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题名:滚齿   作者:晏文   文案   林琉是个疯疯癫癫,被溺爱的小少爷。   “碰触与不能碰触的,都是能被感知的。”   对于林琉来说,深夜与白昼都是他赶赴一场与星海约会的好时间。   “我的海。”林琉称呼着梦中世界,在星海身上打了个滚。熠熠闪烁的星也夺不走他眼睛耀眼的光亮。   “琉星。”仿佛从深渊降临的神呼唤林琉牵起两方世界的名字。   十六岁,林琉破梦而出,肩膀担了个大任——把梦中的星海带到现实世界中来。   “勇敢是我的绶带,我将作为战士,斩断绝望的祈求,收拢真爱的情丝。”   后门开启,林家最大的懒蛋颠着小书包踏进了学校,妄图触碰甚是不解的现实、勾动无形之线把不能触碰的梦界拽进来,却发现太难了。   “活的艰苦压在每个人的头顶,学习是他们改变命运的一条窄道。我是游离在人群中的疯羊,只顾横冲直撞。”   一颗心亮堂堂的,全用来装“扶养他长大”的星海了,融不进半点世界的冗杂。   “星海,看我,我成坏学生了。”林琉美滋滋地甩来甩他的巧克力狼牙棒,找到了他在现实真正的定位。   “真棒!”星海夸赞特别特别能干的林琉。   内容标签: 奇幻魔幻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琉(琉星) 星海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睡出了个世界   立意:浪漫至死不渝 第1章 生命之树下埋着骨架   ==================================   “在那豪华纷乱的夏天,我们被死亡深深震撼。”   林琉打了个滚,无精打采轻哼了句诗,呼出雾一般的闷燥。置身在仲夏晃荡摇篮里,距离盛夏的火葬场只有一步之遥。   左臂缓缓抬起,削薄的手心濡湿。清透的五指如遇水透明的山荷叶,潮湿之气从危脆的指尖迸发。   指甲片纤细而透亮,齐对着旷远的高空;惰性使然,不欲展翅。天上的鸟儿对此抓耳挠腮,弄不明爱捉弄鸟的林琉暗使着什么坏心眼。   幻梦着、摇晃着、迷离着,看心灵的眼睛半睁半合。   手臂垂下,浑身罩在热气腾腾的云雾中,轻的仿佛能乘灰蓝色的烟气消弭、或借着无影去无踪的清风的势化为无物。   风没来,觉来了。一眨眼的功夫,林琉坠入梦境。   林琉身着白衣,孤独、渺小地站立在咕咕叫着的白鸽头顶。   颓丧地垂下头,一只死寂的眼睛进入他的眼中。   山羊荒诞的眼睛,他是这么认为的。   紧接着,无穷无尽的漆黑墓碑轰然而立、节节拔高,如一场安闲的风暴席卷进瞪大的双目。   幻想。渺茫的敲钟声打着旋,像一只只哼唧的小飞猪落入耳畔。砰,猪爆了,血水幽幽荡开,比徐徐变暖的冬季尾巴还难抓。   不,林琉不知道进入眼中的是什么。正在变化的景物不与任何东西吻合,他认作墓碑只是因为白鸽子眼睛里流出来的鲜血溅到了竖着的石头上,让他对准了不详的墓碑,想着就是墓碑了。   “那是什么?”林琉打着滚降落在星海冰冷的怀抱里,注视着星海璀璨的双眸,眨眨眼轻轻问道。   星海决定绕一绕他,比驴子推磨的走位还简单。   “刚才那是什么?”林琉再次问,亲密地贴上星海的胸膛。   “什么?”星海困惑地回问。   “刚才我看到的是什么呀?星海。我注视你的眼睛,一排黑色的柱子安上了我的眼眶。莹白的迷幻光点接连闪烁,是我不能数明白的量。我仿佛在那里等了很久,凄惨孤苦。只有柱子的排列是我方向,我如探索书架的烛焰,尽头不知在何方。”   “我不知道,琉星。你知道,现在我是看不到自己的眼睛的,也就无法理解你的意思。嗯……或许你看到了墓碑,排列奇怪的墓碑?”   “我们可真默契。”聪明的林琉先配合了装傻的星海一番,然后气呼呼地甩了甩手臂,龇着牙说:“别想把我糊弄住!我见到的像是梦里的场景,奇怪奇怪的空间、一颗坠落了的星星的内部。”   “或许你做梦了,琉星。你也说了,梦里的。以前的梦,现在的梦,或者两者搅和在了一起。”星海勾着林琉的发丝,摸摸他耳垂上的海蓝宝石。   “我睁着眼睛呢。”为表示诚意,林琉还将星海的手捧住,放在他轻颤的眼睛上。   “或许是白日梦。”   “你以为我是采格·杰戴斯吗?(采格·杰戴斯是个睁眼说瞎话的喜剧演员,林琉现编的)胡乱说话的喜剧演员。你要相信我,我感觉到了,难以形容的感觉,嗯,有点像在妈妈温暖的怀抱里见到了刺挠的毛毛虫。迷幻的刺激。不会错的,就是奇怪感觉的东西。”   “我应该说什么,哦,我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小星星。”星海皱起眉头,吸着气心疼至极地说。   “哇哇哇,好先生,收起您假惺惺、做作的语气吧!这不适合您,您!我的海,敬请等待吧,我会自己寻找答案。”   “真是个好孩子。”星海竖起一根手指在林琉的唇间,搞怪地眨了眨左眼,接着说:“但是,一些人可能会被梦境所迷惑。清醒时被遗忘的梦所迷惑,而见到非常奇怪的景物,就像你一样。意识陷入空幻梦境的怀抱里,玄之又玄的冲动、妄念也经由而生了。所见之物被他们的幻觉拉入其中,却以为是所见之物奇怪。   呐,大白天还梦未醒,小星星永不眨眼睛了。   我想很多人都经历过吧,和你一样,但他们不会与人轻易诉说,那可是机缘巧合下得到的珍宝啊,寻之无迹。”   “你这话是在告诉我找到后才是真的吗?还是这是真的,只不过我找不到;再是现在没有找到,将来自然而然会到我身边?”   “这是你的想法。”   林琉张开双臂,用劲地拥抱住星海,用脸颊摩擦着星海的心,说:“这是你的说法催生的我的想法。哎呀。”   “我可没说什么大东西,这全是你超强的理解力产生出来的。我觉得你可以成为一名想象力大师,小星星。”星海按住了他的大脑袋,幽深的眸子里毫无笑意。   “不,你什么都说了。还有,再说一次,您收起您诡异幽默语调吧,真不适合您。好先生,您说这话的时候在期待着什么,想要我发笑吗?”   林琉古怪地哼笑着,脑袋上突然出现了浮夸的高顶黑帽子,神采姿态像是从蒸汽旧火车走下来的少年绅士。   “嗯…或许吧。”星海推了推突然出现的玳瑁眼镜回复。   “我会证明的。”林琉点了点脖前的黑蝴蝶结,矜持地伸出鹿皮绒手套的右手,得意地扬下巴。   “随你。”   黑色手杖剑歪斜着戳地三下,纯白的立领浮现出突兀的乌鸦图案,星海竖起一根手指贴上林琉的嘴唇,俯下身吻了吻脸蛋。漆黑的眼珠子宛若罩着一层精细复杂的黑暗蕾丝。   吻的温度降下,简陋、即兴的角色扮演也宣告了结束。   从梦中回到现实的林琉发现他的奶奶死了。   天不太亮,丝线勾出来的月光在刮着人的皮肤,吊着人的四肢。淡灰色的天空被一道道柔滑的朦胧云彩环绕着。   “琉星,我很难受。”   “我的安慰会让你好受吗?大姐姐。”   “会的。”   “哦,我能说什么呢,狂言里托生的鸽子变成了红色,掉落地底,化成了供汲取的养料?下了判决死亡预兆的生物,也逃离不了死亡的制裁。”   “是安慰我,不是安慰我们的奶奶。”   “哦,我们都是死亡旋涡的奴隶,被难以言说的死亡之气震撼着,一切美好之物都无法消除提琴奏响下的沉落之坟墓。烙印永存。一场骤然降落的暝寂冰雹谁也抵不住,砸得脑袋昏昏。这么一想,肚子也空空的。”   话说到这,贪吃鬼刚想爬去找食,就被林媛薮揪了回来。她敲了敲不见伤心的林琉的脑门,说:“简短点,充点活的意味。”   “好吧,大姐姐,你并不孤独,有死去的也有活着的。”   “蓝天之下堆满骨架,谁都不孤独。”   孤寂的韵味从深渊而来,凝聚在沉重的棺木上。浑浊的闷热熏染出不切实际的眩晕,眼着地的人都为出神的局外人。   能松懈,不能逃离。   黑色的发丝沾了枚青绿色的松针,纯黑的眼睛映入无边的土地。一身简朴黑衣的林琉伫立在一棵从土地汲取力量的浓绿马尾松之下,如同被困在橡木桶的艳色鸽子。   一手捧着艳丽的花束,他清醒地注视着死去人的棺材。心空荡荡、阴沉沉的,仿佛被挖土的铁锹剜了一大块。   “我想,满头白发剥落了璀璨的筋脉,也收获了死于黎明的命果。”   此时,林琉十五岁。   “你今日做梦了吗?小远。”   席远听到面前十六岁的林家少年这般问道。   坐在林琉旁边的席远神色像是怔了一下,顺从眼睛,真正看向淡淡阳光下快要透明的林琉,说:“没有。”   “哦。”   林琉眯着一对单纯的眼睛看向席远。身后,铺天盖地的绿树蓬勃盎然。   回复完,他显得有点了精神,像一只对花情意缠绵的寡情白猫,微微带了点打趣儿的逗弄与若无若有的懒散。   “你呢?”席远迎着猛然增大的阳光,轻声问在躺椅上闭上眼睛的少年。   “我没有,今天没有,昨天也没有,前天也没有,明天也不会有。时间很久了。”林琉幽幽吐着气,手抬起放在嘴边感受了下,认为他被这阵燥热蒸出一股子的凉气。   身上的薄毯显得多余,成了垫脚的布。   席远听着他缓慢地说。每个字都拖着调子,荡啊荡的,对着溪水哼着柔和的小曲似的,从昨天荡到今天,从今天荡到明天。话语停下,接着,触不可及的冷淡让溪水迅速结了冰。那荡起的动倒是不为所动。   猛然,林琉拍了下躺椅的扶手,两条手臂撑着他细瘦的身躯探出来。如一位坐在太师椅上,却突然得知敌军来犯的老将军,虎虎生威地怒睁双目,即刻要披甲上阵。   全脸的表情都生动了,两颗黑黝黝的眼珠子饱含热烈的期待与好奇。长长的睫毛轻颤,掠过阴凉地,像是要先主人行一步,飞走。刚亲吻过花的嘴唇被花熏染出了艳丽的色,勾出了个上翘的弧度,如猫儿竖起的胡须,不经意地挠着心。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一对细长的眉毛即刻扬起,略微地锋利,但也如蝴蝶煽动翅膀惹人喜爱,引得窥探它的花更加偏爱。林琉略显激动地起身,直直看向席远,沐浴光的他渗入了难得的活力。   生机从这对原先露水般淡雅的眉头间窜起,对一直关注他的席远来说,相当于一场平静的火山轰然喷发。   “意味着什么?”同样身为少年的席远问,浮现出渴求知道的欲望。   “意味着我要出去了!绝不是戏言,哇,哇哇。春风,不,夏风新奇了。”   “夏风一直平淡如常,”席远低声说着只有他能听清的话。   林琉蹦蹦跳跳地跳走了。他在刚才讨厌的大太阳下兴高采烈地挥舞起手臂,激动地一甩,打到一旁的槐树树干,细白手面凸出的三角骨浮出一朵浅莲红的花。   兴奋的他再蹦了回来,围着席远高声大笑,笑得鸟儿全飞走了。手臂继续甩,即使疼痛,也不能使他的欢欣受到一丁点的损害。   梦中的怪物、奇异的星海、神秘的爱人,要由林琉带到人世了!   席远发现现在才是火山喷发。对见惯林琉作为的他来说还不至于惊吓,但对关注林家的人来说,得知此事,一定是会惊掉下巴的。   谁能想到,一直待在家十六年的林琉小少爷,因为三天不做梦了,便打算出去了。   “多么稀奇啊。”冷淡的人轻轻叹息。   席远是难得见到避世不出的林琉的人,拜他的家族所赐,主要是他的哥哥。   席家与林家有姻亲关系,林琉的大姐嫁给了席远的哥哥。两人真心相爱,也让林家与席家的关系更加亲密。   两家人成为亲家是在三年前,席远见到林琉也是在三年前。   席远时常听到林琉的名字,与他同岁,却将自己锁住的一个古怪男孩。   许多人叫他金笼少爷,一位受困睡梦的金贵懒蛋。 第2章 太阳光下的白鸡蛋   ================================   “琉星啊。”结婚前,林琉的大姐、林媛薮这般称呼她的弟弟,对准备去拜访林家的席斯介绍林琉。   随这对儿同往林家的席远坐在一旁,也细细地听着。   “琉星是个喜欢睡觉的小孩,小孩啊。行为、言语上多有奇怪之处也不必见怪。以前他是成天成夜睡觉,这几年好了些,一天的时间有那么几个小时不睡了。多好玩,哈哈,活生生的一个懒蛋。他很欢迎你们。见到他,一声不冷不热的招呼就行了。”   林媛薮一谈起她的宝贝弟弟就高兴,乐得能在桌子上跳两下火热的桑巴舞步。给这些快要见到林琉的人说,她更多了些清清楚楚的显摆,恨不得让他们马上见到林琉。   席远一听,心中泛起了古怪之情。也不知是为何,不凭一面之词判断一个人的他心中认定了林琉是个懒蛋。   事实上也是,林琉就是个懒蛋,却个连最弱小的白花都没有理由、甘愿捧着的贼宝贝的蛋。   “到了,”   林媛薮的话音落下。枣红色的手套镀了一层白烟般的光,殷红的嘴唇勾起了个妩媚的弧度,细细描绘的眉毛不动声色地挑起又沉沉落下。   林家到了。   雪白床铺上睡着一个漂亮的男孩子,像是一具被水润泽的玉石孩童。澈静的灯线在空中时时搏动,震荡出仿佛是了无生命空壳上微弱却不休的生机力。不甚沉闷的光下之暗化成了阻挡他面容的细纱,朦朦胧胧让人瞧不真切。   那个时候的席远,想到的是精编竹丝斗笠上的阴凉——细雨敲来击去,丝丝缕缕,刺着心,似端丽之花绽开,芯蕊是雨后蝉鸣。虫叫,花影,一声连一声,一簇接一簇。   席远原先以为的呆笨小胖子变成了个懒懒散散的小精灵。   “您好。”聪明绝顶的林琉磨磨蹭蹭醒来了,率先打了声礼貌的招呼。   林媛薮了解她的弟弟,知道他快要醒来,叫席远先来见他,想着同岁的少年,话可能多一点。   事实上,席远也就只说了一句您好,便站在一旁看林琉闭眼又睁眼。或许林琉想与他做起捉迷藏的游戏,因为他见林琉眨闭十几次眼睛后,貌似遗憾地嘟囔一句怎么还没有消失。   一会,林琉古怪地皱了皱眉头,咕咕嘟嘟地叨念了几句像是抱怨的话,听不清楚,率性天真的韵律冲淡了话语本身的表意性。   席远不由走了半步,显露轻微讶异的表情,更细致地观望起了还在磨蹭的林琉。   等了几分钟,林琉大叫一声,伸出两条胳膊,看起来是快要起床了。   “哇。”   席远心一松,可却见他苍白的胳膊一甩,咻地一抓,把床边放着的一颗皮球大的透明圆球抱在了怀里。   啪嗒。   圆球是灯,发着黄光的灯,就像正午的太阳一样,刺激着人眼。   也确实是太阳。   林琉憨憨一笑,捧着圆球贴近他睡得红通通的脸蛋上,闭着眼蹭着灯,轻声说:“俺的大太阳。”   席远听了微皱了皱眉头,哭笑不得地轻咳了一声。   “很抱歉,我应该早点醒来的,”完全醒来的林琉一看席远,便知道来了位陌生的客人。道歉完,他懊恼地拍了拍润湿的额头,吹了吹飞到天上的头发,瞪大双眼说:“要是傻大姐的婚事被我睡进肚子里了,她会捏爆我的脑袋的。您可要少说点话。”   席远没有回复他。他正琢磨着带着呆憨、精明的个性的林琉,对冲到耳边的这一番话心不在焉地任其漫漫飘到天外了。   “我可能更抱歉了。”林琉抖抖脑后压塌的背帽,猝然挤出个稀奇古怪的笑,两条胳膊在席远眼前甩啊甩,轻飘飘地说:“我睡的没有力气了。您懂我的意思,年轻的小客人。”   席远是背着懒蛋林琉步履艰难地走到众人面前的。除了被呛住的席斯,其他人都对这一幕见怪不怪。   席斯惊讶的不止是林琉被席远背着走,也在于礼貌客气的席远居然背着人走到众长辈的面前,莫名有点滑稽。   当席斯对上林琉瞄向他的视线时,顿时,他的心中泛起了一阵古怪之情,隐隐明白了。   林琉当真是个举世无双的可怕懒蛋,还具有让人无端同情又喜爱的特征,夺目又多彩,隐隐闪透着潋滟水波的神秘,像是林家从天空深处偷来的一颗璀璨明星。   这般看来,席远与林琉还真的具有相似性。   席家着重的继承人不是席斯,而是席远。说这话的意思不是说席斯不太行,席斯当然很行,要不然林家大姐也不会看上他,而是说年纪小小的席远便展现出了与众不同的聪慧,比席斯更适合担家的重担。   学什么一看便会,这种耳熟能详的夸赞对席远来说只是最浅薄的聪明。聪明不值一提,少年的席远具有难得的稳重性,一架身躯内像是装了两颗心。两颗心不争不抢地配合运作。   倒是了解席远的席斯不认为他是沉稳,而是可怜、可怕的冷漠性,是与世不合、俗世不接的,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可悲宿命,怪也却只能怪自己。如亲近,这类常见的温柔字眼,对席远来说真如登天难。   席斯对他的弟弟是心疼的,但也真真切切明白他的这种优柔的心疼的确是不了解席远的表现。他面对席远也保持着无知人难得的清醒,坚决闭口不谈此看法。   席斯是对的。席远自身绝对没有顾影自怜的瑟缩和排斥外界的斗争性。冷漠本身已经渗透了他,对“冷漠”他也是极具冷漠的,谈何感觉到冷漠的衍生物那多余至极的黯然之色呢?   林琉也是个不一样的孩子,席斯能看出来,格外生出不知何来的感叹,想着席远是有个奇奇怪怪的同伴了。同时,他怀有莫名的惊颤,感觉珍宝一样的林琉是早已死去的孩子。   “你们的关系挺好。”率先出声的是林琉的老父亲——最沉不住气的林恩。   老父亲朝着在席远肩膀处探出头的林琉作了个伸舌头的表情,逗弄着他的小孩子。   林琉拍拍席远的肩膀,也对着他的老爹做了个扭曲的丑陋鬼脸,再一扭头,对他亲爱的妈妈露出了乐哈哈的微笑,甜得方舒心都要成糖了。   林恩这句话,更是让聪明的林琉与超聪明的席远从这一天成了谊切苔岑的好伙伴。   “看看,我的弟弟怎么样?”   “真漂亮。”席斯对着林媛薮故作朴实、忠厚地笑,由衷地感叹了一句。一句话落下,尾音都没全钻入空气中,他又急不可耐地凑近林媛薮的耳边,轻声低语,缠缠绵绵地握了握他更喜爱的人的手。   林媛薮点着嘴唇微笑,回应着,浅浅地吻了吻他的嘴唇。   在别人家,夸男孩漂亮总有不自然的情绪。样貌好是一方面,膈应又是另一方面,毕竟男孩子威武霸气才是王道。但在林家,全是乐,漂亮不假嘛,林琉多么漂亮啊,别人说出来不够,自家人还要说。   林家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当事人小林琉利索地扔到一边玩泥巴去,开始了一场关乎林琉的夸夸大会,主要是夸他唯一拿得出手的好——长得好。   林琉懒惰地窝在柔软的椅子上,不点头也不摇头,淡淡抬着眼,像与人间隔着一层尘。   他纯净无尘。   “懒蛋琉星。”坐在林琉左边的三哥挂着捉弄的怪表情戳了戳他的脑门,一只手用劲拍拍他的肩膀,小声叫他。   “废话鬼,你闭嘴。嘘,吵着我的大脑袋了,要吵掉了!”   “又不是炒鸡蛋。”林绍伊嘟囔了一句。   林绍伊比林琉大两岁,逗弄懒弟弟是不可缺少的日常活动。这会儿他唤林琉,是想叫林琉坐在他的左边——新搭建的狗窝。   林琉自是不愿意,格外嫌弃狗窝不够舒服、漂亮,更不想再动了。   一见愤怒的林绍伊准备动手拉他,林琉打了个哈欠,熟练地紧紧抱住右边的二哥林凌祈的手臂不松手,成了一只爬上枝干睡大觉的树懒。   林琉的保护神林凌祈自然知道怎么回事,按了两下林琉的肩膀,抽空教训了一番拽林琉去狗窝的林绍伊,扭头再回归到夸夸大队中,面色冷淡的说着一连串称赞的话。   “嘻嘻,废话鬼你是吃鬼了吗?脸色比鬼还黑。”林琉得意地鼓动着腮帮子,转着眼珠乱瞅着捂住脑袋的林绍伊,几颗白牙露出,像只要恐吓人的小狮子。睡意全都飞走了。   “懒蛋。”林绍伊鄙视地竖起了个中指,再次鼓足了精神气动着林琉。手臂抬起,他像个嫌头发烫手的理发师似的,来回扬着林琉几根发丝。   “闭嘴,废话鬼。”   林琉喜欢青草动。无论是安安静静地摇晃,还是抽风地疯癫狂舞,他都能感觉青草的扭动的尖是在悠悠激荡着他脆弱不堪的身心。他似是个晒着暖春太阳的白鸡蛋,置身在适当的锅碗瓢盆里,打着舒服的滚。   此刻林绍伊轻柔地动着他头发就是如此。林琉也大度极了,不与烦人鬼做小里小气的斤斤计较。   “懒蛋,林琉。”林绍伊快速拽了把他的脸报仇,趁林琉没有反应过来,再继续扬起他的头发。   享受着的林琉垂下眼睛,盯着镶在墙角下的巴掌形装饰画,脑中转悠着颜色鲜艳的各类糖果,不一会便有点晕乎乎的了。再加上困倦从头发尖大摇大摆地溜达到他的全身,弄得迷迷糊糊的他又想睡觉。   夸完林琉,拿起长条细烟的林媛薮咳了两声,食指轻擦了下她身边席斯的拇指缝。烟头接到席斯递上来的火后,她吐了口烟气,开始客气点了,甩了甩靓丽的红发,说:“小远也俊俏,真是不错。”   “对,对。小远多俊啊。”一群人齐声赞同。   林媛薮这话也不假,席远的样貌也能组建一个夸夸大队。   林家的大美人能看上席斯,一方面席斯的人品不错,另一方面也说明席斯的样貌不会差。这点能看出席家人的基因差不到哪里去。   席远不愧是能与林琉做伙伴的人,样貌是顺林家人的心了。冷峻的淡色眼眸空若琉璃,尖锐却不咄咄逼人,再瞧,仿佛是琥珀和寒冰两者巧妙结合雕刻成的佳作。鼻与嘴一上一下,如一对赏心悦目的对联,可谓是妙不可言。   伴随年龄的增长,他还自有一番独特气度,恍若春天的一个沉闷的黄昏迎来了一场漫天细雪。   当十六岁,林琉与席远的样貌都出类拔萃,头脑倒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席远成为林琉的同伴,还充当了林琉的老师,抽出些时间教傻蛋林琉学习知识,让昏睡不休的林琉明白所处世界的基本状况。   结果谁都能猜到,有席远这般学识渊博的老师,笨如猪又懒如猪的林琉也只学会了个扳手指来算数,还是为了方便他在梦中数可爱的小玫瑰。   遇到不想学的,林琉倒头闭眼,呼呼睡大觉。脸着地、着垃圾、着被子,不管着什么,他都毫不在意地闭上眼睛睡过去。   真假不知,假与真也不重要,他自会醒来。   一分钟左右,林琉会睁开纯黑的眼睛直直望进席远千疮百孔的心中。仿佛睡觉的时间他都在积攒盛世剥落的荣光了,溜溜转着的眼珠格外夺目。面带和顺怪气的微笑,他如一只披着狼皮的心机小鹿。清澈的目光下是贪婪、狡猾的小心思。   席远对他有情爱的清晰悸动,面对这般作态的林琉无奈,却也知道林琉即使再狡猾也不是切切实实念着他。   心潮澎湃的席远只能淡淡移开关注林琉的视线,看向一旁的绿萝花、重瓣桔梗花、鱼乱窜的池塘,看什么都行,略过了刚才的问题,顺从了更横行霸道的螃蟹林琉。 第3章 冒出头的小红杏   ==============================   “席远大老师,带我出去,先买几件衣服吧。我得拥有不彰显我困倦的布匹。衣服是不错的东西,总是有这种不可比拟的魔力。”   林琉仍在请求着席远。席远老师是他请求时的称呼。   睡梦中醒来的机灵鬼知道尊敬的称呼更能得到其他人的尊重,而不是把他视作个一无所知的小傻瓜。其余的时候一律小远。   当然,他没有对自我清醒的认知,即使他严肃的表情配上客气的称呼,在熟悉他的席远面前也是个不甚懂事的小少年。   从回忆中醒神的席远先攥住他耍来耍去的右手,防止他一会打到椅子,一会甩得抽筋,然后轻问:“琉星,你真的要出去?”   “对,我要离家出走,到时间了。”林琉溜了个圈黑眼珠子,捂住嘴巴凑近席远,神色古怪。他也知道这种事要小声说。   “到什么时间了?”   “总归是到时间了。到什么时间,这要等做完事才能知道。做完才能知道。帮帮我吧。”林琉抿了抿唇低声细语。   “我能为你做什么?”   席远从石板桌子上拿出一块小熊饼干,递给拍着空扁肚子的他。   “什么味道的?”   “原味的。”   “哇,我还没有吃过小小熊味的!今日开了眼,也是开了嘴。”   林琉对席远表示了感谢,虽然这个原味与他想的有些出入,但大胃王什么都吃。   “还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了解他的席远再问。   “说了啊,有些话要认真听。随我出去买衣服,去大商场,大大的商场,嗯…我会喜欢商场的。我也会感谢你的,小远老师。”林琉摇头晃脑地讲,耸了耸染上一层红霜的小鼻头,眯着眼享受着清醒的欢乐。   林琉的衣服穿出去会贻笑大方,因为都是稀奇古怪的睡衣,大都宽松肥大,一阵风吹来,要不是漏气都能直接飞走了。   林琉有时会格外关注这一点,不想成为显眼的人类。   每一件奇形怪状的睡衣都松松垮垮地裹住他如柳条般的清瘦身体,却也显出他苍白又透彻的皮肤,仿佛皮与睡衣融为一体、混为一谈。   细细看,能看见他轻柔衣服下两对优美的蝴蝶骨在皮肉下微微颤动,如是嗡嗡震翅的蜜蜂实在双翅,一等衣服褪去,它便腾飞,化成一对脆弱又浓艳的黑暗利刃。   席远像是被臆想的绝艳蝴蝶挡住了清晰的视线,脑中接连不断闪现色彩斑斓的图像。他是被林琉附属着的梦魇般的细线缠住了,仿佛透过缤纷的万花筒钻看世界。   一眨眼,席远压下眼底莫名的深沉之色,与林琉握了握手,说:“你穿这身也不能出门。琉星。”   “在理,在理,你给我拿来一件新衣服?”林琉甩甩袖子,歪着头悄声问。   他转了转头对席远做了个调皮的鬼脸,露出了点浅淡的期待。   “等着。”席远拍了拍林琉的肩膀,撩开垂下的几缕树叶条,绕走了出去。   “等着呢。”   林琉轻轻笑了笑,手背后青蛙似的跳了几步。   绿树下多了一道黑影子,一共是两道,多出来的那道影子黏在树根上,一点都不安分守己地乱动。   小林琉的降生带着全家人的祝福,他是笼罩在爱之幸福到达这个世上的,美妙的韵律缠绕在他的耳畔,从每个人的表情中,他见到了可亲的世界。   那一天,他是最受祝福的婴儿。   在他之后的岁月中,林家从老到小、从上到下,都对他怀着无比小心的爱护,把他当做了一个易碎、显眼的瓷偶娃娃,温柔而细致地对待。   阳光下的世界对于林琉来说全是美好的,虽然他是断断续续的看世界,也能从窄小的窥探中发现时刻变化的世界一直有永不会改变的色彩。   这些吸引他的色彩勾魂夺目,如载他从梦中回来的七彩小船。   “我爱这个世界,对,我也爱这个世界。”这个自然而然的想法没有让他在刚睁眼的时候死去,而投身到另一个世界,潜进只有一个人的无尽深渊。   对那时的林琉来说确实是这样。   镜像翻转,林家人也是这般爱这个孩子,对他的关心永无止境,还品尝到无法言说的快乐。   林琉几乎全天都在昏睡,醒来的时间少的可怜,即使如此,他们也对他有无限的爱。   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要是看个人,再微微眨动一下,那个人都要仔细想想今天做了什么好事或者是坏事被这个小家伙看到了,才能得到他珍贵的睁眼一看。   看林琉小时候的照片,就能发现不对,他几乎都是闭着眼睛的,裹在柔软的毯子中像是一只正等待花儿亲吻的蝴蝶蚕蛹,吻落他便能振翅似的。   只有一两张照片除外。   照片中,他那对卷翘的睫毛抬起,如古旧的典籍被风卷着翻开,露出一对幽深的黑眼睛。   眼睛里浅灌着星星点点的泪水,透彻的水在眼眶中无意识的流转,会想到剥了皮的黑加仑。   被眼珠盯着的人会很敏感,小小的颤动混入心中,怜惜之情无以复加。   因为他一直都在睡觉,摄取他身影的照片也只有那么几张是他睁开眼睛的。   懒蛋林琉爱睡觉,林家人都知道。他不讲究,趴在哪个地方都能睡着,徜徉在另一个世界中,长久恍若暂时的抛弃这个世界。   但要是谁将他动一动,还没等五个指头都碰到他时,他便不高兴地哭泣,还是闭着眼睛哭泣。一串的眼泪珠子从紧闭的小眼皮下溜溜滑出来,如水润润的桃子从树上一颗连一颗落下来,可怜的像块染了红色的白面馒头。   睡觉的他会发小脾气,动他的人全都带着招惹他的心思,把他惹哭带着无穷的乐趣。不睡觉的却难以找到。   倒是喂饭的时间,他会短暂的睁开眼睛,小鼻子嗅着香味,活跃的咯咯直笑,好奇的到处看,品尝到美味的食物会吱吱哇哇地乱叫几声,如一只胆子大的小老鼠。小小的年纪便会享受美味。   因为他天天睡觉,林家找了个无数个医生,哪家有名的医生都请来了。   可医生一看如此健康、可爱的小宝贝,喜悦也挂在脸上,都说他得到了上天的厚爱,正在品味着舒适的滋味,享受着难得一遇的喜乐。   医生这话说的,让林家人以为请的不是个医生而是个教士。   “您说的真好。”林恩送走医生。   陆陆续续请来又请走无数个医生,林琉是那个样子,医生也还都那么说。林家人也不折腾了,想着人各有各的不同,林琉的不同与众不同。   到林琉会说话时,会亲切的喊爸爸妈妈,但他还是那般睡觉,小脸蛋一直都是粉粉白白的,身体也倍棒。   在一旁看着他的每个人都认为他乖巧又可人,是个尚在昏睡的小玻璃人,但还是爱招惹他,让他从玻璃壳中破出来才好。   比他大两岁的林绍伊在林琉身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扰乱他的睡觉。   五岁的林绍伊很调皮,可以说是林家最大的捣蛋鬼,他喜欢做的一件事是赖在林琉床边。   要是哪个早晨他没事,便会大摇大摆地翻窗到林琉的床铺前,静静看着他一会。   看着林琉只有一颗露在外面的小脑袋,也摸摸自己的脑袋;看着他侧着身子睡而挤堆的白嫩嫩的小脸蛋,也捏捏自己的脸;看着他舒服撅起的小嘴唇,想着要是流口水他会给林琉擦擦的。   看着,看着,他便不老实了,格外想要动动小林琉,控制不住双手。   “呀,小懒蛋,你还在睡啊。”林绍伊左看右看了好几眼,轻轻叫了叫,语气捉摸做样的很讶异。   林琉才不会理会他,一动不动的继续睡着。   “睡太多了不好,你应该早点起,我……”林绍伊开始絮絮叨叨地嘟囔,一双手也不老实,一会戳戳林琉的被子,一会碰碰林琉的小枕头。说到最后,他眼珠子一转溜,开始捏捏林琉的脸。   “我给你擦擦口水。”林绍伊为自己找理由。   林琉自然是不会容许他打扰他“难得”的睡眠,一等他捏,他便扯开嗓子大声哭,脸颊一片潮湿。   “你可不能这么爱哭!”林绍伊一见林琉哭便着急。   他预料到了林琉会哭,可还是会着急,只能手忙脚乱地将他抱起来,想要摇摇他的头,让他再次安稳地睡觉。可谁知一抱起来,林琉哭的更加激烈。   “坏了,忘了。”林绍伊表情呆愣了一瞬,忘记了林琉哭的时候是不能抱的,越抱他越哭,极其着急从别人手中脱身。   想起来的林绍伊急忙又将他放在床上,板板正正站在床铺一旁,胳膊绷紧垂下,脸色严正。看其姿态,不像看着床铺,倒像是望着一口幽暗的枯井。   等了等,林绍伊发现不太对劲,脑子一个激灵,想起还有被子。怪不得感觉林琉身边光秃秃的,活像一棵枯树。   想起来的林绍伊慌里慌张的把一整条软被子盖满林琉的小身子,床铺平坦的像是一片了无生物的荒野。   他思考片刻,手一拨弄,原先露出来的茸茸小头也给塞了进去,塞成了一条虫。   方舒走到林琉的房间见到的就是这种情况。   她调皮的三儿子正端正的站在一旁,对着床铺严肃非常,仿佛正在举行庄重的祭祀仪式,他的任务就是对着白被子铺展的床静静沉思。   然后,带着笑意的方舒将视线放在了床铺上,一时恍惚,笑像只小精灵从嘴角溜走了。   她惊讶的发现没有了林琉的小身影!顿时吓得脸色苍白,脑中想着林琉发生的各种各样的意外,她失去林琉的艰难日子,林家所遭受的痛苦,一时间悲从中来,心被苦痛掩埋,脑子一阵疼痛,快要支撑不住而摔倒。   坚强的她捂住心口,强撑着精神走了几步,再细细看了一眼,终于松了一口气,意识到她的宝贝琉星还是在的。   “绍伊,你会将他捂坏的。”方舒优雅地走到林绍伊身旁,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头发浅浅晃动,一点也看不出她刚才的惊慌行为。   伸手轻轻将一层被子掀掉,却还是没有见到林琉的身影,方舒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快要摔倒,惊慌失措地抓住林绍伊的肩膀,半弯着腰,痛苦地问:“我的琉星呢?”   “我盖了两层被子。”林绍伊指了指林琉的小床铺,哼了哼鼻子,不满的皱起眉头,说:“我怕他冷。”   十分了解自家老妈的林绍伊见到方舒的表情毫不惊讶,他还奇怪她没有尖叫呢,那样表演会更真点。   “找到了!”掀起另一层被子的方舒惊喜的喊。   下一秒,她专注吸气又喘气,好半天才从无措中缓过来,真正成为了一位温柔的母亲。面色柔和地缓缓俯下身,她用温热的手贴上林琉热腾腾的小脸蛋,小手指滑过他出气的小鼻子,凑近吻了吻他的额头。   林绍伊不屑地翻了翻眼皮,捏了块门旁雕花摆台上放的艳丽糖果砸向林琉的床头,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第4章 吊在树干上的白云   ================================   只有妈妈方舒的拥抱和碰触,小宝贝林琉才不会醒来哭泣一阵子。   有时候,他还会睁开懵懵懂懂的双眼,抓抓肉乎乎的小手,打个舒服的嗝,对他面前的方舒乐呵呵的傻笑。   “我的宝贝,我的心肝。”方舒说完这句话,便满足了,让他继续睡。   其他兄弟姐妹对他也是如此,他是被偏爱的,也拥抱这种偏爱。   林琉成长的也很迅速,三岁是他的分水岭。快要到三岁的时候,他便显露了他成长得明显到一道惊雷般的踪迹。   那天的阳光温和如紧紧拥抱的棉花,细细嗅着能闻到草木香甜的气息。柔顺的风呼呼一吹,仿佛能将松松软软的浅阳吹到躲藏在阴影下的人身上,沾点碎光。   九岁的林凌祈准备去上下午的课,他背著书包走到花园,想从围栏上翻出去,绕着近道去上学。   他在花园中感受到了阳光与植物相合的最自然与最常见的美妙,耳畔一片寂静,像是周围一切聪颖的生物都在专心欣赏着近处景物,体会着今日美丽的寻常之处在心上转悠的触感。   林凌祈在两长排清香橘树围成的碎石子路上走了很久,时不时捉一两只虫,时不时逗一只打瞌睡的鸟。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因为在一棵四向发散的棕树旁发现了与众不同的东西。   灌木丛中出乎意料的露出了白绵绵的一团,柔软的毛缩在一起,却显更蓬松,在绿意盎然的树丛中显眼极了。   林凌祈用手颠了颠背着的黑色重书包,想起前几天佣人说起花园里进了只白乎乎的小羊,调笑的语气让小林凌祈没有忘记,今日也算见到了。   想着林琉或许会喜欢,林凌祈面上带着喜色,打算把小羊捉起来带给林琉看看。   他快速走近,蹲下来,一把抓起那一团,用劲揪了出来,一看,才意识到不是小羊,而是林琉。   林琉此时正醒着,亲切的与还是粉包子的二哥打了个招呼,张张大嘴巴,说:“二哥嘞,你回来了啊。”   “我不是回来了,我是要走了。”林凌祈纠正他的说法。   “你到我眼前了。”林琉瘪瘪嘴说。   林凌祈缓慢的眨了眨眼睛,脸上充满了不解的扭曲,虽与林琉进行了对话,但还是像未回过神来,瞅着林琉呼呼吹了口气。   眼前林琉穿着一套绵羊毛的连身小衣服,软乎乎的,小小的身体像是被白花花的棉花糖包围。他懒懒地窝在地上,脖子上围了一圈绒绒的短围巾,头上戴着一顶云朵样的小软帽子,身后还有一根滚圆、柔白的小尾巴。   “我到你的眼前了。”林凌祈先是应了林琉上面的说法,然后指了指那排绿莹莹的灌木丛,继续蹲着,揪掉他头上的枯树叶,正经地说:“琉星,你是在吃草吗?你不能吃草的,吃草会坏肚子的。”   “我没有吃草。我走不动了,找个地方休息的。”   “实话实说吧。”林凌祈捏捏他柔软的小手,攥了下他的手腕。   林琉动了下小脖子,把他的小脑袋往左边歪了点,找了个能晒到太阳的角度,张开的小爪子按按林凌祈放在他身上的手,说:“你救了我一命。”   “这话怎么说?”   林凌问完,便看到林琉嘴巴嘟起,瞧起来是快要哭了,可眼睛严肃的很,像是守护着什么。   “这话不好说。”他憋了口气后说,视线不经意的看向一侧。   “你被卡住了。”林琉自以为悄无声息的小眼神,被林凌祈捕捉到了,一下便揭露他想要守护的尊严。   “由你来说就好说多了,二哥,你可真是我的救星。”林琉立刻不把面子放在心上了。   林凌沉默了片刻,嘴角勾起个微妙的弧度,打算救“星”救到底,说:“要我抱你吗?”   “要!”坐在地上的林琉咻得伸出双手,睡觉都没有这么快,热烈地欢迎林凌抱着他。   他在林凌祈怀抱中舒服极了,脸蛋和身体都往下垂,肉嘟嘟的脸蛋如流出来的咸蛋黄,鼓鼓囊囊的。身体懒懒散散,骨架子都被轻柔地熔了,快要化了,能被人认作一坨不会走动的白云。   两人一路上说了好多的话,大半是林琉在说,说他一路上见到的人和小东西,有虫子、有大树、还有花。兴致勃勃地给他亲爱的二哥说他见到的景象,还说他刚才见到了一只小羊。   然后林凌祈问不是镜子吗?问这话的时候林凌祈表情充满着趣味,还有点诡异,可沉浸在说小羊的林琉半点没有看到。   林琉乐哈哈地摇头晃脑,高兴的手舞足蹈,说那只小羊可憨傻了,跳动起来左摇右晃的,十分肯定不是不会动的镜子,没有那么傻的镜子的,白雪公主里的魔镜就可聪明了。   说起羊来,他兴致勃勃,聪明的发光,脸蛋都配合着发红,哼哧哼哧直捂嘴发笑,一点都没有困意。   毛茸茸的小脑袋在林凌祈的眼前来回晃,也能看出来他很高兴。林凌祈不动声色的挑挑眉,先没有反驳,而是抱着他绕了个路。   结果,林琉在门前照到了镜子,闷闷不乐的说他就是小羊,脸上发笑的表情一下子就没有了,两瓣嘴巴颤抖着,两条手臂搂住林凌祈的脖子,强忍着哭意。   “嗯……你的样子不错,很、很好看。”   “嗯,二哥,你说的很明白,镜子也明明白白告诉我了。”   林琉还是不高兴,低下头揪了揪肚皮上围着的白色卷毛,两根胖乎乎的手指不稳地捏着,呼呼吹了好大一口气,把羊毛吹到了林凌祈头发上。   见到吹的很准,林琉一下又乐坏了,小手上下拍了拍,小嘴巴张大,咯咯咯地笑着,就差在林凌祈怀里打滚了。   林凌祈也笑,还吹了吹头发上的毛。   呼呼,两人身边刮起了一阵暖风。   林凌祈头发被风吹散,那根毛消失无踪。   一些东西随这阵风飘散了。   这一刻,无穷无尽的压力嗖嗖地漏掉了,一点的不愉快都已消弭,彷徨迷茫不再加注此身,黑色的书包与林琉白衣服化成了一个颜色,林凌祈的身体轻盈如一只策腾的羊儿,能全身心投入到眼前的欢乐中。   大书包在背上来回颠簸,在林琉笑着的时候,林凌祈把他带到了凉亭,托着他的背把他放在蚂蚁乱爬的长木椅子上。   林凌祈眯着一双清灵的眼睛,静静捏捏他软趴趴的小胳膊,把他的手臂左右摇晃。展露着笑意挠着小林琉的胳肢窝,让他笑的身体都缩成了一团。几只蚂蚁被惊扰,飞速乱逃窜。   “嘿!”打着遮阳伞的林家大姐出声,合起伞走到正在傻乐的两个人面前,结果两个人都没有理会她,在一旁继续玩闹着。   她在一旁坐下等待着,轻轻打了个哈欠,想着要不了多久。   “我把他交给你了。”林凌祈见好就手。他看林琉打了个哈欠,便不再折腾他了,顿时也意识到他要来不及上学了。   “去吧。”林媛薮招呼了林凌祈一声。   她起身,双马尾甩了甩,先揉了揉林琉的脸蛋,再把重量不轻的他举到了眼前,吻了两下脸蛋。   “呦呵,小家伙,又犯困了。”   “啊,大姐姐,你也来到了喔的眼前。”林琉动了动悬空的两条小短腿,打了个迷糊的小哈欠,忍不住又打了个嗝。   “是你来到了我的眼前。”林媛薮再抱着他吻了吻,柔和着说:“你真是个小可爱。”   林琉也鼓着腮帮子吻了吻她的脸,糊了她一脸的口水。   “你要在我眼前消失了,我要睡觉了。”林琉奶声奶气地说,说完眼睛就闭上了。   “抱着你,你能睡着吗?”   “我要成长了。”林琉蹭地瞪大他的大眼睛。   但被困觉支配的他无能为力,上眼皮慢慢往下垂,快要合上了,嘴巴也吧唧两下。可他还是坚持动了动他的小肩膀,嘴巴紧抿起,似乎想要用一只小羊的身板撑出来一头牛的体态。   “我看不出来。”林媛薮斜着眼睛看,逗弄着林琉。   “你会知道的。”   下一秒,林琉便脑袋一歪,微张的嘴巴仿佛要冒个泡。   他被林媛薮抱着睡着了,平缓的喘气声响起。   “嘿,你还真成长了。”林媛薮瞅了瞅他的小脑袋,感到惊奇,抱着他撂了两下,才是真的相信了。   在他三岁生日之时,林家人都知道了。   抱起他的林恩发现他居然没有哭闹,心与眼协调同时闪过惊奇,虎着脸假装严肃地左看右看,一看没人,偷偷摸摸伸手,光明正大地捏了捏他的脸蛋,结果将他弄醒了。   “老爹,你不能捏我的脸。”林琉用小小的声音说。圆滚滚的小胳膊在空中挥舞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像一只小刺猬张开了身躯。   “你醒来了吗?醒来了吧?小琉星,我见你很清醒。”   “未有。”林琉摇摇头。   “你更清醒了。”林恩捏了捏这个撒谎蛋的小鼻头,做着吓唬人的鬼脸。   “未有啊。”林琉摇摇头,小手掌拍拍他的老爹的脸,一点都没有留情。 第5章 支配者的支配者   ==============================   “有没有事情啊?”林恩老父亲的心对小林琉简直是没处安放,颠了颠他胖嘟嘟的小身体。愁眉苦脸地蹭蹭他的小鼻子。   “我没有事,我只是遇到了一点事。”   “多大一点?”   “没有多大,一丢丢,一丢丢啊。”   林琉说了这么几句话便又睡了过去,小身子塌陷在林恩的手中,如同缩了几寸。长长的睫毛不安分地抖了抖,像是下一秒能绽放个大笑脸,抖了几下却沉下去了。   被林琉抛弃的老爹叹了口气,想着他家的宝贝或许是懒得出奇才用睡眠来伪装着。   林琉的生日他“没有参与”,因为他的身在此,却心在外,翱翔在梦的世界中没有对周围的人回馈,连哭都没有哭一声,一直哼哼哼地睡着,翻身都不愿意。   早知道他会如此,林家没有办任何宴会,这种想法都没有,任由他睡个好觉。   这一点也是林琉要求的,他不能出门,不能见很多人,说他的小小身体还未长成,出门会化了的,也不能让很多人来打扰他的生长。威胁着所有人,说他要是出门了、要是见很多人了,会连哭十天的,这话十分不可信。   林恩和方舒也有自己的考虑,他们认为小林琉太羸弱了,虽然医生没有检查出什么,但还是要防着点,莫名的恐慌总是有的,在家待到长大也挺好。他在昏睡,也见不了很多人,不愿意便不愿意吧。   他们有能力达成林琉的想法,愿意全心全意照顾着这个人儿。   围着这个睡着的懒蛋,林家人随意找了个生日流程,照此给他过了个生日。每个人都送给了他个礼物,一个来一个走,沉默地放在他的身边。   “我就像给死人献鲜花,祝安息。”咀嚼着泡泡糖的林绍伊捏了把林琉的脸蛋说。   “说的好听点,你个混小子。”林媛薮拽着脸给了他一巴掌。   林凌祈也眯着眼给了他一拳。   “那说什么?”多了两个包的林绍伊吹了个泡泡,自己也做了个包,摸摸被打疼的脑门,报复性地又捏了捏林绍伊的脸。   “睡美人呗。”方舒送了件她亲手织的小花帽子,亲了亲林琉被揉红的脸蛋,想着要是能吻醒就好了。   林恩极其赞同她老婆的想法,不管她有没有说话,一直频频点头。   “我没有看过童话。”林绍伊撇撇嘴,转头把泡泡糖吐到地上,抬起脚跺了跺。感觉脚底沾到了不舒服的东西,他显出使坏的高兴,像一只活蹦乱跳的猴。   “你真是可怜。”方舒没有身为母亲的自觉,对大捣蛋鬼林绍伊更没有母亲的自觉。   “我送你几本?”林家大姐轻轻乜了眼林绍伊说。   “送我做什么,烧火吗?”林绍伊说着跳到林琉的身旁,抱起他晃了晃,用下巴蹭蹭他的额头。“我是不会给懒蛋林琉讲童话故事的,你们少打我的主意!”   “这家伙是个傻子吧?”林家大姐对身旁的林凌祈说。瞧着林绍伊那股傻样,忍不住啧啧两声。   “他不缺爱,你给他不缺的东西,不是你犯傻吗?”   砰!   实话实话的林凌祈被打了。   林琉对他本身陷入睡觉的原因很少说,偶尔谈话也只会牵扯些梦的内容。   他自己前期也很迷茫,因为在十二岁的时候才见到了导致他睡觉的人,才明白他的情感被支配了,也无法逃离这种深沉的心灵的支配。   他爱着这个以爱为名的主导者,如畅游在海中唯一的鱼儿。   唯一的鱼儿爱着蔚蓝的大海,怀有的是被广阔之海侵入的、孤独的爱。无力的鱼儿即使游手好闲,也在渐渐长大,半点没有逃离之心,而是贪念心膨胀着,以一个身躯占据了整片海。   鱼与海是一体了。   他与梦中之人就是上述鱼儿与海的关系,爱始终是让鱼与海了无相隔的真谛,他似是鱼,爱上包容他的海。以身体所处世界的词眼来说,是叫爱。   至于梦中之人,应该说是一个怪物,或者…一个世界。   “我的海。”有时,林琉也这般称呼他,为海注入难以言说的、不受限制的深情。   他的名字叫做星海,林琉十二岁的时候取的。   刚降生时,林琉被拉进了梦中。   第一眼,压抑的灰黑笼罩在眼前,他像是身处在灰泡沫罩子中的白玫瑰,闷不透气是次要的,空洞无感才是主要的。温馨自然的阳光无法照射到他的身上,每一个角落都是空虚。   这是林琉的梦,他很清楚。   他能看到自己,是个少年的模样。   “我身处在我的思想中?奇奇怪怪的,我是一个小泡泡,钻进一个大泡泡中了。”林琉抱着昏昏涨涨的头蹲下,喃喃自语地说着。   打量周围一眼后,林琉明白他的梦掉入了另一个世界。   “我的梦到了另一个世界,我随着我的梦运动。”   他话音刚落,便不能再说话,就像他的思想考据到了最深邃的底,说出的话是证实的张贴告示,再也没有一丁点尺寸供他深入了。   身边充斥着幽暗的浅灰黑薄雾,一会凝聚、一会扩散,如流动的水,似强硬的冰。物体深深嵌入其中,捉摸不定何时能逃出。   眼底是一片沉寂之色,万籁俱寂。   林琉内心没有太多的惶恐,甚至一下子没有了内心。   看到这个梦中世界后,他也坠入其中。   他站在了深浓暗淡的原地。   空洞,只有空洞。   意识陷入了谜团,倒像是尚未出现。   此方世界的主人未在林琉眼前现身,他孤独而迷茫的的情绪如周围的浮沉飘散。   他无力又羸弱的身躯被黑烟包裹着,他出不去梦境也进不去深处。   咚咚。   忽然间,林琉感到一阵濒死中的悸动,明白刚进入梦境的他被梦境无意识的攻击着。   林琉成为了被攻击者。   他深刻意识到,他来到了一个能要他命的地方。而他的命与他的思绪无关,与一切都无关。他被深深的无力席卷着,他是多么渺小啊!   无助征服了林琉。   他只能颤抖着双手捂住脸,流出一连串苦涩的眼泪,再怎么擦拭也不能擦净。   吧嗒。   流出的泪是他的全部。   泪流满面之后,他的情绪猛然恢复正常,面无表情,心情平静如湖水。   或许他被眼泪困住了,成了水池中一具麻木的玩偶。   林琉明白自己被控制着。   被控制的他、被控制的他能做什么呢?他只能索然无味地咂舌,眨眨眼放弃般躺下,安详如老死之人,享受着若无若有的细针状的安慰。   林琉捧着心口,心如朝阳;他还是捧住心口,心如夕阳。时间过得太快了。   似水流年啊。   他一动不动,感受着极致无感的感受。   唰!   轻柔的头发被薄雾勾动,化成了游离的孤雁。   “啊。”   把思绪放在头发上的他恍惚间听到一道这般的声音,有人出声了,轻轻的叹气。   它是无意义的,却美妙极了。   “不要出去。”迷迷瞪瞪的林琉感觉他听到了这么一句话,猜测是奇异的妖魔攥住了他脆弱不堪的心,心上有了一枚滚烫的烙印却让他听到、想到了这般的意思。   拥有者,林琉苦情地想。   眨眨眼,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忍不住乐呵呵地晃脑袋。拥有者被瞬间剔除了,情爱冒出头,如被支配了,纯粹的他想那应该是爱人吧。   一回神,却发现并没有。   消失了吗?存在后才会消失。他认同听到了情意绵绵的低语,“不要出去”长长久久地留在了他的心中。   听到这个奇妙无比的声音,林琉发现他爱上了这个地方。他对这个地方充满期待,充满对它的探索,充满未知的渴求。   他被捕获了。   一眨眼,他却从梦境中逃脱。   他醒来了,有人动了他的脸。   林家人正与手忙脚乱的奶妈沟通着。   小林琉饿了。   震耳欲聋的哭声从小林琉的喉咙中发出,一声连着一声,他自己听不真切,仿佛薄雾般缠绵。   而在梦中世界,神秘的主人发现他的心口进了只贪吃的小东西,把他所有的情吞吃了,刚刚还溜走了。   主人想了想,总归是要给放肆的小东西一点好看的,他知道闪亮亮的小星星还会回来的。   “小宝贝。”方舒吻了吻小林琉的额头,哄着他再次安睡。   再次回到梦中,林琉的感受与刚才完全不一样了。   他看到了平坦的四周,空落落的,心突然也是。   孤独。   孤独顷刻席卷了他的心灵。   他看到了万千被搁置的星星,麻木地僵硬着,一动也不能动。   同样,他置身宝石蓝的星海,也是其中一颗。   “我成了流落孤岛的星星。”林琉抿了抿嘴唇,惨白的唇上挤出了红艳的色彩。   幽深的黑眼睛望着这些星星,静静的。   闪目的星光如一泻千里的洪水,双目把它们都容纳其中,恍惚间,一颗星星也没有了。他的身形庞大又雄伟,可怜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的眼睛中也有他自己。   他是他的眼中星星,多么孤独啊。   恐惧。   孤独转化为恐惧,他感到了恐惧,带有孤独的恐惧。 第6章 有头有尾的死亡   ==============================   “我像是一条被蛇绞死的兔子。蛇是第一条蛇,兔子是最后一只兔子。”   林琉的恐惧不单单为一条。不是清醒步入焚烧木材堆的恐惧或清醒入土的恐惧,死亡的恐惧太过简单了,实在比不上。   他不知道在恐惧什么,或许是孤独情感的递进,或许是无谓的感触。   恐惧让他想不到要做什么,只能强忍着惊天裂地的哭喊与濒临决堤的泪水。   之后,厌烦来到。   再是憎恨。   无趣。   羞耻。   ……   最后到是了无所思。   轰!   林琉再次从梦中醒来,他发现自己一岁半了,聪明的会说话了。   “妈妈,妈妈。”   他乱叫,欢乐如一只林间小鹿,热情呼唤着方舒,明白他同样爱着这个世界。   “爸爸,爸爸。”   他热情地张开双臂,两只小脚乱蹬着,迎接着林恩的怀抱。机灵的他想去晒晒太阳了。   阳光下,他再次陷入梦境。   最初还是孤独,他以为要重复以前的事情,有些难过,却发现不是那样了。   下一秒,林琉意识到他没有过去与现在,脑子想着现在,现在的现在想着现在。   嗡嗡。   他的脑子要爆炸了。   一条打死的结在他肚子里窜来窜去,缠得他的肚子疼痛不休。他要被阴险的苦痛折磨而死了。   这个世界干扰着他、掠夺着他。   远处模模糊糊,隔着一层黑雾,光线全在他的眼中。   死结被斩断,灰尘在他身边游荡,像是在跳欢乐的舞。   唰唰唰……   耳边奏响了缥缈的音乐,在长河的源头。   漫漫长路的尽头是热情的庆祝活动。   林琉感到开心,他意识到他正被这些灰尘视作万古长存的神灵。   神灵。   他成了这个世界的神灵,他被这个世界围着。   “呀呀呀。”他爱这个世界。   一夕千念,他哭泣着发现周围什么也没有了。   他置身在独立广阔的天地间,万物倾盆而下,饱满充沛的情感逐渐荒芜。   远处伫立着绝望和孤寂的墓地,石制墓碑上浓稠的鲜血迸溅。   有东西吗?   林琉自己问道。   他往前走了一步,发现他仍在被人视作神灵。   不一样的方式。   他被囚禁在可悲的欲望中。   血液书写流落者的生辰,永恒的鲜血扑溅进他的眼中。   神明还是他。   对此厌恶的他逃离,一步,他感觉行走在整齐格子构成的笔直小道上。   他的身体卡在小道的正中间,站直的身体不偏不倚,眼前闪过飞速变化的尘埃。   姓名的雕痕印在每一个经过的格子上,林琉一低头就能看到,但他骄傲地仰着头,任由名字游荡在身后。   一根象牙白的权杖交到他的手上,才发现他一直未动,向前的一直是小道。   他不是他眼中的他。   “琉星。”方舒在叫他,她的身旁站着不知所措的保姆。   林琉从梦中脱身,原来他尿床了。   林绍伊在一旁捂着嘴朝向林琉,眯着一对戏谑的大眼睛,像是他从来没有尿过床似的。   他已经两岁了。   琉星是他给自己取的名字,“琉”是现实世界,“星”是那片星海,他是两者的桥梁,孤独的皈依者。   他是星海的附庸。   一阵奇怪的嗦嗦声,他又陷入梦中。   一睁眼,他发现自己站立在真实的场景中,成为了真实的林琉。   “快乐!”   仿佛再次降生的林琉愉快的笑,他被梦中世界认可了,多么美好啊。   他在土地上转着圈,风不声不响地从他的手指缝间穿过。   一圈。   两圈。   他的衣摆卷起,转到了星海上。   再转。   他和世界像是交融在了一起。   旋转仍在继续,他是转圈的人,世界是他转的圈。   一圈又一圈,世界与他对话。   直到他喷吐出劳累导致的沉重鼻息。   他落在了伟岸的深色土地上,周围像是荒漠,他真正成了生物。   他落在了不知名的地方上。   他是朴实的人。   哒哒。   走了一步,林琉的心颤了颤,他感觉到非同寻常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了。   像是打翻了一个洁净蜂巢,从每一个甜蜜的孔隙中都有一种感情钻进他的脑海。   活跃的色彩蒙住了他璀璨的双目,清芬的香味弥漫到他翘起的小鼻尖。   他见到颗粒饱满的低垂的禾穗被风吹出金色的麦浪,麦浪由近及远,惊起一群麻雀。衣衫褴褛的稻草人在对着他欢笑。   他的视线追随着麦浪,越过山巅、跨过黑暗、趟过大海……在云上,见到了一只怪叫的蝉。遥远的蝉蹦跳,轻轻一跃,就像纸片翻转,从上部到达下部。   空间被手指扭曲。   蝉落在了他的头上。   呼,头发被风吹起。   修建整齐的指甲被涂上的粗犷的颜色,食指的透明指甲上画着一座悬崖,小指与中指指甲上画着两块陡峭的石头。   手指是无限延伸的一片地界。   他的手指动了动,陡峭的石头欢乐地滚落,越过食指上的悬崖,落到了拇指突然出现的月亮上。   咚咚,两响声,两块石头堕入月中。   “咯咯咯。”好玩极了,林琉开始欢笑。   手指上浓艳的色彩被笑声震碎,月与悬崖从指甲盖上消失了,厚重的颜色裂片碎雪般飘飞无踪。   他真正的是林琉了,与梦中世界对话开始了。   耳边又来了一阵奇怪的嗦嗦声。   具有感觉的林琉是个痴痴呆呆的孩子,他也耍着孩子的小性子,一倒坐在了污浊的地上。   “请问是谁?请问是谁?请问是谁……”他扯着哭腔轻轻询问,等了半天也没有回复。   但他却不敢放松,因为他融入了这个世界,未知的生物或许会在不知名的角落等着他。   雾更浓了。   孤独无依的林琉在梦中世界如一颗置在鱼缸的显眼白石头,唯一幸存的活物。   单薄的纯白睡衣柔柔铺在他正在生长的身体上。丝线勾勒的领口如剥掉花瓣的大花托,空出的大口能让一条细瘦白皙的脖颈灵活探出,也能不老实地四处乱扭,带着更加不老实的脑袋转悠。   敞开的荷叶领口荡了荡,覆肉的白皙锁骨如同海上的波纹清透,凸出的骨头是鱼骨上的阳刻,舒畅优美的如同水中白玉。   他的睡衣随着他来到了这个地方,在黑色物质下格格不入。   苍白的皮肤上分布寸寸红痕,压出来的,仿佛他才从睡梦中醒来,娇嫩又纯洁。   无所事事的他缩在土地上,宽大的衣物都要皱成了一团,紧紧贴他的身体,清晰可见他微微发抖。   黑眼睛清澈明亮,隐隐有闪光浮现,不知是光还是泪藏在其中。垂下的黑色头发倒是与这地方遥相呼应,万分契合。   没有人理会他,想要调皮捣蛋的小孩子林琉很不高兴,只能拍拍衣服,起身观望四周。   一阵旋风来临,他不能扶摇直上,只能大步向前进。   突然,地上一个凸起绊住了他。   林琉晃了晃身体,两条手臂不听使唤地张开,转了个圈,唏嘘了一声,抓不住的思绪抛散在空中。   又是一个踉跄,林琉手掌着地,垂着脖颈跪倒在地上,膝盖狠狠着地,被硌得隐隐发痛。   这不是好的滋味   他有些难过,行走的一路让他难受。   迟缓地爬起,幽黑的双眸如同夜幕降临的荒漠。再次拍拍身上,懒蛋林琉轻轻嘘了声,不想向前了。最起码现在不想向前了。   林琉自暴自弃般坐在了地上,白衣服畏惧他的恼怒,沾上了一层飞扬的灰尘。   “哼。”他愤愤锤了锤土地,撒泼般打了个滚,发现感觉不错,又来了一个。   没完没了,直到他撞到一块石头。   砰!   呼,他从梦中醒来了。   “我不想洗澡,呜。”林琉这般对他的二哥说。   “你太脏了。”林凌祈含蓄地笑,递给他一只黄澄澄的小鸭子。   “我能自己来吗?”林琉已经七岁了,刚从泥潭里被揪出来。   “你会淹死的。”   “好吧。”林琉躺在水中,小手捏了捏嘎嘎叫的鸭子。   “还要来一只吗?”   林琉想了想,眼神闪烁,握起小小的拳头,扭捏着说:“嗯,来一只吧。”   在水中,他再次昏睡。   轻轻眨眼,后脑勺仍抵着坚硬的石头。   他摸着头坐起,抬沉重的头望向前方,双目幽静,宽大的衣服不安地鼓动。   狂野的、幽深的世界正一步步被他的这对眼睛侵占。   雾确实是浓了。   他徐徐抬手,袖口顺着手臂耷下,颤抖着,迟迟探出的指尖流过无法言说的物质,感觉到了微不足道的沉淀感,粉粉沙沙的。   他闭上含泪的眼,身体化成世界的砂砾;他睁开苦涩的眼,世界在他的眼中。   在这个枯燥的世界中,暗沉的颗粒下沉着。站起的林琉像身处在红糖水的罐子中,洁净、透明的玻璃装着的红糖水,未融化的红糖缓缓下沉。   只有林琉孤零零的站立在步步分层的雾气中,空寂的灰尘齐齐将喧闹绞杀、把岁月吞噬,他像是一棵被鹅毛大雪埋葬的窜天枯树,杀死他的不是冷而是孤独。树干上一片叶也没有。   轰!   树倒下了,林琉倒下了。   “我、可怜的我,掉入了尘土中,却得不到任何人的爱怜。”林琉安静的坐在地上说。   他轻轻笑了笑,手指抓了抓土地。   起身的动作顿了顿,腾在地上的两条腿安稳的摆好,侧着腰,双条手臂撑在左边,诚恳地俯下身,缓缓落下一个虔诚的叩头。   咚。   “美妙的声音,听啊,我戴了顶分量不轻的大帽子。”林琉头挨在土地上说。 第7章 漆黑的向日葵   ============================   这般作弄后,小少爷深吸一口气,再吐出一口气,结果没有如他预料吐出一颗闪闪发光的大珍珠。失望的他皱着眉头用手指理了理沾满灰尘的发丝,一缕一缕地梳理,慢吞吞的放下手臂,慢吞吞地盘腿坐下。他轻轻哀叹,如一只被饿坏的懒猫。   “懒蛋林琉!”林绍伊叫醒了他。   睁开眼睛的林琉吓了一跳,一脚踢开了凑近的大头。他还以为谁家养的公鸡来了,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染了一头红毛的林绍伊。   这位哥哥与他一样,都是被溺爱的小孩。林媛薮和林凌祈一人担方家,一人担林家,剩下的两人躲在他们的肩膀下安稳度日,时不时伸个懒腰打个滚什么的。   与林琉不同的是,林绍伊自由生长,放肆行事,小时候的他挂着调皮捣蛋的笑容,长成了个混世魔王。并且,他也比懒蛋林琉能耐,在放任自流的奔放道路中,也有众多在别人眼中习以为常的宝贵收获。   “你真丑。”林琉嫌弃的翻了个白眼,对还是小屁孩的林绍伊说。   “这话真假。”   确实是假话,依着林绍伊的俊脸,虽然现在还很稚嫩,但怎么搞都搞不出太过丑陋的一面。   林绍伊淡淡看向林琉,略显安静的眼眸与扎眼的发色是两个极端,但不突兀。   林琉眨眨眼,为他的三哥露出个憨乎乎的微笑。   林绍伊啧了声,俯下身,握着林琉的手臂把他从地上拽起来,顺手拍了拍他衣上沾的碎屑。力气大的要把林琉的骨头锤碎。   太阳光斜斜地移动着,两人坐在典雅竹子旁的磕碜石头上,共同用手指碾着爬到身边的黑蚂蚁,随意地说着话。   “我累了。”林琉说。   “我好不容易才回来一次。”林绍伊不高兴的回复。眉头皱起,亮眼的头发用手随意撩了撩,完整露出一张不耐烦的脸。   “胡扯,你个废话鬼,我昨天晚上才见过你。”林琉顺着背摸摸这位三哥新染的头发,用行动热情的表现夸赞。   行动不够,林琉强忍刺眼的光芒盯看头发而没有眨眼,嘴角勾起,说:“这颜色让我见到了另一个世界,单调与枯燥全然脱离了。”林琉把剩下的“像只公鸡”咽下来,想着林绍伊不会喜欢的。   奉承着林绍伊的新造型,只为了让林绍伊背着他回去。   林绍伊知道古里古怪的林琉在夸他,也不点头也不摇头,眼帘垂了垂,一种沉思也令人沉思的状态,配上抓马的红头发,确实含具剥离寡淡后的引人遐想的美。   火爆的人立马将这种游离不休的美砸碎,抬起狠辣的眼看了看林琉懒洋洋的脸蛋,揪了揪林琉的软头发背着他回去睡觉了。   此时林琉十岁。   再次回到梦中的林琉突然听到了肚子咕咕叫,饥肠辘辘的滋味让他瞬间变了副表情;面色被气愤调动,染了层被骄阳宠爱的颜色,眼皮儿底下的黑眼珠不受控制地来回晃,迷离的要丢掉了。   他挥舞着两条胳膊,大幅度地跺脚,像个炸毛的猫般乱走。对于这种无法逃避的现实,他只能用这种方式反抗。   “我受到了伤害,无法承受的伤害!”   激烈的感觉迫不及待地赶来了,他像个抓住希望的狂徒对着天空喊叫,脚尖踮起如在锋利的冰刃上,黑色的发丝从他的额头前撩开,肌肤上滑落了两滴温热的汗水。   林琉仰着头,脖颈如逆着光的雪白向日葵,显露出高傲的苍白脸色,坚定又刻薄地眯眼,等待着他的回应。   一时间,梦中世界没有了生气。   林琉生气完又陷入了失落,明白连拙劣都称不上的心机不能将他引出了。嘴唇微微撅起,鼓起腮帮子吹了口气,委委屈屈的像个讨要糖的无能小婴儿,这是他充沛自然感情的外露,一点羞涩也没有。   万幸,林琉爱的星海——此方世界的掌控者,也对他心怀爱意,没有让他感到太久饥饿的痛苦。   星海对他的爱就像一朵朵灿烈至极的火焰,在林琉身边盛开、闪烁,灰暗的世界像是换了天与地。   林琉听到远古传来的神秘歌谣,从每一朵火焰中穿出,温馨美好,像是妈妈腰间坠着的蕾丝蝴蝶结,碎褶轻易飘逸,是朴实的雁子、是激昂的海鸥、是柔情的蜻蜓……他听到了。   “我接受,我接受……”   林琉激动地蹲下,双手捧住泛红的脸,夺取般呼吸着手指上淡薄的泥土气味。   砰砰砰。   他感受到了星海暗伏的震颤脉息,波澜壮阔,层层递进……无法忽视,无法逃离。   松开手后,纯澈的双目饱含滚烫的泪水。   “我受到了关照,缠绵蕴藉的关照。”   冷静下的林琉用手捏着一个角,掀起灰扑扑的上衣,看了眼他仿佛透明的小肚皮,细声细语着说,左手轻轻拍了拍。   他的肚子没有名字,却备受爱护。   “我是托了您的福,我的一部分、我的肚子。啪,啪。哼!”   林琉对他自己的扁扁的小肚子怀着感激之情,却没有俯下身亲吻,或许还隐含着对其的嫉妒。   哒、哒哒。   林琉往前踏了正式的三步,为了展现他的庄重,转个身,朝向他刚才吼的天满意点点头,右手拨拨轻柔的头发装作摘黑顶高帽子,一条腿滑稽地拐动,俯身施了个脱帽礼,嘟囔着说:“感谢您的恩赐。”   “小琉星。”   “嗯?”林琉嗖地睁开眼睛,发现他正趴在大树上,头顶着落了毛毛虫的树叶,身体被老爹摁住。   “你怎么到树上了?”林恩在虫儿的欢叫中开口。   “不知道。”林琉揉揉困倦的眼睛,嘟着嘴把汗津津的棉线帽子扔到林恩的手上,耸着肩膀,迟钝地将落虫的树叶从眼前戳走,摇摇头说:“或许是我热了,跑到树上乘凉去了。哎,我的心畏缩不得,如火燃烧。”   “有没有事情啊?”   拿着毛线帽的林恩感到不可思议,担心地揉揉林琉的缩起来的小脑袋。他总感觉林琉是在时间绘制的宝塔中沉睡,一会是夏天,一会是冬天,分不清何年何月。   “没事啊,睡的时间有点长,一晃、一晃神,”林琉吹了吹飞来的蜘蛛网,趴在树干上打了个小哈欠,露出个欢喜的微笑,咬着嘴唇思索了一瞬,接着说:“一晃神半年都过去了!”   咚,他再次进入睡眠。   从火热的现实入梦的林琉成为了一个单枪匹马的探索者、一个勇敢无畏的开拓者、一个一往无前的奋进者、一个全心奉献的跟随者,一个满怀爱语的追求者……   他要向前,如火如焰的心在怒吼着,他要找到那个因为一个声音爱上的世界。   梦中的这个世界,清醒的林琉叫他星海,十二岁时正式赋予他深爱的世界。   那时的星空占据着他的心,他念念不忘,甘心成为一颗小星星。   他被自我的奉献感动了一秒钟,搭在树上的手动了动,打了个哈欠。   “我只有昏睡,我只有昏睡。”   说着昏睡的林琉却半点没有困意,他只是在对这个世界抱怨。   被世界笼罩又抛弃的他将脑袋枕在膝盖上,伸出白皙纤细的双手抚摸着土地,一下又一下,粗糙的泥土被他的手指无情碾压,酥酥麻麻的痛感从手指传到了全身,有种落到实处的满足。   他眼睛一亮,咧嘴笑了笑,漂亮的眼睛不时注视着远处。   “我的爱充盈着能爱的心,不被满足的味蕾都在欢欣。”他轻轻说。   红润的脸上挂上了淡薄的狡猾,装模作样地皱着乱扭的小眉头。这抹狡黠的神色就像为这张脸搽了层生动的胭脂,一点就引人注目。   没有人回应他的爱语,仿佛在等着他的行动。   眉眼微动的林琉再次启程,走了五分钟后坐下休息了一会。   谁让拥有感觉的他累坏了呢。   身体已经慢慢放松,脑袋却高度警觉。   不知是何冲动,让他对远处喊了一声,“喂!”小脸憋的通红,似纯白的纸张上长出了红棉花,松松软软的花团逆风摇摆,后又胆怯地缩了缩脑袋。   柔软的发丝晃了晃,制造着风。   有风吹过,制造者不再是他,却配合着他。   惊奇最先出现在林琉的脸上,似是没有想到。漆黑的双眼惊讶地微扩,然后全身感觉到了冷。他冻的缩了缩身体,想不通为什么会那么冷。   打了个寒战,想着自己也许会被冻死。   “你在坑害我!”林琉稚嫩的脸上挂上正经极了的表情,清清淡淡摇摇头,装作个面对调皮孩子无可奈何的大家长。   手伸出,戳了戳空气,想要将看他笑话的人戳出来,可下一秒却破功了,他被冻得再次缩了起来。   “哈欠。”他打了个小喷嚏,难受地揉了揉鼻头。单薄的背透露出可怜兮兮的气息,却又含有坚韧漂亮的曲线,在这个孤独的世界中漂泊着成长。   他能感觉到前方依旧是寂静无声,声音只能由他发出。   他抬起脚,跺了跺土地,力气出奇的大,可却是在深情地抚摸着他的挚爱。   寒冷被踢飞似的消失了。 第8章 置若罔闻的呼唤   ==============================   前进仍在继续,永无休止。林琉只听得他造成出来的纷乱脚步的声音,沙沙哗哗的,很细很柔和,在空气中拨动着。他想到初春时的汗水,温热却不狂躁。   呼呼,最懂人心的风在告诉他世界的讯息。   停下,懂得世界的他抬头看向上空。   他想与风来个默契的击掌,但风拐了个弯,把他的脸扇了。   “古怪。”他不高兴地咕咕叫了叫。   星星被梦中世界的主人制作出来,林琉一抬头便看到了,心醉神迷,让他没有翻滚地追捕恼人的风。   “真漂亮!我不孤独了,身后的脚印都化成了您的心事啊,太漂亮了,我见到了您的内心,我爱您的内心。”林琉自言自语,也在尽情地抒发他对梦中星海的爱意。   毫不扭捏,毫不畏缩,他热情如一团燃烧的烈火,还是在爆炸的火焰,尽情喷发着深埋的无穷恋语。   慢慢,沉浸其中,溺死了纷沓而来的千万条思绪。   他用手撑着异常清醒的大脑袋,直直地仰着脖子,安静地观看专门为他创造出来的奇迹般的美丽。万千光亮闪烁,层见叠出,稀疏不一,勾勒出各种各样的形状,在他的眉头攒动、在他的发间推拥、在他的眼前比心……   其中有一颗或许是他。   林琉突然叹息一声,眼睛合起,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撒下一片不美好的黑影,画出一道浓密的上卷线条,看上去温顺又恬静,但一颗晶莹的泪珠砸出了他复杂的心理。   无法避免的忧伤暗袭而来,他像是被抛弃的花骨朵,只有淡淡星光拂上身躯。   “我是个糊涂鬼,我还是孤独。”   林琉想见到的是那个声音的本尊,而不是他的附属。   哗哗,像是安眠曲响在脑子里。   昏睡来的让林琉措手不及,他倒在了地上,身体一动不动。   他在梦中世界睡着了,不知道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梦中世界仿佛没有任何改变。   水中玻璃般的气泡一颗颗在他脑中炸裂,密密麻麻像是章鱼的吸盘,他在梦中世界醒来了。   林琉猛地坐起,灰暗的雾笼罩着他。   唠唠叨叨嘟囔了两句,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了揉乱糟糟的黑发,他清澈的眼睛已经完全睁开。   天上的星海消失了,或许是落了地。   林小少爷深吸一口气,皱着眉头用手指理了理发丝,一缕一缕的细细梳理,慢吞吞的放下手臂,他摆弄着再是作践也掩盖不了纯洁无瑕的手指,轻轻哀叹,如一只被饿坏的懒猫。   风大了,灰色的颗粒随风飘荡,顺着未知灵魂的驱赶,一块地方空出,一块堆积如山,一块地方一无所有……拥有和失去表现得淋漓尽致,如同地球上的沙漠,被风尽情地挥洒着艺术创造力。   风吹起林琉宽松舒适的衣衫,拂过他的柔美清爽的发丝,带给他短暂的清凉,甚至是寒冷。   自认为受到迫害的小懒蛋喜欢这种感觉,一阵清凉的风拂过,全身打了个舒适的激灵,就像他在摸着林琉的头,修长的五指卡在发缝中,一下又一下摩擦着,顺着林琉的心意、激起林琉的心思。   “我感激您。”   林琉趴在地上,手腕撑靠在一块扎满空隙的石头上,懒洋洋地窝成一个柔和的绒线团,静静聆听万年不变的风语。   身体仿佛慢腾腾地被架空,他呢喃一声全躺在土地上,如同陷入一朵巨大无比的棉花上。   林琉从现实中醒来了。   “琉星,姐今天甩了个人,琉星。”   坐在林琉身边的林媛薮正用一只手涂着色泽鲜艳的口红,另外一只也没空着,两根白皙的手指衔着点燃的细长香烟,红艳艳的指甲被灰蓝色的烟熏着。   “真是荣幸。”   快要十一岁的林琉翻了翻沉重的眼皮,见到了林媛薮那张妩媚混着帅气的脸上挂着不走心的微笑,也明白这个被甩的人其实是被耍的人。   深色的西装外套不正经地披在她微扩的肩膀上,优美的脖颈系上棕色碎花的小丝巾。纤细的腰肢上被白衬衫包住,还晃晃荡荡地挂着一根银链条。链条上挂着一把合起的复古小弯刀。白衬衫下摆收进了裤子里。修长的双腿裹着那条收进衬衫的、空荡荡的白裤子,裤子边缘缝缀了一层艳红的圆边。   林家的傻大姐现在正处在犯傻的阶段,染了头粉发,叛逆期的她与林绍伊能配个演另类二人转的伙伴了。   “谁的荣幸?小星星。”   林媛薮抖抖灵巧的手指,合起镀金的长方形烟盒,吐了口缥缈的烟气。   细烟嘴上落下个红色的唇瓣印记,与小指上挂着的红骷髅戒指辉映着。她懒散地用手臂半撑着往后靠的上半身,丝巾散逸的下摆滑到她的巧致的锁骨上。   丝绸的光芒盛放,却被她眼眸里不走心的亮光迅速淹没。   “那个人的呗,他都与你谈恋爱了,还不荣幸吗?大姐姐。”很会说话的林琉说完这句话可喜滋滋了。   “哎呦呦,你个小琉星,懂得真多啊,姐姐真是佩服你啦。”   林媛薮浅笑着,把她刚涂好口红的嘴唇印在了林琉的左脸上,俏皮地眨了下左眼,睫毛掀起又翻落,迷人的风采尽情展露在林琉面前,叹息般说:“你的荣幸,琉星,能显摆一个世纪了。”   得到一个吻的林琉不觉得荣幸。   他翻了个白眼,对他妩媚动人的傻大姐吐舌头、做鬼脸,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仰,顶着这么一个鲜艳的吻又睡了过去,想着吃饭的时候再醒过来。   刚进梦中,林琉又在梦中睡着了。   “从山巅飘落到海上的沙砾不会惹人注意,风瞧不上它,水懒得理它,阳光嫌弃它,就连它自己都不在意自己,即使它曾经是最高的一颗沙砾。”   喧嚣不止的风仿佛停了下来,巨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空旷的地界上,诡异的沙沙声由远及近慢慢接近沉睡的林琉。   恍若不可置信的世界末日降临,一道漆黑的影子遮蔽着无穷的大地,仿佛是从地底渗出的浓黑岩浆,滚滚向前。   林琉的身体深陷进压抑的影子中,似是在黑色的海水中独自游荡的洁白孤舟,悬浮的衣裳是他扬起的招摇之帆。   他被影子包裹住了。   须臾之间,一个极细触角虎头虎脑地探出,悬在林琉的头顶,傻蛋林琉一无所知。   触角探究般向下伸,慢慢碰了下林琉的脸,稍纵即逝,他依旧一动不动。   作恶的触角胆子大了,轻轻按到了他的左脸上,不再移开。   嗖嗖嗖的声音骤然响起,远处喷出来的黑雾遮蔽着本就暗淡的高空。触角很高兴,它开始使劲,慢慢在粉白的脸蛋上压下一个小小的坑。   憨憨林琉睡得很香,与外界的联系只有他发出的喘气声。   触角还在按压。   嗖嗖,欢乐声。   直到白白的脸蛋出现了一枚深重的艳红坑,它才留恋不止地暂时松手。   见到留下的印记,触手高兴地在空中挥舞两下,为它第一次碰触了心尖尖上的珍宝庆贺。   它尝到了乐趣。沙沙声响起,它伸长了,如一条无法挣脱的血腥藤蔓,即将要编织成一座谁也逃不脱的坚不可摧的囚笼。   “不。”世界的主人说。   触角立刻胆怯地低下头,不再存着胆大的妄想,专心听从梦中主人的安排。   林琉嘴唇微微动了动,呼出温热的气息,打断了触角的行动。它以为林琉要醒来了。   但林琉好像是睡得更熟了,神采纯真如刚降生的婴儿,酣眠着,还被玫瑰花香团团围绕着。   哀伤耷拉着的触手定住几秒后,又开始缓缓下伸,极快地碰了碰他的嘴唇。   嗖,它立刻兴高采烈地晃动着,恨不得破出这个世界。   林琉弱弱地哼唧一声,皱着眉头舔舔嘴唇,没有醒。   尝到甜头的触手更显大胆,毫不在意地碰着他张开的嘴唇,缓缓下移。   缓缓。   粘腻滑润的声音响起,水中暴躁的电鳗般惹人警惕,它想一步步深入他的嘴里,把他牢牢占据了。   但林琉可不答应,一对黛色的眉毛颤抖着皱了起来,细瘦的手指卡着泥土握成了拳。手上的骨头脆弱不堪地鼓起,如碎裂的玉,蒙上一圈的灰尘,喉咙里发出不适的咕咚声,白软的脸蛋涨红一片。   他仿佛要窒息而死了,被狠毒的生物刺破身躯而消弭了。   它瞬间停止了,明白玫瑰是不能凋零的,也明白它忤逆了一些意识,或许会被驱逐。仿佛死去的它只能恋恋不舍地贴了贴林琉红脸蛋,把脏乱的灰尘擦净,亲吻般轻拂过林琉的眼皮。   主人后移,被控制的触手后退。   “滚。”薄怒的世界主人说。   又陷入忧伤的触手只能听从他的命令,恋恋不舍地蹭蹭林琉的小手指,垂泪般落了几滴粘液,畏畏缩缩爬了回去。   遮蔽万物的黑影子消失了,沉睡的林琉一无所知。   “顺其自然的沙砾不知道,它掉在了大海的核心。   它以为空无一物,其实被大海全部占据着。   渺小的沙砾深深引起了大海的兴趣。” 第9章 求爱的土拨鼠   ============================   砰!   空旷的世界传出岩石崩塌的巨响,不是林琉发出的,但他受此影响从叠套的昏睡中醒了过来。   神思一阵激荡,或许破开的是他的脑子。   他仍处在梦中世界。   刚醒来,林琉意识到他被未知的生物袭击了。   关于这点,他聪明的小脑瓜子还是能转到的。   左脸有一小片的刺痛感,如同苍耳沾到了肉上,扯下时感受到的阵阵疼痛持续了一段时间。两瓣潮润的嘴唇有些不自然的粘腻湿滑,这就是苍耳扯下来时捏碎了,鲜嫩的汁液滴在唇上。   “完了,傻大姐被人嫉恨了。”   林琉想着却没有说出来。他定定望着远方,眼珠子一动也不动,两滴眼泪滑下,似是两汪泉水稍纵即逝地涌出,捂住脸颊,轻轻启齿,说:“现实与梦境一线交汇,玫瑰色泽的痕迹被残酷的尖刺占据。我捧着脸颊,妄图将鲜花与利刺都占据。梦过后,我将手捧带刺玫瑰,落下一吻。听到了吗?我想见您。听到了吗?我想让您与我同在人眼前。”   无人搭理他,小手指还残留温热。他的眼睑抽动,未搭理这股子热气。   受到冷落的林琉只能呲着尖牙碰了碰脸,小老虎似的呼呼喘气,既是威胁震慑也是撒娇打滚。   “我被宠爱了,也被抛弃了。”   眼前一阵发黑,他舔舔湿润的唇瓣,伸出食指摸了摸脖子,不安地动了动喉咙,用力吞咽,抬头望望天,想着可能下雨了。   拍拍双手再揉了揉脸,挤成了一个鼓鼓的白包子样,转动陷进狭窄眼眶中的双黑珠子,嘴唇发出一阵“噗噗”声。   炫目的神采与纠缠的情思隐藏在他眼底深处,窥探一角便被勾魂夺目。   松下手后,包子白的面皮有些发皱,丝丝凉意贯彻全身,浓黑的眼眸里被满满的苦涩撑出了泪光。   “我太孤独了。”   林琉头枕着胳膊,在慢慢沉淀的尘埃中叹气,慢吞吞地哼着婉转的小调子。脑袋瓜子撞了两下地,喘口气后,他继续哼唱。   “琉星,下雪了。”林凌祈叫醒了他。   “我应该买一个轮椅,”林琉揉了揉发涩的眼角说。   他瘦弱的身体被疲惫捆住,淹没在散漫的浮沫中,半点都不想动。   “准备出去吗?”林凌祈说。   “不,不能出去。”林琉摇摇头抗拒着,那道深埋心中的“不要出去”再次现行。   方舒每年都送给他一顶小帽子,今天他戴的是前几天十一岁的生日礼物——色调温暖的绒线帽。彩虹的前三种颜色都盛开在他的头上,帽端的橘黄色小圆团如沉甸甸的稻穗,激情饱满地耷拉着。   “不能出去。”   林琉扶上林凌祈细长的手慢慢起身。挑了挑舒平的眉头,明白他正被正常世界的美好所包围,忍不住露出笑容,看向戴上银框眼镜的林凌祈,望着那双在镜片下更疏离的眼,说:“去看看外面吧。”   林凌祈是林家孩子中的正常人,从小便显露出冷静的一面,话不多,对外人尤其如此,有时略显沉默。   一张沉静的脸上有高贵的严肃,面容动起来时,整体却又有潇洒的优雅。每动每静恰好配合,柔和与尖锐能完全在他身上共生。做起事来让人钦佩,甚至让人生出全心信任之感。还未成年便有这种特质,长大后一定是位雷厉风行的林家掌权人,但这也显露他的不正常。   “二哥,你真是个不错的人。”林琉对他二哥的依赖很大,此刻,望着林凌祈的侧脸,他忍不住俗气又真诚地夸赞道。   林琉就是对林凌祈全心全意信任的代表性人物之一。   “你梦见了什么?”林凌祈很了解林琉,能看出来林琉不高兴。   林琉拽了拽他的软帽子,使性子地把帽子拉到眉毛下,帽子边缘挡住半张透着薄红的小脸,鼓着腮帮子说:“我梦到了不如意。”   “说的真好,梦见如意了我还不问你了。”   “你不安慰我吗?”   “古里古怪的,琉星,你是玻璃心吗?”林凌祈揉了揉他这个宝贝弟弟的后脑勺,松开的时送上了个轻飘飘的脑崩儿,视线落在雪中的枯树叶上。   大雪纷纷扬扬地撒下,缓缓的,悠悠的,林琉与林凌祈存在在这片缓慢的动作中,每一次眨眼都被雪花带动,慢的如同降速。   彻骨寒冷笼罩着露出的苍白手指,林琉发现两双手不一样,左手的小手指还在被温热占据。他慢慢笑了笑,如一只吃了樱桃的黑乌鸦,鲜红的水泽沿着黑压压的羽毛淌落,溅落在洁白的雪地上才晕出一圈的血色。   柔软微小的雪也有无穷的威力,一眨眼的功夫,便将裸露在外的世界全都包裹,覆盖上纯白的痕迹。   林家被雪掩埋了。   林琉处在院外,牵着林凌祈的手蹲在地上,缩成小小的一团。穿着的红色外套,将他的整个身体裹得圆圆的。   亮眼的花帽子被他拉到了最低,撑出来的尖尖角竖在他的小脑袋上。一个蓬松、柔软的大花球被风吹得晃来晃去。   林凌祈怀着对他的怜爱与戏弄之情,时不时拨弄帽子上的小花球。每拨弄一下,林琉就侧着脑袋看他,气鼓鼓地摇摇头,再说上一句不要动他的话。林凌祈自然不会听的。   看了一会的雪,方舒踩着棉拖鞋走来了。丢给无惧寒冷的林凌祈一件厚外套,再用个长长的红的围巾把小林琉一圈圈地环住,只让他露出一双浓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在雪中懒洋洋的但饱含生机,像是一株雪中钻出的红色小矮人。   “我在你的眼中看到了我的滑稽。”火红小矮人林琉用手戳戳林凌祈的鞋面,蹲麻的两条腿动了动也不愿意站起来。   “你说对了。小琉星。”林凌祈俯下身抱住他,拍了两下他落雪的肩膀。   “我真难过。”林琉蹲在地上,手拽着林凌祈的手往后一倒,把他也拽得往后走了两步。刚下的雪上落下几个脚印。   林琉平躺在覆了一层雪的地上,妄图躲在薄雪中安睡,期盼后来的大雪将他掩埋。   他闭了闭眼,艰难地迎着寒风呼气,睫毛沾了几片雪花。他在混沌中,眯着眼看漫天雪花的轨迹,每一片都砸在他的脸上。   呼呼,他吹了吹飘到脸上的雪花,攥住林凌祈冰凉的手睡了过去。   小手指依旧温热如初。   “下雪了,很大的雪,我望着行人背影失了神,怅然若失叹了口气。低下头,发现远走的轨迹已然消失了。雪、雪大吧。”   再次回到梦中的林琉叹息了一声,对梦中世界说着外界的情景。   他抿唇,秀丽的眉头微蹙,清浅的眉眼被浓重、艳丽的忧愁覆盖,像承受不住水润葡萄的藤蔓。没有得到回应的林琉撇撇嘴,舔了舔嘴角,仿佛在感受着冰凉的雪味残留舌尖。   他伸出手,五指白细,似是水中的绝俏玉玲珑,指尖被鱼儿轻咬,红嫩透明,真是脆弱不堪。   “我真是懒散。”   脑袋里突然有了个主意。林琉古里古怪地将嘴角勾了勾,迟疑地蹲下,在旷远深邃的地界上,成了独一无二的景致。他用这双干净洁白的手一点点扒地上的泥土,动作快速却不见疯狂。   放纵着压抑的痛苦和卑微的懦弱,吮吸着孤寂的苦涩。   双目沉静而空明,貌似是漫不经心地寻求着见面。   “我是求爱的土拨鼠,哇呀呀,挖呀挖,我是求爱的土拨鼠……”有时,他也这般哼唱着创作的挖土之歌。   不一会,手指沾染了灰尘,黑色的尘土紧贴白色血肉,黑白分明。   “或许这就是这个地方的雪。”他盯着布满灰尘的指尖轻叹,轻轻颤抖,吮吸着空气中的气味,忍不住要醉了。   红酒点缀金雪,深深赞叹着雪落人间的盛景,夸张的动作好像真的是雪花降临的圣迹。   灰黑的色彩很会隐藏身形,这是它的世界。   嗖嗖。   一条细丝缓慢在地上滑动,如蛇似龙。   黑色的触手悄然出场,它的表面隐隐约约有些发亮,擦满了水,布满了光,看起来柔润光滑,好比坚硬点的黑色果冻。   表面有细小的凸起,颗粒遍布,是不触摸难以发觉的疙瘩类异物。   若无若有的悉悉索索,触手渐渐逼近琉星,可他无知觉。   触手隐藏的很好,它紧贴着地表,几乎和地面融入其中,似是涓涓细流轻淌而来,但滑动过程中连水的碰撞声都没有。   林琉紧盯着土地,就像监狱里孤独的囚徒,也像专心捕食的笨笨土拨鼠。   他继续着,周围堆积了很多刨出的土,完全不知道神秘生物的逼近。   慢慢,触手已在林琉背后。   傻蛋林琉还在刨土,仿佛要在纵深之处的黑暗中寻找到让他坠入梦境的光明、声音…与爱人。   它竖直起来,虽瘦小,但立在只有林琉一人的世界中,不可置疑它的巍然屹立。   它也充满着自信。   触手嗖嗖立在林琉身后,细细长长的影子明显浮现在林琉面前,但他没有发觉。 第10章 湮灭的亡灵   ===========================   “啦啦啦……”林琉在刨土时欢快地歌唱,掩藏伤心的情绪。   一颗尚未长成的心脏只装着对他闭门不见的星海。他认为自己成了颗孤独无依的小星星,闪啊闪的,不见坠落也不见升高。   心脏被他的自以为是掏空,挖出来的泥土都装进他的心里了。   更远处,一团恐怖的黑影在观望。   触手暂时无所动,似乎在探查着匪夷所思的林琉,在他背后左转右转,跳起一曲滑稽的爱之歌舞。   粘稠的液体往下滴落,啪嗒啪嗒,像是它被夺取的心脏为林琉跳动的声。   它停留的那么久,恨不得再久一些,久到天长地久才好。   触角是死去的生灵,将林琉视若神明的生灵。   如果触角头上有眼,估计林琉都被观察透了。   触角不知道,林琉也不知道。它细长的身躯被世界之主控制着,如一根软尺,测量着正奋力扒土的林琉身形与思想,肆无忌惮地观测他怀中的星星。   林琉继续挖土,累得满头大汗,手抓起泥土朝后一扔,没有扔到泥土筑起的尖堆上,而扔到了触手身上。   它吓了一跳,头部变得锋利而尖锐,抖了抖躯体,波浪似的摇头晃脑。   远处的黑影摇了摇头,仿佛在告诉它稍安勿躁。   林琉继续狂扔,触手身手矫捷地闪躲,闪出了乐趣,唰唰唰地只见残影。   过了半天,林琉还在维持着挖土的动作。   它的动作大胆了很多,躯体在地上滑动,圆鼓鼓的头弯了弯,仿佛是在笑。   “啦啦啦。”林琉真正是个孩子的样子,沉浸在玩泥巴的快乐中。   它更紧贴着一无所知的林琉。   林琉如果仔细看影子,会发现他已经陷入了触手的怀抱里,被世界的一部分包裹着。   慢慢地,触手的头已碰触到了林琉的后背。   它迅速一碰,闪电般移走,在白色的衣服上留下了一圈灰土。   受到袭击的林琉吓了一跳,身体猛然一晃,闷闷地吭声:“什么东西?”   突然,他见到了面前的影子,一根正在跳舞的棒子,在他的身后,如同女巫长舌,正欢乐舞动。   “完了,我要被吃掉了。这不知道是什么,或许是他给我的障碍,障碍……我被吃掉后会到另一个世界吗?”他想。   不知所措的林琉指甲深深陷入泥土里,陷入呆滞中。指缝里卡着的泥土,要将脆弱的指甲撑破了。   他的心也被惊慌失措塞得鼓胀,闭着眼睛等待着,等待着,蹭地睁开了双眼。为了配合这蹭的一声,身体也晃了晃,仿佛要起身。   林琉的动作一变,触手立刻警觉了。   它竖直起来,呈现蛇类进攻的姿势,实际却是胆小的防御。   林琉睁大眼睛,额头浸出细密的汗滴,喉咙像是吞了十斤的泥土,还是亲手挖的。细弱的手指无意识地颤动,扶在土地上,用指甲抠挖出了一个扭曲的星状。   他看清楚了触角的影子,细细的长长的,臆想着是能吞掉他的怪物。   生物,我见到了生物。真的是生物吗,暴躁的生物还是温柔的生物?哎,我会被袭击吗?   林琉怀着恐惧之情猜想。   面对突然到临的诡秘生物,他还是被不受控制的慌乱袭击了,一动也不敢动,身体僵直成一个怪异的人偶。   纯净的眼睛渗出热滚滚的泪滴,不受拘束地砸在深色的土地上。一片潮润被他晕出。   要是在亲近人的怀抱中,还是孩子的林琉会崩溃大哭,哭上个一天一夜也不是问题。   但他在梦中,孤零零的梦中,能融化他身躯的星海未包裹着他,冷漠的气息无孔不入。   他是一颗被遗忘的星星,只能直直地对着奇怪的影子发散思维,妄图翻转已不受他本人控制的梦境。   “无能为力。我要被狠心的人练成一颗流星了,琉星不能是流星的,不能的。”   担心锁上眉头,留恋挂上心头,他无助地蜷缩着,害怕影子猛然移动,一口把他咽进肚子里。   触手似乎很高兴他的反应,左晃右晃地变换着位置,头部抖动的更快。   湿漉漉的外表流出更多的粘稠液体,快活地要和林琉跳起热辣的探戈,撒下欢乐的点滴。   远处的黑影嘘了声。   风降临,擦拭着林琉因紧张而流出的冷汗,宣扬着世界主人的严厉问责。   但触手还是那么欢乐,左摇右晃、右摇左晃。   因为它会错意了,将风的怒吼视作对它激烈的号召,号召它更卖力地行动。   触手更剧烈地跳动,在林琉的眼中就是这道影子疯狂地要进攻了。   “我成了塞牙缝的肉,被一条舌头吃了,不,不是舌头,是…拨浪鼓、大风扇、玉米棒,胖虫子?不管是什么,我真的太可怜了!”   他愤愤锤锤地,想到此,脸上的表情慢慢变了。   白白的脸蛋如软唧唧的面团垮下,红润的嘴唇小幅度地撇向两边,两条细长、浓黑的眉毛聚集,在眉间形成了一个可爱的小凸起。   他摸摸皱起的眉头,肉嘟嘟的,呆头呆脑地想着这是他耸起的巍巍高山。   高山!   气贯长虹的势拔然而起。   “这是我得到公主必须要战胜的恶魔!”   一眨眼,“额头上长高山”的林琉改变了想法,怒气冲冲地吼了声。虽然这么说、这么想,怂包林琉还是一动也不敢动,继续保持着双手扒地的姿势。   “呼呼,我是受了伤的勇士,不能贸然行动。对,我受了伤。”   疯狂喘气,心中的不安即将到达顶峰,但身体与感想不搭。   紧绷的躯体缓缓放松,慢慢双膝跪在地上,如对影祈求的无魂白骨架。   他凹陷着腰背对着它,身体扳成了个弯曲的柔美半环。   宽松的白衣服耷在他的身体上,被猛然激起的风来来回回摆弄,脆弱如断了的白玉环,情深之人能聆听到破裂的碎音。   触手对林琉换上一种略微舒服点的姿势没有任何表示,它的眼中还只有林琉这颗心,至于他的动作或者表情,暂时被排除在外。   它欢乐的摇晃没有维持很长的时间,接到更清晰的指令后,它靠近林琉的头发。   林琉的头发是那么的柔和与顺滑,被风吹起如清脆的风铃,摇动着、拉动了它的心;安静时,就像带着香气的乖巧黑兔子,让它感到亲近而心生喜爱。   砰!   被撩动一丝头发的林琉闭上了眼睛,全身紧张地抖动。   “我将身体破碎,心落入不知名的黑洞里。陪伴我的,只有不可抗拒的死亡。”   他想转头,一了百了迎接星海对他的折磨,但接下来的感受,让他暂时放弃了。   害怕。   他怯懦地退缩了。   “我真虚伪!”林琉对自己这般评价。   忽然,他感觉到一个细细的东西接触着他的脑袋,出乎意料的有些温热,像是固态的热水。   “恐怖让我动弹不得。”   林琉满脑子想的都是林绍伊强迫他看的血腥场面,担心这不明生物破脑而入、钻入他的脑中,打破他的思想,让他坠落凡尘。   胆小鬼林琉忍不住露出个苦笑,抹抹被风吹干的泪痕。   触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捧护着发丝,轻磨着头皮。   它用最轻的力气对待林琉,表达它对头发的喜爱与呵护。   林琉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触手很温柔,暖暖的感觉从头顶传到了身体,酥酥麻麻的想要睡觉。   “怅然若失,哎,这是真实的珍视,还是猎杀前的麻痹,温水煮青蛙?”   林琉发觉心与身处在一个奇妙的状态,细密的颗颗水泡包裹着他的全身,毛孔全部打开,疲惫一扫而光,身体洋溢着踏实、充足的轻盈感。   他的头不禁更亲密地靠近能体会幸福感的触手,撒娇地蹭了蹭,想让颤抖的它再多摸一摸。   林琉正被世界消亡的生灵爱戴,这是他作为神灵现身一刹那得到的长久反馈。   但他现在还不知道,只隐隐有些触动。   