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书名:云泥   作者:岁见   文案:   十七岁那年,云泥在人潮涌动的街头,错牵了李清潭的手。   少年逆着光,停在来往的人群里,身形清瘦高挑,漆黑的眼里都是始料未及的笑意。   自此,便让她一不小心就喜欢了好多年。   -   「故事也许就该停在那一刻,停在我心潮起伏的悸动」   *救赎与被救赎   *校园文/暗恋/结局he   *末尾句子来源网络,侵删   内容标签: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泥 ┃ 配角:李清潭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生只爱一个人   立意:在苦难里仍旧努力生活,积极向上。 第1章 男生坐在那儿,神情冷淡,脸庞英……   云泥   文/岁见   深夜,街角的一家网吧亮着昏暗的灯,店里男生敲着键盘的动静噼里啪啦,时而伴随着几声肮脏咒骂。   角落的空调有一下没一下的送着冷气,混杂着呛人的烟味和汗腥气,让屋里的气味变得格外难以言说。   云泥早就习以为常。   这是她在网吧兼职的最后一周,下个月三中开学,高三的课程紧时间少,这里的工作她肯定是做不了了。   云泥点开兼职群,把自己在群里的备注从已就业改成了待业中,顺便又翻了下最近的兼职消息。   有一个在三中附近的烧烤摊在招小时工,工作时间是从晚上十一点半到凌晨一点半,二十块钱一个小时。   她加了对方的微信。   等通过的空隙,云泥看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已经过了一点,再有六个小时,就可以下班了。   她长呼了口气。   到了后半夜,网吧里的动静逐渐小了下来,一块值夜班的同事周行站起身抻了个懒腰,“我出去透口气,你看着点。”   云泥正和烧烤摊的老板沟通工作的事情,头也不抬地说:“知道了。”   周行这口气透的有点久,都过去十分钟了还没回来,有男生过来要泡面,云泥结完账,“几号机,等会给你送过去。”   “六号,谢谢。”   “嗯。”   云泥从货架上拿了两桶泡面拆开加热水,两手各端一桶送了过去,“您好,您的泡面。”   “放这儿就行。”男生眼睛没离屏幕,“麻烦再泡一桶送十七号,账等会下机结,谢了。”   “不客气。”   云泥回去又拆了一桶泡面。   十七号机子也是个男生,扎染的银发,穿着夸张的骷髅头T恤,脸上带着熬夜分泌的油脂,在显示屏的蓝光下格外油腻。   云泥忽略他上下打量的视线,放下泡面就要走,男生却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她吓了一跳,猛地甩开男生的手,往后退到安全距离,神情严肃,“你做什么?”   吴飞噗嗤笑了声,双手垫在脑后,“我还能做什么,我就是想叫你帮我再拿瓶饮料,美女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云泥不想惹事,憋着口气道歉,谁知男生得寸进尺,偏说她刚才把他胳膊甩疼了。   “我现在敲键盘手腕这里都疼,你说怎么办?”吴飞笑得愈发下流,言语也变得不堪,“不如,你过来给我揉一揉怎么样?”   云泥不想再跟他纠扯,冷着一张脸走远。   身后却不停传来吴飞和同伴交谈的污言秽语,“装什么啊,穿成这样不就是给人看的吗?”   “真拿自己当什么大美女了。”   “能在这里上夜班的女的能有几个是干净的,说不定早就被人睡过了,装什么贞节牌坊。”   ……   下一秒。   难听的话语被一声气急败坏地叫嚷声打断,吴飞顶着一头泡面汤汁,怒不可歇地大吼道:“你他妈有病啊!臭婊/子!”   云泥一口出完之前所有恶气,索性破罐破摔,又甩手给了他一巴掌,冷声道:“你嘴巴这么臭,不怕恶心到自己吗?”   “我操/你妈!”吴飞恼羞成怒,抬手作势要打人,被听到动静匆匆赶来的周行挡了下来。   “干吗?想打架啊?”周行是学体育的,身高腿长,露在背心外面的肌肉都是实打实的。   可吴飞也不是吃素的,仗着人多势众,硬是把这场架给打了起来。   场面混乱嘈杂,拉架的拉架,报警的报警,云泥被周行护在身后,脑子嗡嗡的一片空白。   很快,附近接到报警的派出所凭着只隔一条街道的距离,创下了八月最快出警速度。   打架的那几个人被突然冲进来的民警强制分开,在场的所有人全都被扣了下来,除了报警人和当事人,其余的挨个核实完身份,没有问题的就让走了。   等到查问完,涉事的几个人被带回派出所进行进一步的审问。   云泥和周行坐在警车里,霓虹警灯闪烁,她摸着手背上不知何时擦破的伤口,低声和周行道歉,“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说什么呢,不就挨了几拳吗,又不是什么大事。再说了,本来就是那几个人该打。”周行不怎么在意,“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店里的事情明天我会和舅舅解释。”   易龙网吧的老板是周行的舅舅,他不过是暑假过来玩,顺便帮舅舅看店赚点外快。   谁能想到会碰上这样的事情。   他越轻描淡写云泥的愧疚感就越重,心口像是压着块大石,沉的让人呼吸不过来。   她扭头看向窗外。   接近破晓,夜空多了些雾气,闪烁的警灯交杂着网咖门口暗黄的光芒,昏昏沉沉的一片天。   ……   等到了警局,几个人被分开挨个进行审讯,事情的经过简单明了,但两方各执一词,加上事发处是监控的死角,谁是谁非一时半会也说不清。   吴飞叫嚷着自己什么都没做,只不过是被误会了心里有气才说了不好听的话,谁晓得他们就动手了。   他指着脸上的巴掌印,“你们看看,这一巴掌打得我到现在都还疼呢。”   云泥冷声道:“那是你该打。”   吴飞一点也不怂,出口就骂,“你他妈说谁该打,我看最该打的就是你!贱人!”   周行原本没打算说话,一听这话猛地站起身,“你他妈再骂一句试试,老子今天弄不死你。”   吴飞撒泼似地,“来啊,来啊,你有本事就弄死我。”   一旁的民警老钱抓住教育的机会,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都给我坐下!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啊!?想打就打,我看你们就是吃饱了撑的,才多大年纪,天天就知道把打打杀杀放在嘴边!都给我坐好——!”   吴飞和周行互相骂了句操,这才消停下来。   老钱看完几个人的笔录,沉默了片刻,随即抬手指了指角落的位置,说道:“李清潭,你来说一说,当时是什么情况。”   云泥顺着老钱指着的方向看过去。   那是整间办公室最靠近墙角窗户的位置,男生坐在那儿,神情冷淡,脸庞英俊。   云泥对他没什么印象,也不记得打架发生那会,他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只是她看见吴飞在听到老钱叫了李清潭之后,明显松了一口气,好像是觉得稳操胜券了。   云泥有些紧张,不知道眼前这个男生会如何描述今晚发生的一切。   是颠倒黑白?还是实事求是?   一切都是未知的。   她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李清潭其实和这场架没什么关系,和吴飞也算不上熟悉,这会被点名了也不紧张,一字一句语调很平缓,说的跟云泥笔录上的内容相差无几。   言辞之间也并不怎么偏袒吴飞,甚至还带着些指向性,吴飞听完有些着急,“李清潭,你不要胡说。”   李清潭看着他,“我有没有胡说,你不是最清楚吗?”   吴飞:“……”   老钱打岔问道:“你说你和吴飞今晚刚认识,有谁可以作证??”   李清潭还没开口,一旁的宋尧倒先急着说道:“我!我可以作证,清潭哥和吴飞今晚才见面,是我介绍的,而且也确实是吴飞先招惹人家的,他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事已至此,整个来龙去脉已经很清晰,云泥不由得缓了口气,绷直的后背也松了下来。   收回视线的刹那,男生倏地抬眸朝她这里看了过来,表情依旧很淡,而后又轻飘飘的掠过,像是随意的一瞥,并未往心里去。   云泥也没太在意这些,扭过头听老钱叫周行给家里人打电话。   十多分钟后,周行的舅舅杨易龙收到消息赶来派出所,替两人交了罚金,又再三保证不会再犯。   “算了算了,错也不在他们。”老钱和杨易龙也算有点交情,没再多说什么。   云泥和周行向老钱道谢。   老钱说:“年轻人以后在外面遇事不要这么冲动,用拳头是解决不了任何事情的。”   他又看着云泥,“小姑娘也是,既然知道那里鱼龙混杂的人多,穿着打扮也要多注意些嘛。还有啊,以后这么晚了就不要穿成这样去这种地方,也省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这话仿佛是带了刺的安慰,暖不了人,却扎的人心寒。   云泥眼皮动了动,喉咙像是被塞了一把棉花,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知道了,谢谢您。”   “行了,都回去吧。”老钱没往外送,抽出李清潭和宋尧的身份证,“你们给家——”   “可是我想问一下。”身后突然传来的话语打断了他的话。   老钱回头,看着女生。   办公室里开着冷白刺目的白炽灯,女生攥紧的手,微红的眼眶,全都暴露在众人眼里。   李清潭也抬头看过去。   女生站在门口,个子不算矮,穿着简单干净的白T和蓝色牛仔短裤,身形纤瘦挺直,神情带着呼之欲出的气愤。   “我穿成这样,这样是哪样?”云泥看着老钱,“难道这样的穿着就活该被人欺负,被人辱骂吗?” 第2章 一眼就能让人看得见的存在   云泥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老钱和在场的另外两个民警都愣了一下,场面有些尴尬。   老钱是口舌之快的偏见,就这么被一个小姑娘当着面指出来,面上挂不住,半天没开口说话。   旁边一位民警出来打圆场,“老钱他就是那么随口一说,小姑娘也别往心里去,你看时间都不早了,抓紧时间回家吧。”   云泥也没执着要一个答案,只是话不吐不快。   尽管吐了也没舒坦到哪里去,但总好过一直憋在心里,让别人的偏见在这里生根发芽。   她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下了楼。   办公室里安静几秒,老钱用咳嗽掩盖尴尬,坐下来继续之前的话题,让李清潭和宋尧打电话通知家里人,过来领他们回去。   李清潭拿着手机,起身走到墙角一侧,那里的窗口正对着派出所的大门。   凌晨五点,天还没完全亮,他站在窗前,垂眸看向楼外。   派出所的灯光有些昏暗,女生的步伐很快,从院子里出去后径直走向马路对面。   那里停着一辆白色的沃尔沃。   男生和他舅舅站在车外抽烟,看见女生过来,他抬手揿灭了烟。   她停下脚步和男生说话,而后男生拉开车门让她坐了进去,三人开车离开了这里。   车尾灯渐渐消失在街角,李清潭拨出去的电话也有了回应。   对方不知问了什么,只听他语气淡淡的通知对方,“你来一趟景德路的派出所。”   ……   李清潭叫来的人是父亲李钟远安排在庐城为他处理大小事宜的管家,人来得快,处理事情也迅速。   等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天空才刚刚露白,马路上出租车疾驰而过,街道两旁的早餐铺亮着营业的灯。   何楚文提着公文包,站在车旁,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高出半个头的少年,“我送你回去?”   李清潭摇摇头,“不用。”   “那行,你早点回去。”何楚文没强求,毕竟他和李清潭之间只有简单的雇佣关系。   李清潭嗯了声,转身沿着派出所的白色院墙往前走。   “清潭哥——!”身后有人在叫他,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人很快跑到他跟前,少年大口喘着气,“清潭哥,对不起啊,我不知道吴飞是这样的人。”   宋尧不敢给父母打电话,也是李清潭让何楚文一块带出来的,他折腾了一夜,这会也没什么心情再说什么,“算了,反正也没出什么大,以后交朋友记得把眼睛擦亮点。”   “知道了。”宋尧跟着他的步伐,“清潭哥,你饿不饿啊?不然我请你吃早餐吧,反正也快到点了。”   李清潭看着少年期盼的目光,心中了然,点头应了下来,“行吧。”   这个点店里基本没人,李清潭随便挑了张空桌坐下。   闻到香味才觉得饿,他和宋尧一人吃了两大碗牛肉面,吃完从店里出来,外边的天又更亮了,人也多了些。   宋尧捧着一杯豆浆,和李清潭并肩走在人行道上,“清潭哥,你等会去哪儿啊?”   “回家。”   “那我开车送你啊。”   “开?”李清潭挑出他话里的某个字眼,眼神里有很明显的笑意。   宋尧啊了声,纠正道:“骑,我骑车送你。”   李清潭笑了,“不用了,也没多远。”   “那我——”   “你回去吧。”李清潭看他还有些犹豫,又说:“打架这事跟你没什么关系,我也不会跟你爸妈乱说什么,你放心好了。”   “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李清潭拍拍他肩膀,“你自个回去吧,我先走了。”   他自顾朝前走着,快转弯时回头看了眼,宋尧已经不在原地,只剩下一道从东边落下的晨光。   回家的路上路过一家刚开门的小超市,李清潭进去买了包烟,拿钱包的时候他愣了一下,又伸手掏了掏另一边口袋。   也没有。   李清潭拿着烟从超市里出来,站在街角抽完一根烟,仔细回想了下,最后决定回一趟先前的网吧。   他可能把家里的钥匙丢在那儿了。   那家网吧李清潭昨晚是第一次去,来去都是坐车,没太注意位置,在导航上找了一圈才找到。   网吧的玻璃大门向外敞开着,门栏上的塑胶卷帘这会也拉了起来,从外往里看,只能看到吧台一隅。   李清潭走进去。   店里没了往日的热闹,地上还有之前打架留下的痕迹,女生拎着拖把和水桶从旁边一道门走出来。   四目相对,彼此都认出了彼此。   云泥停住脚步,看着男生,“请问有什么事吗?”   李清潭站在原地没有动,熹微晨光从他身后照进来,给他挺拔而修长的轮廓镀了一层微光。   他神情依旧淡淡的,连着嗓音也沾染上几分,“我好像把钥匙落在这里了,你有看见吗?”   “没有。”云泥往旁边走,“你自己进来找吧。”   “行。”李清潭径直走到自己之前的座位,蹲在地上把每个地方都扫了一眼,但仍然没找着。   “是这个吗?”   他转头,女生站在过道那儿,手里拿着一个宇航员钥匙扣,上面孤零零的挂了一把钥匙。   “对。”李清潭拍拍手从地上站起来,走过去,接了钥匙,“谢谢。”   “不客气。”云泥继续拖着地,地砖上泛着并不干净水渍,她低着头,露出修长的脖颈弧线,动作间不显生涩,有着经常做这些事而堆积出来的熟练。   好像也没什么可以说的了,李清潭正准备走,之前和吴飞打架的那个男生从楼上下来。   迎面和他撞见,语气带笑,“是你啊,之前在派出所多亏你的证词了,谢谢啊。”   李清潭说:“没什么,实话实说而已。”   周行又和他客套了几句,最后说:“以后再来这里上网,我让我舅舅给你打八折。”   李清潭大概率是不会再来这里了,但仍旧应下了这份好意,“好,我还有事,先走了。”   “拜拜。”   “嗯。”   目送李清潭出去后,周行朝云泥走过去,“今晚的事情我和舅舅说了,错不在你,你不用太放在心上,至于赔偿我舅舅也说了,不用你付钱,也不会扣你工资的。”   云泥停下动作,抬头看着男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淡淡笑了笑说:“谢谢。”   “没事。”周行拎起水桶,“我去换水,你先拖着。”   “好。”   拖完地,周行去楼上休息室补觉,云泥拿好自己的东西,去了杨易龙的办公室。   她在网吧做了两个月的兼职,除去今晚杨易龙垫付的罚金以及部分赔偿,拿到手的工资只有三千二。   “这个月剩下的几天班你就不用过来了。”杨易龙看着她,“工资我也照常发给你,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不要和周行有任何私下的联系。”   本来事情就是因她而起,云泥也没觉得有什么意外的,点点头说:“我明白。”   杨易龙没有和她说太多客气话,毕竟在他们成年人的世界那些所谓的善意和包容简直就是笑话。   ……   云泥从网吧出来时,外面天已经大亮,夏日初晨的阳光带着薄薄的暖意,道路旁的早餐铺全部出摊。   散水车滴里搭拉的穿过整座城市,带起一阵湿润的水意。   她沿着街道走到公交站台,挤在上班族的人流里上了回家的公交车,一路晃晃停停,两侧的梧桐树影在眼前一闪而过。   早高峰将原本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延长了二十多分钟,云泥从公交车上下来时,空气里已经有了些几分夏日的燥热。   她在小区门口常吃的早餐铺买了两个包子,拐进一旁的老式小区,里面是随处可见的脏乱差。   仅有的八栋楼,墙皮在风吹日晒里脱得斑驳细碎,各家窗前花花绿绿,衣衫随风晃动。走得近隐约还能听见某家某户传出的说话动静,单元楼前原有的防盗门年久失修,毫无顾忌的敞开着。   云泥走到最后面的一栋,楼底下还有几个老太太坐在那儿剪毛线头,都是眼熟的邻居,她打了声招呼,径直上了三楼。   一层两户,云家在右边,不同于隔壁门前的温馨布置,云家门口简单又冷清。   推开门,屋里一如既往地安静,一室一厅的构造,阳光穿堂而过。   云泥放下包,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坐在桌旁点了一遍刚拿到的工资,加上平时白天做的其他兼职,差不多有四千块。   她拿出一部分作为学费和必要开支,剩下的打算等下午出门的时候,顺便存到银行里。   云泥小学六年级那年,父亲投资失败生意破产,母亲徐丽也在同年被查出患有尿毒症,透析化疗了两年多,病情却突然恶化,换了肾也无济于补,在第三年冬去世。   可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云泥的父亲云连飞在出殡回来的路上遇到车祸,左腿落下终生残疾,如今跟着老乡在不同城市的工地上做电工。   家里债台高筑,云泥从初三就开始做各种各样的兼职,这样的日子她已经过了三年,远看不到头。   算好账,云泥起身去洗澡,随后一觉睡到下午两点多。   她四点钟还有个兼职,在不同学校附近的小区发传单,从四点到七点,一个小时十三块。   今天正好被分在三中附近。   云泥和另外两个女生一起,这个点小区门口还没什么人,三个人站在树荫底下。   夏日午后,万里晴空,风里带着挥不散的热意。   直到六点多,小区门口的人流才逐渐多了起来,李清潭接到朋友电话从家里出来,刚走到小区门口,朋友又打来电话,他边走边接,忽然从旁边递过来一张传单。   “您好,启明辅导班要了解一下吗?”   女生的声音轻淡,捏着单页的手腕纤细,李清潭下意识顺着看过去,却在看清女生的样貌时顿了一下。   他在对方的眼里看见同样的惊讶。   朋友在电话那头催促着,李清潭没有多说什么,接过传单匆匆离去,暮色夕阳下,少年的身影走在人群里,逐渐远去。   蒋予叫的车停在马路对面,李清潭拉开后面的车门坐进去,他叨叨个不停,“你干嘛呢,比女生还磨蹭。”   李清潭低头看手里的传单,淡声反驳:“十分钟,从你打电话到我出门,才过了十分钟。”   “……”蒋予嘁声,“你看什么呢?”   “传单。”李清潭抬起头,看向窗外,隔着不远的距离,看见不停给路人发传单的女生。   她个子真的挺高的,穿了件黑色的T恤和浅蓝色的牛仔长裤,两条腿纤细笔直,样貌也出挑。   是站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让人看得见的存在。   一如此时。 第3章 他就真的笑了出来   李清潭和蒋予吃完饭已经过了十点,蒋予约了朋友去唱K,他对这类集体活动不感兴趣,独自打车回了家。   出租车在远离市中心的高架上快速行驶着,窗外林立的高楼亮起粼粼灯光,宛若银河垂落,变化莫测。   跟记忆里的庐城相去甚远,李清潭闭上眼睛,晚风拂面而来,干燥、温凉,夹杂着数不尽的汽油味。   这样静谧而安宁的时刻仅仅持续到他下车,便被一通在意料之中的电话所打断。   李清潭坐在小区里用来给儿童玩乐的滑滑梯上,听着李钟远一声又一声的责问。   “何秘书今天早上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你因为打架闹去了派出所,你怎么回事?”   -哦,早上打的电话,你现在才想起来问我。   “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因为什么才把你送去庐城的??”   -打架。   “你要是再这样胡闹下去,你就给我滚到国外去。”   -滚就滚。   李钟远在电话里说一句,李清潭就在心里回一句,无聊,也挺没劲的。   他掏了掏另一边耳朵,冷不丁打断李钟远的话:“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李钟远被他突如其来的认错打了个措手不及,停了几秒才说:“也就剩下一年的时间,高三我会接你回来,到时候等高考结束,迎接你的只会是大好的人生。”   这样的话在李钟远决定将他送来庐城时,已经说过很多遍,李清潭早就厌了倦了,懒得再争辩什么。   李钟远叹气:“算了,我这里还有些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好像永远很忙。   小时候忙到没有时间来看他和母亲,母亲去世后没有时间来看她最后一面,现在也同样没有时间来管他。   李清潭已经习惯了。   回到家里,偌大的房子冷清又安静,他站在阳台抽烟,青白的烟雾腾起,风一吹就散了。   远方的天空黑得没有那么干脆,泛着深沉的蓝,朗月繁星。   明天大概又会是一个好天气。   ……   云泥傍晚发完传单回家迷迷糊糊的又睡了几个小时,醒来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她起来随便煮了点面条填肚子,吃饱后洗了个澡,把这几天堆积的衣服塞进了洗衣机里。   洗衣机是云连飞去年从二手家电市场淘回来的,又破又旧,洗衣服的动静特别响。   云泥起身关了门,拿着手机坐在桌旁,手机里有周行发来的消息,问她今天怎么没来上班。   她没有回,打开英语听力开始写卷子。   云泥在三中的成绩算拔尖,班主任对她家里的情况也了解,对于云泥平时翘晚自习去做兼职这件事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班主任之前也说了,到了高三就不会再放任她这么自由。   好在烧烤店的工作她已经沟通好,开学第二个星期上班,工作时间和晚自习也不冲突。   夜渐深,窗台前低头伏笔的身影却始终没离开过。   又是一夜,无风也无雨。   新的一天降临,城市褪去黑夜里的繁华,那些藏在角落的灰败和老旧重新暴露在日光之下。   世间众人各司其职,穿着各色衣服的人穿梭在城市的每个地方,学风严谨的校园、高耸入云的写字楼、鳞次栉比的商场…   日子一天又一天,循环往复,此消彼长。   云泥开学前最后一次兼职在三中附近的一条商业街,替一家净水器公司发传单。   今天跟她一起的是两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四个人边走边发,一同来的三个人很快聊到一起。   云泥不擅交际,平时在学校也都独来独往,朋友寥寥无几。   今天的气温有些高,空气很闷,有下暴雨的征兆,她抱着单页站在一旁,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李清潭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她眼前的。   男生从对面巷子里走出来时,云泥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但仔细看了一会,又确定是他。   因为他那张脸,见过的人都很难忘记。   男生穿着白T和黑色中裤,漆黑的头发理得干净利落,正低着头在看手机,步伐很慢。昏沉的夕阳从他身后落下来,光影的糅合让他的五官轮廓看起来更加立体和清晰。   开始起风了。   他像是才回过神,加快步伐过了马路,身影被拉得很长,直至消失在人群里。   云泥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走到下一个路口时,天空忽然开始打雷,夏天的暴风雨来得突然又急促,雨水倾泻而下。   四个人都没带伞,拿着单页挡在脑袋上,飞快地跑到旁边一家便利店门口躲雨。   冰凉的雨水浇散了近日的沉闷和燥热,空气里都是湿润的水汽,一起兼职的女生徐静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语气有些郁闷,“不是说今天没雨吗,烦死了,我早上才洗的头发。”   男生笑道:“夏天嘛,变天很快的,天气预报也不准。”   说罢递了张餐巾纸给女生,也顺便递给云泥一张,“快擦擦吧,你头发都湿了。”   云泥接了过来,说:“谢谢。”   “不客气。”吴扬借此找到和云泥说话契机,“欸,你哪个学校的啊,之前几次做兼职都没见过你。”   “三中的。”   “啊,那你和我们都不是一个学校的,我是四中的,他两是二中的。”吴扬又问:“我们是高二的,你呢?”   云泥转过头看他,“我是高三的。”   “那是学姐啊。”吴扬又说了些什么,见云泥兴趣缺缺,也就不怎么和她说话了。   雨声只大不小,进出便利店的人愈发多了些,门口这一小块干地,也很快挤满了人。   店里,李清潭吃完最后一口关东煮,看着站在玻璃墙外面的女生,半天没动作。   说来还挺巧的,从上一次派出所的事情之后,他已经是第二次在外面碰见她了。   只是每一次遇见,她都在工作。   网吧、小区门口、便利店,无一例外。   今天好像又是在发传单。   李清潭看到她胳膊上搭着一沓蓝色的传单页,因为沾了雨水,纸张有些模糊和卷曲。   他微眯着眼,想要看清上面写着什么。   正想凑近了点看,女生却像是察觉到什么忽然转过头,两个人猝不及防地隔着玻璃对视。   李清潭第一次这么近的看清女生的长相。   眼型很漂亮,眼尾细长,眼珠是剔透是琥珀色。鼻梁挺翘,皮肤白皙如玉,鼻梁上有一颗很小的痣。   大约是没想到在这里会见到他。   她的神情不同于之前几次的疏离冷淡,显得有些呆。   有点反差萌的意思。   李清潭忍不住想笑。   下一秒。   他就真的笑了出来。 第4章 他逆着光,停在来往的人群里……   李清潭这个笑来得突然又突兀,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那张脸,配上这个笑。   很帅。   他懒懒散散地坐在那儿,脸又白又干净,漆黑明亮的眼,黑发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蓬松而柔软。   窗外风雨交加,道路两侧的梧桐树哗啦啦落着叶,干净的玻璃墙外,少女站在仅有的安全地带,乌发被风吹起而又黏在脸侧。   那一个瞬间,李清潭的脑海闪过无数个电影画面,可每一帧都是模糊而迅速的,唯一清晰的就是少女的那双眼睛。   澄澈而安静,像是一汪波澜不惊的潭水。   约莫只有几秒的光景,远处又一声雷鸣,轰隆隆地,携着大雨朝这座城市席卷而来。   云泥回过神,收起那一分在无意间露出的真实反应,朝着坐在便利店里的少年轻轻颔首,露出一个礼节性的笑容。   而后又很快地把视线转了回去。   和先前判若两人。   李清潭觉得好笑,没忍住又笑了一声。   暴雨正是盛时,他出门没带伞,一时半会也走不了,侧着身体坐在那儿,胳膊支在桌面上托着腮,视线落在窗外,修长的指节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面。   莫名其妙的,看着看着,视线总是偏离重点,落在人身上。   一次又一次。   ……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持续了半个小时左右,雨势逐渐小了下来,李清潭玩了两局游戏,才收到蒋予的消息。   -等红灯,还有一分钟。   李清潭收起手机往外看了眼,外面躲雨的人少了一半,女生和她朋友仍旧站在角落的位置。   他起身在店里买了瓶水,走出去看见蒋予正在过马路。   男生撑着把宽大的黑伞,步伐迅速,很快走到他跟前,伸着头前后左右看了一圈。   李清潭轻挑眉,“你找什么?”   “人啊。”蒋予把手上拿着另外两把伞递给他,“你不是让我多带两把伞吗,人呢?”   李清潭没解释,接过伞把水递给他,径直走向一旁。   蒋予站在原地,拧开瓶盖仰头喝水,余光瞥见李清潭走到一女生面前,把手里的两把伞递了过去。   伞。   女生。   蒋予眼睛都瞪大了,一激动刚喝进去的水呛在嗓子里,低头猛咳了几声,动静有些大,李清潭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来看着女生,低声说:“拿着吧,你们不是没伞么?”   云泥抿抿唇,伸手接了过去,“谢谢。”   “不客气。”   “你留个电话给我吧,等回去了我把伞送给你。”   “不用了。”李清潭垂着眼,睫毛浓密,“等下次见面再还给我吧。”   “欸——”云泥话还没说完,他人已经转身走了。   云泥看着手里的两把伞。   下次。   他怎么确定还有下次呢。   ……   蒋予缓过那阵劲,刚想过去凑个热闹,李清潭人已经回来了,两手空空。   “我靠!李清潭!你你你——”   “我什么?”李清潭笑了声没多说,胳膊搭上他肩膀,带着他往雨里走,“回去了。”   “不是,你让我看一眼。”   蒋予还想回头看看女生长什么样,被李清潭搭在肩膀上的手牢牢捂住半张脸,“唔你他唔唔妈——”   挣扎到最后,李清潭索性从他手里夺过伞,独自一人径直往前走。   恰好迎面来风,蒋予被淋了一头一脸的雨,也顾不上回头看人长什么样,骂骂咧咧追上去,“李清潭!你他妈是人吗!”   “好奇心害死猫啊,少年。”   男生的说话声伴随着身影的远去逐渐消失在街角。   与此同时的便利店门口,云泥看着走远的人影,把手里的另外一把伞递给一起来的男生,“我们走吧。”   她和徐静同撑一把伞,女生忍不住八卦道:“学姐,刚刚那个男生是你朋友吗?”   说朋友其实算不上,但云泥也不知道怎么描述她和李清潭的关系,只好先“嗯”了声。   “那他也是三中的吗?长得好帅啊。”   云泥摇摇头说:“不太清楚,我们是在校外认识的,也就见过几次,不是很熟。”   徐静显然不信云泥的话,但人家不想聊,她也没好意思再问。   雨一直下到天黑,四个人将剩下的单页随便发了发,在街头晃到下班时间才回去。   走之前雨已经停了,吴扬把伞还给云泥,“学姐再见。”   “拜拜。”把他们三个送上车,云泥才开始往家的方向走,到家之后,她把两把伞撑开放在阳台。   伞都是黑色折叠款,伞面内里的边缘处用蓝色丝线绣了一个李字。   她想起男生的名字。   ——Li QingTan。   ——李 QingTan。   中华汉字千千万,QingTan这两个字又是何其多,云泥有些后悔没问清他的名字。   她蹲在那儿,看雨伞上的水滴在地砖上。   过了好一会,外面又开始下雨,她才起身去洗澡。   明天是三中开学的日子,云泥晚上睡觉前接到了云连飞的电话,照例是问一些天气吃饭学习的琐事。   云连飞问什么,她答什么。   自从母亲徐丽去世之后,云连飞便常年在外做工,云泥和他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久而久之,除了这些,他们父女之间好像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关系也变得有些尴尬。   说亲密,血浓于水当然亲密,但那份亲密之间总是透露着因为时间和分别而有的生疏。   云连飞在电话里叮嘱着,“你一个人在家多注意安全,晚上早点回来,我在这边也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我。”   “嗯。我知道。”云泥深吸口气,“爸——”   “怎么了?”   -我昨天看预报,杭州好像降温了,您平时上班多注意保暖。   云泥把这句话在心里酝酿了几遍,张口却是:“没事,我睡了,您也早点休息。”   “好的。”   挂了电话,云泥躺在床上,心情有些复杂。   她在三中有一个朋友,叫方淼。   云泥见过她和自己父亲相处时是什么样,该撒娇时就撒娇,该闹脾气就会闹,爱意和关心都能及时告知对方,总不会像她和云连飞这样。   既亲密又生疏。   处处透着欲言又止的尴尬。   房间只开了盏小夜灯,一片昏暗,隔壁邻居家不时有欢声笑语传出来。   云泥翻了个身,看见摆在床头柜上的全家福。   她伸手拿过来,指腹摩挲着照片里母亲的脸庞,忽然有些难过。   ……   第二天一早,云泥在家里吃过早餐,出门时看见放在阳台上的两把伞,想了下还是收起来放进了书包里。   万一呢。   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还会有下次。   出了门走到车棚,云泥才想起忘记拿车钥匙,又跑上楼拿了钥匙,等到从小区骑出去已经快七点半了。   三中离她家不是很远,云泥每次都是骑自行车去学校。   暴风雨过后的城市焕然一新,气温也跟着降了几度,早起的风里少了燥热多了些凉意。   少女骑着车,蓝白色的身影穿梭在大街小巷之中,风灌进校服又卷起她的长发,画面一帧一帧的,像是电影里的镜头。   云泥到学校的时候还不到八点。   高三的教室早在暑假之前就安排好了,理科二班在三楼,正对着水房。   她锁好自行车,书包拿在手上,三步并两步,飞快地上了楼。   教室里已经来了不少同学,方淼早早替她占好了位置,正在和别的小姐妹聊天。   见到她,人没动,抬手指了下最后一排,“老位置。”   云泥点点头,“行。”   方淼起身走到她面前,“老刘叫你来了之后去趟他办公室。”   老刘全名刘毅海,是二班的班主任,云泥放下书包,“老刘有没有说找我什么事?”   “没呢。”   “那我先去看看,试卷在我书包里,你自己拿。”   方淼甜甜一笑,“好的。”   刘毅海的办公室在四楼,云泥过去的时候,他正准备去教室,抬头见人已经到了,又放下手里的试卷,“你来了正好,跟你说个事,我这边有个家教的兼职,是你师母朋友的女儿,刚上初三,数理化都不是特别好,想找个老师周六补补基础,你师母跟人家说了你的成绩,对方还挺满意的,让我过来问问你的意思。”   云泥都没怎么思考,“我没问题,谢谢刘老师,也谢谢师母这么关心我。”   她之前也找过家教的工作,但人家总觉得她才高中,在课程辅导上不如大学生更专业和全面,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行,就先这么说,我回头让你师母确定一下。”刘毅海拿起桌上的试卷,“走吧,回教室了,等会还有考试。”   “好。”   开学前两天都是考试,之后就是高一的军训汇演和开学典礼,高三不参与这项活动。   窗外“一二一”喊得正响亮的时候,所有高三生正在教室里奋笔疾书,理科二班这节是语文课。   云泥听了半节课,伸手从包里拿手机的时候,摸到了放在包里的两把伞。   她这几天一直都带着这两把伞,平时上学放学的路上也都有意无意的在人群里去找那道熟悉的身影。   但自从那天在便利店分开之后,云泥就再也没偶遇过这两把伞的主人。   