里很感谢在这个时候能有人对他发出「快去洗澡」这样的指令。   不然他真要茫然到不知所措,不知如何是好。   走进旁边的步梯,终于没有雨水再淋到他头顶和眼睛上,但他一身的水还是沾湿了干燥的水泥地。   他一步一步往上爬,湿嗒嗒地来到自家门口,机械地开了房门。   江海军给他新买的布衣柜就在客厅墙角,他过去扯了一件校服长袖,一条内裤,就径直往洗澡间走。   天气转凉,热水来得很慢。   江里在破旧的莲蓬头下站了很久,都没有调出热水来。索性就用凉水冲了一遍,拿旁边的毛巾给自己胡乱擦干,套上了长袖和内裤。   窗外的雨渐渐变小,但天空依然被乌云遮蔽。   江里站在浴室朝外面看一眼,收回目光看向墙上边角不规则的镜子。   镜子里有一张苍白又虚弱的脸。   皮肤白得几近透明,仿佛一碰就会雪花一样破碎消融。一双桃花眼红通通,瞳仁失了光亮,眼球里布满红色的血丝。   大概是雨下得太大跑进了眼睛里。   江里想。   他从洗澡间出来,给自己找了条蓝色的校服裤子穿上。   穿好才想起来,盛千陵特别喜欢看他穿这条裤子。因为面料柔软,屁股撅起来的时候,摸得会很舒服。   江里刻意不去想盛千陵,可这屋里每一样东西都在提醒他。   前几天他穿这条裤子的时候,盛千陵是怎么说的?   哦。   “原来里里想在这儿被我干。”   江里宛如死灰的心情终于有了一点儿起伏。   他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静默地在床边坐下。床上枕头一角,露出一只挂坠的金黄色裙边。   他伸手把芭比娃娃挂坠摸出来,完全包裹在掌心,细细抚摸着。   就像在抚摸盛千陵。   西服男人最后那句话回荡在江里的耳畔。   “如果不分手,下次就不是赔钱这么简单了。”   如果不肯和盛千陵分手,那下次是什么呢?   公开他的性向让他受人指点生活天翻地覆,还是让江海军再次发生「意外」,好让他连赔钱都无法自救?   如果不肯和盛千陵分手,那盛千陵会面临什么呢?   将他禁足在北京,从此不能与他再见面?还是从此不能打斯诺克职业赛,余生郁郁寡欢?   江里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是有钱人的游戏。   像他这样的穷人,只能被迫成为任人**的蝼蚁。   他忽然想到初见盛千陵那天,是武汉短暂晴好的阳春三月。盛千陵戴着一顶墨镜,优雅地向他走过来,明明芝兰玉树,他却说人「装逼遭雷劈」。   如今看来,「遭雷劈」的是他自己。   江里混混沌沌地想着,听到手机铃声响起来。   手机沾了水,并没有自动关机。江里把iphone5s掏出来,拿自己身上干净的长袖衣摆擦拭着手机上的水渍,看着陈树木的名字跳跃在屏幕上。   江里不想接听,就任由它自己响个不停。   半晌后,陈树木停止了打电话,改用了发微信来轰炸。   陈树木:“里哥,今天好些了吗?怎么还没来上学?”   陈树木:“啊啊啊你能不能给我说说你和盛千陵当时暧昧时期的事啊,我记得你当时是说想干他一天一夜让他生气了,现在徐小恋给我发了一条挺暧昧的消息,我又不能照搬你这句,我该怎么回?”   陈树木:“啊啊啊恋爱到底要怎么谈啊!!”   江里心烦意乱,把手机上的水擦干就往床上一扔。   床板很硬,手机落上去发出轻微的「咚」的一声,江里又赶紧把它捡回来,放在手里慢慢摩挲。   他始终没有回复陈树木,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老旧的屋子里,望着窗外的阴天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口传来脚步声。   数秒后,门被推开,江海军提着扁担走进来。   江海军没淋着雨,他是等雨停了才走回来的。只不过穿了几年的劳保鞋上沾了几圈深深浅浅的泥渍,走一步便留下一个脚印。   父子二人在昏暗的客厅里对望一眼。   江海军面色平静,并未显现得有多难受和痛苦。   古铜色的肤色被风吹化了一些,一双眼睛被深深的眼皮包裹,没什么神采,就像这雨后的阴天。   他将扁担两头的钩子钩到一起,然后将扁担靠在墙边,在门口换了双鞋子。   接着朝江里走了几步,问:“你感冒好了没有?”   江里喉咙干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他用力盯着父亲的脸,终于干涩道:“好了。”   江海军点点头,又问:“你吃中饭没有?”   冷静得好像上午那一场事故并不存在。   江里摇头:“没。”   江海军走到客厅柜子旁,从最下边一个抽屉里拿出两包方便面,说:“那就吃泡面吧。”   “好。”   江海军去厨房烧水,江里的目光便落在空无一人的厨房门口。   相比起是不是要和盛千陵分手,他此刻更关心江海军的状态。   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见过江海军这种超乎常人的镇定模样。以前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爱骂人,各种生殖词张口即来。   骂得越难听,江里就越高兴。   因为他知道,只有江海军发泄爽了,才是真正的雨过天晴。   方便面是袋装的,因为比桶装会便宜一些。   江海军分别把两袋面放到两个大碗里,用开水完全浸泡住,再一样接一样加调料。   他始终很安静,目光垂落到曲折的面条上,侧脸深刻又幽沉。   几分钟以后,江海军端着两碗泡面从厨房出来。   他将碗放在客厅那张吃饭用的小桌子上,桌上铺着厚厚的油迹,他也不在意。   江里从床边走到小桌边,捞过一个小板凳坐下,低头去拿筷子夹泡面。   江海军伸长手,够开旁边一个小抽屉,从里面拿出放了许久的小支小枝江白酒,问:“喝不喝?”   江里不作思索便点头,说:“喝。”   于是江海军又给他拿了一支。   父子二人拿着两个小一次性杯子,就着一碗泡面开始对酌。   江里先抿了一口酒,惊觉这酒是不是放得太久,失去了辛辣,只剩下让人喉咙发涨的苦涩。   他抬头看一眼江海军,见江海军若无其事喝了一口,没多说什么,低头吃泡面。   泡面也不知道江海军放了多久,泡出来满是涩口的酸味。酸到江里想问一下父亲是不是放了整包的醋,目光却落到不远处厨房的垃圾桶里。   泡面的袋子静静浮在垃圾桶上层。   上面写着「康师傅藤椒牛肉面」。   在饱涨的苦与酸里,江里几乎被呛出了眼泪。他不喜欢这两味,但眼下无法拒绝,只好放下筷子,抬头看向江海军,鼓起勇气问出口:“爸,你准备怎么办。”   江海军的手停顿一下,很快又扒拉了一口面条。   他嗦面的声音很大,呼啦呼啦,嚼几下才吞下去。   “卖房子。”江海军说。   天色昏暗,客厅的灯却没开。   父子两人坐在暗淡的屋子里,第一次没有相互辱骂,而是心平气和地说话。   江里听得心头一震,心虚地挪开目光,在眼里泛起湿意的时候迅速抬眼与江海军对视。   这短短的一瞬间,江里心里闪过很多念头。   今天这场事故,江海军知道起因么?知道与他有关么,还是承认,就是那些钢刺撞上了别人的豪车?   他要向父亲坦白么。   坦白之后呢,和盛千陵分手?然后再怎么办?   房子卖了,他们去哪儿住?   又和当年来武汉一样,在那种狭窄潮湿的地下室挤一段时间么。   白酒的苦与泡面的酸铺天盖地交织席卷,卷得江里都无法冷静思考。   他手指颤抖地去拿筷子,在布满藤椒的面汤里搅了一下,缓慢地嚅动嘴唇。   可是,江海军先他一步开口了。   他的声音浑厚又粗长,静得像雨后的风,水面的涟漪,却更像穿透乌云的刺,扎破时光的针。   “我早就跟你说过,搞同性恋,不会有好下场的。”   作者有话说:   江父其实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第66章 【二合一】【我玩腻了,分手吧。】   江里闻言, 怔愣了好几秒,在一瞬间彻底崩溃。   眼睛里的泪水不受控地喷涌而出,像微型瀑布似的, 延绵不绝, 一串串滑进他的嘴里。   书上常描述眼泪是咸的。   其实不全是。   人处在巨大痛苦中时,流出来的眼泪又酸又苦,简直是陈醋泡黄莲, 让人失魂惊心。   江里从来没有这样在江海军面前哭过。   这么多年以来, 除了年幼时不懂事,哇哇哭过几声之外,更多的时候是在和江海军对骂。   即便真碰上伤心软弱的事了,江里也总会咬紧牙关,无声与悲伤对峙,最后被时间轻而易举翻篇过去。   像今天这样,狼狈又伤心,毫不顾及面子的爆哭,是第一次。   眼睛像两个无底的泉眼一样,将泪水一波波送出来, 流到嘴里,落到藤椒味泡面中。可即便这样哭,他也没有发生一点儿声音。   连悲痛都是无声的。   在这一场释放与发泄里,江里忽然就想明白了。   好像醍醐灌顶, 又好像冥冥之中谁给他指了一条明路, 帮助他从当下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他抬起模糊的泪眼, 不甚清晰地看着父亲那张苍老的脸, 说:“爸, 我们离开这儿, 行不行?”   江海军把杯中一口酒喝完,吐出一口长长的酒气,嗓音依然平稳地说:“行。”   第二天,江里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去上学。   天气愈发寒凉,但他还是只裹了一件单薄的秋季外套,内搭一件白色的polo衫短袖。因为身材削瘦,蓝白相间的校服被他穿出几分嶙峋之感,却又分外好看。   陈树木从身后跑过来,拉了拉自己的高领毛衣,又看一看江里,说:“我靠,里哥你简直是要风度不要温度!冻死在学校你看看谁给你收尸!”   江里淡淡地朝陈树木瞥去一眼,没像往常一样和他插科打诨。   只是平静地解释:“走得急,忘记了。”   陈树木感觉江里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哪儿不同,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两人刚走到教室门口,恰好碰上从走廊另一头走来的梅朝凤老师。   陈树木以为自己迟到了,赶紧低着头掩耳盗铃似的,灰溜溜往后门里钻。   江里站在原地,安静地等梅老师开口。   果然,下一秒,梅老师说:“江里,过来一下,有人找你。”   都不用再说是谁,也不说在哪儿,江里就知道要去英语办公室隔壁那个小会议室。   他点点头,把书包从敞开的窗户往里一塞,答:“好。”   于是迈开长腿,径直朝小会议室去了。   同样的位置,西装男人穿着同一个色系的衣服,还是一丝不苟的三件式正装,但换了一条颜色偏亮的蓝色领带,好像在彰显志在必得的心情。   江里沉默地在他对面坐下来,目光平静,没有更多的情绪。   他肤色很白,白得像雪,又像景德镇最漂亮的白瓷。碎发搭在额头上,蓬松又柔软。整个人像一只安静乖巧的小狗,歪在椅子上,不喜不悲。   西装男人直接省去了寒暄,慢条斯理开口道:“考虑好了吗。”   江里没了第一次见面时的气势,即便感冒已经痊愈都说不出一句狠话来。   他淡淡点头,答:“想好了。”   西装男人便笑了,说:“我知道你是识时务的人。”   江里对这种不知道是夸赞还是讽刺的话置若罔闻,他淡定地与对方对视,说:“我需要几天时间。”   西装男人难得慷慨,不问是几天,直接点头道:“好。”   几句简单的话说完,江里便准备起身离开。   这间办公室虽然不小,但他还是觉得里面空气流通不畅,多坐几分钟就有悬梁刺股的钝痛感。   可是西装男人还有话说。   他轻轻笑了一下,喊他:“江里同学。”   江里清寂无光的眼神扫过去,等着他的下文。   “通过阅读盛千陵的账单,我发现在2014年7月4日那天,他使用信用卡刷了一部价值6088元的iphone5s手机,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你手上这部,我希望你能归还。”   西装男人说话的速度很慢,从容不迫,好像在讲着无关痛痒的小事。   江里的眸光加深一些,片刻又后冷寂下来。   他点点头,说:“好,我会还给你的。”   回到教室之后,江里也没表现出任何异常。他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把银色的苹果手机放在手上,细细地抚过它每一个角。   手机他用了几个月,一直十分爱惜,至今没有一处划痕,也没有磕磕碰碰过。   手机的开机密码是盛千陵的生日0601,江里想了想,点进设置里,取消了开机密码。   他不自觉地点进微信里,看着置顶消息上的那个风景头像。   对方已经好几天没给他发消息,看来是集训到了非常关键的时候。   最后一条信息仍是盛千陵那句【里里,我好想你】;   江里看了好几遍,刻意忽略掉心里的刺痛,手指不受控制地开始打字:“陵哥,我也好想你,疯狂想你,想得快死了……”   在手指落到「发送」按键前一秒时,江里赫然惊醒,飞快删除这段话,心跳加速地锁了屏,将手机倒扣在课桌上。   一节枯燥的早读课终于结束。   江里随手把课桌里的东西掏出来,看到最近几个月攒到一起的月考试卷。   分数依然很难看,可是总分加起来,已经能超过200。   离梅老师说的300,已经差得不多了。   尤其是数学,从最开始的8分,到最后一次的68分,足足提高了60分。   只可惜,数学分数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他想过以后的。   可他知道,没有以后了。   同桌的陈树木从一局游戏中回神,往江里身边靠了一点儿,抱怨道:“里哥,你昨天怎么不回我信息,搞得我都没和徐小恋说上话。”   江里手指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扯出书桌里的东西,随意翻看着,扯出一道漫不经心的笑意道:“听哥一句劝,谈恋爱没意思。”   陈树木愣了愣,好奇地盯着江里看了半晌,追问:“怎么突然这么说?之前和盛千陵不是谈得挺好的?前些天他来,你明明还那么高兴。”   江里压下心头所有的酸楚,尽量以一种非常淡定的语气说:“异地恋啊,没什么意思。隔得远,又很久不能联系,感情自然淡了。”   他说得平静又自然。   好像心里真是这么想的。   江里知道他走后盛千陵一定会联系陈树木,所以狠下心接着说:“谈恋爱就这么回事吧,得不到时就想要,得到了就觉得不过如此,我其实感觉没那么喜欢他,可能当时就是为了寻求新鲜或者刺激吧。”   江里手握一把刺刀,朝着自己划皮削肉,抽筋扒骨,将一颗心脏扎得满目疮痍鲜血淋漓,却不能发出任何呼救的声音。   陈树木从来不怀疑江里。   他一脸遗憾又惋惜地说:“里哥,你这样说话好像一个渣男。”   不是好像。   是就是渣男。   江里想。   如果可能的话,他真希望自己没有去过时光台球,没有在三月的午后在那儿遇见盛千陵。   可他又觉得满足,这半年来和盛千陵在一起的温存与美好,应该够他在冰天雪地里取暖,度过杳无希望的余生。   江里和陈树木都安静了几分钟没说话。   气氛逐渐变成莫名其妙的沉重,沉重到陈树木都感觉到了异常。   江里在他发问前先开口:“大树,有个事我得跟你说一下。”   陈树木转头,反问:“什么事?”   江里说出一早想好的话术:“我爸在汉正街做扁担嘛,你知道的,前些天一直跟我说太累了不想做了,又赚不到什么钱,想去南方沿海城市打工,说那边进厂都有大几千一个月。我不是很想去,但他非要去。”   陈树木睁大眼睛,真心实意地露出颤抖和担忧:“啊?不会吧,那你也要跟着去?”   江里长叹一口气,果真是一脸无奈道:“老头子冥顽不灵我能有什么办法,五十几了还要这么折腾,好像去了广东就能马上发财一样。”   江里觉得自己有考戏剧学院的天份,因为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竟然连自己都哄骗了过去。   丝毫不觉得有半句假话。   陈树木都快哭了,冲过来伸手抱江里,嗓音哽咽:“那你们什么时候去?你转学去哪个学校?去了南方,我还是不是你最好的兄弟?”   江里笑起来,像以前每一次嫌弃陈树木一样,拨开他的手,说:“滚蛋,别挨老子。”   陈树木坐在自己的位置,久久不能从伤心中回过神。   江里没再多说什么,拍拍同桌的肩膀,又起身去了第一排。   学委蒋言连下课时间都不放过,还在奋笔疾书写一套自己买的课后巩固卷。   见到江里过来,略微偏一下头又收回目光,嗓音凉薄:“哪里不会?”   她习惯了江里趁下课过来问问题,也向来毫无保留帮他补课。   江里把早上买的安慕希酸奶放在蒋言桌上,他知道蒋言最喜欢这个口味。   “言,”江里一本正经开口,“跟你说个事儿,你别哭。”   蒋言停下笔,抬着厌世眼瞥过来,等着江里的下文。   江里嬉皮笑脸:“我呢这几天会转学到沿海的高中去,所以过来和你告个别,真的很谢谢你帮我补了这么久的课。我也知道,我英俊潇洒又风流倜傥,是二十九中当之无愧的校草,也是你们无数女生的梦中情人,我——”   蒋言:“……”   她抬起没什么温度的眼眸,看一眼喝了好久的酸奶,冷冷地说:“你可以走了。”   江里自夸被打断,脸上漾起迷倒万千少女的电眼笑意,显得轻浮又随意地说:“言姐,我祝你高考大捷,前程似锦。”   下午的时候,江里去找梅朝凤老师提转学的事,也是这么嘻嘻哈哈不着腔调。   他抽来一张空椅子,在梅老师身边坐下,开口就说:“班上最帅的学生要转走了,你会不会觉得很遗憾啊?以后和别的老师吹牛都不好吹了。”   梅朝凤额上冒黑线,却没有像以前一样训斥江里。   她是成年人,不像学生们那么单纯好骗,但确实也不清楚江里要转学的原委。   她说:“确定好了?”   江里不甚轻松地点点头,甚至潇洒地将脚伸长,架到办公桌侧面的横梁上,痞痞地说:“确定好了啊,我叔叔都过来了,你不是见到了么。”   他在赌西装男人没有向梅老师透露太多,梅老师也就会相信,他转学或许真是情有可原。   梅朝凤没有追问,只是点点头,说:“好,那我这边给你办手续,让你爸来学校签个字。”   江里调皮地打了个响指,笑道:“好。”   站起身后,他又说:“谢谢梅老师这两年的照顾,虽然你常常骂我吧,但看在你长得像仙女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   梅朝凤深深拧眉,挥手道:“赶紧走赶紧走。”   江里轻狂不羁地挑起桃花眼笑,一转身就收敛了神色,面无表情出了办公室。   转学手续办得很快。   下午江海军来了一趟学校,在梅老师提供的表格上签了字。梅老师将转学单拿到校办盖了章,提出了江里的档案,连同那张转学函一同交到了江里手上。   江里的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几本高三的教材用一个书包就能装下。   他和江海军一起出来时,见到陈树木站在门口等候,一见到他们,就跑了过来。   陈树木说:“里哥你到了那边要马上和我联系啊,再就考大学你考哪个学校,我也去哪儿,反正我那点分和你差不多,应该能去同一个。”   陈树木脸上写满不舍,眼圈都红了。   江里把东西交给江海军,自己过去和陈树木拥抱了一下,有些动情地说:“大树,好好过。”   陈树木拿拳头捶了一把江里的肩膀,骂道:“沃日你妈你怎么像在讲临终遗言。”   江里知道自己不能露馅,十分轻快地反锤一下:“好遗憾啊,老子还没见到你人老色衰的大爷,就要走了。”   陈树木破涕为笑。   走出二十九中的大门,江里放缓脚步,停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   学校在深深的巷子里,巷子左边是栋商务办公楼,右边是一排小食店文具店。   他曾无数次穿梭其中,散漫地走过了两个周而复始的春夏秋冬。   巷口是一家美容医院,门口是一片停车场。盛千陵曾三次在那里等候,每一次都带着平静的温柔,成为他再也不可能拥有的奢望。   学校对面是武汉市第一医院。   他曾被盛千陵带去好多次,看牙齿,看被台球砸伤的肩胛骨。   江里突然想到第二次来看牙齿时,是盛千陵去帮他挂的号。   当时他只听到盛千陵说「716」三个数字,还以为是病历号,现在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原来是他身份证号上的生日。   盛千陵也只是听过一次他的身份证号而已,就准确地记了下来。   所以才在7月4号那天,提前为他准备了生日礼物。   江里回忆得舌根泛苦,不敢再细想。   江海军拿着他的学籍档案,提着他的课本杂物,缓慢地开口说:“走吧。”   江里垂下眼,和江海军一起往回走,再不敢看沿途去过的盖饭店和武胜路人行天桥。   走到集贤巷子口,江里停下脚步,抬头朝乐福广场的高楼看了看,飞快下定决心,对江海军说:“爸,你先回去收拾东西,我迟点就回来。”   江海军没多问,点点头走了。   江里往反方向走,踩过冬天的萧瑟,望一眼近在天边的云。   天还没黑,江里却隐约见到了月亮。他颤抖地看再一眼,却见月亮已经躲到了云层里,避他不见。   江里咬咬嘴唇,目光放空往时光台球走。   这个点的球房只有几桌散台在打,潘登洪师傅这些人都不在。   这样也好,江里心想,省去了一场告别。   他走到前台,冲收银员笑道:“嘿,妹妹,我有个事找你帮忙。”   收银员怒了:“叫谁妹妹呢?我比你大好几岁呢!”   江里扬起白皙生动的脸,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说:“好好好,姐姐姐。你有小杰的电话么,我找他有点事。”   小杰也是店里的会员,之前经常来时光打球,后来在汉正街做了生意,忙得没时间,也就好久没来过了。   之前和江里打过许多次球,小杰的水平远在江里之下,这些收银员都是知道的。   收银员妹子没多想,点头说:“当然有啊,我这儿有所有会员的联系方式。你找他?”   江里双手趴在收银台外边,桃花眼闪闪,放电不自知似的,答:“是啊,找他。”   收银员边调系统边说:“你俩都打两三年球了,都没存电话啊,服了。”   江里安静等着,不说话。   几秒后,收银员报出了一串十一位数的电话号码。   江里拿手机记下来,又冲收银员一笑,到旁边打电话去了。   小杰这会儿就在乐福广场办事,且刚好有空。在电话里听说了江里的要求,有些好奇和不解,决定亲自上来一趟。   江里就慢悠悠坐到1号球台旁边的沙发上,等着小杰过来。   没坐几分钟,小杰从门外匆匆进来,一坐到江里身边,就直接问:“我那波茨杆哪值这么多钱啊,哪需要你用一万块钱的储值卡来换。”   江里狡黠地眨眼,凑到小杰耳边,神秘兮兮地说:“我去和人打两场球,这钱就回来了。”   小杰顿了一下,接着恍然大悟。   他大笑起来,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调侃道:“你个小东西,也学会赌球了,那我可就真换了啊。”   “换!谁不换谁是孙子!”   小杰:“……”   两人当着收银员的面交换了储值卡和波茨球杆。   小杰还有事,拿了储值卡就快步离开了。   江里拿着波茨杆到亮着灯的1号台试手感,试着试着,仿佛找到了一点儿盛千陵曾经用这支球杆时的体温。   太好了。   余生又多了一点可以当作解药的东西。   有新进来的客人忍不住好奇不时往1号台看。   他们看到有个年轻人像得了神经病一样的,一直在空荡荡的斯诺克球桌上重复出杆的动作,拿的却又是一支打小台用的波茨杆。   可神经病本人却浑然不觉。   待他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两滴眼泪,先撞到球杆,然后摔到台呢上。   少年的眼泪落到斯诺克球台上,提前打湿了贫瘠荒芜的余生。   次日是12月1日。   早上,江里当着西装男人的面,用顶针取手机卡。   那个屏幕破碎有黑块的旧手机还没扔,但江里也不打算再用。   苹果手机还给西装男人后,他就打算直接在营业厅里注销手机卡,同时注销微信和**号码。   他才刚刚将顶针戳进小孔里,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来,伴随着一声提示音,显示出一条手机消息。   竟然是盛千陵发来的。   L:“里里好没良心,都不说想我。”   紧接着是第二条。   L:“再等一个月,我就能去看你了。里里,等着我。”   江里:“……”   他心肝一颤,怔怔地站在那儿,呼吸急促,热血上涌,眼睛又不自觉带了一些湿意,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与期待将他吞噬。   他飞快点开没有密码保护的屏幕,点开微信,仓促又紧张地想回复几句。   一抬头,看到西装男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手指停顿下来,热血也以惊人之速冷却。   可心却还是跳得很快,快得就像从前的某一天,他在景苑小区哭着打电话,控诉盛千陵不告而别,而盛千陵对他说「江里,回头」的时候。   好一会儿之后,江里才咬着下唇颤抖着打字——   江里:“我玩腻了,分手吧。”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就回到现在时了。    千里江陵   null 第67章 【第一更】你以前喜欢我什么?   江里常常觉得一个人的身体里, 应该住了两个灵魂。   它们平时和平共存,互不干扰,被文艺的作家编剧们称作人的两面性。   如果这个理论可靠, 那么他确定自己其中一个灵魂, 已经死在了2014年的冬天。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看一场武汉的大雪。   另一个灵魂从此孑孓独身,与行尸走肉般的躯体相依为命,恣意耗费年轻的生命。   不知道哪一天, 就会自行走向枯竭, 像一朵残花那样衰败。   而他等那一天很久了。   因为他知道,他这一生中最辉煌灿烂、最高光亮眼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从那一年匆匆开始又仓促结束的冬天开始,余下的每一天,对他来讲,都不过是没有用过的画册,苍白干净,没有任何色彩。   等翻到画册的最后一页,就是余下的这个灵魂走向陨灭的时候。   江里觉得自己从不曾畏惧过。   可是此时,记忆中那个曾赠予他短暂绚烂的画家, 却翻开了他的画册,要在他的生活里加上色彩斑斓的一笔,不禁让他意识模糊起来。   模糊到一时不能很快反应出,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因为这样的梦他做过太多次。   开始总是很美好, 深情柔软。可结局却让人害怕, 提心吊胆。   每一次醒来, 残留在他心里的都是难以平息的恐惧。   因为在梦的结尾, 那人总是会哑着嗓子问他:“里里, 你是故意的, 对不对?”   故意玩弄我,然后抛弃我,对不对?   江里浑身僵硬,嚅动干涸的嘴唇,想解释说我没有,我没有玩弄你——   可是,这样说并不能改变他抛弃了对方的事实。也无法追溯时光,回到江海军挑着钢刺撞上迈凯伦跑车,被迫卖房子赔偿之前。   见江里久未回应,盛千陵微微放开江里的身体,低头去看他的脸。   还是一如从前英俊好看的脸,狭长的眼睫轻垂,露出左眼眼角那颗淡淡的小痣。   只不过桃花眼里没有笑意的时候,便莫名多了几分冷硬与不近人情。   近在咫尺,却拒人于千里。   盛千陵叫他的名字:“里里?”   江里平静地抬起眼眸,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失措。他好像置身事外,冷眼旁观这一切,并不想拱手捧出自己的空白画册。   盛千陵没有等到回答,又不肯放开江里,依然将他抱在怀里,重复问一遍:“里里,再喜欢我一次,好不好?”   江里神色不变,抬起漆黑的眼眸,面无表情地说:“不好。”   盛千陵很受伤,白皙的脸色愈发苍白,双眼皮很快垂下去,好像在掩饰一种猝不及防的悲伤。   他说:“你以前,以前喜欢我什么?”   说完自问自答:“喜欢我球打得好么,我现在除了世锦赛,其它世界赛的冠军都拿过了。喜欢我的脸吗,我和十八岁时的长相变化不大的。还是喜欢我的身材,里里,我现在有腹肌了,身材比以前更好。”   机场贵宾室走廊偶尔有路人经过。   两个身材高大外形出众的男人本就格外受人瞩目,何况其中一个还被另外一个严丝合缝抱着,更叫人频频回眸。   江里早就觉得无所谓,同不同性恋,受不受人理解尊重,都不是什么需要在意的大事。   他活着,早就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但盛千陵不行,他是常常会要出镜的斯诺克职业球手,是有一定知名度的公众人物,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这么堂而皇之地围观。   所以,江里说:“你先放开我。”   盛千陵不肯。   他怕一放开,江里就又跑了。   江里无奈,仰头与盛千陵对视,解释道:“我这几天进货去了,不是跑了。手机掉在了火车上,今天才拿到。”   盛千陵半信半疑,但还是放松了双臂的力道,慢慢把江里放开。   江里后退两步,认真回答盛千陵的问题:“我以前确实是喜欢你的球技,你的脸,还有你的身材,但我现在不喜欢了。”   盛千陵有点着急,江里话音刚落就接上话:“那我现在——”   “盛千陵,”江里不是很想在机场和他讨论这些,打断道:“你飞机延误了。”   盛千陵根本就没有买今晚八点回北京的票,他只是想赌一把,想看看江里会不会在他走之前来见他一面。   谎言被戳穿,他并没有显得慌乱,而是顺势回答:“今天没票了,那我还是先去江陵县吧。”   江里神色无虞地看他一眼,淡淡地回收了目光。   他转身往机场外走,先前跑得僵硬的身体稍微回了回血。   江里走到机场外出租车等候区去坐车,盛千陵亦步亦趋,紧跟在他身后两步的距离。   江里侧眸扫一眼,看到盛千陵穿着的衬衫西裤,暗觉他这么多年丝毫没有变过,还是这么喜欢正装。   天色早已暗淡下来,漆黑的天空像一张倒扣的网,罩住昏芒的人间。   机场外人不多,出租车们排着队,慢悠悠从专用车道里滑过。道路两旁灯火如星,蜿蜒成一条曲折的河。   江里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从右后方坐了进去,就靠在右后门边上。   一般出租车的左后车门都打不开,他的意思很明显,希望盛千陵能去坐前面。   但盛千陵手扶着右后方的车门,弯腰看他,嗓音柔和地说:“里里,你过去一点。”   江里想拒绝,可这时后面那辆出租车已经载了客,没什么耐心地按了按喇叭,以示催促。   他没有办法,只好挪动了一下屁股,往里边移了一个位置,让盛千陵躬身进来。   出租车很快驶出机场通道,滑入宽阔的马路。   道路两边暗影重重,路灯似流萤微茫,根本看不清远处的景色,但江里还是固执地看向窗外,眼睛里是浓得化不开的雾。   他知道盛千陵在看他。   好像在微信里说过「里里,我想你」之后,盛千陵就更加肆无忌惮地表露自己的情绪与爱意,不遮不掩,直白得让人无力承担。   盛千陵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人。   他矜持又含蓄,即使好早就对江里动心,也不断克制着自己,并几次试图以斯诺克对杆压制江里,抑或是压制他自己的心。   江里其实没想过他们会重逢,毕竟,他当年故意声东击西,满世界昭告自己即将转学去广东的高中。   就没指望会在这偏僻的中部小城再相见。   他存了至死不见的心思,且并不为自己的懦弱感到半点遗憾和悔恨。   见他一直盯着窗外出神,盛千陵伸手拉了一下江里的袖子,低声说:“江里,和我说说话吧。”   江里收回目光,已然收拾好自己的情绪。   他淡定地看一看盛千陵,唇角忽然扬起一抹笑意,反问:“陵哥想聊什么?”   听到这个暌违六年多的称呼,盛千陵顿时一怔。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江里,试图从他的表情里抽丝剥茧,分析出他此时叫出这个称呼的真实心绪。   却只见一脸坦坦荡荡。   好像是那种彻底放下前尘往事之后的无所畏惧。   这叫盛千陵心生慌乱,不自觉往江里那边靠了一点儿,微启嘴唇,想续上之前在机场贵宾休息室门外没有说完的话。   江里却举重若轻:“陵哥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盛千陵心潮难平,意识却不自觉被江里牵引。   他照直说:“不好。”   江里心脏一窒,随即不动声色吞咽喉咙,似随口追问:“为什么?职业赛走得很顺利,怎么会不好。”   江里觉得自己有点像个精神分裂的变态。   他一方面压抑自己的心情,不肯朝盛千陵迈出半步,却又像魔鬼蛊惑一样,诱引着盛千陵说出他想听到的那些话。   于是,盛千陵如他所愿,轻声开口。   “那年被对象甩了,疯狂找了一年都没找到人,球也打不了,病了一年。”   他专捡扎心的话来说,让这些言语变成利刃,来捅江里的心窝子。   他就是想看看江里是不是真的那么狠心,在发出了那样一条分手消息之后,连一个为自己辩驳争取的机会也不给他,就从此音讯全无,消失于茫茫人海。   江里的心被刺得生疼,血淋淋的,痛感从胸腔朝全身扩散,激得他不得不用更大的定力来稳住自己的表情。   在散乱的思绪里,他忽然想起卓云峰在介绍盛千陵时所说的话。   “十八岁正式成为职业球手,二十岁拿下世青赛冠军。”   也就是说,中间十九岁那一年,是空白的。   如今,盛千陵云淡风轻告诉他,那一年被对象抛弃,人找不到,球也打不了,还病了一整年。   江里喉头泛苦,熟悉的刺激侵袭而来。   他下意识去摸口袋,窸窸窣窣从裤兜里摸出一颗甜橙味棒棒糖,几下拆开包装,将糖球塞进嘴里。   甜味蔓延,江里颤动的心跳渐渐回落。   前排一直在安静开车的出租车司机忽然加入到谈话。   他短暂地从后视镜里扫一眼后排两人,又继续看着前方的路,砸嘴叹道:“小伙子这么英俊帅气,还会被对象甩啊,这是哪家的姑娘,这么狠的心。”   江里:“……”   两秒后,他听到盛千陵回答出租车司机:“嗯,特别狠心,他可能是喜欢上了别人,就放弃了我。”   江里下意识提高声音脱口而出:“我没有——”   惊滞一瞬,江里含着糖球游离回神,很快止住话头。   盛千陵却意有所指,嗓音低沉地追问:“你没有什么?”   江里把棒棒糖从口里取出来,像夹烟那样夹着,拧着眉心说:“我没有兴趣听你说这些事。”   仓促变调,底气十分不足。   车子疾驰在通往江陵县的沙公高速上,很快拐了个圆弧型的弯,从高速公路下来,上了荆监一级公路。   熟悉的县城街道铺陈在眼前,寂寥的晚风从微开的玻璃里吹进来,拂过江里的脸颊,让他清醒了一些。   司机放慢车速,询问后座气氛奇怪的两个人:“在哪里停?”   江里抢先答:“先把他送到江陵大道华悦酒店,再去江陵一中那边。”   江里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盛千陵根本没有退房,因为他连行李都没有,两手空空跟着回来的。   可是盛千陵总觉得今晚话没说完,不想一个人去酒店辗转难眠,所以反驳江里的话:“我们都去江陵一中那边。”   “盛千陵,”江里严肃了一些,“不早了,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盛千陵睫毛微颤,眼里不自觉流露出抗拒和怀疑。   他像一只惊弓之鸟,在经历过两次被江里抛下之后,不敢再轻易相信「明天再说」这样的话。   夜色里,他卸下了精美的伪装,露出让人心疼的落寞,睁着一双漆黑柔软的眼睛直视江里。   江里最终心软,说:“我不会跑的。”   作者有话说:   第一更;   ——   感谢大家阅读! 第68章 【第二更】里里,别怕。   江里回到家, 先把手机充上电,然后去洗了个热水澡。   淋浴头的水哗啦冲刷,从江里的发顶落下来, 沿着白皙的脖颈, 滑落到身上,腿上。   今天发生的事情,像电影画面一样一帧一帧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盛千陵真的变了好多。   六年前, 他清冷优雅, 对待感情含蓄又矜持。   在江里的印象里,盛千陵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你」「爱你」这样露骨的情话,最多只会在分别几个月的时候,发微信说一句「好想你」。   如今重逢,他却变得直白又脆弱,好像是一种经受过重创之后的心有余悸。   他出生于那么好的家庭,一路顺风顺水,能经历过什么重创呢。   无非就是六年前,被一个混蛋抛弃,不甘心罢了。   江里抹一把脸上的水珠, 关掉莲蓬头,扯过旁边的浴巾将身上的水擦干。   他套上内裤和白色的棉质短袖睡衣,一身湿气地往房间走。   抬头望一望房间,他敏锐地感觉房间有些不一样, 视线在天花板的墙角停留两秒, 才记起来, 他挂在这里六年的波茨杆被收起来了。   江里打开柜子, 取出那支花高价换来的球杆, 轻轻抚摸杆身。   他想把球杆挂到吊杆器上去, 又怕盛千陵明天会过来,只好摸了一阵,又塞了回去。   柜子里,有一件宽大的、胸前有一段白色花纹的黑色短袖正静静地躺在衣服堆里。   江里伸手取出,将衣服捧到脸前,贪婪地用鼻子吸了几口衣服上早就不复存在的气息,回味了一下今晚被盛千陵抱在怀里的感觉。   他的怀抱宽阔温暖,散发着好闻的柠檬味洗衣液的清香。   是只要碰过一次,就会让人眷念着迷的地方。   江里静站片刻,脱掉身上的睡衣,套上那件黑色的短袖,双臂环抱,裹着被子入眠。   次日,江里醒得很早。   他从少年时代起就不贪睡,离开武汉后更是习惯了早起。   春天的朝阳斜斜地照耀在静谧的建筑上,左邻右舍家门前的花花草草捧着朝露伸了个懒腰,精神抖擞迎接新一天的到来。   只有江里家门前光秃秃的,除了一片完整的水泥稻场和电动车车棚,别无它物。   江里先把稻场清扫了一遍,又将屋里楼上楼下的卫生进行了清理。   两层小楼房间很多,但好几间都是闲置的。一楼只有他的房间摆放了床具桌椅,其余三间要么空着,要么堆放着杂物。   江海军的房间在二楼,但因为他长期住在疗养辽,这个房间已经有近两年没有用过,床品早已被江里收起来,只剩下一张裸露在外的空床架。   江里把能看到的家具拿抹布擦了一遍。   楼上楼下跑得气喘吁吁,却并不觉得累,这几年他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又沉迷于这样的忙碌。   门外的街道上传来嬉闹声,车辆鸣笛声,还有由远及近的交谈声。   热热闹闹,是上班上学的时间到了。   江里洗净手,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了身衣服。   他刚走出大门,想骑电动车去疗养院看看江海军,便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朝他门前走过来。   盛千陵就像踩着点似的,等江里一露面就现身,脚步舒缓,不疾不徐,提着几大包早餐往这边走。   走几步抬头,与江里正面相对,盛千陵看一眼江里的打扮,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穿着一件柑橘色宽松长袖衬衣,袖口宽大,翻了几卷,折在小臂上。内搭纯白的圆领T恤,T恤要比衬衣长一截。下穿一条黑色的半截运动裤,运动裤的束腰绳被藏在T恤下摆里,偶尔露出零星一角。   他膝盖以下的小腿裸了一截,露出白皙匀称的皮肤和肌肉。   脚踝处是一双白色的上面印有英文字母的中长袜,从干干净净的篮球鞋里延伸出来。   是让人一眼惊艳的打扮。   少年感满满,痞帅十足,比当年更加耀眼。   盛千陵再一细看,却见江里面无表情,眼角眉梢丝毫不见当年那种常挂脸上的笑意,桃花眼依旧,却再也没开出桃花来。   江里在门口停下,等着盛千陵走近,问了一句废话:“你怎么来了。”   盛千陵回了一句废话:“来找你。”   见江里准备推电动车,盛千陵说:“先吃早餐再出门吧。”   语气笃定,没有商量的余地。   江里拒绝不了,只好走回门口,将两扇大门最大程度地敞开,抽了两把靠在墙边的木椅子,摆放到中间的方桌边。   方桌上铺了一层印有半透明花纹的白色塑料桌垫,一尘不染。   盛千陵把早餐摆到餐桌上。   两碗拌好的加了卤水的热干面,两杯豆浆,一根油条,一份煎包一份三鲜豆皮。   他将所有的透明塑料袋归总,用一个袋子套着,放到一边,准备最后一起处理。   江里沉默地看了一眼桌面上的早餐花样,取了一双筷子,捞过一碗热干面,随便拌两下就开始吃。   盛千陵还来不及出口阻止,江里已经吃了一大口,嚼几下,囫囵往肚子里吞。   吃完喝一口豆浆,余光见盛千陵站着不动,好奇地问:“你怎么不吃?”   盛千陵收回惊讶的目光,端过剩下的那碗热干面,拌几下,慢吞吞开始往嘴里喂。   江里吃面吃得很快,狼吞虎咽像赶时间一样。   一碗热干面吃完,他再吃不下别的,扯两截纸巾擦嘴,说:“我饱了,你慢慢吃。”   盛千陵也很快放下筷子,在江里准备起身前叫住他:“江里,我们聊聊吧。”   江里背一僵,抬眸看过来,平静反问:“聊什么?”   盛千陵这些话想了好久,在出口时显得格外顺畅流利。   他缓缓开口:“我的徒弟不认我这个师父,男朋友干脆利落要和我分手,当年我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现在见到了,总得要个解释。”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二十几岁男人特有的清润和磁性,保留了一点少年音,但更多的是四平八稳的成熟。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淡定。   昨夜的脆弱,仿佛昙花一现。   江里恍了恍神,盯着盛千陵的脸看几秒,心中风起云涌,如海浪翻卷而来。   他实在不擅长面对这种旧情人翻旧账的局面,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才能维持目前这表面的和谐。   “我——”才发出一个音节,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鸣笛声,打断了他的声音。   片刻后,那辆狂躁的汽车加速驶去,只余下一阵风里卷起的尘埃。   江里在这转瞬即逝的时间里,很快冷静下来。   他抿着平直的唇,背靠在木椅子上,十分平静地开口:“不是说了么,不喜欢了。”   盛千陵伸手拿过桌上的卷筒纸,像江里那样扯下两截擦手擦嘴,目光灼热地盯着江里,接着问:“那为什么没有去广东,而是来了这里?”   江里张嘴就答:“江海军去东莞没挣到钱,身体也不太好,就回老家江陵了。”   盛千陵情绪起伏,淡淡点评:“说谎。”   江里陷入尴尬的沉默。   