触手没有让林琉失望,它喜欢林琉软软的黑发,一直揉来揉去,能视作另类的拍球方式,从头皮往下顺着滑动。   林琉放松到被尖刺插入心脏也能幻想着美好的程度,心要化了,苍白的身躯靠着更加粗壮的触手,没有一丁点的挣扎。   渐渐的,暖意沾染了整个身体,头发丝亮闪闪的。   暖洋洋的抚摸下让他更加倦懒,昏昏沉沉地想着他徜徉在星海爱的怀抱中。   困觉侵袭而来,清澈的双眼缓缓闭上。   小指颤动,他放下所有戒备,呼呼睡着了。   “哇,鬼林绍伊,你回来了,山巅的滋味如何?”林琉从梦中醒来,看向一旁淡笑的林绍伊。   “受了伤。”林绍伊举起包扎成馒头的手臂给了林琉一拳,嘴角勾起,放肆的欢笑。等林琉生气地要揍他时,他皱起了眉头说着骨头要碎掉了,疼极了。   “你真是个娇生惯养的婴儿!”林琉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翻着下嘴唇哼了哼,两条胳膊不高兴地叉起。大气的他不与伤患一般见识。   “呵,懒蛋林琉,你这话是在嘲讽自己吗?指桑骂槐可不能指到自己的头上。”   “这话假的像是塑料蛋糕!我可不喜欢。”   “滋味不错,跟着我去一趟吧,去外面。”肆意的林绍伊对懒蛋林琉发出了邀请。 第11章 胖羊的巢穴   ===========================   林绍伊刚登山归来,受伤是因为手欠逗哭了林琉,还陷在梦中哀伤的林琉不知道,但他被狠厉的林凌祈掰断了两根手指。   林绍伊还是那副叛逆的劲头,头发的颜色恢复了原状,淡黑的发梢垂下,微挡住他张狂不羁、随心随性的眼神,显出一丢丢漫不经心的气质。   他在林琉眼中如同一架被上了铁锁的虚妄深渊,沉静的外在下刮着恣睢的风烟,变成何种样子谁也不知道。   林琉翻动了下沉重的眼皮,带着欣赏的态度,视线上移。   一对别致的剑眉在蓬松发丝的遮挡下若隐若现,对照着瘦削的下颌有锋利如刀也有朦胧如烟的美感,加强了整脸的英俊,却更凸显他尖刺般性格上的放荡不羁。   林琉眯着眼,更细致地看了看他的三哥,瞄着林绍伊懒懒垂下的眼睑,和嘴角划出来的一道痕迹,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我害怕。”   “嗤,你个怂蛋。”   林绍伊抓起手边的胖猫形抱枕,砸在林琉的小脑袋上,薄薄的嘴唇勾出率性的笑,毫不留情地对林琉进行刻薄的嘲笑。   “谢谢,我要睡觉了。哦,快给我拿个冰淇淋,蓝色的,蓝精灵的颜色,蓝莹莹的哦。”   林琉打了个哈欠,就着“到脸”的抱枕睡了过去。   再次回到梦中的他眼眶睁大,意识到他的意识被支配,一瞬间也睡了过去。   一直等待他的黏糊糊的触角一见他回来,立刻再次凑到他身边挨着他。   见到林琉开始昏睡,它美滋滋地蹭蹭林琉的头发,享受着独自守护林琉的使命感。   林琉咕哝一声,身体晃了晃,换了个姿势。   触手受到了惊吓,但它发觉林琉睡躺在了自己的身上,仍是一副任其摆布的姿态。   头发被压住,不好再揉,触手把关注点放在了林琉的正面。   它把林琉轻轻摊放在地上,细细听了听他缠绵如线的呼气声,再顺着圆鼓的头顶摸了摸他凉凉的额头。爬滑声响起,来到了小巧的翘鼻子上,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如一只采花的丑陋蚯蚓。抖动了一瞬,滑到了林琉的嘴唇。   它摸了摸,滑滑的,弹弹的,是熟悉的触感,比头发还要得到它的喜爱。   触手激烈颤动,喜悦从它身体内迸发而出,直用尖头点来点去。   林琉似乎感觉到了它的侵扰,睡梦中嘟囔了一声,嘴唇微微张开。   蕴含珍珠的蚌开了。   触角看准时机,一动头,迅速钻进了林琉的嘴里。   又一次。   林琉感觉到腥甜的味道,微微皱了皱眉头,喉咙里难耐地哼唧一声,手臂挥舞了两下,好像要醒来。   它发现进入了一个暖呼呼、黏糊糊的地方,喘息的是林琉的气息。   尖头化成了细细的丝线,将林琉口腔内的每一寸地方都侵占,勾连粘液与唾液,在他吞吐的空隙中粉刷般注入自己的气味,   想要再更深一步进入时,它被林琉的乱动惊扰了,立马抽出,慢慢滑向原来的方向。   世界主人的身影出现在林琉身后,观望了一眼后,消失不见。   林琉很久才醒来。   “我睡得踏实,充足的精力也是英雄所要具备的。”他想着,眨眨迷茫的眼,吞咽下口中的黏湿的液体。   “给。”林绍伊说。   一个蓝晶晶的冰淇淋放在了林琉的鼻前,甜蜜的香气引得昏睡的林琉醒了过来。   林绍伊的一句话落下,林琉便如装睡的蛇抓住了他拿着冰淇淋的手,虎视眈眈地舔了舔嘴唇,与他进行了一番力的较量,咬牙切齿地瞪着神色淡然的林绍伊。   败北的他乖乖叫了声哥,用喉咙挤出的一声甜腻腻的音。   一声感觉不够,转转圆溜溜的眼珠子,还想来一次,却发现林绍伊状似要死的表情,瞬间意识到他获胜了。   确实如此,林绍伊被这声哥吓了一跳,差点被手中拿着的冰淇淋滑倒,两条眉毛即将纠到了一起,鸡皮疙瘩一抖,突然无力的手一松,冰淇淋落入做鬼脸的林琉手中。   “懒蛋林琉,不要吃的太多,你快成只肥羊了。”林绍伊用那只受伤的手给了林琉一拳,牙隐隐泛着疼。   “闭嘴,废话林绍伊。”林琉舔了舔冰淇淋,美滋滋地扭扭腰。   此时他十一岁半。   再次入梦的林琉没有再进入另一个睡眠,他站立在原地,如第一朵降落尘世的寂然雪花,漫无目的地游离在污黑的世界中。   他起身,是个眼光明亮的孩子。   明亮的眼睛照耀着此方世界,目之所及不在他的掌控内,转动只想寻找睡觉前那个可怕的影子。   冷静的他脑瓜子灵光了不少,把行踪与外表都奇诡的生物视作攀登到星海眼前的一架陡峭的扶梯,希望可以偷偷看一眼,偷看一眼没有关系的,但影子已消失无踪。   但他的双目依旧明亮。   “那是权杖吗?”他记起了很久以前在格子墓碑交到他手上的权杖,权杖的影子也是长长细细的。   无人回答他。   守株待不住兔,林琉决定主动出击,静静瞧着前方,胆子大的他嘴里发出嘶嘶嘶嘶的怪叫,兴致勃勃。   轰隆。   一声雷降下。   胆小鬼林琉吓得抱住头蹲下,嘴唇发白,像一只缩头的小鹌鹑想要躲进从未庇护过他的土地里,眼泪汹涌而出。   “我不害怕。”   他慢慢起身,从蹲下到半蹲,却发现眼前来的不是要打他的怪兽,而是一座如云朵搭建而成的白房子。   他是房子的拥有者。   “我应该叩头吗?松松软软的白云是我的安居所,真要成只肥羊了。我应该感念圣迹降临,主动回归虔诚?”   林琉站了起来,鼓起嘴巴吹了口气,搓搓手上的泥土,拍了拍身上。   等身上的灰尘拍得干干净净时,他再次缩在地上,重新染上一层灰屑。   “我终究会死在一场不知名的梦里,玫瑰花的碎屑隐隐透出腐败的香气,绵长无际,最终,到达我沾了一层灰的鼻尖。尚存一息的我无力反抗。等待我的,只有不得安息而睡去。”   林琉忧伤地叹息,一只手埋进他刚挖出来的坑中,半截胳膊也进了去。   没有人理会他,只有他是失落的星星。   咚,那只手被不高兴的他拔了出来。   手指来回拨弄着土地,林琉小脑袋瓜里想着甜滋滋的冰淇淋,视线回到白云小房子里。   沉重着摇摇头,他古怪地笑了笑,感觉到了星海的诙谐,但不体贴。   他起身,抓了一把细沙,握起的拳头悬在空中,如此方世界的掌控者。   指缝间流出细沙,同时,他也倔强着仰头,随着细沙滑落的丝丝音,说:“我要出去了,我要出去了,星海是囚禁我的牢笼。”奋力握紧的拳头松开,林琉撑不住强硬的表情,垂下头,落了泪:“等着吧。”   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脆弱的身躯即将折断。   咚咚咚,林琉大力地跺着脚钻进了白云小房子内。   走进去又走了出去,张牙舞爪地一蹦,跳到了半空中,想把软乎乎的白云压成了一团。没有做到,他不放弃,奋力爬到了房子的门框上。手却无力一松,哐哐两声,他还是掉进了房子内。   “我该睡觉了!”   被白云团团桎梏的林琉张着双臂大喊了一声,慢吞吞地闭上了眼,第一次主动地安睡。   很远处,有一双独特的眼,流光溢彩的眸子、变幻万千的眼眶,浮动莫测的神色。一双藏匿着万物的一双眼、遮蔽着事物的一双眼、隐藏着心机的一双眼……   一眼,看到的人便能感受到事件的一切,钟漏、雨流、山翻、云匿……再是耳堵、眼迷、头昏、心失……不管是自然,还是幻想,都能被这双眼唤醒。   这双眼的拥有者在观看人的心中渐渐凝聚成形,他是仁慈智慧的至上喇嘛、是至真纯善的医者、是无悲无喜的孩童、也是狠毒粗俗的卑贱蠢物,等等。可这些意象在脑中浮现出一刹那,心又颤了颤,又感觉这些表象都是观者自己。   “我正在洗衣服。”等视线移开,观者又会生出此种琐碎之念,想着这才正是世界的本真。一晃神,却又将所有的念头经由细碎之物彻底淡忘,仿佛从未见此双目,或是一只目。   此时,这双眼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流口水的小林琉。   一旁的空地塞满了胡乱舞动的触角,全是死去的生灵,也是星海的一部分。   双眼眨动,迸射出渺小又广博的光,似浮云压顶又似蝼蚁爬动,钦佩其大智若愚又恼羞其空空如也,让人叹为观止又徒生差强人意的气愤……   只能说这是一双神奇的眼。   眼的主人出现,他本是个庞然大物,仿佛一团笼罩所有的黑影。   庞然大物身边是密密麻麻的触手,碰触林琉的一只也在其中,此刻正热情地挥手。它没有被惩罚。   风惧怕他,停下了吹拂的声音,不敢生出任何烦躁的音。   “我应该改变。”他说。   话音刚落,庞然大物变成了个样,滑腻诡异的触手缩进肿胀的身体里,快得像一阵烟。诡秘的身躯一直缩小,缩小到一定程度,它变成了人模样,林琉心中会喜欢的模样。   “我的星星。”星海叹息一声,一个奇异世界正式降临。 第12章 大大小小的星   =============================   他从林琉意识中得来的想法而主动创造出来了外观上的人类性别。   星海身穿简单的米白衬衫配黑裤子,现代的简洁美得到了最大的体现,是林琉简单愚笨的脑子里最常见的装束。   劲瘦的腰上懒懒散散地挂着水蓝色的细腰带,腰带上吊着一把古朴的长刀。刀鞘是土地的深沉色,如鹰翎似鱼脊,刀身装在朴实无华的刀鞘里,仿佛带着清寒的露气与迷醉的云气。   淡淡的人的神色笼在出色的面容上,如梦似幻,耀眼夺目,不管是沉浸幽深的眼眸,还是优美灵巧的鼻头,或是厚薄适当的双唇,面上的一切都具有超凡脱俗的美感,如一张遮天蔽日的白纸,观望白纸的人看到的不是白色,而是自己想要的颜色。   等他的视线对向林琉,眸光闪烁,如明亮夜空中所有的星碎裂成一堆,融合一起的光被眼眸接纳,盛放出来的、能勾魂摄魂的弯钩;热烈如降在五黄六月时的火、华贵如生在绫罗绸缎内的花、苦寒如飘在尸横遍野上的魂……   万幸,星海也明白这种声势甚大的情绪外漏不是人能所能承受的。静待一眨眼,全部的浩瀚光彩都藏在了平静的黑眸中,浅显却不简单。   挂着戏谑笑意的星海迈步到白云样的小房子内,想着他的糖豆公主会等着他来敲门。   “咚咚咚。”他轻轻敲了敲。   林琉没有理。   “咚咚咚。”他重重敲了敲。   林琉咬了口嘴边的白云,翻了个身,如在云间行走,俗世都塞进了大肚子里。   “咚咚咚!”他将门敲碎了。   林琉睁开双眼立马坐起,挠挠乱糟糟的头发,两瓣嘴唇上下开合,舔舐着刚才尝到的甜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咚咚咚。”他敲了敲空气,却发出了敲门的声音。   林琉被吓着了,探出一颗慌里慌张的小脑袋往破碎的门上看了一眼。   一只手,只有一只手,只有一只手被林琉看见。   那是一只美丽的手,力量感与脆弱感完美融合,似是巧妙配合的白杨树为骨,轻薄、清凉的蜻蜓翅膀做肉,高山之巅的雪水融化而注入月光凝成的血管中,整齐的指甲是笛子的幽清乐曲。   憨林琉脑中只有美丽,他被手捕获了,就像被声音捕获一样。   “我是被摄取魂魄的火,等待着飞蛾的到来,烧灼的那一刹那,我心已活,可它已死。呸呸呸,狗屁,我已活,他也活了。”   林琉呆愣愣地想着,不知所措地来回搓手。他发现左手的小指热得难受,就像他的心一样被爱的火焰烧灼着。   这只手的主人很有耐心,敲了很多下空气,无声无息,带着让林琉怜爱的憨气和正经的严肃。   “他真可爱。”林琉垂下眼睛呆愣愣地想。手指抓着白色的云揉吧揉吧,一阵酥痒附上了心间,扫弄着他被情围困很久的心。   手在林琉垂眼时放下,嘭的一声,门框碎了。   “他有些暴躁,我喜欢他的暴躁,哦,我可真爱他。”林琉分出心神想着,通红的脸颊愉快地鼓起。恨不得打上两个滚。   林琉发现他才是等待解救的公主,等待着星海的出现。   他被灰尘囚禁,成为堆积如山尘埃压下的小星星,孤独渗透了他的心,处在崩溃的边缘,只等待白云战士闪亮出场。   美丽的手放下,接下来却无任何动作,林琉以为星海要走。顿时,畏缩的心蒙上了若火的灿烈,勇敢地抿了抿唇,骄傲与自信洒在眉间,却还是颤颤巍巍地小声说:“您…您进来吧,求您了。”   说完,林琉害羞极了,这不是他的本意,却控制不住一颗砰砰跳动的心,只能用软乎乎的白云盖住红透了的全身。无可比拟的鲜艳之色蒙上他白皙的双颊,如一颗沾满水润的红樱桃。   “哦,我可真菜。”林琉咬着牙羞涩地想。   更大“嘭”发了出来,震耳欲聋,吓了全身蒙在白云里的林琉一大跳。   长刀晃了两下,没有出鞘。   林琉知道软乎乎的白云小房子倒塌了,忍不住哼了哼。心想着自己怎么样都压不扁,偏偏他一出现,小屋子就像个酥脆的筷子折断了,这可真是不公平!   然而,不急不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林琉再也分不出心想着其它事了。   哒哒哒,像林琉砰砰的心跳声。   “我的老天啊,老天啊!我的心像嫩豆腐一样,嘟嘟嘟,哐哐哐,左摇右晃。”   心核被粉色的花瓣涨满,刻不容缓地褫夺着到达梦中世界便存储的爱,尽情绽放。爱意的洪流堵塞了他的喉咙,眼蒙上了晶莹的纷繁。   咚咚,他的心再次被扼制住了。   “似雾蒙花,如云漏月,这声啊,搅碎我这颗蠢蠢欲动的心了。我真应该不躲起来的,这下可好了,我一动也不能动。”   忽然,脚步声没有了,林琉咽了一口唾液,缩着脖子等待着。   憧憬的心与外界的寂静争斗,已经打了无数架了,最起码有三场了,林琉还是没有感觉到任何动静,他有些待不住了。   “战争应该停下。”   怂包林琉冷冷想着,却轻轻摇晃了身体,摩擦白云被子发出很明显的声音,想着一只小白羊会惹人喜欢的,一只小胖白羊会惹人喜欢的。   晃了两下,林琉立马停下了动作,竖着红通通的耳朵听着。   停了一会,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空气有些污浊,心更加燥热,他憋不住了。   林琉用手偷偷地掀起一个角,一颗黑色的小脑袋悄咪咪地钻了出来。他的眼睛看了看前面,什么都没有,正要松一口气,一个摸头的手,将他要出的气憋了回去。   “啊。”林琉叹息。   他孤寂的心被捕获了,眼神闪闪烁烁、飘忽不定,仿佛置身在银色的苍穹下、洁白的湖泊上。   眼被迷彩般的景况把控着,装在胸腔中的心不满足隔着血肉观看,恨恨地冲撞着,想到达外界。   咚,心跳一下,林琉躺在凉爽的安慰中、置身濒临死亡的愉快中;心又一跳,他更加燥热,想到了快乐的冒险、游乐园的旋转木马。   林琉能感觉这是星海的手,他能感受到这种与众不同,心被错综复杂的感受困住了,移动都成困难。爱的烛火在一旁静静燃烧着,嘲笑着胆小的他。   那只手开始抚摸他的头,一下一下,与心跳配合着,动作很轻柔,但在林琉看来像是锤子敲打着他的心。   滴答滴答,他安心被困住、安心被锁住。   叮。   星海曲起食指敲了下傻林琉的头,一下过后仍在抚摸,仿佛那一下作弄是不经意的。   林琉可不这么认为,那一下让他有了勇气。   他猛地把头转过去,眼中闪烁着泪光。   “星海。”   林琉喊了一声,却猛地被拉出了梦中世界。   “嘘。”星海手悬在半空说。林琉的身影不在了。   “呦呵,小星星,你醒来啦。”一个年长的男人说。   “哇,爷爷!”林琉扑上去给这个老人一个大大的拥抱,想着见到一面的星海,热烈的心荡漾着如水的欢乐,一时之间泪水从眼眶中直直坠下,仿佛闻到了星光的气味。   窗边的老枝紫线莲映入眼,层层叠叠的紫蓝色花瓣要扎伤他的眼。   “伍斯特美女。”林琉想着花的名字,仿照着眼前的铁线莲,眼眸勾出了个奢靡、美艳、神秘的神采,一晃头,他还是那般懒散与单纯。   “十二岁生日快乐。”林琉的爷爷说。   对于林琉的眼泪,他什么也没有问,只瞄了眼林琉的眼角,连眼眸都没有注视便移开了视线。   哗!   林琉被星海拽到了梦中。   入星海世界的生物都要受他想法行事。   狂野的法则是由林琉自己加身的,怨恨的对象只能是那颗被爱堆满的心。   林琉的头发仍软软地、服帖柔顺地在星海指间来回穿插,白白嫩嫩的脸上留有窝闷的红晕,红彤彤的一副乖乖的样子。懒散的他情不自禁地揉了揉眼,眼角也沾染了晴朗的颜色。   “哼。”   情况较之前有些改变,他换了个位置,所以能睁着大大的眼看着前面的人——朝思暮想的人。嘴抿地紧紧的,嘴角各撑出一个小包,表现出很生气、很凶狠的模样,但像在对他的爱人撒娇。   “林琉。”他轻轻叫了林琉一声,不可捉摸的腔调,声音经由林琉的耳到达他的心。   “哦。”林琉要醉了,醉倒在摇曳的爱焰中,想着星海才是亮光的铁线莲,能一下就捉住他的心。   林琉闭上眼睛,流下了眼泪,用脸蹭着他干爽的手心。撒娇地将名字安在现身的他身上,深情地说:“星海,我的星海。我甘愿化成一颗小星星,你是我的海。我的海。星海。”   “林琉,不要出去。”星海听到了林琉要出去的气话。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林琉起身拥抱着他,松松地扶住他的手臂,让星海带着他转了个圆圈,摆脱了破烂不堪的白云小房子,转到了盛放着星光的海中央。   星海指尖理过他的发丝,神色淡淡地摸了下他发烫的耳垂,摸不准般笑了笑,在要化了般的小耳垂上印上了一枚烙印,吻了吻他的头顶。 第13章 等待塞满的星星罐   =================================   “你应该把我挂在心上。”林琉说。圆润的一对耳朵敏感地抖了抖,还是将视线放在星海身上,捏了捏那根水蓝色的腰带。   古朴的长刀,林琉知道,那是死去生物的骨灰。   “你本就在我心上。”   星海说完让林琉心花怒放的话又吻了吻他的额头,一时之间,苍穹之上的所有的星星陨落。   林琉化成了唯一一颗水蓝色的星星,躺在星海的怀抱中咯咯乱笑。   “我把你顶在了头上,你知道吗?”林琉得意地拍拍头顶。   “我听到了,咚的一声。”   “……”   林琉与星海在古老和新锐的声音中穿梭着,挣脱了时间的束缚与空间的距离。他们怀有同样的悸动,灌着同样的喜悦,脸上印着对方亲吻的痕迹,享受着无与伦比的情感交融。   “不要出去。”   每一次,林琉要醒来时,星海总是那么说。   “我知道,还不到时间。”林琉跪倒在星海的身旁,捧着他的手放在滚烫的心口,缠绵地用小指头勾上他的发丝。   “出去我会让这个世界沉睡,死亡会降临。”   星海抱住他,说着令人胆颤的话,亲吻着因为颤抖而缩起的林琉柔软的发丝。   “我不会出去。”   林琉的话让星海欢笑。   这是质朴、纯粹的笑容,让林琉想到冰雪融化下的嫩青色幼苗。   与星海在一起,林琉有非同一般的欢快。   他凝望着星海的双眸,开始是阳光织成的毛刷子抓着他的心,丝丝拉拉刮着他,星河的一个动作,都让他因为酥麻的发痒而眯眼。   慢慢,他被里面的情感所笼罩。一与星海对视,他便脸蛋红彤彤,只能捂住砰砰跳动的心。幻觉般,感觉他的身躯被星海施了法,变成了星海眼眶里的玻璃球,转啊转的,悬啊悬,一倒便能被星海接住。   再之后,他被星海全然占据,如同在透明水瓶中的金鱼儿,享受着占据的滋味,也有迷幻的感动耍弄着他,让他在梦醒之后多次哭泣,想着要是见不到星海该怎么办呢?   渐渐,他与星海成为了一体,注视着他的眼睛感觉到了全心全意的信任。爱意编织成了一根粗绳,绑缚着星海与他,再也松不掉了。   他与爱同在、与星海同在,与爱他的世界同在。   “不要离开我。”   说不要离开的变成了林琉,他在现实中无时无刻不在念着星海。爱从梦中蔓延到了现实,星海却没有,只能存在在他的心上。   星海没有回复,他是思想、世界、宇宙……总归有点到不了另一个世界的意味。   “我的心装着你,满满的,像、像丰收年的谷仓,嗯……玉米的谷仓,黄澄澄的。小小的玉米就像小星星。”了解星海的林琉急促着说。   滑落的泪水如鸟儿坠落,也像射出的箭追赶着彗星,落在星海渺渺的心上。   “等你的心填满了我,嗯…爱。我会来到你的身边,琉星。”   “真的吗?”林琉犹如问道的苦行者,捧着星海的手,神色却透露出他是个要侵占星海领地的小怪兽,是个精明的射手。   “是的。爱萦绕你我心头。”星海毫不犹豫地回复,不忍让小林琉等待太久。   星海给了林琉保障,借由林琉摆脱荒芜的心与另一个世界架起一座虚幻的桥梁,让星海通过他,一路常伴爱意,而降临现实世界。   星海张开双臂拥抱着林琉,低头吻了吻他冰凉的指间,嗅到了宝石样的精致香气。   “星星,小星星。蓝莹莹的小星星。”   他划开了林琉在现实存在的寂静,注入了绵延不绝的欢闹。   林琉浑身一颤,动荡的心开出无穷的情,叹息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投身到广阔的星海之中。   十三岁,他遇到了席远,学会了算数,在漫天星辰中捧着一束玫瑰献给让他心心念念的爱人。   脸蛋擦了脂粉般红,双目清澈似深湖,躲在幼小的身躯内宣言了亘古不变的爱意。至臻的爱围堵着星海,空中诞生了一颗粉色的星星。   “我爱你,我的海。”   星海捧着心口笑了笑,左眼爆发出天罚般的光亮,右眼深深把林琉的身影捕捉。林琉意识到他再也逃不掉了,颤栗着眨了眨眼。   星海捉住林琉的左手,嘴唇贴着他温热的小手指,再碰到他的心口,一朵玫瑰花盛开在他的小指上。   玫瑰盛开到极致时,星海右手轻轻一挥,巧妙绝伦的五指落上玫瑰的色彩,挨个碰了碰林琉红润的唇,像玻璃珠敲打着闭合的甜豌豆花。   林琉眯着眼咬了咬他冰凉的指尖,挑衅地勾唇,如同勾魂。   星海浅浅笑,嘴角也使坏地勾起,五指放在林琉的发顶。   轰。   犹如无数的祭坛落在林琉的发间,让他再次感受到了被生物视若神明的空洞。   一眨眼,星海手心盖上林琉茫然的眼,也挡住了林琉的神。等他冰凉的手放下后,送给了林琉一场盛大的世界奇迹。   “向前看。”   星海轻按住林琉的头,嘴唇呼出的气息吐在林琉耳旁,手指轻轻拨弄下他的发丝,带着他向前看。   剧烈燃烧着的祭坛缓缓降下,熄灭后,又是另一个时代。   时间在转动,在星海似寡淡、似深情的眼中,在林琉的欢乐的笑声中。   无数生物呼喊着不知名的词句,不懂其意,却知那是对世界、对星海,也是对林琉的旷世礼赞。   璀璨的星空被林琉一对眼眸全然罩住,一切的妄图都成了真。闪烁的光亮、躲避的阴影、游动的尘埃、碎裂的石块…所有的一切都是艳丽的爱之玫瑰。   林琉闭着眼感受了一瞬,望着星海咯咯欢笑,甜蜜地搂上星海的脖颈,忍不住抱住他的腰转起了圈。   他见到了星海的内心,是他对星海的爱和星海对他的爱,快要填满了。   “呼,爱我的世界在等着你,我的世界。”林琉躺在星海怀中打着滚说。   “你不要滚远了,琉星。”   咚咚,回到现实的林琉一只手撑着下巴,快睁不开的眼睛盯着白纸上的画。   “画的是什么?”林凌祈走近问道。   “生命之树。”林琉吸溜一下嘴唇说。   嗑瓜子的林绍伊拍了拍桌子,拿起白纸上的画瞧了两眼,说:“小鬼,这可不像生命之树,倒像是无数乌鸦组合在一起的爪子。”   “嗯……爪子?我看这画可不似那般坚硬,有点黏腻,有点像是无数的章鱼腿。”林凌祈若有所思地说。   “脚?”林绍伊摸了摸纸,挠了挠后脑勺,看了看手掌,说:“手指吧。鸽子有手指吗?鸽子的手指吧。”   “影子。”林凌祈利索地打了个响指,与林绍伊对视着点点头,齐齐赞同了。   自以为不是抽象大师的林琉蹭地起身,拍了拍桌子,顺手把百香果馅饼塞进嘴巴中,吱吱哇哇地说:“这是冬天的生命之树,枯萎了的生命之树,哼,两个小屁孩,什么都不懂。”   即使知道一些事情的林琉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此时林琉十四岁。   ……   “琉星。”   “啊?”准备离家出走的林琉从回忆中走出,侧躺着看到了席远手上的衣服,懊恼地拍拍脑门,视线对准了上衣的棕色牛角扣纽扣,说:“小远,我睡着了。”   “醒来了吗?”   席远站在他的身旁,温和的眼睛迎上他的视线,挡住透过树叶照到他脸上的阳光。   一阵风吹来,安静的地方喧哗了不少,顺滑的黑头发如红缨枪上的穗轻柔又飘逸地散开,又如被风震动而落下的黑色花蕊,在质朴的石板上尽显淑丽、幽暗之色。   风继续眷顾着林琉,唱着赞歌掀起了他宽大的白睡衣。席远见到他垂在地上的小腿随着风而动,鞋跟打在石凳腿上。   咚咚咚。   晃动中,一截白皙的脚踝被风亲吻,青嫩的树叶抛弃生命而追求他,驾着清风落在他的鞋面上,念想着亲吻白玉般的肌肤,却被他毫不在意地晃掉了,就像席远的视线一样。   “琉星。”席远将视线转到了树的中端,掩盖着虎视眈眈的想法。   “醒来了。”   趴在石凳上的林琉揉着脸、翻了个身。嘴里叼着刚掉下来的一片树叶,疏懒地抬抬眼皮,撩着遮住视线的刘海,指尖点着温凉的额头,一对宛如从深潭取出来的眼眸对准了席远,古怪地吹了口气。   叶子落地,他也双臂撑着石凳起来了。   “短时间内不会睡了。放心吧,小远。”林琉取走席远手上的衣服加补了一句。   衣服的尺码很对林琉的体型,风格倒是与其不符,与平时懒懒散散的风格不符。   “我像个街头小混混。”   两分钟后,林琉甩着胳膊,顶着个黑色的鸭嘴帽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宽大的黑裤子刚及脚踝。他走到席远的面前,坠在腰上的铁链子叮叮当当响了一路。   “嗯。”   “只有嗯吗?小远。”   林琉抖了抖绘制着红色斗牛的黑短袖,手指拨拉着短袖下摆层次不齐的内衬,耸了两下肩膀,瞄了眼肩膀上的镂空看向席远。 第14章 初入外界的小星星   =================================   “我想你会喜欢的。”席远说。   “啊。”林琉按了下翘起的帽子。脏兮兮的手指扬起,摸了摸白皙的耳垂,嘴角勾起,对他亲密的朋友笑,说:“对了,对了。我确实喜欢,但我现在还没有不喜欢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商场在等着你。初生的小琉星。”席远不想与他理论喜欢与不喜欢,推了推他的肩膀,促使他往前走了两步,让他明白不走是在耽误时间。   “你在转移话题。”   “我成功了,走吧。”   踏出林家的一刹那,林琉就感觉小手指不由自主地发热,一个世界正向他缓缓展开。他也对这个世界展露吓死人的大笑脸。   画卷般的世界一点点开启,小墨点子林琉要在空间联系起来的时间长河中得到全然的体验,心上产生一种情感的反馈,由此传递出他爱的星海。   席远没有想到林琉会这般的痛快,或许三天的时间真能改变一个人。   林琉感觉到了席远微露的惊讶的目光,跺跺脚说:“或许我应该正式点。正月十二时,有个地方举行‘跳火堆’,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小伙子们都要纵深一跃。祈求美好的一项习俗。这是小地方的,我也是微不足道的,总归来说是做事的仪式。”   “我不会给你端来火堆的。”席远想了想,逗弄着他说。   “只是个比喻,小远。”林琉伸手递给席远一块糖果。艳丽外皮包裹住的牛奶软糖,静静躺在林琉的手心,呈递在席远面前。“来一块吧。”   糖未化在林琉手心,化在了席远口中。   席远取走了,顺手还握了握林琉汗津津的脏手。   林琉向前走,眼睛闪烁,颤了颤翘起的小指,情不自禁地正常微笑。转了个小圈,投身到外界的阳光下,享受着知道却很少见到的景色。   绿色的树木、灰色的道路、蓝色的天空……自然与人文在恍若初生的林琉眼中没有任何差别,再是各不相连的东西都能在他的脑海中形成一幅全景画像。整体、流畅的像一个人顺风顺水的人生,日升日落一样规律,没有断断续续或者故作和谐,不存在任何的不适与崎岖感。   “你习惯吗?”席远侧着身护住他躲过一辆行驶来的自行车。   “习惯啊。”林琉晃了晃脑袋,伸出左手指了指路牌。“我很习惯,一些事情我是知道的。”   他没有给席远解释他为何会知道。在梦中的世界,他与贪玩的星海做过无数的游戏,其中一项游戏,林琉称呼它为“体验”。   他与星海只用了几个睡眠的时间,便将无数人普遍的经历体验了个明明白白。应该说是无情感牵扯的常识基本上是知道的,比如:书包里能装小零食,大树不是用来撞头的,马路上穿行的不是鸟和狗……   “光远。”林琉仰望着商场的名字,踩了两下下水道。“就像披上闪光亮片的、被猫吓坏的大老鼠,一动也不动。”   “你家的。”   “我的!”   林琉一蹦三尺高,勾出了个喜悦的微笑,恨不得化身成猫,将这栋商场吞入肚子。   见到林琉蹦起,可吓坏了一辆驶过的电动车主人。林琉前脚落地,电动车后脚蹦了两下,配合的刚刚好,如一道水波。   “这车真奇怪,像是犯了羊癫疯。”林琉歪着头注视着加速驶去的电动车,疑惑地眨了眨眼。   “什么?”   “我的吧。”林琉再指了指商场。   “大姐的。”   “大姐的东西不好夺过来。”林琉先是低声说了这么一句,问道:“二哥的呢?还有废话大王的呢?”   “不在这里。”   林琉知道了,眼前的小东西他都不太容易夺过来。认清这一事实,大度的他随手挥了挥,一下子便从眼前挥走了。   万幸,林琉的目标不是为了夺取闪光的建筑。建筑里更小的衣服才是他需要的物品。离家出走不是说说便算了的,他是个勇敢实践的人,日常衣服是他的装备,还是要有的。   “我像个入了都市的猴子,脸上堆满了新奇的微笑,注视着注视我的人。”林琉想。   破开建筑丑陋的壳子后,林琉走进它如同水晶球的内部,无数闪闪发亮的物品吸引着他的眼球,即使没有香味,也能让他垂涎欲滴。看到的所有东西都被他囊括在了小脑袋瓜子里,成了储存的画像。   “我喜欢这件。”   一登上二楼的服装分区,激动非常的林琉便抱住了一件印着海绵宝宝的衣服,左翻翻、右翻翻,想将海绵宝宝从衣服上拽下来。百思不得施法之解后,只能将它视作掉不下来的画像。   “不太行。”   “为什么?”   “这是你拥有最多的衣服。”   “睡衣?”   “是的。”席远对走上来导购小姐摇摇头,费力把林琉手中的睡衣抽走,安慰地摸摸垂头丧气的林琉的脑袋。   林琉回望了一眼,抬了抬酷帅的小帽子,说:“没想到人们睡觉这么会享受。”   “睡前享受。”   “我能享受一番吗?”林琉再恋恋不舍地回头,耸了耸小鼻头望着席远,眼泪珠子在眼眶中打着转悠。脸上染了一层薄红,仿佛落日的余晖,艳丽又脆弱,更多的是难得。“小远老师。”   林琉很会装,都是因为星海,星海也很会装。   “不要白天享受。”   席远受不得他这般作可怜的祈求。他对林琉怀有真切的爱恋,一见面便受到他的控制了,半点思考不得,有时候甚至只能抓住点他话语的中心,至于其余的赘余,都因为关注林琉的本身而不受控制的忽视了。   用手指勾了勾林琉帽边的头发,席远只能把憨呼呼的睡衣买下了。   “谢谢。”林琉抱着他新得来的大宝贝说。   一分钟后,林琉又看上了一件衣服。   “不行。”席远坚定不移地拒绝,想扛起林琉便走。   “为什么?”林琉先是问了席远,一见销售员走了过来,立刻问妆容端正的销售员。“我想买这件衣服。”   女销售员嘴角挂着笑,惊讶地望了望两个气质出类拔萃的少年人。掠过林琉猛然仰起的脸时怔了怔,急忙低下头,飞速转动大脑说:“哦,先生您的眼光真好……是这样的,这套衣服适合年龄在一到五岁的孩子,您……”   经过这件事后,林琉便让席远带他找了面光亮的镜子,真人大小的镜子。细细照了半天后,林琉除了加强他的样貌真是不错的想法,还明白了他不是个一到五岁的孩子。他长大了。   “我庞大的如恐龙。对,霸王龙也比不过我。”   “我想你又走入了另一个极端,琉星。”席远轻声笑了笑,握起拳捶了捶林琉的头顶。   “我所言不符吗?刚才那位女士夸赞我的眼光好了。”林琉困惑地问。   席远没有回答,心中计划着带着林琉去恐龙博物馆看看,让他见识见识真正的庞然大物是何体型,让他明白他最多算一只小奶猫。   两人继续走着,绕着方向不可捉摸的电梯和店面。一圈下来,席远为林琉买了七八套的衣服,完全是不同的类型,足够他应付一段时间了。   “我想吃冰淇淋了,黄澄澄的冰淇淋,海绵宝宝一样的颜色。”   深觉累坏了的林琉坐在休息沙发上,拍着手看向席远,忍不住摸摸肚皮。   “还要向前走。”   “走吧。”林琉捶了捶越发废物的双腿,站了起来。   上了两层楼后,林琉眼睛一亮,闻到了香味。   “食物与我的肚子正在斗争,我想我是饿了。”   “不需要想,饿有时不需要想。吃吧,但不能吃太多。”   “我会的。”   饥饿的林琉开始了为食物的神秘探索。每一样都惹他喜欢,每一样都勾起他的食欲。他畅游在香气的世界中,轻轻嗅着,大胆尝着,像是个征战四方的勇士。   闻到喜欢的气味,他的脸会泛红,眼睛泛光,像是遇到了喜欢的人,惊喜之色无法言表,带着羞涩而品味。   他没有吃多久,因为不大的肚子限制着,装不了太多的“垃圾”,嘴巴张的再大也不能再塞一口了。走了半圈,他甩着胳膊,蹬蹬地跑上了更上的一层。耳边是热情的音乐。席远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身后。   “你想玩吗?”席恩看向抓娃娃机的房间问道。   “不,里面的娃娃太多了,我暂时还不想要那么多的娃娃。”林琉摇摇头。   “你太自信了,琉星,能抓到一只就了不起了。”   “不不。我会抓住所有的,我的手指灵活如没有手指。”但是十分自信的林琉半点都不想证明自己,视线一转,蹭地拽住了席远的手臂,甩了甩说:“看,我的梦中情马。漂亮极了。”   “那是旋转木马。”   “我想玩那个。”   “没有问题。”   林琉没有玩成,因为被来人打断了。   “席远。”   一个黄头发的男人走了过来,他的眼神很凶,冲淡了本该儒雅的脸,抬起手臂与席远招呼了一声。笑着也很凶。 第15章 坠入寒潭的糖   =============================   林琉抬头看了这个男人一眼,鼓动腮帮子往席远身侧躲了躲,为了避免可能会出现的麻烦。躲着不够,颇有想法的他暗自摇摇头,自己游荡地往后走了。大甩着胳膊嗖嗖地远离了席远,如同一捆荡在湖中的水草,十足是个不受家长控制的贪玩小孩子。   “那是谁?”黄头发男人斜着眼问道。   席远知道他问的是林琉,看都没看便说:“亲戚家的小孩。”   席远与这个男人没有说两句话便各走各的,一扭头却发现林琉不见了。侧身而过时,黄头发男人笑了笑,手指了一个方向,说“小孩子还是要管好的,谁知道又投到哪个人的怀里去了。小宝贝还是要放在眼前看着的。”   黄头发男人想多了,但席远不打算解释。   林琉跑到了卫生间,他不是要去卫生间,而是嗅着清冽的烟味到了卫生间。   头顶的音响里放着卡鲁纳什的追随你的心,清澈幽静的曲子让听到它的林琉转了个圈,嘴里嘟囔两句含糊不明的话。   钢琴流泻而出,却在电音的缠绕下,虚幻了起来,林琉也迷迷糊糊地滑了半米远,差点摔倒。他追随着心,追着熟悉的味道,到了卫生间。   “你的烟我很熟悉。”林琉看向靠在墙壁上低头沉思的少年人。他以为是林绍伊,发现是个不一样的少年。阴郁又颓废是林琉看到他的第一眼的感受。   “来一根吗?”   陌生人抬起了头,两根手指轻轻弹了弹烟头。林琉发现他身上的阴郁被眼中的清淡、纯净所掩盖。阳光与阴影各占据一半,集合在陌生人一身,就像吃了块清脆爽口的芹菜,咀嚼几下被塞了牙,破碎的矛盾性由内而外透露出来。   要是在其他人眼中,这个陌生人就是个长得不错的小混混,很得女孩子的喜欢。矛盾的原因是在正经的年纪染上了不正经的恶习,碍眼的像是没有洗的白陶瓷盛米碗。刺头一样的少年人。   “我不来了,我熟悉的是气味,不是烟。”   林琉推脱后,陌生人也不强求,继续与林琉对站着,手指挑动吸了两口,打量着眼前这个一身帅酷打扮的漂亮小少年,逗弄着将烟吐到林琉的身旁,扬起了个挑衅的笑。   丝毫没有受到挑衅的林琉视线转了转,突然见到一个红色海星样的靠背椅,眉飞色舞地指了指说:“快看,我们在海底世界。”   “你不能见到一样东西就说是海底。”陌生人皱了皱眉头,在林琉的脸上视线停了三秒钟,眨眼时迟缓地扭头,缓解被震荡的内心,心不在焉地看了眼像是派大星一样的粉红椅子。   “才不是,不是一样,两样!”林琉急忙将他的睡衣掏了出来,举到头顶给陌生人展示。一个大大的黄色生物贴着他的肚子,细瘦的手指捣着黄色生物的门牙。“看吧。两样的。”   “两样也不行,有海绵宝宝与派大星的地方不能代表海洋。”   “为什么?”   “他们只是两小样。小样。”陌生人逗着他,最后的词像是在称呼他。   “海水与深坑也是两样,我见它们代表了海洋。”林琉严肃着说。   “在哪里见到的?这是大的框架,刚才是小的框架,不管多少样都是框架,你被框架框住了。”   “嗯……我不知道。”林琉不知道这个人问的是什么意思。他想的太多,犹豫最后只能说不知道,心中说着是在别人常识中见到的。   席远的到来打断两人之间无意义的对话。   冷静的席远准备揍林琉一顿,却见林琉朝向自己挥手,脸上的笑容比海绵宝宝的还亮眼,铁链子快乐地晃动着,又放弃了。   一见到他出现,林琉与陌生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讲话,静静看着他走到身边。   推手婉拒递上来的烟,席远挡住林琉,与陌生人招呼了一声。   两人是认识的,也多次见过面,再次见面既不生疏也不热络,也不像少年人见面,有成年人会面的客套感和正式感。   林琉站在两人面前,左边看看,右边拽拽,傻愣愣的像是呆企鹅,本就单纯的他显得更小了。   “唐潭再见!”林琉也得知了陌生人的名字,亲切地与茫茫人海中的一个人告别。   唐潭继续抽着烟,不过不再低着头,视线在林琉背影转了转,捉摸着林琉的身份,吞吐着一圈圈的灰蓝色烟雾,手指烦躁地抖了抖。   再一扭头,看到了红色海星的座椅,唐潭敲敲头啧了声,想不通为何要与个古怪的小孩理论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想了想,感觉是被迷了眼,烟雾缭绕中忆起林琉的样貌,顿时恍然大悟,喃喃念了句:那个人作为血肉之躯未免过于引人注目了。手上的烟掉在了地上。   “操!”唐潭目瞪口呆地骂,不是为烟。   “那是赵渊正。”   席远把林琉到到了家咖啡厅,耳畔响着舒缓的蓝调,对林琉介绍刚才见到的黄头发的人。   “我知道,他是大姐甩了的人,可怜的家伙。”林琉捧着加冰的葡萄汁砸了两口说。   林琉认出赵正渊,是因为他的下巴有一道伤痕,几年了也未消除,那是林凌祈揍的。赵渊正追踪大姐的时候被林凌祈逮了个正着,挨了一顿揍。   林绍伊见都没有见却与林琉讲了无数次,得意的要飞上天了,仿佛揍人的是他一样。   “是的,你没有必要怕他。”   “我不怕他,我怕惹事,我还要离家出走的。我的家太小了,不能惹事。安稳如献身在雾气冲天的灰猫才是我。”林琉拍了拍肚皮。   “林家不小,它是一根庞大的藤蔓,我们是你家这根藤上开出的施舍般的花。我们指的是与林家搭上话的所有人,比如席家,赵家,而与你们搭上话的人全都是一般人可望而不可即的人。而林家这根藤蔓还在缓缓壮大。”   “我可真厉害。”林琉美滋滋地捣捣杯子里的冰块,得意地晃了晃脑袋。   林琉把林家的一切成就都按在了自己头上,一点都不在乎他一直是个懒蛋,一直在沉睡在梦里。   席远笑着说:“确实如此,林家壮大一定有你一部分的原因。”   “什么意思?说的清清楚楚才好。”   “林凌祈,你的二哥。我想他是受了你的影响,他是林家壮大的关键。”   林凌祈是个狠人,小时候正常极了,一等长大便不受控制地往另一条路上探。几年的时间将林家与方家的产业最大限度地合在了一起,潇洒地摆摆手,全然交给了林媛薮。而他在那条新路上走的也顺利,换了身衣服,成了个光荣的军痞子,时常还醉醺醺的。   “哦,还有席斯那个家伙,我哥。他时刻为大姐保驾护航,干着与人打交道的事业。”   “我很喜欢他,他真是不错。”   林琉知道席斯是个大官,他可喜欢大官了,想想就感觉不错,在人海中担当着掌控者的职责,像定海神针一样。   “大姐更喜欢他。”席远淡淡地说。伸手拍了拍林琉放在桌上的手,收手的时候捏了捏林琉的被冰沾湿的食指,捏到了一圈的透白软皮。席远像是在转嫁怨恨,把林媛薮把控席斯的怨恨放在了林琉的身上,惩罚性捏捏他手上的软肉。   “其他人呢?”林琉拍拍好朋友的手,视线看向周围。忙忙碌碌的人群一个接着一个模糊了脸,他忍不住吹了口气,手指咔咔敲着杯子,敲出了一个世纪般的喧闹。   “他们是泥土,宝贵的泥土,藤蔓不可缺少的物质。泥土钦佩着藤蔓,也为藤蔓输送维持生存的营养。他们是广阔无边的,我深刻明白这一点。”   “啊,我佩服泥土!”   咕咚咕噜,林琉喝了几大口凉飕飕的葡萄汁,舒服地拍拍肚子,把话转到了刚才在卫生间见到的唐潭身上。   席远见过唐潭,是在林绍伊身边见到的,具体身份,席远也没有兴趣知道,总归不是周围家族的人。他也不装明白,对林琉说只知道个名字。   “我想他是个厉害的人。”林琉想着唐潭的样子说。   “你能看出来也很厉害。琉星,你也很厉害。”   “对对。”   林琉满意地点点头,除了明白他自己是个很厉害的人,更明白了他是个能自由自在享乐的小孩子,也是个能无时无刻表现他对林家人爱的小孩子。   享受爱与表达爱暂时是林琉的全部,林家是他的依靠,他也格外爱着林家人。   旋转木马还是没有玩成,葡萄汁也没有喝完,因为林媛薮来到了。   飒爽的林家大姐带着一批人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了。   裹挟着外界一身的热气的她更是暴躁得要冒火。对于见到她的人来说,颇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恐怖威势,急忙移走视线。   “完了,傻大姐来逮俺了。”   林琉咀嚼着被他捣碎的冰块,手按着帽子低下头,缩着脑袋看桌上的痕迹,灵光一现,心存侥幸地想着与桌子融为了一体。 第16章 噼里啪啦,两串葡萄爆了   =======================================   林媛薮本身的气势非同一般,头要是戴上王冠,完全能来上一场冒充女王的刺激游戏。带着那么多的人,她的气势更是强大,看其庞大的阵仗,像是引火线穿着的一串黑色鞭炮,洪流般涌来的脚步声则是鞭炮噼噼啪啪爆个不停。   林媛薮刚开完会,得知林琉被席远拐跑了,急忙带着身边的助理和两个保镖去把林琉捉在手。路过巡逻的保安时,她顿住脚步,摸摸下巴一想,也把他们叫上了,准备吓吓这个调皮的小孩。   至于为何赶的如此急,因为她要与席斯约会,玩的是完完全全的失踪,不单是平时的社交活动,还能保持点联系。休假一个多月总要开个会、交代一声的,捉林琉完全是措手不及。   前来的林媛薮上着飒气的枪驳领布雷泽西装,镀银纽扣一颗未扣,露出内衬的白衬衫。领口系着金线绣织的雅丽淡色领结,左胸手巾袋的位置配戴着深蓝底色、红色勾勒的组合形徽章。垂坠感的白裤子很显清凉,但也挡不住她要将周围烧了的火气。黑色长发被深红的头巾挽住,蓝色太阳镜前的一缕飘洒的发丝被她不耐烦地捋了两次。   距离林琉不远时,林家大姐甩甩头发,酷帅地摘下从车上顺带下来的太阳镜,鼓动着妩媚的嘴唇,愠怒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来,一步步走到起身的席远面前。   走的步伐也有变化,先是紧紧逼迫,高跟鞋成了轰然崩塌的冰山。一见到挡住脸的小屁孩,嗤了声,步子放得缓慢,却如逼迫人的上枪声,身后的大批人是她的坚实护卫,声音停止,便迎来死亡。   至于林琉,他已经不捂脸了,而是如泥鳅一缩,滑溜地躲在桌子底下,心中想着昨天学的红河谷的旋律,默默画着圈圈了。   “小远,我对你太失望了。”   众人瞠目结舌地看着她站在一位少年身边,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原本不明白的人与周围的人交流了几句,立刻明白了席远的身份,一时间猜测什么的都有。   “林家人能管席家的事情吗?”   “都是一家人,管小叔子怎么了?”   “管小叔子的什么事?”   “看到躲在桌子底下的怂蛋了吧,嘿,那么怕,估计是个小妖精。林家大姐与众不同,这种事都敢管。啧啧。”   当事人可不知道周围人的猜测,林媛薮纯粹是想缓解缓解怒气才找席远算账,顺便吓唬一下偷偷开溜的林琉,也恨席远没有交代一声,擅作主张地带走了傻林琉。   “姐。”席远生冷地叫了一声,之后便不再吭声。   林家大姐狂摔掉太阳镜,红唇微抿,朝着席远扬起手臂,准备甩个巴掌。还好理智及时将她拉回来,半抬的手臂被她甩着袖子放下了。   她低头瞅了瞅缩起来鹌鹑林琉,十分熟悉弟弟的她知道林琉在想些什么,打算与他耗上一耗。   她立刻转身笑了笑,伸手指了指跟着她的大批人说:“都坐下休息会,我累了。服务生,还请给我来一杯葡萄汁。”她径直坐在桌前,挥挥手让局促成一堵墙的服务生走上前来,指了下林琉放在桌上的半杯葡萄汁,她也来上一杯。   “加、加冰的。”服务员擦擦额头的汗水,结结巴巴地询问,恨不得昏过去。   “对。”林媛薮收回仿佛拿着刀的手,握成了拳头。   “啊,好、好。”服务员立刻飞速逃跑。   “谢谢。”   原本的混乱场面发展到了诡异的安静。   除了林媛薮用吸管咚咚戳冰的声音,在场的人都默默无声,身体僵硬地坐下。大部分顾客一个接一个地迈着敏捷的猫步逃走。余下的人仿佛在是等待黎明到来的死囚徒,却渴求着奇迹,用小眼神瞄着席远与林媛薮,想着接下来会有什么好戏。   端给林媛薮葡萄汁的服务生早退到了一边,心情起起伏伏,一会想着服务周不周到,一会想着冰块是不是加多了,一会又深感荣幸,骄傲地挺起胸来,仿佛夺得了葡萄汁服务界的金牌。   服务员想着什么林媛薮不知道,她全在看着还躲在桌子底下的林琉,等着他腿麻了,乖乖出来叫姐,那样多美好啊。   “小远。”怂蛋林琉戳戳席恩的小腿,低声说:“傻大姐什么时候走?”   席远沉默地看了眼林媛薮,毫无意外得到了她的一个怒瞪,手伸向桌下晃了晃。   “哎,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真倒霉。”   林琉动了动麻了的腿,结果铁链子晃出了声,傻林琉以为林媛薮没有发现他,听到声音吓了一跳,帽子都要被吓掉了,竖起耳朵静静听了听,林媛薮没有动静,瞬间认为安全无事,托着腮帮子呼呼吹了口气,安心地笑了笑。   席远能把林琉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见到林琉的憨样便明白他心中的想法了。忍笑的席远不打算告诉他,也想看事情会发展出什么样子。   “她为什么对你失望?”林琉仰起头突然问。   “我考试得了倒数第二。”席远小声说。   “哇。”林琉摇摇头,手画着圈圈。“你可真是个笨蛋。小远。”   “是他们太聪明了,就像你一样。”   “嗯。”大聪明林琉爽快地接受席远的称赞。   一旁的林媛薮见到两人还聊开了,气得捏了捏杯子,红艳的指甲咔嚓刮了下杯子,即使是玻璃杯也快要碎了。   “姐。”从小跟着林媛薮的女助理王悦眼神闪躲走上前,轻声问:“您打算喝到什么时候?”   “哼,等那个懒蛋走出来。”   王悦知道林琉,瞧着他点来点去的小脑袋,憋着笑摇摇头说:“我想小少爷快要睡着了。姐,就让他在这里睡一觉吧。”   “睡觉?”林媛薮皱起眉头咬了咬吸管,看了眼手表,顿时记起来了个人,惊讶地把吸管都吐了出来。“操。完了。”   看着王悦的眼神,她意识到不对劲了,忍不住调皮地伸了伸舌头,视线一转,就见席斯站在她的背后,面带诡异的笑意。   “嗨。”林媛薮颤抖着挥挥手,歪了歪头,也有点想和林琉一样躲在桌子底下了。   “我等了你一个多小时了。”席斯走上前吻了吻她的脸蛋,侧身时与席远对视,眼神是恨不得杀了席远。   “哈,事情一忙就忘记了。”林媛薮亲密地吻了吻他的唇,倩笑着讨好地。   “忙完了吗?”席斯托着她的手臂让她起身,搂住她的腰,恶狠狠地说。   “快了,快了吧。”林媛薮瞄了瞄已经坐在地上的林琉,又生气又无奈。   “快了?用我帮你吗?媛薮。”席斯捏了下她的纤腰,从牙缝里挤出了问话,眼神是恨不得把她吃了。   “不,咳,忙完了。”   “走吧。”席斯看都没看席远与林琉,满眼都是林媛薮。两步后,他嫌弃她走得慢,一把将她抱起来,奔跑着向外冲,疯狂如一只不受控制的野狼。   林媛薮自知理亏,什么话也没有说。顺服着躺在他的怀里,笑着搂上他的脖子,亲密地蹭蹭他的脖子。看到他笑,忍不住又吻吻他的下巴。   在席斯身后,跟着一批人,呆愣愣地注视着林媛薮被抱走,然后被塞到一辆强劲的银色布加迪威龙里,再是一溜烟没有了影子。   “我们怎么办?”保安问道。   “回去干活。”王悦十分了解自家的总裁,只要上了席斯的车,没有一个星期是别想回来了。   他们两人第一次见面就是如此,林媛薮整整一个星期消失在公司,要不是半夜打了个电话,仿佛被甩到天涯海角的王悦都要去林家探探了。   “呼,多亏了席斯大狗狗。哇哇哇,真是太好了。”   林琉摘下汗津津的帽子,捱到了林媛薮被席斯叼走,慢吞吞地从要与他融为一体的地板上蹲起,先躲在桌子底下探出一颗头来,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嗖地起身。铁链子晃了晃,他活跃地蹦跳着,坐在了椅子上。   “你该回去了。”   席远捏了捏林琉冒出一层薄汗的红脸蛋,指腹向下摸到脸蛋鼓起和凹陷形成的弧度,想到了银色的勺子。   银勺子上圆滑、凸起的面就像林琉的脸一样,想让人含在嘴里。进食时,牙齿故意碰上两下勺面,再发出磕到的清脆声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摸了一下后,席远冷淡的眼睛染上了笑意,抽出身边的纸巾,递给林琉擦擦汗水。   “我不想回去。我在享受着每时每刻,要是得不到享受,每时每刻会变成没事没刻,完全没有走下去的意义。”   林琉低下头继续喝着冰快化完的葡萄汁。他不想现在回去,还想玩会彩虹色的旋转木马,他都没有真实玩过这种小东西。   “你不想全部的林家人都一个个来找你吧,琉星,你知道的,他们会的。”   “不想。可我也不想失去今日的旋转木马。”   林家人可不止是他的爸爸妈妈与哥哥姐姐,要是想一想,来的人都能把一层楼给塞满了。   林琉难受的摇摇头,手捏了捏小帽子的帽檐。他想起爷爷六十大寿的时候,拍的一张照片,说是人山人海也不为,吓得半梦半醒的他都瞪大眼睛了。 第17章 遮蔽孤独的屋   =============================   心尖泛起一阵刺痛般的为难,林琉哀叹一声,眼睛盯着椅子把上的蝴蝶花纹,大口地吸着葡萄汁,吞咽时看了看四周,恋恋不舍地皱起俏丽的小眉头。   “你喜欢什么颜色的马?”   “黄色的!”林琉举起双手。   “我为你点一杯芒果汁,聊表慰藉,怎么样?”席远撑着下巴问他。   “好啊。小远,你真是聪明,居然知道芒果是黄色的。”   林琉瞬间将喝完的葡萄汁扔进垃圾桶里,嘟嘟囔囔地与席远说着芒果的味道,说完芒果的味道又说葡萄的味道,形容词用的能偏到外太空了。   席远全程不纠正,真正成了个聪明人,静静听着林琉乱组词、胡造句。   芒果汁到手,林琉立刻起身随着席远走。   跟在席远身后的司机被抛弃在了一旁,因为林琉看到了一辆十分庞大的车,追着鲜艳的大车跑了两步,笑着指着它说他想要坐那个车。   这个时候的林琉格外喜欢人,希望今天的最后一程能身处在不动的人群中。   对,那个车就是公交车。   “我希望你能乖一点。”上车前,席远这般对他说,暗自捉摸着林琉乘公交的用意。   “我会的。”   林琉哒哒迈步登上车,轻轻踩着无数人踩过的踏板,不可捉摸的视线巡视着过去的脚印,乖乖地坐在了前排的座椅上。   一身酷帅的衣服也挡不住他的乖巧,让坐在他身旁的席远都按奈不住心思看了他好几眼,讶异地抬了抬眉梢。   行驶到一半的时候,林琉另一边坐了个手提购物袋的绿衣服的妇女。   林琉不乖了。他挤出了嘻嘻的笑声,看了看身旁的女人,鼓动着腮帮子,手臂抬起,扬起大大的笑脸。一抓,女人购物袋里新鲜的橘子被林琉取下了一个,轻松的就像摘自家垂到眼前的苹果。   “你在做什么?”   女人惊讶地看着林琉,抱紧了购物袋子,惊慌、鄙夷、轻视,傲慢最后到沉重的思考,一种表情混合着一种表情,其中不变的是难以相信眼前的少年居然会正大光明地取出一个橘子,这是何用意?   注视着林琉纯净漂亮的脸蛋和狡黠灵动的笑脸,女人不由产生了莫名的恐慌感,惊诧的以为他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美丽怪物,或者是她掉入了另一个世界,被匪夷所思的生物缠上了。   车晃动着,摇摇荡荡,起起伏伏,如吞噬一切的深海漩涡在扩大。前方的路被车挡住,后方的路被楼遮住。热气熏染出幻觉来,晃晃荡荡如在梦中爬行,付出一切也无法逃离。   “抱歉。”   席远快速按住林琉闹腾不休的手,将林琉取出的大橘子递给女人。迎着女人惊恐、呆滞的视线起身,歉意地低了低头,立刻拽起傻愣愣的林琉走到后门。   一站后,两人下车。   “你不能因为‘着魔’而着魔。”了解他的的席远对他说。   “我想试一试。”   “怎么样?”席远想起刚才的情形,忍不住扶着额头笑了。   “不怎么样。”林琉闻了闻手掌还残留的橘子气味,摇了摇小脑袋,铁链子也跟着主人的脑袋晃。“我都没有吃一口,太可惜了。”   席远无话可说,严肃地告诉林琉这不是他梦中的世界了,要遵守一些在他看来是冷漠的规则。发生在不止一人的事情上,要征得对方的同意,并且一件事情对应着的可能不是相同的人,即使是相同的人也可能会随着时间的变化对于对方要求的事情的态度而发生改变。所以,身处在群体中,最好照顾着与之搅动同一旋涡中的人,而不是随着心意行事,要不然会被视作横冲直撞的妖魔。   “我不怕别人视线,当做小妖怪也不怕。”林琉摘下他的小帽子举得高高的,想在帽盖里找出自己的影子,细细瞅了半天,连天空上的热气球都给看得明明白白了,还是没有找到;一低头,才发现影子被踩在了脚底下,被地气吸附住了。   席远敲了敲他的小脑袋,威胁着说:“还会被揍,狠狠地揍。”   怕疼的林琉立刻爽快改口,把帽子当成小勺子,挖着突感浓厚的空气,一勺接一勺。为了他脆弱的脑袋着想,正经地说他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小伙子,懂得一切道理,遇到事情会照顾着周围人的感受。   两人沿着昏沉的街道走了几步。路灯下,席远打了个电话,将被抛弃的司机叫了回来,带着林琉到达林家的大门。   林琉要与席远挥手告别,孤独一人投身到无穷的黑夜中了。   在刚才,席远接了个电话,是林绍伊打来的,恶狠狠地问林琉在哪里,手机都控制不住他的怨念。席远说了一句快回去了,立刻将电话给挂了,对仰头看他的林琉说是林绍伊打来的,叫他回去的。   “希望我能顺利离家出走,这是件难事。”   席远拒绝了林琉与他共患难的邀请。席远不想与林琉的两个哥哥打交道,他们能看出来席远外露的心思——窥探着他们弟弟的心思,如一只外表纯白的野狼。   席远从来都没有隐藏过,但林琉没有体会到,一会懵懵懂懂,一会迷迷瞪瞪,总的来说一直都不开窍。其他人体会到了,当事人却毫不在意,让席远心中难得不再平静。   林琉家的大房子缓缓展现,在幽静的树叶上、在嘈杂的虫叫里、在星星的关照中。   铁门内,清扫干净的石板小路徐徐展开,流畅地铺展在月光之下,弯弯曲曲蔓延到躲藏在密集树木下的建筑门边。   视线如粘滑的细线穿行在小路中心,悄悄地淌过黑压压的暗影,连续着向前,似是一曲G弦上的咏叹调倾泻而出,柔顺、细腻如微苦的可可滋润着口腔。   林琉端正地站立在黑暗的披风下,手扶上帽子,帽沿边的发丝被风吹起,恍惚间闻到了海沙的气息,误以为这条道是在梦中走过的墓碑之路,铺满污秽又被圣洁贯穿。   “怎么了?”   “没事。”林琉对着席远摇摇头。浸满湿汗的手心放下,能感受到风正温柔地舔舐着。“天气真热,让我想到了红红的西瓜汁,我想要红色的旋转木马了。”   小路的尽头是一扇红棕色的拱形大门,门边立着一盏绯红色的小灯,照出门及其边缘的轮廓。神秘的韵味从光之中心散发出来,围着虚弱的光圈,这抹收敛的色彩越暗越深厚,耐人寻味。仿佛是一座站立在樱花树下的古朴钟表,走进去便能躲过时间的侵袭。   林琉的衣摆被从地面滑过的风吹起,装扮怪异的他的神韵与此刻展现在眼前的古怪配合着,仿佛是建筑脱落的颓丧碎屑。   四周的浓暗如同潮润下的浓雾,背地里沸腾着,光明中探索着,团团围困着被虫子欢叫声笼罩的幸福小屋,可以看出夜色已深。   一刹那,略带哥特城堡风格的别墅在夜幕下静谧地登场,一动不动地俯瞰着小路旁的草坪与周围的小花园,四四方方的眼中放着光。灰白色的墙瓦还带有白天的闷热,光与影斑驳了墙壁,几只撞昏脑袋的飞蛾扑闪着,被窗内的明亮的灯光渲染出宁静之感。   席远走后,乐嘻嘻的林琉独自走到立着一只歪头猫头鹰的铁门前。扶住门,抬头看了看闪闪烁烁的星星,与亲吻过树叶的暗夜之风侧吻,清尘后的眼眸留恋地眨动,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一时间,眼睛里浮现出他走过的痕迹,如埋在泥坑里的棺材。   他扭过头,棺材□□燥的土掩埋。   欢喜的笑脸套上了低沉的暗色,他亲切地与管家打招呼,并且活学活用,表现出他的善解人意,说:“嘿!耿大爷,你的眼睛像是龙虾,煮熟的大龙虾,要凸出来掉在地上了。”   耿大爷不是个大爷,他是个比林琉大不了的青年人,但由于一直穿着一身黑,再加上不苟言笑的风范,让林琉时不时叫他两声大爷。当然,被林琉关照着,他也略显了轻快。   “我接着呢。”耿大爷配合着伸出了两只手,无奈地说。   “嗯!”   “您的哥哥回来了,琉星小少爷。”   “火火,你真是太棒了。”   有时候林琉也这般称呼这位耿大爷,因为他叫做耿秋。小林琉学写字的时候,往往会省略点东西,便把耿秋写成了“火火”,其余人的名字省略一半大多是不能读,倒是林绍伊,得了个“林昭仪”的名号,被林家大姐取笑了两天半。   耿秋知道林琉是个什么样的德行,刚才他不是在与林琉递眼神,他知道林琉看不懂他的眼神,这种要捉摸的事情对于只会酣睡的小少爷太难了。他只是在表现林琉天黑回来的震惊和对即将挨揍的小屁孩的担忧。   “小小琉星少爷,您自求多福吧。”   “我会的。谢谢,火火大爷。”林琉将抱住的衣服交给了耿秋,额外带走了海绵宝宝的睡衣,捧着他已经空荡荡的芒果汁杯拜拜手。 第18章 人尽皆知的出走   ===============================   林琉要独自一人面对两个哥哥了。孤独的勇者抛弃了黑暗投身到了光明,坚韧的颈背不会弯。每个步伐都咚咚响,大肆宣扬着他的到来。   一走进门,林琉就感觉不太妙,怪不得耿秋要站在外面,这里面完全就是个高压锅嘛,蒸腾着走入其中的每个人。   “嘟嘟。”林琉小声地为高压锅配乐,滑着步子,竖着手指对周围的仆从让他们不要说话,成了一块在锅内游走的肉。“我将成为堵住沸腾岩浆的一块石头,赎救的指示成了排出的气。烈火浇身的我无解,只能与狂虐万物的熔岩成为一体,化成不可思议的一物。哎,遭罪的总是可怜的小星星。”   林琉一走进高压锅的内部,便看到了高压锅的两个动力来源,两座大山立在他时常躺的沙发上,牢牢占据着他喜爱的小窝。他时常枕的无辜的抱枕也受到了牵连,掉在了地上。   “嗨!”林琉恨不得翻个跟头,翻到两位哥哥的面前,再顺势打个滚就更好了。   “回来了,琉星。”   最先开口的是林凌祈。褪下正装的他穿了身舒适的休闲服,灰棕色的帽衫搭配着浅灰色的长裤,平淡地与林琉招呼一声。   支撑在桌上的那只手捏着根未点燃的烟,清浅的眼睛没有因为经受太多强烈阳光的照射而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但他还是有了改变,尤其是看整体深沉、端正,光彩夺目的面容,便能感受到林凌祈冷峻中混杂着随性的性感韵味。微微勾起的嘴唇带着砂砾般的不羁,散落的几根发丝更添如山鹰的利索与潇洒,狂放地挑动着与他对视人的神经。再与一身强健的身躯搭配着,堪称绝妙。   林琉想到了攻占荒漠的毒蝎子,蝎子旁立着一座哐哐作响的水泵。   产生这种想法是因为林凌祈的另一只手端着伏特加酒为基酒的烈焰之吻。林琉尝过一次,似是蜜蜂尖刺刺入嘴唇、注入灼热,那时的他可不喜欢。   此时,嗅着这股混着烈酒味的清香,林琉小脑袋瓜子里想到了无边无垠的金色沙漠,一滴水也没有,又想到在沙漠中夜出的蝎子,蛰啊蛰的。   至于另一座大山——林绍伊,他还是那副叛逆的劲头,过耳的头发染成了淡蓝色,如一坨快化了的蓝盈盈的冰淇淋,英俊潇洒地露出饱满的额头,酷拽地要上天了。   林琉轻轻挥了挥手,更迫近地见到林绍伊不耐烦的脸,忍不住扯出了个讨好的憨笑。   温和,冷淡的色彩衬着林绍伊那张浓烈叛逆的脸,再加点他与生俱来的桀骜不驯,如一尊安在水怪出没湖中的琉璃盏,装着燃燃高灼的焰火。   “呼。”林琉吹了口气,希望能将林绍伊愤愤燃烧的火吹得小那么一丢丢。然后他坐在了林绍伊与林凌祈的身边,晃了晃两条布满灰尘的双腿,说:“我回来了。”   林凌祈一只手轻轻拍了下林琉汗津津的红脸蛋,在他温凉的额头上弹了两下,晒黑的脸庞染上了痞意,逗了逗他懒成一只球的小弟,松手时又回过头惩罚似的拍了下他的后脑勺。   林琉一动也不动,挤出了个怪笑。   一旁的林绍伊碾了碾刚熄灭的烟,按住林琉的后脑勺,用脑门撞了撞林琉的脑门,狰狞着脸说:“你回来的太晚了,啊啊啊。”   “哎呀,一个翻身翻的太远了,还不容易才走回来。”林琉鼓动着脸部甩甩手,明白他不用挨揍了。   “你又不是猴子。”林绍伊说。   “所以我翻了十万九千里,累死我了。”   “琉星,你想要做什么?”林凌祈制止了两人逗趣般的争吵,正经地问。   “对,席远那个家伙已经把所以的事情都告诉我们了。”林绍伊撒起谎来半点都不犹豫,毫不在意地把席远拽下来。   林琉一听,笑眯眯的眼立刻水光光的了。   灯光洒在脸上,为他镀了一层泪痕,纤秀的浓睫毛缓缓地抖动。全身陷在软乎乎的沙发中,没精打采的,如一只晒太阳的小懒龟。脸蛋上的红润被打转的眼泪光夺取了,唯独小鼻子尖红通通的,像是被夕阳抚摸过的嫩绿竹子尖,红艳艳的要灼人。   “懒蛋林琉。”林绍伊戳戳他的肩膀,垂下眼睛瞧着他衣服上滑稽的花纹,嗤笑一声却放轻了说话声。   林凌祈也是一见林琉耍性子就退缩,咳了声,按住要缩进沙发中的林琉的大脑袋,说:“说说吧,你想做什么,我会帮助你的。琉星。”   “你们知道我一直做梦。”林琉扭了扭腰,立刻来劲了。   “呵呵,别为你的懒找理由。”   林绍伊这句话刚落下就被林凌祈揍了一拳,立刻撇撇嘴,被武力威胁着赞同着林琉,点着头说:“是这样的,对,你一直都在做梦。”   “继续,琉星。”   “对!二哥。梦,嗯……我被梦带走了,余下的我是要寻找被梦带走的我,嗯,余下的我就是在你们面前的我。”   林琉吃了块坚果糖,指了指他自己,接着说:“我的半片神思被持续不断的梦带走了,头发都要被搅进去了。一直到了三天前。梦啊,梦完成了它的任务,哇,潇洒地消散,就像一阵青烟,但将一分为二的我留在了这个世界上,孤独的我,享乐的我。嗯…一部分原因也是我爱这个世界,甘愿留下。但我的梦太过贪婪了,一口把半个小星星给吃了,咕咚一声,吞下肚。潜移默化中,我也染上了这种贪婪,从梦消失后,我便开始为夺取我的另一半的神思而战斗的历程,等待有一天,我被称作勇敢的战士。战士!”   林琉隐瞒了星海,他暂时不想告诉他的亲人们,他是被梦中的美丽怪物迷了心智,想要在现实中让此梦中幽灵现身,把他被夺取的心呈递在他眼前。   林绍伊哈哈大笑两声,半点都不相信。   “别说的那么好听,狗林琉,狗林琉,你个怪家伙,猴子还差不多。你只是为了学习适应这个世界,你在叛逆,想要到达不一样的地方,体会着未曾体会过的感受。你想要炫耀、想要编造,想要一种平淡的斗争,想、嗯…也是想要玩乐,别说的是为拯救灵魂一样。”   林凌祈摇摇头,对两个人都摇摇头。   林琉没有反驳,他对于那些未曾体会过的感受早已明白。   家室的炫耀,未来的憧憬,或者是寻找自我,等等,一切的意义,在林琉看来就与摘朵花一样,不是因为他能轻而易举取得,事实上,他不能,但他在梦中的一丝感受都比这种成就庞大很多。   对于他来说,一般人渴求的事情,真的就是如同摘一朵好看的花一样。   他不是意义的制造者,只能说是个体会者,这种体会不受概念大小的限制。   打个比喻,林琉的感觉是海水,而其他人的感觉是水盆,水盆中的水是感受。其他人水盆中的一滴水对于林琉来说是水盆中的水,其他人水盆中的一抔水对林琉来说也是水盆中的水,都能视作微不足道,也能视作至关重要。   话说回来,他摘一朵花也能体会到一般人所感受的成就感,拯救世界也是摘一朵花的成就感。只能说他像是被镶在世界上的宝石,他独自发亮,担负着位于中心的美艳地位,至于周围装饰着何物,都不会影响他的美艳绝伦,他只会享受着周围的美好。   而让他的成就感没有沦为一粒尘埃而是成了一颗星辰的原因是林家。林琉爱林家人,爱这个世界,所以他所有的成就感都是无边广阔的,因为他爱这个世界。   而林琉更亲密地投身到这个世界,全在于星海。   “战士要历险了。”林琉说。   “你真想出去吗?”林凌祈揪了揪林琉的小耳朵问。让他好好听明白,要不然这个耳朵便会碎成几片了。   “我要去上学。”林琉小声说。   他简直可怜极了,两只手来回搓着衣服,就像从未上过学一样,但也确实是没有上过学。   “哈?”林绍伊万分不解地发出了个感叹,打量全身上下都不是个好学生的林琉,想不通为何混世魔王要去混学习,这不是给人找茬也给自己找茬吗?   “很好,那便跟我住吧。”林凌祈松开林琉的耳朵,倒是接受了,仰起头,在灯光下懒散地撩了下散落的发丝,看向林琉说:“刚好,琉星,我住的地方有一个学校,你会喜欢的。”   “狗屎!”林绍伊立刻跳起,甩了甩头发,立刻逆反着他的二哥。“那个学校是个幼儿园!而且一点也都不近,我可是路过的无数次的。”他说完,看向一旁憨傻的林琉,说:“懒蛋林琉,你想去幼儿园吗?”   “我要去高中。”已经在镜子中认识到他的体型的林琉摇摇头,说出了符合他庞大体型的教育学校。   “那便跟我住了。”林绍伊得意地呲牙笑,将平时狂放不羁的个性完全显露,还略显幼稚,如同一只叼到胡萝卜的金毛狮子。   “我不要。亮光会照出你凶狠的獠牙,暗夜会遮蔽你杀戮的心思;我嘴巴一动,哇,哇哇,吐出了一颗你卡进我肉里的牙齿。” 第19章 悲伤的流体   ===========================   “怂蛋。”   “我更不要了。”林琉靠在林凌祈身旁,两只手撑在腮帮子上,慢吞吞地做了个鬼脸,具体可参照蒙克的呐喊。   “你要去幼儿园吗?找个给你擦鼻涕的老妈妈。”林绍伊扬起手在林琉眼前晃了晃问。   林凌祈思索着看了看林琉,明白他的小弟不是个小孩子了,哎,可却没什么改变。   “不要。”林琉干脆利索地反驳,铁链子响了两声,睫毛逆着光颤了颤,仿佛要带走他的半副灵魂。   “住在我旁边,我会为你找一间屋子。”林绍伊退了一步。   “好。”   话说到现在也便差不多了,拿主意的是林凌祈,只要他点头,事情便成了。   林恩与方舒在林琉不持续昏睡的第二天便计划了个度假之旅,当天下午便没有了影子,招呼还是无奈的仆人打的。   林琉猜测是他的醒来让爸爸妈妈受到了打击,因为他们再也不能照顾他了,会不由自主产生自己是废物的想法。而去度假,两个人都需要对方,这种消极的想法不会出现,哦,或许是偶尔才会出现。   得知林琉想法的林凌祈递给他一杯醒脑的冰橙汁,说:“不,琉星,爸妈是喜极而泣,他们,嗯……他们庆祝你的醒来,也庆祝他们的自由。”   “对,他们终于能抛弃你,尽情地闲逛玩乐了。”林绍伊啃着苹果为林凌祈含糊的话语解释。   “这与我说的有何不同吗?”林琉思考半天后问,手指戳了戳新换的洁白桌布,打算再戳出一个洞来。   问过后,林琉眼睛灵活地一转,头一探,啃了口林绍伊递到脸前的白苹果,咬了苹果的一大半。   舌头尝到了啃食的苹果的美妙滋味,林琉对捏着他脸的林绍伊笑了笑,一张口,啊呜一声,苹果吐到林绍伊的手上,像吐了只狗出来。   两人面面相觑,林绍伊把手上沾到的口水蹭在林琉的上衣上,林琉踩上他的鞋,悠闲地打着小背篓的拍子。两人的头倒是一动也不动。   林凌祈起身倒了杯白兰地,缓慢地迈步,坐回原处时,两人还在面面相觑,开启了瞪眼比赛。   “没有不同,”沉默良久后,担当大任的耿秋低声说。但却没有一个人理会他。   至于林家大姐,她被席斯叼到不知什么鬼地方去了,此时的音讯都装进了“狗”肚子里。所以,林家的决策都交到了林凌祈手上。   林凌祈看到林琉显出精神奕奕的神色,接下来便说时间上的事情了。   他们打算让林琉两个月后入学,这段时间先找房子,既然离家出走,便要拿出离家出走的正式来。   “不能现在吗?我想现在上学。”   “不能,天黑了。天亮了也不行,因为还在放假。”   “好吧。”林琉喝了口热水说。   “懒蛋林琉,周一到周五,你住你自己的小狗屋内,星期天回到家来。”   “是我豪华的房子内,你个废话鬼。”   林绍伊的话获得了林凌祈的同意,一无是处的林琉也只能同意,他打算住在林绍伊的附近,找一所高中上学。这般来说,林琉的离家出走之事业便由他的家人定下来了。   游荡到卧室的林琉在床铺上躺了很久,他想着刚才走过的廊道。不知名的花瓣被他蹦跳着踩了两下,更加看不明白了,猜测是晚熟的山茶花,抬脚后才想或许上面还留着猫咪的口水,也残有月光的关照。   懒蛋林琉翻了个身,按耐住心思,即使好奇也不愿意走下床去看鞋子上有没有沾到花与猫热情的吻痕。   他胡乱的思考,因为他很明白,要是不这般思考,清醒的头脑会意识到他在睡梦中见不到星海。脑袋会戴上悲伤的沉重桂冠,剖挖着仿佛被埋葬的爱。   “啊,我要睡觉了,懒惰的加菲猫应该附体了。”林琉嘟囔了一句,翻了个身,想要沉迷于昏睡的漩涡中。   慢慢,他的意识坠入了床铺里,就像被塞进了过期的洗发水中。黏稠、滑腻的流体从上到下把他瘦弱、苍白的身躯封存,密密麻麻的气泡充斥他脆弱的神经,置身蜂蜜里,咽下硫磺味。   “呼。”   林琉感到窒息,瞬间从睡海脱身。   孤独拥裹了他,他侧躺着禁闭双目。掉在地上的花再次被他的思考拾起,凋零的花色在他的肠子内游走,瞬间播下名叫怀恋的种子,生长出无法自拔的忧伤。   “啊,我无法不想念他。我是个菜鸡。”   林琉清晰而沉重地感叹。过往的幸福锁住他此时的心。即使刻意想着其他的事物来避开忧伤之情也做不到,每次发散思维,都会伸出一根根飘忽不定的触角,把他再次抛到同一个地方。   心上落下地标性的痕迹,眷恋之色晕出紧蹙眉头的伤痛,他只能疯狂地再次开启对星海的怀念。   “我不能集中注意力了。涌出的悲伤沿着我的躯体滑向地面,无孔不入。叮的一声,如鱼得了池塘的水,欢快的声响晦涩地溜入耳中,却钻不少不幸的体积。”林琉摸着圆圆软软的耳垂想着。   他是那么的孤独,离开星海的他是那么的孤独,他难以想象投身到他所爱的世界中也是那么多孤独,就像蓝色的启明星,断开了夜色与白色,长久地拥有渺小的蓝色。   善变的林琉感到了后悔,他踹掉薄薄的小被子,连连翻了五圈。   疲倦的舒缓着身体躺下,他的衣服大半卷到了腰背下。露出的柔白腹部上下起伏,滑落了几颗汗珠,如明丽的雪白之海上行驶着扬帆的水晶之船。晶莹的泪水被溜进来的月光关怀,顺着皎洁的光之手掉落。   落泪后,林琉还是未从悲伤的壳子里脱身,那些不舒服的坏心情卡着他的喉咙,侵蚀他的魂灵。   早知道会是这般的难挨,他便随着星海远去了。如此,他此时能化成卷起星海发丝的风,也能化成缝缀星海袖口的线,什么都能化成,而不是像现在默默流泪,体会着只有一个人的孤独。   “我的海。”   他快要含缩成一团影子了,涌现出极端的哀伤与疯狂。陷入窒息的压迫中时,传来了如救赎又如埋葬的声音。   “琉星。”   林凌祈敲着他的门,呼叫他的声音像断了弦的小提琴。   “我睡着啦!”林琉大声喊,如一只奔跑在草原中的小狮子,精神百倍。   “嗯。明天我们带你去喝酒怎么样?”   “二哥,你真是个酒鬼!”   “去不去?小星星。”   “不去,明天我要睡觉,我要睡一天!”   “这都随你,不过,不要莫名消失了,我会很难受的,今天就是。嗯…刚才也是啊,半梦半醒之间,以为你消失不见了,蒲公英一样,被风吹走了,吹到悬崖底下了。”   “我不会的。”林琉快速躲在小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手摸着浮现淡淡幸福的心口,叹了口气。   “睡个好觉。”林凌祈走了。   林琉蹬蹬腿,起身听了点振奋的命运交响曲,立刻恢复起精神。他如一位勇闯恶魔龙的勇者蹦飞到了床上,舒服地抱住憨乎乎的大熊,懒懒地打了个小哈欠,吻了吻发着热气的小手指,睡了过去。   半夜,林家的灯光全亮了。   “哒哒哒。”   高跟鞋与大理石碰撞发出有规律的敲击声,像是一场雨所有的水滴汇成一颗,时不时砸上点,利索又压迫。连灯都惊呼,丢了神般。   林琉从睡眠中渐渐醒来,注意到他头顶的灯亮了。虽已经睁开了双眼,但脑子还未被此时刻不多的清醒所青睐,仍在半夜的摇篮中。   亮光浇不灭昏沉,迷迷糊糊的。脑袋里像是塞了半颗旋转的实心球,箍住他发面馒头般聪明绝顶的脑袋,转啊转的,身体一会轻盈,一会沉重。   “琉星!”   “啊,大姐姐,您回来了。”   林媛薮坐在他的床边,准备对他昨天的事情兴师问罪,却一低头看到了他的衣服,不屑地瞄了瞄他的海绵宝宝睡衣,说:“真丑。”   “胡说,不丑。”林琉摇摇头,靠在床头,摸了摸他新买的睡衣,想着傻大姐还是这般没有品味。林琉很喜欢这个睡衣,临睡前让女佣急忙洗了洗,快速烘干,美滋滋地穿上才去睡觉的。有点失望的是,他没有感受到海洋的气息。   “艾蓝会为你做衣服的。”林媛薮抽出一张名片,上面写有地址与联系方式。“去找他定制,他了解你。”   “他只会做睡衣!”   “你还有脸说!小睡神。”林媛薮捏了捏他的脸蛋,揉吧揉吧他的小脑袋,强势地把名片塞进林琉的手中。   艾蓝是个享誉全球的设计师,与林家有点十万八千里远的亲戚关系,原本为林家服务。   见到可爱、活泼的小林琉时,艾蓝的眼睛一亮,把林琉视作了他卓越成长的缪斯,感叹着说:“叶隙下飞来一只翠绿的小妖怪。”见面便担当了林琉的…睡衣设计师。   原因是活泼的林琉很少见,艾蓝第一次算是开了眼。 第20章 飞翔四个月的鸳鸯   =================================   林琉几乎一直在睡觉。喜欢睡觉的他只喜欢穿软乎乎的睡衣。小家伙对睡衣的要求还很高,主要是对“艾蓝牌睡衣”的要求很高。   每次见艾蓝,林琉都要腻歪一番,扶着一根支撑着摇摇欲坠身体的小拐杖,磨磨唧唧地照照镜子,说上次的睡衣穿腻了,这次一定要更不一样的睡衣。   这让已经画出大致草稿的艾蓝非常为难,他以为小林琉很喜欢上次的风格,打算延续,剩下的时间两人交流交流,挑选图案,布料等,设计些其他类型的衣服,结果这小家伙一会一个样,全部的时间都耽误在了睡衣上。   “这次你想要什么样子的?小琉星。”艾蓝抱起林琉问道,翻开他闲来无事画的睡衣设计图给林琉看。   “这些都不行,我这次要能让我想到麦田的。金色的麦田躺在我的身体上,我一低头,就能吃一颗成熟的小麦子,香喷喷的。”   小恶魔林琉蹭了蹭艾蓝的侧脸,小手握拳与艾蓝的手碰了碰,像是达成了共识。   然后,在清凉的紫藤花下,两人断断续续谈说了两天,设计来、否定去,最后设计了个清一色的那不勒斯黄、毫无设计感的直通式睡衣。林琉很满意,艾蓝也很满意。   这种情况持续了下去,艾蓝为时刻成长的林琉设计睡衣,来回奔波。   但还好林琉对他是有美的冲击力的,每次见面他都会惊呼,热烈拥抱林琉。   在设计睡衣的过程中,艾蓝深感衰老了很多也进步了很多,目标追求也提高了很多,并远离了林家与有钱并叛逆的林绍伊联合打造了名叫“醉玉”的高定品牌。   “不能让老头头来找我吗?”林琉看向林媛薮问。   艾蓝年纪不能被称作个老头,被林琉叫老头头全是因为第一次见面,他染了个白发,给林琉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这个称呼也就常常出现了。   “你也说了他是个老头头了,行动不便啊。你也醒来了,为行动不便的老艾蓝着想,该去拜访他了。啊,去之前打个电话,他很忙,省得你扑个空。”说完,林媛薮眼睑一动,瞳孔定在了手指上,吹了吹抓席斯背部而断裂的指甲。   “好的。”林琉捂住名片卡,缩进了薄薄的小毯子里,乖乖地喊:“大姐姐,我要睡觉了,晚安!”   “狗屎!”林媛薮把他的被子一掀,快速两步到达他的床铺,用力搂住他的脖子,下巴抵住林琉的肩膀上,朝着林琉的耳朵边吹了口威胁的气,轻声细语说:“小琉星,昨天出去了啊。”   “没有。”   “啧。喝的葡萄汁。”   “对的,还有芒果汁!”林琉毫不在意地抛弃刚才的谎言,顺着他所思所想而说。   听到他说了实话,林媛薮缓缓松开他的脖子,断裂的指甲渗出疼痛来。立刻,她的心中钻出了席斯的头,怪异地想着或许抓席斯背部的时候,其实是掉入了他的诡计中,让她看到破碎的指甲便想着他。   林琉傻呆呆地盯着林媛薮变化莫测的表情,准备开溜时,她便坐在他的身旁,开始好声好气地与他对话,交代着不能被哪家的贼叼走了,一去不复返了;不能太过任性,因为天气热便学着大象或者小猪掉入泥潭中;不能太懒散,不想动就打滚从卧室到用餐室,中间还隔着两层呢……   不过,林琉一点也不配合,不老实地四处看。她一开口便说要去上卫生间,回来后,一会说他口渴了,捧着橘黄色的猫咪杯抿了一丁点,一会又说想玩荡秋千,兴致勃勃地向窗外的花圃望。   林媛薮每说两句话,这家伙便插上一句要做什么的话,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天上的星光都被他的眼睛吸走了。一只手乱动着,抓着身边摆着的红白蔷薇,来回摸着柔滑的花瓣,摇头晃脑,像只学把脉的小熊猫。   “你要去上学?”等说了半天后,林媛薮才得到这个消息,忍不住抽搐着嘴角问。   “是!”林琉举起了手,红蔷薇落了地。   “管他呢,遭罪的不是我。”林媛薮低声说了一句,抬起手摸了摸林琉的脑袋,说:“不错,学校是个好地方,你、不,他们会喜欢你的。我要走了,赶飞机,来不及了。乖乖的啊,小宝贝。”   “你要多久才能回来?”林琉揪着海绵宝宝的脸,乌溜溜的眼珠子来回转,古怪地笑了笑,仿佛是雨中藏在八仙花下的一只啃松子的狡猾小松鼠。   “四个月吧。”   林媛薮以为一个月就行了,但刚才席斯给她介绍了个好玩的地方,她也说了个新地方,兴致被高高点燃,想着一个月应该不够跑五个地方。   “你可真贪玩!像个玩水的小宝宝。”林琉咬了咬小手指,装模作样地说。   “得了吧,你才是贪玩鬼,琉星贪玩鬼,略略,小贪玩鬼。”   林媛薮扯了扯他的脸,指尖顺着他的脸蛋滑到他小巧的下巴,轻轻托了托,如托着一尊头骨雕成的神像,迷醉地吐出一口气。   林琉挑了挑眉,与她较劲着。   神秘的光芒幽幽暗暗,闪烁在眸中。精致的眉头微动,面容变了,如一张玉刻的白纸上画了株红牡丹作色的腊梅。被托住的下巴微微转了转,委婉地露出咒怨般恶意的微笑,笑意加深,嘴角似是绝艳之色的点缀,如花瓣遥遥坠地般缓慢勾起。一时间,幻世的神灵降世,震慑着人心。   林媛薮怔了一瞬,缠绵悱恻地吻了吻他乖顺的侧脸,喟叹地呼出一口灼热之气,转而露出任性的微笑。五指轻轻松动,似亲吻沙滩的波浪薄情般收回了手。   林琉手臂撑着床铺往后靠,眨了眨眼,做了个古里古怪的鬼脸,恢复原本的懒散、纯真的模样。   林媛薮往后仰着大笑了一声,再回身刮了刮他的小鼻子。美艳的脸庞被孩童般的笑容点缀着,纯洁如天使,诱惑似恶魔。   “我快走了,”她抱了抱林琉,松开时说。   反正一切都交给林绍伊与林凌祈了,她也要休息一段时间的。   “老姐,你要走了?”林绍伊敲了敲门,也不知道看多久了,此时依靠在林琉的门前问。   “要与我拥抱吗?老弟。”林媛薮张开了手臂,等待着他扑向她。   “好走不送。”林绍伊扬起手臂,眼眸如被水浇灭的烟头闪烁了一下,拐着两条腿晃晃荡荡走了。   等她回过头,想要在林琉身上寻找安慰,却发现他已经安安稳稳地躺下,乖宝宝似的,嘴巴还嘟起打起了小呼噜。   呵,怪真的,林媛薮撇了撇嘴,吻了吻他的额头,低声说了一句会给他寄稀奇古怪的明信片,起身给他盖好被子,哒哒哒地迈着步子走了出去。   灯全关了。   几只小虫飞来飞去的门前,她与灯旁半身沐浴着夜色吸烟的林凌祈招呼了一声,声音清冽如古井回音。走了两步,回头将他手中的烟抽走优雅地吸了两口,艳丽的红唇微抿,再递了回去。   林凌祈扔下烟,转身便走,浑身酒气倒显出本人越发清醒。   卓绝的轻盈身影轻踏淡绿色的石板路,高跟鞋的声音骤停,林媛薮投身到在月下仿佛准备化身为狼的席斯的怀抱中,张开手臂强势地捧住他的脸颊,眨了下眼,吻上了他的嘴唇。一只手摁住他的脖子,狠厉地刮出一道血痕。   席斯顺从着她,就像白天她顺从他一样。   嫣然一笑,如出现在桃花林中的妖女,她轻轻地说:“我可只有你了,啧,席斯啊。”   “嗯。”   席斯更加贴近她,一只手牢牢地环抱住她的腰,另一只手与她十指温柔相扣,垂下满怀爱意的眼眸,亲密地抵住她的额头。宽厚的肩膀罩住她的身躯,两人的气息彼此交融。   温凉的月光打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周围一圈馥郁的红玫瑰开得正艳。席斯叹息一声,夹杂着对她的爱意,再次吻了吻她的唇瓣。   耿秋在一旁打了个平时从未有过的哈气,恨不得再伸个懒腰。   林琉懒蛋睡到了十一点,然后被胖胖的保姆套了件昨天买的新衣服,一身干净整洁的白色套装,胸前挂了个金黄色的猫眼宝石作点缀,背着奇形怪状的双肩包,脑袋混沌不清地洗漱完,马马虎虎被装进了林绍伊的红色跑车里,躺在座椅上才睁开眼。   “带你去学校看看。”   “慢点开。”林琉捏着香喷喷的饭团,晃晃脖子,才勉强清醒。   “怂蛋。”林绍伊按住他的脑袋,用脑门轻轻撞了两下,蓝色的发丝如蓝星花颤了颤。   大清早呆呆笨笨的林琉可没有反应过来,手一松,香气扑鼻的饭团掉在了车座上,还滚了两圈,活泼极了。   林绍伊可顾不得他的爱车,因为林琉懒蛋委屈地低下头,低探出一颗毛茸茸的圆圆脑袋,一直看着可怜兮兮的饭团,看其姿态可不是想和饭团一样滚上两下的。   “坏了。”   林绍伊烦躁又憋着笑地抓了抓水蓝色的头发,轻轻拍拍林琉的大脑袋,说:“乖啊。” 第21章 感其神,忘其形   ===============================   “我饿了。”林琉嗖地抱住他的手臂,委屈心酸地轻声说。由于大脑袋还迷迷糊糊的,挤不出来泪水,要不然还能更可怜点。   “嗯嗯。”林绍伊望着林琉的眼睛为难的啧了声,犯怵似的赞同。   迎着林琉的视线,他也装模作样地为难着,皱起了眉头,逗弄着憨憨的林琉。   见林琉又看向掉了地的饭团,俊帅的脸上染上了扭捏的温柔,轻声细语说:“哥给你吃的,啊,小林琉。”   “我要吃得撑成一只球,会滚的球!”林琉立刻举起双手高兴地欢呼。   “你已经是了,懒蛋林琉!”   行驶了五分钟,林绍伊拉林琉去家人少的咖啡店吃了顿简单的早餐,培根三明治和香蕉味的面包圈,外加点酸甜的菠萝。   出来时,林琉兴高采烈地捧着一杯甜滋滋的酸奶,与林绍伊说着一转头看到的装饰画。吸了口酸奶,扭头夸赞味道好极了,就像清晨时分的香甜芦荟。最后到达车前,摇头晃脑地说了一声林绍伊的车就像大红豹一样漂亮。   “呵,小家伙。”林绍伊瞄了酸奶一眼,看到了牌子与味道,顺手拍拍他的背,搂住他的肩膀再给塞进了车里。   行驶大概三十分钟后,林绍伊带着林琉到了一所高中大门前,也是他待的学校。   “怎么样?”林绍伊问。   “像是一座盛开在木板上的毒蘑菇。林叶学院啊。”   “古里古怪的。”   “不古怪,毒蘑菇就是这样的,颜色鲜艳,华丽美艳,像只黏在木板上不会动的蝴蝶。”   林叶高中不似随处可见的叶片那般简朴,它是与之相对的华奢,是一所如毒蘑菇华丽的贵族学校。白色为一个连一个建筑的主色调,白不是白色油漆那般沉闷粗糙的白,而是一种有质感的白,如用细密绵白的奶油粉刷而成的。林琉想到了华特曼纸,也想到断背山里在空中卷来卷去的团团白云,也想到了冰凉奶香的雪糕。   从简约的铁大门外瞧,能看出来每栋楼都有不同的点缀颜色,似是每一位绘画师选择了一种心仪的色彩,在白纸上渲染所观之心灵触动。庄严中有着俏皮,华丽上透着复古,每一栋楼都是独一无二的叶片,这点倒是符合林叶学校的特点。林叶学校的部分理念便是打造独一无二的自我。而楼旁的小道、花圃、池塘,凉亭……都与楼相配合着,构成一棵部分突出、整体严密的林叶之彩。   “我们家的。”林绍伊亮起了大白牙,胳膊肘搭在林琉的肩膀上,垂下的手指勾弄着林琉胸口的宝石。   “我的啊!”林琉再次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巴,想要吞下肚。   “属于我的部分可以送给你。”林绍伊知道林琉是个贪心鬼,也全顺着他的贪心。   “好呀。”   “还有一年我就毕业了,跟着我吧。”   林绍伊想把林琉拐到自己身旁,可以时不时揪上两根头发,但他看出来林琉对这所学校其实是没有意思的。   “不,我要再看看。”   果然,林琉拒绝了他。   “随你。”   车再次行驶,拐了无数个弯。五分钟后,两人到达另一所高中。   “志远中学。寻寻常常的名字,像是路边的小石子,我一脚就能踢飞出去……”林琉念出学校的名字,嘟嘟嘟地说了一串子的话。   “小家伙。”林绍伊摸了摸他的透明指甲盖,告诉林琉,他也就和这个差不多的体型。   林琉自然是不服气的,却也没有说什么,想着他霸王龙的身姿是遭人嫉妒的,但他庞大的心是不会在意这种小事的。   志远高中是一座平平常常的高中,拥有粉刷无数遍的白蓝色教学楼,低矮、破旧的食堂和灰棕色的狭窄宿舍楼。燥热烘着每个地方。小路上种植层次不齐的树木,简单的点缀着单调校园。   志远高中与林叶高中是两个极端。就像林琉说的,志远高中是所平平无奇的小高中,虽然与数一数二的林叶高中相邻,却只能沦为一颗装饰用的小石子。今年倒是出了一阵风头,因为中考第一的少年拒绝了多所名校,投身到了这个小石子高中。   “我真是能踢飞了。”林琉细细看了看后摇了摇头。   “你力气真大。”林绍伊捏了捏林琉的细胳膊,按了按他苍白的手指,皱了皱眉头,想着这个懒蛋怎么没有变成蛋,而成了只瘦瘦的小鸡崽子。又想林琉是个小屁孩,没长大也情有可原。   “嗯。”林琉喜滋滋地点头,用手掌与林绍伊的小指头较量了一番,然后他胜利了,更高兴了。   “两者取其一。”   “为什么?”   “因为老子要送你个懒蛋,近点方便。”林绍伊撇撇嘴说。   “好吧。”林琉手放在膝盖上,像是老乌龟练功似的憋气,运了四十多秒的气后,脸红了,立刻放松,大口吐出气时说:“我上这个学校,小石子学校。”   “操,为什么?”林绍伊暴躁地发问。   “我看到了一只白猫,猫站在缀满爬山虎的墙壁上看了我一眼。它嘴边的长排鱼刺扎了扎我的脑子。爪子与脚的间隔是一座脚印刻成的桥,爱伦坡黑猫的头骨卡在了我和它之间,哦,然后白猫被汽笛吓走了,头骨也碎了。”   “因为一只小猫,小屁孩林琉?”   “不是。”林琉摇摇头,捏了捏发烫的左耳朵,说:“才不是小丑猫的原因,而是我记住了这栋高中有只丑丑的胆小猫,而那一所高中我什么也没有记住。