庐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想找一个不没有任何有用线索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云泥渐渐放弃了能把伞还回去的念头。   周五那天,全校大扫除,方淼是班里的卫生委员,安排云泥最后和她一起倒垃圾。   等到两人从教学楼出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暮夏的傍晚,夕阳的光芒层层交叠在云层之中,晕染出不同饱和度的光影,整片天空低垂,鎏金色的光芒笼罩着大地。   方淼低头踢着脚边的石头,边走边说,“学校附近好像新开了一家过桥米线,我们今天去尝尝?”   “好啊。”云泥对吃的没什么概念,一般都是能填饱肚子就行。   “那我们要走快点了,不然等职高和四中的放学了,我们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   三中附近学校很多,每到下课放学外面街道都堵得水泄不通,后来几个学校商量了一下,把上下学的时间错开了半个小时。   方淼说的那家过桥米线在街尾,位置还挺偏。   她们不赶巧,走到最后一个马路口时,对面职高和四中的学生放学了,学生如潮水般涌出来。   职高不像普高,对学生着装不作要求。   云泥看着穿着各式各样衣服,打扮新潮妆容精致的男生女生陆陆续续走出校门。   人潮都涌了过来。   她一边看路面上的车,一边去捉方淼的胳膊,温热的掌心猝不及防握住一片冰凉。   云泥猛地回过头。   男生穿着校服,敞着怀露出里面的白T,右手抄在长裤口袋里,左手被她牵在手里。   他逆着光,停在来往的人群里,身形清瘦高挑,漆黑的眼里都是始料未及的笑意。 第5章 同学,你怎么回事啊   人潮涌动的街头,牵着手的少年和少女被昏黄的暮色笼罩着,像是经典老电影里,男女主角一眼万年的那个镜头。   带着刻骨铭心的怦然心动。   少年眼里的笑意如同这暮夏的晚风,清晰又温柔。   他微低着头看她,语调懒洋洋的,“同学,你怎么回事啊?”   许多年后,云泥再回想起这一刻,忽然明白那一时心潮起伏的悸动并非错觉。   而那时候,她孤身一人留在庐城读书,失去李清潭的所有消息,好似前尘往事只是年少时拥有的一场美梦。   此时此刻,云泥被来往的人群无意撞了一下,身形晃了晃,抓着男生的手也立马松开了。   她有些尴尬地看着李清潭,少有的脸红耳热到快要爆炸,“不好意思,我拉错人了,我不是故意的……”   李清潭正准备说什么,被晚来一步的蒋予勾住肩膀,“走啊,你怎么站这儿不走了?”   说完,蒋予看见站在李清潭面前的女生,有些意味不明的“啊”了声,“那什么,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李清潭任由蒋予把一半重量压在自己肩上,仍旧看着云泥,没收笑也没说话。   云泥不知道怎么说,正好已经过了马路的方淼发现她没跟上,站在路对面喊她。   她不好停留,认出男生身上的校服是三中的,问道:“那个,你是三中几班的,我下周把伞还给你。”   李清潭这才开口,“高二五班。”   他的声线依旧冷冷淡淡的,和脸上的笑意并不匹配,云泥猜想可能是嗓子天生的原因。   说完,李清潭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理科五班。”   云泥点点头,往后边退边说,“那我周一下午下课之后过去找你。”   “行。”李清潭看着她跑到路的另一边,朋友挽上她的胳膊,两个人边走边说。   不知聊到了什么,她很轻的笑了一下。   蒋予伸手在李清潭眼前晃了一下,“喂,回神了大哥,人家都走没影了,你还盯着看什么呢。”   李清潭懒得和他废话,快步往前走。   蒋予追上去,意有所指道:“她说要还你伞,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把伞借给人家小姑娘了?”   话音刚落,他兀地想起什么,“我靠!!!她不会就是那天在便利店的那个女生吧?”   李清潭被他炸得耳朵疼,抬手推开他的脑袋,“是又怎么样?”   “我说呢我说呢,你他妈怎么不让我看她长什么样。”蒋予哼笑:“不就是怕人家觉得我长得比你帅嘛。”   “……”李清潭扭头看着他,用很正经的语气说道:“你在做梦?”   蒋予:“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不能。”   “靠……我说真的,你能找我做你的朋友,绝对是上辈子吃斋念佛普渡众生修来的福气。”   “我情愿没这个福气。”   “……”蒋予说:“我要被你气死了。”   “别死,佛渡人,不渡傻逼。”   “我真死了。”   李清潭悄然笑出声。   夕阳西下,两道身影渐行渐远。   云泥和方淼到店里的时候门口已经在排队了,但庆幸的是队伍不长,只排了几分钟。   等米线端上来,方淼埋头吃了几口,又咕噜咕噜喝了半瓶汽水,才抽出时间来说话,“高二的?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你们这个缘分真的可以。”   三中高一高二高三都不在一栋楼,平时除了学校有活动能碰到一起,其他时间很少能接触到。   方淼听云泥说起她和李清潭的事情,也只是对名字有些熟悉,人和脸都是对不上号的。   云泥也觉得挺巧的,但这个巧仅仅只能用在她可以把伞还回去的份上,至于其他的,那不是她该想的事情。   隔天便是周末,云泥依旧是去做了两天兼职。   周日晚上,她接到师母杨芸的电话,敲定了补课的事情,从下周六开始,一百块三个小时,每周一次。   正好烧烤店的也是从下周开始,她仔细算了下两份兼职的工资,没再给周日安排兼职。   毕竟已经高三了,总要给学习空出时间。   忙完这些,云泥从书包里翻出张数学卷子。   具象的数字能带给她物质上的满足,而这些抽象的数字一样能带给她不同于物质满足的充实。   写完已经是深夜,云泥揉了揉酸涩的肩膀,起身出去倒水,看见放在沙发上的两把雨伞,莫名想起那天在街头发生的事情。   但记忆里的画卷才展开一角,她便立马收起思绪,走过去拿着伞回到房间,和试卷一起收进书包里。   次日是周一,三中上午有升旗仪式。   云泥是之前开学月考那一次的年级第一,在升旗仪式结束之后,要代表理科班上台演讲。   演讲稿是方淼替她写的,文科班代表在上边演讲的时候,云泥正在底下顺稿子的内容。   阳光铺天盖地,燥热而沉闷。   伴随着四周一阵掌声响起,站在队伍末尾的李清潭抬起头,光线有些刺眼,他微眯着眼。   耳边是一道字正腔圆的声音,“下面有请,高三理科二班的云泥同学上台演讲。”   李清潭愣住,随即抬眸看向前方。   演讲台在看台二层,女生从侧边的楼梯快步走了上去,老师替她调整了话筒的高度。   隔得远,李清潭看不清她跟老师说了什么。   操场四周很快被那道清冷平缓的声音覆盖,不同于上一个的抑扬顿挫,她的语气更像是在汇报工作。   听不出太多的情绪起伏。   但李清潭还是认认真真从头听到了尾,也因此,听出她在结尾致辞时有一秒的卡顿。   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他有些好奇。   李清潭的这点好奇心一直持续到傍晚云泥过来找他的时候。   那会才刚下课,她就已经站在五班门外,手里拎着一个纸袋子,瞧见他从教室出来,欲言又止,“那个——”   李清潭其实很早就看见她了,却偏偏装作没看见,故意和蒋予往和她相反的方向走。   一步两步三步——   “李清潭!”   听到意料中的声音,李清潭轻轻笑了下。   正在低头看手机的蒋予疑惑地抬起头,转脸看着他,“刚刚是不是有人喊你啊?”   李清潭“嗯”了声,“你先走吧,我有点事。”   “欸——”蒋予转身看着他,“你有什么……”事的尾音淹没在看见女生的那一瞬间。   靠。   无语。   如果可以,李清潭现在已经被他暗鲨了。   云泥叫了李清潭之后,见他转身往回走,也跟着迎了上去,两人站在五班教室后门口。   她很官方的说道:“你的伞,那天谢谢你了。”   “没什么,顺手的事情。”李清潭接过她手里的袋子,看见里面除了伞还放了两瓶水。   云泥没打算和他多聊,看了眼远处操场奔跑的身影,说:“那我先回去了。”   两个人不算熟,也没什么话题可说,李清潭点了点头说:“行。”   楼梯在走廊尽头。   李清潭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远,直至身影消失在视野里,他才忽然想起来刚刚忘了问她那件事。   他扭头往楼下看,女生刚刚走出教学楼,背影挺直,落下的影子在夕阳的拉扯下显得很长。   李清潭往前倾了倾,胳膊搭在栏杆上,朝着那道身影喊了声——   “学姐。” 第6章 好巧啊学姐,又见面了   云泥一开始没听出那是李清潭的声音,直到他喊出第二声,她才意识到什么,回头看了眼。   男生趴在二楼走廊的栏杆上,眉眼拢在余晖的光影里,挺立而清晰。   她微仰着头,“有事?”   李清潭“唔”了声,身形微晃,“你早上演讲的时候,为什么到结尾顿了一下?”   意料之外的问题,云泥愣了下,才说:“稿子不是我写的,不熟。”   她没有一点隐瞒,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情。   “这样啊。”李清潭微勾着唇,抬起胳膊和她挥手,“我没事了,学姐再见。”   “嗯。”   云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处。   回到教室,方淼已经买完晚饭回来,坐在那儿边吃边看电视,见云泥回来,她抬头问了句:“伞还回去了?”   云泥“嗯”了一声,“还了。”   “那快点来吃饭吧,面都要坨了。”方淼把手机往桌子中间推了推,“我最近新追的剧,还挺好看的。”   云泥打开面的包装盒,看了眼手机屏幕,“叫什么?”   “《人是铁饭是钢》。”   “……”她下意识接上后半句,“一顿不吃饿得慌?”   “没有。”方淼笑起来,“人家就叫《人是铁饭是钢》,没有下一句。”   “哦。”云泥低头吃面,“这名字起得还挺别致的。”   方淼笑起来没个收敛,差点笑背过气,最后面没吃完,手机还被正巧路过教室的教导主任给没收了。   最倒霉的是,她因为带手机到学校来被罚抄五遍校规,而云泥因为知情不报,也被连带罚了两遍。   抄完已经是星期三的事情,云泥仿着方淼的笔迹帮她分担了一点,“走吧,于主任应该认不出来。”   方淼感动到不行,“中午我请你吃饭!加两个小鸡腿的那种。”   “你给我带饭就行,我补个觉。”云泥已经开始烧烤摊的兼职,每天工作到一点半,睡眠时间缩减了很多。   “行,你说什么都行。”   两个人说说笑笑走到思政楼,于主任的办公室在二楼,云泥和方淼过去的时候,听见他正在训几个男生。   “——问你们话呢,手机到底是谁的,里面的电影又是谁下载的!你们再不说就都给我把家长请过来!”   于主任正值壮年,声音格外洪亮,训斥完听见敲门声,见是云泥和方淼,对着几个男生道:“多跟你们学姐学学,人家两个人回回都是年级前五十的好学生,你们呢?学校有多少人你们就能考多少名!”   说罢,他放缓了语气问云泥和方淼,“你们两个有什么事情啊?”   “我们来交您之前罚我们抄的校规。”云泥说完,站在一旁的方淼上前一步,手举着抄写的校规,弯腰给于主任鞠了个躬,一本正经道:“于主任对不起!我已经深刻认识到我的错误了,我不该带手机来学校,也不该在教室使用它,更不该拉着同学一起看电视。”   于济玮:“……”   办公室安静了几秒,站在一旁的男生你挤我我挤你偷笑个不停。   于济玮被打脸的猝不及防,动作有些粗鲁地拽过她手里的纸张,语气不耐,“行了行了,回去吧。”   云泥连忙放下自己的那一份,拉着方淼从办公室跑了出去。   两个人一直走到一楼,站在那儿你看我我看你,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笑够了,方淼揉着肚子,气息还没缓匀,“真庆幸碰上那几个男生,不然我们今天不知道要被训到什么时候了。”   云泥喘了口气,回头看了眼二楼那间办公室的位置。   方淼问:“怎么了?”   “刚刚那几个男生,有一个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有点眼熟。”当时情况特殊,她也没认真去看,只是随意瞥了眼。   “要不我再陪你上去看看?”   “不用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云泥挽上她的胳膊,“走吧,回去了。”   “行。”   ……   高二五班。   英语老师一进教室看到班里空了几个座位,放下教材问道:“后面那几个去哪了?”   班长程书回了句:“被教导主任叫走了。”   英语老师笑了,“又干什么坏事了?”   有调皮的男生接话:“上课玩手机。”   “还看小电影!”   班里哄笑起来,趴在桌上的李清潭被吵醒,抬头看向窗外,烈日晴天,万里无云。   已经九月了,庐城的气温还是很高。   他摸出手机搁在桌底玩游戏,玩着玩着突然蹦出条短信。   -宋尧:清潭哥,我妈妈叫你这个周六来我家里吃饭,你有没有时间。   宋尧的母亲程云华和李清潭的母亲吕新以前是很好的朋友,吕新没去世之前一直带着他住在庐城,程云华很照顾他们母子。   李清潭慢吞吞地敲着键盘。   -有时间。   -好的,那我晚上回去和我妈说。   -嗯。   一节课过半,蒋予他们才回来,一回到位上,他就和李清潭说道:“我刚刚在老于办公室见到云泥学姐了。”   “嗯?”李清潭手里的动作一顿,落下的方块没来得及调整位置,其余方块一错再错,游戏gameover。   蒋予语速很快地把在于主任办公室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他叹气:“怎么同样都是玩手机,待遇就差这么大呢。”   李清潭轻笑,“能一样吗?”   “靠,你能别这么重色轻友吗?”   “是我重色轻友吗?”   “难道不是嘛?!”蒋予就差没吼起来了。   李清潭侧头瞥他,声音很淡:“你是拿手机干什么去的老于办公室,你心里没数吗?”   “……”   蒋予低声骂骂咧咧,正准备继续玩手机,又想起什么,从李清潭桌上翻了个干净的本子开始写检讨书。   剩下的几分钟李清潭没再玩手机,也没听课,目光看向窗外,隔得很远的对面是高三的教学楼。   红墙白瓦,倦鸟歇脚在屋檐,风一吹,又飞向远方。   一周剩下的两天时间潦草又匆忙。   云泥在烧烤摊的兼职还算轻松,因为是在学校附近,周末一放假就没什么人,老板娘没要求她周末也来。   正好周六也有家教课,这样一来,两天的休息日她完全都可以自由支配。   周六一早还不到七点钟,云泥就起床了,把家里大扫除了一次,中午杨芸又打来电话和她确认下午的家教。   “地址我发在你手机上了,你过去的时候注意安全,有什么问题回来和我说,不方便的话和你刘老师说也行。”   云泥心里有些暖,“好,谢谢师母。”   “那就先这样,我得去给你刘老师做饭了,你中午吃了吗,不然来家里吃了饭再过去吧。”   “不用麻烦了,我已经吃过了。”   “行,那我先挂了。”   “好的。”   杨芸发来的地址靠近市中心,从家里坐公交过去要将近一个半小时,云泥十二点刚过就出门了。   这个点车上没什么人,她坐在倒数第二排,从包里翻出一张英语卷子垫在书包上开始写。   公交车从老城区晃晃悠悠穿越大半座城市,掠过阳光和树荫,停在一个又一个站台前。   云泥下车时,一张卷子只剩下听力没写。   她跟着人流过了马路,走到小区门口时,保安提前被打了招呼,她只在登记表上填了姓名和电话就进去了。   坐电梯的时候,云泥对着镜面整理了一下衣服,而后深吸了口气又吐出,等梯门开抬脚走了出去。   开门的是宋枝妈妈,笑意盈盈的,“是云泥吧?刚刚你们杨老师还给我打电话问你到了没。”   云泥礼貌的打着招呼:“阿姨好。”   “来来,快进来。”程云华拉着云泥进屋,拿了双干净的拖鞋给她,随后她又朝南边的房间喊道:“枝枝,还不出来,你的补习老师来了。”   “来了!”屋里传出小女生清脆脆的声音,还有拖鞋踩在地板上的动静,身影很快出现在房门口。   小姑娘站在那儿,个子小小的,长相十分可爱,“姐姐好,我叫宋枝,是你接下来几个月要教课的学生。”   云泥点头笑了下,“你好,我是云泥。”   “姐姐你好漂亮呀。”宋枝一点也不认生,跑过来拉着云泥的胳膊,“走吧姐姐,我们快点开始补习吧。”   “好。”   “宋枝,姐姐刚过来,你让她先歇一会,别不懂事。”程云华端着水杯往客厅走。   “好嘛。”宋枝不情不愿地撒开手。   云泥看了眼小姑娘说:“阿姨我没事,现在可以开始补课。”   程云华笑:“没事,来,先坐下喝杯水。”   “谢谢阿姨。”   云泥接过水杯刚坐下,旁边卧室门打开,一个男生从里走了出来。   大约是没想到有客人在,他只穿了件背心和大短裤,一抬头看见人,边往房间躲边说,“妈,你有客人你怎么也不说一声!”   门随之“嘭”地一声关上了。   程云华抱怨道:“这孩子,怎么一点礼貌都没有。”   话音刚落,旁边卫生间的门打开。   开门声吸引了客厅三个人的注意。   云泥看见男生揉着后脖颈从里走出来。   他大概是刚洗过脸,额前碎发沾了湿意,松塌塌垂了下来,漆黑的眼,神情在看到坐在沙发上的人时,愣住了。   程云华在一旁笑着说:“这是我干儿子,李清潭,他也是三中的,比你低一届。”   李清潭放下胳膊,对上云泥的视线,一秒两秒三秒,也不知道过了几秒,他突然转过脸笑了一下。   而后又很快撇回来看着女生,声音里还带着没散的笑意,“好巧啊学姐,又见面了。” 第7章 介不介意再收个学生   房间门开了又关。   程云华送完果盘出来,转身进了书房处理工作。隔壁屋里,宋尧和李清潭并肩靠在懒人沙发上打游戏。   心不在焉的玩了两局,李清潭在新一局等待进入游戏的时间里,起身出去倒了杯水。   路过宋枝的房间,隐约还能听见从里传来的说话声。   他想起先前碰面时那一幕,低头笑了笑,也没在外面多停留,进屋拿起游戏手柄,不经意问起:“我记得枝枝成绩不是还可以吗,云姨怎么还给她找补习老师?”   宋尧眼睛还盯着屏幕,“这不是升初三了吗,加了其他的科目,我妈怕她跟不上,正好我妈她有个朋友听说这事,就给她推荐了自己的学生。”   李清潭若有所思:“这样啊。”   “一开始我妈是不打算找学生给我妹补课的,虽然便宜但肯定没有专业老师教得好。”宋尧怕说话分心,暂停了游戏才继续说:“但我听说,好像是这个女生家里条件不太好,我妈也算是帮朋友的忙,才答应了这件事。”   李清潭听完也没说什么,视线落在前方,捏着游戏手柄没动作。   宋尧已经开始继续游戏,拿肩膀撞了撞他,“清潭哥,你怎么不动啊,血条都快掉没了。”   “哦。”李清潭回过神,重新操控起人物。   ……   宋枝的基础比云泥想象中要好很多,她准备的三套数理化的基础卷子,小姑娘只花了两个小时不到便做完了,正确率也很高。   她挑出那些错题,“其实这些题对你来说难度并不高,只是你还不够细心,而且初中答题步骤需要完整,如果太精简会被扣分的。”   “好的,我知道了,我下次会注意的。”宋枝托腮看着云泥,总是忍不住岔开话题,“姐姐,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云泥从桌上拿起她的化学书,努力把话题拉回来,“我们今天就先从化学开始?”   宋枝张了张嘴,“……好吧。”   剩下的一个多小时过得很快。   结束时,云泥给宋枝布置了作业,她边收拾书包边说:“不要忘记做,我下周六过来时会检查的。”   “不会忘的。”宋枝从抽屉里拿出手机,“姐姐,我能加你的QQ吗,我怕到时候遇到什么不会的题目。”   “行。”云泥提笔在她的草稿纸上写下自己的QQ号,“我晚上可能会比较忙,你有什么问题可以白天找我。”   “嗯!”宋枝起身,“那我送你。”   两个人走出去,程云华掐着时间从书房出来,要留云泥在家里吃晚饭,“反正也要到饭点了呀。”   云泥笑着拒绝了:“不用了阿姨,我晚上还有其他的事情,就不在这儿吃饭了。”   程云华也没强求,叮嘱她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从宋家出来,云泥站在走廊等电梯,身后的门忽地又从里打开,宋枝推着宋尧走了出来。   少年神情不耐,“我说你干脆住在超市算了。”   “那你有本事别吃我买回来的零食。”宋枝回头喊屋里的人,“清潭哥,你快点,电梯要来了。”   话音落,李清潭拿着手机从屋里走了出来,视线越过宋家两兄妹,看向已经进了电梯的云泥。   她站在那儿,视线平淡,一只手摁着开门键,等着他们都走进去了才松手。   电梯里宋枝一直拉着云泥问东问西,李清潭站在她身后,视线落在前方。   两个人站得笔直,身影一高一矮,全都映在光洁干净的电梯壁面上,某一个瞬间,好似对上了视线。   从小区出来,云泥在路口和他们分开,独自一人背着书包往前走,背影显得有些孤单。   李清潭走到马路对面,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眼。   她停在等红灯的人群里,盯着远方出神,侧脸轮廓在光影的修饰下格外优越,从额际连着下颌的那条线,无一不是漂亮的。   李清潭有些微出神。   他想起宋尧之前说的话。   ——家境不太好。   到底是怎样的不好,才会让他们几乎每一次碰面,她都是在做不同的兼职。   这对于从小养尊处优的李清潭来说,是一片从未接触过的空白区,他内心涌上一阵复杂的情绪。   讲不清道不明,丝丝缕缕却又很清晰。   ……   云泥的手机半路没电了,到家充上电开机后才看到宋枝发来的好友申请,与之一起的还有一条好友申请。   她盯着验证消息那一栏李清潭三个字看了几秒。   QingTan。   清潭。   原来是这两个字。   云泥通过了两个人的申请,放下手机去洗澡。   等再拿到手机,宋枝已经从“姐姐好”发到了“姐姐我去吃饭了啦!有空再找你聊天!”   她稍稍解释了下没回消息的原因,擦着头发看了会新闻,而后便坐下来开始写卷子。   云泥通过了李清潭的好友之后,一次也没和他聊过,原以为就会这么安静的躺列下去。   直到星期二那天傍晚。   方淼要去查低年级的卫生,云泥一个人去食堂吃完晚饭回到教室,那会距离上自习还有一会。   她懒得写试卷,趴在桌上玩手机,QQ突然弹出来一条消息。   -李清潭:学姐,在吗?   云泥愣了下才回了个在。   -李清潭:能不能帮个忙?   -云泥:什么?   -李清潭:[图片]   -李清潭:我们老师留的一道题,等会自习课要找人上黑板写,我还没解出来。   -云泥:我看一下题目。   -李清潭:好。   李清潭发来的是一道物理题,难度超出正常高二水平很多,要不是云泥常做竞赛题,也很难解到最后。   她原本打算把写在草稿纸上的解题过程直接拍给他,想了想,还是重新翻页誊了一遍才发过去。   -李清潭:行,谢谢学姐。   -云泥:不客气。   这之后,李清潭隔三差五都会找云泥帮忙解题,有时她在忙,很晚回过去,他也会很快回过来。   两个人会顺便聊几句,但这种情况不多,一般解了题,云泥就很少再回消息。   周六的补课也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宋枝的基础不差,云泥的辅导只能算得上是锦上添花。   那一年是二零一二年。   中秋节和国庆节连在一起,三中是公立学校,不怎么补课,该有假期都不会占用,所以高三和另外两个年级一样,都有完整的八天假期。   放假前一天,也是运动会报名截止的最后一天,体育委员在班上统计下个月参加运动会的人员名单。   云泥和方淼都没什么运动细胞,但因为是理科班,男女比例悬殊,最后还是被塞去了一些没人报名的项目里。   “我靠,刘浩宇在想什么,让我去投铅球?”方淼拿着报名表,“我一个九十斤都不到的人,他不怕我把我自己扔出去吗?”   方淼本来还挺难受的,但看到云泥一张八百米、一张跳高的报名表之后瞬间好了很多,“其实我觉得投铅球也挺好的,四百米接力跑好像也挺短的。”   “……”   “啊,我满足了。”   云泥不想说话。   晚上最后一节自习,可能是因为马上就要放假了,班上始终闹哄哄的,也没人学习。   李清潭本来在睡觉,被蒋予给吵醒了,“哥,给你看个东西。”   他抬头,想骂人,但忍住了,“什么东西。”   蒋予把手机递给他,“你学姐这次运动会报了跳高,按照往年惯例,等放完假回来你们就可以一块训练了。”   李清潭“哦”了声,把手机还给他。   蒋予很震惊:“你就这反应?”   “不然呢?”   “你不感到高兴吗?这多难得的相处机会啊。”   李清潭拧开瓶盖喝了口水,淡淡说:“高兴啊。”   “你高兴你就这反应?”   “那怎么,不然我站起来给你表演个徒手碎大石?”   “……”蒋予眨眨眼:“可以吗?”   “滚。”   ……   第二天是中秋节,李清潭没回自己北京的家,而是留在庐城和宋家人一起过的节。   吃完饭,宋枝和他们两男生挤在一起打游戏。   李清潭靠在一旁,有一下没一下的摁着游戏手柄,“你今天下午不用补课吗?”   “啊,不补。”宋枝嘴里咬着果干,声音含糊,“我妈说从四号开始,连着补三天。”   “哦。”   晚上吃完饭,李清潭准备回去,程云华留他住几天,这一住就住到了四号。   那天程云华和丈夫外出见朋友,宋尧同学聚会不在家,只有李清潭和宋枝留在家里。   云泥还是往常那个点来的宋家,站在门口摁门铃时,她还在想等会给宋枝上课的事情。   门一开。   李清潭那张极英俊的脸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云泥刚要脱口而出的“阿姨好”硬生生卡住了。   她欲言又止:“你……”   “怎么?”李清潭往旁边让了让,弯腰拿出程云华给云泥准备的拖鞋放在地上,“进来吧,云姨他们今天不在家。”   “谢谢。”   说话间,宋枝从卫生间出来,“姐姐你来啦,我们今天可以晚点开始补课吗?我等会要和同学抢东西。”   “可以。”云泥想了下,“那下课时候就往后推一推吧。”   “没问题。”   “那你先在客厅坐,我弄好了喊你。”宋枝往房间走,还不忘叮嘱李清潭,“清潭哥,你帮我招待一下姐姐。”   “嗯。”   李清潭给云泥倒了杯水,而后坐在她斜对角的单人沙发上,摁着遥控器,百无聊赖地换着台。   背景声音也因此换来换去。   云泥坐了会,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尴尬,索性从包里翻出在路上没做完的卷子。   李清潭余光瞟到,停下换台的动作,把声音调小了。   云泥头也不抬地说:“没关系,你看吧,我没影响。”   李清潭:“不觉得吵么?”   “公交车上更吵。”   “哦。”   隔几秒。   “学姐。”   “……嗯?”不知道为什么,李清潭每次叫她学姐,云泥总觉得有些不太适应。   “你还有多余的时间吗?”   “什么?”云泥停笔看着他,男生坐在离她不远的位置,背着光,轮廓清晰而柔软。   李清潭目光落到她脸上,“介不介意再收个学生?” 第8章 今天请我吃顿晚饭怎么样   云泥猜不出李清潭到底是说笑还是认真的,但她认真想了想之后还是拒绝了,“不好意思,我可能没那么多的时间。”   李清潭倒也没太失望,笑了笑说:“没事,那就算了。”   “嗯。”   过了会,宋枝那边忙好了,云泥起身进去房间,等到补课结束出来,李清潭已经不在客厅。   宋枝送她出门,“姐姐再见。”   云泥笑着和她挥了挥手。   这之后连着补了三天课,云泥都没再碰见过李清潭,直到补课最后一天,结束后宋枝照常送她出门。   正巧宋尧换好衣服准备出门玩滑板,宋枝站在门外看他换鞋,“哥,清潭哥怎么最近几天都不来我们家了?”   “他啊。”宋尧蹲在地上系鞋带,“他回北京了。”   “也是,他好像也好久没回家了。”   电梯到了,云泥快步走了进去,伸手摁住开门键。   宋尧换好鞋,拿着滑板从家里出去,看见云泥时,他的目光躲闪了下。   云泥第一次来宋家时,宋尧没认出她,只是觉得眼熟,后来问了李清潭才想起来。   他在网吧打架闹到派出所的事情家里一直不知道,好不容易风平浪静,现在又突然见到过去的当事人,宋尧心里还有些心虚。   每次云泥来家里,他有意无意避着她。   这会儿两个人同乘一趟电梯下楼。   宋尧手扶着滑板立在腿侧,犹豫了半天才开口:“姐姐,你还记得我吗?”   “嗯?什么?”云泥扭头看着他,少年的神情有些说不出来的紧张。   宋尧抿了抿唇,说:“之前暑假的时候,我们在派出所有见过的,你还有印象吗?”   啊。   云泥想起来了,她点点头,“记得,怎么了?”   宋尧挠了挠头,声音很低,“这件事我家里人不知道,我一直都瞒着他们的,所以……”   他的意思很清楚,云泥没多说什么,“我知道了,我不会说的。”   宋尧松了口气:“那……谢谢了。”   “没事。”   ……   周一回学校,班上大多同学还沉浸在刚刚结束的小长假中,早读课上得心不在焉。   云泥昨晚去给烧烤店帮忙,很晚才回去,一来教室就趴在桌上补觉,睡得语文老师来掀她盖在脑袋上的书都没察觉。   她家里的情况各科老师多少都知道一些,见状也就没多说什么,一直等快下自习了才让方淼叫醒她。   方淼递了盒牛奶给云泥,担忧道:“你这烧烤店的兼职会不会太辛苦了?”   “还好,平时不会这么忙。”云泥揉着酸涩的眼睛,头往后仰,浑身都不太舒坦。   “那你自己多注意点,实在不行就算了吧。”   “嗯。”   “对了,刘浩宇说跳高和投铅球的,周二和周四的第一节 晚自习要去操场训练。”   云泥坐起来,叹了口气:“……能不去吗?”   方淼咬着吸管摇头:“不行。”   运动会的项目繁多,部分有专业性难度也稍高的,学校怕出意外,都会提前安排老师教学一段时间。   云泥和方淼项目不同,到操场就分开了,跳高在操场东南角,空地上已经到了不少人。   男男女女,高一高二高三都有。   六七点钟天还没完全暗下来,操场高耸入云的大照明灯,照得四面八方都能看清楚。   云泥挑了个角落的位置站着,从口袋里拿出张叠成方块的试卷,在脑袋里过题目。   李清潭从她面前路过三次,她都没发现。   最后一次,他停住脚步,避开她的影子,身影挡住一部分光,映在她的试卷上。   云泥抬头。   李清潭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穿着件宽大的白T,校服拎在手里,灯光从侧面打过来,衬得他又高又瘦。   他慢慢走过来,“你看什么呢,那么入神。”   “一道题目。”云泥收起试卷,“你怎么在这儿,不用上晚自习吗?”   “你不是也没去。”   云泥瞧着他,“我训练。”   “啊。”他像是才反应过来,“运动会?”   “嗯。”   “你报了什么项目?”   云泥:“跳高,还有八百米。”   “厉害啊。”李清潭笑:“会吗?跳高。”   “……”云泥依旧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会我就不在这儿了。”   李清潭扭头笑出声,不再多说。   云泥站在原地,和他并肩而立,抬头看向远处,夜幕来袭,天空像是低垂的黑布,压着一出好戏。   不一会儿,操场外围传来上自习的铃声。   云泥这才想起什么,问:“你也是来训练的?”   李清潭说:“是啊。”   云泥礼尚往来,“那你报了什么项目?”   正巧远处传来集合的哨声,李清潭收起手机,用手指做了个奔跑起跳的动作,“和你一样。”   “哦。”   “走吧,集合了。”   ……   体育老师简单说了下跳高的四个步骤,就让在场的学生按着年级的顺序挨个跳一遍。   周围顿时一片哀声叹气。   “不是吧。”   “我们一次都没跳过。”   张达笑了声:“跳了我才知道你们的问题出在哪里,光听我说有什么用,还得实战,来吧,先从高三开始。”   本来跳高这项目一个班就参加两人,按照年纪和班级的顺序,云泥排在第三个。   过程还没弄明白,人已经过去排队了,在她前面还剩下最后一个人。   李清潭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旁边,抱着胳膊站在那儿:“等会起跑不要太猛,跳不过别硬撑,容易摔倒。”   “你会?”云泥扭头看他。   站得近,李清潭明显比她高出一截,微低着头看她:“还行,以前跳过。”   云泥叹气:“我一次都没跳过。”   李清潭笑:“正常,谁没事跳这个玩。”   “……”   云泥前边的女生跳了两遍,等轮到她,李清潭视线往下看了眼,提醒道:“你鞋带开了。”   “嗯?哦,谢谢。”云泥系好鞋带,站到起跑线上,心里想着体育老师刚刚说的四个要点。   助跑。没问题。   起跳——   她猛地刹停在杆前,身体因为惯性将杆子碰倒在地,人也堪堪扶住一旁的竖杆才站稳。   着实有些手忙脚乱。   李清潭站在后边看得一清二楚,没忍住,低下头笑了出来。   云泥像是察觉到什么,转过头往这里看了眼,他立马收了笑,又用手指做了个奔跑起跳的动作。   她没说什么,转过去撸起袖子,开始第二次尝试。   依旧是同样的结果。   李清潭笑得脸都有些酸,抬手捏了捏,从一旁绕过去,拍了下云泥的肩膀,“学姐。”   “嗯?”她脸有些红,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羞的。   “明天下午放学有时间吗?”   “不知道,应该有吧。”云泥回头看他,“怎么了?”   “来操场,我教你跳高。”   云泥觉得不太合适,“不用了,反正老师都会教的。”   “你觉得这么多人,他能每个都教会吗?”李清潭看着她,漆黑的眼里有光,“就当是之前你帮我解题的报酬。”   云泥还想说什么,他已经拍板做好决定,“就这么说了,明天下午放学我在这儿等你。”   说完这句,他就转身回了高二的队伍。   云泥:“……”   ……   第二天下午,方淼也约了朋友去操场练铅球,下了课,云泥拿着手机和她一起过去。   跳高的场地只有一个。   男生穿着黑白色的篮球服,助跑、起跳、过杆、落地,整个过程行如流水,身形犹如一道漂亮的抛物线。   四周响起一阵欢呼声。   李清潭从垫子上下来,接过蒋予递来的水,拧开喝了一口,余光瞥见云泥的身影,边拧着盖子边朝她走来。   “学姐。”   她干巴巴应着,瞄了眼旁边,“这么多人,我们怎么练?”   “我们今天用不上这个。”   “嗯?”   李清潭单手拿着水,“先练助跑。”   云泥全听他安排。   李清潭找了个弧形的跑道边,让云泥沿着那个弧线跑,“一般助跑只要十步,你刚开始可以往后多退几步,先跑着吧,找找感觉。”   “就这么跑?”   “嗯。”李清潭蹲在一旁,抬手指了指,“边跑边数,从这条线跑到那条线,不要超过十五步。”   来回跑了七八遍,云泥有点怀疑李清潭是不是在诓她玩,就这么跑,还能跑出花来不成。   她本来运动细胞就不好,这样折腾了一会,呼吸就乱了节奏,弯着腰,手在膝盖上大口的喘着气。   李清潭那双刷的很白的运动鞋出现在她眼前。   他半蹲下来,胳膊搭在膝盖上,微侧仰着头看她,手里举着瓶水,“还行吗?喝点水吧。”   瓶盖是拧开过的,云泥接过去,直起身喝了一两口才说:“谢谢。”   李清潭跟着从地上站起来,身影挡在她面前,遮住一点夕阳的光亮,发梢末尾挂着虚晃的光影。   他等云泥缓过呼吸,才说:“走吧。”   “嗯?”云泥追问:“不练了吗?”   “今天先到这儿。”李清潭走到一旁草坪,拿起自己的校服外套和水,回头看着云泥,“你吃饭了吗?”   “还没。”   他把校服搭到右肩上,站姿懒散,慢悠悠地说:“那麻烦学姐,今天请我吃顿晚饭怎么样?” 第9章 走到哪里都是招人喜欢的   这个点出去吃饭时间已经来不及,云泥本来想说等下次,但李清潭说去食堂吃也行。   两个人就来了食堂。   食堂这会也没多少人,云泥去打菜的窗口看了眼,盘子里剩下的都是些看着没什么胃口的素菜。   她回头问李清潭:“你吃面吗?”   “可以。”李清潭从她手里抽出饭卡,“我去买吧,你去找位置,你要吃什么面?”   “鸡蛋面。”云泥又说:“小份的就行,太多了我吃不完。”   “行。”   云泥随便找了张空桌,看着李清潭走到卖面的窗口前,和阿姨说了两句,他转过头问:“学姐,你吃葱吗?”   “不吃。”   他哦了声,转过去和阿姨说两份都不要葱,而后抬手在旁边的机器上贴了下卡。   云泥收回视线,没再盯着看。   两份面很快出锅。   李清潭端回来,坐下来把饭卡还给云泥,又递了双筷子给她:“快吃吧,等会要上自习了。”   云泥“嗯”了声,接过筷子把面挑起来吹凉。   李清潭之前很少来食堂吃饭,要了碗牛肉面,红彤彤的油飘了一层。   他平时不怎么能吃辣,一碗面才吃了一半,额头鼻尖就已经出了很多汗,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滑。   云泥抬头瞥见,从口袋里翻出包纸巾递给他,“擦擦吧。”   “谢谢。”李清潭停下筷子,接过去拿了张出来擦脸。   他的唇色原本就带着些粉,此时此刻吃了辣红得有些潋滟,白净的脸也透着潮湿的红意。   云泥的面分量少,已经吃得差不多,她拿起饭卡,“你慢慢吃,我去超市买点东西。”   “好。”他拧开水喝了一口,看着云泥进了超市,缓了好一会才重新开始吃。   ……   云泥进超市拿了瓶纯牛奶,结账刷卡的时候,她无意间瞥了眼机器显示的余额。   110.50。   牛奶是三块五。   她飞快地在脑袋里算了一下数额,而后意识到什么,忽地抬头往外看了眼。   男生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低头往嘴里塞了口面条,不像别人吃一口咬一口,他基本上不会咬断,把一根全吃进去才开始嚼。   但可能是实在太辣了,他囫囵嚼几口就咽了下去,又喝了口水,鼓着腮帮大口呼吸着,整张脸都快皱到一起。   云泥觉得有些好笑,拿着牛奶走了过去,坐在他对面,“喝这个吧,比水解辣。”   李清潭伸手接过去,插上吸管喝了两口才说:“没想到食堂的面这么辣。”   云泥看了眼他碗里剩下的面条,说:“那就别吃了吧,万一吃坏肚子就不好了。”   “那不行,学姐第一次请客,我不吃完多不给面子。”李清潭放下牛奶,重新拿起筷子。   云泥看着他笑了笑,没多说。   等到吃完外面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校园里亮着昏黄的路灯,高二和高三的教学楼遥遥相对。   云泥和李清潭走到高三楼底下。   她停住脚步,“你回去吧,快上课了。”   “好。”李清潭想起什么,“明天还是这个点来训练?”   云泥想了会说:“明天再说吧,我不太确定老师会不会临时有事。”   “行。”   李清潭转身高二那边走,云泥也准备上楼,走了几步,她回头叫住男生,“李清潭。”   男生停住脚步,转过头,光影落在他脸侧,衬得轮廓分明的眉眼格外好看,“怎么?”   “今天谢谢你。”云泥看着他:“但是下次,真的要换我请客了。”   食堂阿姨每次充卡前都会让学生刷一下卡,检查一下里面还有多少余额,以防出现问题。   云泥是今天早上才充的一百块钱,卡里面还剩下多少钱,她记得很清楚。   李清潭根本就没刷她的卡。   面是他请的。   训练也是他教的。   云泥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欠了他好多人情。   李清潭意识到她可能知道了什么,也没解释,大方应下,“好啊,那就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晚上吧。”   云泥:“……”   李清潭笑出声,“骗你的,走了,我回去上课了。”   他摆摆手转过身往前走,身影很快消失在路尽头,云泥没再停留,跟着也上了楼。   ……   这天之后,云泥在李清潭和老师的双重教学下,从沿着弧线练习助跑到跳台阶,差不多练了一个多星期。   她本身条件就不差,个高腿又长,克服了紧张和心理压力之后,很快就能顺利过杆。   运动会前的最后一个周六,云泥照常去宋家给宋枝补课。   结束时,宋枝告诉云泥下周四是她生日,“我听清潭哥说了,你们那两天是运动会,晚上可以不去上自习,姐姐你跟我们一块出去玩吧。”   云泥笑说:“他是高二不用上晚自习,但高三还是要上的。”   “啊,这样吗?”宋枝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恢复如常,“那算了吧,高三这个阶段还是挺重要的。”   这是既定的事实,云泥没有再说什么。回家的路上,她绕去附近的商场给宋枝挑了件礼物。   一只钢笔。   她手上的钱不多,买不了太好的东西,这对她来说已经是极限。   很快,运动会来了。   三中的仪式感还是蛮强的,开幕式弄得很浓重,除了高三,高一高二每个班级都走了一遍方阵。   校园里回荡着旋律舒缓的校歌。   云泥的项目都在第二天,她没什么事,上午和方淼躲在教室补觉,下午才去操场看比赛。   但其实……也没什么好看。   她坐在班级的帐篷里玩手机,外面广播一会在喊请谁谁到检点,一会又是广播站的在读加油稿。   云泥慢慢听见几个熟悉的名字。   自己班上的。   经常在一个考场的。   还有学校年级榜上有名的。   以及。   ——李清潭。   她放下手机认真听了会,发现他在学校还真挺受欢迎的,就几分钟的时间里,差不多有七八个人给他写了加油稿。   不过想来也是。   他那张脸,走到哪里都是招人喜欢的。   云泥这会听到他名字才想起什么,在QQ上给他发了消息,但等了很久也没见回复。   她起身走出去。   阳光兜头落下来,光线亮得有些刺眼,操场四周都是五颜六色的旗帜,迎风飘扬。   云泥记得去年开运动会高二的阵营位置,从无人比赛的跑道穿过去,径直走向高二五班的帐篷。   没几个人在。   她没停留,又折回去,走到半道被方淼拉去看比赛。   “等会高二的跑完就到我们班了。”方淼拉着她挤进站在跑道外围的人群里,这会正在比的是高二男子组的两百米。   云泥顺着看向起点处。   李清潭站在三号跑道。   比赛还没开始,他站姿有些松散,胳膊搭着一旁男生的肩膀,穿着一身黑色运动装,露出一截白皙精瘦的手臂和线条流畅的小腿。   不知道聊到了什么,他轻轻笑了起来,模样英俊又肆意。   云泥就那么看着,耳边是各种热闹嘈杂的动静,有人在呐喊有人在欢呼。   热闹又沸腾。   哨声吹响了。   她站在乌泱泱的人群里,看着少年急速奔跑的身影,心跳随着震耳欲聋的声浪节节攀升。   ……   李清潭参加了好几个项目。   这一天下来,根本没时间拿手机,等看到云泥发的那条消息时,已经是傍晚了。   那会运动会已经到了尾声,操场很多班级都撤了。   夕阳渐斜,暮色染上了天空,草坪上丢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垃圾,李清潭找到高三五班的帐篷。   只有几个人在打扫卫生。   他问了其中一个男生,对方说:“她刚刚和其他人送东西回教室了,应该在班里吧。”   “好,谢谢。”   李清潭又匆匆跑到高三二班的教室,班上也没多少人,他站在门口看了一圈,没见着云泥的身影。   他回过去的消息也没回。   李清潭原本想着再等一会,但宋尧给他打来电话,说是已经到了学校外面的公交站。   “好,我马上出来。”他挂了电话,没再多等,从高三教学楼出去径直走出校门。   半道上,手机震动了下,一条QQ消息弹了出来。   -云泥: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我给宋枝准备了生日礼物,想麻烦你今天带给她。   接着又弹出一条。   -云泥:你已经走了吗?   李清潭这会正好走出巷子,离公交站就几米,他抬头看见宋家两兄妹站在那儿,边朝他们走过去边回消息。   -还没。   她回。   -那你等我会,我现在出来。   -好,我在西桐桥这边的公交站。   发完消息,李清潭收起手机,对兄妹两人说:“你们等我几分钟,我回去拿个东西。”   宋枝:“哦,那你去,反正时间还早。”   李清潭又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西桐桥这班公交不从三中门口过,要去站台得从旁边的巷子里穿,云泥从学校里出来时,正好是放学高峰期,人来人往的。   她走进一旁的巷子,远离人潮,只偶尔有骑自行车的学生从里飞驰而过,车轮轧过青石板,发出声响。   只不过这声响不是很大,盖不过家里家外,还有其他一些微妙的动静。   云泥第一次听见那声音还以为是从人家家里传出的电视动静,可她停住脚步再一听,却又好像是从现实里传出来的。   她扭头往旁边一条巷子里看了眼,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去,咒骂声和拳打脚踢的动静随着靠近愈来愈清晰。   云泥心中一紧,才刚看到这场祸事的端倪,眼前忽地扣下来一顶棒球帽,挡住了所有的视线。   她一回头,撞进李清潭的怀里,帽檐因为离得太近戳到了他的下巴。   他微微向后仰了仰,同时把手虚挡在她脸侧,声音压得很低,“别看了。” 第10章 他始终没松开她的手   云泥被李清潭从巷子里拉出来,跌跌撞撞的几十米,他始终没松开她的手,冰凉的掌心紧贴着她的手腕,慢慢被沾染上温度。   帽檐遮挡住了大部分的视线,她低垂着头,看地上细碎的影子,心跳如影随形。   巷里巷外犹如两个世界。   外面人潮涌动,暮色铺天盖地,热闹而繁华。里面肮脏破败,无数罪恶和祸端在黑暗的角落里滋生、蔓延。   云泥和李清潭站在街角。   不远处的巷子口停着一辆警车,闪烁的警灯犹如一把利剑,凭空将这风平浪静的假象撕碎,露出藏在其中的不堪和混乱。   围观的路人堵了一层又一层,事不关己的事情大家总是格外有兴致。   李清潭收回视线,垂眸往她手上一扫,低声问:“这是你给宋枝准备的礼物?”   “啊?”云泥像是才回过神,也跟着低头一看,“之前买的,你帮我拿给她吧。”   她抬手递给他。   “买的什么?”李清潭接过去,随口问了一句。   云泥:“钢笔,我也不知道送她什么比较好。”   “挺好的,她字那么丑是该练练了。”李清潭抬手将棒球帽扣在自己头上,帽檐遮住部分眉眼。   他又回头看了眼巷子口,才回过头来对云泥说:“你不是还要上晚自习吗,回去吧。”   “哦,那我回去了,你帮我跟宋枝说声生日快乐。”   他“嗯”了声,又想起什么,“对了,你手机借我用一下。”   云泥没多想,从口袋里摸出来递给他,“怎么了?”   “存一下号码。”李清潭快速摁了串数字,拨通后才把手机还给她,“我不怎么看QQ,以后有事的话直接给我打电话吧。”   “好。”   “没事了,你回去上课吧。”李清潭晃了晃手里的礼盒,“我先替宋枝谢谢你的礼物。”   她笑了笑:“不客气。”   李清潭没再多说,站在原地看着她进了学校里面,才转身往公交站走。   ……   云泥回到教室,关于学校外面发生的事情已经传了进来。   方淼放下手机,八卦道:“我听杨怡雯说学校外面有人打架,警察都来了,你刚刚出去看见没?”   云泥神色没变,点头说:“看见了。”   “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   云泥想起先前在匆忙中的一瞥,那几个人并没有穿校服,至于躺在地上的那个……   当时情况太匆忙,李清潭又出现的突然,她并没有看清,这会也只是半猜测半确定地说:“应该不是吧,三中这几年都很少有学生打架了。”   “也是,这要真是三中的学生,我们接下来也没好日子过了。”方淼叹气:“就于主任那个脾气,唉。”   云泥翻开书,有些心不在焉。   晚自习结束后,学生如潮水般涌出校园,云泥和方淼推着车走学校外面,下意识往那条巷子看了眼。   关于傍晚发生的事情真相已经完全传开了。   是职高的几个学生问附近学校的学生收“保护费”不成,把人拽到巷子里打了一顿。   如果不是有人路过报警,也许事件的性质还会更加恶劣和严重。   云泥庆幸又后怕,和方淼在路口分开,转身朝烧烤店走去。   兴许是先前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烧烤店晚上的生意冷淡了许多,她也因此提前下了班。   骑车回去的路上,云泥明显感觉到庐城的气温降下来了,晚风里带着寒意,手和脸都冻得发红。   回到家里,她匆匆冲个澡,坐在桌边写试卷时,却总是分神想起傍晚发生的事情。   云泥想起那段跌跌撞撞的路。   少年挺拔而坚韧的背影犹如一面高墙,牢牢伫立在她身前,为她挡住无数风雨。   她揉了揉还有些湿意的头发,将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全都甩出去,强迫自己投入到学习的状态。   次日的运动会依旧照常开,只是大家讨论的热点不再是比赛,全是昨天发生的祸事。   有人说打人的跑了几个,没全都抓住。   被抓的死活不承认还有其他人,被打的也咬口不承认自己是因为没教保护费才被打的,只说是闹了点小矛盾。   各种版本疯传,人云亦云。   云泥坐在一旁,听得出神,连通知她去跳高检录点登记的广播都没听见,好在最后方淼及时找过来,才没错过比赛。   方淼忍不住问:“你怎么了,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心不在焉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可能是最近兼职太累了。”云泥脱掉校服外套,让方淼将号码牌别在衣服后面。   “那你不然就别做了吧,现在高三课程重,本来时间就不多,你别到时候把身体拖垮了。”   云泥“嗯”了声,“我会注意的。”   方淼知道劝说无用,也不再多说,拿着她的衣服走到一旁,“加油啊,实在跳不过我们就算了,摔倒丢人可就太划不来了。”   “……”   云泥走到选手位,初秋早上的阳光没那么强,但光线很亮,她扭头背着光,却在人群里看见熟悉的身影。   隔空对上视线。   李清潭朝她笑了下,唇瓣动了动。   离得不是很远,云泥看清他说的是加油,她略一颔首,收回视线,长舒了口气。   云泥跳高虽然没什么经验,但之前的突击训练成果还算有效,没出现什么意外。   比赛结束,方淼拿着她的衣服跑过来,笑得很开心,“我刚刚问老师了,你是第五名。”   这个结果显然出乎意料,云泥穿上外套,下意识往人群里看了眼,原先的位置站着张陌生面孔。   她低头扣上拉链,“走吧,你等会不是要开始四百米接力赛了吗?”   “哦对对对,我差点都忘了!”方淼火急火燎地往检录点跑,云泥被她拉着小跑起来。   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   李清潭回到班级帐篷里,蒋予从战况不佳的牌局里退下来,“看完学姐比赛了?怎么样,拿名次了吗?”   李清潭回想了下,漫不经心道:“还行吧。”   蒋予弯腰从旁边的箱子里摸了瓶水,“昨天下午打架那事我给你问了,确实有几个跑了,加上那个被打的不承认自己被勒索,所以可能到最后还是就以打架滋事破坏社会治安为由关几天吧,影响不会很大。”   说到这事,蒋予还有点不信,“真是你报警的?”   “碰巧遇上了。”李清潭从桌上拿了个橘子剥开,没说当时还有第二个人在场。   蒋予担忧道:“他们没看到你吧?”   职高那边风气不太好,坏学生已经不足与能够形容那些人,一般学生遇上都是避之不及,生怕和他们扯上联系。   “不确定。”李清潭低头撕着橘瓣上的白丝,直到完全干净了才丢进嘴里,“等等看吧,看这几天有没有情况。”   蒋予财大气粗:“要不要我给你请个保镖?”   李清潭乐了,“不至于啊。”   蒋予耸了耸肩,一副随他去的模样。   ……   女子四百米接力跑是上午最后一场比赛。   方淼原本就不擅长跑步,更别说这种需要强大爆发力的短程赛跑,使足了力也无济于事。   “我真的再也不想跑步了。”方淼整个人挂在云泥肩上,气喘吁吁地:“真要命啊。”   云泥架着她,想到下午的八百米,腿已经开始软了。   “唉。”她叹了一声气。   中午方淼没什么胃口,云泥送她回教室,也懒得出去了,从包里翻出早上没吃的面包,随便对付了一下午饭。   班上女生还在聊昨天打架的事情,云泥翻出耳机戴上,趴在桌上补觉。   午休快结束的时候,刘毅海来了趟教室,叮嘱大家晚上放学早点回去,不要在外面瞎晃悠。   云泥被方淼晃醒,“走了,去操场了。”   她还没睡好,耷拉着眼皮被方淼拽着往前走,下午的阳光更强了些,晒得人发困。   八百米四点多才开始,方淼和几个女生在帐篷里打牌,她找了个角落的位置,校服搭在脸上,睡得昏天暗地。   再醒来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方淼不知道去哪儿了,桌上的牌乱七八糟被风吹得满地都是。   云泥坐在位上缓了会神,帐篷外人来人往,走过之处都是笑声。   她忽地有些说不出来的疲惫,埋头趴在桌上,浑身都没什么劲。   也不会知道过了多久,广播里在通知参加女子八百米的选手前往检录点,云泥抬起头,起身往外走。   运动会已经到了尾声,没有刚开始那么热闹欢腾,随着太阳的西沉,莫名有着些荒凉之意。   云泥检录完,方淼从其他赛场跑过来,“怎么这么快就检录了,不是说四点钟才开始吗?”   “好像是其他比赛结束的比较早,就一起提前了。”云泥没穿校服,里面只有一件薄衬衫。   风一吹还有些凉。   好在比赛很快就开始了。   云泥夹在奔跑的人群当中,长发扎成高高的马尾,随着身影的摆动一晃一晃的。   她跑步和方淼半斤对八两。   勉勉强强跑完全程,方淼扶着她坐到一旁草坪上,“你等我下,我回去给你拿水。”   她嗓子干涩难受,点点头没说话。   傍晚的温度没那么高,云泥刚刚出了汗,衬衫贴着后背,这会被风一吹,凉飕飕的。   她低头打了两个喷嚏,肩上忽地落下来一件校服外套,眼前的光也被挡住了大半。   李清潭半蹲下来,“怎么就你一个人?”   “同学回去拿水了。”云泥视线和他平视,他大概是刚刚运动过,浑身带着蓬勃的热意,眼睛又黑又亮。   他看见她别在身后的号码牌,笑问:“跑得怎么样?”   “勉勉强强。”   “勉勉强强。”他重复了她的话,又说:“倒数第三?”   “……”云泥抿了下唇,“你看见我跑了?”   李清潭“啊”了声,抬手指了下跑道终点旁边的露天篮球场,“刚好在那里打球。”   “哦。”   他站起来,站在她面前,身影居高临下,挡住光挡住迎面而来的风。   初秋的傍晚温度不算高,他只穿了件短袖,风一吹前边贴着腰腹,勾勒出瘦而精壮的腰线。   云泥盘腿坐在草坪上,肩上的校服外套温暖而宽大,带着点淡淡的烟味,夹杂着并不清晰的青柠香。   她伸手轻轻握住一角,布料还是熟悉的触感,柔软、清晰。又很快松开手,掌心温度稍纵即逝。   李清潭站了会,低下头说:“同学叫我了,学姐我先走了。”   “欸——”她拽下外套站起来,“你的衣服。”   “你先穿着吧,晚上放学我过来找你拿。”李清潭没给她拒绝的机会,转身走了。   方淼从远处跑过来,把水递给云泥,盯着男生的背影问:“那谁啊?”   “李清潭。”   方淼对这个名字有印象,“高二那学弟?”   云泥喝了口水,“嗯。”   “这校服也是他的?”   她点头。   方淼“啧”了声,“他不会是想追你吧?”   云泥否认:“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方淼说:“万事皆有可能。”   “我不谈姐弟恋。”   方淼还是那句:“万事皆有可能。”   “……”   伴随着最后一场比赛的结束,三中运动会圆满落下帷幕。   闭幕式之后,原本可以自由活动的高一高二,因为昨天在校外发生的事件,不得不留下来上自习。   晚上自习,刘毅海就着这次的事情和下个月的期中考试开了一节班会,之后又让课代表发了张卷子。   做完差不多正好放学,云泥收拾好书包,看着塞在抽屉里的校服,一并拿了出来。   走出教室,李清潭站在楼梯口,见她出来,叫了声,“学姐。”   方淼说先走一步,云泥没拦住,看着她跑远,走过去把衣服还男生,“谢谢啊。”   “没事。”李清潭接过去,“走吗?”   “嗯。”   “你怎么回去?”   “骑车。”云泥顿了下,“不过我可能要晚一点回去。”   “嗯?”李清潭停住脚步。   “我晚上还有兼职。”云泥自顾走完最后几级台阶,回头看着站在台阶上的身影,“李清潭。”   他抬头。   楼道里的声控灯久不闻动静,灭的无声无息,少年停在暗处,淡薄的月光从外面落进来,停在他肩头。   云泥听见自己的声音。   如同这清冷的月光一般,冷淡又疏离。   “你回去吧。” 第11章 他们之间只能到这儿了   云泥认识李清潭不到三个月,她没想过和他有过多的牵扯,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已经超出她的意料。   她只能在事情还未朝着某个不可预估的方向发展前,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停在这儿。   停在一个她自以为最合适的位置。   那晚之后,云泥便很少能在学校碰见李清潭。   原本就不是同个年级的人,如果不是刻意地去制造某些机会,两个人很难有交集。   学校的生活依旧那般枯燥繁忙,上课、考试、兼职,云泥忙得无所适从。   转眼间,庐城悄然步入深秋,居高不下的气温在一夜之间骤降十几度,微凉的风里也掺杂着少许凛冽的寒意。   这天早上,云泥从起床开始就觉得有点不太舒服,大概是昨晚忘了戴围巾,骑车回来的路上冻着了。   她出门前在家里吃了感冒药,又带了两包去学校。   深秋的早上带着深重的寒气,街道两旁的树木枯叶掉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凭空生出几分荒凉颓败之意。   云泥到学校不算早,踩着点进教室。   方淼这段时间在训练营参加集训,她的位置一直是空着的,刘毅海平时来看自习都会坐在这儿。   今天早上也是,乐呵呵跟她打了招呼,就坐在那儿没动。   “……”   她想补个觉都不成。   浑浑噩噩上了一个早读,云泥感觉自己头重脚轻的症状不仅没减轻,反而还更严重了些。   撑着上了两节课,她抽空去了趟校医室。   庐城最近降温降得厉害,校医室来往的人都多了些,云泥接了校医递过来的体温计,坐在角落的凳子上。   冬天快来了,烧烤摊的生意爆棚,她已经连着好几天都晚下班一个小时,风霜夜路深,结束后那段回家的路格外漫长而寒冷。   生病真的挺折腾人的,云泥坐了会便觉得有些冷,起身站了起来,正好校医忙完上一个,冲她笑说:“来,时间差不多了,体温计我看看。”   云泥带着鼻音“哦”了声,拿出体温计递过去。   “有点低烧呀。”校医拿出病历单,边写边问:“高几了?”   “高三。”   “那我先给你开点药吧,如果没什么好转,再来挂水。”   云泥点点头说行。   开好病历单,云泥去隔壁药房拿药,前边还排着队,她慢吞吞站到队伍后边,低头看脚边的影子。   拿完药已经快上课了。   云泥没多停留,拽着药袋快步往楼下走,她始终低着头,也没去注意那些擦肩而过的人。   台阶上。   李清潭停住脚步,侧身往旁边看了眼,蓝白色的身影在回旋的楼层间一闪而过,很快没了踪影。   被他扶着的蒋予抬头看他:“怎么了?”   “没事。”李清潭收回视线,走了几步,才发现他和云泥已经快有半个月没说过话了。   最后一次见面的那个晚上,她虽然没有多说其他的,可李清潭听得出来她话语里的疏远之意,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他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   也许吧。   他们之间只能到这儿了。   ……   云泥这场病来势汹汹,吃了校医开的药也不见好,但她没打算在校医院挂水,因为贵。   周五她请了半天假,连着烧烤店晚上的班也请了假。   中午放学,别人去食堂吃饭,她背着书包推着车往外走,夹杂在人流中格外显眼。   学校马路对面的一辆黑色奥迪车里,李清潭坐在后排的位置,隔着一扇窗看见女生骑车远去的身影。   “爸送你来庐城也是不得已的决定,你在原来的学校打架闹事,我们家的身份摆在那儿,不把你送走,对方不会善罢甘休。爸为了你的事花了不少的心思,你不要再胡闹了,知道吗?”李明月说完话半天不见人吭声,从电脑前抬起头,见弟弟盯着窗外出神,一直看着他没说话。   李清潭察觉到车厢内异常的安静,回过神,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并不相像的姐姐,说:“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什么知道,我刚刚说的话你都听进去了吗?”   “听见了。”李清潭看着她,格外认真的说:“真听见了。”   李明月见他这样,也没再多说,换了个话题:“最近学习怎么样?”   “就那样。”李清潭想笑:“反正以后都是要回北京参加高考的,在这里学的再好又有什么用。”   “……”   李明月懒得再说,重新看着电脑上的文件:“我下午在南京还有个会,等会就不陪你吃午饭了,给你带了点衣服和吃的,在后备箱自己去拿吧。”   李清潭笑着说:“谢谢姐。”   提着东西站在路边目送李明月的车开走之后,李清潭没回教室,在路边拦了辆出租直接回家了。   他来庐城这一年,除了李明月,李家的其他人都不曾来庐城看过他,李钟远只会在他做错什么事时打来一通责问的电话。   至于李太太和李家大儿子李清风,他们可能更宁愿李清潭这个人从未存在过。   李清潭回到家里,把手里的东西往茶几上一放,整个人摔躺在沙发上,屋里没开空调和暖气,温度很低。   他闭上眼睛躺了会,又想起什么,摸出手机找打开QQ,盯着其中一个联系人看了会。   最终李清潭还是什么都没做,放下手机丢在一旁,就这么在客厅睡着了。   醒来天已经黑了,屋里依旧冷冰冰的没有什么人气,他起身时察觉嗓子有点不舒服,也没在意,赤着脚进了浴室。   次日周六,庐城气温又降。   云泥昨天在小区门口的诊所挂了水,早上又去挂了一次,中午随便吃了点米粥,就坐车去了宋家。   程云华一开门听她声音不对,说:“怎么你也生病了?早上小潭过来,也哑着嗓子,都发烧了也不知道。”   云泥缓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小潭是谁,瓮声说:“最近降温太快,没注意冻着了。”   “来,快进来。”程云华关切道:“去医院看过了吗?”   “看过了,已经挂了两天水。”   程云华说:“早知道你生病了,今天补课就取消了呀,也好让你在家里好好休息休息。”   “没事的阿姨,我已经好多了。”   程云华还是担心,给云泥冲了杯姜茶,“你一个人在家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不然你爸爸在外面也不放心的。”   云泥被姜味冲了眼,眼眶有些酸,握着杯子说好。   考虑到她还生着病,又不想她白跑这一趟,程云华索性就将补课的时长缩减了一个小时。   她说:“正好枝枝最近学校里的事情也多,难得周末,就多给她一点休息时间。”   云泥知晓这是长辈的好意,也没拒绝。   两个小时比起三个小时更显短暂,宋枝趴在桌上,满脸倦容,“初三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云泥收拾好书包,笑说:“高三你也会这么说的。”   “……”   说话间,客厅外面也传来说话的动静。   云泥听见程云华的声音:“你这就走啦,不留下来吃了晚饭再走吗?”   隔几秒。   是男生的声音,沙沙的,有些哑。   “不吃了,和同学约好有点事情,现在要过去一趟。”   程云华:“那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啊,给你买的药记得吃,别不把身体当回事。”   “嗯。”   紧接着是开门的动静。   云泥回过神,将书包挎到肩上,拿上钥匙和口罩:“那我也先回去了,下周我带卷子给你做。”   “好,姐姐再见。”   云泥从卧室出去,程云华也免不了一通叮嘱,她都一一应下,到门口才说,“阿姨再见。”   “回去路上慢点。”   “好。”   云泥从宋家出去,走廊和屋里温度相差太大,她低头打了个喷嚏,余光里瞥见一双黑色的运动鞋。   顺着往上看。   男生一身黑色,肩宽腿长,口罩遮住半张脸,露出一截高挺的鼻梁和漆黑的眼。   四目相对。   云泥听见他有些熟悉的,带着些沙哑的声音:“学姐。”   她眼皮一跳,口罩有些闷住呼吸,往下拽了拽,露出鼻子和嘴巴,这才缓过来。   她问:“我听程阿姨说你生病了,好点了吗?”   “好多了。”他说。   “哦。”   “你呢?”   “也好得差不多了。”   “嗯。”   两个人坐同一趟电梯,一块走到小区门口,云泥以为会和他分开,停住脚步,“那我先走了。”   他脚步没停,“去公交站吗,我也要去。”   云泥愣了下,跟上他的步伐。   外面冷风凛冽,刮得脸疼,她又重新把口罩戴好,低着头匆匆穿过并不宽阔的马路。   公交站离得并不远,此时并不是什么上下班高峰期,但因为是周末,站台人依旧很多。   云泥远远看见自己要等的那班公交快要开过来,扭头问李清潭:“你坐多少路?”   李清潭刚在在看手机,闻言抬起头,1路也恰好到站,他下巴轻抬:“坐这个。”   云泥和他同路。   1路经过的公交站点差不多横跨大半个城市,这个点坐车的人也不少,车一进站,前门就一窝蜂涌上去一堆人。   云泥从口袋里摸出两枚硬币,挤在队伍外围,忽地被人从后面勾住羽绒服的帽子。   她回头。   李清潭松手,声音很淡:“先从后门上。”   云泥跟上他的步伐,从敞开的后门上了车,其他人见状也要效仿,司机等人都上得差不多了才说:“刚刚从后门上来的记得投币,我这都有监控的。”   李清潭从钱夹里摸出张五元,准备让前边的人递过去,云泥及时扯住他的胳膊,“我有硬币。”   她转过头把四枚硬币递给旁边的阿姨,麻烦她往前递。   车上人很多,能站的位置有限,云泥勉强抓住扶手,另只手扶着旁边座椅的靠背。   李清潭站在她身后,单手握住扶手上边的横杆,手腕露在外面,腕骨非常漂亮。   车子行驶的并不平稳,拐弯加速刹车都很突然,车里的人晃来晃去,云泥时不时往后倒,脑袋撞到李清潭的下巴。   他稍稍站直了身体,视线往下落。   女生微低着头,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耳后那一侧以及整个耳朵不知是因为什么,泛着红意。   又一个拐弯。   云泥不受控制地往旁边倒,李清潭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抓着她胳膊把人扶稳了。   衣衫摩擦间。   云泥又闻见那一点熟悉的青柠香,在这沉闷的空间里,像是枯败山林里的潺潺清泉。   干净、澄澈,一尘不染。   好在拥挤的情况并未持续太久,途中经过火车站的站点,车厢里空了三分之一。   李清潭拍拍云泥的肩膀,提醒道:“那里有位子。”   两个人坐到车厢倒数第二排。   车里温暖而闷热,云泥坐下来之后便有些昏昏欲睡,整个人完全放松状态靠着椅背,随着车子的行驶晃来晃去。   李清潭一坐下来就在玩手机,座椅之间空隙太小,一只腿屈着,另只腿侧在座椅外面。   肩膀时不时压上一些重量,而后又及时撤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点重量在又一次落下来之后,一秒两秒三秒,一分钟过去了也没见要抬起的迹象。   李清潭玩游戏的手停了下来。   他扭头从并不干净的玻璃上看见两个人的侧影,随着车子的快速移动,忽隐忽现。   约莫只有十几秒的光景。   他收回视线,低头笑了一下。 第12章 云泥突然又不想走了   云泥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大约是最近生病难受,亦或是车里的环境过于温暖,她少有的梦见了母亲徐丽还在世的那段日子。   那阵子,家里的车子、房子,所有的所有,能卖的全卖了,云连飞从朋友那里借了笔钱,在老城区的筒子楼里租了一间房。   一室一厅的格局,面积小到卫生间里站了两个人就转不过身来,没有阳台没有厨房,客厅只能摆下一张沙发和一张桌子。   屋外的过道上摆着一个简易的灶台,一到做饭时间,拥挤嘈杂,满栋楼都是呛人的油烟味。   哪怕是夏日烈阳,屋里却始终阴暗潮湿,处处透着一股霉味。   那一年,云泥十一岁。   从装潢精美的别墅里搬了出来,不再拥有独立的房间和漂亮的公主裙,放弃了一直在学的舞蹈。   云泥在一夜之间被迫长大。   她一个人上学,不再需要父母接送,学会洗衣做饭,会在每周六下午陪着母亲从老城区坐很长的一趟公交去医大附院做化疗透析。   那一段路对于十一岁的她来说实在太漫长,夏天的时候,车上没有空调,徐丽会拿一个小扇子轻轻扇一路。   到了冬天,云泥会靠在母亲怀里,握着母亲布满针孔的温热掌心,和她聊起在学校的琐事,而后慢慢睡着。   有时她会突然醒来,抬头看看窗外,然后问小声问母亲到哪儿了。   那一段路,有阳光、有绿树,窗外有骑着自行车的路人,身旁有耐心而温柔的母亲。   虽然辛苦,可云泥从来没说过一个累字。   ……   从梦里醒来,耳边依旧是嘈杂的动静,云泥看向窗外,街道、行人、枯树,有一瞬间恍惚还在梦里。   她像小时候的每一次,低喃出声:“妈妈……我们到哪儿了?”   话一出口,云泥便完全清醒,眼前的街道不再是多年前走过的那条老街,母亲也早已离开自己。   可耳畔仍旧有熟悉的回答:“刚刚过了春台街站,下一站是裕丰花市。”   云泥怔愣了下,抬起头,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沉浸在往事和现实的混乱里。   李清潭关了手机,偏头看着她,声音比起之前要清晰很多:“怎么了?”   “没事。”云泥摇摇头,闭上眼睛,努力想把那些翻涌的往事压回去,可也许是生病让人变得敏感脆弱,她仍旧忍不住有些想哭的冲动。   口罩闷住呼吸和鼻子泛酸时的吸气声,却挡不住泛红的眼尾和眼里呼之欲出的难过。   李清潭什么也没问。   他不是没听见她刚刚睡醒时那一声低喃,也不是没有注意到她不同寻常的呼吸声,更不是没有看见她哭红的眼睛。   但他仍旧什么都没有问。   世人都有窥私欲,但有些隐私和过往,是不能轻易被提起的,那些用血和泪掩埋的过去,往往都是连着筋带着骨,随便一拉扯,都会将看似已经恢复完好的伤疤撕裂。   苦难是不会被时间的洪流消磨掉的,它会存在于某个角落,会蒙尘会晦暗,却永远不会消失。   李清潭只是跟着云泥下了车。   深秋的傍晚暮色也带着荒凉之意,冷风无孔不入,老街区少有高楼大厦,破败的居民楼连墙皮都是斑驳的,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小广告,盘旋拉扯的天线布满了灰尘。   连天空也是昏暗的。   云泥从车里下来,熟悉的空气扑面而来,她拽下口罩,语气已经恢复如常:“你不是要去找你同学吗?”   李清潭也拽下口罩,露出白净的脸和嫣红的唇,很随意的说:“我饿了。”   “……”云泥想起之前欠他的那顿饭,想着择日不如撞日,她说:“我请你吃晚饭吧,你想吃什么?”   他一副什么也不挑的模样:“都行。”   云泥带他去了家小菜馆,主打庐城周边城市的特色菜,口味适中,不过分清淡也不会过分油腻辛辣。   这个点店里已经坐了不少人,都是在附近工地上班民工。   老板娘让两人去了二楼,坐在窗边可以看见很远处正在建造的高楼轮廓,夕阳如残血,声嘶力竭地发挥着最后一丝光热。   李清潭好像很少来这种地方吃饭,坐下来挠了挠脸,左看看右看看。   云泥给他拆了碗筷,又倒了热水烫了一遍,“你看看菜单吧,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李清潭“哦”了声,拿着菜单看了一圈,最后指着地锅鸡三个字问:“这个是什么?”   “就是用一个大铁锅炒出来的鸡,里面会放土豆和芹菜,然后锅边沿会贴一圈饼。”   