在这件事情上,是他理亏。所以不管怎么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盛千陵见江里不解释,继续自残式的说:“不喜欢我了要分手,能理解。为什么连师父也不认了?”   江里折起眼皮,大义凛然地盯着盛千陵,带着一些自嘲道:“怎么认啊,你都是世界冠军了,我一个小痞子,说是你徒弟,多少有点吹牛逼的意思。”   谈话进行不下去,屋子里陷入一阵短暂的安静。   江里起身,想到门口去冷静一下,刚站起来,却被盛千陵握住了手腕。   盛千陵抬头仰视江里的眼睛,瞳孔里的受伤显而易见。   他微微皱着眉心,嗓音低哑地说:“里里,你这样很伤我心。”   江里顿时被钉在原地,不得动弹。   盛千陵太知道怎么戳他的软肋,不是威胁,不是恐吓,而是像这样,一边徒手撕裂结痂的伤口,把血淋淋的过去摆上台面,一边服软,让他不得不正视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提醒他有多混蛋。   江里站了几秒,居高临下看着盛千陵,开口说:“你不是应该恨我么。”   一条短信即被分手,从此六年昼夜不见耿耿于怀。   作为被放弃被辜负的那一方,不应该是恨么。   盛千陵的眸色淡了一些,好像想到了什么难堪的往事,连声音都轻缓下来:“恨啊,怎么不恨。”   江里嘴角僵住,假笑都笑不出来了。   下一秒,盛千陵又说:“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人,用一条腰带捆住了我,却又无情抛弃我。”   这一刻,江里只觉得自己被万箭穿心,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不敢走动,不敢开口,生怕被粉饰了这么久的太平,一出声,就会彻底化作齑粉。   盛千陵继续说下去:“我恨了你很久,也厌恶了斯诺克很久。我找你讨个说法,过分么。”   江里幅度极小地嚅动嘴唇,想说点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   一段震慑力极强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此时沉钝压抑的气氛,江里心里一惊,用空闲的左手去掏手机。   这是疗养院护工的专属铃声,只要响起来,就一定和江海军有关系。   江里提心吊胆地接听,果然听到电话那头的护工紧张地说:“小江啊,你快过来,你爸情况不好,我们现在要去人民医院。”   江里急急地将右手从盛千陵手里挣脱出来,脸上涌现出迷茫和惊慌。   他忘记了刚才在和盛千陵说什么沉重的话题,百转千回的情与爱在生死面前,自动消弥,成为无足轻重的一缕云烟。   他甚至来不及细想,凭借本能飞快地说一句「陵哥你先回去吧」,就往外跑。   盛千陵却一把牵住他的手,急切地说:“里里,别怕,我和你一起过去。”   作者有话说:   问问大家啊;   你们觉得每天双更看得累不累;   需不需要改回每天更一章;   ——   感谢大家阅读! 第69章 【第一更】怎么不讲骚话了。   江里没有时间和盛千陵拉扯, 只好任由他上了自己的电动车。   电动车是雅迪连座式,后面有一个深蓝色的工具箱。   两个男人身高腿长,坐到一起十分拥挤, 江里不得不往前面挪了一些。   好在盛千陵没有做出什么逾矩的举动, 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就安安静静坐在后边,听着风声呼啸而过。   江里家离人民医院不远, 从小巷子里穿过去要不了十分钟。   电动车是同类型车里速度最快的, 可江里还是嫌它太慢,不住地将油门旋转到最大,一路风驰电掣,穿梭在人来车往里。   虽然已经面临过几次这种状况,江里还是接一次电话就心惧一次。   他的心跳得很快,窄瘦的肩膀细微地颤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又或者是什么事来不及处理,卡在心头,如鲠在喉。   这种惊惧, 在越靠近县人民医院时,就更甚。   江里把电动车骑上龙港东路时,忽然感受到腰间伸出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将他环住了。   他微微一愣, 来不及反应, 很快骑车过了马路, 将车停到了医院车棚里。   下车之后, 他径直奔向医院医技大楼。   一路兵荒马乱, 终于在最短的时间来到了护工所说的抢救室。   抢救室外的走廊很安静, 只有护工一个人坐在塑料条椅上,安静地等候。   江里跑过去,护工很快站起来叫他:“小江。”   护工是个五十岁出头的男人,皮肤黝黑,身材长得很健硕,是附近做惯了农活的农民,改做了护工这一行,专门照顾行动不便的中老年男性。   江里说:“何叔,我爸是什么情况?”   何叔照顾了江海军快两年,对他的病史十分了解。   他说:“刚才我进门给江哥喂水送饭,他才吃了几口就感觉不舒服,水没咽下去,呛到了,咳了一阵,呼吸就变得很急,喘不上气,我担心出问题,加了氧,马上打了120。”   江里脸上没什么血色,被走廊的射灯一照,更是像一层苍白的纸。   他睁着焦急却雾迷的眼,却还先安慰对方:“何叔,你辛苦了。”   何叔叹一口气,又去走廊的坐椅前等着了。   江里颓唐地在条椅最头上坐下,目光无神地盯着抢救室的方向。   隔着一扇门,江海军生死未卜,江里不知道自己的思绪应该落在哪里,又能做一些什么转移自己的焦虑。   身边的座位沉下来。   盛千陵紧挨着江里的位置坐下,无声地给他安慰。   江里主动开口:“他得了肺癌,放化疗都没用了。”   俗称等死。   盛千陵心里一惊,目光落在江里脸上,说:“怎么会?”   江里不知道是说给盛千陵听,还是在提醒自己:“医生几次下病危通知,都说他坚持不了多久了,但他命硬,挺过去好几回。”   盛千陵顺着江里的话安慰他:“这回也会挺过去的。”   江里鼻子泛酸,削瘦的肩膀无力耷着,虚空地看向抢救室冰冷厚重的灰色铁门,接着说:“我不知道他在等什么,好像吊着一口气,不肯闭眼睛。”   人在将死之前,总会因为放不下最后的执念而咬牙坚持,不肯轻易松了那根弦。   江里细细想过,猜测江海军是不是想见谁最后一面,可江海军在还能说话时,一口咬定没这回事,还大骂江里是不肖的狗东西。   几次之后,江里就不再多问,只继续出高昂的疗养费用,让他得到细致入微的照顾。   许久之后,抢救室门前的灯灭掉了。   几位穿着蓝色抢救服的医生推着移动床快步出来,送往临时病房的方向。   江海军的主治医生最后一个出来,见到江里站在外边,挥挥手,疲惫地说:“小江,你跟我过来吧。”   江海军从确诊肺癌开始,就是这位方医生治疗的。   方医生换掉衣服,带着江里回到办公室,开口就实话实说:“小江,情况不乐观,今天抢救顺利,但病人的肺功能衰竭,一次比一次严重。”   医生停顿了一下,江里敏感地注意到,低头轻声说:“您就直接说吧。”   方医生的声音也低了一些,缓缓道:“时间不多了。”   江里低着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过了数秒,方医生又继续说:“现在有两种方案,一个是继续在疗养院观察,二是试用一批获得批准的进口药。这种药刚刚通过临床试验,能有效延长病人的生命,但价格非常昂贵,你考虑一下。”   江里追问:“有多贵?”   医生说了一个大致价钱。   称不上天文数字,但远超江里的能力范畴。   江里沉默了一会儿,说:“方医生,我知道了,我考虑好给你回话。”   方医生点头,答:“好的。”   结束谈话后,江里去临时病房看望江海军。   他熟门熟路走过去,却在进门前阻止了想要跟进去的盛千陵。   他现在脑子里和心里都很乱,压力像一座山一样,压在他的心头。   此时此刻,他不愿意让江海军见到盛千陵。   虽然这些年来,江海军一次也没提过当年江里搞同性恋的事,但江里就是知道,江海军不会忘记盛千陵的脸。   盛千陵停下脚步,安静地看一眼江里,默默退开了一些。   病房里有三张床位,江海军被安置在中间那一张,护工何叔就在他身边照顾着。   江海军鼻子上插了氧,眼下已经平静下来,双眼浑浊放空地盯着天花板上的白色吊顶。   听到脚步声,他微微转过头,对上江里的眼睛。   江海军开口就没好话:“可惜了,又没死成。”   江里面无表情盯着他,说出来的话也没有好听到哪里去:“你罪还没受够,阎王都不敢收你。”   江海军竟然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气若游丝:“老子受的最大的罪就是捡了你。”   江里冷笑地反击:“老子也是命不好要被你捡到。”   听到父子二人这种不同于常人的交流方式,护工老何显得十分平静。   第一次听到他们这样沟通时,他还诚心诚意劝了几句,例如什么「父子没有隔夜仇」之类的,后来发现这对父子相互辱骂之后,心情都会神奇地变得不错,也就不再多嘴。   江里背对着门,坐到江海军左边那边空病床上。   他在心里琢磨着高价进口药的事情,一时有些心不在焉。   以他现在仅剩的存款,或许只能买到半盒药。   可要是有一线希望,能延长江海军的生命,他又十分情愿去尝试一下。   能让他多活一天,他们父子俩就多赚一天。   江海军刚刚从抢救中平复呼吸和脉搏,还很虚弱,也没什么说话的欲望。   他微微侧了侧头,目光飘忽地落到这病房里的墙角旮旯,然后看向窗外明媚的日光。   春天很美,可惜他没有力气走出去看一看。   在心里叹一口气后,江海军转回头,又重新落到左手边江里身上。   这时,他看到门口出现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   那个男人穿着白色的衬衫,配黑色的长裤,身材高大,气质清润,和他记忆中的少年一模一样。   江海军心跳猛地一颤,难以置信盯着那个男人的眼睛。   而盛千陵也没有想到,他忍不住探身一瞥,竟正好与江海军四目相对。   江海军的眼神瞬间热烈起来,好像在一秒之内,就涌上了深不见底的情绪。   隔得太远,他们之间说不了话,可是盛千陵却在这瞬间无师自通了读心术。   他看到那双浑浊的眼睛短暂地清亮了一下,灼烈地死命地盯着他,一刻也不肯挪开,好像在无声表达着什么激烈的愿望。   盛千陵知道他认出了自己,那一年集贤巷子起火,他曾当着江父的面带走了江里。   在这震撼人心的遥遥对视里,盛千陵忽然想到江里之前说的那句话——“我不知道他在等什么,好像吊着一口气,不肯闭眼睛。”   在这时光交错的一秒,盛千陵灵光闪现,读懂了江海军的眼神。   那是一种身为父亲放不下子女时,最常有的担忧和恳求。   他在托孤。   他在垂死挣扎里,孤注一掷,苦苦哀求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盛千陵捏着手心,目光至始至终没有移开过。   在江里看不见的门角区域里,盛千陵郑重地朝江海军点了两次头,接过了他无法宣之于口的重重嘱托。   江海军见了,眼角泛起泪花。   他松一口气,把头转回去,紧紧闭上双眼。   江里看到了,伸脚轻踢了一下江海军的病床边沿,说:“老头,你别装死。”   江海军第一次没有和儿子激情对骂,甚至还淡笑了一下,继续假寐。   确认江海军暂时没有大碍后,江里去医院请了车,送他和何叔回疗养院。   从医技楼出来,江里回到电动车车棚去推自己的车。   一回头,看到盛千陵还跟着自己,停下来问他:“你还有事?”   经过这么一遭,江里完全忘了早餐时他们谈论的那个话题,而盛千陵也不打算再提。   春光下,盛千陵笔挺地站在那儿,神色放松地问:“江里,这附近哪儿有顺丰快递点?”   江里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没有好奇心追问,十分平静自然地说:“出医院右转,走两百米有个小巷子,你再左转,走一百米,朝右看,就能看到了。”   盛千陵反问:“能不能不要说左右,说东南西北?”   江里:“……”   这个真说不了。   看江里沉默,盛千陵又说:“反正你也骑了电动车,能不能带我过去?”   江里心里很乱,忍不住张口反击:“你这是把我当司机了?在我们这里,摩的很贵的。”   盛千陵不以为然地点头:“好,我付钱。”   说着就要从口袋里掏出钱来。   江里:“……”   半分钟后,江里不耐烦地叮嘱身后的人:“你坐好了,甩出去我不负责。”   盛千陵反手背到后面,扶住工具箱,说:“坐好了,走吧。”   江里说是这样说,最后还是放慢了速度。   他七弯八拐来到那条巷子,指着一家门店说:“那里就是顺丰。”   盛千陵从车上下来,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迟疑地问:“这家没出过丢东西的事情吧?我得把身份证寄回北京处理一套房产,丢了就麻烦了。”   江里有点暴躁,又有点无语。   他真的对盛千陵要做什么毫无兴趣。   更不用说是「处理房产」这种类似炫富的举动。这无疑是拿着无形的刀,在他这个穷人心上捅那么几下。   江里冷冰冰地说:“我不知道,你自己买保险吧。”   盛千陵站在原地,微微倾着头,看了江里一会儿,忽然说:“里里,你没以前可爱了。”   江里没听清,反问:“什么?”   盛千陵以为他在追问原因,正儿八经解释:“因为你不讲骚话了。”   江里几乎是肌肉记忆冲脑,不经思索就脱口反驳:“骚起来你怕是——”   话没说完,被他自己生生掐断了。   作者有话说:   怕是怎么样。 第70章 【第二更】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江里这话虽然只说了一半, 但他在说的时候,眼角不自觉上挑,极短地沾染上久违的神采。   盛千陵敏锐地捕捉到, 呼吸都放轻了一些。   这次意外重逢, 江里给了他很强烈的矛盾感。   他还像少年时期一样,痞帅俊俏,穿着打扮的风格也与之前没什么不同, 还是那么鲜活张扬。   可这只是习惯成自然的外在, 并不是发自内心的纯粹和天真。   他学会了进退有礼,面对人际关系会张弛有度,在言谈举止方面更是十分收敛,再也不会开出任何不合时宜的玩笑。   他的轻狂与野性被全部隐藏,为了迎合世界,他收起了全身的痞与坏,成了一只貌似真正乖巧柔顺的金毛。   这只金毛小狗难得龇牙咧嘴一次,竟叫盛千陵怔愣一瞬,好像穿过漫长的时光,回到了那一年武汉炎热的夏天。   江里自己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好像明明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不再是当年陈树木评价的那样「骚浪狂野」,以为这就是成长,这就是成熟,却没有想到, 他的嘴会先于意识, 无视一切防备与现实, 在盛千陵面前又骚了一回。   爱好像是一种本能, 即使隔着六年的光阴不见, 即使中间隔着那些无法面对又难以逾越的坎,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却永远不会变。   他以为自己忘记了。   其实并没有。   见江里久不说完,盛千陵朝前走一步,几乎站到了电动车旁边,在春天的暖阳里,极有耐心地问:“骚起来我怕是怎么样?”   江里抿着嘴,不看盛千陵,也不开口。   盛千陵笑起来,白皙的脸被晴光一照,显得格外好看。   路边行人来来去去,自动变成春光里的一抹模糊背景。翠绿的树叶在枝头随风摇摆,挡住一片斑驳的阳光。   盛千陵步步紧逼:“骚起来怕我招架不住?”   他说得慢声慢气,嗓音里透着性感的磁性。略带得意,宛如轻喃自语——   “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说罢这句话,盛千陵转过身,捏着身份证往顺丰营业网点里面走。   江里被他刺激得脸色发红,心跳都开始加速。   他对着盛千陵的背影咬牙道:“你他妈——”   声音再次戛然而止。   盛千陵寄件很快,没过五分钟,就从顺丰门店里出来了。   他像什么都没说过一样,回到江里的电动车旁边,说:“走吧。”   江里已经收拾好表情,冷静地看着他,问:“你还有事?”   盛千陵想了想,答:“你准备去做什么?”   江里想摆脱这个跟屁虫,但也是实话实说:“我进的货回来了,要去店里收货和清理。”   他说得比较委婉,但差不多和「我有正事要做你该干嘛干嘛去别跟着我」一个意思。   哪知道盛千陵说:“啊,那正好,你能再捎我去你店里么,我来得仓促,没什么换洗的衣服。”   江里:“……”   妈的,早知道就卖情趣用品而不是卖男装了。   盛千陵光明正大蹭江里的电动车去了「小江男装」店。   店门口正好有个物流公司的司机过来送货,将四大包用编织袋打包好的货物搬到店门前的空地上,拿着单子找人签收。   江里停车,等盛千陵下车之后,将电动车推到门口树下歇着,又跑过来和司机核对货物。   他卖了三年多衣服,一直是从汉口北那边的得意男装进货,老板赵阿姨发了这么多次货,一次也没出过错。   所以江里只是核对了一下货物件数,就很快给司机签了字。   眼下店里有三个客人正在试衣服,姚婷忙不过来,江里就干脆进去拿了一把剪刀,在店门前的空地上开始拆包。   这回到的款式很多,江里工作得很专注,余光扫一眼旁边的盛千陵,没说什么话。   盛千陵见江里忙,也不多打扰,站在门外看了一眼写有「小江男装」的简单招牌,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这时有一个顾客正在结账,有另外两个客人还在精挑细选。   盛千陵看一眼收银台后面那个打包麻利的短发女生,想到前几天饭局上,有个云峰俱乐部的会员对江里说的那句「有个女孩跟了你两年多」,眼尾轻抬,又不动声色移开目光。   姚婷见有新客人进来,很自然地说:“你好,请随便看看,如果有喜欢的可以试穿。”   盛千陵没什么表情,淡淡地点了一下头,就去环顾满屋子的衣服。   不得不说江里的审美十分在线。   他对男装的颜色、款式、花样眼光都很独到,模特身上挂的两套衣服搭配得非常漂亮,清新自然,又不失时髦感。   难怪进店的客人都忍不住买一两套走。   店里有男式T恤、长袖、长短裤等,也有内裤和袜子。   盛千陵偏爱各式浅色衬衫和修身西裤,店里却没有。   他扫了一圈,趁其他客人都挑选好衣服结账走了,才开口问:“请问,有没有我能穿的衬衫?”   姚婷对待客人很热情,但这种热情不是堆积在脸上的那种灿烂假笑。   她很平静认真地与客人沟通:“你好,如果是你身上这种偏正式一点的衬衫,那我们店里没有,你得去鑫欣购物广场或者富迪百货。”   盛千陵一想到这个女生和江里在一起工作生活两年多,就十分嫉妒。   可他的修养让他说不出什么过分的话,只是淡淡地点头,又看了看店里的衣服,打量的目光再次落到对面这个女孩脸上。   门外的江里已经把四包衣服拆包按品类分好,直接点数入库就可以。   他起身走到门口,想叫姚婷出来一起清点,却见盛千陵站在收银台前居高临下俯视姚婷,走过去不满地问:“你在看什么?”   盛千陵收回目光,随意道:“没看什么,没找到我想买的衣服。”   江里早料到了,所以没什么感情地提醒:“门口有出租车,跟司机说你要去鑫欣购物广场,你就能买到了,我有点忙,就不送你了。”   盛千陵:“……”   江里叫了姚婷一声,说:“婷姐,帮我搬一下。”   姚婷感觉到老板和这个客人之间的古怪气氛,没有多问,赶快跑过去帮江里入库。   搬了两趟又有客人进来,只好停下来,先去招待客人。   江里忙着搬货,姚婷时不时招呼客人,只有盛千陵一人落了单。   他站了一会儿,最终按自己的尺码选了两件白T,两条内裤和几双袜子。   等到这一组客人都走完了,盛千陵才去结账。   结账时,他故意问:“有没有折扣?”   姚婷猜到面前这个帅哥是老板的熟人,一时不知道如何定价,喊了一声,说:“江里,打几折啊?”   江里刚把新进的衣服全部堆进后面的仓库,又一样拿了一件样衣出来。   听到姚婷这样问,转头看一眼,说:“不卖给他。”   盛千陵:“……”   盛千陵说:“里里——”   话没说完就被江里打断:“我我我什么我,不卖就不卖,哎,算了都送你了。”   江里很快过来,将盛千陵挑选的衣服折好塞进印有「小江男装」四个字的纸袋里,往他怀里一塞,说:“衣服买完了,你赶紧走吧。”   盛千陵的确要回一趟酒店,但巧的是,他在门口等了好几分钟,都没有等到一辆绿牌空出租车。   眼见江里已经清理好所有货物,出门来准备骑电动车,盛千陵快步走过去,说:“里里,我打不到车,你能不能……”   江里面无表情拒绝他:“不能。”   盛千陵顿了一下,又笑起来:“里里,送我去华悦酒店吧。”   半分钟后,江里咬牙切齿对身后的人说:“你再要去哪儿就自己去,我不是你的司机。”   盛千陵没答话,还是好脾气地说:“这个我们再商量。”   县城就这么大,骑一辆电动车一天能环城跑好几圈。   华悦酒店离小江男装也不算远,江里骑车过去,冷着脸说:“下车。”   盛千陵提着装衣服的纸袋,左腿踩在地上,收回另一条长腿。   他还想说什么,江里已经迅速发动了他的小电驴,加速跑了。   盛千陵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江里离去的背影,忍不住自语:“小东西……”   江里回家随便吃了个午饭,又给电动车充了一会儿电。   春天的午后容易让人疲倦,江里跑了大半天,感觉有点累,干脆趁着给电动车充电的时候去睡了个午觉。   他平常睡眠不算太好,但奇怪的是,最近不管是午休还是晚休,都睡得挺安心。   阳光渐渐西斜,从防盗窗外洒进一片懒懒散散的西晒。   江里睡饱,缓慢地睁开了眼睛。他捞过自己的华为手机,摁开屏幕看一眼时间,发现自己一觉睡到了四点多。   掀开薄被起身,他看到枕头底下露出金黄一角,摸出来一看,是那只捧起双手做出舞蹈动作的芭比娃娃小挂坠。   他把小挂坠握在手心,目光沉沉地看了几眼,又塞了回去。   他不是没想过和盛千陵的可能性。   但他也知道,如今横在他和盛千陵之间的,除了当年那个现实问题,还有其它很难跨越的鸿沟。   他们就像有过一次交点的两条直线,已经在各自的世界里越走越远。   没有未来,也走不回去了。   江里磨蹭了一会儿,站起来铺好被子。   他在脑子里琢磨着要怎么样去弄一笔快钱,至少能足够他买一个疗程的药。   刚刚进了货,他手上的现金并不多了,虽然店里每天都有进账,但那些金额比起方医生说的那个数字,还差很远。   这时他的手机铃声响起来,目光扫过去,看到是卓云峰打来的。   以往卓云峰找他无非是约球,这次想来也是一样。   他随手划开手机屏幕,说:“卓哥,怎么?”   因为刚刚睡醒,他的声音还有一丝迷离,嗡声嗡气的,像个毫无防备的孩童。   卓云峰那边开着免提,听到江里的声音,同旁边坐的人相视一笑。   卓云峰说:“小江,有没有时间来店里一趟?我有件事找你,挺重要的,电话里说不清,我们当面说吧。”   江里想了想,说:“好,我过会儿就来。”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这是第二更,后面还有今天的第三更。   这章也要留言好吗?   如果实在不知道写什么,就说小秦写得真好!!   商业吹捧一下,怎么样;   哈哈;   ——   感谢大家阅读! 第71章 【第三更】里里,别不理我。   江里出门的时候, 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   天上流云舒展,自在悠闲。阳光一寸一寸落下去,要不了多久, 就会完全沉没于江面。   而此时, 在东边的天际,有一轮半透明的月亮升了起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江里养成了看月亮的习惯。   弦月弯月, 半月满月, 他都爱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月亮好看,又隔得好远,所以更加迷人。   他骑着电动车,穿行于安静的街道。一路从民房区骑到欢乐广场,然后将车停到欢乐广场的电动车车棚里。   下车后,他从口袋掏出一支棒棒糖,扯下糖纸扔进垃圾桶,然后将糖球塞进嘴里。   电梯直达三楼,出口就是云峰台球俱乐部。   自从上次开业活动结束,江里还没过来过。门口那些鲜花还在, 只不过几天过去,花瓣都蔫了一些,没精打采挂在竹篮上。   江里收回目光,不急不缓走进店里, 没见到卓云峰, 只见到力争「江陵第一臀」的老徐在1号台对杆。   江里看一眼老徐平平无奇的臀部, 走过去问:“徐哥, 卓哥呢?”   老徐往后边办公室的方向一指, 说:“在里头。”   江里点点头, 用糖球鼓起腮帮子,朝后面走去。   卓云峰给自己隔了间挺大的办公室,里边有一张檀木大办公桌,和两张造型精美的太师椅。   后边的架子上摆放着一些他与明星球员的合影,以及一些他参加比赛时得过的奖杯。   金杯银杯都有。   金杯当然是没有碰到江里的时候得的。   江里敲门走进去,一眼看到坐在办公桌前的卓云峰。   他把糖从嘴里拿出来,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喊道:“卓哥。”   视线左移,靠墙的灰色沙发上坐了一个人。   那人双腿修长,自然弯曲着。姿态舒展地靠在沙发背上,也跟着转头朝门口看过来。   江里无视盛千陵,走到卓云峰对面坐下,问:“有什么事?”   卓云峰说话带着一点儿商人的迂回,他先是讲了几句场面话,感谢盛千陵百忙中过来给他捧场。   江里听得不解,又听卓云峰话锋一转:“千陵呢,是我邀请来的贵客,当然是理应由我来招待。但今天正好不巧,县里对所有酒店、网吧这些场合进行了实名排查,就查到了千陵住的华悦酒店。”   江里几乎是下意识要接一句「查到他嫖\\娼了么」,张嘴时才猛地刹了个车,说:“然后呢。”   他有点心虚,装作淡定去看盛千陵的脸。   对方正好和他对视,唇角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江里不知道盛千陵是不是也回想起了他说过的那句话。   当年在时光台球,有一次盛千陵心情不好,江里问他是不是未成年嫖\\娼被抓了,而他很温柔地回答说,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师父。   但江里肯定不会蠢到直接问出口,继续安静地等着卓云峰说完。   卓云峰接着说道:“千陵这边不巧,说是上午把身份证寄回北京弄房产去了,酒店这边核查时就没有提供身份证,从今天开始也就不能再接着续住。”   说到这儿,卓云峰跑了一下题。   他转过头去看右手边沙发上的盛千陵,以一个长辈的姿态关切地问:“千陵,怎么这么急着弄房子,没发生什么事吧?”   盛千陵抬起双眼皮,嗓音静淡:“没什么事儿,就是原先的房子不能养狗,得买套能养狗的。”   江里顿觉奇怪,好奇地瞥了一眼盛千陵。   卓云峰听了,觉得合情合理,顺口说:“那是的,北京好多小区不让养狗,有证都不行。千陵你喜欢什么狗?”   江里心中奇怪的感觉愈发强烈,甚至到了提心吊胆的地步。   下一秒,盛千陵平淡无澜的声音响起:“金毛。”   江里:“……”   卓云峰浑然不觉得自己已经跑题很远,还在继续说:“金毛好啊,乖巧听话。”   江里忍无可忍打断,说:“所以卓哥你想说的事是什么。”   卓云峰这才恍然回过神,咧着络腮胡子笑道:“啊,说远了。千陵这边暂时不回北京,但是他现在又没法住酒店,按道理来讲应该去住我家的,但是呢,我家三代同堂,家里两个小孩子吵吵闹闹,怕影响千陵休息,这不就找你来,和你商量商量。”   江里已经完全反应过来卓云峰的意思。   他没什么表情地朝盛千陵望过去,只见盛千陵一脸歉意,好像真心觉得给人添了很多麻烦。   卓云峰又说:“小江,你家房子大,空房间也多,你又一个人住,是不是?能不能清理一个房间给千陵住,费用由我这边来出。”   江里垂下眼睛,静默几秒没说话。   卓云峰以为他不乐意,补充道:“我按照酒店那个标准付费也没问题的。”   江里却回头,直视盛千陵的眼睛,问:“还有半个多月要打世锦赛,你不回去训练?”   盛千陵目光一跳,不自觉坐得更笔挺一些,缓慢回答:“今年不参加世锦赛。”   江里眼里起了些温度,追问:“积分不够,没有资格过去?还是因为违规,被禁赛了。”   盛千陵摇头,道:“都不是,状态不好,需要调整,下半年再打上海大师赛。”   江里的问题多少有些咄咄逼人,尤其是对一个锋芒正劲的斯诺克职业球手,显得十分不礼貌。   卓云峰自认为善解人意地提醒:“啊,哈哈,小江啊……”   江里这时回过头,看向卓云峰,平静地说:“行。”   卓云峰愣了,反问:“什么?”   江里情绪不佳,压着嗓音说:“不是说要住我家?”   “啊,”卓云峰顿时喜笑颜开,“那太好了,迟点我就帮千陵拿东西过去。”   谈完这件正事,本应该是一片和谐的局面。   盛千陵却明显感觉这间办公室的气氛变了一些。   江里推开椅子站起来,冷冷地说:“你们先聊,我去上个厕所。”   说完将手中的糖扔进桌下的垃圾桶,然后径直往外走。   卓云峰冲江里摆摆手,又对盛千陵说:“千陵,小江他没有别的意思,年轻人说话有点直,你别——哎你干什么去?”   盛千陵神色不变,答:“我也去上个厕所。”   他大步迈出去,在江里刚刚走进男洗手间门的时候追了上去。   江里并不是真的想上厕所,只是心里很烦闷,想到厕所来冷静一下。   他就近推开一个厕所隔间的门,还没来得及关上,却见一只手伸进来,抓住了门板。   江里:“……”   盛千陵强行挤进来,反手锁上门,将江里一拉,让他背靠在门上。   隔间是蹲便式,空间尚足。盛千陵抵着江里,两手撑在他的颈侧,低头凑过去,俯视他的眼睛,轻声问:“里里,你为什么生气?”   江里无话可说。   他的生气确实写在了脸上,即使卓云峰看不出来,却没有逃过盛千陵的眼睛。   为什么生气呢。   他也说不清楚。   他根本没有生气的立场,只好借口上厕所出来平复心情。   没有等到答案,盛千陵不依不饶:“因为我不去世锦赛么,不是因为你,来江陵之前就决定了今年不去。”   江里微微抬头,鼻尖堪堪擦过盛千陵的下巴。   两人挨得太近了。从前他们在这种场合这种距离的时候,都一定会接吻,吻到双方喘不上气,才会放开。   可如今已经没有了可以接吻的身份。   江里莫名有些燥热,心跳又不自觉开始加速。   在少年时代,他心里曾长出过一颗小小的罂粟种子,后来种子发芽长大,终于结出了果实。   可是有一天,这束罂粟花被连根拔起,他才发现,自己早染上了饮鸩止渴的瘾。   见江里不说话,盛千陵越来越慌,声音都有些变调。   他手足无措地说:“里里,别不理我。”   江里缩了缩脖子,感觉此时的气氛过于紧张和暧昧,想从盛千陵的桎梏中逃出来。   但盛千陵眼疾手快,见江里想往下钻,锁住江里的双手就往下挪了一大截,继续将他挡在身前。   江里没有办法,只好微蹙眉心看着旁边的浅黄色木板,避开盛千陵的眼睛,说:“为什么决定今年不去。”   盛千陵的头垂下来,轻轻将额头搁向江里的肩膀,将挨未挨,显得十分脆弱。   他很小声地说:“参加过两次,都没能进半决赛,有点阴影,想休整一下。”   斯诺克世锦赛和英锦赛、温布利大师赛在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   无非是赛制长短的问题,对于职业球手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盛千陵说他有阴影,还是让江里的心脏猛地一颤。   在两人十八岁热恋的时候,江里曾经说过:“师父,等你拿世锦赛冠军那天,我一定坐在下面的观众席为你疯狂鼓掌。”   他不知道盛千陵所说的阴影是不是出于这个原因。   又很想说一句,师父,我其实在现场的。   可是,他说不出口。   没有意义,也没有必要。   他们两个回不到过去,就没有必要再纠缠不清。   江里挪了一下背,与盛千陵拉开距离,语气平静地说:“我没有生气,也没有不理你,我真的只是想上个厕所,你要围观么。”   盛千陵抬头,观察了一下江里的表情,认真询问:“可以吗?我想围观。”   江里:“……”   作者有话说:   今天8.26的第三更结束。   实话实说,我每天都会因为你们的留言而很快乐,真的。   如果留言不知道说什么,可以聊一聊文中的情节,觉得哪里写得好,哪里写得不好,都可以告诉我,我都会听进去的。   如果加了「小秦超甜」四个字,我都会回复的—— 第72章 【第一更】好苦啊。   盛千陵为数不多的行李就放在云峰俱乐部前台。   有一个黑色的手提包, 还有一个印有「小江男装」字样的纸袋。   卓云峰热情挽留盛千陵吃过晚饭再去江里家,被盛千陵拒绝了。   在所有人面前,盛千陵都是高冷又矜贵的。不苟言笑, 和人保持着一定距离, 不会过分亲近,但也不会失礼得过分疏远。   卓云峰见留不了,只好替盛千陵提起行李, 带他下去开车。   江里跟着他们下去, 安静地走在后面,什么话也没说。   卓云峰的车停在欢乐广场门口的露天停车场,他带着盛千陵朝那边走,回头看一看江里,说:“小江,你走过来的吧?”   江里摇头,答:“我骑了电动车,就分开走吧。”   盛千陵脚步一顿,正欲开口,见江里投来冷冷一瞥, 只好住口。   江里跨上电动车,骑往自己家的方向。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月亮越升越高,就在他的头顶, 随着他的电动车一起走。   越往江边方向, 街道就越清冷。   直到江里家所在的这排民房, 到了晚上就几乎没什么人在外面。   到家以后, 他把电动车推到车棚, 然后静静地环抱双臂站在门口等着。   没过两分钟, 卓云峰的车也到了。   盛千陵从车上下来,慢慢地往里走。卓云峰把车子停在路边,也跟了上来,热情地帮盛千陵提东西。   江里朝他们看一看,默不作声往屋里走。   走到门口,盛千陵挡住卓云峰,说:“卓哥,不早了,你就先回去吧,我自己可以的。”   卓云峰点点头,叫住江里,十分恳切地说:“小江,千陵是第一次来这边,人生地不熟,就拜托你多帮我照顾一下了。”   江里点头,随口道:“放心吧。”   卓云峰走后,江里直接带盛千陵上了二楼。   二楼有间客房,正好在江里房间的顶上。里边有一套农村家私城做的柜子,和一张用木板拼成的床。   床边有一只矮几,上面空无一物,但收拾得很干净。   江里打开一扇柜门,对盛千陵说:“陵哥,这边有衣架,衣服可以放在里面。”   听到「陵哥」这个称呼,盛千陵站在原地回味几秒,才应了:“好。”   江里从另一个柜子里拿出棉絮来。   他麻利地垫了两张棉絮到床板上,用手试了一下柔软度,然后取出一条折得好好的粉色床单,平铺上去。   床单的样式挺老气,是两年前附近超市打折时买的,上面印着十分喜庆的大朵牡丹花,还写着「花开富贵」四个字。   江里当时不在意这些,趁最便宜的时候买了,但没用过几次,铺开还是整洁如新。   铺完床单,江里又找出一床稍重一些的棉絮来,准备装被套。   一个人挺难完成这件事,但他也没出声让盛千陵来帮忙。   盛千陵主动过来帮他牵住两个角,等他把棉絮整个塞进去后,又和他一起掸甩平整。   两人一人站一头扯被角的时候,盛千陵忽然有一种感觉,好像在和相濡以沫的伴侣过着十分平淡却相敬如宾的人生。   江里不知道盛千陵的思维跑了这么远,在整理好床单被套和枕头后,他说:“条件比不上酒店,你将就一下。”   “条件挺好的。”盛千陵说。   他说的是实话,虽然这个房间是水泥地面,没有贴瓷砖地板,但看得出来十分干净整洁。   窗户一尘不染,被灯光一照,反射着温柔的亮光。   江里又带盛千陵参观这栋房子的其它房间。   大部分是空的,也没什么好介绍的,就重点告诉了他厕所和洗澡间的位置。   盛千陵听得挺认真,在江里介绍完后,忽然说:“我能去你房间坐一会儿么。”   江里冷着脸,说:“不能。”   说完还要补充一句:“除开我的房间,其余位置你都可以自由出入。”   盛千陵一脸遗憾,但还是十分绅士地答应了。   一天东奔西跑下来,两个人都很累。   江里不想再出门吃晚饭,和盛千陵商量了一下,点了一个就近的盖饭外卖。   盛千陵回二楼房间整理了一会儿,把衣服一件件挂进衣柜。   没过多久,江里在楼下叫他下去吃饭。   还是早上那张用来吃早餐的方桌,现在用来一起吃晚饭。   盛千陵慢慢拆开自己那份香菇滑鸡盖饭,随意扫一眼江里的,目光顿了顿。   可是江里浑然不觉,闷头吃着饭,不说什么话。   盛千陵终究没忍住,说:“里里,这么久不见,你连口味都变了。”   江里没反应过来,反问:“什么?”   盛千陵指了指江里那份盖饭,说:“菜里有苦瓜,还有一些香菜。”   江里神情呆滞一秒,眼底的慌乱一闪而过,很快解释:“是啊,人总是会变的。”   盛千陵又继续说:“所以,现在不仅能接受苦味,能吃香菜,也能吃醋酸了。”   江里有些疑惑,回想了一下,问:“我什么时候吃醋酸了?”   盛千陵的眸色赫然加深,露出锐利的锋芒。   他心往下一沉,嗓音都不自觉严厉几分:“江里,你早上吃的,是加了老陈醋的热干面。”   早上盛千陵去买早餐,交待了老板不要加醋。可是店里生意好,买面的人多,老板在调热干面时,不小心给其中一碗放了些陈醋。   盛千陵赶紧阻止,保住了第二碗,却又不愿意浪费加了醋的那碗,决定留给自己吃。   为了区分,他特地在那碗面上洒了些葱花,就是怕江里会弄错。   但没有想到,江里二话不说就端走了这碗,低头大口吃着,完全没发现异常。   江里:“……”   他的确毫不知情,可他不能表现出来。   于是,江里极力掩饰道:“啊?难怪,我就说早上那碗面怎么那么难吃,硬塞才塞下去的。”   盛千陵的眼神愈发漆黑,深得像一眼望不到底的寒潭。   他收敛了这两日来的温柔和退让,冷傲严肃,字字加重,铿锵落在江里的耳朵里:“江里,你怎么了?说实话。”   江里心虚地拧一下眉心,想赶紧把这个话题跳过去,插科打诨道:“人会变化是很正常的事情。你这么多年没有见我,我早就不是你印象中那个江里了。”   盛千陵放下筷子,压迫感十足地凑近江里一些,目光紧紧落在他眼里,说:“我印象中的江里,是什么样子?”   江里不想提,含糊其辞地卖乖:“陵哥你不饿么,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真的。”   盛千陵安静几秒,忽然泄气哂笑道:“也是,我印象中的江里,喜欢我,想尽办法要和我谈恋爱。但现在的江里,对我没有一点儿感情,连师父也不认。”   爱情都可以如此收放自如,遑论无足轻重的口味问题。   人总会变,变得和自己记忆里的那一个判若两人,提及时便轻描淡写,埋怨时光太匆匆。   听到这些话,江里心里又酸又涨,好像真的被灌了一瓶老陈醋一样。   这波酸涩来得太过于汹涌,让他如烈酒在喉,吐不出,咽不下,辛辣又刺鼻。   盛千陵自暴自弃的话就是导火索,让江里一整天下来堆积的情绪在这时爆发。   他筹不到给江海军买药的钱,亲耳听闻盛千陵说要放弃世锦赛,又听他失望地提及过去和现在的自己,对他们仓促的爱情作出绝望的评价。   桩桩件件,都像逐渐收紧的绳索,狠狠勒住江里的心。   他莫名有种想哭的冲动,嘴里的苦味擂鼓叫嚣,迅速漫过他的每一颗味蕾。   饭吃不下去,他急于回房间吃一颗棒棒糖救命,可是盛千陵还眼神灼热地盯着他,让他想不到可以逃走的借口。   在日光灯的照耀下,江里的脸显得冷白单薄,一双眼睛泛起水汽,眼眶很快红了一圈。   他抬起脸,看向盛千陵。   企图从他那儿寻求一丝解脱,可只见到一双受伤至深的眼眸。   江里心率增快,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无法在这样的氛围里再继续淡定地装下去,干脆不再解释,放下筷子,就往房间里跑。   他哆嗦着打开柜门,从那个透明的盒子里掏出一颗徐福记甜橙味棒棒糖,颤抖着撕开糖纸,将糖塞进嘴里,然后靠着柜门直喘气。   他病态尽显,碎发盖住额头,眼尾发红,扶着柜子的手微微颤抖,完全没了之前的生机和活力。   柑橘色的衬衣似乎暗淡了一些,衬得他一张脸苍白如纸,唇色都渐渐淡了。   他用力吮吸着那颗糖,舌苔被磨得发痛,但他毫不在意。   嘬出来的涎水来不及咽下,顺着没有血色的嘴唇落下一滴,仓促又无力。   身后忽然伸过来一双手,将他用力翻过去,紧紧搂进怀里。   江里落入那个朝思夜想的怀抱,宛如陷进扑朔迷离的梦境,舍不得醒来,想多看几眼盛千陵。   他挣扎着抬头,想趁着这梦境明目张胆看对方的脸,好在醒来后,遗忘一切生活给他的苦,继续活下去。   可是这次的梦和以往有些不同。   以前的每一次,都是盛千陵将他压在时光台球的1号台上,用力进入他的身体,好像要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迹。   可是这一回,盛千陵却只是抱着他,一遍遍叫他的名字。   “里里,里里……”   江里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又在做什么,只能凭着本能意识去回应这道声音。   “陵哥,我在的,我在这里。”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眼泪掉得毫无征兆。   鼻酸袭来,连带着嘴里那无法忽视的强烈苦味,激得他恨不得全身抽搐。   他深深地皱着眉心,对梦里的人喃喃道:“陵哥,好酸啊,好苦啊,我讨厌酸和苦……”   江里挑食,尤其不喜欢酸和苦。   每次只要沾到一点,都恨不得用大量的水来清洗自己的舌头,好将残留的味道全部赶走。   可是。   人总会反复遇见自己最害怕的东西。   那些年他没有尝过的酸和苦,在和盛千陵分别的六年里,尽数品尝,无一落下。   作者有话说:   呜呜难受。   (要留言) 第73章 【第二更】你答应过我什么?   第二天一早, 江里刚刚从一楼洗澡间洗完澡出来,就正面碰上了从楼梯走下来的盛千陵。   盛千陵刚刚起床,头发未梳理, 慵懒地盖住额头。眼睫散漫地耷着, 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   遇上江里时,才掀起了双眼皮。   两个人都没有提昨晚的事。   昨晚江里莫名其妙被盛千陵哄得睡着,连澡都没洗, 才不得不在早上去冲了个凉换了身衣服。   江里停下脚步, 看着盛千陵,很认真地说:“陵哥,我这两天有点事,没有时间陪你。这屋大门一般不关,你想去练球或者回来休息都可以。”   盛千陵挡住江里,问:“你要去做什么?我陪你去。”   经过一晚没有梦境的睡眠,江里的精神好了很多。   他摇摇头,说:“我要去几个镇上一趟,找一下之前找我拿货的男装店老板。”   有几个老板总是赊账拿货,至今也没结清。   江里平常性格好, 愿意等,但现在他想凑齐一盒药钱,就不得不从这些地方想办法。   他不想把这些告诉盛千陵,也不愿意盛千陵知晓他的困境。   