真奇怪啊。”   眼睛盯着脚,林琉说完摸了摸脸,想着那或许不是一排鱼刺而是猫的胡子,但不管怎么说都扎了他。   “毒蘑菇。”林绍伊面无表情地说。   “小石子。”林琉竖起了两根手指,以他记住的量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再怎么说二也比一多。   “这是你选择这里的原因?”   “还有啊,我感觉这里人多,做什么都热热闹闹的。”   “人多是非也多。懒蛋,瞧瞧你的样子,你会被人当成皮球踢来踢去的,咚咚咚,进了井里,再也出不来,只能哭哭啼啼的了。”林绍伊吓唬着林琉说。   但他也知道了林琉不会改变,一抬手,戴上墨镜准备再去一个地方。   “你会管我的吧?三哥。”林琉戳戳林绍伊结实的手臂问。   聪明的他可是要找个能护住他的靠山的。强势霸道的林绍伊绝对是很好的人选,也与他往后的校园生活相处会更多。林琉按着他的胳膊,想起了窜上天的大树,分散的树枝芽密不透风地笼罩住天空,仿佛能把深夜闪现的小星星给抠下来。   “才不会,我才不会管一个小屁孩。”   “小屁孩才要管的!”林琉叉了叉腰,气鼓鼓地瞪着林绍伊。   “哼!”林绍伊不理会他,抓了把头发,加大油门开了出去。   气呼呼的林琉开始了不间断地说话,说的也不是让林绍伊照顾他,而是乱七八糟的一大堆,能从新华字典扯到吹风机上,再加上点颠倒的词语来描述,手舞足蹈地来与他的好哥哥讲着各种各样的事情,说着说着还乐哈哈唱了两句。唱的是月半小夜曲。   这让听着的林绍伊只能摇头或者点头,一句话也不想插上。判断摇头还是点头全在于林琉的语气与神色,要是林琉兴高采烈地瞎咋呼,那他就点头了;要是林琉声音低沉点,再配上点状似思考的古怪表情,他摇摇头绝对是错不了的。   倒是林琉喝了口水润润喉咙,再唱时,一旁听着的林绍伊皱起眉头打断了他的忘情歌唱,摇摇头纠正他的音调,一边开车,一边带着他清唱了两句。   林琉最喜欢林绍伊的一点就是他唱歌好听,如一只含着百灵鸟的大狮子。   “二哥,棒极了。你就像一只会唱歌的蓝色大老虎,我真想啊呜一口把你吃了,然后我就能像你一样唱歌了。”   “呵,想得美。老子可组过乐队,担任的还是主唱。啊,乐队名字叫蓝色狮子,后来解散了。”   “你都说过无数遍了。”   两人接着唱了十几分钟,一路两种极端交杂在一起的欢歌相送。   下车前,林琉再次询问会照顾他的吧,还把他脖子上的宝石项链双手捧住,递送给了林绍伊。   顶着红扑扑的脸蛋凑近林绍伊,他像是从蜜罐子里破壳而出了,乖乖地用一双含着正常笑意的眼看着林绍伊,静静等待着他的回答。   “嗯,哥会照顾你的,林琉懒蛋,”林绍伊捏着凉凉的猫眼石挂到了自己的脖子上,车绕着古旧的建筑行驶了半圈,停下时说。   真正的林家大宅到了。   林凌祈早到了,正坐在门前的石头上看被阳光眷顾的小虫子,等着慢吞吞的两个人。   林家三兄弟挨个摸了把门前的石雕,一起走进古旧的林家大宅子里。   踏进门槛的一刹那,仿佛都市的繁华都被抛弃在了不可寻的远处。一些东西杳然远逝了,不需要诉诸口齿,不需要纸上作画,只能成为秘而不宣的感触。迈出的轻快步子压下想要往外吐的贪婪欲望,格外的无欲无求,连燥热都被迎面而来的绿意而减淡。 第22章 白胡子老爷爷   =============================   “我咀嚼着青橄榄,嘎嘣一声,翠绿沁入心脾,清香源源不断。酸被滑腻带出;甜随时待命,候补而上。如一场流动的新芽盛宴。”   “古怪,林琉你就像一架往上流动的骨头。”林绍伊指了指天空说。   “哇,我越来越年轻的。”   “对对,棺材盖早就被你冒出来的脑袋顶翻了。早翻了。”   林凌祈端起一旁放着的酒杯,往嘴里灌了口老四大名酒的茅台,放松地依靠在百年的大树上咂咂嘴。肩膀上落着刮来的一片白玉兰花瓣,他神情懒散吹了口气,如一只在树下打盹的猎豹。   至于林琉与林绍伊,则奔到林家爷爷——林霄身边了。   “哇,爷爷,你钓鱼啊,鱼啊,啊!”   林琉蹲在一旁乐呵呵地鼓起了掌,下巴磕在手臂上,闷声闷气地哼了哼几声。又垂下手腕,小手指拨弄着地上的鹅卵石,叮咚一声投掷到水中,吓飞了游过来了几条小鱼。   罪魁祸首的林琉则猫儿般的点点头笑了,一脸搞怪与悠闲。清冽的水汽喷洒到他的脸前,降下了不少的燥热。   “我应该把你吊在鱼钩上,小星星一定很得鱼儿的喜欢。”林霄黑着脸说。   “哇。”   “别哇了。”林霄慢悠悠起身,甩起的鱼钩挂在一旁,牵起林琉走了两步,拿起了扑飞蛾的大蒲扇,拍了拍在一旁看柳树叶飞舞的林绍伊的头。“一起进去说吧,这会虫子有点多。”又看向还在闭眼的林凌祈,暴躁地喊:“还有你,凌祈!小酒鬼嘞!”   “不是虫子多,而是是身边的鱼太少了吧,爷。”林绍伊抓起哇哇乱叫的林琉的领子,随着林霄向前走。   “还不是小星星来了。”林霄忍不住擦了擦脸,掩盖他激动的心情。一扭头,却看到林琉被林绍伊夹在胳膊下探出来的小脑袋,脑袋上仰起的脸做了个稀奇古怪的鬼脸,模样极像刚才被吓走的鱼,忍不住又叹息一声,递给他一颗白桃味的软糖,说:“这还是他第一次来。”   第一次来的林琉来也没有待多少时间,他主要是来报告一声他要上学了。   “哇。”一会的功夫,林霄也染上了林琉的哇叫,忍不住皱起苍老的脸笑了,说:“你会是最棒的!小星星。”   “胡扯。”   林绍伊话音落下也端起白酒,往嘴里猛灌了口,又猛吐了出来。糟蹋的样子让一旁的林凌祈给了他一拳,一拳不够又给了一拳,一拳接着一拳。揍得林绍伊死瘫在地上,疯狂直喘气。   “对!我会是最闪亮的星星,月亮都比不上我。”林琉面对林霄举起了两只手,骄傲的像是长高的长颈鹿。   林霄交代了林琉很多事情,说的与一般的家长大部分是相反的,让林琉不要太过刻苦,多玩一玩,学习上不懂的就不懂吧,也别太过费心思考,交朋友与不交朋友都行……说了十几分钟后,睡眼惺忪的林琉被林霄牵着走到花园前,坐在圆形的石凳子上。   林霄放下漏缝的蒲扇,优哉游哉地翘起二郎腿,美美地喝着林凌祈带来的老酒。林琉在一旁喝着西瓜汁,时不时盯着地上的影子。   几人共同听着鸟儿乱叫,观着盛开的花与浓绿的草。视线从左转到右,从近看到远,各色各样的夏日之花都入了眼。林琉摇头晃脑地打哈欠,轻轻念着:“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   “哎,我记得有个小辈也在上学的。”林霄看向林凌祈问道,摸了把秃了的头顶。   “是的,名字叫做林格,也是准备上高一。不过,他去的是林叶,不是琉星口中的小石子学校。”林凌祈低沉的声音从树下传来。   “把他叫过来吧,同是学生也能有交流,给小星星看看。”   “太热了,不想去。”废话大王林绍伊躺在凉亭上翻着肚皮说。   “小绍伊,就你去了,谁让你开口说话了。”   “废话大王!”林琉幸灾乐祸地扬起了笑脸。   “我什么也没有听到,都是鬼扯。”林绍伊一伸手,摸着走来的大白狗,侧着身子闭上了眼睛,手来回揉着伸长舌头散热大狗的白毛。   “有电话号码吗?”林霄又问。   “有,我打个电话叫他自己过来。”林凌祈说。   “我也要手机!我想要玩。”林琉举起了一只手,静静地盯着脚边缩成一团的影子看,似乎想要拿手机与影子通话。   “会有你的。”废话大王林绍伊再次上线,轻轻拍拍狗的头,回复林琉,转头又对大白狗说:“去吧。”   不一会,一身正装的林格来了。   大白狗走到林格身旁,似乎把他吓到了,颤抖着迈出了一步。   一抬眼,林格又是吓了一跳。   在座的四人都穿着休闲的衣服,尤其是陷入酒水桎梏中的林凌祈。   林凌祈上半身穿了个灰色的背心,薄薄的衣服让人可探寻紧致、强劲身体的痕迹,力量感的手臂全露了出来,极具力与美的冲击力。黑头发潇洒地落下,磨了他太过压迫感的强势,填了些随心与闲适。这酒鬼晃着酒杯,嘴里还时不时念着:“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   被领进来的林格就显得与众不同了,他穿着正经的黑色板正西装,黑头发油光发亮地紧贴着头皮,连领带都是正经的白色,仿佛是要为谁出殡的迹象。他也这般认为,紧张不安的一动不动,在阴凉树底下,反而冒出了几滴汗珠子,只能局促地低下了头。   林琉坐在凉亭下,依靠在林绍伊的肩膀半躺着。柔和的风从半空袭来,暧昧地贴近他,吹散他乌黑的发丝,搅碎了眼中漫不经心的碎光,迫使他轻轻闭上了眼睛。   见到林格走到林霄面前,没有骨头的林琉微微动了动身子。一截雪白的腕部投到阳光下,转而抬起,碰到了林绍伊的肩膀,温和地撩了撩额头前的碎发。透彻、白皙的脸蛋上一瞬间挂上了寡淡的神色,像是戴上了一面从幽潭里取出来的冰寒面具,一股淑丽又雅致的高贵之气,沉沉的看了林格一眼,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是琉星,他要上学了。林格,要是碰面,照顾着点他。”   “会的,会的。”   越发拘谨的林格抽搐着手臂擦了擦汗,顺着林霄的手往林琉那处瞧了一眼,瞄到了林琉的身影,快速又扭回了头。快的就像转起的风车,估计连林琉的脸都没有看清。   “林格,你可以走了。”   “是。”   等林格的身影消失在面前,林绍伊搂着林琉的脖子,手指捏着他的脸,把他的单纯与顽皮捏了出来,凑近轻声问:“小鬼,你讨厌那个家伙?”   “他讨厌我,清晰明显。”   林琉顺势枕在林绍伊坚实的胸口,亲昵地搂住他的胳膊,嗅着带点野蛮气息的橙花香水味。一会,幽幽的酒气也到了鼻尖。林琉的脑袋动了动,眼珠子溜溜转着,锐利的视线看向醉醺醺的林凌祈。   “呵,确实如此。”   林绍伊低下头,浅浅地吻了吻他的头顶。蓝色的头发逆着风扬起,光下,如梦似幻,奇异若晶蓝的蒲公英。风停下,他用脑袋撞了撞林琉的脑袋,愉快地笑了笑。   之后,林霄与林凌祈比着喝酒,最后还是林凌祈技高一筹获得了胜利,起身时身体不晃,脸也不红。   “凌祈,我应该叫你大酒鬼了。”林霄拍着林凌祈的肩膀说。   “爷爷,您也不是老酒鬼的。”   夜来香的香气扑到林琉鼻前时,他们也准备走了。   “我太孤独了,小星星。”林霄假装忧伤地说。   “漫天星辰陪着你,爷爷。夜幕之下,它们常伴您的身侧,如一滴滴酒水涌向您的身边,那是我的暗语,想念您的暗雨,大大的雨。爷爷,再见!”   林琉拜拜手做了个鬼脸,咚咚咚地迈开步子跑了。沐浴在香气中,他悠悠地转了个圆圈,大声笑着,天真又无畏地再来了一个,一脚踩扁了无数株草。   “操!我会被砸死的。”林霄跺着脚骂了一声,给一旁醉醺醺的林凌祈一拳,逮住还未走远的林绍伊又是一拳。身体十分硬朗,眼神炯炯发光,很有武侠小说白胡子老爷爷的风范。   “老头,您该醒醒酒了,醉得都打错人了。”林绍伊拍拍被打的肩膀说。   “滚!”   等回到林家,醉鬼林凌祈跑到游泳池里游泳去了,用一身清凉冲淡混着花香的酒气。林绍伊则将红色的跑车停在车库,捧着几束鲜艳的玫瑰花,开了一辆宝蓝色的车出去疯玩了。   勤勤恳恳的耿秋交给准备睡觉的林琉一部手机,手机外壳是一片幽寂的深海,一颗闪亮的浅蓝色星星闪烁在海中。   一张米黄色的纸条上写着:献给我最爱的小星星——我最珍贵的小宝贝。结尾落下一个笑着的鬼脸,看其扭曲的线条,仿佛还残留着那时的酒气。   “爷爷给我的?”   “他早就准备好了。小小琉星少爷。”耿秋说。   “老老耿秋大爷,他是个神奇的人,就像摆弄水晶球的算命大师,什么都知道。” 第23章 赤色雪   =======================   “或许他就是的。”耿秋耸了耸肩,每次见到林老太爷,他总会心生畏惧。或许这是林家人的特质。细细想想,他有时候看林琉,林凌祈或另外几人,都会被莫名的震颤缠身。   林琉得来手机,拨弄了两下,嗅了嗅,舔了舔,又甩起摔了两下,明白手机只有手机的用途。   第一个打的电话是艾蓝,林琉按照林媛薮的指示,与艾蓝进行了一番通话。   “艾蓝啊,艾蓝,我要来找你了,骑着我的彩虹马来找你了。明天行不行?”   “不行,琉星,我明天不在尚居屋,近一个月我都不在。”   尚居屋是艾蓝距离林家最近的一个工作室,主要是为林琉服务,靠的是林绍伊的资助。也是林家大姐给的明信片上的地址。   “好吧。可我只有明天有时间,我不睡觉了,你能来见我吗?”   “怎么,小星星准备换位置了,天上的轨迹要变了吗?或许我明天应该带一把伞。”   “对啊,我要上学了。”   艾蓝沉默了十秒钟,手指点着桌脚上被揉了几下的草稿纸,眼睛跟着钟表上的秒针转着,说:“祝你一路顺风,你一路顺风上的人也一路顺风。”   “谢谢,我会告诉他们的。”林琉敲了敲手机,砰砰砰,发出的空荡荡的声响让他想到了躲在屋檐下、嘴巴戳地的灰麻雀。   “不,不必了。”   两人扯了很久,定下一个多月后见面的约定,林琉去拜见艾蓝。主要是林琉这一个半月要学习,分不开心来,他是这么告诉艾蓝的。当时艾蓝的脑子里什么也没有想,强迫着相信,说着好,并说期待与林琉见面。   今日是在耿秋说再见时结束的,林琉很明白。   林琉的学习不是太过顺利,小懒蛋不是爱学习的性子,志远高中又不收不爱学习的懒蛋,这让他十分头疼。   “我能隐身吗?我隐身进去,不会说话的,偷偷站在一旁。”   “不行,其他人不是傻子也不是瞎子。”   “好吧,难为我了。”林琉戳着地说,   “走了后门,给你安排了一场入学考试,”林凌祈鼓励着读完“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逗兔子玩了两个小时的林琉说。   林家建造了一座小型的动物园,为林琉准备的,居住在里面的小动物大都很常听见的,却在繁荣的都市难找。一到夏天,树木丛生,动物欢叫,林琉呵呵乱跑。林绍伊不止一次吐槽,这不是动物园而是游乐园,再不就是菜园子,他都见过厨师长身边的女助理在动物园开辟一块小天地种菜了。   “能让后门敞大点吗?”林琉揪了揪兔子的毛。   “会漏风的,很多人会受凉的。”   “好吧,我瘦!”林琉双手推挤着他的脸说。   事实上,确实可以,后门可以无限敞开,给那些会受凉的人一张毛毯就行了。   但林琉交代出的要离家出走,被小心眼的林凌祈记在了心里,想着这么样也得给林琉一点困难瞧一瞧,让他想着回家。于是,就准备了懒蛋最不愿意面对的困难——学习,让林琉度过一段勉强不那么懒惰的日子。   一句话高兴说完,林琉又陷入为难中,说:“我会被瘦死的,我会被瘦死的,二哥,我饿了,我饿了……”   “把席远叫来吧。”林凌祈说。   林凌祈知道席远对林琉的感情,但他不反对,反正林琉看不到,反对也是白瞎。林家人对一切东西的接受度都高的离谱,同性之爱、禁忌之爱、生与死隔绝的爱等等,他们都不会大惊小怪,称得上深谙存在即合理。   林凌祈也是看戏居多,没有林绍伊那般记恨可怜的席远。还有一部分原因,他能看出来林琉是将席远视作难得的,甚至说是最好的朋友,他有责任让林琉体会朋友之间的情谊。   林凌祈知道林琉的与众不同,谁都没有他知道的多,他想让林琉留下多些时间。   除此之外,要是不认识的人教导,懒蛋林琉会更不愿意学,缩在哪个角落躲上几天,成一只自以为神出鬼没,却所有人都知道“缩在地”的小懒猫也不是不可能。   “对喽,还有他呢!小远距离我可不远,应该让聪明的他来到我的身边。过耳的一段声音,渺茫如水上的歌谣,我会记住,变成支撑我行走的脊柱。知识的声音!知识的力量!”   “小星星,你不记恨他说出你要离家出走的事?”林凌祈逗着他问。   “不,庞大如山的我的心能容下一个世界,小远就像一只小蚂蚁一样。”   “你不记恨他?真的不记恨他?我可不是问你的心能容下多少。你的心能容下开心,也能容下伤心,记恨容下也不在话下。”林凌祈还在逗他,真切明白林琉的心思。   林琉抓了把白兔子的背。脖颈慢慢转了转,像是身体要伸个懒腰,但由于懒腰也不是懒人能做到的,只好用脖颈动上一下代替了。   并起的两根手指扫弄着草地,粉白的脸上挂着一串汗珠,林琉说:“哼,我可记恨他了,不过懒得理了。手指一拨拉,记恨就被其他东西所掩盖了。哼,这下我又清清楚楚记得了。我再次受难,也要把他逮来与我共渡难关。”   “难关?”   “险关吗?”林琉思考着问。透薄的指甲上落了只小飞虫,咻,他弹了弹,小飞虫被弹飞了。   “这对席远来说不是关。他才不像你。”   “不像我一样聪明?”林琉扬了扬手中的小野花,乐哈哈地问。   林凌祈依靠在馒头柳下俯身,一只手伸出,紧紧握住他脏乎乎的右手,轻轻一拉。林琉手面黏的枯树叶被滑动而落下,掉在小兔子的头上。   林凌祈将他从土地上拔萝卜似的拽了起来,越过小兔子,快速圈住他的身体,说:“我想是的。”   “你酒还未醒。”林琉沉沉晃了晃脑袋,闻到还有一股酒味,应该是新喝的。   这位狠厉的二哥只要休假,便会沉溺在各式各样的酒中,把肚子视作了深渊般的酒坛子。   要是放任下去,林凌祈能从清晨喝到傍晚,能从活着喝到死去,溺着酒而沉睡。当兵是林凌祈对自我的克制,也是他不想英年早逝的对策。只不过,他也不遵守一些规则,有时候会擅自随着心意行事。   “所以才会说胡话。”林凌祈搂住林琉的肩膀,强健的身体舒展,紧密地依着林琉的身体,把他的半截身子借助林琉的小身板支撑着。   淡淡的酒气笼罩住林琉,夹杂的冷冽的气息紧接着裹住他,颇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熏熏然又危机四伏之感,这是林琉所熟悉的,也让他对林凌祈更感亲密。   林琉却支撑不住不了多久。等眼前飞来一只小黄蜂时,他忍不住往后倒了一步,一脚踩在了蜗牛壳上,双腿左拐右晃,两条手臂像彩带一样乱甩,快要滑倒。   林凌祈眯了眯眼,像是在发笑,立刻转身,眼疾手快将他拽回来,避免他真的成了个滚动的懒蛋,手指点着他灵巧的肩膀,低声说:“琉星,你该加强锻炼了。”   说着话的林凌祈弯下腰,鼻梁蹭蹭他飘拂起的头发,如在逗弄乖巧猫咪的温柔猎豹,抚摸着他的侧脸,守护着他。倏忽向前走,带动不愿意挪步子的林琉走到阳光下。点点浮光如影随形,层层飞尘寸步不离。   “果然是说胡话了。二哥,谁也救不了溺酒的你。”林琉大力甩了甩胳膊,大步跺了跺脚,吹了吹飘到脸前的鸟儿白羽毛,一时间,有了气喘吁吁的错觉,深深认为他一直在锻炼。   “我是在享受,小琉星。总要有能享受的东西,不管是什么。”林凌祈垂下眼,看向林琉。   在光彩凸显旖旎的睫毛下,瞳孔幽深似不点明火的山洞,闪闪发亮的碎光投射在他的眼中。淡淡的琥珀之彩浮出在瞳孔周围,幻觉般的氤氲。之后,便是被白昼之色扰乱后的七彩光线,如碧玺炸裂在了眼眸中,反射出波澜壮阔的色彩浪涛。光与彩之下,一只手能挡住的眼睛里毫不隐藏林凌祈的舒适与自在,如亘古不变的奇幻爱恋。   林琉全看到了,皱了皱眉头,同时也明白有一部分是他的原因。牵住他颓废二哥的手晃了两下,脑袋也憨憨地晃了晃,哼了口气,林琉说:“二哥,你可真是个小宝宝,晒太阳的小宝宝、醉醺醺的小宝宝、身强力壮的小宝宝。”   林凌祈敲了敲他的脑门,挑起眉毛,戏谑着说:“小星星,你怎么老说别人是小宝宝,我看你才是小宝宝,不会学习的小宝宝。”   “哼,这话假的就像艳色木槿花上的白雪,时间不对、颜色不对、什么都不对,我啊呜一口能吃了,都能吃了,可我可不会相信的。”   事实证明,林琉说的话就像白雪中开出的艳丽木槿花,还开在陡峭的悬崖上,更是假的无比,这在席远到来后指导他学习时一览无余。 第24章 迷失的歌谣   ===========================   “你孤独吗?”林琉古怪的问了席远一句,耳边是夏天燥热的音调。   “不孤独。”   “我想,在不孤独的你身边的我也不孤独,春夏秋冬都一样。”   “你遇到什么事情了?”   “前几日,我听了个曲子,越听我越喜欢,越听我越欢喜,越听我越觉得亲切,越听我越感觉与曲子合二为一,不分你我。就行灯托与之配合巧妙的灯一样,难以寻找的亲密与触动,笔直的火苗是它们靓丽的孩子。那时候,把我驱赶进塞满蚊子的山洞也不能使我的欢乐的心受到一丁点的伤害。我就是这么爱那首曲子。”   “然后呢?”   “然后我把曲子弄丢了,这不是我和曲子的问题,我相信曲子对于它的知音——我,也怀有真切的爱恋。失去挚爱的我只能在其他相似的曲子里找寻着它的踪迹,苦苦寻觅着,如一只掉入沙漠索求花蜜的蜂,哎。那首曲子在我心上刻下了无数条线,我听其他曲也就是在找寻着被它刻下线的相似之线,找寻着可能性。你知道吧,只是在寻找着替代品。”   “叫什么名字?”席远沉默很久说。   “忘记了。”林琉摸了摸身旁的墨水瓶,嘴角勾起贪恋的微笑。“我想,抛弃我的曲子也受着我的抛弃。我孤独极了,他同样也是。”   “多久了?”   “对我来说很久了,痕迹却越来越深了,就像无人问津的海水一样,呵,一下子涌动发呆的人身边了,盘旋的密集海鸥连报个信都不肯,哼。”   谈话进行到此便结束了,林绍伊端着新鲜的果子走了进来,招惹着林琉的视线。他先是朝向席远翻了个白眼,猖獗地露出整齐的白牙齿,真如一只能啃食所有树木的蓝色大狮子,掉入水中也不怕,拍拍肚子把水吸干都做得到。   坐着的席远对于比他年长的林绍伊谈不上尊重,招呼不打,只与他的视线相对,又淡淡掠过,表现的不像一般受到挑衅的人。一对冷清的眼眸更添冷漠,也多了些讥讽,不知是对林绍伊还是对他自己。   馋猫林琉谁都没有管,只顾憨憨地看向林绍伊拿来、要进他大嘴巴里的新鲜果子。乐乐地勾动着左手的小手指,嗅着蜜瓜、葡萄、香蕉,桃子等浅淡的香气,眼眸凌凌光光,如顺着风而飘荡开来的浩天下的青绿色海浪,尽情欣赏着水果的甜蜜色彩,如同端详一幅缤纷绚烂、突兀怪异,惊天动地的旷世奇画。   林绍伊走后,林凌祈紧接着走了进来,但他手中拿的东西让林琉实在是犯怵,厚厚的试卷都要要挡住天空了。接着,试卷放在他的眼前,真真切切挡住了看窗外的闲散视线。   “我会被压死的,成为五本试卷下的小猴子。”   “小琉星,你不会的,等你把这些试卷做完,你就是顺利归来的大圣了,你能做到的。”   “对!”林琉举起了他的手,让林凌祈知道他还没有被压扁,不是一只深受束缚的小猴子,还是能活动的。   面对成熟稳重的林凌祈,席远要比对林绍伊态度端正很多。一小部分原因,是个人面对林凌祈都有点畏缩,就像面对一位叼着烟的、风范绝佳的年轻俊美绅士,可怖的是这位绅士手中提着一只惨死的强壮黑熊。   席远也没有例外,他又不是小星星,总有点担心这位目前正常端正的风雅之士会不会喝多了酒,掏出个匕首在他脖子上捅个血淋淋的洞口呢。   “来根吗?”林凌祈递给席远一根烟。   “不必了。”席远推脱。   “我来一根。”林琉嗖地抽走林凌祈手中的香烟,不点燃叼在嘴边,等满嘴都感觉进了寡淡的烟味后,也就是两秒钟后,他噗地吐了出来,就像吐出来一只耗子出来。烟抖了两下,掉在他的脚边,又被他踢进了小柜底的缝隙内。   “我很喜欢。”一根烟消失无踪后,林琉会这般淡淡评价道,仿佛他真的吸了一支绝佳的烟。   林凌祈吸着一根点燃的烟走了出去,走到门口与一旁看戏的林绍伊对了下眼神,手指上的烟被林绍伊接住。   擦亮火焰,又一根烟点燃,两人幽幽吐了口气,听着屋内林琉絮絮叨叨的讲话。   一会,这两人同时迈步往前走,脚步声渐渐远离房门。   走到廊道旁,烟被丢到摆柜上的烟灰缸中,星星点灯的火焰一而再,再而三的复燃。   两人默契的分开,脚步声乱了,就像两辆到达不同目的地的车,一辆的前往的是荒无人烟的沙漠,度过一段狂野的生活;另一辆则是奔赴软红十丈的人间,对的是纸醉金迷的男女。   “琉星,你不能……”席远说。   “我不能什么?”致力于涂满所有答题卡的林琉仰起头问道,神色疑惑,单纯又古怪,如在海洋中冒出头的笋子。   “这不是多选题,你不能把四个字母都填完。”席远还是正经的。   “给空不是填的吗?”   “是选的,就像摆在你面前的四个苹果,你要选择一个。”   “我要全吃完!”林琉甩掉涂卡笔,冒冒失失地起身,抓起了一旁的大苹果放在眼前,两根手指揪着苹果上的头来回晃悠,把苹果视作了不倒翁。   “你需要选择。”席远一点都不恼,再拿起三个苹果摆在林琉面前,一共是四个。他敲了敲每一个苹果,最后敲了下趴在桌上摸着苹果表面的林琉的脑袋。“四个苹果中,有一个有虫,你要把它找出来,选择也是一样。”   “哦,那不能所有都吃了,然后再判断吗?”   “这是猜谜游戏,不是大胃王比赛。”   “好吧,我其实很喜欢猜谜游戏的,就像戳泡泡一样,我戳一个准。”   什么迷都猜不对的林琉认同了猜谜游戏,席远全程浅笑着配着他。下一份试卷,林琉蓄力了十秒钟,看了眼试卷,第一题不会,略过,然后就如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了,到达最后一道题后,他还是不会。   不高兴了的林琉揪了揪脑门上的头发,看了席远一眼,吹了口郁闷的气,想起了猜谜游戏,认认真真地每一道题都只图了一个格子,画完后,美滋滋地欣赏着。   “真是整齐。”席远看到了他显摆地举起了试卷,认认真真地夸赞道。   确实是整齐,林琉全选了一个答案。   “呼。”林琉揉吧揉吧试卷,随手丢在垃圾桶内,焉了似的用下巴颏顶在桌面上,视线对著书页压下的天空,纤细的手指摆弄着眼前的试卷,闷闷地说:“我真不高兴,我一道题都不会做。”   席远什么话也没有说,静静等待着,手掌轻轻盖住林琉的脑袋,像是在给予他力量。五秒后后,林琉嗖地起身,眼睛亮晶晶的,说:“哇,我可真了不起。”   席远不知道他为何说自己了不起,也没有问,只知道他是准备认真学习了。   “西瓜。”憋笑的佣人端来新鲜的红红西瓜,摆放在了林琉面前。   “我想吃。”林琉望着西瓜抿了抿嘴唇。   “吃吧,想吃东西不需要想。”   “好!”   吃完西瓜的林琉在认真准备中度过了三天,然后开始认真学习。学习了半个月多后,他难受了,吃的食物都比以前少了一个指甲盖的量了。就在这时,林绍伊一把抓起蔫不拉几的他丢到了林家的飞机上,带着他去了琉森音乐节现场过了几天。   “琉森,名字像我哥哥。”第一次乘坐飞机的林琉混混沌沌的,捧着一点都不清醒的脑袋清醒地说。   一旁的亲哥哥林绍伊只冷哼一声。   三天后,林琉抖着热腾腾的小指头,哼着《死于净化》的调子,捧着个蓝莓冰淇淋回去了。   可怜的是,林琉的小房子一直没有被找到,就像被蓝色的大狮子给吃了,葬身肚中海洋中。   林琉每一次询问,都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考试当天的早晨,林绍伊与林凌祈都有事情要忙碌,送他去考场的是这一个月陪伴在他身边的席远。虽然席远也不是个放假休息的闲人,但每天还是能抽出了一段时间来帮助林琉学习的,送他去考试的时间也能抽出来。   走进空空荡荡的志远中学,林琉打了个哈欠,表示他对这所学校的感觉——困倦。他不是怀着喜欢的情绪进的这所学习,而是一种冷漠的好奇,想要感受一番在他感觉密不透风的学校中会如何度过,以受难的姿态,暂时摒弃了些全身心的享受。   “第一门语文,拿出你编造句子的能力。小琉星,写满就行了。”进入考试之前,席远这般对爬上窗台看红果子的林琉说。   “嗯。”   林琉提前了五分钟进入了考场,窄窄的后门为他打开,只有他一个人。   监考老师是志远中学的一位年老的主任,被难缠的学生熬出来的秃顶与分布在脸上各个部位的皱纹是他的特征,具有一般老师都有的严厉感,保持下去,再过几年可被称作德高望重的老教师。 第25章 眼睛死去的兔子   ===============================   主任什么话也没有说,对视林琉一眼后便垂下失神的双目,一直低着被无法避免的冲突压住的头。   有点考场要肃穆概念的林琉也什么话也没有说,接住试卷,转了转笔便开始做。   做到中途,他喝了口水,然后继续做。时间还剩下十分钟时,他高高兴兴地举起了手,大声喊:“俺完成搭建巍峨高山的任务啦!一座。”   没等监考的主任走到他身边,他便起身,对着老师按住头上戴着的花条纹渔夫帽子,鞠了浅浅的一躬,甩着胳膊,跳跃着走开了。   但走出语文考场,林琉却有些懊恼,对等待他的席远说:“我没有涂成一个圆脑袋,这真是让我不舒服。”   “啊。”席远看向被蓝蓝天空上兜不住、往下漏着的朵朵白云,手撑在涂着□□的低矮窗台上,说:“我想这是好的结果。”   “不过,我涂了个小兔子!呼呼,两只耳朵的小兔子,没有眼睛的小兔子。”林琉举起了双手说。   “在哪里?”了解他的席远看向他举起的双手问。   “小手指上,那个老师都没有看到。”他把小手指递向席远。   “真厉害。”   席远按住他温凉的手,摸了摸他的小手指,顺着小巧的指腹缓缓往下滑,却滑到第一个分节的淡淡纹路时,如飞翔的蝴蝶般松开了,离开了白玉上开出的艳丽花纹。   考完试后,林琉打算去拜访远归而来的艾蓝。   他清晨出发,迎着朝阳蹦了几步,一个踉跄出了门。   身边跟着一个名字是苏立原的貌似很沉默的坚实男人,充当他随行的一员。保镖、司机,玩伴等都被这人一肩担在身。   “我们去买个冰淇淋吧。”一坐上车,林琉就对林凌祈派来的人说。   苏立原沉默了,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顺路的。”脑中一点路线也没有的林琉大大方方的说。   “好。还请琉星小少爷坐好,车门不是扇子,关上就行了。”   正在拿车门扇风的林琉立刻坐好,不知道在傻乐乎什么劲头,直晃脑袋了。   时间在一直知觉的时候过去,他们绕了半天的路找了家奶茶店,车停在一边,要了两个凉飕飕的绿油油的冰淇淋,在休息椅子前并排站着。前方是五彩斑斓的招牌,写着新推与打折的商品,轮番转换的彩光打在两人脸上。   林琉捧着冰淇淋,感觉像捧着一株生长的嫩芽,欣赏着,暂时不愿意下嘴。   苏立原也捧着,感觉像捧着一坨变异的豆腐,渣里渣气,迟迟不敢下口。   冰淇淋快化的时候,两人同时默契的开始吃。   “琉星少爷,您出来应该戴个口罩。真的应该佩戴个口罩,什么颜色的都行。”   苏立原警惕地望着周围打量林琉的人,手指无意识的摩擦着,如一只雄健、敏捷的苍鹰。   掠过林琉的人就像迷失在森林中的都市人,高楼大厦钉在脚下,头顶一片湖泊,步履匆匆地越过林琉。却被奇异之绿触动,不约而同地看了林琉一眼,再是被无垢般的魔幻之色震撼,如置身在绮丽的梦幻乐园,被一种或是古怪或是单纯的美所震撼,脚步滞缓了几下。   有些人会假装咳嗽一声,象征着头脑清醒后的过渡。头顶的湖泊与高楼大厦轰然崩塌,然后低下头,不再去看,明白眼前的人古怪又漂亮,最好还是忽视,防止被吸进深不见底的黑洞,或掉入逃不开的邪恶梦境。   强势的苏立原也是迫使这些人快步离开的主要原因。苏立原一直护着林琉,他总感觉要是没有他——代表林家一部分的人,林琉会被这群肆意游荡的都市人撕裂了。   “我也觉得,绿色同伴,这样就不用擦嘴了!我要戴彩虹颜色的口罩!”林琉举起双手兴高采烈地欢呼。   绿色同伴是他对苏立原的称呼,想着苏立原拿到冰淇淋的感觉与他一致,便将他叫做了绿色同伴。   “绿色同伴,周围的人都在看着你,绿色同伴。”苏立原想起林凌祈交代的话语,也入林琉的身边随了林琉的俗,呼叫般说着话。   “哇,你的眼睛真是好使。”林琉瞪大了眼睛,只瞧着苏立原。“我应该买个黄橙橙的冰淇淋,送给你。你就像守护金色麦田的稻草人,每一只小鸟儿都逃不开你钉在脸上的眼珠子。”   “我们走吧,黄色同伴。”   苏立原这会认清了他,明白与他废话要不得,立刻变通了,不再故作客气,直接牵着磨磨蹭蹭的林琉的手腕给强塞进了车里,如塞一只闹腾的熊崽子。   坐在门前摇扇子的艾蓝坐直了,他看到一位身穿雾霭蓝套装的清隽少年现身在流畅的浅金色阳光下,忍不住陶醉地哼了哼刚听的舒缓调子。   纯黑的发丝调皮地跃起,与风狂暴地嬉戏,林琉的步伐轻快又舒缓,仿佛是第一次走路但极具天赋的选手,欢喜雀跃着。   两条手臂激烈地大幅度甩起,如为荒漠增添动感的大风车,哗哗转着。修长的十指时不时被金光抚摸,林中小鹿般充满朝气与活力。   他走到近处,艾蓝见到了一张单纯又漂亮的脸,偏偏带着点古怪神秘的劲头。   与林琉纯黑眼眸对视的人,都会失神般愣了愣,被眼中的光所带动,再关注他浓艳混有清新的漂亮面容,一时之间,五味杂陈,最多的是失落。   恍恍惚惚,置身在了生长繁花的幽潭中,晚春明丽的天空伸出手就能碰到,却由于自身缺乏被迫也不能得到的行动力,只能情不自禁地在心中叹息了一声,仿佛看到了天与地的距离。   “啊。”艾蓝没有在心中叹息,而是喊了出来。他飞速穿上拖鞋,三步并两步奔到林琉的身边,热情的与林琉拥抱。“琉星,你终于从天空上掉下来了。”   艾蓝是个了不起的人,也是个叛逆的人。搭上同为叛逆鬼的林绍伊后,他毅然决然抛弃了原本的地方,也就是他离开了林家本源的、古老的品牌,开辟个属于他的、新的品牌,全心全意打造属于他的醉玉的特征。   用他的话来说,醉玉是开启他心灵的一扇门,虽苍白暗淡,却如黎明,他走进去,才能将门里的世界全部填充上去,真正打造出“醉玉颓山”的震撼之屋。   他用画作为面,取音乐引线,自然万物供他攫取,人文景观充沛着他的心灵。每一处衣服的线条都体现他的心灵之美与匪夷所思之灵,完完整整地展现出奇异般的融合感与设计感。   艾蓝的心灵之花在衣饰上尽情开放,小林琉则是花开得长久的秘诀,大林琉也是。   “是啊,是啊,我摔得可疼了。”林琉顽皮地眨了眨一只眼睛。   苏立原站在一旁,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仿佛是衣服世界的尚居屋。几具造型奇怪的模特随意摆放在入门侧,裹着一层层繁缀的面料,略微荒诞,如老电影中的人偶。   屋内,每一处面料的褶皱都深受色彩的眷顾,仿佛彩虹经由人工而汇聚到了屋内。走进这里的人情不自禁默念着巧夺天工,虽不是彩虹,却有美的浩瀚力。   “你真的要上学?”   “对啊。”林琉左看看,右看看,慵懒地陷进米黄色的沙发里,眼睛盯着垂地的一件衣裙,抿抿嘴说:“小蓝。”   “闭嘴,再怎么叫小蓝也变不了身。”   恢复正常黑头发的艾蓝显得年轻极了。他是个外表平淡的男人,常年穿着一身黑衣,目的大概是要为心中的斑斓之彩披上一件遮蔽的外衣,避免见到他的人经受承受不住的冲击,到时候怪罪于他。   很多时候,他会在手腕上戴上色泽艳丽的手链,表现出被强制控制的色彩溢流了点。微不足道的些微色彩,对谁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这次他戴的具有挑逗之感的玫红色,袖口与领口也难得配合着,增添了点鲜艳的颜色。   这般略显年轻的装扮,让眼前“半亮”的林琉情不自禁加了个“小”字,但艾蓝可不认。   “哦,艾蓝,我应该叫什么呢,光与彩遮羞布?太长了,可不好读,还是艾蓝吧,就像你的衣服一样简单。”   “哦,我能凑合着听听,艾蓝很好。”   在两人磨磨蹭蹭聊天的时候,苏立原坐在一旁,手中捧着一杯热咖啡,静静等待着,眼神倒是依旧锋利与沉稳。   不久后,艾蓝拿出了尺子,拍拍起身林琉的肩膀,食指滑过优美的肩胛骨,轻点两下,柔声说:“抬手。”   从这声轻柔的声音中,一定看不出来艾蓝是个暴躁的人,并且性子急的能跺人。   但是在林琉面前,他是犯不着着急,也不能着急。本事大的莽撞林琉能把暴躁的人气到跺自己,甚至能发展到剁自己,小家伙就是有这种本事。   “我要一百件衣服!”林琉高兴地举起了手。   “你已经有了。”艾蓝翻了翻眼皮,撩起林琉耳旁如一段丝绸般富有光泽的黑发。   望着林琉狡黠笑着的脸蛋,艾蓝轻轻将他举得太高的手放下了点,不可捉摸地笑了笑。 第26章 蓝色头骨上的亮钻   =================================   量好后,没有带助手的艾蓝依在及腰的柜台上,侧着身子在表上记了尺寸,再画了几颗小星星做标记,搭着话:“不过,上学要穿校服,你的衣服会闲置着的。”   “没关系,我偷偷的穿。”林琉小声地说。   艾蓝是不知道衣服如何能偷偷的穿,一定不是在睡觉的时候穿,估计林琉的“偷偷的”一定是光明正大的穿。林琉一直都是个喜欢掩耳盗铃的捣蛋鬼。   之后,苏立原看到了两个人商量了半天,一会围绕着领子与袖子的样式,试了试好几件现成的衣服;一会考据着衣料,顺着“布料走廊”摸着每片面料走了一圈;一会说着穿上要体会到什么样的感觉,探求着当时的心境。   说着说着,两人开始念起了诗歌,一句顶着一句,天都要黑了,一件衣服也没有商量出来,更不用说是一百件了。   “艾蓝蓝,再见,你自己看着办吧。轻舟颠簸,颠簸,颠啊簸的,在蓝色的大海里运送着我流光溢彩的华服。”   林琉走之前,吻了吻艾蓝的侧脸,脖子上的紫宝石项链闪着光,嘴角勾出了温柔的旋涡。扬起的明丽笑脸,如软软甜甜的艾草青团。   “我会的。”艾蓝低声说。   林琉是在九月一日报道的,进的是十八班。   依据林琉一塌糊涂的成绩,到不了志远中学,但他凭借着后门的便利进来了。不过,去的是最末尾的班级,这是林凌祈格外要求的。   志远中学按照入学成绩分班,前头的几个冒尖的班级学习也是冒尖的,随着选拔性、排名性与揭露性的月考,每个班级里的人会有滚动。暴雨大风时,山坡上滚石子一样,尖子班的人会越来越少,后面的尾巴会越来越多,也就是说只有淘汰,却没有晋升。   唯一改变所处班级的机会是高一下学期的分班,文理科分班,参照着高一一学年的月考与最后的期末考试,分出来尖子班与普通班。到那时候,会是一场平淡面具压抑下的哭与笑的战斗。   “哇,我会十八班武艺样样精通的。”得知自己分到什么班的林琉高兴地甩了甩胳膊说。   “会的,”仍然跟着他的苏立原回复。这话听着绝不是迫于生活压力的敷衍,而是真心实意的祝福。   报名时,林琉见到了他的班主任,一位本身年轻的女人,但凶气的面色把她的年纪加大了几岁,再加上她略显成熟的灰棕色及耳卷发,又是增加了几岁,化作了中年妇女,名字叫做王秀。   “名字?”老师助手低着头轻声问,面色有些拘谨。她是上届高三毕业的,趁着未开学这段时间,帮着王秀老师忙碌新学生报名的事情。   “琉星!”林琉高举手臂,如一位出征的勇士。   “琉星。”班主任王秀坐在讲台上指了指记录表的最后一行,看都未看林琉一眼,语气淡淡让他签字。   “好。”   林琉写了两个稚朴笨拙的字,转了两圈报名表,递给了王老师。   王老师冷漠地低下头,一句话也未再与他说,老师的助手也是。   闹腾林琉的圆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摩擦着地往前挪了一丢丢,灵活地转动着脖颈。视线里轮番进入独属教室的场景:   不平的灰蓝色桌角垫着四四方方的叠纸——用哪次月考卷子叠出来的,历时已久,裸露在外的一圈脏兮兮的。黑板上残留着高三激励人的话语:青春无悔,拼搏斗争……   粉尘依傍在阳光与黑暗周围,无足轻重。明显的细碎粉笔末卡在讲台前每处缝隙内,林琉呼呼吹了口气也吹不掉。   靠门墙壁的一小块位置上挂着上届高三未取走的倒计时号码牌,空洞的两个零恍如热浪般浮动着。老师助手看了好几眼。   倒计号码牌旁是一张大大的表格,占据着整面墙壁,写的是成绩,按照第一名依次排列而下。老师的助手一眼没看。   身后的桌面上刻着脏话、激励话与不知所云的话,有些早已剥离,仿佛是孤军奋战的救星般一层盖着一层,一层磨着一层,一层消失又来一层,孤独的重复着。   “多久了?”林琉猛然问,神色恍惚,却没有人回复。   他再次往前挪动着脚,嘴角鼓动着,带有孩童般捉弄人的天真。见到王秀抬起了头,他高兴的张大了嘴巴,却看到她是在对后面的人说话,也是只说了个名字,继续低下了头查看密密麻麻的成绩表格。   王秀老师手指摩擦着纸张,关注每位学生的成绩表而对学生本身不屑一顾,就像一个只知道装废纸的纸篓子,而不是一个能包容万物的海洋。   精细、严肃的表格一角进了林琉的眼中,黑色的线条,黑色的数字,黑色的名字,像是索然无味的哑剧,对他没有什么吸引力。   “嘻。”林琉难以捉摸地笑了一下,脑中为黑暗的世界臆想着添加色彩,却发现周围什么改变也没有,美还是那般的美,丑影响不到他,反而被他强扭为美。   林琉叹了口气,明白什么却又产生新的疑惑似的歪了歪头,移开了视线,呆笨地站在一旁,小手指轻微又麻木的颤动,全身停滞住了。   摩擦的脚步声骤然响起,身后有人来了。   这点小改变让林琉眼睛闪烁着期待的光,嘴角迅速勾动,见王秀又抬起了头,兴致勃勃却愣愣地拜拜手,抬起又放下。   王秀没有看到他,或许是将他视作了不适于这里的金色暖阳,终归是隔着一层的。   准备再抬起手时,林琉听到后面有人在叫他让一让,他让了。懂得礼貌的林琉让了,站到了另外的一旁,如闯入都市的大恐龙,更是不知所措。   “签字。”   林琉微微皱了皱眉头,耳畔是轻轻的喧闹。   一时之间,呆站着的林琉感觉窗明几净的教室内充斥着死沉的氛围,凝滞的沉闷与单调的思考阻断了一行美好的东西。他就像深陷在闷不透气的池沼中,吹出来的泥巴泡泡无人搭理,咕噜噜的,只有肚子叫。   一种压抑、极端的东西滚到了他的手臂上,轻的像是一片羽毛,但也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不明白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走了。”   苏立原交完费用带走了还在王老师身旁林琉,告诉他四点钟在班级里集合,开一场简短的班会后,谈谈进入高中的事宜和从明天开始进行的军训,还要打扫卫生与领取教材、劳动工具、校服,军训服等等。吃完晚饭后,夜色已深时,还要再来一场正式的班会,谈一谈高中三年如何学习,振奋学生学习的心。新生典礼则与军训动员大会混在一起开。   趁着学生第一天有美好的念想、些微斗志,还有念家的愁思,正式的班会要么是火上浇油,要么是除残去秽的作用。如一条看不见的长长花蛇,第一天,蛇头应该钻入人的半颗脑袋了。   说着说着,林琉才发现,志学高中是一所寄宿学校。   “羸弱的妖怪。”   “什么?”苏立原疑惑的问道。   “我。”林琉指了指他自己的心口,蹙着眉头却不是作难的神色,一边揪了揪枯黄的叶子放在了嫩绿的叶子上,一边无精打采地说:“羸弱的小妖怪。”   “您窥见了您的理想了吗?学校是有这点好处的,我进入高中时没有理想,但周围的人感觉都有,不过,走出高中我就有理想了。”苏立原怀念地笑着说完,想拍拍林琉的肩膀,抬起手臂又放下了。他看到志远高中正在建造的图书馆,林家捐献的。   林琉一把抓住他半抬的手甩了两下,差点甩到天上时松开了,愁眉苦脸地说:“绿色同伴,我们要变成墨绿色同伴了,黑色的是我,绿色的是你。安身在此,我只有忧郁,封闭在狭窄的小房子内绝不是我所愿。我会死期将至,嗅着糜烂的花香化为黏腻的湿气,嗖嗖嗖,谁都发现不了。”   “人鱼泡沫?”苏立原问道。   “嗯,泡沫更好吧。”林琉点了点下巴想着,竖起拇指给苏立原一个赞。   拿着一捧芬芳玫瑰花的林绍伊带走了在志远高中校门口与苏立原闲聊的林琉,风风火火的来,风风火火的走,时间不超过二十秒。   “扔了。”林绍伊将红艳的玫瑰花递给了严肃的苏立原,撂下这句话便把低头看影子的林琉塞进了华丽耀眼的车里。   “废话鬼,你应该给我的。玫瑰花。”坐上车后,林琉说。   “给你吃了吗?”   “我不是垃圾桶。”   “安静点。”   林绍伊活动了下手腕,从盒子里取出一袋子饼干,搓了两下手指,塞给张着嘴巴的林琉一块抹茶曲奇饼干。   轻盈的手指染上了馥郁的玫瑰花香,漂荡在方寸之间;饼干染上了玫瑰花香,附到唇间;林琉口齿染上了玫瑰花香,拂到鼻间。   “浪漫属于你,你应该赴一场我嫉妒的玫瑰盛宴,夺取甜蜜的爱。”   “我不像你。”   “不像我一样惹人爱吗?”得意的林琉捧着乐淘淘的脸问。 第27章 指针断了的小房子   =================================   “对。”林绍伊贴近林琉,手指徐徐掠过林琉的眼帘,幻影般抚摸了下他的睫毛。修长的、美丽睫毛一度经由浑圆柔软的指腹伸展,林琉睁大了眼睛。   同时,林绍伊轻声说:“能飞走的翅膀不会长在这里的,懒蛋,你的翅膀还未长出来。”   Kinky Love在耳边响着。   “是的。”林琉握住他的手甩了甩,掐了掐他的手心。“我不想住校。”   “确实如此。”   “我的小房子呢?迟迟没有行走到我身边,它肯定没有拿‘指琉星针’,迷失在深蓝荒野里了。它真孤独,就像我一样。”   “正在寻找。”   “什么时候能找到呢?哼,它慢的像是一只蜗牛背着另一只蜗牛。”   “不要问我,可怜的小鬼,可怜的家伙。要我说,再慢也没有你慢。”   “这话毫无依据!”林琉气呼呼地叉了叉腰,强烈表现他的不赞同。   林绍伊古怪的笑了笑,拿两根手指戳了戳林琉的脑门,让迅速的林琉迅速的拿主意。   林琉与林绍伊住在了一起,在车上定下来了。林琉再是惺惺作态的低声啜泣,还是肆意妄为的撒泼翻滚,或是矫揉造作的胡搅蛮缠,都不行。   林绍伊只给了突然变得悲惨兮兮小星星这么一条黯淡无光的一条路走,要么去寄宿,还要迅速拿主意。   因为林凌祈忙着做事了,当家的人变成了林绍伊,为此,这位前不久成年的林家三哥很得意。   下车后,林琉眯起眼,回望了一眼早已远去的志远高中,破碎的幽暗幻影还徘徊在他的眼前,不见真实的轮廓。   “我不能被蓝色的大熊给吃了。”林琉抓住林绍伊的手说。   清朗的风钻入林琉的怀中,盘在他的腰间,在他覆着清俊躯体的浅黄色衣服上奏出一阵阵波涛,而他的脸如雪般苍白,也如寒冰正经严肃。   “怎么变成大熊了?”林绍伊笑了,显摆似的撩了撩秀美的水蓝色头发。   林琉装作的严肃板正表情碎裂了,一转头憨憨傻笑,说:“大熊笨笨的,我比你聪明,你还是大熊吧。”   “是吗?”林绍伊拖着随意的腔调,挑了挑眉,然后像拽一只熊似的拽着林琉向前走。   “总归是我心中所想,话语上也说了出来,这般看来,我真是表里如一。”林琉摸了摸心口说。   “虚伪,林琉懒蛋,你真是没有自知之明,不,你明明知道却装作不知道。”   林琉摇了摇脑袋,不搭理他。一低头,他在枯萎的小花上空看到了左手的小手指,微微发烫的小手指,就像星海委婉的爱被他见到了,宛如开在夏日凉席下的雾蒙蒙的雪蓝花,隐隐约约覆着一层关不住的深情。   为此,表里如一的林琉也给星海加了个表里如一的品质。   明明是他自作多情加上的,还是刚刚加上的,他却加速般对此深深信服,快得乘坐火车的流星都赶不上,闪电都望其兴叹。   沉醉在其中的林琉就像感受到温热的哈气便奋然绽放的迎春花,毫不顾忌,只管沉浸。   从这个表里如一的特质中,他幻想般感受到了星海流溢出来的甘美的爱,如泉涌,似熔岩,仿佛第一次留意到这根纤秀的小手指是那般的美丽,对,极具魅力,与左手手掌拆散了般的独特。   与众不同!与众不同的美丽啊!林琉抖了抖小手指,如同“拇指小伙”一样欢动。   “啊,怎么样的爱能经历拆分后又组合呢?”林琉轻轻叹息了一声。因为刚从左手手掌拆掉的、极具美感的小手指却由于填充太多的爱了,而浸润到了周围。迷醉的爱熏染到他蹙起的眉间,他发现他由这根小手指更爱整只左手了。   左手是多么美丽啊!   小手指所体现的爱源源不断地迸溅,如风平浪静的纯净湖面掉入了一片悠然的枯树叶,层层叠叠的涟漪一圈加一圈荡到远处,受到湖畔固态的撞击再返回来,爱如波纹腾起不熄。渐渐,林琉感叹道,他的手臂是多么美丽啊……他自身是多么美丽啊!   星海的爱充盈到了他全身,让他因为爱星海而更爱自己。   等林绍伊牵起他的手时,林琉浑身一颤,明白他是多么爱他的哥哥啊,然后,林琉惊讶的发现,他居然更爱这个世界了。   心雀跃着,似是一支古诺小夜曲流泻而出,如轻轻扇飞的冷艳蝴蝶袭上自然的清澈水面,时而舒缓低飞,时而暧昧旋转,时而狡黠地落下一圈皱波。   “不是一部分的拆分,而是整体的聚合啊,多么奇异与错杂啊,完美的像是煮熟的完好无损的黑芝麻汤圆,软软糯糯,甜丝丝的。星海,你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哎,我想吃了,大汤圆。”   走到门前,嘴馋了的林琉才从加深一层的爱中挣脱开,他像是破开塑料膜的嫩芽,经由塑料膜这个细微的刻度,让他意识到他有了点成长。   要是林绍伊知道林琉的想法,嘲笑倒是不会,但会大声感叹这人太天真与单纯了,可能连心都是如同小婴儿的心脏般崭新又弱小,足以让人惊恐又羡慕的战栗之物,稚嫩活泼的就像见到什么都喜爱的娃娃。   可刚刚欢喜的林琉又有点伤心,感情的快速转变也说明他没有大人的容忍与克制,只会孩童般放肆地将喜悦与伤心投递到灰白色的世界中。   低落的林琉勾了勾小手指,轻快的令他心痛,没有一条线连接着对面的星海。他对星海的思念也随着嫩芽破土而出了,控制不住的思念钻着空子飘在了空中。他侧着脸,抽抽噎噎地流了几滴哀伤的泪珠子。   “小懒蛋,你放心,我不会吃的你的。”   林琉摇着头没有说话,他害怕一开口便会决堤的伤心之泪。   “嘿,两个小人,叫你们呢!”一道苍老的女声让两人行走的脚步顿住了,林琉被吸引住了,深吸了几口气,立刻把悲伤塞进了能容纳万物的心脏中。   “她明明比我还小,为何叫我们小人?”林琉望着要缩在地里的老奶奶问。   “嘲讽,林琉,这个老太婆不好惹。”林绍伊一只手揣着口袋。   “是的,她有一条大狗。我看到它的獠牙了,但却是柔和的表情。哦,可怜的毛家伙,它的一条腿瘸了。”林琉也学着林绍伊酷拽拽地一只手揣着兜,扬了扬眉,说:“确实,这狗是温柔的,就像它从生下来就吃素一样。”   “是老狗,这狗也快要老死了。”   牵着一条老狗的老人是林绍伊的邻居,一个无儿无女的老年贵妇,身边只有一条狗陪伴着她。她也只需要一条狗,对狗比她自己还要关心,谁要是瞪一眼老狗都不行。   一次,她过生日,一栋别墅挤满了人,但由于一个小孩子拿脚隔空踹了下正在晒太阳的老狗,暴躁的老太太便把来看望她的亲戚们全赶走了。从此,她再也没有举行过生日宴会。   她终日与狗为伴,旁人见她孤独,但看她的表现,她可不认为自己孤独。   “小人。”她苍老的声音灌满了深沉的不屑,就像皮肤上数不清的皱纹一样,总感觉谁也胜不了她。瘸腿的老狗费劲地向前挪了挪步子,一条腿翘了起来,像是在为它的主人助威。   林绍伊与林琉行为出奇的一致,两人不与她说话,只停下脚步,脸色平淡地望着她点点头,既不应话也不问话,静静等待着。   这位衣着奢华的老奶奶倒是满意的点点头,眯着眼打量了林琉一眼,眨了两下眼睛啧了声,晃晃头,口中像是念叨了一句阿弥陀佛。   视线偏向林绍伊,老奶奶拨了两下脖子上挂着的大颗珍珠项链,与耳朵上戴的两颗珍珠相得益彰,开始了她声音不大不小的讲话,吐字清晰,不紧不慢,自有一番雅致的风度。   说了大概五分钟,东扯扯,西拽拽,说了老狗的名字叫做阿聪,是一位无狗能出奇左右的好狗。夸了阿聪好几句,得意的神色怎么藏也藏不住,她自己的名字倒是只字未说。   介绍完老狗阿聪,她面色陡然严厉凶恶,优雅之气荡然无存,狠毒的像是从枯井中钻出来的老鬼,花白的头发都显得凌乱了不少。   手一伸,拖着嘶哑枯竭的干嗓子,故意扯着刺破耳膜的尖锐调子,刻薄地瞪视着。长长的红指甲仿佛控制不住要挠人。半点不客气的指着两个人训斥、咒骂了一番,无理取闹的对两人言语上多加责怪,连地上颤动的那团黑影子都显出咄咄逼人的架势。认为他们两人的到来,哦,应该是林琉的到来是不容赦免的罪恶。   至于为何,接下来便揭晓了。   她严厉的视线一转,满怀爱意地注视了一眼疲倦不堪、卧地不起的老狗,快的像是一发子弹,扭头又是用憎恨的眼神对着林绍伊,说她的老狗阿聪会因为林琉的到来而狂躁的。   它受不了外人的凝视、受不了出奇的噪音、受不了陌生的气味,等等,总归一句话,它受不了陌生人的到来。 第28章 拖着瘸腿奔跑的大黑影   =====================================   “这话说的太重了。”林琉打了个哈欠,摸摸耳朵不在意地摇着头。蹲下来,手指按压着地面,想要与老狗平行对视着。   但老狗还是太矮了,他只能缩短些俯视的距离,缩着脖子、粗声粗气地说:“呃,我想,它要是会说话,也会说您这话说的太重了。”   “才不会!卑鄙的小人,你悠着点,注意着点!”   老奶奶如临大敌,急忙往后退了几步,惊恐的将老狗阿聪往身边拽了几步,仿佛林琉身上沾染着让老狗受伤的病毒。仰着头,她恶毒的骂了一句,让两人离阿聪远点,便带着老狗转过身了,口中念着老天啊。   林琉扶住林绍伊的右手起身,注视着同样身躯年迈却不同灵魂的老人与狗距离他们一步步走远。   这一人一狗走的很奇怪,因为老狗是瘸的,总会往一侧偏转,可稀奇的是,刚才不瘸的老奶奶也瘸了。不相融的影子在光洁的青色路面上晃动着,一路上时而碰撞、时而远离,不变的是颠簸的步伐与幅度,就像配合默契的海浪,共同被风吹着晃动。   “她是在捉弄你。”林绍伊吹了个口哨说。   确实是这样,一人一狗上演了一出滑稽又可悲的哑剧。   林琉站在门前看着老奶奶与老狗走到了路对面,拐进观赏性青色篱笆的那一刻,老奶奶的脚突然好了,灵活地转了个弯,铅灰色半身裙轻柔地甩了个弧度,扶上等待着的随从的手臂。   老狗也愉快地跃起腐败的身子,颠簸着蹦了蹦,一点也没有被模仿者不幸的痛苦,围在老奶奶身边兴奋地吼了几声,像是在为老奶奶高超的模仿而喝彩。   然后,气呼呼的林琉听到了老狗的喊叫声与老奶奶高兴的哈哈大笑声。另外,她的还取笑着大声说:“哈哈,两个狂妄的小人,哼,以后一定不敢欺负你了。乖阿聪,我们真是一对绝妙的舞伴。”   林琉扭过头,疑惑的问:“为何这么说,我为何不会欺负阿聪了?”   “啊,谁知道呢,或许是她认为凶恶言语过后的悲惨演示会调动人不屑一顾的心,让人产生对歹毒与凄苦交融、多事之人的远离,达到驱逐的目的。”   “避免惹了一身腥?”   “嗯。一些不想惹腥的人会逃避她。小林琉,你真是聪明。”   “聪明的我却想不出来这般聪明的做法,让我妄图耍心机的人比我还要聪明,”林琉举起小手指,比了比对面的花坛说。   “你可以叫她聪老太,林琉。”   “大葱老太?她可没有一点大葱的青绿,布满了黄昏的衰败。”林琉望着渺茫的远处,颤颤的薄透夕阳光快要熄灭殆尽了,底下是聪老太的家,距离林绍伊的别墅有一千多米。   “聪明的聪,你个蠢蛋!”林绍伊呲着牙锤了锤笨蛋林琉的脑袋。   同样衰老的光与屋子对视,就像老人与老狗一样。   林绍伊的大别墅位于市中心璀璨的一角,是热闹天空中一颗寂寥的明星,名字与星无关,叫做乡野珍珠,让林琉听着怪怪的。   除了主体华丽的大别墅,还有一座外表略显古旧的副楼。副楼一般不用。主副之间用一条幽深阴凉的大理石堆砌而成的爬满植物的小道相阻。   从宽敞的大门东走不远能到最繁华的商业街,西走能到教育重地,北走是个风景宜人的绿色花园,南走能在文物古迹中游荡两圈。   周围邻居寥寥无几,五指可数,聪老太是最近的一位。   别致的小别墅一共是四层,作为主人来说,林绍伊最喜欢负一层。   红酒间、棋牌室、健身房、桌球室,影音室等等,有序地排列在地底下,可谓是个千奇百怪的百宝箱,是个相对私人的休闲空间。虽然待的时间不多,但就像手中时时刻刻攥着的纸牌一样,刚得到无限自由的林绍伊想到此总会满足又欢欣。   作为主人的弟弟——小林琉来说,他最喜欢最高的第三层,因为那里有个巨大的清清爽爽的露台。露台被各类植物占据着,最高处是水杉尖尖的顶,最低处是矮矮的铺地龙柏,高高低低都抖着沁人心脾的绿意。   林琉一来到三层便在灰棕色的秀气秋千架上荡了两下,一截露出的手腕雪白晶莹,如捆了一根雪白的飘带在手腕上,上与下之间仿佛闪着丝绸般的光亮,嘴里还嘟嘟配着音,仿佛要蹭着荡出来的微小之力乘空而去。   他还喜欢站在露台浅绿色的防护边缘,两只手撑着圆滚滚的栏杆,张大嘴巴吞着风,一旁的红花檵木羞羞答答地挥舞叶片。视线在一层花园繁复的植物与高高天空变化万千的风景之间来回漂移。   当然,露台绝对轻松惬意,中间放着的软乎乎的米黄色沙发与竹编吊床也很对懒懒散散的他的胃口。要是一股恰如其分的温和之风刚好在残阳如血的黄昏掠过他的身躯,他会高兴的哈哈大笑,捂着肚子滚上几圈。   “懒蛋,滚两圈走吧,你的卧室在我的对面。”林绍伊拽着迷迷瞪瞪的林琉的手臂登上了二层。   隔着一条窄小的过道,在林绍伊卧室的对面,便是林琉的卧室。   “哼。”林琉把刚才在花园揪的一朵野花塞到了林绍伊手中,提着他小小的、空空的行李箱走进了他的卧室内。   林绍伊很懂得小林琉,明白卧室内只要有一件吸引林琉注意力的东西就成了。所以,林绍伊把这项责任重大、吸引注意力的任务赋予给了地毯。   平整的地毯有不平整的思想,它如一幅色彩绝对鲜明的抽象画,夺人眼球。以平淡的床为界线,左边是理性与规律团团组合成的色块冷抽象画,线的冷峻感加剧了红黄蓝黑色彩的鲜丽,由内而外的控制力;右边是流动着的、音乐着的热抽象画,自由又奔放的组合刻画饱含彩虹般的激情与不同寻常的扭曲。   除却窒息般眼花缭乱的彩色地毯,林琉的小卧室可谓是平常极了,白、米、灰色为主调,淡淡的湖蓝与木质感的浅棕色作点缀,青绿色的立转悬窗立在墙角一侧,四个圆圆的小花瓶摆放在侧旋的青绿色框中,增添了丝绿意。精致的弧线形壁灯彰显出自然轻松之感。   “哇。”林琉赤脚踩着软软的地毯上跳了段圈圈舞,摸索着四周看了看,瞄准了壁灯。尖瘦、白皙的手指笨拙地拨弄着白光光的灯,猫儿似的作弄着老鼠。一会,他玩出来了感觉,乐不可支地晃脑袋。   这座优雅的玻璃灯在他手指下变得艳丽炫酷,手指动来动去,啪嗒啪嗒,一会变个颜色,红、橙、黄等与地毯映照着接连转换,不变的仿佛只有林琉因欢乐而鼓起的脸。   “轻缓的,轻缓的,如春天,我的床头挂满了一群叽叽喳喳的小星星。”   无可名状的空虚感被貌似脆弱的多彩光线填满了,他的心又恢复了欢悦与喜乐。简单到极致的欢乐,就像一片随处可见的树叶一样。幸福的感觉又由这层极简的愉快盖在了身上。   洋溢在幸福喜悦光彩中的林琉睡下了,沉沉的睡眠外,是王秀老师开班会的越发暴躁的声音。   苏立原站在飞虫环绕的路灯下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沉闷的男人纠结地望着熄灭灯光的窗户,像是在看一朵永远不会盛开的星星之花。   渡劫般醒来的林琉伸了个懒腰,一扭头,收获了顶着满头蚊子包的苏立原带来的绿色军训服。   “谢谢。墨绿色同伴。”林琉盯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军训服说。   “不必客气,红色同伴。”苏立原看向红色的袖章说。   吃完饭的林琉换上了崭新的军训服,神采飞扬的就像起的最早的那只肚子鼓鼓的鸟儿。拔高不少的林琉穿着肥肥大大的军训服是与众不同的清俊与冷贵,大大的帽子把他的脸挡了个大半,还在苏立原的安排下戴了个口罩,这下子一丁点的皮肤也没有露出来了。   还是林琉嫌弃肠子一样甩来甩去的袖子碍事,找个佣人帮忙理了理,露出了一双透彻白皙的轻盈双手。从这抹白亮的色彩中得以窥见主人的风采,足够引人遐想。   林绍伊取笑了他一番也不能使他的热情退却。   快乐的林琉带上一书包的小零食走出了门,坐上林绍伊的车跑了半路,吃着昨晚剩下的一小块杏仁酥时,被丢在了路中间。   “等着,懒蛋林琉。”   林琉连忙将糕点咽进了肚子,挤出了个鬼脸,往一旁挪了两步,可怜兮兮地站在杨树下。但也踩着身边的小泥石子,乖乖等待着,兴奋地招手大声叫了一声白色同伴,然后便乘上了苏立原的车奔赴后半程。   林琉到的很巧合,刚好跟在王秀老师身后慢吞吞地迈步。   这不是苏立原的原因,而是林琉琢磨起了书包的一百种背法,在校园的小路上磨蹭了二十分钟后,恰逢认得他的王秀老师叫了他一声,才意识到书包的一百种背法已经被他破解了——背满一百次就行了。于是,他充当着生气的王秀老师乐颠颠的小尾巴,一边四处乱看清晨打扫卫生的学生,一边颠著书包向前走。 第29章 艰难撑着的橡胶跑道   ===================================   林琉要开始为期十四天的军训了,得到这个消息是在一道清脆的铃声之后。   刚到教室的林琉径直坐到了最后一排,盯着黄色书包上的飘带,捂住耳朵等了十五分钟后,动员讲话进行十五分钟的王秀老师带着全班的学生去了操场,等着开新生典礼与军训动员大会。之后便正式进入军训。   站在清晨光线下无精打采的人不是林琉一个人,而是一大半的人。   谁让校长的讲话罗里吧嗦的,其他的讲话人也都参照着校长更加纠缠不清。估计是学着五年高考,把十年军训动员讲稿融合在了一起,隐隐要抢占最长讲话时间的架势。   小小的波动是新生代表讲话。   “唐潭潭!”林琉高兴地挥舞着两条手臂,大声嚷着,站在最后的他还向上蹦了蹦,招摇的像个开绿花的向日葵。   唐潭是个名人。   志远高中,几乎谁都知道这么一个能供上心尖传奇的惊才绝艳的少年人。中考第一说的就是他,让志远高中狠狠出了一把风头的也是他。   唐潭还不是个一板一眼的乖学生,相较于其他成绩拔尖的学生,他更得学生的喜欢。   美与丑出奇地结合着。真正观望他绝佳风采的人只占一小点儿,毕竟,看他出丑的人更多。他出丑的概率也更大。   走出校门外,秀逸洒脱的唐潭倒是一致成为众多人夸耀的资本。不管是阴险的小人,还是至高至淳友人,再是不爱显摆、炫耀的人,若无若有中,都把他视作了对其他学校打击与对自身提升的一位传奇同学。   唐潭没有看向林琉,因为他在上面待的时间太短了,短暂的时间需要更合理的运用。   只听万众瞩目的唐潭用嗓子发出个类似黑板摩擦的刺挠之声,他迎着闹哄哄的人群,捏着嗓子,淡笑着稍稍远离了话筒。   虽是抱歉,但也很随性的鞠了一躬,他指了指受伤的嗓子张了张口,便轻手轻脚走了下去。   “别开生面的落幕,云淡风轻的退场,众说纷纭的高光,短小精悍的闪耀。”林琉轻轻眨动了一下眼睛,眼帘轻淡又骄矜地垂下。口罩挡下的嘴角勾起,带了点细小的、格外的轻蔑。   唐潭资质深厚的老师为他打圆场。严肃庄重的班主任很有一套,捏着从唐潭手中拽下来的演讲稿,抬抬手,说的是:“抱歉同学们,你们知道高处不胜寒吧,刚刚我们的唐潭同学还好好的,谁知道站在这高处的讲台十秒钟便受不了嗓子哑了。不过,我能代替唐潭同学……”   啰啰嗦嗦,又是一堆谁也没有听的废话。   “唐潭潭!”   没有受到制止的林琉再次举起手,迎着走到前方不远的唐潭兴高采烈地嚷道。   一声过后又来了一声,没完没了似的,对周围同学看他的奇怪视线毫无感觉,对一些人低声的嬉笑与劝制他充耳不闻。   “安静,琉星!”严肃的王秀老师大迈步地敲了一下林琉的脑袋,威胁地扬了扬手臂,尖牙齿都露了出来。   “哦,”懂事极了的林琉安安静静地缩在了地上,转着眼珠子注视着唐潭从第十八班走到第一班的身影。   等他的身影消失后,林琉悄咪咪地掀起口罩,往嘴巴中塞了颗清清凉凉的薄荷糖,满足地身子往后一倒,瞪大一对纯粹的眼睛与灿烈的阳光较劲。   “你不能躺在地上,”林琉身边的一位女孩望着他露出的一对眼睛闪过惊讶的神色,顿了几秒钟后说。   “我想要睡觉了。”   索性,林琉下一秒便坐了起来。   飒爽威武的教官上场时,吸引了一众人的目光,也吸引了林琉的视线,让他禁不住地挥手,要不是不知道喊什么,他都要喊叫两声了。   王秀老师看到林琉冒头站起心便颤了颤,见到鬼就是这种心情了。   当他兴高采烈地挥起手臂时,王秀老师控制不住地往前挪了步子,一时间有些梦回第一次当班主任,攥紧拳头深深出了一口气,低下头扭曲地轻笑了下。   值得庆幸的是林琉没有大声喊叫,让她没有真正见到个小恶鬼一样的折磨人的倒蛋玩意。   教官正式被分派到各个班级时,代表着军训正式开始了,学生们带着被调动的精气神扬起下巴,在和煦的阳光下站的端端正正。   十八班的教官姓王,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方正的脸,黝黑的面孔,瞧着格外青涩老实。   这位良好青年样貌的王教官迈着军步走到了戴着遮阳帽的王秀面前停下,回头看了十八班学生一眼,亮了一口白牙,不止展现出他的牙口好,也获得了学生的好感。   王秀老师严厉的表情带了点温和,与同姓的教官低声交代了几句话,带着王教官往前走了几步,向着她班的学生大声介绍一句,又说了几句激烈人的话语与警告的劝说,便踩着灰红色的塑胶跑道短暂地退出了军训场所,投身到幕后的“监视”工作中了。   军训的强度勉强凑合,训练四十五分钟休息上十五分钟,一上午训练将近四个小时,下午同样如此。   但在浑浊的、渐渐加强的夏天太阳下,这强度不大的军训总归是加了点难度。   王教官是个可敬的教官,他有一般军人都有的质朴踏实,值得人信任。每一句爽利、严实的话语都带着敦厚的味道,正经又活跃地训练着十八班的学生。   轻便的军鞋踩在被夏天热阳灼烧的青绿色操场上,黑皮肤打底更显朴实的眼睛照看着每一位汗流浃背的同学。当然,不汗流浃背的同学他也照看着,比如已经蹲在地上玩假草坪的林琉。   至于林琉为何会坐下玩假青草,是因为他一听刚来五分钟的王教官说不舒服不要强撑着,一定要报告,教官不会强求,会让学生在一旁休息的。   所以,毫不扭捏的林琉立刻举起了手,宽大的袖子滑到了臂膀,裸露出来的一整条优美的白手臂闪了众多扭头看他同学的眼。   “我!”他喊。   善心的王教官居然什么也没有问,甩甩手让他一边找舒服去。   于是,状态良好的林琉便蹦蹦跳跳地跑到了一边,顺路还摸了下他圆鼓鼓的小黄书包,选择了让他舒服的东西来玩耍。   不过,林琉不全是在玩耍,他也在偷偷的观察,观察每一个人,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必不可少的功课。   他能看到这些刚进入高中学生心中的伤感。他们有些是第一次离开家,心中对家的依恋不如身体与家断的利索,每迈出一步,反而心与家之间的线便多了一根。   逆着光睁大眼睛的林琉看到无数女孩顶着沉重的黑眼圈站立着。   或许是一夜没有睡觉了,或许是哭了很久睡得晚了,她们的心陷入了不可抑止的伤感中,站军姿时,空洞洞的脑子想的是昨晚孤零零的家中之床与同一时间谈起孩子的父母。   说女孩是因为女孩更细腻,对这种思家感情的流露比男孩存在的概率大。不少男孩同样怀有迷茫的哀伤。   还有自由受限的担忧。四周的围墙被尖利的刀片围上了,与外界的交流是顺着高高围墙攀爬而下的绿色藤蔓植物。   志远高中每两周只能出去一次,这十几天军训即使是在空气畅快流通的室内也感到了压抑。不少被锁在校园中的人闭着眼睛叹气,萦绕着一圈阳光也去除不了的阴霾。   “沉重的构架、断不了的枷锁、束缚的小石子,散落在各地的珍贵的小星星都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就像我一样,却也如我一样甘愿被牵,万分不愿意被一刀斩断,惴惴不安地摸索着,渴望找到生锈的、丰宴的道路。”林琉说。   说完他吹了口潮润的气,荡起一层的灰尘,手指摆弄着装死的小小金色瓢虫。   “呼……”口哨声响起。   懂得一点规矩的林琉匆忙起身,身体静止不动,眼珠子乱转。   第一场训练结束的时候,半身疲倦的十八班的学生四下而散。   一些人去上厕所,一些人拿起了水杯灌了几口水。更多的人走到有绿荫的围栏边,摘下帽子扇着风,坐在地上休息着,与围坐在身旁的人时不时搭上两句话,抛弃了沉默时孤独的悲伤。   林琉也在其中,不过是听人说话。他喜欢夏日的阴凉,这是让他舒服的东西,所以他到了影子最多的地方。   席地而坐的他侧着耳朵听着燥热下鲜活的声音报名字后便联系在了一起。同为十八班的人,大笑着互相拍拍肩膀,或者递上几张纸巾擦擦汗。   他转了转头,又听到一些人已经更进一步认识了,谈论起了中考的成绩,时不时发出讶异钦佩的声音,却都不太真心。或许是闷糟糟的炙热夏天的原因,林琉总感觉谈论这些时隔着一层晦暗、腐烂的膜。   “嘟嘟,很多人都在大棚塑料膜里,汲取着召之而来的时间。”   眯着眼的他又听到一些女生叽叽喳喳地聊着喜欢的偶像与小说,激情比刚才喊口号饱满多了。说这话时,帽子也不扇了,像是要借助一颗颗晶莹的汗珠达到火上浇油的作用,还说王教官的模样像是那个刚火的明星…… 第30章 树上的小狂人   =============================   一个男孩说着昨晚吃到的难吃饭菜,恶寒的吐槽着,一群男孩随声而应,说着志远高中的伙食能吃出虫子与钢丝球,说着说着,聊到了宿舍纪律上去了,开着玩笑说一个宿管阿姨是个滑稽的“地包天”,接着,聊着聊着,扯到游戏上去了……   听到很多东西的林琉鼓动腮帮子笑了笑,如吞吃了一百颗松子的小松鼠,但那么多的东西齐齐汇聚在这片沉闷、死热的小天地,有点憋闷。   受不甘憋屈的心的影响,他悠悠吹了口气,恰好,一阵小风也吹了过来,降下了似是甘露的甜润、清冽。   享受着清爽的林琉忽然想起了小天才席远,接触到这些或是刻苦认真,或是围绕在刻苦认真学生中苦苦挣扎的的学生后,懵懵懂懂的他仿佛有点理解到席远的聪明与不同,也有点明白了席远与他的哥哥姐姐们是众多人望洋兴叹的人。   “哇,我可真厉害。”当然,乐哈哈的林琉最佩服的还是一无是处的自己。   四周仿佛很安静了,林琉揪着围墙上的藤蔓向前看,清澈的眼珠映入浓墨重彩的深绿。   他看向操场不远处整整齐齐的教学楼,一丝感触由然而发,就像踏上寻找星海的路途又缩短了一段。   他仿佛能听到反反复复的朗读声、悉悉索索的翻书声、噼噼啪啪的写字声,就是这些声音斩断了一截孤独的探寻星海之路。   林琉隐隐产生了一个想法,那就是,他不能不自然的离开学校,也就是他要正常的从高中毕业。这个想法的产生是因为教学楼整齐的仿佛有规律,他想着寻找星海的路也是有规律的,空间或时间规律。   但他是个言行不一致的懒蛋,行为做事是不受想法控制的,想法也不受自身控制,一会拐个弯。   “我不想在这里待着了。荒芜,我感觉到了荒芜。”林琉起身,艰难地看了一路,找到教官说。   这个贪图享乐的小星星立刻抛弃不能离开学校的想法,想着找寻点更与众不同的东西来。幻想着,或许成为一名老师也是不错的尝试与对策。   “长官说他会来到这所学校,林小少爷。”王教官没有对眼前这位看似有些呆傻的讨厌鬼恶言相对。他也坐在地上揪着假草,仰着汗流不止的头,看向帮他挡住太阳光的林琉。   “二哥吗?”   “应该是。我是被强制派到这里度假的,哦,苏狗那家伙也是。苏狗是苏立原。”身份不一般的王教官再次展现他闪亮的白牙,让林琉也禁不住亮了下白牙,两人欢乐地握了两下手。   “我知道。您与绿色伙伴的身上都沾染了我威名赫赫二哥的风采,同样的赫赫!哇哇,我一眼就注意到你了,就像可口美味的大蛋糕一样。”   “很遗憾,我其实也想为您带蛋糕来的。”   “我想,那是橘子汽水味的。”   一大一小、一黑一白的拳头在空中相碰。   为了等待林凌祈,自认为是乖宝宝的林琉打算再熬上一段时间,对,他打算熬上半天,然后再偷偷摸摸的消失,另找些能让他感到舒适的东西,一定不是烈日之下的燥热操场。   “小狂人。”那个与林琉搭话的女孩走到了站在围墙前的林琉,轻声叫着。   她是个温柔和善的女孩,有着朴素的外表与朴素的内心,微微上翘的嘴唇在其他人面容上会有些稚气,但在她柔和平淡的脸上却显出不知疲倦的拼搏感,格外为她增色不少,也多得了些老师的关照。   她有些沉默,沉默的意思是她不多说无用的话,比如,唐潭出现时,她是一句话也未回周围女孩叽叽喳喳问话的,即使她对唐潭很了解。   不过,沉默不是冷漠,她具有开朗的生气,即使不搭话也会报之一个模糊不明的歉意微笑,不至于落了别人的面子。   “抱歉,很多人都叫你小狂人,我想应该让你知道,”女孩真切与诚恳地走近说。   称呼林琉为小狂人是有原因的,他昨晚没有开班会,还成了班级中唯一一个走读生,王秀骂骂咧咧十分钟也没有拿他怎么样。谁也都能看到他脑后过长的黑头发,黑的扎人眼与人心,并感受到风采不凡的他有些离奇古怪却不是刻意做作的行为举止。   小狂人称呼的讨论还加强了十八班同学的联系,毕竟,林琉这种奇怪的人最能引起人的好奇了,而对共同事物的好奇大都是走到一路的开始。   见到林琉仍然一动不动地仰着头向上看,她以为林琉听到这个称呼生气了,往后退了一步道歉地低下了头,急躁与羞涩地用灰棕色的鞋跟磨着焦热的地面,像是一杯过于浓稠的灰咖啡被丹红色的塑料杯装上了。   “送给您。”回过神的林琉递给了女孩一块奶糖,对着酷热的太阳摇摇头,气呼呼地说:“小狂人,为什么不是大狂人?”   “不知道。”苏箬惊喜地笑了笑,轻轻踮起脚尖取走林琉手中的糖果揣进了衣服的口袋中。晒红的脸蛋更红了,鼻翼上渗出的汗滴更多了。   “或许是我站在原地。”突显冷静莫测的林琉轻声念叨了一声。倒没有争强好胜的劲头,像是苏箬的消息给了他好玩的想法。   “你在做什么!”苏箬惊讶地冲上前,双手慌慌张地半抬起,愣愣地看向运动起来的林琉。   这个小狂人打算更加的狂妄,他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迎着火烈的太阳蹦上缀满爬山虎的高耸围墙。   脆薄的透亮指甲盖过了头顶,斑驳的阳光缠着他翘起的睫毛躲避般闪耀。他的双手强势地拽着交杂在一起的浓绿色藤蔓,双脚费力地蹬着不平整的墙面。拼命伸长着灵巧的身躯,从温凉又清新的阴影包围中忤逆着窜出;仰着脆弱透亮的脖颈,飞跃般,投身到灼热而闷燥的光亮中,手脚并用,疯狂又笨拙地向上攀登。   “哇哇哇。”   胆大的林琉是被好心的王教官抱下来的。惹得周围的人哄笑不止,训练的严肃被打破,更添炽热。当事人林琉也大笑着,张开双臂拥抱清一色的天。庆幸的是到了集合的时间,没有引起更大的轰动。   苏箬站在了热辣辣的太阳下,短暂地负责照顾在阴凉地“晒昏脑子”的林琉。   “琉星,墙壁上有刀子。”仍陷在呆滞状态的苏箬蹲下来低声说。   从高处下来的林琉在热气腾腾的橡胶跑道上乱打滚,滚了几圈听到苏箬的话,他才停住咦了声,慢腾腾蹲了下来,捂在口罩中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怪不得我见到了闪亮亮的东西,还以为是月下的星海在对着我招手,波光闪闪不止。”   “什么?”   “我有点热了。”林琉蹲在焦热的地上不协调地跳了两下,蹦到了阴凉的藤蔓下,眼睛盯着围墙里钻出来的小黄花,一阵恍惚与忧伤。   视线再次向前移动,黑蜘蛛的尸体干巴巴的。   正午快到了,暖融融的金色阳光迸发出凶残的獠牙,变得狂躁与刻薄。白花花的太阳光持续不断地浇着每一寸土地,蔑视地斜瞥着湿凉的阴影,热浪一滚接着一滚袭到操场上站立的每个人,酥酥麻麻的热感卷到每个孔隙。懦弱的白云不顾被迫眯眼、张嘴哈气人的祈求,执意与胆小的风达成默契,躲在了不知名的角落,不与强势的太阳想撞。   “嘟。”这般想着的林琉笨拙地抬了抬左脚,结果没有发现白云与清风,右脚也是。看来白云与风是没有躲在他的鞋底下了,这让他有点失望,扇了扇上衣也没有找到,这让他更失望了。   “你可以摘下帽子与口罩。”苏箬有些不知所措,也挪到林琉蹲着的地方,犹豫地指了指捂得严严实实的林琉的脸,以为他刚才的动作是在散热。   林琉点了点他沉重的大脑袋,没有再说话了。他听到了羽翅煽动的嗡嗡声,细弱又烦闷,像是夏日蒸笼里的一锅包子煮熟了,蹭蹭冒着火烧火燎的汽。   他朝向苏箬冷静地嘘了一声,圆溜溜的眼珠转了转,黑压压的睫毛更显浓暗。半撑着地面竖起了耳朵,突然起身,张开双臂如一只落地的大风筝,旋转着奔跑起来了,原来是去追蜜蜂去了。   “哎,真是古怪。”苏箬在他身后喃喃自语,起身拍拍遍身的微小灰尘,抓了抓军训口袋中的奶糖与奶糖旁看了几眼的单词本,再次投入到军训中去了。   林琉追蜜蜂追了大半天,等他再回到训练的操场,发现人都走光了。   毒花花的太阳鞭打在他干燥的上衣上,浮躁的风也在裹吹着,送了点夏季微不足道的轻松。置身在夏日热浪中的仿佛只有他一人。一颗汗珠落下,被林琉感觉到了,成了夏日极其热的罪证。   震慑般,杂糅在一起的热闷迫接到刚才军训的场景。夏天真热啊,他真热啊,每个人真热啊,对燥热的感觉转变为对每个人对燥热的感觉,他就像一面被延迟的镜子,照出了夏天的热也照出了其他人的感受。 第31章 静静看着的井中蛙   =================================   林琉踩在一个刚形成的脏兮兮的脚印上,头顶硕大无比的骄阳,沉沉叹了口气。   见微知着,又混乱不堪地递进,眯着眼的他感受到的不是夏日的炎热,而是由炎热所带来的平息后的郁燥。   沉沉闷闷的感受被他的叹气模仿了出来,如经历过一段军训后的急不可耐的喘息,伴随着担忧,琢磨着奔赴下一场热燥燥的军训。   “我是个梦一样的人,梦一样的人。”   小狂人林琉准确定位他在世界中所处的位置,应该是他本身所具有、构建的虚幻感像是血液流淌到每个人的体内,是隔着皮肉与血管中的不可捉摸的浓艳、腥气之物。他很明白这一点,同时他也明白,他就像血液一样蹦腾不休,构成生命的一环,更是生命的体验。   追寻真实的痕迹,适当也能加点虚构的佐料,身处在稠密现实大锅中的林琉置身在已过去的集体的时间轴轮中,摒弃着复杂的念头,用纯真的鲁莽架构所需要的感触,便达成了信以为真的沉浸的作用。他同时也给自己定位为一个体验者——体验者军训者(这绝不是他的懒惰在起主导作用)。   他这番劳累后所形成的疲倦的感受就是在体验军训后的感受,要说这有何意义,没什么意义,对其他人没什么意义,不需要,也达不成这种奇幻般的、身临其境的体验感。   对林琉来说,这种体验就像他与星海作名为体验的游戏一般,是勾着他与世界的桥梁,也是在建造能使星海通过的桥梁。   就像他吃了口爽脆的菠菜,对面的人也吃了口菠菜,但却是口老菠菜,抱怨着对林琉说菠菜的丝卡进了牙缝中,太不舒服了,此刻的林琉忘记了,一天后,他见到菠菜,转而想到了卡牙的丝,半年后,他见到菠菜,转而想到卡牙的丝,并且感觉到了卡牙的丝,自言自语说太不舒服了,才不吃。   这种体验感就如同这般的臆想,同读书与观影类似,不过更广阔与神秘,可以说他换了个地方来做梦,但又不单单是,他也要充当其中一部分,不能凭空捏造,需要用眼睛看和用耳朵听。本质来看,他是在这场军训中偷懒,静静看着,只想要军训的感受而不想经历军训的过程。   让林琉摆脱深渊般的体验、获得清醒的契机,就是这个丝,塞牙的丝。   陶醉其中的林琉在体验的执念中思索着体验的意思,摸索到了青绿色的菠菜丝。一扭头,他从菠菜丝想到了其他的丝。剔除与回忆后,芹菜丝占据了高峰,熟悉的丝牵扯出了一个人。   “哇,唐潭潭,芹菜丝。”从体验中回过神的林琉缓了缓,手撑着仿佛被太阳晒了很久的大脑袋,念了一句唐潭的名字,背着他的小书包走了。   一边沿着灰绿色的墙缝走,一边嘟囔着:“军训真累啊,累极了,不能吃东西,不能滚动,不能喊叫,丑丑的白猫也被晒蒸发了。踩死小蚂蚁啦!懒太阳大的要掉下来叼走几个人了,还好那些感觉到危险的人敏捷的中暑倒下了,才躲过被捕捉的噩运。聪明的我就是其中之一……”   一个人的林琉走出操场后左看右看,迈着大步混入了下课的高二与高三拥挤的队伍中,没有人告诉他往哪里走,他也傻不愣登地跟着去食堂打饭狂奔的学生甩著书包与手臂跑了起来。   走到半路,他吓跑了一只懒狗。然后追着狗并随着人,他穿过宽敞的教学楼、滑行过树林中的光洁小道、奔跑过藤蔓缠绕的一面墙壁……   等他随着人流走向一大间乱糟糟的屋前时,才发现他是到了人潮涌动的食堂了。搅和在一起的饭菜味奔涌不息,脱离了热烫的大锅、饭铲与餐盘,游荡如盘桓在骨头裂缝与头顶上空的幽灵大军,围堵住了张大嘴巴直乐的林琉。   “吼吼!”傻蛋林琉一踏进无数人留下痕迹的阶梯口便停了下来,前方是敞开的窄小的食堂门,恰好挡住身后人的脚步。   他可一点都不认为他的体型大,也没有挡住人的自觉,只大举着手臂在门前大声吼叫,如一只站在悬崖边上宣言要吃一百罐蜂蜜的狂叫的小熊。   “走啊,停下干什么啊!”这个喊叫的人是个好人,还是个懂得把握分寸的好人,稳稳停在了林琉的一米处,伸出愤怒的手臂,以坚实的身躯挡下了黑水般涌来的饥饿的人群。   “快让开!操!”   “什么鬼东西!走啊,让开啊。”不得不说,这称呼挺不错。   ……   身后拥挤人的烦躁的声音打断了林琉怪里怪气的狂嚎,他慢悠悠地转过身,快速缩下身子,牢牢护住了脸。明白食堂的意义对他来说就是这样,他已经拥有了,不需要再有了。   于是,逃过挨揍的他看了一眼一大片摔倒的人,下巴颏向下耸,摆出了个又怂又刺的、像马儿的长鬼脸,便迈着悠闲的步伐,逆着饥饿如狼的学生大军踱步,旁若无人地甩着手臂,来来回回走了几遍,终于荡到了校门口。   “琉星少爷,您迟到一小时了,时间不早了,”苏立原熄灭烟,面色平淡不紧不慢的说。此种状况倒是丝毫未出乎他的预料,谁让他们是“色彩”同伴呢。   “送给您,黄色同伴。”林琉举起在操场摘的小黄花,热情地递给他。   “谢谢,黄色同伴。”苏立原看向他黄澄澄的小书包,收下了掉了一半花瓣的小黄花,随手扔到了草地上。   林琉没有午饭的安排,他被香气扑鼻的饭菜抛弃了,成了只瘪塌的小星星了。   等苏立原带着他回到“乡野珍珠”后,才发现林绍伊根本就没有回来,只有他想着回来了。女佣说林绍伊认为中午时间太短了,顾不得回家来吃午餐,底下的人跟随着林绍伊行事,所以也没有准备午餐。   他们都以为聪明的林琉知道,但聪明的林琉可不知道,也不知道林绍伊有没有说过,要是说过也早忘了,他很想回来吃午餐的,还要求热乎乎的新鲜的午餐。   摆在他面前的糕点、坚果、水果与鲜花,他也就揪了半片月季花嚼吧嚼吧。   “饥饿的我无法用睡眠来逃避了,这是多么一件不幸的事情啊。”   滑倒在地上、别着腿坐着的林琉托着腮帮子摆出一副思考状,思考他要成为一个饿死的人了。   苏立原看了眼表,决定不提醒这位深刻思索中的小少爷下午上课的时间到了,而他们才刚回来,肚子仍陷在饥饿中。   不过,苏立原没有提醒,有时间观念的女佣提醒了,一点都不委婉地提醒,并且还配了十分符合的语气与表情,让看她的林琉受到了深深的伤害,打了个“遗忘一些事”的滚并喝了口水。   “我要一副墨镜!”林琉望着灰蓝色的天花板说。   没有人理会他,但他喊完仿佛有点能移动的力气了,摸索到他一天就乱糟糟的小卧室内滚了几圈。感觉到背部膈着了,神采飞扬,立刻扭动了两下,然后拿出了他心爱的坚强的手机,投掷两分钟后打了个电话:“喂,废话大王,你的废话说不到点子上,饥饿的我急需要一副挡住我如狼似虎视线的墨镜。”   “谁?”接电话的是个温柔的女生。柔情似水的声音如雷贯耳,仿佛一对好嗓子经过春水与夏竹的巧妙熏蒸,恰到好处的轻轻细细。   “哇,是小仙女吗?”   林琉听到这声音乐呼呼地打了个滚,手按着两枚发光的鸡弹壳碎光灯,没等对面轻笑的人反应过来,他一掷两颗暗了的蛋灯,也与蛋一起协调地滚着说:“我想要一副墨镜了,小仙女,您能给我送来吗?”   “喂喂喂!”几声刺耳的摩擦声,林绍伊暴躁的声音传来,“懒蛋,你滚到太阳上了吗?需要个狗屁墨镜。”顿了顿,没有听到林琉的回答,他的语气柔和了不少。“墨镜不是能说话的人,也不是能封闭你的东西。呃,它比你的影子还不如,小林琉,你知道的。”   “对。”林琉貌似抽泣了一声,立刻把电话挂断了,拍拍扁扁的肚皮直直躺在色彩艳丽的地毯上,孤独地紧闭双唇,孤独地望着单调的天花板,孤独地喘息着,孤独地关闭双目。   林绍伊沉默了一会,手中攥着的手机扔到了一边,气愤地抓了抓头发。   半个小时后,林琉吃了一顿热腾腾的午餐,擦干净嘴巴,摇头晃脑地喊:“星星磨光器!闪闪亮亮了,我吃了星星磨光器。”   这之后,林琉得到了苏立原的一副墨镜。   得到墨镜的林琉立即佩戴上,举着他儿时的小拐杖,晃着脑袋走出了小门。一扭转身子,拐杖扔到了树上,他见到了那座站立在繁华俗世中的副楼。高高的楼格外的清凉,装满了沉重的、空寂的虚无,如同一个只有水的缸,阳光都不能让里面存装点儿温暖。 第32章 悔倾连理杯   ===========================   林琉取下墨镜扔到了白漆的凳子上,没有移动,静静站立在光芒万丈的高空下。他静静地望着故意营造出一片苦楚、荒败的副楼,亮起了个含蓄的微笑。   背着双手,走到六边形的喷泉边上没有停下。鞋子上浸了点水,踩着四下发散的满天星,放轻脚步拐进左边的小道。撩开垂下的嫩绿细柳条,穿过了将近两年无修理的绿植团团包裹的幽静小道,进而缓步向前。阴森森的光悬浮在密集的绿色藤蔓的上空,如一道道发亮的伤口接连不断地缀满头顶。   悠闲的他踩着哗哗作响的落叶,伸出的胳膊环抱着闪烁而过的碎阳。笨拙地绷紧双腿,脚尖踮起,想要分毫不差地瞄准树叶片对上去,一片踩上,一片错过。密密麻麻的树叶似乎有弄懂人心的奇妙生命,一会聚集,一会消散,在林琉面前起起伏伏,一会便到了头。回头去看,刚碾过的树叶没有一片能看清了。   “半截生锈的锁堆满了凝练的尸体,撬锁的能手披着挡住面容的长斗篷,咔嚓一声,天衣无缝的配合,伟大的时代重新开始了。”   林琉看到开了的旧锁,戴上他能挡住脸的蓝口罩,美滋滋地自夸了一番,然后轻轻拔掉锁,走了进去。   华丽酝酿出腐朽,浸出复古典雅的雅致气韵。活泼开朗的林琉嗅着精致木材闷出来的沉重清香味,倾着身子蹦了进去。陌生之气唐突地逗弄着他,带着悲怆又仓促的情绪迎接着他的脚步。   林琉的前方空阔的有点出乎意料。他先注意到了侧面,紧紧关闭的金边窗户旁安着一对浮雕装饰的环形灯盏,灯盏侧面挂着华美光鲜的暗紫色金边窗帘。   窗帘很重,除却厚重的缎面,精巧的手笔也增着沉重。不止是表面金线缝制的藤蔓纹与秀气、紧凑的小珠花的踏实,更是巧妙绝伦的制作所赋予的时间般的重量。内在与外在黏腻的像是琥珀色的、扯不断的麦芽糖,不分你我地将自身的重量带给盯瞧它的人。林琉叉着腰,呼呼吹了三大口气也没有吹飞一个角来。   这座逐渐消弭的楼几年也不得重开一次,原本想摆设成一个画室或是一个舞厅,仿照着几幅复古的画像。不过这件事被搁置了,各类摆设都在地下室堆放着。所以,林琉一进门便感觉空洞洞的。奢华的大厅蒙上一层时间的阴霾,有点身不知在何处的迷茫感。   空阔的前面有两幅奇奇怪怪的画,一幅是用浅黄色做主色,一幅是用淡绿色做主色,极具对称的美,画的东西林琉看来看去,摸摸索索地扭头想,认为是饺子,一个是肉饺子,一个是素饺子。   这般的猜测,有没有刚才吃了两个饺子的原因林琉不知道,他只感觉肚子有点鼓鼓的,脑子一转,便想着是饺子了。   副楼的名字不叫副楼,而叫连楼,名字的由来是红黄格子地板正中间摆放着两把深棕色的高脚椅,圆滑的椅子腿被深色的细红线牵扯了好几道子,连起来的一整根线把两把椅子牢牢绑缚住了。   据说林绍伊为了高中毕业晚会能在他居住的场所举办,特意建造了这座华美壮阔的连楼。算算时间,林绍伊快毕业了,估计也快要用到了。   冒冒失失的林琉什么也没有动,室内的布置让他感觉所见全为林绍伊不一样的的私有物,仿佛承载在一段无法湮灭的回忆中,他做不到乱动后这种迷幻般的追忆之彩能保持原样。   有所感的林琉往后退了几步,站在门槛狭窄的边缘扭了扭腰,吹了几口气便躺了下来。眼睛直直望着头顶上旋转般的浅棕色螺旋楼梯,迟缓地眨眼,与流动的时间相守。手指摩擦着光滑的地板,呼吸着,在每一声的呼吸中,感觉着第一天到志远高中学生们的第一晚。   “应该有呜呜呜呜响的空调。天气太热了,会把冻成冰的人化成流淌的水的。”   不一会,燥热的他感觉到了从地板下透出来的寒气。这股寒气沿着他微小的毛孔,慢慢溜进他的心,仿佛要封住小星星闪闪发着的光亮。   耳边刚好也能听到风狂揍树叶的拳头声,昏昏的他置身到了不受控制的寂寞与惘然。空调的噪音让他感觉是那么的热,可他的心又是那么的冷。   “我想爸爸妈妈了。”千言万语,都凝聚在了一声哭腔内。   空空荡荡的颓废游动在每一处能呼吸的地方,仿佛立起了一座透风又压抑的晦涩的卷子墙壁,红笔圈画出的对钩与分数是墙壁的粘合剂。不能推翻,只能等待着,默默承受着,期待着……沉沉的睡眠要到来了,心有所想的人逃脱不了的魔咒,全都睡着了。   “我想太阳了。”   体验完的小林琉快速起身,拍拍手掌沾的灰尘,想要把身后的一切排出去。如徜徉在光下的大鱼儿,他飞奔了出去,喘息着在阴暗的绿荫小道中快速穿行,轻散的黑色发丝也跟随着漂移与跃起的身体吸收着清新的叶脉香气。   嗖嗖。   站立在太阳光下的林琉停下了,细细长长的手指握成了莹润透亮的拳。目光陡然敏捷,看向抖动的杂乱无章的草堆,似是正在进击的凶狠歹猫儿。   星海如同降临了,站立在林琉的影子上。   星海的双目含着戏谑的笑意,与眼睛瞪大的林琉对视。林琉不说话,举起了左手,星海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牵起林琉的手指放在嘴边吻了吻。林琉的小手指热的发烫。   下一秒,星海消失了。林琉闭眼又睁眼还是如此,影子还立在原地,只感觉长了点。