他看起来好像还挺感兴趣的,笑说:“那就吃这个吧。”   “行。”云泥把菜单递给上楼来点菜的老板娘,除了鸡还加了一份凉拌黄瓜,另外要了两份米饭。   老板娘复述了一遍,又问:“地锅鸡要辣吗?”   云泥说:“不要,红烧就行了。”   “好的,晚上人比较多,可能要等一会。”老板娘拿着菜单下了楼。   楼上的空位还没坐满,李清潭看了一圈,端起杯子喝了口热茶,才说:“学姐。”   “嗯?”   “你最近晚上还在兼职吗?”   云泥放下手机:“差不多,周一到周五都在。”   李清潭点点头,指腹贴着杯壁,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云泥也没多问,等到菜端上来,两个人吃饭都不怎么说话。   一顿饭吃得安静又满足。   从店里出去的时候,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老城区亮起灯,霓虹泛滥,不同于白日的灰败荒凉。   李清潭站在街角,口罩挂在右边耳朵上,身形隐在黑夜里,“那我先走了,你早点回去。”   云泥点点头,看着他往公交站的方向去,转身往小区走。   李清潭半道上接到蒋予的电话,从公交车上下来,拦了辆出租去了他那儿一趟。   他今天确实约了人,这段路这顿饭都是意外。   见了面,蒋予骂他见色忘义,李清潭歪在沙发上没解释,他那会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但就是不想让她一个人下车一个回家又一个人吃饭。   也许都不会吃饭。   所以他就跟着下了车。   蒋予这套房是他爸给他买的生日礼物,离三中不远,两室一厅,一间卧房,另外一间被他改成了游戏房。   这会儿两个人边打游戏边聊天。   蒋予问:“职高那几个人快出来了,我最近也没听有什么风声,估计那天应该没看见你吧?”   “可能吧。”事情刚出那一阵子,李清潭每天都在留意职高那边,但都没什么动静。   那天事出突然,他后来想了下,那条巷子虽然平时来往的人不多,但偶尔也是有人走过的,也许对方会以为是巷子里的住户报的警也说不准。   但李清潭仍旧不敢冒险,起码在这件事情上,他做不到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不管不顾。   ……   云泥周日在家休息了一天,感冒的症状好了很多,只有一点小咳嗽和鼻塞,周一去学校,方淼已经从训练营回来,趴在桌上补觉。   她参加了学校的生物竞赛班,如果能够顺利拿到保送,下一年她就不用来学校了。   高三了,所有人都在为了未来努力着。   云泥看着教室后墙的黑板上所有人写下的梦想,有想去的学校有想见的人,唯独她的那一张,是空白。   她的未来,是空白的。   云泥看不见自己的未来,她只想走好现在的每一步,好好学习、努力赚钱、替家里还清债务。   方淼听见她坐下来的动静,习惯性地从抽屉里翻出一盒牛奶递过去:“听老刘说你生病了,好点了吗?”   “差不多了。”云泥看着她明显瘦了一圈的脸,“你集训结束了?什么时候考试?”   “十二月。”方淼揉揉眼睛,“比赛前还有一次集训,然后就考试了。”   “有信心吗?”   “当然。”方淼微挑了下眉毛:“你也不看我是谁。”   云泥笑了笑,插上吸管,喝了两口牛奶,还是温热的。   高三的生活依旧一成不变,入冬之后,高三之前被占用的体育课重新解封,每周一节,点了名之后也不允许回教室。   二班的体育课在每周五的最后一节课,云泥和方淼夹在课前热身的八百米队伍里。   “我宁愿,真的,我宁愿没有这节课。”方淼大口喘着气,“我现在觉得在教室听老刘啰嗦也挺好的。”   云泥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说话就觉得呼吸不过来,“教室门锁了吗?”   “锁了,钥匙在刘浩宇那儿,他是体委,不可能会徇私舞弊的,你就别想回去了。”   “……”   八百米热身结束,二班的女生差不多都气喘吁吁的,体育老师哨声一吹,又互相搀扶着从草坪上站起来。   汪平说:“你看看你们,才八百米就跑成这样了,一看就是平时不怎么运动,照这样下去,我看还不如跟学校提议让你们参加大课间跑操。”   话音落,一片哀声叹气。   “汪老师,别这样。”   “做人留一线,他日好相见啊。”   班上哄笑起来,汪平也就是说着玩,也没怎么为难大家,让体委去拿了些运动器材,就放手让大家自由活动。   “怎么玩随你们,但不准回教室也不准出操场,被我抓到要罚跑的,听见了吗?”   底下三三两两应着,“听见了。”   理科班男生多,虽然平时学习忙但碰上篮球也都有着说不出来的热血,一个二个抱着球往篮球场跑。   云泥和方淼去打了会羽毛球,班上文艺委员从远处跑过来,脸上满是激动:“快来快来,我们班男生和高二那边的打起来了!”   “卧槽!”方淼球拍一扔,“现在高二的这么猖狂吗?敢跟高三的学长打架?”   “不是不是。”孙月梨大喘气:“不是打架,是打比赛,篮球比赛,刘浩宇叫我们过去加油呢。”   方淼捡起刚刚丢掉的球拍,“那还等什么,快走啊。”   比起去凑热闹,云泥更情愿找个角落呆着,但压不住方淼的激动,被拉着一块去了篮球场。   比赛已经开始了。   篮球场经常有这样的随机比赛,其他班的体育老师也跟着凑热闹,捏着哨子当裁判。   球场周围已经挤了一圈人,男生女生,欢呼雀跃。   云泥和方淼从旁边挤进去,站在班上女生旁边看清场上的阵容,高三的不止二班一个班的男生,还有其他班的三个男生。   至于高二。   她目光飞快地从场上看了一圈,那一张张蓬勃又朝气的脸,对于她来说都是陌生的。   哨声吹响。   篮球撞在橡胶地上,一下又一下,有男生进了球,欢呼声快要冲破球场,那些女生的小心思无处遁形。   很快第一小节结束,刘浩宇他们几个从场上下来,满头大汗,接过女生递过去的水,笑得肆意飞扬。   云泥好像与他们格格不入,没有欢呼没有激动。   她正准备走,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对面高二的阵营,倏地顿住了。   男生被队友从地上拉起来,一跃而立,动手脱着校服外套,扭头听队友说话,把外套丢给了同学。   周围女生看到他上场,忍不住欢呼呐喊。   他抬手接过队友扔来的护腕,胳膊抬起的瞬间,衣服被风吹起一角,露出一截腰线。   欢呼声更上一层。   他好像并不在意这些,低头认真戴着护腕,额前黑发垂落几缕,骨相和面相都漂亮又出挑。   云泥突然又不想走了。 第13章 可是我明明看见你了哦   高二最终获得了这场比赛的胜利,李清潭被队友簇拥着往场下走,一堆女生围过来,递水递纸巾,热情的不像话。   他高举双手,边笑着说谢谢边避过这些好意,弯腰从地上捞起外套,踢了踢蒋予的小腿,“有水没?”   蒋予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下巴轻抬:“那不都是要给你水的人吗?随便接一个就是了。”   “给我我就要,我是这么随便的人吗?”   “那你别找我要,我没水。”蒋予拍拍手从地上站起来,“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李清潭看着他往外走,抬手抹了下额角的汗,问:“你去哪儿?”   “给你买水啊,大少爷。”   他笑了声,没什么顾忌地直接坐在地上,队友还沉浸在刚刚结束的比赛里,挤在他旁边叽叽咕咕说个不停。   “就你刚才那个三分球,我靠,角度也太刁钻了吧,我都已经做好没进的准备了。”   “不过高三这几个学长也算厉害,好几次过球都被拦下来了。”   “是吧是吧,尤其是那个大高个,站我面前,我觉得我就是只弱小无力的小鸡仔。”   “你才小鸡——仔。”   “我草!你他妈才小,你浑身上下哪儿都小!”   ……   男生很快又哄成一团,李清潭屈膝坐在那儿,胳膊搭在膝盖上,视线看向远方,却没什么焦点。   他被打闹的男生挤来挤去,身体也跟着一晃一晃的,有人不注意倒在他后背上。   李清潭往前躲了下,人倏地站了起来,回头看着躺在地上的男生,解释了句:“都是汗,黏。”   男生大大咧咧也不在意:“洁癖洁癖,我懂的。”   李清潭拿着校服换了个位置,操场上传来集合的哨声,他扭头往球场出口处看了眼。   一张熟悉的侧脸在人群里一闪而过,而后便被乌泱泱的人流淹没,他愣了下,回头抓住旁边打闹的男生,“今天跟我们打球的是高三几班的?”   曾扬扬想了会:“六班,还有二班跟十五班的,怎么了?没打够吗?没打够我回头再约一场也行啊。”   李清潭摇头说没事,又看了眼已经走远的人群,神情若有所思。   等蒋予买完水回来,体育课也已经到了尾声,五班的体育老师在球场外面随便找了个地集合,然后又原地解散。   李清潭去水池那儿洗手,蒋予跟上去,拿着水靠在一旁:“我刚听人说钟焱昨天下午又被人打了。”   “嗯?谁?”   “就是上次被职高打的那个男生。”蒋予说:“也不知道他到底惹了谁,天天不是被打就是在被打的路上。”   李清潭关上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你听谁说的这事?”   “就刚买水的时候,碰到隔壁班那几个人,他们不是经常逃课跟职高的人混在一起么,今天下午钟焱被打的时候,他们也在。”   “是吗。”李清潭喝了口水,对这些事情没什么兴趣,“走了,出去吃饭。”   “得嘞。”   ……   体育课结束后,云泥和方淼随着下课的人流往校外走,一路上,方淼还念叨着刚才的比赛。   云泥应和着,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李清潭的身影。少年穿着深色的衣服,肤白如雪,奔跑在人群里,生动而鲜活。   她轻晃了晃脑袋,甩出这些乱七八糟的画面,搁在口袋里的手机在此时嗡嗡震动了两声。   云泥抬头看了眼红灯,摸出手机看了眼。   -李清潭:学姐。   她愣了下,过了马路才回。   -云泥:?   -李清潭:我刚刚和你们班的同学打比赛了。   -云泥:哦,我知道。   发完这条,方淼已经拉着她进了米线店,点单的时候,手机在口袋里嗡嗡震动着。   云泥找了张空桌坐下,重新拿出手机。   -李清潭:你来看比赛了?   -李清潭:学姐?   -李清潭:?   她快速地回了两个字。   -没有。   李清潭大约隔了五六分钟才回。   -李清潭:咦?   -云泥:?   -李清潭:可是我明明看见你了哦。   云泥:“……”   她关了手机,没有再回他的消息。   方淼拿着手机凑过来,“校群里有女生在问下午和我们打球的高二学弟是谁,你看看这个是不是李清潭?”   三中有个大的校群,是不知道多少届的一个学长建的,后来就这么一直传了下来,群里学生人数庞大,每天都会及时分享新一手八卦和热点消息。   李清潭的那张照片很明显是抓拍的,画质有点糊,他正低着头在运球,侧脸线条优越极了。   照片一发出来,底下很快涌出一堆回复。   -高二理科五班李清潭,不用谢。   -他很难追的,平时人也很低调,在学校除了那张脸,基本上没什么存在感。   -据说是从北京来的转校生,家里特别有钱,和他一起玩的蒋予,庐城蒋氏的小儿子,你们自己感受一下吧。   -我就是问问,也没说要追呀,认识一下不行吗?   -认识?得了吧,你问问我们班女生,有谁和他说超过十句话的,我认她当爹。   ……   就那么一会,群里七嘴八舌已经从李清潭的相貌聊到家世,甚至是蒋予的背景,都给扒的一干二净。   方淼嘀咕着:“看不出来啊,他在班里是这么个人设,我看他平时和你不是话还挺多的吗?”   “有吗?没有吧。”云泥否认道:“我们也没说过几句话。”   方淼摇头啧声,一直看着他们在群里聊这事,等到老板娘把米线端上来,才放下手机。   云泥垂着眸,有些心不在焉,差点错把酱油当醋倒进碗里。   吃完饭,方淼顺路去旁边的晨光文具店买笔,云泥拿着本辅导资料站在货架旁。   这会还是放学的高峰期,店外人来人往。   云泥看了两页资料,发现里面有很多题目她都做过又给放了回去,往外走的时候看见远处走过来的两道身影。   她愣了一秒,而后转身朝更角落的位置走过去。   方淼还在纠结是拿两支笔还是拿一盒笔芯,看她慌张的样子,问了句:“怎么了?”   “啊,没事。”云泥随便拿了本书装样子,眉间微蹙,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躲。   反正就……挺莫名其妙的。   她叹了声气,合上书,看见封面写着几个字。   ——《霸道校草爱上我》   云泥:“……”   ……   一晃,又是周五。   三中人性化教育,高三最后一节自习课走读生可以提前二十分钟下课,住校生自行安排时间。   云泥和烧烤店老板商量了下,把上下班时间也跟着提前了。   冬夜的风凛冽刺骨,烧烤摊生意爆火,在店外搭了好几个红色的棚,她忙前忙后,倒也没觉得有多冷。   下班已经快一点。   云泥去后面休息室拿了书包和围巾,和老板娘打过招呼,绕过人群从店里走了出去。   临近午夜,外面街道依旧灯火通明。   她一边往停车的地方走,一边低头系着围巾,迎面倏地跑过来一个人,和她撞到一起。   手里的手套掉在地上,男生抢在云泥之前弯腰捡起来,飞快地说了声对不起,而后又很快地跑远了。   云泥还没缓过神,他人已经不见踪影。   她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伸手去戴手套,指尖碰到一个硬物。   云泥把手套倒过来,里面的硬物是一个纸团。她展开,上面写着一行字,字迹有些潦草,但不妨碍辨认。   ——最近注意点,有人要找你麻烦。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云泥想起刚才那个奇怪的男生,又回头看了眼他最后消失的街角,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回去的路上,她想了很久,也没能想到是谁会来找麻烦。   仅仅只是一张没有署名更没有任何线索的纸条,云泥没法和警察说,只在周一回学校之后,和班主任刘毅海提了这件事。   刘毅海看完纸条上的内容,眉头蹙着,沉声问道:“能确定这字条是给你的吗,会不会是恶作剧?”   云泥:“应该是给我的,碰到那个男生之前手套里是没有东西的,但我不确定会不会是恶作剧。”   “男生你认识吗?”   “不认识。”云泥甚至连他的脸都没看清。   “这样吧,烧烤店的兼职你先别做了,晚上自习课你也早点回去,这件事我会和学校说,看看能不能有什么解决办法。”   “好,谢谢刘老师。”   “没事,反正你平时出入学校回家路上多注意些。”   “嗯,知道了。”   这张突如其来的纸条就像是平静湖面丢下去的一块小石子,在还没彻底沉底之前,谁也不清楚它会给这片湖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又一周过去,无风也无浪。   云泥没碰上什么事,也没出现任何意外。   刘毅海之前和学校说了这事,但因为没出什么事,学校只当是恶作剧处理,后续也就不了了之了。   感恩节那天,烧烤店的老板叫云泥回去帮忙。   可能是节日气氛,那天店里人很多,楼上楼下十个包厢都满了,云泥被支去收银。   她忙到很晚,店里还剩下好几桌客人,其中有一桌快在店里坐了三个小时,男男女女都有。   云泥送了几次酒,也没太注意什么。   那天她走的很迟,临走前老板娘特意打包了一份炒饭和一些烤串让她带回去吃。   云泥提着吃的从店里出来,走到停车的地方,弯腰开锁的时候发现后车胎瘪了。   学校附近的修车店早就下班了,她想着离家也不是很远,索性就推着车往回走,打算等明天一早再去小区旁边的修车铺。   云泥沿着路边人行道慢慢往前走着,街道两侧的路灯打下昏黄的光影,马路上摩托车疾驰而过,直到很远的地方还能听见马达的轰鸣声。   庐城位置偏南,冬天的冷不似北方的干冷,是湿冷的,让人由内而外都觉得窜着冷意。   屋漏偏逢连夜雨。   云泥走着走着,发现车子的链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耷拉了下来,垂在地上,随着车子一晃一晃的。   她停下来,摘了手套,蹲在一旁拨动着链条。   不远处有凌乱的脚步声靠近。   云泥抬起头,隔着交错纵横的车轮,看见几个女生勾着肩搭着背缓慢地朝着这里走来。   冬夜的街道,安静而寒冷,她们犹如不速之客打破了这一时的平静。   ……   李清潭最近回了北京。   家里老爷子犯了旧疾,非央着李钟远把李清潭叫回来,李钟远不好驳父亲的面子,只好把人接了回来。   李清潭是六岁那年回的李家,虽入了族谱,但除了李钟远和老爷子,还有李明月,李家其他旁支都没把他当回事。   老爷子很宠这个最小的孙子,李清潭也算在他的庇护之下过了一个比较完整的童年。   他病房里坐了会,等老爷子歇下了才从里出来。   小客厅的沙发上,李明月还在处理公务,头也不抬地说:“桌上有早餐,吃完我让忠叔送你回去休息。”   “不用,这里不是有床,我随便躺一会就好了。”李清潭走到桌旁,打开食盒。   李明月看了他一眼,又说:“看爷爷现在的意思,是想让爸提前把你接回来上学了。你这学期在庐城就安分点,别老惹事让爸生气,说不定过完这个年,你就不用再回去了。”   李清潭“嗯”了声,低头喝着豆汁。   搁在一旁的手机闪了闪,他一边听李明月说话,一边拿起手机。   是蒋予发来的短信。   ——出事了。 第14章 当然是,双倍奉还   “姓名。”   “云泥。”   “年龄。”   “十七。”   ……   马路上急速行驶的一辆警车里,云泥低着头坐在后排,耳边是呼啸而过的警鸣声。   简单的了解过她的身份信息后,女警开始进一步的询问关于这场意外的详细经过。   她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角,脸颊传来阵阵刺痛,声音低哑:“我从店里出来之后,没走多远就在碰到了她们,一开始以为只是路过的人。”   女警打断道:“之前有和她们发生过争执吗?”   “没有。”   “那后来呢?”   “她们把我拖进旁边的巷子里。”云泥三言两语描述了对方实施暴力的过程,“后来有个男生冲了进来,她们听到对方要报警,很快就跑了。”   来的五个人都是女生,下手不轻,云泥反抗了几下就被摁住,毫无还手之力,拳脚接二连三地落下。   脑袋、胳膊、后背、小腹、腿,一下又一下。   她想呼救,却又被捂住嘴巴,呛人的烟味和劣质的香水味扑鼻而来,眼泪瞬间被刺激出来。   寒冷的冬夜,肮脏的巷子,不堪的施暴者。   云泥在拳脚的缝隙之间看见夜空闪烁的星星,遥远而不可及。   摁住的胳膊被松开,她因为疼痛身体缓缓蜷缩到一起,耳边的笑声和辱骂声逐渐变得缥缈。   ……   “你们在干什么!?”远处有急促地脚步声靠近,男生停下来,“我已经报警了,不想死的就给我滚。”   “艹!”   “走!快走!”   “你给我等着!”   几个女生推搡着从另一边跑走,云泥松开护在脑袋上的胳膊,呼吸变得微弱,头发黏在红肿的脸侧,嘴角破开,口腔里溢满了血腥味。   手机被丢到很远的地方。   书包的拉链敞开,里面的书本和卷子被撕得粉碎,零落在污水里。   男生捡起书包和手机,走到云泥面前蹲下来,用她的手机拨通了110,动作有些粗鲁地把电话凑到她耳边,“自己说。”   云泥抬眸看他,他飞快地转过头。   她不再多想,伸手握住手机,食指指甲断开,血水混着泥水黏在手上和指缝间。她扶着墙坐起来,语气虚弱:“喂,我要报警。”   ……   “那个男生你认识吗?”警车里,坐在前排的民警听完云泥的叙述,回头问了一句。   “不认识。”云泥想起什么:“在这之前,我收到过一个纸条,上面写着让我最近注意一点,有人要找我麻烦。”   “谁给你的?”   “一个男生,撞到我之后塞在我手套里,我没有看清他的脸。”   说话间,警车已经开到附近的医院门口,云泥在女警的陪同下去了急诊大厅挂号。   云连飞在外地一时半会赶不回来,民警只好先通知了她的班主任刘毅海。   事情一直处理到后半夜。   云泥暂时留院观察,刘毅海跟着民警回派出所了解情况,留下妻子杨芸在医院照顾她。   杨芸进了病房,见她没睡,劝慰道:“现在没事了,好好睡一觉吧,明天你爸爸就回来了。”   “嗯。”云泥额头贴着药,胳膊上吊着绷带,脸又红又肿,没有一点睡意。   一直到快天亮,她才迷迷糊糊睡了会。   可睡着了也不安稳,梦里她又回到那条肮脏黑暗的巷子,呼救无门,无数双拳脚落下来。   疼痛和恐惧在梦里不断放大,她猛然惊醒,眼前是一片晃眼的白,后背吓出一身冷汗。   已经是第二天了。   四人间的病房,电视机开着,小孩趴在床边玩手机,老人躺在床上,走廊外不时有说话声和走动的脚步声传进来。   云泥突然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她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昨天没注意,屏幕都摔碎了一角,上面还沾着污渍,印在10:31的那个1 上。   又闭上眼睛缓了会,云泥起身去外面透气,正好碰到刚从水房打水回来的云连飞。   她扶着墙边的扶手,哑声道:“爸。”   云连飞眼眶倏地就红了,拖着并不利索的腿脚,走过来扶着她,“饿不饿,你们刘老师早上送了粥,我拿去给你热一热,你吃一点?”   “好。”云泥重新回到病床上躺着,看着云连飞忙前忙后,直到吃上热乎乎的粥,她才问:“你早上什么时候到的?”   “九点多。”云连飞在床边坐下,目光落在女儿身上。   云泥低头吃了两口粥,手捏着勺子摩挲,抬起头说:“爸,对不起啊,我给你惹麻烦了。”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做错了事,惹麻烦的是那些动手打你的人,你放心,爸一定会追究到底的。”   云泥心里一酸,点点头没说话。   ……   三中的学生被校外人员打到住进医院的事情很快就在学校传开了,蒋予一早到学校就听了这事。   抓着曾扬扬的胳膊就问:“怎么了怎么了?”   李清潭最近没来学校,他桌面是空的,曾扬扬先是趴在桌上说,然后又坐下来。   “……反正就是高三那边有个学生昨天晚上被打了,警察都来了,闹得还挺大。”   蒋予多问了句:“知道被打的是谁吗?”   “不清楚,只知道是个女生。”曾扬扬整个早读都坐在李清潭的位置上,校群里一直在聊这件事。   下了早读。   蒋予看了眼群,齐刷刷都是消息,他随便翻了翻,看见其中一条。   -高三二班的,叫云什么,他们班主任昨天晚上就去医院了,今天都没来学校。   “我靠?!”他惊得一旁睡觉的曾扬扬都被吓醒了。   “怎么了?”   蒋予起身往外跑,头也不回地说:“我去一趟高三那边,老师点名你就说我去厕所了,马上就回来了。”   蒋予确定了被打的人是云泥之后,立马给李清潭发了消息。   同一时刻的北京。   李清潭因为要在爷爷生病的情况下,仍然要赶回庐城的决定,被李钟远训斥了一顿。   “你爷爷现在还躺在病床上,是他老人家要我把你接回来的,你现在跟我说你要回去?你回去干什么?有什么事情非要你现在赶回去?!你有没有一点孝心?啊?”   李清潭对于父亲的怒吼像是已经麻木了,他很平静地重复道:“只是一天的时间,我想爷爷应该不会计较。”   “你——!”李钟远气急,抬手扶着胸口,李明月冲过来扶着他,对李清潭使了个眼色:“你先回去吧,都在这里守了一夜了。”   李清潭沉默着走出病房。   过了一会,李明月从里出来,“去吧,忠叔在楼下等你,他会送你去机场,不要耽搁太久,早点回来。”   “谢谢姐。”   “别客气了,快去吧。”   “嗯。”   ……   云泥醒了之后,派出所的民警下午又来医院了解情况,走之前还叮嘱道:“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抓住那些人的。这段时间你就好好休息,要是想起什么情况,及时通知我们。”   云泥:“好,麻烦了。”   “不用客气,都是我们分内的事情。”   民警走了出去,房间安静下来。   云泥暂时还不能出院,上午方淼送了几本复习教材过来,走的时候眼泪汪汪的。   她摇头失笑,又牵扯到嘴角的伤口,皱着眉轻嘶了声,伸手随便拿了本教材摊在面前。   暮色来袭,其他床病人下来开了灯,病房亮堂堂的。   云泥的床位靠近窗户,对面是门诊部大楼,再远一点的地方是才开业不久的商场。   她把窗户开了道小缝,新鲜的空气窜进来。   门外有人敲门,小孩子跑过去开门,是陌生的脸,李清潭摸摸他的脑袋,视线往里看。   “学姐。”他喊了声。   云泥抬头。   李清潭动作很轻地把门掩上,迈步往里走,越靠近,她身上那些被打的痕迹就越清晰。   他眉头蹙起,喉结上下滑动着,“你怎么样了?”   “好多了。”云泥看着他,“你怎么过来了?不用上课吗?”   “我最近请假了。”   “嗯?出什么事了吗?”云泥指着旁边的凳子,“你坐下来吧,我这么仰着头和你说话,有点晕。”   他乖乖搬了凳子在床边坐下,然后才说:“家里有点事,就请假了。”   “那事情解决了吗?”   “差不多。”   “哦。”云泥把教材收起来,“你要喝水吗?”   “不用,我不渴。”李清潭又看着她:“你要喝吗?”   她摇摇头。   李清潭回头看了看其他床:“你一个人在这儿吗?”   “嗯,我爸回去拿一些日常用品,这个点估计有点堵车吧,可能要晚一点才会来。”   李清潭点点头,目光总是不由自主望向她脸上那些伤痕,心里像是压着一块巨石。   他有点喘不过来气,急需一个逃离的借口:“你吃晚饭了吗?”   云泥:“还没。”   “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吧。”李清潭走得很快,云泥叫了他一声,他好像都没听见。   李清潭从医院出来,步伐很快,不小心撞到了人,停下来道了歉,对方仍旧不依不饶。   他正烦着,火气又大,猛地一回头,抬手指着人家:“我说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再逼逼,小心我揍你。”   对方被他的语气和脸色都吓得不轻,嘀咕着跑远了:“什么人啊。”   医院附近很多饭馆。   李清潭找了家卖养生汤的,排队结账的时候接到了蒋予的电话,“你回来了吗?”   “嗯。”   收营员也同时问:“要打包吗?”   他说:“打包。”   蒋予:“你不在医院啊?”   “在医院,出来买东西。”李清潭付了钱,拿着单据走到一旁,“事情问的怎么样?”   “差不多吧。”蒋予在电话里把自己从叔叔那里听来的全部情况重复了一遍,“听说学姐出事之前还收到一条纸条,提醒她最近注意,你说会不会是学姐之前惹到什么人了?”   李清潭思考了一会,突然提道:“你有钟焱的照片吗?”   “嗯?我怎么可能有他照片,你找他有事啊?”   “我之前一直没跟你说,职高那件事,学姐当时也在场。”李清潭说:“如果说她惹到什么人了,也只可能是职高那边的人了,我猜测应该是有人看到了她。”   “不会吧?”   “只是猜测,现在能和职高、学姐同时扯上联系的只有钟焱了,你帮我找一张他的照片,我回去问一下学姐是不是他。”   “行,你等我会。”蒋予想起什么,试探性地问道:“嗯……那如果确定是职高的那边的人,你打算怎么做啊?”   李清潭垂眸盯着单据上的字眼,声音又低又冷:“当然是,双倍奉还。” 第15章 我回来了   病房里这个点不算安静,电视在放新闻,小孩子叫着要看动画片,被家长训斥了一顿,哇哇大哭。   云泥喝着汤,时而看一眼坐在床尾默不作声的李清潭。   时间久了,渐渐察觉出不对劲。   她放下勺子,问:“你怎么了?”   李清潭回过神说没事,他一直不停在看手机,七点多的时候,蒋予发来一条消息。   -钟焱这人太神了,近期的全脸照一张没有,只找到一张他高一入学时的一寸照,你看下行不行。   李清潭点开那张照片。   男生留着很短的发,眉目微凛,没什么神情,皮相好,但面相看着却并不怎么善良。   他把手机递到云泥面前:“学姐,这个人你有印象吗?”   云泥盯着看了几秒,摇摇头:“没有。”说完,她又问照片里的人是谁。   李清潭没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钟焱,就是上次我们在巷子里碰到的那个被打的男生,还有可能是这次给你纸条的人,或许还会是救你的那个人。”   提到这件事,云泥又看了眼照片,仔细想了想那天晚上碰到的男生,那条弄堂里光线不好,她当时已经处于快要昏迷的状态,眼前的一切都是虚晃的。   云泥说:“轮廓有点像,但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一个人,至于给我纸条的那个人,他跑得太快了,所以也没有看清楚。”   李清潭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云泥脑子转得很快,心里生出一个念头,问道:“你是不是……知道打人的是谁?”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停了停,像是斟酌好了,才说:“只是猜测。”   李清潭虽然没有明说,但云泥很快就想到了:“是职高的那些人?他们知道是我们报的警,所以这次是报复对吗?”   她皱着眉,额头脸颊嘴角都是伤痕,青青紫紫的。   李清潭深吸了口气,别开眼,沉沉地“嗯”了声。   窗外暮色退去,夜幕袭来,远处的高楼闪烁着灯影。   云泥看着男生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温声道:“我明天会联系负责这件案子的民警,和他说一下这个情况。”   “不用,现在都是猜测,况且钟焱那个人你也知道,他什么都不会和警察说的,更不会出来指证那些人。”   做到现在这样,已经是他最大的好心了。   蒋予又发来消息,李清潭看了眼,说:“这件事我会处理,我等会还有点事,这几天我不在庐城,你多注意。”   他起身要走,云泥几乎能想到他会用什么样的解决方式,一着急,拉住他的手腕。   “李清潭。”她语气又软又急:“如果这件事情真的是他们做的,那他们肯定还会来找你,只要我们提前和警察说了这个情况,抓到他们只是迟早的事情,这次就当是我吃亏,你别再去招惹他们了,行吗?”   他垂着眸,看见她手指上缠着的绷带,还有手背上的淤青,心里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站在那儿不说话。   沉默的间隙,云泥意识到动作的不妥,手落回去放在被子上,两个人无声的对峙着。   良久后,李清潭才开口:“我知道了,我会找钟焱把这件事情问清楚,你好好休息。”   这次云泥没拦他,可心里总有不安。   ……   蒋予托朋友问到了钟焱现在的位置,发给了李清潭的同时自己也在往那个地方赶。   两个人一前一后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家地下拳击俱乐部,说正规也正规,说不正规也有不正规的地方,但没人在意这些细节。   入口在一个不起眼的巷子里,来往的人员鱼龙混杂。   李清潭和蒋予一开始因为身份证上显示的未成年被拦在门外,花了一千块买了两张莫须有的入场券。   钟焱今晚有比赛。   李清潭他们俩找进去的时候,满场都在呼喊着钟焱的名字,他们站在角落的位置,看着台上挥汗如雨的两人。   比起两年前一寸照里的冷漠和英俊,如今的钟焱在台上赤/身搏斗的模样又多了些野性。   蒋予在压不住的欢呼声里凑到李清潭耳边:“钟焱这人也算是挺不容易的,他爸是杀人犯,他妈在他爸判了死刑没多久就跟别人跑了,他妈走的那一年,他才四岁,被奶奶拉扯大,从小就在这片混,打架对他来说已经算是家常便饭了。上次听说好像是比赛受了伤,才被职高那几个人抓住机会揍了一顿。”   李清潭抄着手,视线落在台上。   男生挥拳收拳都不是很专业,但架不住招式野和年少气盛,对手节节败退,很快便落了下风。   钟焱不出意外地赢了这场比赛。   蒋予也忍不住振臂欢呼了声:“靠,这哥们真行。”   李清潭没发表意见,目光紧随着他挪动,见男生掀开帘子进了后台。他伸手拉住现场的工作人员,塞给对方几张钞票,便被带了过去。   钟焱好像对他们的到来并不意外。   他刚刚打完一场比赛,身上还带着热意和血腥气,上身赤/着,脖子上搭着条毛巾,腰腹紧实,肌肉线条极漂亮。   和李清潭对视了几秒,他淡淡开口:“找我有事?”   李清潭:“是有两件事想问问你。”   钟焱捞起T恤套在身上,也不想废话:“动手的是职高的人,我已经提醒过她了,现在我再提醒你一次。”   “行。”李清潭也不想和他多说,转身要走。   钟焱却开口道:“下次不要再多管闲事了。”他倾身够到桌上的烟和打火机,胳膊支在膝盖上,微弓着背,指间夹着根未燃的烟,抬眸对上李清潭的视线:“不要把你们所谓的好学生的正义感浪费在这种无用的事情上,给自己找麻烦别人也麻烦。”   话音落,蒋予只看见眼前一道身影闪过去。   下一秒,他就看见李清潭揪住钟焱的衣领,俯身凑在他眼前,少有的爆了粗口:“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他妈绝对不会再管你的破事。”   钟焱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蒋予想着还在别人的场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冲过去拉着李清潭:“算了算了,知道是谁干的就行了,走吧。”   李清潭撒开手,钟焱往后倒了下,神情淡漠。他一脚踢开旁边破凳子,转身离开。   走出拳击馆,远离了里面的热潮,冷风瑟瑟,蒋予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现在打算怎么办?”   李清潭这会冷静下来,淡声说:“等他们自己找上门来。”   “……”蒋予想着也没其他法子了:“行吧,那你现在怎么搞?还要回北京吗?”   “回。”李清潭停下脚步:“这几天我不在,学姐那边你帮我盯着点,至于其他的,等我回来再说。”   “没问题。”蒋予呼了口气。   李清潭连夜回了北京。   云泥第二天早上醒来之后,看到他在凌晨两点发来的消息。   -学姐,我回家了。职高的事情你先别往外说,他们敢动手肯定是做好了万全之策,如果现在告诉警方只会打草惊蛇。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我不会胡来。   她放下手机,云连飞从外面进来,见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关心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没事,我就是在想什么时候能出院。”   “快了,我早上问了医生,今天再去做一遍全身检查,没什么大问题,明天就能出院。”   云泥松了口气:“那就行。”   下午方淼过来看望云泥,一人抓着张卷子看得入神,快到傍晚,她才说要走,“那我先走了,明天你出院我再来接你。”   云泥笑笑:“好。”   方淼收拾了书本从病房出去,走到医院门口,一个不留神撞到了人,对方拎在手里的果篮掉在地上。   她一边说道歉一边捡起来递给对方,“不好意思啊,这个苹果好像烂了,你看看还能不能用,如果需要赔偿,我可以赔。”   “不用。”男生接过去,声音冷淡。   方淼看着对方走远的身影,也没太在意,但等到第二天,她来接云泥出院,却在病房见到那个有些熟悉的果篮时。   她愣住了。   方淼走过去仔细看了一遍,在边角看到那个被摔坏的苹果。隔了一夜,烂掉的地方色泽已经有些暗沉。   云泥收拾好东西,扭头见方淼盯着果篮出神,问道:“怎么了?”   “这个果篮是你朋友送你的?”   “不是,昨天有人放在护士站转交给我的,我也不知道是谁给的,所以就没拆。”   方淼说:“我好像知道。”   “嗯?”   