好在盛千陵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点了点头。   一连两天, 江里都早出晚归。   几个镇离县城都挺远, 他的电动车骑不了那么久, 只好坐公交车去。一天下来总是跑不了两个地方。   关键是也没收回什么钱。   又是一天早上, 盛千陵站在二楼窗户边, 看到江里背着一个小包急匆匆出门,甚至都来不及邀请他一起吃早餐。   盛千陵只好洗漱完毕,独自到附近一家店吃了份小面,然后打车去云峰台球俱乐部。   卓云峰的办公室旁边有一张单独的斯诺克球桌,是他自己平时练球用的。正好盛千陵不便抛头露面,这几天就给了盛千陵训练用。   一连练了好几个小时,盛千陵才停下来,走到茶几旁边喝了一口水。   茶几上静静地放着他的台球杆盒,里面躺着一支充满故事的加长把。   盛千陵取出加长把,鬼使神差圈起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套在加长把上,上下**了几下。   这时,练球室门口响起来一道热情的声音:“千陵,在练球呢?”   盛千陵一惊,很快将加长把握在手心,镇定地放回杆盒里。   他回头看一眼卓云峰,答:“是啊,卓哥早。”   卓云峰和盛千陵相处了几天,没了初见时的拘谨。   他也非常有眼力地没追问盛千陵为什么开业活动都结束了,而盛千陵还不回北京去。   盛千陵在这儿,许多斯诺克爱好者慕名而来,就算见不着面,也兴致勃勃来这边开台打球,卓云峰乐享其成,当然不会自断财路。   卓云峰撑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说:“不早啦,这都下午了。昨天被人拉着喝了半晚上酒,累死了。”   他说完就朝自己办公室走。   办公室和练球室只用了半扇门隔开,一眼能看到头。   盛千陵收拾好加长把,跟着卓云峰走进办公室,在墙边那张灰色沙发上坐下来。   他十分随意地牵起话头:“江里这几天都没来,都没人能打球了。”   卓云峰顺着答:“他啊,忙的。服装店生意好,忙不过来,他老头又病着,需要人照顾。”   盛千陵不动声色地引导:“他这几年一直这么忙?”   卓云峰浓眉一挑,想了想,说:“也不是吧,我跟他也才认识了两三年,听说之前是在荆州哪个学校读大专,后来才开店子的。”   盛千陵点点头,装作完全不知情地追问:“他爸怎么了?”   卓云峰想到盛千陵和江里多年前在武汉打过球,应该算是旧识,也就有心透露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听说是在化工厂打过工,这两年得了肺病,情况不太好。”   盛千陵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   但他一直在想要怎么把话题往那个方向引。   他将手臂靠在沙发扶手上,随手翻了翻手机,忽然感叹道:“这次过来很可惜啊,我待不了几天,吃不上藕带了。”   卓云峰一听,想到第一次聚餐时盛千陵听说藕带还没上市时的失望表情,十分热情地说:“那不慌啊,我到时候用顺丰冷链给你寄到北京去。”   盛千陵不置可否,抬眸直视卓云峰,换了个方向:“藕带是要清炒还是加醋?”   卓云峰终于灵光开窍,说到了点子上:“都行啊,加辣椒,加醋,或者清炒,都好吃的。看每个人口味吧,像我就喜欢加得辣一点,老徐他们无醋不欢,就小江不在意这些。”   盛千陵微松一口气,好奇地问:“为什么?”   卓云峰用指腹捻了下薄薄的胡子,不知道盛千陵是针对哪句问的「为什么」,干脆一口气多说一些:“我们这群人天南海北美食吃得多,嘴也刁,就小江从来都无所谓,给什么吃什么,酸不酸辣不辣,都不在意,我们刚开始以为他是客气,后来发现他是真不挑剔,就跟那种没有味觉的人一样,只要能吃就行。”   盛千陵听到其中几个字,眼睫重重一颤,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赫然收紧。   他竟然丝毫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即使是前几天江里吃加了陈醋的热干面、吃苦瓜吃香菜的时候,他都真的以为是江里口味变了而已。   如果是真的,那就难怪重逢那天晚上聚餐,他点了江里以前最爱吃的腊鸭焖藕、公安鱼杂,还补上了最后一次见面时来不及点的菜薹,江里都毫无反应,也没伸几筷子。   盛千陵嘴唇紧抿,极力克制着情绪,打开手机搜索引擎,输入了几个关键字。   这时卓云峰的电话响了起来。   他一看就皱起了眉头,但还是不得不接听:“哎哟,老哥哦,昨天晚上喝酒我就跟你讲了,我给你找不到人。开业那天那个?那怎么可能呢,人家一个职业选手,怎么可能帮你打球。啊?你说另外一个?”   盛千陵正专注地查看手机上的信息,并没有将卓云峰这些话听进耳。   卓云峰安静了一小会儿,无奈扶额道:“另一个那小伙子也从来不赌球啊,哎好好好,我帮你问一下好吧,你别抱指望。”   挂了电话后,卓云峰拢了拢眉心,郁闷地长叹一口气。   他又拨出一个电话,没几秒对方就接听起来。   卓云峰说:“哎,小江啊,你有没有时间,我找你有事。”   江里才刚从镇上回家,在家里转了一圈没见着盛千陵,这时又接到卓云峰的电话,以为是和盛千陵有关,问都不问是什么事,赶紧说:“有有有,我马上过来。”   卓云峰看着被匆忙挂断的电话,十分好奇地说:“咦,这小江怎么比我还着急。”   盛千陵这会儿听说了江里要来,很快退出了手机搜索页面。   他将头靠在沙发背上,目光放空想着和江里有关的事。   大多是以前在武汉时的事,江里娇气,不吃这个不吃那个,他得费很多心思,才能讨到他舌尖上的欢心。   一个人的习惯其实很难改变,除非是发生了什么,让他不得不改变。   江里从门外匆匆进来,直奔卓云峰的办公室。   目光扫到旁边坐得好好的盛千陵,松一口气,熟稔地在卓云峰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下来。   卓云峰本来顾忌盛千陵在场,不太好说,但见盛千陵没有离开的意思,又暗忖他作为职业选手应该不会对这些事大惊小怪,也就如实开口了。   他说:“小江啊,是这么回事,我有一个朋友,搞矿产的,有点钱,平时就喜欢斯诺克,但他自己打得不好,想找个人替他打场球。”   江里目光一跳,下意识朝盛千陵看一眼。   对方恰好也在回视他。   他们都想到了同一个点上。   卓云峰干脆把话说明了:“说是从浙江来了个高手,名字叫陆旭,在野球界算是数一数二的,这回盘口调得高,一万块钱一局,七三开,你打不打?”   江里:“……”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听过陆旭这个名字了。   江里记得还是在武汉时光台球举办第一次会员赛的时候,曾在总决赛里与陆旭相遇过。   他们的打法很像,学院派与野路风兼具,打到最后惺惺相惜,盛千陵为此还吃了一坛醋,他叫了好几声「哥哥」才哄好。   卓云峰接着说:“小江,我知道你平时不赌球,更不会当枪手,也就是替朋友随便一问。你这个水平,七三开有点亏,一万块钱一局,赢了也没多少钱。”   江里微微垂着头,神情疲倦,眸光朝下,让人看不清情绪。   他真的很缺钱,这几天拼命去要债,也才只要了三千块,刚好是赢一局球的钱。   他曾答应他的师父,这辈子永远都不会去赌球。   可那时候,并不能预见他会面临如今这种困顿的局面。   方医生明确告诉了他,江海军时日不多了。   他其实很焦虑,想赶紧筹钱给江海军续命,甚至做了抵押贷款的打算。   他能抵押的东西不多,一栋位于城郊的民房,值不了多少钱。还有一个卖男装的门店,虽然是租来的,但里头的货还能值十几万。   见江里不接话,卓云峰就以为明白了他的意思。   卓云峰掏出手机,边解开屏幕,边说:“没必要,是吧小江。你赢一局拿七千块钱,那个叫陆旭的也不傻,不会让你那么轻松赢的。”   江里忽然抬头,慌乱追问:“是我七他三?”   他还以为自己三对方七。   卓云峰顿了一下,答:“是啊。我那朋友也不靠赌球赚钱,就是想找点刺激。输了也不要你承担什么责任,赢了分你七。”   江里听了,多问一句:“他不怕枪手打假球①?”   卓云峰又开始摸自己的络腮胡子,视线扫过盛千陵一秒,才说:“打假球有打假球的江湖规矩。”   不是砍手指就是打断腿。   江里又沉默了。   他很明显感觉到有一道灼热的视线正盯着他的背,但他不敢回头。   害怕被灼伤,担心看一眼就要崩溃。   卓云峰琢磨出点儿韵味,身体朝前倾一些,晃了晃手中的手机,说:“小江,你是怎么想的?给我个准信,我好给人回个话。”   江里没作声。   他想到了江海军躺在病床上的那副虚弱模样,连骂他一句狗东西的力气都没有。   想到很多年前,他和江海军深一脚浅一脚踩进大雪里,离开江陵去武汉讨生活。那时候江海军还算年轻,才四十多岁,背脊骨挺得笔直,牵着江里的手,像一座坚实的大山。   又想到六年前他们被迫离开集贤巷子,回到江陵县,开始一切从头的穷苦日子。那时候江海军五十几岁,背驼了一些,脸上沾满疲惫,只是拍了拍江里的肩膀,一句抱怨的话也没说过。   半晌之后,江里缓慢地抬起头,问卓云峰:“卓哥,我最迟要什么时候答复?”   卓云峰第一次见江里愿意下场赌球,有点意外,但还是回答道:“明天晚上。”   “好,”江里很快点了一下头,像怕自己后悔似的,“我明天晚上之前答复你。”   “行。”   江里捏着手心说完这句,冲卓云峰疲惫地笑了一下,说:“我这几天有点累,先回去了。”   好像刚才急着赶过来的人不是他。   卓云峰也没多想,点头示意他自便。   江里很快起身,看也不敢朝沙发那边看,只低着头,用力咬着一点下唇,步履飞快地往外走。   身后很快响起另一人的脚步声,错落杂乱,紧跟在他身后。   他没有理会,出了云峰台球店,电梯也不等,直接往楼梯那边跑。   身后的人加快步子,似隐忍很久已经临近爆发的边缘。   在楼梯转角的时候,江里刚侧过身,很快被盛千陵攥住手腕。   下一秒,他整个人被压在了背后的墙面上。   楼梯里光线暗淡,没有排风口。   只有一块「安全出口」指示牌亮着幽幽的绿光,隔着老远落入江里慌乱跳跃的眸光里。   江里心绪不平,脑子里乱糟糟,几乎无法冷静思考,只能被迫看着面前的人。   柠檬味洗衣液和巧粉的味道钻进他的鼻子,无法抗拒却又十分迷恋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   让江里恍了恍神。   盛千陵捉住他的两只手腕,用膝盖抵着他的腿,倾身过来,压着火气很慢地贴近他的脸,危险地开口:“江里,你答应过我什么?”   作者有话说:   名词解释;   「打假球」两个球手串通起来,骗出资人的钱。方言也叫「做笼子」,让猎物往里钻的意思。 第74章 【第一更】真的不要师父了?   记忆穿过时光之门, 回到了2014年的夏天。   有一个痞帅的少年,厚着脸皮死缠烂打,非要拜一位斯诺克高手为师。   在最终如愿时, 他曾郑重向师父承诺永远不会放弃斯诺克, 也永远不会赌球。   师父为了断了他赌球的念想,曾说过:“你只要拜我为师,就永远不许赌球。否则, 我不会认你这个徒弟。”   江里眼睫颤动, 眼尾漫上一层红。   虽然只是被盛千陵禁锢了双手和双腿,他觉得像泰山压顶一样,沉得喘不过气来。   盛千陵逼迫他与自己对视,一字一顿狠狠追问:“真的不要师父了?”   作为斯诺克师父,盛千陵做得尽善尽美无可挑剔。   在时光台球俱乐部的那几个月,他系统熟悉和分析江里的球技,针对性地制定了训练计划,还将自己多年来的控球与杆法技巧倾囊相授,让江里在最短的时间内,成长为可以与陆旭那种高手抗衡的半职业选手。   江里陷进这一小方空间, 无处可逃,不得不与盛千陵正面相对。   他已经辜负过盛千陵一次,那一次是作为男朋友的身份,一句分手, 从此消失。   如今又不得不在江海军与师父之中做出选择。   江里几近崩溃, 强撑着头脑, 回望盛千陵的眼睛。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敢开口, 怕伤人伤己。他知道自己回不了头, 只能迎面而上,即使会撞得头破血流,也没有别的路可走。   江里久久不说话,盛千陵没了耐性。   他加大了握住江里手腕的力道,说:“江里,你是不是需要钱?要多少,跟我说。”   江里神色未变,很轻很轻地摇了摇头。   重逢本就是意料之外的痛,更多的牵连只会让他葬身在欲念里,一错再错。   许久之后,江里茫然地将头靠在脑后的墙壁上。   墙上满是灰尘,还有蚊虫飞舞。小块石灰脱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和灰色的水泥。   一片萧条。   江里的目光上扬,落到楼梯转角处最角落的那个三维空间角里,嘴唇微翕,很慢很慢地说:“师父,回北京去吧。”   停顿好久,声音轻下去,很脆弱,淡得像一缕烟,“求求你了。”   求你走吧。   远离我一潭死水的生活。   从欢乐大厦出来,江里恢复了平静。   他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走到电动车车棚去骑车。   他拒绝了卓云峰的晚饭邀约,称自己要回店里一趟。   江里拒绝聚餐实属常态,卓云峰完全没多想,转而又给盛千陵打了电话告知晚餐酒店。   江里才得以从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逃脱,骑着电动车往小江男装店开去。   春季气温升高,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   江里刚刚进回来的那一批夏装很受青睐,样衣挂出来没几天,库存就已经卖出去大半。   江里来到店里,见姚婷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收银台里边放着匆匆扒了两口的饭,赶紧去给她帮忙。   他自己身上就穿了一套店里的样衣,简直像行走的男模特一样。   客人们直接参照他的搭配选衣服,很快就爽快地结账。   江里此刻笑不出来,但还是尽量礼貌热情地为客人们服务。   他麻利地帮他们打包,扫码收钱打印小票,做得十分顺手。   等到客人终于离去,江里才松了一口气。   可闲下来却觉得十分空虚,自告奋勇跑去仓库盘点了一遍库存。   他喜欢这种东奔西跑的忙碌感,尤其喜欢身体筋疲力尽的感觉。   每当到了这种时候,他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胡思乱想自寻烦恼。   天渐渐黑了。   小城晚上逛街的人不多,生意不如白天。   姚婷还要回家带孩子,一般不会守店到很晚。   江里故意磨磨蹭蹭,提前让姚婷下了班,在空荡荡的店里坐了一会儿,决定去一趟疗养院。   他检查了一下防火设备,关掉灯,然后把玻璃门关上,从外面上了锁。   发动电动车,直奔疗养院。   去得不巧,江海军刚好已经睡了。他现在睡眠都有些困难,需要借助吸氧,才能维持平稳的生命体症。   江里支开何叔,自己在江海军床边坐了一会儿。   目光落在江海军深深凹陷的脸颊骨上,久久没有挪开。   夜间有一点冷,江海军的手放在被子外面,堆着一层鸡皮,手指自然蜷缩着。   那双手做过农活,挑过扁担,在化工厂做过事,最后变成一束枯柴,无力地搁在被子上。   江里慢慢伸出手,手指穿过江海军手下的空隙,很轻很慢地贴上去,握住了他的指尖。   指尖冰凉,像大雪融化时的水。   怎么捂都捂不热。   父子俩从来没有过这种温情的时刻,他们平时很少交心,没有寻常父子间的亲子举动,有的只是一次比一次厉害嚣张的破口对骂。   终于有一天,江海军再也骂不动,服了软,认了输。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晦暗的房间里。   江里良久无言静坐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揭开被子,将江海军的手放进去。   而后起身,轻手轻脚离开了病房。   他没有看见,昏暗的房间里,江海军苍老沉重的眼皮颤动几下,眼角缓缓落下了一滴泪水。   翌日,江里很早就出了门。   他先去取了一些钱,交了疗养院下一期的费用,又去店里帮了会儿忙,打电话给得意男装的赵阿姨补订了一些货,然后将收货事宜事无巨细交待给了姚婷。   他做好了赌球的准备,就得先把这些事全部处理好。   下午,他又去了一次隔得近的一家男装店,好歹要了几千块钱赊账回来。   在日头渐渐落下的时候,他满身尘土,十分疲倦地回了家。   农村民房不兴在白天关大门,江里停好车走进去,意外地发现盛千陵坐在堂屋里。   他微微倾着头,背靠在椅背上,手上慢慢滑动手机,像在浏览新闻。   他与这昏暗的场景原本格格不入,可江里一眼看过去,却觉得莫名和谐。   盛千陵听到脚步声,抬起了头。   他活动一下僵硬的脖子,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衬衫下摆,平静地看着江里,说:“怎么不接电话?”   江里从口袋掏出手机,看一眼,没什么表情地说:“没电了。”   盛千陵朝江里走几步,在他面前站定,低头很认真地说:“江里,我们谈谈吧。”   江里一脸抗拒,指了一下自己沾了灰的衣服,说:“现在没空,我要去洗个澡。”   盛千陵说:“那我等你。”   江里消极应对,把手机接上充电器,慢吞吞找出一套换洗衣服,慢吞吞换上拖鞋,慢吞吞走到浴室,又慢吞吞冲了个凉。   他知道盛千陵想聊什么,但他不想聊,也不想撕破脸。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离卓云峰说的最迟答复时间越来越近。   江里站在浴室里,把脸洗得干干净净,还顺便洗了个头。   他平常不爱吹头发,今日却极有耐心地找出好久没用的吹风机,抓着发根一点点吹干,直到完全没有水汽。   他换好衣服,从浴室走出来。   门一开,盛千陵安静地站在墙边,像等了很久。   他脸上没有表情,眼皮抬着,鼻骨突出,嘴唇轻抿,没有半分不耐烦。   江里朝他扫一眼,把换下来的脏衣服丢进后门那边的洗衣机,又收了条干净毛巾,趿着拖鞋往自己房间走。   盛千陵亦步亦趋,跟他走进房间。   在盛千陵住进来那天,江里说过,他的房间不能进,但盛千陵好像并没有放在心上。   此时江里也没心情去提醒,无视他的存在,自己坐在床边擦拭脚上的水。   江里的床对面有一张椅子,盛千陵曾经在喝醉后坐过一次,不过他没什么印象。   他收了收裤腿,在江里面前坐下来,冷静开口:“江里,你还叫我一声师父,就还是我的徒弟,就要听我的话。赌博和毒品一样,是个无底洞,只要沾一次,以后就抽不了身。不去赌,行不行?”   江里的表情很淡,视线一直跟着自己脚上的毛巾走。   他才洗了澡,整个人很干净,很香,皮肤又白又嫩,连脚丫子都是健康的粉。   擦完一只脚,又翘起另一只开始擦。   始终没有抬头,但还是答了盛千陵的话:“不行。”   盛千陵沉默几秒,问:“你是不是很缺钱?”   说实在的,盛千陵没看出江里在哪个方面很缺钱。他没有房贷车贷,店里生意很好,收入完全能支付疗养院的费用。他没有谈恋爱,在生活方面也很朴素,没有什么不良嗜好,花钱也并不大手大脚。   所以,盛千陵不明白,江里除了把钱花在疗养院上,还能花到哪里去。   江里却答非所问:“谁会嫌钱少啊。”   盛千陵:“……”   想到什么,盛千陵忽然开口:“江里,你是不是——失去味觉了?”   江里擦脚的手猛然一颤,眉目拧了一下,很快掩饰过去,佯装淡定地放下脚,换了双布拖鞋。   他说:“没有的事,只是口味变了。”   可是他心虚的小动作没能逃过盛千陵的眼睛。   几乎是得到了肯定回答,盛千陵顿时心都快碎了。   他站起身,走到江里床边,蹲跪下去,仰视江里道:“里里,别推开我,跟我说实话,好不好?”   两个人隔得很近。   一个坐在床沿上,一个蹲在床沿边。   长长的日光灯管光线温柔,照在两个年轻人脸上,他们对望着彼此,表情不一。   窗外的马路上偶尔传来短促的汽车鸣笛声,隔着很远的地方,隐约有一片不真切的蛙鸣。   盛千陵继续说:“我带你去医院检查,味觉障碍是可以治疗的,你相信我,我一定能把你治好。”   到了这一刻,江里发现自己的心平静得像长江里的水。   他甚至微笑了一下,很冷静地说:“治不好的,早看过了。”   他不是逐渐失去味觉的。   是有一天醒来,嘴里突然泛苦,以为只是胆汁分泌过多,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从那一天起,除了酸和苦,他再也尝不到别的味道了。   江里说:“陵哥,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明白吗?你应该回北京去,好好训练,准备世锦赛,欧洲赛,温布利,而不是在我这儿浪费时间。”   说完还觉不够,又道:“你在这儿拖延时间并没有什么作用,该给卓哥打这个电话,我还是会打。大不了赌球的时候,我还是不用你教我的任何东西。如果还不够,就不要再认我这个徒弟了。”   和盛千陵分开以后,江里一次也没在对杆中用过他教的那些牛逼杆法。   精准控力,左塞旋转,贴库定杆,超强低杆。   其实每一样他都能做得很好,但他刻意收敛,选择了回到拼准度的风格。   盛千陵紧紧盯着江里的眼睛。   这些话,江里说得很淡定,好像赌不赌这场球,并不是多么艰难的抉择。   而自己这个他当年费尽千辛万苦才拜到的师父,在江里心里的分量,好像也不过如此。   房间里陷入令人不适的沉默。   时间滴滴答答,没有为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停留。   江里看着盛千陵盖在自己膝盖上的手,淡淡俯视他一眼,伸手捞过在床边充电的手机。   他按下开机键,看着屏幕上显示出手机厂商的Logo,盯着它变成主屏幕页面。   他单手划开锁屏,拇指触到左下角那个绿色的画了个电话的图标。   点进去,屏幕上出现拨号键盘。上面一半,是最近通话记录,只能显示五个人名,「卓哥」两个字,正好排在第五个。   只要轻轻碰一下,这通电话就能拨出去。   盛千陵知道江里要做什么,痛苦地去牵江里拿着毛巾的右手。   他两只手把江里的手包在手心,仰起头看他,低低地哀求:“里里,别去。”   赌球是一条看不见未来的深渊。   一脚踩进去,家财万贯尚能游刃,普通人却再难回头。   可是江里别无选择。   他任由盛千陵贴着自己,左手拇指缓缓落下,一点一点靠近手机屏幕上的「卓哥」两个字。   最后一秒,盛千陵忽然用了一点力,站起身来,准备强行去抱住江里。   这时,音量巨大的来电铃声先他行动一步响起来。   这是专属于护工何叔的铃声。   江里的手指顿时一颤,很快划开接听键,像有预感似的,提着一颗心喊:“何叔?”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世界都像被按了静音键。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护工何叔才开口说话。   一开口却是无比沉重的讣告,一个字一个字,如千斤的巨石,砸进江里的耳膜里。   “小江,你节哀。”   作者有话说:   快甜了…… 第75章 【第二更】被时光掩藏的真相。   江里听完这句话, 没有表现出什么激烈的情绪。   他和往常一样,说一句我马上过来,就安安静静挂断了电话。   挂电话的时候, 不小心触到屏幕上「卓哥」两个字, 江里捏着手机,茫然地看了一眼。   电话里很快响起卓云峰的声音。   对方问:“小江?”   江里依然很平静,把手机举到耳边, 缓慢地回过神, 开口说:“卓哥,对不起,那球我打不了。”   卓云峰见怪不怪,爽朗地笑了一声,说早就猜到了。   江里宛如一个提线木偶,把手机再次挂断,放在旁边,木着一张脸去柜子里找袜子。   柜门一打开,露出里边的波茨杆,一大罐甜橙味棒棒糖, 还有一件收拾得好好的黑色宽松短袖。   盛千陵就站在江里身后,担心他失控,一直紧密关注他的状态。   目光抬起,看到柜子里的东西, 肩膀僵住了。   他呼吸加速, 不可思议地看着那支熟悉的球杆, 还有那件以为落在了汉江景苑的黑色衣服。   原来都在江里这里。   江里取出袜子, 又找到一件黑色的衬衫和一条黑色的长裤。   坐回到床边, 旁若无人地开始脱衣服。   睡衣短袖被脱掉, 他套上极少穿的衬衫,一粒一粒扣上扣子,直到顶端。   接着无视盛千陵,脱下自己的宽松睡裤,穿上中规中矩的黑色长裤。   衣服穿好,就开始穿袜子。   他一步步都动作得很缓慢,好像在沉思什么,又像在逃避什么。   袜子穿完,他走到鞋架边,选了一双软底的黑色休闲鞋。鞋子买来没穿过几次,看着像新的一样。   等到一身都收拾得周正了,他才拿起手机,头也不回往外走。   盛千陵很紧张他的状态,担心他在极限的情绪里崩溃,一直落后两步跟着。   江里推出电动车,发动前,盛千陵快速伸脚迈上去,然后紧紧搂住江里的腰。   江里没空管这过分贴近的距离,静静地看着前方,发动了车子。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但天际还残留着一片萧瑟的残云。   气温降了一些,料峭的春风直往脸上扑。   江里自然地睁着眼睛,甚至对着电动车的后视镜挤出一个笑容,骑着车朝疗养院驶去。   他到的时候,江海军的遗体还在先前那个病房里。   房间里灯火通明,床上罩着一层崭新的白布,盖住了江海军的全身。   护工何叔眼里噙着泪水,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直直地看着江里。   江里把罩布掀开,看到江海军安详的脸,伸手轻抚了一下,说:“老头,你又装死。”   没有人回答他。   何叔走过来,对江里解释道:“我才刚刚给江哥喂完了饭和水,出去洗个餐具的工夫,回来就心跳和呼吸都没了。”   江海军走得很体面,一丝痛苦也没有。   好像只是吃过饭后,想睡一觉。   疗养院的负责人见家属过来,进病房找江里沟通后续事宜。   江里置若罔闻,就那么静静看着江海军的遗容,温柔地骂道:“骂不赢我就装死,我瞧不起你。”   疗养院的负责人面露尴尬,不知道要怎么和亡者家属沟通。   盛千陵上前一步,给江里递了张凳子,让他坐下来,自己对负责人说:“跟我说是一样的,我们出去说吧。”   对方点点头。   盛千陵没有过这种处理后事的经验,所以听得很认真。   最后,他说:“所以是拿着你们的证明,去找公安局注销户口,开具证明,再送到殡仪馆火化,是吗。”   对方在疗养院工作很多年,见惯了死亡,回答得很平静:“是的。”   “好。”盛千陵跟着对方走,“麻烦您将证明给我,我来办这些事情。”   拿到疗养院出具的函,盛千陵回到病房找江里。   江里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脸上像覆了一层霜,全身都冷冰冰的。一身黑衣让他看起来气质肃穆,不说话的时候,像一具骇人的雕塑。   盛千陵走过去,旁若无人地把江里的头抱进怀里。   他的手抚过江里的发顶,一下一下捋着他柔软蓬松的头发,温柔地哄他:“里里,想哭就哭出来。”   江里的双眼剔透却无神,滞然睁着,好像不被阳光反射的黑色行星。   他的声音像夜风一样清冷:“我为什么要哭?”   盛千陵环住他的肩膀,说:“好,那就不哭。”   疗养院的人过来要求将江海军转移到太平间,不能再继续待在病房了。   盛千陵牵着江里起来,将他带到门外,看到几个人盖上江海军脸上的白布,将他往走廊另一头推去。   江里浑身僵硬地站在那儿,目送他们离开,没有跟上去。   第二天要处理的各种后事流程都是盛千陵带着江里去做的。   好在找派出所、开证明、预约殡仪馆这些,都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尤其卓云峰那边听说了这件事,在里边帮了不少忙。   火化之后,江里抱着烫手的檀木盒子,手指都没有挪动一下。   他一直很安静,抱着骨灰盒不放手,执拗地站在那儿,思索着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   江海军弥留的这段时间,江里总有这种感觉。   好像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所以不肯按卓云峰他们说的,直接把骨灰盒送到墓园去安葬。   盛千陵替江里送走卓云峰老徐他们几个,领着江里回家。   江里一晚上没怎么睡,身上还穿着昨天那身黑色套装,整个人透着疲倦的颓废。   一回家,他突然想到什么,直奔江海军以前睡过的房间,就在盛千陵借住的那间客房对面。   江里把骨灰盒放在桌上,开始翻找江海军用过的柜子。   衣服都清空得差不多,床上也没有床品,五屉柜上什么摆件也没有,房间里空荡荡的。   但江里不甘心,继续翻箱倒柜,企图找到自己不安的原因。   最终,在衣柜最下面一格抽屉里,他看到了一个多年未见却又熟悉万分的布包。   这个包最开始应该是大红色,多年过去,它已经褪色成了一层淡橘色。可面料上却一尘不染,看得出主人这些年精心爱护的程度。   江里还记得2014年集贤巷子失火,江海军曾冒着生命危险冲上楼,从床底下抢救出这个布包,像抱着命一样抱在怀里。   江里拿着这个布包,颤抖地走到光秃秃的床板上坐下,缓慢而珍重地,一点一点将它剥开。   布包里还有一个装酒瓶的纸袋,被弯折过两次,折痕十分突出,无声突显年代的久远。   江里取出纸袋,将它紧系的绳子打开,拿出里面的东西。里面还有一层防水袋,不过是透明的,能看到里边整整齐齐装着几张照片,还有几封贴着邮票盖着邮戳的信封。   江里的心紧紧提着,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东西。   他取出照片,一张张翻看。   照片像素不高,上面是同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站在树下,穿着白色的粗布衬衫,配老旧的长筒布裤子,腰间还系着一条老式的黄色牛皮带。   这名男子看起来很有知性气质,看向镜头时,脸上总有淡淡的笑意,很温柔。   照片背后都有字。   江里翻过去,看到几行苍劲的圆珠笔笔迹。   “顾玉港1992年于江陵县滩桥镇海军家门前。”   “顾玉港1993年于江陵县郝穴镇西湖中学。”   “顾玉港1995年于公安县斗湖堤梅园中学。”   江里预感自己就要看到父亲最大的秘密,呼吸都急促起来。   他手心不稳,捏了好几次,才将这几张照片放下,抽出防水袋里的几封信。   信件一共有五封,按时间顺序放着。前面四封都有邮戳,唯有最后一封的信封上空无一字。   江里拆了前面三封。   看到了这位名叫顾玉港的男子的来信。   内容大致都差不多,以一种文绉绉的口吻,讲述自己从江陵县调到公安县教书和工作的琐事。   信里提到他是一名初中语文老师,对教书育人充满了热情。   在最后一行,他才十分含蓄地提到和江海军有关的内容:“海军,我思你成疾,夜不能寐,盼早日与你相见。”   江里的心跳愈发加速,紧咬着牙齿,目光灼热得几乎要将信纸烧穿。   这三封信几乎都反应了同一个事实,那就是1991年到1995年的五年间,这位叫顾玉港的男子,和江海军是恋人关系。   也就是说,江海军自己就是一名同性恋。   江里手指发抖地去拆第四封信。   据信封上的邮戳显示,这封信是1996年7月16日送到的。   江里注意到这个日期,眼皮重重一跳,心脏提到嗓子眼,手心发凉地取出信来。   “海军:  见字如晤。   “近日来,我深感不安。不知应如何向你提及我的现状。辗转反侧,于痛苦中艰难度日;忧思难眠,恐明日之朝阳。   “校长见我只身一人,久工作于他乡,热情为我张罗婚事。对方女子淳朴善良,对我见则倾心,愿许付余生。我则愧对你,又恐失了这教书育人的饭碗,万万不敢对人承认性向。   “世人对同性相恋偏见颇深,我亦深陷泥潭,无向上走之勇气。海军,我的爱人,对不起,忘了我吧。我不日将会成婚,成为这世上大多数人所承认和接受的正常人。   “与君潇湘别离秦,苍渺余生不见卿。海军,珍重!   “顾玉港  于1996年7月11日”   仿佛猜到最后一封没有寄出去的信是什么,江里的眼眸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嘴里涌上熟悉的酸味,感觉连呼吸都变得干涩。   最后一封信封过口,但因为年数久远,折痕上的浆糊早已风干失去效力。   江里低着头,眼眶发热地取出里面的信,缓慢展开,一张被水渍沾湿过的模糊信件展露开来。   是江海军在1996年7月16日那天写给顾玉港的回信。   只有寥寥数语,字迹褪色又被水迹化开,读得十分费力。   “顾玉港:  盼了这么久的信,竟然盼来你要结婚的消息。好啊,你真是好样的。   “老子要去江陵的水边投江,让尸体漂到公安县去,叫鬼魂参加你的婚礼,让你一辈子生活在有老子的噩梦里。等着吧,狗畜生。”   没有落款,看得出江海军当年写得十分仓促。   字里行间充满了极深的恨意。   1996——2021,25年时光交错。   在这一刻,终于给了江里答案。   1996年7月16日,被同性\\爱人所伤的江海军决定去投江,却在信件寄出之前,在江边遇上一个被人遗弃尚在襁褓的婴儿。   那天,是江海军求死的日子。   也是江里获得新生的日子。   江海军把7月16日定为江里的生日,其实也是一次次提醒自己,那是他自己的重生。   江里想起来,当年他和盛千陵在一起之后,江海军只是对他说让他断了,却从来没有付诸行动的阻拦过。   即便最后被设计撞了豪车,要卖房子才能赔偿时,江海军也只是很平静地说:“搞同性恋,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在说江里,也在说他自己。   江里捏着信纸,久久无法动弹。   盛千陵还在旁边陪着,很快走过来,蹲在江里面前,捧起他泪流满面的脸,焦急地问:“里里,怎么了?”   江里烈火在喉,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眼泪却像三月的阴雨,自从起了头,就哗啦哗啦,一刻不停地落下来。   盛千陵用指腹抹去江里的泪水,俯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又将他搂进怀里。   “里里,别哭,”盛千陵说,“你爸把你托付给了我,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   江里思绪混乱,完全分不出精力去想江海军是什么时候托付的。   他从盛千陵怀里挣脱出来,将那些照片和信件收好,按原来的样子整齐地理成一摞,塞回那个装酒瓶的纸袋子。   打开纸袋,他才注意到袋子底下有一张折叠好的白纸,因为和纸袋内色很像,他刚才都没有发现。   江里取出这张白纸,轻轻展开,从里面掉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小孩看起来两三岁,眉目清秀,一又眼睛圆溜溜的,眉心一点朱红,坐在一张摇摇车里,看起来十分乖巧可爱。   是江里小时候的照片。   白纸彻底打开,江海军略带潦草的字迹出现在江里面前。   “江里:  老子得肺癌,可能是因为遗传原因,我那早死的爹也是肺癌。不是你想的那样,为了供你上学在化工厂搞出来的。老子也没有那么金贵,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集贤路那个破房子,卖了就卖了,只要人不死,到哪里不能重新开始。前些天我收到一笔钱,不知道是不是那个蠢货转来的,正好四十万,就不拿出来给你了,存在了你原来读大学的那张校园银行卡上,密码是969696,我死了你再取出来用。   “是想娶媳妇还是继续喜欢那个小男孩,反正老子也要死了管不着你了。老子知道这几年你过得不开心,但是搞同性恋这条路很难,想必你现在知道老子为什么说搞同性恋没有好下场了。   “老子多活了这二十几年,是老子赚了。当然你不天天挖老子的祖坟,日老子的祖宗,老子应该能过得更快活一点,算了,老子也死了,你没人吵架了,这局算我赢了。   “别把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担,人各有命,不需要你来逞这个能。如果你还念老子是你老子,就把老子葬在江陵县郝穴镇松山公墓,离那个狗畜生近一点。生不能见面,老子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你千万别哭,不然老子瞧不起你。以后过得好一点,就算报答老子了。   “你爹江海军  2020年6月19日”   江里手捧着父亲一年以前写的遗书,终于意志崩溃,失声痛哭。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宝子们,江海军是不是真的很好?   我好爽啊真的,我前面铺垫那么久,终于到这揭秘的一章了。   海军说过「搞txl没有好下场的」,是在说他自己! 第76章 【第一更】让我做你的糖。   江里这几年, 表面上与从前并无两样。   还是雅痞爱笑,从头到脚都阳光。没有辍学,没有放弃斯诺克, 也从来没有一次因为过去而伤感过。   但江海军在世时就知道, 江里背上了很沉重的心理负担。   他把父子二人陷入生活窘境归咎于自己,把生活的一切不如意全部都算到自己头上,而把自己最单纯的那颗本心, 藏到某个见灰无光的角落, 再无重启之日。   而这封信,无疑精准踩在了江里的痛苦根源上,成为江海军对他的最后一次救赎。   父子二人感情淡薄,看似没什么亲情,总是自称老子,以极难入耳之词相互问候对方的祖宗。   可父子二人感情又最为浓厚,融于骨血,交错扎根,成为这世上生与死的激烈碰撞,相依为命走过二十多年。   江海军太懂江里了。   他知道江里一定会扛下所有的一切, 强迫自己在罪恶感中度日,才在刚刚查出肺癌尚且能书写的时候,留下这样的一封遗书,来为儿子做最后一件事。   江里最怕疼, 命运却偏叫他疼。   他哭得全身都止不住颤抖, 泪水像从眼眶里决堤似的, 一波一波往外喷。   长长的睫毛上盈满泪珠, 鼻头发红, 一张脸上满是泪痕, 苍白的皮肤哭到浮上一层红晕,整个人看起来支离破碎。   他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哭过了。   应该有四年,或者更久。久到他习惯了自己是个成熟的男人,流血流汗不能流泪。   他的眼泪化作洪水,一点一点冲垮自己经年累月堆砌的心理堤坝。   江海军这封信像杠杆一样,掀开压在他心上的巨石,让他在逼仄的生存空间里,喘了一口好长的气。   见江里哭得摇摇欲坠,盛千陵心疼得紧紧抱住他。   两人躯体相触,江里的脸贴到盛千陵温热的腹部,闻到梦中贪恋的气息,就像池鱼游回故渊,眷鸟回归了山林。   他伸手环住盛千陵的腰,眼泪蹭到盛千陵的衣服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哽咽着叫他:“陵哥。”   “我在。”   “我没爸了。”   “我替他爱你。”   江里又哭了。   哭到最后,他整个人像脱了水了一样,陷入短暂的昏迷。浑身乏力,脖子软绵绵的,连靠着盛千陵的力气都没有了。   盛千陵一手环抱江里,一手随意收拾了一下旁边散落的信件和布包,然后将手穿过江里的膝弯,将他打横抱起来,往对面的房间走。   对面的房间是盛千陵在睡,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单一丝褶皱也没有。   盛千陵把江里放在「花开富贵」四个字上,替他脱了鞋袜,又动手解了他的黑色长裤。随后手一伸,把被子散开,盖在江里身上。   江里疲倦至极。   好像肩负千钧,独自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走得磨破了脚掌,在再也无法继续前行即将倒下之时,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闻着被子上好闻的清香,江里紧绷的神经和大脑得以舒缓,呼吸放慢,匀速吸气吐气,蜷缩成一团,抱着被子沉沉睡去。   盛千陵哪儿也没去,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床边,光明正大地看江里的脸,一看就看了三个小时。   白天天气阴沉,到了傍晚,阳光却缓缓露了面。   窗外的云层很薄,一片片,一块块,飘浮于天际。夕阳照亮半阙天空,余晖从近及远,像调色盘上颜色渐浅的暖色系。   江里从深层睡眠里醒来,在昏芒的光线中,看见床边盛千陵的脸。   他以为自己在做梦,惺松的睡眼扑闪,嗓音很轻地确认:“陵哥?”   盛千陵坐了这么久,一点儿也没觉得累。   他神色缓和,眸色很淡,温柔回答:“我在。”   江里睡了一觉,浑身变得通畅,血液的流速也加快起来。   他用手撑着床,很慢地坐起来,睁着茫然却清明的目光问盛千陵:“现在几点了?”   盛千陵按开放在床头柜上手机,说:“下午五点四十二分。”   江里「哦」了一声,用手抓了抓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掀开被子,捞过床尾的袜子和长裤穿上,又走回了江海军以前睡过的房间。   骨灰盒还在桌子上,余热已散尽,彻底冷了。   从前像山一样伟岸的一个人,从此消失于世上,藏身于这个小小的檀木盒子里,结束了辛勤多舛的一生。   江里抱着盒子往楼下走,走几步又回头,平静地对盛千陵说:“陵哥,先去吃晚饭吧。”   “好。”   江里把父亲的骨灰盒供在了堂屋正中央的置物桌上,用一块白布轻轻挡在了盒面上。   他去后面的浴室洗了一把脸,整理了一下头发,又换了双鞋子,和盛千陵一起出门。   他们没骑电动车,就近找了一家农家小炒店。   店里收拾得很干净,生意也很不错。江里蔫蔫地窝在座椅里,不太想说话。   盛千陵作主点了两个菜,又加了一个汤。   将菜单还给服务员,盛千陵看向江里,担忧地问:“里里,你还好吗?”   江里很难过,但又不是那种支撑不下去了的悲伤。   相反,他还能从这种丧父之痛里,冷静地思索目前的现状。   “我没事,”江里点头,“陵哥,你在江陵待了十来天了,该回北京了。”   盛千陵怕江里像上次一样生气,干脆一口气说全:“我不急,今年比赛安排不紧,队里的新人全去了苏州训练基地,我最近两个月,都没有赛事安排。”   意思是他还可以在这里待很久。   但也意味着,他终究还是要走。   江里微微扬起眼皮,看盛千陵一眼,示意他知道了,不再多说。   盛千陵点的三个菜很快被端上桌,都是湖北这边的特色菜,按照江里以前的口味点的。   