若有所思的林琉抬头一看,发现是太阳的移动加快了。他站在在原地很久了。   草丛中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就像是星海的影子一样。   “蛇!”   林琉的双目泛起奇异的亮彩,眼窝漫上匪夷所思的喟叹,双臂悠扬而肆意地张开,屏住呼吸蹦了两下。 第33章 一个多出来的口罩   =================================   匆忙回来的林绍伊走到门庭看到的便是眼前这幅场景,懒蛋林琉睡倒在葱郁的大树底下,镀上金色阳光的军训服披挂在他的身上,怀里躺一只丑陋不堪的黑蛇,纤巧的双手牢牢抱住蛇的身子。崎岖的蛇头搁在他脆弱的脖子前,正吐息着。   心惊诧一跳,不详的征兆罩住头顶的光。林绍伊换了好几口气,静悄悄地接近,忐忑不安地再细细看了两下。   幸好,林琉的脸蛋还是白里透红的,笼在光下的嘴角还漾着幸福开怀的微笑,胸口也在微微起伏,安详的如一只小混蛋。   那蛇也老实极了,静静地躺在林琉身上,死了般一动也不动,像是在享受着非同寻常的能让冷血的它也躁动起来的热切。   “蛇死了。”   醒来的林琉听到他身旁的林绍伊冷冷的话,望着他溺水般的头发,屏住呼吸,愣愣点点头,轻轻将怀抱住的大蛇松开了,如松开一袋装满灰色砂砾的沉重沙袋。   林琉并不失落,因为他异常清醒的知道,刚才见到的蛇是活蹦乱跳的,具有色彩斑斓的熟悉感,就像星海的一根光彩夺目的头发掉在了他的身旁。   蛇被埋葬了树底下,长长久久地守护在地下。   林绍伊牵着林琉的右手继续向前走,路上的白色野花挣扎在树底下。   “我很抱歉。”林琉思索着说。   “没事,我也不想上课了。”   “我也不想。”   林绍伊停下,捧住他的脸,一动不动,以这种姿态,鄙视地盯看他好长的时间。斗志燃起的林琉眨眨眼睛,双手拍拍挤着他脸颊的手,脆生生改口说:“我要去上学了。”   下一秒,林绍伊松开了手,视线移到木构亭子上,踏上圆圆的一层台阶。立马后悔了的林琉,跟在他身后,说:“今天我不想去上学了,明天我会去的。嗯嗯,明天。”   “呵。”   言语的攻击更是非同寻常,一点都没有迂回地钻进了林琉的耳朵眼里。两个耳朵都进入这讽刺声的林琉再次多了点不服输的斗志,并维持了一段时间。   苏立原接手了腻歪人的林琉,给他戴上了军训的帽子。   “林琉懒蛋,啧,你真是格格不入。”   林绍伊看到林琉戴的黑口罩了。明明是那么小的东西,却显得格格不入,尤其是在军训中。说这话的时候,林绍伊带着洋洋得意的自豪感,因为他穿着一身一点都不格格不入的校服。   林叶高中最新的校服按照了林绍伊的想法并得到了艾蓝的指导制成的,最能展现风采的当属春秋装扮,参照的是老式的披肩外套设计的,打的是华丽复古的腔调,每一件衣服还都可以带点与众不同的装饰。   夏季校服是白衬衫短袖配黑裤子,清清爽爽的白布与黑布罩在林绍伊挺拔的身躯上,虽是平平无奇,但也由于寡淡如小白花的秀美衬托出主人的潇洒自由,也具有夺目的利索风采。   可小懒蛋看到后不高兴地鼓了鼓脸,原因是衬衫上鲜明的装饰是个白鸡蛋一样的胸针。   斤斤计较的林琉很清楚地记得林绍伊举着这枚徽章时挑衅戏谑的笑容,说的内容也还记得,“小懒蛋,看,和你一模一样的懒蛋,哈哈。”   那个时候小林琉没有理会他,但此时看到了心中总有些膈应,但他也斗不过林绍伊,只能当做没有看到在太阳光下闪亮亮的白银胸针,将心思放在眼前。   眼睛眯成一条细缝,林琉攥住林绍伊的左臂甩了两下,守护般将眼睛闭上,感觉柳絮般飘飘乎的蓝色挂在了他的眼皮上,扭头却突然问一旁的苏立原,说:“十八班有多少人?”   “四十八人。”   “算上我吗?”   “是的。”   “啊,可以给我拿四十八个口罩吗?”   林绍伊站在一旁静静的观看着,就像一部风景纪录片中出现的毫无用处的摄影机一样,或许是他的眼睛摄取的不是呈现给观众的景观而是景物的感受——没有任何反驳的、只存在于个人心中的感受,绝不同于外界视角看后得出的一致结论而是自心而生的独特感受。   仿佛是林绍伊的眼睛被蒙上了一层梦幻般的膜,紧紧凝视着美丽的开屏孔雀,美如涓涓细流朝天迸溅,进而汇聚在心,不过,不是从扇形羽毛的多彩中感受到了美,而是从可能感觉到的美的感受或者是应该产生美的感受的想法中感觉到了迭起跌落的美。   “你是孤独的。”林绍伊说。   这是他这台内部心里摄像机的全部感受,用一句最简单的话概括出来了,也是他驾车冲回来的原因,他不想这阵迅雷不及的孤独将他稚嫩的小弟给打败了,要是溺死在水池中,那真是太悲惨了。   “毫无疑问,你是错误的。”小林琉回头做了个鬼脸,调皮捣蛋地摇头晃脑,可爱地叉起腰扭了两下,跳着他自己琢磨出来的滑稽的小熊□□舞步,跟着心的律动像绿豆蹦地般乱跳,就差一个脑袋大的蜂蜜罐了。   傻不愣登的熊之舞是他在食堂门前狂叫时想出来的,结果还没有开始表演,便被身后惊天动地的喊叫阻止了。   好吧,林绍伊明白了,刚才想的全是狗屁。   “你拯救了我。”林琉听到了林绍伊的话语,也明白他的想法,索性在过“熊舞”瘾后站直,顺了他的意思回了一句。   听到这话的林绍伊面部抽动,继而是无可抑制的大声发笑,疯狂如在酷暑河边一个奔跑的水牛,边笑边说:“我是将懒蛋壳砸碎了吗?”   “说不好,一会感觉你是个偷吃鸡蛋的蓝狐狸,鸡蛋壳都被按碎了,一会又像蓝色的鸡妈妈,守护着生鸡蛋。”   耳边是越来越远的大笑,笑意连飞鸟都嫉妒。受阴暗心思的影响,这些鸟儿齐齐飞走,拥抱着光耀的天空后,投身到森冷的树叶里躲避着。   林琉与苏立原齐齐迈步向前走,在阳光下登上前往志远高中的车,林绍伊的笑声早已消失没有影子了。   “他真是自由。”沉默很久后,林琉双手扶着往后仰起的腰,学着林绍伊哈哈大笑两声说。   准备停车的苏立原吓了一跳,摇摇头说:“您同样如此,琉星小少爷。”   “谢谢,我也这么觉得。”林琉拿着他的通行校牌走下车,准备嗖的一声没有影子时,回头敲了敲驾驶的门,车窗落下,说:“您同样如此。”   苏立原听到了,回了他一个挥手再见的动作。   兴高采烈的林琉从警卫室走入了校门紧闭的志远高中。   军训仍在继续,不过这不关林琉的事情。   他逆着操场的方向向前走,绕过食堂,踏上了空无一人的石子路。   路旁盛开着几朵月季花。花瓣直面太阳,略有些衰败,贴近能看见粉色的花正养育着无数的小虫子。香气总归会被腐臭占据。   微笑着的林琉在花面前毫不停留,继续向前走。   路旁常见的大叶黄杨球绿意正浓,有规律地挨在一起,在特定的角度看,倒是能排成一条宽敞的小道。   林琉背着手,学吹着口哨,踩着圆圆的树影子,左腿蹭着大叶黄杨球的枝叶慢慢向前。   等走到高高大大的毛榉树下时,他停下脚步,仰着头,顺着光秃笔直的树干向上看。洁净的暖阳照出绒绒的墨绿树叶,仿佛是一顶漏雨的伞挡在了他的头顶。这般想着,他突感脖子上痒痒的,伸手一抓,一个软趴趴的吊死鬼在他的手指上乱扭。   林琉张大嘴巴,嘻嘻笑着,往下一丢,一脚踩死了这只小虫子。   他要继续向前走了。   走之前,他站得直挺,瞪大双目,向这位夏日中的战士敬了个礼。又回过头,双脚跺了跺,双手拢在嘴边吼了一嗓子,其实他是想爬上去,幻想着能采点甜滋滋的蜂蜜。   林琉走到了个仿古的八角亭中,停下了脚步。他坐在常有人坐着所以干净的长椅子上,静静地注视着前方的长脖子路灯。看了五分钟后,灯没有亮。   有事情要做的林琉点点头,把怀中的四十八个口罩拿了出来。   憋闷窒息的口罩没有捂到每个人的嘴上,捂到嘴边的人也不是憋闷的人,多么夺目的美好啊,五分钟,他想着这件事。   从思考中回神的林琉注意到风来了,战士般的他把这视作了讯号,准备行动了。要是没有风,他也会将左边那颗矮墩墩的悬铃木掉下来的一根“毛”视作讯号。   开始了,林琉把每个口罩摆在地上,还专门带了双面胶,能把口罩贴得牢牢的。笨手笨脚的他忙活了半天,嘴巴念着数字,把四十七个口罩全黏在了凉亭地面上,形成了一张口罩地毯。   “我是伟大的创造家。”当然,林琉也没有忘记做完或者要做一件事时夸赞一下自己,他可不认为这是瞎胡弄。“我应该在蓝色上起舞,可阳光的迷雾锁绊了我的双脚,做不到刺穿束缚随心而动。”   因为懒惰而不想动的林琉下巴流了几滴汗,落了地,溅起的灰尘与水雾吓退了一只爬来的小红蚂蚁。 第34章 相斥的世界   ===========================   咬了咬嘴唇,林琉看了眼闪闪发光的亭子外界,攥紧最后一个干净的口罩躺在精心打造的“口罩地毯”上。   他闭上眼轻轻喘着气,陷入沉睡泥沼的思想越来越重,手中口罩越攥越松,身体轻盈地要浮起。一丝挣扎过后,绚烂多彩的脑海浮现出星海佩戴口罩的样子,他嗅着恍若墨水的泥土气,轻轻呼唤起了挚爱的星海。   悬铃木轻轻飘飘滑掉一根“毛”后,林琉睁开了明亮的眼睛。挺拔的小鼻子冒出了几滴晶晶莹莹的汗珠子,裹在闷不透气的口罩中。缓慢地取下戴的口罩,如撕裂一道深渊,心有所属的林琉把另一个“星海佩戴过”的口罩戴上。   风又起,而林琉傻乎乎的乐开了,侧缩着身子,双腿蜷起,双手揪着心口。漆黑的眼眸映照所躺蓝口罩的颜色,出乎寻常的另类妖异,如同蕴含剧毒的水晶。他轻声说:“我可吻你了,星海。”   凉亭上空扯乱的几张蜘蛛网呼呼啦啦响,可怎么听也听不到所想的声音。被灰尘沾染的粗制滥造的木刻飞鸟一动不动地观望着他,与林琉对视时风拂过,仿佛因为他而镀上了能腾飞的清风之色。   幽幽叹息一声,如翻动一页凌乱的书,林琉又将他自己的口罩揉吧揉吧,心口绽开一朵逆着此刻光开的花。快速将他自己的口罩展开,盖在星海口罩上戴着,他躺在地上举起两条手臂,拍拍嘴上的双层口罩,闭紧眼睛喊:“哇,星海,我拥抱你啦!”   星海也拥抱他了,他能感觉到。时间还很长,这很长的时间舒服的能伸一百个懒腰了,这么长的时间,林琉睡着了,陷在星海的怀抱中睡地香甜美满,醒来应该是很久以后了。   “琉醒,你在做什么?”严厉的声音从身边传来,恍若一道从天而降的黑色惊雷,轰击的他头上冒火、躯干发焦。   醒来的林琉没有时间伸个舒舒服服的懒腰了,他受到了惊吓,立刻坐了起来,抿紧越发艳丽的嘴唇,看向来人。   王秀老师来了。她身穿墨蓝色的连衣裙,戴着绣花的白色遮阳帽与黑色的口罩,左手挎着简陋的黑色帆布包并拿着一叠厚厚的纸张。   问话时,她正踏着落了一层枯青苔的台阶向上走。林琉扭头时,她已经站在他的面前了。   王秀老师不是只身前来,她的身后跟着三个拿小本本的高年级学生。三人紧紧挨着并面面相觑,与她保持着一定的师生距离。王秀老师带那么多的人绝不是要壮势,与小林琉来一场凉亭决斗。身后的三人是纪律部的人,被年级主任分派任务——去找到学校了却没有发现身影的林琉。   在刚才,王秀打了个电话给苏立原,得知林琉已经到校了,却没有见他的影子,于是上报了年级主任。年级主任正忙着,随意派了三个纪律部的人去找,王秀老师也一起去了。   几个人跑了半天才找到林琉,一见就看他在凉亭下奇怪的睡觉,还把口罩乱七八糟地垫在身下。   “对不起。”林琉是个小机灵鬼,一见这个状态,顿时脑子清醒了,明白他不是在家里而是在学校,立刻知道他是给别人惹了麻烦,立刻朝向王秀老师规规矩矩地鞠了一躬,朝向三个学生也鞠了一躬。   王秀老师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学生。一般来说,被抓住的学生要么是一脸的不服气,要么是一脸瑟缩畏惧,怎么也不是林琉这般大方又坦然,还郑重其事地鞠躬,活得不像一个犯错的现代人。   “你们先回去,告诉陈老师,我班的学生找到了。没有大事,让她也不要操心了。”王秀对一旁呆站着的三个纪律部的成员说。   三个学生好奇地窥视着戴了两层口罩并站在口罩地毯上的林琉,帽檐挡下了林琉的脸,幽暗的光线下,像是一座披着人类衣服的玉石,露出的双手透彻细腻,反更显出他是块玉石。即使看不到脸,三人也被这么个奇奇怪怪的人给吓了一跳,听到王秀老师的话迟疑了两秒钟,推搡着快速跑开了。   自认为是好学生的林琉乖乖地站立着,姿态模样很招人喜欢。他眨了眨眼睛却不聚神,而是飘到了跟在鞋边的一团影子上,嘴角勾起个微妙的弧度。   王秀老师只说了一句跟着我来,便甩甩厚纸张扭过身,沉默着在前方引路。   谁知道走到半路,越发冷静的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林琉没有了踪影。   “靠!”王秀老师低声骂了一声,想不通林琉怎么会没有了影子的。   王秀老师有些茫然地转了个圈,拿纸张拍了下额头,暴躁地原路返回,走了大概五十米找到了林琉。   他正在一座不知道是牛顿还是伏尔泰的雕塑面前,脚步来来回回晃动着,像是一只从南极跑来的呆头企鹅。   “琉星,你在做什么?”   “老师!快看,这人的发型好像我的傻大姐!”   林琉拍拍雕塑厚实的肩膀,一脸憋不住的傻乐,一条腿抖动着,瞧这样子,是恨不得与雕塑来一支利索的恰恰了。   “琉星,站好了。”王秀老师皱着眉头,拿着手上的纸挥舞了两下,严厉地说:“你在给我开玩笑吗?都什么时候了还知道开玩笑!你是高中生了,高中了!琉星,你不是正常考上来的,你自己也知道吧,你与其他同学差的可不是一丁点。还有闲心开玩笑吗?怎么不多想想你的成绩。你不是个小孩子了,琉星,进了高中后……”   林琉盯着地上的小野花一动不动地待了两分钟,耳朵里什么也没有进,不过,他脸上倒是什么笑容也没有了,沉寂、镇定的像是冬日深夜的飞雪。   “说说吧,为什么迟到了?”王秀老师坐到办公室的椅子上,身旁站着老实跟她到办公室的林琉。   “我不想参加军训。”   “除非你生病,要不然不能不参加军训。”王秀老师一字一顿地说,无意识地翻了个白眼,端起水杯喝了口水。   背起手的林琉沉默了,眼睛看着办公室一株被淹死的仙人球。   “说不出话了?好吧,既然如此,回去吧,参加军训去。”   “嗯……那我就生病了。”   透过口罩传出闷闷的音,语气却很清淡,略微蕴含不走心的随意,细究下,是不同寻常的骄奢与贵气。话止,沉寂下的静谧犹如古寺中不可得见的钟。   林琉转了转眼睛,剔透的双目一时间仿佛附上了奇诡的神秘之气,掠过低矮的帽檐看向露出淡淡讥讽却仍维持着威严的王秀。   王秀看不到他的眼,她又没有抬头看。她只听到林琉的声音微微顿了一下,之后是恼怒地轻甩了下头,吵吵着说:“胡说!什么生病?不要乱说话,我刚才给你说的你都忘记了,你不是个小孩……”   “我生病了,参加不了军训。对,没有胡说,我才不是胡说八道的采格·杰戴斯。”林琉打断了她止不住的话语。   “好,好。我相信你一回,那就明天拿来病例条。”   “好。”   王秀老师叹了口气,想着总归是班里的学生,忍下了怒气问:“你想成为个什么人?想要考什么大学,有目标吗?”   “占星家!”林琉高高兴兴地举起了两条手臂,甩了两下。阴郁的气息荡然无存,憨傻的像是三岁的孩童。   “都说了不要胡说了!”王秀老师气愤地拍了拍桌子,一只手攥成了拳头,皱起眉头摇摇头,用可憎的目光扫视了一下林琉,眼袋抽动,仿佛在说怎么会有这般只会胡说八道的学生,与他说话纯粹是浪费时间。   “嗯,我走了。”林琉不想再说话了,轻轻眨了眨眼,低了低头,说:“再见,老师。”   走出办公室的林琉有些伤心,他想不到通这个老师为什么总是训人,还说他在胡说八道,他可想不明白他所说的话为何会被当做是胡说八道,但他是个聪明的人,细细思索了一番,再结合在梦中的“体验”,顿时有些明白了。   抬头一望高空,他见到了暗淡的太阳,低头一望土地,他见到了鲜嫩的青草。高高平平的教学楼沐浴着金色的太阳,遮盖着稚嫩的青草,倒成了个静静观望的无辜者。   林琉明白不能让每个人都理解他的,一个世界中的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的世界,自己的世界有交合的部分,交合的部分却有的多、有的少,不交合的部分怎么也不能指望别人理解。   “哇,星海。我和星海是完完全全在一起的泡泡世界。”   即使想明白了点,林琉还是不高兴,他自认为是个品德优良、懂事认真的好学生,怎么被老师训了呢。   林琉走着走着到了军训场,沿着爬满小蚂蚁的墙边溜到了他上午熟悉的地方,背对着太阳站了会,又背对着太阳坐了会,期间没有一个人与他说话。   静静在藤蔓墙边等到了军训结束,憋着气的林琉踩着阳光的小尾巴蹦到了校门口,与苏立原打了声招呼,沉默地然后登上车,从黄色小书包里取出了块奶酪饼干吃着,回家去了。 第35章 虫儿飞   =======================   林绍伊还未回来,生闷气的林琉什么都没看,直接仰着脖子跑回他的小卧室,打了几个滚后,找出了他坚强的伙伴。脑勺抵住墙壁,快速往嘴里塞了颗皱巴巴的无花果,捧住他的小手机跑出了大门。   林琉苦兮兮地躲在一棵小树苗下,眼泪夺眶而出,可怜巴巴地撇撇嘴,眼泪又嗖得没有了。他开始摇头晃脑,手指戳戳手机,给他储存在手机里的人挨个打电话。   其实,林琉还期盼能来一场大雨。刺破黑云的晶莹雨滴,越发汹涌与镇定,轰轰烈烈,唰唰而下,把他浇成一只狼狈不堪的落汤鸡。湿漉漉的黑头发滴着从天空上掠夺的水,更显深沉与落寞。要是有Endless Rain响在耳边就更好了,他就会像粘在油锅里的庞大糯米团,油点子在身上蹦哒来蹦哒去,曲终雨不散,他会成为最火爆的伤心小星星。   “爷爷,我被老师训了,可不舒服了。”   “不用担心,给我说说吧。小星星,你做什么事情招惹老师了?老师训你什么了,让你这么不舒服?什么都别担心。”   “我没有做什么,老师训的我也忘记啦。爷爷,我打电话就是说一声我被老师训了。”   “哦,我知道了,小星星真是健忘的小家伙。”   林琉与爷爷林霄说了两分钟,获得了无数的夸赞。他用手扇了扇风,吹了口气,招惹着飞过来的小飞虫,热腾腾的脸蛋上浮现出满足又得意的神气。   电话挂掉后,林琉动了动蹲麻的双腿,牢牢攥着他的小手机,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手指咚咚捣着手机,再次拨弄着,这一次是方舒。   接着是与方舒站在一起打哈欠的林恩,之后是林媛薮、林凌祈、林绍伊、席斯,连席远他都没有放过,尽心尽力地大声告状并获得每个人一连串的夸赞。   然后,打完所有电话的林琉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嘴角控制不住地翘起,还冲着土地低声说:“星海,我被老师训了,可难受了。”   这之后,还是有点害羞的林琉心里才算是美滋滋的,高高兴兴地揪了揪小树苗寥寥无几的叶子。翠绿的叶子一下便揪完了,罪魁祸首蹦了两下,把手上抓着的一叠树叶全挥了出去,狡黠地回头笑了笑,一溜烟地跑回了别墅中。   晚饭后,王老师接了个电话,志远高中校长打来的。   前头的客气话说了大概半分钟,之后,校长托着长长的音调说:“你们班的琉星啊,王老师,别把他当做一颗无足轻重的小星星,也别把他当做举足轻重的小星星。他可不是琉星,啊,忘记给你说了。”   王秀敏感地问:“他不姓琉吗?虽然我没有听过这个姓。”   “不,他姓林,是一直没有出现过的林琉。”   “我知道了。”   手机放下,王秀捏了捏眉头,叹了口气,总算有点理解白天的那场对话了。或许在琉星看来,她才是胡说八道的那个人吧,还说了那么多。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对得上的想法。   林绍伊为挨训的林琉带来了个装着羊毛毡鹦鹉的小笼子。胖嘟嘟的青羽毛鹦鹉踩着米白色的毛毡子,张开窄小的两对翅膀,捧着一本厚厚的书,尖尖的鸟嘴微张,捉摸做样地盯瞧着金笼上空。   “谢谢。”林琉最先表示了感谢,抱住金笼子搁在了椅子上。   “喜欢吗?”   “我不太喜欢这个玩意。它瞧着没头没脑,连胡说八道都不会。两个小爪子都被厚厚的垫子闷掉了,估计都臭烘烘的了。”诚实的林琉直愣愣地盯着看,一脸嫌弃地说。   林绍伊戳着他的大脑袋说:“啊呀呀,我还以为你喜欢呢。”   “嗯……多看几眼后,我觉得还不错了。”   最后,这个不错的小玩意被丢在了专门为林琉开辟的一间摆设室内,孤独地待在金笼子里。有时间林琉就会去戳鸟的头两下子,绝不是为了报仇。   吃过晚餐,林琉遛弯去了。他手拿着按上便会亮的圆形闪光灯,依在一棵银杏树下呆愣愣地蹲着,轻嗅着身上沾的蓝莓的芬芳与泥土的甜腥气。一旁摆着一盘蓝莓和一盘樱桃盛宴,盘子用折叠的米黄色方格布包裹着。   蓝莓草率地摆放在小盘中,被林琉吃的稀稀落落;倒是樱桃格外用心了,鲜红的甜心樱桃,金色的雷尼尔樱桃与黑色的科迪亚樱桃团团围聚,成了尖尖的堆。晶莹饱满的圆珠子紧挨着,站立在象牙白边的圆盘中,几颗闪亮的宝石也混入其中。   细小的萤火虫貌似在嬉笑着舞蹈,借由肿胀般扩大的黑暗彰显清浅的光,在蟋蟀的伴奏下慢慢悠悠地移动着,眷顾着剥离了喧闹与燥热的夏季,散落各处。   洋洋洒洒的莹绿色亮点自由自在地浮游着,就像深蓝幕布上的椭圆形定针,按住了躁动不安的壮烈的黑暗。时不时震颤地换位着,在模模糊糊的星光下绽放着迷离徜仿的神采。无数虚幻的残影徐徐滑过叶高傲的顶尖,在静谧的夜的撮合下再度交叉在了一起,如一片游荡在空中的丰饶的荧光之海。   千折百绕的光揪着林琉的心,让他的眼来回转动,着实跟不上萤火虫招风点火的速度。   “要是萤火虫能在大雨中飞起就好了,每一滴的水珠都是一个萤火虫就好了……”   他嘟囔了几句说过就忘的话,把沾着水果清香的右手按在椭圆的小灯上。啪,仿佛有声音。霎时,灯光打亮近处,横掠而过,如一条飞跃而去的光带,过渡到了远处。一会明,一会暗,全在他手指的控制内。   忽闪忽灭的灯光罩着挨着低矮灌木丛游走的细小萤火虫,昏昏黄黄的,像是一颗不动如山的太阳呼吸着,时而华美、时而深邃,时而走进盛光、时而回归简朴。   小提琴流畅的音丝滑地泄出,凝聚在空气中,较为堵塞了萤火虫通行的道路。林琉知道是林绍伊走来了,正站在他的身旁。   有了这道美妙音乐的加持,眼前的景色少了些如青烟的灰暗朦胧,多了点瓷器般的细腻柔美。柔滑的调子打破了孤孤单单的静止,注入了欢唱的喜悦,有了非凡的灵魂。华丽的风来了。   萤火虫仍在四周扑闪。闭眼拉琴的林绍伊出奇的安静,被风吹起的水蓝色头发挡住他隐藏在昏暗中的俊俏眉眼,如正被光链子淬炼的幽暗天使。   蹲下来的林琉也安静地待在他的身旁,冒着一颗头。他如一朵硕大无比的蘑菇,一摇一晃地蹭着双膝边的树叶撞着林绍伊的腿,懒懒散散的放任了思绪回归到不久前的时光。   林绍伊被撞了很久还在拉着小提琴,连林琉递给他一颗沾满泥土的蓝莓都没有让他回神,真真陷入了无形的囚牢中,什么都被束缚住了。   “夏天快过去了。”   音收了。林绍伊拽起腿麻了的林琉,吹着凉丝丝的夜风背着他走了。   疲惫的林琉在他背上闭上眼,吐来一颗泥土味的蓝莓,像吐出来一具夏日死亡的虫尸体。“尸体”落在粉红色的矮喇叭花上。   清晨。由于昨晚的电话,王秀老师看都没看林琉随手画的病例条便批准了。万幸,林琉也没有显摆地问上一句“你不看我画了好久的纸条子吗?我还画了一只聪明绝顶的小乌龟。”   事情解决后,一点都不多事的林琉递给了王秀老师一支娇艳的紫色康乃馨,迎着走廊上的清新空气吸了两口气,晃着他的小书包抛弃太阳跑走了。   拿着花的王秀老师心上有点说不上来的堵塞,感觉教的不是个高中生,而是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爬出来的幼儿园学生,是个不上道的古里古怪的小屁孩。   说不知道是从哪里爬出来的是她感觉林琉有一种看透人心的聪明和不在意人心的愚劲,更不用说纯粹与艳丽超乎寻常地融合在他容貌与神态上的奇迹。   皮肉与内心都有点妖异的特质,见到他的人总会愣上一愣,像是被其绝妙的光彩摄了心魄,叹其如是一只横空出世的小妖怪。   王秀在他报道时抬头看过他一眼。呆呆的林琉可不知道,他只认为对视才算是看了他。因为她听到了一道轻轻的声音,一抬头看到了与苏立原说话的林琉。   默默咯噔了一下,她闭了闭眼立刻低下了头,只等他走开才能大胆地抬起头朝各个地方看,想着或许这就是被金色琉璃糖罐装起来的宝石人。   “哎。”王秀用嘴唇蹭了蹭康乃馨的花瓣,仿佛沾了点花香。   或许是不真实的这股香让她猛地回神,往后撤了撤,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花瓣上的口红印。半晌,两根手指夹着花的枝子,把花放在了一旁,她也将烦人的学生林琉丢到了一旁。   乐呵呵的林琉再次去了他昨天下午去的那个凉亭,令他失望的是,他辛辛苦苦粘贴的口罩地毯已经消失不见了,此时只有一片孤零零的树叶占据着偌大的一片凉亭。 第36章 重叠的两对影子翅膀   ===================================   林琉呆呆地眨了眨眼睛,想着是众多口罩是被贪吃的鸟儿叼走了。   打了个哈欠,他躺在椅子上休息着,脑中转着圆滑的洋葱圈儿,希望眼神好鸟儿也能将不太可口的他叼走,让他见识见识鸟儿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也希望见识见识鸟儿肚子里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顺便与他的“口罩美人”相聚。   结果是转了半天也未转出个所以然来,反而被越发色香味完善的洋葱圈勾起了食欲。   林琉上午到了这个凉亭,达成约定似的,下午还挎着他的小黄书包奔赴到这个平平无奇的凉亭。一天的时间都在巨人巴掌大的凉亭上了。   在外人看来林琉一定很无聊。他要么站在凉亭上一动也不动地向前看,要么是坐在椅子上转着小脑袋向前看,要么是躺在椅子上时不时向前看,贯彻其中的就是向前看。   向前看的人能多久不无聊呢?六十分钟算到了个小警戒了吧,多了总会生出纵深到不知到何处的郁闷与愤怒来,无端而起的挫败感会如被世界所抛弃。   怪小孩林琉可不无聊,他从小到大清醒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种状态中度过的,美妙的像是吸食着黏糊糊的糖水。这种奇妙又清纯的状态也是他最初看世界的一种方式,就像一只小小的婴儿一样,会被一些奇奇怪怪的小东西逗弄着,一颗小心脏也简简单单的。   呆板无趣看世界的方式林琉从未变过,因为这种泛着古朴自然的方式让他爱上了这般绚丽多彩的世界。单调与斑斓一位于左,一位于右,小林琉就像个吐丝的大蜘蛛一样在两边荡啊荡啊,接受组合般的刺激震撼。对他单纯的小脑子来说,具有极端的冲击力。   傻蛋蛋林琉也不会改变这种方式,想法都没有,他可喜欢发呆了。   发呆使他快乐。一双大眼睛能在亘古不变的时间洪流里照出细微的小变化。但要他说,不管是大的变化还是小的变对他来说都只是一种变化,是几近永恒的相守,总归是能让他感到好玩的东西。而不管身处何种状态,清楚的与糊涂的,都是让他感兴趣的变化。   享受着看同一片树叶三个小时的林琉睡着了,等他醒来天有点黑了。他蹭地起身,拽着他的小书包飞奔到了校门口。   “抱歉,绿色同伴。”林琉摘下了他看了三个小时的树叶递给了等了很久的苏立原。   “没关系。”苏立原接过叶子又扔掉,把他头上的一只小飞虫捏下来。绕着眯着眼踩虫子的林琉走了一圈,他打开了车的后门,邀请深夜降临就精力旺盛的小星星钻进去。   军训的第三天,背着天蓝色书包的林琉抛弃与他“约定”的小凉亭了;军训的第五天,背着草绿色书包的他抛弃了名人雕塑阵;军训的第七天,背着葡萄紫书包的他把很多打算“约会”的东西都抛弃了,因为有人来了。   “琉星。”   林凌祈一身清闲自在走了过来。阳光下,他格外的澄明与安静,上身穿着藤黄色的宽松休闲衬衣,配着一片平淡绿叶子的家徽,衣领的扣子解开了两颗,倒也有点欲语还休的意味。配合着上衣,修长的牛仔裤降低了色彩的饱和度。一副墨镜倒是沉闷,可手上拿着一根滑稽的棒棒糖转来转去,最后转到了嘴巴里。   摘下墨镜,他仰着头看向貌似准备倒挂金钩的林琉,嘴里的棒棒糖苦涩了不少。   “哇,二哥,你来到我身边了。”林琉老神在在地说。   “这次对了,我可是专门来找你的。今天我休息。”   说两话的林凌祈已经先叹了口气了,他居然不知道懒蛋林琉会爬树。   林凌祈来到学校,先与王教官说了两句话,后与王秀老师在办公室谈了十几分钟,得知林琉跑着玩了,立刻踏上找星星的道路。谁知用了那么长的时间,才在一棵大树上见到他晃着左脚丫的小弟。   多亏了那鲜艳的紫色书包,绝望中透着希望的色彩。他抬起头,迎着阳光一瞟,紫的扎眼过后,就看这位上蹿下跳的“绿果子”小弟在树上玩的不亦乐乎,奇幻的像是梧桐树上结了一颗上好的紫葡萄与一颗了坏的绿果子。   醉鬼的林凌祈有点战战兢兢,不敢说话,谁让这树上的小猴子嘴里嘟嘟地叫着什么,一惊一乍的,脑袋晃晃、身体晃晃,一会头朝下,一会脚朝下,快要翻个跟头栽下来了。   林凌祈站在一旁五分钟了,沉醉在树上的林琉还没有看到他。他也只能选定个角度,张开手臂,瞅准安全的时机出声了。   其实林琉也不知道他自己会爬树,他实在是想爬上去了就爬上去了。但身手再是灵巧无比的他也知道是星海在暗中助他一把力,因为他仿佛看到大章鱼的一根触角已经从蓝蓝的球里钻出来了。   “二哥,你快让开,我要长翅膀下去了。”   “用多久?”   林琉怪模怪样地动动脖子,竖起了一根指头:“一年吧。”   “时间太久了,我等不及了。跳下来,琉星,我接着你。”林凌祈张开双臂,迎接着树上的林琉。   “好嘞!”   得偿所愿的林琉张开双臂扑闪了两下,从树上轻轻一跃。周身像是笼罩着一层旋转的淡色清风,带动他的躯体,将从泥土生长的沉重感剥离了,□□消失、灵魂脱壳的状态。他毛毛躁躁地窜出,却轻盈似是一片羽毛,攥住一抹金阳悠悠坠落。   林琉张开的双臂与林凌祈的双臂逐渐对上。灰色地面上,随光而动的两道影子一刹那重叠在了一起,浅阳镀上温柔的色彩,在蓝天下的一角,真如黑天使的一对翅膀生长了出来。   沐浴着金色阳光的林琉落在了林凌祈的怀中,手臂环上他二哥的脖颈。   不受眷顾的小帽子与巴掌里的光线同时落了地,紫葡萄颜色的书包不安地晃了晃。   “谁都没有你得意,小星星。”林凌祈抱着他颠了两下,脑袋贴着脑袋,蹭了蹭他口罩下的小鼻子,逗弄着他憨憨的小弟。   “咯咯咯。”乐坏了的林琉可说不出话来了,抱住林凌祈的脖子啊呜叫着吻了两下他的额头。   算起来,还是林琉占了便宜。林家最受适合结婚女性欢迎的非林凌祈莫属,因为身为军人的他有绝对的安全感与责任感。   林琉有时也认为他是林凌祈统帅下的一颗小星星,不过是唯一一颗小星星,还得是林凌祈时时刻刻放在眼前的、会吐舌头的小星星。   所以说,即使林凌祈是酒鬼,也是个着实有分寸的酒鬼。   林家二哥是个多种特质融合在一身的具有特殊吸引力的俊美男人,各项能力相辅相成。明恋与暗爱的人能逮一箩筐了。   哥哥姐姐当中,没头没脑的林琉也最喜欢他的二哥了。   掉了的军训帽搁在了林琉的不安分的左脚上,随着林凌祈的走动一晃一晃的,隐隐约约要掉落地。   谁让懒蛋林琉很乐意被抱住。双腿盘在林凌祈的腰上腻歪着,抱住林凌祈的脖子吱吱哇哇乱叫,怎么也不愿意下来。这般的样子可不像第一天军训与王秀老师在办公室“对决”的正经模样,充满了小娃娃惹人烦的架势。   依据结果来说,林凌祈倒是一直顺着林琉的心。小星星要抱着就抱着,要背着就背着,小星星要牵着就牵着,醉鬼二哥很乐意。   但林凌祈总会用为难的神色假意拒绝,迈出的步子也不稳健了,像是被沉沉的林琉压得走不动了。最后,经由林琉一番说各种各样的好话与缠人的撒娇,林凌祈再装作勉为其难的接受。应该说,就像林琉乐意被人抱一样,他也乐意抱着撒泼打滚的林琉,享受着难得的并且是容易得到的亲密。   两个人颠簸了一路,最后到了林琉最初待的小凉亭。   一上午,林琉都在嘟嘟嘟地与林凌祈聊着天,从天说到地,还踩死了无数的小虫子。   中午时,林琉没有回家,随着林凌祈去了家较近的、熟人的西餐厅。   林琉装着暗暗的小心思,想去西餐厅架着胳膊跳个舞,于是主动提议去吃西餐。   结果到了地方,善变的他立刻不想了。他只望着闪闪发亮的灯,捕捉着飘散到空气中音乐,思索着千奇古怪餐巾花的折法,并嗅着各类食材混杂在一起的独特香气,顺手拍拍小肚子,说:“我们快吃饭吧。”   两人坐在最里侧靠窗的安静位置,能将一座小巧的后院小花园纳入眼中。嵌入式圆窗户的近处,七子花簇簇开放,有些已经结了果实;较远处的高大松树下立着一个人,人旁边有一条黑狗。除此之外,大都模模糊糊,绿意连绵一片,只能视为全是单调的绿叶。   点好餐后,林绍伊的电话也来了,诘问着笑眯眯的林凌祈把傻蛋带到哪里去了,他等了半天蛋都没有滚回来,还是苏立原告诉他的。   怂蛋林琉跟在林凌祈身边对阵林绍伊可一点都不怂,拨弄了下门前的镀银烛台,在一旁高高兴兴地说吃好吃的了,一点都不会给废话大王带的,废话大王应该吃废话。 第37章 婚礼一支舞   ===========================   挂上电话后,两人回到原位。林琉再向窗外看时,绿色依旧铺满眼前,人还立着,松树不动如山,黑狗倒是跑没有影了。   餐前酒上来时,林琉已经放好摆弄已久的餐巾花,乖乖坐好了。面上的神情得意洋洋,万分期待他的好吃的。   酒鬼林凌祈要了餐前酒,仍穿着军训服的小林琉瞅了瞅他的衣服,没有要酒,要了个轻轻松松的淡茶。接着,各道菜在华丽悠扬的钢琴曲的牵引下轮番登场。   不过,林琉有点失望,因为林凌祈说的“带子天使之法”里没有天使,也没有天使的小玩具,吃完也没有见到天使,虽然他自认为是个聪明的明白人,可该有的期待可半点都不少。倒是最后的香草冰淇淋,让他美美地点了点头。   出餐厅之前,主人来与林凌祈见了个面,他是站在小花园的那个人。   “林二哥。”西印安朝向林凌祈点了点头说。   西印安本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原本是清晰明朗的,却被个中间的多余的东西阻塞了,多了些值得琢磨的特质。   西印安也就像人们印象中的寻常人一般,见到过后不会有刻意的遗忘过程,平平无奇的能让人自然而然忘记。这样很好,本来该是如此。可不知是哪一环套错了,人们反馈到他身上的视线又经由这个套错了的环反射了回来,总能在这个本该寻寻常常的人身上发现点儿自身的痕迹,也就是说,人与人之间就像印章一般,总有点线条的相似性。一些人看西印安就像个奇形怪状的镜子,能在他身上发现自身的特质。   当然,这些人不包括林凌祈与林琉,说他们目中无人也好,以自我为中心也罢,总归是不注意西印安的。   但林琉能发现西印安这种特质,因为星海具有,他瞄一眼便能知道。   唯一的区别是星海是震撼的,如一片波澜壮阔的海,而西印安只如一簇虚弱的火苗。见此西印安,林琉想到了具有极大包容性的星海,可静下来思考思考,星海就如一团迷雾,每个人都能是迷雾走出来的人,每个人都能扯上点关系。   “完蛋了,我无论睹什么都思星海了。”探究半天,林琉在心中说。   “好久不见,印安。”林凌祈露出笑容,招呼着西印安。   林凌祈与西印安是高中的同学,以前同为林叶高中一班的学生,再次见面也不陌生,能说上几句话。   总的来说,西印安是个不引人注目的人,说话也跟上了他的外表,不温不燥。他倒像是故意来表现出平凡的,将那些相似的线条遮挡起。也确实如此,西印安过的是隐士的生活,几乎不与人交谈。   林凌祈待人接物总有谁也学不来的爽朗与潇洒,又不失幽默,能将林家人的矜持贵气与他本人的压迫凌厉收放自如,一笑一动是自然流露,受不了的话自会当场呛回去,率性而为。有时还有一点昏昏沉沉,那一定是快喝醉了。这些点他与迷迷瞪瞪的林琉挺相似,倒与林媛薮与林绍伊不同。   林琉成了个精致的小少爷,立在林凌祈一旁静静听着,一身闲闲散散的军训服也压不下得天独厚的神秘与金贵,真像是个金闪闪的蛋。   林凌祈没有介绍,西印安也没有问林琉的身份,只坦然地扫了他一眼,什么情绪也都隐藏起来了。   说了几句,两人握了握手,点点头各自离开了。林凌祈牵着林琉热腾腾的手走出门外,西印安则继续去后花园看黑狗溜它自己。   好学生林琉按地不按时上学,两节课过后又来上学了,打瞌睡的警卫大爷经过这一周都认识他了。   两人再次来到小凉亭上,不再重复上午的讲话,林琉邀请他的二哥与他跳舞,他可以作为女方,那样林凌祈不会为难也不会拒绝了。   “想跳什么?”被邀请的林凌祈抱起他说。   “狐步舞!”   “为什么?”   林琉摸摸下巴,取着舞蹈的第一个词,学着小狐狸精明狡黠的样子转着眼珠子,说:“因为我想结婚啦。”   他这话在林凌祈看来是做不了真的,也便没有追问下去,只若有所思地将林琉放下,拨了个电话后,托起他的肩膀带着他转了个圈。   “会吗?我见你都会上树了。”   “会。”林琉挤出个小丑似的诡异笑脸。   条件简陋,为了配合着林琉的玩乐,林凌祈随意放了首熟悉的狐步舞曲子,便搂着踮起脚尖林琉的腰后退。转了个圈后,两人到了凉亭的正中间。   林琉有点不高兴,因为面对面而站,他像个小宝宝一样能被高大的林凌祈揣到口袋中。   “跟着我,琉星。”   “好。”   林琉立刻抛弃一丁点的不高兴,动着脖子点了点头。   不知名的小虫子响应仇敌小鸟儿叽叽喳喳的号召,咕咕哒哒叫个不停,为舒缓流畅的曲子减少了不少正式感,增了不少轻松惬意的自由感。林琉做了个鬼脸,两人手臂抬起,相视一笑,配着舒展、平稳的移动而身体贴近在一起。   从容的脚步变幻着,在落地的青叶子上摩擦着轻盈荡过。阳光持续不断地播撒。   两人贴着的身体摆动着,营造着起起伏伏、升升降降的律动。林琉一时间想起了星海,不受困束的阴暗从心间滑过,他念想着此时的共舞如同在逃不出的火场中,火焰蹿升,时而上时而下,只能悬溺般呼喊。   林凌祈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搂着他肩膀的手轻轻动了动。   同时,一只空冥飞翔的鸟儿惊叫。   林琉猛地一甩头,彻底从悚然的沉迷中逃脱。   再思索此刻的舞步,单纯的他心怀喜悦,彻彻底底地享受着。柔软的身体连续不断地被林凌祈带动而变幻着。林琉抛弃了火场的丧生,而感到他们是如在树林间穿行的小溪,潺潺不止,跌宕不断,永远都不会被搁置。   斜下的阳光伴着细小的尘埃起舞,照在凉亭一个角上。一不留神,两人伸出的双腿已逼近光辉的斜线。嗖嗖,仿佛有衣摆的摩擦声,两人优雅、平缓地滑过旖旎的光之斜面。   本要接近更大面积洒落阳光的两人一个转身又已偏离,彻底剥夺了夕阳覆盖跃动脚步的希望。善良的林琉仿佛细微观察到了,借助林凌祈手臂坚固的支撑朝后仰了仰背。细小的瞳孔中接下了一闪而过的火焰般的夕阳,透明的希望之火重燃。忽明忽暗中,只有滞留原地的浅金色灰尘剧烈地震颤着,略带惆怅地落下地面。   就像刚才林琉从树上跳下来交合在一起的黑影子般,两人的手臂恍若撑起了对翅膀,虽有些大小不均,但也默契的形如一人移动着。   唯独有点不符合此时场景的,不是林琉的装扮,而是他的表情。他是用跳小熊舞的表情来表演狐步舞了,红红的脸上镶嵌着两枚瞪大的黑眼珠子,亮晶晶的闪射着笑意。因嘴角最大限度勾动而堆起的腮帮子嘟起,配着他灵动轻巧的后仰是无比的扎眼,就像穿着花棉袄的喜庆年画娃娃。   林凌祈看了他一眼就默默移开了视线,一眼后残留的笑意经久不散。   一曲结束,悦耳的音滚滚前进,手机仍在播放着音乐,鸟语与虫语的教学也未停下。累坏了的林琉搂住林凌祈的手臂直喘气,摇摇头说:“要是熊跳着舞,都没有力气去捕鱼了。”   “只有你才会这般累。”   林琉嗅着香味,一低头,将他手上的甜三角形巧克力塞进嘴里,乐滋滋地说:“或许是如此,谁让从天上掉下来消耗了星星的大半力气呢。在梦中,我能手举高山,脚踹飞艇,胃口大的能喝干一片海,手指大的能戳掉圆月亮。谁都比不上我。”   “啊,不错。”林凌祈随意应付道。   嫌弃狐步舞累人的林琉休息了半个小时后,跳起了活跃的健康操。一旁的林凌祈则依靠在椅子上,吹了吹肩膀上落的飞灰,拿出兜里时刻揣着的小酒瓶,观看着林琉蹦蹦跳跳的傻样子,一边喝上两口。   林琉的书包中藏着一把大剪刀,是个脑袋大的剪刀。刚才林凌祈从紫葡萄书包拿巧克力的时候发现的,还差点把手给划到。见到剪刀,他有点明白林琉爬树是想做什么了。   “你想修剪树枝吗?”等林琉跳完一曲健康操后,林凌祈问道。   “对。”林琉晃着脑袋坐在林凌祈身边,摸了两把大剪刀。   林琉是准备修建枝叶的。但他想要获得树的认可、得到树的称赞,所以他爬上树希望能感觉到树的想法,站在树的角度来计划修建的事宜。   结果他上去后,不知道是懒惰使了性子,还是贪玩绊了手脚,总归是不想修理了。   但聪明的林琉不会这般对他的二哥说,他只会挺直背部,大着舌头编造着理由说:“我想树最想要的是任意生长。不管是死是活,都是自由化成的灰尘。机智的我只好放弃修建的想法,转而专心观看树所展现给我的伟大的创造力。哇,就是这样,我变成了美的观察者。” 第38章 与天对应的地的拼图   ===================================   听完他的一番话,林凌祈皮笑肉不笑地瞅着他,把喝光的酒瓶递到他的手上,呼出酒气说:“小星星,这酒应该是你个小醉鬼喝完的。”   “我可不能喝那么多的。”   “那你怎么胡说八道那么厉害啊!琉星。”林凌祈捏捏他红红的脸蛋,清冽的眼眸含着真情实意的笑意,眉尾上挑,显出轻淡的压迫感,如醉酒的老鹰盯着远处蛇样的藤。   林琉急忙捂住脸跑开了,一只手攥着酒瓶、叉着腰依在掉漆的圆柱子上站着,一只手捂住冰凉的额头晃晃脑袋,才不会怕林凌祈。   摆出个姿势后,他踩着松动的一块砖头向前一跳,重新坐在林凌祈身旁说:“我可不是采格·杰戴斯,他才只会胡说八道。”   “啊,采格·杰戴斯啊,采格·杰戴斯。我可是很了解采格·杰戴斯的。”林凌祈逗弄着洋洋得意起来的林琉说。   果不出林凌祈的猜测,林琉立刻变了神色,嘴巴愣愣地张大,眼睛闪闪烁烁,珠子慌里慌张瞎转悠,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还好他是脑袋转的快的人,眨巴眨巴眼,点点头说:“嗯。我们去修剪小树吧。”   志远高中的两株小叶黄杨树惨遭了林琉的毒手。他动作小心翼翼并慢慢吞吞,征集到的林凌祈的意见从来都不听,揪着树叶也没有思考多久便下手了。不过,他是个有天赋的选手,用了半下午的时间,两株不惹人注目的灌木被剪出了一对合翅鸟儿的形状。   “二哥,你明天还来找我玩吧,为了你,我会逃学的。”林琉拿着用树叶做出来的佐罗面具,趴在林凌祈背后小声说。   “琉星,你不适合逃学。”   林琉知道林凌祈拒绝了他,失望之情没有表现出来,只扔掉树叶,抱紧了林凌祈的脖子说:“我想要个彩虹样的冰淇淋,二哥,我们去买吧。”   走到大门口,林凌祈拨打的电话奏效了。一个人等候着,手捧着一大束的甜雪崩玫瑰,笼罩着淡淡的月光走上前。   林琉的小鼻子第一个捕捉到了庆典般的愉悦甜美的滋味,忍不住动了动。焦急的小鼻子要是能自己跑,早抛弃迟钝懒散的主人先行一步了。   粉粉嫩嫩的颜色堆积在了一起,娇俏的甜雪崩玫瑰极具婚礼的浪漫意味,在此时出现,黑夜与不可多得的光更添雅丽与神秘。   探出脑袋的林琉扬起手臂,抓抓空气,一只手接住递上来的花,惊奇地将脸埋进了花中。香气拥抱着急不可耐的小鼻子。   “我很喜欢,二哥。”   冰淇淋林琉没有吃到,因为披着风衣、站在暗处的林绍伊走了过来。在林琉眼中他如同暗夜中的一尊吸血鬼降临,马上就要把他的血吸干、把他弄得凋谢成灰了。   “懒蛋给我。”   这个华丽的“吸血鬼”递给了林凌祈一根烟并黑着脸一把抱住了捂住脸的林琉,将呼呼装睡的他带回了乡野珍珠。   娇艳的甜雪崩玫瑰摆在了客厅上,与林琉昨天得来的小棕熊玩偶为伴。   军训的第八天,林绍伊拽着沉浸在大清早犯迷糊的林琉登上了飞机,并在一座临海的酒店住下了。这不是最后一次,很多时候,迷迷瞪瞪的林琉都被他的姐姐哥哥们逮住,然后逃学去各个地方尽情玩耍。   军训第九天,林琉见到他的大姐姐了,是在一场探戈舞会上见到的。姐弟俩热情地拥抱。主导一切的林绍伊坐在一旁冷哼,席斯和他差不多,脸色发绿,暗暗磨着牙。   小林琉理理西装袖子,喜悦的小眼神四处瞄着,一挑眉,能吸引所有的人。他乐颠颠地邀请着每一个对上眼的漂亮女士共舞。被邀请的每位女士都没有拒绝伸出小爪爪的他。当然,林琉第一个邀请的自然是林媛薮,席斯都靠了一边站。   “给,小琉星,给你的明信片。”   林琉接过了,一张张翻看着,但他可不满意了,一点都不古怪暂且不提,这都是积攒到一块给的,绝不是一张一张寄出来的。   “看,我还标了日期。”林媛薮摸摸鼻子,指着昨天刚标完的日期说。   “哼,傻大姐,我从来都不看日期。”   “小琉星,嗯……我还有时间,假期还不到一半呢。”   林琉瞧了席斯一眼,眼睛懒懒散散地半眯着,神情姿态像个老先生,开口像个小屁孩,脆生生地说:“我可不想亲自来接明信片。”   “放心吧。”林媛薮吻了吻他的脸蛋,托住他的小下巴,妩媚地一笑。“一定是明信片送到你的手上。”   席斯在一旁看得身躯一颤,总感觉邪恶的小林琉会将他的老婆给抢走,不由怒上心头,急上眉梢,将林媛薮拽进了怀中。   军训第十一天,林琉回到了学校。绿莹莹的书包里装了几本书,他一会跳着健康操,一会翻看著书,打瞌睡的时间也少不了。   军训的最后一天,清晨的状态不是很好。大片大片的乌云就像站在操场上的学生一样连在一起,笨重地游动着,也如同一块块被敲碎的煤炭,快要将天上的光明遮挡着完完全全,显出异样的昏沉。   林琉坐在观众席上,仿佛回到了最初的起点,重新背上他喜欢的小黄书包。他的怀中揣着两颗糖,嘴里咀嚼着三颗糖,端坐在操场的看台上,无精打采地观看他的同学们进行军训最后的汇演。   “嘿,同学,你不表演吗?”一个高年级的问道。   穿着军训服的林琉没有理会,他正奋力与嘴里的糖果进行斗争,隔着闷闷的口罩,可不舒服了,没有多余的注意力移到有点不怀好意的人身上。   等到他口中与怀中的糖终于都进肚子后,一半的汇演也结束了。剩下的一半林琉没有看,他偷偷摸摸地弯着腰,显眼的像沙漠中的仙人掌,跳跃着快速跑走了。   “万千的闷热绿色更显人工,铺展开来,不需要多好的眼力,一眼,足能纵览全貌。憋屈,天气真憋屈,憋屈……”   林琉踩着灰色的不平的地面,依靠在一堵淡蓝色的光洁油漆墙上。一朵大乌云恰好顶在他的头上,吹了好几口气也撵不走。   让他放弃吹气的是鸟儿一闪而过的剪影,不知道是在云上、云中、还是云下穿梭而去,张开的翅膀比他呼出的气息大多了。有了对比后,林琉不认为他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便放弃了无力的挣扎,安稳地待在浓暗的乌云之下。   乌云将自然的声音都吸走了。林琉能听到操场上震耳欲聋的口号声,他无事可做,便闭上眼静静地听着。   透过一波来、一波去的大同小异的呼号声,他能敏锐地发觉晒黑面容背后的辛酸与苦楚。只有一点,一丁点的拼搏与毅力,因为这一丁点是在军训后能够留下来的、能够被取用的、能够被理解的。其余的,军训结束,一切都化为了无有,渣都不剩下。   痛苦才是永恒的,其余的都是痛苦的附属品,这是他此时的想法,也是他作为游离的参与者与体验者的收获。   “你在想什么?”林凌祈从小道走来,轻声问道。   “想花花绿绿,想不用等待的雨水会值得期待吗?想跳舞多好玩。”   “又想跳舞了吗?”林凌祈取下林琉被糖黏住的口罩,蹭了蹭他沾满糖的嘴角。   “不,我想看一些人造的东西。”   林琉知道他成了只小花猫,不过是能躲起来的小花猫,结果一看脏乎乎的口罩,有点不好意思了,立刻将口罩从林凌祈手中抓走,又慢嗖嗖地拿出一个来。   林凌祈视线在周围巡视了一圈,没有看到一件不是人造的东西,一低头,看到林琉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面藏着莫名的期待。他细腻的脸颊被从乌云里挣脱的阳光轻柔地抚摸,倒是由此及彼,也让见到的人想摸一摸是何触感。下一秒,阳光快速消失,林琉也将口罩佩戴上了。   林凌祈摇摇头,手一抬,按住了林琉的脑袋,露出一口亮眼的白牙,说:“我带你去博物馆看看。”   “嗯。”   林凌祈带林琉去了距离较近的石刻艺术博物馆,去看各式各样的石刻和馆内建筑。随着时间的推移,快到正午时,温度爬升的比林琉的脚步还快,两人都流出了点汗水。   清晨的阴云被渐渐盛大的阳光所撕裂,浓暗的平铺的云从密稠变得透薄,出现了细密的、连在一起的裂纹。纹路处光芒万丈,隐隐约约播撒着光。破碎的线条密密麻麻,牵连住整片高空,像是要爆炸的肿胀蛋壳,将要孵化出一颗硕大的圆太阳。   热汗化成了冷汗,从后颈直滑到了腰部,在热腾腾的身躯上激起了一缕冰凉,惹得林琉抖了抖脑袋,想着热乎乎的皮肉创造着冷冰冰的汗液,想要寻求安全感的他应该吃个冰淇淋,然后冰凉就会将他牢牢夹住了。他会安全的躲在中间,什么也侵袭不了他的。   然后,林凌祈一巴掌把他的想法给拍没了。林凌祈让胡乱想的林琉快走,不要卡在一个地方不动弹了。   怨念四起,脑中有冰淇淋的林琉耸着小鼻子不满地回过头去看,恶狠狠地瞪眼,发出饥饿小老虎的吼声,然后又在林凌祈举起的坚实拳头的压制下默默扭过头了,想着谁也没有林凌祈靠谱。 第39章 无谓的有相与无相   =================================   等到石刻博物馆时,林琉莫名颤栗了一瞬,抬头向上看,受此古迹的影响,他倒是把裂缝般的天空视作了上古遗物的碎片,或者是占卜吉凶的诡谲龟壳,心中祈求着展现在眼前的预兆是吉兆。却在快要低头时,感觉到了雨。雨随着太阳下了起来,砸到了他的脸上。   “会有小狐狸娶亲吗?二哥。”他的小手指微微颤动着。   “没有下雨,琉星。太阳也没有露出完整的头,没有太阳雨。”   林琉抿了抿唇瓣,没有吭气。他想着这阵太阳雨下的时间太短了,狐狸怕是都没发觉吧。可对于星海来说,他是不是也像雨水这般的小而发现不了呢。星海一眨眼,渺小的他便消失在了人群攒动之处,再也不能寻到了。   “我庞大吗?”林琉踩着一截台阶,傻呆呆地问。   “琉星,你熠熠生辉。”   “会被忽视吗?”   “谁都不会忽视你的,琉星。记住,你熠熠生辉,谁都不能对你视而不见,总会一眼注视到你。”林凌祈盯着他的眼睛看,温和而不容置喙地说。   穿过楼梯进入内部后,暂时自卑的林琉一直牵着林凌祈温热的右手,踩着地上淡漠的黑影子,一路跟着前进。他不说话也不乱跑,嘴巴咬紧像是还在被糖黏着牙齿。视线只略微地转动,或是轻扫一眼经过的石碑;或是被银杏叶缝隙间流出的光点儿吓到了;或是路人经过时眼睛不可控制地闪了闪。   “怎么不说话?”   “它们都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林琉感觉这话说得没有意思,像是在闹脾气,摇摇头,再说:“瞄一眼就够了。这些大宝贝不能被我使劲揉搓,不能被我抱着亲吻。它们无动于衷的看我,我也只用看一眼它们就可以了。”   “人们很会分类,一类的才放在一起,也便能窥一斑而知全豹,省时省力,我只用瞄一眼就行了。石刻博物馆,呵,这般说来,我在路边看个石刻的雕塑便已能了解石刻的艺术。看的只是艺术?看的是美吧,美对我来说从来都不稀奇。”   “此刻,我身处其中,不止是艺术了,我看到了死亡已久的枯朽灵魂,也只有这个我看到了。或许是有美吧,可被我刻意忽视了。除此,我也明白我与过去已久的历史隔着数也数不清的障碍。死不是无私的,生也不是无私的,生与死都有时间的界线,也就是先后的顺序,都不是无私的。”   “眼前的石刻是连接那时阴与阳的标志,现在成了连接过去与现在的刻度、成了无数情感的寄托、成了模糊不清的凝重时间等等,更让我见识到了死是大于生的,死才永垂不朽。我站在生界,经由这些象征成死去人的物品,看到了死的无限延伸,迫近生却接近不了生……就像它们冷漠的、草率的瞄我一样,我,我这个生者,高傲的生者、初生的生者,相对的要站在高高的崭新台阶上俯视拥有不了生与死的人工物品。这就是我的看一眼还有看一眼所得出来的。”   林琉倒是越说越得劲了,眉飞色舞,小眼神都要像只小虫子飞起来了。可就像林凌祈听到的,表达的林琉也感觉这说的不是他原本所想的,也不是他的心有序排列出来的。本该关照其他事物的心是被愤恨星海的情绪波及了,余波经久不息,让他有些看不清自身与环抱着自身的物体。   “小星星。”林凌祈牵着他走到了隐没在树丛中的椅子上,一边说:“你不能看每件事物都像看豹子一样。哎,我记得你一两岁时看豹子看得可仔细了,还想与同岁的豹子较量一番呢。对于石刻来说,我们看的可不只是死与生,看的是不单单是过去,我们看的是过去、现在与未来。”   “哼。不管这么说,活着的人就是骄傲。”   林琉吃了口林凌祈手上的白巧克力笑脸饼干,对着吹到眼前的银杏叶发出了好几个感叹词后,观看起了斑驳脱落的古代墙壁,并给他的二哥讲军训汇演的事情。   林琉不认为每个班级竞赛着汇报表演,他认为所有参加军训的人应该集合起来,一起行动。拆分开来的班级要聚合起,而不应该有一遍遍的、每个班级的重复完成成果展示。最后的汇演不应该有班级之分。   说到最后,林琉抬头看了眼天空,一不留神,天空倒是褪去了黑色的大块色斑,呈现出一片晴朗了。   “你没有看到最后,最后全体军训学生会有整体的表演。”   “不应该到最后!”   “琉星,这是你的想法,还有很多无数人的想法。你站在观众台上,看的是别人的想法,要带着点欣赏的态度,就像四周的石刻一样,其作品倾注了作者本人的创造力和想象力,观看的人也对映入眼帘的物品有情感的创造力与想象力。作品带有主人的想法和事件的因果,每件都不同,每件都值得你这个小家伙细细观赏,这不是你对世界的态度吗?观赏是你对世界的态度。”   林凌祈说到此停了停,挑着眉头略带点谐谑的意味,又往林琉张大的嘴巴里塞了块炼乳小饼干,打趣着说:“小家伙,你也是汇演的一员呢,结果你偷懒了,自成了一派。”   “哈,对,我只是个观看的人,我都给忘记了。我是个欣赏的人,只顾欣赏,有时候看的是实相,有时候是幻像。虚虚幻幻,没有定型,愉快便好,可心情低落的我忘记这一点了。好,勤奋的我要把眼睛的能力放到最大。”   林琉瞪大他的眼珠子,像刚才张大的嘴巴一般大,挪挪踩着石头的脚,望着林凌祈露出几颗小白牙。白牙上还沾着饼干的碎渣子。   “还有你的心,琉星,你要习惯,习惯所有的事情。”   “我知道,我会睁大眼睛的。”   “万事都能随风化成灰。”   “对!我只用睁大眼睛看就行了,不要过脑子。”   两人逛了一天。林琉只有他瞪大不少的眼睛露出在外,像一只眼珠子成精的小妖怪,吓坏了不小心看他的人。   “滑稽的像是青蛙,还是吃了水煮大虾眼睛的青蛙。”林琉蹲在清澈的池边,看着他自己。   “那也比不出声的幽灵强。”   七点左右,傍晚来得早了点。天色已暗,因为以为一去不复返的乌云又被多事的风姑娘吹了过来,遮住了朽朽老矣的太阳。   林凌祈带林琉回了林家,两人沿着路边两排常亮的小灯走到了树林中。   “我最喜欢的小屋子。”林琉挽住吸烟的林凌祈的胳膊盯着大树上的绿色小房子,学着林凌祈的表情,也仰着头呼呼吐着气。一双瞪的发红的眼睛迷醉般半眯半睁,倒是没有半点林凌祈慵懒随意的气度,瞧着真是格外的神采不凡,像只要嚯嚯砍树的小松鼠。   树上的小房子是老父亲林恩亲手打造的。他逮到林琉上树,担心他的小娃娃栽下来,亲手打造了这个树上的小房子让小林琉能睡得让人安心些,花了不少功夫才安在了合适的位置。   可爱的树上小屋外围挂满了温馨可爱的小灯,像是晚熟的铃兰花灌满了星星宝蓝色的光晕。   小木屋上也黏了一圈亮晶晶的宝石,随着无数盏灯光的开启也反射出闪光的耀眼亮点。木屋左上角,探出头的砖红色小烟囱里安装了个音色低沉的棕色钟,一拉能响三声,再拉继续响三声,要是哪一天小林琉睡得找不到北了,拉钟能让听到的人救助他。   小木屋取名为——星星屋,更得林琉的喜爱了。   如今,星星小木屋里没有了小床,而是立了一对软乎乎的躺椅和一张摆满所需物品的小圆桌子。内侧的四个角上则放置了四个米白色斗柜,塞满了奇形怪状的小玩具,合起的抽屉上被林琉画了质朴笨拙的蜡笔画。   只有斗柜上放着的半个狝猴桃不太对劲。它已经发霉了,绿油油、毛绒绒的,绝不是林琉画出来的,悬在高处像个藏污纳垢的法器,是举行某项神秘仪式的重要道具。   林凌祈观望到一闪而过的碎月,站在树下吸完一根烟后,腰上别着一小瓶白酒踩着梯子随着林琉上树了,钻进了林琉的小房子内。   说起梯子,林琉想给它取名叫蓝桥,因为他爬来爬去确实是有魂断的滋味。可林家大姐很喜欢那个凄美的故事,听到这名字抱着他的头揉了半天,让脑袋空空的他放弃了这个心目中的好名字。直到现在,这梯子也没有个名字。   “二哥,欢迎。我有上好的美酒和佳肴,只等着你了。夜晚寒凉,快快进来吧。”   林琉挺直腰背立在门口,一只手严肃地背着;另一只手臂轻轻抬起,先是迎接进屋来的林凌祈,然后手臂平移,缓缓炫耀着他的小房子。   一个怪模怪样的响指后,林琉得意的仰头。桌上的台灯亮了,完美展示出各式各样的酒和精美无瑕的酒杯,琉璃的光四溅。   吃食也少不了,凉果蜜饯、肉食海鲜、糕点小食各摆几盘,有顶级的白鳇鱼子酱,也有淳朴扎实的驴打滚。 第40章 大起大落   =========================   “谢谢,琉星。要是知道你想让我见到的,我会更快上来的。”林凌祈说。   林琉亮起了个顽皮的微笑,鱼儿似的噘嘴吹了口气,不再装模作样,扯着林凌祈的手臂将他拉到白色的小沙发坐下。   一道淡紫色的闪电从小木屋的背后闪现,然后是闷里闷气的轰鸣。   林琉轻抿了口桃子汽水,挑了挑眉说:“云太沉了,支撑着庞大的身躯可不轻松,只等一会儿,便会被撕裂得七零八落的,树梢上、泥地上、屋顶上……全是鲜血的痕迹。”   “喝醉了。”林凌祈侧着身子拍了拍他的脑勺,往嘴里灌了口拉图城堡红葡萄酒,“小崽子,尽说些想挨揍的话。”   “这可不是,这是我的真情实感。况且,我不想挨揍也挨揍了。”   “嗯……琉星,你喜欢雨吗?”林凌祈直直看着他。   “喜欢,有何不喜欢。流星雨我很喜欢,现在的雨我也很喜欢。”林琉抿抿嘴唇,疲倦地探出头往窗户外瞄。   看也看不清晰,黑洞洞的色彩把什么都盖住了。   说完,林琉挪了挪身子,往窗外伸出一只摇晃的手。静静待了几秒钟,什么也没有,雨还未下来。   至暗时刻酝酿着,夜色就像林琉看的那般昏沉。   沉重的白云让昏沉的夜更显无望,滚滚愠怒的黑暗驾驶着潮湿的东南风,在黑暗中肆无忌惮地奔腾着,越压越低,越聚越多。   轰!   一道惊雷,乌云翻滚着炸开了。紫蓝色的光打亮苍穹,林琉仰着脖子能窥视乌云仿佛在痛苦地痉挛。   可下一秒,乌云又威风凛凛地再次整合,借由无法遏制的痛苦而强壮。吸近黑暗之色的云的体型比刚才还要大,能够将风都毫不在意地抛弃。   倒是这雷遮蔽了人眼,它本是乌云同流合污的伙伴。   天空的沉重怪物无声观望着,迫近地面,低的要垂到了树尖上,一刹那,明白它要死了。雨尽,云便会散。   林琉双目也沾染了这片深邃的黑暗,一滴泪奔驰着落下了。   就像沉沉的云一般,他也被不轻松的东西所撕裂,借由轻启的嘴唇吐露着苦痛:“我要是爱你,无与伦比的爱你,二哥,会比现在过得轻松。”   林琉这话说的一点都没有出乎林凌祈的意料,就像此时的天空一样。林凌祈不作声,轻声嗯了声,静静等待着林琉的转折。   林琉飞速瞄了眼气定神闲的林凌祈,伤感地接着说:“啊,我当然也很爱你,二哥,就像爱废话鬼一样,爱傻大姐一样。要是我对你怀有与众不同的爱恋,我受的伤就少了,也不必苦苦寻找了。我认为:我要得到的爱比血缘之亲间超乎寻常的爱还要艰难。我可真伤心。”   林凌祈拽过垂头丧气的林琉,按住他弥漫泪光的双眼,吻了吻他的额头,担忧挂上了眉头,说:“听到这话我可不高兴。小琉星,是谁让你这般痛彻心扉?”   林琉静默着,呼吸都暂停了,与此时此刻的天空融合了,像极了暴风雨来临前的沉默。   “谁?”林凌祈眯了眯眼,一个字透出狠厉来。恰好一道惊雷蹦出,为这个字增加了肃杀的气息,酒气都多了些不可寻的肃穆。   林琉从鼓鼓囊囊的怀里掏出一根蜡烛,点燃;洒了点儿暗木幽香的香水,并播放着Meienzit ane nit,开始了抱怨:“哼,大星星,他是个调皮的孩子,惹人生气的捣蛋鬼!哇哇,这个调皮鬼可让我操心的没完没了。前段时间,他因为贪玩被卡在了个窄小的管道中,就像一只肥肥胖胖的大老鼠卡住了!谁都会取笑他,也都会怜惜他。”   “他真是太顽皮了!顽皮极了,尽会给他添麻烦。呀,我还得找到他,还得找到他钻的那根管子,把他揪出来才行。等把他找出来,我一定会狠狠揪两下他的小耳朵的,哼。”   最后,林琉气鼓鼓地叉了叉腰。   对林凌祈说出星海来,一连串的话语过后,林琉震惊的发现所有的失落都灰飞烟灭了。   憋在心中的星海、诉诸言语的星海,此刻站在相反的位置上,应该说是林琉的心将这两个不同的星海划成不同的阵型,缠绕在他心上的哀思从左换到右消失了。   以为会伴随很久的坏心情嗖的没有了,快的像水中滑行的蛇。   心中念着“黄尘清水三千下,更变千年如走马”,林琉撇撇嘴,摸了下头,结果没有摸到憋出来的灰蘑菇,真是太可惜了。   沉静下来,聪明的林琉思考了一秒钟,不止意识到蘑菇迅速枯萎了,也意识到他或许太过心急了,天空就一点都不着急。   他的心情都天翻地覆改变了,他想时间一定用了很多的,结果一扭头,这闷着雨点子的天之大锅还没有开盖,一点白气都不泄露。天空还真是不着急。   林琉嗅起了香水味,想着许多事情或许就如这股子香气一般举重若轻。   可如烟的香气过后,一切又将这般沉痛,星海永远都是他顽强追求的一部分,是永远不能失去的半颗心。追逐过程中,喜悦是暂时的,伤痛才是永久的。   林凌祈打断了他的所想,让他的舒畅之情持续着。二哥说:“哈哈,琉星,你在扮演胖大婶吗?”   “咦,二哥,你又一次慧眼识‘星’啦,一眼就看出来了。”林琉接着叹了口气,沉浸在轻若无物的畅快中,晃着酒杯说:“不过,我还真是被大星星折磨着。”   “大星星在哪里?”   “要是知道,我的痛苦会少很多。”   “嗯,我只能说,我也爱你,琉星,就像林绍伊爱你一样,就像大姐爱你一样,就像失踪已久的夫妻两人爱你一样,就像爷爷爱你一样。”   “谢谢,二哥,看来你不止是慧眼识‘星’。有你们的爱,我的痛苦减少了不少。啊,对了,二哥,你有痛苦吗?”   “暂时没有,我可没有爱上的人。”   “那你的喜悦也少了很多。”   林琉得意地晃脑袋,却怎么也不肯说他与星海的美好往事,就像星海本身一样,掩映在了他紧紧闭合的嘴巴里,只借由倒霉的大星星短暂地抒发着他的忧愁。   含糊不明的话语让听到的林凌祈没有视作真实的事,以为笨蛋林琉是在学校遇上什么为难的事情了,就像上一次他打电话说被老师训了一样,说与不说全在他,怎么说也全在他。   林凌祈也灌了口桃子汽水,视线看向渐渐消失的发霉狝猴桃,又回到乐嗨嗨的林琉身上,不由笑了笑。   雨哗哗啦啦下了,刚降落,便迫不及待地猛然加大。   林琉再次探出手,竖起了耳朵。这下,几秒的功夫,光洁的手面上便接到了几滴吻过浓绿树叶的雨水,有点沉甸甸的。   “哈哈,云的口水,太多了吧,它一定也是贪吃了。”   面上染上赤色的林琉甩着酒杯喊,嫌弃地甩甩手上的雨,往后一仰,掀起上衣露出圆鼓鼓的小肚皮,躺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林凌祈意识到,这下他才是喝醉了。   钟敲了三下,漫过雨,飘荡到守候人的耳畔。   醉醺醺的林琉被爬上树的苏立原背着准备下去。下起来的大雨把三人都打湿了,也让兄弟俩的酒醒了点儿。   半醒来的林琉不太老实,左摇右晃,差点上演一出“魂断梯子”。   紧跟其后的林凌祈熟悉醉醺醺的感受,能不打磕巴地安排耿秋将没有喝完的酒分给仆人,再派个人把小房子打扫打扫,还说打扫的人尤其要注意柜子上腐烂变质的狝猴桃。   说完,林凌祈独自在林中漫步,酒气也随着一路的雨而蒸发。   几分钟后,他站在亭子前,就着蒙特克里斯托雪茄赏孤独的夜雨。一支完后,他想着要多活几年了,还是少喝点酒为好。   睡梦中,林琉见到了星海。 八 零 电子 书 w w w . 8 0 8 0 t x t . c o m   这是非常正常的一个梦,与常人的无异,掌控者是身为主人的林琉。   他梦见他与星海趴在柔软干燥的草坪上玩,不幸的是他的头上沾满了细小的苍耳,小的就像蒲公英一样,沾的他每个发丝都是,弄得他快要成个绿发人了。   而他是不气恼的,因为他正靠在星海温暖的胸膛上舒适地闭着眼睛,享受着雨水无微不至的滋润。   至于气恼的人是谁,自然是星海了,因为星海正用双手将林琉头发上的小苍耳一点点的取下来,谁都能看出来他对这项磨叽的事不满。   林琉舒服地叹息一声,睫毛颤了颤,立刻变了天气。   雨停了,浅浅的阳光温柔的像是包围水仙花的清水,恬淡地浮在他的脸颊上,而他哼着友谊地久天长的曲子,时不时也自己改个词,欢欢乐乐地将友谊变成爱情之类的。   “至死不渝。”星海捋着他塞满苍耳的头发说,声音如旖旎的春光。   话音落下,星海攥住林琉递给他的手,优雅地取下林琉佩戴的白手套,在他的手心落下个一触即逝的轻吻,垂落的柔滑发丝挠了挠林琉敏感的脖子。 第41章 天际的那头   ===========================   闭上眼的林琉抖了抖,仿佛嗅到了露水带出来的草木馨香。这游荡的香还像长嘴巴的圆头啄木鸟似的与他玩起了躲猫猫的小游戏。   不由,白脸蛋染上了愉悦的潮红,轻轻开启了殷红的、玫瑰般的唇瓣,他说着:“大星星,你身上有我无法逃脱的致命的毒气。”   “看我。”星海说。   林琉立刻睁开明亮的双眼看向星海,龇出一口漂亮的大白牙。调皮的小手指轻磕星海的手面。   星海低下头,轻轻眨了眨具有不可捉摸美的双目。在抬起眼帘时,他让林琉看到了他期盼与林琉在现实相见的深沉内心。   “嘎嘎嘎。”   与星海心神合一的林琉一眼即能知晓星海的内心,仿佛是从星海心中孕育而生的魔镜。   望着星海的眼眸,傻呆呆的林琉浑身一颤,对此感到莫名的开心。玲珑剔透的心如被放在心尖上的人酥酥麻麻地啃噬着,他明白这是星海对他无声的鼓励。   这番沉默而幸福的对视,比得上世间所有人宽慰的话语了。对此刻的林琉来说,星海是他的唯一,而外界是围绕他的唯一而张开的磅礴大幕。   虽然林琉的头发还是绿绿的、刺刺的,无数的小苍耳只掉了微不足道的两颗,但他可谓是满意地笑了。   “地久天长。”林琉在星海的耳旁轻哼,眼睛闪烁着梦幻的神色,暧昧地舔了舔星海的耳郭,发出哀鸣般的喘息。一颗羞涩发红的苍耳落了地,但绝不代表小林琉畅快的内心。   一切坍塌了。   林琉醒来,发现星海其实来过,不是南柯一梦,还一整晚都在动着他的头发,理由就是他的头发炸开了。   “啊,酒喝多了。”林凌祈看到后,无精打采地应付咋咋呼呼的爆炸头林琉一句,一边咂咂嘴,用筷子尖点了点甜米酒聊表慰藉。   一听这话,林琉的嘴巴张成了个鸡蛋的形状,能将两个鹌鹑蛋塞进去,他也亲身实践了。   以令人毛骨悚然的速度吃完蛋后,林琉捂着嘴巴呼呼笑了笑,头发像盛开的老香菇似的抖啊抖,他可是相信林凌祈说的——星海酒喝多了!   饭后,天空澄澈蔚蓝,阴霾一扫而空。   精神活跃的林琉踩着还未打扫的宿醉雨水,戴着明亮的蓝色贝雷帽掩盖他炸起来格外荒诞的头发,从林家大门晃晃荡荡走了出来。   他要去上学了。今天是第一天上课,懂事的林琉打算做个按时守纪律的好学生,所以起的格外的早,还没有丢三落四而将校服穿上了。   艾蓝制作的衣服还没有给林琉送来一件,看来他是将林琉的话当真了,打算凑够一百件再给林琉邮寄过来。万幸,乖张的林琉也是将他自己的话当真的,即使他对“艾蓝牌”衣服望眼欲穿,但从来都没有催促过。   他翘首以盼他的一百件好衣服的到来,但也明白盼望是一件长时间的事情。也是因为时间长,盼望结出的果实会更加清甜与炫丽,美味可口到无法形容。拢在一起的盼望终会来到,到那时,一定是超乎寻常的一百颗流星雨砸向双手托举起来的、面带甜蜜微笑的他的。   “这校服真丑,丑的亮眼,我只好闭着眼睛穿上了。只看上半身,像只脱了皮的老母鸡,虽然毛都褪干净了,却也突显出了丑陋的色彩。什么掩盖都无了。”   抱怨的林琉颠了两下米黄色的、宽松肥大的短袖上衣,乐呵呵地甩着胳膊。这番轻松的动作,绝不是嘴上嫌弃的样子。   “琉星小少爷,您是有感而发吗?”   “不不。”林琉半眯着眼睛露出半边的牙齿,半吊子神仙似的摇摇头,说:“我是未卜先知、我是指桑骂槐,我是没有遥远过往的人。咦,越说越怪,青绿色伙伴,你问的是这个吗?一秒了,你不说我继续了。等我进去后,我会被剥了一层皮似的出来,高中就是这样,是剥人皮的工具。”   “剥一层皮不假,要的就是剥一层皮,一层皮褪下后,人也换了气象了。对,新学年,呃,新气象。”   “不不,这是无妄之灾,是慢性的屠杀、是笨重的折磨与是不解的模式。”林琉晃了晃脑袋,神色有些局促,“对我来说如此。啊,这是谁的错呢?”   “您会开心的,乌烟瘴气的黑色伙伴。”苏立原献上祝福,叼上棒棒糖,踩着油门出发了。   至于林绍伊,他今天逃课了。他经常逃课,远赶不上好学生林琉勤奋好学。   叽叽喳喳的好学生林琉拍拍肚皮,双手继而举起,继续高兴地说:“我很开心,说坏话让我开心极了。我喜欢坏话!坏话是个好宝宝!但我也能说好话的,嗯……啊!真美好啊,启程的第一步啊,跨过与跨不过去都会受益非凡。我正奔赴的天堂啊,她是情感的迸发桶、是火热的锻造石、是翱翔的高踏板、是期待的前进路。最不幸,我通过她跳跃到了干涸的池子中,摔得头破血流,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这又不是她的错。”   “您是中立的吗?”   “呼,我是个透明小鱼儿,会说坏话也会说好话;我是个透明的小鱼儿,游过去的什么都不算数;我是个透明的小鱼儿,吐出的泡泡转瞬即逝。对,不管好坏,我都是一丝不苟的欣赏者。我是中立的,是不存在的。”   “校服呢?”   聪明的林琉立刻摇摇头说:“校服可不是,我没有办法,它们丑出了天际,我想欣赏也欣赏不了。呼呼。”他撅起嘴吹了吹头发,想着这头发也应该丑出天际的。当然,他要是丑出天际就更好了。   脑中灌满泡泡的他望着车窗外,想着“丑”会溜到星海怀中吗?一想,他面色扭曲地绞着手,认为星海会这般对待他的“丑”,将“丑”像软绳子一样□□着。一眨眼,丑又变美了。   踏进志远中学的一刻,林琉知道他有点改变了。就像美与丑在他眼中有了清晰明朗的界线,他也不再是游离者,真正成为了一个地球生物。如同在梦中成为梦中世界的生物一样,他会苦其众人所苦,笑其众人所笑,乐其众人所乐。不过,在地球,变性会更大。   “我是个生物了,是个活生生的人了。”他捂着心口想。   揪了揪淡色的短袖下摆,满当当高兴的林琉沿着铺着稀稀落落树叶的教学楼广场左拐右拐地走着。   他的步伐有点沉重,包裹在黑色裤筒中的脚踝像是被招摇激烈的阳光捆绑上了。这不是他的问题,而是成为血肉之躯的人后一定会有的残酷的重量。成向上的竖直状,这种重量便最大限度地展露出来了。   “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想着时,心怀不满的林琉迈出一条腿,嘎嘣踩碎了一只肉乎乎的小虫子。他是故意的,虫可不是故意的。   倏然想完,他琢磨琢磨,蹲了下来,双手贴了贴颗粒感的沥青地面感受了片刻。   拍拍沾到的灰尘后,林琉扭动着黑乎乎的小眉毛,细细瞧着地面,垂下的眼眸中闪烁着惊奇迷幻的色彩。   拿手指拨了拨破碎不堪的肉虫尸体,一声忧伤而缓慢的叹气从口罩内闷闷发出。顿时想到自己成为了凶手,大眼睛机敏地溜溜转着瞧了瞧,结果是大惊失色。   他看到了不少乱跑的小肉虫,围堵在他的身边用柔柔的肚皮蹭着地慢慢爬,像是四溅的青绿色粘液朝向锅里流淌,肩膀上还有一只竖起长脑袋的,全像是为同伴报仇的激扬战斗模样。   林琉不安极了,轻手轻脚地动了动,逃离了点虫子战争的范围。   吹了口气,身为踩虫凶手的他尴尬地抿了抿嘴。细瘦的手指触着地,悄悄拿了片绿叶子一丢,恰好盖住被他踩死的虫。   自以为无虫看到,他嘻嘻怪笑两声,然后嗖地拨拉掉肩膀上耀武扬威的虫子,再次挪了挪身体,摘下帽子并垂了三秒钟的大脑袋,默念着入“叶”为安。   一抬头,掩盖一切、全身轻松的林琉看到了一只嗡嗡乱叫的苍蝇,正在喧嚣着噪音,逐步击破清晨安稳的和平。   痴心玩乐的林琉立刻抛弃了枷锁般的身体重量,飞速起身迈步,成为蓝帽子步兵追捕着苍蝇巡逻兵。   爽利的笑声从开启的双唇中发出,为此清新透彻的早晨降下了几道传奇之色的惊雷,真切是将清晨的安静击碎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网样的裂缝出现在露水消散之处。   憨乐的林琉张开双臂,宽大衣服嘭地鼓胀起来,如一只翻飞跃动的大蛾子。风都不忍直视这只落地的米黄色“大风筝”,绕着他吹向别处了。   林琉任由一缕缕阳光戳在他的身上,源源不断的舒朗金线精细地勾勒他的身躯。   肆意妄为的林琉眼中只有闪来闪去的落单小苍蝇,他只热情地与想要拔掉头与翅膀的小昆虫嬉戏着。   大概十分钟后,林琉裹挟着将消散的纯澈雾氛,探寻着若隐若现的苍蝇叫声,大甩着胳膊左拐右拐,丢掉进行修造的水泥小路,踏上了空空荡荡的杂茂树林,迤逦前行,最后弯腰找到了一片翠绿的八角金盘树叶。   动动脚,扭了扭脖子,咕咕叫了几声,他发现周围都是这种树叶。 第42章 绿宝石项链   ===========================   满眼泛绿的林琉甩甩黏满脏灰的手,嘴里咕咕嘟嘟哼着歌,抛弃了刚才那只苍蝇的表亲。视线对准手掌样子的绿树叶,并别着身子拔掉了一株纤细蜿蜒的蛇样小草当做串珠的绳子。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   早睡早起的林琉迟到了,还错过了升旗仪式。   他再是举着小书包眼巴巴地望着冉冉升起的红太阳,心中学着后羿恶毒地咻咻射着缀着红羽的箭,大口喘气奔跑也不能及时赶到教室。   走进教室的一刹那,林琉新奇感觉自己真正成了众人眼中闪闪发光的小星星。每个人都聚精会神地关注着他,大大小小的眼珠随他的移动而转动。   为此,漂亮的眼睛笑成了弯弯的小月牙状,甜蜜地躲藏在张开的帽檐下。他的心情开怀极了。小帽子上的几根枯草被窗外来袭的风吹得愉悦地摇头晃脑,而林琉乱跳的心比它还要欢动。   有条不紊的步调更加缓慢,乌龟慢的林琉想要在众人面前多放些光。   两步后,他还动了动脖子,手掌害羞地挥了挥,尽情地给陌生的同学们展示他刚做的八角金盘树叶项链,绿油油的颜色,是能沁人心脾的清新之色。   树叶项链他满意极了,相似尺寸的叶片不整齐地排列在项锥一圈,传送着还萦绕的风声。自叶顶端延伸的丝状叶脉徘徊了一圆圈,是他拥有的叶片项链最天然的装饰。   但树丛小狂人喜欢的可不是分割的叶脉,而是大树叶,因为能将他变得脏兮兮的校服挡下一大半。   “琉星,你是去海边度假了吗?”班主任王秀站在他的身后轻轻开口说。   谁都能听出来王秀在压抑着怒气,一时间,或是读书、或是闲谈、或是啃食的声戛然而止,之后迸发更活跃的假读书声。   “我想去的,但我去不了。呼,这可真忧伤。”万众瞩目的林琉转过身,扑棱两下沾满花粉与泥土的手掌说。   “既然没有去,那你就摆脱妄想。摘下你脖子上挂的树叶,呃,或者是项链之类的。快点走,拿出书早读!”   不知不觉中,王秀老师也染上了点“不要与琉星正经症”。   乖学生林琉眨巴眨巴眼,顺着王秀老师手指的方向,三步并作两步,立刻跑到他的座位上。   “我真难过。刚从森林里飞出来,又被装进钢筋混凝土的桶里了。”林琉咕哝着,用散发森林气息的双手拍拍脸。   没办法,小林琉只好摘下他精心挑选、揪叶、穿上的绿叶项链装进白云样的小书包中,想着天与地都会被他背上了。   拿出语文书看了一眼后,他拍拍桌子,开始摆弄他的脏手。   “我要去洗手!”林琉齐用眼睛与大脑袋琢磨了好一会儿,举起他更脏的右手,动着四根手指大喊。他的手已经成为细菌大军搭乘的规模宏大的战舰了。   没有老师理会他,班主任王秀进办公室了,早读的语文老师还未来。   倒是班级里的学生都理会他了,很多人也像林琉刚才被王秀老师的手指控制般,齐刷刷地扭过头看向最后一排却最惹人注目的林琉,乱七八糟起着哄,说什么的都有,却都不是对这位小狂人说话。   林琉是个我行我素的小屁孩,他才不管有没有人告诉他能去了,也不管班级里的同学的瞎起哄,只管抬着两条细胳膊稳稳当当地迈起步子前往水池。   一分钟后,林琉蹦蹦跳跳地回来了。集中注意力的他只洗了他脏兮兮的手,没有翻窗跳下去。   叮叮当当,第一节 课的铃正式响了。   幻彩的铃一动便震碎了轻薄的清晨,无数人正式从昏睡的余韵中醒来了。第一节 语文课开始了。   余下的时间内,林琉安安静静地坐在他的座位上,等待着放学。   他不是听课的学生,也不是无事可干的学生。有备而来的他在书包里捣鼓了半天,念着“出来,出来,快出来”的咒语,没有取出来一个冰河世纪,而是抽出了本有五十页的素描册,外加铅笔与橡皮。   工具俱全,拥有一切的林琉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了眼镶在黑板上方的钟表,两根指头艰难地握着笔,在白纸上画着他想画的。   素描册的第一页是他画的生命之树,已经过去许久了,掩埋在地下的尸体也距离林家人很远了。   有时候,身处教室内的他也会抽空关注着教室内的一切,体会着学生的感受。在抽出来的两秒钟内,他可没有忘记他的使命。   每一天,他都是想这么过来的,但一些老师不同意,尤其是语文老师,她真是负责极了!   上课第一天的第一节 课,她都叫了专心绘画的林琉两次了。结果是她太过生气,而这节课放弃叫将头摇成拨浪鼓的安稳坐着的林琉,往后则接连不断地将林琉提溜起来问话。   “这可不太美妙。”   林琉叼着三根铅笔,想着刚才语文老师怒气冲冲的大脸庞与全班学生幸灾乐祸的小脸庞,在脑海中组合成一幅“师生沙拉”图,忍不住哼哼笑了笑。   想了半分钟,他醍醐灌顶了,想着这是学生必须要有的,立即拾起笑掉的铅笔,接着呵呵笑了两声,继续投入到绘画中。 第二节 课的中途,窗外传出混乱的响动。在场的学生是在中午下课后得知的,而林琉是永远都不得知的——志远高中发生了件恐怖的事情,扫树叶的清洁工死了。   那人冰凉的尸体躺在大路上,额头上沾着一片青葱嫩绿的树叶,惨白的手底下按着一只血肉模糊的虫子。没有凶手,他是心脏病突发去世的。   好学生林琉托着脸庞、专心致志思考作画用了很长的时间,外界的一点儿风吹草动都未引起他的关照。   上了两节课后,林琉从教室消失了。他没有画成一张画,不是语文老师的问题,而是他的问题,因为他想画一株开花的无花果树,结果一动脑筋,发现他都把果子狼吞虎咽地吃掉了,花什么的都没有在意过。   “我要走了,我要走了。”林琉坚定地在心中说了两遍。他要快点去见见无花果树开出的花了,绝不是他肚子里养的贪吃虫冒头的原因。   行动派林琉想干就干。立刻,他嘟着嘴嘀嘀咕咕说了好几声再见,把头点得像只随风乱晃的豆芽菜。胡乱抓抓乱七八糟的笔后,又将空空的绘画本塞进小书包中。   哗哗合起拉链,一甩,小书包挎在他的肩膀上。   背着天与地的他轻轻从灰黄色的椅子上起身,高举着一只手,像个孤独的战士出征,朝后门慢悠悠地走去,身材挺拔而自然。与之相对的,是刚才一股脑前往操场做操的其他同学们。   “你要去做什么,琉星?”神出鬼没的王秀老师与林琉正面相撞。   “我要去找一棵树。”   “什么树?”   林琉溜溜转了转眼珠子,一指艳阳高照的窗外,幽幽说:“孤独的树。”   “回去。”王秀老师立即丢下这个词,转而丢掉呆愣的林琉。   王秀老师走后,林琉停驻在原地,严肃板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什么,左看了一会,右瞄了片刻,悄悄将脚往后挪了挪——一厘米,达成了“回去”的要求。   高兴坏了的他向前蹦了一跳,恰好跳过王秀老师刚才站立的地方,甩着两条手臂嘻嘻哈哈地跑走了。   王秀老师五分钟后忙完后,一走出来,阳光隔着,又与呆头呆脑的林琉迎面相撞。   “老师再见!”   阳光不再隔着,林琉从阴影处奔了出来。   愣神的只有王秀老师,她实在想不通为何还会见到“回去”的林琉。心掉入不可见的古怪世界,正在琢磨着如何逃脱。滞涩的喉管吐不出来一个干硬的词,嘴巴也像是被热乎乎的麦芽糖黏住了。   神思是个小孩子的林琉倒是一点奇怪的感觉都没有,泰然自若地乱扭胳膊,恨不得踮起小脚尖与左右胳膊各来一支舞。可惜他不会跳胳膊舞,只能憨憨地举高双臂,齐对着灿烂的大太阳,左甩右甩了两下,脚步不变。   躲在口罩下的脸蛋也如热情的太阳般散发着美妙的光彩,神采飞扬,表现他见到王秀的高兴,一丁点的躲避都没有。同时,聪明的他也知道不宜久留,万一无花果树的花在这短暂的时间消失了可怎么办呢?   于是,怪诞不经的林琉喊了一声后就如逃跑的仓鼠晃荡著书包匆匆而跑了。时不时踮起脚尖蹦上一蹦,用小帽子顶上几片鲜嫩的树叶,“啾”上一声。   寻果中之花的林琉夹在哗哗啦啦的树叶动与咣咣砰砰的双脚跺中,拐着弯向前游走。只留下呆滞的王秀撩了撩头发,以为是在廖无一人的怪异荒漠中,凄凉冷静的月亮低垂巨人柱上。   探究地往四周看了一圈,才明白她仍处八街九陌,是都市的一部分,小林琉是个混蛋小子。   口红的香味散发着人造的香气,剧毒般钻入了她的鼻孔内。   “罢了。”她说。 第43章 划船在夜幕的一角   =================================   纵情寻找的林琉拄着扭了三道弯的木棒,摸索了半天,等到中午下课了,口袋里都装满各式各类的果子了,无花果树都未在他的面前现身。   失落的他站在直挺挺的毛榉树下,磨磨蹭蹭地整理着他变成棕色的小书包。先把绿叶子项链抽走扔掉,又从中取出一颗蜜蜡光泽的海枣,叽里咕噜念了几句再也说不上来的“咒语”。手一甩,海枣往后一抛,啪嗒落了地。   虎头虎脑地撤撤身子,他又提起裤腿乐颠颠地寻找起了抛掉的海枣。好不容易海枣现身了,可怜的无花果树还是没有冒出来。他又不甘心,取下口罩呼呼噗噗朝海枣吐了几口气,迎着阳光一遮不遮地用眼睛盯着,耐心等了半天,回头,可树没有蹭蹭生长。   面红的林琉奋力搓了搓海枣,放在刚挖的巴掌大泥坑中,喝了声。背着手绕着海枣转了一圈,团了个泥球球挨着种子,呼呼吹着大风,挤眉弄眼半天,也没有生长出一棵无花果树。连海枣树都没有,这可真遗憾!   无可奈何,寻花无果的林琉只好走出校门,与苏立原击了个掌,挺着扁扁的小肚子,回“乡野珍珠”吃午餐了。   他一进门就被两个仆从簇拥着赶到了浴室内,一路被架着向前走,谁让他太脏了,绝不是在地上打三个滚的问题。   苏立原停完车就看到这阵仗,明白为何的他的嘴角有些抽搐,还不受控制地将与林琉击过掌的手背在了身后。   从水汽弥漫的浴室走出来的快乐林琉干净的要冒泡。容光焕发的他也确实是冒了,拿着恐龙吐泡泡机,吐了好几个彩色的泡泡才坐在摆满食物的餐桌上。金贵的像个小王子。   “咦,无花果。”肚子满满鲟鱼块与大虾肉的林琉化身懒惰的小精灵,抱着一颗腌臜的菠萝黄抱枕,躺进被太阳烘烤的露天藤蔓大吊篮里。   放下条纹状的淡色细纱帘,无声的风在帘子上搅动着,珍珠串成的流苏轻晃。   林琉平静的面容陷进光与暗完美打造的地界中,眯细了一对剔透的双眼,如酝酿充沛魔力的咒术师。三个相连的哈欠过后,他抛弃抱枕与多宝鱼木雕,手甩着吊篮里的象鼻子小灯盏,晃动耷拉在地的左腿小睡了片刻。   醒来后,林琉饿了,也再想起他的无花果树了。   他只能迁就着从花瓣状的浅色琉璃碗中取下一颗表皮皱缩的无花果干。两根鹤腿般匀称的手指把玩了半天,再伸出尖利的牙齿咬出了个大口。黏稠的香甜感从舌尖滑过,咽下去后,回荡在口腔内。   一点儿一点儿,撕人皮般破开外皮,充沛的香气一股脑从裂皮儿中透出。林琉心满意足地点头,拿出腰上别着的边缘雕刻一圈大熊星座的放大镜,拨浪鼓地转了转。   玩够后,他装模作样地把弄着果实,细细查看了缩起来皮里的不知是永生枯还是永生死的花瓣。   骨碌骨碌转着眼珠子,各个角度瞧了瞧果实,又咬了口,憋着气嚼吧嚼吧咽了下去。他眼中一亮,捏了捏自己骨肉均匀的肩膀,感觉两者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晒干的果实是丑陋的灰棕色,像无法再运转的干瘪紧缩的兽类心脏,有些里面还藏着些小虫子,就像腐烂的心脏中飞出来的苍蝇一样。柔情的水从无花果中消失了,甘甜的气息带了点缠绵的烟草味,轻嗅能感觉到秋天干爽的枯叶,能抚摸到烈火燃起时的激愤、悲壮。   心狠手辣的小林琉乐呵呵笑了笑,将果实撕裂了好几瓣,尽可能地清晰看明白团团簇拥的、如排列而起豆芽菜样的花瓣。密密麻麻的小籽紧紧有序挨着,连成无数条线。   眼眸闪烁着如梦似幻的神情,他往后一仰,喝醉了般哧哧哼笑了两声,手也一松。放大镜先显摆了巨石无法达成的优美空中二旋转,接着与一块沾着鸟屎的小石头亲密相拥。厚实、干净的镜面破成一片片的渣,饱经摧残的无花果也被他吃进了肚子里。   又躺了几分钟,林琉扶着沉重的大脑袋,一手摸索,揪起了印花银托盘边上的火烈鸟装饰。甩了两下椰子大的托盘,一声乒乓,盘子摆放在了圆桶形的橡木桌上。   他温吞地点燃节节耸立的塔香,托着脸庞像个揽镜自顾的魂灵。不一会儿,一生之水的气味便盈满屋,丝滑似是橄榄油浮在空中。   林琉鼻翼轻轻动了动,打了个迟钝的哈欠,有了点儿精神。   嘴巴含上一颗澄蓝夜明珠,取下头边儿挂着的亮闪闪银制三角铁敲了三下,无精打采地翻了个白眼。视线再转到桌上摆放的席纹黄棕色陶口罐,他从口里抓起了一串儿红玛瑙珠子套在了冰白色的脖颈上;歪歪头转了半圈,转而抱起了古朴色的曼陀铃,晃着两条腿弹了弹友谊地久天长的调子。   夜明珠吐到五角金枕头上,他也披着猩红白底的外套鼓起浑身的劲儿起身。沐浴着暗香,一脚踏空,滚出了露台的吊篮,脸朝下摔出了朵花。   一只百灵鸟赠予他遗忘世俗的高歌,立在他的肩膀上,似是想拈花一笑。   “鸟儿,去。”他闷声说。   百灵鸟蹭蹭他的头发,展翅一股烟儿似的飞跑了。   再次起身的林琉轻盈若蝴蝶,飘曳着行走。虚晃般咳嗽一声,外罩的衣摆扫过还余几朵撑开小白伞的秤锤树早熟的果实。一声情丝环绕的叹气后,他撑着滚圆的扶手,游荡般绕开这团团繁叶点缀的树离开了。   下午,林琉再次来到了学校,在树底下的落灰长椅上孤独睡了半天才走进教室。   他准备动笔画画了,可画的却不是他心上念叨一上午的无花果树,而是以前在方形屏幕上看到的一个场景。   但林琉是个有高超能力的人,记忆力与扭曲力也狂的惊人。他将看到的情景稳稳当当地安在了他自己的身上,当做是他过去亲身经历的,就像菠菜丝一样。   “那一天,血红残阳尽染的湖上,我划船。   举头,朱红大幕张挂着排列整齐的丝状白云,缠缠绵绵、安稳不动;白也白得不透彻,晕上了点儿昏沉的朱色,是我不能吃进嘴里的棉花糖。   前方,金光四溢的圆太阳闪闪而动,距离我不远。水中的潋滟金光在侧面,是浓墨重彩的一笔,缓缓倾泻在我张开的船桨上,笔直向前。   那船儿长出细瘦纤薄的长翅膀,镶嵌在红黑的剔透宝石上,是个落水浮起的死虫子样,逆着岸边招摇的树木倒显薄情地远走,沐浴着暗沉的光不知会荡到何处。激出的凌凌水波,搅碎了我的影子却显出金阳的光芒万丈。   丝滑的湖水如油扫荡木船身,迤逦成拖曳的尾巴。控制船的我耳聪目慧,是最大的明白人。可我很迷茫,漫漫水汽总归是死跟着我的,就像我无处可寻,无处可落的哀伤之泪。   但以被抛弃的树的角度来看,天上的太阳与水里的太阳拼成了i,也就是爱。米粒大的船与苍茫的暮光有个约会,我是朝着爱的。   红日在我的背后唯美落幕。”   写完,林琉再次看了看画,顿时大吃一惊,不禁面色扭曲地瞧着他的画——一个坑坑巴巴的大盆,盆里有一颗绿豆,绿豆还是坏了的绿豆,都发芽啦!而撑船的他就是冒出来的芽。   “哼!”眼睛冒火的林琉大力地拍了拍桌子,头推进桌面,更仔细地盯瞧着画,恨不得烧出一个洞来。   站在讲台上的历史老师给这位怪学生吓了一跳,强忍住没有跳出窗外,难得的是她是个能够立刻波澜不惊的老教师。所以,这位面容平淡的老教师只顺着所有同学的视线看向发出动静的林琉,扶着讲台声音不高不低地问:“那位最后一排的同学,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瞬间,教室安静了。   所有的同学光明正大地递送着眼神,脸上都挂着千奇百怪的表情,主要是与周围的人递送眼神,突然就默契极了,但对最后一排的同学只好奇地观望一眼。   