她说:“我昨天在医院门口撞到一个男生,他就拎着这个果篮,我当时还说这个苹果摔坏了,要不要重新给他赔一个,他说不用,然后就走了。”   云泥也愣住了,一时半会也没想到会是谁。   “会不会是学校暗恋你的人?”方淼笑:“那个男生长得还挺好看的哦。”   “……”   出院这事折腾了一个上午,方淼送云泥到家,云连飞留她在家里吃了午饭,晚上,云泥和云连飞商量明天回学校的事情。   云连飞不同意:“你才刚出院,还是在家里多休息休息吧,正好我的假还有几天。”   云泥只好又在家里呆了一个星期。   云连飞是十二月的第一天回的杭州,他的工作不太好请假,这段时间缺的班都是靠工友顶着的。   云泥送他到公交站,他又叮嘱了几句,最后说:“等过完这个年,爸就不出去了。”   她看着父亲花白的头发,鼻子一酸,轻“嗯”了声。   公交车开走了,云泥深吸了口气,转身往小区走。   过完周末,云泥重新回归校园,虽然她被打的事情已经在学校传开了,但也许是刘毅海之前交代过什么,再加上她本身和班里其他人就不算太熟,所以大家也都没问什么。   派出所仍旧在追查这件事,李清潭回家之后没有一点消息,但云泥这几天放学坐公交回家,都会碰见那个经常和他走在一起的叫蒋予的男生。   他也不凑过来说话,通常上了车都是坐在最后一排,一直到她下车,也没动过。   相安无事过了几天。   周五这天体育课,云泥因为身上有伤,不用跟着跑步,站在跑道旁看着操场上的人来人往。   身旁有脚步声停下,她抬头,微微怔了下。   “学姐。”李清潭站在暮色里,昏黄温柔的光芒拢着少年修长而挺拔的身影。他唇角弯了弯,很轻地笑了下:“我回来了。” 第16章 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云泥快有十多天没见到李清潭, 这会突然见到,还有些没回过神,等到反应过来, 又发现他好像是瘦了一点。   她有些惊讶, 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注意到这么小细节的事情,无意识扣了扣手指, 故作镇定地“哦”了声。   李清潭没注意到她的不对, “这几天还好吗?”   “挺好的。”云泥想起每天晚上跟自己搭同一趟公交车的蒋予, 想问问是不是他安排的, 但又怕自作多情, 想了想,还是没有提这件事。   “职高的事情你没有和警察说吧?”   “没。”云泥偏头看他:“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件事?”   李清潭笑了下:“等解决了再和你说。”   “……”   两个人没有聊太久, 云泥她们班的同学跑完八百米, 三三两两倒在草坪上。李清潭那边也在叫他回去集合。   他应了声, 转过来和云泥说:“那我先回去了。”   她点点头, 什么也没说。   体育课结束, 云泥和方淼从篮球场路过, 李清潭侧身对着出口, 坐在球场角落的凳子上。   他仰头喝着水, 喉结凸出, 脖颈连着下颚的线条利落流畅。   有两个女生推搡着走到他身旁的空位坐下,他像是受到什么惊吓,倏地站了起来。   动作和神态都有些突如其来。   云泥没忍住低下头笑了声,方淼嘀咕着:“笑什么?”   她笑意收敛了几分,不再看向那处,摇摇头说:“没事。”   云泥和方淼去校外吃了晚饭。   回来的路上,她顺道去了兼职的烧烤店, 这阵子她受伤,家教和这里的工作都停了。   现在她伤到了胳膊一时半会也好不了,烧烤店的兼职肯定是做不下去了,加上云连飞知道她晚上在做兼职的事情,也不是很赞成,所以云泥决定今天过来辞职。   傍晚店里人不是很多,老板娘一听她要辞职,虽然有抱怨,但该给的工资还是都给了。   云泥也觉得抱歉,想着不然就扣一点工资。   老板娘说:“算了算了,你都伤成这样了,我也不可能克扣你的钱,以后多注意点吧。”   “谢谢杨姨。”   老板娘挥挥手:“好了早点回去吧,我要忙了。”   从店里出来,等在路边的方淼跺着脚跑过来,“怎么样,拿到钱了吗?”   “拿到了。”云泥轻叹了口气:“老板娘人挺好的,没扣我钱也没说什么。”   “那就行。”她习惯性地去挽云泥的左胳膊,刚碰到就听见云泥轻“嘶”了声。   她叫着:“哎呀,我忘了你胳膊受伤了,没事吧?”   云泥缓了口气:“没事,走吧。”   方淼怕再碰到她,绕到右边来,“你现在一个人在家可以吗?不行的话,我晚上住到你那里去吧。”   云泥笑:“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两个人说说笑笑往回走,过马路时,方淼无意间在人群里看见一个男生,穿着四中的校服,脸颊和嘴角上都带着伤。   她刚要指着云泥看,一转头那道身影却又不见了。   云泥疑惑道:“怎么了?”   “我刚好像看见给你送水果的那个男生了。”方淼皱着眉:“就一转身的功夫,,人就没了。”   “嗯?”听她这么说,云泥也回头在人群里看了眼。   方淼收回视线:“不过问题不大,我看到他穿着四中的校服,他那张脸在四中不可能没姓名,我回头找朋友问问。”   “好。”   ……   二班晚上有英语小测,三节自习课都在写试卷,云泥在不幸中又感到庆幸自己伤的是左胳膊。   下了课,方淼帮她收拾好书包,“走吧。”   学校出了学生被打的事情,方淼家里安排了司机每天接送她,但她家和云泥家是两个方向。   之前提过她提过一次送她回家,被云泥拒绝了。   两个人走到学校门口,云泥往公交站的方向去,之前的几个晚上,她到公交站时,蒋予都已经站在那儿等车了。   但今晚他没来。   冬夜的天要比其他季节黑得深一些,李清潭一身黑衣黑裤站在站台边缘,右手抄在长裤口袋里,另只手露在外面,指尖被冻得发红。   他正低着头在看手机,修长的脖颈间空荡荡的,让人看着就觉得发冷。   也许是他余光注意到了什么,云泥还没走近,他就抬头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手机跟着放回了口袋里。   “学姐。”他说话时,嘴边有热气呼出。   云泥应了声,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他刚刚站着的位置,想问些什么,也不知道怎么问。   等到车来了,李清潭跟着她上了车。   这个点车上的人不是很多,云泥和他坐在第二排的位置,窗外街景一闪过而过,车轮卷起路边的枯叶。   她摘下手套和围巾放在腿上,扣了会手指,才问:“那个蒋予,是不是你让他来的?”   李清潭没否认:“我担心职高的人还会来找你麻烦,毕竟上次她们打——”说到打这个字的时候,他语气沉了几分,“打你的时候,钟焱出面救了你,他们那些人,惹上了就是麻烦。”   自从云泥出事之后,李清潭没有一刻不在后悔那天管了钟焱的破事。   如果那天,他走快一点赶在她之前走到学校门口,又如果他早点看到她发的消息。   但世间倘若真的有那么多如果,又怎么会还有那些无法释怀的悔恨和耿耿于怀的憾事。   ……   云泥说:“那你帮我谢谢他。”   李清潭又笑了,他那张脸一笑起来,真有种世间万物都逊色的漂亮,“我叫他来的,你怎么不谢谢我?学姐你也太厚此薄彼了吧。”   云泥张了张嘴,好吧。   “也谢谢你。”她这么说。   李清潭不轻不重地哼了声,转过来头不看她,好像这个时候云泥才感觉到他有属于这个年纪的可爱和幼稚。   她也不说话,扭头看向窗外,唇边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公交车停了又走,在第三次停下时,云泥和李清潭一前一后下了车,临近零点,小区门口人烟寥寥。   云泥问李清潭怎么回去。   他两只手都放在外套口袋里,下巴没在束起的衣领里,眉眼锋利分明,“我等会打个车吧。”   “你住在哪儿?”   李清潭刚想说自己的住处,但转念一想,又说:“我住在蒋予那儿,就在三中附近。”   “那你回去注意安全。”云泥想了下:“我现在晚上也不做兼职了,下了课我就回家,应该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了。”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以后你就不用再送了。   她怕李清潭多想,解释道:“我就是觉得你这么来回跑,有点麻烦,还耽误你的时间。”   “不耽误。”   “啊?”   “不耽误时间。”李清潭说:“等过阵子吧,起码要等到事情解决了,我才能放心。”   云泥心里一暖,但又莫名觉得氛围奇怪,抬手挠了挠脸,干巴巴道:“那……那你回去注意安全。”   “知道了,你快进去吧。”   “嗯。”   李清潭看着云泥进了小区,才转身在路边拦了辆出租。上车之后,他给蒋予发了条消息。   -我最近搬来和你一块住。   蒋予很快回了消息。   -怎么?这是学姐那里受挫了,想来我这里找安慰?   -……   -来吧来吧,被窝都给你暖好了[/阴险/]。   -我睡沙发,谢谢。   -[/微笑/]   ……   云泥回到家里,简单洗漱了下,坐在桌边算今天拿到的工资,算着算着,她总是分神想到别的事情。   几分钟就能算清的事情,她愣是花了半个小时才弄好。   明天是周六,她之前因为受伤缺了两周的家教课,程云华从杨芸那里知道她出事,人不在庐城,但托杨芸买了些补品。   云泥白天和程云华通过电话,这个周六可以过来给宋枝补课。   程云华关心了几句,说是补课的事情不着急,但云泥想着马上就要到期末了,还是坚持要过去。   这会儿,云泥算完账,拿出之前给宋枝补课的笔记本,找到上次补课的进度,开始安排明天的内容。   她写了会,准备去倒水的时候,手机收到一条QQ消息。   是李清潭发来的。   -学姐晚安。   云泥盯着看了一会,也回了一句晚安,但回完消息,她却怎么也写不下去东西了。   胡乱画了几笔,她起身关灯睡觉。   第二天早上,云泥少有的睡过了头,阳光都晒进屋里了,人才刚醒,迷迷糊糊起来洗脸刷牙。   一看时间,十点半,属于吃早餐太迟吃午餐又太早的一个时间点。   她看了会书,等到十一点多才出门在小区门口吃了碗面条,然后走去公交站坐车去宋家。   程云华和丈夫都在外地出差,家里只有两兄妹在家。   宋枝上周才结束周测,云泥在她做题目的间隙,也顺便帮她看了眼周测的卷子。   屋里静悄悄地,只有笔尖划过纸页的“哗哗”动静。   外面的开门声和说话声都很清晰的传了进来,宋枝停下笔,“好像是清潭哥来了,我出去看看。”   云泥头也不抬地说:“你去。”   门开了,宋枝只随手掩了下,留了道不小的缝隙,云泥听见宋枝叫他“清潭哥”,听见他“嗯”了声。   她握着笔,视线落在卷子上,文字和数字穿插在一起,却怎么也拼凑不出其中的意思。   过了一会,房间门被敲响。   云泥扭回头,李清潭站在门口,穿着单薄的白色T恤和灰色的收脚运动裤,T恤的领口有些大,露出半边锁骨。   他还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叫她:“学姐。”   云泥应了声,宋枝上完厕所回来,从他旁边挤进来,作势要关门:“你出去,别打扰我们学习。”   李清潭收回视线,屈指在她脑门上崩了下:“小屁孩。”   门一关,外面的动静又小了几分。   云泥低头轻叹了口气,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专心投入到接下来的辅导里。   她之前缺了几节课,今天特意延长了一个小时,帮宋枝订正完一张数学卷子才说要走。   冬天天黑得早,才六点出头,外面已经亮了灯。   云泥从房间出去时,李清潭和宋尧正坐在客厅看篮球赛,他听见开门的动静,抬头看过来,“结束了?”   “嗯。”   他说:“我点了外卖,吃了晚饭再走吧。”   她下意识想拒绝:“不用了。”   “我点了四人份的。”李清潭拿起手机看了眼:“还有几分钟就到了,你要是有事可以带着路上吃。”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云泥也不好再拒绝,“那谢谢了。”   他笑了笑:“没事。”   屋里宋枝听到动静,跑出来找云泥帮忙再看一张物理卷子,“周一老师要找人上黑板解,姐姐帮帮我吧。”   这理由听着有点耳熟,云泥没多想,又跟着她进了屋。   才写了一道题,李清潭过来敲门说吃饭了,云泥停下笔,“先吃饭吧,晚点我再教你。”   “好。”   宋尧已经把外卖都拆开摆在桌上,又从厨房拿了四个干净的碗,四个人在桌旁坐下。   云泥其实没什么胃口,吃得很慢。   桌上都是宋尧和宋枝在拌嘴,李清潭只是偶尔接两句,目光往她那里偏了偏,见她不怎么动筷子,把一罐鸡汤放到她面前。   云泥抬起头,他却没再看过来。   一顿饭吃了半个多小时,李清潭和宋尧收拾桌子,宋枝把卷子拿到客厅,边看电视边写。   快八点,云泥才从宋家出来。   李清潭顺路下来扔垃圾,却一直送她到公交站,临走前叮嘱道:“到家了给我发条消息。”   云泥点点头。   他又口袋里摸出一盒牛奶递过去,“晚上看你没怎么吃,拿着路上喝吧。”   “谢谢。”云泥接过去,牛奶先前一直捂在口袋里,还带着些温度,指尖不经意划到他的手指。   她眼皮倏地一跳,不自然地挪开了视线,“那我先走了。”   “好。”李清潭好似什么也没察觉,收回手放进口袋里,等她的车开走了,才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李清潭接到一个电话,听完对方的话,他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淡淡说:“那就让他们来。”   ……   过完周末,因为即将到来的四校联考,高三二班甚至是整个年级的学习氛围都要比之前紧张很多。   课间很少有人走动,倒水上厕所都是悄无声息的。   下午两节连堂的数学课结束,云泥趴在桌上补觉,半梦半醒间,听见放在抽屉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她实在是困得没什么精神,睡到上课才醒,中途想起手机的事情,趁着老师没注意拿出来看了眼。   -李清潭:学姐。   -李清潭:今晚放学我们从北门走。   三中坐北朝南,南边大门正对马路和四中,北门稍远,除了住在后面小区里的学生和老师,平常大多数学生还是走南门。   云泥正想着问一句怎么了,英语老师注意到这里,她匆匆回了个好,又把手机丢进抽屉里,提笔开始写题目。   这几天放学,李清潭都是和往常一样,坐公交送她到小区门口,然后再折回学校这边。   云泥和他商量着,不用每天都送,李清潭嘴上答应着,等到晚上还是照样等在公交站。   后来她就不怎么说了,偶尔问他职高的人有没有找他麻烦,或者他打算怎么解决这件事,他总是左顾而言谈。   时间久了,云泥也就不问了,想着他总归不会胡来的。   临放学,云泥被刘毅海叫过去。   刘毅海:“派出所那边今天给我打了电话,欺负你的那几个女生暂时还没有什么线索,你最近上下学路上还是要多注意。”   “好,我知道了。”   刘毅海又叮嘱了几句,“好了,早点回去吧。”   “谢谢刘老师。”   “去吧。”   云泥从教室出来时,高三的教学楼还没空,有好几个教室都还坐着一半的人,她记着李清潭的话,背朝人流,往北门的方向去,却在半道上遇见了他。   他步伐很快,一边走一边低头在看手机。   “李清潭。”云泥叫住他,同一时刻,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她拿出来一看。   来电显示是他的名字。   云泥反应过来,见人影走近,主动解释道:“老师找我说了会话,耽误了点时间。”   他闷闷“哦”了声。   “下次我会提前跟你说。”她拢了拢领口,语气不由自主带了些哄着他的意思:“我们今天怎么从北门走?不坐车了吗?”   “嗯。”他又只蹦出一个字。跟个小孩似的。   云泥低头笑了下。   等走出校门,李清潭径直走到路旁,云泥跟过去,看着他从一辆黑色机车的车把上拿了一个同色系的头盔。   她才站定,他一回头便把头盔戴到她脑袋上,垂着眸帮她调整束带的松紧。   少年低着眼,长睫压下来,遮住眼里的情绪,手指无意间碰到她的下巴,冰凉凉的。   她瑟缩了下。   李清潭抬眸问:“紧了?”   “没。”云泥不动声色轻吸了口气。   他笑了下,抬手拨下她头盔前边的护目镜,转身长腿一跨坐在机车上,单腿点着地,“走吧。”   云泥坐上去,腿放好了,手却不知道往哪儿放。   李清潭头上什么都没戴,头也不回地说:“抓着衣服,不然你掉下去我可不管。”   “……”   云泥揪住他外套,闷声说:“好了。”   她在车子“嗡嗡”的发动机声里,隐约听见他好像又笑了。   李清潭骑得不算快,但也比等公交要节省时间,云泥从车上下来,摘下头盔,看他被吹乱的头发和冻红的耳朵,把头盔递了过去。   他却没戴,挂到车把上,任由冷风肆虐。   接下来几天,李清潭都是骑车送云泥回家,但从第二天开始,他便不知道从哪儿又找了一个头盔。   圣诞节前的最后一个周六,庐城降下初雪,云泥照旧去给宋枝补课,无意间听她提起李清潭快要过生日了。   她忍不住问了句:“他……什么时候过生日?”   宋枝说:“就是平安夜那天,不过清潭哥好像不怎么过生日,去年他也就是来家里吃了碗我妈妈煮的长寿面,连午饭都没吃就走了,不知道今年他怎么安排。”   “这样吗。”云泥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隔天,方淼约云泥出来逛街,路过一家精品店,方淼进去买东西,云泥在旁边随便看了眼。   一旁的货架上摆着一套黑色的三件套,围脖手套和帽子。   她盯着看了会,方淼都过去结完账了,扭头见人没跟上来,又跑进去:“怎么了?”   云泥回过神,说:“没什么。”   那天逛完街已经是傍晚,她和方淼去巷子里吃了麻辣烫,吃完去公交站,方淼的车先到站。   她坐上车,开了窗户说:“我先走了,明天见。”   云泥站在外面,笑说:“明天见。”   等车开走了,她看着自己要坐的那班车缓缓停在眼前,却没有动作,片刻后,她拔脚跑回了之前逛过的精品店。   那三件套还放在原来的位置。   云泥缓了口气,伸手拿了下来。   结账时,收银员笑问:“是送男朋友吗?我们这款还送包装盒,可以帮你包装一下哦。”   她脸一热,否认道:“不是,给我个袋子就好了。”   从店里出来,云泥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角,回想着店员的话,总感觉手里好像拎了烫手山芋。   她揉揉脸,长呼了口气。   就当是感谢他这段时间的照顾吧。   ……   平安夜这天是周一,新年将近,学校就着之前发生的一些事情在升旗仪式上开了次大会。   着重提到了上学放学路上的安全问题,还有和校外人员来往的事情。   会开了挺长时间,第二节 课都上了一半才散会,云泥和方淼夹在拥挤的人流里。   从操场出来,她外套的帽子突然被人扯了扯。   云泥回头。   李清潭难得穿了件冬天的衣服,敞着怀,里面仍旧是单件。他和她并排走着,低着声说:“我今晚有点事。”   云泥记得今天是他的生日,猜测他可能有聚会,没多想,说:“没事,我自己坐公交回去就行。”   他扭头看过来,停了停,想了想,还是什么也没提:“那你到家给我发条消息。”   “行。”   云泥看着他走远,直到被方淼挽住胳膊才回过神,“小学弟又找你说什么了?”   “他今晚有事,不能送我回去。”   方淼“啧”声:“今天可是平安夜哦,他能有什么事,该不会是和小学妹约会吧?”   云泥愣神:“应该不会。”   “这可说不准,要不然怎么之前都没事,偏偏这种节日有事了。”方淼越想约离谱:“他总不能是吃着碗里还瞧着锅里呢?”   “……”云泥哑然失笑:“不是,他今天过生日,应该是有聚会吧。”   “那怎么不叫你?”   “叫我做什么,我和他朋友又不熟。”   方淼:“那他就是不想把你介绍给他朋友认识。”   云泥差点被她绕进去,捋了捋才说:“你别乱想了,我和他也就只是朋友而已。”   方淼嘁声,显然不信。   云泥没辙,也不想再说这个,无奈道:“好啦,走了,快上课了。”   一天很快过去,可能是节日气氛的烘托,班上也跟着热闹了起来。   晚自习,班里闹哄哄的在放电影,云泥摸到放在书包里的纸袋,在昏暗的光影里,轻轻叹了声气。   也许是最近习惯了两个人,突然一个人等车坐车一个人回家,她还莫名有些不习惯。   明明在这之前,她已经一个人过了那么多年,现在不过短短数日,却已然有了不同。   云泥不由得惊叹,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想到这儿,她又想起早上李清潭临走前的叮嘱,摸出手机给他发了条报平安的消息。   他回了个好。   云泥放下手机,没再胡思乱想。   窗外已是隆冬,先前一场初雪将城市的灰扑扑掩盖,但不过几日,便只剩下街头巷尾的一点白。   写完已是深夜,云泥弄了个热水袋丢在被窝里,躺下时看了眼时间,还有几分钟到零点。   她握着手机,反复息屏解锁,终于在零点将至的最后三十秒,点开消息栏最上方的一个聊天框,发了条消息过去。   -生日快乐。   这好像是一条石沉大海的消息,没有任何回复。   云泥关掉手机放回桌子上,房间里悄然没了灯光,只剩下窗外朦胧路灯,天空好似又在飘雪,冷风呼啸。   她在深睡前想起那份没有送出去的礼物,眼皮颤了颤,终究还是阖上了。   这一觉睡得也不安稳,风好像从窗缝里钻了进来,呼呼作响的动静宛若哭泣声,带着些惊悚之意。   她被噩梦缠身,被看不见的黑影追逐着逼到万丈悬崖边,万念俱灭之下纵身一跃。   那一瞬间的心惊胆战,让她从梦里陡然惊醒。   屋外冷风依旧呼啸低鸣,云泥抹了抹脸,抬手开了床头的壁灯,看了眼时间,才刚凌晨四点。   梦里让人恐惧的一切好似还历历在目,她弓着身,脑袋轻轻磕在膝盖上,手心里出了一层汗。   突然作响的手机将这片刻的安静打破。   凌晨、午夜的来电总归带了些不好的暗示,云泥伸手拿过手机,看见是之前认识的民警号码。   她接通。   对方在电话里说疑似抓到了上次袭击她的那伙人,想让她来一趟派出所,他们的人已经在来接她的路上。   结束通话,云泥没停顿,立马起身下床换衣服洗漱,匆忙之间,她想起那条没有回复的消息,心头涌上一层不安。   派出所的车很快到了小区门口,来接她的还是上次处理案件的那两位民警,云泥坐进车里。   保安室值班的大爷探头出来看了一眼。   警鸣声穿透凌晨的夜空。   车里。   上次陪着云泥去急诊部的女警小齐问道:“你认不认识李清潭?”   云泥愣了下,点头说:“认识。”   “他今晚在西宁路那边被几个职高的学生和社会人员袭击了。”小齐看着她:“他说那些人是恶意报复,因为你们之前在学校门口见义勇为,害那些人进了派出所,是有这么一回事吗?”   “……是。”云泥想问李清潭的情况,但小齐没给她机会。   “你之前怎么没有跟我们说这个事情?”   “我以为他们不知道是我报的警。”云泥觉得嗓子有点干,咽了咽才说:“而且事情已经过了很久,我没有想到会是他们回来报复。”   小齐没再纠结这个,温声说:“今晚被抓的那一伙人有几个女生,有两个和你之前给我们提供的画像有六成相似,我们现在先带你过去指证。”   “好。”云泥,抿了下唇角,又问:“那李清潭他怎么样了?”   “他受了点轻伤,现在在派出所录口供。”小齐说:“他之前应该学过防身术,对方没讨到什么好处,还被他打得不轻,而且事发的时候正好有几个年轻人路过,所以情况不是很严重。”   云泥点点头,脑袋里一团乱麻。   西宁路派出所离得较远,好在凌晨路上没什么车,只开了半个小时左右就到了。   一下车,云泥就被带过去指证嫌疑人。   隔着一层单向玻璃,她一眼看见那个站在角落的女生,抬手指了下,说:“四号。”   关灯,开灯,换了第二轮。   她又指:“三号。”   连着来了几次,警方已经基本可以确定那两个女生就是之前恶意袭击案里的犯罪嫌疑人之二。   云泥被小齐带出房间,坐在走廊尽头的长椅上。   小齐拍拍她的肩膀,轻声安慰道:“没事了,我们会尽快抓住剩下的那几个人。”   她点点:“谢谢。”   小齐笑笑:“你先坐会,我去给你倒杯水。”   她起身往大厅走,云泥坐在那儿没动,旁边两个办公室的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过了会,有人从里出来。   云泥抬起头,看见李清潭站在一个青年男人身后,他还没看见她,皱着眉听青年男人和警察沟通。   目光无意间往旁边一瞥,他看见了坐在那儿的女生。   云泥也看见了他右边额头上贴着的纱布和有些青肿的嘴角,如果说他那张脸漂亮得犹如一块上好的美玉。   那现在,这块美玉就好像被人打碎了,是有了瑕疵的漂亮。   李清潭没打扰何楚文的谈话,走到她面前,低垂着脑袋,还是以前那副乖乖的模样,轻轻喊了声:“学姐。”   云泥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心里像是被人掐了一下,又酸又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低头,眼泪落下来,滴在手背上。   云泥觉得自己的眼泪真奇怪,疼的时候能忍住,累的时候能忍住,可偏偏这个时候,怎么忍都忍不住。   李清潭半蹲在她面前,看她哭红的眼睛,喉结上下滑动着,安慰的话卡在嘴边。   他抹掉她手上的泪水,扯了扯唇,露出一个配上那张有瑕疵的脸却依旧好看的笑:“以后,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第17章 这是最后一次了   李清潭早在半个月前就收到了消息, 说是吴征最近在找人跟着他,想找个机会揍他一顿。   他索性将计就计,表面上按兵不动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实际上已经和蒋予商量好了对策。   蒋予查到吴征他们平常喜欢来西宁路这家KTV玩, 他便提前一个星期放了消息出去,说是平安夜那天要在那儿办生日宴, 为的就是把吴征引出来。   凌晨两点。   李清潭结束聚会, 和蒋予送走最后一波朋友, 站在街角抽烟。   冬夜冷风萧瑟, 青白的烟雾顺着风盘旋而上, 晕出层层形状,最后又散于风里。   这片地方白日里看过来就是一片老破街区, 低矮连绵的楼, 灰白的墙, 贴满广告的电线杆, 来往的人都不曾停留。但等到了夜晚, 霓虹的光芒堆叠着, 灯红酒绿的繁华宛若一座不夜城。   蒋予吐完最后一口烟, 将烟头掐灭, 侧身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原地跺了两下脚,说:“那我先走了?”   李清潭跟着也掐灭了烟,烟头无意间烫到指腹,他用食指碾了下被烫到的地方,点头说:“行。”   “那你……?”蒋予意有所指:“一个人行吗?”   他“嗯”了声。   蒋予装作不经意往四周看了眼,又收回视线看着他:“那我走了。”说完,他很快靠过来, 压低了声音:“随时保持联系。”   李清潭点点头,拍了下他肩膀:“走吧。”   路边都是等着带客的出租,蒋予随便坐进一辆,降下车窗,晃了晃手机,“等你消息。”   “知道了。”   李清潭站在路边看着出租车的尾灯消失在街角,扭头看了看附近,最后迈步朝着马路对面的一条巷子走去。   那是条废巷,直径距离不超过五百米,往里走到深处,左右都不通,要想出去只能原地返回。   李清潭走进去没多久,就听见身后有交叠且快速地脚步声靠近,但他仍旧继续往里走,恍若未闻。   很快,巷子走到头,堵在面前的是一面高墙,上面爬满了藤蔓荆棘,角落垃圾成堆。   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停下来。   李清潭转过身,眼前站着十来个人,有男有女,巷子口的光亮远远照不到这里。   他轻挑着眉,借着昏暗的光影看着他们,语气淡淡的:“有事?”   “不然呢。”为首的男生耸了耸肩,往前走近了两步,样貌逐渐清晰,是一张不算难看的脸,颧骨上还有未褪的淤青,身上带着刺鼻的酒味和烟味。   “李、清、潭。”他一字一句:“是你吗?”   李清潭敛眸看着他没有说话,手在口袋里摸到手机,快速摁了五次电源键,拨出一通电话。   而后,他冷不丁笑了下,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倏地抬腿狠踹了一脚过去。   男生没有防备,往后退了几步没站稳,直接倒在垃圾堆里,嘴里咒骂着:“我草/你妈!”   其他人很快围了上来,剩下四个女生抱着胳膊站在一旁,有说有笑的看着单枪匹马的李清潭。   既惊艳于他的好皮囊,又惋惜他接下来即将要遭遇的一切。   吴征从地上站起来,接过同伴递来的指虎套在手上,语气轻蔑:“你他妈不是喜欢多管闲事吗?我今天就让你知道多管闲事的下场是什么。”   他使了个眼色,其他几个男生抄着棍子围过来。   李清潭收紧了衣领,冷眼看着眼前几人,心里不仅没有恐惧和慌张,反而还因为事情即将可以得到解决而长松了一口气。   冷风从四面八方涌过来,雪花飘落在地上,很快又被混乱的脚印所掩盖。   李清潭之前学过自由搏击,应付这几个不算什么难事,但对方带了家伙,免不了会磕碰到。   他额角挨了吴征一拳,破了道口子,温热的鲜血顺着他的额角慢慢滑落下来,渗透进深色的衣服,不见踪影。   后背挨了一棍,也好似毫无知觉。   他大口喘着气,想到云泥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痕,出拳落脚的力度愈发狠厉。   像是压抑了很久的雄狮。   远处传来忽远忽近的警鸣声,吴征几人见一直落不到什么好处,又怕再像上次把人折进去,收手想要走。   一伙人跑到巷子口,却被带人赶过来的蒋予堵了个正着,他们又想往回走,李清潭拎起地上的棍棒站在那儿。   吴征见逃跑无望,也反应过来自己是中计了,抬脚往墙上踹了一脚,骂了个脏字:“草!”   警察很快赶来带走了这一伙人。   李清潭卸了力,人靠着墙,木棍从手中滑落掉在脚边,雪花淅淅簌簌从天空中落下来。   他抬起手,接了一片在手心里,看着它很快化成一小滴水。   蒋予跑过来,看到他额头上血/糊糊的伤口,忍不住爆了粗口:“我靠,我他妈刚刚怎么没想起来给那孙子一拳。”   李清潭背抵着墙轻笑,喉咙忽然窜进冷风,忍不住低头咳了两声,蒋予立马凑过去扶住他:“没事吧?”   “没事。”他吞咽了下,搭着蒋予的肩膀,“走吧。”   在去警局的路上,李清潭给何楚文打了个电话,拜托他来一趟派出所,何楚文也没多问,只说马上到。   李清潭又说:“何秘,这件事先别通知我父亲,我回头跟你解释。”   何楚文默了默,说:“好的。”   结束通话,李清潭收起手机,背靠着椅背,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夜色,长舒了口气。   终于。   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   李清潭只简单处理了一下额头上的伤口,就去了派出所录口供,他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吴征原本就留有案底,情况核实起来很顺利。   西宁辖区的工作人员很快联系了负责之前袭击案的同事,两方信息一交涉,加上当事人的指证,事情真相已然明了。   吴征和他的同伙暂时被拘留,至于其他的同伙,落网只是时间的问题。   这会儿,李清潭还蹲在地上,额头上的伤隐隐作痛,指腹间的潮湿让他顾不上这些。   他抹掉云泥手背上的泪水,没有更近一步的接触,只是低声道:“事情都解决了,以后不会再有人来欺负你了。”   云泥只是一时的情绪失控,很快缓了过来,目光落在他还渗着血的纱布上,“你还好吗?”   “我没事啊。”李清潭笑了下:“就是擦破了点皮,不是很严重。”   他穿着黑色的外套,身上可见的伤和血迹都被处理干净,至于那些看不见,他怎么可能和她说。   云泥轻吸了吸气,对上他漆黑深邃的眉眼,莫名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揉了揉眼睛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好。”李清潭站起身,久蹲和失血使他有些头晕,身形也跟着微晃了晃。他不动声色地坐到长椅上,说:“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嗯。”   李清潭看着她进了洗手间,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那边何楚文和负责案件的民警沟通完,朝他走了过来。   他开门见山:“你想怎么解决?”   “你能做到什么程度?”李清潭这会其实已经没多少力气了,靠着椅背,出气呼气都有些虚弱。   何楚文:“看你。”   “行。”李清潭还要说话,小余倒了水回来,没给到云泥,被他接过去喝了两口。   “谢谢。”   小余笑:“没事,那小姑娘呢?”   李清潭:“洗手间。”   小余没再多问,转头进了办公室。   过了会,云泥从洗手间出来,蒋予和他那几个朋友也都录完了口供,一行人站在走廊那儿。   李清潭还有事情要和何楚文商量,一时半会也走不开,托蒋予送云泥回家,又说:“再帮我跟老杨请一天假。”   “行,没问题。”   这里已经没他们什么事,云泥和小余打了声招呼,又看了眼李清潭,才跟着蒋予他们离开。   李清潭站在路边看着他们几个上了出租,转头就上了何楚文的车,刚刚在派出所里,说话多有限制。   现在出来了,李清潭也不再掩饰自己的想法,“不要私了不要赔偿也不会谅解,我只要你尽最大的努力做到最严重的结果。”   何楚文扬了扬眉梢,大概是没想到李清潭这次会这么狠。   一年前他被李钟远派到庐城,明面上说是来照顾,但实际上他也算是李钟远安插在李清潭身边的眼线。   这位小少爷是因为什么来的庐城,何楚文也很清楚,原以为来庐城看着他会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但何楚文没想到,除了上一次网吧的事情,李清潭远比他想象中要安分许多。   只是这一次……   何楚文想到刚刚那个女生,大概猜出几分,分神想了几秒,便点头说:“没问题。”   李清潭知道何楚文的能力,没在这件事情上多费口舌,转而示弱道:“我想何秘应该也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庐城。我父亲那个人说一不二,对我也一直有偏见,但这次的事情您也看到了,错并不在我。我能不能拜托您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就当是我欠您一个人情,成吗?”   何楚文在官/场上浸淫许久,也清楚他们那种家庭表面上的风光和背后的身不由己,犹豫再三还是同意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谢了。”李清潭得到准信,心里最后一块大石落下,整个人放松下来,完全陷进椅背里。   何楚文看了他一眼:“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李清潭嘟囔了声,揉着肩膀说:“那麻烦了。”   何楚文抬手推了下眼睛,无声失笑,没再多说什么,发动车子离开了这处。   ……   李清潭身上多处有伤,但好在都是皮外伤,在医院挂了几瓶消炎水,等到天亮又被何楚文送回家。   他迷迷糊糊睡了一天,醒来已经是下午。   阿姨早上来过一趟,看他在睡觉,打扫完卫生又做好了午餐放在桌上,李清潭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怎么吃,洗漱完,用微波炉叮了两个菜,坐在桌边吃饭。   偌大的家里只有碗碟触碰的动静,冬日暖阳落进来,衬得四周愈发空旷。   他吃完收拾了下,回房间拔掉还在充电的手机,盘腿坐在地板上,翻着那些未读消息。   