江里拿筷子吃了几口,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盛千陵温和地问:“里里,能尝出味道么。”   江里不再藏着掖着,答:“不能,只有酸和苦。”   盛千陵说:“所以你就疯狂吃糖?”   他早就看出来了,江里吃糖时,并不是在享受甜味。而是在情绪波动的情况下,讳疾忌医,把糖当作药在吃。   他买糖不是一颗一颗的买,而是一罐一罐的囤。   盛千陵看到了他衣柜里的糖,还有攒了满满一盒的橘色糖棍。   江里不回答,给自己了舀了一勺排骨海带汤。   喂到嘴里,索然无味,淡如白水。   盛千陵:“吃糖对牙齿不好,你之前牙齿吃坏过的,也治不了味觉障碍,以后不吃糖了,好不好?”   他的声音很轻,像在哄一个年幼的孩子。   江里兴致不高,随口说:“不好。不吃会更苦。”   盛千陵听了,好一会儿没说话,也没吃饭。   江里以为这个话题过去了,下意识抬头时,却见盛千陵还在看着他。   盛千陵直视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里里,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做你的糖。”   这个话题没能有效聊下去。   江里很抗拒谈论他的味觉,盛千陵不好再坚持,两个人就默默地吃完了饭。   次日清晨,江里起了个大早。   他要去一趟郝穴镇松山公墓,但没打算告诉盛千陵。   哪知道他从房间出来,盛千陵已经衣冠整齐地坐在了堂屋里。   盛千陵没带黑色的衬衫,所以穿上了黑色的西服外套,扣子没扣,露出一段浅灰色的衬衣。   整个人气场很强,周身萦绕着一种多年来累积沉淀的清冷气质,却在见到江里那一秒,神色放松,眼里盛满温柔。   他自然地起身,扣上西服扣子,说:“今天是不是要去找墓地?我和你一起去。”   江里知道拦不住,也就随了他去。   江陵县城本就是环郝穴镇而建,松山公墓虽然在郝穴郊区,但隔得并不太远。   为了保险起见,江里没有骑电动车,而是打了一辆出租车。   大约坐了二十多分钟,车子在江堤边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停下来。   这儿背靠长江,外围种了一圈松柏,还有当地最常见的水杉。墓园的大门年代有点久,红漆脱落了不少,门口的保安亭里只有一个人在值班。   江里走过去,敲开保安亭的窗户,询问购买墓地应该找谁沟通。   保安在春天的阳光里昏昏欲睡,没有多问什么,给江里指了一下道路对面那栋三层小楼,说:“办公室在那边,你去问一下。”   江里很快打听清楚了价格,有个负责销售的工作人员带他去看空闲的墓地。   他不紧不慢跟着,穿过整座墓园,目光逗留在别的墓碑上。   销售说:“江先生,目前这一边都是空闲的,靠左边也还有几个位置,我带你看看。”   “好。”   销售所说的空闲区域是这几年新开发出来的位置,空了一大片。而靠左边则是前几年销售出去的那些,中间能找到的空位已经寥寥无几。   江里看完了空闲位置,提出去左边看看。   销售没多想,耐心地领着他们过去。   江里的目光一排排掠过面前的碑文,各种不同的名字在他眼前跳过。百家姓里的各式姓氏一一变化,他的视线一沉,看到了一个「顾」字。   江里的脚步停下来。   那块墓碑正中间用竖排大字写着——   “贤弟顾玉港之墓”   右边是两列小字:   “生于一九六六年九月二十二日”   “故于二0一四年四月二十九日”   左边是立碑人的名字和立碑时间:   “愚兄周正启二0一四年五月一日”   江里盯着这位顾玉港的生卒年月,联想到2014年五一节期间,离开老家多年的江海军说要回江陵一趟。   那一次,他看起来沧桑衰老,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灰心。   想来是得到了顾玉港离世的消息,然后偷偷回来看了一眼。   突然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江里再次看了一眼立碑人,是亡者的朋友,并不是妻子或者子女之类的家人。   江里心中顿时风起云涌。   为江海军与顾玉港这隔了生与死的遗憾。   他们再也无法将心事诉诸于口,一切都被时光掩藏,从此飘散在风里。   江里叫住那位还在朝前走的销售,哑着嗓子说:“你好,我就买这个附近的,不用选了。”   江里麻利地交了钱,和墓园约定次日下葬。   四天以后,江里订的墓碑被加急刻好,让他赶上了头七的祭拜。   头七那天,江里和盛千陵一袭黑衣,静静地站在石碑前鞠躬。   鞠完躬,江里跪下去,给父亲磕了三个重重的头。   他拆开一瓶茅台酒,扬起来洒在碑前的土壤里,说:“老头,这是好酒,你别浪费了。”   拜完江海军,江里又去顾玉港墓碑前鞠躬倒酒。   他什么话也没说,静静地盯着「顾玉港」三个字出神。   风吹过,拂起石碑上「江海军」三个字字缝里的细小灰尘。   扬一扬,轻飘飘的,飞向顾玉港墓碑的方向。   日光升至半空,暖暖地环抱着整个墓园。   三月底。   天气晴朗,满园花香。   作者有话说:   对于「军港之夜」cp你们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第77章 【第二更】盛千陵的这六年。   处理完江海军的后事, 江里骤然陷入清闲里。   不必再去疗养院,不需要再跑出去进货,店里也有手脚麻利的姚婷守着, 他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这天早上起来, 他闲得发慌,又把整栋原本就很干净的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   房间已经被盛千陵看过,他懒得再藏, 把那支波茨杆取出来, 挂在天花板角落的吊杆器上,然后把一满罐棒棒糖摆在床头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盛千陵洗漱完,从浴室方向走过来,站在门口看江里,又看看球杆和糖罐。   “江里,”盛千陵说,“我有话想跟你说。”   江里没什么兴致,淡淡「嗯」一声,继续忙活。   盛千陵却说:“2014年4月1日,你说过要带我去参观黄鹤楼。”   江里蓦然抬头:“?”   盛千陵今日还是白衬衫配黑色修身西裤, 衬衫下摆没扎进腰里,看起来温润清雅,少了几分冷冽。身高腿长,即使站在灰色水泥背景的民房里, 都掩盖不住周身的气质。   他继续说:“2014年6月1日, 你曾经许给我一个生日愿望, 还没有兑现。”   江里木然看向他的眼睛:“?”   盛千陵站在门边, 目光里竟有一点自嘲:“我也没想到, 隔了这么多年, 才有机会提出这个愿望。”   江里:“……”   盛千陵这个姿态,就和那天在出租车上说自己病了一年,打不了球了一模一样。   故意往江里心口上戳。   江里拧着眉沉默几秒,忍不住问:“那你的愿望是什么?”   盛千陵说:“后天就是4月1日,你带我去参观黄鹤楼吧。把你的两个承诺合到一起,你不亏。”   江里站了半天没说话,不知道应该是拒绝还是答应。   盛千陵又摆出那副脆弱的表情,眼睛一眨不眨望着江里,说:“那时候,我本来是想集训完了就去的,可是没等到。”   江里的心被重重一撞,无话可说。   盛千陵也不急,静待江里的回答。   江里问:“你身份证拿到了?”   盛千陵点点头,答:“今天早上快递到了。”   江里:“……”   好半晌后,他无奈地背对着盛千陵说:“行吧。”   盛千陵很快在12306APP上买了动车票。   他甚至都不用问江里的身份证号,凭借精准的记忆,就将江里设置成了常用联系人。   收拾行李的时候,盛千陵陷入短暂的犹豫,不知道是应该把东西全部带走,还是只带几件换洗的衣服。   一楼,江里在房间里也有相同的困扰。   盛千陵只说要去看黄鹤楼,没说要待几天,他不想多问,于是胡乱塞了一套衣服一条内裤到自己的黑色背包里,接着又塞进去一大把糖。   第二天中午,他们一起吃过午餐后,乘坐小巴车去荆州市动车站。   盛千陵提着来时那个黑色手提包,球杆没拿,故意放在了江里家二楼。   江里没有多问,神色平平和他一起吃饭,上车,并没有什么交流的欲望。   说实话,他不是很想和盛千陵一起回武汉。   离开的那一年,武汉带给他的记性太深,太钝,只要是回想起当年的盛千陵,总能清晰见到淋在他十八岁里的那场大雨。   他常常在想,如果第一次见到那个西装男人的时候,他不那么坚决地说不可能分手,而是想方设法进行拖延,拖到能和盛千陵联系上,结局会不会有所不一样。   可是人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再如何假设,他也还是避不开那天的雨,解不了迎面而来的愁。   从江陵县到荆州动车站需要一个小时,从荆州站到汉口站,是一个半小时。   在这转车的两个多小时里,江里一直没怎么说话,要么玩会儿手机,要么靠在窗边浅眠,完全不想和盛千陵叙旧。   他们乘坐的是D2224次列车,下午16点35分准时到达汉口站。   从精美的欧式建筑里出来,盛千陵随口说:“还是去景苑,好吗?”   「景苑」两个字像一颗**,瞬间惊起江里心中的深海。   他神色突变,眼睛里浮现出慌乱,急切地反驳:“不,我不去,不去景苑。”   盛千陵一瞬不瞬地看着江里,将他所有的微表情尽收眼底。   不像厌恶,不像嫌弃,更多的是一种害怕。   在汉江景苑,他们一起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时光。   即便是分手,提及当年恋爱时的重要场所,也不应该是这样一种表情。   可是盛千陵想不出以江里的性子,为什么会害怕景苑。   他眯着眼睛逼近江里,嗓音沉下来,追问:“江里,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江里目光看向别处,很快稳了稳心神,满不在乎地说:“不想去看我那时候有多荒唐。”   盛千陵:“……”   他有片刻的受伤,眸光低垂,几秒后,说:“好,那我们去酒店。”   酒店还是定在汉口,就在江滩附近的晴江假日酒店。   盛千陵在手机上订了一个豪华江景双床房,在动车站外打了一辆车,和江里一同前往。   办理入住时,江里掏出身份证递给盛千陵,盛千陵拿出自己的,一起递给前台的收银员。   拿到房卡后,两人一起上楼,去找他们的房间。   江里始终不多说什么话,像完成任务一样,默默跟着盛千陵走。   即便看到盛千陵只订了一个房间,也不多追究什么。   进房间以后,盛千陵掏出手机,手指飞快地发了几条消息,然后去看江里。   江里放下包,走到全景天窗边,远眺目光所及的景色。   这个房间视野极好,天还没黑,能看到江对岸的高低起伏的楼宇建筑,还有江面缓缓驶过的货轮。看不见西边的夕阳,但能从对面高楼的窗玻璃上,看到橘色的光亮。   江水滚滚,隔了很远的长江大桥下层,货运列车疾速驶过,被龟山遮挡,很快便没了踪影。   永远是大江大河大武汉。   “江里,”盛千陵走过来,“饿不饿?下去二楼自助餐厅吃饭吧,等会儿有个老朋友会过来。”   江里以为是盛千陵认识的人,没多问,神色平平地点头,说:“那走吧,去吃饭。”   酒店的自助餐厅品类很丰盛,可惜江里患有味觉障碍,对从前吃不起的那些名贵海鲜也毫无兴致,随便弄了块牛排,然后走到靠角落的位置去吃。   盛千陵拿的也不多,一小份意面配例汤,和江里面对面坐着,简直浪费餐位费。   吃了几口,盛千陵的电话响起来。   他取过纸巾擦了擦嘴,掏出电话看一眼,很快接听:“嗯,二楼自助餐厅里面,往里走,最角落这桌。”   江里猜到是他的朋友到了,没多想,低下头叉了一块泛苦的牛排,面无表情塞进嘴里。   三分钟以后,桌畔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江里随意抬头,看向来人的脸,目光猛地一跳。   面前的男人穿着一件样式简单的黑色T恤配牛仔裤,模样没怎么变,个头看起来高了一些。面容俊朗,头发用发胶固定,全部往后梳,显得有些成熟。   对方来得有点急,气还没喘匀,居高临下那么站着,眼神里透出冷漠和愤然。   江里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盛千陵先开口:“陈树木,坐吧。”   陈树木目光还落在江里身上,唇角勾着,透着嘲讽与不屑。   他冷冰冰地拉开椅子坐下,故意转头问盛千陵:“师父,这是你朋友?”   盛千陵没反应过来,只以为是江里变化很大,反问:“你不认识了?”   陈树木还是语气不善,冷笑道:“不认识。师父,你要介绍一下吗?”   他一口一声「师父」,就是故意要往江里心上捅刀子。   当年他本来就是跟着江里叫师父的,哪知没叫几声,后来漫长的六年多里,没人可以让他再跟着叫,只好改口喊了盛千陵的本名。   朋友之间太久不见面,总是会疏远。   可是很奇怪,一见到陈树木,那股尘封许久的熟悉感便扑面而来。   江里内心翻涌,眼眸里终于有了一些温度。   开口时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轻挑,好像一秒重回当年的相处模式:“儿子,你在爹面前阴阳怪气什么呢?”   一句话将他们拉回了当年。   好像这中间的六年多并不存在。   他们还是高三(七)班坐在一起插科打诨一起吹牛聊天自称爸爸的少年。   陈树木听了这句话,眸光潮涌,挥拳往桌上一砸,江里搁在筷托上的筷子陡然晃动,摇晃几下滚到桌上,又「当啷」几声应声落地,掉开很远。   江里:“……”   盛千陵起身去给江里拿干净筷子。   陈树木死死瞪着一双眼睛看着江里,压着火讽刺道:“不是去广东了?”   江里自知理亏:“……”   陈树木咬牙切齿:“盛千陵那一年把广东省都快翻过来了也没找着你,你要躲就躲好一点啊,又冒出来做什么?”   江里问心有愧,不敢反驳,只问:“大树,你过得好不好?”   陈树木一听,眼睛都快红了。   那股无名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但依然愤愤道:“老子好得很,就是盛千陵过得不好。”   江里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什么狠狠一扎,再想追问,见到盛千陵拿着筷子回来了。   陈树木又说:“不是说好了是最好的兄弟?江里,你他妈就是这样做兄弟的?删电话,删微信,六年不联系,你自己说说,这他妈是人干的事吗?”   江里垂下头,想起那一年自己离开时无可奈何的谎言与告别,还是说:“大树,对不起。”   陈树木情绪又激动起来,嚷道:“你最对不起谁你心里有数!”   江里不想当着盛千陵的面聊这个话题,说:“大树,你这几年是怎么过的?”   陈树木好像非要把阴阳怪气进行到底似的,接着说:“呵,我好得很啊,考上了武汉的二本,毕业和徐小恋结了婚,生活美满,爱情甜蜜,你羡慕吗。”   江里再一次失语。   可他又觉得很开心,时隔六年多,当他听闻陈树木最终追到了徐小恋,还走进了婚姻的殿堂时,他发自内心为兄弟高兴。   服务生给陈树木送来了一整套餐具,但他一点儿也不想吃东西,加入浪费餐位费的队伍,继续和江里说话。   他有些动情,声音软下去,说:“里哥,兄弟真不是你这样做的。”   江里听到这声久违多年的「里哥」,心中愧疚泛滥,继续道歉:“对不起。”   盛千陵见他们旧友重逢,故意起身,说:“我去排队给你们取烤澳龙,你们先聊。”   说完,朝排队最长的那条取餐队伍走了。   桌上只剩下江里和陈树木两人。   气氛变得有点奇怪,却并不算生疏。陈树木几句冷嘲热讽过后,终于想起来好好说话。   可是一开口,说的却是:“里哥,2015年,盛千陵差点病死在广东,你知道么。”   作者有话说:   这是今天第二更,因为刚好卡在小盛的六年这儿,   怕你们看得不爽不舒服,所以把第三更也放出来,在后面。   三更都要留言,好吗?   我为了让你们看爽,天天更新近一万字,你们也宠一下我好吗呜呜呜—— 第78章 【第三更】做吧好吗。   江里的心骤然一窒, 绵密的痛感在心尖上翻卷,传递到四肢百脉。   他手指紧捏桌沿,浑身发凉地盯着陈树木, 不敢追问, 但嘴先于意识一步开口:“为什么?”   陈树木扬起下巴,眼神里残留着对江里当年不告而别的恨意。   他平息了一下潮涌的情绪,从头开始讲起:“那年你说你爸要去广东打工, 你要转去广东上学, 我真他妈不知道,你是故意的……江里,你故意的,对不对?知道盛千陵会来找我,故意让我把这话转述给他,好让他找不到你。可他还是抛下一切,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去广东到处找。”   江里听得心头抽痛,不敢反驳,口腔里酸涩袭来。   他猛地喝了一口水,却于事无补。   陈树木说:“盛千陵去过了广东省所有的城市, 大城市小城市,所有有斯诺克的球房,他都去了。他说你不会放弃斯诺克,就算放弃了他, 你也会打球的。”   盛千陵说得没有错。   江里离开武汉后, 回了江陵, 借读了半年高中压着最低分考上了一所大学, 从不参加校园活动, 所有课余时间全部泡在一家仅有一张斯诺克球台的小球房里。   “广东一共十九个地级市, 每座城市有斯诺克的球房不低于十家,他一家家去问,一家家去找。他为了找你,和家里闹翻,病了也不肯回去,年末最严重的时候,感染病毒性感冒,烧到意识不清,还引发了其它的并发症,那一年我全家在广东过年,等我赶过去时,他已经被送去急救了。   “江里,你但凡还有一点点良心,做人都不应该这么自私。”   「自私」两个字像一柄利剑,狠狠地插到江里心上。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那一年他不得不走,真是因为自己「玩腻了要分手」,真是因为他「自私」。   而盛千陵大病一场,就是他「自私」的报应。   嘴里的苦味越来越甚,浓烈到怎么做都无法压下去。   他强作镇定从裤兜里掏出一颗棒棒糖,颤抖着撕掉糖纸,把糖球塞进嘴里。   原来盛千陵在出租车上那句“那年被对象甩了,疯狂找了一年都没找到人,球也打不了,病了一年”真不是无中生有故意博取他的同情,他甚至只是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就概括了那一年的疲于奔波和暗无天日。   江里一直觉得盛千陵对自己的喜欢并不算太多。   他很少开口讲直白的情话,当师父做男朋友,皆是来自自己的死缠烂打。   他原以为,分手以后,盛千陵或许会消沉几天,但不至于会为自己沉沦。毕竟,他还有灿烂辉煌的梦想,有一条金光闪耀的人生路。   而他自己,只会成为泯然于盛千陵记忆里一个模糊的过往错误。   陈树木倾诉得无比畅快,他仿佛对江里面上显而易见的痛苦表现得十分满意。   又或者说出这些剜心的话,为的就是让江里悔恨,好让他享受报复的快感。   他原本是江里最好的兄弟,可这六年,和盛千陵的联系却十分频繁。   频繁到某一刻,他共情了盛千陵的痛苦,对江里当年不顾一切的欺骗和隐瞒生出了恨意。   可是讲到最后,陈树木自己却忍不住红了眼睛。   他说:“江里,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当渣男,非要跟他分手,我只知道,他最后从病床上爬起来,说要回北京,要继续打职业,都是因为你。”   江里嘴里的酸与苦已经通过神经传感蔓延到了全身。   他死死咬着糖棍,手指捏成拳不肯放。他皮肤很白,捏得血管暴起,指甲里红白分明。   陈树木凑近江里一些,快意地在江里心上捅下最后一刀。   “因为,我对他说,如果找不到你,就去打职业赛,拿冠军,站到最高领奖台上,让你看到他,说不定你有天会回心转意,重新喜欢他。”   于是,盛千陵从二十岁开始,一路在职业赛里披荆斩棘,从世青赛,到英锦赛,再到温布利大师赛,每一步都走得很稳,每一次都将奖杯举得很高。   江里记得自己收藏的抖音视频里,有一段盛千陵获得温布利冠军时接受的采访。   采访里,记者用英文问:“为什么把奖杯举这么高?因为太兴奋吗?”   盛千陵是用中文回答的。   他很平静地说:“希望被看见。”   不是希望被全球的斯诺克球迷看见,他省略的宾语,从来只有一个人。   江里。   盛千陵端着两份烤好的澳龙回来时,桌上两人已经停止交谈。   江里糖已吃完,糖棍被扔在了桌下的垃圾桶里,没让盛千陵发现。   陈树木面前的盘子仍是空的,他嘴角叼了支没点燃的烟,眼睛半眯,慵懒却痛快。   盛千陵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先将盘子递过去,给他们一人一份,然后坐下来吃自己先前拿的,已经冷透的例汤。   陈树木重回阴阳怪气,意有所指地问盛千陵:“师父,四月份是斯诺克世锦赛的比赛周期吧,你不去么。”   盛千陵看了一眼江里,见他面色苍白,低着头切龙虾肉,没有兴致的样子,才转头回答陈树木:“今年只安排了上海大师赛,下半年。”   “哦——”陈树木尾音拉得老长,继续刺激道:“师父,你说我这种普通人能学斯诺克么。如果能,我也拜你为师,你放心,我虽然没有什么天分,但是胜在听话。”   讽刺谁不听话不言而喻。   江里听不下去,掏出手机,抬眸看向陈树木,问:“加微信么。”   陈树木更是得寸进丈,扬起脸睥睨江里:“不加了吧,我不习惯加陌生人微信。”   江里忍无可忍,咬牙道:“陈树木你他妈的适可而止!”   陈树木扬眉反击:“我他妈就是过不去了怎么着?”   江里把筷子一放,“腾”地起身,说:“走,出去打一架。”   自助餐厅门外,陈树木偷袭钳住江里的双手,却猛地把头往他肩上靠,扛了许久的虚张声势终于偃旗息鼓,红着眼睛说:“里哥,你他妈真不是个东西。”   江里半天没反驳,抬起头遥看餐厅角落那个背影,喉咙被烈火灼过一样,哑着嗓子说:“嗯。”   陈树木突然哭起来,隐忍又心碎。   他哽咽着说:“里哥,我有时候好后悔,后悔告诉你同性可以在一起,后悔鼓励你去告白,后悔支持你们在一起。如果不是我那么多事,可能你们也不会这么痛苦。”   江里扬手环住陈树木的后背,搂住这段他六年多以前放弃的友情,红了眼眶。   他说:“没有,大树,我要谢谢你。”   陈树木哭得泣不成声,仿佛到现在才从与江里重逢的起伏情绪里冷静下来。   他退开几步,抹了一把眼泪,默不作声抢过江里的手机,逼着江里解锁,然后加上了自己的微信。   头发乱了脸花了,陈树木不想再进餐厅丢人,说:“里哥,那我先回去了,小恋怀孕了,我回去照顾她。”   江里微微一愣,很快点头:“好,再联系。”   “嗯。”   陈树木走后,江里又若无其事回到餐桌前坐下来。   面前的盘子上,有盛千陵替他处理好的几样海鲜,还有一块看相极佳的甜品。   见江里一人回来,盛千陵问:“他走了?”   江里随意应了一声,说:“打架打不赢,跑了。”   盛千陵没有拆穿他的谎话,却觉得江里恢复了几分多年不见的少年意气,不由得心软了几分。   江里随便扒拉了几口面前的食物,放下了筷子。   盛千陵也没什么胃口,意面吃了一半,也不吃了。   两人结束用餐,一起回到房间。   天已经黑了,江畔的灯光尽数亮起,透过洁净的观景窗往外看,星河闪闪,远处的晴川桥在夜色掩映里,弯得像一枚月亮。   江城夜景从不让人失望。   江里多看几眼,回想起当年和盛千陵一起去江滩看灯时的光景。   那时候盛千陵问他有没有想过他们的以后。   那时候江里确实还没有想过,但如今这种状况,却也从来不在他的假设里。   坐了半天车,两个人都有点累。   尤其晚上见了陈树木,耗费了江里不少精力。江里换上拖鞋,拿过一套睡衣,对盛千陵说:“今天早点休息,明天早点去黄鹤楼吧。”   盛千陵静立于窗边欣赏夜景,闻言回头,静静地看着江里,「嗯」了一声。   江里很快洗完澡出来,擦净脚上的水,选了靠门的那张床,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他将头枕在枕头上,耳边回响起陈树木今晚对他说的那些话。   三言两语提及的盛千陵的过去,像后劲极强的雷声,震得他心脏发痛。   他不知道要如何处理如今和盛千陵的关系,没有从习惯性的逃避里走出来,也不敢再往前走一步,担心伤人伤己,让苦苦维持的太平变得一团糟糕。   盛千陵拿着睡衣,站在江里床头,想和他说几句话,却见他半蒙着脸,一副拒绝交谈的样子,只好转身进了浴室。   江里睡不着,玩了一会儿手机,看了几个收藏夹里的斯诺克视频,在听到浴室淋浴声止息的时候,迅速收起手机,蜷缩起身子,面朝墙壁侧躺,装作已经进入浅眠。   一分钟后,耳畔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盛千陵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又将全敞的观景窗帘拉上大半,让房间内的光线暗淡下来。   江里紧闭双眼,嘴里心里又酸又苦,想吃糖却不敢弄出动静,只得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装睡到半夜。   明天就要去参观黄鹤楼,参观完之后呢?   和盛千陵分道扬镳,一人向西,一人北上,如盛千陵之前在微信里说的,再也不会打扰他么。   还是应该给他一个知晓真相的机会,把那年那月受的委屈和盘托出,证明自己不是如陈树木所说,那么「自私」和「不是东西」?   江里理不清这些思绪。   六年前他放弃过一次,现在依然陷入困顿,进退维谷。   夜色越来越深,空气变得寒凉。   房间虽是恒温墙,却无法抵挡住凌晨稀薄的凉意。   房间里忽然传来一声很轻的呜咽声:“江里。”   江里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在黑暗中眨了眨眼,没有动弹。   但很快传来第二声,这一次是更惊慌的一句「里里」。   江里心一惊,很快朝盛千陵翻过身去。   窗子被百叶窗帘挡了大半,只从缝隙里露出一线月光。这抹光芒昏暗,在黑夜里起不到照明的作用,却足够江里看清盛千陵的脸。   盛千陵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表情痛苦,像深陷泥潭之中。   他哑着嗓子又喊了一声「里里」,浑身僵硬,脸上浮现出惊恐,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根本无法动弹。   江里被吓到,飞快揭开被子,光脚跑到盛千陵床边,伸手去握他的手心,却发现他手心冰冷,透着一股渗人的凉意。   江里不知道盛千陵做了什么噩梦,不敢强行将他叫醒,只得急切地跪坐在他床边,轻轻喊:“陵哥,陵哥……你别吓我……”   盛千陵的状况却越来越差。   他的脸被月光照得发白,嘴唇淡得没了血色,一脸恐惧与茫然,无助又脆弱。好像一只泡影里的芭比娃娃,只要一触碰,就会消散得没有踪影。   江里心都要碎了,他紧紧牵着盛千陵冰凉的手,想渡给他一点温暖。   可是无济于事。   盛千陵在惊惧的梦里苦苦挣扎,胸腔急剧起伏,似感应不到现实世界,不肯醒来,心甘情愿落入幻影重生的梦境里,支离破碎。   江里不知如何是好,不停地在他耳边轻喊「陵哥」,试图将他唤醒。   盛千陵每喊一声「里里」,脸上的神情就更痛苦一次。   好像在梦里遭受了巨大的折磨,要被纠缠至死。   在某一个瞬间,他像终于承受不住这极限重压,突然从噩梦中惊醒,全身颤栗抖动,双眼像迷了雾一样,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江里紧紧扶着他,凑到他脸旁,难受至极地叫他:“陵哥……”   在经历了漫长的意识转缓之后,盛千陵渐渐从梦境里抽身。   他慢慢适应了一下房间里的黑暗,然后劫后余生般地开口:“里里,是不是吓到你了?”   江里噙着泪水,继续跪坐在盛千陵身边,焦急又心碎地问:“陵哥,你哪里不舒服?”   黑夜里,盛千陵低哑的声音显得格外脆弱,像提琴上松了的弦。   他说:“是梦魇症,没关系的,我习惯了。”   江里赫然一惊。   也就是说,盛千陵这种睡眠状态不是一次两次了。   他一颗心被高高吊起来,嘴里的苦味以铺天盖地之势席卷,漫过全身的血液。   原来分手这么多年,被折磨的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以为会过得很好的盛千陵,却长期被困囿于这样的深渊梦境里,无法摆脱梦魇的侵袭。   可是,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他当年那句「我玩腻了,分手吧」。   盛千陵很慢很慢地坐起来,拧开床头柜上一盏阅读灯,说:“里里,能帮我拿一下药吗,在我的包外面那格。”   江里飞快吸了吸鼻子,跳下床去,在旁边沙发上找到盛千陵的包,在最外格摸出一个白色的圆盖小药瓶。   对着光线强的地方看一眼,上面写着「阿、普、唑、仑、片」。   在说明文字里,江里看到几个令他揪心的说明词——「抗焦虑」「抗抑郁」「抗恐惧」「催眠用」。   江里的心骤然收紧,扬起药瓶用力往沙发上一甩,空手回到盛千陵身边。   他跪趴在盛千陵床边的地毯上,眼泪已然沾湿了满脸。阅读灯后,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轻飘飘的,削瘦又破碎。   他嗓音沙哑颤抖,很轻却很急:“陵哥,你还喜欢我的臀么,我们做吧,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这不好吧?   (8.29三更结束,我在线等留言哦。) 第79章 【第一更】“哥哥,睡了……”   盛千陵仿佛没有听明白江里的话。   他还没有从梦魇的余悸里走出来, 呼吸起伏,目光很茫然地看着江里。   房间里开着柔软的阅读灯,他们能清楚看见彼此的眼睛。   盛千陵靠在床头, 抬起眼睫, 静静地与一脸泪水的江里对视。   他理解不了江里的意思,嗓音沙哑至极地开口:“你在说什么?”   江里的心理防线全然坍塌,意识几近崩溃。   晚餐时陈树木告诉他盛千陵独自在广东寻他一年的时候, 他就悔恨得不知所措, 恨自己任性又无情,只顾自己逃避,却根本没有管盛千陵的感受。   尤其听说盛千陵大病一场时,他就更加痛恨自己的狠心与绝情。   他不敢去想那场病具体有多重,不敢追问是不是危及生命,怕问了,便从此生活在后悔与绝望的噩梦里,不能自救。   现在,与盛千陵同处一室,看盛千陵如此淡定地面对困扰多时的梦魇症, 他才惊觉这些日子自己的退让与冷漠有多可恨。   是他把盛千陵害成这样的。   盛千陵并没有做错过什么,反而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   可是他却把盛千陵推到了如此绝望的地步。   难怪陈树木恨他。   换作他自己,也想给自己几巴掌。   江里凑近一些,手臂贴上盛千陵, 很轻很轻地说:“陵哥, 别吃那个药了, 好不好?我做你的药。”   他抓过盛千陵手, 往自己臀部挪, 让它们贴到一起, 继续说:“对不起,陵哥,都是我的错……”   抚上江里的臀,盛千陵的手很明显僵了几秒。   好像失而复得一件珍贵的宝物,连抚摸的勇气都没有。   他就那么挨着,一动不动,睁着虚弱的双眼看着江里。   好像思索了很久,反应了很久,才明白过来江里的意思。   盛千陵渐渐收回自己的手,低哑道:“江里,不需要你这样。”   “我在很努力的接受治疗,不需要你的同情。”   江里又冷又急,主动爬进盛千陵的被子里,与他的身体贴到一起,想将自己身体的温热传递过去,目光一瞬也不离开。   他哽咽道:“陵哥,我没有同情你。是我想要,我嘴里全是苦的。陵哥,我——”   话没说完,江里的嘴唇猛地被盛千陵堵住了。   年少的时候,江里总是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偷亲一亲盛千陵。盛千陵宠他,也就由着他闹。有时会起火,但最后都是舒坦又痛快的。   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抱得心碎,吻得绝望。   盛千陵闭着眼睛,虔诚又虚弱地亲江里,他才从梦魇中逃脱,像被大风吹远的蒲公英,找不到归处,四处飘荡,终于落到江里怀抱里。   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江里跪坐在床上,双臂搂着盛千陵,闭上眼睛细细感受着来自唇上和心里的灼热。   凌晨的气温很低,万籁寂静,只剩下长江边高大建筑上的LED显示屏光彩闪耀。   月光从不足手掌宽的观景窗帘缝隙里落进来,轻轻萦绕在渐渐升了温的房间一隅。   江里有些失控,跪坐到膝盖发麻也懒得去管。   压抑了多年的爱慕与情愫,一点一点冲破心底的禁锢,毫无保留地通过紧密贴合的唇瓣,涌向盛千陵。   爱意从来都无法自控。   闭上嘴,闭上眼,不承认,不表达,不代表不存在了。   这一次,江里收起了少年莽撞,亲得十分小心。   他像捧着一件易碎的艺术品,生怕一不留神,就伤到了对方。   他听到耳边传来咚咚咚的心跳。   盛千陵缓慢地抬起头,好像身处一片未知的茫然里,闭着眼睛自言自语:“不要醒来……”   江里心里一惊,知道盛千陵陷入了现实与梦境的混乱里,把自己当成了幻觉。   他太熟悉这种感受了。   因为他也曾无数次,被现实与梦境撕裂过。   江里忽然挣脱开盛千陵,与他分开一些。   盛千陵怀里一空,下意识地开口:“里里。”   江里把被子一掀,光脚跳下床,跑到门口玄关处,将房间内所有的灯全部打开,刺得自己都忍不住眯眼。   他设置了一下室内空调的温度,又光脚跑回来,爬到盛千陵床上,与他面对面坐着,隔着半米远的距离,一字一字认真说:“盛千陵,你看清楚,你没有在做梦。”   明亮的灯光下,盛千陵面色发白,唇上留有刚才激吻时沾上的水痕。   他拧着眉看江里,好半天没有回过神。   江里又爬近一些,拿干燥的手指去抚平盛千陵的眉心,轻软地说:“陵哥,你看着我,我是里里。”   盛千陵的眼睛突然变得通红,眼眶里泪光闪耀,难以置信似的,直直望着江里,嗓音轻颤道:“是我的金毛小狗吗?”   江里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他再次冲向盛千陵的怀里,情绪起伏:“是,是芭比娃娃的小狗。”   后半夜寒凉,可是两人都越来越热。   他们又吻到了一起,彼此呼吸交错,热意拂面。双手像不知疲倦的机器,上下轻抚,好像要把这些年缺失的拥抱一口气找回来。   伏在盛千陵怀里,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柠檬香气息,江里身体里沉睡多年的猴急骤然转醒。   他亲得不满足,微微仰起脸来,逼问道:“只接吻吗?”   盛千陵的四肢一点点热起来,全身都开始发烫。   房间光线好刺眼,却让他觉得十分安心。   他忽然用力,将江里压在身下,自己伸手去够双床中间的矮柜,声音低沉地说:“还要做别的。”   两个人都不再是当年青涩的少年,可这一次,比从前哪一次都青涩,都急切。   他们抱着彼此心底的空洞,急于寻找一点什么,填满自己,填满这空虚的六年时光。   当年的相遇相爱,或许来得并不是时候。   从6月1日到12月1日的短暂六个月,他们一起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恋爱时光,却足足花了六年,用无边无际的寂寞和痛苦来偿还。   一人饱受味觉障碍之苦,尝遍人生冷暖与酸涩。   一人在绝望里强迫自己向上走,站在高处忍受梦魇折磨。   人生歧路雪满山,千里江陵一日还。   结束的时候,天光拂晓。   晨间稀薄的光线从窗外照进来,与室内没有关闭和灯光相映成辉。   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但还是能听到遥远模糊的轮船汽笛声。偶尔能听到车轮驶过时的共震,还有不远处熙熙攘攘的人间烟火。   江里双手遮面,潮红铺了满脸。   他全身松软,嘴上愤愤不平:“盛千陵,你是不是有病。”   盛千陵就在他身后,紧紧抱着他削瘦的身体,哑着嗓子答:“嗯,有病。”   在一个真正有心理疾病的人面前,问对方是不是有病,并不是什么礼貌的行为。   可是江里根本顾不了这么多。   ……   他如今这么骂盛千陵,盛千陵又像当年那样回复,让他陷入一种时空变幻的错觉里。   好像今年并不是2021年,他们所处之处,也不是晴江假日酒店,而是回到了2014年,温馨而柔软的汉江景苑里。   仿佛这六年多并不存在,他们依然亲密无间,从不曾分开。   见江里久没说话,盛千陵伸手把他翻过来,靠进自己怀里。   翻身的时候,江里压到臀部,疼得长「嘶」一声,开口就要说话。   结果盛千陵抢先打断他:“不许提到别的人,可以说x我,或者被我x。”   江里:“……”   连盛千陵这种高冷精英竟然都会讲骚话了。   他们都想到了第一次之后,江里的口无遮拦。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   虽然多年不见,他们好像变了好多,可是抱到一起了才发现,两个人都还是当年的样子,分毫不差。   江里往盛千陵怀里贴了贴,隔着他温热**的胸膛,故意问:“我的臀还好看么。”   盛千陵把手轻轻往下移,边移边说:“好看,我最喜欢里里的臀了。”   江里冷哼一声,不屑地说:“你记得老在卓哥那儿打球的那个老徐吗,还一起吃过饭的。”   盛千陵不知道江里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人,还是答:“记得。”   江里更是不爽,因喊了一晚上而嘶哑的嗓音里透着嘲讽:“他想当江陵第一臀,呵。”   老徐并没有说过这话,多是旁人多次揶揄打趣而已。   但江里才不管这些。   盛千陵听得一愣,低低地笑了。   原来江里说的是这个。   盛千陵将江里搂得更紧一些,软软地在他耳边开口:“那我没注意过,也没看过,我只看你。”   江里这才高兴了。   一夜纵欲,又都没睡,两个人都有些疲惫。   但谁也不想动,连澡都懒得去洗,非要这么抱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江里困意袭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翻动一下身子,找了个侧躺且不疼的姿势,埋进盛千陵怀里睡了。   可盛千陵却睡不着。   他低头注视着江里白皙的脸,俊俏的眉眼,薄润的红唇,还有脖颈上暧昧的红痕,目光一寸寸描摹,像怎么也看不够。   江里好像感知到了盛千陵的目光,抬起一只手,闭着眼睛往盛千陵脸上一摸,模模糊糊喊他:“哥哥,睡了……”   “……”   作者有话说:   删减一整天。 第80章 【第二更】很般配。   好几个小时以后, 江里先醒来。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在盛千陵怀里闷头靠了一会儿,用力猛吸盛千陵身上的气息, 才恋恋不舍想下床。   刚一动, 腰就被盛千陵紧紧抱住了。   身旁的男人嗓音低迷:“要去哪儿?”   江里见盛千陵醒了,不那么蹑手蹑脚了,用力坐起来一点儿, 说:“去上厕所, 还得洗个澡。”   “唔……”盛千陵的手不肯放,生怕一放手,江里又成了泡影。   江里内急,不得不低头亲了盛千陵一口,哄道:“我很快就回来,你再睡一会儿。”   盛千陵不情不愿松开手,闭着眼睛说:“那你不要关灯,帘子也不要拉。”   “好。”   患有梦魇症的人畏黑,从惊恐中醒来时,如果见到四周黑漆漆一片, 会愈发加重心中的恐惧,所以盛千陵习惯性留一线光亮。   江里心疼地看了盛千陵几秒,转身去了浴室。   十几分钟以后,他收拾好自己, 从浴室走出来。   酒店的布拖鞋很滑, 他费力地走了几步, 身上某处又酸又疼。没有办法, 他只好去另一张床上拿过自己的手机, 又回到盛千陵床上。   几乎是刚一靠近, 就又被盛千陵抱住了。   盛千陵也已经清醒过来,他睁开眼,凑到江里**的肩头闻了一口,低低地说:“里里好香。”   江里腰上裹着一条浴巾,回到盛千陵的薄被里。两人都靠坐着,盛千陵把江里拉进怀里。   两人赤身相贴,亲密又自然。   江里点开手机,看到陈树木清早上发了消息过来。   陈树木:“要出门就告诉我,我给你们俩当司机,随时有空。”   江里指尖落在对话框上,扬起脸看一眼盛千陵,轻声问:“陵哥,今天还去黄鹤楼么。”   盛千陵凑近一点,就着江里的手机看一眼时间,已经十二点多了。   他想了想,答:“今天不去,今天要去一下医院。”   江里的心微微一沉,没有追问,只点头道:“好。”   两个人静静抱了一会儿,江里看手机,盛千陵就看江里。   看着看着,气温又升了一些,江里感觉盛千陵的身体又热起来。   江里本就不知飨足,又菜又爱玩,疼也不知收敛。   他感觉到盛千陵的异样,无比自然地问:“陵哥,你还有力气吗。”   盛千陵把江里手中的手机一抽,扔到矮几上,翻个身把江里一压,呼吸灼热道:“你躺好就行。”   ……   这一次不久,前后加起来不到一个小时,但两人都十分尽兴。   盛千陵气喘吁吁,但十分满足地将江里搂在怀里,手指一下一下抚过他白皙俊美的脸庞。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问:“里里,你尝不出味道多久了。”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江里没想再隐瞒,他说:“应该四年多了。”   盛千陵追问:“吃那么多糖,牙齿又坏过么。”   江里摇摇头,答:“没有,当年牙齿补得很好,没再疼过。”   两人又安静下来,各自沉思。   “你呢,”江里把脸枕在盛千陵颈间,呼出的热气飘在他皮肤上,“梦魇多久了。”   盛千陵不太想说,摸摸江里的脸,想蒙混过关。   江里察觉到,抬眸看盛千陵,又道:“陵哥,对我说实话。”   盛千陵只好说:“从你要跟我分手就开始了,那时候一直觉得你是开玩笑的,就是跟我闹一闹脾气。”   江里听得心脏刺痛,浑身上下的毛孔都痛。   他最不愿意伤害的人,却因为他而伤得最深。   他问:“经常这样吗。”   他是指被梦魇缠住,影响身心和睡眠。   盛千陵缓缓摇头,答:“也不是。不会影响我打比赛,平常梦魇也少,但会在几个关键的时间点犯病。”   “什么是关键的时间点?”   “每年的4月1日,6月1日,7月16日,12月1日。”   这是对他们来说具有特殊意义的几个日子。   他们在2014年4月1日第一次外出打比赛,在6月1日盛千陵生日时正式在一起,在7月16日江里生日时初次交付彼此,然后在那一年的12月1日分手。   每一天都是记忆大海里的亮眼海石,只要回望,就永远横亘在那里。   无法风化,潮水也冲不走。   所以,在2021年4月1日凌晨,梦魇如约来犯。   