可惜,正在蓄力“放火”的林琉此时是他难得的专心时刻,什么话都进不了他的耳朵眼里。   “哼!”这是林琉的回复——同学与老师听到的回复,臆想是打喷嚏的声。   “好吧,我们接着讲。”   余下的时间内,林琉心中一直憋着火,直到放学收到了清清凉凉的白桃子味冰淇淋。   夜色浓厚,四个人,林绍与林琉对桌而坐,手边放着浓茶,脸笼罩从烛台透出的昏沉光里,斗争着,噼里啪啦搓了好几盘麻将。瓜子皮落了一地。   临睡前,最大的输家林琉对最大的赢家林绍伊举起他的手,盯着地上的泥塑小天使酸溜溜地说:“废话大王,我想要去划船了。”   “现在?”林绍伊想了想,手指转着赚来的闪亮的金戒指,尽情地给林琉显摆。   “明天吧,我要睡个好觉。”   “好。” 第44章 苦与美同样永存   ===============================   林琉上了一天学后,又消失了半个月。   他要乘着呼呼作响的小飞机跑去洛瓦特内湖畅划小木船了。这个决定的一部分是许久未见的席远促使的,因为好朋友小远亲自来找林琉叙旧了,递给林琉一箱子小零食与白桃味的冰淇淋后,摇摇头说林琉有点儿憔悴。   这一丁点儿憔悴完全是因为林琉涂涂画画弄困了,全不是懒蛋真的憔悴,也有点席远试探的成分,但天真的林琉对席远说的却深以为然,坚信认定刚上一天学的他真的是累坏了。   所以,他举着一块儿坚果切糕甩着,严肃正经地边啃边点头。一块啃完,与席远拜拜手,说他要去休假了,刚好“回忆”了划船的经历,他想要再重温一次。   “我累了,小远,你能背我五十米吗?”因为不知从何摸出来的憔悴,任性偷懒的林琉还提出了这么个要求。   席远同意了,背着林琉走了三米后到了车上,时间短促得令人咋舌。   苏立原掐灭烟,看了眼糊里糊涂的林琉,叹了口气。   休假的安排也与林琉在学校的生活有关系,他感觉到了难以忍受的苦涩。   首先,怪异的林琉与周围的人没有共同话题。这不是谁的问题。寄宿学校里的人的神思也仿佛都被寄宿了,困在一间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里不想外出,他们基本上都与宿舍里的人交情,雏鸟情结一样。另一方面,千奇百怪的林琉不想要与人交谈。   专横行事的也只有憨乎乎的林琉而已,其余的人绝跟不上他的脚步,林琉也赶不上志远高中雄赳赳行进的大军。   一天中午,班级准备唱励志歌曲时,班长询问要唱什么,班里的同学讨论不停。   趴在桌上的林琉耳朵一动,捂嘴呵呵低笑,耳朵尖的他听到前方很多的人在说着一首歌——他刚好知道的一首,于是他想要与他们交流了。   “我知道,夜空中最亮的星!”林琉兴高采烈地举起了一只手,吸引住了前面的人都往他那处闪闪躲躲地瞄。   手臂最高的林琉更加高兴了,禁不住挺直了身板。   刚想道几句歌词时,发现前面的人猛地又将头扭了回去,慌慌张张,就像他身后出现了一只能吃人的怪物。   “哈。”林琉放下手臂,回头去看。王秀老师正提着包一脸愠怒地站在后门,看样子是刚来学校就到班来了。   随着她怒气的扩散,林琉的笑容不由自主地消失了,但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也没有转回头去的自觉,仍具有孩童般的天真与淳朴,自热而然地紧盯着王秀老师;但他具有贪玩的天性,几秒钟就受不了不同自然景物的单调地盯视,开始如同抓糖孩子的瞎捣鼓,探究着王秀老师。   他最先把握的不是单纯的外在,这种观测有显出他是睿智的,具有乖觉的感知力。   林琉见到眼前的人的一对正常的眼珠,但他却认为寻寻常常的眼珠子不正常——像细尾獴的黑眼珠,空洞洞的吓人,仿佛一转就能凸出来,真切是个能吓坏人的怪物。   搓捻了下小手指,林琉心中浮现出古怪之情,像是倏然意识到在学校里的压抑窒息感是由这位从外面走进来的老师缔造的。毫无疑问这是错误的,但懵懵懂懂的林琉由这一想法产生了对王秀的厌恶感,突如其来的厌恶感。   他还在思考。   疏离的视线不再直盯着王秀,他转了转身子,剔透的眼珠子晃了一瞬,看到了洁净窗户外的景象。   一时间,林琉呆笨笨的大脑袋里有了对比:咄咄逼人、压制蛮横的王秀老师与明丽清新、鲜亮夺目的外界世界的对比,就像黑与白一般的刻意强调。   林琉疑惑地歪了歪头,像是在思考王秀老师为何在短短的几秒钟内得到了他的厌烦与不满。   结果这一歪头,林琉没有将他的疑惑倒出来,而是见到了王秀老师油腻浑浊的发丝——头发紧紧贴着头皮,仿佛河里的漂浮物捞起来后一股脑地盖在了她的头上;白色的头皮屑是污浊物发酵出的白泡泡。   它是那般的恶心,还带了点缓慢地蠕动,却让看到他的林琉展露了清新的笑容。   笑容过后,突然多情善感的林琉又哀叹,为眼前的辛苦王秀老师哀叹,意识到眼前的老师与同学都承受着同样的压迫感,她的时间都交代给了这群高中学生。他又突然不讨厌王秀了,心中有了对她的尊敬。   到此便结束了,因为王秀老师抽搐着左脸颊不忍多说地看了林琉一眼,摆脱了林琉对她的桎梏,从后门走到前门,站在讲台上。   眼前终于没有人了,聪明的林琉摸摸小手指转过了身,张大嘴巴跟着一群人唱着夜空中最明亮的星,声音不高也不低,空明的像是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咕噜噜气泡。   唱歌途中,林琉受刚才思索的影响,用诡异的眼神巡视着每个人的背影,有的人一扫而过、有的人细细看了两眼、有的人在眨眼间掠去。   视线再过渡到窗户,静谧的是外面,教室内牛鬼蛇神、乌七八糟乱炖了一锅,两者都有趣,林琉又重现刚才的对比。   眨巴眨巴眼,他手一动,抓住了拂过的一片毛絮。   再抬眼,看到走到讲台上疲惫的王秀和她猛然挺直的衰累背部。耳边是一会嘶吼一会沉闷的声音,仿佛正在用噪音震醒耳朵与头脑。   锵然一声,隔壁班有人在敲□□板,哐哐哐,传到了这里,像是连在一起的数个脑袋炸裂了一个。   窗外是那般的平和,如静止不动的画,衬得这间小教室里是那般的嘈杂与律动。   林琉摸摸空白的脏卷子,反复反复搓着。哗啦一声,他笨拙地顺着卷子摸到了圆珠笔,尖锐的笔尖在他圆滚的指腹上油滑地踱了几步,扯出一道黑印子。   忽然间,林琉感到了不知名的苦涩,苦得他仿佛要哭泣了,对无关人可憎的同情转换为自身迸出的苦涩——他是将眼前所见之人与物包容在了一颗敏感的心中,以自身的幸福为一方,对不幸的环境和不幸环境中的人这一方的担忧冲击着,他人逃不开或是逃开过程的艰辛的苦涩在他心内化不开。他完全是自作多情,把什么都拢进怀了,格格不入地呕着气的。   “你喜欢吃苦吗?”林琉苦楚着口罩下的脸蛋,拽了拽前面人的衣服,想不明白似的发问。   “不喜欢,有苦东西给我吃吗?”那人露出了开朗的微笑,对待陌生人的友善模样。   “没有。”林琉诚实地摇摇头。   见到这个人的笑容,林琉发现他的苦涩是站在制高点上的蔑视,不会惹人喜欢的。   就像感情被星海支配着,他此时的苦涩也正被支配着,被这个世界压迫着。不过他逃不开深爱的星海,但能逃脱这种苦涩的同情,一个冰淇淋就好了。   林琉想完,说干就干,缩了缩脑袋后,迈着步子慢腾腾地绕开桌凳,拽门,从后门走了出去。   走出教室后,他尖啸一声,翻腾腾跃如幸福的鸟儿,赴上一场与盛日旷景的绮丽之约。   恍惚间,林琉吸溜下湿润的嘴唇,仿佛看到了王秀老师咬牙切齿的表情,这实在是太奇怪了。定睛一看,才发现不是错觉,王秀老师来追他了!   美梦过后,迎来了第二天,可怕的是林琉同样感觉有些苦,自身的苦与其他人的苦都有,苦的状态又有了细微的不同。   他见一眼每个人松下的沉重背部与低下的脆弱脖子就会感觉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沉闷与颓丧,含有说不上来的怜惜,是怎么样都说不通透也画不出来的,就像被皮紧紧包裹的无花果一样,仿佛是背后世界的东西,是影子的世界,也确乎是这个世界的东西。   看着看着,林琉会更加难受,想着这是谁都逃不开的魔咒,被无形的东西卑微压着的象征,是无法解释的界线,是困惑众人的谜团。   其实被束缚的却只有他一个。他的心像失去一块般空落落的,定定望着这些如撑着饱满稻穗垂下去的稻杆样的躯体,格外不踏实。可这些仿佛只是镜花水月,是他的自作多情,自怨自艾,捞起的只有对世界的不信任感。   或许苦与美都是刹那的事物,是存在于万事万物的,也是需要时机的,要找准角度的,而具有长久美的林琉也含具着长久的苦,只不过很多时候他都忽略。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他的左眼滑落一滴滴的泪水,在心中这般平静地问道。林琉别扭地发现,他在排斥这个世界,显现而出的是他在戏耍着这个世界,流出的泪是证据,即使这不是他的本意。   最后,林琉选择摆脱让他霎时感觉到的苦,投身到能掩盖苦的场所内。   “我只能这么办,在没有罩住我的星海之前,我只能这么做。”林琉无精打采地晃着水晶球内的纯洁雪花,默默想着。   “琉星小少爷,您想要哇哇大哭吗?要是您想要,我会回避。”一旁的佣人皱着眉头问道,端来一盘做成花朵样的点心。 第45章 山水载乘   =========================   “我想哈哈大笑。笑声会震碎您的耳膜的,这是善意的提醒,不是危言耸听。”   林琉捏了块牡丹花饼干,顶起膝盖往上一动,故意打翻了个花瓶。水漫过方台的边缘溢向四周,而罪魁祸首摔倒后再爬起,做着鬼脸任意自如地跑开了。   水晶球从空中坠落,破了,封印其中的雪就像林琉的笑声一般四处飘散,拼凑出貌似自由的衰败。   经由种种,哈哈大笑起的林琉不想上学了,他要去休假了,辛苦劳累的他需要游玩了,想要在水上荡漾,咕咕哒哒冒泡了。   但在前往划船地之前,林绍伊先拖着“半身不遂”的他前往了人影稀少的盛大滑雪场。   这是一场难忘的经历,什么都不会的笨林琉只能摸爬地跟在矫健如龙的林绍伊的身后呆呆移动。黏黏糊糊的眼皮还不能撑开,就掉入这个地方了。   无边无际的雪场对林琉来说不是个舒服的床铺,谁让有林绍伊痛快玩耍在前呢,他打一百个滚也没有林绍伊滑一米来得好玩。   只听无情抛弃他的林绍伊霍地放肆地喊了一声,雪板震颤着呲出雾状的雪花,僵站的林琉嗖地睁开了双目,但他需要高高仰起脑袋才能看到最高的雪片迎着浅色的阳光高飞的模样。就算如此,他看得也起劲,恨不得随上林凌祈。   一晃神,鲜亮的雪板畅快而驶,遨游空中,簇拥而上的雪花连尾巴都追不上。林绍伊矫健的身影萦纡渺远,投身到更陡峭的下界了。   十秒钟左右,胖乎乎的林琉连跟在他身后都做不到了,林绍伊没有影子了。   “喂。”   无人回应,声音被高山吃了。   站立在雪山之巅的林琉左顾右盼了会儿,抖了抖捂住的耳朵,只好拄着滑雪杖,磨磨蹭蹭地像个吃饱了的小企鹅,一步三摔地往前走。   等他摔第十三下时,一声清脆炸裂耳旁,原来是压断了一棵半人高的松树。   晚上,皓月就会发现她前半段时间的松树爱人倒下了,罪魁祸首是沉甸甸的胖墩林琉。   累坏了的林琉索性不走了,逗留在此,趴在地上滚了两下。撇断的松树也被他费劲拔掉,眼不见心不烦地扔到了一旁。   裹着厚厚衣物的双腿在松软的雪地上画着圆圈,他病恹恹地打了个哈欠,抓了几粒雪不在意地掩盖着他庞大无边的躯壳。   望着青碧色的天空,等待兜圈尽兴的林邵伊回来,然后把他拽着滚下去。这番的想法虽然显得没头没脑,但最终得到了很大的实践。   划船不出林琉所料是件美事,但不划船更是一件美事。所以,懒蛋林琉露脸后,继续缩回蛋壳中了。   他换下了好学生标志的校服,套着一身层层坠复的及膝米蓝色亚麻别致长袍与拖地米白阔腿裤,蹬着一双高帮的帆布高底鞋,脖子上绑着火红的缎带。   置身在晃晃荡荡的船中央,挤推着林绍伊,他戴着橘黄色的草帽眼睛来回转圈地观望着四周的盛况。   一旁的林绍伊收拢了水蓝一色的长发,与林琉相配着也缚了条火红的缎带,也推挤着推挤他的捣蛋林琉。   但抱着手风琴的林绍伊还无时无刻不在对林琉显露鄙夷的瞪视——此时主要对林琉缩回壳里的事。谁让林琉第一个登上了船,还没等船夫说话,他便兴头极高地挥舞着手臂高呼他要划个四万米!   结果是林琉摇摆着戴着几串彩虹陶瓷珠子的长手臂,臆想着操纵房屋大的船,连四米都没有划到。   怎么想与动都不得劲,他便掩耳盗铃地弯着腰往后一缩,大草帽全部盖住了安着乱转眼珠子的脸庞,他还悄咪咪地借助林绍伊隐藏他的身形,出尽了洋相。等他做好这一切后,又乖乖巧巧地托起手臂说:“还请能者上场。”   “船夫,叫您了,该您动了!”林绍伊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后高喊。   于是,平静的海面上迎来了铺天盖地的笑声。   回壳的林琉不高兴地推搡着笑得最开怀的林绍伊,恨不得把他挤下去喂尖嘴猴腮的鱼儿。   “这不是我所期盼的小木船,它太庞大了,像是个能吸纳一百个我的巨兽!”林琉为自己辩解道,所有人都点头,但都不像是赞同的点头。   开场的不顺不能扫了林琉的兴头,什么样的苦涩也都如昨日的风一消而散了。   船漫步水云间,林琉喜欢呈现在他眼前的纯净之色——远山影影绰绰,是个披着蓝紫色面纱、身姿绰约的美人,安在他的大脑门上;青葱的树木间隔排列,葳蕤葱郁,每一个枝头都想碰触到他的侧身,与他击个掌。   有时候他还会出其不意地转过身,躲在林绍伊后方咯咯欢笑,认为张大嘴巴的他把被吓坏了的树木和房子猛咬了一口。   日影不再留恋清晨的朦胧,高高爬起照耀大地。林琉抬手手掌,托着洒下的白光,美滋滋地吸溜一口,又托到林绍伊面前,让他也灌上一口日之精华。林绍伊侧着身子推了推他的大脑袋,后退了一步摇头拒绝,嫌弃地说他不喝林琉喝过的东西。   林琉表示很遗憾,可怜巴巴撇了撇嘴,搓搓布满水渍的手,神神叨叨地说这日之精华能延年益寿,能将人变成老王八的样子。   “这等美事还是你享受吧。”林绍伊晃着腿,一脸不可言状地说。   “好吧,真是可惜了。”   林琉压压被风呼起一个角的草帽,手掌拨弄了下凉丝丝的水,继续流连在美不胜收的神秘世界中。脑袋一晃,瞧见一只鸟儿正兴奋地对他招手,他也乐哈哈地挥了挥手臂,吓得鸟儿没有了踪影,谁让他张牙舞爪地露出尖牙齿呢。   船放慢了速度,手风琴为减弱的风之舞伴奏。拥有一切的林琉置身在美不胜收的水之壮阔内,仿佛接近他梦中的神明一般,连困倦的哈欠都被涌来的清莲之气荡涤一空,唯独不明确目的地是何处。   一曲结束,林琉梗着脖子观望包裹住船与船上人的碧绿之眼,嘻嘻怪笑着,想要将水中的虫儿与鱼儿用张狂的笑声钓出来。   林绍伊起身,手风琴的旋律再响,飘散愉悦的调子漫天旋转,挨个撞击着林琉的后脑勺。   慢渡的船在水面上微小跃动,由峡谷进入平原,分割了两岸宽阔的场景,荡开的琐细水波如被搅动的锁链,困不住这艘冲锋搏击的勇士。锋利的船头是先锋,毫不怯场地斗争着,破开推拥而至的高耸峭壁,冲撞着水汽凝重的雾气。似是一眨眼的功夫,船跨越了水波激动的险境,降临了平缓流动的平原,快靠岸了。   林琉狡黠一笑,托起身旁的大钹来了那么惊天动地的一下子,激得头发都止不住地抖了抖。   哐当一放,他踮起脚尖回头一望,经历的“困苦”都像谜一般的不可深究了。   左腿一迈,左臂一撤,呼呼一口气吐到水中,把刚才吞吃的一大片水雾毫不保留地播撒在了洁净的水中,也不知道会长出什么来。脸贴近水面,吮吸了一口清冽之汽,他瞪圆了眼珠子,与水中的倒影与游动的鱼儿较着劲。   音乐停止,上岸了。   “哇,看,废话鬼,这条鱼跟了我一路。”能耐的林琉兴高采烈地给林绍伊举起了一条鱼,拨弄了两下鱼头,露出糊弄鱼的小表情,“来,小鱼,我邀请你品尝火热的太阳,鱼啊,与我享受这场无与伦比的盛宴吧,燃烧吧,焚烧吧!”   受到折磨的鱼气愤地一甩尾巴,溅起几滴水珠,翻身一跃,逃离了不知轻重的林琉的束缚,投身到了不受惊扰的水中世界。   林绍伊依靠在不知谁家的粉色摩托车上咂了口烈性伏特加,手指按了个手风琴的音,对林琉奇奇怪怪的话不置可否。   半晌,林绍伊带着林琉走到一家餐馆,两人要等待人来接他们。   昨天,林绍伊给一位居住附近的林家表哥发了消息,说要来此地游玩,这位不甚偏远的林家人一听,立刻邀请林绍伊与跟屁虫林琉去他家做客,他会亲自来接两人。   所以,两人需要在此等上一段时间。填了填肚子后,林琉各个地方跑着玩去了。林绍伊只在餐馆要了叠小食,率先托着食物走去观看对面举办的乡村音乐会了。   玩了半天后,林琉提溜着一只家养的肥兔子与一把断了的劣迹斑斑的斧子跑到林绍伊的面前说:“我的肚子饿了。”   “你不想烤了它吧?我是不会帮你剥皮的。”林绍伊看向前方三个金发碧眼的小朋友,摸了把兔子背,露出比林琉更捉弄的笑容。   小朋友们立在一旁,正以憋屈气愤的神色望着兔子与林琉,现在又加上了更恐怖的林绍伊,嘀咕着林琉是个恶天使、坏天使,更是个大骗子。   “不,我只是望梅止渴。”   林绍伊顺着林琉的视线向前看,恰好对准了最高的一座云雾缠绕的山,“我都忘记你是个梦里人了,去睡一觉吧,梦中你是能口吞冰山的。” 第46章 乒乒乓乓的聚会   ===============================   胖兔子跑走了,林琉也顺着林绍伊的话睡着了。   童真的小朋友们又坐在草坪上,捉弄着兔子并嘀咕林琉是个可爱无比的好天使,很招人喜欢,要是再见面一定会请求亲吻他可爱的脸颊的。   等呼呼大睡的林琉在梦中吃了一座焦灼的火山与冰冰凉的两座雪山后,林绍伊叫醒了准备在肚子里酝酿着大风暴的他。   此时,流霞正与流水共舞,邀请他们的主人来了。   “呦呵,欢迎,绍伊。”林启捏罢两撇细细窄窄的八字小胡子后与林绍伊拥抱了一番,又打量了好几眼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林琉,戴上墨镜感叹道:“昨晚我未见到月亮,原来是——咚,掉在了地上。”   “胡扯,明明是被懒蛋吃了。”林绍伊在一旁一点都不赞同地嘟哝道。   林启是个瘦瘦高高的男人,三十多岁,面容平淡自然,皱纹都少的可怜,表情倒是丰富极了。头顶画着骷髅的三角海盗帽,粗粗的长黑辫子拖在背部。宽松的白上衣配着宽松的短袖,很像小林琉的“艾蓝牌”睡衣,空荡舒适。脚上踩着一双棕粉色的拖鞋,左拖鞋还贴着一只缺了左眼的棕熊,右边的已全掉了。通体来说是个干净又随便的人。   林琉盯着林启风趣的帽子与辫子看了三秒钟,半睁着眼用手点了点帽子行了个礼,欠身道:“嗯,林启船长,您像您的胡子一样有趣。”   “哈哈!我很爱我的胡子。小琉星,快随我来吧,跟着本船长来吧,登上我金碧辉煌的宝船。镶着红宝石的金托盘盛着洁白的榛子、月牙白的圆碗装满鲜美的鱼汤、古董级的绿松石缀入其眼珠的鳟鱼、水胆紫晶茄躺在三文鱼身旁……正在等待着你们,精美的多彩海螺带来风的讯号,为你我伴奏,欢迎光临宝石的盛宴!”   “我可不想吃红锆石,也不想吃梨形珍珠,更不想吃粉色尖晶石。它们硬撅撅的,怎么啃都啃不动。废话鬼,待会我看看有没有其他的好吃的,要是只能吃宝石,我可受不了。”林琉拽拽林绍伊的袖子,为难极了地低声说。   “贪吃鬼你放心,这些都没有。林启自称是林家最精神富足的人,也就是说他只能瞎叨叨,什么都兑现不了。蠢蛋,也只有你会相信了。”林绍伊竖起一根手指,半眯着一只眼睛对林琉稀奇古怪地笑。   林琉也即刻踮起脚尖,一手捂住嘴巴哼哼直笑,一手搂住林绍伊的胳膊,额头紧紧贴着林绍伊的肩膀,像个要钻回洞穴的小鼹鼠。   “快快跟上,慢吞吞的。”能听到一切的林启大步一跨,挥舞着两条稍显有力的手臂。   再次登船,几人乘着夕阳滞缓的光踏上了前往林启家的路,赴一场月光宝石的盛宴。   天色还未完全昏暗,船上已然亮了几盏璀璨的灯。晶莹的光率先摸索前方的路,钻入尘的孔隙,却受制着亮堂堂的根,不能遥遥遁去。   趁着妙曼的夜色,船缓缓而行,没有一会的功夫,晃荡得人都要醉了,停靠在了岸边。   三人穿过河边繁密的云杉树林,林琉卡在中间,防止他一会上树一会跳河,一会还脚下虎虎生风,叫唤着要拥抱大聪明熊。   星河正灿烂,两排的街灯也早已打亮,照出远处低矮的房屋。可只有奔向灯光的三人,却没有其余人影在前方游荡。在此不甚宽阔的地界,天与地多了些雅致又和谐的孤寂。   直到拐到一座惨遭雨淋风打的石碑后,嘈杂的声音增多。开怀畅快的大喊大笑声将浓重的夜幕安静冲刷了个一干二净,紧凑欢乐的乐曲混合其中。前方有人在办聚会。   “跟着声音走,哪里最闹哪里就是他的窝。”林绍伊揪住乱跑的林琉,看向擦汗的林启。   “你还真是了解我。”林启捻捻两撇细长的小胡子说。   被揪住的林琉转了转眼珠子,做了个装死的鬼脸,将抱着的茫然无措的小刺猬放在了地上。   如林绍伊所说,林启摆设的筵席没有宝石,连颗小珍珠都没有,有的是人与音乐。林琉有点儿吃惊,对于眼前的小花园居然能容下那么多的人,忍不住拍了两下肚皮。   淙淙流水的圆形喷泉旁,一长排拼起的木桌子上摆满了丰盛的食物、美酒与鲜花。点燃的红蜡烛穿插在食物中打亮了夜色。   香气扑鼻的甜品随着虫儿飞到了夜色拥抱之处,促使微笑着的林琉扭了扭腰,跟随着音乐动了动手臂,结果腿脚也动了一下,踩上了块石头。身子不稳晃了三下,还是摔了一跤。从草甸上抬起头,就看到林绍伊大笑的脸。   五彩缤纷的飘带下,各色各样的人挂着同样欢乐的笑容,边敬着头顶的巍峨高山,大口猛灌酒水,边在桌边乐队的伴奏下五花八门地翻着手掌,舞动着身体。   正前方的一堆人肩膀挨着肩膀,跺着咣咣作响的脚步,正跳着淳朴自然的民间舞蹈,聚合又散开,人轮番相换,像是个别开生面的自由舞池。休憩围坐的人躺在绕树而制的木长椅上,安静端坐、孤独灌酒、热辣激吻、叼烟打牌……做什么的也都有。   零星散落的人也各自欢乐,时不时送给身边的人热情的一吻或是献上激烈的一拳。   这番场景又让看到的林琉来劲了,摆出打老虎的神勇姿势,对着晾衣架嚯嚯挥两拳,亮起了小白牙呆呆憨笑。突然又想起他的大钹了,准备拔腿往回走,然后林绍伊给了他一拳,打得他脑袋空空、身体轻轻、灵魂动动。   “跟着我来,这里太拥挤了。”林启一脚踹飞个醉鬼,一手推开挡住他进门的满脸奶油的鬼,带着兄弟两人飞快地如鬼穿梭。瞧他也傻乐的模样,这种事情不止发生了一次。   “别见怪啊。”他对林琉说。   “我喜欢!”林琉眉眼染上喜悦、真诚的笑意,举起手臂将珠子甩得乒乒乓乓响。   随后林绍伊讲道,林启喜欢这么做。只要林启的家中有客人来,他就会额外邀请所有认识的人,举办一场较大声势的聚会,但他却不将到来的客人介绍给在场的人,就像此时的兄弟两人一样,他会单独带他们前往能看见月亮的房间,就像没有请其他人一样来招待两人。欢乐的气氛像是只能林启自己享受的,或者说是心猿意马?   走到门前,林琉指着粗劣怪异的木头墩子,竖起个拇指说:“雕的不错,我喜欢这颗人头。”   林绍伊忍俊不禁地扭过头,要是再看多几眼,他就控制不住将这颗“人头”踹飞了。   一听林琉的话,林启挠头傻笑,两撇精细的小胡子都显得粗犷不少,捻了捻小胡子说:“我三斧子咔咔雕出来的。看,头顶还冒出一根绿头发了。”   “我曾经咬过一个类似的,用了四口。”林琉看向揣着兜的林绍伊,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还递给了一颗贿赂糖,小眉毛滑稽地上探。   “对。”林绍伊不负林琉所盼望,简短地回复,拍坏西瓜似的拍了拍林琉的头,顺手把糖抓走了。   等到一阵风送来草木的清香后,三人停下聊天,同时抬头看了眼幻彩朦胧的天空,心中怀着解禁般的畅快,继续向前。   “果然没有宝石装饰的食物。”林琉脱下布满草屑的帽子揉成一团挂在了衣架上,回头看到了满满当当的大红苹果、切成块状的大鱼、抹着树莓果酱的面包,新鲜干净的蔬菜叶子……清醒地想着。   衣架立在放着一张波斯花纹地毯的门边,挂了三顶进屋人的帽子,旁的墙壁上挂着颗鹿头。走进,屋子不大不小,刚好是能招待两人的。有一扇能看清楚外界的透明大窗户,低处几只飞蛾扑闪着翅膀,正奋勇撞击着;抬点儿头能看到露脸的月亮高高挂,恰当的时间那月能与屋内的方形小吊灯深情对视。   灯下的中心立着一张不高不低的圆桌子,圆桌子边整齐放着三张相称的圆椅子,仿佛是一棵树上结出来的果实,让林琉看这组合就感觉是大气端庄的南瓜灯妈妈与三个倒霉孩子。最不起眼的角落放着个沾满黑灰的瘦炉子,不知道多早之前的了。   两人在林启的邀请下坐在“倒霉孩子”上,满满当当食物摆在“桌子妈妈”上,尽情享受着充盈眼前的一切。   林绍伊与林启是熟悉的玩伴,正谈得热火朝天,天南地北地侃到了天上去了。   背靠熊皮的林琉与他们都不搭,嗅嗅背后残留的熊味,装模作样地捏了捏鼻子后,安安静静地缩成个贪吃的蛋。一手托着下巴瞧着脸旁的伏特加与汤里的木勺子,嗅着酒气打了个轻嗝,另一只手摸摸索索小老鼠似的,拿了个杏仁棒饼干与椰丝球。大嘴巴一直在动。脸颊鼓鼓,仿佛是两颗成了精的可口白桃子,不老实得时瘪时满、左摇右动,让看了两眼的人都控制不住想揪下来。 第47章 晒干的盐粒   ===========================   耳畔是外界的欢声笑语,有人尖叫、有人高歌、有人低语,林绍伊开窗破口大骂并狂摔了三个酒瓶子才让这噪音减弱了一点,也不知道砸到了几个人。音乐声倒是一直如此,不轻不重,对外对内都是刚刚好,与鸟与虫鸣交相呼应。   “哼哼哼哼。”   林琉哼完,酒气冲天的林绍伊拍拍他的肩膀,亲切地说这里不兴小猪哼哼,撩了把水蓝色的头发,威胁着要将小林琉丢进泥巴地里去,让他哼着鼻子去拱泥。   林琉捏着鼻子听完,嘴巴鼓动着,挥挥沾满饼干渣子的手臂霍地给了面目可憎的林绍伊一记利索的上勾拳,让他见识见识了战士林琉不是只会吃的!   优雅地理理领口,装模作样的林琉朝着林启友好地打了打招呼,示意他不要担心倒地不起的废话鬼,要是实在太担心可以给他一颗安详的子弹,然后继续鼓动腮颊补填着小肚子为睡觉积蓄着力量。   以吊灯为中心,挥发到空气中的神秘物质,不含任何奢靡与残酷,干干净净如纯度极高的酒液。一直在进食的林琉转了转眼珠子,喝了口蜂蜜酒,咂咂嘴,嗅着气味喜滋滋地点了点头。   看来,林启是将所有的宝石都换成了真实美味的食物,而宝石的香气却经久不散。这点很得林琉的喜欢,他肚子扁扁的时候就是要吃色香味俱全的好吃的,撑成一只胖企鹅才是真谛,才不想如骷髅抱住宝石呼呼睡大觉呢。   “吃好玩好。”几天后,醉醺醺的林启送上两人告别的一句话。纹着骷髅头的右手举起威士忌的酒瓶与飞来的小虫撞了个满怀,海盗帽子掷飞了出去,林启狼狈地笑完倒在了地上。   林绍伊是个尽心尽职的玩家,半个月来他都带着困困倦倦的小累赘林琉四处转悠着荡,还荣获了带“星”符号——林琉半夜偷偷在林绍伊的肩膀上用口水沾上的一颗蓝宝石,还额外送了两个不忍直视的鬼脸和一枚蜡笔“三角”笑脸。   半个月后,林琉回去了。他没有办法,都摊开手掌一分钟了还是没有办法,因为星海这半个月不再出现了,连他掉入河中星海都没有见他,他已经要伤心成疾了,难受得都捂住肚子说胡话了,什么好玩的东西都不能让他真正的快乐。   身为“带星”勇士的林绍伊,揍了他一顿后还是什么都顺从地带着他回去了。   再次回到学校的林琉再次受到千奇百怪的注视。讶异的同学像看个神秘来临的天外怪异侠客,对他面上都啧啧称奇,背地里瞎捣鼓什么的都有,但大多也只能心中想想并暗中耍耍嘴皮子。   可惜,星海还是未出现,林琉的心随着星海掉入看不清的深渊中,双目也染上了黑暗的色彩,蒙上了一层薄雾,什么也灌不进他的眼中,什么也触动不了他的心思。他都不享受万众瞩目的光彩了。   “琉星,出了什么事情吗?”班里第一个与他说话的苏箬在与他对话两分钟后,问出了她与全班同学最关心的问题。   原本垂头丧气的林琉支棱起了碎成粉的骨架,狡黠一笑,双目流光溢彩,闪烁着如洗澡泡泡的奇幻之色,摇摇头说:“没有什么事情,我回娘家了。”   苏箬捂嘴直笑,当成是林琉偏僻古怪的笑话。   可林琉没有笑,严肃古板的他想着确实是离开小气鬼星海回娘家了,可心怀期盼等待了很久,小气鬼星海都未赞同他这一“幽默”。   “你最近看过什么好玩的东西吗?电影或者是动漫。”苏箬想着问,她不了解林琉,想着找些有趣的话题。   林琉摇摇头,说没有好玩的。他的脑中蹦出的众多人物牵着手臂转着圈,有他喜欢的海绵宝宝,还有他讨厌的喜羊羊,疯帽子在跳着福特韦根舞,克苏鲁还在不可名状的恐惧内沉浮……要是挑出来一个好玩的来,那是不行的。   “嗯,那你最近看过什么?不好玩的也行。”   “依巴拉度。一座小房子很好玩,在我梦中,一只金光闪闪的甲壳虫就背着那样的小房子绕着我飞来飞去的。”林琉揪着小巧的耳垂说。   “好吧。”   这天的下午,林琉追着一只黑乎乎的猫儿跑了几百米远,再跑回教室的他还差一点儿的功夫就迟到了。   “老师,我太热了。”快迟到的林琉站在门口,托托他像只黑猫的小帽子表达尊重与请求,捏了把垂下的软绵“猫尾巴”对早来两分钟的地理老师说。   “还有几分钟,去洗把脸吧,其余的同学要是打瞌睡,也能去。”   林琉再次朝向老师抬抬帽子,往后退了一步,摸了两下兜里揣着的金合欢花香囊,一转身狂奔水池了。   然后,半节课过去了,林琉还是没有回来。地理老师记住了他的名字,在讲到太阳活动时,顺嘴说了一句恒星,接着看向门边问道那位名字里带星的学生怎么还未回来。   一个不想听课的人顺势起身,说他去看看。   中间没有任何阻碍,可以想见林琉一定不是在半路掉坑里了。热心的同学急匆匆到了水池,他吓了一跳也叫出来吓了别人一跳,这最开始的一跳不是因为林琉在水池边玩着小黄鸭,而是他就在水池里。   在一排低矮的水池边上有一个方形的、半米深的水池,方便同学们用水、提水与洗拖把。此刻,小林琉正缩在里面,只有一颗闭着眼的幽黑小脑袋露出在外。黑乎乎的口罩如封印的闸门,显出他露出肤色的柔白清透不似常人。黑沉沉的头发飘荡在水面上,促人战栗,似是沉重夜晚飘荡在水影里的云橘波诡的杨柳枝叶。   生锈的铁水管还在呼呼啦啦大开着,透亮的水已经灌满方方正正的水池,正填的多余的水缓缓漫了出来,大有凶案现场惊心动魄的场面,只差一声凝重的呼号。   斑驳肮脏的水池卡在灰旧渗水的墙上,霉迹斑斑,如是一座悬崖瀑布炼成的流淌的千年灵柩。   咕嘟,倏然,林琉半开了一只眼,幽深的眸子仿佛是威严扑翅的水鸟,活的生机也露出了一丝头。   热心的同学打了一阵寒颤,僵着两条手臂诧异地后撤,长满青春痘的额头也渗出细密的汗珠子。白球鞋踩在滑溜溜的地面打了一下滑,吓得他气更不顺了。   吓坏的人摇着头这片刻的时间,一缕水中轻动的黑发便如吊死人的绳子在林琉冰白瘦长的脖上挂着,隐含浓重阴翳的虚幻感,乖戾地挡下了澄明的日线,如幻想之国开出来的鬼魅之花,吞吸着灼热之光,强烈吸引起了害怕畏缩的热心的同学想要靠近碰触。   热心同学缓缓接近。   涟漪波动,林琉的手颤动了一霎。   刚提起一口气的热心同学又被身后赶来的人吓了一跳,踩着水就是一个踉跄,蹦出了黄豆子掉在地上的滑稽效果。破离了虚妄的引诱,他指着浸在水中的林琉的小脑袋,脱水般不知所措地抽搐:“我,我……”断断续续半天,热心的同学闭上了嘴,默默退开了。   几个班主任都来了,王秀老师同在此列,有心理准备的她一下子就看到了水中的大脑袋,也认出了怪里怪气的林琉,第一个上前关了水龙头。   王秀老师嗓子眼里那口心惊胆战的气还未提起来,就看到可恶的林琉隐藏在口罩下鼓起腮帮子搞怪地挤眉弄眼了,那眉毛与眼她是能一眼看出来是在乱动的。   “去,帮我拿个毯子来。我办公室的靠背上有一个。”王秀老师大大出了一口气,咳嗽两声后,低声交代身边的学生说。   林琉已经睁开了眼睛,就这么静静地与观望他的人对视着,像是从哪个地方钻出来的奇怪小疯子,头上还顶着软塌塌的黑帽子。不过,栩栩如生的黑猫已经成了堆破烂布了,沉沉的如黑煤炭。   毯子递给林琉后,漫起的水冲撞着地面,砸出白乎乎的一堆沫子,矫健的林琉一跃而出,痛痛快快地咯咯笑了几声,也彻底摆脱了凉凉的水池。   在场的人都被他震惊到了,暗自嘀咕这一系列的行为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吗?   停下笑的林琉站在一旁,脚踩着一团乱头发和碎烂到不可分辨的垃圾,以高傲的沉默观望了几秒这群奇奇怪怪的人。一颗砰砰跳动的心脏在冻得冰凉的皮肉下更显火热与激情,仿佛面临大军敲响的擂擂战鼓之锤。   “散了,去上课吧。”王秀老师捏了捏眉头,无精打采地挥挥手,对看戏的人说。   可等王秀回头一看,发现披着毯子的林琉不在她的身后了。她又扭了扭头,发现了正朝向楼梯口走的林琉模糊又张狂的背影。   “琉星,你干什么去!”   “我冷了,晒晒太阳啊。老师,谢谢您的毯子,真是及时极了!”活蹦乱跳的林琉转过身,挥了挥左手,又是一溜烟似的消失了,像是辣眼睛的一粒盐。 第48章 戳蛋的针   =========================   五分钟后,气喘吁吁的王秀老师凑近明净的窗户向下看,一眼就瞄到亮闪闪的乖林琉置身在热气腾腾的广场上,像是一具坠落在地的新鲜尸体,所有的尸体都不如他闲适、自在、能耍、会动。   林家的二哥早与老师们打过招呼,王秀老师对林琉也睁着一直闭着一只眼了,只希望看到他的人不会给吓到。   地理老师等了半节课只见到热心的同学脸色发青地回来了,什么话也没有问,继续上课。那位没有回来的星星少年,也随着地球的旋转被他转到了遗忘的暗面。   下课后,地理老师彻底将这件事给忘记了,等他回办公室瞄了眼窗外,顿时又想起来了,因为他看到了正在广场下呈大字躺着的惬意至极的林琉。   “这可真怪。”地理老师手猛地一抽,自言自语道,端起黄灿灿的玉米须茶慢悠悠地嘬了半口,垂下眼满意地点点头。   一个多小时后,暖融融的大林琉揣着一团黑帽子回到了教室,收获了十八班学生略显浮夸的眼神,像是有谁在指挥这场沉默的眼神表演大戏,出奇的一致。忧伤郁闷的主角林琉没有在意,专心于思念星海了。   混沌沌的他沉在水池中时,仿佛感觉到了星海。那股嘶吼叫着的压力让他有点儿感觉到海的深邃力量,可却不是星海,只是一滩深暗暗的死水,还一点都不包容地笼罩着他。并且,他口袋中的金合欢花香包也没有消失,可见稍纵即逝的欢乐星海都不愿意给可怜巴巴的他。   至于躺在热烘烘的水泥地面上时,热烈的光确实如水淙淙下流,却是需要眯眼仰视才能见到光的起点,亮闪闪的晃眼,一点都没有星光之海的内敛、神秘。   但拜笼着的暴躁智慧之光所赐,他迷瞪瞪的大脑袋清醒了不少,更加意识到进入水池中的感觉到星海是最最无奈与可怜的错觉,星海仍是没有靠近他,他闷闷不乐的时间将会更多了。   等到他的小肚皮也焐得暖烘烘的了,他才乍然起身去上课。   十分钟后,林琉又大摇大摆、自作主张地放学了,不过这次没有得到众多同学的注视,因为在最后一排的他静悄悄的,仿佛是一根荒芜的小草,一闭眼再一滑溜就走了。   毯子拿回去洗了洗,第二天还回了王秀老师。   又一天,星期四,林琉迎来了第一次的月考,也是他第一次的志远高中正式考试。要他来说,他可喜欢考试了,因为相较于有条不紊的单纯机器和恶念百出的无聊学生,他还是喜欢精密笨重的前者。   坐在考场上的林琉在试卷上画了三只奇形怪状的聪明小乌龟后起身了。他自认为没有比画三只小乌龟还要无聊的事情了,最起码今天是没有了。所以,他不想画了。   “这位同学,呃,站起来的同学,你是要去做什么?”现在可不是林琉坐在最后一排的情况。那时的他一溜便能没有影子,这时的他一站起来就引起了监考老师的密切关注,然后吸引了大部分本该专心致志考生的关注。   “他要去晒太阳!哈哈。”班里发出了个嘲笑的声。   “我要去散步了,”林琉异常成熟稳重地摇摇他戴着红帽子的小脑袋,“我有点无聊,要去玩了,去散步了。再见。”   话尽,四周安安静静的,绝不如方盒酸奶里的菌落活跃。监考老师与同学们有点儿没有反应过来。散步兴致奇高的林琉快速揣着卷子并背上书包轻轻点了点头,迈着端正的步子大大方方地走了,走去散步了。   “你们继续,专心点。”监考老师扭头对余下的同学说。   几分钟下来,林琉散步到了整栋楼的最高处。   微风乍起,差点把他的小帽子一把呼飞了。嗅着清风香的他遇到了同跑到高处的人,是个女孩,林琉将她叫做“六楼女孩”。   六楼女孩不是说她有六层楼那么高,而是她很喜欢六楼。   六楼女孩是位如命短白蝴蝶一般的女孩,平平和和,沉沉默默,在高个子与矮个子里都突出;胖子堆里她不显眼,瘦子堆里她又没有容身之处,既不叛逆又不踏实,像是只能飘在半空、下不了地。   两人这是第二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是个斜阳浅淡的下午,凉风习习,温凉的阴翳遮挡了大半目所能见的地面。   林琉瞟了一眼这位正坐在露天窗台上抽烟的女孩,出乎意料地取下了口罩,笑着,齿若编贝,没有与她对视,而冷清平和地说:“一楼的景色也很好。”   “谢谢你的推荐,可我独爱六楼。”六楼女孩摆头,牵强地对林琉露出了一瞬即逝的微笑,缓缓说道。呛人的烟气像是从来都没有被她吐出来过。   第二次见面就是此时,成熟稳重的林琉像个上战场的小斗牛一样昂扬,头顶的红帽子就是他鼓扬起的火红战旗。手边抓着张皱成一团的卷子,他蹬着腿哒哒跑上来,擦了下汗水,自然而然坐在沉默的六楼女孩旁边。   来回摸摸搜搜半天,脸蛋红通通的他从天蓝色的小书包中掏出了一盒点心和一根成熟的香蒲。   温柔的棕黑色香蒲被他大力甩了五六下,逗弄着哈哈大笑,眼泪都要笑出来了。憋着气捏了捏,手中的粗棒子立即炸裂出柔软、琐碎的淡米色的轻絮,呼呼啦啦一揉一搓,成熟的毛毛绒飘飘洒洒飞走了,像是断了线的棉花糖。   林琉朝后一丢余下的长木杆子,露出个开怀畅快的微笑并开启圆盘状的饼干盒子,将一枚硫磺香蕉味的笑脸饼干递给身边的女孩。   六楼女孩摇摇水草般凌乱的黑发,拒绝了,转而抠抠油腻的头顶,撇断的长指甲弹出白花花的油脂与碎皮屑。   吃完整整一盒饼干的大胃王林琉走之前做了两件事,第一件是将手中的三只小乌龟卷子撕碎扔到楼底下,让它们恢复自由;第二件则是托托帽子,取下口罩,温温和和地说:“二楼的景色也很不错。”   六楼女孩怔了怔,将抽离一半灵魂的回归原位,惘然歉意一笑,破裂的手指勾了勾脏污的校服,回答道:“谢谢,可我独爱六楼。”   “再见。”开朗的林琉挥挥手臂,迎着最后一抹斜光蹦跳着跑开了。天蓝色的书包一甩一晃,隐隐要受不了此种别样的疯狂颠簸而掉落。   好几天下来,林琉都蔫不拉几的。他在上课时专心了不少,深刻想以这种方式来将星海唤回到他的身边,但当他集中在自身与教室的时候,忍不住挑了挑小眉毛。   林琉意识到他被针对了,这个感觉还没有出错。   每个人都不是当着他的面清晰明白又笨拙的破口大骂地针对,而是丝毫没有咄咄逼人的恐怖架势,全包含在各个小方面来暗袭他。   聪明的他想起困住他的大苍角殿,青藤攀援缠绕到他满身,以牛毛细针刺着人,对他阴暗险恶地攻击。   虽然林琉很知道他自己是个贼好的宝贝蛋,会遭人觊觎,但他也自认为是个低调、沉默、安静、文雅的好孩子,还戴着憋不透气的小口罩,怎么说都不会遭人针对的,可却遭到好多好多的人针对了。   对于针对,聪明的林琉有一些解释:   首先,要是他与人搭话是没有一个人理会的,全把他的问话视作无物。或许也是因为劳烦同学帮他捡起掉落在地的十一块橡皮太麻烦了,林琉本身都不想捡,聪明的脑瓜子里已经酝酿着另一条方案——垒成一千一百块时再用手兜吧,搭话他也只会找人搭这条捡东西的话,这一条可暂且不算。   倒是苏箬,自从林琉回来上课起,找他说话的时间便多了些,可称得上是风雨无阻了。林琉也很乐意与她说话,虽然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学着苍蝇嗯嗯叫,可他感觉苏箬挺开心的,他也没有不满意。   其次,他上课被叫起来回答问题,主要是语文老师。一点都没有办法的他只能摇摇脑袋,为了让耳朵与眼睛都不太好的老师知道还格外提高了声音,浩然正气地大摇脑袋喊:“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全班的人叽叽喳喳笑开了。当然,他要是不说话、不动作也会被笑,同是折磨人的窸窸窣窣的笑,像是一堆躲在地底下的黏腻蚯蚓偷摸活动。   再次,催促他交作业的人数也数不清,牛鬼蛇神、无端鼠辈都来笑里藏刀地凑上一凑,询问两声。   书包空空、脑子也空空的林琉当然是没有了。但他的诚实正直换不来尊敬崇拜,只有阴阳怪气地奚落,像是他犯下了异常严重的过错,要忍受无形的严酷鞭打。   遇到这事,正经端庄的林琉总会板着脸,因为他一板着脸,那些人就被严肃金贵的蛋壳给吓跑了。   见到“敌人”落荒而逃的林琉不是很满意,因为还会有下一次。这些来催促他交作业的同学都是来看他笑话的,表里如一的林琉可不愿意理会他们,要是他们再也不理会他了,林琉就会高兴了,那样他就不用装模作样摆着脸了!   好长时间过去了,那些讨厌的人还是一直凑到他的身边,趾高气扬地来,不安畏缩地走,活得像个跟自己过不去的小丑。   林琉喜欢小丑,他自认为他自己也是个滑稽可爱的小丑,却不喜欢自以为不是小丑的小丑。 第49章 无法烧毁的信   =============================   最后一点,林琉也无数次见到很多同学恶意的眼神——讥诮地乜斜,像是透过这半副精妙的皮囊看出来了他都不知道的内心来;像是小气鬼星海在他们面前现身了,惹得他们胆战心惊。因为林琉知道星海十分讨人厌,每次他大摇大摆完全现身在梦中世界里,那些生物都会“吓”死一片,大叫着逃离捉弄鬼星海的手臂而往肚子上跑。林琉想那些生物一定是毫无对策了,才会乱窜,星海的肚子可是由坚韧不拔的他寸步不让占据的。   可被针对时,林琉看不见,看不见星海。   他为星海难过,也为此刻的他难过。他想要问一问那些尖钻眼神的人有没有见到那个讨厌鬼的时候,他还未张口,那些人便眼神闪烁地将头扭了回去。   喊他起来的老师也一脸不可明说的表情示意他坐下,斜拉的脸抽搐,把他视作了洪水猛兽。要真是洪水猛兽那还真是好嘞,安安静静的林琉就清净了。   其实,算来算去,寻来寻去,怪诞不经的林琉还是因为星海没有在他身边,才会钻弄出那么多的烦心事,才会心烦意乱、忧伤沉郁。要不然,他肯定会在学校乐不思蜀的。   一星期的时长被时间小精灵死拉硬拽地扔进了深坑中,蹉跎那么长的时间,孤独的林琉还是未见到星海,只有一个好消息——林家大姐的明信片收到了一张。   “哼!懒大姐,她一个月才给我寄一张。”闹腾不休的林琉斜着眼靠在林绍伊的肩膀上,嘟起半部脸“不显山不漏水”地显摆着,高高举起明细片递给他看。   “我什么都没有。”林绍伊脸一正,却翻了个白眼,弹了弹画着金色鸡蛋与土黄色防空洞的明信片。   “哈哈。”林琉更加得意顺心,贴心将明信片贴着心放。长胳膊一搭,转了转放在腿旁的圆形坚果木盒子,揪起盖子上小红猪冲上天的拐曲长尾巴,捏了颗巴旦木放进嘴巴里。   “给我一颗。”林绍伊凑近舍然大喜的他,捏了捏小红猪的脑袋,再捏捏后尾巴,咔嚓一声掰断了长尾巴。   林琉点点头,见到最喜欢的长尾巴都断了,便把整只笑眯眯的小红猪都给大力撇断了,也大方地给了林绍伊一粒饱满的巴旦木。   像是过去的一星期的时候一样,星期一再上学的林琉抽出仍是只画了生命之树的素描册,把弄着笔想着应该画些什么东西。想了半天,他还是只能看一眼掉在地上的第十八块橡皮,沉沉叹气。   可今天又不一样了,他变得更加苦兮兮了,连吃到的雪白馒头沾黑巧克力酱都不是大熊猫的味道了,苦菊也是苦味的了。   晚上到家,连小花园都不能让他凝神探望。细细算一算,他真的是好久都未见到星海了。不禁悲从中来,不能吐露的悲又投射到各个地方。   望之一切、想之一切都与他一同笼罩着昏沉沉又时而刻薄的伤痛,如昏睡时的无限静谧,每件事物都如同死去。景物旋转着绑缚着他的四肢,弥漫其上的伤感一点儿都不知道羞愧地尽情展现,纠缠着同为悲伤暗河中的忧伤小伙子——也就是他。   旋转悠悠的空阔脑袋想这想那,把他的悲恸赋予更多或真实、或幻想的事物:自低飞的白雁子过后,迎来了举着油桶奔跑的痛哭鳄鱼,进而精明能干的木柜子砍着迷雾中穿梭的罡风……苦涩的林琉往嘴巴里填了片玉米味的泡泡糖,呆愣愣地想起了能卡死人的明信片,火葬场的签名是少不了的。   突然,眼眸中精光一闪,他吸溜下嘴唇,抿唇畅快一笑,抖抖喇叭袖上的浅白丝绳,想写信了。   眨眼功夫,重重心事的林琉有了点儿精神,打开手机放了首噼噼啪啪的under pressure,挪挪步到林绍伊的房间敲了两下火热的架子鼓,再嗖嗖返回抓了张边缘鎏金的四四方方纸片烙了只掌心大小的紫红色小章鱼,嚼着酸酸甜甜的酸枣糕,提起酸奶味的猫咪笔开始写了起来。   一首歌下来,称呼画完了。   辛勤奋斗的林琉在家的时候写,在学校的时候还写。对待星海,林琉永远都是最刻苦的。瞌睡虫先生的中午来访都被辛苦忙活的他托托角质眼镜愁眉苦脸地拒绝了,连神奇的催眠术都奈何不了他。   亲爱的星海:   我该如何给你写信呢?我默默念叨你的时候你是知道我的吧,在写信时你也在看吧。就是知道你在看我才写的。我们是一体的,在我落笔的一刹那,我想,笔尖上传达不到的心声也被你见到了吧。   星海,我多爱这个名字啊,允许我骄傲骄傲吧,我是因为你与我才爱我为你取的名字。多么荣幸,你会惯着我的骄傲。   喝了一口水,你看到了吧。我把水溅到纸上了,手脚灵活的我因为想到你变得笨手笨脚的了,还被水呛住了!白白的水居然有这般的威力,真真要比得上蘑菇大爆炸了,呛得心事重重的我要死了,鼻涕什么都一起下来了,脸也红红的;呛得我要火烧火燎地爆炸了,止不住地咳嗽,差一点就咳出一朵渗血紫藤花了。   星海,我的海,我对你总有说不尽的实在话。爱着你的我想着昏迷。置身流动清水中的灵魂飘飞,一定是舒畅欣快的,绝不同我喑哑嗓音的干涩。不止是喝水被呛到时,什么时候都是。   不是深沉的死亡能让我们如鲜花簇拥的大理石坟墓超越寻常情感的界线相见,而是死会将我裹在透明棺材中的身躯埋葬在你的心里。   我聪明的脑子转了又转,明白时又不明白了,只知道我是爱你的,也想把你带到这个世界的。我是不喜欢死的,那是个丑陋的小黑屋,可又是那么的爱你。   很多东西都像折叠起来的孔雀竹芋,细细看了半天,聪明绝顶的我竟然分不清哪面才是正面,光与暗,深与轻都因为你而被我混淆了。奥吉亚斯的牛圈套中了我,套中了我,真是为难!   要是我会击剑或者射击,我就会为你写一封决斗信了。哎,我不会,我什么都不会,对于与你争斗的事情我什么都不会。   ……   嘀嗒,我想那是雨落下来了,冷飕飕的,一定是感冒的冷风呼了我一个大喷嚏,真是太可气了,它感冒还非得要带着别人!真是阴险狡诈,我下次一定拿个黑盒子把它给逮住!   哈,其实我也不是大笨蛋,冷风一定想不到,聪明的我披了件厚实的方形毯子,可以将冷风的喷嚏防住。   那毯子的颜色可艳了,我像是一位剥了无数只花蝴蝶的残酷裁缝,与每式每样的颜色争奇斗艳。要是由你担当评委,一定会毫不偏袒地举起胜利一方的我的手。   哎,你看,不,你琢磨——看我又想到你了,想着雨是你被我感动到的泪水。   正相称着此时的雨,今天下午,来了一阵风。我正站在楼下,见到了一只硕大无比的黄色蝴蝶,追着它跑了几步,谁知那只蝴蝶比我还要身手矫健,我挥舞了两下手臂都没有将它挥到脸前。   风停了,天空着沉蓝墨。我走了十几分钟,终于看到黄色蝴蝶是个黄色短袖。我不知道为何去追,绝不是我视力的问题,大小我还是知道的。我想,我是将不同寻常之物都视作了你的痕迹。可我存在极端的妄想,一天到晚,你的痕迹真是无所不在(这是谎话,我都不能发现你的痕迹了)。   事情没有完,我是用左手抓短袖的,失失落落回到房间后,摆弄玩偶房的胡桃木门时,出乎意料地发现我的左手手心要比右手红,尤其是小手指。   牵手。   哇!我脑海只有这个词了,仿佛听到了金铁交鸣之声。眼泪嗖嗖乱掉,我开怀地笑,情不自禁地亲吻手心。看看,我真是被折磨的够呛。   星海,你必须要来看看我,看看我的额头、脖颈、双肩、膝盖都因为你染上了霜雪、带上了伤痕。都因为你,我的眼睛蒙上了荒凉。   我的手指温热,可我感觉是那么的冰冷。   星海,你有什么奥秘还是我不知道的?   献上一株坚贞的长春花。   信的最后附上了画出来的胖乎乎的大概时间——九月留下的一撮小尾巴。   林琉写了五天,烧毁用了一分钟,像是以死的方式祭奠活的世界。   纸张早已飘散,一撮子的废烟灰也拍满了他的小脸。他活像个挖煤炭的小童工。唯有刻骨的字迹像是跟着烟气飘荡到了远处。   头顶锅盔绿帽子的温静林琉一猫腰悄咪咪地蹦跶着出了家门,捕捉着消失字迹的气息,漫无目的地走,最后走到了个陌生的地方。   东瞅瞅,西望望,一脚撂开个小石头,一咧嘴吓退一只贼大的流浪狗;一挥拳,墙头上的小丑猫立马跑远;一缩脑袋,冒头的碧峭削去了;一抬脚,敦厚的木板子还得垂眼看。纳闷地挠挠头,迷人的林琉发现也只有头顶是他熟悉的了——他迷路了。 第50章 滚齿   =====================   万幸,坚强有电的伙伴——小手机,被他攥在手中,如同防御外敌的城邦,里面装着守护他的人。   打了个电话后,林琉揉揉暄软的热脸蛋,拐进超市。动动小指头,露出了颗绿莹莹的小脑袋,拿出一把钞票取了最小的一张,探头探脑一指,要了块最丑陋的大雪糕,继续嗅着寥寥烟气松懈地慢走。   舔了口蓝莓味的雪糕,一头顶掉一片颤悠悠的枯树叶,他绕过了透风的墨绿色树墙,走到了空荡无人的老住宅附近。   进而三米,驻步,背部贴上了与墙壁融合成一体的大榕树。   烟雾到此无影无踪了。   背后这棵榕树可称得上是个奇观,它居然与墙壁合二为一。盘根错节,立于一面危墙,生生不息,仍奋力朝灿蔚的天蹿升,就像墙壁雕刻出来的有生命的血管或是孵化出来的皱纹宝宝。   林琉苦巴着脸观望一眼,认为这棵奇形怪貌的榕树很像他,与榕树合起的墙壁是星海,岔出来的枝叶所占据的外界是地球。   还是有些不同,星海是广袤无边的,占据着星海的他也是无边的,出现在现实中的躯体只是他的一丁点。   可他这一丁点担当的使命可一点都不小。林琉要将那深邃无垠的梦中星海拉入他所处的地球,实现的形式也是星海化成一丁点。   要是现实的他思念过度,万分想靠近还未化成一丁点的星海,那他这一丁点就要分解自身化成万千星点儿了。此刻的林琉就是陷入了这般的难题。   头顶着热灼灼的金太阳,脑中转着彩虹怪圈圈,怀里抱着融化的雪糕,草编凉鞋踩着灰地板,林琉正着脸。不用低头,也知道雪糕化出来的粘稠液体沾到了他的丑衣服上,脚上好像也黏唧唧的,但这些无关紧要。   他已经这般的“受苦”了,什么纾解的方式都没有了,可心心念念的星海还是没有来到。仿佛星海心狠无比地将他空置到了孤零零的小岛上,任由他躺在咸冷的海水中咕噜咕噜冒着泡泡,如坠入苍茫的雪窖冰天。   林琉搓搓五彩的手,害怕是哪一环出了错,星海才会如此展现出薄情来。蝴蝶效应就是这么说的。   比如,一天的清晨,应该是席远补课的那段时间休息时,他又把桌布抠出了个洞,高兴地举着小板凳想要乘着它飞起来。   猛地一冲,没有看路,踏上了一点也不碍事的铁锹,耽误了正在挖蚯蚓钓鱼的林绍伊。两人争吵着打了一架。   因为延误了不少林绍伊干正事的时间,林绍伊钓的鱼少了一条。   当天晚上,灯光下,林琉双目熠熠生辉,继续沉醉于抠着那个桌布的洞,要将它扩大点。由于专心了一会儿抠桌布,再加上鱼的分量少了一条,贪吃鬼少吃了一半的鱼尾巴。   他的大肚子明明还能塞点儿鱼可却没有鱼给它塞了。晚饭后的林琉有点失落和不满足,还给了罪魁祸首林绍伊一拳头,打得林绍伊有点莫名其妙。   晃晃荡荡摸索着进了卧室,他躺在床铺上,心中还念叨着大大的鱼尾巴,翻个身还在念叨。   或许是念叨的多了,他感觉鱼尾巴的味道在他心里“腌制”入味了,还从心底透漏到了他的皮肤上!   嗅了一阵,这股子味愈来愈浓,可称得上是能倒吸一口凉气的事了,但对没头没脑的林琉来说都是小事。于是,无星无月的夜晚,感觉身上全是心里鱼腥味的林琉嗅了半小时后,起身哼着歌去洗了个超长时间的澡。   第二天,林琉迷迷糊糊地醒来了,吃完早饭又卧倒在躺椅上憩息片刻。   浑浑噩噩地起身后,他背着个装满宝石的沉重大宝箱前进,准备埋在柳树下与他埋了不少的书本友朋为伴。路过回林家摘葡萄的林凌祈时,他停下了,说了一番他的计划,挤着笑脸吃了一颗林凌祈递给他的诱人的凉丝丝的紫葡萄。   不知道是不是“腌制”的本领经过一宿的时间越发强大(一定是),这颗普普通通的葡萄瞬间酿造成了葡萄酒!不幸的是,还是相当于一桶的葡萄酒!   猛灌“一桶葡萄酒”的林琉醉倒了,林凌祈有点哭笑不得,想着这不是大事,继续摘着葡萄。   半天后,醉醺醺的林琉醒过来,嘴里还残留葡萄味,并郁闷地发现星海来过,可他由于“喝醉了”,错过见星海啦!   盯着大太阳想完,林琉扔下不知道何时光秃秃的雪糕棍,摸了把嵌进墙壁内的大榕树,耸动着秀丽的小眉头哀伤地叹了口气。黑幽幽的眼珠子不安地转了转。   思考中,林绍伊狂驶着酷帅的跑车赶来了。一个刺啦的滑行,以最炫的姿态停在了花猫林琉面前。   “懒蛋滚上车。”林绍伊晃了晃水蓝色的小揪揪,看向脏乎乎的林琉,下一秒甩给他一件夹克,不咸不淡地说:“穿上,你是个脏蛋了,能认出你来的我真是眼力绝好。”   林琉抓住盖在头上的衣服,不高兴地低头一看,发现他的衣服已经被雪糕染得花花绿绿的了,手也是。黏糊糊、恶心吧唧的像口香糖攀满了他全身。肚皮处是最大的波及者,有一坨大疙瘩。连夹克也蒙上了一层他脸上的灰与手上的雪糕粘液。   “废话鬼。”林琉一上车就给了“带星”勇士林绍伊一个促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大拥抱,恨不得把身上的脏印记都糊到明净整洁的林绍伊身上。   车在两人的争吵打骂中颠簸着前进,走的不是寻常路。   负责的林家人都对林琉的状态看在眼中,林琉眼前的林绍伊确实是在其列。   有星有月的一个晚上,负责的林绍伊还光明正大地提着水壶到了林琉的房间,对着昏睡林琉的大脑袋呼呼浇了一壶的水,时间大概有一分钟。可浇到了底、水壶砸碎了镜子,这懒蛋居然都没有醒。   床铺又是湿漉漉的,林绍伊只能假装严肃地虎着脸,捏捏睡眠安详的林琉的脸蛋,一拽被单擦干林琉的身上,抱起缩成球的林琉扔到了他自己的床铺上。   谁知道第二天清晨,被挤到地上的林琉从林绍伊床边醒来居然一点儿都不吃惊,还乐呵呵地打了个招呼,坐在地板上亲切地握了握林绍伊耷拉在床边的手。只不过在临走前给了林绍伊一拳头,顺手还抡起茶壶砸碎了他房间的镜子。   当天下午,“救星”勇士林凌祈捧着专门前往林家为林琉摘的重瓣桔梗花来了。   林琉很欢迎他的二哥,接过花,专门领着他的好二哥前往他的小房间。   花随手放在床边方形柜上,而林琉格外招待林凌祈坐在他冰凉潮湿的小床铺上,眉飞色舞地指着破破烂烂的小镜子说是多么的光彩夺目、碎光万千啊。   说完不值一提的一切,林琉拉着林凌祈走了两步路,着重展现了对门的林绍伊的房间。   林绍伊坐在书桌前,正聚精会神地摆弄着三架机械飞机,见两人走来,他有些傻眼。但由林琉神动色飞的奇怪表情中,也预料到了是何事,所以他打算偷偷开溜。往窗外看了一眼,感觉十几米的距离还是能留一命的,找准时机蹦下去就行了。   “二哥,帮我揍他!”可惜,活蹦乱跳的林琉是个一上来就揍人的幼稚小鬼,第一句话便是这个,“快揍烦人鬼!”   于是,林绍伊双手握拳,嘴角挑起,潇洒地露牙笑了笑。随着准备活动手脚的两亲兄弟步步走近,怂了,双手举了举,捂住蓝蓝的脑袋躲避着蹲下了,挤着眼睛暗骂林琉。   再次回到林琉的小房间,喜笑颜开的林琉拍拍手,叼了一串红润透亮的醋栗,盯着抽象的地毯,说:“我无时无刻不在做一个梦,梦中有一只漂亮的大熊。我很喜欢他,无论梦中还是梦醒我都在想着那只漂亮无比的大熊了。啊,那只漂亮无比的大熊也很喜欢我,他可爱我了。”   “嗯。”林凌祈回复。   “我也可爱他了,”红浆果都进肚了,林琉咂咂嘴也无精打采地垂下大脑袋。果子多余的藤掉在了地上,拼成了个哭脸。   十根手指无措地搅在了一起,林琉盯瞧着重叠的花瓣,沉声道:“很多,很多很多的事情我都是因为他才做的,哎。他伤心我就伤心,我伤心他就伤心,什么都是。”   “小星星,你就是围绕他转的齿轮,应该说,你们是互相转的齿轮。”   “对,二哥真是救星。我和星海就像一对摩擦而不能重合的并排滚齿。标准的齿轮不能少于十七,我是不是也不能少于十七岁?除了十七岁,还有什么是十七呢,希望不是我的头发,我可不愿意变成绝顶聪明的小乌龟。”林琉这般想来想去。   他细细思考了一分钟,还是认为年龄才最可能是齿轮的头。他想到他的生日是在五月份,那便快到了吧,哦,还有半年了。   可十七是饱满的十七还是干瘪的十七呢,意思是十七岁的头还是十七岁的尾巴呢?   他又想起来了根切,万一是饱满的十七岁,那他在干瘪的十七岁与十七岁之前见到星海岂不是要失去什么了?啊,会是牙吗?林琉突然想起前阵子他的一颗牙不太舒服,他一直不相信是糖吃多了,此时再看,或许是少齿轮的原因。   星海有痕迹落在了十六岁的他的身边,又算什么呢?星海又是怎么样的齿轮呢?   爱情使他变得纯洁无瑕,闻风便是雨,单纯地相信听到的,也只想着这么一件事了。 第51章 唯一的色彩   ===========================   “我需要继续睡觉了。爱我被褥,我爱的被褥,就像零点对于求生的冰一样重要。”   在绕来绕去的思绪中,林琉的嘴唇如过长的袖子一样轻轻一翻,一颗白亮亮的尖牙像自由的手支了出来,最终想出了这么个主意——他要再次昏睡,还要找舒适的小窝来安睡,睡到齿轮刚好不根切时再醒过来。   习惯无法使他正视未来,他只能回归过往。   “琉星,你是不是到青春期了?”   林凌祈这话落下,林琉气坏了,气的都要像个圆滚滚的煤气罐炸开了,炸开了。炸起的他狂暴的像只野蛮的小熊,怒气汹汹地踢踢床头细巧的柱子,提高音量喊:“不,不!我才没有青春期!我是属老王八的!”   林琉气鼓鼓的态度也把年长稳重的林凌祈惊住了,有点愣神地指指林琉脑门上的一颗红红的颗粒,耸起半边眉头说:“看,都冒痘了。”   “嘻嘻。”林琉的气也就像炸弹爆炸一秒就没有了,晃晃他的大脑门,神采奕奕地摇摇头,说:“这不是痘,我贴上去的,是我的恶疾。”   “恶疾?”林凌祈成熟又溺爱地摇摇头,端起青黄色的苦荞茶饮了一口,对恶疾一词实在是不能理解,只问:“哪有正常人往脑门上贴痘的?”   “所以是恶疾,哪个正常人都不会突发恶疾的。”突发恶疾的林琉高兴坏了,举起两条手臂表决心般狂甩,甩着甩着,他的“恶疾”掉在地上,没有了。   “痊愈”的林琉再次表明决心,背起一只手肃穆地说:“我要去个好地方睡觉了,刻不容缓了。”   “你再想想,我去找个桔梗花适合的房子。”林凌祈丢下这句话,起身去找个更适合放重瓣桔梗花的花瓶,省得被林琉闹心。   “去哪里?”突然现身的林绍伊问。   “逃离不可爱的彩虹城堡,前往可爱的荒芜绿地。”   “厌世,人什么都不缺才会厌世。贪心鬼林琉,你可是个什么都不缺的金蛋,”   “我没有厌世,我爱这个世界,可我更爱不属于这个现实世界的东西。可怜的我,要么逃离这个世界去寻找我所爱,要么将所爱拉到这个世界。伤心的我。”   “你选择了第一个。”林绍伊尖锐地指出来,没有明说也揭开了林琉要抛弃林家人而走了。   “暂时的。”   “有选择的人可不是不幸的人。”   “第二个是我永久的选择,只能迂回不能放弃。伤心的我都食不下咽。”   “我可看不出来,我见你吃的比谁都多。”林绍伊鄙视地从上到下打量着小胖墩林琉。   “胡说八道。”林琉小声反驳,摸摸大肚子摇摇头,“弄不懂。”   “啧,伤心的懒蛋,要来点儿小玩意吗?制幻的。我能为你得到。”林绍伊举着一张随手画的卡片晃了晃,两条锐利浓艳的眉毛如同魔鬼撒弄的诱惑化了形,更带着关怀着的浅浅忧伤,“它或许能让你不痛苦。”   “不,对于幻觉,我才是制造大师。你个班门弄斧的坏家伙,真是不值一提。我试过,但它在制幻大师的我面前不值一提。”林琉甩甩头,弄弄两下摆放的小红马钟表,被林绍伊的忧伤带动也忧伤地叹息,“我是个蠢笨的人,分不开心去填充其余的虚幻美好。”   “蠢笨的林琉,你试过?”   “我什么没有试过呢?它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林琉挂上惹人探究的神秘笑容,绝不是他刚才所说的是个蠢笨之人的模样,“我是幻觉大师,还是体验大师。”   “呀,我都忘记了,你还是胡说八道大师。”   然后林凌祈进来了,也一眼看到林绍伊正怵惕不安隐藏着的小卡片,谁让小纸片被只神出鬼没的小手一拍,掉在了吱哇乱叫的大林琉的脚边了呢。   于是,整栋屋子全是林绍伊被揍的嗷嗷叫声和林琉欢快的大笑声。   林绍伊腿断过一次,混乱的程度与此时差不多。那是林绍伊青春叛逆期到达顶峰的时候,那时候的林绍伊实在是个堕落到地狱的人,也是林凌祈真正动真格的时候。   耽于幻觉中的林绍伊狼狈至极,躺在彩灯忽闪的猩红地毯上,心口还有个刀伤,快成一具只会沉迷幻梦的缺水干尸了。乱七八糟的坏玩意散落周围,乌烟瘴气腾腾而起,如到了地府的烹人锅前。   一身寒气的林凌祈是第一个到场的人,但脸色阴沉打断他腿的人是第二个来的林恩。   当时的场面乱成了一锅粥,头脑昏沉的林绍伊嗤嗤笑着,慢条斯理地扯掉袖子的扣子,踉踉跄跄地拿住刀还往刀尖上撞,差一点就要步入魂飞魄散的地府。   还好他没有太多的力气了,只吐出一口昏昏的烟气便倒下了。   心狠手辣的小林琉则还在床铺上酣睡,翘起的嘴角挂着对星海甜蜜的微笑,什么都不知道。   林霄想打断林绍伊另一条腿时,方舒走上前,板着脸给了闭着眼的林绍伊狠狠一巴掌,也护住了浑浑噩噩的他。   林家人可以容忍很多事,坏事好事都无所谓,在幻觉沉沦与现实里挣扎都是选择,向死而生、向生而死都不错。只要是想明白的事,都能去做。   毫无疑问,那时的林绍伊陷入迷茫混沌中,所做之事都是麻木、无意义的,全然没有搞清楚自身与外界所发生的状况,比世界上的任何生物都不如,连能断绝一切的死亡都嫌弃。   “你想死吗?林绍伊。”此时,林凌祈低声说了句话,花瓶砸烂在地。   一旁的林琉左看右看这个小纸片,心中产生了对这张画的不错的图的嫉妒,哗哗啦啦撕成了碎片。碎片戳在趴在地上反抗的林绍伊的脑门上,他踩着掉落的三颗骰子恶毒地怪笑一声,叉着腰扭了扭。   林绍伊望着可怕的林琉翻了个白眼,一只手艰难举起,无奈喊:“哥,我亲哥!暂停,不,停下!这件事对我来说是永远停下了。啧,狗林琉!”   这场关于恶毒图画的闹剧结束了,可小林琉的事情却没有结束。   打头的两兄弟像是眨眼忘记身后跟着的小林琉的事情了,这场闹剧过去后,两人都默契地避而不谈。可林琉的记忆却不随着大笑声的消失而减退。   林琉更加失望了,因为星海还是没有出现在他身边,一丝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他红通通的心脏都要被折磨地衰白了,这不是他的胡想,这是做梦剥开来看了看的,真正的眼见为实。   星期天的上午,兄弟两人逗弄了阿聪与聪老太后撒腿便跑。快得要荡起一层灰烟了。两人齐齐大笑着登上了高高的楼台,顺着东南边一棵瘦条状的石榴树爬上了三角的土灰色楼梯,进而再上了宽敞的露台。   “彩虹色的云缓缓流淌,彩虹色的房子与彩虹色的花草树木堆在一起,静止不动。彩虹色的雨汇聚成彩虹色的溪水,流向前头。”林琉站在高处张开双臂,像追寻暖融融天气的大雁般煽动着,不见一丁点的约束,“你看,都是彩虹样的。”   “所以?”林绍伊抽搐般扬了扬眉毛,感觉脑袋破出了个洞,站在大榕树底下的衣服花花绿绿的、还戴着小绿帽的林琉嘻嘻哈哈趴在洞口对他吐红舌头。   林琉用小手指撩了下左耳,欢乐地跳了两步,双手高高仰起,热情如驾着马奔赴太阳的黄澄澄向日葵,“所以我要去绿色的世界了,青椒已进入炒肉阶段了。”   林琉跳着跳着停了下来,一念方逝,伤感常存心头。不是手脚抽筋了,而是内心被绊住。   似是真正的突发恶疾,桃红花瓣的脸颊变得苍白衰竭。   他轻抬的双臂断了般摔打到坚硬的栏杆,无力地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连反抗的意味都不存在。寂灭地、默默地等待着什么,活像掉入泥沼的小动物。   望着皱起眉头的林邵伊定睛一看后,敏感的林琉左手捂住脸庞眸光一闪,抽抽涕涕地哭了出来。可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不容任何人关照,焕发支离破碎的默然。   林绍伊沉思不语,眼中闪烁着颤颤的昏光。   泪水未尽,林琉费力抬起疲软的手,打翻了无辜的深灰色长颈大肚瓮。瓦片破裂的声音丝毫没有浸入他。眼睛内部碧幽幽的,一下又仿佛浑然无物,妄念一扫而空,投出他身躯的空灵感。   林绍伊放轻脚步慢慢接近他,心紧绷着,害怕可怕的小林琉傻乐一下跳下去,身葬下而魂自由。   手掌半缩,如逆着开的百合瓣,林琉猝然一笑,冒冒失失极了,却不是向下蹦。双目盯着沾上泪水的潮湿手心,一字一顿地说:“我的泪珠沿着我的手纹走不到尽头了,被数不清的东西阻隔住了,谁能洞悉一切?”   唰!   林绍伊快速上前,攥住他的一条手臂,悬着的心仍不敢放松,取出纸巾面容平静地将他手心中的泪水擦干净,牢牢关注着宛如要陷入地面昏迷的林琉。 第52章 因关注得有价值的水珠   =====================================   林绍伊一只手把着林琉的肩膀,在怀中箍住他危脆瘦削的身躯,一只手抱住他的头温和地晃动,并缓缓说:“我刚才见到了两个盆,一样大的盆。你见到会想踩上两脚,把它们当做鞋子拖着走的。一个是蓝色的,一个是粉色的,里面都是空空的。我的身边没有你,不能把你好动的双脚塞进去,只有一捧花。所以我在其中一个盆里放下了花。这下,其中一个盆不是空的了。嗯,林琉,林琉乖孩子,你猜猜,你来猜猜,哪个盆里装了花?”   林琉迟钝地不说话。庸俗世界的话语都堵塞在了狭窄的气管中,出不来了。清浅的双脸发着可怖的惨白色。一长条的脊椎骨弯曲成一张拉开的弓,不具备任何的强健韧劲,无精打采,活像是一只伸懒腰的虫虫状大猫。   “猜猜看,很好选择的。乖林琉。”林绍伊苦口婆心地唤着要掉入魂梦世界中的林琉,捕捉着阳光,扫弄着他的尖尖小下巴,捏了捏他软软的脸颊。   林琉仍不吭声,眼珠子不动如山,深邃的光彩如陀螺般飞速转换着,貌似在调动陷进沙漠的迟钝脑筋费劲思考。   林绍伊暖暖的手掌拢了拢他乱散的漆黑头发,嗅着发梢上带出来的薄荷清香气,轻揉着,坚实如守护林琉的黄金骑士,问:“集中到我说的话上,林琉,嗯?”   “啊——”林琉直绷起的腰背一瞬间又塌陷了下去,仰起若似被死勒住的纤巧脖颈,躲在林绍伊的怀中长长□□了一声,起起落落像是本该存活的短暂时间;垂下的手指无辜地颤抖着,苍白底色中爆发了点点温润的红痕,仿佛是临终前的回光返照。   林绍伊的心被他牵动,收紧双手,箍住林琉仿佛流体的身躯,像是要将他灵魂与肉身死死封住。   “时间如月,守望的我怎么也不能在水中捞出来。悲伤遏制住了我的一切,再多的劝诫也都是过耳烟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林琉再次回到的人世,可却如个心死如灰的老人,七情六欲逐渐散失,躯体如蝉翼般透明脆薄。空睁着一双木然的目。   林绍伊的睫毛轻颤,一动也不动,心如磐石般强硬,身则像一棵坚韧不拔的忠厚大树,牢牢环抱住他。   良久,林琉捂住渗着水珠的双眼,沉溺在冷漠与颓废中,哽咽如不能刹那剥离断线的玉石珠子,梦呓般抽抽呃呃说:“我要去找个长眠的地方了。”   “长眠,不是暗无天日的死亡?”   林琉即刻停止无情无义的哭泣,撅着嘴失神地摇摇头,像只被拔掉耳朵的小黑兔子孤苦可怜,只会闷不做声,困在格局狭小的黑白色框子里出不来了。   “多久?”林绍伊在他的额头落下温热的一吻,附在他的耳边淡淡问。   “十七岁时,当真的。废话鬼。”   窄窄轻轻的音落下,林琉抿嘴如熄灭的烛火般微笑,是难得的正经模样。最后架动身躯吻了吻林绍伊紧绷的下巴,累极了般睡了过去。微微翘起的唇瓣饱满又鲜艳,仿佛正在等待着吸食致死的毒药。   “我同意了,三冬二夏也一弹指顷。”林绍伊拍拍林琉冰凉凉的大脑门说。   眯起眼静看着辉煌的天边,全身都又染上暖意,他才抱起面色红润的林琉起身。   等到林琉醒来,痴痴傻傻地竖起耳朵听到谁在打呼噜,探出小脑袋看了一圈也找不到究竟是什么东西在呼呼叫唤。磨蹭了半天,要了一碟子小黄鱼,吃得尽兴极了。   喂饱了扁扁平平的肚子后,他恢复了平时的状态,转着圆圈钻出吊床,拨弄着周围的花草树木:一会揪下片龙柏的树叶,嚼吧嚼吧面色发紫地吐了出来;拐了个弯,踢倒了盆艳丽美好的月季花,还朝花做了个吐舌头的鬼脸;一晃一荡地到铺着青绿色地毯的楼梯口,嘻嘻哈哈怪叫着,推倒了一无准备来探望他的林绍伊。   窗外夜已深。   “林琉,你个狗!”   “哇哇!”怪林琉拽了拽林绍伊的肩膀,叽里咕噜叫着在他身上打了个滚,仿佛是上天派来拉他入地狱的大铁蛋,还异常的聒噪。   这枚“实心球”般沉重的大脑袋砸上林绍伊的肚子,让被压在身下的人肌肉抽搐,脸色可比林琉贪吃树叶难看多了,差点眼珠子爆出来。   “咦?”林琉傻愣愣地张开轻柔的双臂,转了转不太灵动的身子,面上带着格外纯真的疑惑,眨巴眨巴大眼睛,闪烁着迷迷糊糊的憨气,“废话大王,你怎么像鱼了?是不是我鱼吃多了,见你的眼睛怎么也要鼓出来了?”   “滚!”怒气冲冲的林绍伊毫不废话,用一脚踹飞这个麻烦的人。   揉了下疼痛的肚子,林绍伊躺在坚硬的板子上活动了两下,蹬着核桃木凳子拐了个弯,喂喂唤了两声,又把滚远了的懒蛋捞了过来。搂抱起了刚醒的林琉,哼着沉静的安眠曲。惹得林琉泪光闪闪,望之所有剪影重重,连打三个哈欠,说了一声赞扬歌声美好的话,控制不住地又睡了过去。   “哼,懒蛋林琉。”林绍伊恶狠狠地骂完,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水蓝色的头发清清淡淡,真如冻成冰的海水般沁凉中夹着冰魄散落。   他的眼神凌厉睿智,能一分不差地瞄到乖林琉安详脸蛋下的凛冬之兆—白日完尽,黄昏要临了,睡眠已成定局。   林绍伊还未移开视线,林琉又嗖地睁开了双目,两颗黑眼珠浮出流光,古灵精怪地转悠,陡然清醒起身,因为夜晚点心的铃声响了。   “靠!你个贪吃猪!”林绍伊追在他的身后破口大骂,清凉色的水蓝色头发都如同狂躁的大狮子毛发乍起。   为了此次的睡眠,有毅力的林琉大动干戈给就近的林家人与好朋友席远都说了一番。   “喂,妈妈,一个迷迷糊糊的老道士要带着机灵聪慧的我去修仙半年啦。”   方舒说:“好,注意点安全,小星星。”   “嗯。”林琉喜滋滋地点点头,笑脸比天上的太阳还耀眼。   “我能去吗?!带着我吧,小琉星!我也机灵聪慧,脑袋里蕴藏着无穷无尽的智慧。”林恩在方舒身侧大叫。   林琉撇撇嘴,朝着手机大叫着呼喊:“不行不行,老爹,你都到年纪了。”   “我没有那么老。”   “不行,不行,说什么都不行!”林琉啪地把手机挂了,声音大到都能以为他是将手机砸了。吓得一旁窄生生小圆桌上的彩虹巧克力豆蹦蹦跳跳了好几下,停下还是因为被贪吃的林琉一嘴吃尽了。   深夜,林家,呼呼大睡的林琉在大床上翻了个身。隔壁,他的两位哥哥召开了严肃的对桌会议,讨论的人就是无知无觉的他。   “你知道,他是个有毅力的人。”林绍伊双手交叉搓捻着说。   “有吗?”不管三七二十一,林凌祈先否定了,因为林绍伊知道的比他多。   “我曾见他盯着悬挂着的一滴水,盯了半天。”   这件事是林琉十五岁时发生的。   那是一个晴朗的傍晚,柔和的橘色光拂过高山、越过河塘、飞向地平线,如一位无名先生的生命之火即将隐遁。   林琉的大脑袋正顶着林绍伊的肩膀,好久才撑开黏糊糊的眼皮醒来。一翻动眼皮,便看到了吊挂着的纹瓣悬铃花盆底渗出的一颗晶莹水珠。   林琉盯着那颗水珠看了很久,看它小巧可爱的外形,与棕红色的花盆黏在一起、如在悬崖跳舞的情态;看它静静不动,无法自拔,惹人怜爱至何时而幻灭;看它颤颤悠悠,重心不稳,粘合的部位被逐渐拉长,就像伸出的长长舌头;看它与晚霞交相辉映,一滴水珠内容纳一整片的霞光;看它渺小地居于一隅,没有任何事物需要它费心出力,本是个多余的东西……   林绍伊将酸疼的手搭在木把手上,盯着怀中的林琉与那颗小小的水珠也看了很久,看那颗平淡的水珠涟漪轻泛,照出他与林琉孤独的身影。   直到那颗水珠坠落。   “半天的时间算不上什么。”林凌祈反驳道。   “第二天他同样要求盯着,可花不能太浇水了,他没有如愿。第三天他同样要求,余下几日皆是如此。两周后,花消失了,被那怪家伙东掖西藏地捯饬着。一个月后,花又出现了,不过是盆死花了。据员工说是浇水闷死的,根都全腐烂了,哪个鲁莽的人都不会这般做的。”   林绍伊笑了笑,扬起手臂一指墙壁,“罪魁祸首立在一旁,吃着糖豆,偷油小老鼠似的乖顺地笑着。我估计手指还沾着杀死花的‘毒水’。”   “确实是一件可证明他有点毅力的事。”林凌祈转变了态度而肯定。   “不止一件。有一天,那怪东西打起了嗝,急得都把脑袋藏进柜子里了。我给他说喝水能解决,要慢一点、持续一段时间地喝水,以此方式来将打出的嗝压下去。” 第53章 两个故事   =========================   林绍伊饮了口隐藏在宽宽胖胖搪瓷杯里的醒神浓咖啡,继续道:“那怪家伙没有会错意,直接就喝水了。但他喝了半天的水,毫不夸张,喝了半天的水。细细抿着,慢慢咽着,从早晨喝到了中午。午饭时,他手中的杯子才被我好不容易夺了下来。哈哈,可惜,他又变成可怜虫了。谁让他的肚子被水灌满了呢!”   林凌祈眯起黑幽幽的双目,赞同道:“嗯,这件事我知道,我看到他灌水了,急里忙慌地把水倒进他的猫咪杯里,唯恐耽误一点儿喝水的时间。我都不知道是你在戏耍他,还是他在戏耍你。”   “这可是冤枉!”林绍伊大睁一双尖锐浓丽的双目,像一只被压迫住的狮子,如临大敌地举起两条手臂,双腿也从沙发放下准备急速逃跑,就怕二哥一言不合为那只懒蛋报仇。   林凌祈轻轻笑了笑,没有理会他眼前这一个调皮捣蛋的弟弟,仍关注着林琉,说:“最重要,他睡觉比谁都有毅力。”   “对对对!”林绍伊即刻高声赞同,鼓了个响亮的掌后抬手前伸,急急燥燥,客客气气,想要将这位对他来说是个瘟神样的二哥快快送走。   “明天我再找小星星谈谈,先睡觉,尤其是你。”林凌祈皮笑肉不笑地打量了眼难受地歪着嘴的林绍伊,视线在格外朴实无华的搪瓷杯上落了一瞬,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走了。   “得嘞。”林绍伊招财猫般温顺地摆摆手,翘起左腿,大摇大摆地又灌了口睡不着觉的浓咖啡。   等到林凌祈彻底没有身影后,林绍伊将咖啡一饮而尽,揣着口袋一步三蹦地跑到地下室,敲了一夜的鼓,颓丧地嘶吼般唱着一首接一首的黑金属摇滚。昏迷之前全身酸疼,思绪纷乱,却仍感凄然若失。   第二天清晨,刚醒来的林琉吃过早餐又昏昏欲睡地趴在树下观看起了在草甸上打盹的雪白小狐狸,与走近的林凌祈的谈话统共两句话。   林凌祈问:“琉星,你要如蒲公英忽地消散了吗?”   林琉答:“二哥,我与你打了招呼。况且,我只有这一个差强人意的做法,实在是太过可怜了。”他翘翘第二圆滚滚的小手指,失落烦躁地按死一只小小蚂蚁,“我还会回来,不会消散。”   最后林凌祈叮嘱:“好,早去早回。”并给林琉一个拥抱。   在林凌祈与林绍伊的帮助下,大姐那边林琉没有参与就通过了。好消息是揍完他的林绍伊抱着他的脑袋轻晃时告诉他的。   下一个林琉告别的人是席远。   一身清爽白衣的林琉捏着个火红的膨胀水气球置身在柿子树下的阴凉里,等来了好朋友席远。   清冽的酒气灌鼻,席远先是抬起头,对一扇半掩半开的浅棕色窗后的林凌祈点了点头,再端正地坐在林琉旁的椅子上。   林琉丝毫没有待客的礼仪,如第一次见席远那般随意放荡。   他正没骨头似的坐在高处的台阶上,裸露的瘦长左胳膊半曲,高抬的透白掌心托着对于纤细脆弱的长脖颈太过沉重结实的大脑袋,凸出的骨肘撑在蜷起的左腿膝盖上;右手仍捏着脆弱不堪的、快爆了的气球的一小截红尾巴。   光滑匀称的右腿探出,半悬在温热的空中,逗弄着静止不动的阳光,似是光圈中一条寂白的水条,轻轻晃动着。   他将自身扭曲成了个七拐八扭的三角麻花,懒散的脸蛋焕发出清新雅致的迷幻神采,敲敲身旁席远坐着的柳条椅子把手,俯下头说:“我看了一个故事,小远。”   “是什么?”席远配合着耿直的林琉迂回的开场。   “一个孤独的老头溺死在不可望也不可即的回忆中了。黑发的老头居住在记忆宫殿的最高顶,要避免触动脚下踩着的回忆墙砖,因为他知道,要是走入回忆,他便会被溺死。   有一天,他异常的清醒,仿佛脑中一切的回忆都荡涤一空了。怅惘哀叹了一声,黑发的老头再也控制不住地开了一道记忆的缝隙。结果,他是不幸的,一下便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中,再也醒不来了。回忆是深海的颜色,也具有深海的特征。”   “那不是被记忆溺死了,而是要死了。谁都不会被记忆溺死的。”   林琉握着左拳挥了两下,面红耳赤地喊着:“是我!是我!我会被溺死在记忆中的,我会死在无法自拔的回忆中死去的。被回忆呛死的是我!”   表皮越发透亮的水气球被恼怒的林琉毫不怜惜地砸在干燥燥的白地上,晕染出灰色的四射太阳的形状。原本坚持鼓胀着的气球皮终于皱缩了,碎皮炸裂,比晒干的辣椒皮还暗淡,不起眼地蹦滚到一旁。   “所以?”席远盯着椭圆形的水渍,神色不动地叹了口气。   “所以我去找治疗回忆溺死的药,”胳膊撑着身后,林琉仰起脸庞,继续荡着条腿轻声说:“供养我存活的现存回忆越发稀薄了。”   “是颗菠萝吗?”   “一颗菠萝还差点,我一口能塞下。”林琉留恋地舔了舔嘴角,急忙捂住贪吃的血盆大口,为难极了地说:“两颗菠萝也不行,我也一口能塞下。”   “什么可以?”   “睡眠。用睡眠去接近死亡、迷惑死亡、摆脱死亡。睡眠是我的保暖衣,是我的避难所。谁都离不开睡眠,我更是如此。”林琉说着,抬起比“八”的两只五彩斑斓的手,瞄准立在树枝上的无辜灰鸟儿,半闭着眼跳脱地biubiu射上两枪。   “我也有个故事。”席远的语气略显惆怅。   “什么故事哇?”   “从前有一位姑娘,住在冰天雪地里。在她看来,满目都是疮痍,只有一样是她喜欢的——火炉子。   火炉子是她的心肝,她的宝贝,是她在漫漫长夜、寒苦凄凉里的恩赐。   所以,她从来都不知道她的身旁有一根火柴。   直到有一天,火炉子被煤烟堵住了。炉子熄灭了。浑身冰冷的姑娘注意到了隐藏在黑暗中的细细火柴,也将它拿了起来。   此时,她突然面临了两个选择,一个是借助这根火柴重新点燃火炉子,一个是用火柴一刹那的光暖和自身。本来是只有一个选择的。   千钧万发之际,姑娘把火柴点燃了,却是把火柴拢在手心中、凑到脸前。   她明白了火柴对她的真情,选择回应火柴的情。她躺在彻骨寒冷的地上,却体会到了不曾有过的温暖与舒适。   最后,火柴熄灭了,姑娘死了,再也没有孤独长夜、天寒地冻了。”   “火柴愿意吗?”林琉大叫,咬了咬嘴唇,矫揉造作、颠颠倒倒地说:“火柴愿意被点燃吗?哈,火柴想要的只是一直看着心上的姑娘,可那狠毒的姑娘却将火柴卑微的渴求都捏灭了,火柴是个贪生怕死的火柴,真情不代表火柴要奉献生命。哼,那姑娘真可怜,一定是个怕孤独的、三心二意的、一心求死的姑娘,狠毒把代表冰天雪地的火炉子杀死了,还把纯洁无垢的火柴杀死。啊,那姑娘是个好心温柔的姑娘,她善待火柴,不想只有火柴孤独死亡。慰藉着火柴,而把三个都带走了,同化成一滩春风十里中的烂泥。”   席远缓缓垂下手,笑着摸着面上呆呆愣愣林琉的脑袋,爱怜地说:“我的主人公可不是糊里糊涂的姑娘,她的脑袋都被冻傻了,做的事情一定也是糊里糊涂的。”   “嗯,肯定比不上时刻清醒聪明的我。”   “你的选择不也是睡眠吗?”   稍不注意,脚边的一只绿眼小蜥蜴沿着林琉的腿趴到他的肚子上,又一闪身站在他的肩膀上,还未停止,又借助他的小耳朵旁的发丝钻进他的帽子里。   林琉锲而不舍地仰头射着鸟儿,可鸟儿冰冷无情,不搭理他。   被冷落的林琉也搁置了这只丑陋的玩意,抬抬突然歪到眉毛的小白帽子,继续道:“嘻,这叫做殊途同归,选择的方式不能判定一个人的清醒与否。没来由、呃,诽谤我是不会在意的。不管如何,我要挑一个满意的地方去睡觉了。串绿叶子项链的时候,如临深林,我突然意识到,所有的挪威森林我都喜欢。我不去挪威,要去无人问津的木身旁。我的床在等着我。”   “今日只是专程与我道别?”聪明的席远问。   “对。”   帽子中的蜥蜴尾巴一动,头一顶,拖着他的小帽子溜走了。   “我能去拜访你吗?”席远对心如铁石的林琉说。   “虽然睡眠也需要休息的,但我不保证你来时我会醒来。昏睡与清醒是一对好伙伴。”林琉鼓着腮帮子,握了握席远递出的手,“就像你我一样,是一对好伙伴。”   “我会拜访你的。”   “贼!偷我帽子的贼!”林琉眼眶一扩,昏暗的眼珠子仍像是圆太阳东升西落一般富有一成不变感,大脑袋倒是贼溜溜地拐到了偷他帽子的蜥蜴身上。   大步子一跨,扬起手臂往下大力一砍,同时大吼了一声,他一蹦一跳地抛弃他的好朋友小远而追逐在他眼皮上偷东西的贼了。 第54章 滚来滚去的路   =============================   林琉最后一个告别的是他的爷爷,坚强的伙伴小手机再次勇敢无畏地上线。   “喂喂,俺的爷爷,俺要去睡一觉了。”林琉慵懒地占据着水汽弥漫的藤椅子,身上耷着一条象鼻子样的毛毯子,正了望着假山与日出之光,时不时也会举起象鼻子哈上一口气。   “好,秋天风冷,注意保暖,不要着凉了。”林霄应付道。   “不会的,我去的地方是热带,嗯……应该是挺热的。”   电话一挂,小手机身姿轻盈地被抛到了深不见底的冷水河里。溅起的白白水花打湿了不明所以的耿秋的衣袖。   残酷无情的林琉张大嘴巴,踩着胆大妄为的影子,背着手一晃一晃地跑了。   “怪事。”耿秋感叹一声。   当天,下午时分,天忽阴晦,树影遁形,小雨溟濛。   可爱可亲的林琉一时间变得冷若冰霜、孤傲不群,像是等待至昏时刻出征的跋扈少年将军。   移了移缀着驼色缎带的浅顶棕软呢帽,他抿紧双唇看了眼天色,一甩蓝宝石箍着的翻折□□手袖口,握紧了拳头,转身披上了件漆黑的羊毛粗纺呢波鲁过膝外套。   有搭扣的系带棕黑长靴跺地作响,蓦然,声止,他颀长的身影停在了露台高高的台阶上。   雪白的一只鸟啼叫了一声,坠落般飞走了。   双手如往常那般撑在圆鼓鼓的萦雨围栏上,但沐着雨的主人却没有过去的舒适懒惰,只有凝神屏气的严肃与骄矜高傲的潇洒,比清风还要岑寂,比柏松还要威严,比金银更显正直。   林凌祈守候在半开的菱形格子窗边,观望着准备远走去昏睡的林琉。神情晦明不定,比桌上放着的枪更灰暗。   “你需要什么?懒蛋。”林绍伊直起半截酸麻的身子问。   他正站在高高大大的水杉树下,顶着大风,躲在掀起的挺括黑衣领子下吸上几口烟,若无其事般再咂了咂嘴。   “废话大王,你的废话真是及时极了!看我,看我吧,精彩的变魔术时间到了,看我吧。把我小书包里的一枚象棋拿来,我想要,嗯……一匹大马!来当我的坐骑。”   “哪个颜色的小书包?快想。”   林琉神采飞扬地抽起两条小眉毛思考了一会,嘀嘀咕咕、疯疯癫癫说了一阵,最后一拍聪明到放光的大脑门,肯定道:“黑色的,在我鱼缸饼干盒里放着。”   他思考那么久是因为想起他的小书包还没有背一百次呢,他都没有探究到一百种书包的背法呢!只能等醒来再探究了,好学生林琉也是如此。   “好。”   傍晚,雨停了。   风更狂放地扬起傲慢的头颅,英姿飒爽,威风凛凛,仿佛是兵临城下的百战不殆的大军,奔走着、撒欢着、驱赶着高高低低的云,吹灭斜阳最后留下的一抹妖艳的光;煽动着低矮的铺地青翠龙柏,也搅动埋葬着孤苦无依的小手机的河塘,掀起如涌动的无边无际的蛇群般的粼粼波光。   “还不到时间。”严肃古板的林琉紧绷着舒朗俊俏的脸,威严地甩甩手臂,还大力地推了一把拧成螺丝的风,痛快地把急不可耐、惹人讨厌的风无情驱逐。   林绍伊与走出来的林凌祈同站在阴沉沉的云杉树下,举起酒杯互干了一杯。两人只能困在方寸之间,无能等待着林琉远走高飞,想不出来任何援助黯然神伤林琉的措施。   时间徐徐而逝,暗淡的夜色已然降临,更浓深的黑暗也露出了利爪。层出不穷的风继续在林琉头顶流畅地徘徊、呼号,催促也在等待着即将远行的他。   Fade To Grey潺潺流泻。等待之时,林琉紧张着的防线有些松动,略微从苦厄中逃脱,踩着露台陡峭、润湿的边缘,大开轻巧的双臂转着圈地踱步,时不时喜笑颜开与林凌祈与林绍伊击个响亮的掌。袖口的宝石闪烁着迷人的如水乳般的光泽。   夜色更深了,光明步履匆匆逃窜,都瑟缩到了密不透风的地底。   暗淡的天空一滑而过浓绿之彩,仿佛是翡翠飞溅的碎片。林琉倏然而愁锁眉头,怅然一叹,举起了小脑袋。   星星光链从天空破碎,坠落在了他雾茫茫的眼眸中,明白无误地带来了远走的讯号。   狂暴的风沉滞了一霎,到时间了。   “时近子夜,我该起飞啦!起飞了!”   懂得风的林琉在乌漆墨黑的天幕下举高双臂,严阵以待着。黑压压的头发如叮当作响的流苏带子在脸侧格外引人注目地翻飞,眼中蕴含着更深沉的风暴。   他一颔首,随手抓起口袋里的一颗发黑的牛油果扔上天。   铿锵一声,仿佛被暴力的小熊砸碎了天的屏幕,顿时风更大了。   双手举起面向高空,鼓动的长外套奏唱冷厉的泫然悲歌,万众瞩目的林琉走到红花檵木旁,豪气干云地高呼:“风来了,风往了;急急卷吧,绵绵闹吧!不是摧毁,不是重造。风是我的好使者,风只是我的好使者。低诉的耳语都由她带去!”   手臂一转,林琉对准了他的好三哥,乐哈哈地笑了笑。   林绍伊抹了把刺痛的肩膀,侧过了脸,呲呲受凉酸疼的牙,裹紧了脖子上沉重的围巾。   “无需惊慌,”林凌祈神色俨然地抽着寥寥火点的烟,立在一架轰鸣响动的漆黑直升机前,提前对苏立原说。   苏立原点点头,搓了搓手,看向面色凝重的林凌祈,说:“长官,您同样,琉星小少爷是您的弟弟。”   林凌祈叹了口气,手指点了点额头,看向正朝他狂甩手的憨林琉,也温和地抬抬手挥了挥。   “我要走了,我要走了。”林琉轻声咕哝了一句,手中温热的棋子快速投掷而出。   月亮皎洁的光从遥远的山峦顶上一闪而逝,牵起了一条逼仄的亮如白昼的小径。象棋中的马接受到这月的馈赠,在半空旋转着滚动。   一个扭动的异世界触手从空无中拔然而起,快速出动,借助这抹雪白的月光横渡两界,落在了圆圆的棋子上。   附身其上的触手全然占据了这枚棋子的全部,并转瞬间化作了仰天长啸的高头大马,如破开黑暗之门的野蛮之兽。   苍茫的漆黑之色裹满这匹四蹄朝天翻滚腾跃的英武坐骑,油光发亮的毛发,披散的鬃毛激荡飞扬。   在它的身侧,冷凝的浓烈黑雾羁傲不逊地涌动着,势比波澜壮阔的海潮般翻腾滚动,是只显露一鳞半爪的神祇遮天蔽日的披风。   “轰轰!”   越压越低的天空裂开了一道火红的裂缝,极速降下一道由俊马儿引来的雷电。   林琉柔声唤了一句四十九号,便耸动着肩膀哼哼直笑,像是一只顽皮的小黑猪。   等这马儿温顺地落在他的身侧时,他才止住笑意,戴上咖啡色的骑马手套,迎着大躁的邪风蹬上闪闪发亮的银色马镫,手执如黑雾凝聚而成的细缰绳,正式骑上了这匹将要浴血前行的、肩负重任的马。   精神抖擞的林琉托托刚插了片长羽毛的软呢帽子,掉头看向身后,微微鼓动了腮帮子。   一架呼啸着的直升机正在飞马的身后盘桓。直升机上有他的二哥林凌祈与什么都会驾驶的苏立原。   “二哥,我没有想到,最对我恋恋不舍的居然是你。”   “我送你一程。”   “那你要跟紧了,二哥,”林琉伏在马儿上,淘气地朝马耳朵眼里吹了口热气。猛然,马儿蹬蹄高跃,仰头嘶啼,腾着浑浊的风飞高了。   恍恍惚惚,子夜突然过去,晨曦初萌,黎明来到了。   “牵牛花云!”林琉畅快地大声欢笑,一拍马头高喊一声,兴高采烈地晃了晃双腿,差点把鞋子的跟帮蹬掉。   手一碰头,眼中映现出一根水薄透亮的银线,林琉转了转眼珠,利利索索地捏着薄薄的帽边,投掷出了这顶平素朴实的帽子。   顿然,羽毛消失了。一长条的肥胖管状白云扫荡半片明艳的长空,打着肆意猖狂的滚。   牵牛花云滚圆的外形如抽了筋的广阔无边海浪在原地卷曲波动,晕染出寂然的纯净光芒,牢牢盘踞在深邃浩浩的空中,笼盖四野;忽而静止,忽而缠绕,仿佛是看不到尽头的灵活擀面杖,揉搓着空无一物的渺远苍穹。滚动着、搏动着、闪动着、舞动着,朝不可望见的前方匆匆蔓延,流淌出了一条供马儿行驶的通道。   健壮马儿的四蹄正准备腾跃上云梯,林琉急吁了声,忙抓紧金光闪闪的缰绳后扯,掉转雄健黑马的头,居高临下地观望着渺小的志远高中,一拍大脑门,惊奇道:“学校,我差点把学校给忘记了,罢了,让唐潭潭代替吧。