李清潭在学校虽然低调,但仍然是很多少女心中的风云人物,她们不知道打哪儿知道他身份证上的生日,陌生号码的祝福短信昨天发了一天。   他没怎么细看,点开QQ,蒋予发了几十条消息,视线往下滑,云泥昨天夜里发来的消息夹在其中,简短的四个字。   -生日快乐。   他愣了下,而后立马从地上站了起来,胡乱从衣柜里拽了件外套,抓上钥匙就往外跑。   李清潭从六岁之后就不怎么过生日了,在北京的那十几年,因为他身份敏感,生日更是不能提的话题。   去年,宋枝无意翻到他身份证,央着要在平安夜那天给他过生日,程云华只好给他煮了碗长寿面。   但李清潭和程云华都清楚,他的生日并不在这一天,而他真正生日的那一天,却又是两个人共同的痛处。   于是假的成了真的,真的不了了之。   每年平安夜,那么多条祝他生日快乐的消息,唯有这一条,会让他突然觉得也许过生日真的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李清潭到学校的时候,正好赶上第四节 课。   蒋予早上给他请假也只是说发烧了,这会班主任看到脸上的青紫,眉头一皱:“你脸上怎么回事?发烧能烧成这样?”   班上冒出几声笑。   李清潭出门太匆忙,又骑了很长时间的车,这会胃里搅得难受,缓了会才说:“昨天骑车回去不小心摔了,伤口感染才有点低烧。”   张武准备好的话茬一卡,想着他也没闹到学校里来,也没再多问:“算了,进来吧。”   李清潭回到位上坐下。   蒋予躲在书堆后面,压着声问:“你不是不来吗?”   “有点事。”李清潭把他手上的暖手宝拿过来捂在胃上,“你昨天把学姐送回去,她有没有问你什么?”   “问了,她问我们是不是早知道吴征今天会来找你。”蒋予想着她既然都能猜到这一层,也就没瞒着,把实情都说了出来。   李清潭也没觉得意外,她那么聪明,稍微深想一下,自然能联系起来,他摸出手机给云泥发了条消息。   高三这边的气氛显然没有高二那么轻松,考试时间将近,欢乐是短暂的,忙碌才是常态。   二班这两节是数学周测。   笔尖划过纸张的动静此消彼长,卷子难度有点高,饶是擅长数学的云泥这次写起来也有些慢。   两节课加上课间半个小时,刚结束数学,只吃顿饭的功夫,化学老师又拿着卷子进了教室。   班里有几声抱怨,化学老师放下保温杯,把试卷递给前排的同学:“都高三了,你们还这个样子,不如早点收拾东西回家吧。”   没人敢再说什么。   试卷从前排递过来,方淼拿了一张,低头写名字:“等会提前交卷出去吃点夜宵怎么样?”   云泥晚上也没怎么吃东西,点头说:“行。”   化学比起数学难度没那么大,一个半小时的考试时间,云泥和方淼都提前了半个多小时交卷。   这是最后两节晚自习,交了卷就等于是放学。   从教学楼出来,方淼拉着云泥直奔烧烤摊,她上周刚结束集训和竞赛考试,回来还没歇口气,又赶上周测,急需补充能量,坐下来直接要了二十串羊肉和二十串牛肉。   “我真的要累死了。”方淼一边抱怨一边拿手机给家里司机发消息,让他迟一点再过来。   云泥看她拿手机才想起来什么,伸手从包里翻出手机,下午和晚上都在考试,她一直没看手机。   这会一打开,都是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   她删掉那些推销电话和垃圾短信,看见李清潭在五点钟和六点钟半打来的两通电话。   还有QQ上他发来的三条消息。   -学姐,下午放学有空吗?   -学姐?   第三条隔了四十多分钟。   -你考完了告诉我一声。   云泥回了一条。   -考完了。   刚放下,手机又亮了,弹出一通电话。   她接起来。   李清潭那边有点吵,过了几秒才听见他说话:“学姐。”   云泥应了声,谁也没说话。   过了几秒,她问:“你事情解决的怎么样了?”   “差不多吧,交给专业人士去处理了,应该过几天会有结果。”他像是笑了:“本来下午想找你吃饭的,没想到你一直在考试。”   云泥“啊”了声,手指无意识扣着桌角,“快期末了,最近考试比较多。”   “没事。”听筒里又沉默了几秒,他声音低低的:“昨天……你给我发的消息我看见了。”   “我知道。”   “……”   他又笑。   云泥不知道他总是在笑什么,正好老板过来送烤串,和方淼对了下数目,李清潭听见声音,问:“你在外面?”   她说是。   李清潭又问她要地址,说要过来。   云泥捂着听筒问了方淼的意见,她大咧咧的,一副来者是客的模样,“可以啊,让他们来吧。”   “那你来吧。”   ……   今晚是圣诞,蒋予觉得不能这么把时间荒废了,非拉着李清潭出来吃饭,在店里遇到其他班的朋友,一块拼了桌。   本来吃得好好的,他非要走,还死拽着他一起。   “干嘛啊?这不是吃的挺好的吗?”蒋予丢掉没来得及撒手的一根筷子,看他那归心似箭的模样,心里猜了个百八十:“学姐找你?”   李清潭笑着“啊”了声。   蒋予甩开他的胳膊,“你去找学姐,我跟着去干嘛,我傻逼吗,上赶着去吃狗粮。”   “你不是吗?”   “……”   蒋予骂骂咧咧跟着李清潭去了烧烤摊,眼尖看见坐在云泥对面的女生,“那也是学姐?”   “是啊。”   “还算你有点良心,没让我一个人。”   李清潭推着蒋予过去,方淼踢了下云泥的脚,“小学弟来了。”   她放下水杯抬头,他们俩已经走到跟前,蒋予举起爪子动了两下,“学姐们好。”   方淼笑着应了声,看起来很受用。   李清潭坐在云泥对面的位置,他脸上的伤在这样热闹的环境还挺扎眼的,好几个人从旁边路过都盯着他看。   云泥注意到他可能是有点不耐烦了,嘴巴也不知道在嘟囔着什么,眉头皱起,有点讲不出来的可爱。   她刚要笑,李清潭像是注意到什么,抬头看了个正着,挑着眉问:“笑什么?”   “没什么。”云泥脸一热,撇开视线不再盯着他看。   四个人也没吃多少东西,中途云泥借口去洗手间顺便去结账,老板拿起账单看了眼:“你们这桌付过了,那个脸上有伤的小帅哥结的账。”   云泥回头看了眼,李清潭没注意到这里,腿踩着桌边腿,人往后仰着,椅子前腿翘起,他跟着一晃一晃的。   她轻轻叹了声气,收起钱放回口袋。   结束时已经快十一点半,方淼家的司机过来接她,问了他们住哪,蒋予报了个地址,正好顺路。   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云泥看着没动作的李清潭,提醒道:“你不是也住在蒋予那儿吗?”   “昨天搬回来了。”他微弯下腰跟方淼打招呼,等到车走了,又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可以坐公交。”   李清潭笑:“你确定这个点还有公交?”   “……”   他收紧了衣领,看着她的眉眼,“这是最后一次了。”   听到李清潭这么说,云泥怔了下。   对啊。   吴征的事情已经解决,他以后也不需要再送她了,也或许,连见面的机会都很少了。   云泥一时间无法形容在那一瞬间涌上心头的情绪到底是对于他的不舍,还是习惯了某件事情之后却又突然要失去的遗憾。   但无论是何种,李清潭这三个字都是她在意料之外结下的因,可它却在偶然间结成了果,坠入她平淡如水的生活里,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地下沉,直至落地扎根。   它不动声色、毫不起眼,但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它也会拔地而起,长成参天大树。 第18章 明年他就高三了   接近零点, 街上愈发冷清,李清潭的车速不是很快,慢慢悠悠地, 道路两侧的树影一闪而过。   一路上, 云泥耳边只有风声和机车发动机的动静。   从学校到家里,并不是很远的距离, 小区门口的熟悉建筑近在眼前, 李清潭放缓了速度。   这一晚上, 两个人都有些沉默。   云泥摘下头盔站在车旁, 视线落到男生空荡荡的脖颈间, 忽地想起什么,抬眸看他:“你能不能等我一会?”   李清潭还坐在车上, 单脚点着地, 抬手捏了捏被冻得有些发红的耳垂, 声音瓮瓮地:“怎么了?”   “我有个东西要给你。”云泥也不知道怎么说, 伸手把头盔挂到车前把上, 下一秒就要走:“你等我几分钟, 我上去拿给你。”   “欸——”李清潭眼疾手快拉住她胳膊, 鼻尖和脸颊都被风吹得有些红, “我跟你一块进去吧。”   他把车停到一旁的临时车位上, 拉高了衣领,下巴没在里面,两只手揣进外套口袋,跟着云泥一块进了小区。   小区里的路灯间隔很远,少数几个还是坏的,昏暗的光影里,那几栋居民楼的轮廓若隐若现。   垃圾成堆, 道路也不齐整,有些地方凸起有些地方凹陷,一个不留神就能踩空。   风声鹤唳,树影婆娑。   有那么一瞬间,李清潭想起之前看过的一部恐怖片,场景和现在有几分相似,看看不见尽头的道路,模糊的人影。   他被自己脑补的画面吓得哆嗦了下,下意识往云泥那边靠近了些,两个人中间的空隙被衣服摩擦的动静所替代。   云泥没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沉默着走完这段路。   单元楼前的灯光比之前要亮很多,防盗门犹如摆设,毫无顾忌地敞开着,李清潭跟着云泥进了楼道,却没跟着上楼。   毕竟这个时间点,他一个男生跟着她回家,若是碰巧被邻居看见,免不了有闲话要传出来。   他站在楼道里最亮的位置,抬头看着已经上了几级台阶的云泥:“学姐,我就不上去了,在这儿等你。”   云泥点头说好,而后快步上了楼。   李清潭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防盗门那儿,背朝着楼道,外面黑漆漆一片,即便是有光也照不到很远的地方。   他又转头进了楼道,还顺手把防盗门给关了起来。   楼上传来钥匙开门的动静,他视线从四周看了一圈,落到对面墙上的牛奶柜里。   这老小区住的都是些老人,家里没年轻人也没小孩,很少有人会订牛奶,里面塞满了各种传单和水电费的票据。   李清潭走过去,才看了两行,听见楼上有很快速地脚步声传来,扭头往旁边看,没几秒,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   云泥三步并两步,直接跳过最后两级台阶,站到李清潭面前,把抓在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她刚刚跑得着急,缓了两口气才说:“生日礼物。”   “嗯?”李清潭轻扬了扬眉尖,显然这是一份意料之外的礼物,他伸手接了过去。   云泥抿了抿唇,解释得有些乱。   上一秒还在说之前听宋枝提到你生日的事情,下一秒又是谢谢他这段时间送自己回家。   反正就是说不到点子上。   李清潭看她着急到话都说不清楚的样子,蓦地笑了下,轻声打断道:“谢谢,我很喜欢。”   云泥停了下,也再不解释买这份礼物到底是因为什么,整个人像是松了口气,“你喜欢就好。”   李清潭捏了捏纸袋,问她现在能不能打开看一下,在得到准信之后,才撕掉封着袋口的胶布。   他一只手勾着袋绳,先拿出的是手套,戴了一只在手上,又从里拿出帽子,单手就往脑袋上戴。   可能是单手不好操作,戴了两次都没能戴好。   云泥当时也没想那么多,抬手帮他捋了一下,李清潭迁就她的身高,微微低了低头。   静谧无风的楼道,随意一个动作都会发出细微的动静。   云泥左手还不能完全用力,手指勾着帽檐往下压了压,指腹碰到他的头发,柔软又蓬松。   “好了。”她松手,视线猝不及防对上少年漆黑的眉眼。   他还保持着微低着头的动作,额角的纱布被帽檐压住一角,眉目清晰俊朗,下颌线条削瘦。   这么近的距离,云泥甚至能看清他脸上那些细小柔软的绒毛。   那一瞬间,好像连彼此的呼吸和气息都纠缠在一起,谁也不分清是谁的,直到门外传来一声狗吠。   李清潭率先回过神,倏地直起身,视线往旁边一扭,欲盖弥彰似地低咳了一声。   他下意识抬手摸了下帽子,才想起来手上还戴着手套,摘下来放进袋子里:“我回去了。”   云泥也有些无所适从,胡乱应了声,视线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站在原地看着他开门走出去。   楼道里面和外面是两个世界。   李清潭一出来,也没停顿,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别的,一口气跑到了小区门口。   他坐到车上,心跳还没缓过来,低头对着后视镜看了眼。   帽子是黑色的,帽檐卷上去的那一层有一个小长方形的白色标识,李清潭对着镜子看了几秒,伸手扯下那一层。   遮住了有些泛红的耳朵。   ……   防盗门自动弹回的开关坏了,云泥被冷风一吹才回过神,扭头上楼,走台阶的时候分神,差点踩空。   心跳一瞬间落空,就像之前那一秒的对视,怦怦然,又猝不及防。   那种感觉过了很久也难忘记,哪怕她已经洗漱完坐在桌旁,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仍然都是之前的画面。   那一个晚上,云泥按照放学之前的计划,本该在两点钟之前写完一张英语卷子。   可直到凌晨三点。   卷子是空着的,人也是醒着的,好像一切都不在计划之内。   窗外又起风了,雪花在昏黄的光影里淅淅簌簌地飘着,这一夜,不眠的人又何止一个。   次日一早,庐城昨天夜里下了一夜的雪,老城区盖了一层白,整片天地焕然一新。   路边的铲雪车一辆接一辆。   云泥怕堵车,沿着人行道往学校走,一路上碰见好几个班上的同学,也都是擦肩而过好似没看见对方。   云泥原来高一那个班的班主任是教历史的,后来高二分科自然就成了文科班,当时班上很多人都留下来学了文。   她学理,被分去了二班,而二班当时班上有四分之三的学生也都是原来高一的同学。   云泥本来就不擅交际,独来独往的性格,也很难融入进已经成熟的圈子里,如果不是遇上也是从其他班被分来二班的方淼,她也许整个高中都会是一个人。   今天是周三,因为即将到来的元旦假期,这周六和周日依然要上课,高三的四校联考也就安排在这两天。   考前那段时间,班上氛围只短暂地松懈过一时,周五最后一节晚自习,刘毅海来教室交代一些考试的事情。   说完,他让学习委员把考试座位表贴到教室后面的黑板上,又道:“好了,大家动起来吧,把桌椅按照之前考试的排列组合收拾出来,那个方淼,你等他们弄好,让今天的值日生,把卫生搞好再走。”   方淼应了声:“好的。”   刘毅海:“桌肚里面不要留东西,课本试卷什么的带不走就放到我办公室,自己放好,别到时候丢了。”   “知道了。”   刘毅海没在教室多留,他一走,班上顿时吵了起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夹杂在桌椅摩擦的动静之中。   云泥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方淼要等值日生的打扫完卫生才能回去,就没让她等。   她从教学楼出来,外面还在下雪。   这个点正好是高一高二下晚自习的时间,学校的林荫道上挤满了人,花花绿绿的伞混在一起,像一条五颜六色的河流。   云泥将羽绒服的帽子扣在脑袋上,快步从一旁穿了过去。   人群里。   蒋予光着手撑着把黑色的伞,看了眼穿戴整齐的李清潭,说:“手套给我一只。”   “不给。”   “那你来撑伞。”   李清潭胳膊一抬:“我手疼。”   “……”蒋予想骂人了,他早上来教室看到系着围巾戴着帽子和手套的李清潭,跟看到什么新奇玩意一样,取笑他的同时还要上手去摘他帽子。   李清潭当时就让他知道了什么叫做社会的险恶,等到他张口求饶才撒手回了自己的位置。   蒋予看他那儿宝贝的样子,突然福至心灵:“学姐送你的?”   李清潭没搭茬,摘下围巾和手套放进包里,这才格外认真地和他说道:“以后不要动我帽子。”   “围巾也不能动。”   “手套也是。”   蒋予:“……”   李清潭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牛奶递过去:“给你带的。”   好吧。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蒋予对他那点不满瞬间消失殆尽,但还是忍不住吐槽了句:“作怪吧你就。”   “……”   高三考试那两天,高二这边的日子也不好过,五班的班主任天天拿“明年你们就高三了”这样的话来逼班上的学生紧张起来。   这话对好学生有用,对蒋予这样的富几代来说,其实就跟废话没区别,但对于李清潭,却也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对啊。   明年他就高三了,就要离开这里回到原来的城市读书,和这里的一切都要说再见。   他想到什么,扭头看了眼窗外。   远处高三的教学楼屹立在风雪里,从这里过去只要几分钟的时间,可从庐城到北京。   从现在到以后。   那么远的距离和那么长的时间,岂能是短短几分钟的事情。   李清潭心头涌上一点难以言说的情绪,收回视线看见放在抽屉里的针织帽子,指尖戳了两下,轻轻叹了声气。   二零一二年的最后一天,玛雅人预言中的世界末日并没有来临,反而随着假期将近,哪怕是还在考试的高三年级,也少有的多了些欢声笑语。   午休时间,云泥趴在桌上补觉,迷迷糊糊听见班上同学在讨论考完试之后要去哪儿跨年。   教室里门没关严,有点漏风。   她睡了一会被冻醒,从包里翻出水杯去接水,回来时看见李清潭和方淼站在教室后门那儿说话。   他戴着她送的帽子,额角上的纱布换成了创口贴,头发好像长长了,从帽檐底下钻了出来。   也还是像以前任何时候一样,叫她:“学姐。”   云泥应着。   方淼看看她又看看他,笑眯眯地说:“你们聊,我先回教室了,晚上见啊,小学弟。”   李清潭点头说好。   等方淼进去,他看见云泥有些疑惑的神情,主动解释道:“晚上市府广场那里有跨年烟火,我问了方淼,她说你们晚上也不用上晚自习。”   他停了下来,斟酌着:“你放学之后还有别的事情吗?”   “没有。”   “那一起去跨年吗?”   云泥没说去还是不去,李清潭看着她,呼吸和心跳好像都在一瞬间变得清晰可闻。   约莫过了一会,就在他以为她会拒绝的时候,又见她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李清潭抿了抿唇角,说话时眼里已经有了笑意:“那放学之后,我跟蒋予在学校门口等你们?”   “我们估计还要开一会班会,晚一点我联系你吧。”   “行,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好好考试。”   “嗯。”   李清潭刚走,云泥转头就看见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的刘毅海,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   但刘毅海不知道是没看见还是怎么,也没说什么。   下午最后一场英语考试结束,云泥和同在一个考场的方淼回到教室,刘毅海开完班会叫住了云泥。   方淼比划了下,“我在教室等你。”   “好。”   云泥跟着刘毅海去了办公室,在路上她隐约察觉到刘毅海找她很可能是因为李清潭的事情。   果不其然。   一进屋,刘毅海就开门见山地问道:“中午和你站在教室门口说话那男生,是不是高二的李清潭?”   云泥:“是。”   “他来找你的?”   “嗯。”   刘毅海没再追问下去,只道:“上次职高的那件事情,派出所也通知我了,你和李清潭见义勇为是好事,现在李家那边在追究吴征的责任,袭击你的那几个女生也都被抓住了,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你可以放心了。”   说完这件事,他又放缓了语气:“你已经高三了,你该清楚在这个时候,哪些是能做的哪些是不能做的。”   云泥低着眸,点头说:“我知道。”   刘毅海点到为止:“好了,早点回去吧。”   “嗯,刘老师再见。”   从办公室出来,云泥在走廊站了一会才回到教室,方淼放下手机,“老刘找你说什么?”   云泥:“问我考得怎么样。”   方淼吐槽道:“老刘也真是的,都考完了还问什么问,就不能让人过个快乐点的假期吗。”   云泥拿起书包,笑得有些敷衍:“好了,走吧。”   李清潭和蒋予已经等在了校门口,这个人坐公交和打车的人很多,蒋予提前让家里司机开了车过来。   蒋予坐在副驾驶。   方淼拉开后车门坐进去,云泥坐在她旁边,还没缓过神,李清潭跟着坐了进来。   门一关。   车内暖气烘人,他身上那点清冽的、带着冷调质感的香味,萦绕在云泥的呼吸间。   车开了。   方淼和蒋予性格相似,很聊得来,一路上就听见他们两个叽叽喳喳地聊个不停。   云泥怀里抱着书包,有些出神。   马路上庞大的公交车夹在私家车和出租车中间动弹不得,他们的车正好就停在一辆公交车后面。   好不容易开出去,前边一个路口,一辆出租车追尾了公交车,司机一个猛刹,车里的人都往前一倾。   云泥被夹在中间,前边没遮挡,眼看着整个人都要扑到前排去了,胳膊突然被人拉住了。   等车停稳,司机语气有些抱歉。   蒋予也没说什么,回头问:“学姐没事吧?”   “没事。”云泥坐回去,胳膊上那只手也松了,还顺手拿走了她抱在怀里的书包。   方淼往旁边挪了挪,给她左胳膊更多的空间,“胳膊没碰到吧?”   她摇摇头说没有。   余光里,李清潭还是之前那个姿势,整个人差不多快倚着车门,耳朵塞着耳机,腿上放着他和她的书包。   云泥垂下眼帘,手指扣着拉链,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乱。   正分神,坐在一旁的人忽地动了动胳膊,柔软的布料擦着她的胳膊,她下意识往旁边挪了点。   可下一秒,耳朵突然碰上一片冰凉,紧接着一只耳机塞了进来,耳边怦然响起陈奕迅极易分辨的歌声。   “——愿意/用一只黑色的铅笔/画一出沉默舞台剧/灯光再亮也抱住你/愿意/在角落唱沙哑的歌/再大声也都是给你/请用心听/不要说话/——”   云泥侧过头。   少年倚着车门,窗外的变化莫测的霓虹光影穿过玻璃落进来,打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侧。   他抬眸对上她的目光,眼里也染上霓虹的光芒。   那一瞬间,耳机里的歌正好唱到——   “/爱一个人是不是应该有默契/我以为你懂得每当我看着你/我藏起来的秘密/” 第19章 舍得离开吗   马路上的车流前进缓慢。   车里蒋予和方淼话题终止, 一个转头坐回去在看游戏直播,一个靠着椅背在补觉。   耳机里的歌已经切换到了下一首,可云泥一个字都没听清楚, 心里犹如一团乱麻的思绪里, 好似有什么快要冒了出来。   大约是心跳的动静太过清晰,她下意识伸手攥住了耳机线, 怕自己的心跳声顺着这根线传过去。   欲盖弥彰的动作, 却掩饰不了那些动摇的心思。   车子还不到市府广场就堵在了路上, 这个点和这个节日, 让满城的人都在往那里赶。   冗长的车流停滞不前。   蒋予在车里坐得又闷又着急, 抬手将窗户开了道细缝,“要不然我们下车自己走过去吧?”   他扒在座椅上, 回头看后排的三个人。   方淼靠着车门玻璃睡得昏天暗地, 云泥和李清潭倒是没睡, 坐得板正, 一根白色耳机线连在两人中间。   听到他说话, 像是在发愣的云泥回过神, 问了句:“什么?”   蒋予看了眼李清潭, 憨笑了声:“没事没事, 我没说什么, 就是问你们饿了没。”   “还好。”   “看这情况估计还要堵一会。”蒋予说着说着人又坐了回去,慢慢也没了声音。   车厢里又恢复安静。   云泥发了一路的呆,耳机里的歌换了一首又一首,这会回过神,才发现耳机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了声音。   她想要把耳机拿下来,可又怕拿了之后太过尴尬,索性戴着没动, 手指仍旧扣着拉链。   但李清潭又和之前给她戴耳机一样,不打一声招呼就把耳机拿了下来,慢慢卷成一团,压低的声音带着点笑意:“都没歌了,你在听什么?”   “……”云泥总不能说我怕尴尬,随口搪塞道:“我忘了。”   李清潭也没去深究她话里的真假,将耳机放回口袋,抬手拍了下副驾驶的椅背:“不是说走过去吗?”   蒋予“啊”了声,从靠近车门那一侧缝隙,和他挤了挤眼神:“真走啊?”   李清潭点头:“嗯,不然不知道要堵到什么时候。”   车子已经下了高架,离市府广场也就两个路口的距离,蒋予让司机靠边停车,云泥叫醒方淼,从右侧下了车。   外面还在飘雪,但下的不大。   蒋予关门前和司机说:“晚一点再过来接我们吧,大概十二点半左右到这儿就行了。”   “好的。”   这个点离跨年还有几个小时,他们先去吃了烤肉,又在商场里逛了一会,等到十一点多才去的市府广场。   那一年市府广场附近才规划发展起来不久,最近的银泰中心也是今年元旦才开业,但跨年夜,人依旧很多。   人流里三层外三层,马路上的车辆几乎动弹不得。   四个人站在商场门前的空地聊天,旁边站着几个女生,大约是艺考生,在讨论这段时间的艺考。   蒋予随口问了句:“欸,你们明年不是就要高考了吗?想好考哪个学校了吗?”   方淼之前参加了竞赛,成绩还没出来,她站在原地跺了跺脚说:“能保送的话就去上交医学院,不能保送,就考进去。”   “嚯,有志气。”蒋予又问云泥。   她回答中规中矩:“看成绩吧。”   “我估计我到时候只能出国了。”蒋予叹了口气,搭着李清潭肩膀:“说实话,我真羡慕你的北京户口。”   李清潭低笑一声,视线漫不经心地从云泥那边掠过。   后来接近零点,街头巷尾又涌过来一拨人,四个人猝不及防被人流裹挟着往前走。   周围满是陌生面孔,气氛热闹而欢乐,云泥被夹在人群当中,又闷又热,后背出了一层汗。   她想要回头找方淼和李清潭他们,可脚步根本不受控制,不停有人擦着她肩膀撞着她后背。   人越多一停下来就有危险。   前边好像有人摔倒了,只听见人群里一声吼“不要挤了不要挤了”,拥挤的人群突然变得混乱。   云泥被撞了几次肩膀,落脚的空间有限,陡然间踩到别人,低声道歉的瞬间后面有人挤过来。   她不受控制地往旁边倒,快要倒地的那一秒,她看见李清潭越过人群朝她而来的身影。   那一瞬间,四周走动的人群忽然停了下来,远处钟塔的时针和分钟已经就位,等着秒针转完属于二零一二年的最后一圈,共同迈向新一年。   四周响起最后十秒倒计时的呐喊声。   云泥在“十、九、八、七——”的声音里,被李清潭抓住了手,从地上拉了起来。   少年眉目微凛,手心滚烫。   伴随着最后一个秒数的落下,钟塔归置零点,夜空在同一时刻绽开朵朵灿烂绚丽的烟火。   周围响起无数欢呼和尖叫。   人群之外。   李清潭握着云泥的手,天空烟火忽明忽暗的光影落进彼此眼里,好像一瞬间远离了人潮。   约莫几秒的光景,两个人回过神,悄无声息地松开手,抬头看向远方的天空。   黑黢黢的夜空被接二连三地的烟火照亮。   天空又飘雪了。   绚烂斑斓的夜空之下,雪花的形状也愈发清晰,云泥微仰着头,一片雪落在睫毛上。   李清潭侧过头,视线落在她脸上。   舍得离开吗?   他在心里问自己。   伴随着最后一波烟火的停歇,这场盛大而热烈的跨年夜步入尾声,四周人群齐声喊出“新年快乐”。   云泥眨了眨眼,察觉到李清潭的视线,回过头和他对视,眼里渐渐有了笑意:“新年快乐。”   那一瞬间,眼前的一切都明亮了。   李清潭的眼眶微微发热,但也还是笑着的,“新年快乐。”   四周的人潮逐渐散开,蒋予和方淼从不同的地方挤过来,四个人走到两条马路之外的路口。   司机已经早早的等在了那里。   他们几个人都不顺路,先下车的是方淼,等到云泥下车,李清潭跟着从车里下来。   他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摸出一个方盒递给云泥,轻声说:“新年礼物。”   云泥犹豫了下才接过去:“谢谢。”   李清潭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互相看了几秒,坐在车里的蒋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好歹亲一个啊。   实在不行抱一下也行啊。   就这么看,还能看出花来不成。   李清潭抬手捏了捏后脖颈,手顺势又搭在车门把上,“你进去吧,我们也走了。”   云泥轻轻应了声,将手里那个方盒攥得很紧,“注意安全。”   他挥挥手,坐进车里。   云泥看着车子慢慢开出视野,才转身进了小区,回去洗了个热水澡,冲掉冬夜的冷意。   她吹完头发坐在桌旁,打开那个小方盒,里面是一条项链。   简单大方的银色链子,底端坠着一颗小小星球。   她指腹摩挲着那颗小星球,想起之前在广场少年朝他而来的那一幕,分神许久,又将项链放了回去。   ……   新年的第一天,云泥从刘毅海那里得知,之前袭击她的那几个女生原本只能算个故意伤害,但李家那边不知道从哪儿查到之前被她们欺负过的人,整理出十几份不同程度的验伤报告。   再加上吴征的事情,原本只是恶意报复,但何楚文非说是绑架勒索未遂,总而言之,就是把各种情况都往严重了说。   吴征之前不仅仅有一个案底,这些事情串在一起,让案子性质直接上了一个档次。   吴家人也不是善茬,各种托关系找人,但李清潭之前说过,不接受任何私下谅解,何楚文丝毫不退步,案子到现在还僵持着,可能要到年后才能判下来。   刘毅海在电话里说:“不管判成什么样,现在这个事情总算是过去了,接下来可一定要把精力多投入到学习里。”   “我知道了,谢谢刘老师。”   挂了电话,云泥又和云连飞说了这件事,最后想了想,也给李清潭发了条消息。   -案子的事情,谢谢你。   李清潭收到消息时,人已经在北京了。   昨天夜里,李明月出差顺道路过庐城,就把他一块带了回来,中午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   李钟远忽地提道:“我已经和你之前的学校联系好了,下学期你就从庐城转回来。”   李清潭放下筷子,语气很淡:“不是说高三再转回来。”   李钟远冷笑:“怎么?在庐城待久了,连家都不想回了?”   “当初是你非要送我过去的。”李清潭本来就不是特别饿,这下彻底没了胃口。   “是我想把你送过去的吗?”李钟远压着怒气:“明明是你自己惹下的烂摊子。”   眼看着父子俩下一秒又要吵起来,坐在一旁的李明月还没来得及出来打圆场,自家大哥倒先开了口:“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李清风本来就是抽时间回家吃的饭,李钟远还有事情和他商量,也顾不上说李清潭,起身去了书房。   李太太也跟着放下筷子,叫李明月吃完来一趟她的卧室,全程没看李清潭一眼。   桌上只剩下姐弟两人。   李明月也没什么心情再吃,抬头看着李清潭:“不想回来?”   “没有,只是不想现在回来。”   “为什么?”   李清潭重新拿起筷子,没说话。   “交女朋友了?”   “……没有。”   李明月盯着他看了会,又问:“脖子上戴的什么?”   李清潭在家里只穿了件T恤,领口有些大,项链的链子露在外面,听到李明月问,他头也不抬地说:“项链啊,不然还能是什么。”   李明月笑:“还说没谈恋爱?”   “本来就没。”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下,李清潭拿出来,看到是云泥发来的消息。   他点开看了眼,低头回着消息。   李明月没再追问,意有所指道:“你迟早要回来的,爸送你过去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让你永远留在那儿。”   李清潭打字的动作停了下来,声音很低:“我知道。” 第20章 别走   李清潭这个假期过得并不怎么安生。   李钟远说什么都不肯松口, 坚决要他过完年就转回原来的学校读书。   父子俩的气氛和一年前李钟远被李清潭打伤的学生家长找上门后,非要送他走时一样剑拔弩张。   当初是一个要送,一个不肯走, 现在时过境迁, 一个要留,可另一个却又不愿意回。   这么多年, 父子俩好像就没有意见统一的时候。   李钟远将自己固执、暴躁的一面全都展露在自己这个小儿子面前, 李清潭也回馈他同样的冷漠和叛逆。   他们之间就不存在和颜悦色的画面。   白日里一场大吵, 让本就岌岌可危的父子情又添了条裂缝。夜里, 李清潭坐在二楼的露台抽烟。   望着远处的高楼大厦, 他回想起刚来到这个家的那一年。   那时的李清潭才六岁,遭遇了母亲意外离世的悲痛, 在一天深夜被父亲接回北京。   那一晚是他新生活的开始, 也是他所有苦难的开端。   也是从那天起, 李清潭才知道为什么父亲总是没有时间来庐城看望他和母亲, 为什么每年春节总是只有他和母亲。   为什么父亲不会出席他的家长会, 不参加他的幼儿园亲子活动。   原来所有的所有都不是因为没有时间, 而是李钟远早在很久之前, 久到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经在北京有了一个家。   他是李家的不速之客、是李钟远对妻子不忠, 对儿女不负责任的证据。   来到北京的第一年, 李清潭过得并不怎么好。   李清风那时已经成年,对于他的到来厌恶至极,李太太更是冷眼相待,只有李明月会偷偷溜进他的小房间,给他送吃的和玩的。   李钟远平时工作忙,很少回家,他的户口和年龄都被改了, 还不到上学的年纪,每天呆在家里的活动范围只有卧室和餐厅。   没什么事情的时候,他总是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那颗银杏树,春去秋来,从碧绿到枯黄。   他偶尔也会想起母亲,想起他们在庐城的日子。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年多,住在师大家属院的李老爷子在某天来到家里,将他接了过去。   老爷子不仅没有介意他的出身,反而还格外宠他,从七岁到十五岁,李清潭都是在他的庇护下长大的。   ……   一截烟灰落下,李清潭被快要烧尽的烟头烫了下手,回过神,抬手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   他起身回屋,在楼梯口碰见刚从外面回来的李清风。   李清风大约是刚应酬完,身上带着些微醺的酒意,英俊硬朗的样貌,眉眼和李钟远如出一辙。   李清潭停住脚步,垂眸叫了声:“大哥。”   他冷淡地应了声,擦肩而过的瞬间,又突然开口道:“不想回来?”   李清潭愣了下。   李清风站在台阶上,回头看着他:“那就永远都不要回来。”   说着这句,他收回视线,抬脚往楼上去,李清潭在原地站了会,才朝着走廊尽头的卧室走去。   大概是夜里吹了冷风,李清潭晚上睡得并不踏实,像是被梦魇住了似的,意识乱七八糟。   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头重脚轻的感觉让他浑身都有些不舒坦。   他是下午的机票,回来时就没多少行李,走时也是一样,中午吃过饭,家里的司机送他去机场。   走之前,李明月往他书包里塞了张卡道:“在那边别委屈自己,还有,爸让我转告你,还是高三再让你回来了。”   李清潭疑惑地“嗯”了声,鼻子不太通气,讲话瓮瓮地:“他怎么突然松口了?”   他都以为这会是一场持久战。   李明月下巴往客厅里一抬,“问他。”   李清潭看到背朝着屋外坐在沙发上的李清风,想到他昨晚的那句话,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但起码在这件事情上,总算是给了一个好的结果。   他笑了笑:“帮我谢谢大哥,我先走了。”   “去吧,注意安全。”待到车开出院子,李明月才转身回屋,坐在沙发另一端,“大哥。”   李清风垂眸看着报纸,没说话。   “其实你现在已经没有那么讨厌他了对不对?”李明月说:“不然你也不会一大早就和爸说这件事。”   “我只是不想在家里见到他。”   李明月朝他怀里丢了个苹果:“你就嘴硬吧。”   ……   李清潭抵达庐城已经是晚上,头重脚轻的情况愈发严重,他人又困得慌,回到家里衣服都没换倒床就睡。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被渴醒,家里没热水,随便喝了两口凉的,跟灌刀子似的,刮得嗓子生疼。   李清潭放下水杯,想起放假前阿姨说要到五号才能回来,重新躺回床上,在半梦半醒间摸到手机给蒋予发了条消息。   次日一早。   云泥起床时才发现昨天晚上忘了给手机充电,现充了会,她又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充电宝,带着去了学校。   一个早读过去,她才拿出来开机。   手机用的时间长了,反应有些迟钝,都开机了好一会才弹出几条未读消息。   云泥往下滑着,看到李清潭昨天凌晨三点发来的消息。   -帮我跟老杨请两天假,就说我生病了。   消息的口吻看着不像是发给她的,云泥拿着手机走出教室,给李清潭回了消息也打了电话。   都没有任何回应。   她下楼穿过广场,走进高二的教学楼,这会刚下课,五班教室里到处都是追逐打闹的动静。   蒋予就坐在后门边的位置,她一过去就能看见。   “学姐?”蒋予看见她还愣了下,咬着棒棒糖从教室里出去:“怎么,找我有事啊?”   云泥把李清潭发来的消息给他看了眼,“他好像发错了。”   “我说呢,怎么今天没来。”蒋予拿下嘴里的棒棒糖,从口袋掏出手机打他电话。   “我打过了,没打通。”   “嗯?”蒋予电话没拨出去:“那应该是在睡觉吧,他经常这样,上午的课都是睡过去的,你别担心,我联系上了让他和你说。”   云泥想说自己不是担心,但也没解释,“我先回去了。”   “学姐再见。”   蒋予进了教室,曾扬扬坐在李清潭的位置上,打趣道:“你行啊,学姐亲自来找你。”   “别胡说。”蒋予点了点李清潭的桌子:“找他的。”   “女朋友啊?”   蒋予不耐烦了:“你怎么那么八卦。”   “……”   一上午的课过去,蒋予终于联系上李清潭,“你怎么回事啊?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都没接,睡到现在?”   他声音沙哑得不行:“我不是说了生病了。”   “我靠,我以为你跟我开玩笑呢。”蒋予一听他那嗓子就知道病的还不轻,“你在哪儿?”   “家。”李清潭又咳了声:“我忘了买药,你有空过来给我带点药。”   蒋予边说边往外走:“行行行,你躺着吧,我现在过来,真服了你,生病了都不知道吃药,你家阿姨呢?”   “回家了。”   “……”蒋予挂了电话,匆匆往楼下跑,半道上想起什么,又跑到高三那边,“学姐学姐!”   他咋咋呼呼的,方淼探了个头出去:“怎么了?”   “云泥学姐在吗?找她有点急事。”   “她去接水了。”   “谢了。”蒋予跑到水房,正好撞到云泥从里出来,喘着气说:“学姐,能不能帮个忙?”   “怎么了?”   “来不及了,路上和你说。”   直到坐上车,云泥才知道李清潭真的生病了。   蒋予瞄着她的神情,不动声色地夸大道:“我给他打电话还没说两句,人就没声了,我估摸着会不会是烧晕过去了。”   云泥手里还拿着保温杯:“他家里没人吗?”   “没有,他一个人住,家里阿姨放假还没回来,他父母都在北京,远水也救不了近火,就只能靠我们了。”   云泥想起之前有人说他是北京来的转学生,点点头也没再多问。   李清潭住在二环附近,从学校打车过来也要半个小时,蒋予下车后在小区门口的药店拿了一堆东西。   云泥看不下去,走过去,把那些活血化瘀、治胃病的药拿出去,“他只是发烧,拿点退烧药就好了。”   “……”   蒋予结了账。   两个人进了小区,李清潭家在二十三楼,门是密码锁,蒋予输密码的时候,云泥扭头错开了视线。   屋里比想象中要冷清许多,客厅是一面整齐干净的落地窗,家里家具很少,不像是家更像是一个短期的落脚点。   蒋予关了门,从鞋柜里拿了双干净的拖鞋给云泥:“你先坐,我去卧室看看他的情况。”   “好。”   蒋予进屋没一会又跑出来,神情有些紧张:“我靠,真昏过去了。”   “……”云泥说:“方便我进去看一下吗?”   “能,他穿衣服了。”蒋予一边给家里的家庭医生打电话,一边去找体温计,他显然有些手忙脚乱,在客厅把动静弄得很响。   卧室比起外面客厅要稍微有人气一些。   屋里的窗帘拉了一半,李清潭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呼吸很重,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   云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些烫,蹲在床边叫了几声他的名字。   他迷迷糊糊还有回应,但始终没醒。   云泥起身帮他把盖了一半的被子完全扯过来达到他身上,走出卧室,“他应该只是睡着了,但体温还挺高的,不然还是先送他去医院吧。”   “我联系了医生,他正在往这里赶。”蒋予挠了挠头,“刚刚忘了买体温计了,我下去一趟。”   “好。”云泥想起什么:“有没有干净的毛巾,我先帮他物理降温。”   “等等,我找一下。”蒋予从柜子翻出两条没拆封的毛巾,“那我先去买东西。”   “行。”云泥拿着毛巾去了卫生间,把两条毛巾放在凉水里浸湿,稍微拧干,拿着回了卧室。   李清潭还是之前那个睡姿。   她走过去,毛巾搭在胳膊上,把人慢慢翻过来,还好他还有些意识,察觉到有人在动自己,没怎么反抗,顺着那个力量方向慢慢平躺了过来。   云泥把被子给他重新盖好,将一条湿毛巾叠成长方块敷在他额头上。   等到毛巾温度差不多达到体温时,她又换了另外一条,拿着换下来的一条去卫生间重新用冷水浸泡。   整个过程,李清潭始终没醒,但睡得也不安稳,眉头紧蹙着,唇瓣因为发热又红又干。   云泥出去在厨房找到一个水壶,接水插上电,又回卧室继续换毛巾。   过了好一会,她听见外面开门的动静,起身拿掉李清潭额头上的毛巾,换上另外一条,正准备出去,手却被捉住了。   云泥低下头,见他掀眸看着自己,眼角泛着红,好像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唇瓣微动,含糊的发了两个音。   “……别走。” 第21章 我以为你会先挂   李清潭就清醒了那么一小会, 手上的力道很快松了,胳膊顺着垂下来搭在床沿边。   云泥指尖动了动,上边似乎还沾着他的温度。   她弯腰帮他把胳膊塞回到被子里, 捡起掉在地上的毛巾, 走出卧室之前扭头看了眼。   他好像又睡着了,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但唇却红得有些艳丽。   屋里静悄悄的, 他那一秒的脆弱好似只是她的错觉, 云泥收回视线, 走了出去。   蒋予怕看不好水银体温计, 在药店店员的推荐下买了一只额温枪,见她出来, 问了句:“他怎么样了?”   云泥摇摇头:“还没醒。”   “那我进去给他量一□□温。”蒋予从袋子里拿出额温枪, 对着说明书看了一遍。   一顿操作下来, 他看着显示仪上的数字, “靠!三十九度多, 他这是干吗去了。”   云泥之前摸他额头的时候就隐约感觉他烧得不轻, 但没想到这么高, 进去又给他换了一次毛巾。   能做的都做了。   蒋予打电话把情况和家庭医生说了一遍, 又催他快点过来, “再不来都烧糊涂了。”   对方说:“快了,还有十分钟。”   他挂了电话,看了眼时间,回头问:“学姐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你还没吃吗?”   “没来得及吃,就顾着给他打电话了。”蒋予把手机往沙发上一丢,“我看看厨房有什么吃的没。”   家里的阿姨走之前怕李清潭不回北京, 三十一号那天晚上买了些菜放在冰箱,但蒋予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对着这一冰箱的东西也是束手无策。   他从抽屉里翻出一颗苹果,随便洗了洗就啃了两口。   云泥抬头看了眼,问:“没吃的吗?”   “都是生的,我也不会做。”蒋予也有些饿了,连着啃了几口苹果说:“正好医生也快到了,我等他来了再去吃。”   云泥想了想,说:“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给你弄吧。”   “啊。”蒋予说:“会不会太麻烦了?”   “没事,正好还可以熬点粥,等李清潭醒了,他应该会饿。”   “那麻烦学姐了。”蒋予丢掉啃了一半的苹果,起身走进厨房:“你要做什么,我来帮你。”   “冰箱里有什么?”   蒋予言简意赅:“蔬菜和肉。”   “……”   云泥跟着进了厨房,看了下现有的食材,问:“西红柿炒蛋和土豆鸡丁可以吗?”   “没问题。”   蒋予一开始还在厨房帮忙,后来家庭医生来了,他就去了卧室,云泥接着他削了一半的土豆开始处理。   两道菜弄起来很快,她把菜端出去,盛出一小碗米饭放进速冻里,等蒋予吃完又拿出来倒进电饭煲里,兑了半锅水。   电饭煲是智能一体化的,有熬粥的程序,云泥设定好,和在一旁洗碗的蒋予说:“粥已经开始煮了,大概一个小时后能好。”   蒋予问:“好了之后要怎么弄?”   “不用管它,只要电不拔,就一直是保温的。”云泥看了下时间:“我先回去了。”   她从冰箱旁边的挂篮里拿了纸和便利贴,写下一串数字:“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你要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好。”   云泥从厨房出去,玄关的门掩着,蒋予叫来的家庭医生在外面接电话,客厅放着他的药箱。   她看着那扇关上的卧室门,在原地站了会,还是推开走了进去。   床上的人正在挂着水,额头敷着退烧贴,大约是药效的作用,他这次睡得有些沉,薄唇不再抿着,眉尖也没有蹙起。   卧室的面积很大,比起客厅的空荡,这里显然更有生活气息,但云泥始终觉得这个家,无论是人还是物件,都透着一种不为人说的孤独感。   她待了一会,关上门,和蒋予打了声招呼,下楼回了学校。   ……   李清潭这一觉睡得有些长,大约是昨天想到过去的事情,他也做了一个和过去有关的梦。   醒来已经是天黑,水已经挂完,烧也退了,人出了一身汗,睁眼看到坐在床边的蒋予,还有些没回过神。   蒋予放下手机凑过来:“醒了?”   他刚醒,还带着高烧之后的虚弱,浑身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嗓子也还是哑的,“几点了?”   “刚八点。”蒋予说:“你都睡一天了,再不醒,我就要打急救电话了。”   李清潭撑着胳膊坐起来,“有水吗?”   “有。”蒋予起身出去给他倒水:“还有粥,你要吃吗?”   他闭了闭眼睛:“行。”   蒋予去盛了碗白粥,又倒了杯温水:“先喝点水。”   李清潭接过去,一口气喝了大半杯,缓了缓,才端起碗,吃了一口粥,问:“你熬的?”   “可能吗?”蒋予把水杯放到桌上:“学姐熬的。”   李清潭愣住了。   蒋予笑了一下:“你半夜发的那条消息发到你学姐手机上了,她早上过来找我,后来我联系到你,想着你生病要人照顾,就找学姐一块过来了。”   “她人呢?”   “回去了啊。”蒋予说:“给你熬了粥,中午还给我做了顿饭,照顾你好半天才走。”   “还给你做饭了?”   “啊。”   李清潭放下碗:“你真行。”   “怎么,不行啊?”   “你就不能出去买吗?”   蒋予急了:“那还不是为了照顾你,我为了来找你饭都没吃!就你家那冰箱,那么多东西就找到一个苹果,学姐是可怜我,才给我做饭吃的。”   他越说越委屈,李清潭忍不住笑了:“哎,行了,你可千万别哭。”   “谁他妈哭了。”蒋予有点来劲了:“李清潭,你这人真没良心,我这么费尽心思还逃课过来照顾你,吃你学姐做的饭怎么了,我不能吃吗?”   “能吃,是我说错了,我道歉。”李清潭笑得咳起来,苍白的脸也因此有了些血色。   “得得得,原谅你了。”蒋予皱着眉把水杯递给他,“不知道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李清潭接过去喝了一口,掀开被子下床。   蒋予:“你干吗?要什么我给你拿就是了。”   “   “……”   李清潭睡了一天,头昏脑涨的,在卫生间里洗了把脸才出来,走到床边拿起手机。   他点开半夜那条发错的消息,想起之前在半梦半醒间抓住那只手。   原来不是梦啊。   蒋予端着碗出去:“你给学姐回个电话吧,她晚上还问了你的情况,我说你还没醒。”   “嗯。”李清潭坐在床边,找到云泥的手机号码拨了出去。   他没注意时间,等到电话接通才意识到这会应该是晚自习,刚要挂,听筒里已经有了动静。   “李清潭?”她声音很轻,背景音有些吵。   “是我。”李清潭看了眼床头的钟,“你没上自习?”   “没,在操场,你好点了吗?”   “好多了,你怎么这个时间还在操场。”   “在外面打雪仗。”三天假期的时间,学校的操场积雪成堆,晚上不知道哪个班的男生吆喝着出来打雪仗,整个高三年级差不多都跑了出来,教导主任过来喊了几遍也没用。   云泥捏着手机,往旁边走,迎面倏地砸过来一个雪团,“咚”地一声,又冰又凉。   她轻“嘶”了声。   “怎么了?”   “被砸到了。”云泥拍掉头发里的雪,走到角落的位置:“我给你熬了粥,你吃了吗?”   “吃了。”李清潭低笑了声:“那你先玩吧,我没什么事。”   “好。”云泥屏息着,想等他先挂电话,可十几秒过去,她拿下手机,屏幕显示还在通话中。   “李清潭?”   “嗯?”   “你怎么没挂电话?”   “我以为你会先挂。”   他声音低低的,尾音还有些沙哑,云泥倏地想起之前他拉着自己手的模样,不由自主地放软了语气:“那我挂了啊。”   “嗯。”   李清潭在家休养了一周,回学校那天头发长到快要戳眼睛,他在学校门口随便找了家理发店剪短了。   他不是疤痕体质,之前打架留在额头上的那个伤疤已经淡了很多。   大约是因为何楚文这次帮他瞒了吴征的事情,元旦他回北京那几天,李钟远也没问他这个伤口是怎么来的。   新一周开始了,天气也更冷了,路上的行人都全副武装,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   今天是周五,前两天庐城断断续续下了几场雪,学校操场的积雪还没处理完,本来体育课已经取消,李清潭在教室睡了五分钟,又被蒋予叫起来:“老周叫我们操场集合!”   他不为所动:“说我请假了。”   蒋予见招拆招:“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体育课是跟高三在一块的?”   李清潭仍旧趴在那儿没动,过了几秒,他抬起头,起身拉上外套拉链:“走吧。”   “……”   操场上。   同一节体育课的班级很多,三个年级都有,这节是二班这学期也是高三这一年最后一节体育课。   汪平为了不给他们留遗憾,和其他班同节课的体育老师组织了一场打雪仗活动。   三中文理班级数量悬殊,最后高一和文科班为一队,剩下的所有理科班为一队。   汪平捏着哨子道:“跑的时候注意点别摔着,不准往雪团里塞石头和其他东西,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话音落,哨声响,场面顿时乱成一团,雪团满天飞,那些青涩的少年和少女,在奔跑和打闹中暧昧丛生。   云泥前几天才被方淼拉着放开手脚玩了一场,回去之后手腕疼了好久,这次没敢怎么动,悄悄从人群里溜出来。   但人实在太多了,这种混乱的场面其实打到最后谁也分不清是敌是友,她后背接连挨了几个雪团。   一个不留神,脑袋也被砸中,雪团散开掉在睫毛上,她一边低头掸雪,一边往外走。   忽地撞到一个人,手指碰到对方冷冰冰的拉链。   云泥抬起头。   少年理了头发,露出轮廓分明的眉眼,低头看着她的时候,眼里一如既往地带着笑。   “学姐。”   云泥刚要说话,却见他抬头往后看了眼,神色倏地一变,抬手抓着她的肩膀,身形在她眼前一晃。   两个人的位置在瞬间调换过来,从远处飞来的一团雪砸在李清潭的后背上。   云泥被他护在怀里,从他身上淅淅簌簌落下的雪花全都掉进她脖颈里。   李清潭松开手,没顾得上和她说话,弯腰随便握了一团雪,朝着蒋予丢了过去。   一个又一个,速度很快。   “哎哎哎,李清潭你冷静一点。”蒋予边跑边往云泥这边躲,抓着她一只胳膊喊“学姐救命”。   云泥看着步步紧逼的李清潭:“你要不要——”   话还未说完,整个人猝不及防被人从后面一推,脚步踉跄了下,径直朝着李清潭扑了过去。   那一瞬间,云泥清楚的看见他眼里的惊讶。   李清潭被她撞得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但还是没站稳,整个人直接往后一仰,倒在了雪堆上。   她也惯性地倒了下去,额头重重地磕在他的下巴上,耳边是他忍不住发出的闷哼声。   两个人叠方块似地躺在地上,四周是奔跑走动的脚步声。   云泥愣了几秒,才手忙脚乱地从他怀里爬起来,无处可放的手在一瞬间没找到着力点,整个人又朝着他倒了下去。   这一次,是脸朝着脸倒下去的。   两个人的距离在一瞬间被拉到很近,近到云泥在这样嘈杂吵闹的环境里都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四目相对的那一秒,周围的动静好像都消失不见。   云泥也是在那一刻才知道,原来人的目光也是有温度的。   它灼人发烫,让人心动。 第22章 他不舍离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 云泥听见方淼在叫她,猛地回过神,忙不迭从李清潭怀里爬起来。   她呼吸有些急, 脸也很红:“我先走了。”   他没来得及说话, 只听见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天空又开始落雪,李清潭干脆躺在雪地里没有动, 看着一片片不同形状的雪花落下。   他想起先前的画面, 慢慢闭上眼睛, 笑了一声。   ……   体育课结束, 云泥和方淼去食堂喝粥。   路上, 云泥总是分神想起那一秒的对视,以及那一刻从男生身上传出的温度和气息, 方淼说了什么, 她一个字都没听见, 直至听见那个熟悉的名字——   她眼皮一跳, 问:“谁?”   方淼突然被打断话茬, 卡壳道:“嗯?什么?”   “你刚刚在说什么?”   “说之前你住院的时候给你送果篮的那个男生啊。”方淼看着她:“我后来不是在学校门口见到他穿着四中的校服么, 就找那边学校的朋友的打听了一下。那个男生叫钟焱, 也是高三的, 不过他好像在四中的名声不太好, 也不怎么去学校,所以知道他的人不多,你认识他吗?”   “认识,之前我被职高的人找麻烦,就是他救的我。”云泥皱了皱眉:“他怎么会给我送果篮?”   “可能是觉得你是因为之前救了他所以才会被职高的报复,他心里过意不去,特意送个果篮来表示感谢?”   “也许吧。”毕竟事情已经过去, 她和钟焱之间也不存在谁欠谁,云泥也没想着再去招惹他。   可那个时候的云泥并不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有着因果循环的,很多时候一些事情的结局总是事与愿违大于如愿以偿。   而当她深谙这个道理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转眼,半个月过去。   一月中旬,所有高三班级都结束了最后一节体育课,随之而来的是整个学期最后一场考试。   高三要比其他两个年级先结束期末考,考试结束之后又在学校多上了一个星期的课,直到小年前一天上午才放假。   那天正好是高一高二拿成绩单的日子。   云泥从教学楼出来,看到高二和高三两栋教学楼之间的广场上放着的年级大榜。   那会已经没多少学生,她抱着一沓试卷走了过去。   高一的年级大榜在左边,高二文在中间,理科在最左边,云泥从第一名看到第一千名,唯恐怕自己看漏了,又从头看了一遍。   确实是没有李清潭的名字。   高二理科班总共有一千五百三十名学生,最后五百名单独在一页,李清潭排在那一页的第一百个。   成绩自然也是惨不忍睹。   云泥看到两位数的理综,忍不住轻吸了口气。   这么差吗。   她笑了一声,抱着试卷走了。   不远处的高二教学楼,李清潭跟在李明月身后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姐弟俩走到云泥之前站过的地方。   李明月扫了眼年级榜,轻笑:“你还真行。”   “……”李清潭抬手摸了摸脸,没说话。   李明月收回视线往外走,“你是今天跟我一块回北京,还是要呆几天再回去?”   “过两天吧,我自己回去。”   “有事啊?”   “没,我就是不想回去那么早。”   李明月了然:“随便你,但也不要太迟了,今年我们去爷爷家吃年夜饭,你要是再像去年那样元宵节才回来,不管爸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会再帮着你了。”   李清潭“嗯”了声:“今年不会了。”   “……”李明月拉开车门,想了想,还是叮嘱道:“不管在哪儿,都不要做最差的人,有成绩才能有底气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知道吗?”   他愣了下,垂眸说:“知道。”   “那我走了,你早点回来。”   “好。”   李清潭站在原地看着车开远,走到路边一家超市买了包烟,出来在街角站了会,才打车离开。   过小年当天,李清潭关了手机在家里睡了一天,阿姨早上悄悄来傍晚又悄悄走。   睡到半夜,他突然从梦中惊醒,睁眼是一片黑暗,四周流动着地是随处可见的安静。   梦里发生的一切都太过清楚和深刻,他不敢再闭上眼睛,生怕那些血红的画面再次充斥整个脑海。   窗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汽笛声,李清潭躺在床上放空,好半天才爬起来在客厅找到烟和打火机。   他坐在那扇干净明亮的落地窗前,指间烟火忽明忽暗,青白的烟雾晕染着画面。   从二十三层的高楼能看到很远的地方,高架上连绵的车灯,鳞次栉比的大厦,马路上如蝼蚁般地行人。   这远不是李清潭记忆里的庐城。   他就那样在窗前坐了一夜,等到天边泛白,才将手中未燃尽的烟头摁灭在已经堆满了烟头的烟灰缸里。   李清潭起身从地上站起来,打开客厅角落的窗户,冷风吹进来,散去几分呛人的烟味。   他回屋冲了澡,换了身干净衣服,拿上手机出门。   早上六点,太阳还没爬上来,城市雾蒙蒙的,李清潭从花店里出来,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司机一听他要去的地址,脸上灿烂的笑容立马僵住,余下的路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和乘客闲聊。   远离了热闹喧嚣的市区,四周的建筑逐渐变得低矮,道路也愈发宽阔,李清潭坐在后排,摆弄着手机,沉默不语。   抵达目的地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情。   李清潭从车里下来,迎面而来的冷风凛冽刺骨,他收紧了衣领,拿着花束在门口登记了姓名,又买了些纸钱。   他沿着林荫小道一直往前走到里,停在最后一处墓碑前。   李清潭将手里的白色百合放在一旁,抬头看着镶在碑上照片里的年轻女人,低声说:“妈,我来看你了。”   ……   城市的另一边。   云泥一早接到云连飞的电话,他因为之前请假耽误了几个工,要到年三十当天才能回来。   父女俩也没什么话聊,交代了几句就挂了。   那一天是二零一三年的二月四日,立春。   庐城的气温却没能跟上节气转变的速度,依旧在零下,但好在是晴天,没有之前那么冷。   云泥在群里看到附近的麦当劳在招学生兼职,中午吃过饭,简单收拾了下就过去面试。   她去的时间不凑巧,正好是店里最忙的时候,加上来面试的学生很多,一群人挤在二楼的小办公室里。   等了一个多小时,进去填了张表,走之前,云泥看见店长在那张表上打了个勾。   她心里一定,从店里出来,顺路去附近超市采购年货。   临近春节,超市里人山人海,仿佛下一天就是世界末日,货架上的东西空了又补,补了又空。   云泥提着一大包购物袋,沿着人行道往回走,在小区门口的梧桐树下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男生高高瘦瘦的,穿着黑色的羽绒服,里面是件同色的衬衫,裤子是湖蓝色的牛仔裤。   他像是等了好久,眼睛都被风吹红了。   “李清潭?”云泥靠近了,手里的东西太重勒得手疼,她换了只手,问:“你怎么在这儿?”   “正好路过。”李清潭说:“我明天就要回北京了。”   “嗯?”她心跳一抖。   “回去过年。”他笑了笑:“过完年还回来。”   她想到什么,没滋没味地“哦”了声。   两个人沉默着对视了几秒,李清潭突然说:“你吃饭了吗?”   “吃了。”云泥愣了下:“你还没吃吗?”   “没。”   手里的东西实在太重,云泥弯腰放在脚边,捏着被勒红的手心,“那你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我不知道吃什么。”李清潭看了看附近,“这周围有什么好吃的吗?”   那会都已经三点多了,小区附近很多馆子都刚歇业或者是还没营业,云泥被他问得答不上来。   她想了想:“算了,你跟我来吧。”   李清潭“哦”了声,抢在她之前拎起地上的袋子,跟着一块进了小区。   小区的白天和夜晚差别很大,唯一没什么区别的就是那条坑坑洼洼的水泥路。   还是之前那栋单元楼。   李清潭上楼的时候才想起来问:“你家里有人吗?我这么过来会不会不太好?”   云泥拿钥匙开门:“没人,我爸还没回来。”   “叔叔什么时候回来?”   “大年三十那天。”云泥开了门,走进去,看他还站在门口,说:“不用换鞋,直接进来吧。”   “哦。”   这是一间比李清潭想象中要小很多的屋子,一室一厅的格局,布置很简单,但随处可见生活的气息。   “随便坐。”云泥拿了个杯子:“喝茶还是白开水?”   “不用,我不渴。”李清潭把手里的购物袋放在墙角的位置,走到沙发旁坐下。   云泥还是给他倒了杯白开水,问:“你想吃什么?”   他捧着杯子,倒也不客气:“面条可以吗?”   “可以,那你先坐会。”云泥提着袋子进了厨房,李清潭放下杯子跟着走了过去。   厨房的空间更狭窄。   他靠着厨门站在那儿,阳光从窗口落进来,她在光影里转头问他:“鸡蛋要吃散的还是整颗的?”   李清潭像是在出神,愣了几秒才说:“都行。”   云泥没再说话,他微微撇开头,眼眶泛着温热,怕情绪泄露,转身离开了厨房。   他在客厅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挂着很多照片的那面墙壁前。   照片里记录着云泥的童年,李清潭看得很仔细,目光停在其中一张。   ——女生穿着芭蕾舞的舞蹈服,俯身凑在镜头前,手里举着一张证书和奖杯,笑得很开心。   李清潭又凑近了看。   证书上的字样已经有几分模糊,但不难看出获奖人姓名那一栏写的是云霓二字,而非如今的云泥。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听见身后的动静,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转身往旁边走了两步。   几秒的功夫,云泥端着面碗从厨房出来:“吃饭了。”   他应了声,走到桌旁坐下,偶尔抬头看着坐在对面玩手机的人,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问。   那天,李清潭在那儿一直呆到天快黑才离开,云泥下来丢垃圾,顺便送他去小区门口坐车。   车来了,他和她道别:“明年见。”   云泥笑了下:“明年见。”   车子逐渐驶离,李清潭从后视镜看着那道逐渐变得渺小的身影,心里涌上一种名为不舍的情绪。   ……   李清潭曾经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六年,一朝离开,再回来时,这座城市已经不复往日的模样。   时隔十二年,庐城带给他的只有陌生,那些他曾经熟悉的低矮民房,走过的每一条小巷,都只能在回忆里找寻。   他孤身一人,在这座城浑浑噩噩的活着,像是人世间的一抹游魂。   直到来了庐城的第二个年头,李清潭在偶然间遇见了一个人,她让他重新在这座曾经生活过的城市找到了归属感。   他不舍离开,也开始想要的更多。 第23章 希望你在新的一年,一切顺利……   除夕当天, 云连飞火车晚点,过了中午才到家。   那一天是二零一三年的二月九日,云泥白天在麦当劳兼职, 下午两点多才下班。   云连飞已经在家备好了东西, 云泥回去换了身衣服,和父亲一起出门去乡下给母亲扫墓。   徐丽去世那一年, 正是家里最难的一年, 云连飞连一块像样的墓地都买不起, 只好将妻子带回乡下入土为安。   回乡的班车没多少人, 云泥坐在靠窗的位置, 看着窗外逐渐开阔的视野,和父亲陷入同样的沉默里。   每年回去的这趟路, 都是父女俩最默契的时刻。   下了车, 要沿着田埂走很长一段路, 云连飞提着东西走在前边, 身影一瘸一拐。   云泥上前一步, 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我来拿吧。”   “没事, 这么点东西, 能有多重。”话是这么多说, 但云连飞还是松了一只手。   走到徐丽的墓前, 父女俩一个收拾着墓旁的枯枝落叶,一个蹲在那儿烧纸,也不怎么说话。   烧完纸,云泥给徐丽磕了三个头,和之前一样起身往远处走了走,让云连飞和母亲说会话。   冬天的傍晚来得格外早。   云泥站在一望无际的田野旁,回头看了眼父亲有些佝偻的背影, 心里猛地一阵发酸,鼻子也跟着酸了起来。   她挪开视线,又往前走了几步。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云连飞才跟上来,眼眶又红又湿,声音也有些沙哑:“走吧,回去了。”   “哦,好。”   等再重新回到市里,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小区里点着红灯笼,家家户户都亮着阖家团圆的灯光。   菜是一早就买好的,到家之后,云泥换了件外套,穿上围裙在厨房择菜洗菜,云连飞洗了把脸,跟着走了进来。   他拿下挂在墙边的另一件围裙,“买了什么菜?”   “鸡、鱼,猪肉,还有些蔬菜。”两个人的年夜饭也吃不了多少东西,云泥买的并不多。   鸡昨晚就炖好了,云连飞卷起衣袖开始处理鱼,说话声伴着水声:“杭州那个工程还差个尾,初八我得过去一趟,大概三月初才能回来。”   “那之后你还出去吗?”   “你高考之前都不出去了,要是你之后考到别的城市,我就干脆不出去了。”他关了水龙头,“毕竟这家里总要留个人。”   云泥“嗯”了声,继续洗菜。   吃饭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情,家里就两个人,但桌上依旧摆了三副碗筷,电视机放着春晚。   父女俩吃着看着,偶尔聊两句。   等到吃完饭,云连飞在厨房刷碗,云泥去楼下丢垃圾。   这一年,禁燃令还没完全实施,远处鞭炮声此起彼伏,天空时不时冒出几朵烟花。   她站在楼道看了会烟花才上楼。   云连飞已经收拾好,泡了杯茶坐在客厅看春晚,云泥洗了手,拿着手机坐到沙发的另一侧。   方淼今年和父母在去了国外度假,一会一个小视频弹过来。   云泥和她聊了会,等再抬起头,云连飞已经靠着沙发那一侧睡着了,手里还拿着半个没吃完的橘子。   她放下手机,起身走过去:“爸?”   “嗯!?”云连飞陡然一惊醒,目光还未清明,抬手抹了把脸:“我睡着了啊,几点了?”   “十一点了。”云泥拿掉他手上的橘子,“您去里面睡吧,今晚我睡客厅。”   “没事,你进去睡吧。”他揉着肩膀,起身把茶几往前边推了推,将沙发摊平,就成了床。   家里就一个房间,云连飞每次回来都是在客厅睡,云泥拗不过他,只好去给他拿了被子和枕头,“那您早点休息。”   “好。”   云泥进了卧室,关上门坐在桌旁。   这个点,外面依旧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动静,她还没什么困意,拿了张试卷摊在桌上。   好像她的生活一直都是这样,枯燥又无聊。   写了半个多小时的卷子,快到零点,外面的放鞭炮放烟花的动静小了许多,云泥拿起手机,才看到有好几个李清潭打来的电话。   她很少有和别人打电话的习惯,每次放假,方淼知道她要做兼职很忙,都只会发发消息。   和云连飞的联系也都固定那几天。   手机通讯录里,联系人也寥寥无几。   她握着手机,赶在零点来临之前,回了一通电话过去,嘟声漫长,等待总是着急又紧张。   “学姐?”   还是熟悉的嗓音和称呼。   “是我。”云泥一手握着手机,另只手无意识在桌上画着圈,“刚刚在写试卷,手机开了静音。”   他笑了一下,“这么勤奋?”   “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她想到他两位数的理综,不知道他怎么能这么淡定和安稳,“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李清潭站在窗前,对面就是师大的教学楼,他拿手丈量了下高度,问:“就一定要有事才能给你打电话啊?”   “……”云泥一噎:“我也不是这个意思,看你打了那么多,我以为会有什么要紧事。”   “没什么要紧事。”   “哦。”   “就是想给你打个电话,不行吗?”   云泥心里一紧,握着手机,唇瓣动了动,没接上话,他也没急着再开口,听筒里一时间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她不小心抠掉桌角一块小木屑,才轻声说:“没什么不行的。”   李清潭又笑了下,拿起桌上的手表,离零点还有两分钟,他倚着桌边,等着秒针转完最后两圈。   最后十秒。   “学姐。”   “嗯?”   李清潭原本想掐着点说一声“新年快乐”,但他没想到在他开口的同一瞬间,听筒里忽地传来一阵很近的鞭炮声。   “……”   “……”   是云泥这边传出的动静,小区里大概有人蹲着零点这个时间出来放鞭炮和烟花。   还不止一户。   动静一直持续了很久,但两个人谁也没挂掉电话,明明隔着很远的距离,可在这一刻,又好像是两个人在一起看了同一场烟花。   等到彻底安静下来,已经过了十多分钟。   李清潭好一会都没说话,半晌才开口:“学姐。”   她应了一声。   “新年快乐。”他顿了下,而后用很认真地语气说道:“希望你在新的一年,一切顺利。”   云泥这次真的笑了出来:“我希望你也是。”   那一天,窗外很远的地方一直有烟花声传来,整座城市都沉浸在辞旧迎新的欢乐中。   新的一年真的来了。   ……   年初八,云连飞一早赶回杭州,云泥起床时客厅的沙发床已经归置成原来的样子,被子和枕头叠好放在一旁。   茶几上有云连飞的留下的字条。   ——同事买了最早的火车票,看你还在睡就没叫你了,锅里有煮好的面条,你热一下。   落款是父留。   她攥着字条,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心里涌上一阵怅然若失的情绪,但好在这只是一时的。   毕竟这么多年,离别和孤独都是她的常态。   余下的几天假期,云泥和往常一样,白天在麦当劳兼职,晚上回来写卷子,唯一不同的是,在这样寡淡如水的日子里,她和李清潭始终保持着不频繁但却很连续的联系。   