江里忍过一阵抽痛,声音很低地说:“陵哥,对不起。”   盛千陵眼眸微敛,手指细细地在江里脸上滑过,摇摇头,没有说话。   满室的灯还亮着,顶灯廊前灯浴室灯阅读灯射灯,一起散发着暖白色的光。   借由窗帘中间那道缝隙往外看,天气明媚,能见半片舒展的流云。   盛千陵低头亲了亲江里的脸,掀开被子起身,说:“起来吧,先去吃饭,再去医院。”   汉口有两家全国闻名的医院,分别是同济和协和。江里以为盛千陵是要去看看自己的梦魇症,没再多问,也跟着起床了。   身上还是有点酸痛,但能克服。   早午饭还是在酒店餐厅吃的。   江里对食物没有了当年的兴致,随便拿了几样方便下咽的,坐在角落里开吃。   盛千陵坐在他对面,速度很慢地吃了一份鸡汁粥,目光不停地落在江里身上。   江里以前很珍惜美食,遇上自己喜欢的食物,就会兴高采烈,满脸都堆起满足的笑意。   一碗蛋酒就能让他高兴一整天,两份小龙虾就可以让他手舞足蹈恨不得通宵练球。   可是现在,再高级再昂贵的食材都不能激起他脸上的半点涟漪了。   吃完饭,盛千陵和江里走出酒店,分别戴上了口罩。   这座城市的人们已经习惯了戴口罩,也正好能为盛千陵减少一些麻烦。   酒店外的停车区域,陈树木正背靠车门站着,安静地等待江里和盛千陵出来。   他双手环抱胸前,百无聊耐东张西望,再回头看向门口时,只见两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并排走出来。   左边的更高一些,身高逼近一米九,一身周正的白衬衣配黑西装裤,清冷气质浑然天成。   右边的穿着随意,一件白色圆领内衬,外搭一件浅灰色短袖衬衫,配一条宽松的黑色运动裤,看起来少年感满满。   很般配。   他想。   江里和盛千陵,天生就适合走在一起。   眼见江里抬眸,陈树木很快挥手:“里哥,这边!”   江里愣了一下,快步走过来,问:“大树,你怎么在这儿?”   陈树木说:“我听说你们要去医院,我刚好有个亲戚在协和上班,提前帮忙挂了号,现在带你们过去。”   江里点点头,没作多想,和盛千陵一起上车。   陈树木开着一辆武汉大街小巷常见的东风标致,稳稳地将车驶入车流里。   江里透过窗户往外看,看到很多熟悉又陌生的场景。   他虽然常来武汉进货,但更多的是去远离市区的汉口北赵阿姨那儿,很少再来原先住过的地方。   六年时间,中心城区变化很大,地铁站随处可见,沿江大道一带房子拆了重建,冒出一批不知名的高楼。   江里问:“大树,集贤巷子还在么。”   陈树木从后视看了江里一眼,说:“早拆完了,那一片搞了个大商场,就在凯德广场对面。原来的乐福广场没有了,现在叫隆太广场,搞得蛮繁华。”   “那——”   乐福广场没有了,他想问一下时光台球还在不在。   可是刚起了个头,又把这个问题咽回去了。   盛千陵坐在一边,猜在江里要问什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江里好像挺抗拒去景苑,也不愿意提起潘登。就连他们当年恋爱时常驻的时光台球,也不愿意提起了。   江里不说,盛千陵也不追问。   来日方长,总还有机会慢慢说。   车子驶入解放大道,路过中山公园,开进协和医院的大门。   陈树木降下车窗,给盛千陵指了一下路,告诉他们看诊的楼层,然后自己去找位置停车。   盛千陵和江里一起往医院门诊大楼走,穿过人群,来到导医台取就诊卡。   取完卡就直接上了耳鼻喉科诊室,在候诊室里安静等待。   江里有点意外,看了看排号通报显示屏,不明白梦魇症为什么要看耳鼻喉科。   但是没等多久,他就知道了。   因为,那块电子屏幕上显示的是:492号江里。   江里:“……”   很快轮到江里,到了这个时候,他不好再推托,只得硬着头皮跟着盛千陵进去找医生。   宽敞的诊疗室里,盛千陵把江里的就诊卡递过去,介绍了一下江里味觉障碍的一些情况。   医生仔细听完,开始询问江里的病情史,例如有没有头颈部创伤、肿瘤和病毒感染之类。   江里全都摇头。   医生又说:“有没有食物过敏史?”   江里答:“没有,但是我天生不喜欢吃酸味和苦味,只不过四年多以前,就只能尝出这两种味道了。”   医生注意到时间点,追问:“味觉发生变化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医生的意思还是在问有没有遇上过车祸或者灼口之类的,好来判断病人的患病来源。   江里却忽然有些紧张,默默抬头看一眼盛千陵,眼神央求盛千陵回避。   可对方目光坚韧,无声地表达了拒绝。   江里只好说:“四年前,我的——我分手两年的恋人,拿到了一项竞技类比赛的大奖。”   盛千陵目光顿时一跳。   四年前,盛千陵参加了斯诺克亚洲青年锦标赛,拿下冠军,正式拿到职业选手资格。   但他没有想到,这会成为刺激江里味觉障碍的原因。   医生有点疑惑,又问:“你在现扬吗?”   江里心虚不已,整个人都有些颤抖,声若蚊蚋:“没,我当时没钱去新加坡。”   那是分手以后,盛千陵第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里。   斯诺克世青赛不算大型赛事,体育频道都不会转播。江里在头条推送里看到部分片段,得知盛千陵将会参赛,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在微博头条和视频APP里东拼西凑,看完了所有盛千陵参赛的部分。   他还记得盛千陵举起冠军奖杯的那天,他躲在宿舍里偷偷哭了一场。   第二天早上,他买了一杯冰绿豆沙,尝一口,变成了苦的,还以为自己错买成了苦瓜汁。   从那以后,盛千陵出镜的时候越来越多,记者采访,媒体报导,加入国家队,出战英锦赛,拿下温布利大师赛冠军,初次进入世锦赛决赛,站得越来越高,走得越来越远。   而江里的嘴里,也就越来越苦。   诊疗到最后,医生给出了定论:“我建议你去看看心理精神科,根据所有检查报告来看,你的味觉障碍不存在病理性原因和外界干扰。”   言下之意完全是心理作用引起。   从门诊楼出来,江里一直低着头,不愿意看盛千陵。   他怕盛千陵追问他那六年里的事情,怕他强行把自己难堪的过去摆上台面来讨论。   可是盛千陵什么也没有问。   在空无一人的停车场转角,盛千陵伸手把江里搂进怀里,轻轻抱着他,不带任何**,满是心疼地说:“里里,你受苦了。”   作者有话说:   8.30二更结束。   (请留言) 第81章 【第一更】又是一年石楠花开。   江里给陈树木发了条消息, 陈树木很快把车开到了停车场出口处。   盛千陵把后座的门打开,等江里躬身坐进去后,跟着弯腰, 坐到了江里身边。   陈树木从后视镜看一眼后面肩膀贴在一起的两个人, 热情地说:“里哥,师父,带你们吃晚饭去?黎黄陂路有家私人餐厅, 特有意思, 我老婆带我去过一次,真的很不错。”   陈树木不知道江里味觉障碍的事,只想把自己知道的好去处推荐给江里。   江里点点头,反问:“你是怎么追到徐小恋的?”   提到这个,陈树木竟然还羞涩地笑了一下,边开车边说:“嗨,就死缠着呗,高中缠了一年多,大学缠了三年多,大四才追到的。”   江里听得莞尔, 唇角很淡地勾了勾。   马路宽阔,车辆很少。   阳光落入高楼后,只余一片淡淡的晚霞红晕遥挂天际。   车子穿过解放大道和中山大道,一路朝黎黄陂路驶去。车窗敞着, 傍晚温柔的风从窗外拂进来, 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拥抱住江里。   江里的心很静, 在这静谧里, 他忽然感受到了一丝丝陌生的安宁。   好像过往一切, 只不过是云烟一梦。   梦醒来, 不必伤怀。   江里回头,看着陈树木的肩膀问:“梅超风怎么样?班上其他同学后来都怎么样?”   提到当年的高三(7)班,陈树木算是打开了话匣子。   他一秒重回话痨模式,开始细数:“梅超风好得很啊,我们毕业之后,她还当上了年级长呢,就是那脾气还是好暴躁。我们那一届高考都考得不错,班上清华北大的好几个,武大复旦的也不少,哎,里哥,你记得蒋言吧,就是我们班女学霸,还帮你补过课的,是我们那一年市理科状元。”   提到蒋言,江里首先记起她那张面无表情又厌世的脸。   即便是给他讲数学题,她的声音也没什么起伏,波澜不惊的,很有个性。   江里说:“我转走之后,她应该没再为班级平均分伤过神吧。”   陈树木听了,飞快从后视镜看了江里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好一会儿才说:“那确实没有过了。”   因为,其他人的分考得再低,蒋言也不关心了。   江里随口问:“那她是去了清华还是北大?”   陈树木说:“清华,上回在群里看了一眼消息,说是在清华读数学博士。”   “嗯。”   这时一直默默旁听的盛千陵忽然问:“江里以前还主动补过课?”   在他的印象里,江里是个放了学就不会打开书包的学渣。   江里听得一惊,正想否认,陈树木这个大喇叭已经开始叭叭叭:“是啊师父,我里哥牛逼的,补课之后,数学从8分考到了68分呢。哎里哥,要不是梅超风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想考去北京——”   提到「北京」二字,陈树木顿时心虚,话头戛然而止。   他一直小心翼翼避开提及的话题,还是摊开在了两位当事人面前。   盛千陵目光微沉,心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侧头看向江里的眼睛。   那一年想考去北京意味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但是为什么,江里当年分手的时候,要说自己是「玩腻了」,而如今重回武汉,他不肯去景苑,对时光台球也避口不谈?   盛千陵敏锐地发觉江里隐瞒了他很多事,觉得自己有必要弄清楚这里面的一切。   他嘴唇微张,刚想出声问点什么,陈树木一脚刹车,把车停下来了。   陈树木说:“里哥,师父,到了。”   盛千陵只好深深看了江里一眼,先下车为江里扶车门。   仲春时节,夕阳西下,黎黄陂路在温柔的傍晚里,美得像一张色彩分明的水彩画。   这里完整保留了多处租界时期的欧式建筑,鳞次栉比,美轮美奂,不喧嚣,也不浮华。稀疏的几位市民从青砖石上走过,慢悠悠的,像画中移动的倩影。   江里在繁华热闹的中山大道武胜路生活了多年,从来不知道附近有这么风情优雅的地方。   一时看花了眼。   陈树木停好车后过来,笑道:“这里好看吧,一会儿那个私厨的菜,更好吃。”   陈树木带江里和盛千陵走进一栋看起来像居民楼的小别墅。别墅门口什么招牌也没有,与寻常住宅别无二致。   穿过一条十几米的院子,顺着墙边白色的旋转楼梯上去,到了二楼,推门进去,里面便别有洞天。   这家餐厅里,天花板上用浅灰色颜料画着八大行星图,四面墙上都画着梵高笔下的彩色星空,以蓝黄基调为主,墙壁下沿以漫画手法画着五颜六色的小房子,被柔光一照,看起来活泼温馨。   餐厅不大,目光可及的区域里,总共只摆了三套餐桌,每桌只能坐四个人。   江里环顾四周,打量片刻,才收回目光。   系着围裙的老板兼厨师笑吟吟地走出来,询问道:“是定了晚餐的陈先生吗?”   陈树木上前一步,说:“是我。”   老板说:“这边坐吧。”   于是,江里、盛千陵、陈树木三个人在角落那张桌前坐下来。   桌上除了水壶和纸巾,别无它物,也没有菜单。   老板问:“请问三位是哪里人?”   陈树木指指江里,答:“我们两个就是武汉的,他是从北京过来的。”   老板又问:“有没有忌口?”   陈树木抢答:“我没有忌口,但是他——”指指江里,又道:“他不吃酸的和苦的,不能放醋。”   江里目光垂下,抿了抿唇,没有解释。   时隔多年,高中老友还能记得自己当时奇葩的口味,比口味本身更值得人珍惜。   陈树木说完又问盛千陵有没有忌口,盛千陵摇了摇头。   等老板走了,陈树木才得意地说:“里哥,你就等着吧,一定让你吃开心。”   江里有些好奇,抬头问:“不用点菜?”   陈树木兴致勃勃:“刚才就是在点菜呀?问你从哪儿来,问你有没有忌口。老板只问这两个问题,他会自己根据客人的年龄、身形、籍贯、忌口来安排菜色,一次只接待一桌。”   江里微笑着点头,舌根上一点点漫出苦味。   他习惯性地去摸自己的裤兜找糖,刚覆上去,盛千陵的手掌落下来,盖在他手掌上,很慢地摩挲了两下。   是制止他的意思。   江里顿了顿,翻过手心,与盛千陵无声地牵手。   此时的牵手让他们都有点言之不尽的感觉。   盛千陵的手掌宽大干燥,虎口处有一圈很薄的茧,是长年握杆所致,摸起来很舒服。   只是一个不带任何欲望的牵手,却叫江里很快静下心来。   没过多久,老板开始一样一样上菜。   炭烤牛肋骨、樱花牛蛙、蛋黄肉蟹、红酒鸡翅、虫草高汤娃娃菜、冰草沙拉,还有一份甜辣银鳗鱼。   摆盘很精致,每一样分量都很少,但差不多够三个人吃。   陈树木眼巴巴地望着江里,等着江里品尝之后的评价。   江里没有办法,只好夹了一筷子最近的银鳗鱼,咬了一口,嚼几下,说:“很好吃。”   他胡乱吞下去,回味了一下嘴里的苦味,想把左手从盛千陵的右手里抽出来。   可是盛千陵不放,捏着他的指尖揉捏,跟摸不够似的。   那块银鳗鱼的味道反刍,江里皱了皱眉头,未经思量已经脱口:“太甜了,我吃正餐时不爱吃甜的。”   盛千陵闻言,手心忽然用力,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江里,隐隐激动地问:“太甜了?”   江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他也很意外,很快又夹起碗里的半块银鳗鱼咬一口,尝了一下,却还是熟悉的苦味。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陈树木听了,也跟着吃了一块,好奇地说:“不甜啊里哥,这里面只有一点点蜂蜜酱,辣味是盖过甜味的,你觉得太甜吗?”   江里有点尴尬,很怕自己扫了陈树木的兴,拂了他的好意,只好说:“我巨挑食你不知道啊。”   陈树木点点头,回应道:“那也是,世界上没有比你更挑食的人,也只有你师父能受得了你。”   江里:“……”   一顿饭算是有惊无险地结束了。   江里长松一口气,盛千陵却很高兴。   夜幕下,陈树木去取车,盛千陵紧牵江里的手,将他搂过来一点,低声问:“刚才尝出了一点甜味吗?”   “嗯,”江里据实以告,“很短暂,但是我尝出来了,有点像棒棒糖的味道,只要吃了,嘴里就没那么苦了。”   盛千陵低头啄了江里的唇一口,舌头不自觉探进去,想试试他嘴里的味道。   江里被吻着,说不了话,抬眸看到陈树木已经把车开了过来,正掩耳盗铃般地捂住自己的眼睛。   江里忽然起了玩心,仰头配合盛千陵的亲吻,还故意伸出一小截舌头。   仍在指缝里偷看的陈树木:“……”   仿佛沉寂很多年的炫耀欲被激发,江里甚至弯着一双桃花眼,一边用力接吻,一边拿目光挑衅陈树木。   如同当年,得意满满向陈树木倾诉「被浇灌」的美好滋味。   陈树木实在看不下去,脸热着扭过脖子,安安静静踩着刹车等候那两个树下亲嘴的人。   可忍不了两秒,又偷看一眼,还是觉得那两个青年好般配,即便是接吻,也能吻得如此契合养眼。   折磨他多年的愧疚在这一刻被治愈。   五年以前盛千陵在病床上苍白的面孔慢慢淡化,变成如今不远处一抹高大温柔的影子。   陈树木长舒一口气,觉得自己终于不必再为当年热血气盛的鼓励而悔恨了。   江里被强势亲得腿软,咬着盛千陵的唇含糊道:“陵哥……车过来了……”   盛千陵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又啃了江里好几口,才意犹未尽放开他。   江里虽然嘴硬,耳朵却很软。   当着陈树木的面这么接吻,耳朵早红了一片,连着滑腻的锁骨都泛着一层暧昧的粉。   上车以后,陈树木佯装专心开车,江里假装看窗外的夜景,盛千陵自顾自地牵着江里的手,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安静到诡异。   但也很和谐。   车子开到沿江大道,正好碰上酒吧一条街的入场时段,路上堵得满是汽车的尾灯,好几分钟都挪不了一米。   晴江假日酒店的巨大招牌近在眼前,隔他们仅剩三四百米的距离。   江里伸头出去看了一眼,见前面的拥堵并没有缓解的迹象,转头对盛千陵说:“陵哥,要不我们走回去?大树正好就在前面这个路口左转回家,免得堵在前边半天动不了。”   盛千陵点点头,客气地向陈树木道谢,然后推开车门下了车。   江里朝陈树木挥挥手,忽然得意地一眨眼,什么也没明说,就牵着盛千陵往前走了。   陈树木:“……”   他里哥果然还是他里哥,就这么点路都等不了了。   看来骚气可能会被隐藏,但绝不会消泯。   江里和盛千陵人高腿长,走得都快。   他们穿梭于热闹喧嚣彩灯齐放的街道,绕开拥挤排队的红男绿女,走到清净的江滩边。   再走两百米,就能到酒店了。   穿过酒吧街这一段以后,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江风拂过,春夜浪漫。   光影声色里,江里看着自己被盛千陵紧握的左手,忽然希望这条路不要有尽头。   空气里有一点奇怪的气味钻进他们的鼻子。   江里脚步忽然停顿一下,用力嗅了几口,忽然垂眸笑了。   盛千陵正好回头,将江里这抹难得的笑意尽收眼底。   他心跳加快一些,轻声问:“里里,你在笑什么?”   江里的侧脸浮于黑暗与灯光的阴影交错里,唇角向上扬着,桃花眼里浮上好久未见的蠢蠢欲动和缠绵情意。   他拖长嗓音,跟撒娇似的,慢慢附上盛千陵的耳朵,轻轻地说:“陵哥,又是一年……石楠花开的季节啊……”   盛千陵心跳漏半拍,还没答话,又听到江里开了口。   江里:“陵哥……今晚你还开花么……”   “……”   作者有话说:   陈树木是个好孩子。 第82章 【第二更】我——我在追你。   刚才还希望这条路不要有尽头, 现在只剩最后一百米了,却又觉得过分漫长。   江里跟在盛千陵身侧,恨不得能一分钟飞回房间去。   两人走进酒店大厅, 收银员见了盛千陵, 扬声说:“盛先生,那个代买——”   盛千陵一步不停,冲背后的人挥挥手, 说:“先放着, 我迟点再来拿。”   “噢——怎么这么急——赶着上厕所么。”收银员在心里偷偷地说。   江里和盛千陵一进房间,就开始脱衣服。   盛千陵将江里抵在门背上,摸索着将房卡塞进卡槽里,又开始热烈地咬江里的唇。   江里的唇好软,好甜,只要轻轻沾上,就片刻都不想放开。   同样柔软的不止是嘴唇,还有江里的臀部。   盛千陵轻车熟路伸手往下探,拿手掌包裹住圆润的部分,掌心移动, 拿大拇指在黑色运动裤上来回摩挲。   隔着布料摸得不舒服,伸手去扯松紧腰,哪知道江里今天系了束绳,紧巴巴的, 扯都扯不下来。   盛千陵:“……”   他无奈放开江里片刻, 借着廊前灯低头找绳子。   边找边说:“以后不要系带子。”   江里轻佻地说:“我最好是不穿裤子。”   盛千陵静顿半秒, 呼吸又热起来, 边拉蝴蝶结的长耳, 边凑到江里耳边说:“你最好是说到做到。”   江里:“……”   烦人的遮挡物终于被全部褪去。   两人抱在一起, 唇齿相交,缓慢而又郑重地亲吻彼此。   这一吻和昨天不一样,和今天上午也不一样。   盛千陵感受到了江里的变化,看见了他朝自己小心翼翼迈出的一小步。   也感觉到了江里在某些短暂的时刻,越过了六年多的阻隔,重回少年风流不羁的模样。   如果他们之间还有九十九步半,盛千陵都决定由自己来走。   只要江里不跑,只要他还在自己的怀里。   三个小时以后。   江里全身发软地趴在床上,黑发凌乱,整张脸都埋进雪白的枕头里,双手抱成一个圈,环在枕头上方。   他的背上、腰上、臀上,布满了各式各样深深浅浅的红痕,无声彰显着刚才这场**有多激烈和酣畅。   尤其是臀上那些叠加的完整手印,掌心朝内,手指朝外,红得过分显眼和暧昧。   江里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不顾形象大大咧咧这么趴着,一动不动,宛如躺尸。   盛千陵去给江里放洗澡水,试好温度后,回来抱他。   江里哼哼唧唧,任由盛千陵将自己考拉抱起,又任由他给自己洗澡。   洗完之后,盛千陵没给他穿衣服,就这么光溜溜地抱回去,放到自己睡的那张床上,塞进柔软的被子里。   江里碎发凌乱,一张脸被热气蒸得绯红,桃花眼里缀着流光。   唇有点肿,充血似的红,是盛千陵吮出来的。   盛千陵很快又回到浴室给自己洗了个澡。   出来之后,他换了套衬衣配西裤,认真打理了一下头发,还仔细穿上了黑袜子。   江里陷在舒服的床上,眼睛落在盛千陵身上,看他打扮得这么周正,莫名来气地问:“刚才弄我没弄够,还要出去找艳遇?”   盛千陵闻言,温柔一笑,过来摸摸江里的脸,轻轻碰了碰他的唇,说:“不找艳遇,我去前台拿个东西,很快就上来。”   “哦。”   江里知道盛千陵讲究人前仪态,没再多问。   五分钟以后,盛千陵去而复返。   他手上捏着一个浅黄色纸袋,纸袋外面还用塑料袋套了一层,封得严严实实。   江里躺在床上,朝他手上的东西看了一眼,好奇地问:“夜宵?”   盛千陵在玄关处换完鞋,将袋子提过来,放在江里床边的矮几上,说:“不是。”   江里已经看到了袋子外面的字样。   正中间是大大的「景福记」三个字。雅黑字体,十分突出显眼。   他心口一软,喉咙口涌上一股酸味。   他从来没有对盛千陵说过自己喜欢景福记的绿豆酥。   那年夏天,他只是恋恋不舍朝景福记看了一眼,竟被盛千陵记了这么多年。   盛千陵解开袋子,仔细地将纸袋拆开,取出一只一次性手套,问江里:“要吃吗。”   江里轻喃:“要吃的。”   江里掀开被子,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一段干净雪白的胸腔,将被子夹在腋下,探出手来,让盛千陵给他戴手套。   他取出一块绿豆酥,拿左手接着,细细地咬一口,慢慢嚼着。   依然尝不出味道。   依然满是苦涩。   可是他没有停下来,很慢很慢地吃完一块,然后摘下手套。   盛千陵替他收拾,江里忽然问:“盛千陵,咱俩现在这样,算什么关系。”   盛千陵捏着塑料手套的手一顿,慌乱地抬头,失措地撞入江里的眼。   素来冷寂无澜的眼,都止不住轻颤起来。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或者说错了什么话,让江里又这样直呼他的名字,而不是在事后。   “炮友?”江里问。   “不,不是。”盛千陵很快否认,又道,“我——我在追你。”   江里眯了眯眼睛,忍着心颤,盯着盛千陵。   盛千陵不知道为什么一份绿豆酥会引得江里问出这么严肃的问题,但他不想逃避,直言道:“就像你当年追我一样,现在换我来追求你。”   江里简直要醉死在盛千陵的温柔和坦率里,他蜷了蜷身子,迷恋地看着盛千陵白皙英俊的脸庞,依然仰视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盛千陵听了,不自觉地抿抿唇,睫羽垂落,很难过地低下嗓音:“那就一直追。”   江里恃宠而骄,有些不满地说:“但你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我、爱我。”   盛千陵的眉心又拧起来。   他说:“说过的。”   江里有些意外,反问:“什么时候?”   盛千陵如实以告:“在你十八岁生日那天的凌晨。”   那天江里因为太累而早早睡去,盛千陵守在他床边,等到零点的钟声一到,就对他说了「我爱你」。   江里眼眶泛酸,不忍心再这么吊着盛千陵,哑着嗓子开口:“陵哥,我也爱你。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你。”   盛千陵没有想到江里叫他一声全名,换来的是这样一段深情的告白,一时呼吸都乱了。   重逢以来的心灰意冷,反复的内心建设,不断的自我鼓励,在这一句「我也爱你」里,全部都有了意义。   看盛千陵石化在原地,江里蹙眉道:“怎么还不过来亲我?”   于是,盛千陵匆忙弯腰俯身过来吻江里。   亲他挂着泪光的眼角,还沾了一点绿豆酥渣的唇,吻得手足无措,吻得如释重负。   窗外,月亮躲进云层,漫天的繁星一齐闭眼,都被这两个年轻的男人羞红了脸。   一夜好眠。   只不过起床时,又到了下午一点多钟。   江里全然不顾酸胀的身体,很快从盛千陵怀抱里挣脱出来,找出一身干净衣服换上,又去洗脸刷牙,然后才催促盛千陵赶快起床。   天气很好,云层稀薄,阳光温柔。   是适合游览黄鹤楼的好天气。   两人收拾好自己,去二楼自助餐厅随便吃了点东西垫肚子,然后直接去打车。   绿色外壳的出租车从沿江大道出发,穿过江汉桥,直往长江大桥驶去。   因为是工作日,大桥上一路畅通,没花十分钟,车子就绕过彭刘扬路,途经阅马场,稳稳地停在了「天下江山第一楼」的门口。   分别的这些年里,盛千陵早把黄鹤楼的历史文化背得滚瓜烂熟,包括楼里印刻着的那些诗。   所以,他以为江里多少也熟悉一点这三大名楼之一的历史典故,等着他为自己做一次合格的导游。   但是江里完全没有。   他看着时间,跑去售票窗口买了两张票,塞给盛千陵一张,说:“编钟表演就不看了,也不赏花了,好吧,我们直接登楼。”   盛千陵自然应允。   两人爬上高高的台阶,穿过葱郁的半山小道,来到豁然开朗的楼前广场。   广场上有一座巨大的敲钟,零星的几个游客在敲钟迎好运。   江里问:“陵哥你想去试试吗?”   盛千陵摇摇头,很快反应过来,问:“你想试?”   “不,”江里说,“我们上楼去。”   “好。”   撞钟对面即是黄鹤楼。   抬头看一眼,黄色的楼体威武雄壮,每层的楼角尖翘翻转,宛如一只只展翅待飞的仙鹤。   和盛千陵记忆里一模一样。   走过一楼的闸机入口,入目即是一幅巨大的云纹仙鹤图,旁边雕绘着诗人崔颢那首著名的《黄鹤楼》。   诗中云:“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武汉有名的晴川桥、芳草路、鹦鹉洲长江大桥,名字皆是出自这首诗。   盛千陵等着江里为他讲解几句,哪知江里直往楼梯口奔去,边走边说:“陵哥,来我们比赛,看谁先登顶。”   说完就往楼里冲。   楼梯很陡,但江里体力还算不错,一鼓作气下来,没花多长时间,就登到了最顶层的五楼。   五楼外有一圈观景台,朝西的方向,能将长江美景和沿江风光尽收眼底。   江里在观景台等了一分钟,盛千陵也紧跟着他上来了。   两人都挺累,面对面看了几秒,微笑起来。   江里脸上浮现运动过后的健康红晕,他双手撑在膝盖上,弯着腰说:“这个点正好。”   盛千陵有点热,伸手解开领口的第二粒扣子,露出更多的锁骨皮肤。   他没听明白江里的话,反问:“什么?”   江里终于有了一点导游的样子,解释道:“我是说,这个点上黄鹤楼,正好。因为观景台朝西,下午的时候,能看到往下落的太阳。你看——”   他的手朝西面的长江指过去,盛千陵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转身看。   只见太阳高悬,斜斜地挂在对面汉口高楼之上。   阳光落入江水里,铺陈出一幅绝美的风景画卷。   白色的货轮在江心驶过,拖曳出一长串动人的水纹,倒映的阳光也就跟着江水晕开成深深浅浅醉人的红。   与观景台遥遥相对的是龟山电视塔,高塔通身洁白,巍然屹立于对岸山上,尖顶直指天空。   视线左侧是**伟岸的长江大桥,上面行驶汽车,下层是火车通道。   一辆载着货物的火车从桥中穿过,发出一阵由远及近的轰隆声。   微风拂面,这一切景物都像活了起来,直往人眼里扑。   盛千陵临江远眺,被这浩瀚的江河风光震惊到失语。   仿佛自己也与这绝美的自然融为一体,连灵魂都有片刻的颤栗。   他吃惊地回望江里,见到江里正一脸期盼地望着他。   在这个对视的瞬间,盛千陵忽然就懂了江里说黄鹤楼值得游览的原因了。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人在磅礴大气的大自然面前,总能找到某一个契合的点,与自己的内心和解。   江里见到盛千陵的表情,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轻声说:“陵哥,美吗?”   盛千陵点头:“太美了。”   江里说:“我们学校之前秋游来过一次,我当时也就是站在这个位置,看江看桥看太阳,突然就觉得,这个世界挺美好的。”   那时候江里太小,刚刚转学来武汉,没什么朋友,和江海军也没有共同话题。   也曾抱怨过自己深陷贫穷买不起一支最便宜的台球杆,也曾因自己和同学的差距而强烈自卑过。   但就是那次秋游,即将小学毕业的他,在这辽阔壮观的风景里,提早接受了一切生活赋予的苦,接受了自己的出身,也原谅了江海军的贫穷。   从此学会了厚着脸皮与生活斡旋。   只是瞬息之间,这江水大桥,这阳光水波,这无垠天地,就给了他无言的鼓励。   盛千陵被江里深深感动,忍不住上前一步,去牵江里的手,直视他的眼睛说:“里里,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喜欢上你的吗。”   江里目光微抬,轻笑一下,摇了摇头。   盛千陵说:“七年前,我带你来这边打小台比赛,出租车司机说本地人都看不上黄鹤楼,你对司机说,「你不懂,又不代表所有人都不懂」,还对我说,不愿意听本地人都这样打击自己的城市。”   从那时候起,盛千陵就看见了江里身上独特又珍贵的气质。   他不随大流,有自己的思考,热爱自己生活的城市,面对诋毁会直言反驳。   江里有些得意地笑道:“那你对我动心还真早。”   他笑起来眼尾上扬,轻狂乍现,好似回到了当年。   盛千陵一时看得愣住,仿佛又见到十八岁张扬热烈的江里,又见到藏在自己记忆里、让人魂牵梦萦的初恋情人。   他心头悸动,靠近江里的脸,开口喊他的名字:“江里……”   江里却同时开口:“陵哥,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盛千陵心里一惊,如同一个患得患失的毛头小伙,生怕江里要因为异地而放弃他。   他说:“里里,我可以——”   “陵哥,”江里侧过头看向滔滔江水,“我知道你这次出门够久了,教练都催过你了。所以,回去吧。”   盛千陵刚刚扬起的心片刻落下去,滚入看不见的卑微和失落里。   他手心都开始颤抖,靠过来一点,说:“里里,我走了那你怎么办?你别不要我,我想想办法,总能解决的。”   他说得情真意切,白皙的俊脸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   可是睫羽微颤,泄露了他的担忧和惶恐。   他害怕好不容易找回的恋人不要他,害怕再一次经受失恋的折磨和打击。   江里将盛千陵的全部表情尽收眼底,心脏充满饱胀的酸涩,口腔里却浮上一丝久违的甜意。   他伸手环抱住盛千陵劲窄的腰身,将头缓缓靠在他肩上,很认真地说:“陵哥。”   盛千陵:“嗯?”   江里目光落到江对岸的电视塔尖上,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   “那一年你把我一个人丢在武汉,这一次呢?带我走么。”   作者有话说:   带不带他走!! 第83章 【第一更】一辈子都跟着我。   盛千陵此刻无比悔恨。   两天前他自作聪明, 将自己的台球杆留在江里家中,就是为了离开武汉时能有理由跟着他回去。   现在要不是因为这杆子,他二话不说就可以把江里带上飞机, 直飞北京。   下午, 从汉口到荆州的动车上,盛千陵还在懊恼。   江里有些好笑,劝道:“球杆在不在手上, 我都得回一趟江陵啊, 店里的事要处理一下,要去看一眼我爸,还得把家里收拾一下。”   盛千陵这才闷闷的,不说话了。   他黏江里黏得紧,江里上厕所都恨不得要跟着进去。   江里无奈,把盛千陵的手包裹在手心,承诺道:“陵哥,我以后都不会跑的,除非你不要我,好不好?”   盛千陵这些年真是被梦魇折磨惨了, 一谈到这个问题,身体就紧绷起来。   他委屈地反驳道:“我不会不要你,我想要你一辈子都跟着我。”   幼稚得像个情窦初开的中学生。   可是江里好喜欢这样的盛千陵。   于是趁人不注意时,在动车连接车厢奖励了他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动车到达荆州站后, 两人又去坐大巴车回江陵县。   路上一折腾, 等到家时已经挺晚了。   这夜月光皎洁, 星辰像璀璨的碎钻, 星月相映, 盈盈流光。   江里一手提包, 一手牵盛千陵,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将他带进了门,好像在带一个刚过门的媳妇。   江里进了房间,放下东西,动手脱圆衬外边的衣服,边脱边调侃:“陵哥,我突然觉得把你留下来给我做老婆也行。”   「老婆」这个词陌生又甜蜜,被江里拖音带调这么说出口,两人都沉默了几秒。   盛千陵先反应过来,一手掐江里的腰,一手捏他的下巴,紧紧贴着他的身体,侵略性十足地说:“行啊,只要你每天让我亲,陪我睡。”   江里:“……”   玩火者,必自焚。   江里在一脸生理泪水里,无奈承认了这句真理。   后来,他不得不弓起身子,音不成调地求饶:“陵哥,别把我拍肿了,明天还有好多事儿,我还要跟你去北京。”   这句话终于取悦到了兴致滚烫的盛千陵,第一次因为江里的求饶而收了手。   又因次日的确诸事繁杂,盛千陵没有折腾到太晚。   零点左右,两人一起洗完澡,躺在江里床上相拥而眠,很快进入沉沉的睡眠。   次日上午,江里先去了一趟「小江男装」店。   姚婷到得很早,已经做了一遍店里的卫生,摆好了男装模特,还仔细地将样衣检查了一遍。   江里进店时,姚婷正拿着一把U型弹簧剪剪线头,极尽耐心。   听到脚步声,姚婷回头,看到是江里过来了,有些诧异:“怎么这么早过来?”   在不收大货的时候,江里几乎不会在早上来店里。   江里在姚婷面前停了一会儿,说:“婷姐,我有事和你说。”   姚婷顺势走过来,站到江里旁边。   这时盛千陵跟着走进店,目光落到了姚婷和江里之间的距离上,下意识蹙眉。   江里正对着门的方面,看到盛千陵表情,觉得有点好笑,但还是先抽了张椅子过去,递到盛千陵腿边,说:“陵哥你坐着等我,乖。”   盛千陵:“……”   姚婷:“……”   江里走到收银台,从底下柜子里取出店里的账本,还有一些积攒得整齐的票据,这才开始说正事:“婷姐,我要走了,这店盘给你吧。”   姚婷愣了一下,说:“啊,怎么这么突然?”   江里面带笑意地看了一眼乖乖坐着的盛千陵,说:“嗯,我谈恋爱了,要走了。”   他翻了翻账本,拿计算器粗略算了算,又说:“这店里货大概值个十一二万,外头我要结的账都结清了,还有两三万块钱货款没回来,总共就是十五万左右,我五万块钱盘给你,你和齐哥两个人一起做,比上班还是强一点的,时间也自由,你们接送孩子上学也方便。”   姚婷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到江里继续说:“这个本子上是进货渠道,我都标注过,联系方式我也都会发给你,你别找那些没信用的店子进货。成本什么的我也没瞒过你,账单上都有。营业执照你看看要不要过户,要的话我就和你一起去弄。门口的电动车也给你,我以后也用不上了,你正好用来接孩子。”   江里把店里的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将最大的好处都给了姚婷。   他知道姚婷对这个店的用心程度,也感恩于几年前开店时,姚婷的任劳任怨和给他的帮助。   姚婷眼睛红了一圈,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   等到江里把要交待的全交待完,她才说:“那你以后……要好好的。”   江里虽然当了她三年多老板,但她时常把江里当成一个弟弟一样看待。   眼下突然说要走,姚婷有些舍不得。   江里点点头,伸手虚虚搂了一下姚婷的背,动情道:“婷姐,这几年,谢谢你的照顾。”   姚婷朴素地摇头,轻声说:“没有,一直是你照顾我们。”   江里目光抬起来,只见盛千陵正紧紧盯着他的手,眉心皱着,一脸不悦。   江里赶紧放开姚婷,笑道:“那我走了,以后有什么事儿还是可以给我打电话。”   “好,”姚婷说,“那我迟点就把钱转给你。”   从店里出来,江里就没再骑电动车,直接留给了姚婷。   盛千陵走在江里身侧,轻抿薄唇,一语不发。   他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轮廓俊逸,星目挺鼻,侧脸白皙。但江里就是知道他在生闷气。   江里故意朝前走了几步,没理盛千陵,盛千陵很快跟上来,侧头说:“以后除了我,不许抱其他任何人。”   江里笑着哄他:“陵哥,你这醋吃得没道理啊。我要跟着男朋友私奔去了,不能跟姐姐告个别?”   盛千陵听到「男朋友」这个称呼,心头的郁结倏尔消散,但还是冷着脸提条件:“如果再有下次,我会罚你。”   怎么罚,江里心知肚明。   江里:“……”   离开男装店后,江里和盛千陵打了个车去往松山公墓。   清明将近,公墓门口摆了一排卖花的小摊,颜色艳丽,各式鲜花应有尽有。   盛千陵走到第一家小摊前,弯腰选了两束金黄灿烂的大头菊,又拿了两束一模一样的满天星。   付好钱后,盛千陵塞了一束大头菊和一束满天星到江里怀里,说:“走吧。”   江里感恩于盛千陵的理解,鼻子微酸,默不作声跟了进去。   墓园里已经摆满了鲜花,被太阳一照,光彩熠熠。   他们径直来到旧园区,先来到了江海军的墓碑前。   江里把大头菊和满天星插到碑前专门放置鲜花的位置,跪下来给江海军磕了三个头。   磕完头后,拿手指抚了抚碑上江海军的名字,才很慢地开口:“爸,我要跟他走了。”   又再无话了。   他们父子二人之间,不需要那些煽情的表达。   即使阴阳相隔,江里相信父亲也能懂。正如江海军在遗书上所写,娶媳妇也可以,继续喜欢盛千陵也可以一样。   盛千陵把自己抱的花塞进江里怀中,站在江海军墓前深深鞠躬,而后说:“请您放心,我会对他很好。”   江里蓦然红了眼睛。   祭拜完江海军后,江里又领着盛千陵去了顾玉港的墓前。   这边果然是光秃秃的,没有人来看过顾玉港。   江里把另外一份大头菊和满天星放到他碑前的花孔里,弯腰鞠了一躬。   也没有什么矫情特别的话要说出口。   无论怎样阴差阳错,不管如何爱而不得。   都已经过去了。   或许,顾玉港和江海军能相遇,就已经是很好的缘分了。   时光无言,爱亦然。   从墓园出来后,江里和盛千陵去吃了个早中饭。   酸苦依旧,好歹要填饱肚子再出发去机场。   江里把家里收拾了一番,关紧了所有门窗和水电燃气阀门,用罩布盖上了桌椅柜子和床铺,然后带上了自己不能离手的芭比娃娃玩偶。   他东西不多,收拾下来,刚刚装满一个行李箱。   站在大门口落锁的时候,江里低着头,阳光照射在他的后背,让他看起来削瘦单薄。   盛千陵环住他的肩膀,轻轻喊他:“里里,以后有我。”   江里将门栓扣上,把大黄铜锁穿进栓孔里,用力摁进去,取出了锁匙。   他回过头,对着盛千陵绽放出一个很温柔的笑容,答:“好。”   今日特别巧。   江里打到的出租车,正好是那夜在沙市机场送他们回来的那辆。   盛千陵把自己的行李、球杆还有江里的箱子摆好放在后备箱里,打开后座的门上来时,司机已经和江里聊起来了。   司机说:“还真是你们两个啊。”   盛千陵和江里长相出众,有着让人惊艳的脸孔和五官,即使是每天阅人无数的出租车司机,也对他们印象极为深刻。   江里淡笑道:“好巧啊,师傅。”   司机把车开出去,从后视镜看一眼英俊的青年,笑着用方言问:“准备出远门?”   江里心情不错,慵懒地倚在靠座上,唇际浮现一抹笑意,道:“是啊,去投奔我对象。”   “哟,”司机八卦,爱听这种红尘俗事,“小伙子年纪轻轻,准备去吃软饭啊。”   江里脸不红心不跳,目光若有似无扫过一眼旁边的盛千陵,答:“是啊,谁让我对象那么优秀。”   于是,他对象的唇角,十分愉悦地弯了弯。   司机说完又从后视镜瞥向盛千陵。   他乐呵呵地说:“旁边这个小伙子我印象也很深啊,长得这么英俊潇洒,万里挑一,上回是不是说被狠心的对象甩了?现在还单身吗,叔给你介绍一个?”   盛千陵不太能接得住这种自来熟的好意,卡顿好一会儿,才转过脸回答:“不用介绍,那个狠心的对象已经回来了。”   狠心的对象:“……”   司机把车开上沙公高速,朝沙市机场疾驰。   他咂吧两下嘴,用一口荆州弯管子普通话说:“小伙子,别吃回头草,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说,找根新的草不香吗?”   盛千陵侧眸,凝视江里冷白皮肤上透出来的一抹红润,趁司机没注意时,摸摸江里滑腻的手指,淡淡地说:“那不行,我得在这根草上吊死。”   司机:“……”   这根草:“……”   天气晴朗,道路通畅。   司机将车上两个过分帅气的年轻人送到沙市机场,调头准备离开时,才突然咂摸着嘴,品出了一点不一样的韵味。   他抬头看了一眼左车门外的后视镜,只见空无一人的建筑转角处,那个说自己狠心对象回来了的高大男青年正低着头,在旁边那个少年人嘴上咬了一口。   司机:“……”   车载广播里响起一首音乐。   歌词这样唱:“是我太天真,还是我太笨,看不透一切,总归太愚蠢……”   司机:“……”   倒也不必这么应景。   江里和盛千陵买的是当日下午两点直飞北京的航班。   时间挺紧张,他们到自助机器上取了登机牌,然后去托运行李。   盛千陵的球杆非常贵重,在托运时费了不少时间,还买了一份价格高昂的保险。   他办理好所有手续,研究了一下平面地图,准备带江里直接去航站楼等候,就不再去贵宾室了。   江里一手捏登机牌,一手抄在宽松的运动裤兜里,静静地站在边上等候。   等到盛千陵办完手续过来,江里便轻车熟路领着他往里走,穿过人烟稀少的大厅,径直走向后头的航班等候区。   盛千陵以为江里是提前做了功课,没有多想。   等到两人都坐上了商务舱,盛千陵不忘安抚江里,说:“里里,需要三个多小时才能到,飞机上升时会有失重感,如果觉得不舒服,就牵着我。如果觉得无聊,可以睡一会儿。”   江里根本没细想,心直口快笑道:“才三个多小时,没关系的。三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我都坐过好多次。”   脱口而出时没觉得有什么,说完才心虚地愣了一下。   江里心一紧,下意识抿了抿唇,偷偷转过脸去看盛千陵的脸色。   只见盛千陵眸光加深,像沾了水汽似的,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他缓慢地凑过来一些,好看的薄唇微微张开,嗓音低软沙哑地问:“江里,你坐三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去哪里?”   ……   作者有话说:   我是个甜文没错吧大家?? 第84章 【第二更】疯狂爱你。   飞机还稳稳停着, 商务舱其他几位客人正在登机。   江里心虚地窝进咖啡色的皮质座椅里,缩了缩头,假装透过小窗口欣赏外面的风景。   不是很想回答盛千陵的问题。   两张商务座椅之间只隔了一个不到三十厘米的扶手, 尽管江里像只鹌鹑一样缩到角落, 盛千陵伸手过来,还是毫不费力地就把人拽过来了。   盛千陵表情冷寂,目光又凉又狠, 压着嗓子又问一次:“江里, 回答我。”   江里脸有点热,不自觉嚅动一下嘴唇,不敢朝盛千陵看,只好欲盖弥彰看身前的小桌板。   盛千陵的手牢牢抓着他的手臂,掌心的热意透过衣服面料传递到他的皮肤上。   江里决定转移一下话题:“陵哥,你好凶,这么凶我就不跟你走了。”   “撒娇没用,”盛千陵无情地戳穿他,“跟我说实话。”   江里垂着桃花眼求饶,哼哼唧唧叫陵哥, 可是他陵哥好像很生气,近几日随时可见的温柔被收敛,取而代之的是隐忍着的愠意。   见江里不肯说,盛千陵自顾自开口:“从黑龙江到海南, 也不过五六个小时, 从上海到西藏, 六七个小时也可以到。是什么样的行程需要三十几个小时?江里, 你去了哪个国家?”   被逼问到这个份上, 不承认也得承认了。   江里心一横, 把腿伸直,理不直气也壮地回答:“英国嘛,你明知故问。”   盛千陵眸光闪烁,极具压迫感地贴近江里的脸,接着说:“去了约克郡?还是谢菲尔德。”   江里被盛千陵强大的气场笼罩,无处逃匿,只得将脸一扬,索性一口气吐露真话:“都去了!还有伦敦,满意了吗?”   盛千陵眼神定住,顿时惊愣了一下。   胸腔起伏,呼吸渐渐急促。   他有些不确定,抓着江里的手却逐渐收紧,缓慢地问:“都是去看我比赛吗?”   江里豁出去了,眼睛直直地回望盛千陵,在商务座椅这一方空间里,像只炸了毛的小狗,说:“不然呢?出去泡洋妞?还是找洋gay?”   盛千陵:“……”   他并没有因为江里的骚话而轻松几分,心里头的沉重、懊恼、心疼、悔恨却交替来袭,掌控了他的情绪。   既然开了口,江里干脆一次性说完:“你第一年出去打英锦赛,在英国约克郡的巴比肯中心,我从武汉坐飞机去伯明翰,中间在上海和法兰克福转机,总共花了三十几个小时。第二年去伦敦打温布利大师赛,我又从武汉出发坐飞机去伦敦,中间又转了两趟机,又花了三十几个小时,后面两年你打世锦赛,又是约克郡的谢菲尔德,我就又去了两次。怎么样,我牛不牛?”   江里的英文口语非常差,甚至不如一些早教班的小学生。   盛千陵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在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且语言不通的情况下,连续四年都飞英国的。   他猜想江里或许吃了很多苦,用结结巴巴的英文找路人问路,或者依靠手机翻译器,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孤立无援,到处寻找那几个偏僻的斯诺克比赛赛场。   还要在赛场里偷偷摸摸做好保密工作,不让自己认出他来。   盛千陵的内心如海面翻起巨浪,让他感觉到眼前的江里有些不真实。   很多被刻意压下的往事,被自动串联,一幕幕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少年时代的江里,是一个永远真实且坦率的人。   从来不掩藏自己的欲望,向来实话实说,对于自己想要的一切,会费尽一切心思去争取。   所以,在盛千陵收到那条分手短信的时候,丝毫不怀疑江里是真的玩腻了。   可如今看来,事实却并非如此。   他抛弃了自己,却留下了自己的黑色T恤,买来了小杰的波茨杆,留下了代表他的芭比娃娃人偶,一趟一趟跑去英国偷看他比赛。   盛千陵想起来,前一段时间江里缺钱,差一点就要走上赌球之路时,他曾问过江里的钱都花去了哪儿。   江里却说,谁会嫌钱少。   这么一看,就都想得通了。   去一次英国,即便买稍微便宜一些的转机机票,来回都得大几万块钱。   江里一去,就是四次。   难怪前几天在协和医院,江里会说那样一句「当时没钱去新加坡」。   意思是后来有钱了。   意思是后来的比赛场地,他都去过了。   盛千陵脸色苍白,愠气未消,又新增几丝痛苦。   他用力抓着江里,鼻尖几乎要抵到江里脸旁边,忍着潮涌的情绪,一字一字地问:“那为什么,当年要说玩腻了我?”   江里:“……”   江里并不想把这个话题推开来讲。   很多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再提及也是徒劳无功,什么也改变不了,反倒平添忧愁。   可他又做不到再撒一个谎,不愿意盛千陵因为这个分手原因再难受一次。   那会叫他自己更难过。   气氛变得激烈,又有一些难堪。   江里冷白的脸上泛起因激动带来的红晕,眼皮下垂,眉心轻拧,倔强地不肯再开口。   恰好这时飞机上的广播响起来,打断了两人之间尴尬的沉默。   商务舱的工作人员走过来温柔提醒他们飞机即将起飞,让他们系好安全带。   盛千陵这才放开江里的手,往自己的座位靠了一些,最后疲惫地说:“里里,我想等你完全对我敞开心扉。”   江里低着头,压下了眼角的酸涩。   一段短暂的航程很快过去。   三个多小时后,飞机降落在首都,盛千陵领着人下了飞机,去取行李。   一路上,盛千陵还是不苟言笑,仿佛回到了初见时高冷矜贵的模样。   江里以为他因自己不肯坦白而生气,也有点闷闷的,不敢多说什么。   走出很远一截路,他突然停下来,不走了。   盛千陵其实在密切听着江里的脚步声,见旁边没声音了,很快止住脚步,回头望向江里。   见江里扶着箱子站在原处不动,他只得往回走几步,问:“怎么了?”   江里无端烦躁,又或许是因为首都的繁华让他心慌,所以说出来话也有些冰冷:“盛千陵,如果你要用冷暴力来报复我,那我现在就买张机票回去了。”   他说得到,自然就做得到。   盛千陵愣了一下,才知道自己的心疼被当作了生气,很快哄道:“里里,对不起,我没有冷暴力你。我就是,在生自己的气。”   他看起来难过到了极点,明明是这么开心的一天,他心爱的男朋友跟着自己来了北京。   可他一想到江里受过的那些伤,吃的那些苦,他就觉得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江里听到盛千陵又习惯性地道歉,嘴里涌上苦味。   他撇撇嘴,声音低下去,说:“陵哥,过去的事儿就翻篇,好吗。”   盛千陵拎着球杆,静静地立了一会儿,答非所问:“走吧,我叫的车在外面了。”   从机场到盛千陵家大约花了一个小时。   这一个小时里,江里一直没怎么说话。   他有点疲惫,还有点饿,没什么精神地倚在盛千陵肩膀上休息。   盛千陵拿指腹慢慢捻过江里的脸,轻声说:“快到家了。”   车子驶入灯火辉煌的市中心,穿过繁华的街道,进入一处幽静的小区,在一栋高楼前停下。   盛千陵先下车,他把江里的行李箱拿下来放在地上,然后才拿自己的手提包和球杆。   江里站在他身侧,默默扶着箱子的拉杆,同他一起往上走。   这个地方很陌生,空气十分干燥,还有着不同于南方的凉意。   但江里却莫名觉得很舒服。   盛千陵家在17楼,最东头那一套。   他站在门口录入指纹锁,进入主页面,还没进门就拉过江里的手指,将他的指纹也录了进去。   江里很配合,安静地站在旁边任由他摆弄。   录完指纹,盛千陵把门打开,让江里先进去。   玄关处已经放好了两双拖鞋,从宽敞的客厅里飘来了饭菜香气。   江里心惊,抬眸望过去,却没见到人影。   盛千陵放下东西就伸手圈住了江里的腰,把他按在玄关处接吻。   压抑了一路的情绪,在触碰到江里柔软的唇时,顿时消散,只余让人心跳加速的缱绻。   这个吻来得突然,江里毫无准备。   他被压着,无法动弹,只好仰起脸回应盛千陵。   盛千陵就喜欢他这么乖巧的模样,奖励似的吮了吮,伸出舌头扫过他的齿列。   两个人交换着唇间气息,彼此分享自己的呼吸和热意。   江里被吻上了头,身体有了反应,齿间含糊几声,像只可怜的小狗恳求主人更多的爱意。   盛千陵却像尝够了他的唇,将他放开,摸摸他柔软挺翘的臀,满意地说:“乖,先吃饭。”   江里:“……”   从玄关走进去,江里看到了这套房子的全貌。   照户型来看,应该是一百多平的平层,客厅和餐厅不算很大,装修风格轻奢明朗,以橙白两色为主色调,几何线条拼接作背景墙,看一眼,就让人心情明亮。   江里发现这房子装修得十分符合自己的喜好,有些好奇地说:“陵哥,我还以为你这种都市精英,都会住那种黑白灰性冷淡的房子。”   盛千陵不答反问:“你喜欢吗?”   江里毫不迟疑地点头。   盛千陵丝毫不藏,把江里牵到厨房边,说:“就是按你的喜好弄的,去洗手吃饭。”   江里:“……”   在他决定一辈子不见盛千陵的时间里,盛千陵默默按江里的审美,给自己造了个自欺欺人的梦境。   江里喉头涌上酸意,拉开推门去厨房洗手。   桌上有四道菜,是盛千陵提前请家政阿姨过来做的。   色泽艳丽,烤鸭片得整整齐齐。   江里坐下来,默默吃了一些填肚子。   他尝不出味道,但不想浪费了盛千陵准备这些美食的心意,所以道谢:“谢谢陵哥。”   盛千陵问:“能吃出味道吗?”   江里摇摇头。   盛千陵又说:“我有个心理医生,替我看梦魇症的,有时间带你去见见。”   既然确定江里的味觉障碍是心理原因,那他就想不遗余力替江里治疗。   江里没什么意见,仍是轻轻点头。   饭后,盛千陵收拾了碗筷,然后带江里参观卧室。   除开厨房和洗手间外,还有三扇关起来的门。   盛千陵推开其中一扇,是他的主卧,房间里有一张超大的床,铺着灰蓝色的床品。旁边是衣柜,嵌入式设计,看起来设计精巧,优雅美观。   盛千陵说:“里里,这一半柜子是空的,你可以把衣服放在这儿。”   “好。”   看完主卧,两人又去了隔壁的书房。   这个房间比主卧稍稍小一点,里头有一排书架,也是橙白相间的流线设计,里面放满了书,大多是几何与台球相关的著作,还有一些哲学与文学作品。   书架前是一张宽大的书桌,桌上有一台纯白色的台式电脑,旁边还有一台盒上了盖的笔记本。   桌面一尘不染,看得出主人良好的生活习惯。   从书房出来,盛千陵脚步顿了一下,转身往客厅走。   江里看了看最后一扇紧闭的门,好奇地问:“陵哥,这间呢,不介绍么。”   盛千陵沉默了几秒,踩着柔软的拖鞋过来,在那扇门前停留几秒,缓缓地压下门把手,推开了。   房间里没开灯,仅靠客厅透过来的光照明。   江里随手摸上墙壁,打开了灯。抬眸一眼,只一眼,便被盯在了原地,无法再动弹。   入目即是一张巨大的等墙高的彩色照片。   照片里有一个背对镜头的男生,站在一颗挂满红色许愿条的婆婆树下,正仰头看向随风飘舞的一树红。   男生侧着头,露出半张白皙的脸,弯起的眼睛里光芒涌动,像承载了那天所有的余晖和夕阳。   他穿着一条蓝色的高中校服运动裤,背影流畅,腰很细,臀部线条很好看,一双腿又长又直。   照片下有一张几尺厚的榻榻米,榻榻米上摆着一只枕头,有人睡过的痕迹。   上面有好几只金毛小狗玩偶,大小不一,凌乱地趴着。   在照片正对面的墙上,有一排玻璃置物架。   其中一格放着一条被卷得好好的黑色腰带,腰带上还扣了个透明的防尘罩。腰带旁边的小格子里,蹲着一只小巧的金毛小狗挂坠,也同样被罩上了防尘罩。   房间里的角落里,有一支看相精美的斯诺克台球杆,用吊杆器好好挂着,旁边摆放着通体黑色的皮质球杆盒,和盛千陵用的那只一模一样。   江里一颗心紧紧提着,目光掠过这房间里的每一寸,口中的酸与苦来得比以往每一次都更强烈。   湿意滑过脸庞,落入脚下的地毯里,碎成看不见的氤氲。   江里颤抖着侧头,去看盛千陵的脸。   他很想说一点什么,解释一点什么,又或者,回忆一点什么。   可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盛千陵也动了情,他的手指用力攥着门,攥到指节突起,露出清晰的血管纹路。   他跟着去看墙上那幅多年前自己偷拍的照片,看着江里注视的那圈许愿带,很慢很慢地开口:“里里,如你所愿,我这辈子,疯狂爱你,离不开你。”   作者有话说:   我真的不夸奖,我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   就是打开晋江作者app看大家的评论!   懂我意思吗小姐姐们! 第85章 【第一更】小狗,趴好。   江里被盛千陵按在榻榻米上亲的时候, 脑子里还在分神想着盛千陵那句话。   “我这辈子,疯狂爱你,离不开你。”   如果没有记错, 这是他当年在龙泉山风景区, 婆婆树下写下的心愿。   他写的时候,盛千陵看到了?   绝对没有。   盛千陵已经用舌头撬开了江里的牙关,在他口腔里搅了个遍。贴着唇瓣又磨又吮, 好像尝不够似的。   而江里还在走神。   盛千陵没有看到自己写的心愿, 那他为什么会知道这句话?   难道,他后来又回过龙泉山,在那一树大几千上万个心愿里,找到过他写的那一张?   盛千陵对江里此时的木讷和不回应有些不满 ,用牙齿很轻地咬了一口江里的下唇,又接着强势侵入他的嘴里。   江里意识飘回武汉市江夏区。   飘回那棵婆婆树下。   要找到他当年写的那张许愿条也不算很难,差不多是以他的身高双手举过头顶的高度。   而且,盛千陵写的那张,和他的紧紧系在一起。   可是,盛千陵是什么时候回去过呢?   在这分别六年里的哪个时间段?是去广东回来后, 还是去打世锦赛之前?   盛千陵终于被江里的不专心惹怒。   他吻去江里脸上的泪水,恶狠狠地去撕扯他的衣服,顺势而自然地拍拍他的臀部,一把剥掉了全身的遮蔽物。   江里终于回神, 曲起双腿乖乖回应盛千陵。   榻榻米很舒服, 光着睡在上面, 从皮肤上沁过一层凉意。   他没有睡过榻榻米, 感觉有点像农村夏天会睡的那种竹床, 但又比竹床舒服很多。   可是盛千陵不喜欢这个姿势, 他用力将江里翻过来,让他趴在枕头上,顺便还扔了两个金毛小狗的玩偶在江里手边。   盛千陵说:“小狗,趴好。”   小狗:“……”   房间里温度适宜,光线明亮。   北京京戏戏腔响起。咿咿呀呀吱吱哇哇哼哼唧唧,还有破碎的颤音。   江里没学过戏曲,可是对于这唱法却是无师自通。不管音律,不管起伏顿挫,全凭他对这艺术的自发理解。   音不成音,调不成调。   别有一番风味。   唱到最后筋疲力尽决定下次再学之时,江里侧过脸看了一眼透明置物架上的那条腰带。   真好。   他真的用这条腰带把盛千陵捆住了。   戏唱完已经到了后半夜。   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江里已经虚脱,累得站都站不起来。   盛千陵像抱孩子一样,把江里抱到浴室。   浴缸很大,放水也很快,没多久江里就舒舒服服泡着了。   江里浑身疲软,一双眼抬都懒得抬起来,唯有嘴还很硬。   他说:“盛千陵,我迟早要像这样弄你一次,让你向里哥求饶。”   盛千陵哑然失笑,十分愉悦地帮江里洗澡。   舟车劳顿一整天,又被压着弄了这么两个多小时,江里累得一沾床就睡着了。   盛千陵把主卧的地灯开了一盏,留了一捧灯光,盖上空调被与江里相拥而眠。   第二天早上,江里醒来时,床侧已经空了。   他伸手摸过自己的手机,眯眼打开看一下,发现已经到了午饭时间。   微信里有一条盛千陵早上发来的消息。   L:“里里,我要去一趟集训中心,还有一些别的事要处理,得晚上才能回来。阿姨会过来做饭,你吃过饭可以出去逛一逛,想买什么就买。等我回家一起吃晚饭。”   下面是一条五万块钱转账。   江里盯着盛千陵消息里「回家」这个词看了几眼,退出置顶,找出了陈树木的微信号。   他忍不住冲陈树木吐槽:“大树,我好烦躁啊。”   陈树木几乎秒回:“怎么了?”   江里:“我跟我师父同居了,他这房子按我的喜好装修的,有个房间里还挂着我的大照片,还有我当年送他的所有东西,他怎么这么爱我啊,好苦恼。”   陈树木面无表情:“……”   江里:“他还说他疯狂爱我,离不开我。啧,这才住一起,就这么黏人,以后怎么办啊。”   陈树木嘴角抽搐:“……”   江里:“他叫我出去购物,还给我转了五万块钱,你说他这是不是要包养我的意思啊?大树,我知道我长得帅,屁股也翘,但不知道包养的行情,你说五万一晚是多还是少?”   陈树木忍无可忍:“里哥,骚也要有个度。”   江里心满意足,浑身舒畅。   他收起手机,掀开被子,欣赏了一会儿自己腰臀部那些迷人的红痕,打开衣柜找出一套衣服换上,然后出去吃饭。   家政阿姨已经做好了饭菜,就放在餐桌上的保温盒里。   旁边还有一套门禁卡,大概是盛千陵留下的。   江里吃完饭,把碗筷收拾好,又去房间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一个人坐了会儿,决定出去转一转。   他记下门牌号,才走出楼外。这栋住宅楼是L型,在正前方还有一栋独立的偏矮一些的建筑。   他怕自己走错,出门时拍了几张照片。   一个人站在皇城北京的土地上,江里一点儿也不慌乱。   他总有这样随遇而安的本事,像棵野草,被风吹到哪里,就能在哪里生根发芽。   他打开手机地图看了一眼,发现自己所站的位置在北二环内,离故宫不算很远。   但他并不想去故宫,而是在琢磨自己工作的事情。   虽然来了北京,但并没有真的打算让盛千陵包养。   他想过要去台球俱乐部打工,或者去看看这附近有没有合适的店面,如果有,说不定能拾起老本行,卖卖男装。   北京的道路横竖平直,胡同众多。   江里出去逛了挺久,逛到夜幕降临时才发现自己迷路了。   他只知「前后左右」,不懂「东西南北」,完全没有办法分清自己现在走的这条胡同,是不是刚才来时那一条。   恰好这时盛千陵打电话来,问他在哪儿。   江里说不清楚,只好发了个共享定位给盛千陵。   没过多久,一辆车稳稳停在了江里面前。   透过降下的车窗往里看,见到盛千陵坐在驾驶位,正一脸淡笑地望着他。   江里赶紧走过去上车,路边写有「东直门内大街辅路」的路牌一闪而过。   盛千陵今天穿着正式,白色衬衣配西裤,还系了条纯黑色的领带。   领带很窄,一点儿也不显老气,反倒衬得他俊朗周正,仿佛浑身都在发着光。   他本来就长得格外好看,皮肤白皙五官突出,再这么一丝不苟穿着正装,就更显得迷人。   江里忍不住多看几眼,难免有些自卑地说:“陵哥,好像还是你更帅一些。”   盛千陵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题。   他将车子往家的方向开,开了一小会儿,笑问道:“钱怎么不收?没买东西?”   江里摇摇头,挑眉回答:“照你这个给法,我怕你很快就会破产。”   但江里没有想到,盛千陵第二天就破产了。   第二天上午,江里被盛千陵拉着出门,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办。   江里不疑有它,吃过早饭后,就跟着盛千陵出了门。   他们去了一个露天的高层咖啡厅。   江里说不出位置,只是觉得那个地方高级到过分,和他之前想去又没去过的星巴克有着云泥之别。   他跟着盛千陵走到观景台角落位置,有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立即客气地站起来向盛千陵问好。   那男人穿着一身铁灰,刺到了江里的眼睛。   江里跟着盛千陵坐下,假装俯瞰湖光山色京城美景,视线没有在西装男身上停留。   西装男人坐定后,拿出一本文件夹,用手指卡着页角,翻开每个需要签字的地方。   江里随意一瞥,看到白色的纸张上布满密密麻麻的文字,大致是些严肃的法律条款,实在不想看,挪开了目光。   盛千陵往江里身边靠了一点儿,侧头小声说:“里里,签字,在右边空着的地方。”   江里刚想问问这些都是什么文件,为什么需要他签字,灰西装男人又往前凑了一些,整个人完全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江里心里十分不适,思绪止不住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大雨滂沱的上午。   有个穿铁灰色西装的男人,轻松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江里全身心信任盛千陵。   他没有开口多问,低着头看也不看,忍着手心的微颤,在那些摊开的地方写下「江里」两个字。   签字结束后,西装男人站起来,冲盛千陵伸手:“盛先生,那这些过户手续就全部办完了,后期资料我会给您送过去。”   盛千陵礼貌地回握,很快放开,答:“好,谢谢。”   西装男人带着文件夹走远,江里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他惊了一下,仰头问盛千陵:“陵哥,什么过户?”   盛千陵施施然坐下来,心情很好似的,答:“昨天你住的房子,还有另外一套大的,都过户给你了。”   江里震惊:“啊?”   反应过来又问:“你过户给我做什么?”   盛千陵说:“我还有点现金存款,都是比赛的奖金,也已经预约过,今天都会转给你。除了部分期权和理财暂时动不了,其它的,全部都给你。”   江里:“……”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怏怏地说:“陵哥,我不需要这些,我会去找工作,我……”   在陈树木面前骚是一回事。   可他完全没有想要靠盛千陵活下去。   盛千陵旁若无人拉过江里的手,双手把他的左手手指包在掌心,慢慢摩挲着,沉下声音道:“里里,你给我一点安全感吧。”   江里诧异:“啊?”   盛千陵淡道:“我其实对自己没有足够的信心,怕你哪天又会觉得腻。所以想用这些把你绑住,让你不能再一走了之。”   江里:“……”   盛千陵:“我本来想等你主动把一切都告诉我,但你好像并不打算这样做。”   江里急切开口:“我……”   盛千陵脸上受伤的神色一闪而过,继而静淡地说:“为什么看到刚才那个房产中介,会突然变得心情不好?”   江里震惊于盛千陵的观察入微,却又因为他的话而哑口无言。   要怎么说呢。   能怎么说。   盛千陵安静地等了很久,见江里没有解释的意思,忽然叹了一口气。   他失落地站起来,但还是温柔笑了笑,说:“里里,走吧。”   江里忽然发现,他和盛千陵之间的问题,并没有从根本上得到解决。   六年前因此分手,而六年后的现在,横在他们之间的矛盾依然存在。   并不是他们有多相爱,夜里有多温存,那个问题就不存在了。   也正是因为他的退让与缄默,才让盛千陵这么没有安全感,即便爱情已经失而复得,却还是觉得江里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他。   江里嘴里又开始泛苦,他跟着站起身,喊:“陵哥。”   盛千陵脚步停顿,转过身来。   江里鼓起勇气,说:“陵哥,我想和你妈妈见一面,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9.6完结;   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   这章提出来;   我看一下;   ——   感谢大家阅读! 第86章 【第二更】死也要死在你怀里。   盛千陵没有想到, 江里到北京的第三天就提出了这样一个要求。   他觉得为时尚早,这几年来,和母亲的关系虽然有所缓和, 但还没到能带男朋友回去的程度。   但他又觉得, 迟早是要带江里回去的,就没拒绝江里这个要求。   盛千陵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说:“好, 我和她联系一下。”   江里看出盛千陵的为难, 怕他误会什么,上前一步,想解释几句,动了动嘴唇,却依然无从开口。   最后泄气,只好默默地跟着盛千陵回去。   一路上,盛千陵没再追问江里任何事,只给他妈妈打了个电话。   电话没打通,他又打给潘明钰的助理。   这回很快接通了。   电话里,闻助理先开口:“千陵?”   闻助理跟了潘明钰多年, 对盛千陵很熟悉,她又接着说:“怎么了?”   盛千陵说:“我妈在北京么。”   闻助理答:“在新加坡,这边有些工作要处理。有什么事?”   盛千陵静了几秒,追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闻助理大概是翻了一下行程表, 才说:“两天以后, 周日上午回北京。”   “好, ”盛千陵点点头, “麻烦您转告我妈, 我周日下午回原著别墅等她。”   周日下午。   盛千陵带着江里从北二环出发, 开车前往海淀区。   车子一路向西,绕过颐和园,开往盛家的主别墅。   盛千陵对这次见面其实不抱什么希望。   六年前他跟潘明钰出柜的时候,潘明钰气得差点和他断绝关系,放任他在广东一年苦苦寻人,也没有过多问候过,只当从此没了这个儿子。   后来他回来打斯诺克职业赛,搬去了北二环,一年偶尔能和潘明钰见上两回,气氛倒稍稍有所缓和。   但也没有寻常母子间那样亲密。   今天带江里回去,盛千陵几乎能预见母亲的勃然大怒,然后再一次将他赶出门。   这样也好。   以后就能安心和江里在一起,不必在意家里人的态度。   盛千陵把车停到别墅侧面的露天停车场,和江里一起下车。   江里到后座上取出自己准备的礼物,默默跟着盛千陵走。   面前是一栋占地面积很大的两层独栋别墅,姜黄色调,平顶灰瓦,玻璃红门。四周被绿树和草坪环绕,正门口有一汪几百米长的浅清水池。池边种满花草,姹紫嫣红,开得正艳。   宛如一片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盛千陵接过江里提了满手的名贵水果,轻声说:“里里,不管我妈说什么,你都不能迁怒到我头上,她是她,我是我。”   江里扬起嘴角一笑,说:“我知道的。”   两人沿着弯曲的鹅卵石地面往前走,走到别墅大门口,盛千陵按了门铃。   从他搬出主别墅开始,这儿就已经没了他的指纹记录。每次回来,都像做客一样,他也不在乎。   没想到是潘明钰亲自来开门。   门里,潘明钰站在高位,十分冷傲地看着盛千陵,静了两秒才说:“稀客。”   盛千陵没管她的阴阳怪气,让开身子,让江里的身影露出来,说:“妈,这是我的男朋友,带回来给你看看。”   潘明钰顿时僵住了。   高高在上的表情顿时瓦解,尤其在看到江里的长相后,眼皮倏然一颤。   而盛千陵依然很淡定,不卑不亢站在那儿,脊背挺得笔直,很像别墅前那棵青翠的雪松。   他想得很清楚,如果他妈生气摔门,他就不再浪费时间,直接带江里回去。   门口陷入一阵尴尬的对峙。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江里笑吟吟上前一步,很乖巧地开口:“阿姨您好,我叫江里,第一次见面,打扰您了。”   他刻意咬重了「江里」两个字,意在唤起潘明钰某些不光彩的回忆。   为了今天的见面,江里还特地穿了一身周正的衣服,浅蓝色宽松休闲衬衫配黑色长裤,脚踩一双平底白鞋。头发特地打理过,蓬松地遮住额头,看起来又乖又软。   只不过眼底的痞气与乖戾一闪而过,没让盛千陵看见。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潘明钰。   旋即很得意地在她脸上看到惊愕和慌乱。   在这场迟来的会面里,江里才是占据了主动权的那一个。   他不动声色,抬着双眼,等着潘明钰的反应。   经过一场漫长无声的拉锯和较量之后,潘明钰把门一拉,开到最大甩到墙上,冷冷地说:“进来吧。”   江里和盛千陵一起走进去。   这栋房子装修得富丽堂皇好似宫殿,各类饰品精美绝伦,无处不彰显主人的身价与品味。   但江里兴趣不大。   他安静地在潘明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在佣人端来茶水时,礼貌地双手接过,微笑得体地说了声「谢谢」。   接完水杯,江里再次看向潘明钰的脸。   潘明钰和潘登长得很像,眼窝偏深,鼻梁很挺。她看起来就像电视剧里常出现的那种都市精英女强人,即使坐在家里,都遮盖不住强大的气场。   江里正在脑子里想着由头把盛千陵支开,他好和潘明钰单独说会儿话时,潘明钰却先开口了。   她说:“千陵,你爸说他有个重要的文件,用牛皮纸档案袋装着,不记得放在书房哪个柜子里,你去找找。我时间有限,和你们说完话就得去公司。”   盛千陵第一反应是拒绝。   他不想把江里单独留在这儿,受母亲欺负。   江里好像看穿了盛千陵的想法,很快伸手过来,覆盖在盛千陵手背上,温柔地说:“去吧陵哥,我和阿姨聊会儿天。”   江里余光见潘明钰的视线落在了他和盛千陵交叠的手上。   干脆安抚性地往盛千陵的手指上摸了摸。   潘明钰:“……”   江里勾起的唇角很快平下去,稍纵即逝。   盛千陵只好起身,往二楼书房走去了。   诺大的一楼客厅里,只剩下面对面坐着的江里和潘明钰。   盛千陵一走,江里全身的温软瞬间收敛,白皙的脸上浮现一层冰冷的凉意,桃花眼散漫慵懒,露出雅痞冷锐的锋芒,和刚才那个客气打招呼的青年判若两人。   他全身放松,稍稍往沙发扶手上一靠,挑起眼皮,刻意拉长音调:“你好啊,潘女士。”   他故意叫了「潘女士」,只因那一年,铁灰西装男人出现时,第一句话便是「我代表潘女士与你对话」。   盛千陵不在,潘明钰也不需要再藏着掖着。   她姿态优雅地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你想要什么?说一说。”   她习惯了谈判,认为世间一切都有价格。   于是决定不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与面前这个有备而来的年轻人开诚布公谈一谈。   江里扬起嘴角笑笑,痞气尽显。   他叠起二郎腿,右手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手腕托着侧脸,慢慢悠悠地说:“咦,上次让我家破产,这次又想用钱打发我?啧,巧的是,盛千陵刚把他所有的固定资产全给了我,您应该开不出比这更高的价吧?”   他故意说着羞辱人的话,用站在局外的上帝视角,来推动这一场谈话。   他早就不是当年的江里,再也不可能像当年那样任人宰割。   潘明钰微微愣了一下,不得不重新审视面前这个年轻人。   她直视江里的眼睛,问:“你想要多少?”   江里脸上的笑意更甚,露出几颗月白色的牙齿。   他不答反问:“潘女士虽然看起来和盛千陵关系不太好,但还是很在意他的吧?不然怎么提前回来,还第一时间给他开门?”   潘明钰不得不佩服江里的观察力。   但她并不会因此给江里加分。   经过六年的自我洗脑,她虽然终于接受儿子是同性恋这一事实,并不代表她愿意接受江里这种乡野之辈。   江里又说:“只可惜盛千陵非我不可,要把全部身家都送给我,才觉得有安全感。潘女士,要不——”   说到这儿,江里故意猛地停顿,慢条斯理喝口水,又不紧不慢接着说:“要不你也把全部身家给我,让我离开他?”   潘明钰终于发怒,目光里愠意难掩,低呵道:“江里!”   江里成功激怒了潘明钰,心情大好。他抬着头,漆黑的眼眸里盛满得意的快感,咬词道:“你毁了我,我也能毁了盛千陵,要不要试试看?”   潘明钰压着火冷傲地说:“江里,我看你是自不量力,竟然敢跟我提这种条件。你就不怕自己是在以卵击石?”   江里微微扬头,露出修长的脖颈,眼尾泛着一点红,狠狠地说:“我烂命一条无牵无挂,大不了和你鱼死网破同归于尽,我们看看谁怕谁?”   当年他保护不了江海军,只能眼睁睁看他卖掉房子赔偿四十万。   只能独自扛下一切,被迫在情最浓时与盛千陵分手,回到老家重新开始生活。   然后忍受无止境的噩梦侵袭,忍受味觉障碍带来的绝望痛苦。   这六年来所有的怨恨,所有的不甘,都是拜潘明钰所赐。   他很久之后才想明白,猜到也有潘登一份,因为,那次他和盛千陵在汉江景苑亲热之后,不到一天,铁灰西装男人就到了武汉。   景苑客厅应该是有监控,潘登撞上他和盛千陵同处一室,好奇之余一定调取过监控看过记录。   然后把这些记录发给了远在北京的潘明钰。   但江里不怪潘登。   这是潘登为人舅舅无可厚非的取舍。   也当作是江里对他那些年照顾的偿还。   只不过,江里再也不会去找时光台球,也再也不会去汉江景苑了。   潘明钰被江里的怒呵震住,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客厅里再次陷入僵局。   直到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盛千陵下来了。   江里一秒变脸,很快端坐于沙发边沿,双手扶在膝盖上,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看向楼梯口,脸上盈满笑意,喊道:“陵哥。”   仿佛刚才那个浑身沾满暴戾轻狂的人不是他。   盛千陵踩过一级一级台阶,很慢地走到潘明钰面前,举起手中的透明防水袋,露出里面那只银色的iphone5s手机,问:“妈,这是谁的手机?”   潘明钰见到那支手机,脸色都变了。   当年齐路迁带回这支手机交到她手里,她顺手放到了书房某个不常用的格子里。后来盛父清理书房,无意将它收到了书桌下的抽屉,时间久了,潘明钰都忘了这支手机的存在。   盛家没人用过苹果手机银色款,只有盛千陵当年给江里送过一个。   盛千陵不明白,这支手机为什么会出现在别墅的书房里。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亟需得到证实。   潘明钰眼底的慌乱一闪而过,正准备开口搪塞之时,江里先开了口。   他佯装意外,故意笑道:“咦,陵哥,这个和你当年送我的手机好像啊,是不是5s?只可惜我那支用了不久就坏掉了,这个看起来还像新的一样。”   潘明钰并不感激江里的解围,冷冷地瞥去一眼。   江里亦不需要潘明钰的让步,只不过是故意当着她的面,三言两语来调动盛千陵的情绪。   听到江里这么说,盛千陵站在原地沉默几秒,才放低声音对母亲说:“抱歉,我认错了,我这就放回去。”   于是又上了楼。   没过两分钟,盛千陵把潘明钰要的文件袋放到茶几上,坐回江里身边。   他看了看江里轻松的脸,问:“在聊什么?”   江里眼神单纯无害,有些高兴地说:“阿姨刚才讲了一些你小时候的事,很有意思。陵哥,你真是从小到大都那么优秀,理科成绩怎么那么好啊。”   潘明钰:“……”   盛千陵对潘明钰和江里之间表现出的和谐气氛感觉到很意外,但看江里这么开心,听到的话又确有其事,虽然觉得有些别扭,但还是看向潘明钰,很认真地说:“妈,谢谢你。”   潘明钰:“……”   自盛千陵成年以后,很久没有这样和她说过话了。   以至于潘明钰都快忘了,盛千陵最后一次冲她撒娇是什么时候。   再转头看一眼江里,见江里把脸藏在盛千陵身后,眼睛里满是狡黠和得意,像提前展露着胜利者的姿态。   潘明钰才知道,自己是真的站到了非常被动的位置。   三个人干坐了一会儿,潘明钰冷着脸站起来,说:“人也见过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拿起桌上那份资料,头也不回出了门。   江里目送潘明钰离开,继续靠在沙发上没有动。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眉眼认真地看着盛千陵,说:“陵哥,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盛千陵回望江里,示意他说。   江里这些话想了两天,眼下不想再藏了。   他说:“陵哥,不要没有安全感,我永远不会再离开你。”   江里其实能理解盛千陵的心情。   重新拥有,其实比漫长的失去还让人害怕。因为会患得患失,担心再次以同样的理由失去。   江里接着说:“我那时候要分手,不是我的本意,我从来没有觉得和你在一起腻了,那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我没有办法,和你隔得又远,没法商量,只好提出分手。陵哥,对不起,以后不会了。以后我死也要死在你——”   “江里!”盛千陵蹙眉打断他,“你在胡说什么?”   江里好脾气地笑笑,继续说:“好好好不乱说。你知道我缠人的本事,我这次一定会天天缠着你,缠到你烦。”   盛千陵盯着江里的眼睛,像在辨认真伪。   他心里泛酸,嗓音很轻地说:“我不会烦的。”   江里说:“还有那天,你说我看到房产中介心情不好,我没有心情不好,只是对灰色的西装有点阴影。”   盛千陵安静听着,勉强接受了江里这套说辞。   江里说完自己要说的话,安安静静坐着看盛千陵。   盛千陵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落到了实处,不那么虚无飘渺了。   他凑近一点,捏着江里的后颈,很温柔地亲了亲他的嘴唇,像在奖励一个听话的好宝宝。   江里不想在别墅多留,在接吻间隙问:“陵哥,我们要在这儿吃晚饭吗?要不我们回家吧。”   「回家」两个字触动了盛千陵的心底的柔软。   他很高兴地复述:“好,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说:   lily斗婆婆,啧。 第87章 【第一更】情敌相见。   江里的适应能力极强。   在北京住了没几天, 就很快熟悉了周边的环境,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这天盛千陵去集训中心练球,江里无所事事, 决定出去买几套衣服, 顺便了解一下男装市场行情,为自己的再次创业做准备。   小区附近商场不少,精品男装店云集, 江里逛了几个小时, 给自己选了几套喜欢的夏装,还顺便给盛千陵买了条领带。   回去的时候,正好和盛千陵请的家政阿姨碰上。   他来这么久,这是第一次和阿姨见面。往常都是盛千陵发送消息告知阿姨家里没人时,她才会过来做清洁和做饭。   1701门口,穿着米黄色家政服的阿姨正好把一个白色的大塑料袋往门外拖。   江里提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笑着喊了声:“阿姨。”   宋阿姨来盛千陵这边做家政好几年了,也进过铺了榻榻米那个房间,当然知道眼前这个漂亮的青年是谁。   她很温和地点头,说:“你好, 江先生。”   江里看一眼地上的袋子,里面看起来像是一些灰色的衣服,堆积到一起。   他好奇地问:“宋阿姨,这是什么?”   宋阿姨说:“这是盛先生交待我让我清理的一些不要了的衣服。”   盛千陵对衣着很讲究, 江里没有多想, 和宋阿姨打过招呼, 就进屋去了。   他吃完饭, 收拾完桌子, 突然想到什么, 擦干净手去了主卧。   主卧有一排墙柜,他和盛千陵一人用一边。   江里把盛千陵挂西装的柜子打开,发现原本排列整齐的柜子空了一小块。   盛千陵有很多西装,向来是按照颜色分类。   黑色最多,深黑浅黑有七八套。再就是深蓝和浅蓝,接着是几套灰色,还有两套白色礼服。   现在,挂灰色西装的那几个衣架都空了。   江里:“……”   他默默对着那块空出来的位置看了一会儿,心里泛起一阵细细的痒意。   他的手抚过那些西装袖子,好像在抚摸盛千陵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特别特别想念盛千陵。   即使昨夜才在一张床上睡过,早上盛千陵离开家时还亲吻过他的唇角。   仿佛有心灵感应似的,盛千陵刚巧给江里打电话过来了。   江里放开盛千陵的西装,循着铃声走去客厅拿手机接听电话。   电话里,盛千陵轻声问:“里里,你在哪儿?”   江里:“在家里。”   盛千陵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像迫不及待分享好消息一样,很快说:“里里,我前天和教练申请带你来集训中心练球,他这几天在苏州那边带队训练,没能联系上,刚刚才回复我。里里,你以后可以和我一起来集训中心练球了,你要过来吗?”   江里有段时间没摸斯诺克球杆了,手痒得很,听到这个消息,也十分高兴,说:“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过来?”   盛千陵笑道:“现在就可以过来,来之前,你去把榻榻米那个房间墙上挂的球杆取下来,旁边有杆盒,你装好拿过来。我把定位发给你,你打车过来。”   江里弯起眼睛笑,答:“好。”   挂电话前又匆忙说一句:“陵哥,我想你。”   电话那头的盛千陵:“……”   这通电话,有点甜。   江里很快拾掇了一下自己,换了身干净清爽适合练球的衣服,又去拿球杆。   那支球杆很陌生,不像盛千陵常用的那一款,但箭纹格外漂亮,拿在手上很有质感。   他以为是盛千陵的备用杆,没多想,匆匆装进球盒后就出了门。   北京这边的斯诺克职业球手集训中心在东四环边上一座叫静园大厦的楼里。   这栋楼正好在东枫国际体育园和朝阳公园正中间,就在朝阳公园路上,地理位置十分优越。   集训中心包了一整层楼,大厅里边按照三大赛事标准摆放了二十多张斯诺克球桌,还有五个单独的训练室,按球手资历进行分配。   江里提着球杆,从静园一楼搭乘电梯上去。   一出33楼电梯,就看到站在门口等候的盛千陵。   盛千陵穿着一件白衬衫,配一条宽松的黑色西裤。他个子高,随意往那儿一站,就自成一道风景。   在电梯开门前他好像在沉思什么,电梯一开门,对上江里的眼睛时,他立即就笑了。   “里里,”盛千陵说,“路上堵不堵?”   江里把球杆递过去,答:“还好,就是红绿灯太多了。”   盛千陵自然地接过球杆,领着江里往里走。   集训中心有两千多平方,内里十分宽敞。里面装修得很雅致,但不至于像台球俱乐部那样彩灯环伺流光溢彩。除了普通的无影顶灯之外,再没什么多余的装饰。仅在入口处的墙面上,贴了每名职业球员的照片和参赛记录。   盛千陵的照片最显眼,因为就在第一个。   照片后是他的个人参赛简历,从世青赛到世锦赛,每一次都被详细纪录着,是他这些年努力之后得到的荣耀和勋章。   江里仔细地看了一会儿盛千陵的脸,目光才随意扫了扫后面跟着的几位。   到今年为止,中国的斯诺克职业球手其实不算很多,江里或多或少都在斯诺克赛事里面见过他们的脸,也就并不觉得稀奇。   只不过,他视线一转,落到最后一张照片上。   照片上的人干净温柔,眼底有明晃晃的笑意,有一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纯粹感。   