唐潭潭,我要他会有用的,嘻嘻。”   雪白明净的牵牛花云安静无声地翻滚震动着,长长直直的一条纯白绵软的无边大道静候着。   云下,平静的一切还是那般的平静。   “乖大马,快快,踏上懒牵牛花云。”   马儿垂了垂头,乖顺地随他的差遣,轻轻一跃,划破现实与想象的阻碍,带着庄严凛然的小林琉登上皎白的云梯。   直升机不安地在空中转悠了一阵,选择跟上要远行的林琉。 第55章 来自天心的阶梯   ===============================   云间上,起起落落的莹莹白光跟上林琉,为他渡了层圣洁温和的白纱。黑骏马昂首挺胸,蹬着四蹄缓缓前迈,比得上林琉神气十足了。   林琉袖口与领口处轻柔的缎带翻飞,散落的浓黑发丝下的面容娴静而安详,嘴角与眼尾都漾着静谧舒朗的轻笑,朝着小不可见的露台挥挥手。   直升机笔直升高,在林琉的头顶如守护的大鸟般盘桓。   林凌祈从容平静,苏立原手心捏着一把汗,心中大呼神奇。   林绍伊也拍手称奇,朝向要被拐走的林琉咒骂了一句,扭头打翻了一个绘制着绢花的丑陋花盆,捂着疼痛不休的颈椎回去睡大觉了。   “走了,走了,大马儿,快走了。”眉开眼笑的林琉在马背上手舞足蹈地晃动着,要不是缰绳锁扣着他,他能一个倒栽葱摔得大脑袋开大花。   黑骏马嘶叫一声,奏出征战般的第一声嘹亮的号角,喷出一口热烘烘的气。马头顶着空明的高空高高扬起,华美的鞍辔闪烁着绮丽的光晕。   甩甩油光发亮的黑鬃毛,马儿乘着飞奔而来的动人清风,驾着衣袍飒飒鼓动的小林琉,朝向牵牛花云拓展出的未知前方奋力奔跑着。   “睡醒的我将会与你相见,悲伤的唐潭潭。笑脸圆圆的雪白月亮是我对你的问候。”林琉抬起吻过的温热手心,张开的大巴掌轻掠飞快闪退的云影上,印出了个圆圆的像猫爪子的手印。   正站在阳台愁苦郁闷吹寒风的唐潭感到一阵的悸动。心有所感的他抬头望高天,不由眉头紧蹙,只见天心上一轮洁白无瑕的梦幻绝伦的圆月高高挂。圆月边上一匹流光溢彩的黑马正飞身而褪。   “见鬼了!今日可是三号啊。靠!”   唐潭倒吸一口凉气,捂住抽动不休的心口。再晃晃头,吸了三大口气后,抬眼去看时,月亮、黑马的都见不到了,只有厚重的云层站立天心。   拜此奇异一幕所赐,迷茫失落的唐潭不打算跳楼了,他想看看是谁在与他打招呼。   “唐潭潭。”不一会,林琉甜丝丝的声音就进入他的耳中,吓得他一抖,差点就摔了下去。   马儿不知停息,精神踊跃高涨,越过傲顽的雪山,飞过了焦灼的火山,在狂暴的海面也不曾停歇。   渐渐,它的皮毛变得枯皱暗沉,蹄掌渗出零星的血迹,双目也布满朽朽老矣的神态。   当黑暗的天空微微发白时,林琉拽紧了缰绳,号令还剩一口气的马儿停下来。   “二哥,你跟不住我了,快走吧。”林琉莹润的双目一转,伸出一只手,往喘粗气的疲倦马儿的大嘴巴里抓了抓,抓出来一颗饱满的牛油果果核,擦干净草屑,“给你,二哥,它本是云的食物,因为你成为了风的密友,也作为开启我卧房的钥匙了。”   “能多给点吗?”林凌祈一把握住飘荡到他面前的棕色厚实果核。   苏立原神情恍惚,他感觉与心神俱疲的马才是伙伴。   “不行了,不行了,云和马都是贪吃鬼,把什么都吃完了。我会帮你揍它们的。”   “再见,小星星。”林凌祈看了眼电闪雷鸣、煽动不详风暴的莫测前方,知道倔强的林琉是不会给直升机开路的,只能攥着还发着热气的果核示意僵硬不动的苏立原掉转头。   “保持冷静。”林凌祈拍拍小屁孩林琉的“颜色伙伴”。   “我尽力。”   林凌祈回望了一眼,高低压的逼迫之下,在电光肆意的高空,形成了一圈正旋转着扩大的匪夷所思的焰火色螺旋云,穿插其中的红绿交叉的强盛极光闪现个不停。   “开大点,开大点,太小气了!真是个小气鬼,小气鬼。”   云端下的林琉是个真正的勇士,对此神奇壮阔的景象高举双手,毫不斟酌着字句而任性随意地抱怨。埋怨完还装模作样地叉起腰,像是从绝望深处开出来的一朵谁都提心吊胆的奇葩。   排山倒海的轰然一声,令林凌祈也脸色发白的骇人一幕出现了。   即将衰竭而死的马儿喘着粗气,拼尽全力向上一跃,却只能悲鸣一声,四条腿渗出红艳艳的斑驳血迹;扬起的头颅仿佛被从天而降的丝线吊着,动弹不得。   它想沿着扭曲的闪电裂痕到达螺旋云星辉万千的中心,但它实在是太过劳累了,扛不住雷与云合击而出的悲壮雄浑的气魄,只能跃到半空便闭上了爆裂发红的双目,在目眩神迷的宏壮的片状极光下悲惨死去。身躯停在空洞的半空,成为一具负担林琉的死尸。   林琉深情地叹息,取下手套摸摸马儿的头,继而高喊:“星海,给我你的手!”   哗啦一声,疯疯癫癫的风更激烈地在雷电中呼号着,滂沱大雨无情地挥洒在敛容屏气的林琉身侧。   同时,从悠悠旋转的云心中,探出一只紫黑色的沾满粘液的长触手。它伴随着灼热熔岩般粗重雷电的震颤一点点向下强势伸展,仿佛是从着火的雄浑云层中涅槃而成的怪物,具有奇幻的威慑,蕴含剿灭一切的残暴之气,是能劈天裂地的妖魔样的剧毒之物。   心惊肉跳的电光之中,仿佛是海中巨兽的触手声势浩大地一出现,精神百倍的林琉就振臂高呼:“哇,十八号,还是数你的耳朵最好使!哈哈,你真是个好宝宝!”   触手也黏糊糊、羞答答地打了个威势震天的招呼。   霹雳震天,大雨滂沱,齐心合力地大张挞伐着。这只促人毛骨悚然的紫黑色触手怪物不为所动,狂放自如地穿破自然之严密屏障忘乎所以地扭曲着,惊天动地地席卷着烈火般的厚闷云层。它拐动了下尖尖的头,在滔滔的漫天大雨中舒展了一次庞大无比的躯体,迫使层层电光扭转变形而不安地破碎闪烁着。   锵然怪响自天心而奇袭,遐迩可闻。   霹雳一降,光辉即盛。照出这只扭曲的怪物如是一棵来自异域的世界之树的枝干,伸出的嚣张跋扈的藤蔓无情地侵占着此境平淡安稳的辽阔天际。映出大劫将至,惨绝人寰的世界末日仿佛到来了。   林琉不薄不厚的衣摆翻飞,本人凝置在空中不动的渗血马背上,无悲无喜地观望着苍穹中正发生的无生命参与的庞然浩劫,仿佛是个超脱的神秘记录员。   雷声更加惊惧高亢,却愈衰竭。旋转着的火焰之色的云都被这神降般的庞然大物给撑得露出了密密麻麻的龟裂痕迹,苦苦挣扎、脆弱不堪地支撑着弱势到快散架的轻薄躯壳。极光也激颤不已,卑微瑟缩,率先泯然而退。   破天而降的触手没有做任何威慑众人之事,它轻柔地舞动了一下,立在林琉头顶,对调皮捣蛋的小林琉又打了个害羞的招呼,还挡下了小蚂蚁林琉周身冰冰凉凉的碎雨,可称得上是体贴备至。   林琉乐呵呵地傻笑笑,摸了下热腾腾的小手指,对十八号触手兴高采烈地挥挥手。   电光火之间,接到指令的触手昂首,猝然前伸。粘稠的液体四溅,它翻腾一跃,迎着当头的袭击凛然迫近。尖尖的头部遮天蔽日地最大限度临近地面,将小如米粒的林琉与□□破碎的大黑马轻轻卷住。   闪电虚弱一晃,触手闪身而退,灭绝了被人窥视的可能性,完成了伟大的任务——拐走了可怕的小林琉。   辉煌无边的云层里电光熠熠,却彻彻底底地被残酷无边的恐怖触手破开了,呈无法愈合的衰败相。点点裂痕自正中心缓缓蔓延,低沉、可怖的悲鸣声一阵接一阵发出,也是雨过天晴的强烈讯号。   戾气十足的小气触手带着欢呼雀跃的林琉钻进了轰鸣不断的橘红色云层背后。丢下林琉后,它还慢慢嗖嗖地探出了下巨大的尖脑袋,毫不啰嗦,三下五除二地将缓慢破裂的天空利索劈裂,搅得云层即刻粉碎残破,大风也踟蹰地后退。   至此,天空才安静了。   “加速,琉星进入舒适无比的床铺了,荒诞离奇是他的被褥。”林凌祈轻声说,缓缓闭上了眼睛。   “是。”苏立原色若死灰,瞪着的双眼麻木酸涩,双手颤抖不休。接到指令,他急忙驾驶着直升机沿着只剩下一条丝线般的牵牛花云原路返回。   辛苦奔劳的马儿累死在了林琉的手心上,化成了一枚粉碎的棋子。   “看来是星海赢了。”右手翻了个面,林琉轻轻吹了口气,碎渣飞落在贫瘠匮乏的土地上。   林琉摸摸左耳星海赠的海蓝色宝石,轻轻掸掸沾着水汽的衣摆,踏上余下的一截子路——踩着鳄鱼的大脑袋蹦蹦跳跳过了沼泽地,跟随着巨大的花斑森蚺摇旗呐喊地前进,最后双目无神地靠在高大宽厚的桉树上,打了个累坏了的哈欠。   微微抬头,观望了眼蜿蜒的峡谷与山脉,得其所愿的林琉绽放了个鲜亮怪气的笑容。   小蜥蜴顶着帽子落了地,敲开了星海最后一扇紧扣的大门。   脑袋咚咚捶地,林琉呼呼睡着了。 第56章 忘乎所以的会见   ===============================   “可恶的小星星,你不该把月亮的幻影给别人!”星海仓皇大叫。   林琉的爱人与林琉的装束一模一样,没戴帽子,蜂窝煤样混乱的长发用黏着石灰的钢筋条捆着,这都不值得林琉发笑。只有星海嘴角黏的一对葫芦状的搞笑小胡子,让林琉噗嗤一乐。   此时,奇奇怪怪的星海正拿着一根鳐鱼样的绿色胖鱼钩,优哉游哉地把湿淋淋的林琉从彩虹臭水河里钓出来。   虽然星海的呼喊呈咄咄逼人的态势,但也是喜溢俊朗的眉宇,畅快洒脱,对自身所说的暴躁之言都不以为意,是真正盼望见到林琉的惊喜模样。   与星海重逢,林琉那颗怦怦直跳的心平静了不少。   从彩虹泥潭现身的林琉一甩手臂,全身罩着亮晶晶的蓝光,扭扭缚着一条花蛇的腰,搅动着稀奇古怪的泥鳅样的稠密浑水,踩着高高的方木板高跷颠簸着上前。   靠近星海时,丰茂的水草跟他过不去,缠上了他本就不稳当的高跷,让他一个不稳倒下水中。花蛇也吓得遁走了。   一旁的星海瞪大了眼睛,胡子像是开合的剪刀尖滑稽地动了动。   艰难地爬起,小花猫林琉扮了个丑陋的鬼脸,竖起一根手指,说:“可恶的大星星,我可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月亮的幻影我有成千上万个,少了一个又如何。”   “确实是不行。哎,确实是不行。”星海取下奇怪的胡子踩在脚下,托起水中林琉的手将他带往虚妄的深空中,一手把住林琉好动的腰,一手梳理林琉被帽子压得过于服帖的头发,委屈巴巴地说:“要算起来,我的罪比你还多。我都躲着你好多天了,要是你找我兴师问罪,我只能编一编你的罪了,这是打死我也不愿意的。我怎么会这么悲惨,我真的是太悲惨了,我能被你问的罪居然比你要多!”   “哇,”林琉幸灾乐祸地瞧着他的爱人,戳着飘在他身旁的蓝色光点,嘟囔着说:“对啊,星海,对啊,星海,你真可怜。”   “对对,我真的是太悲惨了。”星海郑重其事地贴近林琉耳语,像是在说什么关乎世界存亡的大事,表情都严肃了不少。   说罢,顺势舔了口林琉白皙耳垂上钉着的海蓝色宝石,捧着林琉的小脸蛋,动情的眸子流泪般望着他,低低倾诉道:“等你算账的时候,你可一定要放过我。”   望之星海眼眸的人总会顺着他,心软的林琉格外如此。   困在星海网中的他大度极了地拜拜手,摇头晃脑地吻吻星海的嘴唇,说:“我的海,我的星海,暂且放心,你的请求我自然都是不多想就同意的。再说,我今日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可想你了,是来见你个小气鬼的!是来见你的。”   成熟稳重极了的星海困猫似的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抱着林琉转了一圈,也暂且将“罪”放在一边,机灵地想着等到爱闯祸的林琉有一箩筐的“罪”后,两人同时倒出来就行了。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两人都是稀奇古怪的人,本是林琉更悲惨一些,谁知道这奇奇怪怪的“罪”出来后,两人一对面,说上一番,悲惨的人居然变躲着林琉的星海了。   而这“罪”明明是正当时的事,却被宽宏大量的林琉放上一放。谁知星海也不表现出洋洋得意、丝毫逃过一劫的庆幸,只阴谋地想以数量打败数量,全没有撇个一干二净的彻底了断的想法。   只能说这是两人独特的卖惨方式,都是以对方着想——伤害对方会让自身受到更重的伤害。   另一边,林媛薮拖着怨念极深的席斯,着急忙慌地赶到了林绍伊的“乡野珍珠”,一把揪起快半身不遂的林绍伊,美艳的眉眼怒瞪着,问:“琉星小混蛋呢!他钻哪去了?”   被清醒折磨着的“摇滚深夜巨星”林绍伊生无可恋地拜拜手,示意任劳任怨的席斯给他端来一杯水,灌完一口水后,无力的手背抽搐般敲了敲床侧,才说:“走了。”   林媛薮眼前一黑,扶住赶忙上前的席斯的手臂步步后退,坐在靠背沙发上脸色狰狞地说:“操,我白回来了!那该死的小星星,害得老娘如此奔波,他的电话也打不通了。”   席斯不能对消失的淘气包林琉与亲亲爱爱的林媛薮翻白眼,只能对着继续睡大觉的林绍伊翻了个多余至极的白眼,气愤得想将奇奇怪怪的林琉塞进瓮里、埋在地下。   不多时,最清醒的林凌祈一身酒气从飞机上晕晕乎乎走下,身边跟着证人苏立原。   午时,林家三巨头齐聚,共商活泼可爱的林琉“被劫”一事。不过,林凌祈是坐着的,林绍伊是瘫着的,林媛薮是躺着的,无一例外都是困倦懒惰的神态。   林凌祈将所见的怪异景物给两人说了一番,语气平平,叙述平平,丝毫没有添油加醋。   “哦。”林绍伊懒洋洋地回复,一头栽到松软的白枕头上。   “嗯。”林媛薮轻轻点了点头,抽着烟神色不变。   “好。”讲完一切的林凌祈平淡地结束会议。   一旁的苏立原与席斯对视了一眼,同时在对方眼中见到了惊悚。   对视的两人扭曲着脸笑了笑,想着这也无需大惊小怪,不就是天上下了阵雨,突然从子夜变到辰时;多了朵云,云上又托了匹象棋变成的马,马上坐着惹人喜欢的小林琉嘛;哦,还有讨人爱的林琉与马被根巨大的藤条卷走了。   多大点事嘛!   从此,苏立原遇到何事都不大惊小怪了,成了耿秋谈天说地的好友。因为他出去与望“河”兴叹的耿秋说了一番。   讲完,同遭过一点都不惹是生非林琉罪的两人惺惺相惜起来,要不是缺个人,都去搞桃园结义了。   席斯则对林媛薮更寸步不离了,眼中闪烁着如狼似虎的幽光,时时刻刻提防着可能突然现身的小林琉,害怕自家的老婆也被诡异的林琉弄没有影子了。   方舒与林恩格外相信诚实老实的林琉的话,幻想着林琉腾云驾雾地归来。林霄同样如此,希望他的乖乖孙子能睡个半年的好觉。   “我有见面礼。”林家的好宝宝林琉对星海腻歪了一番后,兴致勃勃地掏出他写信用的猫咪笔,用口水捋了捋猫毛,展现给扣动他心扉之门的恋人瞧,“看,照着别格莫特做的猫咪笔。”   林琉还想更大地显摆下,于是大力地捏捏猫咪圆鼓鼓的大肚子。   配合着,肥胖的猫咪笔立即大叫了一声:“乌拉!”还喷出了酸奶味的香气。   星海矜持地点点头,疏离又华贵。等林琉欢欣地将笔递到他的面前,他眯眼吹了口轻飘飘的气,将笔一下便吞进肚子里存着了。   “星海,你有什么东西给我?”   “瓶盖。”   “矿泉水瓶盖吗?”   “躺在我身上,我来给你看。快。”星海卧倒在空寂无边的碎光中,将软乎乎的林琉抱在怀中。恨不得即刻把乖巧的小林琉拉入死亡的深渊,一直与他为伴。   林琉躺在星海的怀中,凭空抽出了张边缘泛黄的纸,又拿了根细细的白鹅毛笔,在纸上大大写了“瓶盖”两个七扭八扭的胖字,轻轻抬头,瞄了眼绘制着黑色星星的橡木塞,“哦,红酒瓶盖啊。应该叫塞子。”   “闻闻看。”   “香的,香的,我要沉在醉醺醺的漩涡了。咦,感觉有点秃鹫的味道。”林琉摸摸塞子上的星星。   这时候,一只圆乎乎的黑触手虎头虎脑地探了出来,头上还顶着一杯子晃晃荡荡的红酒液。红酒液里飘着一张剪成哭脸的潦草红葡萄皮。   “嚯!”林琉挺直上半身,给了贪杯的它一拳头,“二十三号!原来是在你的嘴里含着染了味。”   星海摇摇头,抚摸着他蓬松丝滑的头发说:“笨蛋!它不是二十三号,它是四百八十一号。”   “太多了,太多了,怎么样也分不清的。我才不是笨蛋。”林琉飘飘然挥挥手,让碍眼的四百八十一号赶快离开。他继续玩着酒瓶塞子,双颊扑上了红粉,说:“闻着都是酒气了,香香的,要醉了。”   “我也是,我也是。水掉入满是胖鱼的桶中了。”   星海的话语落下,拥抱着的两人就被盛装着凝重无比香气的橡木制作而成的大缸子浸泡着,宛若置身在粘稠透亮的芦荟胶中,空泛着不省事的暧昧。   露脸的黑色星星一点都不会看眼色,在两人头顶死皮赖脸地转啊转的,转得两人都不高兴了,一人一手把黑星星捏碎了。   乖顺的林琉在星海暖融融的怀中躺,嘴角高高翘起。星海爱恋地环抱着他可爱的小星星,用温热的嘴唇勾画着对方的轮廓,从上波动着绘到下,从左游走着绘到右……   同声舒了口迷迷茫茫的气,两人闭着眼,双手攀附着熟悉的身躯,直躺在晃晃荡荡、轻起轻落的橡木圆桶中,你一嘴,我一嘴地颤颤呼喊:“太香了,太香了,太香了……” 第57章 头的盛宴   =========================   两人沉醉在浓烈馥郁的酒气与香气相热切磨合的盛宴中,热腾腾的呼吸缱绻相应,越发汹涌。情愫滋生的双目盛满盛夏般的极灿亮光,能迁就恋人的全部,滴落欣喜畅快的泪珠。   深陷在无可自拔的浓情蜜意中的两人互捧着对方红晕漫其上的脸颊,印上酒气醺然的动情不已的轻吻,尽情描出飘逸若风的情恋之彩。   耳垂的海蓝宝石自带的波澜壮阔的光闪烁个不停。张牙舞爪的无数触手被大小熊揍了无数次,依旧围成坚不可断的圆圈,窸窸窣窣地闹个不停。   随着两人体温的升高,刺骨的芳香越发浓郁,渐趋浑浊,一点儿都不沁人心脾,反而犀利袭人的很,砸得两人的躯体与脑袋全都沉沉闷闷,困倦不堪地泪光涟涟。相交的修长手指早已经外皮发皱、血迹斑斑,遍布可怕的惨痕了。   啪嗒,林琉愤愤地敲了身边活跃的四千五百六十九号触手一棒子,从沉陷其中的窒息香气中抽神,掩面而泣,爆发出凄楚悲戚的极端痛苦之声。血气翻腾达透骨程度的左手抠挖着,抠烂了橡木塞子的一角,将浸在毒药幻觉般的两人从窒息憋闷的橡木坛子内解救了出来。   “哇!”从一滩烂乎乎的泥巴怪物化成人形的星海踮起方形小头的厚跟亮皮棕色皮鞋,理理领口平皱完美的白色蝴蝶领结,夸赞地拍着勇士林琉的大大脑袋,叫喊着:“小星星,你可真是太棒了!”   林琉得意地点点头,唰地亮起他厉害的小爪子,神气十足地吹了口气,挑起半边眉毛,自豪地说:“我是个辛勤刻苦的人。为了此项伟大的任务,我可是天天练习着的。要知道,三餐或是九餐都不能诱惑住我。有一次,我甚至达到了三天就在桌布上抠出一个洞的不凡成就!”   “真是有先见之明!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小星星,你真是有毅力极了!”星海赞赏地点点头,抱起林琉狂转了三个圈,还给了得意洋洋的小星星一个甜蜜的吻。   头顶的星星弥散开来,被捣蛋的触手张着大嘴追逐着,形成一条儿转转悠悠的虚线。   一吻过后,劳苦功高的林琉再次被星海捞在怀中,安静地继续享受着亲密无间的拥抱。   沉静下来,缺了一个角的红酒瓶塞子被贪玩的林琉把弄了半天,逗弄来,戏耍去,像是怎么都玩不够,仔细极了地瞧着他抠出来的“战果”。   星海无精打采地看着林琉玩那个丑陋的木塞子玩了半天,感觉好多好多的时间都被没头没脑的贪玩鬼耽误了。   “看,颗颗粒粒构成的圆桶。”回了下神,林琉搂了搂星海的脖颈,拽拽星海肩膀处耷拉的长辫子,让他吹一口儿仙气。   “我才不要!”星海气呼呼地甩手说。   “不行!”林琉伸长手臂往前勾,捏上星海的脸,皱起细细的小眉毛,大着舌头喊:“小气鬼,快快吹个气,那样我的心就舒服点了,你的罪就会少一点了。少一点了喔。”手臂在星海的肩膀上晃动着,一个劲地黏缠着,一定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好吧。”星海愁苦地哀叹一声,垂头丧气地摇摇头,勉为其难般地轻轻吹了口气;吹起晃脑袋傻开心的林琉的黑发,吹亮他的眼眸,吹眨动他翘起的黑睫毛,吹飞他心上多余的忧丝。   吹气人和被吹气的人都开心了。   林琉松开手,红酒瓶塞子飘飘浮起。组成整体的橡木小颗粒松散,化成了一颗颗闭着眼睛的头颅,各式各样的头,有人类的,有动物的,有现实不存在的。   阴暗的黑气笼罩着一颗颗漂浮着的头颅,一会消弭,一会浓厚,一定是贪玩的触手搞出来的。   拥抱着的两人兴趣盎然地观看起在头顶飘来飘去的断脖子脑袋,脸上挂着相似的机灵古怪的微笑。   “哇哇,看这个,看这个,我喜欢它的那顶帽子。”星海晃晃飘逸顺滑的长头发,环住林琉的手,对他指了指转过去的一颗乌青发黑的人脑袋。   “确实不错,我也很喜欢,瞧着像是一朵小蘑菇。”   星海异常认真地点点头,点点林琉发亮的小鼻尖,说:“就是小蘑菇。”   “好吃吗?”林琉用尖细苍白的长手指摸了摸他自己的脑袋,又腻歪着星海在空中朝上翻了翻身体,摸上星海的脑袋,轻轻地搓搓星海漂亮的头发。   星海思考片刻,伸手一拨,在出现的煎着鱿鱼的平底锅里捏出了一根刚才看到的发着青黑色的小蘑菇,一把拽过愣神的林琉,把蘑菇塞进他的嘴巴中。   指腹揉揉林琉殷红饱满的唇瓣,看好戏地翘起一条眉毛,星海正经地回复:“不太好吃。”   “呸。”受到奇怪味道折磨的林琉脸色发青地吐了出来,吐出一袋子发着草莓香气的晶莹盐巴。   他拉着爱捉弄人的星海,赤着脚踩在滚烫的盐粒上,蹦蹦跳跳地搂上星海的腰,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舔舔润湿的双唇,“确实是味道极差。”   跳着跳着,全身发红的两人推拥着,跳到了浮空脑袋的长长队伍中。   “死脑筋!”林琉大叫一声。   “笨脑筋!”星海也大叫一声。   没有停下跳跃,两人借助飘荡着的奇怪大脑袋挨个向前蹦着,一会林琉做着怪脸挤掉星海,让他沾满一身从断脖里滴落的黑血;一会两人手挽着手,仿佛正在小路上采蘑菇,高高兴兴地跳着舞前进,跳碎无数颗冰冷的眼珠子;一会星海出其不意地撞开使坏心思的林琉,把林琉装进超大的嘴巴里;一会两人又手牵着手,将双腿与双脚浸泡在盛满血浆的大象脑壳里,朝身旁的脑袋挥手招呼,像乘坐着渡往死亡深渊的方舟。   蹦着跑着,星海拨弄了两下第二枚扣缝别着的枯玫瑰花,手一抓,递给了瞪大亮晶晶大眼的林琉一兜子的柿子。洁白兜子上描绘了林琉的一只眼珠子,惟妙惟肖,是星海亲手画的。   星海自己也扛了个黑色绒面但绘着日陨月沉、星星永恒的大兜子。   沉甸甸的柿子灯隔着布,闪着旖旎的昏光。   “哇,小灯泡。大星星,我会将每个脑海都用小灯点亮的。”   “嗯。”   声音几乎都消绝的环境内,两人同哼着奇异莫测、七扭八扭的歌调子,虚头巴脑地对一颗颗脑袋说着混弄鬼的话。一边跳,一边将橘红色的小柿子灯装进每一个流淌着熔浆的脑袋里,彻底点亮了脑海。   这对年轻的情侣牵手相伴,像是种柿子的绝佳能手。只不过时不时,体贴的星海会为急得面色潮红的林琉递上一把小锤子,让他把脑壳砸个更大的、更容易塞进去的洞。   “出手真阔绰,鄙人感到脑子舒适了不少。我尊贵的大人,感谢您。”一个年过半百的人头阿谀奉承地巴结道。   “滚!”   星海怒呵一声,崭新的黑手套戴上手,给了这颗闭着眼也贼眉鼠眼的人头狠甩上一巴掌。打得鲁莽无知的蠢人头在空中来来回回转了十几圈,最后被神出鬼没的第三十七号触手缠绕着捏碎了,化成齑粉消失无踪了,仿佛一个时代没落和终结了。   林琉轻飘飘地叹了口气,拍走眼前鲸鱼头吐出来的飞沫,夺走啄木鸟头嘴里叼的葱郁大葱,擦擦汗水涟涟的额头,再啃了两口送到脸边的石头冰块头,才算是心平气和了。他走了两步,拽起动怒的星海的手臂若无其事地甩了甩。   “哼,要不是我的小星星,我会让所有会说话的东西都闭嘴。”   “我可不是个安静的人。”   “确实如此。”夹鼻眼镜的挂链琳琳反着光,星海的手掌盖上林琉的脸颊,沿着颧骨慢慢滑到下颌骨,托住他小巧白净的下巴,落上感情真挚的吻,“吵吵嚷嚷才是你的本性。有了你,我会忍受任何喧闹的。”   “这话真假。”林琉一把推走星海。   “我可爱你了。”   “这话真的不可思议!”双目蒙上美丽、清澄的亮光,心神迷醉的林琉踩碎了颗蜗牛的小脑袋,挪步环抱住了甜言蜜语的星海。安心的面庞上泛着超越一切深邃思想的美。   “你呢?”星海歪歪头,面上挂着期待万千的微笑,不管是真还是假的人心紧张地蹦跳,双手都不由自主地攥在了一起。   林琉憋了口气,憋得脸都红通通的了,闷出一颗汗珠子后,才说:“我爱你,想把天上的雨点子都挤走,将火龙果的黑籽一个个全去掉,把路上的碎石子一粒粒都铲掉,不想你的额头、牙齿、双脚,不想你,不想你受到任何的伤害。哦,要是你梦呓时渴望冰的晶莹与水的潮润,我会不厌其烦地将冰叶日中花上的小泡泡完好摘下来,熏上山竹的冰甜后,喂到你的唇边,还要附上我真情实意的吻。”   “琉星,你对我真是体贴备至!”星海高兴极了,眼睛亮闪闪的,捧着林琉的大脑袋吻了好几下。   “嗯嗯。”林琉美滋滋地点头,得到星海的夸赞他也羞红了脸。   星海想要回复林琉,绞尽脑汁想着,半天,说:“嗯……我也爱你,爱到让所有的水龙头见到你都流水。” 第58章 严肃的两人   ===========================   星海说完,与双颊红通通的小林琉面对面相看,都奇怪地露齿笑了笑,同声喊:“不错,不错。”   闹了半天,两个小淘气不约而同地一脚踹飞哭泣泣滚来的黑山羊脑袋,狂奔着钻入脑袋堆里,在粒粒圆脑袋团团环绕出的圈中,与几个名字是三的倍数的触手轮番着玩了一阵子的墙手球。   打了个无聊的哈欠后,困了的两人同时仰起脖子拍了拍对方的肚子。接着又默契地击了个掌,呦呵着叫了两声,抱在一起睡下了。   一觉后,头上沾满血迹的两人站在玫瑰尖刺铺成的一尘不染的毯子上,同步揪下两根铁丝吊衣绳上的红玫瑰色手帕,细细地为对方擦擦手和脸;摘几滴青紫色葡萄藤浸出的露珠后,擦了第二遍。   还是星海懒懒地抬起奇幻绝艳的深邃双眼,一甩张狂肆意的浓黑长马尾,轻盈灵巧地跃到发着雪雾气息的广漠高空,取下腰间别着的古旧长刀将一切还在飘着的脑袋部落和幻想斩灭。头顶的小蘑菇不稳地晃了晃胖身体。   霎时,或是阴暗,或是光明,或是半梦半醒,或是昏睡不醒,或是清醒异常,都伴随着刀光而殆尽了。   懒蛋林琉则在一边哼哼直发笑,满不在乎地擦了根火炬大的火柴烧着了给予他恩惠却什么话都不会说的葡萄藤,灵巧地甩着胳膊,狂舞着火红腾飞的长鞭子,为梦中星海的英勇出击摇旗呐喊。   之后,两人又盖着郁郁的玫瑰花香忘情地躺在了一起,各自感到惊鸿绕坏。黑幽幽的双目同时笼上雾蒙蒙的虚幻之光,静看之下,仿佛是古井中徐徐荡开的黑绒花,凉爽又暧昧。   星海抱着林琉打了个滚,香气被这番大的动作掀得抖开。   两颗亦真亦假的心你中有我,我中伴你,同被情爱编织成的一颗水珠所困,变得水润润的了。两人萌生了更沉醉的念想,禁不住地你挨我,我挨你,痴迷地诵念对方的名字,难舍难分地吻了起来。   不多时,两人从至黑至暗、至沉至迷的仙境回神。   星海头上顶着左摇右晃的干瘪小蘑菇,林琉头上则顶着灰扑扑的红酒塞子。两人相视一笑,为达成的爱意纠缠的伟大成就互相敬佩着握了个手,取着大星星与小星星的名号,庄重地称呼对方为“大总”与“小总”。   木塞子上多了两个大小不一的缺口——一个是林琉抠出来的,一个是星海砍出来的。   “按死。”   星海轻飘飘的话音刚落,机敏活泼的林琉就双目一闪,鼓动着白白的腮帮子嘘了口气,伸出一根长手指摸上脑袋旁,糊里糊涂地按死了一只从木塞子里飞出来的幽黑小乌鸦。   “这般看来,我的手心也是如龟壳厉害!”   “是啊,是啊,快快,我来给你擦擦手。”星海神色倦懒,细致地托起林琉糊着血液与黑羽毛的手掌,一丝不苟地擦拭着。   再是一场静谧的相拥,两人吱啦着手臂松开时,遍目是飘荡的红酒塞碎屑,大的有山那般,小的需要两人拿着放大镜看,颜色还能随心意而定,像是个七巧板世界。   林琉想起他的一幅豆豆画了。那是他十三岁时小远送给他的礼物——用成千上百颗豆子拼成的一张鸟嘴彩虹房子画,有暗沉的红豆、水亮的绿豆、羊角状的鹰嘴豆、温顺的白芸豆……可惜都不是煮熟的,要不然他还能趴在上面一颗颗拔掉吃完呢。   得此漫天飞舞的碎屑与无边的天幕,两人牵着手玩起了拼图的游戏。   林琉挽住星海的手臂,一会手举高山,一会脚踩高山,一会还头顶高山,不一会便拼成了一只身体扭曲拐弯的小乌龟。   小乌龟不是小乌龟,叫“小龟乌”还差不多,活像只蛇化成的丑陋精怪。龟壳还没有脑袋大,像是身体钻出来的大瘤子。   “我看不太对。”头顶的小蘑菇左摇右摆,星海惺惺作态地捏着下巴,神色严峻地做张做势,沉思很久后说。   林琉红润的嘴唇软趴趴地一翻,曲起细长的小眉头,伸手摸了把他五颜六色的胸前方块状大口袋,忧伤感叹地看了眼他的爱人一眼,扶住顶着腰的一座火山口,拿腔作调地说:“剩下的交给你了,彰显你能力的时候到了,让一切都见识见识星海内心深处澎湃的创造力吧。”   “啊,”星海伸出配着金流苏的黑手套的修长的手,潇洒地一触额头而挥起,面对蹙着眉、搓着手的憨林琉狡黠地咧嘴一笑,“我可真是责任重大。”   “对的,对的,帮衬,帮衬,我的好好星海,你可要帮我善后的。”   林琉即刻来了精神,喜洋洋地戴上了能挡住一切的复古哈雷墨镜。耸耸开出一朵小白玫瑰的小鼻子尖,高高兴兴地敬了个礼,恭敬地听候大艺术家星海的调遣,松懈后,手往火山口里一掏,弄了几颗奇珍异果放嘴巴里。   星海确实有化腐朽为神奇的的魔力。   立即,具有专业素养的大糊弄鬼星海换了身白大褂,身旁多了张画着谁都看不懂但谁都认为无穷神秘图画的规规整整的方形绿板子。犀利的未来感银箔样的眼镜盖住他的半张脸。他严肃着面容,端正着胳膊,手执高端的黑笔与纯白到耀眼的纸,点点下巴后,在空气中写写画画几下。   笨手笨脚的林琉只有瞪大眼睛看的份儿,连小蚂蚁大的碎块星海都不需要照葫芦画瓢都不会的他劳累,可称得上是体谅懒蛋极了。   不一会,一只惟妙惟肖的小乌龟立在眼前了,但大得离谱的它不是全用来看的,它还是个乌龟房。   “手给我。”辛苦劳累的艺术家欢颜一笑,牢牢牵住呆呆笨笨的林琉的左手,抬腿狠狠地踹了踹乌龟庞大的壳。   林琉从惊奇中回神,也紧跟着像只小熊似的吼了一声,狐假虎威、耀武扬威地补踹了一脚。   噼里啪啦,橡木块子掉了一地。   破开一个眼镜样子的洞后,两人手牵着手,蹦蹦跳跳地飞进了乌龟内部里的梦一般的奇幻房间,享受着满地打滚和拥抱的神妙畅快,不时饮上一口清香微甜的椴花茶再吻一吻。   酒瓶塞又添一个裂痕后,两人面对面趴在暖融融、飘荡荡的青草地上。胳膊支撑着温柔白光照耀着的脸颊,额头烙印着对方的吻痕,晃着双腿瞧着一扎距离的对方,看得心里越发美滋滋的。   作为梦中玩具的圆柱形红酒塞被劈成了两半,越发倦懒的两人身侧各放着切口整齐的一半。   “高山。”林琉戳戳身边的塞子说完,裂成两半的红酒塞便都成了高山的样子,巍峨不可名状,隐约可闻鸟鸣。   “瀑布。”星海戳戳林琉的脸蛋说完,变成高山的红酒塞又换了个模样,成了瀑布纵深在岩石上的飞流直下的峻峭悬崖。   “十七条。”林琉的话音落下,悬崖峭壁抖了三抖,连连掉落了十几颗林琉牙齿大的破碎石子,完成了陡峭悬崖的重造。   崖的表面更加起起伏伏,从上到下一共有十七条的出水孔,也就是十七条瀑布。顺下的山涧潺潺,汇聚两人身侧。两座毫无二致的山加起来,共是二十四个出水孔。   瀑布清冽的水不一会便把作为庞然大物的两人的衣服打湿,像是谁流了一汪眼泪。   林琉懒散散地低下头看了一眼,笨笨的手指沾着水在身边绘画着,把本是一朵清浅莲花样的泉化成了圆乎乎的月亮样。他还美得不行,尽情给笑眯眯的星海显摆。   面对两座一模一样的高山瀑布,机灵极了的两人的脑袋左右转了转,脑袋内部也磨磨蹭蹭地转了转,开始了罕见至极的比赛。   但比赛还要制定规则,于是,一座雍容华贵的金黄色落地钟扯着密密麻麻的蜘蛛网赶来了。   拥有两个红房子的花生样的落地钟正正经经地摆在了两人的中心。   圆圆的上部分的钟头翻起的金灿灿的蜗牛小卷呈对称状,可见座钟是个习惯戴假发的老派人,挺着的大肚子也与之相称极了。象牙黑的罗马数字卡在荧光绿的圆圈表盘上,从一到十二全都有,连多余的十三都到了场。表盘中间是一只咧嘴笑的柴郡猫,嘴巴比林琉与星海的嘴巴加起来都大。   外表如何具有观赏性也比不上它的内在,它身负重任,发出的司晨公鸡的声响是为开始比赛的讯号。   “从上到下喝,不能间断,就如忠厚踏实的老牛铲地一样。”林琉制定了一条规则,额头贴着星海凉凉的额头晃晃头。   “要喝得一干二净。”星海点了点林琉的肩膀,伸出的手指与林琉的手指相碰,缱绻地玩起了你套我,我套你的游戏。   套玩了好久,这两个贪玩鬼还不见停止,只能被极具时间意识的钟表老先生拆散了。   又说了几条后,两人舔了舔嘴角,相视一看,竖起手指一指瞪着眼的对方,齐声高喊:“不能一口吞了!”   眼睑垂下,两人同时点点头、握握手,同意了上述制定的所有规则。   多余的一切准备就绪后,参赛的两人也进入了准备的阶段。星海与林琉各守着他们身边的那座悬崖瀑布,只等从遥远的蜘蛛巢穴赶来的钟表裁判发号施令。 第59章 辉煌的种子   ===========================   胖乎乎的钟表扭了扭,指针疯狂乱动,晃了几圈在十三的数字上停下了。   接着,极具专业素养的钟表先生发出了“喝尽瀑布大赛”的严肃尖利的开始信号:“喔!”   “呼。”   聚精会神的两人击了个掌,眼中蕴蓄着智慧之树的累累硕果,比不了谁储藏的多,谁储藏的少。   势均力敌的参赛者同时张开嘴巴,露出干净的牙齿,眼睛一眨,脑袋一动,猛地一口便将高山与瀑布吞入口中,实在是干净利索啊。   吓得钟表裁判都愣住了,想着罗里吧嗦的一长串规则是都进它肚子里了吗?   话说,不是不能吞吗?哦,这两个家伙完全是在与对方对作弊的暗号。   老实敦实的裁判座钟先生生气了,决定再也不来了!   摸摸肚子后,半点没有遵守规则的两个贪吃鬼面对面呆怔地对视一眼,同时开始笑,还一人一巴掌把气哄哄、吵闹闹的座钟先生给大力“请”走了,也顺手把钟表先生饱受同类嘲笑的第十三个数字扔飞了。   笑完,林琉滚成一团,凑上前点点星海的鼻子,甩甩胳膊又摸着他自己的鼻尖,鼓足劲一拉,如拉嘴巴里的软乎泡泡糖一样轻松。   即刻,小巧的鼻头像是说谎匹诺曹的鼻子一样猛地增长,直直铺成一个平平的板子,长达有四十厘米里,尾部刚好抵在星海的鼻尖。   两人的脸变得像胖猫的脸一般圆,如是被塞进了圆形的玻璃罩子里的馒头。同样圆溜溜的眼珠机灵狡黠,睫毛处悬着指甲盖大的如月银黄的放大镜。   一齐静静垂下端丽的眼,看着变成橡木材质的林琉超级长、超级平的鼻尖,像是两个围桌而坐的下棋的对手。   “我要滴了。”林琉欢乐地颠了颠身体。   “嗯。”星海说。   头上顶着只吐火红嘴鸟的林琉神情轻松,不慌不忙地取出玻璃滴管,举高手臂甩了两下。感觉到苛酷的太阳蒸着滴管内的水后,他知道磨蹭不了了。   一捏,滴管猛地爆裂,是一场声势浩大的爆炸。   一颗巨小的、清净的水珠晃动着从天而降,一点都没有浪费地落在林琉的板子鼻尖上。   扑通一声,水珠爆了。   炸裂起的水花晶莹闪亮,四溢扬起又旋转般剧烈坠下,同样没有超过林琉鼻尖的范围。   水渍越润越大,仿佛源源不断有水填充这颗小水珠。   星海与林琉圆盘子一样的脸一动也不动,高峻如山,巍然屹立。圆圆的脑壳子像是裹着金太阳的干壳子。   两人一直盯着那团水渍,见它慢慢成型,变成一只三条尾巴的小狗的形状。   小狗慢慢变大,又在两人开怀的笑声环绕下,被热灼灼的太阳晒得伸出舌头直喘气。四条腿怎么扒林琉的鼻尖都扒不出来水。苦涩地哭泣都做不到。   小狗被晒死后,两人置身在流动的巧克力色的浓浆中,领口围了块彩色三角巾,嘴巴边上各糊了一道子斜痕。   浆水激荡声千奇百怪,喧阗纷乱,仿佛身处鬼府的灯火闹市。   突然,林琉的木头鼻尖痒痒的了。原来是一堆小刺猬推来推去钻了出来,像团团围聚的粪球一样拥挤在一地,一起拱着林琉的鼻子。   林琉头发炸起来了,甩着胳膊,瞪着圆鼓鼓的大眼睛大喊一声,才让这群好动的小刺猬不那么混乱。   小刺猬一点都不偷懒,被甩着棍子的星海驱赶着满世界地乱跑。几只不长眼的还掉入了浓浆中化成了泡影。   林琉都逗得咯咯笑了笑,差点打上一个喷嚏坏了事。   星海也是个贪吃鬼,也会一会偷一只小刺猬塞进嘴巴里,吃得满嘴都是血。   林琉更不安好心,圆圆的脸上笑嘻嘻的,伸出庞大的食指搓捻着一按,挨个把圆滚滚的小刺猬都给按趴下了。不一会,鼻尖板子上染了不少血淋淋的红色。   星海张大嘴巴打了个无精打采的扭曲哈欠,把身边所有的浓浆都灌进肚子里了。他再转转黑洞洞的眼珠子,偷偷摸摸地取下手套,趁着林琉沉浸在按死所有小刺猬的可怕游戏中,偷偷掐了下他的腰,挠着他的痒痒。   林琉忍不住哼哧一笑,胳膊甩甩、肩膀扭扭。长鼻子尖即刻咔咔断裂,从最外开始了粉碎之旅,似是沙漠渺渺然,消失了。   那滴热腾腾的水珠从鼻尖直直坠落,落在了他的肚子处,晕湿了一小块布料。   红酒塞子又多了个口子,是被两人咬的。   ……   等到红酒瓶塞有十七个缺口后,林琉快要从这场梦醒过来了。   牛油果核落地,进入林琉安睡窝的许可证便是递呈了。记挂林琉的林凌祈畅通无阻,眨眼功夫从林家来到了畅快酣睡的林琉面前。时间卡的很妙。   其实在此之前,林家人与席远都攥着牛油果核探望过昏睡的林琉。   林媛薮一身妖冶红裙,踩着戈壁怒撑的脊背,无置路边跋涉人一声好意的呼喊,到达的是片荒无人烟的沙漠。   开朗好动的林琉钻进了巨人柱内。植物开出的黄心白瓣大花为他遮挡有些调皮的太阳和一些突如袭来的大雨。他的躯体被巨人柱子完完全全裹住,只有一颗如水珠凝着的白玉石的脸庞露出,活像个身披绿色铁桶的僵硬木乃伊。   林媛薮叹息一声,踩着高跟鞋往上跳,好不容易才刮了下林琉挺巧的小鼻子。遍目苍凉萧索,林媛薮还是嘱咐林琉要乖乖的,不要调皮捣蛋,也一定要醒来。   林绍伊则全副武装,做好了前往无垠荒漠的准备。谁知是一片白色的盐碱沙滩迎接了他。太阳则是一样的大,这副又是墨镜又是手套的装束也算是派上了用场。   文静沉默的林琉正吊挂在唯一的一棵枯死的椰子树上,头顶是光秃秃的树干,脚边是一条缺了眼的死鱼。   他头戴橙黄色的小揪揪贝雷帽,双手伸直一动也不动,眉目安详甜蜜,如同被钉在十字架上饱受烈日暴晒的混世小魔王。可偏偏一朵荷包蛋样的乌云挡住了他。   为了更清晰地看小混蛋,林绍伊取下了墨镜。他眯起饱受强烈光线摧残的脆弱不堪的双目,握紧牛油果的种子,在林琉软软白白的脸上捏出了个红红的痕迹,说了句:“懒蛋,你可把天砸了个窟窿。”   拨弄两下林琉暖融融的帽子,他躺在地上又盯了林琉会儿,想着应该带个水壶给懒蛋浇浇水的。   席远到达的则是虚幻的水中世界。湿漉漉的林琉正如无根的浮萍自由自在地漂移着,哪里他都能通过。   席远下了水,抓着宽大的荷叶,搂住如死尸般冰澈透骨的林琉。理理如墨的黑发,席远吻了吻林琉濡湿冰凉的额头,送上了美好的祝福。   第四位来梦中花园拜访林琉的是他的二哥,也就是现在。   林凌祈盼望的只是见活生生的林琉一面。他是不相信牛油果核是叩开门的钥匙。谁知道他真的到了林琉的安乐窝,还会成为接林琉回去的人。   只能说送也是他,接也是他,救星勇士名不虚传,林凌祈被可怕的小林琉赖上了。   “琉星。”林凌祈轻唤一声,看向遮天蔽日之树下打盹的林琉。   顶上,这棵龙脑香科的一粒种子得到了语言的讯号,从高高的顶端打着轻旋地坠落在林凌祈伸出的手心上。高的不可思议,远的不可揣测,仿佛是一颗晶亮的星星从天穹落幕了。   沉厚的木色与披散来的淡色金光相对而立,在灵巧的动作中辉映共舞。可多了点捉摸的东西——本应是种子接住金色阳光的馈赠而获得成长,但此番场景却像是薄情寡义的金色阳光夺取了年轻无知的种子的力量才绽放出清澈的光。或许,落寞的是不具生命力的一方。   “自由。”林凌祈将手心断了翅的黄棕色种子丢弃在地,为了它对树母亲许下的传承誓言应验,给予它获得自由生长、竞争的机会。   睡昏昏的林琉翻了个身,两条手臂一伸,抓了两个掉下来的“旋转竹蜻蜓”。像只贪吃的小树懒慢吞吞地张了张嘴,还没进嘴,手臂又沉沉放下。   生命之舞未停。   接着,窜天的大树驱赶着,无数颗种子跟随第一颗而下。如占卜命运的龟壳正确而迅猛地转动着,脱离默然大树躯干的种子赌上了一切,踏上漫漫生长的第一步:驾着舒朗的清风、吟唱着振翅样的轻歌,投身到广博大地狭窄的怀抱中。等待着,等待着奏响一曲嘹亮的生之歌。浩荡的角逐之音层层递升,经久不息。   林凌祈皱了皱眉头,站在安全的角落,静静观望着数十年静中酝酿出的动。   薄弱的声响是再造的传奇、传递的再生。这场种子之雨,如不朽的生命神话,揭开了自然无穷静默中的一角。滑落树梢、旋转起舞、长埋尘下,种子一连串的动作是安静不动的参天大树浇筑的粒粒心血。   漫天的枯木种子之舞中,林琉醒来了。   三滴水洗去了他的困觉,他的双目弥漫着浓深的不舍与惆怅,望着高山下的河流喃喃自语:“悲伤的河,悲伤的河,悲伤的河飘着个悲伤的河。”   林凌祈走近拍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颗大笑的小兔子糖豆。 第60章 旋风扫出的回家路   =================================   贪吃的嘴巴一抿,又忍不住一开,把小兔子咀嚼成甜味。   贪吃的林琉瞪眼一笑,松开手中的种子,而牵起林凌祈的袖子,说:“我们走吧,齿轮的奥秘是我的头发。”   “什么?”   林琉站起,急速的陀螺般转了个身,向林凌祈展露出他模样奇特的后脑勺。晃了晃扎着十六根辫子的小脑袋,他乐哈哈地举高手臂,说:“十七是我的头发,果然是我的头发。”   林凌祈只知道齿轮,齿轮还是他说的,但不知道林琉想着的莫名其妙的根切。他只默默扭过头,对林琉突然出现的稀奇古怪的糟心造型不想再看。   “半年前,你的大熊就是因为这个不与你见面?”林凌祈问道。他也学着林琉的称呼叫其大熊,总比说那个黏糊糊的怪物来得恰当。   “对,就是因为我没有扎十七个辫子。这!这就是十七个辫子!”林琉像只暴躁的老母鸡一样振振他蜷起来的双胳膊,扑棱两下就像要鼓着气上天似的。   “真的?”   “哦,当然不是,”林琉一揪后脑勺,取下所有滑稽的小辫子,捂着鼓胀的心口,“因为我选择离开了他,他生气了。大熊是个小气鬼,他最是小气了。”   林凌祈摸了下林琉毛毛的脑袋,想着说着小气鬼的林琉也是个小气鬼,更是个单纯幼稚的小子。   林琉一甩胳膊,蹦蹦跳跳地往前跑,心中想着他也生气了,却也情不自禁地回头望了一眼。   种子仍在漫天飘落,是轻易至极地即刻掉落,也肩负沉重无比的往日爬上。就像从哪处来便要去往哪处,种子的使命是跟随它来时的路、追着一闪而过的往时记忆重返天际。   缓缓,林琉眨了眨眼,心上浮现出星海的面容。这些种子是受了林琉的影响,可它们的轻易与沉重却丝毫未沾染到林琉澈静的心灵。他是个无情的看客,薄情的路人,最是小气不过,比不上给予生命的大树的慷慨。   “哼,我才不是种子和树,更不是雨和阳光。”林琉阴阳怪气地骂了一句。   林凌祈走上前,打断了林琉的自言自语,他问道:“琉星,荒漠与雨林有什么奥秘被你所窥破了?不同的地方都为睡觉的你而敞开了,这可不是你小时候只能缩在家中的情况了。有什么又是被你所锁上的吗?”   林凌祈望了望看不到边的四界,心中思索着这地方也没有个地底洞穴能供琉星露个头来回跳脱的,笑了笑,又说:“还记得小时候你说出去要哭个十天的。”   天真活跃的林琉缩缩脖子又仰仰脖子,吐吐小舌头说:“二哥,你怎么也变得像采格·杰戴斯了。”   “那不是采格·杰戴斯的你来好好说说是为何?”   “植物的世界很好占据,它们那么安静,那么乖顺。在我这里,植物的世界一览无余,都为我开启一扇门,热烈欢迎我的到来。我是它们爱戴的伟大之人,自然不能不接受它们的热烈邀请啦。你看,种子的启程之舞都是我促成的。”林琉举高手臂,自信满满地夸赞着自己,眼睛闪烁着一点都不害羞的亮光。   “好吧,好吧,占据是个好词,植物世界总是无欲无求。我想知道如何回去?小星星,希望为你开启的门不要关了。”   林凌祈紧握空空如也的手心,本来手中还有牛油果的核子,谁知道林琉一开口说话,这枚果核便消散无踪了。   “牵紧我的手,不要松掉。二哥。”林琉机灵古怪地笑,挽住林凌祈的手臂轻轻说,同时带着林凌祈向前踏出一步。   一道花里胡哨的龙卷风罩住了两人。憨乐的林琉张开嘴巴往大大的肚子里灌着风,攥着林凌祈的那条胳膊来回甩着,喉咙里还发出与风对应的吱吱哇哇的乱叫。   林凌祈反正是没有什么眩晕的感觉,但他一看身边张狂傻叫的小林琉却感觉脑袋疼痛极了。   几道触手从天而降,传沙包似的把这道长蛇状的龙卷风在空中向前传送着。投来投去,掷来掷去,不一会,便从沙漠到达雨林,又越过雨林抵达海边。越过此起彼伏的峡湾才发现路超了,瞄了眼仍傻乐的林琉,急忙往回投了点。   刹那,飓风撤走,葳蕤褪去,两人到达林家的花园中,比去的时候快多了。   太阳高高挂,可遍布是冰雪。冬天的尾巴还留着长长的一截等待被砍断。   “哇!”当然,欢欢喜喜的林琉也高高举起头,两只手也举起,在空中形成“三足鼎立”的模样,为他的“惊险”归家路做了个结尾。   一旁打瞌睡的佣人得到林凌祈的授意,急忙给辛苦奔波归来的琉星小少爷拿来一件厚实的棉服,以防他的小身板被冻成碎屑。   苏立原与耿秋并排而站,对神出鬼没的小林琉挥挥手打了个招呼。耿秋还把被他抛弃的小手机还给了他,让他能与爷爷林霄通个醒来后的话。   “我提前醒来了。”林琉甩了甩他丝毫没有生长的一头黑发,透过白雪皑皑的房顶望着这片高高浮起的天空,似乎想将高空刨出个破鸡蛋壳样的孔,“我与梦中的大熊没有什么阻碍的。”   “你要庆祝吗?”   “我要去上学了,我心爱的人在等着我呢,我必须去上学了。真实世界的荒谬才是阻碍;于现实不合、于幻想吻合的行为才是阻碍,呵,能鬼扯却不能做鬼。”林琉选了块没有雪的土地,慢嗖嗖地抠着干裂的泥土块,若有所思地说。   抠了两下,挖洞功夫已经练得炉火纯青的林琉自然是毫不费力地就从缝隙内抠出了粒黑黑的小圆粒。   他满意地点点头,以为是夜来香的种子。用手指一捏,碎了,意识到这或许不是种子。旁边还有一只多嘴多舌的小羊在高调吵闹地叫,一点都不怕冷。   于是,缩成一团的林琉悄咪咪地瞄了林凌祈一眼,想用他二哥的裤腿擦擦他臭烘烘的手。   但他的小眼神开得比大峡谷还要大,林凌祈一眼就看到了,也知道他刚才的所作所为。慧眼识星的他递给搓手指的林琉一张纸。   “能吃吗?”林琉接过纸展开说。   “我想不能。”   “哦。”林琉回过神,望了望光满的苍穹,问道:“过去多久了?”   “快半年了,新年已经过去了。”想了想,林凌祈灌了口清酒,又说:“新年都过去半个月了。”   “哦,冬天到了。看看周围,红被暗淡了,红都暗淡了。天空都不是鲜红色了!”林琉恍然大悟地拍拍亮堂堂的脑门,略带嗡嗡囔囔的鼻音喊。   “不,是春天到了。至于上学,你要等段时间了,因为放假了。”   “哇!”林琉一蹦三尺高,顺势还将碍眼的小羊一脚踹飞。   大仇得报的他重重摔倒在了地上,捂着疼痛的后脑勺喊:“真是太好了,我要邀请梦中的大熊来家里做客了。春天他会来的,春天是大熊出没的时候。崭新的春天他不会拒绝我的邀请的。”   因为放假就是嬉戏玩闹、随心所欲的时间,所以林琉做什么事情都是极其符合世界规则的,也就有了星海钻空子的机会。不过,留给他休假的时间也没有多久了。   “不,我们不在家,来不了家里。大姐那一对和绍伊都去山上度假了,爸爸妈妈也在。路途多有不便。”   “好吧,我们也去吧。”林琉舞爪张牙地打了个滚,敞开墨蓝色棉衣的拉链,躺在雪地上呼着白气,“山上有我请来的大熊,嘻嘻。”   见过从天而降的庞大触手,林凌祈对林琉口中所说的大熊是否真的存在抱有深切的迷惑和担忧,认为大熊根本没有小林琉的大熊玩偶惹人喜欢。   真实的想法是,林凌祈根本就不想林琉口中的大熊与他活泼无害的小弟搅在一起,也就是说林凌祈根本不欢迎人见人爱的星海的到来。   当然,一根筋的林琉果然也如林凌祈所想,根本就没有把他委婉点的话放在心上,自作主张就邀请那只可怖的大熊来了。   林凌祈能做什么呢?林凌祈拽着哈哈乱笑的林琉的手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一切听打滚的林琉的想法行事,他要请大熊就请吧,煮了大熊都没有关系。煮了更好。   “快去收拾东西,收拾好东西我们便出发。”林凌祈俯下身,拍拍全身埋在雪中的林琉的脑袋,给他瞧着有点光秃秃、凉飕飕的小脑袋上安了一顶厚墩墩的雷锋帽。   这顶帽子却更显得林琉没头没脑了,看到的所有人都会忍不住笑笑乱甩雷锋帽的怪小孩的。   不一会,林琉被埋进了雪中,成了个胖墩墩的大雪人。样子与他被塞在巨人柱里睡觉没有太大的区别,也就只有包裹住他身躯的雪是白色的,并不受控制地时不时往下掉点。还得麻烦林凌祈把掉下的雪晶粒子给他捡一捡,再安在他乱动的肩膀上。   “我没有行李,没有行李,只有一个用来装没有行李的小箱子。嗯,二哥你的行李多不多啊?”林琉讨好地怪笑,还从雪堆里伸出了一只冰冰凉的手揣进林凌祈温暖的口袋里。   “背不下你。”林凌祈笑着说。 第61章 一口一口雪   ===========================   “哦。”刚从雪壳子里破出来的林琉难受极了地捂捂肚子,慢吞吞地转个圈,甩着手垂头丧气地又钻了回去。   浓翘的睫毛上冷凝了一堆碎碎的冰晶,林琉闭上眼,寻着雪化的散线,脑中构现着光怪陆离的画面,希望能凭借这些虚无缥缈的念头改变二哥一点都不体谅琉星的想法。   林琉自认不是个心比天大的贪心鬼,他也会特别地将心比心,走上一米的长距离、为辛苦奔波的二哥分担的。   不时,傍晚来临。雪随着夜色而降,只在纵横交错的光线中能窥见飘飞的痕迹与风的角度。   林琉双手举起,真正地破雪壳而出。   他先提着一只小铁桶去树林里转了一圈,惊愕气愤地发现他的小木屋被雪压塌了。气得他一甩铁桶,连连打了三个滚。滚到一棵树下,震下的树枝上的雪全落在他的身上,差点把他也给砸塌了。   清冷的灯光有点不详的惨白,照在林琉倒成一堆的残破不堪的小房子上,为其增添了可怜兮兮的意味。屋顶掩埋在厚重的雪下,裸露的地板反而是最可见的,窗户是斜眼的怪物,而直直的爬梯完好无损……可看着呈现出的奇形怪状的木柴房时间越长,埋在雪中的林琉越感觉有一种神秘的规律——比能住的房子的整整齐齐的规律更显巧妙绝伦的规律,符合雪与木合手搭建的特殊魅力。   机敏古怪的林琉偷偷张大嘴巴用手呼了下,啊呜一声后,继续瞧着他倒下的小房子。   他额外嗅到了肥沃的泥土气与鲜美的青草气,是弥漫开来的雾状的梦态,更具体点——是露水钩织出来的松绒绒的一件七拐八扭的梦之青色铺盖。一时飘飘然,仿佛力大无比的他正拿着雪铲铲着盛夏时节的茂盛草坪,纷纷扬扬的杂草碎屑堆成千奇百怪、各有利弊的废墟堆。一朵洁白的小野花还倒在一边了呢。   一甩手,林琉撑着手臂坐起,团成个圆圆滚滚的蓬松毛线团,恨不得把他自己装进铁桶中。   迎着萧瑟的风缩了缩头,他先咒怨地盯着他手掌上缓缓融化的冰雪。挪挪脚后,郁闷地坐在地上细细思索了会,想着枯木逢春,雪化了,没有在地上生根的小木屋就会重新生长出来了,或许还能多出一对儿飞翔的翅膀呢。它可是背靠参天的大树的!   这般想想,聪明绝顶的林琉放下心来,高高兴兴地继续甩着桶起身。他乐呵呵地助“雪”为乐,把一桶桶的雪往他的小木屋上运,直到无瑕的白色完完全全掩盖住了倒塌的小木房子。   铁桶又一次塞满了雪,小木屋也成为拔高的雪的地基,劳苦功高的林琉才擦擦汗,准备返回小卧室换上一身干燥的衣服。   可不知是何原因,与他友善的所有的雪都在他返回的道路上呈出咄咄逼人的架势来。每一片雪花都在冷冰冰地看他。穿插其中的风也扛起雪的怨恨的旗帜,他就说嘛,风一直都是个墙头草。   林琉有点难受,他能感觉这不是感激的神色。尖锐的冰晶迸发出的冥想之色如琴瑟之声闯入他的脑海里,匆匆忙忙,闹腾不休。虽然雪本是极寒之物,却从不会有针对的坏心眼。   林琉是个小聪明鬼,确实也是有将心比心的好态度。他气呼呼地捂住脸又叉叉腰,立即从林凌祈的“春天来了”得出了个结论——雪是必死的,也是冲着必死的决心落地的,落地象征着融化。尤其是在春天来到之时,矛盾更鲜明了。   可什么都不顾的林琉像只贪玩的小蛮牛,横冲直撞钻入蓊蓊郁郁的幽静森林,打破一切天然的静谧。呼出的每一口气都是一个世界的再生与现事物的片段性陨灭。   他兴致勃勃,三下五除二便把无奈的雪堆在小房子上,堆得满满的,仿佛是建设了个新纪年的谷仓。   展现在树上的雪聚集在一起的密密麻麻的沉重压迫之态,是在阻遏雪所期盼的快速灭亡的恶毒行径,是移动对不可移动之物的高端蔑视。   林琉在雪堆上堆满雪的尸体,上层的尸体是下层尸体的褥子,限制了如细菌般滋生的温暖的脚步。他让生与死的二重性变得更扑朔迷离了。   可这些没有被他掩埋的纷纷扬扬的雪为何要对他冰寒瞪视呢?   嫉妒。   对同类歪七扭八的嫉妒让它们对罪魁祸首林琉摆出一副臭脸来。归宿的不同造成了每片雪的落差,特殊性被极端的嫉妒缠上了。   比如,林琉把他可好看的鼻子费劲拔掉后,面部上剩余的部分对手的敌视与对鼻子的嫉妒都有了,连空空荡荡的、半点不挨边的心都对鼻子的态度恶毒不少。   雪具有两面性,归于春的寂灭还是比不过守着爱恋的冬日幻境长久存在来得幸福。对雪保持存活的寒冷温度,就如林琉刚过去的睡梦之时与星海相聚一般,是在绝好的停滞状态。   “嘻嘻。”心都被星海填满的林琉是真正的冷酷之人,才真的不管因为他苦苦挣扎在一条线上的雪是何想法了。他只担心他的眼睛被冻疼了。   做了个喜乐快活的鬼脸,以一己之力毁灭了林中雪平静世界的林琉拿出吃饭的冲劲在滑滑的雪路上急速奔跑。还准备把铁桶里的雪放进冰箱中冻起来,这将会强制使桶中的雪陷入可怕的昏睡。铁桶内的雪将永远不能拥抱再生的希望。   走出森林的林琉扭头一转,看到有形的、无形的雪都发灰了,就像烟囱中冒出来的零零碎碎的烟灰。   “哼,怪谁呢,”善变的林琉想着与雪鏖战的他为他的小木屋报仇了。   爬回住处的林琉一打开如雪矿般大的冰箱,就放弃了杀死一堆雪的想法,因为他看到了一块奶油雪糕——雪的同伴。   贪吃鬼的脑袋机灵一晃,舔舔嘴唇,一甩,把无用处了的铁桶扔到窗户边,任由其灰飞烟灭,而他拿着雪糕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先将方方正正的雪糕表面的浓香脆皮一点点啃掉,就像撕扯整只酥烂如泥的鸡的鸡皮一样,这不是林琉的习惯,但他此时单纯地对此剥皮去衣的吃法具有莫名的喜爱。   他尖尖硬硬的牙齿啃食雪糕的脆皮发出的呲呲啦啦的声响,让他感觉这是雪另类的哀叹。齿痕与脆皮共舞,强硬撞着强硬,他格外满足这种不同现实思维的两者的享受,而剔除了林琉这个活生生的个体的脱离感。   这是美妙的滋味,但对三心二意的林琉来说没有保持多久。他一张嘴,小舌头吸溜一舔,又将自身回归到雪糕主体上了。   甜美温凉的滋味在口腔内挥之不去地接连爆发,从而爱上了雪糕里外交融的绝妙感受。脆皮外表与柔柔内在交错搅动、热与凉激荡,就如把星海带到这个世界中的融合的、吞噬一切的美妙滋味。   一个雪糕尽,端正迈步的林琉与守家的耿秋招呼一声,提起了他空空如也的行李箱走出家门,站在门口边上的猫头鹰路灯旁等待着收拾行李的林凌祈一同出发。   林家小少爷换了身装扮——内穿着的对襟红底白条的羊毛衫被脖子上的米色羊毛围巾挡住了,外罩着棕熊色的肥大大棉袄。瘦瘦长长的身子如不动如山的细竹子,都被裹进暖融融的衣服中了。雷锋帽换成了一顶雪白的毛呢帽,盖在他的小脑袋上像是一坨白乎乎的雪。雪上还站立着两只呆头呆脑的黑白大企鹅。   林琉的脑袋只要轻轻一歪,这站在雪上的两只企鹅总有一只是要摔的;再一动,又立即站稳。喜滋滋的他对着锃亮的路灯台,双眼亮晶晶的,正傻呆呆地玩着他滑稽的小帽子。   可沉静下来,被吊在此方世界的林琉总会陷入忧愁。现在也是如此。尤其他还刚与讨人喜欢的星海分别,一眨眼就见不得大星星了,再是清醒明白的人都要陷入无边迷茫了。   林琉澎涌而出的惜别之情一声不响,却在无人的时候展露无疑了。漫天絮絮状的飞雪一点点地砸在陆地上,对此时只有天与地的林琉来说,中间没有停靠的休息站,就像他的归与返一样。   他闷闷不乐地翘起小手指,想他的手臂都没有被星海抓住像块橡皮糖一样被拉得长长的。也就是说他都没有感情的时空过渡,直接从星海的怀抱中回到让他真实存在的世界里了。连音信都没有。   “我被折磨着,我被这个世界折磨着。折磨我的是什么?是璀璨的花火,皑皑的白雪,还是不知去何处祭奠的悲情呢?”   林琉抬起他孤零零的左手——没有另一只右手拢着的孤独的右手。虽然它们都被厚厚的手套裹得圆润润的,一只手堪比两只手大,可还是让林琉感觉单薄,望着手套上飘着晶莹雪花,撅着嘴说:“孤独酿成的果实还是被我不管不顾地吞下肚了。感觉是前几天,那一堆堆的树叶像聚在一起的蚂蚁群抖来抖去。望着,望着,一阵风吹来,把我前额的头发搔到侧脸,畅快到可以阻断我必须要为的呼吸。” 第62章 哐哐哐哐   =========================   忧伤失落的小林琉垂下圆圆的头。帽上的两只小企鹅也都笨笨的,全崴着脚瘫倒了。   他挪挪步子,开始拽着他大口袋上的拉链玩,拉上又拉下,是不把拉链折磨得碎断不罢休的毅力。   而在一边,自林琉带着圆圆的月之幻影走后,日常遛几圈弯探林家的唐潭守株待兔瞄到了返回林家的林琉,一眼就看到郁闷失神的林琉正站在昏黄的街灯旁。   唐潭只知道林琉住的林家,不知道林绍伊那座奇奇怪怪的乡野珍珠里的一小片天,所以他也只能在林家附近打探被框架束缚住的林琉。   那时候林琉被束缚,现在也是被束缚。   此时,呈现在唐潭眼前的林琉与斜打的黄灯与漫天雪花在若静若动、狭窄似瞳孔的板框里。   这时的束缚与那时的束缚对同样迷惑的唐潭来说模式不一样,情感也不同。此时的林琉是被景物束缚住的,是深入俗世的一物;框架也是现世的——灯、雪与唐潭自身。   可以说,林琉本身是自由的,可唐潭看他却是束缚的——唐潭把小林琉束缚住了。   更可能的是,林琉把唐潭束缚住了,理由就是也只有这种空幻的束缚代表着唐潭对林琉的印象。上一次的框架与这一次的框架同构成林琉对他的回忆,就像定格的画一样,荡漾来的是飘若浮萍的美。囚犯之美是易散的,困住囚犯的囚牢是永存的。   雪,泼泼洒洒自路灯顶降下。盯着的人也只有躲在街角檐亭下的唐潭。   骤然与鼓噪的风周旋的雪泼落的程度与路灯投射下的光线吻合,斜成了一个三角状的优柔的面。但有调皮捣蛋的小林琉在,任何被证实的稳定性都岌岌可危、面临可怖的灭顶之灾。   胖小子林琉的全身蒙上了梦一般迟疑又朦胧的浅光,吞噬着侧目观望者——唐潭,所有的神思。让他的后背渗出惊悸难忍的汗,一颗火红的心却被牢牢攥取般不声不响。仿佛他是被盛夏里的大冰桶吊着转悠的一颗只寻林琉的头颅打造出的指针,眩晕、混沌、枯燥……反正是只看望不能动的无奈酿造出来的苦痛。   这股吸引力,这股炫目的吸引力,连让唐潭余生在气馁中度过的灰暗郁钝之情都抽离了,反而蒙上了一层鲜亮达不可思议的色彩来;期待之情迸发出的虚妄,仿佛连死亡的尽头都会由丝绒钩织成的小船载着他前往洁白的圣灵之境。   他失去了思考能力了。   站在雪与灯团团交融的拥堵环抱中,林琉格外寂寥,也格外清新秀丽,宛若一抹轻荡荡的剪纸人画,只有露头的一点寡淡又典雅的姿影在雪中逆着风摇摆。不具备灵魂本轻却沉的重量。   可捣蛋鬼林琉不安好心,貌似在捉弄着唐潭,只将拢在鞋里的双脚封在不动的影像中,而他来回晃动着身躯,手臂张开又合起,跳着自以为是的笨企鹅舞,把照在他面容上的灯躲来躲去。其实,要怪还只能怪这灯在唐潭眼中出了毛病,时亮时暗、闪闪烁烁、停停歇歇,一会照出林琉的脸,一会又从他的脸上如远归的燕子歪着翅膀直直遁去了。   半晌,林琉大叫一声,张大嘴巴吃了块雪。雪的味道是与观看的人无缘,搅碎安谧的巨响却破开了严丝合缝的框架,得以让被束缚的人从他所构建出来的束缚中逃脱。   唐潭回神,阒然伸手一抓,握了片雪。   这雪化了后,他想要接近给予他幻想的林琉了。   唐潭是带着惴惴不安和掩耳盗铃者的期待迈出第一步的,可余下的几步越走越轻松,仿佛他与这片灯下雪是一体,同成为贴住林琉的一物。   行窃者般的唐潭从林琉身后慢慢接近,距离捂住耳朵傻乐的林琉只有两步,而拽着酷酷的腔调,喊:“嘿,小可爱。”   林琉可不认为他是个小可爱,但他还是回头了,主要是因为受到了些微的惊吓。   由于这出现的惊讶,林琉还举起他一点东西都没有塞却也重量不轻的箱子给了走到他身边的唐潭威力不小的一击。箱子放下,林琉半点没有表现出受到惊吓的神态,而是冷冷说:“滚。”   他正回忆可爱的星海呢,谁打断他都是与他做对,都要承受暴虐小熊的疯狂一击。   受到猛攻的唐潭嘴角歪斜,就像他幻想的展翅燕子一般斜着,重重往后一退,脑袋昏昏地倒下了。   一旁,林凌祈提着个木箱子,从门口走到了林琉的身边,看了眼地上躺着的唐潭,即刻掏出了枪,问:“他在做什么?”   “嗯……躺在这里。他叫做躺躺。”一丝不苟的林琉进行了一番严肃的深思熟虑后说。   “我们走吧。”林凌祈捂了捂糊涂鬼林琉的脸颊,一别胳膊搂住了他暖融融的脖子,带着他向前走。两步后,回头,黑黝黝的眼珠子定定地望了唐潭一眼,再如寒风般掠过。   凉薄的林琉半点不将被他打倒的唐潭放在眼中。他沉沉的眼眸是迷雾般的浓黑,藏匿着一团冷漠刻薄的妖冶怪物。   林琉只疏离矜持地绕开这具“雪中尸体”。仿佛他是被地球环绕而转的热灼太阳,光辉热烈地不容接近,只有半点施舍般的光亮拂过倒下的人,却也藏着漫不经心的漠然置之。   这位远走的金贵之人看都没有再看一眼倒下的人。脚步姗姗,精致华贵的长靴踩在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却若宝石破裂的残酷之声,扩向空洞渺茫的远方,带走了留在原地的人的一点儿激情冲动。   被迫躺下的唐潭清清楚楚地听到他被可怕的林琉改了个浑名,但他也得以躲开了林凌祈打死他的一颗子弹。   “善变的琉星,善变的琉星,队长果然没有说错,他的小弟是个奇怪的家伙。该死的,该死的。”唐潭捂住突然流血的鼻子,喃喃自语。   最后他沉沉叹了口气,感到雪砸在他脸上的轻柔与寒凉是另一种醒神的方式。在清醒中,唐潭越发昏沉,也不知道遇到怪林琉是祸大还是福大了。   林琉正式踏上前往梦中情山的道路,打算将他心爱的大熊介绍给他的家人们了。   他登上飞机,抠了两下座椅便开始在梦中幻想,还没等幻想个明明白白,就被人揪着脸颊弄醒了。   两座煞神一左一右,面目狰狞,毫不客气地扯着他的脸蛋,还全是贪睡小熊无法抵抗的劲敌——林媛薮与林绍伊。前方是看好戏的方舒、林恩与席斯。   随他一起来的林凌祈早去补觉了。林家二哥实在是劳累了。林琉一个傻蛋坐上交通工具就开始呼呼大睡,睡得都进入忘我之境了,连把他搬下来扔进雪橇中都没有使他舒展的眉头抖上一抖。   阿拉斯加犬牵着绳子拽起雪橇在雪上飞快穿梭之时,这傻蛋像是被镶嵌在筐子里了,真能做到风动他不动,风不动他也不动。   杉树林的黧黑梢影匆匆掠过头顶,他能当做是护住他大脑袋的睡帽与挡下光线的眼罩;雪橇滑动与犬吠的声音,他能视作阻碍风吹草动等各项杂音的个性耳塞;而抱住他的林家二哥,是他广袤无边的口水袋与厚实的毯子,能把他的身躯护得格外的好。   此刻,从白皑皑山顶屋里睁开眼的林琉一看这残酷如炼狱的架势,艰难地张大被扯住的嘴巴先打了个哈欠,再闭了闭眼睛,手推着扯他的林媛薮与林邵伊,蹬着腿大喊出声:“左右夹击的我要化成柳絮了!柳絮!妈妈,快来救你的小宝贝。”   为了防止飘飞的柳絮都是林琉的血肉的惨事,方舒救下了他的小宝贝。她还抱着伸手使劲抓糖果的林琉吻了好几下。   方舒唯一遗憾的事情,是她的小宝贝没有如她所盼腾云驾雾归来,而是被林凌祈背着一颠一颠地睡着滚回来的。   不过,这件遗憾的事情都因为林琉举高手臂宣布他亲爱的大熊将要到来而大打折扣了。   对方舒来说,她最想见到的就是把林琉拐进梦里的神秘者,而这个被林琉称呼为大熊的人毫无疑问就是始作俑者。她真是格外想见这位能把不安分的林琉拴住的能耐之人啊。   “呵呵。”方舒朝林恩看了一眼,阴森恐怖地笑了笑。手执能砍掉熊头的长刀挥了两下。刀脱手,尖锐的刀尖落在沙发旁装饰用的木头桩子上。刀锋闪过了一抹阴寒的灿光。   林恩耸耸下巴,急忙抱起一个最大的西瓜。拍拍是熟了的样子,便放在乐哈哈地舔着小勺子的林琉面前,更是为了转移方舒的注意力。   听到这个小小的惊喜,林媛薮翘起二郎腿,面无表情地躺在僵硬的席斯身上,垂下妩媚的眼精细地弄着她的指甲,却“不小心”把十个指甲都给弄得破碎不堪了。连席斯的侧目她都没有理会。估计要不是这间屋子里最大的刀被方舒攥起给贪吃的小鬼切西瓜了,她也能握住耍上两把。   而席斯见到林琉,半分没有要将能把逻辑也吞吃入肚的林琉装进瓮里、埋进树下的极端想法了,还是继续溺爱着贪睡鬼吧。 第63章 找蜂蜜的小熊摸耳朵   ===================================   林绍伊打了个哈欠,从坐着的位置上探着腰,将整个身体像块长排骨似的拉长。他的下巴撑在放着软垫的扶手上,前伸着两条手臂在贝希斯坦钢琴上弹了首极慢的小星星。面上带着略显兴趣的调笑。显然,这位“蓝色狮子”真切是想见见林琉口中的大熊。   而林家最清醒的林凌祈坐起后又灌了半瓶酒,往窗外挂在古老松树稍上的圆灯睃了眼,置身在半梦半醒的游离状态中躺在床边,歪歪扭扭着身体再睡了起来。   真正醒来并填饱肚子的小林琉扒拉着专为他打造的一扇脑袋大的百叶窗往黑灯瞎火的外界瞧了瞧。   “哇。”   与天上地下别无二致黑的眼珠子溜溜转了转,如同孤零零的枣树上被雨打着的一颗颗青色的稚嫩枣子般澈静、翠亮。上翘的嘴角画着装着糖水的圆勺子般甜蜜的纹路。裹在温暖中的他显得对这个被冰寒之雪包围起来的宏伟山丘之房满意极了。   林琉一转头,往热腾腾的壁炉里再填了把柴火,冒着沉下又骤然升起的火焰,乱晃着脑袋逗弄着开腮鱼儿似的跃动起的火光。   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又拨弄着金边圆碟里的刀叉,为火光鱼投喂了几片手指面包。   容易饥饿的贪吃鬼还费尽心神地拧开香甜诱人的蜂蜜罐,自以为小心翼翼地四处瞅瞅,迎着所有人向他投来的看好戏的目光,蹑手蹑脚地沾了一食指的蜂蜜塞进嘴中。   尝到美妙的甜味,他懒洋洋的身子往上踊跃一蹿,仿佛是屁股着火了。舒缓地砸砸抹了蜜的嘴唇后,后腰一曲,他又像一朵塞满水的棉花样怠懒地陷了下去,是能将肉骨化成甜腻腻的蜂蜜的陶醉程度。   一甩手臂,林琉满足地抱住壁炉前的维京海盗船小雕塑满足地大叫一声,又来了油亮亮的一食指蜂蜜。   下一秒,小摆设品被甩到了一旁。   再机灵地扭扭头,看看亮堂堂的厅室和木色天花板上吊着的帽子样的大灯,抱着了个胭脂红色的麋鹿饼干盒的林琉更加高兴了,认为这座屋子是无边黑暗的陆地上最亮的一颗永恒之星。   黑与亮旗鼓相当、珠璧交辉,还都是只会呼呼大睡的他的功劳。   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破声又将贪图甜味的林琉的视线吸引了过去。长长的火舌已经舔舐到了壁炉的边缘,似乎要沿着发皱的稀薄空气攀援到翘着双腿的林琉的身上。   “略略!”他朝着胆大妄为的火舌吐吐舌头,做了个丑陋的小猪脸,在衣服上擦擦黏糊糊的手后又慢吞吞地吃了一手指的香甜蜂蜜。哈了口气,在结了一层雾气的窗户上画了个貌似是三角形的笑脸,可看其丑样子,他认为还是用手呼呼糊开来得顺眼。   “哈呀,小星星还是老样子。”林恩捧着一张被剪得乱七八糟的报纸,愁眉苦脸地说。   “胡扯,他还是小样子。”方舒别了他一眼,继续织着林琉新的一顶五彩毛线帽。   清晨,林琉来了一天后,他们要去山脚下搬运物资了。   “为什么要搬运?”林琉半截身子埋在雪堆中,捧着根水灵灵的胡萝卜茫然问道。   林绍伊咧嘴一笑,勾上林琉的肩膀,往他脖子里塞了把雪,说:“林琉,你明知故问。因为大胃王来了。”说着,视线往屋内探探,似乎是想瞄到已经变得空空的蜂蜜罐。   一感觉到脖后的寒冷,入雪的身体破壳而出。林琉虎着脸抖了抖,抓起一把雪就往他二哥的嘴巴里塞。逼地林绍伊往后退了一步,滑倒了。见此强大的敌人也被他击得一败涂地,他才美滋滋地点点头,双目光闪闪的。   等林绍伊从地上缓缓起身,大度的林琉毫不在意地将刚才的冰雪争斗忘了个一干二净,亲切地拽着林绍伊的袖子,露出憨笑,说:“我们买一百罐蜂蜜吧。大小熊在雪天最喜欢吃蜂蜜了。我可以将金灿灿、红油油火光拧成的胡萝卜送给你。”   林绍伊翻了个不屑的白眼,往后撤一步好发力,一脚把穿得圆滚滚的林琉踹到了拉货的雪橇上。害得可怜的林琉连连翻了三个跟头,脸上、帽子上、后背上糊得满满的都是碎碎的雪片。胡萝卜也断成两半了。   得不到林绍伊的同意,满身是雪的林琉只好艰难起身,去找随行的另一个同伴席斯。   因为林凌祈还在睡觉,所以他不用参与搬运物资的活。林凌祈正在倒时差,在这一方面,懒蛋真是天赋异禀,无论从何处何时醒来都一个样。   “啾。”林琉探出了一颗小脑袋在正砸着煤的席斯的侧边,仿佛是一束从天而降的魔法扫帚,侧斜着在席斯旁摇头晃脑,可不定何时会哐当一声照着席斯的脸狂揍一拳。   听到林琉的怪笑又见到林琉的脸蛋,席斯吓得要死,面上没有表现出来,沉稳而随意指了个方向,说:“媛薮在那里。”   可怕的林琉甩甩手臂,乐呵呵地说:“只有你才能帮我的忙。”   “呦呵。”席斯拍拍林琉的小肩膀,在他的肩膀处糊上了个大大的黑巴掌。这位林家的女婿露出了率性如手中煤炭般的微笑,随意道:“敢问哪条道?”   “好走,只忙今日。”林琉摇头晃脑地说。   “只此今日一道?”   “别无二道。”林琉兴致勃勃地比了也二,拐着他的靴子在雪地里即兴跳了段舞,“我要成千上万罐蜂蜜!”   席斯摇着头笑,两根手指搓着成屑的煤灰,说:“乖乖,是要我的命的道。”   “少一点点怎么样?”林琉挺挺胸脯,大方极了地说。   席斯狠心地摇摇头,一锤子下去敲碎了两颗脑袋大的一块煤。   林琉持之以恒,还是“一点点”地商量。   席斯仍半点不容商量地又落了几锤子,敲得林琉只朴讷地瞪了瞪眼珠子,想着他的“欲扬先抑”居然不管用,这真是太稀奇了。   “好吧,一百罐,我都这般让步了。”林琉垂头丧气地抖抖小眉毛,忧伤极了地缩着头,摸摸他的大肚子。   “不行。”   一百罐都不行!   林琉猛地抬头。   席斯的话让听到的林琉顿感五雷轰顶,劈得他内外都焦了,也认清了席斯真如一位倔强的大狗,认准了朝哪里走是三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说到最后,席斯只同意给林琉买可怜巴巴的一罐。   至于林琉为何不自己买,因为他一分钱都没有,手提空空箱子便来了。林家的其他人都欺负懒蛋没有带钱,还全都不给他,让他只能转悠着求人。   但看林琉转来转去忙碌的样子,连拐杖都用到了,估计是有钱他也会这么做的。他可能会把钱给乱扔地找不着了,或者是担心一不小心睡着了就买不了了,还是托付给其他人来得稳妥些。在林琉这里,求人不如求己是反着来的,他深切知道他自己是个靠不住的懒虫。   中午,采购完的几人返回,满满一箱子的货物停在门口。   累坏了的林琉趴在喜欢他的几只大狗的背上玩了一会,等到有人唤他,才从大狗的嘴巴中抽出手套,爬起去了劳动。   喜滋滋地放好他的三罐子蜂蜜,他还朝向看他的人敬了个礼。因为林绍伊还是受不了他的叽叽歪歪,给他买了两大罐子蜂蜜,所以他才会如此的满意。就如对席斯的要求,他的期待也在一点点地降低。   忙活完的林琉吃了口新的蜂蜜,换了身黄澄澄的长款棉衣跑到雪地中撞了好几棵树后,躺在雪地上没多久得到了林恩送他的一辆小型的雪橇板。虽然它如同小孩子的碰碰车一样,但别无选择的林琉还是很满意的。   愉快地滑着它玩了二十几分钟后,荣升为赛车高手的林琉将它停在了大树旁。而他托着如棉花般的腮帮子,静静地看了半天的雪,张张嘴巴打了个困倦的哈欠,摸了下左耳朵想着星海应该是要来了。   晚上的进餐时,林琉捏住小手指念叨上一句星海要来了,摸上耳朵愉悦地发现左耳垂上有了海蓝宝石——星海回应他啦,接受他不太正式的邀请啦。   即刻,坐在软椅子上的林琉拉开了身边的一张空椅子,笑眯着眼朝椅子点了个头,再一扭头,举高手臂喊:“我的大熊来了!”   “什么时候?”立即发问的是靠窗的林凌祈,他可是没有感觉有人影靠近。   “现在!”林琉举起两只手喊。   “靠,在哪?”林绍伊呲着牙往紧关的门口瞧。   “那!”林琉一指吊着一只黑蜘蛛玩偶的后门,可所有看过去的人都没有见到他的大熊。   感觉被林琉戏耍的林绍伊恶狠地扭过脸,刚想骂林琉一顿,话都吐了半个音又咽下去了——林琉身边凭空出现了一个男人!   目眩神迷是林绍伊见到那人的第一感受,其次是惶恐如堕一场连一场的世界末日。他立即戒备起来,眼神狠厉如一把钢刀,对现身的梦中星海。 第64章 到家来做客   ===========================   立即,全转过头的人都见到了矜持优雅、富有魔力的星海,无一例外都大吃一惊,想着还真有位与小林琉搭起来的能人。   星海简直就像一匹无与伦比的锦绣!   不管爱或是不爱,都会被此奔泻开来的炫丽耀眼的一幕震慑到的。   “这是我的星海,你们也能叫他星海,我是个大方的人,不会小气一个名字。哇哇,他就是星海了。”林琉乖乖巧巧地看向星海,还伸出了一只手郑重极了地介绍着他。   其实乐坏了的林琉的真实想法是抱着日思夜想的星海啃两下的,要是再在雪地上抱着打上几个滚就更好了。   挨着坐的大小星都是抛却世俗沉重的枷锁而具有悬浮的、无辜的洗练之美的生物。本以为林琉是个独一的飘忽若幽灵的人,谁知无独有偶,还真被林琉找到了面面对照、心心相印的伴了。   “哦,原来不是罗密欧与朱丽叶,而是罗密欧与罗密欧啊。”方舒叨念道。   谁都不在意她这句话,说话的她也不在意。   隆重出场的星海冁然而对,动人又尖锐的眼睛对着林琉流露出温存爱意。风度翩翩的他起身,理理长风衣的下摆,越出座椅的范围。款款而行,衣裾蹁跹,挨个对男士行握手礼、对女士施吻手礼,将一场休闲的家庭聚餐搞出了诙谐又正式的仪式感。   转了一圈,平安归来的星海俯身吻了吻一直点着腮帮子的调皮鬼的脸蛋,再翻转着指尖牵上林琉递出的一只手,围绕着椅子施施然转了个圈,安稳坐回原位。要是再有一首动人舒缓的钢琴曲相伴就更完美了。   一番动作下来,除了林琉,所有从沉迷中回神的林家人都不友善地看着星海。原因比冬天林琉穿得还要多,有对傻林琉被拐跑的气恼,也有对星海的忌惮。可谓是对觅得如意“郎君”的林琉的提心吊胆多过对他百年好合的祝福了。   可下一秒,林家人都对星海改观了,因为他露出了与林琉一样可亲可爱的微笑——搞怪、懵懂、天真又欢乐。哪位心狠的人都不忍心对拥有这般笑容的人怒目相对、心怀不满的。   “我的老天啊,他是个和琉星极其登对的人。瞧,那一对的笑容,我见一次,一辈子都会高兴的。”方舒想着。   “哦,你们真像。”移时,方舒捂住心口,第一个开口说。   “因为琉星是我带大的。”   “什么?!”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地,除了星海、林琉与席斯外的其余人炸锅般震怒了,同时说:“(林)琉(星)不是我(们)带大的吗?”   说“们”的是时刻念着方舒的林恩。   忘记林恩的方舒眨了眨眼,歪头笑笑,歉意地朝她的好丈夫拜拜手。   一听这话,睡蛋林琉歪倒着身体,托着软嘟嘟的腮帮子,忧伤地吐了长长一口气,翻了翻沉重的眼皮说:“哎,我真是个苦娃娃,是个吃百家饭长大的苦娃娃。”话完,他舔舔嘴,又拿了块甜蜜的葡萄干布丁囊进肚子里。   一旁的星海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但又想着这还不是林琉自己的选择嘛?   还是最清醒的林凌祈猛灌了一杯伏特加,巧妙极了地绕开这个话题说:“说点别的吧。”   于是,餐桌上再次热闹起来。   “那个,星海,你住在哪里?”林恩拿出了一家之主的威严问道。   “好问题,我许多日未归家了,容我好好想一想。”星海看了眼抖着眉毛的林琉,绞尽脑汁为难地说:“想起来了,我住在圆圆的球上,额…”   林琉一俯身,往桌布里钻了下脑袋,在桌下用脚踢踢星海,抬起头后小眼神飘到一幅木刻的抽象画上,亮出了带两颗白牙的笑容。   “不,记忆欺骗了我。我住在花生壳里,两个仁的红皮花生壳里。圆圆的内部蓝莹莹的,柔软舒适如在棉花糖上。我住在左边,林琉住在右边,相互靠着比谁都近。他会幸福的。”星海一脸可信正直地说,半点没有混账鬼混弄人的感觉。   幸福的林琉满意地点点头,紧跟着,介绍完的星海也满意地点点头。两人正经沉稳的表面让上述的言语显得更加可信。   无人哗然,林家人静静注视着同样翘起嘴唇静态微笑的林琉与星海,对邪里邪气两人之间的默契与相配心中鼓掌、呐喊,却也实在忍不住移开了视线,脸上爆发出狂笑的扭曲。   “一定是美好的生活。”端正严肃的林凌祈最先开口献上祝福。   “非同一般的爱情之屋。”大姐与大姐夫面对面笑了笑。   林恩爸爸变得苦巴巴的了,他想问有没有多余的一个花生壳啊,他也想要一间。这话没有问出口是因为方舒正在假惺惺地擦泪。   “希望哪一天我不会喝醉了把你们当花生仁吃了。也不知道用不用搓掉皮。”林绍伊嘟囔了一句,拿叉子狠狠戳了粒绿莹莹的豌豆吃了。   而在餐桌下,林琉的哥哥姐姐互相对了个眼神,想着懒蛋能招架地住这个人吗?   不是他们担心,而是星海一瞧就不是好惹的,一定是个外表优雅的干练狠人。   虽然星海的装扮与气质俊朗复古,带有时间雕琢般的磊落厚重感,与腰上挂着的古朴之刀搭配地完美至极。但那张说不上来的美的脸庞上凝聚着震荡而来的卑劣恶毒,是不受规矩、无视法则的高傲漠然。   林凌祈也有点遇到同类的感觉。真如林琉所称呼的大熊,星海具有野兽般的野蛮与强势,仿佛是穿梭沉落深林而来的裹挟着冰雪的疯狂灰狼,连头发丝都带有冰魄之冽。   但这位从天而降的星海还不如踏着寒气而来的灰狼光明磊落,而具有更黑暗、贪婪、卑劣的特性,也蕴含更冷酷的睥睨之色。   暴虐、肆意、张狂、自私等等的绝对控制欲的所有词完全能在他的眼中感受到,因为他完全没有隐藏,宛若是一口没盖盖的、能吞天灭地的空寂之井,充斥着支离破碎的枯皱冤魂,一丝的悲悯与优柔都被放逐了。尖锐的獠牙时刻裸露在外,是不在意众生的逼迫,与毫不迎合的傲慢与豪宕 。林绍伊一刹那感觉到的迫近死亡的古旧气息也是如此。   但遗憾的是,懵懵懂懂的林琉却不如他自己所认为的是只小熊,最多是只笨笨的、能装进口袋里的小棕熊。要是对阵星海,林琉是一丁点的反手之力也没有的。   林凌祈紧握酒杯,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身旁的两人,主要目的是观察如把控深海的极端狩猎者——星海。   结果就看到小林琉脸蛋红通通地憨笑着,举着沾满蜂蜜的双手正嗦了,还显摆显摆地扭扭腰,挤眉弄眼地给星海也嗦了口他可喜欢的黏糊糊的蜂蜜。   星海脸上也布满了点喜气的红晕,幽深的双目内温和的光流转,握着林琉细瘦纤白的手也嗦了一口,还撑着林琉的下巴吻了吻林琉的嘴唇。两人亲得是难舍难分,热气腾腾。   这极具震撼的纯洁又亲密的一幕犹如火山喷发,差点让林凌祈把口中的酒给吐出来。   “咳咳咳!”发出这哭天喊地声的是林绍伊。林凌祈躲过了吐酒的悲剧,可林绍伊却被果汁呛住了。   “咳咳咳!”林媛薮也被呛住了,颤抖着双手打开包,急忙点上一根烟压压惊。   席斯没有喝东西,所以能照顾他最亲爱的老婆,也轻车熟路地为她点烟,但他也有一口气堵在喉咙里的不能喘出来。   “我的小星星可真是……”林恩没有看到,但他听到了咳嗽声,犹豫地抬抬眼说出了他心中憋着的内容。他没有将弱这个词说出来,害怕伤害他的小宝贝。   “弱?”星海飞速打了个响指,摆头问道。   林恩微不可寻地点点头,与身边的方舒递了个眼神。   这时,星海弯着两对漂亮的眼睛,握着乐呵呵的林琉的脏手说:“在另一个世界,琉星是被所有的东西敬若神明的存在。我同属于那个世界,也对琉星敬若神明。”   “神明”林琉是与星海心灵相通的人,既然星海知道了林恩与其他人的所思所想,他也是知道的。   于是,聪聪明明的林琉高高举起他再次糊满蜂蜜的手,冲动如要以一己之力堵住洪水的小熊,喊:“对,那个世界就是我和星海的二人世界!”   方舒捏着林恩的手干巴巴地笑了笑,想着她家的小星星真是单纯的无可救药,也胆大妄为的匪夷所思。   林琉的话音落下,星海与他默契地对视一眼,神情同样的倦怠闲适,都像只安稳不动的招财猫一样只牵动脖子动着大脑袋——懒洋洋地点点头。   “我一直不知道他是在装傻还是在充楞。”林绍伊推推他大姐的肩膀说。   “有区别吗?”   “哈哈,没有区别,林琉懒蛋就是又傻又愣。”   一餐下来,林家人对星海仍是知之甚少,因为都对林琉介绍着了。   或许是为了给星海展示他们才是养育“苦娃娃”林琉的人,几个人组成了林琉的揭底大队,说了几件林琉小时候难得醒来时所发生的事情。   有星海知道的,比如林琉被林凌祈当成一只小羊逮住,但林琉夸大了点,说他差点被做成烤羊肉。还有星海不知道,方舒谈到——林琉掉进泥坑中都没有哼唧,结果看到小手指上被贪吃的蚊子咬了个包后,托着手哇哇大哭了起来,哭得像是刚上吊回来没有喘过气来。   林琉呢?林琉才不管呢,反正厚脸皮的他与星海是一体的,也不在意回忆他的“当年勇”,一直美滋滋地与星海情深意切地对视着。 第65章 每见每新   =========================   晚饭前飘了阵子雪,等这晚饭后,停下了。   谁也不着急赶着去和床铺赴上一场无法揣测的约会,更何况,还有几条肥美的鱼等着吃。   屋外,雪一停便清扫出了一片平坦宽敞的地面。一摞子的干燥木柴堆成了尖耸的小山状。四周是一望无际的皑皑白雪。只差点个火夜晚篝火晚会的气氛就起来了。   刺啦一声,一马当先的林琉转着小脑袋,是第一个点火的人。余下几个人也从各个角上点上了火。   熊熊烈火驱散了雪所塑造的无瑕境地,为空寂的夜晚注入了强劲的喧嚣。   凄迷的火光在人脸上不安地跃动,接连不断的暗影貌似辉煌,却稍纵即逝。围坐在火堆旁的人也染上了点面前正在上演着的飞灰的衰竭,在哔哔的着火声中时不时与身边的人对上一两句话来找寻着落到实地的生命感。   火堆旁是真正的烤鱼架,几条鱼一字摊开。烟熏的气息像鱼的长尾巴摇来摇去地往天上蹿,尾翅的稍刮到了在火堆旁的人,戏弄着嘴巴而钻入鼻的旋涡中,一步步勾起馋欲。   鲜香干焦的肉味混着清冽纯净的雪气,若是睡在喧闹厨房中的冰碗里做了个玄奥朦胧的梦。   林琉鸟儿似的摆摆头,对星海指了指高空,说了几句话,又用厚厚的手套捂住双脸。团成一块的身体像个耍赖皮的不倒翁,一晃一晃地撞着身边的星海,是在打盹的状态。双目在清醒与迷糊中左摇右摆,与顽皮跳跃的火光共舞,向铺展开来的雪场和夜幕深处观望。   耳边是更明显的哔哔啵啵的火花炸裂的碎音,就像年久失修的老零件笨重转动的声响。   几颗红得发黑的火星被惊动,曳着长长的烟尾巴,一窜一窜地蹦跶到了半空中;停滞后,宛若歇息羽翅的迷眼小虫,又在烟气的熏染下坠楼般落入火堆。   昏昏沉沉中,林琉突感他转动的脖子是支撑整个世界转动的中轴,而他的眼睛是永恒存在的那一点的扩容。岿然不动的身躯则早已消失无踪。   至于没脑子的林琉为何会有这种奇博广大的迷梦般的想法,自然是周围的环境所赋予的——渺小与远大圈出了个环环相扣的套子,简直就分不清什么是外什么是内,也就让林琉产生了他比世界地图懂得更多的错觉。   嘴馋的林琉的比喻则是分不出来果肉与果核哪个在外,哪个安内,但他不纠结,因为他要是吃一定是一口吞尽所有的。   迷迷茫茫的黑境下的雪地,可视只存在火堆营造出来的一隅之地。地平线延伸到暗夜消失了的神秘之境。仿佛是混沌初开的那会,可最先出现的却是黑暗中的一片冒着黑烟的火。火围着几个人。等第一堆的火灭了,黑暗也就彻底湮灭了,光明也就万丈了。   “熬啊熬啊的,一口大锅。火从最后一棵松树上来的,熬干的雪是黑暗;轰隆啊,爆炸了,炸死了拿勺子的人。”星海牵住他的手说。   林琉扭扭裹得厚厚的身体,甩着星海的手臂,狂点头,说:“嗯。”   星海托托林琉的手臂,望向飞翔着的黑暗大幕,惆怅道:“我看夜正在被什么东西驱逐着。”   “不管,不管。星海,我一定会当个好学生来把你从虚无缥缈的框子里解救出来的。”林琉握住星海的手,在地上画着一个个小星星,一边说道。   “你可以跟着我走。”星海眼中猛然闪过歹毒的狠劲。细瞧能看到一条冰痂加身的吞天乌云正在船形的眼眶处左右颠荡,欲破壳而出。   “我想要你享受我在此界的一切,星海。”   成熟稳重的小林琉对耍脾气的爱人包容地摇摇头,慢慢地抽掉手套,拿暖和的手紧紧贴了贴星海的手心一下。露出的火光笼着的脸,化不开的浓情蜜语与动人情愫都在那对润湿的双目内。   星海眸子涌现出难以逃脱的欲念,牢牢锁住林琉的面庞,胳膊一动,使劲一抓,紧握住林琉软乎乎的手。   星海怀有天真孩童的好奇。手上握紧的力一点点加强,就看到感到疼痛的林琉立马变了脸色,像是要打个哈欠般扭曲了。可小星星还是那般惹他无法控制地喜爱,星海不由得意洋洋,想着他真是情意绵长。   霎时,他又看林琉如花蕊般纤细柔美的睫毛轻颤颤,抖动的幅度与昏沉晃动的光恰好吻合。眼中所能容纳的动与静都配合得天衣无缝,仿佛这幻彩的光就如他眷恋着可亲可爱的林琉一样,还是只歹毒的蜜蜂要从他的珍宝上采着花蜜。   小气鬼星海不由一阵恼怒,对此罩在他的小星星身上的光与暗。他迫切想要擦干折磨他的灯影,镀上炸亮的破晓之光或许才会让他不那么郁闷。   于是,星海攥着林琉的手的力越发加强。   这时,星海又看到林琉那线条优美的眼眶内被更水润的东西裹上了,一点点地从内渗出来。两只眼睛还不一样的多。   那眼眶,本来是如钢铁般不容改变的轮廓,却突然因为泪如玉的润泽而变得可以任人欺凌了般。   星海看得更加好奇,控制不住更贴近林琉。   这下,他更仔细地见到了玲珑剔透的眼球被水围堵着,圆圆的大小球就像大小星星一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细薄的眼睑也浮现出若无若有的绯红来,宛若是飞翔掠过的鸟儿的羽翅的尖端的艳丽与飘逸,拖着斜阳光晕的缥缈。   星海更发现林琉两只眼睛里的水光晕出来的重量感还不一样,确是一样的动人,看来重量在星海这里都被林琉自身给遮蔽了。奢靡的色彩在水珠内流动、徘徊,似是高空中被风迷了心的云,只能原地转悠着无聊地打转。   对我的无瑕的爱都塞满了,真是每看每新、每看每喜,星海转动着脑筋甜甜蜜蜜地想着。   那水珠浮泛出了一道比花坠落还要可怜的光,星海捕捉到了。他感觉心上泛起了一股痒酥酥的麻意,就如第一次见面林琉在他心上乱滚一样。   他想,要是这明澈之水落在他身上,他会深深感到被剥了一层皮的。因为他对这颗困乏的水珠怀有卑微又深切的爱意。   刻骨铭心的爱意能将他的一切心绪荡涤扫清,让他的脑袋空空,听到的与看到的都是这水剧毒般的恬然的爱意。矛盾的是他不想这水落在他身上,那会让他心爱的小星星痛苦的。   于是,宝爱林琉的星海牵动了下嘴角,不带一丝阴霾地吻了吻林琉的额头,若即若离地松开了林琉被攥紧的手。   另一个主角林琉吸溜了一下鼻子,完好无损的双手攀附上星海的膝盖,傻愣愣地挤眉弄眼道:“可爱的星海,我是不是要感冒了?”   星海眨了眨眼,一低头,生气地发现他握着的是林琉的手套!那软乎乎的手套因为沾染了林琉气息而把英明神武的他蒙蔽住了!   林琉的眼泪根本不是因为他才流的!   “哼!”星海快气死了,一把撕裂本就破烂得不成样子的手套,扭过头不理会晃着他手臂的撒娇鬼。   “你可真是个小气鬼。”懂得星海的林琉吐了个舌头后乖乖地笑了笑,情不自禁地吻了吻星海的手心,还将星海的手沿着衣摆揣到他的怀中,贴着他砰砰跳动的心放。   镶在地上的两团黑影交合在了一起,动来动去,把本是平坦无碍的地面也弄得坑坑洼洼的了。   而在火堆旁围成一圈的林家人此时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灵魂的摆动就是间断地往火里丢上两块硌手的木柴。他们观望着焚火的光晕,也变得被火照出来的影子一般的昏沉安谧,更何况是一个影子叠着一个影子,无序的就像被顽皮猫儿玩过的七彩线团。   等这一群人从不由自主的恍恍惚惚中回神,震惊地发现林琉把他的南瓜样的床给烧了。   那么大的一张床已经被烧了一半了,另一半也被放着的头重脚轻的铁锤子敲得破碎不堪。   震惊完所有人往火里再填一把柴,又见怪不怪地摇摇头,齐齐看向罪魁祸首林琉,想要他给个解释。   “我要与星海一起睡!”清醒的林琉给了众人一个非常清醒的答复。   “我们要一起睡!”坐在地上的两人又难舍难分地拥抱着喊了这一嗓子。   方舒摇摇头,扶着头缓缓起身,走到烤炉旁,一人给了一条焦香的烤鱼,敲敲林琉的脑袋,说:“先别说这个,再吃点。