旁边的简介写得很清楚——   付郁,出生于2002年,2020年正式加入中国国家斯诺克球队。目前正在为征战2022年亚运会斯诺克项目做准备。   江里:“……”   盛千陵见江里停下脚步,也跟着看了一眼。   循着江里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新球员付郁的照片。   盛千陵刚想说点什么,目光落到江里脸上,却意外发现江里的表情有细微的变化。   也谈不上是生气。   眼角上挑,薄唇微扬。   虽然面无表情,但很明显让人感觉到气压骤降。   两秒后,江里发出一声冷笑:“呵。”   不知道为什么,盛千陵很喜欢江里这副样子。   虽然看起来冷冰冰,可浑身的张扬与痞气却没收敛,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少年时代。   轻狂又热烈,目光永远坦荡到不加掩饰。   正如此刻看向付郁的照片。   盛千陵喊他:“里里?”   江里转过头,淡淡地挑眉,说:“他也来打职业了啊。”   盛千陵带他往自己的专属训练室走,边走边说:“刚来一年,打过一些积分赛。”   斯诺克不同于其它竞技运动项目,组建国家队之后,由队里决定派谁出去比赛,而是依靠个人积分数,才能争取到参赛的资格。   而且职业资格也不是终身不变,而是在积分赛后,会先获得两年的机会,在这两年里,可以参加有门槛的斯诺克大型比赛。   所以,即使付郁成了职业球手,没有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也实属正常。   大厅里有零星几名球手在训练,见到盛千陵带了新人进来,不约而同停下来投过目光。   江里看到他们,很礼貌地打招呼。   江里:“郭老师,李老师,江老师。”   他喊的三位分别是在斯诺克界非常有知名度的球员。   是擅长强攻灌下把对手打蒙的郭同,偏爱防守性格磨叽人送外号「磨王」的李良平,还有成天说斯诺克太难转头就冲进了世锦赛半决赛的「口手不一小天才」的江辉。   几个人跟看热闹似的,很快提着杆子围过来,笑道:“哟,千陵第一次带人来我们这儿啊。”   盛千陵淡淡地看他们一眼,不言不语。   队友们早习惯了盛千陵的高冷,才不放轻易放过长相清俊看起来很好相处的江里。   郭同问:“这位朋友怎么怎么称呼?”   江里想着以后要常来练球,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十分客气地回答:“郭老师好,我叫江里。”   “噢,江里,”郭同他们早知道盛千陵的性取向,所以十分八卦地追问:“你是千陵的什么?”   江里才不会上了他的当,依然笑得和煦,答:“我是他徒弟,我的杆法都是他教的。”   这话一说完,郭同李良平江辉三脸震惊:“!!”   谁不知道盛千陵在职业队就是一个万年冰坨,谁靠近谁冷。   就不说让他教杆法了,平常只是请教他关于站姿或者出杆方面的问题,他都会冷冷地说一句「这些问题因人而异,建议你找教练讨论最适合你的」。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盛千陵进了职业队六七年了,极少参加队里的活动,也几乎没人见他笑过,宛如一台行走的制冷器,夏天都不用再开空调了的那种。   但郭同他们刚才分明看得真切,在门口照片墙那块儿,他们这个天赋流的队友,分明就是冲这个江里很温柔地笑了。   原来他不是不会笑,只是不对他们笑而已。   郭同决定挑点事儿,于是故意挡在江里面前,说:“你既然认识我,看过我比赛,那肯定知道我的球风吧。你能进我们这儿,说明球技一定不错,要不来一杆儿?”   江里好久没人和对杆,手心一阵阵的痒。   他很久都没有享受过一杆进袋的快感了。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和郭同对杆的好时机,于是极有分寸地拒绝:“郭老师,对不起,我对杆需要我师父同意才行。”   盛千陵已经走到训练室的门口,回头看一眼队友们,又看一眼江里,用眼神询问他为什么还不过来。   江里飞快和三位老师告了别,大步跑向盛千陵的方向。   两人一起进了盛千陵的训练室。   盛千陵把江里带来的球杆盒放在绿色的台呢布上,说:“里里,你看看喜不喜欢。”   江里看一眼旁边沙发上盛千陵常用的那套球杆,这才反应过来。   他问:“这支球杆是给我的?”   盛千陵在江里面前很坦诚,照直说:“对,2014年就定制了,等到2017年才做好,只不过没能送出去。”   江里:“……”   所以这支球杆在盛千陵那个放满金毛小狗玩偶的房间里挂了四年。   四年后的今天,才有机会交到江里手上。   江里尝到喉间熟悉的酸味,像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叠加递进。   等洋葱完全剥开,露出最柔软的内心时,江里品到了一丝久违的甜意。甜意越过舌根,漫到舌尖上,很像吃徐福记甜橙味棒棒糖时的第一口。   他打开杆盒,取出球杆,左手托杆,右手轻轻抚摸在杆身上。   他并不知道这支球杆的名贵和稀缺程度,但看杆底的设计制造者签名,就知道它价值不菲。   球杆被特意保养过,贴在左手上试杆时也不会觉得硌手。   江里拿过几个球试手感,听到清脆的出杆声,小球滚动声以及利落的进袋声,就知道这支球杆极合自己心意。   若不是训练室到处都有监控,他就只差跳过去亲盛千陵一口了。   见江里喜欢这支球杆,盛千陵也很开心。   他取过自己那支,对江里说:“我这里面只有一张台,就一起去大厅训练吧。”   江里点点头,答:“好。”   大厅有许多空台位,盛千陵挑了其中两张,和江里一人一张,开始弯腰训练。   盛千陵练准度,江里练杆法,两人都安静无声,很快投入到专注的训练里。   其间盛千陵抬头,看一眼专心致志的江里,看他周身萦绕的自信与不羁,看他由内自外散发的朝气与活力,只觉得时间好像回溯到了2014年的夏天。   他们两个人也是这样,在两张紧挨着的球台上练球,一练一整天。   仿佛什么也没有变过。   仿佛他们根本不曾分过手。   练了一会儿,江里去了趟洗手间。   洗手间在整个集训中心最角落的位置,江里洗完手,扯出几张纸巾擦了擦,然后往练球台走。   才转过弯,他看到盛千陵正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喝水,而盛千陵面前还站了个清瘦的男生,正居高临下和他说话。   那男生穿着一身宽松的黑色,卫衣配长裤,背影看起来很瘦,胳膊和腿都细细的。   他开口就说:“陵哥,你带人来我们这了?”   明明是挺正常一句话,江里却莫名从中听到了委屈感。   他下意识觉得不舒服,尤其那句「陵哥」叫他不悦。因为他听出来,这个称呼里有些不清不楚的不明意味,还隐隐透着暧昧。   盛千陵不欲交谈,脸一偏,目光落在后面江里的脸上,神色顿时松懈下来。   可面前的男生还在喋喋不休:“陵哥,那人是谁啊?你不是从来不带生人进来么,同哥他们说你还带他练球了,是新来的职业选手吗,可带新人不是教练的事吗?新人凭什么分散你的精力?”   江里听得忍无可忍,一点儿也没有旁听回避的自觉,开口说:“付郁。”   付郁背一僵,很快回过头与身后几米远的江里目光相接。   他们其实有六七年没见过了,但付郁从来没有忘记过江里的脸。   他一直记得,在那一年「时光杯」业余斯诺克台球赛上,拿了冠军的江里,和他从小便钦佩的盛千陵有着过分亲密的关系。   见了情敌,付郁分外眼红。   他一改刚才在盛千陵面前的温柔乖顺,微微扬起脸,有些高傲地说:“原来是江里啊,过了这么多年了,都没听过你的消息,你还会打球吗?”   付郁从十二岁到十九岁,都一直把盛千陵当作自己的标杆和精神支柱。   面对获得偏爱的江里,他实在给不出好脸色。   而江里看着付郁这张已经长成大人的脸,听着他夹枪带棍的嘲讽,嗤笑道:“呵,手下败将,也敢上门来挑衅。”   说罢,他很自然地坐到盛千陵身边,拿过盛千陵喝过的水,拧开盖子喝了两口,又递回去。   十分自然,且故意。   付郁还是少年人心性,沉不住气。   他见江里故意刺激自己,愈发不屑地说:“手下败将?我和你打比赛那一年,才十二岁。现在呢,我成了职业选手,你呢?我说过的,迟早会打败你,你现在有没有胆量和我比一局?”   付郁已经受过职业训练,被比赛氛围熏陶过,算得上是一个成熟的职业球手。   如今这么直接地给江里下战书,其实是有些仗势欺人逾矩过分的。   可是江里并没有被他吓到,反而往盛千陵身边靠了靠,手臂贴上手臂,才说:“你输了怎么办?”   付郁看着两人贴在一起的手,看一眼他一直以为有洁癖不与人靠近的陵哥。   “……”   想了想,他说:“我输了,我就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你道歉。”   并不算有诚意,但江里也不挑三捡四,随口问:“你赢了要什么?”   付郁很想说「赢了就把盛千陵让给我」,但他说不出口,也不敢说。   只好随便扯了一条:“我赢了你就不要再来我们集训中心。”   “成交。”江里说。   一转头对上盛千陵担忧的神色,他伸手摸了摸盛千陵的手指,脸凑到他唇边说:“哥哥,别担心。”   盛千陵:“……”   一旁的付郁:“……”   作者有话说:   没几天就要完结了;   我好不舍;   你们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吗;   ——   感谢大家阅读! 第88章 【第二更】宝宝。   集训中心的日常基本都是枯燥的练球, 偶尔对杆,现在大家见有热闹看,纷纷放下球杆围过来。   郭同李良平江辉三人坐成一排, 就在江里刚才练球这张球台旁边的沙发上。   见没人计分捡球, 郭同又很快站起来,替付郁和江里摆好了球。   江里给自己的新球杆擦了擦巧粉,目光随意地瞥向付郁, 问:“抢个几?”   说完他看一眼大厅墙上的挂钟, 自问自答:“有点晚了,就抢个三(五局三胜制),好吧?三盘打完我好去吃饭。”   语气轻狂,内容嚣张,眼神里是毫无遮掩的无所畏惧。   付郁被他呛到,冷哼一声,说:“不知天高地厚。”   一个业余选手面对职业选手,竟然有胆量预判自己能3:0获胜,真是胆大包天。   付郁扶着球杆转身,看向盛千陵时, 脸色又带了一点点不自知的委屈。   他说:“陵哥,你徒弟怎么这样啊……”   江里站得远一点,听着付郁的茶言茶语,扫了一眼盛千陵冷白的脸, 面无表情往开球区走。   郭同已经帮他们把球摆好, 还顺便贴心地刷了刷台呢。   既然是一场有赌约的较量, 一切就按照国际标准来执行。   江里和付郁开始比球, 数秒后, 江里拿到开球权。   他第一杆打得很稳当保守, 没有炸球,而是淡定地用高杆右塞开了红球一角,让白球退了回来。   付郁上场,没捡着好机会,也跟着防守了一杆。   但这一杆露了颗红球,不过和白球隔得很远,他并不怎么担心。   哪知道江里一上场,弯腰趴下去,就开始强攻那颗红球。   「啪」的一声,红球落袋,白球撞开剩余红球,做到了精彩绝伦的连打带K。   这一杆天秀准度一出手,旁边围观的选手们:“……”   盛千陵淡淡地笑了一下,拿起江里喝过的水瓶喝水。   江里打球时,神情很热烈,并不像绝大多数选手那样冷静得没有半分表情。   他眼尾带笑,唇角会自然扬起,浑身上下散着恣意与狂热,球与球杆都变成他得力的武器,衬得他意气风发,像个台球痞子。   他开始狂秀自己惊人的准度。   一红一彩,打得极其流畅自然,根本不需要多长的思考时间。   替他捡球的郭同脸都绿了。   原因无它。   郭同的球风就是如此,“擅长强攻灌下把对手打蒙”,要做到这点,得具备超强的准度,确保每一杆都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误差。   江里这分明就是在用郭同最擅长且远超于他的打法,轻松秀了付郁一脸。   付郁:“……”   郭同:“……”   第一局江里1:0领先。   到了第二局,江里又换了风格。   这一次,他开始模仿李良平。   李良平外号「磨王」,是指出杆慢,喜欢防守,喜欢做斯诺克球。这对球手的杆法又具有极高的要求。   江里嘴角一直噙着笑意,漫不经心地开始秀自己炉火纯青的杆法。   左塞高杆,贴库定杆,旋转球,打得精彩纷呈,令观众们目不暇接。   盛千陵看到江里打出这些自己教过的杆法,不由得坐直一些,目不转睛盯着球台。   他看出来,在和江里分开的六年里,江里的球技其实比当年在武汉更有长进。原本他以为江里放弃了他教过的所有东西,现在一看,才明白过来,江里定是发愤苦练过,才有今天这般轻松的神级防守。   江里猜到他师父在想什么,抬眸过去与盛千陵四目相对。   在无声胜有声的心照不宣里,江里眉眼弯弯,冲盛千陵得意地笑了笑。   在和盛千陵分手后,江里的确想过,从此不用盛千陵教的杆法。   可是有一天,他想起当年在利济北路某家盖饭店,盛千陵重复过的那句话——   “希望你永远不会放弃斯诺克,希望你以后遇到困难想要退缩的时候,想想考试那天筋疲力竭无怨无悔的坚持。”   于是,也就在无数个思念盛千陵的漫长日夜里,不知疲倦地练习这些杆法。   第二局江里一直在防守,打得付郁气急败坏。   这一局打了近一个小时,但江里依然赢得很轻松。打进最后一颗黑球,他甚至挑挑眉,对着「磨王」李良平行了个点头礼。   李良平:“……”   他忍无可忍,转头找盛千陵说话:“千陵,你故意带徒弟来羞辱我们的?”   盛千陵不自觉地笑,谦虚地说:“他底子是还行。”   李良平:“……”   输了第二局的付郁:“……”   现在比分到了2:0。   江里已经模仿过郭同的强攻和李良平的防守,轻轻松松收了付郁两局。   一直坐着安静观球的江辉这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背后升起一抹凉意。   他有一丝不太好的预感,刚想和盛千陵交流一下,正好听到江里开口说话了。   江里有些无奈地朝盛千陵看过来,慢吞吞地说:“师父,斯诺克真的好难啊……”   江辉:“……”   郭同:“……”   李良平:“……”   付郁:“……”   说斯诺克好难转头就打进斯诺克世锦赛半决赛的,正是江辉本人。   江里就打了一场球,差不多把这里面的职业选手全得罪光了。   偏偏他本人犹不自知,跑回盛千陵身边,喝了几口水,目光坚定地说:“师父,第三局我要认真了。”   其余选手们:“……”   付郁毕竟是职业选手,虽然情绪使然,前两局被吊打,但还是很快静下心来,准备拿出自己偷学来的绝活压制一下江里。   轮到他上场了,开球就使了个大力旋转,让白球回来,紧紧贴在开球区四分球的前面。   江里紧紧盯着那颗球,目光骤然变了!   因为他看出来,这是盛千陵的拿手绝技——后斯诺克防守!   当年,他在武汉时光台球向盛千陵表白,故意逼他和自己赌一杆球时,盛千陵就秀过这一杆神级杆法。   迄今为止,连江里都没有学会!   江里心跳下沉,抬起脸朝盛千陵看了一眼。   盛千陵心里惊了一下,顿时感觉到江里全身骤降的气压。   江里从这一杆开始,不再说话,不再看任何人,只稳稳地趴着,开始用下午才刚刚磨合好的新球杆,打出一套炫目的杆法——超强低杆。   这也是盛千陵的绝活,曾在当时授课时,郑重地教给了江里。   江里苦练六年,早已练得登峰造极。   他一直记得盛千陵说过,这种球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对手打出后斯诺克球来。   比赛很快进入激烈的阶段。   江里冷着一张脸,使出浑身解数,打出一杆又一杆超强低杆,强势破解了付郁的后斯诺克球,且让付郁不再有机会打出这刺眼的预防。   第三局赢得也没什么悬念。   江里攻防并济,势如破竹,收拾付郁甚至比当年打业余比赛时还要轻松。   当年他靠使小聪明来干扰付郁的心绪,到如今,他的技术已远超付郁,拥有了绝对的实力,根本不需要想别的心思。   一场球打完,果然是江里提前预设的3:0。   旁观的职业选手们都忍不住开始鼓掌,完全忘记了江里前面是怎么模仿调侃他们的。   竞技类运动,只有绝对的强者,才会受人尊敬。   江里三杆秀完,技术无需再多言。   付郁被打得面如菜色,不情不愿走过来,微耷着头,对江里说:“江老师,对不起,我不该挑衅你。”   江里心里头的火气并没过去,但他并不想冲一个小孩发难,于是客气又冷静地点头:“没事,交流一下挺好。”   待回过头时,江里脸上又漾起常见的自负笑意。   浑身轻松,雅痞流露。   他收了球杆,走到盛千陵身边,很冷静地说:“师父,我肚子饿了,去吃晚饭吧。”   盛千陵盯着江里的眼睛,没觉得他有什么反常,暗松一口气,说:“好。”   江里这场球打得酣畅淋漓,给了盛千陵很大的惊喜。   他真心实意夸奖江里:“里里,今天打得很好。”   江里眼里涌上笑意,依然没有任何其它情绪,说:“是师父教得好。”   好像真是这么想的。   盛千陵没作它想,把球杆收好后,带江里下楼去吃饭。   江里吃不出什么味道,就随便吃了点。吃完又说感觉很累,今天想早点回去休息。   盛千陵完全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很体贴的就跟着江里回去了。   开门进屋以后,江里依然温柔轻笑,丝毫不提今晚比赛的事情,却说:“陵哥,我今天上午出去逛街,给你买了份礼物。”   盛千陵问:“是什么?”   江里去卧室把自己买的那条黑色领带拿出来,在盛千陵面前晃了晃,说:“陵哥,你坐这儿吧,我给你试试合不合适。”   江里指的地方是客厅里的沙发一角,那面墙上有一盏嵌入式的悬挂壁灯,灯柱有人手腕那么粗,十分结实。   盛千陵收到礼物很开心,便遂了江里的意,坐到沙发那一头。   江里拎着领带过来,垂下眼睫,轻咬薄唇,低头去理领带的头尾。   盛千陵也跟着低头看,右手自然垂落在沙发扶手边上,目光盯着江里白皙修长的手指出神。   这时,江里眼疾手快薅住盛千陵放空的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领带缠到他手腕上,然后把领带绕过旁边壁灯的灯柱,缠了几圈,打了个死结。   盛千陵一时没反应过来,抬起错愕的脸看向江里。   他问:“里里,这是?”   江里这才冷笑一声,检查了一下那个单手根本打不开的结,收敛了全部的温柔,冷冰冰地说:“盛千陵,你就在这儿坐着吧。”   盛千陵:“……”   全名一出,盛千陵自然知道江里是生气了。   江里把盛千陵捆在沙发上,自己慢慢悠悠去洗澡。   他先进主卧拿了条内裤,从客厅晃过去,踩着拖鞋往浴室走,从头到尾不再看盛千陵。   盛千陵的心像被鸟羽轻挠似的,忍不住轻轻喊他:“里里……”   结果里里理都不理。   十分钟以后,江里浑身冒着湿气,从浴室走出来。   盛千陵抬头看一眼,眸色顿时加深,目光片刻不移地落在江里身上。   江里才洗完澡,全身上下只穿了条黑色的内裤。   他手里拿着一条纯白色的大浴巾,慢条斯理给自己擦拭着上半身的水汽。   他长得瘦,身材却很好。锁骨突出,胸腹平坦,没有一丝赘肉。皮肤又白又嫩,因为刚洗过澡,周身泛起一层健康迷人的粉。   内裤下的双腿又长又直,体毛不算明显,大腿和小腿的线条很流畅,并不过分瘦,是十分养眼的匀称。   江里擦完了身上的水,大剌剌往盛千陵正对面一坐,撩起脚来,搁在大腿处,又开始仔仔细细擦脚丫子里的水渍。   他动作很慢,很轻柔,分明是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却叫盛千陵看得喉咙发痒。   盛千陵的喉结滑了滑,轻轻说:“里里,为什么捆着我?”   江里略微偏头,递过去一个冰冷疏离的眼神,继续擦另一只脚。   盛千陵盯着江里全身的细皮嫩肉,只觉得客厅的温度骤升不少,下意识恳求:“里里,你先放开我,有话好好说。”   江里终于擦完了两只脚,把浴巾一扬,随意丢在沙发上,起身站起来。   他几步走到盛千陵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忽然抬脚盖上盛千陵某个部位,故意使坏地轻踩几下,说:“陵哥,好好说什么?”   这一声「陵哥」叫得阴阳怪气,很明显是在模仿他人的叫法。   盛千陵被江里那么一踩,很快有了反应,面上浮红,沉着声音解释:“里里,别人要怎么叫我,我没法控制。”   江里不解气,又踩几下,语气轻佻地说:“噢,也对。你也控制不了和他在一起练球一年多,也控制不了自己要教人打后斯诺克防守。”   他真是气到了极点,不忍在集训中心发作,才一直佯装云淡风轻,等到回家才表露自己的怒意。   盛千陵感受到一阵酥麻从脚底升起,一直涌上大脑的垂体,刺激得他不得不仰头求饶:“里里,我没有教过他,他研究过我的比赛视频,自己照着练的。”   江里被醋意冲昏了头,才不管盛千陵的解释,继续拿脚踩他。   轻踩不够,还要变着花样用力画圈圈,让盛千陵很快给出兴奋和欢快的反应。   盛千陵根本招架不住江里这么撩拨,很快深陷情动,仰起头来,贪婪地看着江里,清俊的面容上浮现层层叠叠的红润。   他薄唇微张,吐息轻缓却泛着热意。   “里里,不要这样折磨我。”   江里一想到付郁对着盛千陵时那**裸的眼神就来气,然后尽数把气发在了盛千陵身上。   他垂着桃花眼,淡漠地看着盛千陵,慢慢收回抬起的脚掌,改用膝盖去撒气。   他站直了身体,右腿跪到盛千陵坐的沙发上,用膝盖轻顶厮磨那处,丝毫不管盛千陵的反应。   盛千陵有一只手是自由的,他很快伸手搂住江里的腰,手下往滑,触碰到江里滑腻的臀部。   于是,手心像过了电了似的,突然起了火。   江里才不想这么便宜他。   在江里感觉到盛千陵火焰烧了满身之时,用力掰开盛千陵的手,退出几步,与他拉开一点儿距离。   他冷冷地盯着他师父,一字一字认真说:“找付郁去呀,人家喜欢你这么多年,这么长情,也不好辜负了,是不是?”   盛千陵背靠在沙发上,目光里像含了水,荡起一圈水波涟漪。   他哑着嗓子,继续求饶:“里里,都是我的错,你先放开我……”   江里扯过沙发另一边的浴巾,踩着拖鞋往主卧方向走,走两步回望盛千陵一眼,面无表情道:“你就在这儿待着,我回房睡觉去了。”   说完就真的不管不顾,不再回头。   盛千陵的心已如千钧悬于一线,浮于空中,不上不上,全身的血液都快沸腾了。   密密麻麻的野火撩过他每一寸皮肤,几乎烧得他神智不清。   眼见江里就要关上卧室的门,盛千陵情急之下脱口央求:“宝宝,别走……”   江里:“……”   作者有话说:   就问你们带不带劲。 第89章 【第一更】江里,来打职业吧!   「啪」的一声, 卧室门被无情地关上了。   盛千陵:“……”   他无奈地扯了扯自己被系牢的右手,不得不起身靠近那盏壁灯,忍着热意, 尝试单手解开领带。   江里系的是死扣, 根本不是像蝴蝶结那种一拉带子就能散开的结,而是需要用到两只手,用力将系紧的领带从缝里扯出来才行。   盛千陵单手没法发力, 没良心的江里又只管点火不管灭火, 躲进了房间休息,他只好自力更生想办法解结。   用剪刀剪不现实。   这条领带是江里送给他的礼物,他舍不得弄坏。但单手又确实解不开,除非……   始作俑者江里进了卧室,趴在柔软的大床上,并没有半点睡意。   他决定晾盛千陵十分钟,再出去找他,于是捞过手机,打开抖音,开始刷起短视频来。   他的收藏夹里几乎全是盛千陵比赛时的片段, 每一个视频里,盛千陵都穿着禁欲十足的白衬衫配黑马甲,领口系着象征绅士的领结。   江里随意翻看,找到一条盛千陵比赛高光集锦。   里面都是盛千陵打出各类复杂球时的样子, 表情冷寂, 四肢舒展, 出杆稳准。每一个侧脸江里都喜欢, 每一杆球都像打在了他的心上。   江里顺手点开评论, 看到被点赞最多的那条评论下又多了一些回复。   这条评论他很熟悉:“啊啊啊老公!”   因为就是他写的。   底下有一条回复被顶上来:“盛千陵也就这样吧好吗?打了两次世锦赛了, 每次都是亚军,不会是万年老二吧?”   江里顿时拳头硬了。   他点开回复的打字框,开始噼里啪啦地留言:“你知道世锦赛亚军是什么意思吗?世锦赛是斯诺克全球最高赛事,在盛千陵之前,中国球员也只进过一次决赛而已,盛千陵有绝对的实力,他一定可以拿下冠军,你就等着——”   江里没写完,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心里一惊,手指停顿了一下,刚想回头看一眼,却被人紧紧压在了床上。   于是那条没写完的留言就变成了:“他一定可以拿下冠军,你就等着kgaldg;agelajfeimpafffkk啊啊啊——”   按到发送键,这条错乱的回复就发表了。   江里双手被盛千陵反剪,身体被牢牢禁锢住,没有办法动弹。   盛千陵严丝合缝贴在江里身上,凑过去强势地与他接吻。   盛千陵像着了火,唇上也漫着热意,一汩汩往江里脸上扑。   他亲得毫无章法,含住江里的唇便咬,边咬边愤愤地喊他:“小混蛋……”   小混蛋被亲得晕头转向,还不忘去思考盛千陵是怎么解开那条领带的。   这时,只见盛千陵从西装裤兜里扯出那条黑色领带,麻利地在江里双腕上缠了几圈,将他绑住了。   江里看到盛千陵的右手手腕红了一大片,有挣扎的红痕,很明显是拿蛮力从领带里挣脱出来的,一时心疼不已,垂眼喊他:“陵哥,你怎么……”   话没说完,又被吻住了。   盛千陵少见的强势,但江里感觉到,盛千陵好像很开心。   虽然被捆了这几分钟,但从他密集的热吻来看,他其实很乐意江里这样做。   江里猜想是自己的吃醋取悦了他,让他看到了自己的爱意,有了真切的安全感。   所以连情事都这么急不可耐,像忙于证明什么似的,在一室暧昧旖旎中,毫无保留地纾解心中的爱意。   没过多久,这房间的所有静物一齐听到了熟悉的巴掌声。   还有哭哭唧唧的服软告饶声。   可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家暴的人在继续施暴,被家暴的人边忍受疼痛边拿没有下限的言语来辱骂施暴者。   可偏偏施暴者好像还挺兴奋,巴掌拍得更清脆,鼓掌声也来得更密集。   江里噙着眼泪,不住控诉道:“你天天和他待在一起,还不许我吃醋了?”   盛千陵在这样光影声色的氛围里,还能抽空回答江里的话:“没有天天在一起,他才来一年多,之前一直在苏州集训,最近才被派到北京来。”   江里不服气,恃宠而娇:“可他就是喜欢你!”   盛千陵抓住江里被绑住的手腕,跪在他身后,喘气不匀地说:“可我只喜欢你。”   江里满意了。   今晚江里吃醋又作死,最后受累的却是他自己。   好久好久以后,江里累得动都懒得动,就这么将脸埋进枕头里,脸色潮红地躺着。   手机还被丢在床角,江里没有力气去拿。   盛千陵解开江里手腕上的领带,爱惜地收好,过来抱江里。   两个人都从极致的愉悦里抽身,一时余韵犹在,也不急着去洗澡,就躺在一起聊天。   盛千陵说:“谢谢里里。”   谢什么也不肯明说,但江里也不追问。   盛千陵的肩膀被床角的手机硌到,有点不舒服,伸手捞过来,想替江里锁屏。   拿到眼前晃了一下,看到屏幕上自己那张熟悉的脸。   此时视频是被暂停的状态,评论区被点开,页面上一半是盛千陵的脸,下一半是三条热评。   热评第一条写的是“啊啊啊老公!”   盛千陵偶尔也在网上看到过这样的评论,熟悉这届网友留言的风格,没太往心里去。   只不过这条热评的网友ID引起了他的注意——   “千里江陵”   盛千陵的手顿了顿,猜到什么,趁江里不注意时,进入了这个抖音账号的后台。   点进「我」里面,他果然看到江里的用户名正是「千里江陵」,而头像是一个卡通形象的少女。   盛千陵指尖轻颤,点开江里的收藏夹,发现里面全是自己在各类赛事上的比赛片段,清一色的白衬衫黑马甲,胸前贴着中国国旗,一脸冷峻。   再打开江里的私密视频,也全是他的照片。   高高举起奖杯的,各种角度的照片。   而文案也写得很直白。   例如,英锦赛冠军那张照片上,江里写的是:“好想他。”   温布利大师赛冠军照片上,江里写的是:“真的好爱他。”   世锦赛亚军的照片上,江里写的是:“好想冲下去吻他,再和他爱一次。”   那一瞬间,盛千陵简直难以用言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久久注视着江里这些私密的、不敢公开的直白告白,回想起自己在比赛结束后高高举起奖杯时的心情,心悸得眼眶湿热,怀抱江里的那只手都不自觉用力了几分。   江里感觉到盛千陵的变化,将脸转过来看他。   一抬头,看见盛千陵正在浏览「千里江陵」的主页,立即惊叫起来,伸手去抢自己的手机。   盛千陵反应更快,将手机举远一些,低头亲亲江里的脸,又那样叫他:“宝宝,我很高兴。”   江里:“……”   他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自己装女粉在网上疯狂告白,和黑子们开麦吵架,都被盛千陵看到了。   他又把脸埋进枕头,嗓音模糊地说:“陵哥,我真的很爱你。”   盛千陵的心稳稳落下,心跳却持续加速。   他把手机锁屏放下,继续把江里抱在怀里,慢慢抚摸他光滑的脊背。   他说:“里里,我爱你。”   十八岁说过一次,如今再郑重表白。   满室寂静,温柔的风从窗口拂过,又红着脸跑开。   和付郁对过杆之后,江里在集训中心的地位飙升。   他十分受大家欢迎,每次跟着盛千陵出现在训练场,郭同他们都会主动又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只有付郁十分别扭,对江里不冷不热,转头却对盛千陵非常热情。   江里从不当面驳盛千陵的面子,只不过关起门后,需要盛千陵哄他好久才能消气。   亲不是不敢亲的,集训中心每个角落、每张斯诺克桌上都有监视器。   方便所有选手们复盘。   他可不想谁在复盘时,突然看到他和盛千陵热吻。   但他和付郁那局对杆,还是在人复盘时,被翻出来了。   这天傍晚,江里练球练到筋疲力尽,往盛千陵练球的台子旁边一坐,习惯性从兜里摸出一支棒棒糖,撕开糖纸就想往嘴里塞。   盛千陵抬眸望过去,江里吓得一激灵,马上起身把糖递给路过的郭同,说:“郭老师,请你吃糖。”   郭同幽怨地看他一眼,接过糖,品尝一口,说:“看我球打不过你太苦了,给我点甜头?”   江里笑得灿烂,说:“你好好训练,假以时日,还是可以赢我的。”   郭同:“……”   等郭同走过去,江里叫盛千陵一起去吃饭然后回家。   盛千陵没有异议,收好球杆,准备和江里一起离开。   还没走到门口的照片墙,就碰上了久未见面的教练许卫国。   许卫国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跑得风风火火,手里还拎着行李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像被狗撵了一样。   见到盛千陵和江里准备离开,许卫国大手一挥,中气十足地喊道:“江里!你是江里是吗?来来来,跟我到办公室来一下。”   江里愣了一下,有些心虚地看向盛千陵。   他不是职业选手,却天天占着职业选手的台子练球,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尤其还一来就收拾了付郁,后面还大比分压了郭同他们几个,搅得集训中心气氛紧张,教练生气也是正常的。   江里求救似的看向盛千陵,却见盛千陵目光坦然淡定,好像还有一些期许,不由得默默转回了头。   ……他马上就要挨教练削,盛千陵倒也不必如此期待。   许卫国走了几米,见江里没跟上来,又气喘吁吁地说:“快来啊,怎么不动?”   江里只好认命地跟过去,有气无力跟着走。   许卫国的办公室就在单独的训练室旁边,里面很宽敞,办公桌后有一排书柜,里面有很多书,大部分是讲台球技巧的。   他把行李箱一放,往椅子上一坐,目光示意江里坐到对面,开口自我介绍:“江里你好,我叫许卫国。”   江里目光一抬,下意识朝身边的盛千陵看了一眼。   他知道「许卫国」这个名字,不仅因为盛千陵的书房里,有好多这个署名的台球入门及高阶作品,还因许卫国是中国斯诺克台球引进第一人。   但没想到是这么个不修边幅的小老头儿。   许卫国渐渐平静一些,又说:“江里是吧,你从几岁开始打球?”   江里有些不解,不是进来挨批的么,怎么还开始扯家常了?   难道,国家队教练都这么委婉,先聊聊天再开始批评?   江里老老实实回答:“从很小就开始打球,几岁开始吧,就打小台,真正开始打斯诺克,是十二岁。”   许卫国又问:“你现在多少岁?”   江里很疑惑,但还是说:“再过几个月,就要满二十五岁了。”   许卫国点点头,眼睛里迸发着激情与光亮。   他伏过身子,神情热烈地盯着江里,沉默半晌后,才嗓音浑厚有力地说:“江里,来打职业吧!”   用的是祈使句,不是疑问句。   江里还在神游,乍一听还没反应过来。   细细一品,心脏开始急速跳动起来了。   他生怕是自己听错了,赶紧转头看一眼盛千陵。   盛千陵还是那副淡定自若的表情,好像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江里紧张地回过头,看向许卫国那张神采奕奕的脸,说:“啊?”   作者有话说:   啧;   我真是甜文选手小秦! 第90章 【第二更】亲吻月亮。   江里好像一个中了巨额彩票的人, 惊喜又心虚。   惊喜于国家队的教练邀请他去打职业赛,心虚于担心这是一场梦。   见江里犹豫不决,许卫国急了, 说:“你的能力我看到了, 和小付那场抢三,打得实在精彩。你的准度到了几乎无人能超越的程度,我看过了, 只要有进球角度, 不管多刁,你都能进。你的杆法也是天秀,那一手超强低杆,只有千陵能和你抗衡。你球打得这么好,不想去和世界级的大师们对杆吗?希金斯?奥沙利文?你不想和他们来几局吗?”   江里狠狠地心动了。   他想到多年前,在汉江景苑里,他和盛千陵坐在一起看巫师希金斯比赛时,就被希金斯的控力所深深折服。   后来去英国,他现场观摩过希金斯和奥沙利文的比赛,看到自己与顶级大师的差距, 更是激起过他心里不服输的韧劲。   江里没说话,许卫国又开始劝:“你的全局意识也非常强,我们教练团队在苏州复盘了你那场比赛,发现你的空间想象能力很棒, 看起来没有章法, 打得激进, 其实全在掌握之中。江里, 来打职业吧, 我们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许卫国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 好像只要江里点头,明天就能拿世锦赛冠军似的。   江里沉默了一小会儿,有些不确定地说:“许教练,可是我已经……快二十五岁了。”   意思是年龄大,起步晚,或许没有优势。   许卫国听明白江里的顾虑,反而松了口气。   他说:“斯诺克这项运动,是最不挑年纪的。你看郭同,二十七岁才开始打职业,李良平,三十岁才拿到第一个英锦赛冠军。而且斯诺克职业生涯非常长,你看好多职业选手,都五十多岁了,还能继续打。二十五岁不算什么,你从十二岁开始打斯诺克,现在正是最好的年龄。”   许卫国一通说完,还怕江里不答应,起身过来站到他面前,激将道:“年纪人怎么犹犹豫豫的?”   江里强压下心中的喜悦与兴奋,看一眼盛千陵,答:“许教练,盛千陵是我师父,得他同意我打职业,我才能答应你。”   许卫国看向盛千陵,追问:“那你同意吗?”   盛千陵面朝江里淡笑道:“我当然同意,七年前我收你做徒弟时,就说过你有天赋的。”   所以那时候,他就考虑过江里的未来,还意有所指地对江里说过「那就努力来我身边」。只不过江里没能听懂,还跑得无影无踪。   许卫国听了,双手一扬,一拍定音。   他兴致勃勃说出教练团队对江里的计划:“江里,你四月底和我一起去苏州集训中心,我们来高强度训练三个月,七月份去泰国打两场分区积分赛,十月份去雅加达打世界青年锦标赛,争取拿到职业资格,注册完职业选手身份,就去英国约克打英锦赛,你赛事经验不足,我们就先安排这几场。”   江里:“……”   这是把他后面一年的时间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教练回来得非常匆忙,谈完江里打职业的事,又匆匆忙忙提着箱子回家去了。   江里和盛千陵走出静园大厦,江里才想起来问:“师父,你以前不许我赌球,但之前同意我和付郁打那一场,就是为了让教练他们看到,是不是?”   盛千陵爽快承认:“是。”   江里却苦着一张脸,有些不开心。   盛千陵问:“怎么了?”   江里实话实说:“我本来想着,就这样天天跟着你练球,你去打比赛,我就去给你当啦啦队。但现在,许教练叫我去集训,我就得很长时间看不到你。”   盛千陵趁无人之时摸了摸江里的后脑的头发,说:“那你想不想打比赛?”   江里:“也想。”   盛千陵又说:“想不想有一天,和我在世界大赛上碰到?”   江里顿时来了精神,白皙的脸上光芒乍现。   他隐隐激动地说:“我可以吗?”   盛千陵温柔笑道:“你当然可以。”   在江里心中,盛千陵是王者一般的存在,也是他自认无法超越的高峰。   但现在,他忽然获得了入队资格,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去世界级比赛上和他师父正面比一场,只是想想,都觉得热血沸腾。   江里飞快凑过去,偷亲了盛千陵一口。   眉眼里满是期待与笑意。   四月底。   江里收拾好行李,依依不舍和盛千陵告别。   两人在家里抱了又抱亲了又亲,拖到不能再拖了,江里才提着行李箱下楼前往机场。   他坚决不让盛千陵送,他知道送恋人离开有多难受,不想让盛千陵也体验一次。   下午,江里顺利到达国家台球队苏州集训中心。   台球不是奥运会项目,平常职业选手们也是以个人名义参加世界各地的比赛。   只不过2008年以后,国家台球队正式成立,集训中心就设在苏州,是为了出征亚运会中的台球项目。   江里进了苏州基地,看到一群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这里集聚了一群备战亚运会的选手,还有打九球的女队员们。   有一些选手他曾在比赛视频里见过,打招呼时一点儿也不生分。加上这边的队员们几乎都看了江里对付郁那场比赛,早对他钦佩无比,见上面了,也显得格外热情。   江里融入得很快,没几天就熟悉和适应了这边的训练模式。   许教练他们强迫江里开始科学健身,为长时间的站立打球做准备。江里体格削瘦,但很能吃苦,一直乖巧安静地配合着。   就这么封闭训练了两个月后,江里第一次去找许教练请假。   这天下午,他敲开许卫国的办公室门,说:“教练,我明天请天假行吗?”   许卫国正在复盘江里最近的表现,闻言很诧异:“为什么要请假?”   江里顿了顿,答:“明天是六月一日。”   许卫国更加诧异:“你要去过儿童节?”   江里:“……”   这小老头儿一心只有台球,平常看着好相处,其实非常严厉。来苏州这么久,江里早感受到了。   他知道说谎行不通,只好说实话:“我师父明天过生日,我回去一趟。”   盛千陵在六月一日过生日,这天其实也算江里和他的纪念日。   许卫国看一眼面前的视频,对江里的球技露出赞许的微笑,一时心情好,说:“行。”   江里欢天喜地地走了。   他连住处都没回,直接拿着身份证去了附近的高铁站。   高铁票早就定了,只等许教练点头就可以走。   他掐着时间赶到高铁站,搭上了去上海的列车。二十分钟以后,他到达上海虹桥站,一路飞奔向虹桥机场。   又过一小时,他坐上了从上海虹桥机场飞往北京大兴的航班。   两小时又二十分钟以后落地,又过整整一个小时,才从大兴机场回到了北二环的家中。   这一整个傍晚加晚上,江里都在不停地赶车赶飞机。   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夜里十一点。   他刷开指纹进去,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客厅,正好碰上刚刚洗完澡的盛千陵。   盛千陵一个人在家,洗澡也没什么顾忌,光着身子拿着条浴巾就出来了。   江里脸热地瞧一眼:“……”   盛千陵身材极其优越,肩宽腰窄,双腿颀长。身高逼近一米九,有着非常迷人的黄金比例。因为长年在室内打球,皮肤又冷又白,微微一收腹,就能清晰的看到那几块匀称的腹肌。   两旁的人鱼线隐隐向下,落入其中,只见……   只见江里不仅脸热,全身都热了。   两人有足足两个月没有见面,平时只能靠微信消息联系纾解相思。眼下这么面对面见上了,江里想也不想,照直往盛千陵怀里冲。   他们很快激吻在一起。   江里双手缠在盛千陵的背上,拼命仰头配合盛千陵,唇齿交缠,亲得水津津的,无比暧昧。   他们甚至连回房间的这点儿距离都嫌远,抱着退几步,往后一倒,就一起躺到了沙发上。   江里在这件事上一直不占主动,这回也是如此。   从他进门开始,到现在还一句话都没说,已经被盛千陵按压着,亲得七晕八素找不着北,只得软软地躺着,任由盛千陵攻城掠地。   明亮的日光灯下,江里很快便不着寸缕。   两具雪白的身躯纠缠,像漫天晴空里翻滚的白云。   云卷云舒,光线淡薄的月亮慢慢悠悠探出头来看。   江里惊觉,已经许久,不曾亲吻过月亮。   凌点时分,江里听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报时钟声。   十二点钟到了。   他挣扎着回头,在滚烫的深海里,终于气息不平地说出回来后的第一句话:“陵哥,生日、快乐。”   盛千陵对自己收到的这份礼物十分满意,惊人的体力到了这夜深露重的时候还没耗尽,依然扬手拍在江里臀部,哑着嗓子低声说:“谢谢里里。”   又过一小时,江里被收拾干净,躺在了舒服柔软的卧室大床上。   盛千陵又洗了个澡,掀开被子睡在江里旁边,伸手把他搂进怀里。   江里赶车赶飞机赶到浑身疲惫,晚上又剧烈运动了这么一场,只觉得筋疲力尽。   但还是强撑着眼皮对盛千陵说:“陵哥,你先睡,别害怕,我一直陪着你。”   六月一日,是盛千陵可能会梦魇的日子。   可这一次,盛千陵却觉得十分安心。他低头温柔地亲吻江里光洁的额头,声音很低地说:“有里里在,我不会被梦魇缠上的。”   作者有话说:   让我们感谢「月亮」再一次友情出场。   ——   啊啊啊小姐姐们我参加了晋江征文活动(体育之章)呜呜呜能不能请你们把营养液都投给我啊让我进前六就可以;   就看在我天天双更三更的份上支持一下我好不好;   到最后一章你们提番外我会考虑的!! 第91章 【第一更】不会再分手。   后半夜的时候, 江里睡得迷迷糊糊,听到盛千陵在叫他的名字。   他吊着一颗心,从半梦半醒的状态里赫然惊醒, 很快凑到盛千陵脸边。   房间开了一盏地灯, 柔和暖黄的一小簇灯光在离床很远的地板上绽放。   不会刺眼,也足够江里在黑夜里看清盛千陵的表情。   盛千陵被梦魇缠住,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   他胸腔起伏, 手指紧紧捏成一团, 痛苦地轻喃:“里里,我不分手……”   江里心都快碎了,耷下眼皮,跪坐在他旁边,双手抱着他的背,慢慢地亲吻他的额头鼻尖和嘴唇,轻轻地哄他:“陵哥,不分手,我们不分手。”   江里无法想象在分开的六年里,盛千陵是怎么度过这种被梦魇纠缠的夜的。   他后悔死了。   恨自己当年不告而别, 恨自己将盛千陵伤害得这么深。   “陵哥,”江里一直尝试叫盛千陵,“我在这儿,陵哥, 你抱着我。”   或许是江里的声音起了作用, 几分钟后, 盛千陵竟真的缓慢平静下来, 呼吸渐渐平稳, 进入了平静的睡眠模式。   没有被惊醒, 也没有用药物助眠。   第二天早上醒来,盛千陵精神很好,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短暂地复发过梦魇症。   江里也不提,很开心地祝他生日快乐。   两个人都没什么浪漫细胞,也没打算出去约会,还是同往常一样,洗漱完后吃过早餐,就前往静园大厦去练球。   到了中午,江里提议道:“陵哥,你今天生日,要不要回去和你爸妈一起吃顿饭?”   盛千陵想也不想就拒绝:“我们家没有过生日的习惯,他们平时也比较忙,应该不会专门为这种小事回家一趟。”   江里其实知道盛千陵挺在意他的父母,努力道:“要不问问?万一他们有空呢。”   盛千陵只以为是江里和潘明钰相处得还不错,想借他生日这个机会再增加一些联络,便答应了。   他去球台边的茶几上拿过手机,翻出通讯录,调出潘明钰的电话,拨了出去。   潘明钰刚刚结束一场让人精神紧绷的会议,靠在办公室的椅子里闭目养神。   许是到了更年期,她越来越感觉到力不从心。   电话响起来时,她还以为又是之前那个董事,有些疲倦地睁开眼,按着太阳穴拿过手机。   但电话上显示的是「小陵」两个字。   她顿时一愣。   盛千陵极少极少会主动打电话给她,上一次打,还是四月份,她还没接到。   上上次,或许就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   她划开接听键,语气同往日一样,严肃高冷:“喂?小陵?”   盛千陵实在不擅长和母亲沟通,看一眼旁边一脸期待的江里,才耐着性子说:“妈,晚上有没有时间?我想回去和你们吃顿饭。”   潘明钰听得心里一紧。   她当然知道今天是儿子的生日,但儿子和她不亲,十八岁以后就没再和她一起庆祝过生日。   她有些一瞬间茫然,但很快反应过来,反问:“江里也要来?”   盛千陵据实回答:“对。”   潘明钰:“……”   她就知道盛千陵不会无端主动要求回家吃饭。   而江里这么做,无非就是要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炫耀他对盛千陵的掌控感。   潘明钰气得拧眉,只觉得江里这个人城府颇深十分难缠。   上次见面她就感觉到了。   江里在拿盛千陵当武器报复她,她甚至能想到,如果她不配合,江里就会恶狠狠地撕下伪装的面具,离间她与盛千陵之间本就岌岌可危的亲情。   盛千陵等了许久,不见母亲答复,猜到了答案。   于是说:“知道你们忙,那就算——”   “行,”潘明钰仓促打断他,“晚上我会回来。”   挂断电话,潘明钰揉了揉太阳穴,打内线电话叫闻助理进来。   闻助理穿着一身职业装,恭敬地站在旁边,等着领导指示。   潘明钰说:“今天下午的项目会议推迟到明天,晚上的酒会就不去了。”   闻助理点点头,答:“好。”   下午五点,盛千陵和江里从静园大厦出发,前往父母住的颐和原著。   路上有些堵车,走走停停一个多小时,才把车开进别墅旁边的停车区域。   江里这是第二次来,心情比上次要平静许多。   但一想到要见潘明钰,其实心里并不怎么开心。潘明钰是横在他心里的一道坎,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过去的事情。   可潘明钰又是盛千陵的母亲,无论他们亲不亲密,血缘关系都无法改变,他也不可能真的因为自己对潘明钰的怨恨,而让盛千陵陷入左右为难。   盛千陵按了门铃,又是潘明钰过来开门。   潘明钰扬着脸,不悦地说:“说回来吃饭,还让我们等你?”   盛千陵听着母亲这嗔怪的语气,有些诧异,但很认真解释:“有点儿堵车。”   潘明钰看也不用看,就知道江里在盛千陵旁边,她没给江里说话的机会,很快转身朝里走了。   刚笑眯眯凑过去准备打招呼的江里:“……”   晚餐早已做好。   中西餐各式美味摆满了桌,餐厅只有潘明钰和盛广峥两个人。他们都知道盛千陵和江里的关系,见到江里进来,盛广峥倒没多说什么,只是收起报纸,威严地朝他看了一眼。   江里不卑不亢,微笑打招呼:“叔叔好,阿姨好。”   潘明钰冷哼一声,在丈夫旁边坐下了。   盛千陵带江里去洗手,回来在父母对面坐下。   一家三口好久没这么面对面坐着吃饭了,气氛有一丝尴尬,全靠江里活跃搞气氛。   江里生得唇红齿白,模样俊俏。刻意展现自己乖巧幽默的一面时,具有很强烈的迷惑性。   好像他天生就是这种人。   江里举杯,热情说:“叔叔阿姨,我们一起祝盛千陵生日快乐。”   潘明钰冷冷扫过江里一眼,不情不愿端起了杯子。   盛千陵身处这陌生的温情里,难得显露出了一点愉悦。他说:“谢谢妈,谢谢爸。以前不懂事,让你们操心了。”   潘明钰:“……”   盛广峥:“……”   一顿饭吃得挺快,盛家秉承「食不言寝不语」原则,没人会在满嘴油腻的情况下开口喋喋不休。   饭后,盛广峥叫盛千陵去了书房,江里被留下来同潘明钰谈话。   江里见潘明钰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懒懒地笑道:“潘女士这是又准备用钱打发我?”   潘女士:“……”   这分明是潘女士的家,江里却像更有底气似的,散漫地说:“就是不知道,我要是又走了,盛千陵又要病多久。毕竟,昨天晚上都还在犯梦魇症。”   潘明钰一惊,反问:“什么意思?”   她根本不知道盛千陵这几年的精神状况,还以为儿子回来打职业赛后,已经完全恢复了健康。   那一年,盛千陵在广东寻找江里,她虽然气得要命,但到底因为心疼儿子,派了助理暗中跟着。   才在盛千陵生病时,假装路人将他送到了医院。   却没想到,盛千陵竟然还患有梦魇症。   她知道心病只能心药医,不得不重新开始审视江里在盛千陵心里的地位。   江里不答反问,专捡难听的话说:“潘女士,你当年怎么想的啊?用豪车来碰瓷我爸这种损招,是你想出来的?”   其实潘明钰当年并没有交待过齐路迁要怎么做,只说务必让盛千陵和江里分手。   但她没有必要向江里解释,只说:“如果我没有记错,那四十万,齐助已经退给你们了。”   江里提及于此,已经不会像之前一样动怒。   他姿态舒展地往沙发一靠,说:“退了钱,造成的伤害就不存在了?”   潘明钰简直不明白江里到底想做什么,她压着火问:“你究竟想要什么?”   江里笑着说:“我不想要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潘女士,你最好不要再想什么歪心思,毕竟,你能不能和你儿子见上面,都要取决于我。”   他一口一个「潘女士」,就是为了尽情嘲讽潘明钰。   潘明钰冷笑道:“就凭你?”   江里挑着眉点头,重复:“就凭我。”   末了又说:“当然了,你放心,我没打算把你当年做的事告诉盛千陵,也不会挑拨你们的母子关系。你也别想出馊主意,来拆散我和他。”   潘明钰:“……”   这剧本为什么和恶婆婆智斗媳妇不一样。   怎么婆婆反而被媳妇威胁呢。   等会儿。   潘明钰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什么时候自我代入「恶婆婆」了?   此时「媳妇」江里听到楼梯口传来的脚步声,很快摆正姿势,脸上荡漾起春风细雨般的笑容。   盛千陵独自走下楼,看江里和母亲交谈甚好,心中触动,走到江里旁边坐下,很认真地对潘明钰说:“妈,谢谢你。”   “恶婆婆”别扭蹙眉:“……”   盛千陵又说:“家里的生意,我没有办法接手,你们还是等盛予临留学回来再培养他吧。江里也进了斯诺克国家队,以后我们会经常出去打比赛,希望你们都照顾好自己。”   潘明钰:“……”   盛千陵今天说的话,比过去一年说的还要多。   潘明钰感受到儿子与自己之间的坚冰在慢慢融化,还是十分冷傲地起身,说:“我上楼休息了。”   楼梯都快走完了,她又停顿好几秒,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缓慢转声,漠然道:“你爸给你的礼物在房间,自己去拿。”   说罢,冷冷瞥一眼江里,才又转身走了。   盛千陵去自己房间拿了礼物,看到一个精致的手表包装盒。   他长年打球,左手需要用来架杆,根本不适合戴手表,就没有打算拆开看。   只不过盒子偏大,看着不像只有一块手表,盛千陵想了想,还是打开了。   只见盒子里突起的黑色丝绒上并排放着两块名贵表,相同品牌,相同款式,只不过右边那一块的表带要稍微窄一些。   很明显是给江里的。   江里自己都愣了一下,取出手表在自己手腕上试了一下,好奇地问:“这真是你爸送的?你爸都没见过我,怎么知道我手腕比你细一圈。”   盛千陵看一眼刚才母亲上楼的方向,笑道:“我也不知道。”   其实江里知道是潘明钰送的。   这手表品牌响亮价格昂贵,还一表难求,显然不是今天才准备好。   他默默回想了一下潘明钰被自己气得脸色发白的模样,很愉快地笑了。   这潘女士,还挺有意思。   作者有话说:   朋友们,这章出现了「盛予临」这个名字;   这是盛千陵的弟弟。   盛予临是下一本《撩动心弦》的男主角;   虽然是言情,大家可能不看,但是,请大家看在千陵的面子上;   收藏一下《撩动心弦》,让我下本能上榜好吗?   给大家鞠躬了! 第92章 【第二章】月亮落入深海。   盛千陵的生日过后, 江里马不停蹄回到了苏州集训中心,又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封闭训练。   七月初,在许卫国教练的陪同下, 江里从上海直飞泰国曼谷, 正式开始打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分区积分赛。   积分赛有两场,时间跨度很大,从7月6日一直持续到7月26日, 只有进入前十六强的选手, 才能获得当年的世界青年锦标赛的邀请函,前往雅加达去争取职业选手的资格。   江里又有好久没和盛千陵见面,想他想得受不了,全靠心里那团火焰支撑着。   只盼真的能成为职业选手,在赛场上与盛千陵相见。   而现在只能各自训练,各自备战,仅靠同一轮明月寄托相思。   分区积分赛的大众关注度不高,每年想以此作为职业选手跳板的人却不少。   江里无所畏惧,他拿着盛千陵送他的那支球杆,势如破竹, 强势战胜一个又一个对手,进入第二轮比赛。   2021年7月16日。   是江里二十五岁生日。   这天没有比赛,江里一觉睡到自然醒。   醒来时看到盛千陵发来的消息:“里里,二十五岁生日快乐, 我爱你。”   从江里十八岁生日开始, 盛千陵每年都会说这句话。   第一次是在江里床边亲口说的, 后面六年, 全是对着一个已经被注销的手机号自言自语。   直到今年, 这句生日祝福才顺利抵达江里面前。   江里不知情, 他更关注盛千陵昨晚的睡眠,有些紧张地问:“陵哥,昨晚睡得怎么样?”   他怕自己不在盛千陵身边,盛千陵又会梦魇复发,一夜惊悸。   只要想到那个画面,他就揪心不已。   曼谷和北京只有一个小时时差,看到江里回了消息,盛千陵很快打了视频电话过来。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整张脸都出现在视频里,才回答江里:“里里,不用担心,我昨天睡得很好。”   江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的视线落在盛千陵脸上,一秒也不挪开。   盛千陵问起积分赛的情况,江里把脸一扬,眉目里满是少年般的恣意傲慢:“呵,轻轻松松。”   江里完全没有说谎。   在第二轮比赛里,他毫无悬念地战胜了来自亚洲其它几个国家的选手,打七场胜七场,轻松获得最高积分。   他原本以为,从泰国回来,就可以回到北京集训中心,天天和盛千陵待在一起练球。   哪知道完全不是这样的。   8月,他从曼谷回国,好不容易回到北京,盛千陵却去了上海参加今年的职业巡回赛中的上海大师赛。   等到了9月,盛千陵打完比赛拿了冠军回北京,江里又被教练拎着,搭上了去往雅加达的航班,去参加今年的世青赛。   直到10月下旬,江里获得世青赛冠军正式踏入职业球手行列,从东南亚回国,才终于见到盛千陵。   两人差不多有五个月没有见过了,上次见面还是在盛千陵的生日。   他们的比赛时间总是错开,一错就错了这么久。   江里归心似箭,一下飞机就往家里赶。   他知道盛千陵在家里等他,就更急切。   刷开指纹进门,他鞋子都来不及换,放下行李就往盛千陵面前冲。   两人实在太久没见,分开的时间比重逢后待在一起的时间还长,江里几乎是不管不顾就抬头去索吻。   他嗓音模糊地叫一声「陵哥」,双手环住盛千陵的背,站在沙发边像小狗拱怀似的,咬着盛千陵的唇不放。   盛千陵原本退了一步,想制止江里,但见江里如此急切,也就无奈随了他去。   江里把自己亲得气喘吁吁,实在没力气了,才垂下头,靠在盛千陵怀里。   盛千陵替他整理好凌乱的外套,才冲厨房方向说:“宋阿姨,可以出来了。”   端着菜瑟瑟发抖不敢出厨房的宋阿姨:“……”   她本来是想把菜准备好就马上走的,哪知道江先生提前了一些回来,她还没来得及离开,就被迫站在厨房门口目睹了这么激烈的一幕。   江里肩膀一僵,但很快松懈下来,抱着盛千陵不撒手,还回过头笑意吟吟地问:“宋阿姨,没吓到吧?”   没有半点羞赧的意思。   宋阿姨把菜端出来放在餐桌上,此地无银道:“我、我没看见什么。”   江里嘴一扬,笑容放大,眼睛里星光闪闪,又说:“没关系的,阿姨,你习惯就好。要是以后看到尺度更大的,就当没看到。”   宋阿姨落荒而逃。   江里还贴在盛千陵肩上,丝毫不想起来。   虽然到了晚餐的时间,但因为味觉障碍的事,美食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诱惑。   盛千陵抱着江里,顺手把他的运动外套脱下来,再一次恭喜他:“里里,恭喜你获得今年的世青赛冠军。”   江里桃花眼一挑,那种「世间独我」的得意与不羁自然流露。   他说:“这只是一个起点,陵哥你就等着看吧,英锦赛,温布利大师赛,世锦赛,我会一步一步向你靠近。”   盛千陵在江里脸颊上落下一吻,嗓音很轻:“我等你。”   晚餐做得还算丰盛,都是地道的北京菜。   宋阿姨上门做家政好几年,基本了解盛千陵的口味和习惯。   江里怕盛千陵饿,主动起身,拉盛千陵走向餐桌,然后十分黏人地贴着他坐着。   吃饭也不老实,还要侧坐着,把脚搁在盛千陵大腿上才行。   这么坐着,夹菜都不太方便,好在盛千陵有足够的耐心,仔细包了一块烤鸭,喂到江里嘴里。   江里就这么眼神直白地盯着盛千陵的脸,嚼了一口烤鸭。   他之前吃不出味道,口腔里不是酸就是苦,今天却感觉到了一点异常。   嚼几口,他很快皱眉头,点评道:“今天这甜面酱是不是太甜了一点?”   “甜吗?”盛千陵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尝了一口,说:“好像是和之前的味道不一样。”   几秒钟后,盛千陵意识到什么,隐隐激动道:“甜吗里里?”   江里这才回想起自己说了什么,他也愣了一下,很快把那块裹着面皮的烤鸭嚼碎了吞下去,又自己夹了一筷子猪肉炖大白菜,囫囵塞到嘴里。   刚嚼几下,就被刺激得直咂嘴,眼睛都眯起来了。   他抽了张纸巾,快速将嘴里那口大白菜吐出来,拧着眉心抱怨:“怎么煮个大白菜也要放醋?”   那种久违的醋酸味弥漫在他的口腔里。   从舌头,一直酸到舌根。   这种酸味和他这几年习惯的胃酸不一样,是一种真实的、带有刺激性的酸味。   他从小就讨厌这种味道,每次尝到,都要用大量的清水漱口。   生怕舌苔上沾到一星半点。   可眼下他却没有精力去漱口。   一回头,盛千陵正目光灼热地看着他,看得他也跟着心跳加速起来。   宋阿姨做了四道菜,除了烤鸭和猪肉炖大白菜,还有一道蟹黄豆腐和一道番茄腰柳。   江里尝了一勺蟹黄,有点咸,尚且能接受。   又尝一口腰柳,顿时又蹙起了眉头。   番茄腰柳又酸又甜,正好是江里吃正餐时不喜欢吃的味道。虽然腰柳很软嫩,但架不住醋与番茄的酸甜味,江里再次将嘴里的食物吐到了纸巾上。   盛千陵目睹了他表情变化的全过程,激动难抑,靠近江里问:“能尝出味道了?”   江里怕是自己的错觉,努力咂了几下嘴,将口水吞咽下去,再尝一口烤鸭。   还是甜得他无法接受。   盛千陵还有些不敢相信,把家中储备的所有能入口的东西都拿来给江里试味道。   江里的味觉就像一个开关,从第一口烤鸭尝到甜味开始,就陆陆续续全回来了。   短短五分钟内,他尝尽了厨房调料柜里的酱油生抽陈醋胡椒粉干辣椒,虽然被刺激得眼泪流,却还是很开心地说:“陵哥,我能尝出来了!”   盛千陵的开心难以言表,他抱着江里,将头靠在江里肩膀上,等着荡漾的情绪过去。   这颗压在他心头很久很久的石头,终于在这样一个秋天的夜晚,被轻松搬开了。   江里还能哽咽着开玩笑:“陵哥你说我是不是被泰国那些香精咖喱刺激到了啊,我其实能闻到泰国菜的气味,但尝不出味道,也就跟着教练随便吃。”   其实他知道,不是香精咖喱使然;   是太久没见盛千陵了,嘴里的酸与苦累积到了一定程度,到他难以承受的临界点了。   直到今晚回家,酸苦被击退,慢慢变成了甜。   盛千陵搂着江里,良久没再说话。   他们之间就是彼此最好的解药。   互为糖与良药。   晚餐过后,江里快速去洗了个澡。   等到盛千陵也洗完澡回来,两人就靠在床头聊起各自才结束的世青赛和上海大师赛。   世青赛不是职业赛,连电视台都不会转播。   但上海大师赛却是亚洲最高规格的斯诺克赛事,能参与比赛的,都是全球斯诺克当前最活跃的三十多名选手。   江里看了盛千陵比赛的半决赛和决赛,从头到尾都展露着他的大将之风,仿佛天生为斯诺克而生。   只不过最后盛千陵得到冠军奖杯的时候,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将奖杯高高举起,只是轻轻在奖杯上落下一吻,对着镜头淡淡地说:“等了很久了。”   现场的媒体和台球粉丝都以为他说的是这个奖项,只有江里知道,这一次他省略的宾语,依然是「江里」。   江里嘴里忽然涌上一丝令人心情愉悦的甜意。   他忽然一本正经地说:“陵哥,我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恢复味觉了,我想再试一下。”   盛千陵微愣,想了想家中还有什么可以直接入口的食物,要不要去超市买一些。   就见江里白净的脸上浮现坏笑,桃花眼半眯,像想出了什么鬼点子似的。   盛千陵心口一窒,来不及阻止,便感觉睡裤下的皮肤传来凉意。   下一秒,悬浮许久的月亮,猛地落入一片温柔的深海。   像一尾自由的鱼,渐游渐深,直到再也不能前进一步,抵靠住柔软的礁石。   盛千陵:“……”   仿佛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有几分钟。   江里抬起头,漆黑的眼眸里盈满湛湛的笑意。他笑得又乖又痞,像一只得了好处想哄主人开心的小狗子,舔舔嘴唇,意犹未尽地开口。   “陵哥,是咸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最后两章,正文就正式完结;   ——   感谢大家阅读! 第93章 【完结上】我爱你。   第二天两人都起得比平常要晚。   江里纯粹是因为腰腿酸痛不想动, 而盛千陵只是想多陪江里一会儿。   江里睁开眼,看到盛千陵英俊的脸近在咫尺,说:“陵哥, 这是不是就是小别胜新婚的感觉啊。”   看不够, 抱不够,也亲不够。   成天只想腻腻歪歪。   盛千陵听到其中某两个字眼,微微晃了晃神, 亲吻了一下江里眼皮上那颗小痣, 说:“还能起来吗?能的话,一会儿带你去一个地方。”   近期两人各自的比赛都已经结束,江里下一场比赛安排是两个月后的英国锦标赛,而盛千陵的下一场则是半年以后的世锦赛。   也就不需要像之前那样高强度练球。   江里以为盛千陵要带他去约会,尝试动了一下腰,感觉问题不大,说:“能起来。”   起来后见到自己臀部深深浅浅的红印子,不得不再次感叹他陵哥这另类的恶趣味。   用时髦一点的话来说,他陵哥简直就是个斯文败类。   表面优雅克己清冷淡漠,一到了晚上, 就放飞自我成了衣冠禽兽。   早餐还是宋阿姨过来做的。   为了避免见到什么大尺度场面,宋阿姨来得很早,悄悄把早餐做熟,又悄悄地走了。   江里洗漱完毕, 同盛千陵一起坐着吃早餐。   当他喝到一口老北京豆汁儿时, 一时没能管理好自己的表情, 面部变得扭曲和狰狞。   “我的天啊, ”江里强行吞下那口豆汁儿, 看起来很痛苦, “这是什么东西啊?怎么和我以前在湖北喝的豆浆这么不一样?”   豆汁儿是绿豆做的,又酸又苦,简直精准踩上了江里的味觉雷点。   他以前没有味觉,宋阿姨做什么他吃什么。   如今味觉一恢复,马上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巨挑食的魔王。   盛千陵一听,马上替江里端走那碗豆汁儿,说:“抱歉,我忘了跟宋阿姨说你的饮食口味。”   江里哭唧唧:“想念周黑鸭,想念蔡林记。”   盛千陵点点头,说:“好,我跟宋阿姨说,以后让她做你喜欢的早餐。”   一顿早餐总算硬着头皮吃完。   江里随盛千陵一起下楼,去地下室取车。   盛千陵穿了套黑色西服,里面的衬衣解开两粒扣子,没有系领带,看起来很随意。   上车时,他自然地解开胸前的扣子,启动车辆。   只是一些寻常的动作,却因为是他做,而显得格外养眼。   江里光明正大地欣赏着,时不时夸赞一句「陵哥好帅」,盛千陵就反问一句「和你比呢」。   江里:“……”   车子一路朝南。   大约半小时后,驶进一处幽静的小区。   这个小区地理位置很好,远离闹市,临着一片湖,绿植葱郁,环境清幽。   盛千陵把车停到小区的露天停车位上,带着江里走到靠湖的那一栋楼。   这栋楼有三十几层,每梯两户,都是两三百平的大户型。   江里跟着盛千陵在20楼停下,看着他掏出钥匙打开门,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盛千陵进了门,看一眼几步开外的江里,说:“里里,进来啊。”   江里缓慢地跟过去,凑到门口看一眼,问:“这是……”   盛千陵说:“这是你的房子,忘了?”   江里想起来,四月份的时候,盛千陵曾经过户了两套房子给他。其中一套在北二环,另一套他没见过,后来也忘了问。   原来就是这儿。   他随着盛千陵走进去,看清了客厅的全貌。   整个客厅非常宽敞,背景装饰以灰蓝色为主,简约却不简单。灯饰全是几何立体形,看得出来是精挑细选过,只需一眼,就能让人喜欢。   沿着客厅往里走几步,有一条几米长的走廊。   走廊边有四扇门,此时门都是开着的。   江里往前走几步,看到靠前的两个房间是卧室,里面宽敞明亮,已经铺上了一看就非常柔软舒适的床垫。   再走一步,看到一个衣帽间,里面有一面大大的镜子,旁边有两排巨大的立式衣柜。   眼下也都空着。   还剩最后一个房间。   江里猜到是什么,忍着心跳看过去。   果然是一间活动室。   里面有一张崭新的斯诺克球台,球与球杆俱全,旁边是柔软的皮沙发。其中一面墙上,已经挂了一半照片,有盛千陵的,也有江里的。   基本都是他们参加斯诺克比赛时的照片。   时间最近的一张,正是江里取得世青赛冠军后的网图。   江里抑制不住激动,回头看着身后紧跟他的盛千陵,问:“陵哥,这就是你说的,要用来养狗的房子?”   三月份的时候,盛千陵在江陵县与江里重逢。   那时他说自己房子太小,要换一套能养金毛小狗的大房子。   这是小狗第一次来自己的新家,果然如盛千陵所料,他满脸都写着超兴奋和超喜欢。   江里实在太喜欢这套房子,参观到了每一个角落,又回到活动室门口。   他说:“陵哥,我们来打一局吧,用六颗红球,就一局定胜负。”   对于他们来说,六颗红球差不多就是十分钟的事儿。   六球比十五球简单太多,击球策略也不一样,加上如今江里的球技深不可测,几乎到了与盛千陵不相上下的水平。   所以他十分得意地说:“陵哥,如果我赢了,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用某个称呼叫我一声。”   盛千陵问:“什么称呼?”   江里凑到盛千陵耳边,很轻地说了两个字。   盛千陵:“……”   他淡淡地看江里一眼,径直走向放球杆的那个玻璃柜,边走边说:“反之亦然。”   意思是,如果江里输了,也要那样称呼他。   江里一拍大腿:“成交!”   两人为了那个称呼,都拿出了自己的真本领。   江里一手准度无人能敌,盛千陵的进攻强势如风,防守起来也是控力精准万夫莫开。   一时打得无比胶着激烈,简直比世青赛和上海大师赛还难。   到最后一个球的时候,盛千陵那支球杆忽然滑杆了一下。   他心一惊,紧紧看着那颗球的运行轨迹。   这颗球至关重要。   如果进了,他就能得分,就赢下这局比赛。   如果没进,江里就能上场清台,获得胜利。   可是因为滑杆,那颗七分球原本是要去左底袋的,结果竟直直朝右底袋走。   要命的是,线路还刚巧正确,直奔袋口。   十五秒后,那颗球越走越慢,慢到袋口时,缓慢停下不走了。   江里双眼放光,只等它彻底停下,自己上场就能打进。   哪里知道两秒后,那球又晃晃悠悠动了动,「啪」的一声,入袋了。   盛千陵赢得了这一局比赛。   江里顿时奓毛,挥舞着球杆,说:“陵哥你这是混球!堂堂职业选手,怎么能混球呢?”   盛千陵见球进了,十分淡定地说:“你懂斯诺克规则的,这局算我赢。”   江里一想到自己想听的那个称呼,就气鼓鼓的。   他说:“我不服!盛千陵我告诉你,我不会服的!”   当晚,北二环的主卧里。   盛千陵有一下没一下磨着江里,饶有兴致地说:“里里,那个称呼什么时候叫?”   江里羞愤不已,把脸埋在枕头里,不肯说话。   盛千陵微微用力,撞了撞他,继续威逼利诱:“你都是职业选手了,不能这么言而无信吧?”   江里知道自己逃不过,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用气音含糊地叫了声。   盛千陵拍了拍他柔软细腻的臀,心情极好地说:“这声音小到你自己都没听见吧。”   江里把脸圈进自己的双手臂弯里,热着脸喊:“老公。”   盛千陵:“……”   随即,他起伏如潮涌的心情化作疾风骤雨,密密麻麻落在江里身上。   江里还在嘴硬:“我都说了我不服!”   盛千陵再次拿出了自己全部的本领,如白天打球时一样。   他像一条伪装了许久的狼,一边侵占领地,一边站在高处反问:“现在呢,服不服?”   江里眼泪汪汪,连连求饶:“服服服!陵哥我最喜欢你,最爱你,最服你……这样行不行啊?”   于是,狼又变回了芭比娃娃,很温柔轻缓地说:“行。”   江里:“……”   日子一舒坦,就过得很快。   江里感觉自己回北京还没多长时间,就被教练催促着,踏上了去英国的旅程。   11月底,北京正是秋冬交替露深寒凉的时候。   江里跟着教练,从北京直飞英国伯明翰,再转车去往约克郡。   这次不用再转三十几个小时的航班,也不用再偷偷摸摸出现在巴比肯赛场。   他将要面对的,是斯诺克三大赛事之一的英锦赛,也是盛千陵曾经轻松捧起冠军奖杯的比赛。   江里作为唯一一个中国选手,被寄予了很高的希望。   他本人却并没有什么压力,在比赛前一天,还十分不满地给他师父发短信:“教练他们是什么魔鬼啊,你才是我师父,非不肯让你跟着我来。”   盛千陵其实也很想陪江里去英国比赛,实在架不住教练们的安排,让他去苏州带队训练一段时间,好备战2022年亚运会。   在国家荣誉和私人情感面前,他自然没有怎么犹豫,爽快地答应了教练们的要求。   英锦赛的比赛周期是12月中旬到1月中旬。   江里在英国的前几天用来调整时差,然后又花了几天熟悉赛场的球台,很快就迎来了正式的比赛。   他是这届比赛中的新面孔,加之长相甜野帅气,即使穿着衬衣配领结,也盖不住一身雅痞,很快吸引了当地媒体和杂志的目光。   尤其他第一次在职业赛中露面,就以快准狠的风格强势战胜那些打了多年球的老球手们,更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收获了欧洲众多的粉丝。   而国内的体育频道直到半决赛才开始转播英锦赛的比赛。   那时候江里已经进了前四强,在争夺决赛名额时,与他钦佩了多年的老将希金斯碰上了。   希金斯成为斯诺克职业球手29年,外号「巫师」,是一位经验丰富老道的选手,曾无数次拿下三大赛事的冠军,在斯诺克领域享有极高的声望。   但江里年轻气傲,根本没有被他的成绩唬住,而是稳稳当当,发挥出了自己的最高水平。   最后他是17:10拿下这场比赛的。   比赛结束,希金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冲江里竖起了大拇指。   江里知道盛千陵在看,笑得一脸灿烂,还对着标着中文LOGO的摄像机比了个爱心。   十足的绅士痞子。   半决赛结束,江里成功与号称「火箭」的奥沙利文会面,开始争夺冠亚军。   江里不知道,此时国内的斯诺克台球界已经为他而沸腾。   中国的台球史并不长,江里这种打法强劲的痞子选手绝无仅有。   他横空出世,以英俊绝美的外形和疯狂的进球率震惊了所有台球爱好者。   决赛时间是英国的白天,恰是国内的晚上。   这天晚上,许多认识江里的人,都守在电视机前,紧张地观看电视转播。   陈树木知道他的好兄弟去打了职业,但没有想到他成绩这么好。想发微信讲几句骚话,又怕影响江里比赛,只好捱着没发。   同一时间,来自江陵县的卓云峰、老徐等人也都牢牢地坐在云峰俱乐部休闲区的椅子上,紧紧盯着大屏幕上那张熟悉的脸。   清华大学某数学博士研究室里,身材瘦弱表情厌世的蒋言停下手中的实验,掏出手机使用流量接上了视频转播。   金茂大厦写字楼里,潘明钰暂停了一场重要会议,打开了会议室的投影仪,连上的却是中央电视台体育频道。   江里像是知道这些人会看他比赛一样,特地在比赛前凑到镜头前,轻启薄唇,很快用唇语说了一句话,随后扬起下巴,笑得张扬肆意,仿佛胜券在握。   全国的观众里,只有盛千陵看明白了这句话。   江里说的是——   “陵哥,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下章完结! 第94章 【完结下】少年终于与春光重逢。   江里一战成名。   他作为第一次参加英锦赛的球手, 就以惊人准度、闪电之势,攻破了号称「火箭」的奥沙利文,以领先三局, 夺得了英锦赛的冠军, 获得二十几万英镑奖金。   颁奖典礼时,江里高高举起奖杯,脸上挂着灿烂的笑, 用中文深情告白:“我一直在看你。”   球迷们以为他是在说看着奖杯, 可只有盛千陵才知道,这是江里特地说给他听的。   是对他当时在英锦赛夺冠时那句「希望被看见」的回应。   时隔四年,所幸还不晚。   江里拿下英锦赛冠军之后。   国内斯诺克行业掀起巨浪,不过一天时间,江里的照片被社交网络大量转载,直冲热搜。   台球爱好者们臣服于他天赋异禀的球技,其余网友们疯狂沦陷于他的颜值。   不少胆大的网友们在网络上大呼「老公」,每每提及,都是「啊」声一片。   在回国的前一晚,江里在英国约克的酒店里, 心满意足刷着短视频和微博,看到全网对他的一片赞誉,还起了各种各样的称号,显得心情很好。   “神颜球手”——可以, 这个称呼很贴切, 真实又不做作。   “百年奇才”——不错, 完全没有夸张的成份。   “痞帅天王”——很棒, 网友们都很理智客观。   在这些留言中, 有一条另类评论引起了他的注意:“我也承认这个江里是几分姿色吧, 但和国手盛千陵相比,就是个弟弟。”   江里原本都退出了视频,想了想又返回去,在这条留言下追评:“你说得有道理。”   马上有其他人回复了他:“啊啊啊姐妹你叫「千里江陵」,是不是盛千陵和江里的cp粉啊?让我们一起磕生磕死磕千里江陵,看盛千陵对江里酱酱酿酿!”   江里:“……”   行吧,勉为其难做你一秒姐妹。   退出短视频APP,江里进入微信,给盛千陵发了条消息:“陵哥,我明晚到北京。”   盛千陵秒回:“好,我等你。”   江里盯着「等你」两个字看了几秒,神清气爽退出对话框。   他刚想退出微信,却见列表中忽然出现一个群组,是陈树木拉他进去的,群组名字叫「wh29中3(7)班」,是他曾经待过的班级。   一进去,见到里面疯狂刷屏同一句话:“恭喜里哥!”   浩浩荡荡几十条,跳得极快,牌面十足。   最后一条没叫「里哥」,因为是名叫「英语组梅朝凤」发的:“恭喜江里!”   江里笑得眼睛弯弯,麻利地先发了个超大红包,然后又开始不正经:“谢谢兄弟们!谢谢世界第一美的凤姐!”   离开二十九中这么多年,他越来越厚脸皮了。   梅朝凤发来个一个严肃的微信自带小表情,又开始说教:“怎么称呼的呢?怎么还和高中一个样?”   江里嬉皮笑脸,发去一个俏皮表情包,飞快打字:“出来混,都是朋友。凤,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此时,清华园某实验室里的蒋言也拿着手机,慢吞吞点开了江里的微信头像。   头像下方有一行「添加到通讯录」,只要点一下,就能发送自己的好友添加申请。   她缓慢地把手指凑过去,正想轻触一下,班级群又出来一条消息,浮于她的手机页眉上。   陈树木:“里哥还是牛批啊,爱情\\事业双丰收!”   后面跟着一排坏笑的表情。   蒋言手指一顿,静默几秒钟,关闭江里的微信头像,回到了班级群里,却始终没有发出那句「恭喜里哥」。   没有必要了。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终于可以让困在七年前的自己,努力向前走了。   江里对此毫不知情,还在群里和老同学们插科打诨吹牛皮,偶尔提到蒋言,不见人回复,就很快跳到了下一个话题。   聊到夜深终于扛不住睡意来袭,才甜甜地睡过去。   次日晚上,江里在北京落地,然后直接奔向他和盛千陵在南四环的新家。   盛千陵请了搬家公司,将两人的物品全部都搬了过来。   江里又有近两个月没有见到盛千陵,心中的思念如洪水泛滥,一进门就贴向盛千陵索吻。   两人就在玄关处接了一个绵长急切的吻,吻到江里腿都软了才停下来。   餐厅的桌上已经摆好了做好的菜。   有江里喜欢的腊鸭焖藕和公安鱼杂,还有一道蒸鱼糕。   江里正是饿得慌,又亲了亲盛千陵,赶紧去洗手吃饭。   吃到一半,盛千陵忽然说:“里里,你的护照给我一下。”   江里以为盛千陵要帮他办年后再去英国的签证,说:“不用再办啊,我是长期签证,不影响我4月陪你去打世锦赛。”   盛千陵没有解释,坚持要他的签证。   江里以为是出入镜有什么新规定,没再多问,饭后就把护照交给了盛千陵。   1月底,大街小巷的年味已经很浓。   集训中心的选手们都已经回家过年,盛千陵也陪着江里回了湖北一趟。   他们一起去给江海军上香送花,也没忘记顾玉港那份。   回家收拾得麻烦,他们就一起住了盛千陵住过的华悦酒店。   临近大年,他们去拜访了一下卓云峰,然后赶在腊月二十九那天回了北京。   大年夜,江里和盛千陵回到盛家别墅,又故意耀武扬威把潘明钰气了个半死。   盛广峥对盛千陵持放任态度,潘明钰却始终不能完全接纳江里,但好歹也不像之前那样排斥他。   四个人坐在一起吃年夜饭,就各自分开各自忙碌去了。   不亲近,但也不像从前那样疏远。   新年一过,江里和盛千陵开始进入新一轮的训练和忙碌里。   2022年2月,江里要去英国伦敦打温布利大师赛。   而4月份,是盛千陵参加世锦赛的时间。   两人商量了一下,江里在伦敦打完温布利,就直接去谢菲尔德,等着盛千陵过去。   江里果然是循着他师父的路在走,从分区积分赛,到世青赛,到英锦赛,再到温布利,一次夺冠,一次次捧起金色的冠军奖杯,逐渐与盛千陵的职业生涯重合。   到了四月,盛千陵第三次征战克鲁斯堡,终于不再如前两次一样,只能得亚军。   这一次,他淡定沉稳地游弋于赛场之上,红色的地毯与绿色的台呢衬得他英姿勃发,气宇轩昂。   他从前打比赛不苟言笑,也很少朝观众席看。   可这场比赛却打得很活泼轻松,有时候进了高难度的球,或者是单杆破百的时候,他会下意识朝观众席最后一排看过去。   现场只有十一排座位,他与最后一排戴着帽子和口罩的漂亮青年四目相对,很快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2014年,有个少年曾对他讲:“师父,等你拿世锦赛冠军那天,我一定坐在下面的观众席为你疯狂鼓掌。”   他终于等到了迟到多年的掌声。   也等到了自己深爱多年的人。   盛千陵在斯诺克顶级赛事世锦赛上夺冠后,国内球迷们陷入经久不衰的疯狂。   这是中国球手第一次在这么高规格的比赛上夺冠,犹如文学界的诺贝尔,犹如体育界的奥运会,完完全全为中国斯诺克的发展竖立了新的里程碑。   「盛千陵」三个字成了一种象征和符号,也成了无数台球爱好者们心中不灭的光芒。   盛千陵本人在夺冠之后,也很激动。   却不是因为夺冠,而是因为一件他筹备了很久的事情。   克鲁斯堡剧院门外,一辆等候多时的房车已经打开了车门。   盛千陵避开一路追堵的媒体记者,带着江里匆忙上车。他拿出两套纯白色的西装,将略短那一套递给江里,说:“里里,快换上。”   江里还没从盛千陵问鼎世界冠军的喜悦中走出来,整个晕乎乎的,根本无法独立思考。   自然是他师父让他穿什么,他就穿什么。   房车一路朝南驶去。   路过河流与城镇,来到远离闹市静谧辽阔的村庄。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一座建筑门口。   长着大胡子的司机回过头,眉眼带笑地对盛千陵和江里说了句「Congratulations」,盛千陵同样用英文致谢。   江里没明白这是要做什么,只不过当他从房车上下来,看到眼前欧式风格浓厚的尖顶教堂时,手心隐隐颤抖起来。   纯白的礼服,红色的领结,藤黄的教堂。   江里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盛千陵脸上带着温柔期待的笑,牵着他一步一步往教堂里面走。   教堂里空荡荡,一排排座椅上镌刻着岁月的痕迹。从门口到讲台,铺着一段长长的地毯,上面印着繁复美丽的花纹。   两边隔一段就摆了一捧开得正好的白玫瑰,玫瑰嵌在花柱里,每一个花柱都用纯白的丝带相连。   盛千陵穿着熨帖平整的白色西服,全身仿佛披着光。   他的目光一刻也不离开江里,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江里的心扑通直跳,越来越快。   他下意识牵紧盛千陵的手,跟上他的脚步,慢慢地,慢慢地,仿佛在亲朋满座中举办盛大婚礼一样,随着盛千陵走向牧师讲台的方向。   最后,他们在讲台前站定。   讲台后的牧师微笑着注视着他们。   盛千陵提前那么多要来江里的护照,就是为了办理这一次的marriage visitor签证,为了让脑子里想了好多年的这一幕实现。   他掏出一只小小的白色礼盒,取出其中一枚素净的铂金戒指,在牧师的见证下,缓慢地递给江里。   他说:“里里,你是否愿意为了我,戴上它?”   那枚戒指很漂亮,内嵌了半圈碎钻,再无其它装饰。   江里垂下眼眸,看向那枚戒指。   日光穿过苍穹顶投射在盛千陵身上,折射在他手中的戒指里。   光影之中,江里看到,戒指里刻了四个紧紧贴在一起的英文字母——“QLJL。”   是「千里江陵」的意思。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江里眼眶酸涩,却第一次感觉到酸涩竟然也这么美好。   他问:“为什么要戴上它?”   盛千陵说:“戴上它,你就是我这辈子,唯一的爱侣。”   教堂里很安静,门外有轻风拂过。桥梁一般的白色丝带微微晃起涟漪,如同七年前,两个少年为彼此萌动的心。   牧师拿起讲台上的结婚证书,用轻柔的声调虔诚地念起上面那段广为人知的寄语。   成为盛千陵和江里这一场婚礼唯一的旁白。   江里英文很差,听中式英语都不能完全听明白,何况是老牧师的乡音。   可偏偏这一次,他听明白了牧师的话。   牧师在问他,是不是愿意一生一世和盛千陵在一起,直到生命的尽头。如果愿意,就请接受盛千陵手上的那枚戒指。   江里热泪盈眶。   他曾经失去过盛千陵很长很长时间,长到他以为自己的余生不过了了不值期待。   也曾在味觉障碍里尝遍了人生的辛酸和苦辣,在身娇体贵与跌跌撞撞里,被生活撞得遍体鳞伤疼痛难忍。   可是多么庆幸啊。   他曾经以为熄灭的光,如今就站在他面前,随同牧师一起,等着他说愿意。   他递过手指,让盛千陵把那枚素戒套到他的无名指上,颤抖着说了一句「I do」。   盛千陵眼眸里噙着水光,在下一次牧师念完询问辞时,很快说了句「我愿意」。   江里替盛千陵戴上戒盒里的另一枚戒指,目光流连于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上,仿佛在看一份令人得意欢愉的惊喜。   他们一起接过了牧师递过来的写满英文的结婚证书,冲牧师轻轻颔首,然后在无限温柔的光阴里,拥吻到了一起。   风又起。   玫瑰轻摇,丝带起舞。   穿过六年漫长的风雪,少年终于与春光重逢。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7.6开文到今天9.6,刚好两个月。   真的特别特别感激大家一路追文到今天,每一条留言我都有认真看过。   感激大家给我投营养液,让我炫上投票榜第二名(继续投好吗求你们呜呜呜);   本来想着,到完结的时候多说点什么,可此时却有点,欢喜又怯怯了。   ——   番外我还没写,但我感觉其实所有事都在正文里交待清楚了。   但如果你们有想看的番外,就告诉我,我如果觉得可以写的,就都写。   然后我的微博是「作者秦小羊」,可以到微博找我玩(55章的那啥也在)。   然后请大家在最后这一个完结给我留言吧,夸夸我写得好(?   或者随便说点别的什么都行,我给大家发红包(珍惜抠门作者难得的大方hhhhhh;   ——   以后我应该不会写bl长篇啦,真的真的很感激大家陪我走过这一段。   虽然算一段露水情缘(?,但所有的一切,都在心里啦!   爱你们!!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