琉星,你下次不能烧你的东西了。”   林恩伤心地叹了口气,望着他为林琉精心挑选后买的舒适柔软、价值不菲的床,总感觉受伤的总是他,不由越发靠近将他的心血点燃的热火。   “就是的,就是的,要不然你哪一天把我烧了可怎么办。你个糊涂蛋!”林绍伊挥舞着徐徐冒烟的鱼,狞笑着说。   见状,星海怪笑了一声,嘴角像只猫儿翘起,眼中带着爽利的光,是想将林绍伊投入火坑中烧死的样子。 第66章 鱼先生的泡泡   =============================   星海的怪样子只有林琉知道,但也构不成担忧。   “胡说!我要与你拼个你死我活!你个废话鬼。”   眼珠子机灵地骨碌一圈,林琉表现得格外振奋,双目一瞪,脖头一探,舞起他手中的鱼头便向讨人嫌的林绍伊刺去,想在众人面前大显神通一番。   但他确实是个倒霉的糊涂鬼,没有看脚下,半只脚还别着根木柴呢。哐当一声,要让人好看的人自己好看了,四肢不协调的林琉一个大马趴磕在地上了,还差点钻进火堆里成为硕大一颗火烧屁股的流星。   看戏的星海眼疾手快,精准地将他手中的鱼夺了过去。   摔倒的林琉痛极了,主要是心痛了,他只好捂住额头顺势倒在星海怀里乱打着滚。   “太疼了,太疼了,我要去把疼痛洗掉了,我要去把疼痛洗掉!”   可怜的林琉像只缺水的鱼儿般四肢无力、面色苍白,望着星海渴望着张大嘴巴,双眸泛起了澄澈的闪光。星海往他嘴巴里塞了块香喷喷的鱼肉才让他好了点。   “嗯嗯。”一条鱼吃完,星海一把抱起又玩起雪球的林琉,快速丢下林家人朝着屋内跑。   “他们去做什么?啊,他们去做什么?”最先注意到不对的是席斯,但他也是打了个哈欠、动动麻木的双腿后才恍惚着开口。   林媛薮抓了把耷拉在肩膀上的长辫子,晃晃昏沉不堪的脑袋说:“洗澡啊,洗澡啊。”   说完,她与啃鱼尾巴的林绍伊面对面傻愣愣地呵呵一笑,面上都覆上糊里糊涂的神色。   林凌祈拿木柴敲敲脑袋,总感觉神思不太清醒,仿佛是被这不同寻常的火烧掉了半颗脑袋,神经与精神格外地不和谐。   等星海抱着乐哈哈的林琉走远后,一群人才真正意识到他们是去做什么了。   “靠,靠,我要去听墙角,一定会发生事的!”林绍伊的双目炯炯有神,难以抑制地抿了抿两下嘴唇;手搓着裤缝瞟了眼点起灯的方框窗户,脸上有些要把星海撕了的野蛮的疯狂。   “我也要去,小星星会被脱得光光的!”林媛薮更看好戏的样子。她依靠着席斯,两条手臂交叉在胸前,对着热烘烘的火光急迫、烦躁地抖着左腿。   林凌祈居于亮处,守护着独自燃烧的柴火沉默着。   方舒与林恩互相看了一眼,喂对方吃了口凉了的鱼,同时无奈地耸耸肩膀。   一人带头,全家响应,林琉与星海的身后跟着一堆人,准备去偷听墙角。   “不行,人太多了会被发现的,我去吧。”林绍伊站了出来说。   “也只能如此了。”林凌祈蹲坐在地上,指了指林绍伊,“你去吧。”   于是,浩浩荡荡的大军被减数,只剩下不说废话了的林绍伊一人如征战恶龙的勇士,孤独闯进屋内。   哗哗啦啦,水流了一地,星海与林琉咋咋呼呼,在澡盆中玩起了泡泡游戏。   “看,我成鱼先生了。”林琉兴高采烈地搅了两下浴缸中绵密的泡泡,将他五个糊着泡泡手指伸了出来。   “破了。”星海刮了下林琉的脸蛋,鼓着嘴吹了口气,把林琉指缝里的白色泡泡吹到了手背上,这下林琉的手就不像连在一起的鸭蹼了。   重化成人的林琉也不恼,搓搓两根滑溜溜的指头,拍起双手说:“快让泡泡变大!星海。”   “那要咬啊咬了!”   “好。”   偷听墙角的林绍伊激动万分地牢把住门,一挠飘逸的蓝头发却不想再听下去了。深思熟虑后,他认为还是一堆人激动吧,于是狂跺了下脚,迈着轻飘飘的步伐,跑去报告年轻的星星这一对已经到咬啊咬的刺激环节了。   一听这话,所有人都坐不住了,不管有没有头脑都赶忙去营救掉入狼口中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星星。   等众人争先恐后地推开浴室的门后,呈现在眼前的满是数量繁多的白色泡泡,听到的是悠闲自在的两人忘情地唱着的跑了调的“小鳄鱼之歌”。   “咬啊咬啊咬,咬啊咬啊咬,咬啊咬啊咬,咬啊咬啊咬   我是Schnappi,一只小鳄鱼……”   两个贪玩鬼的衣服都还是好好的,只不过全身糊满了爆炸般密集的泡泡。两人耀武扬威地拍拍手,仿佛是被众多的气球团团围聚了的两头大怪兽。   “看,我成聪明的鱼先生了。”满身泡泡的林琉慢慢悠悠地从泡泡仓里钻了出来,明丽的双脸挂着喜气洋洋的微笑,给所有人尽情地展示他被泡泡裹住的双手。   “确实。”林凌祈赞同地点了点头。   “那叫美人鱼。”林家大姐高声反驳。   “呵,林琉,你最多是个笨鸭子。”林绍伊依在门框边嘲讽道。   落在最后的方舒与林恩又无奈地耸了耸肩。   最清醒的林凌祈视线再一拐,看向冷峻镇静的星海。   两个狠人隔空而对,不,是隔着绵密的泡泡而对,最后还是威风凛凛的二哥败下阵来,谁让星海有和林琉一般无二的笑容作为独门秘笈呢。   天越来越黑,腾起的火堆也随着黑的加深而堆积了更多的黑残渣。   丢掉床的林琉得偿所愿与星海一同睡在了宽敞的地上,还享受着热烈拥抱着打了三个滚的美妙之事。   可两人才刚亲了个甜甜蜜蜜的嘴,他就看到星海颀长的手指闪烁着晶莹如月下海波的蓝光,正如梦中的幻影缓缓消失了。   “星海,星海啊,情爱斩断了你我的相见。”林琉怅惘地叹了口气,咬咬手指气愤地蹬了蹬腿,恨不得把天给蹬下来。   “才不是!”星海任性地闹脾气,一挥手将身边的木柜砸出了个能把脑袋填进去的大坑。   冷静一瞬,星海一把按住龇着牙的林琉的肩膀,双目怀有无法化开的刻骨仇怨,敌视地望着气愤的林琉,却轻柔若蝴蝶煽翅地吻了吻他温热、俊朗的额头。   青草般温柔的亮泽长发如潺潺瀑布哗地降下,散落在林琉的肩膀与侧脸上,仿佛是一张网住林琉的带点儿冰凉的幽黑之笼。   晶蓝之光若即若离。   星海微微蹙起峻厉的眉头,伸直的手指跳跃若体态优美的光精灵,刚点上林琉潮润艳丽的眼尾,一下又跳到他颤动不安的细薄眼皮;沿着若排列整齐的浓深之林的黑睫毛轻扫着他浅闭的弧形眼眶;拨弄了两下他绯红透明的耳背又捏了捏他微颤的下巴。手指撤回,星海吻了吻眼皮盖下的玲珑剔透的玻璃体,更贴近他呢喃低诉:“琉星,是情爱搭建了你我相见的桥梁,情爱是你我相见的钥匙。”   受到星海埋怨的林琉委屈巴巴地撇撇嘴,用劲抱住星海,半睁着眼索寞地叹息一声。投下的忐忑阴翳挡下眼珠中诞生出的灰败。   此时此刻,林琉见之一切都如泡在圆玻璃杯中的清醇茶叶,被光的折射折磨着的眼睛辨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心上也未开启一道窥视真假的洞,微微从杯底泄露的光也不再有单调的纯洁性。   “星海……你要离开我投身到海的暗面了,我的眼睛逾越不了锋利的水面。心也被烫出个包,凸凸的……只我坚定不移的诚恳开了一扇窗。”   “是的,我会透过你的窗户爬进来的。”   “做鬼吗?”   星海咬了咬嘴唇,眉目微动,说:“做什么都行。”   “祈祷有用吗?”   “信我有用。”   林琉长长出了口气,微微点点头,说:“还是信我吧。”   “都一样。”   最后,一滴泪水闪烁着冷寂的光,被星海狠心地握碎在了手心,随着他消失无踪了。   “我的海,我的星海……”   顿时,陷入孤独的林琉双目失神,仿佛存在的一切都是无奈的错觉。他空白的脑子任由他僵硬的躯体直直倒下,疼痛都变得颠倒错乱了。乘着水他能化成一盏追着一阵风的灯。   苍白的脸褪去了馨香鲜花之色,充斥着琉璃的无辜脆弱,连双唇都因为恋人的暂时失去而染上了外界的冰寒。   最令人揪心的是双目。原本璀璨夺目的妙丽之眼如今已呈现出木柴干枯、开裂的缺水状,也如正被点燃的木柴——散浮的碎屑被湮灭,中心部位经由火烧火燎更紧密地聚合在一团;无法企及生存之光的囚徒般抱着取暖,能汲取的只有筑起城池的火——也就是变作黑烟或飞灰。   静待一眨眼,幽黑的瞳孔脱离了主人所赋予的痛苦状。眼睛与心灵仿佛是被一道子门隔开了,有些不能洞悉的东西被主人对折到了另一个世界,随着星海而归也成了召唤星海而来的象征了。   饱经摧残的林琉贴着地面徐徐念叨着,抱紧双肩低声抽气了一霎。心被不舍苦苦扼制,疼痛得是要将其一分为二,其中一半勇猛坚定,想随着星海而离去了;另一半则无能地被分解成了哀伤的粒子。   “可怜的心,可怜的心,你得听俺说话,你得竖起耳朵听俺说话!我终归是要再见到星海的。牵绊已然达成,余下的就靠我了。掏啊掏的,一大堆的星星都漏出来啦。” 第67章 琉星的时间   ===========================   林琉打了个不太好玩的滚,揉揉脸蛋轻轻笑了笑。神情迟愣如思考该如何取水的乌鸦。他盘着腿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望着仿佛是深蓝色的窗户外,良久,才恢复正常。   最重要的是,小机灵鬼林琉是个惯会自我欺骗的人:   在冬日,他会说:“我终究会死在一场无法企及的盛夏。”   在夏日,他会说:“我终将被一无所有的雪掩埋。”   在春秋,他便会说:“我如尘芥渺小,需要更盛大的东西来称。”   也可以说,生命本是一条在河水上行进的大船,刻舟求剑的只是他,永远寻不到想要的也永远到达不了终点;而这永远也只是个能瞒天过海的欺诈,是包含在暂时性中的。   不管如何想,留在星海灰飞烟灭棺材中的林琉还是重整了旗鼓。他学着星海扎了个冲上天的小辫子,打了一场刚琢磨出来的气势汹汹的小熊拳,但还是一撇嘴,揪着他的睡衣哒哒哒地跑出去了。   在热融融的火堆旁他坐下。倨傲不逊的火光糅合了旖旎的碎絮,变得多情了些许。   林琉暗戳戳地把脸皱成了个凶狠的苦瓜,急忙抱住关心他的方舒的肩膀,将脑袋缩在母亲温和包容的臂弯中。   一颗外露的眼珠熠耀着柴火堆的橙红,他轻声说:“妈妈,我的星海又走了,忽然一下,嗖,没有影了。”   “哦,小宝贝,我很遗憾。”方舒揉着他的头发说。   对方舒说完,心上还悬着一枚活蹦乱跳苦胆的林琉仰起头望了眼没有与星海共沉沦的黑天,愁苦又恶毒地叹了口气。   挪挪步子,他又对憨老爸说了一遍,再挨个对他的姐姐哥哥们说,席斯自然也没有放过。   一切的人说完,心仍被锁上的林琉抓了把雪气愤地扔到了火中,失落地双手揣着毛茸茸睡衣的黑白大口袋一步三摔地回去了。   林琉把自身摊成一张贼大的饼,安静地躺在另一间屋子的床上。   他摆弄着被空气团团包裹着的灰粒,此时的感觉就像听一首听哭过的音乐一般,再次倾听后,那股充沛的忧伤还是无法摆脱。熟悉的音律里藏着流出泪水的滋味,是动人又酸涩的余韵未消。   连肚子里装满的食物都不能慰藉他空洞的心灵。即使肚子鼓胀着,他也如饥肠辘辘的角马,在缺失万物的方寸之地受困。   想着,想着,优柔寡断的呼吸渐渐平和,仓促的伤痛也同卑劣却无足轻重的噩梦混淆了。垂在两侧的手指被空气与灰尘同围住。   来看林琉的人一个接着一个,都见到他陷入了不太安稳的睡眠,相思的暗纹没有从他闭合的眼睛上被抹去。   “看看我吧,看看我眼中的星海吧,看看星海最爱的我吧。”一觉醒来,困乏的林琉举起腰下的一面沉甸甸的红陶瓷镜子,瞧着睡眼朦胧的他自己。   半晌,他气急败坏地摔碎镜子,翻滚着憨叫:“俺又不是水仙花,俺又不是水仙花!”   拜此碎成渣的水仙花之镜所赐,他也精神抖擞了不少,最起码是能下地走路了。   “走啊,懒蛋,我们去吊鲸鱼。大大的鲸鱼哦。”   黑色休闲装束的林绍伊一把抱住正盯着松树高高尖的林琉的肩膀,下巴朝着前方点了点,格外想调动一脸厌世的林琉的兴趣。   林凌祈这时也提着深红色的钓鱼桶从一旁走来,将疲倦的林琉从林绍伊的怀中拽走,揉着他的脑袋说:“琉星,绍伊不是带你去钓鱼,他带你去看鲸鱼,别跟他走,我来带你钓鱼。”   小林琉揉揉酸涩的眼睛,躲着一闪而过的明亮的阳光,刚抬起头看了眼他的二哥,结果就被挽着席斯的美艳大姐环住了脖子。   林媛薮贴近林琉半裹在绒白围巾里的小脸蛋吻了吻,戴着黄钻石的小指头勾勾牛角扣子,展露大衣内的纯蓝色鱼尾礼服。   她挑起精心描绘的细眉,逗弄着浑浑噩噩的林琉说:“乖琉星,跟着姐姐去参加一场没事找事的宴会吧!很好玩的。”   方舒坐在四方形的小板凳上,正织着林琉新的一顶彩虹帽,时而看着她的孩子们温柔地笑笑。   林恩爸爸趴在放着只小雪人的木制窗户上,正眼巴巴地盯着林琉。他的手中举着两个瘦瘦长长的红薯,格外想和林琉一起烤着吃。   “小星星,我有红薯给你!”林恩还是没有忍住,冲着林琉喊了一嗓子。   林琉一听,脑子还没有转过来,脑壳子倒是对准了林恩的方向。   一缩脑袋,他大力挣扎着离开正在拼火气的姐姐哥哥的包围圈,奔跑着,并高举着双手喊:“我要吃熔浆了!甜甜美美的熔浆,刺啦一声,流出来了。”   “得了,懒蛋还是专注于吃。”林绍伊拍拍袖子,歪斜着眼瞅着跑到窗户边的小胖墩林琉,不高兴地出声。   “是个懒惰的小馋猫。”林凌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弄懂了馋猫林琉喜欢不劳而获。   余下的几天里,十八班武艺样样精通的林琉证明他不是只专注于吃的,他是吃喝玩闹样样都要的。   他一天随着林绍伊打着滚去滑雪和看胆子突然大了的极光;一天跟着戴着墨镜的林凌祈去冰窟窿里钓鱼,喂饱大大的肚子,还差点掉进圆洞里钻入另一个冰寒的世界;一天跟着林媛薮与席斯参加热闹无比的宴会。但他主要是在圆灯下与麋鹿与哈奇士赛跑;一天穿着长长的黑大衣跟着林恩拖沓着厚雪寻找着不怕冷的笨鸟儿。满树林都能听到他爽朗的笑声。   中间也有一天休息,林琉会穿上白绒绒的一身,与还在织毛线帽的方舒乘上舒适平缓的马拉雪橇。   他的身上还裹着厚厚的羊皮毯子,只有一颗绑着根红飘带的小脑袋露在外。   一对儿悬挂的奇妙葫芦灯在头顶晃来晃去,仿佛是由他脆弱不堪的神志凝聚而成的可憎实物——臆想着,稠浓的污糟之气撞荡着复返。   怠懒的眉目多了抹纯净、清新的艳色。他听着窄窄轻轻的铃铛撞击声与富有节奏的马蹄足音,总感觉是从广茂云海传来的渺远绮丽的欢歌;旋即而来,缠绵而去,温存地催促他沉沉重重的灵魂溯江而上,漫入不谙的寂灭了的另一世间。   恬然的睫毛时不时粘上点米粒般碍事的冰晶,浸上一股子由外的、不明所以的凉意,但终究是比不上幽深之瞳的凉薄。   轻轻巧巧的雪橇板拖曳出比他画的还要平直的几根线条,载着他穿过冰砌出的白茫茫、雾沉沉的平直小路,驶向结着纷杂雾凇的清幽之林。   四周永远簌簌有声,传召着备受折磨的意识归位。   “看,小星星,你新的一顶不染尘白的帽子。”方舒举起帽子说。   林琉瞪眼一看,从雪橇上重重地蹦下,双手叉叉腰,乐哈哈地说:“我会是最色彩斑斓的小星星的。”   林琉的情绪也如急骤的狂风忽来忽往,谁让他本质是个心性不定的百家情绪的小孩子呢?再说,谁让他真实就是跟着幼稚鬼星海长大的呢?   贪玩鬼在这里又玩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高中开学一个多月了,他才驾着甘美的春风满满足足地返回。   当天下午,林家,好朋友席远登门拜访,给他带来了艾蓝制作的一百件华服。   “你不在家,艾蓝便把衣服邮到了我这里。”席远解释道。   “小远,谢谢。”   林琉像只犁地的小蛮牛,把他的一百件衣服朝一个地方拱,毫不在意地堆成了个歪斜着的宝塔。   他不是好的建筑师。下一秒,林琉的杰作便重心不稳地倒了。他又装模作样地长吁一口气,想着还好没有带席远登上他巍峨的彩虹宝塔,要不然两人都得摔得稀巴烂。   接着,林琉拉着席远坐在他的一百件衣服堆里,神采奕奕地给他的好朋友展示他得来的小东西——一颗花生样的透明宝石、一只傻里傻气的麋鹿木雕、一条聪明绝顶的吐舌头的哈士奇印章,还有八顶一模一样的彩虹小花帽。   “看,空置的房子、拔尖的勇士、受冻的学者还有八个傻兄弟。”林琉垂着小脑袋,探出一根细白的手指挨个点了点,格外的活泼与稚嫩。   空置的房子是星海所说的两房花生窝,拔尖的勇士是每次赛跑都赢他的麋鹿,受冻的学者是用舌头试探冰的温度结果被冻住的大狗,而八个傻东西都是出自妈妈方舒之手了。   好朋友席远仍保持着稳重典雅的风度,没有否定或是嘲笑小屁孩林琉的话,反而面上挂上了笑意。   “我要送你一件礼物。芝麻,芝麻,请开门。小远,你是阿里巴巴了,快挑挑,快挑挑。”林琉得意洋洋地显摆完,细细地排开他新得来的好东西,让席远随意挑上一件。他自认为是个大方的人,绝不同于小气鬼星海。   席远握了握他的手,也不客气,从第一个沿着到了最后一个,望着林琉心事重重的笑眼,取走了他的一顶小花帽。 第68章 卡着缝的爱   ===========================   余下的小半天里,懒惰的林琉压着他的肥猫咪抱枕,躺在软乎乎的紫茄子沙发里,听着席远用温存的音调给他念的语文课文。   他真的当不上是个学习专心的人,被砸的地鼠似的一会听一会撤,全然控制不住地瞅着几个忙碌的用人收拾着他的一百件衣服,嗅着沿着他的鼻尖散落的一瓣接一瓣的淡淡花香,时不时也填填一直闹动静的肚子。   抓着肥猫尾巴的他朦朦胧胧地赶着一个接一个的词蹦到耳朵里,浑身泛起了一阵颤栗,想着这是冬尽后的第一场清清爽爽的雨,不徐不缓地敲击着回来的他的心。   傍晚,席远告辞,林琉彻底睡了过去。变得碍事的胖猫咪抱枕被丢到了鱼缸里,吓得水中的鱼儿一哄而散。   翌日清晨,太阳光辉夺目。林琉整装待发,提着他空空的手提箱坐上装满他整整齐齐衣服的车子,呦吼大叫着前往林绍伊的乡野珍珠,准备明天上学的相关事宜。   “废话大王,看看我,我一定是个好学生的。”   林琉嘚瑟地走来,给了正在挤牙膏的林绍伊大力的一巴掌,让他快点看他!   林绍伊差点被他击进下水道中,甩掉全身沾满牙膏的牙刷与少了很多的牙膏,转身去看站得直直地林琉。   深吸几口气,林家三哥还是压住了冲上来的红色火气,一言难尽地揉揉被暴力的林琉拍得要碎的肩膀,朝着穿上校服的他点点头,道:“不错,确实是个好学生。懒蛋,你这副样子简直就是我们家最乖的好学生。啧,我以你为豪。快滚!”   得到夸赞,林琉更高兴了,一蹦三跳地跑了。   至于艾蓝千里迢迢送给他的一百件衣服,林琉打算下午的时间段穿。   为了还没有忘记的诺言,他还要躲在柜子里闭着眼偷偷摸摸地穿,睁眼也只能悄悄睁一只。当然,这种自我欺骗的做法他嫌麻烦也不会真的实践,只要脑中有这种偷偷摸摸的意识就行了。   林琉要成为好学生,自然是放弃成为艰苦卓绝的“体验者”促成的。一物换一物,“体验者”被好学生降了。   对于没头没脑的林琉来说,容易与困难的界定有点被不好用的橡皮擦了般模糊不明,远没有楚河—汉界瞧着分明。也可以说,他不按照常理出牌,轻松的解决不了他便往更高难度去。比如:他登不上云雾盘绕着的半山腰,便改变策略,计划蹿到望不到的山之巅。   但从脚踏实地到一步登天的改变是以常人的眼光来看的。   而依某个时间段思路稍稍清晰点的林琉说,“体验者”是在圈住他的圆环上细致规整地舞蹈,比在窄窄细细的刀尖上跳健康操还困难,不能跨越界线一步也不能畏缩后撤,左摇右晃则会坠入无底深渊。   好学生就不一样了,好学生就像背一百次小书包,只用进入圈中安稳地缩在角落中就行了。很大的一部分人会指着比太阳还明媚的他说:“啊,瞧着真是个好学生啊!”或许看到踩着月亮指甲盖、踏上归程的他说:“真是辛苦,天天努力学习,起早贪黑,真是个好学生!”   下个有点糊涂的结论,“体验者”的裁判不知道是谁,总归不是此界世界中有形的东西。林琉本身不可能是“体验者”裁判,他已经自我否定了;好学生的裁判不一样,可以是任何一个人。关键至极的是,裁判全是此世界上的人,一点都不会有错,甚至还能是洋洋得意、自信无比的林琉本身。   林琉也自信得无与伦比、超凡脱俗,认为他自己进入学校就是个好学生。所以,他这个公正无私的裁判是光明正大地偏向他自己的,已经占得了先机。   另一方面,他是将好学生从“体验者”的附属,变成主体了,更是认同了他是个学生的身份。   要是知道糊涂蛋的想法,林绍伊就会卡着他的脖子说:“把好去掉,好对你来说太难了。”   高一下学期的某个星期三,归来的林琉第一次迈进了志远高中的大门。   蹦蹦跳跳着的林琉沿着不太熟悉的路往前走,弯着腰顶上三片树叶又摸上大树的皮干深仇苦恨地把了把树脉。   波动的树叶半掩遮着光。环路的铁扶手闪烁着碎成翻飞的纸片般的无序地跳跃来、跳跃去的亮片,置在静止的陆地上,是被割裂的海的一条条的样子。   林琉踩着五颜六色的石头路,溜到了从没有去过的刚建好的图书馆脚底下,仰起扣着一顶红帽子的小脑袋往上看。   一所具有林叶高中特点的图书馆在不符合其特征的场里立,突兀的就像用劲踩着它的脚的小林琉一样。   “哇,丑猫肚子里钻出一只毒蘑菇啊。”林琉怪笑着嘲笑了一句,颠著书包朝向左拐。眼力好的他已经看到有点熟悉的教学楼了。   好学生确实不一般,居然能一上午都待在教室里,还按时上、下学。连王秀老师都对突然出现的林琉侧目了。   为了奖励自己,中午放学,林琉挤了个不怀好意的微笑,请求竖起汗毛的苏立原载他去买个冰淇淋。   车停下,身怀巨款的他寻了家最热闹的店推门进去。   备受关注的林琉没有对一个人以眼神问候,直直站在排队队伍中等待着取用他新鲜出炉的冰淇淋。   所有人都不说话,全像是等待被工厂里长长直直的传递带运送到岸边装箱的人偶。   往前移了一步,林琉艰难地将注意力从即将到手的冰淇淋上移走,见到了旁侧一位正在修理电灯的工人。   工人的杂技技巧让林琉叹为观止,他居然能像踩高跷一般移动着竖起来的三角梯子!   “哇。”不止一个人看到了,但鼓掌的人只有林琉一个人。   本领超群的工人倒与林琉默契,瞅着他便憨厚一笑,热情比亮了灯还耀眼。   在这取冰淇淋的短暂时间里,林琉脑中突然印现出学校里长着小脸庞的同学与大脸庞的老师。那种交往与此刻排队人的默认相对仿佛是一般的情况,状态也一同无二,那是在教室内,此刻是在冰淇淋店里。言语是微不足道的蚂蚁,眼神是高不可攀的巨人,但缺少谁也都无关紧要。   林琉意识到许多人一直保持着排队的关系,热络的风是随着不知名的东西扭曲着席卷的,患得患失只是自己的错,而神秘的感触是架起联络桥梁的一块砖,一见钟情担当的也是这般的连通进程。   时间只有两分钟,但多情多绪的林琉对身边的一群陌生人产生了恋恋不舍的情感,对那位工人也是如此。产生的是一种完完全全独特的情感,是外界的生物对内界的不理解与强词夺理。他近乎眼瞎地看不到人已经改变、换了一批了。   在学校里,林琉同样与很多不会说话的人待在同一个空间内,三年的时间或许与两分钟的时间没有什么区别。   呲溜一声,他垂下眼舔了口透心凉的冰淇淋,念叨着最是与众不同的星海的名字。   再是愚笨,林琉也知道亲密无间的星海是他独一无二闪烁的宝石。两人不能用一见钟情或是日久生情来定义,什么爱情的宣言都适用。林琉会自大地表示他与星海是在具体与抽象间游离的爱。   还好,冰冰凉凉的冰淇淋慰藉了他重回思念锁笼的内心。 第69章 埋葬的世界   ===========================   苏立原载着满足的林琉返回乡野珍珠,一路长伴轱辘扭转的刺啦声。   车驱赶着喜欢林琉的鸟儿,拽着短粗的黑影子,驶进了乡野珍珠。车一滑到宽敞的路道,耳聪目明的林琉发现今日多了些人。车轮闹出来的脆亮的动静都被零星散落的黑色人群掩住了。   靠近林绍伊的别墅时,他乐呵呵地伸长脖子,探出一颗好奇的小脑海,做了个鬼脸,眼睛一转,见到了浑浊的人流最终的汇聚处。   “大葱老太的头上长满了黑黝黝的人头。”林琉支着胳膊肘,趴在车窗前观望着都朝聪老太家中涌入的穿着黑衣的人,乐乐地晃了晃脚丫。   “阿聪死了。”苏立原低声说。   黑钻石般的眼珠子耀着冷厉到迫人的光,如是一尊无生命的瓷偶点上了有意识的一睛。捕捉到死亡,隐藏在深处的冷漠连反应的短暂时间都不需要。林琉不晃他调皮的脚了,腰一扭,乖乖坐好哦了一声,挥挥手把人带来的热乎气扇走。   下午,饱受死亡阴霾摧残的林琉没有上午那般的活跃了。   其实,林琉很喜欢阿聪,虽然他经常会和林绍伊一起捉弄它、取笑它,但他还是很喜欢它的。   细细想上一想,阿聪可以说是林琉最喜欢的一只狗了,也是年纪最大的一只狗了。   按理来说,昏昏沉沉的林琉本不会对阿聪的死亡挂念着的。死与活多如牛毛,在世界上如毛线绳百般纠缠,混着成了一团,在林琉的脑中不会有个定型。   但阿聪的情况不一样,在林琉心中,跟在大葱老太身边瘸了腿的阿聪才是阿聪。死亡的阿聪是不瘸腿的!   不管这瘸腿还是不瘸腿是不是他的臆想,本也就无足轻重,事实即是,得知阿聪死亡离开的消息,林琉着实是有些不高兴的。   “我要去散散步了,这间格子拼成的格子教室活像装着各种各样死尸的棺材。星海一定不想我待下去。”   不高兴的林琉连素描本都没有拿出来,坐在教室仅仅三分钟,抱怨一句后,背起他的小书包,熟悉而自然地怪笑着从后门溜走了。   林琉先去了空荡荡的操场,沿着杂乱的边缘逛了一圈,摸了一手的灰。半路去洗了把手,捉着阳光去了那座他最熟悉的小凉亭踱了几步。学着青蛙在石子路上蹦蹦跳了几下,意外地发现了第一次见到的小丑猫。   那只小猫估计也认出了咒它死的林琉,琉璃样的眼珠子惊恐一瞪,一拱背,快速钻入枯败的灌木丛里魂不守舍地逃走了。   善良大度的林琉挠挠小脑袋,乐呵呵地笑笑,冲着急忙逃窜的小丑猫做了个凶恶的鬼脸。   猫走后,林琉绕着残破凄凉的花圃转了三圈,遗憾没有转出一头乱叫的驴出来。   他甩着胳膊为自己积蓄向前的力量,在一座小小窄窄的池塘停下,凑近发现里面有一群无精打采的小金鱼。他转动着脑筋,往四周俯身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一块称他的小石头。如此,他便不能挨个把小金鱼敲死了。   转了一圈,胳膊全是水的林琉返回了教学楼。   还没等双脚都迈进昏暗的教学楼地板,林琉突然又想吹吹高处清凉的风了。   于是,他转了个猛烈的圈,挥动着双臂爬上了六楼,希望美滋滋地吹着风,也希望见到那个六楼女孩,这次他打算说三楼的风景也很不错了。   一登上六楼,林琉细腻地意识到一些东西消失了,忍不住轻轻启了嘴唇,灌了口燥闷的风。   曾与雪共舞的空中接而不断地卷出细风,林琉盘着双腿端坐在窗台上,低垂着脑袋向下望去。目不所及、脑不所动,只模模糊糊地望见干硬的水泥板上印着一道子痛苦不堪的红痕。   孤独的千年松冷漠地望着角落边衰败了的杜若花。   他那对灵动的眼睛不眨,直直盯着影影绰绰的地面。   半晌,他回神,绞着沐光的皙白双手,面无表情地说:“呼,风吹来了我的懊悔。我应该一上来就说六楼的风景不错的。”   六楼女孩没有听到林琉说到六楼的景色也很好,一切都截止在了一楼。   一天上午,一位沉闷的女孩一头栽了下去,用了几秒的功夫看尽了从六楼到一楼的风景。一切截止到了一楼。她彻彻底底将自我封禁在了风与泥的低吟中,永不复存在。   “我的肚子饿了,我应该吃东西了。”林琉慢腾腾地取下书包,拿出他的饼干盒子,取了第一块饼干放在嘴边,突感伤感渗透了他的心,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这块还是硫磺香蕉味的哦,不过是惨兮兮的哭脸了。敬您。”   半盒饼干入肚,一阵清脆的铃声击着空气凝成的鼓面穿出。   下课了,辛苦繁忙的林琉擦擦嘴巴也准备走了。   男男女女的学生在过道中穿梭着,时不时有下课的学生朝六楼女孩喜欢坐的位置上看,是从未有过的眼神上的繁华盛况。   林琉晃着他的书包向前走,注意听着周围人的话语。他听到他们喊六楼女孩为六楼的疯子,可肆意妄为、不堪恶意的嘲笑其实也被葬送了,彻彻底底。   林琉摸摸热腾腾的左手小手指,步子慢了些,望着迟迟不落的斜阳,嘀咕了一句:“人世界不是人的世界啊。”   他想着人世界,又想着狗世界,还想着大星星与小星星的世界,脑子里转着各种各样的被世界葬送的人头,只管迷糊地走着。   等到脑子实在是跟不上脑子里转的头颅的速度了,他烦躁地一挥手,将所有的想法一扫而空。   从走神中回神后,他往后看了一眼,又往前看了两眼,寻到了能看尽四月芳菲的樱花树。哼了几句樱花啊,樱花啊,他感觉有点困了,想站着打个盹,没有做到,只好清醒地站着了。 第70章 风停爱不熄   ===========================   本就不甚清朗的上课铃声闷在四四方方的教室,寻着四面八方的微小孔隙,顺着轻佻灰尘的接应,化作嗡嗡呀呀的催人欲睡的低沉音响,漫天四溢。   这声传到了罚站的学生的耳中,让他不免联想到绿皮火车扭拐进盘桓曲折的幽冥隧道的那段时刻。车轨和车轮磕碰出的音在四壁共振,轰轰烈烈,仿佛后背来了一只怪物。一转身,车尾巴消失在了眼目所及之处。   罚站的学生,也就是唐潭,调动了全身的精神气翻了两页崭新的书,转了个身,想着是要摆脱昏沉的噪声。结果,教室的门消失了,而虎头虎脑在樱花树下闹腾不休的林琉唰地纳入了他的眼中。   “喂!”一见给他当头一箱的林琉,唐潭把书往后一丢,毫不顾及地大声喊叫,声音比所有正在上课的教室传出来的总合声都大。   听到隔开日幕的叫唤,正与樱花树捉迷藏的林琉站直转过了身,仰头,静静看向双手放在嘴边拢成喇叭状的唐潭。   “喂。”第二声刚冒了个头便戛止,像个长满水藻的泡泡碎掉了。   教室中传出的声音倏忽消失了,神色无情的林琉超然而立。唐潭怔住似的放下无力的双手,眼睛则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在水灵灵树木旁端立的奇异少年。   “唐潭!”身后,教室的门打开,暴躁愤怒的老师来逮他了。   唐潭仍没有听到声音,他正见巧妙的风从高空袭来,时间困在樱花风里,顿住了。他定住了。   飘飞的粉花瓣,四面八方斜飞来,几片跟不上大部队,率先落下地面;旋即,齐齐如扰人心绪的枯黄沙粒,炫幻着浅薄、折叠着深沉,再次盛放在林琉身旁。   静若窒息,格外浓艳的少年恍若被明媚的满天萤虫怜爱地包围、汲取着。广阔无边的人世中,仿佛只有林琉如一弯吞噬着人气的幽潭,置在绯色细雨下,接受着目光的洗礼。   风悠悠乱转。妖冶的粉色飞瓣荡起如同粉红碎雪般眼花缭乱的细腻艳色,迷醉若□□酿成的甘美之酒,故意迷乱唐潭本就茫然、沉重的双眼,若隐若现挡住林琉显现妖艳与清雅杂糅的诡谲的清俊面颜。   不安,摇曳的粉色枝头颤动;带动,满堂堂的娇艳花瓣排起了游龙样的长队,一晃又一晃,一下又一下,在弥漫着奢靡、荒诞气息的雾霭中摇摆,欲盖弥彰地挡住林琉的冷寂的身影。   “别说脸了,我看他手指沾的一片花瓣就控制不住的心动了。”唐潭失魂地喃喃道。   受制于林琉的唐潭认为眼前烟雾缭绕般的绝艳之景能让自暴自弃的废人振奋心情、焕发出生机了。而他拥有了、属于了这种美,甚至也充当真实之景的一部分,转眼间,心间浮现出受迫的得意与喜悦。   此激越之情再度震荡,唐潭紧蹙眉头,摇摇头,嗅到了一股涩中带辣的葡萄籽气息,连鼻腔都感塞了一团干燥燥的棉花。他心慌意乱地往后退了一步,却撞到走出来的老师。   “唐潭!”   压抑着怒气的老师揪住了唐潭的手臂,也暂时救了他的命,防止被砸得晕乎乎的他当场从三楼跳下去,找迷了他眼的胖墩林琉。   换了个位置罚站的唐潭回味着刚才呈现在眼前的樱花人景,手指搓捻着拾起的书本的一页。   冷静下来的他意识到他对林琉的喜爱加深了,也对本矫揉造作的浪漫樱花的纷飞美景添了点非同寻常的喜爱。   或许是恍若极致枯败的艳丽之美衬托了天真雅致的林琉;或许是怪里怪气如小妖怪的林琉别样地衬托了风中起舞的樱花;或许是两者相互衬托,让他的心神持续到现在仍是不宁。   哎,可怜的少年。也或许是因为唐潭对林琉的喜爱,而演绎了樱花与林琉相谐的美丽盛宴——如摇荡的波纹附到了剩下的余生,是宁愿倾注一切清净的神思来博取片刻的幻象。   经受着震撼之美的人只有唐潭,琢磨的人也只有他。是何原因全在他怎么想,别人都无从争辩。他只从樱花的包围中捡拾到了他想要的热情,却没有发现他臆想之人的冷漠寡然。   “在甜蜜的动荡中永远保持清醒,就这样永生,或者就这样死于昏晕。深潭里掉入一颗明亮的星。”   唐潭能感受到对林琉的喜欢不单单是被迷了眼。   樱花雨下,洗刷尘浮,他透过若月的灵动,仿佛见到了不一样干净的扭曲空间。而那片清凉的、圆滑的空间回应他了,能倒映出他苦苦挣扎的影子。毫无疑问,半架身躯掉如深潭里的唐潭又钻入几乎不与俗世同流合污的林琉的框中了。   至于心中只有一人的林琉,他没有半点阴险的谋计,只看到了一个好玩的人大声吼叫,还是那个他见过的唐潭,想等到风停下招手邀请他下来玩小小的花瓣,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一低头,林琉踢了两下身周的花,意外地发现了一群甚是威猛的小蚂蚁。摸摸沾了一片花瓣的大脑袋,甚感他是登基了的帝王,大脑袋一圈都金灿灿的。   于是,他大手一挥,抓起片樱花握在手心,昂首阔步地向前。他这位昏庸无道的帝王率着外强中干的小蚂蚁大军征战去了。   没走两步,步伐奇慢的大军又被他嫌弃地给跺死了。全军覆没。 第71章 愁死的橡皮泥狗   ===============================   傍晚,一阵刺耳的尖啸,血红色跑车拖着彪悍的浓烟味后尾巴,披着晚阳未散尽的一顶扇形斗篷稳当地停住。   林绍伊到家了。   一靠近几只鸟儿正颤栗逃跑的家门口,林家三哥就望见到了安安静静的懒弟弟。等待着的林琉正呆站着打瞌睡,巴望着的一定是温柔舒适的床先生,而不是风尘仆仆归来的林绍伊。   爱广交“善”缘的林琉刚才新结识了一位栗褐色的太平鸟儿朋友,难得他没有顺藤摸瓜把鸟的一家都一锅给端了。   更难得的是那只瘦瘦弱弱、长条形的鸟没有一见他就刺啦乱叫,飞往迷宫一样的高空,还友好地学着他的聪明样子睡进了他的书包里。   大方的林琉也探究地捏捏鸟的头,模仿鸟儿朋友的翅膀在脖子上画了点东西。   林绍伊摸着林琉画了三道歪歪斜斜红杠的柔白长脖子,明明确确地对询问阿聪事宜的他说那条衰老的狗确实是死了。再也捉弄不了阿聪了,确实是一件令人难受的事情。   被强拉硬拽回到屋子内的林琉点点头,灌着沉重智慧的脑袋转了转,有了个不甚巧妙的主意。   恢复精神,他戴着顶神气十足的锥形魔法黑帽,慢慢接了满满一盆干干净净的水,聚精会神数着不大不小的水滴一会,算是完成了洗干净双手的目的。   端举着沾满水的手,林琉飞奔到手工室内,费劲地用左脚勾出来一大桶斑斓的橡皮泥。重心不稳还恰好帮助了想倒在地上的他。   手工小天才林琉用灵巧的双手丈量着,每块橡皮泥都被他拍扁再揪了点。水渍与橡皮泥你侬我侬,融在了一起,弄得满手黏糊唧唧的。   半晌,林琉搓着两个大张着、星星状的巴掌,不慌不忙地团着色彩鲜艳的橡皮泥。按照不存在的思路,他摇头晃脑地拉扯着手中渐渐紧逼鬼玩意的一大块橡皮泥,喜滋滋地想有一天他是要成为一名糕点大师的,还要给第一个糕点命名为——星星团。   林琉漂亮的眼珠子有时候不太好使,兼具七彩琉璃球的形神,摆着着实是好看至极,要辨清个昏暗那真是要命的困难。   搦着搦着,乱七八糟的色彩变得复杂又深奥,宏大到不可思议,因为鲜艳的橡皮泥小点儿变成了一坨乌漆嘛黑的烂泥。   “所剩无几的骨灰,噩梦一样糟糕的颜色。弄啊,没有白白的雪来得让我舒心。”   林琉歪斜着纤瘦的身躯,如一只逗弄屎壳郎的小花猫,探出一根直直的手指在软乎的黑橡皮泥上戳出了个凹陷的圆坑,幻想着这坑是翱翔在深井中喝醉了的鸟。   林琉不禁为自己的聪明才智外加心灵手巧感到满意。行动上也快如闪电地跟上,高兴坏了地扭扭腰,高举着的双手以胜利者的姿态摇了摇。   等心上的满足慢慢沉淀下去,林琉掰着手指,艰难地挪着沉重的步子,换了个位置坐趴下。   大脑袋顶着不经意流泻出的月光,想着他为何会做这些。越发熟悉手中恶心吧唧东西的同时,林琉也想明白了。   不单单是因为他喜欢阿聪,他喜欢的东西可多了,一条瘸了半条腿、有碍观瞻的老狗他可不缺。   林琉认为他与阿聪具有共性,当然不是聪明的共性,不,应该说大部分不是聪明的共性。聪明是每个人生物都有的,是所有人的共性,机灵的林琉还是知道的。   林琉记住了凶巴巴的聪老太说的话——阿聪受不了外人的凝视,受不了出奇的噪音,受不了陌生的气息,它受不了陌生人的到来。听听这罗里吧嗦的废话,这可不就是浸泡在蜜罐里稀罕至极的他嘛!   十六岁之前,昏睡在林家中的林琉不也是受不了这一切吗?   虽然他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受不了,但与老狗阿聪一模一样,也是受不了。一人一狗比细细长长的老鼠屎和大米粒还相似。   不同的是,谁也比不了心上满满当当的他欢乐、自由。   准确来说,是小林琉这个格格不入的人主动推拒着陌生世间供奉于人的一切,畅快自在地将柔软通红的心连懵懵懂懂的心神封闭在坚不可破的壳子内,享受着星海无微不至的关爱和他自身迸发出来的璀璨辉煌的一切。   而老狗阿聪不行。它是敞开的,归于尘粒的。   伶仃的肚皮无论是春夏还是秋冬,对着的永远是以刻度精准来容纳它的外界。被动地接受才能再抗拒,就像林琉揪出的橡皮泥不均匀,它能被各式各样的外界容纳的多少也不均匀。   同时,费神费神地抗拒外界也不能超然外物,最终总归于各色的橡皮泥融合出的乌黑之色。剔除骨肉可比剔除剔除骨肉所带来的痛苦容易。目前,木然死亡所酿的沉暗果实万物共享,谁也逃不开化成一团烂泥的宿命。   反之观看,时刻围绕着的死亡最终迫降后,阿聪是破除了让它不欢欣的壳子的。年迈的老狗四脚朝天,顽强挣扎在活的焚烧场内,若一只聋哑狗,汪汪叫都少的可怜,只能在陌生的东西走近它后才会意识到勉强地抗拒着。死亡军团把一切化为乌有了,连同焚烧着它的炼狱。   这是人与动物的区别吗?   不是。不是阿聪的问题,是林琉与万生万物的区别。   林琉确实是清净无尘,没有被他自作多情打上星星烙印的任何琐碎之物或念,都包裹不了畅快自由的他。夜深人静时,拿放大镜悄悄地瞧瞧他那双动来动去的脏手,或许还能发现缠人的细菌都是隔着一层膜亲着他的皮肤呢。   在林家与星海怀中来回穿梭的林琉是无比的畅快,死亡都只能沦为他一项不值一提的手段或是百中之一的选择。   阿聪不一样了。聪老太是剔除伤痛的人。它渴望包裹在聪老太的壳子里的渴求夺走了焚烧的伤痛,相对来说,陨灭所有的死亡不是个好的出路了。   忽然,“玩乐”这个可爱的大泡泡罩住了思考着的林琉,让他从孤独的人影的角度中回神。   “嘻嘻。”林琉照着臆想的阿聪,三下五除二把好摆弄的橡皮泥捏着了个不该在世间存在的小动物。   大作完成后就没有什么意义了,橡皮泥阿聪被懒惰的他拽着没有瘸的腿一甩,恰好扔到宽敞的窗户边上,没瘸的腿也瘸了。   捏成的鬼东西与枯死的蝙蝠草作伴,吸收着月光的仙气,渐渐坨成了馅饼样的软乎一团,变得更加可怕。   清晨,补足精神的林琉先从床尾滚到软软乎乎的抽象画地毯上,满意地对他捏出来的还不怕太阳的妖孽点点头,再找了身黑色的衣服磨磨唧唧穿上。   神采奕奕的林琉发出铃铛样的怪叫,掀开他从厨房抬来的锅盖,给林绍伊显摆了一番他的得意之作,收获了林绍伊一言难尽的放肆笑容。   喂饱肚子,林琉点着小脑袋,举着他的一坨神作跳跃着跟上出发了的林绍伊。   经由本领高强的林绍伊一番声泪俱下的真情话语,最主要是暴躁威胁的一声怒吼,本来被聪老太视作洪水猛兽的林琉得以站在聪老太的门前与她对话一番。   “嗯哼?”聪老太冷漠地发出了这个没有什么意义的问话,长满斑的手不动声色地搓捻着,连头发丝都对怪林琉表现着抗拒。   “这是阿聪。”活泼机灵的林琉捏着貌似是橡皮泥狗长长的尾巴,眉飞色舞地介绍道。   林绍伊眯着双目,看了第二眼林琉非同一般的大作,不禁脸面抽搐了一瞬。视线投到聪老太的脸上,他想着这老妇人还真是好的忍耐力,不愧是与时间时常絮絮叨叨唠着嗑的老人。   “滚!我的阿聪才不是黑色的!”   “我是能解释的。”林琉垂下萦绕着想象美的眼睛,甩了甩他的精心之作。   不幸的事情发生了,手中怪玩意的尾巴被他弄断了。   啪!只有小尾巴被林琉笨拙的两根指头捏着了。   “啊哦,”看热闹的林绍伊抬头望天,手臂下放,看戏般鼓了个脆亮轻巧的掌,热烈庆祝“孽畜”被斩杀。   林琉愤愤扔下小尾巴,扭头瞪了眼给他添麻烦的林绍伊,再低下头时,惊讶地发现他的得意大作、橡皮泥狗被眼疾手快的聪老太跺成了稀泥。连在他呼呼大睡时吸收的月之精华都在日光下得到了彻彻底底的净化。   送上门的大仇得报,聪老太狂笑两声,得意地冷哼一声。   等气呼呼的林琉冷然地看向她时,她即刻不耐烦地挥挥手,急切催促让碍眼的两人快走。一张老脸的皮都要耷拉在地上了。   林琉茫然地眨眨眼,盯着地上被踩碎的橡皮泥。怜惜的表情还没出现他就嫌弃地撇了撇嘴、挪挪步,想着得有大葱老太粗糙的一添脚,橡皮泥狗变得太难看了。   没心没肺的林琉念了一句不知从哪个世界冒出来的话,眼睛一亮,本想补上好几脚,但还是只悄咪咪地补上了重重一脚,还捡起了一块不那么丑陋的碎片攥在手心里。   林绍伊倒是补了好几脚。   行走在宽敞明亮的大道上,林绍伊拍拍可能失落不已的林琉的肩膀,憋着笑说:“别伤心,林琉傻蛋,那老太婆不识货。呃,但谁也瞧不上一坨像屎的东西,你也不能怪她。”   “聪明的我能指望若浮萍漂荡在大海中的孤船顺着我的心拐弯吗?”林琉对“无知”的林绍伊翻了个光明正大、甚是威猛的白眼。   “她不是船。”   “把她当做船吧,”林琉尖锐地睃了林绍伊一眼,放手心里的碎片投生到胖胖鼓鼓的垃圾桶里。   盯着碎片上出现的光影,一身轻松的林琉挤出了个奇奇怪怪的微笑,转着黑眼珠子,嘀咕道:“呀,星海,你个贪吃鬼,把两棵大葱的影子都给吃了。”   星海不接林琉的话,林琉也不气恼,反正他是知道星海这个大力士把大葱老太与阿聪的影子都揉搓在了一起。   双唇如绯色的花瓣翩然翻转,林琉探出一截红舌头,朝着隐身的爱人扮了个鬼脸。   过了把戏弄星海的瘾,林琉背着手再蹦蹦跳跳跟上林绍伊,说:“有时候我还把你当只糊里糊涂的大公鸡呢,啊哦,啊哦叫着的、吵闹不休的大公鸡。红红的冠子,绿绿的毛羽,一说话,哇,谁都不得安生。”   林绍伊大公鸡猖狂一笑,手臂不慌不忙地一伸,逮住了要跑的敏捷活跃的小熊,狠狠地揪着闹腾不休的林琉的脖子押送着他回去了。   林琉老神在在地半睁着眼,蜷着脖子,晃晃荡荡地随着推着他的林绍伊的步伐如一根狗尾巴草在前方不老实地荡来荡去。   荡得林绍伊抽着额头上的青筋,想把他给一甩手拍到墙壁上去。   笨重大脑袋朝后下垂,抵在林绍伊卡着他的脖子的手上。林琉没有惹林绍伊的自觉,还鼓着腮帮子朝纳众物的天吹了口甚是憋屈的气,想着大公鸡的速度还是不错的,下一次可以试试让麋鹿与大公鸡赛个跑。   获胜者被他啃着吃! 第72章 禁锢而凝固的日月   =================================   林琉上学的第二天,多亏一直念着星海,才从深裹住他的睡眠里睁眼喘气,艰难从喜欢他的大床上爬起去上学。   他还艰辛刻苦地履行好学生的责任,没有望着校门口朝着他乱吠叫、吐舌头的狗尾巴草很久,而飞速提着小书包进了教室,安安稳稳,不动如山地坐了有两节课了。 第二节 课有一阵小小闹动与他有关。   刚下课之时,被迷了神志的唐潭来找他了。   “老师,您好。”一身正正经经学生装的唐潭礼貌而恭敬,轻抬手敲开了十八班教室的前门。一对儿顽强与放荡共游乐的双目里飘动着十分不走心的随意性。   “哦,唐潭同学啊,”拖课的老师点了点头,他认识这位惊才绝艳却桀骜不驯的少年,“有什么事情?”   十八班教室内有了忽闪忽闪的骚动,由唐潭的到来而引起的。   四四方方的教室规则的像是星海细细绘出来的,成了塞满呆头鱼儿的海洋。先入的敲门声降下,卷起一片细密绵白的气泡。再而,因为唐潭这阵不知道是被哪只奇形怪状的蝴蝶煽动了下翅膀造出来的不规则的风完全席到了本该完全不挨的十八班内,压缩的海水澎湃,泛起了一串串清亮、笔直和连续的波纹。   唯一没有动静就是好学生林琉了。   一批批长排状的波浪荡出簇状的浅蓝色华彩,进击着,大口吹着气,从他的前方荡到他的后方,却半点没有剥夺他清凉的沉浸,连无功而返都不能做到,只能惆怅叹息,顿生无穷的挫败,消失在热烈的沙滩上。   不特殊的噪音对专心画星海的林琉来说只能鱼贯而入再鱼贯而出。丝毫的杂音都不能经过他那颗灵动的脑子,连他外露的一小截小耳朵都在懒洋洋地泛着想星海的迷糊。他端坐在椅子上,全然是个声音大军惹不起的小熊将军。   “我找琉星。”   唐潭的话语落下,众人哗然,齐齐扭头看笨笨地擦铅笔印子的林琉。   “喂,琉星,找你的。”   “找我做什么?”越发气愤的林琉闻他的大名一拍桌子,撕了没有半点星海形貌的画,打算再也不画星海了!他真是气坏了,脑顶正飘着朵大喇喇的愁云,迎着阴影的额头都沁出一大滴的汗珠子。   唐潭对莫名其妙暴躁起的林琉有点见怪不怪了。他轻轻迈了两步,全踩在热烈关注他的教室内的同学的心坎上。   身影现出了后,唐潭举起一只手对怒气冲冲的林琉挥了挥,说:“找你有点事。”   “哇!”嘴角泛起了奇怪的笑意,林琉回了神,举高手臂高兴地呼喊,“是唐潭潭啊。”   接着,没头没脑的林琉扔下被他嫌弃至极的碎纸,高高兴兴随着唐潭出去了。   拖课老师转身也走。被三人丢弃的十八班同学们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讨论,有人暗自咬牙,有人摇头愤慨,有人眉间带笑……许多的恶念也一一闪逝,大部分是被洁净无尘的林琉的对比相所驱使出来的不平衡。   外界,树为风搭建了个滑翔的棚。   棚下,两人站着。   “我是个没有信念的人,因为此,有信念的人认为与我信念不和。”   “哦,”林琉直直仰着大脑袋,口罩下的嘴巴大开,朝着清一色的天吐了个圆滚滚的“哦”。   “我看你也是如此,若浮萍随缘而动。”   林琉不点头也不摇头,脑袋顶着树棚垂下来的一条“瘸腿”,歪斜着左腿踩着唐潭的影子,说:“我也没有信念,我不需要它。我偏狭的心胸负担不了以广博、伟大为形的信念。”   话完,多情善感的小林琉低下垂枝子一下子就爱上的大脑袋,双手张成两个模样大差不差的大巴掌,绕着他的肚子转了个圈圈,忧伤地叹息:“真是不能装太多,会把我撑坏的。”   “这是我找你的一部分原因,鱼找鱼,虾找虾,寻觅同类是我会做的事情。”   “哦,”林琉又仰起了小脑袋,对派来一片云挡住太阳的老天吐了个扁平平的“哦”。   “嗯……刚才,我来的时候,你为何那么生气?我可没有太过招你惹你,”唐潭琢磨着问道。   他带点紧张地拽了拽身边的嫩枝,心里也意识到林琉根本没有同类的概念,更是没有“生活”所给予的普遍难题。   “招惹我的是做好学生啊,”一说这个,林琉就来气。他气呼呼地出了口气,眉头挂着思念压出来的古怪重负,左脚踢了踢突然碍眼了的小石子,苦巴巴感叹:“做好学生真是辛苦极了。”   唐潭委婉而打趣地笑了笑,恕他眼拙,实在是看不出来金贵蛋林琉身上有哪一处是辛苦刻下的烙印,连风痕都不能落上他的发丝。他摇摇头,语气低沉,逗弄着说:“做好学生辛苦,但做坏学生可不辛苦了。”   情况超乎唐潭的预料,一听这话,林琉的双目即刻闪烁着奇幻夺目的神采,溺出惊心动魄的耀光,满身伴着“朝而闻道”的心境巨变。   为了这番天翻地覆的好的变化,自认为深深在树棚下掌握此界奥秘一部分的林琉高兴地蹦了两下,顶着不安的垂枝摇头晃脑,睫毛跃出金阳穿上的细细珠子,高喊:“对对,我不做好学生了,我要做坏学生。我是坏学生琉星了!”   “知道怎么做坏学生吗?”唐潭收回惊讶的神色,倦怠地抖了下眉梢,亲密而自然地理理林琉平整的领子。低头,贴近林琉的额头望着他的眼睑。   “怎么?”林琉虽问唐潭,看的却是新建的图书馆。好坏的界线他可不会知道的。   唐潭后退一步。   流泻出的光线若是伞将两人笼在了一起,或许是坏学生的战营。   唐潭搓捻着垂下的手指,吊儿郎当道:“呀,随我混。”   “好的!”林琉板板正正地敬了个礼。   唐潭哑然失笑,手指为林琉指了个光明璀璨的路,说:“先去上课吧。”   “坏学生”光荣加身的林琉染尽浓烈阳光的气息。入楼内,这股气息也未消散。   带着远近皆有、内外共存的光之彩,林家最大的祸害林琉美滋滋地想着当“坏学生”他可有天分了,谁都会为他骄傲的。不少人还会竖起拇指敬佩地夸赞他是最棒的小星星。   这般幻想着,他尽情拓展着“坏学生”领地。脚步仿佛半悬在空中,身形若蓝天下的鬼怪,钻着任何一个他愿意发现的空洞,把他“坏学生”的气息如狂风释放。   好半天,林琉游荡的有点累了,眼珠子转了转再次返回十八班。他大摇大摆地从正门入内,大大方方地接受了班内同学如受到惊吓的猴子般稀奇的视线。   灵巧的双腿跃过扭曲眼神编造出的屏障,林琉再次欢乐地坐在座椅上。   托着腮帮子吹了口热乎乎的气,上半身被叠合若含苞待放的白花的手指脆弱地撑着。醉心于走神的林琉越发游惰,如一只混在世间的小睡神。   一股强烈的预感降临,林琉动动他常年沉重的手指,故意将一块可怜的熊猫头橡皮丢下地。   哐。   透过折折叠叠的光绸,痴迷捕捉小星星气息的星海现身了。   星光大盛,星海追随着林琉在紧致的空间内流转开来的心潮,停驻在林琉目之所及处,一身复古的衣袍缀满了星星的象征。   林琉不再眷顾迟迟未断的昏睡,即刻坐直,一动也不动地凝望注入了他的气息的星海。   星海没有引起可怕的轰动。他暂不能被外人所见,只有他的“内人”林琉能看到他正悬空在此界人世。   若是一面澈静的镜子照出的一体两面,两人拉动着对方紧绕在自己身上的心丝,磨磨蹭蹭地朝着思念万分的恋人露出个含蓄、动人又歉意的微笑。爱恋的甜果与苦果都由两人分享着品尝。   两对浓黑幽深的眼珠子似深空,焕发着相通广大的无限延伸性,映照着独一无二的身影;俏丽的睫毛拨动情绪的诞生,恍若日对月以光明加身、以升落共存。可星海的降临,具有日月的缠绵却一狠百狠地将日与月光辉的盈满彻彻底底剥夺了,他以不可思议的、改天换地的能力将斗转星移、日升月落的盛况化成了凝固在林琉身边的一座寻常无比的模型。   “嘘。”光点加身的星海取下装饰作用大的鸟嘴花帽子,剥夺了林琉的黑影子。他以不容拒绝的姿态执起林琉一只手,轻柔编织着无形的囚笼,沿着林琉的手指滑到他的掌面、腕部、肘关节。   两根指头随即在凸起的骨头处若无若有地轻捏一下,再如腾飞的游龙向上飞舞,迅速滑到林琉微微颤栗的肩膀。   对林琉来说无法逃离的藤蔓般缠绕他的手指撩开了他浓黑的发丝,哗啦,他听到了扯下了此方世界的一帘隔膜的脆音,强势地再造他的命格。   接着,星海一声呢喃的轻唤宛如驾着银光的惊雷,吻上了他的耳朵。下巴贴着林琉的脖颈怨艾又眷爱地蹭了好几下。   林琉轻轻笑了笑,闭上眼睛等缠人的星海从他身上退开后,背起书包、拽起星海的胳膊风风火火地往正门跑,半点不顾绊脚的橡皮、捕捉他的粉尘与递进的眼神。   “琉星,你去做什么?”讲台前的老师推推眼镜,打量着从来没有这样神采飞扬、活力四射的林琉问道。   “看彩虹桥!”林琉匆匆忙忙地回复一声,摇着他的头,牵着星海的手继续奔跑,向着响晴的天空进发。   只要坠入星海的怀抱,呆呆笨笨的林琉便一倒头进入忘乎所以之境,彻彻底底抛弃在身后鼓噪的闲言碎语。他继续奔跑,步入偏僻的角落才甩着星海的手停下来。 第73章 湖面炸弹   =========================   无人之境,阳阴混淆了,日下的树影斑驳似月下。   但只要两个调皮鬼到来,什么寂静、空渺都能给撞个稀巴烂。   “哇,哈哈,小星星,你长胡子啦,滑稽的就像黄黄香蕉皮做头发的芭比娃娃。”两人一停下,幼稚的星海这般取笑着林琉,与他超乎寻常的外表诡异的相配。   “哼,大星星,你像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土地公公呢!嗖嗖嗖,青烟都陪着你冒出来啦。”   林琉摸了摸嘴角,知道是圆珠笔画了道丑陋的痕迹,他英明神武的形象受了点无关紧要的损害,但怎么样都不能让星海白白取笑了他。   星海是个年轻的世界,总是像个孩子一样,两人相处时,负责的总是威武霸气、稳重踏实、心宽体胖的他。糊涂的林琉默默想着,心中一点认清自身的想法都没有。   “让我亲一亲,亲一亲,小星星。”星海欢乐地抱住林琉的腰说。   “好啊。”林琉踮起脚尖牢牢环住星海的脖子,熟悉自然地吻了吻他的下巴,举着双手,乐哈哈地说:“多亲一会,我的海,多亲一会,可要多亲一会。”   圈转着,转着圈,从土地转到了水面。   碧绿色的湖中央是天然的舞台,拥抱着的两人高高浮起,像是两个黏唧唧的糯米团子,牢牢挨着,哪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大能人都无法拉动,就是这么的难缠。   亲吻着,飘荡着,游走着,大小两颗星在光晕下交融闪烁。   平静的湖面坦然无畏地对着光耀不凡的寂寥高空,泛起的阵阵涟漪全在浮在它身上的两人心上了。   打着鼓的风送来更加疯狂的奏乐,两人一边动情地亲吻,一边默契地变换着灵巧的舞步在宛若翡翠的湖上演了一群激情绚烂的浪漫之舞。   好态没维持长久,笨拙的林琉一见就星海脑袋空空的了,差点真如被香蕉皮滑倒的芭比娃娃,还好星海紧紧扣着他的腰,才没让暴力小熊成为爆了的小熊。   “星海,你可要牢牢捞着我哟。”   “嗯。”   狭窄的树下阴凉飘来了林琉熟悉的烟味,但此时全心身都在星海身上的他已经被牢牢攥住了,松出一根头发都做不到,半点不可能再追随我心了。   那烟,一根消失后又来了一根,全埋进了不见形状的坟包里。   好几个舞过后,两个心中得到畅快满足的人手牵着手回了教室。   取下缀着玛瑙串的三角海盗帽子置在桌上,星海坐在林琉的身旁,对他的林琉百看不厌。   林琉也是,对塞满他心的星海怎么看都不烦。   因为一大一小两颗星傻乎乎的,都对对方看不厌,导致余下的时间内两人一句话也没有说,全在对视了。   呼吸交融的对视不单单是深情的意味,探究、同化的成分居多。   像是个不愿意回家的人在找丢掉的钥匙,半点不着急却总带着找不到钥匙或是找到了钥匙归家的淡淡担忧。   寻找本身将结果的忧虑掩盖的只微乎其微。   两人望着对方绝不是是马马虎虎的,而是两人太熟悉对方了也太掉以轻心,对事情的变化发展一点都不想控制。   欢欣总被愁思的膜盖上。   星海本是个清醒异常的人,可望着持续不断给他灌糊涂气的小林琉,也只好顺着林琉担忧的心迹漫无目的地游走,不再纠正他傻傻的、多愁善感的小朋友专注于他而不是专注他所带来的负担了。   放学后,星海消失了。   瞧,林琉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可就像星海沿着林琉的心上线路漫走,林琉也能在星海追随他而动的身心上碰到星海时不时冒出头的“抗争”因子,从中汲取一些星海安慰现在的他的小点心也不成问题。   “哇,星海变成了田螺小伙。”林琉缩着脑袋搓搓双手,放在柔白的脸颊上嘘了一口气。怨恨从心底冒出,熏得头顶都冒着黑烟了,吓坏了一旁路过的同学。   祸水嗖地东引,林琉踩了两下地上的熊猫头橡皮才好那么一丢丢。   临近傍晚,林凌祈大老远赶来,提着一罐子粉白色的果子酒来探望懒洋洋晒霞光的林琉。   林琉缩着手臂打了个滚,沉沉重重的大脑袋靠着叠在一起的方形草垫子上,额头还沾着一片绿莹莹的树叶,施的也不知道是哪门子的法。   见林凌祈递给他一壶插着吸管的甜酒,林琉即刻张开手臂,把好喝的拢在怀里。他又是那么没心没肺,一晃,洒得满身都是了。   “二哥,都跑走了。”林琉用衣服擦擦手,嫌弃地耸耸小鼻子,把责任全推给酒,“酒珠子可真是个大笨蛋,一点都不会好好待着,晃悠悠,一定是喝醉了,都撞到我身上了。”   “撞疼了吗?”   “差点儿力道。”林琉还算诚实。   林凌祈委婉地笑笑,摘走他抱着的酒壶,体贴备至地放在他的脸前,让他方便躺在地上也能喝到。   “哥,我的呢?”林绍伊靠着一棵树,眯着只眼瞧着站在他跟前的林凌祈。   “你没有。”林凌祈干脆地否决,坐在了他身旁,看贪吃鬼像具被风吹着的尸体或是准备冬眠的蚕蛹,一会扭着全身喝上一口醉醺醺的酒。   “啧,”林绍伊冷哼一声,懒散地靠在树干上,两条手臂交叉在胸口假寐。   不一会,聪明的林琉便由于臆想着的发酵能力醉倒了,躺在地上安安稳稳睡了过去。   林凌祈与林绍伊互相看了一眼,同时从地上起身,抛弃林琉走到屋里,再叫了林绍伊的两个狐朋狗友打麻将到半夜。   “三少,您草坪上躺着个人。”其中一个狐朋狗友揉着酸涩的眼睛说。   “哎,还真是。”另一个狐朋狗友探着身子看,哈哈大笑,“是人不?”   “不是人,坠落的小星星。”   “哈,三少,您也幽默了?”   “继续。”林凌祈一发话,醒着的人都不敢不听。   等雾气浓厚的露水渗透了睡神大王林琉,担责任的林凌祈才将他搬运到屋子内。无辜的酒瓶子再次承受伤害,被狠狠踢到了一旁。   一大清早,林琉就醒来了,憋了口气后,从腰底下抽出了个圆镜子,沾沾自喜地瞧着他容光焕发的容颜,连连感叹了好几声星海可真好看。   镜子掉在地上,他也精神百倍地起床了,一拳打走了专职报晓的公鸡,叫醒了所有正在睡觉的人。   为了符合他坏学生的身份,他穿得格外黑,黑乎乎的一身,从左到右,从上到下,是格外美满的色,活像一只蝌蚪成了精。   格外有坏学生自觉的他还东找找,西找找,揪出了个发卡和皮筋。   砰,准头不错,皮筋射到他自己的脸上了。   “我可真厉害。”林琉捂住红了一小块的脸,不高兴地垂着脑袋说。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最自信的小星星。   一切准备好后,林琉还绕了点路,把他深仇大恨的发卡和皮筋丢到了他亲手点的火里。   “你做什么?”深受“公鸡”林琉祸害的林绍伊顶着鸡窝头问蹲在他装饰壁炉里的林琉。   “我烧了两个不好的东西。”林琉叉着腰移移步子,从壁炉里钻了出来。   两坨乌漆嘛黑的东西静静躺在壁炉里,正冒着热腾腾的烟。   林绍伊感觉脑子不太清醒,回去又睡了一觉。   十八班教室内,林琉费了好久的功夫才坐好。谁让他想找找星海藏在什么地方了,连教室内拖把上的蟑螂的翅膀下都找了找还是没有找到。   但多亏了星海的到来,腐朽的身躯内装了个崭崭新新的马达,林琉终于有在学校坐住的动力了。   手放进书包中细细摸了一阵,钓出了杯百香果茶摆放在桌上。林琉鼓着脸蛋,贴上凉冰冰的杯壁,动起脑袋摇晃起了杯子。   在水中跳跃的百香果小颗粒受到感应,伏在杯口紧紧挨着,像一只只被林琉吸引住的小水母,直挺挺地站立在水中。   水波重摇,头撞头的百香果小精灵煽动着裙摆摇啊摇。   一个个黄豆豆样的音符在林琉眼中溜圈,你踩我一脚,我踩你一脚,抖得林琉咯咯欢乐笑了好几声,惹起周围同学关注的奇怪视线。   星海被乐嗨嗨的笑声传唤,到达了林琉的跟前。   “可怜的星海,多久你会化成泡沫?金黄的小鱼儿,都争抢着被我吃掉。”林琉拧开杯盖,拿手捏了一颗百香果小豆豆,放在星海的手指上。   星海将这颗卧倒的百香果颗粒放在课桌的卡槽上,一只手握着林琉的手绕着它画了一圈儿,像一位聚精会神的魔法师,说:“等它的衣服剥掉。”   “被谁剥掉?”林琉着急忙慌地跺跺双脚,希望能踩死神出鬼没的小蚂蚁。   果然,如林琉所想,星海露出个戏弄的微笑,戴着黑手套的左手朝天空上一举,捏了颗小蚂蚁圆滚滚的头停放在百香果旁。   随着头落,林琉聚精而会神马上行动,手与脚都在对坑,完完全全碾碎会将星海带走的小蚂蚁大军,急促得连翘起的鼻尖冒出了一层热汗。   “你不能只关注小蚂蚁。”星海托着脑袋,轻轻捏捏正拳砸黑蚂蚁大军的林琉的肩膀。他可不能再放任林琉关注细枝末节了。   林琉嘟囔着抱怨一句,松了手,他确实不能关注定时的工具。   不关心蚂蚁的林琉即刻将注意力回到星海身上,握住星海戴上红宝石戒指的光洁左手,望了望正激扬教学的老师,挤出了个甜蜜腻人的微笑,说:“星海,你可真可爱。”   “嗯,我最可亲可爱。”星海点点头,手指点点外界,“翘课吧,我们去外面玩。”   “好哇。亲亲我。” 第74章 猪头星   =======================   星海捧着林琉凑上来的脸蛋亲了好几下,两人都可满意了。   有逃学轻车熟路的大王林琉带路,什么铜墙铁壁的校门都能给破了。   林琉大摇大摆带着星海从教室溜走,不顾及挽留他的花鸟鱼虫、牛鬼蛇神,踩着太阳没有好好梳的长头发到校门口。   “琉星,你又要去买冰淇淋?”门卫老大爷嗑着瓜子问。   “不,我闲了,要出去玩。”林琉攥住隐形了的星海的手甩了甩,“快开门吧。”   “好。”   “开大点。”   门卫是个功夫精进的手艺人,把门开得极其让人豁然开朗,两人斜着身子才通过。   出了门,天高地广任两人飞,林琉颠着他沉甸甸的大书包,迈着大步子,神气扬扬像位征战四方的小熊皇帝,牵着他的星海怎么样都不松手。   林琉前脚刚走,后脚认识他的门卫大爷拨打了好几个号码,苏立原、林绍伊、林凌祈、林媛薮与林霄,把坏学生林琉不好好上学的事情全告诉了个完。   光明大降的地面上,扭动着、放肆着的深海触手把控整方世界,随着大小星星一同前去游玩。   “星海,房蜗牛先生真奇怪,什么事情他知道了还要好多人知道。”   “琉星,他不是房蜗牛先生,他是门卫,你可不能再骗我。”   星海不满地捏捏林琉的脸,谁让林琉总爱胡编乱造,弄得他识物、识人都不清。虽然他也爱胡编乱造,但此时是他逮住了林琉胡编乱造的小辫子。   “哇,星海,你可真是广博多识,我想了好久才只想到个房蜗牛。”林琉钦佩地喊。   “嗯,”得到林琉夸赞的星海一点不满都没有了,好好解释:“我是入乡随俗,房蜗牛叫门卫,铁球饼叫铁锅,花纹口香糖叫枕头、四脚不爬虫是桌子,不粘小星星锅是床……”   星海絮絮叨叨说了一百多件东西,真是把功课做足了,看起来真的是不打算跟着乱起名的糊涂鬼混了。   “你说的太多了,聚在一起的调皮鬼在我耳朵眼里滑滑梯,都滑走了。我再也不让它们进我耳朵里了,都痒痒了!”   “好吧,好吧,我们还是叫房蜗牛吧,想到什么说什么吧。”   话又说了回来。   星海也觉得烦躁,数了数居然一百多件,真要一个个纠正,小星星都要变成老星星了。这项“入乡随俗”的决定泡汤了,他还是愿意顺着林琉所想再说,松开了抓着的林琉的小辫子。   林琉高兴地点点头,嘴角向上翘,连太阳都比不上他耀眼,脚步都熠熠生辉。一见绿灯,耀眼抛到脑后了,急忙牵着星海的手过了马路。   过马路没发生惹上麻烦的大事,可过了马路,又看了看马路上层次不齐的人,两人都认为混在人群中的他们的劳累是这些人的总和,真的是累坏了。   “我走了好多好多趟。”走了一趟就累坏了的林琉坐在草堆上,扳着手指头郁闷地数了半天也没有数清。   星海点了点他的脑袋,“你走了一百三十八趟,我走了一百四十七趟。”   林琉明白地点了点头,他知道他比星海先累坏,所有星海背着他还多走了十趟呢。   臆想着累得不轻的两个大聪明换了个阴凉地,并排坐在路肩上,制定了今日的游玩安排。   “我们去跳舞吧,我想站在‘食指’悬崖(食指悬崖是他在梦里的产物)上跳小熊舞。”   “一定有‘拇指’月亮,可你有蜂蜜罐吗?”星海问。   “有!”林琉从食堂那一天后仿佛一直在为今天做准备。   立即,他翻翻他的书包,勾出来一个黄澄澄的蜂蜜罐,要他两只手才能抱得下,从中可见书包先生真是辛苦了。   “启程!”   绕着石头转了三圈,两人手牵着手,行在无人问津的小道上,朝向危险的悬崖前进。   徜徉在盛开的花丛中,粉色的花蕊被青色的风吹出蓝色的香气。   一眨眼,所有的花都幻灭,遍目荒凉,只余火烧的痕迹,是荒漠的颜色。   林琉弯弯腰,捡起一块小石头一扔,叮咚一声,俏丽的垂筒花开始盛开。   再行走,星海捡起一块小石头一扔,咕噜一声,垂筒花凋谢,所有的花次第开放。   两人带来了无数个岁月才能酿造而出的盛景。   “闻到什么味了吗?”星海抖抖沾满飞灰的高帽子。   “焦味。香喷喷的,是不是我的手指头被烤熟了?”   “不,”星海意味深长地竖起手指摇了摇,夹鼻眼镜垂的金链子闪出明亮的光,“是迷路的味道。”   林琉左右上下看看,前方跳跃着连绵的群山,每座山都长着他不喜欢的猪脑袋;后方是无边无尽的平原,地上滑行着时时刻刻维持着平坦的沙蛇;左右夹击的是粗粗壮壮的河流,像镜子一样,一点都不会动。   果然,都不是他熟悉的。   又瞧瞧脚底下,居然出现了一只蓝色的蜻蜓!还张牙舞爪要咬他,还好星海在他身边,保护了他,把蜻蜓拍成了蝗虫。   望望高空,林琉才拍着心口出了口气,还好,还好,灰蒙蒙的天空是他熟悉的,就是这天有点像林恩爸爸的口袋,破了个洞,漏上点东西。   他们果然迷路了!   再仔细嗅嗅,林琉勾着星海的小拇指坐下,卷翘的睫毛垂出落寞的弧度,低声说:“星海,我也闻到迷路的气味了,不太好闻。”   星海点点头,戴着红手套的手拍拍林琉曲起的膝盖。   肚子突然咕咕叫,一只老母鸡从猪头里逃出,掉入河里淹死了。   林琉看看四周,拔掉星海腿边的小红蘑菇,揪着蘑菇把甩了甩,乐哈哈地问:“你吃吗?”   “我不吃。”星海皱皱眉头,想点头但还是摇了摇头。   林琉还是掰断了一半的小红蘑菇递给星海,“我先尝尝味。”   啊呜一口,小红蘑菇一半的一半进了林琉的嘴巴。   “呸!”   吃一堑长一智在林琉这里永远都不存在。   他愤怒地把蘑菇吐掉,伸着小舌头用脑袋蹭着星海的肩膀,满心涌出不可置信,真切品尝到了旅行的艰苦,泪眼汪汪抱怨道:“好难吃,我尝到了舌头味。”   星海托托林琉沉重的大脑袋,红手套闪出金光,一把把剩下一半的蘑菇填进林琉的嘴巴里,托着他的小下巴吻了吻他的额头。   “呸!”   林琉又吐了出来,但脸色好看多了,继续用脸颊蹭着星海的肩膀,说:“终于不是舌头味了。星海,你可真厉害。厉害的星海,你找到指路的星星了吗?”   “没有星星,星星都漏到山上变成猪头了。我们睡一觉吧,睡梦是我们熟悉的。”星海想到了个好主意。   林琉也明白星海的意思,抱着喜欢他的蜂蜜罐贴在他的脸蛋上不舍地揉了揉,趴在星海身上晃了晃脑袋。   接着,甜甜蜜蜜的蜂蜜罐被暴力小熊一把甩到不会流动的河中,顶在老母鸡的嘴上没有沉下去。空出手的林琉环着星海的脖子笑嘻嘻,说:“好吧。”   蜂蜜罐成了装两人的摇篮。多亏林琉是个小贪心鬼,蜂蜜罐才大得能将两人装进去。   河水还不会动,清清凉凉的,牢牢抱着对方的两人睡得更好了。   一觉醒来,两人到了学校门口旁的树林跟前。   林琉睡眼惺忪,脸蛋透着憨乎乎的薄红,左手抱着蜂蜜罐,右手牵着怪笑着的星海。   “啊——”林琉打了个大大哈欠,差点把地球给吞了,半睁着的大眼睛盯着驶过去的黄色公交车,醒神了。   趁着林琉醒神的功夫,星海把一个红通通的苹果吃完了。   “给!”星海一甩手,苹果核掉入蜂蜜罐中。   “嗷呜嗷呜,无花果快长!”林琉念了个咒语,大眼睛完完全全睁开了。   黑云把金黄的太阳遮个严严实实,蜂蜜罐子里的苹果核任由林琉怎么晃都不会摇摆。   林琉有点失望,轻轻吹了口更期待的气。   见状,星海叹息一声,想着林琉真是个小笨蛋,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会的他只好牵着一直盯着蜂蜜罐的傻蛋林琉走到路边,捏了把土撒进去。   林琉再晃蜂蜜罐,苹果核就跟着他的手晃了。   “无花果树!”   既然外部已经跟着林琉的手在动,那么内部也会随着他的心而动。   咔嚓一声,苹果核里钻出了一根颤颤巍巍的幼苗,颤啊颤的,抖啊抖的,给小林琉尽心尽力地表演着。   “咯咯,”果然,林琉被逗得笑了出来。   一旁的星海冷哼一声,不高兴地双手交叉在胸前,想着回去就剁掉手脚,让那些会显摆的触手浸糖水。   “快看,星海,一株无花果在我没有泥土的手心里长出来了,生机盎然,都是你给予的魔力。”林琉温柔地笑笑,贴近星海,踮起脚尖,给他爱斤斤计较的爱人一个宽慰的吻。   星海立马高兴了,抱着林琉吻了好多下。   等星海放下他时,林琉发现蜂蜜罐里的无花果都到青年期了,比他的年纪大多了。   林琉眨眨眼,仔细瞧着无花果,拿手指捻捻青翠的树叶,一股甜蜜的清香荡开,手指染了一层油光发亮的物质。   “好吃吗?”   “不好吃。”星海干脆利索地反驳。   扑通一声。   果实落了地——幽静的海里,一座三角形岛上,一只绝顶聪明的小乌龟立在书尖上正眺望海洋。   无花果也死了。   林琉倒翻蜂蜜罐,倒出来一堆枯枝败叶和满满当当的泥土。他还使着坏心眼,挪挪步子,自以为悄无声息地蹲下,把泥土倒在星海干净的皮鞋上。   星海也不是任由林琉欺负的大笨蛋,他与林琉心意相通。等林琉把土倒在他的鞋子上,他也抓了把土扔在林琉的鞋子上。   傻愣愣的林琉一回神,气坏了,嘴巴都张成了鸟嘴的样子,因为星海扔的比他扔的多多了。   星海果然是个小气鬼!   “星海,快扒拉扒拉,我透不过气了。”林琉动动到脖子的土,扮了鬼脸,再睁大眼睛看,发现星海不见了。   能抽出时间的苏立原与林绍伊像是受着什么东西的牵引,不由自主地加速往前赶,急匆匆来到志远高中学校门口,一眼,就看到林琉这副骇人的鬼样子。   林琉把自己给埋了!埋成了个坟包的样子,只有一颗顽强的小脑袋甩啊甩的。   “你做啥子弄呢?真他妈的有本事嘞,我佩服你个蠢蛋极了。”林绍伊艰难地曲着身子戳戳林琉只露出的头,低头一看,他自己的裤子和上衣也染得都是土。   捡起地上的蜂蜜罐,眼不见心不烦地给笑哈哈的林琉叩到了头上,林家三哥实在是想不到还能对这般有本事的林琉说什么了。   林琉本来可生气了,可再气也找不到星海了,一下子气又全消了。有自我意识的脑袋蹬掉蜂蜜罐,他说:“废话鬼,快把我挖出来,我感觉无花果流出的油咬我的小手指。哼,一定是一千号使的坏心眼。”   林绍伊坐在地上,不动,托着脑袋思考着一些轻松惬意的事情,指使任劳任怨并承受太多惊吓的苏立原上前把被埋了的活泼可爱的林琉给挖出来。   今日,一项伟大的工程由于小林琉而诞生。 第75章 踩碎了的地上水镜   =================================   教室内,林琉要赶赴一场孤独的心灵之旅了。   以自我对话进行,差不多一上午的时间能完成。   低下头的林琉吸了口气,正式开始了,在白纸上的顶头慢慢写着:“时间在下午,天快要黑了。哦,这天下雨了,天黑的早了点,乌云都落在我肩膀上跳芭蕾舞了。”   定下时间与天气后,林琉踢踢脚边的第七十八块橡皮,捂住腮帮子看向飘忽在窗台上数蚂蚁的星海,睁大眼睛念道:“我望着雨中的天,想不通动着的是光、发亮的云,还是挡住光的发暗的云。”   星海回他个高不可攀的冷笑,林琉也回他一个高不可攀的冷笑。   场景随着笔下下的黑字而定,人物只有林琉一个人,星海正被他闹着脾气。   “黑伞。”林琉冷静地写了个词语。冷酷、低沉的黑色铺在洁白的纸面上。   写完他有点意识到阴雨再搭上黑伞太过阴郁,一点也没有生气,看到这种样子的开篇就没有走下去的欲望了。   甩甩手,林琉便将黑伞划掉,在一旁写道“红伞”。   这下又不行,红伞太艳丽了,华丽的红伞会将一切都压住的,阴雨天沉沉闷闷、安安静静的气质会被红艳艳的鬼魅之色剥夺掉。   开局有些不顺利的林琉没有放弃,他摆弄了两下黏老鸟的透明胶带,手指缩在抽屉中摸了摸书包,攥紧笔再写。   “蓝伞。”中蓝色的笔痕落下。   这种颜色的伞不错,林琉美滋滋地晃脑袋,沉浸在想象的世界中,连星海揪他的耳朵都顾不上了。   ——阴雨天,林琉打着一把不沉不亮的蓝色小雨伞走出教室。细风吹着,天气有些冷,他会戴帽子,湖青色卫衣上的背帽。   “沥青路。”林琉转了转深藏青色的圆珠笔,趴在桌子上再写。   ——林琉踏上被下了一天的雨浸湿的沥青路,脚上裹着双不怕水的轻便短筒靴。黑色的靴子。与黑靴子配着的是笔直的铅笔裤,天气有些寒冷,对,铅笔裤得略显厚些,有厚实牛仔裤的样子。   他的露在外的手指握着墙壁质感的木伞柄。   歪斜的风吹拂,寒冷和潮湿同时袭击到光洁的手指上,为白皙的手指平添了些许发青般的白。手缩了缩,附着的一层白白薄薄的皮如细沙流动,越发危脆、冷寒。   明艳的蓝伞下,手指因受凉而攥紧。鞋面上投出棉花团样的蓝,晃动,响起树叶被踩碎的酥脆声,仿佛在为手指的颤动而配的敲击声,琴瑟和鸣。骨与肉轻微地被带动,荡漾着冷艳与肃穆的矛盾感。   中指上,润泽的雨水珠波光粼粼,散着凄迷的冷光,扑通一声,活跃的就像野蛮的林琉跳起来撞羊的身姿,直直掉入脚边。   “雨水。”林琉勾勾讨好他的星海的手指,嘟起脸吹了口气,由手指上的水珠想到了广散开来的雨水,落下了浅淡石英色的两字。   雨水敲击着伞面,雨水沿着伞面滑下。   下雨天时,笔直的沥青路上汇聚的水很多。   啪嗒啪嗒,举高伞的林琉狂踩出一曲劲爆的雨水之歌。   雨太多了,从小路的这头糊到小路那头,比他血管中的血要杂乱许多。   一条雨水之路搭建在沥青路上,如彩虹之桥建在空荡荡的屋顶,无人望低也无人望高。   鞋!鞋上爬了只癞□□,一看林琉看它,它飞速逃窜。   林琉没管逃了的胆小鬼,继续低下头看,看到的不止有雨水,还有树木。   梧桐树,两排的梧桐树立在路两旁,张牙舞爪的树枝向四周漫无目的地伸展,全是受到灼热太阳光诱惑的可怜虫。   雨水浇筑的路面上,树的倒影清晰可见。   “树叶。”森林绿深深刻在白纸上。   确实是有无数的树叶,下雨了怎么能没有树叶呢。   雨打落无数的树叶,风吹落无数的树叶,地上当然落着无数的树叶,干枯的与鲜绿的都有,构成明明浸泡在水中却枯干的景图。漂浮着,荡漾着,像极了极地的冰块,在融化了的深蓝色水面上呜咽着浮走。   打着小蓝伞的林琉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鞋边的小树叶向前走。   水照出上空的景,粘连在一起的透明水层倒映出来天空的色彩,如镜中之湖。   林琉刚才就知道,但他专心致志的盯着看时,才真正意识到,他的脚下踩着另一个世界。   哗哗,风在吹,混着帽子摩擦头发的声音一起进了耳朵,宁静中的嘈杂,摄录出别有洞天的面貌音容,仿佛他是一架窥伺草原角马奔腾的人类摄像机。   他仍在盯着地上不间断地前进着,两颗眼珠子都要不够使了。   透明寡淡的水才像是一座黑白相机,会流动的照片向前飞速行驶,走在黑白相机世界中的林琉绝对是个贪心鬼,不放过每一处的景物,空蒙蒙的眼睛飞速夺取着筋脉交连的水中倒影。   他在奇形怪状的树枝丛林中穿梭,靴子上溅满了身后的雨水,飞起、沉降、悬空,如一道缓缓展开的雾蒙蒙的幽冥之地的明澈画卷。   荡起的无边灰尘每一粒都是万物的身影,就像那滴悬坠花盆的水珠。   枯藤在头顶盘桓,稠密的乌鸦黑羽似的,披露出死亡的暗影,化出围困他躯体的囚笼。   路仿佛没有尽头。   他看不到自己的影子与身形,眼被镜面般的水吸住了,辨不清任何方向。   倒影的扭曲诡异的角度折磨着林琉妄图把控思绪的头脑,沥青路有些地方没有被水灌满,倒不出影,掉落的树叶也是绊他脚的石头,阻碍他前进的步伐。他目不暇接,左摇右晃,左拐右动。磕磕绊绊,眼睛不够使用了,   越走,林琉越像是一个糊里糊涂的醉汉在行驶的火车上奔跑,手执的蓝伞是支撑平衡的悬梁。他一边盯着鞋底飞速闪过的通明画卷,一边飞速地踩踏与跃动,如站在恬静、无瑕的湖面踮起脚尖望着湖中指导他的影子跳着奇奇怪怪的小熊舞,不过是一直低着头。   使他脱离水镜世界的是雨落水面敲打出来的点点旋涡。平面般的水面被密集的雨接连不断地击着,叮叮当当,敲出促林琉振聋发聩的乐章。   雨大了吗?   不是。   “井盖。”趴在教室桌上的林琉用褐红色画了个扭曲的圆,圆形的井盖旁写了个词语,他选择原谅自己质朴的绘画水平,摒弃了身为人会拥有的羞耻之心,并且出自内心地自信嘀咕:“我可真是棒。”   星海当然是赞同点头,还对着丑陋的胖字夸了夸。   确实不是雨下大了,而是雨快停了。   林琉脚下的雨中世界破碎到不成样子是快停了的雨的功劳。   他走到了一个陡坡上,前方是一滩积水。一个圆形井盖上有两个漏水坑,正形成小小的旋涡,吞吸着汇聚成浑浊小坑洼的雨水,就像大的水滴降落。   “咚咚咚,我是不会把手指钻进小孔洞中的。”行走在井盖旁的林琉这般想着。   手臂动了动,伞往豆绿色的操场上歪了歪,水亮亮的雨伞流出一道子水痕,打在脚后跟上。   林琉晃着伞扭了扭头,见他的黑皮靴子被雨洗出了清新的感觉,明明堂堂的像是被水冲洗的磨刀石,一层不染,水润如古朴的黑玉石。   “玉兰。”林琉用紫罗兰红色画了一株软趴趴的小草,小草旁写着怪里怪气的玉兰两字。   星海不走心地拍手鼓掌,得来了他一个怒瞪。   二乔玉兰映入眼帘,举起蓝伞的林琉走得离得近些,细细瞧了瞧。   恍惚间,他才意识到这场雨不是转寒的表现,而是转暖的表现,此时此刻,是早春啊。   立在枝头的紫白色玉兰花有些已然衰败,枯黄的色彩从外围向中间汇聚。细致、皱巴的枯叶之色,就像一个人拿着未熄灭的香烟头一点点烫出来的,尽显衰竭的残败相。   早春的晚景。   “湖泊。”春绿色围成了一个肉乎乎的虫样,落在白纸上。   林琉打着伞到了湖泊。   雨伞罩住了他的全身,因为他蹲了下来,逆着风而动,像是湖边新长出来的茂盛毒蘑菇。   他在看湖水,被雨钻着孔的湖水。   细细的雨嬉笑着落入浓绿到浑浊的湖水中,一下子又安安静静的。   在湖边,他重现刚才的水镜之梦,暂时以旁观者的角度。   湖泊幽幽,倒映着对面的景色,窜天而立的大树、雄伟整齐的高楼,随风摇摆的垂柳,立在树边的石子……多的数不尽,一点儿亮光都没有。   但林琉没有见到他的身影,这让他恍若被世界抛弃了,但或许是映照出了他的身影,只不过他见不得。   我被占据了,被水占据了,在我看不见的角落,林琉想。   他眨眨眼,又想着谁占据谁还说不定呢。   “竹子。”伏在课桌上的林琉磨磨蹭蹭写了个词语,手一动,笔尖在鼻尖上划出一道深绿松石的靓丽颜色。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下巴颏磕在小方块的橡皮上,来回摆动着。   星海在一旁吹他的头发。   但没见到真正的竹子。   往前走的林琉撤开蓝雨伞,闭上眼朝向天空仰着头。   湿润黏腻的气息席卷到他柔白的面颊上,雾气自天心而来,他的睫毛被湿汽抚摸,如流出了眼泪。   雨还没有停。   睁开眼,满脸是水,林琉闻到了香气。   明明是淡的香气却感觉浓郁的艳俗,细细品味又不可寻。熏上鼻尖的那一刹那,仿佛是玉兰花糜败发出的挣扎般的香气,就像最深层处的、沉淀很久的蜜。   “油炸蜂蜜。”林琉瞎胡猜测,舔了舔贪吃的大嘴巴。   哗哗啦啦,他见到了朝半月形湖泊里注入的细流。   清澈的水在切半竹子般的砌石小道上激烈流淌,畅快的哗哗声掩盖住了细小的嘀嗒声。   湖泊与水流小道交汇处,猛烈碰撞出白色的炸亮之光。水花尽情地激荡着,狂暴地奔跑着,如同开裂的大石头、从地底蹦出来的烟花、飞流直下的窄小瀑布……   “操场。”金色画出了个圆,圆边多画了几笔,成了个太阳。林琉踢了踢脚边的小山样的橡皮,攥紧了与星海相握的手。   对,撑着小雨伞的林琉走了半圈,又要回到操场了。   他踏上漆红的方形砖小道,沿着另外半圈的操场向前走。   这小道真红啊,被水洗得无垢无尘。每一条石板间的缝隙都被鲜明的古旧红色清清楚楚地渲染出来了,鲜亮的不该如何形容,只想到宫廷朱红色的大门与艳红色的朱瑾花。   咔咔,一辆荧光黄的单车慢慢驶过,一眨眼便没有了影子。   林琉举高了他的小雨伞,悠悠转了个圈。   一回头,看到了灰色的水泥盖子旁停靠一排的水蓝色的单车。   “消防栓。”猩红色的印记落纸上。   确实如此,撑着伞的林琉拐了个弯,走在了无人停车的停车道上。一低头,平坦的地面上残留着一层水渍,干净的灰白色停车位画线充满畅快的透彻。   踩在白线上走的林琉看到重瓣的明黄色棣棠花,满登登的小黄花开在蓬蓬松松的嫩绿色底座上,在雨中肆意招摇着。   啾啾,林琉学着隐藏行踪的鸟儿叫了声,一晃头,见到了隐藏在棣棠花旁大红色的消防栓,比相思鸟的喙还备受瞩目。   有了兴趣的林琉嗖嗖移步,看到了消防栓的整体,忍不住捏捏鼻头摇摇头,嗔怪地伸舌头,朝向臆想中的场景里不知何踪的爱人星海。   牢牢站立在绿草中的消防栓就像新换了一身红衣服的小老头,头顶着绿油油的帽子,鼻子上挂着一个长串串的亮艳艳铁链子,滑稽又古怪。   自在的棣棠花丛在一栋楼的背后,香气传不到林琉的身边,林琉也不打算贴近去闻,因为他的肚子饿了,而食堂刚好就在身旁。   在纸上写了“无数”个字的林琉饿坏了,所有意识都先他一步溜到了食堂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狠心极了。   肚子咕咕乱叫的林琉累趴下,没有功夫再在脑海中云游了。   他开始用纯白的笔在白纸上画着圆圈圈,脑中想着刚才漫游见到的小东西,舔着嘴巴想着吃的进度,同时也希望能成为像达芬奇一样的人。   其实,很多时候都美滋滋的林琉很不喜欢他的字,谁让他的字就像一个个圆滚滚的虫宝宝呢,看着总让人想笑。写字的他都忍不住想笑。不想写字的他写字途中总蹦出个想要台打印机的冲动,还得是安德伍德牌的老打印机。可写完后,又不想要了,总感觉是最后一次写字。   等了很久的星海摊在椅子上,拿着白色羽毛扇子正给他停下运转还隐隐发烫的脑子降温。   得此醒神的充沛凉风,林琉原谅打算把他活埋了的星海了。 第76章 贪嘴的厚脸皮鸟儿   =================================   艰难度过没有星海的星期天,睡了两天的林琉终于能上学了。   谁都没有坏学生林琉渴盼上学,谁都没有坏学生林琉精神抖擞,谁都没有坏学生林琉喜欢早晨唧唧叫的虫儿,谁都没有坏学生林琉往教室奔的迅速。   林琉不愧是十八班跑得最迅速的学生,为了符合坏学生的风范,他刚坐下,便又背起没落凳的小书包背着手慢悠悠地跑了。   任由老师吹胡子瞪眼,他也不感到稀奇。   还没等灿灿烂烂的太阳光给他指引方向,林琉便见到了在高高大大的枇杷树下纳凉的星海。   “琉星,看我,我能现在人前了。”星海一见奔向他的林琉,赶忙挣脱树荫温凉的囚牢,张开双臂沐浴着阳光,给林琉展示他辛苦当坏学生的成功,“可惜,时间很短。”   “有什么关系,我因为您而着魔,星先生,海先生,还是星海先生?哎呀,就这样,一见你,我的脑子混沌不清了。”   林琉高高兴兴地怪笑着,趴在星海怀里逗弄着星海,手指勾搭着星海的侧脸。他穿的红,一身梅花样的艳,活像只胆大妄为的红通通小鲤鱼在无边无际的龙海里撒泼打滚。   “我也对你着魔,琉星。”   星海把他抱在怀里,最先的两步走到不热不凉的枇杷树下,但却只能闻到树叶促人清醒的干冽,犹如没有盖盖的枯井,充斥着草屑的干燥,半点没有果实甜美、柔蜜的水润香气。   如此,便没有在树下待长久的必要,因为贪嘴的林琉在刚刚敞亮的清晨里总是糊涂的,揪着他的脑袋都不能使他定下心来,更何况是浸在星海舒服的怀抱中呢。   丝毫没有束缚的憨林琉一定会心心念念树上未饱满的果实,而不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全心全意只关注他的星海身上。   星海心中有计算。为配合聪明的林琉试探性的“着魔”,星海抛弃最初接近树下的两步,而抱着林琉走到了他记在心上良久的黄色公交车旁。   “黄色的车,一定不能迷途知返!”林琉举高双手呼喊,眼睛闪烁着登上去的渴望,一扭头,望着星海点了点脸蛋,“亲亲我。”   吻吻林琉手指点着的左脸蛋,星海取下帽子扣到林琉的脑袋上,摇着头说:“怎么能乘公交车呢,应该乘坐地铁才行啊,我最亲爱的小琉星。”   “对!”喊这一声的是林琉。   “对!”张开双臂拥抱林琉并喊一声的是星海。   两人手牵着手,用了两节课的时间才走到地铁站。   买了票,上车。   过了早晨的地铁,人很少。   林琉和星海在地铁里都是喜欢热闹的人,也都不拘着对方和自己,尽情在车厢内游荡,走了好几节车厢才找到了勉强热闹的座椅。   两人手牵着手坐在一个手提购物袋的妇女对面,这般毫无忌惮的亲密的样子,让这位妇女连连甩了三个白眼。   两人没管,只顾笑眯眯地望着可口的购物袋。   林琉低声啊呜一声,星海行动了。   成千成万的触手刺破空间,张狂地扭曲在整座地铁中。   无人呼喊,因为滴落的粘液锁住了时间。   星海往前伸伸手,食指佩戴的指间刃划开妇女的购物袋,轻轻松松取出了个红通通的苹果。   林琉正拍打着逗弄他的触手们,一回神,发现星海都得了个苹果了。   “拿一个吧。”星海啃了一口,诱惑了林琉。   林琉傻蛋一巴掌拍飞腻歪他的触手,舔舔嘴,张大贪吃的嘴巴,也拿了一个。   结果,林琉刚拿到,失主便攥住了他的手臂问:“你在做什么?”   地铁内,扭曲在一起的触手也一消而散了。   还好,林琉有对策并且是个遇事完全冷静的成熟小孩。   遇事从不慌张的林琉维持他被抓住的动作,做了个滑稽的鬼脸。   轮到失主吓一跳了,抓住林琉的手一动。   暴力的林琉看准时间,即刻抽出了手,但苹果落了地。   深深受到惊吓的林琉抱住了看好戏的星海吱吱哇哇乱叫,演成一个小傻子。   失主皱皱眉头,将疑惑思考的视线对准笑眯眯的星海,沉默着。   “我想,我们都懂。”星海轻飘飘地说。   林琉动作一顿,抱住星海的胳膊,扭头又做了个鬼脸。   一看林琉格外生动活泼的气韵,失主即刻将神秘困惑抛了个一干二净,愤怒拔然而起,又将视线对向了他,手还举了起来,准备揍调皮捣蛋的林琉一顿。   “星海!”一看要被打,林琉抱住星海的脖子狂甩,甩着甩着,发现脑袋不疼。   没有被揍?   林琉眨眨眼,发现头顶盘着一轮巨大的触手。   时间再次被冻住了。   “哇哇哇哇,我要被甩飞啦。”星海抽空啃了口苹果,“味道不错。”他将苹果递给安安稳稳坐好的林琉。   “确实味道不错。”林琉用尖尖白白的牙齿啃了口,鼓动着腮帮子左右看看,再慢吞吞地蹲下,把他掉在地上的红苹果捡起来,用袖子擦擦,咬了口,闪亮的眼角随即更亮,“我的也不错,你尝尝。”   你来往往,你来往往,两颗苹果只剩下核了。   吃完苹果的两人恢复了时间,坐在失主对面,表现地极其成熟稳重,仿佛是两个正要去上班的公务员,还对着更加疑惑的失主背着手齐齐摇摇头,并齐声说:“你遇到灵异事件了。”   呼出来的气息是苹果味的。   “狗屁!”见两人这么说,失主更加急躁愤怒了,踩着高跟鞋就要揍两个贪吃的人。   “快跑,大星星!”   “快跑,小星星!”   成熟稳重的两人扔掉抓在手中藏起来的苹果核,飞速向前跑。   一步后,时间顿住。   时间再转动时,一节空空荡荡的车厢内,林琉抱着了个沉沉的婴儿,星海推了个粉红色的婴儿车。   广播报站,星海对林琉点点头,两人准备下车。   刚走到地铁门前,突感中午下课时间要到,星海轻轻翘起嘴角笑了笑,急忙把婴儿车丢给林琉。   什么都不想知道的林琉还以为星海终于懂得他才会照顾婴儿了,用腿挡下要飞走的婴儿车,吹了个轻轻的口哨。   乖乖睡觉的婴儿往车里一丢,林琉推上了婴儿车,面带着可喜的微笑。   一扭头,星海消失了。   只有可怜的林琉站在了地铁里。   小娃娃哭了,林琉挑挑眉,松开婴儿车,再次轻轻吹了个口哨,想着他应该把星海可爱的脑袋拧下来托着玩。   林琉没有下车,因为打瞌睡醒来的夫妻举起胳膊来找偷走孩子的他算账了。   遇到这种事情,林琉从来都不怂。   “给。”林琉轻轻一推,把刚捂热的婴儿车递给急红眼的妈妈。   喘粗气的爸爸赶紧抱起哭着的孩子,一边颠着孩子,一边朝林琉看。   可以说,面无表情的林琉是能让人退避三舍的大杀器。这次也是,矜贵疏离的脸一摆,再是暴躁愤怒的人也会被震地冷静下来。林琉不知道,在旁人眼中,冷漠的他背后仿佛站着一位能吞吃一切可怕怪物。   星海一直庇护着他。   要是这些人对林琉说一说,懂得星海的他就会说,他背后没有站着震慑人的怪物,他们有这种感觉,因为他就是怪物,跟着星海生活那么长时间的小林琉早已沾染了怪物的威慑力。   而吞吃一切,这些人没有感觉错,星海就是这样的人,他是能覆灭并创造一切的怪物,聪明的林琉什么都知道。   此“着魔”的表演,是林琉对星海的嬉戏打闹,也是林琉对星海不要越界的劝告,懂得林琉的星海自然明白。   几声噔噔蹬蹬,失去两个红通通苹果的妇女带着警察找来了。   “哈喽,苹果很好吃。”可怕的小林琉转过身,挠挠小脑袋,对脸白了的妇女乐呵呵地笑笑,视线盯着手提袋里的另一个苹果。   林凌祈是在警察局找到林琉的。   一进警局的门,他就见到闹人精林琉正趴在黑乎乎的窗户边上吃着白亮亮的冰淇淋,懒洋洋地缩成了一大团,帽子上还带着颗黄澄澄的棒棒糖,面上无悲无喜,仿佛是一尊冰淇淋化形的佛像。   警察们正坐在一旁,欢欢乐乐地看他。   “咳。”林凌祈的副手咳嗽了一声,吸引所有人往门口看。   林凌祈穿着板板正正的军装,俊帅的腰身被腰带扣了出来,镀金纽扣华贵迷人,肩膀上的勋章在亮堂堂的灯下闪着森然、威严的光,胸口前林家绿叶子的徽章格外冷峻。   来了个大人物了。   警察们见这位林家将帅即刻起身。耳朵不好使的林琉艰难抽出想星海的思绪,扭扭腰,是最后一个望见接林凌祈的人。   一见林凌祈,他就憨乎乎地笑,连连甩手,到林凌祈走近,才抱怨道:“二哥,星海真是个惹事精,每次都要我给他担着。”   林凌祈接过副手递来的纸巾,俯下身擦擦林琉的嘴巴,摸摸他的脑袋示意他起身,说:“琉星,你也是个惹事精。”   “二哥,我还想吃冰淇淋,我们去买吧。”   林凌祈无奈摇头,说:“你还是个小贪吃鬼。”   这话林琉承认,他要是不贪吃,那就不会把梦中牢牢占据的星海拉到好吃的存在的世界了了。   副手则一直打量闹腾不休的林琉,想着林家最华贵的珍宝也在污糟的人世间现身了,但为什么像只厚脸皮的笨鸟儿? 第77章 遭人惦记的蛋   =============================   被抓回家的林琉性格大变,成了个只会吃的傻小孩瘫坐在地上。他穿着一身白绒绒的虎头睡衣套装,可怜兮兮地垂着小脑袋,盘着两条长腿抱着个西瓜用金光闪闪的勺子挖着吃。   林家三巨头围着他转,一个接一个训斥着从警察局归来的林琉。   林媛薮把高跟鞋当成两把性能良好的狙击枪使,但没舍得往小林琉圆鼓鼓的肚皮上踹,只跺着地板哐哐作响。她的声更高,但全进入不了正细细倾听西瓜瓤被撕裂音的林琉的耳朵。   林绍伊抽出了皮带,舞凤凰、舞腾蛇,五花八门的珍禽异兽都出来了,但没舍得往小林琉板板正正的背部上甩,舞不动了再啪啪往地上甩,甩得地板要开五十六朵和和美美的花了。   林凌祈还是最稳重的,说了他两句后递给伸出两只脏爪子的林琉一张餐巾纸,就是腰上别的酒坛子有点多,酒气有点冲天。   西瓜都被贪嘴的林琉吃完了,林家三巨头对听话懂事的小林琉的□□大会还没有开完。   “哇,”林琉摸摸肚子,仰头挨个看看瞧着他的哥哥姐姐,挤出了个十分袭人的鬼脸,甩着勺子想着他成为精明能干的“掌勺”了,这一圈围着的人都是他活蹦乱跳的新鲜的食材。   他喜滋滋地梦着,痛痛快快地把勺子放在地上呼呼啦啦转起了圈,转到哪位有能耐的姐姐哥哥跟前,他就安安静静地听上一句话。   可忙忙活活转了七八次了,谁都没有转到,他也累了,便把掌勺的职位交给刚变成好兄弟的桌子。   备受关注的林琉打了个哈欠,戴上老虎帽子,脸躲在喜欢他的阴影里,说:“晚安,我要去睡觉了,我可真是个好孩子。”   有了林琉这句话,林家三巨头想着他们三个小时的口水没有白白耗费掉,早睡早起是林琉难得的一个好习惯,给他加强加强也是件好事,虽然没有一个人训斥他要早睡早起,但自欺欺人惯是人会做的事。   “散了吧,西瓜都吃完了。”林凌祈点了根烟,对着幽深的窗户吐着烟气。   席斯招招手,给林媛薮披了件衬衫,抱着她亲了两口。   林绍伊撩撩刘海,踩着凄迷的夜色,转着车钥匙跑出去玩儿了。   第二天一早,林琉坐在车上看到了个咕咕冒气的喷水车。他即刻就把脸贴在窗户上连连叹了口几口气,想着他被喷雾车吹在空中,躺在雾气里向前飘着,时不时打上两个滚该有多好。   到了学校,林琉飘着的梦想没有实现,倒是从车上主动滚下来了。   “琉星小少爷,您做什么?”苏立原扶住他的一只手,波澜不惊地问。   林琉从地上站起,忧伤地望天摇头,拨拉掉帽子上的草屑,说:“未来人真不是好当的。”   苏立原眨眨眼,搞不清楚未来人为何会与滚下车有关系,也不纠结,抬抬手给一大早就犯迷糊的林琉小少爷指了个赶快消失在他眼前的路。   林琉昨天吃了太多的西瓜,到现在肚子还有点不舒服,到教室没有再想瞎胡跑去玩儿。   他拉着星海的手安安稳稳地坐在了教室内,苦哈哈地用头拱着星海的腰说:“西瓜绊了我的膝盖,我今日要休息休息,星海,你陪着我听可好玩的课吧。”   星海当然是什么都答应林琉,也陪着昏昏欲睡的林琉听了好几节的课,但找茬的人今天来了。   “喂,是叫琉星吧,你是女孩子还是男孩子?”恶意满满的话语从十八班的一个人身上传出来。他的名字叫做赵百,活得比林琉还像二百五。   “我是小孩子!”聪明无比的林琉高高兴兴地回答。   “啊,小孩子啊,小孩子应该去幼儿园。”   “不不,小孩子是有很多不同的,幼儿园的小孩子是幼儿园的小孩子,高中小孩子是高中的小孩子。我是高中的小孩子。”   “不,小孩子就是应该去幼儿园,只有幼儿园能容纳小孩子。”赵百气狠狠地抽搐嘴角,   “胡说,胡说,你争抢着说的都是胡话,我看你也是个小孩子,却不愿意去幼儿园。你是幼儿园的小孩子!”林琉挥挥手臂,扇飞了一只苍蝇,并故意冲赵百的脸扇了一阵风。   星海在林琉身旁悠闲自在地托着下巴看戏,空着的那只手扫着林琉的肩膀,含着谁也捉摸不透的笑容静静看着。要是他现身,就冲着他这不明所以到极致的微笑,都能把人吓得仓皇而逃。   或许是这阵风太过凌冽,或许是小孩子的称呼戳破了赵百暗中的心思,赵百起身拍了下桌子,推了林琉的肩膀一拳。   林琉是好惹的吗?   那当然不是了。   不好惹的林琉气呼呼地起身,朝前迈了两步,握个拳头慢悠悠地抬起,也揍了赵百肩膀一拳。   但他像是被大力神附体,一拳便把赵百揍得后退了几步,倒在地上。   星海笑眯眯地点头,帽子换了个喜庆的红色,为不可阻挡的勇士的林琉鼓掌。   之后,林琉与捂住肩膀的赵百并排站在了王秀老师的面前。   “说说吧,为何打架?你们两个挨个交代。”王秀老师批改著作业说。   两人沉默着不吱声,赵百估计是没有脸说,为了笑掉大牙的小孩子的争论打起来了这话要是出口,他也就不能找到出口了。   至于林琉,他自认为经过打架后,他已经从小孩子成长为大孩子。没错,他的成长就是如此的迅速。而成为大孩子的他暂时具有了关爱小孩子的心,想让赵百这个小孩子先开口。   可惜,林琉等了半天,与星海十个手指都勾了两遍了,赵百还是没有吭声,他也就忘记了。   “不说,好,把你们家长叫过来。家长给我说。”王秀合起批完的作业,将手机递给两人打电话,眼神逼迫着,没有显出半点不耐烦,但赵百知道她是不耐烦了。   赵百靠的近,先拿住了手机,打了个电话,说着要家长过来的事情。   接下来便是林琉了。   “琉星,把你家中任何一个人叫来。”   “电话都被我装进河水的肚子里了。”   “一个都不知道吗?嗯……花名册给你,入学填了吧。”   “这些数字都是我喜欢的,那时候可喜欢了,现在可不喜欢了。”林琉边说边瞄身旁的笔,瞪着好奇的大眼睛说:“我要改一改了。嗯……我要改成七八七八,听着像星海一样。”   王秀老师没有看林琉,而是诧异万分地看了一眼赵百,轻抿着嘴唇,像是在问赵百为何要惹这个古里古怪的家伙。   赵百此时算是真正认清了林琉,有点明白林家的琉星就是个无所顾忌的小屁孩。他抽动着眼睛懊恼地低下了头,想着林琉自己还真是没有说错,林琉还真是个小孩子,欠的人是他。   王秀老师也没有难为林琉,她认为林琉再是编造也编不出来正确的电话号码。此时也快到中午放学时间了,她也要批改下一部分的作业,还要等赵百的家长,顺便等等接林琉的苏立原。   “一旁站着去,琉星。我给苏立原打个电话,让他上来接你。”   林琉乖乖点点头,已经出入过警察局的他自然会给自己找位置。   二十分钟后,赵百的家长来了,又过两分钟后,苏立原没有等来,等来了另外一个林家人。   “你是谁?琉星的什么人?”王秀老师皱了皱眉头,朝一身林叶高中校服的林格说。   “林格,琉星的亲戚。”   正蹲在门后面的林琉听到响动,靠着星海的背探了探小脑袋,一见林格,他转了转眼珠子,喜气洋洋的表情全沉了下去,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藏着冷漠疏离的邪气,悄声对星海说:“大星星,小星星沾到了不好的东西了。”   星海点点林琉的肚子,搂上林琉的肩膀,抬抬高帽子,吹吹林琉的脸蛋,说:“我会扫干净的。”   一听这话,林琉挑挑眉,摆着手说:“别,别,我自己扫除。大星星的威力太大了,还是小星星来吧。”   林格不安好心,是个专门说林琉坏话的人。   他一改在林霄面前的瑟缩,在王秀面前夸夸而谈,一会说:“王秀老师,真是不好意思,琉星太过调皮,给您与您班里的同学添了不少的麻烦真是过意不去;”一会说:“啊,这位同学啊,真是可怕,你脸上是琉星打的啊,瞧瞧多可怕,他可真是没大没小;”一会说:“赵百的妈妈啊,我代顽劣的琉星给您道歉了。不不,不要叫他出来,叫他出来他又要闹了……”   林琉越听越好笑,也越劳累,忍不住趴在星海怀里晃着身子,蹭蹭星海的鼻子说:“他怎么这么了解我啊?太可怕了,他是不是想把我偷走,才一直偷偷了解我的。嘻嘻,星海,你可得看牢我哦。”   星海环住林琉的腰,带着他转了个方向,吻吻林琉的脸蛋后,视线轻扫上林格,无精打采地说:“他可一点都不了解你。” 第78章 喜滋滋的两人   =============================   林格吵吵了半天才从王秀老师办公室内走出。   守在门口的林琉赶忙吃下嘴里的软糖戴上口罩,牵住星海的手壮势,阻住林格,歪着头冷冷地问:“你为何要来?”   林琉对面前的林格是怀有感激的,这种感激可不是因为林格来到了他的面前给他添麻烦,而是他让心性不定的林琉感觉到了厌恶的情绪。   如同饿死的人吃了口最讨厌的食物,对食物本身的厌恶是生与死都无法阻断的,食物不够补充活下去的能力,但对食物的厌恶却成了饥肠辘辘之人活下去的动力。小林琉就是如此超凡脱俗,他就是能把厌恶当做维持生命能量的物质。   令人讨厌的林格滋润了林琉匮乏的情感。   星海瞅着厌恶人类到龇牙咧嘴的林琉不禁开怀大笑,一对漂亮的眼睛浮现与林琉截然相反的笑意,施施然取下帽子对林格施了个礼。   “爷爷说要我关照你。”林格说着朝后看了一眼,看到了王秀老师皱起的眉头。   “哼。”林琉哼哼两声,牵住专心致志看好戏的星海,甩着他的小帽子蹦蹦跳跳地走了。   琉星是备受关注的,一身林叶高中校服的林格为琉星带来更多的关注,还是众多人咬牙切齿的关注。   林格走出教学楼后被不少人追着问了刚才发生的情况,他又发挥良好的口才,说:“琉星距离我家比较偏远,但他有事我还是要来的。琉星来了这所高校难免跟不上,但他比较聪明,或许能慢慢跟上。”   明明林格是林家的偏门,这话说得琉星成了林家的偏门了。   不少听到的人心中不是个滋味。   到了下午,所有人都知道林琉是林格的亲戚,猜测来猜测去,慢慢形成了个众人人肯定的——林琉是林格不知道偏到何处的亲戚,沾了点林家的边,却还是到不了林叶高中,只好来志远高中混混了。   毫无疑问,林琉成了别人眼中走后门进来的虚弱的小星星,这种虚弱的光比辉煌的光更扎眼,因为无光之人距离这光更近,仿佛一伸手便能拥有。   所有的暗潮涌动都与天真无畏的林琉无关。   经由林格一顿气,林琉因祸得福精神百倍了。牵着星海他尽情穿梭在金灿灿的阳光排列成的迷宫内,飞舞的头发与衣袖都染上了阳光恬淡温顺的香气。   他乐呵呵地奔跑着,领着星海跑到门口,想着一定要出去玩玩,把说他坏话的林格甩到了九霄云外。   到了门口,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下课了。   星海歪歪头笑了笑,胸前的格子领带被风抚得飘逸华丽,漆黑的发丝散着沉郁与迷幻的光芒,迷得林琉泛起了迷糊,望着他一动不动。   星海只好抱抱傻乎乎的林琉,再对他拜拜手,送他进了苏立原的车里。   “哇哇哇,星海,下午我们一定要出去玩。”林琉艰难地挤出了两颗眼泪珠子,细瘦白皙的手指穿插在金光内,迫不及待想把星海从不可抑制的世界中捞出来。   “好啊。”   苏立原全程冷漠,双手紧紧握住反向盘大气不敢喘一声,因为他根本看不到星海,只听林琉瞎胡叫与瞎胡抓。   失去星海的林琉回家后是个爱记仇的小孩儿,什么犄角旮旯里的事情都能被他拎起来抖抖。毫无疑问,他重新深刻记恨着林格了。   心爱而坚强的小手机再次登场,林琉陷在沙发中,戴上了酷帅的墨镜,嘴里含着泡泡糖,对林家大姐说:“大姐姐,林格子今天想把我偷走。”   “岂有此理!”   林琉嘻嘻怪笑两声,啪的把手机挂断了,再挨个给罩他的大人们告状。   “呼。”打完所有电话的林琉顶着墨镜睡着了。   下午,林琉一只脚刚迈进志远高中大门,一只手便抓住了星海,另一只脚也就没有进来的必要了。   “琉星,我可是等你好长时间了。”   “瞌睡虫死赖着我不肯爬走。”林琉甩甩星海的胳膊,取下口罩仰起头给他看脸上被压出来的红痕。   星海撞撞他的肩膀,大人不记小人过,说:“带我多玩点就行了。”   “好!”   林琉带着本领高强的星海用一下午做完了无数他梦寐以求的事。   跟着一只带路的丑狗儿,他们先去了西印安的西餐馆里。   林琉不是想吃东西了,而是想要天使了。   西印安还在草地上被他的狗遛,四周没有什么人,林琉更是大展身手,不仅见到了天使,吃到了天使味,还拥有了天使的小玩具,差点连他也变成天使。   “嘻嘻。”星海和林琉肩膀靠着肩膀奇奇怪怪地笑着,头顶着奇形怪状的天使。   这顿餐尝过味道后,星海牵着林琉跳了支舞,跳着跳着,两人跳到了旋转木马上。   “看!星海,黄色的旋转木马。”   星海搂着林琉的肩膀,在各个旋转木马中穿梭,指着说:“看!琉星,金色的旋转木马。”   接着,两人在高速转动的旋转木马上甩着脑袋抓娃娃,不一会,抓娃娃小能手林琉便把所有的娃娃都抓完了。   “哼,小远还不相信我能抓完所有的娃娃。”林琉得意地给星海显摆他抓到的所有的娃娃。   星海当然是相信从来都不会说大话的林琉了,他对能抓完所有娃娃机里的娃娃的林琉鼓起了掌,轻轻吹了口气,所有无趣了的娃娃灰飞烟灭。   转着转着,旋转木马散架了,狂躁的零件把两人甩到了河边。   “我要钓鱼了。”   林琉牵着星海的手坐在潺潺流动的河边,两人都对着清澈的河水“啊啊啊”欢乐地笑着。   叫了没几声,无数条鱼被两人用笑声钓了出来,震惊了出门林启。   “拜拜,船长!”林琉行了个礼,大笑着带着星海跑了。   悬崖上,有两人顶着罐子默契跳舞的身影;海底里,有两人瞪着大眼睛捞海草的身影;天空上,有两人手牵着手被喷水车吹的身影……   玩了半天,各个地方乱跑的两人又一次到了地铁中。   林琉拿出来从林启那里偷来的红色钓鱼竿,递给了星海一个。   “我们来钓西瓜吧。”林琉乐呵呵地说。   “我想钓苹果。”星海咬着酸酸甜甜的一块菠萝,修长的手指勾勾林琉的手指说。   “钓吧,钓吧,钓大星星和小星星都行。”林琉脸蛋红红的,像极了星海最喜欢的苹果。   两人都是钓东西高手,几十秒的功夫,身边已经堆积了数也数不清的东西,无言相对的狼夫妻、腿环腿的松树兄弟、风湿病严重的年轻大象、从衣服上剥下来的会动的海绵宝宝……再钓下去整个世界都要给钓完了。   “我们走吧,快下课了。”   林琉撩撩凌乱的刘海,再给星海打理两下领结,望着渐渐昏沉的天色挽上了星海的手臂,甩着长长的钓鱼竿跳跃着向前奔跑。   林琉刚拜见艾蓝得来的一顶彩虹小帽子会□□,一顶接着一顶往他身后刮,搭成了上天的楼梯,好几只不明所以的笨鸟都站在了帽子搭乘上天的阶梯。林琉回头一笑,鸟被帽子吃了。   星海这一天也很尽兴,看看他的衣服就行了,无与伦比的华丽,金搭扣,银怀表、玛瑙耳坠、翡翠项链……连眼睛亮闪闪的林琉都被他闪到了眼。   走到志远高中门口,亮堂堂的星海消失了,守约守时的苏立原来接疯玩半天的林琉了。   “琉星小少爷,您今天跑的地方很多啊。”苏立原一脸麻木地说。   他的视线正盯着车前放着的一张张林琉今日拜见的各式各样的人的欢乐的笑脸,林琉喜滋滋的,但与他合照的人无一例外都是惊悚诧异。   林琉一点都不知道他所做的震惊人的事情,得意洋洋地点头,取下帽子钻进车中,说:“是啊,是啊,金色伙伴,我给你说,我和星海去了好多好多地方。”   “不不,五彩斑斓伙伴,您的哥哥姐姐们等着您给他们说,不用给我说,我一点都不想听。”   “好吧。”善解人意的林琉从来都不强人所难。   林家三巨头再次重聚居然只间隔一天,他们只问了辛苦归来的林琉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星海是什么?”   “大怪物!”   第二个问题是:“小琉星,你又是什么?”   “小怪物!”   得了,两只星星怪物的事情不用他们瞎撮合了。   于是,认为自己无什么用处的林家三巨头无一例外都将视线对准今日林琉告状的人的身上——林格。   林格的余下半生将会生活在饱受智力劳动的水深火热中,哦,时不时还有点惨不忍睹的体力劳动。他将作为林琉最不可能成为的栋梁,饱受林家强势的压迫。 第79章 怪事   =====================   经由林格种种还是有点儿恰当的言论,没头没脑的林琉在学校内受敌对的情况可严重了。   找茬的人一个接一个层出不穷,都想守到坏学生林琉不往外跑出去玩的时间。   星期一的下午,正在用心学习的林绍伊接了个电话,方舒打来的,她说要与林琉对话,害怕她的小宝贝真的掉进水坑里了。   林恩爸爸在一旁添油加醋。   “绍伊啊,我梦见琉星被水坑给吃了。”   “啊,好梦,老妈,您再做个吧,做个他被泥坑吃的梦。”   林绍伊废寝忘食地用心安慰半天也没有用,便打算找一找志远高中的坏学生林琉,让林琉给方舒通个电话,他也想看看林琉是如何用功刻苦的。   他交代方舒十分钟后再打,开了辆车驶出了林叶高中,绕了点路买了瓶林琉喜欢的芦荟酸奶,再直直朝着志远高中行驶。   走到半路,电话铃又响了。   “绍伊啊,我的宝贝怎么样了?”   林绍伊看了眼表,十分钟刚到,说:“快到了,快到了。”   在林绍伊被方舒赶着去见林琉时,林家最最聪明懂事善良活泼的林琉与人有了争执。   林琉露在外的眼睛冒着火,怒气汹汹地说:“闭嘴。”   让林琉如此气愤的事情有关星海。阳光明媚的大小星周一休息日下午,他刚到教室坐下,一个人就上赶着让他化成喷火巨龙。   这个人的名字叫钱新,他敲敲林琉的桌子后,像是个赖皮的泥鳅站在他的桌边,嘲讽着说:“你是个傻子吧,琉星,老是爱自言自语傻子。”   林琉还是好脾气的,摇摇头说:“不,我才不是自言自语,我正在跟你说话。我要是不和你说话,自言自语的人就是你了。”   “哈哈,”钱新拍着桌子放肆大笑,“不是,你还真是傻子。我说你自言自语可不是说现在。你总咋呼地喊个什么来着,星,星什么。”   “星海,”林琉的脸上没有了笑容,抬眼看了看正坐在窗户边吹风的星海,咬了咬舌尖。   “对,就是星海,你看你还是知道你是自言自语的嘛,看来你傻的还不太彻底。哈哈,那个星海也是个傻子吧,两个傻子才能凑到一起……”   林琉气得双眼冒火就是钱新说了星海的怀话。坚决不认为星海是傻子的他即刻从座位上起身,气愤地要与钱新理论星海与他是两个大聪明。   “可笑,你不也承认你自言自语,与星海自言自语了。啧啧,星海,我还海星呢,我看你是个傻子,他一定也是个傻子!”钱新竖起一根手指,想捣捣林琉,但不知为何,后背发凉,让他没有做出来。   “这是空穴来潮的攻讦,闭嘴,”林琉抿抿嘴巴说。   “我的话戳中了你的心思。”   “闭嘴!”林琉大吼一声,右手往前一伸。   刺啦一声,林琉抽出了把刀——锋利的刀,星海时常佩戴的死亡生物铸造而成的邪物。古朴的刀柄,凌厉的剑刃,最古怪是刀身腾跃出的黑红雾气。   钱新吓了一跳,眼珠子左右转了转,身体定在了原地。   教室内的人也吓得不知所措,几个女生尖叫一声跑了出去。   “闭嘴了吧。”林琉严肃着脸挥了挥刀,细白的手指被黑红雾气紧紧缠绕。   刀动,对面的钱新掉了几根头发,恰好掉在了他的眼睛上。   在场的人又被吓了一跳,想不通林琉为何会有刀,刀又是怎么一下子被他凭空抽出来的。   星海仍坐在窗户边上。清风拂面而来,撩起他帽檐下漆黑的发丝。   他那双浓黑的眼眸追着林琉的身影,带着随意浪荡的笑容,对血,对人,对窗外,唯独不对望着他气呼呼的小林琉。   林琉一转着圆溜溜的眼珠子看他,星海就头疼地摆摆手,朝他露出了个安抚的笑容。   星海不能出手,星海虽然不是个傻子,但是个莽夫。   得到星海宽慰的林琉心情好多了,准备把眼前的钱新轻轻松松剁了,手举着刀已经准备开始了。   救场的林绍伊就是在这种十万火急的情况下赶来的,他见举着刀的林琉,回忆起了在山上见的星海,立即意识到刀是煞神星海的。   “琉星蠢蛋!”林绍伊大喊了一声,举着方舒打来的电话,神情严峻地踹开挡路的所有人,一步步接近吸溜嘴唇的暴虐拿刀小熊。   林绍伊一把搂住呆愣愣的林琉的肩膀,冷峻的眼神在四周巡视了一圈。他快速将林琉手中的刀夺走,递给林琉好看的手机和好喝的酸奶,说:“老妈来的电话,说好话。”   林绍伊来到,十八班众人再次哗然。   在场的大多数人是知道林绍伊的,毕竟林叶高中距离志远近,林家的少爷谁能不知道,再加上林绍伊又是个招摇的人,要论知名度林家的任何一个人都比不上他。   林绍伊一出场,惊天动确实如一头威猛雄健的蓝狮子,以咄咄逼人的步态闯入包围圈中,成了小林琉如天降的的守护神兽。轻飘飘的视线也若泰山压顶,退逼众人。   在场的所有人的想法虽仍是千奇百怪,但都汇聚到了这位惹人注目的张狂的林家三少身上,哑然注视着他,心中琢磨着他出口的话语和愣小子林琉的角色。   头顶黑帽子的林琉傻乎乎地张嘴一乐,兴高采烈地甩手臂,接过手机和酸奶,乐颠颠地蹲下与方舒对话。   但他刚说了两句,电话就挂断了。   林绍伊挂断的。   林绍伊迎着所有人惊诧的目光将金贵蛋林琉一只手提溜起来,拍拍林琉的肩膀示意他站好。刀被他放进了林琉的抽屉里,被星海取走。   林绍伊轻撩了两下淡蓝色长发,作为林琉的依仗,问了两个人了解到事情的大概过程,打算帮林琉解决这件事。   “琉星,说说吧,哪个人耽误了你打电话。”   “他。”伸脖子的林琉用眼神示意,手中的酸奶紧握,瞪着的圆圆的黑眼珠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古进。   “不,你都用刀威胁我了。”钱新赶忙说。   “啊,这是巧克力。”林琉往后倒退了几步,手往抽屉了一摸,取出了与刚才一模一样的刀。   迎着所有人惊恐的视线,林琉摘下口罩,嘴巴一开,嘎嘣一咬,折断了一把刀,也快吓掉所有人的下巴了。   “是吧。”他得意地摇脑袋,耿直极了。   林绍伊面挂着不可捉摸的笑,拍拍林琉的后脑勺,说:“琉星,快找个安静的地方去给老妈打电话去,剩下的交给我了。”   “好。”林琉接过手机,啪嗒一声按断了,绝不是聪明人所为。   聪明的林琉为难地看了眼黑了的手机,拽拽林绍伊的袖子。   林绍伊给了笨蛋林琉一个白眼。   林琉呼呼出了三口气,看看手上握着的东西,打算减少点负担。他颠了两下断了的巧克力刀,咚咚跑了两步,喊了声星海,刀光一闪,脱手而出,遁入了黑暗。   星海从窗户上轻跃而下,衣摆若飞花翻动,手轻轻一抬,握住了刀。   林琉又一闪身,站回了原地,举起手机对林绍伊晃了晃,还做了个鬼脸,说:“废话鬼,电话自己挂断了。”   “你先摸索摸索,我先解决眼前事。”林绍伊拍拍他的大脑袋说。   “好吧。”对什么都精通的林琉只好自己操纵林绍伊的手机了,只不过要拽上星海。   教室内,众多人还在关注着事态的变化,只不过其中一个主角换成了林绍伊。   林琉成了个蘑菇,正蹲在林绍伊的跟前聚精会神地琢磨着手机。   万幸的是,这个时候的林绍伊不是十五岁的林绍伊。   十五岁的他保准是能如林琉般抽出刀剑砍人的蠢蛋般的狂妄少年,意气用事到极端,虽然这个时候他也很狂,但是含蓄内敛的狂。   所以,林绍伊走了三步,停下,恰好越过正在捣鼓手机的林琉,靠近钱新的同时,也将林琉挡下了。   眼神轻扫浑身发抖的人,林绍伊啧了声,扭身拍拍摇头晃脑窜出来的憨林琉的大脑袋,又把林琉给按到了身后。   他再次与钱新面对面,像是打量般眯了眯眼,却有既刻薄又不屑的挑衅意味,俨然如深沉的年少君王率万千大军对阵无名的小贼,古怪的出奇又撼人心魄,连周围看的人都深感瑟缩与尴尬地扭过头。   当事人更是如此,钱新觉得天旋地转,只能盯着林绍伊的几根手指瞧着,移动都仿佛成了问题。   只有没头没脑的小林琉像只活力四射的□□左蹦右跳,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似的与星海玩了起来,琢磨手机都琢磨的不专心。   这位让人自惭形愧的林家三少爷没有邀请钱新就坐或是另找地方谈,只想快速解决这件不值他费神的破事,移开逼迫的视线,和和气气地道:“林琉是我的弟弟,你看,他是个小屁孩,找他不如找我。来说说,你有什么事?看看好不好解决。”   “不,不,已经没事了。”   “很好。”   两句话的功夫,林绍伊解决了争端,小林琉也像是攥住了影子的奥妙,脚一跺,影子便伸长数米,又一抬脚,影子缩小成了个球。   这番奇妙的变化无人问津,因为星海攥住了类似世界的奥妙,让每个人都关注不到他。   玩得差不多时,林琉的影子越发庞大,你推我拉地冲出了室内,跑到太阳底下与热气嬉戏去了。   影子都跑了,林琉与星海手牵着手也跑走了,况且在持久不懈的戳不熟悉的手机的过程中,电话打通了。   “亲弟弟吗?”安静了几秒钟后,有人踏出一步,怯生生地问林绍伊。   林绍伊没有理会。他彬彬有礼的态度有时限般的消失无影无踪了,目中无人的冷漠展露,妄图闯入他视线的人都没有得到他的惠顾。   林绍伊矜持地拍拍肩膀上林琉脏手糊出来的手印,转身前进,大力推开堵在门口有些呆傻的人,迈着不慌不忙的步子走开了,准备找捣蛋鬼林琉算算账。   王秀老师被喊来,站在门边看了两分钟了。她的嘴角挂着微妙的表情,代替林绍伊回答了,林琉确确实实是林绍伊的弟弟。林琉,不,琉星就是林家最宝贵的那个小宝贝。   “琉星,我的宝贝。”方舒柔和地喊。   “妈妈,我刚才舞刀了。”   “呀,真厉害!”   林琉喜滋滋地扭扭腰,直直扬起脖子看向挡住他的林绍伊,蹲着往后撤了撤。   眼尖的林琉看到林绍伊重新扎起了头发,知道他这是要方便揍人的架势,懂得一切的他立刻缩着脑袋,牢牢握紧星海的手,面上挂着甜滋滋的微笑,转而夸赞起林绍伊,说:“妈妈,废话大王也可厉害了,他什么都会说。”   足智多谋的林琉逃了一顿打。   这件事由于林绍伊的到来过去了,但第二天,钱新死了。   监控显示,放学后的钱新急急燥燥地玩着手机,没看路撞到了圆柱子。   他气极败坏地开始踹撞他的柱子,踹了七八脚后,不稳地往后倒了一步,结果撞上了人,又被这被撞的大汉推了一把。   钱新恼怒地扭头,见到了更怒气汹汹的大汉的面容,怂了,急忙往后倒退。大汉也是个不错的人,没有找他的麻烦,走了。   然而钱新更气愤了,吸了根烟后又开始踹柱子。   踹到第五脚时,他左摇右晃地转了大半个圈,被个塑料盒子绊了一跤,摔倒了,脑门对着柱子来了那么一下子。   没有摔昏迷,他又骂骂咧咧地起身,不想脑子有点懵,手撑着的还是绊他的塑料盒子,起到半截身子后,塑料盒一滑,又摔了一脚。   这下摔的不太好,他摔到了尖利的砖头上,摔出了一滩的血。   万幸他还能起身。   手扶着脑后钱新终于慢慢悠悠地站起来了吧,向前走了没有几步,被一条狗冲撞了。   他冲着飞速跑过的狗骂了一句,奔跑着还想追上狗踢狗一脚。   他的脑袋本就不清醒,又陷入急躁中,双脚不稳,别着身子还在向前,一脚踏空,飞到了晒衣服的低地。   但钱新用的力有点猛,飞到了晾衣绳上,脆弱的脖子挂在撑衣服的铁丝上滑了一米多远,差一步活活被勒死。   他倒在地上,双手捂住渗血的脖子,鼻青眼肿的脸对着灰沉沉的天空。   他倒在地上还有气,手指在抓着露骨的脖子,但没有一个人路过。   更是天有不测风云,下了雨,塑料袋从大老远被风吹来,吹到他身边,黏住他血肉模糊的脸不走了。   下雨突然又没了风,塑料袋怎么也掉不了了。   等有路过的人发现时,他已死翘翘了,裹住脸的塑料袋上除了雨还有一滩狗尿。   “怎么看怎么邪乎。”其中一个警察摸摸胳膊说。 第80章 跨过去的深海   =============================   志远高中的人都知道林琉是显赫林家的宝贝儿了,所有的人都朝他看来,林琉成了最光彩不凡的小星星,但林琉这阵子可不高兴,因为星海出了问题。   “琉星,我要去出差了,这是我逃不了的责任。”星海一脸的懊丧,帽檐都无精打采的像是被晒蔫了的白菜耷拉着。他的身边放着一把如同熨烫的黑伞和一个实木的手提箱,一看就知是远走的装备。   “你又不是大人,为什么要去出差?瞎胡说。”   “因为一些东西不认同我,我要去让那些东西认同,要不然我的肚子会难受的。”   林琉抽抽小鼻子,肩膀瑟缩了下,捏捏星海的脸蛋,说:“把坏东西都砸毁吧。”   “是历史,琉星。”星海蹙着眉头为难地说。   “我可以帮你把金字塔吃进肚子里,长城也没有问题。”林琉认真地想了想,一把按住星海的肩膀,舔了舔星海的嘴角,还摆弄了两下星海塌陷的帽子。   “那样肚子疼的就变成你了。”   “好吧。”林琉一弯腰滑溜地蹲在地上,往影子处吐了口气,捏捏星海漂亮的手指,猫儿摸人似得轻触了星海的深色领结,“那你怎么办?”   星海托着脸颊,也吹了一口气,浓密的睫毛抖颤,眼眸晶莹闪动,“我要将历史给挖出来,让归属于我的人来将历史研究透,历史也就会沾染到我的气息了,那样历史也就会归属我了。”   “真棒,我也想去研究历史。”   “你?”星海貌似被惊吓住了,身体往后滑稽一撤,勾着林琉的脖子,古里古怪地点着懒蛋的额头,“小星星,你还是睡觉来得稳妥些,我害怕你会将历史捅出个大窟窿。”   “要多久呢?”林琉像稀泥巴点儿似的瘫坐在地上,拱拱腰,啪得打开星海空空如也的手提箱的金锁,把大脑袋探进又探出。箱子的门没有夹住灵活的他的脖子,而后他望着星海眨巴眨巴眼。   星海贴近他,一触即逝地吻了吻他的嘴唇,十分不高兴地竖起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悠着说:“好多个一眨眼呢!”   听到这话,林琉大吃一惊,坐也坐不稳了,手一扒,开了大口的箱子呼呼啦啦作响,旋转着扔飞上了天。   他愣愣地卧倒在地,看都没有飞上天的空箱子,手指摸了摸耳朵上的蓝色亮钻,“我的天啊!这可真是太长了!”   星海深以为然地轻点头,一手不慌不忙地伸出,恰好接住从天而降的合起来的箱子。   啪嗒,箱子放在地上,星海坐在箱子上,手指摸了摸林琉干净的脖子,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对啊,对啊。我可真是太辛苦了。”说完,他托了托帽子,帽子恢复出熨帖般的整洁板正。   林琉也干巴巴地重复说:“对啊,对啊,你可真是太辛苦了。”   “我要走了。”这位要去流浪般的青年说。   “我真舍不得你。大星星。”   “我也是。”星海抱了抱林琉,最后难舍难分地吻了吻,还一起牵着手打了几个滚。   临了,星海趴在林琉的身上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来回摸林琉,拍拍林琉软和和的小肚皮,捏捏林琉光滑的手臂,停在了林琉跳动的胸口,惹得林琉的心怦然一动,抿着嘴唇甜甜一笑。   在星海心中,小星星憨笨又可爱。他也歪头一笑,没忍住又啄了两下脏乎乎林琉水润润的唇瓣。   起身后,两人要分别了。   林琉哀叹一声,呲着牙咬了咬星海的手指,往后退了一步后,什么信号都不曾有,星海就距离他几十米远了。   即将远去的人轻飘飘地站立在波澜不惊的海面上,左手提着不大不小的长方形枯叶色手提箱,腋下夹着长杆子的笔直黑伞,黑色帽檐下俊俏的脸染上了无法缓解的忧伤,蔓延到了观望他的林琉心上。   拜拜手,星海沉沉叹了口气,理理粘上林琉脏手印的领结,挺直了腰板转过了身,渡着斜阳而走。   一道水波荡了两下骤然卷起,遮蔽了伫立海面上的奇伟身影。   星海拍拍衣摆,悠闲地撑起了厚重沉闷的黑伞,想走,还是恋恋不舍地再回头望了眼。他的周身水光四溅,诉说着再见的话语,胸口别了朵娇柔淡雅的德阿莫玫瑰。   回头后,清澈宁静的海水裹住了他,星海消失了。   最后一滴水像鱼儿轻盈地跃落,炸裂出水晶般的碎光,海面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橘色的光彩一刹那泼洒又一刹那消散。   落日沉入了细细波纹下的底处。   一首陌生的小夜曲流泻而来,林琉望着星海远走的背影,心上被酸酸麻麻的疼痛所覆盖。   “这次换他远走了。”林琉捂着心口,视线观望着水敲打石头堆出来的绵绵白沫,知道他要去买一个冰淇淋了,就像以前一样,去买个冰淇淋了,而这一次有点不一样,他要买三个!   心痛难耐的林琉慌神着走了,想着这几天要多眨眨眼。   然后,心神不宁的他被绊倒了,翻了两圈后,他扒拉着湿软的白沙地,拿出翻宝箱的勤奋刻苦,好不容易才抽出了碍事的大箱子。   打开后,箱子里面放着一个彩虹样的杯子。杯子盛在金边白瓷的圆托盘上,正蹭蹭冒着热气。   托盘旁是一朵硕大无比的蒲公英,小林琉气嘟嘟地吹了一口气就没影没踪了。   “你真是个好家伙,星海。”林琉挤挤眼睛,笑着灌完了杯子里有点甜味的红茶,起身后摔碎了杯子与箱子,踩着物品化成的气泡状的碎沫,奔跑起来。   他的小脑袋顶着黑魆魆的蓝黑色的大幕,浑身闪烁着晶晶的亮点,亮堂堂的。   林琉独自一人穿过银色荒原的沙滩,一步,仿佛天旋地转,月亮到达他的脚面,星空涌上他的手心,他巨大无比;柔滑的黑头发倒竖着,成了幽静密集的长长水草,搅动着成盆样子的深沉暗淡的海洋。   一只大鲸鱼蹦了两下,乘上刚刚好的微风,跃上他纤长浓密的睫毛。   鲸鱼边吐连贯的水柱,边弹奏着“黑键”,逗弄得林琉眼睛也一眨不眨,唯恐它掉了下去。   离奇大的眼珠子转动瞧着小点点的鲸鱼,林琉高兴的哇哇直笑,差点不想走了。   又一步,拥塞的世界被他鲁莽地撞开了,他伸长手臂难耐地呼叫一声,像是打了个不舒服的小喷嚏,撑开了辉煌的一切。   身后奇异的景象缩成了一点又炸成不可窥见的无限世界,从中脱离的林琉迈到了人流如织的都市街道,糖葫芦串的香气钻入他的小鼻子里了。   有了星海的茶,林琉打算不吃三个冰淇淋了,要不然会肚子疼的,星海要是知道还会挠他痒痒的,那样他就不能按时起床了,还是只吃两个吧。   “琉星小少爷。”苏立原喊了他一声,对他的神秘一句话也没有询问,伸手将林琉脑袋顶着的海草拨拉掉了。   林琉一脚踩上海草,竖起了两根长长的手指,“我要吃冰淇淋了,要吃两个!” 第81章 星海恶魔   =========================   第二天,下雨了,林琉想着这都是他的眼泪,哗哗啦啦的眼泪打湿了不少人家的窗台。   他苦兮兮的眼泪把所有人都淹了,但打湿不了星海一丁点儿的发丝,是因为他不忍星海淋雨的心,也是星海距离他太远了。   “废话大王,我要我的小蓝伞!快点,快点!”心痛难耐的林琉撞开了林绍伊的门,像只小豹子呲牙咧嘴冲他喊。   “小懒散?”林绍伊一把把他拽进被窝中,按住他的小脑袋眯着眼。   昏黄的台灯打亮林琉的脸,泛着凄美、冷艳的光。精细打磨的宝石的光。   不知为何,林绍伊一阵恐慌,不可言说的苦痛盘踞他的心口,迫使他牢牢按住林琉的后脑勺,将林琉干燥的毛茸茸的小脑袋塞到心口。手托住他刚被光吻过的脸颊。一摸,如冰制作的陶瓷一般,泛着彻骨的凉意,夜一般窒息。   林绍伊把他全身抱住,手往下伸,牢牢攥住他的双手说:“你要化成什么?怎么冷成冰坨子了。”   “下雨了,我要小蓝伞。”林琉斜着眼不高兴地说。   “小懒散?小懒蛋吧,快说,你都是小懒蛋了还要什么小懒蛋?”林绍伊拍拍他的肚子问。   “小蓝伞!”坏心情的林琉狠狠踹了林绍伊的肚子。   “滚!”   林琉没有得到小蓝伞,只有一把黑伞能让他扛到肩上,还是把比他预料的小蓝色还要小的伞。   “牵着我的手。”林琉面无表情地说。他也不知道是对谁说。   细雨倾斜,潲湿了他的半截身子,凉风飒飒,鼓动他的衣摆。   他低头看,知道了树叶是不会飘荡在水中的,只会像一条条肥嘟嘟的肉虫子牢牢吸附在地上,这不是树叶的错,也不是他的错,是雨的错,雨太小了,载不动树叶。   天各一方,林琉陷入了哀思中,星海也很思念林琉,但他没有功夫找林琉,因为他实在是太忙了,在世界各个地方奔波着。   今日,一声焦雷降在巴顿斯平平无奇的一棵树上。焦枯的树叶散播着不详的气息,每个人闻到都要打喷嚏。   情况却远比到喷嚏要严重的多,因为巴顿斯来了个与众不同的人。   晴天下,打从东南方来了个恶魔,是个能将人坠入无底深渊的恶魔。   端看他的衣着绝对是个平平常常的绅士模样,手执一把长黑伞与尺寸恰当的木箱子,闲适又优雅,半点没有风尘仆仆的气息。硬质的高帽子很显端庄与正直。   身材高挑颀长,灵巧轻盈如在粼粼的波上漫步,一丝一点的起伏都显得是那般的自然与舒润。   倒是那非凡的面容,可称得上是种咄咄称奇的美,巍峨如高山,纤美如鲜花,绝不是躲在帽檐下就能让人放心的,反而更能让人觉察到他是个不好惹的家伙,足以达到驱散众人的功效。   连巴顿斯的马克鲁街上胆最肥的人也不敢近到他面前说上一句不尊重的恶语。   令人在意的是这位外罩单排扣柴斯特大衣的男人手中提拉的箱子。   对,就是那个尺寸恰当的小木箱,原本也是平平无奇的,哪个地方都能捯饬出来的小手提箱,别致的也只有一颗小小的金锁了。   可仔细观察,能发现这个手提箱它根本没有被提手上!   它是飘在空中的!   当然,观察到的人很少,不至于引起慌乱。   这位古怪的家伙走的也是人烟稀少的街道,大多人看他一眼也便匆匆跑开了,唯恐惹火上身。   这个怪异的恶魔每见一个人,都像挑拣着什么似的嘟囔了两句,摇摇头又咂咂嘴,还会不高兴地跺脚,气呼呼地揉额头。   当走到个臭不可闻的垃圾堆附近,恶魔细致俊雅的眼睛一亮,闪烁着如熊熊火焰的精光。不是臭气熏的,而是他看到了个正躺在墙壁旁的年轻人。   说起这个能与垃圾混为一谈的年轻人,巴顿斯的人经常见到他。   年轻人是个游手好闲的酒鬼,更是个一无是处的懒鬼。   也不知是何特征被这俗世现身的怪物看了去,恶魔走到了年轻人的面前,喊了声:“约翰!”   按理来说,醉鬼是不会搭理的,可这次不一样,年轻人即刻睁开了双眼,仿佛刚从恐怖的梦魇中脱身。   站着的恶魔猫儿似的笑了笑,怎么看怎么怪。   紧接着,怪人俯了俯身,扭开了尺寸刚好的手提箱怼在年轻人的脑袋上,呼呼啦啦,一股邪风吹过,像是打开的魔盒箍了年轻人几巴掌。   变魔术般,年轻人被酒灌得发红的双目一睁,敬礼似的精神抖擞,猛地站了起来!   “你将为我效力。”恶魔两边的嘴角上翘,拿黑伞狠狠地捣了捣地,黑皮鞋锃亮,手提箱继续飘在空中。   “您为何会选择我?”年轻人忐忑不安地问。   这不是年轻人此生最后一句话,但却是他此生最后一句与“学术”无关的话。   古怪的恶魔,也就是星海,露出齐整漂亮的白牙嘻嘻怪笑两声,狂甩了眼前之人一巴掌,打得臭烘烘的年轻人头脑发昏,再次倒地不起。   星海挥挥戴着白手套的左手,衣摆如柳叶片优雅地荡了荡,又来了一阵邪风。   噼里啪啦,雨下了起来,浇满年轻人全身。一根如泥鳅般的黑东西钻入了年轻人的身体。   欢乐的星海跳踢踏舞似的往后蹦了两步,撑起如黑鸦羽编织而成的黑伞,说:“因为你的命长。”   确实如此,年轻人一生身体健康,能活到九十八岁呢!   等年轻人醒来,他变得更加渴望酒了,但不是渴望喝酒。   第二个人是个小孩子,只有十岁,旁边立着一张破破烂烂的黑板。   黑板上用断裂的粉笔写着密密麻麻的数字,要以憨憨的林琉来看,是一丁点都看不明白了,席远要是来,倒是能指正指正,星海则是看都不会看。   孩子也问了年轻人差不多的话,却更加巧妙,“大人,我能为您做什么?”   星海托了托夹鼻细黑框眼镜,缀着的银链子闪出精细的光点,没有回答。   他正大模大样地来回摆弄黑白条纹套装,从领口弄到裤腿,像是在捉搔他痒痒的小害虫。   等惴惴不安的小孩都要逃之夭夭了,他才立马站直,怪露出逗弄的浅笑,摸摸孩子的头,悄声说:“你聪明,还长寿,最重要的是,你有一对儿丧心病狂的父母。这般看来,你能替我做的事情多着呢。小屁孩。”   虽然星海的话没有回答小孩的问题,但却获得了伤痕累累的小孩子的赞同,至于最后有点儿调侃的称呼则被小孩自然而然忽视了。   星海要这些人做的只有一件事——探求过去。什么都好,有一丁点与历史有关的都行,金字塔、颐和园、玛雅文明、地理方志、神话传说……一点儿挨边的东西就行,连酒与数学都行呢。   说实话,聪明智慧极了的星海也不知道这挨边是多挨边,他只管孜孜不倦地找人就行了,找动物那是万万不可以的,它们有点不开窍,而且动物世界都被他一口占据了。   “走了。”星海话音刚落,低筒圆黑礼帽落了地。无数只秃鹫奏响高歌,再来一群白天鹅将他接走了了。   “怪!”小孩茫然无措地乱看,也说出了此生最后一个与“学术”无关的感叹词。头脑被数字砸得昏昏呼呼的小孩低下头,在帽子里发现了一张飞机票与一包的金钱。   小孩即刻戴上与他浑身不相称的帽子,揣着机票与金钱跑开了,跑了几步,又返回,将陪伴他三年的黑板一起抱走了。   他没有影子后,一声巨响过去,两条生命逝去了。   ……   时间匆匆而过,星海完成了一件又一件灼手的大事,饱受相思之苦的林琉也拜访过星海。   林凌祈与苏立原站在直升机旁正面色冷峻地吸烟,对不远处那对奇怪的星星伴侣不看一眼。   “嘻,星海,你变得臭臭的了。”林琉背着手傻笑。   星海拍拍衣服,点了点头,说:“刚跟个人睡了一觉,沾了点她身上的味道。”   林琉捏着鼻子摇摇头,怒气冲冲地说:“你可不能再跟别人睡觉了,都睡成臭鼬了。”   “嗯。”星海点了点头,说:“我也是迫不得已,半夜,走到了个墓地,我突感困倦袭来,便就近挖了个坟,抱着个骷髅想着是你床上的玩偶,凑凑合合睡了一晚。”   “不能再找骷髅睡觉了,你看,你的口袋上都沾着一层不好看的人皮了。”   “这不是人皮,这是骨髓。”   林琉瞪大眼睛,“真的吗?”   “我也不知道。”星海摇了摇头,把帽子都摇掉了,想着鬼知道是什么东西。   星海转了圈,衣物即刻恢复成了洁白如洗的干净模样。   两个人手牵着手坐在了树上,瞧着远处的高山与矮云,时不时说着奇奇怪怪的话。   “长官,那不是人皮也不是骨髓,是脑浆吧?我看着还很新鲜。”苏立原提心吊胆地问。   “眼拙,瞧不出来。”林凌祈威胁地看了苏立原一眼。   苏立原立即闭嘴。 第82章 假冒伪劣先生   =============================   第三十个人是个老人家。   “我快死了,怎么样也找不到我头上。”眼里飘着小飞虫的老人颤颤巍巍地说。   闻言,最最喜欢林琉的星海捻了两下左半边上翘的假小胡子。   他身着宽松的三枚黑色宝石扣的塔士多深色礼服,脖子上耷拉着轻飘飘的白色围巾,拨弄着大拇指关节上的戒指,严肃着说:“你儿孙满堂,是一棵庞大的树。”   老人咳了一声,认命般闭上了眼。   咚!   星海抡起黑雨伞,给了老人一咣当。   于是,年迈的人死了,之后,十几个年轻的人“疯了”——全投身到钻研的殿堂内。   可星海的处境不太好,不少人为难地瞧着他。   他手执作为杀人利器的细长黑雨伞,正站在纳凉的广场上。一身宽大的黑暗斗篷格外显眼,斜着的相接扣是一枚金色骷髅头的图样。   被敲破的头颅还咕咕嘟嘟冒着血与脑浆,他的一双圆头系带黑长靴上污迹斑斑。   在场的众人都能看到这位神采不凡的怪异青年利索干脆到理所当然的杀人动作,也能注意到他奇异俊美的面容上挂着的离奇微笑,像是老气横秋的孩童,又像天真单纯的老人,最恰当的形容应该是——精神病院跑出来的恶魔疯子。   四处逃窜的是为数不多的年轻人。   “您、您能救我吗?”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妇人颤颤伸出了长满斑的手。   “哦,”星海搞怪滑稽地张了圆了嘴巴后,一掀起宽大的斗篷,优雅地俯下身,将颤抖的手捧住,轻轻吻了吻这位老妇人的手,仿佛是一位尊贵至极的王子来接中了恶毒魔咒而苍老的公主。他轻柔温和地说:“当然,我可是最最乐于助人的大星星。”   一吻过后,星海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轻轻抽出手,站起身时,老妇人嘴唇发白,已经死了。   “还有人要吗?”星海挂着深沉的可怕微笑,却天真地歪歪头,上翘的嘴角一直没有放下来过。   周围一片寂然。   “好吧,我走了。你们都不理我,小星星都要心疼没有人理的我了,我知道要远走高飞了。”星海摇摇头,慢悠悠地撑开仿佛带着深渊之气的黑伞,握着玻璃般纯澈的伞柄飞走了。   等他的身影从天空上消失后,迟钝的人们才回头看到死去的两个老人只余下一把发黑的骨头。   天空上只有星海一个人飞着,所以五音不全的他能尽情畅快地唱着一首首本该是优美动听的歌曲。   飘啊飘,他从高山飘到的平原,伞尖朝下,他厉声高喊了一句“进发!”。   得到指令,伞便带着他由平原朝向荒漠出发了。   金色的寸草不生的沙漠正中间,他在有几株枯草的平坦地界降落。   他降落的地方是个边境驻守站。   一撩衣摆,星海轻轻越过白黄相间的细细长长的道闸,结果没有看清脚下,被一颗小石子绊了一脚,惹得纤弱的道闸不安地颤了颤。   星海掰掰手,眯眼凑近看了缀着红飘带的道闸尾,扭头高傲地哼了哼。他踢走碍事至极的小石子,背着两只戴着红手套的手继续前进。   “快开门,快开门。”星海坐在泥地里兴高采烈地撒泼,拍着黏糊糊的双手大声呼喊着。   一旁的雨伞化成了一座能将人装进去的金钟。   “嘿!叫什么。来人,你坐在地上做什么?”边境驻守站来了个手举手电筒与机枪的一圈黑胡子的男人。   星海挥挥掉泥巴的手掌,高兴地说:“我真是太幸运了。”   “有人来了!”黑胡子男人后面的队友呼喊。   “不,已经消失了。”黑胡子男人轻飘飘的话音刚落下,手中的机关枪便扫射了一圈。   噼噼啪啪!   赶来的队友给了黑胡子一拳,开启手电筒照在泥地里,说道:“该死的,人真的被你打死了。”   络腮黑胡子冷冷一笑。   “啊,我死了,我死了……”本该是不透音的空气内突然爆发出了本该死的人的声音,还异常的活泼调皮,顽劣可恨。   防守关卡的军人全都围了过来,黑胡子男人拍拍手中的机关枪,不知为何浑身泛起一股的凉气。   “嘿,伙计,你死了吗?”   “死了,死了。”星海脖子一歪,做了个伸长长红舌头的诡异鬼脸,翻了个上看的白眼后闭上了眼。   “还活着。”其中一个队友对黑胡子,并戳戳他示意他上前去查看。   谁知黑胡子掏出机关枪又扫射了一通。   噼噼啪啪!   “这下死了吧?”一阵硝烟过后,黑胡子闷着鼻子说。   “死了,死了,死的透透的了。”本该死的人又一歪脖子说。   一下子僵持下来了,黑胡子愣愣地又开了一枪。   这枪落下,星海猛地起身,身上的泥巴飞溅,大口袋也破了个口。从口袋中哐当哐当地掉落刚“杀死”他的子弹,最新的一枚则被他握在手中。   “我要把你带走了,谁让你是最不服管教的人呢,我要惩罚你去管人!”   星海说完,敲敲身旁的大钟,立即,钟飞速旋转,转到黑胡子的头上。   咔嚓一声,钟朝下猛地一砸,尖锐的边缘将黑胡子的脖子砍掉了。渗血的脑袋落入钟里,而断了头的身体还高高站着。   星海一招手,断了的脖颈上即刻探出了一只黑黑的触手,一下便化成了黑胡子头的样子。   星海托托帽子,高高甩着手臂迈开大步在泥地里蹦走,快快乐乐地哼着“啦啦啦”的跑调了的歌曲。   溅起的泥巴点子都甩在他的后背。   活泼跳跃着的金色大钟跟在他两步后,死不瞑目的脑袋在钟里晃动着伴奏,一路欢声笑语。   一番周折后,星海入了栋高楼大厦。   他拍拍脏乎乎的衣服,甩甩凌乱的头发,一眨眼的功夫,便由原来从泥地里出生的蓬头垢面的乞丐变成风度翩翩的上流人士,嘴角还挂着得体的冷淡微笑。   “烦请通知一声你们的最高董事,说大名鼎鼎的假冒伪劣先生要见他一面。”   “最高董事?是李先生吗。”   星海点了点头,透明眼镜下,一丝冰刻的精光而逝。   “有预约吗?”   “我假冒伪劣先生从不预约。”星海高贵如帝王般低声说。   “嗯…那您先登记一下,我通报一声。”   星海曲起手指不紧不慢地敲了敲桌子,笑眯眯的美丽双目望着羞答答的前台小姐,推了推缀着冰冷链条的眼镜说:“不需要,我假冒伪劣先生从不登记。”   “那您稍等一下,我去通报一声。”   谁知星海摇摇头,继而说:“不需要,我假冒伪劣先生从不通报。”   “您这是?”   “只管将这家的李总叫来便行了,我假冒伪劣先生从来都是等着别人来找我的。”   “好的,您稍等。”   “稍等什么?”星海抬起镶嵌着黑骷髅的手表,擦擦上面的鲜血看了眼时间,唉声感叹,“看看,我都与你说了三分钟的话了,这可不行。”   他朝空中一伸出,前台小姐还以为他在捋袖子呢,谁知他竟凭空拽出来了个胖子!   “李总!”前台小姐捂着嘴大呼,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胖子老李总有些混混不清,一方面是他正在饮着一瓶上好的红酒,酒精侵蚀他的意识;另一方面,他也闹不清楚明明是在饮酒呢,怎么会跑来这里。   “你家的酒勾兑的不太好。”星海轻飘飘地说。   “这话冤枉,您是听到勾兑就认为是不好了吧,”胖子老总一副见过大世面的表情对星海老成地摇摇头,“勾兑是讲究技艺的,我们家的酒都是……”   老总的话没有说完,因为被星海一抬手打断了,星海说:“别在我面前解释勾兑,论起勾兑,我才是大师。我曾将一瓶金酒与一瓶潘趣酒勾兑成一瓶白酒,还曾将一头喝醉猪的血与一滴喝醉狗的血勾兑成一瓶红酒,现在正摆放在你的桌子上。哦,你还喝了两口,滋味不错吧。”   胖子倒是没有吐出来,而是拿起一旁的电话拨了个号,大叫着:“有个精神病!二楼!”   “不不,我不是精神病,我是假冒伪劣先生。”星海拽走电话机,嘴角勾动着。   胖子吓得往后倒退了几步,问道:“什么先生?”   星海抬起眼睑凑近,说:“假冒伪劣。”   胖子李总大笑,说:“呵,那我猜你一定有个兄弟叫做以假乱真喽?”   “无稽之谈!”   “那为何叫这名?”   “这可是我为了对应你家的标识,专门研究出来的好名字。”星海翻了个白眼。   “真是糊弄,我可清清白白,怎么会有你这般专门无事找事的人来呢?好先生,您可别说这般的胡话。”   “你可真是会胡扯,我从不说胡话。”   “那快将您的真名如实相告。”   “我说了你又不信。”   “您再一遍?”胖子醉醺醺地说。   “假冒伪劣!”星海抡起一瓶不知从何而来的酒,先是给胖子看了看,得到胖子的肯定后,他砸碎了这瓶胖子公司制作出来的酒。   谁知写着“假冒伪劣”的红字的纸片冒着烟从一滩酒水中钻出来,就像鱼儿吐出来的泡泡一样。   “你看,与我名字一模一样。”   “哈哈,这可真好笑,我看的明明是货真价实!”胖子快速将纸片抽走攥住,放在嘴里撕咬着。   星海气得双目圆睁,瞳孔放火,拿起电话机子便砸向面色如土的胖子。   哐当十几下,砸得胖子倒地不起,星海才放下沾满血迹的电话。   他慢条斯理地取下手套,冷漠地双目眨了眨,露出奇怪的微笑,摘下的手套丢在了胖子突起的肚皮上。   一个闷沉沉的响指过后,星海踏出一声清脆的脚步声,转而消失了。   在同时,这家假冒伪劣酒厂所有的酒都洒了出来,而醒来的胖子老板却丝毫不见失落愤懑,因为他发现了一张新的酒的勾兑方式,仿佛是迷惑人的酒,可称得上是大师的杰作。   哦,这位李总还长了一圈黑胡子了。   一年半后,胖子李总将会被逮捕,会有另一家代替他的酒厂如日出之光升起,那家的老板也长着一圈黑胡子。 第83章 随时待命   =========================   大太阳毒辣,林琉坐在鼓胀的麦埂子,耳朵上别着一支毛绒绒的蜡烛草。   他的身旁坐着一位不认识的敦厚男人,面前皲裂的土地就像男人显露出的皮肤一样——枯干又黝黑。   “给。”男人搓捻两下粗糙的黑手指,递给了林琉一串儿瘦瘪瘪、布满泥土的葡萄。   林琉擦擦汗,揪下了三颗,余下的还了回去。   一点点剥开葡萄的皮,珠圆玉润的青绿果实填进林琉的嘴巴里,缓和了干燥。   吃完三颗葡萄后,林琉抬了抬挡眼的卡其色贝雷帽,扛起长撅头,嘿啾嘿啾走到火热的太阳底下。   撅头点地,哐哐几声,他叉起腰说:“这里不曾埋骨。”   逆光而转,弯腰而下,爆火的太阳在他腰上滑落,像是落了山。   轰隆一声,一场细雨被锄了出来。   “谢了,小伙子。”那人说。   “不必。”林琉吐出三颗光滑的葡萄籽回复。   嗖嗖嗖,林琉随便找了一条地缝钻了进去。   星海提着罩着方形镂空框的灯,一手抓着缀着流苏的长烟杆,到了个干枯的草原上。他要找的人就在前方的茅草屋内。   突然,他感觉有些不对,立刻停下,扭身的同时往后倒退。   一束锋利的剑光刺向了空中,将暮霭召了出来。   唰!   “可恶的琉星!坏蛋林琉!”星海狂暴地摔碎灯,气的破口大骂,连花格子贝雷帽都扔在了脚边。   “我来找你了!已经十七天了。”林琉双腿并站,利利索索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眼睛一瞪,又匆匆窜上前去,给了星海笨拙的一剑。   哐!   这一击星海没有后退,而是一把捏住剑。   星海一歪头,剑从头到尾碎成了粉末。   使出这厉害的碎剑之术后,星海得意地仰起头说:“琉星,你找我做什么?”   林琉拍拍手,迎着星海张开的拥抱蹦了上去,搂住星海的脖子送上了一吻。   腻腻歪歪一阵,林琉拉着星海坐在了太阳底下,开始了嘟嘟嘟地絮叨之路:“我取下了小豆豆(星海给他的耳钉),然后揪出了只大章鱼。”   说到这,林琉冷冷觑了星海一眼,耸耸小鼻子,恶毒又天真地一笑,“看到大章鱼,我想到了你。恶心。”   一听这话,星海即刻站起,愤恨地推了林琉一把。   长烟杆变成了黑雨伞,疯狂地捣了捣地,星海怪兮兮而冷静说:“它有没有将你吃了呢,我可怜的人?”   林琉眉目带着奇怪的笑容,踩了踩还在地上的软趴趴贝雷帽,也不高兴地推了星海一把,高傲地仰起头,说:“我用它还有用呢,当然不能让它吃了我。实话实话,我可没有灌满一肚子的酒。”   这话一出,星海哈哈一笑,挠挠了头,得意洋洋地竖起了一根长长的瘦手指,轻言细语地说:“我可是灌了一大桶的酒精呢。”   “哇!”林琉像个火红炮仗般欣喜一蹦,轻盈地在虫子的伴奏下转了个圈,俯身做了个礼,热烈地握住了星海的手指。   他瞧着比星海还要激动,眼睛亮晶晶地说:“大星星,你可真厉害。一定得劲极了,比得上我拔出一颗椰子树了!”   被夸的星海也欣喜开怀地笑,牵住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晃了两下,又一把将累赘的黑伞扔到犄角旮旯里,而将林琉轻轻抱在怀中说:“前两天的事情,那时我可想你了,去找你的时候你居然呼呼大睡了,一点都没有相思之情!我都要气死了,还派了只蚊子咬了你一口,一看咬出了个刀疤样,我又不舍得了,于是我把蚊子捏死了,自己咬了你一口。看看,思念的人总是我。”   “你可别给我说这个,我会找你算账的。那么多天了,我都以为你变成油滴子,我踩着一不小心滑远了呢。”   林琉边说,不安分的左手沿着星海结实匀称的腰部勾弄般上滑,如一条剧毒的蛇攀附到星海的肩膀,缠缠绵绵到星海的手臂再缓缓放下,捏捏星海的手指再紧紧握住。   林琉抬眼,眼眸霎时非同寻常的具有魔力,说:“你可要看看了,看到我了吧,是我来找的你。我原本是苦苦等待风的椰子树,直到我快枯萎了,才化作轻柔的蒲公英,追随起了风的脚步。蒲公英绝不是等待的花语,是待命的代名词才对,一有风的波动,立即出击。”   星海取下银色细边框眼镜,将其戴在林琉的脸上,富有魔力与魅力的手指颤抖着上抬。   林琉静止不动,眼神中满是对他的爱。   星海的手指在林琉眼前停下了,只听星海叹了一口气,衣扣如繁星陨落。   林琉的视线向下移动,观望着地上化成玫瑰的扣子。同时,星海的食指也点在了林琉的小鼻尖上,按门铃般按了下。   哗啦一声,精细的眼镜裂成了无数段碎片。   无穷无尽的星辉在即刻抬眼的林琉眼前幻灭,迎来磅礴震荡如海啸般的冲击力,出其不意的黑云挺着大肚子往他身边撞,林琉吓得嘴巴皱了起来,眼眸隔着一层薄雾与稍纵即逝的光辉对望,忍不住抓紧了星海的衣摆,一动也不敢动。   半晌,星海收回了手指,勾动嘴角滑稽一笑,弯下腰勾了勾他心爱小星星的鼻头,逗弄着说:“小星星,你个胡说鬼,我天天都去找你,见你不是在哈哈大笑,就是呼呼大觉!吃得可好了,睡得也可美了!只有我在劳劳苦苦,半点都不得休息。”   林琉立刻回到刚才的话语中,气鼓鼓地出了一口气,脸颊红红的,仿佛要炸了,揪揪星海的头发说:“你个胡说鬼,我可没有见你天天找我,我想见你哈哈大笑、嘻嘻怪叫、呼呼大觉都见不得呢!”   “你是怎么来的?”星海呆头呆脑地傻笑了一下,默默凝视了傻林琉片刻,顿时恢复了精明之色。指头半托着林琉小小的软白耳垂,采蜜般转了几个圈儿,倏忽摸上了安稳在上的蓝宝石耳钉。   “我正要说呢,都被你打断了。”林琉拨浪鼓般幅度之大地摇摇头,立马抱住星海的胳膊大甩着,甩出了无数个彩虹泡泡和黑白蝴蝶。   他赶忙吸溜一声,吞吃了最大的一颗泡泡,开启宛若涂油般鲜亮的红色唇瓣,继续道:“我将小豆豆塞进了大章鱼的嘴巴中,然后举起了最重的铁锤哐地砸了上去,以为会发出条条大道,结果是血肉模糊。”   星海不满地哼了哼,眯着锐利的眼睛挣脱林琉全力的束缚。   清脆的响指过后,他往林琉蓬松松的头上安了个小斗兽场,点点林琉的额头,背起一只手道:“我还没有去罗马呢,条条大道也没有用。”   林琉百折不挠地再次摸着他的手臂,抖了两下,快速抽手,万分紧急地将小斗兽场拿下来塞到了嘴巴,甜丝丝地说:“味道不错,我很喜欢。”   “嗯嗯。”星海牵起他的手,斜着身体往后倒,带着身体半倒的笨林琉捉弄着转了几个苍蝇乱飞的圈,让本就东倒西歪的林琉更歪了。   星海嘻嘻笑,把七拐八拐的林琉捉在怀中。   一颗青绿色的大果子爆裂在头顶,撒下亮闪闪的金粉,但都没有沾染相拥两人身上。   香气浓郁,有点熏人,两人齐齐打了个小喷嚏。   就在这时,华尔兹乐曲从天而降,星海约上林琉,深情地吻了吻他的手掌,而后搂住张开双臂的乐嗨嗨林琉跳了几步。   流畅的音乐戛然而止,星海也吻了吻他的嘴角,让他可以继续说了。   “然后我去找了很多很多东西砸了个稀巴烂,等砸一颗核桃时,我不小心砸到了小手指,实在是太疼了,这下我可不敢砸下去了,万一到最后要把自己砸了可怎么办?我可不愿意把自己砸了。”   林琉摇摇头,抓起星海的手指快速咬了一口,龇着尖利的小白牙憨呵呵直乐。   星海没有找他算账,仍然抱着他在柔滑的月光下晃了晃去。   “然后呢,我可是个聪明的人。我打了个喷嚏,冷风造的孽,但它也送来了一根头发,我便将头发绑缚在了小豆豆上,一点火,刺啦一声,头发没了,可我还在原地,我知道这是行不通的。”   星海两只眼睛朝上一翻,双手抱住林琉的头,手指灵活地在林琉柔顺的发丝间游动,细细抚摸着。下巴撑在林琉的脑袋顶上,他歪着头细声说:“果真是聪明,你不能再心存侥幸了,揪头发可不疼的。”   林琉美滋滋地点点头,缩在星海的怀中瓮声瓮气地说:“可不是嘛,于是我揪了一根头发,确实不疼。这下果真是我的头发了,因为一点火我就到了这里,小豆豆也归了位。”   “剑哪来的?”星海哼了哼。   “我砍头发用的!”林琉伸出双手,牢牢抱住星海喊。   “哼,闹到最后你还是个怕疼鬼!”星海一手抱起憨憨的林琉,一手撑着打开的大黑伞上了高空。   一道响亮的惊雷破开了本就稀疏的白云,接连不断的庞大碎点如一颗颗炸弹掉下来。停。   万千陨落的哀鸣碎点中,促人惊恐的黑伞越发庞大。   星海握紧弯曲的、纤细的伞柄,高举仿佛能破开黑暗苍穹的利剑,身姿超然万物,屹立在无限昏暗的天心。   全身漆黑也挡不住他溢出来的惊怖威势,抱紧抿着嘴的小林琉。   雷鸣般的光芒在眼神中猝然一闪,亮闪闪的光泽附在了黑伞上,厚重的伞布呼呼大响,他高喊:“我要让你感受一番揪头发的滋味!”   “我可不要。”林琉乖乖地笑了笑,吹了口气把伞吹出了个洞,比他抠桌布还有容易。   他一扭头,圆圆的眸子湿漉漉的,晶莹的欢乐小精灵烁动跳跃,可爱的像是颗沾满棉花糖的红李子。   星海只能投降,手松了松,也呼呼吹了口气,飞出来的一只小蓝尾巴鸟被他为缓解暴躁而祸水东引捏死了。   林琉垂眼,踢了死鸟一脚,接过星海递过的高尔夫杆,击了个球,将鸟投入了蛇的嘴巴里。   一切安静后,林琉叉起手扭扭腰,往上直直一跳,跳到了伞面的高度,还蹬掉了一只鞋。   林琉眯着眼拍飞一只不长眼的麻雀后,缩起不安分的手臂在空中打了个滚。   他先是滚到黑伞上扮了个丑兮兮的鬼脸,又乐滋滋地吃了口飘在空中的奶油小点心。   双臂用力挥舞着,林琉扫荡开拥堵的蒲公英碎絮,还将月亮的脸用白云挡下了。一番忙碌后,他探出古灵精怪的小脑袋,瞄了眼看他的星海,立即双颊泛红,害羞地又来了个慢腾腾的滚。   滚啊滚,他软绵绵地滚进了佁然不动的星海的怀中,散发着奶油甜蜜气息的嘴唇贴着星海的下巴就是一吻。   “把我送回去,我等着你,日出与日落,我都待命,待着我的命回来。”   “我真舍不得你,小星星。”   “我也是,大星星。”   两人吻了起来一会便都变得精赤条条了。   晨曦处萌,睡倒的林琉被不高兴的星海揪着细瘦的脖子扔了下去,羽毛般平缓而舒适地落在床铺上。   他的红红润润的脸蛋旁放着一簇冒着露水气息的桔梗花,正随着他的呼吸颤抖着,然后林琉翻了个身,张大了能口吞山河的嘴巴,一口就将花给吃了。 第84章 团团圆圆   =========================   星海作为志在四方的好男儿去辛苦的干活让贪图享乐的林琉着实非常的伤心。   唐潭就是这个时候趁机而入的,他一直来找苦苦望着天空期盼能掉下来一只大星星的林琉玩。   渐渐,两人在玩耍中熟悉起来,主要是唐潭熟悉林琉。   唐潭的前八年是个泡在蜜罐中的幸福儿,后八年是颠沛流离的半个孤儿,笼统介绍便能这么说。   他的母亲在他八岁时死了,这场噩耗对美满幸福的家庭是个巨大的噩耗。   失去母性温和的家庭在两个男性的艰辛坚守下苦苦支撑了六年,到唐潭十四岁时,拥有资金的他脱离了那个家庭。   他的老爸也默认放逐了他,并在几个月后娶了个女人。   “他和我组过乐队,就在他十四岁时。音乐天赋很高,呃,感觉什么天赋都挺高的。”林绍伊向提了一嘴的唐潭的林琉介绍。   “哇哇,废话大王。”林琉吃着棒棒糖,腻歪在林绍伊身上,趴在他的肩膀上来回晃着身体。“你的生活具有魔法师的传奇性,果然是只蓝色大狮子。”   林绍伊对林琉这话嗤之以鼻,已经见过可怜兮兮的林琉被星海拐走后,林琉这位三哥已经意识到这个地球上除了星海,最神奇、最有魔法师的传奇性的就是林琉了。   “废话鬼,你的乐队为何解散了呢?”林琉瞪着大眼睛,笑眯眯地问。看他的表情,活像个长了牛眼睛的小海豹。   “嗤,因为一个女人。”   “你的女朋友吗?”   “是的。”   林琉环住林绍伊的肩膀,挤出了个奇异的笑容,“你不怕我说出去吗?”   “哼,”林绍伊一把将林琉呼开,喊:“林家只有你不知道了!狗林琉。”   林琉就着到脸的地板,拱供身子沉醉在瞌睡的桎梏中。   翌日,唐潭穿着一身休闲装来到林琉的所在地,一见树底下打盹的林琉就赶忙给他打招呼。   “我来给你变魔术。”唐潭坐在他身旁说。   林琉转了转眼珠子,脸上布满格外神圣的光辉,说:“我看你袖子里有一支红玫瑰花,是你的道具吗?”   唐潭定定看着他,看他的一对淡若浮云的眸子承装着数不清的梦幻,看他纤长的眉毛充满着不可置信的秀丽,看他柔美的鼻子悬着不可建造的美感。唐潭仿佛再次被月亮的幻影吞入其中。   “你也被废话鬼吞了?”林琉歪歪头,举起一片被虫啃一半的树叶撕着玩。   “废话鬼?”   “林绍伊啊。”   唐潭抽出打算变出来的玫瑰花放在身侧,轻松地说:“对,我也被他吞了,被他的日辉般的激情吞噬了,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   “你真可怜,像个蹭吃蹭喝、夹杂缝隙里生长的孩子。”   “没有蹭吃蹭喝,卑微的窥探倒是有,想像林绍伊一样自由奔放地拥有生活。第一次看到他的我感觉自己真是可怜。”   林琉垂眼,问:“你的自由之步开始了吗?”   “没有,我踏不出捆了我很久的家,仿佛我正在等待着一种解脱,不一定是好的解脱。我不渴望我那个孤独的老爹找我回去,他是个可怜的人。我正苦苦等待着以他为中心的大爆发的冲击。”说着,唐潭饱含深意地看向林琉。   “需要我吗?”   “我喜欢男性。”   “我也是!”林琉一颗心即刻装满了星海。   下一秒,唐潭举着玫瑰花对林琉说:“与我在一起吧,来给我老爸一次爆发。”   谁知道满脑子都是星海的林琉连一丝丝的犹豫都没有便答应了,“好哇,好哇。”   唐潭不知道,此时他听得的是“好哇好哇”,过不久他再回想就是“好玩,好玩。”   在林琉答应唐潭的表白后,星海一直都没有出来,但格外不懂事的林琉还怨恨着星海,一点都不想想是他自己的问题。   唐潭与林琉在一起的时间有限,主要是林琉的时间有限,不会与唐潭在一起很久。   其中可说的也就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唐潭刚表白完便带林琉翘课去了酒吧。   酒吧对林琉来说是个新奇的地方,灯红酒绿,熟人铺成了一条热乎乎的道路,几乎每走三步,就有一个人给唐潭打招呼。   林琉乖乖地跟在唐潭身后,戴着他黑乎乎的小口罩与黑乎乎的小帽子,像个会移动的大型人偶,只不过这一路上唐潭打了十几次招呼,他也打碎了十几个酒杯。   唐潭不知道林琉是如何做到的,林琉也不知道,想着是大星星嘴馋了,看不得他来酒吧喝好酒吧。   “你喝什么?”唐潭问道。   “我要航海者!”林琉举高手臂喊,恨不得来上一顶海盗帽。   唐潭叫了一杯情意绵绵的“快快吻我”,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确实是情意绵绵,但林琉的眼睛却悲伤惆怅到让没心没肺的小林琉变了一个人。   在这一刻,唐潭仿佛看到了一位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饱经磨难的人,可他是林家的最懒蛋,怎么说都不能说过去。   唐潭快速扭过头去,想着刚才所见是他的幻觉。   林琉的鸡尾酒没有好好喝完,因为左边站着了席远,右边站着了林绍伊。   席远是无意中撞见小林琉的,而林绍伊是席远叫来的。   虽然席远与林绍伊格外不对头,但对待小林琉的事情上偶尔也会格外的配合默契。   林绍伊给了他的前乐队队友唐潭一拳头,揪着林琉的小耳朵带着嗷嗷要喝酒的他拉到了一旁唠嗑并给林琉推荐了好几杯酸奶。   席远则与唐潭进行了一场关于小屁孩林琉的对话。   “唐潭,我们曾经见过面。”   唐潭笑笑,说:“确实,我的男朋友那个时候也在。”   “你的男朋友?”席远听这名称嘲讽地讥笑,视线盯着桌上的“快快吻我”鸡尾酒,“可真是深情款款。”   “无法不深情款款。”   席远抬抬手,一改正经严肃的面容对唐潭说:“林琉连林家都无法留住而成为了琉星,那位赋予他星的人,不,怪物,望你见到后一定远离。”   唐潭皱皱眉头,再叹了口气,“我见过,林琉唤他星海,他早已发现我……也无视我。”   “还有,我不对林琉诉说情谊是知道他的天性古怪,做一辈子朋友比做一天的情人让我开心。”   唐潭反驳道:“我与你相反,所以我能称呼林琉为我的恋人。”   “祝你好运。”   第一件事就以席远这句话结束了,林琉被林绍伊强势拉在了身旁了,无论是席远还是唐潭都不敢狮口夺林琉。   第二件事是林绍伊的毕业典礼终于在乡野珍珠举办了,身为其中之一主人的林琉还邀请了唐潭参加。   算算时间,林绍伊确实是快毕业了,还有几个月,但他两周后去旅行,便自己来了个毕业典礼邀请同学来他家中度过。   但林琉抛弃了唐潭转而寻找到了个与他有过几句对话的女人。   “哇,小仙女。”林琉一眼就认出了连圆,兴致勃勃地抱着一只肥猫抱枕坐在她的身边。   连圆人如其声,确实是个温柔似水的女人。   林琉这个小机灵鬼打完招呼便问:“连楼里的两幅画画的是什么?”   “画的画是袜子,那时候绍伊穿的袜子与我穿的袜子。”   “哦,”林琉可惜地揉揉肚子,其实他是想打听那两只饺子的味道如何,既然是袜子那就一点也不值得关注了。   林琉准备离开了,但连圆却将他拉住给他讲述她与林绍伊的一些事。   林绍伊的乐队解散全是因为连圆,因为她去了国外留学,抛弃了乐队也抛弃了她的男友林绍伊。   连圆说:“女人是单纯和贪婪的动物,第一面便将所具有的一切都抛给了男人。在与男人的相处中,贪婪占据了上风,她想要将抛给男人的一切一点点从男人那里挖出来。什么?不爱了,当然不是了。哦,挖出来的是男人的一切了,等价交换懂不懂,小可爱?”   “嗯,我知道了,你把一切给了林绍伊,在爱的过程中,你也要得到林绍伊的一切。”林琉拽着猫耳朵说。   “啊,不是我,是女人。”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将男人抛弃了,脱离了乐队而到了另一个地方,彻底远离了林绍伊。”   “真狠心。”   “哈哈,真愚蠢。言归正传,我没有把林绍伊抛弃,我想要的是自由,这是试探,可我一败涂地。我又回来了。”   “废话大王确实是个小气的人,他才不管你回不回来。”林琉打了个哈欠,立即站起,按林绍伊的意思甩着他的肥猫抱枕把连圆慢慢悠悠地赶了出去。   “呼呼,”赶完人的林琉蹦蹦跳跳地回来,对所有以奇怪的视线看他的人不好意思地笑笑。   唐潭对他竖起了个大拇指后,第二件事便结束了。 第85章 琉言星语   =========================   第三件事情是上了两个学期的坏学生林琉要开家长会。   来的人是林家的大姐,她可谓是在众多林家人中杀出了重围,摘得了参加家长会的唯一席位。   家长会当天,天气阴沉,但远远不到下雨的时间,林媛薮郑重其事地打了把雨伞来。   她是个爱拿腔作势的人,来时的声势超乎寻常。   首先是十几辆黑色高级轿车开路,并排停在志远高中门口,这阵仗比三伏天下白雪白惹人注目。   接着,在黑车中极其鲜艳的白色轿车窜出,停在中间。   车停下五秒钟后,四周的黑轿车内下来身着西装的三五十个男人,全都手执黑伞。等黑伞全部撑开后,林媛薮一袭黑裙从车上缓缓走下,席斯跟在她身后替她打着把红伞。   这下可方便寻人的林琉,他一眼就看到了举着“红蘑菇”的林家大姐,高高兴兴地甩着手臂喊:“傻大姐,傻大姐……”   被揍了一拳头,林琉才住口。   由林媛薮开道,四周的人全都退散。   进了大门,林琉蹦蹦跳跳地冲着向前,最先去的地方不是开家长会的教室,而是不知是伏尔泰还是牛顿的雕塑旁。   他指着丑陋不堪的雕塑说可像她了。   林家大姐波澜不惊地抽出根金边描绘的细烟,示意身边跟着的左保镖点燃,幽幽抽了一口,又示意右边的保镖找了块砖头敲碎雕塑。   她挑挑眉,看向仍然傻笑着的林琉,问:“像吗?”   “不像。”林琉盯着脚边的一堆碎渣郁闷地说。   “嗯,走吧,带姐姐去你的班级吧。”   开家长会途中,林琉与唐潭都偷偷摸摸地从后门溜走了。   谁知道苏箬也在林琉后面跟着,还率先与林琉撞见了。   “琉星,”苏箬靠近坐在树下望天的林琉,“能与我交往吗?”   唐潭正在一旁站着,能听到她的话,也能听到林琉甜丝丝的回应——好。   苏箬表白完还记得家长会,赶忙跑回了教室。   留下来的唐潭与若无其事望天的林琉对话。   深受打击的唐潭坐在他的身边,问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么一个渣?”   林琉回复道:“我也喜欢奶酪渣,粉碎像是小羊的毛。有时候我总会把成块的奶酪碾碎,一点点的吃,哦,不是有时候,只有一次,因为吃了五分钟后,我就不喜欢了,它们感觉永远都吃不完,真是太难受了。”   “我说的不是奶酪渣。”唐潭深沉地说。   “那你说的是什么?你喜欢吃豆腐渣吗?我可不喜欢吃豆腐渣,它们的味道太奇怪了,像是刚有生命的豆子又死去了……”   “我说的是你。”唐潭打断林琉嘟嘟不停的话。   “我可不是渣!”林琉首先反驳,然后细细思考了一番,“我要是渣,是什么渣呢,不是人渣,应该是星星渣吧。”   唐潭叹了口气,摸摸林琉的手背,说:“我能吻你吗?”   “好啊。”林琉歪歪小脑袋,点了点脸蛋说。   “嘴唇。”   “最好不要,我有了爱人了。”林琉冷冷地凝视唐潭。   刹那,唐潭知道林琉对他没有任何关于情爱的念头。   “在这个世界,你很孤独。”唐潭换了个话题道。   “我是脱离的融入世界。”   “哦,片叶不沾身。”唐潭自嘲道。   “我爱上的是一个世界,我不属于人群,属于世界,不要用你们的想法来衡量我,我并不孤独。”林琉起身准备走。   “你知道这个世界要对爱人保持忠贞吗?也就是说你不能交往两个人,交往的意思是与人保持情侣关系。”   一听这话,林琉脚步不动了,终于知道星海为何不理会他了。   他出轨了!   林琉瞪大眼睛,赶忙对唐潭说:“我不与你交往了!”   唐潭摇摇头,说:“不,你先要与刚才那位女孩说,要有顺序。”   “好吧。”   林琉赶忙跑回教室,偷偷地在苏索耳边说不与她交往了。   说完,他又跑到树下,对唐潭说了一遍。   林琉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星海,可心中默念几百遍星海了,星海都没有给他回应。   孤独悲伤的林琉走到了个公园,坐在看书的女人身旁,抓着阳光说:“您有重要的事情吗?”   女人停下阅读,问道:“您有重要的事情吗?”   “我只想说说话。”林琉忧伤地望天。   “找不到人了?”   “是的。”林琉看她。   女人被他迷了眼,静静与林琉碎玻璃般的眼对视,心中浮现一股不可遏制的幸福。   视线逐渐模糊,她关注着林琉的整体,浅淡的阳光下他如一只探索生命的蝴蝶,却寻不出任何出路,哀伤地停驻在落着枯树叶的椅子上。   艳丽的花纹只在她眼前轻轻一晃,她便被摄了魂。   女人控制不住地颤抖了双手,轻轻合起了书,说:“那我便问一问你的问题,你来回答。至于聊到什么地方截止,就交给你了。”   “啊,就像一辆辆火车,你是火车头,我是火车尾,火车里装着的是什么只等你我谈话才揭晓了。”   “来吗?”   “来吧。”   “嗯…你喜欢什么水果?”女人问。   “嗯…”林琉也学着女人思考的样子装模作样着,“简单的问题啊,很多了,水果很多,葡萄、苹果、柚子…”   “为什么把葡萄放在第一位?”   “这又是另一辆火车吗?”   “还是水果,是吧。”   “你也不确定吗?葡萄,或许看到我的脑袋了,像颗酸溜溜的水葡萄。”林琉低垂着小脑袋,看向晃动的柔美影子。   “我们的目的是为了与你说话,可不是建造火车。”   “哦,我明白了,火车不重要,火车里装的东西才重要,我们所说的话都是为了填充…而不是辨认。”   “是的。”   林琉狡黠一笑,问:“回到刚才的话吧,葡萄?你知道一种叫做拉面普提的葡萄吗?”   “不知道,我知道的葡萄种类很少,脑袋转转也只能说出来个黑葡萄、绿葡萄。你来介绍介绍拉面普提吧。”   “拉面普提很特殊,它是一颗葡萄。”林琉说。   “不是一串是吗?”   “是的,就像苹果一样,一根藤蔓长出一颗葡萄。拉面普提是落在地上生长的,冒出指甲盖大小时便要落在地上了,咻咻咻,它在地上缓缓生长啊,就像大西瓜一样。至于成熟呢,要等它全身都落满灰尘才行,成个灰扑扑的泥球才圆满。有时候还沾点蜘蛛网或者其它小动物的痕迹,这种是判断品质的一种方式,越多泥泞越优良。颜色呢,紫得发黑,亮堂堂的。味道呢,有酸有甜,有苦有辣,似是辣椒般刺激,也能如白开水般寡淡。吃法呢,啃着吃、做酒喝都行啦。”   “灰尘必须要覆盖完吗?”   “是的啊,要不然成熟不了。不过一层就够了,很简单的,也算是一种高产的葡萄了。有时候太高产了,导致快成熟时又变低产,挨得太紧,都挡住灰尘了。”林琉笑着说。   “人为呢?”   林琉摇摇脑袋说:“人的痕迹哪里没有呢。浇水,除草等都要小心翼翼的,这些都是人的痕迹,灰尘自然必须是自然的才行。还有,它们娇贵,下雪的时候要全部收完。”   “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我问的是它的历史。”   林琉高兴地举起双手,得意地扭了扭腰,说:“很久很久以前……”   刚说了开头便被女人打断说:“什么都是很久以前吗?”   “拉面普提饱受时间的折磨。”   “时间是刻度而不是深度。”   “哼!”林琉不高兴地扭头后,抓走女人递给他的糖果才又开心起来,说:“很久的很久以前,发现它的人是个喜欢种土豆的老人。一天夜里,可黑了,他上完厕所准备滑一下土豆。滑土豆就是他踩在土豆上向前滑冰,像香蕉皮一样,可好玩了,我就经常玩。然后他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土豆,心痒难耐,只能走出门去找了,然后他就在不远的土豆地里发现了拉面普提。这当然不是他主动发现的,而是他踩上拉面普提以为是土豆向前滑,结果摔死了。临死前的一秒,他意识到他踩的黑乎乎的东西不是土豆!”   “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你是在胡说吧。”女人笑着问。   “我才不是采格·杰戴斯呢!”林琉握紧了拳头,脸上染上了一层薄红,神色激动起来,两颗黑眼珠也恍若被烟气熏染,蒸出活跃的水汽,如葡萄让女人想要采摘。   “谁是采格·杰戴斯?”女人纳闷地问。   “一个睁眼说瞎话的喜剧演员,十句话中有九句是胡言乱语。”   “我还是不知道。”   “不用管他,他又不是家喻户晓的。”林琉甩甩手道。 第86章 火车嘟嘟嘟嘟   =============================   “好吧,这辆火车驶过去了,再来一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女人轻轻问,仿佛闻到了葡萄酒醉人的香气。   “昨天,我做了个梦,梦见我成了个机械小子,嗯……机械小子是别人称呼我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林琉托着腮帮子轻轻呼了口气。   “未来?”   “幻想未来。”林琉低声纠正。   “继续。”   “我画了一幅画。”   “不是修理吗?机械,感觉就像修理车之类的。哈哈,也能是修理人的。”   “哇呀呀,我也不知道啊,我正在画了一幅画。画完后,我看了眼表,下午三点四十分,嗯…然后嗖的一下,我立在了河边,正在给一个破破烂烂的洋娃娃洗澡,手中拿着一个头发样子的刷子。”   “一半的车厢已经填满,继续。”女人抬手示意他。   “刷子突然掉在了地上,咚的一声,我听到了这个声音站了起来。”   “不是立在河边吗?”   “刷娃娃的时候蹲下了。”   “然后呢?”   林琉甩甩手臂,说:“刷子没有掉在河里,掉在了我的脚边,我低头看了眼刷子,抬了抬脚,想把刷子踢到河里,可距离刷子还有一指。”   林琉说到此停了停,摆弄了两下手指,纠正着说:“不,是两指宽,还有两指宽的时候,刷子掉进了河里。接着,就像我的脚底涌出了一股水流,助我把刷子冲进了河中。”   “你为何想要把刷子踢进河中?”   女人的问话让林琉疑惑地看向她,摇摇头说:“想就想了,还要为何吗?”   “比如你不想刷了,或者是你发现刷子太脏了,不是说头发样的刷子吗?有这种事情,刷子沾了太多的毛发,就像头发做的一样。”   “我可不知道,那是梦。”   “嗯……那幅画上画的是什么?”   “小星星!”林琉兴高采烈地喊,手指抓了抓掉在他身旁的树叶。   女人挑了挑眉,仿佛明白了什么,合起书问:“再来一辆火车吧,我还是火车头。”   “你问吧。”大方大度的林琉说。   “刚才你说的有真的吗?拉面普提、土豆老人、采格·杰戴斯还有机械小子,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我在讲述未来。”林琉微微撅着嘴摇摇头。   女人笑了,抬手拍拍他的手面,说:“你不能戏耍我。”   “我没有。”   “你喜欢什么?”女人问。   “这是新的火车吗?”   “是的。”   “嗯……喜欢好多。”林琉眼睛眨了眨。   “我可不想你再说一个饺子普提了。”   “太多了。”   “平时做什么?”女人开始引导林琉。   “很多事情。”   “听歌吗?”   “艺伎婆婆!”林琉兴奋地举起了双手,他是记住了这个人,却没有记住他的歌。   女人眉毛抽了抽,托着脸思考了半天,摸索着林琉的意思,说:“伊吉·波普?”   “艺伎婆婆!”林琉还在举着手,耀眼的光芒从他抬起的手臂上流泻而下,破碎在他的身侧。树叶轻轻晃动,为这声微不足道的话语而奏曲。   他受自然爱戴。   女人摇摇头,侧着脸躲开林琉看向她的视线,打算让这节车厢空出来,问:“还有什么事情吗?日常喜欢的事情。”   “谈恋爱。”   “有喜欢的姑娘了?”   “是小伙子。”林琉摸着心口。“我爱他。”   “啊。”女人对此不惊讶,似乎是林琉身上有种魔力,既幼稚的魔力又成熟的魔力。“我知道一些这种人。”   “什么?”林琉奇怪地问。   女人立刻明白了林琉对喜欢小伙子一点都不在意,他只在乎喜欢人。“王尔德我最是熟悉,他是个小伙子也喜欢小伙子。”   “我知道他,我喜欢他的快乐王子。”   “是吗?”女人发愣的问。   “是的呀,啊,谁都喜欢吧。”   “男人不喜欢吧。”女人带着恶意的戏谑,心中藏着对林琉爱的人的愤恨。   “胡说八道,我要是快乐王子他会喜欢我的。我也爱他,绝不是因为我身体里藏着一架女人的灵魂,是男是女都一样。我只爱他,这是你能与我说话的原因,我还存活的原因。”   “可悲吗?”女人面色更加不平静。   “确实有很多的水,浸的袜子都湿了。”林琉托着嘟起的腮帮子,“呼,我的心像是一根水草,随着他荡的荡,卷起他的心门,门内回荡着我的爱意。啊,我真是爱他啊,温柔的、热烈的、暴躁的、捉弄人的、恶劣的……我都爱。”   林琉闭上眼睛,两对睫毛仿佛化成了沉沉的上弦月,孤独地飘荡在白色的天幕上。   “怎么样都温柔的颜色吗?”女人叹了口气,仿佛打断了林琉的呼吸,以大人的姿态摇了摇头,像是在对林琉的爱嗤之以鼻。   “哈,此时的我能想到蓝色,我哥哥的头发也像那个一样,插句话,我的哥哥是个废话大王。我对蓝色的他一见钟情,就像一时能想到了蓝色一样,爱欲也时刻骚动着我的心,等待着我成长。我们浅陋,却也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爱恋,拥有无穷的喜悦与新奇,有更多的话语。”   “隐居般的生活?”   “我喜欢一群群的白羊,哈哈,我要是与他隐居一定会拖动着一只只白羊的。嗯……我与他之间有摩擦,很大的摩擦,绝不是单调的一座小木屋,但没有生死离散。”林琉摸了摸耳垂,如一只饿坏了的肥猫咕哝一声,又愤愤地咬了咬左手的小手指。   “热烈如火吗?”   “别问了。”林琉抓起一片树叶,含在嘴边吹了吹,吹出了让他高兴的声响。“噗噗,大怪物与小怪物还差不多,噗噗。”   女人知道林琉关注的都不是她的问话,他关注的只要他想要的细节,就像小孩子看戏一样,他也确实是没有性别的忧虑。   女人摇摇头,说:“在我看来,怦然心动、一往情深、生死相随、你来我往等等都是爱情的表现,归根结底,还是你情我愿。爱情是你情我愿,在于情愿,哈哈,一念之间的你情我愿,后悔万千的你情我愿,还有你不情我愿、你情我不愿。火车头,你说,你们是什么样的?”   “我们是你情我愿!我可喜欢他了,我们什么好东西都有,各自最大的好东西就是对方,只要有对方,就是最大的情愿。”   “你们分别了?”   “又是一辆火车吗?嘟嘟嘟,冒蒸汽。”林琉眯起眼问。   “是的。”   “我表现的就像白酒中的苍蝇腿一样显而易见,只有分离才会让我如此失落,却又不是分别,那可恶的家伙在闹脾气,我却只能责怪自己。哎,这节车厢里塞的一定是薄薄的空气,显而易见。我找不到他了。空空荡荡的火车啊。”   “再找找或许就找到了,我想他明白你对他的心思。”女人一见林琉的神色哀伤,忍不住放弃内心对他所爱之人的嫉妒,只盼望能唤回林琉的快乐。她如一位母亲,爱着她淘气的孩子一样。   “他当然明白。”林琉起身,跺了跺脚,说:“我要走了。”   “不想说话了?”   “是的。”林琉准备走,拽了拽他宽大的衣服,在风中转了个大圈,如煽动翅膀的蝴蝶,不再沉醉闲适的温情中,要追求热烈的颜色了。   “我是一名老师。”女人焦急地说,像是想要强调什么,对巧合的激情与对美丽的追求灼烧着她的心。   风吹起了她的书页,一会又沉落了。   “再来一辆吧,有过去的也要有回去的。”林琉温柔地把吹到女人肩膀上的落叶拨落,“当老师,嗯……当老师有什么技巧吗?”   “一直不得要领,你是学生吧,有什么看法吗?”   “那我说的可要很多了,我认为老师应该能调动学生的积极性。”   “你说的太正式了,我还以为是在学说汇报呢。”   林琉抿着嘴唇害羞地笑了笑,晃了晃腿说:“后面就不正式了。好的老师最好风趣幽默,用语言与行动的魅力感染人,当然,老师只能感染一部分人,剩下的一部分人需要被感染的那一部分人去调动。不好好听课的人被好好听课的人带动,处在积极的状态里,也被迫着积极起来,或者叫做从众。恶心吧唧的从众。”   “嗯,两节车厢塞满了。”   “只有两节吗?”林琉对于嘟嘟冒气的小火车较起了劲。   女人轻声笑了笑,不由自主地揉了下林琉的脑袋,惊慌失措地放下,说:“抱歉。”   “没事。”   “继续来吧,后面的车厢会很快填满的。”   “嗯……真难编啊。”林琉晃了晃脑袋。“老师用行动与语言去调动学生,这不就是引起兴趣嘛,那这么说,应该让演员当老师,演员一定能表现出幽默生动的老师出来。不不,演员不是老师,应该让老师学习表演,把老师与演员合起来。哦,还要语言,应该再配音,背后配音的,老师应该两个人来嘛,一人表演,一人配音的,多么有趣的啊,像是看电视一样。对,还有有灯光师,老师的面容让学生更好看出来。”   “你一长串的话也只是说老师与演员与共同之处。”   “什么职业都与演员有共通之处,都是在表演。”林琉接着女人的话说。   “学生也是吗?”   “学生也是啊,被困在闹铃营造出的四十分钟牢笼中。”林琉一拍脑袋,摇摇头说:“我要走了,逆着时间与顺着时间都不行,啊,我真是痛苦,提到时间我便会放大我的痛苦,这真是我的矫情之处,我故意在放大我痛苦。我要走了。”   女人意识到林琉真的要走了,握了握拳头像是在寻找些什么,转而抱起了书,视线对准着裙摆上落下的叶片,轻声说:“我是名大学老师。”   “哦。谢谢您,老师。”   起身的林琉仿佛是一只从火车越下的蝴蝶,摆脱掉了女人与座椅打造出来的火车铁皮。他轻轻回了一声,清清淡淡的如同一颗随处可见的尘埃。   懒散的声音如华丽的气泡炸裂在女人的耳旁,仿佛刚才聊的一切都像火车匆匆驶过了,钻进了不知名的黑乎乎的山洞里。   女人与林琉再也未见过。   一阵光闪过,蓝色星海站在林琉的身旁。   林琉站在星海的面前,突感他成为一只小结巴了。   他本可能说:星海,你是我唯一的星星磨光石,小星星为你闪耀也经你而闪耀,你我的光辉任何事物都无可比拟,永远合起来才不留唏嘘不已的遗憾;   或是,星海,我对你情爱之丝比所有丑猫儿的胡须加起来还要纠结,怎么测量也测量不出我已占据了你那颗我珍之惜之的心多大的分量,千万次之前与千万次之后都是患得患失,但为了你,我什么都不顾了,可劲地想要见你,只管奋勇钻入你的巢穴了;   或是,星海,你是个小气鬼,我也因为你变成个奇奇怪怪的小气鬼了,谁要是站在你的身旁,我一定会要求决斗的,只有你一百个肯定我,非凡能耐的我才会饶过那决斗人的小命,花生房只有两间就够了……   可最终,千言万语,缠缠绵绵,林琉只抠着手指,坑坑巴巴地说了一句:“星海,我可、我可爱你了。”   “你抛弃我了,我可恨你了。”   “我没有。”   “真的,那可真是太好了,”星海怪笑了两声,双手在胸前一交叉,气呼呼地喊:“快快,你不快快牵起我的手,你还在磨磨唧唧地做制造无数颗微不足道小星球的事情做什么呢!”   “好哇。”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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