通常都是在傍晚。   他拍来几张北方城市的雪景,和她分享在暖气屋里穿短袖吃雪糕,出门却要裹成很厚的趣事。   那会她正好在下班的路上,会匆匆回一句“刚下班,很冷,不想拿手机,回去再聊吧”。   而他总是掐着点问到家了吗。   云泥换了拖鞋,放了壶水在烧,坐到客厅沙发上给他回消息。   -到了。   他又问。   -晚上吃什么?   -吃饭。   -……   云泥隔着屏幕都能猜到他肯定又在笑,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蛋炒饭,还有鸡汤。   -不用这么细致,说得我都有点饿了。   云泥笑了下。   -那你怎么还不去吃饭?   -晚上要出去吃,七点才开席。   两个人就着吃饭这个话题断断续续聊了半个多小时,最后结束在李清潭的“我要出门了,回头再说”这句当中。   水也烧开了。   云泥起身倒了杯热水,站在桌边一小口一小口喝完,最后又回到和之前一样的生活里。   李清潭是在开学前两天回的庐城,吴征的案子开庭,他和何楚文一起出庭旁听。   伴随着一锤定音,吴征被判入狱两年,而他的那些所谓的朋友,也都受到应有的惩罚。   吴家人在庭上情绪失控,嚎啕大哭的是吴征的母亲,满面怒气的是他的父亲,何楚文拍拍他胳膊:“走吧。”   李清潭起身跟着他从一旁走出去,将这混乱的一切抛下。   庐城早已立春,连雨水也刚过,天空彻底放晴,洋洋洒洒的暖阳铺满整座城市。   李清潭长舒了口气:“何秘,这件事谢谢您。”   “不客气。”何楚文提着公文包,坐进车里时,他其实犹豫了下,想问李清潭这个结果会不会有点过分了。   但他说白了也只是一个打工的,说再多,倒显得立场不正,转而道:“要不要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那好,有事联系我。”   “嗯。”   李清潭沿着人行道走了会,旁边站台进来一辆熟悉的一路公交,他想也没想,跟着人群上了车。   公交车一路穿过大街小巷,走走停停,他下车时车厢里已经没多少人。   李清潭站在下车的那个站台角落,拿着手机和人发消息,旁边有女生凑过来,听意思是想要个联系方式。   他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不好意思,我有约了。”   说完,他走下台阶,穿过马路,走进一旁的老小区里。   不远处,公交车驶离站台开向远处,车尾气卷起一阵灰尘,恰好又刮来一阵风。   那些尘埃漂浮在干净透澈的光影里,久久未能落定。 第24章 需要被纠正过来的存在   云泥收到李清潭消息的时候, 才刚刚起床,昨天是她在麦当劳最后一天兼职,也是头一回上晚班。   那个点外面的天已经很亮, 太阳升起。   她回完消息, 拉开冰箱看了眼,这两天都很忙, 也没什么时间去超市, 家里也就剩下几根葱和两颗鸡蛋。   云泥关上冰箱门, 走到卧室穿了件外套, 刚换好鞋, 听见敲门声,走过去开了门。   李清潭看她一副要出去的样子, 怔了下:“你等会有事啊?”   “没事, 家里没吃的了, 去趟超市。”云泥拉开抽屉:“要一起吗?你不去的话, 我就不带钥匙了。”   “那还是带着吧。”   小区门口就有一家生活超市, 云泥在门口推了辆车, 听李清潭提起吴征的事情。   “他要坐牢了?”   “嗯, 判了两年。”李清潭逛超市的次数很少, 基本上每次都是和宋家两兄妹一起。   想到宋枝, 他又想起什么:“你这学期还要给宋枝补课吗?”   云泥摇头,上学期的补课在寒假前已经结束,接下来这几个月是重要阶段,她不想太分心。   李清潭说完也意识到开学之后,距离高考也就只剩下四个月,而在那之后,他很快就要离开这座城市。   那她呢?   会留在这里, 还是去其他的城市,离他越来越远,最后彼此沦为通讯录里不再联系的两个人?   气氛倏地沉默下来。   云泥还未察觉,伸手扯了个塑料袋,回头问他:“你想吃什么?”   他收起心头涌起的那一阵绵长的感伤,目光看了眼四周,说:“我都行。”   云泥觉得这个回答太随便,又换了个问法:“那有什么是你不吃的吗?”   李清潭这次没再随便的回答,认真想了会才说:“我不吃香菜、韭菜、蘑菇、胡萝卜、青椒、洋葱、动物内脏、还有带壳的东西,也不是不吃,我就是懒得剥壳,还有——”   他还要说下去,云泥及时打断道:“你再说下去,我们中午就没什么可以吃的了。”   “……”   最后云泥没再问他的意见,自己挑着买了些家常菜,结账的时候,李清潭抢着买了单。   他拿起收银员找回的硬币:“里面有好多零食都是我要买的,菜没花多少钱,况且也是我要来找你吃饭的,这么点事情你就不要跟我争了。”   云泥妥协道:“好吧。”   回去之后,云泥拎着菜去厨房。   她要先处理那一斤虾,因为李清潭不吃带壳的东西,挑完虾线,她又特意剥出虾仁,打算用来炒西蓝花。   两个人吃不了多少东西,云泥准备再炒一盘豆角肉片,外加一个紫菜蛋花汤。   她在厨房忙活的时候,李清潭就站在门那儿,一会过来帮忙递个盘子,一会又忙着帮拍蒜,尽管他会把蒜飞的到处都是。   厨房空间有限,云泥有时候转身丢个东西就能碰到他,过近的距离让她处处受肘。   她抬手开了油烟机,问:“你要不要出去坐着看会电视,等弄好了我叫你。”   李清潭:“我想呆在这儿。”   “那你往旁边站站。”云泥收回视线,轻声笑:“你在里面有点碍事。”   “……”   三个菜弄起来也不是很慢,但因为买菜买的晚,等吃上饭也是十二点之后的事情。   吃完李清潭主动要求去刷碗。   云泥没拒绝,“墙上有围裙,会穿吗?”   “会。”   李清潭脱了外套,捧着一叠碗筷进了厨房,云泥看他那样子也不像是生手,就没太在意。   但等她一进卧室,就听见厨房传来一声脆响。   “……”   云泥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出去。   厨房里,李清潭站在水池旁,脚边是一个碎掉的碗,他显然是还没反应过来,胳膊抬着,手上都是泡沫,一脸无辜的看着云泥。   “就……手滑了。”   云泥笑叹:“我知道了,手没碰着吧?”   “没有。”   她走过去,捡起地上大一点的碎块,找到一个塑料袋装起来,又拿扫把将更碎更小的碎块扫起来倒进去。   云泥扎好袋子,站起来问:“还能刷吗?”   李清潭:“能。”   “那你继续。”走出去之前,云泥半开玩笑似地说:“我家里没多少碗了,你别再摔着了。”   “……”李清潭抿了抿唇,转过去继续刷,只是动作小心的堪比在修复什么文物一样慎之又慎。   窗外阳光大好,他听见从客厅传来的走动声,在“哗哗”地水流声里,忽地笑了一下。   刷完碗,李清潭走出来在外面水池重新洗了次手,没找到毛巾擦手,他就随便甩了甩。   “学姐。”   云泥拿了张卷子在对答案,闻声抬起头:“怎么了?”   “我想喝水,有杯子吗?”   “有,我拿给你吧。”云泥停下笔,去厨房拿了个干净的玻璃杯,“白开水行吗?”   “行。”   李清潭接过她递来的水,走到沙发旁边坐下,看到她摊在桌上的试卷,伸手拿了起来。   虽然云泥知道这样说不对,但看他盯着试卷看得入神的模样,想起他两位数的理综,还是开玩笑似地问了句:“你看得懂吗?”   “……”   这话就有点伤人了。   李清潭放下卷子,从桌上拿了只铅笔,“有没有草稿纸?”   “有。”云泥翻出一个没怎么用过的草稿本拿给他,“怎么,你要做这张卷子吗?”   “啊,不行吗?”   “行。”云泥把茶几一半的空间留给他,坐在沙发另一侧,继续对之前的答案。   客厅南北通透,阳光贯穿了整间屋子,两个人各占一端,没有交谈,只剩下笔尖擦过纸页的声音。   “唰唰”地,落笔的速度很快。   云泥对完一张卷子的答案,抬头看了眼李清潭。   他没趴在桌上,卷子放在一旁,草稿纸垫在腿上,微低着头,手里的动作不停。   侧脸被光线勾勒出一道很好看的弧线。   云泥没打扰他,从桌上拿了本书,看了有一会,李清潭那边停下了笔,把试卷和草稿纸递了过来,“对一下。”   卷子是空的,他没在上面留下痕迹,解题过程都写在草稿纸上。   云泥找到答案对了一遍,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李清潭倚着沙发角,胳膊杵着撑在脸侧,明媚的阳光落进来,让他脸上的笑意都明朗了几分。   “多少分?”   “98。”最后一道大题扣了两分,其他的全对,云泥放下笔:“所以你期末考试是没好好答题对吗?”   李清潭怔了下:“你看到我成绩了?”   “嗯。”她比了比手指:“两位数的理综。”   “……”李清潭坐起来:“我那是睡着了,没认真做。”   “考试还睡觉,你不怕被主任抓到吗?”   李清潭笑了下,脱口而出道:“抓到也没事啊,毕竟我也不在这边参加高考。”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住了,云泥好半天才想起来说话:“我忘了,你是北京的户口。”   李清潭垂眸,没说话。   云泥转过头去整理桌上的卷子,“那你怎么会转来庐城读书?”   “在那边学校出了点事。”李清潭没细说,只道:“等这学期结束,就要转回去了。”   “那挺好的。”云泥笑了下说:“毕竟我们这儿是高考大省,竞争还是蛮大的。”   李清潭“嗯”了声。   沉默的那一瞬间好像一下子就跳到了六月要离别的时候,李清潭心头又涌上那熟悉的、绵长的感伤。   他低头看着地上两个人的影子,“学姐。”   “嗯?”   “你想好考哪里的学校了吗?”   “没想过。”云泥低下头,笑容很淡:“可能会留在本省,也或许会去其他地方,不过这些都是未知的,还是要看到时候的成绩。”   “那你有没有……”未完的话被一通始料未及的电话打断,李清潭心里有一丝压抑的烦闷。   电话是程云华打来的,她昨天晚上知道李清潭回来,和他说好了今晚来家里吃饭。   “好,我等会就过来。”   结束通话,再提起之前的话题好像就有些突兀,李清潭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云泥先问:“你要走了吗?”   李清潭点头,起身穿上外套:“云姨知道我回来,叫我过去吃晚饭,大概是要出去吃,想让我早点过去。”   云泥跟着站起来。   他走到门口换鞋,“有没有垃圾,我顺道带下去。”   “等下。”云泥找到装着碎碗块的塑料袋,叮嘱道:“你丢的时候不要扔进垃圾桶里,放到旁边的地方就行。”   “知道了。”   云泥没往外送,站在门口看他下楼,等关了门,屋里明明还是和之前一样的安静,可却又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   她坐回沙发处,想起李清潭那句没有说完的话。   那你有没有……   有没有什么呢?   云泥想不到又隐约能想到,目光落到那张写满了数字的草稿纸,伸手拿了过来。   她想起少年在写题时旁若无人的模样,好像确实不太能和两位数的理综挂得上钩。   但她很快地,又想到李清潭并不属于这里的事实,就像草稿纸上那唯一一个×号。   都是错误的、需要被纠正过来的存在。 第25章 忽地从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难过……   三月中旬, 三中召开高三年级的百日誓师大会,但准确算起来,那会离高考其实只剩下八十多天。   云泥依旧要作为理科班代表上台演讲, 不过这次的演讲稿是她自己写的。   因为开学没多久, 方淼之前参加竞赛的成绩公布,她拿了生物组的一等奖, 这阵子正在忙着准备保送的事情, 连学校都很少来。   春乏秋困, 正午的阳光晒得人昏昏欲睡, 誓师大会的流程冗长而枯燥, 云泥站在人群里,低头打了好几个哈欠。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震动了两声。   她抬头看了眼在附近走动的教导主任, 伸手将手机调成了静音, 等到演讲完, 才走到隐蔽的地方拿出来看了眼。   李清潭发来的消息。   -今晚还吃食堂吗?   -嗯。   回完消息, 云泥又走到队伍里。   她和班上的同学来往并不密切, 方淼一走, 她又回到高一那会独来独往的状态。   上周三, 云泥和往常一样去食堂吃饭, 别人都是三两结伴, 衬得她的形单影只愈发明显。   没有人帮着占位,她每次都是打包了带回教室,但那天因为人太多阿姨忘记打包,当时后面还有排着队的人,她也没说什么,端着餐盘出来找位置。   那会是饭点,食堂人山人海, 基本上找不到空的座位。   云泥顺着过道往前走,在超市门口碰见买完水出来的蒋予,一问没座位,他就带她去了他们那儿。   蒋予和他同学都已经吃得差不多,本来买了水就要走,但他见云泥孤零零一个人,又坐了下来。   “你们先回去吧。”蒋予和同学说:“我晚点去球场找你们。”   对方挤眉弄眼,笑得很八卦:“行,那学姐我们就先走了。”   云泥抬头应了声,又看着蒋予:“我很快就吃完了,你跟他们先回去吧,不用管我。”   “没事,反正我回去也是玩。”蒋予问:“怎么今天就你一个人来食堂,方淼学姐呢?”   “她在准备保送的事情,最近不在学校。”   蒋予双手垫着下巴搭在矿泉水瓶盖上,好奇道:“那你怎么不和其他同学一块啊。”   “我和班上其他人都不太熟。”云泥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随口问道:“你今天怎么也是一个人,李清潭呢?”   “他啊。”蒋予坐起来:“他姐来看他,出去吃饭了。”   云泥点点头,加快了吃饭的速度,等吃完,她和蒋予一起走出食堂,“今天谢谢你啊。”   “哎。”蒋予笑了声:“学姐你这么说就见外了,随手的事情而已。”   两人边走边说,走到教学楼附近,蒋予去球场打球,云泥回了教室,一切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但等到晚自习结束,云泥却突然收到蒋予找她明天中午在食堂碰面的消息。   她以为有什么事,就没拒绝。   第二天,云泥下课耽误了几分钟,到食堂时蒋予已经帮她打好饭,一起的还有李清潭。   她坐到他们两对面,有些疑惑:“你们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李清潭挑着餐盘里的青椒没说话,倒是蒋予轻咳了声,“我马上不是要高三了吗,想好好学习,但找不到什么学习方法,我看学姐你成绩好像挺好的,就想找你请教一下。”   “……”云泥:“你认真的吗?”   “当然!”蒋予挠了下脸,“我在班上就一直学习不太好,现在想认真又怕别人取笑。不过学姐你放心,我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你就在吃饭的时候跟我说说你平时都是怎么学习的都行。”   云泥犹豫了下,“好吧。”   “那以后每天中午和傍晚我们都在这个位置碰面,你看行吗?”   “可以。”   从那天开始,云泥每天都会在食堂跟他们碰面,也是从那天起,她没再一个人吃过饭。   ……   傍晚下课,化学老师拖了会堂,云泥出教室的时候,又收到了李清潭发来的消息。   -老位置。   她没有回消息,只是加快了下楼的速度。   李清潭说的老位置就是靠近超市门口的那一块,蒋予跟超市老板娘跟前混了个脸熟,有时候他们都来不及过去,老板娘就会往那张桌子上放点东西,等他们来了再送过去。   云泥晚上没什么胃口,要了份鸡蛋面,端回来坐下的时候,李清潭他们才开始动筷子。   吃饭时,蒋予提到下个月校庆的事情,说了一半才想起来:“哦对,你们高三不参加校庆晚会。”   三中建校百年,每年的四月十号是校庆日,学校会组织高一高二年级筹办一场晚会,观众除了两个年级的学生还有返校参加校庆的历届校友。   但这些都和高三无关。   云泥抬头问:“你们参加了吗?”   “我跟李清潭参加了。”蒋予神秘兮兮地:“不过具体表演什么,现在还要暂时保密。”   “好吧。”   “你要不要来看我们表演?到时候我让朋友多弄张票。”   云泥:“如果那天有空的话,我会过来的。”   “行,先这么说。”蒋予先吃完,起身去买水。   云泥也不太吃得下去,停下筷子,坐在那儿。   李清潭看她碗里还剩下一小半,问了句:“你就吃这么点?”   “嗯,今天不太饿。”云泥其实还有点好奇他和蒋予会表演什么节目,故意探了探他的口风。   谁想李清潭跟蒋予一样,嘴严实得很:“保密。”   “……”   他笑了一下:“你那天来看不就知道了。”   “行吧。”云泥其实还想问问,你怎么会参加这种活动,毕竟在她的印象里,李清潭不是那么爱抛头露面的人。   但这个问题还没问出口,蒋予就回来了。   她没再能找到开口的机会。   这之后的半个月,云泥变得更忙了,两天一小考三天一大考,有几次没来得及去食堂,李清潭会打包好送过来。   也是在那时候,她才意识到,蒋予找自己请教学习方法只不过是借口,他们只是不想让她一个人。   清明节前最后一次周考结束,云泥和往常一样,收拾好卷子,准备去食堂吃饭,但还没出门就被刘毅海叫去了办公室。   她手机揣在兜里,一路上都在找机会想跟李清潭说一声,但直到进了办公室也没能找到这个机会。   刘毅海把刚收上来的卷子放在桌上,走到饮水机前接了杯水,神色有些严肃:“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嗯?”   这个问题有些猝不及防,云泥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最近有学生跟于主任举报,说你跟高二的那个李清潭在谈恋爱,有人已经不止一次看见过你们俩单独走在一起。”刘毅海说:“我知道你的人品和性格,所以没跟你拐弯抹角,也没去找其他人验证这件事,同样的我也希望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在跟他谈恋爱?”   云泥抿了抿唇:“没有。”   “既然你说没有,我就当你没谈。但我还是那句话,你已经高三了,有些事情该做不该做,你心里要有个数。况且,李清潭的户籍并不在这边,他高三是要转回去的,以他的出身和家境,就算他不努力,未来也是一片坦途,可你跟他不一样,你需要高考来往上走,我不希望你在这个时候出任何差错。”刘毅海沉着声:“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再和他来往了,于主任那边我会去解释,离高考没几天了,别再想一些有的没的,知道了吗?”   她垂着眸,没什么神情的说:“我知道了。”   从办公室出来,云泥站在空无一人的楼道,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李清潭给她好几条消息。   -今天还是老位置,不过我和蒋予可能会去的晚一点,你到那儿先吃。   -?   -你还在考试吗,怎么没过来。   -给你打包了一份米线,看你不在教室,放在你桌子上了,快点回去吃,不然该凉了。   云泥一字一句回复。   -已经考完试了。   -刚刚班主任找我有点事,去了趟他的办公室。   -我现在回去吃。   最后一句没打完,断在输入栏里。   -我以后   以后什么。   云泥说不下去了,又一个字一个字删除,迎面有老师上来,她收起手机,快步下了楼。   回到教室,她在桌上看见李清潭送来的米线,拆开吃了两口,忽地从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难过。 第26章 送给一个很重要的人   清明节后, 李清潭临时换了校庆表演的内容,连着三天上午最后一节课都和蒋予在学校礼堂后边的空教室排练。   几场下来,虽然不到正式表演的程度, 但不停歇地排练, 也还是让他和蒋予都累得不轻。   离下课还有几分钟,教室里的音乐声停了下来。   蒋予身上全是汗, 衬衫黏着后背, 虚脱似地坐在地上, 大口喘着气:“哎, 真累。”   李清潭放下鼓槌, 额间也出了一层汗。他起身走到一旁从箱子里拿了瓶水丢给蒋予,自个靠在窗边透气。   这栋楼是三中废弃的一栋老教学楼, 因为没来得及拆迁, 就成了学校艺考生的公开基地。   外面的围墙上还留着一届又一届美术生留下的涂鸦。   平时学校有什么活动时, 这里也会成为临时的排练室, 今天不止他们两个人在这儿训练。   这会停下来, 还能听见其他教室传来的动静。   这栋楼远离教学区, 声音稍微大点就能盖过下课铃, 李清潭喝了两口水, 随手将矿泉水瓶放在窗台上, 从外套口袋里翻出手机。   排练开始前,他给云泥发了消息,问中午去不去食堂。   她又回复说不去。   李清潭静静看了两秒,关了手机,“走吧,去吃饭。”   “得嘞。”蒋予从地上站起来,拍掉裤子上蹭到的灰, 拿起外套搭在肩膀上,“学姐今天来吗?”   “不来。”   “这都几天了啊,她天天不吃食堂,出去吃啊?”   “她说找同学带了。”李清潭单穿了件短袖,刚刚出了汗,被风一吹有点凉,他又把外套穿上了。   “她不是说和班上同学都不太熟吗?”蒋予上次在食堂碰见过云泥之后,回去就和李清潭说了这件事。   两人一合计,打着找她请教学习问题的幌子,找她一起吃饭,但自从清明节过后,云泥就来过一次食堂,给了他一份完整的学习资料,之后就再也没和他们碰过面。   李清潭也不知道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她找的理由总是充分有理,高三了,要考试,她成绩好,老师总是盯着她,下课了也总找她去办公室。   这无法反驳。   但他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就好像她又把自己在往外推,虽然不动声色,可距离却在一点点拉远。   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好受,可他又一点办法都没有。   ……   很快,校庆如期而至。   那一天学校张灯结彩,横幅拉了一条又一条,欢迎天南地北的优秀校友回校参访。   上午,李清潭和蒋予在大礼堂彩排,他们的表演内容简单,但设备有点难弄,就随便走了下位,大致把流程过了一遍。   结束时,负责整场表演的老师交代道:“你们的节目我给往后调了几个,但你们下午还是要早点过来,把设备装一下。”   蒋予笑:“知道了,谢谢老师。”   从礼堂出来,外面人山人海,广播里正在放着三中的校歌,蒋予追上李清潭,从口袋里摸出张票递给他:“给,你要的。”   学校专门为这次晚会制作了入场券,正面是整个学校的俯瞰图,背面一半是校规,一半是空白。   等到入场时,检票的老师会在空白处盖下三中的校徽,是很有纪念意义的一张票。   李清潭拿着票去了高三二班。   高三不参与校庆,依旧正常上课下课,但因为没有老师,大多都在自习,不过也有学生偷溜出去凑热闹。   二班上午在考试,课间休息也没人走动。   李清潭在走廊外站了会,一直没等到人出来,转身去了角落的楼梯口,站在风口处抽烟。   草长莺飞的四月,连风里都是暖意,烟雾被吹散,又随风飘向远方。   他抽完烟,离放学还有几分钟,转身将烟蒂丢进一旁男厕里的垃圾桶中,走到水池旁洗了洗手,又回到二班门口。   下课铃声响。   云泥临到交卷才发现没写名字,补完名字回到位上,睡了一上午的方淼才刚醒。   她已经拿到了交大医学院的保送名额,等过几天录取通知书寄到学校,就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了。   远比她们这些还在独木桥上挣扎的人要轻松许多。   云泥问:“去吃饭吗?”   “走吧。”方淼抻了个拦腰站起来,胳膊顺势搭到云泥肩上,整个人靠在她身上。   刚出教室,她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僵硬了下,抬起头,看见站在走廊上的李清潭。   方淼察觉到不对劲,松开手说:“我去个厕所,你们聊。”   云泥站在后门那儿,挡住了要出教室的同学,她往旁边走了两步,站到李清潭面前时,闻见一点淡淡的烟味。   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偏了偏头:“你怎么来了?”   “蒋予弄了张票,让我拿给你。”李清潭把票从口袋里拿出来,边角有些褶皱,但并不影响使用。   他递给她。   云泥看了一眼,手垂在身侧,没接:“我晚上可能没有时间,你还是拿回去让他给别人吧,帮我跟蒋予说声谢谢。”   李清潭没说话,手也依旧伸着。   云泥不敢看他的眼睛,视线落到他捏着票边的手,食指和拇指上分别缠着一个创口贴。   两个人僵持着,良久后,她妥协了,伸手接了过去。   李清潭倏地笑了一声,但这个笑和之前都不一样,带着些从未有过的自嘲:“你真的没时间吗?”   云泥心里一紧,“晚上还有考试,可——”   “我知道了。”他毫不留情地打断,丢下一句冷硬的“随便你”就转身离开了这处。   她站在原地,像是被闷声打了一棍,久久不能回神。   方淼从一旁慢吞吞挪过来,小心翼翼地关心道:“你们没事吧?”   “没事。”云泥轻吸了口气,把手里票递给她:“校庆晚会的票,你之前不是说想去看吗,给你吧。”   “不用,我找朋友拿到了。”方淼语气试探:“你真的不打算去啊,不是说李清潭和蒋予有表演节目吗?”   云泥没有回答,胡乱把票塞进口袋,“走吧,我饿了。”   ……   校庆晚会晚上七点开始,六点钟左右就可以入场,方淼的朋友弄到几张票,打算翘了晚自习过去看表演。   走之前,她问云泥:“你真的不去吗?”   云泥摇了摇头。   “好吧,那我走了啊。”   “嗯。”   教室里弄到票的都去了大礼堂,没弄到的也没多少心思自习,拿着手机交头接耳。   云泥心不在焉的写了会卷子,停下笔,伸手摸到口袋里的门票,攥紧了又松开。   她扭头看向窗外。   大礼堂靠近南门,离高三教学楼很远,此时此刻里面的热闹和喧嚣都和这里无关。   忙碌杂乱的后台,女生的化妆品堆满了整张桌子,随处可见礼服和道具,地上都是乱七八糟的脚印。   李清潭和蒋予的节目在最后几个,他还没换衣服,从后台另一侧走出去,那里可以看见整场的座位。   蒋予是从内部拿到的票,位置很考前,在第四排第五个。   这个点,已经有学生入场,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位置的前后左右陆陆续续都坐了人。   六点五十。   学校领导、老师以及校友入场,他们的位置在前三排,经过一番走动,剩下的空位便没几个了。   李清潭靠着一侧的柱子,帘子遮住他的大半身影,蒋予从后侧走过来,“你   站这儿干吗呢?”   他顺势往观众席看了眼,看到那个空出来的座位,“你票没给学姐吗?”   李清潭收回视线,往里走,“给了。”   蒋予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   给了。   但人没来。   他跟过去:“哎,说不定学姐有事呢。再说了,我们的节目在最后几个,学姐现在不来,不代表等会不来啊。”   李清潭没说话,情绪却肉眼可见的低落了下来。   他走到角落的位置,拿起鼓槌,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鼓面,发出的声响也是断断续续的。   光影从侧面打下来,衬得他的背影有些落寞。   七点。   晚会正式开始,先是走流程的演讲,从校长到优秀校友,陆陆续续说了大半个小时。   云泥哪怕不在现场,但从班上那几个女生的描述里也能窥见几分现场的欢快气氛。   “开始了开始了!”女生激动地唤来好友:“我朋友给发了视频,靠,好想去现场啊。”   “到哪个节目了?”   “高一和高二合作的大合唱。”   “下一个是什么?”   “好像是舞蹈吧,群里不是发了节目流程了吗,你找一下,我手机等着接收视频呢。”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前排一个手机围了一圈人,不时冒出几声激动的尖叫和羡慕的叹息,偶尔也会提到那个熟悉的名字。   云泥再也看不进去任何一个字,心里像是裹着一团乱麻,抽丝剥茧后又是另一番苦楚。   她起身走出教室,去厕所用冷水洗了把脸。   发呆的时间里,方淼发来一条消息。   -还有三个节目就到李清潭他们了,你真的不来吗?   云泥垂眸看着手机,脸上没擦掉的水顺着脸侧滴落在屏幕上,模糊了那个名字。   她没有回消息,走到楼梯口,风里有很淡的烟味,和之前闻到的不太一样。   月光落进走廊,少女的身影落在地上,夜色悄无声息的揣测人心。   同一时刻的大礼堂,气氛被上一场男团舞掀入高/潮,李清潭在满场的欢呼声里走了出去。   四月的夜晚还带着几分凉意。   他穿了件单薄的长袖白T,站在灯光照不到的墙角,打火机的火苗在风里摇摇欲坠。   手机揣在长裤口袋里。   李清潭一手夹着烟,另只手摸出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昵称,快速打了几个字,要发送时却犹豫了。   他低着眸,烟灰落下的瞬间,抬手点了发送。   里面又结束一场表演,李清潭没等到回复,转身进了礼堂,路过观众席时,他看了眼那个空出来的座位,心彻底沉了下去。   蒋予换了身和他差不多装扮的衣服,白短袖黑色中裤,清清爽爽的造型,很有少年感。   他笑了下:“赵老师刚刚在找你呢,说是可以把鼓搬过去了。”   “行。”李清潭抬手向后拨了下头发,露出额和眉的轮廓。他走到鼓旁,莫名觉得喉咙发涩,回头问:“有水吗?”   蒋予拿了瓶没开过的纯净水递过去:“你又去抽烟了?”   “半根。”他拧开喝了口水,喉咙的涩被冲进了心里,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幕前,主持人在报幕,角落入口处的门开了又关,有人出去有人进来。   幕后,李清潭和蒋予将设备整理好,隔着一层厚重的帘布站在暗处,蒋予第一次登台表演,难免有些紧张,嘴里还在哼着旋律。   李清潭从缝隙里看着乌泱泱的观众席里那一个空出的座位,垂眸轻轻叹了声气。   十分钟过去,上一个班级的小品圆满落幕。   李清潭跟着赵老师从台侧上台,将架子鼓的设备调试好,灯光没有照到这一处,他整个人坐在黑暗里,和其融为一体。   熟悉的前奏响起。   蒋予走到台前,朝观众席做了个标准又潇洒的美式军礼,惹得台下一众女生欢呼尖叫起来。   他扶着麦,回头看向右侧。   一束耀眼的灯光随之打到那一处,李清潭坐在光里,脸庞漂亮又好看。   他单手握着鼓槌,另只手扶着麦,微微低头靠近,清澈干净的嗓音传遍整个大礼堂。   “这首歌,送给一个很重要的人。”   台下观众席因为他这句话而沸腾起来,李清潭恍若未闻,鼓槌飞快地在指间转了一圈。   在蒋予开口的同一瞬间,他抬手敲了下去——   “/你说呢/明知你不在还是会问/空气却不能代替你出声/习惯像永不愈合的固执伤痕/一思念就撕裂灵魂——”   蒋予低沉细微的嗓音和架子鼓抑扬顿挫的立体鼓点完美融合。   唱至高/潮,鼓点愈发急促,两道不同音色的声音一前一后,却又极好的交叠在一起。   “——我不愿让你一个人/一个人在人海浮沉/我不愿/你独自走过/风雨的时分/我不愿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世界的残忍/我不愿眼泪陪你到永恒——”   人山人海的欢呼声里,云泥站在谁也注意不到的角落,隔着满场自发举起的手电筒的摇曳光影中,看着那个坐在光里的少年。   他穿着宽大而干净的白T,挥舞鼓槌的身影潇洒利落,神情有些冷淡,敲出的鼓声却是热烈的。   如同歌声里明明截然不同却交织在一起的藏不住的喜欢和听得见的落寞。   转身离开的瞬间,她终于忍不住,眼泪如暴雨般落下。 第27章 尽管很舍不得,但又没有办法……   校庆晚会结束后, 一向在学校低调行事的李清潭凭着出众的外貌,在一夜之间成为三中的红人。   那一段时间,只要一打开群和贴吧, 必然都能看见李清潭的名字, 甚至还有人专门给他建了一个贴吧,就在里面放他的照片。   有认识的人随手拍的他在食堂吃饭的侧脸, 打球时露出的腹肌、还有走在路上一闪而过的背影。   也有五班内部人员提供的各种近照。   最大尺度的一张, 是蒋予有一次没事凑热闹发的一张他刚洗完澡出来, 没穿上衣只系着浴巾的正脸照。   少年五指向后拨着潮湿的黑发, 少有的大背头造型, 露出饱满的额头,漆黑锋利的眉眼混着水汽的氤氲, 画面感和冲击力都很强烈。   因为这张照片, 李清潭在三中的人气猛地往上升了好几倍, 走在学校外面都能被人认出来, 甚至还有外校的男生跑过来加他QQ。   蒋予知道这事之后, 笑了好久, 结果被他一气之下揍了一顿, 逼着把那张照片删了。   后来, 李清潭被不停的议论和无休止的偷拍搞得很烦, 有好一阵子都呆在家里没来学校。   但他没想到,也就是那段时间,三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   五一假期结束后不久,高三迎来三模考试,虽然三模的难度比不上一模二模,但学校还是挺重视这次考试的,毕竟距离高考也就只剩下最后一个月了, 也不希望大家出现任何的松懈。   考试是按着上一次月考成绩分的班,云泥还是在第一考场,和她一起的都是男生。   考完试大家还一起对了答案,基本上大同小异,唯一有争议的就是物理最后一道填空题。   中午午休,几个男生还在讨论那道题目,云泥趴在桌上补觉,旁边有几个女生在聊天。   庐城已经立夏,阳光热烈,气温也跟着往上跑,教室窗帘拉了一半,一半阳光晒进来。   云泥迷迷糊糊当中又听见那个熟悉的名字。   这阵子李清潭在三中很出名,她有时候走在路上都能听见别人在议论他,或是贴吧又发了什么照片,亦或是他又做了什么事情。   尽管在没有见面的日子里,他也好像依旧存在于她的生活里,但事实也的确如此。   方淼拿到交大医学院录取通知书离开学校的第二天,云泥打算和往常一样在教室呆到最后,等其他人差不多快回来再准备去食堂。   可她没想到,才刚下课就有人把饭送到了教室。   蒋予只字未提李清潭,只道:“我正好和同学提前去食堂吃饭,顺便就帮你带了。”   云泥刚想拒绝,但蒋予反应极快,把饭往她怀里一塞,转身就跑:“我先走了,学姐。”   “……”   从那儿之后,蒋予总是找各种理由风雨无阻的给她送饭,云泥拒绝过,但都没能成功。   五一放假前,云泥叫住要走的蒋予,打算把这几天的饭钱给他。   蒋予犹豫了下,还是接了过去,“学姐,其实——”   “我知道。”云泥笑着打断,又说:“你帮我谢谢他吧,不过以后真的不用给我送饭了。”   蒋予看着她叹了声气:“好吧,我回去跟他说。”   云泥:“这几天也辛苦你了。”   “我没事,就顺路的事情。”蒋予说完又叹了声气:“那我先回去了啊,不打扰你吃饭了。”   “好。”   云泥回教室慢吞吞吃完那顿饭,起身丢垃圾的时候,心里铺满了难过。   就好像小时候搬家时,因为货车装不下而不得不丢掉那个她最喜欢的小熊娃娃。   尽管很舍不得,但又没有办法。   ……   正午的阳光带了几分灼热,云泥从半梦半醒间醒来,出去洗了把脸,回来坐在那儿看书。   但莫名其妙地,总是有移动的光影照在她的课本上,和着外面的阳光,格外的晃眼。   云泥抬起头的瞬间,那个光点却突然从眼前一闪而过。   她下意识闭上眼睛往旁边偏头。   教室另一边的女生大约是意识到了什么,忙不迭收起手表,起身走了过来:“啊对不起对不起,刚刚是不是闪到你了?”   女生叫周晓言,是班上的文艺课代表,长相甜美性格活泼开朗,在班里人缘很好。   云泥平常和她接触不多,这会也没计较什么,摇摇头说:“没事。”   她手里还拿着刚刚用来玩反射光的手表,看着不像是什么便宜的东西,表带和表盘都很精致。   云泥没怎么在意,等她走后,又继续看书。   三模最后一场英语考试结束已经是傍晚,云泥跟着人流下了楼,回到教室刘毅海又开了几分钟班会。   刘毅海:“学校今天下午开会,这个月底组织大家拍毕业照,你们是想重新订一套班服,还是就穿着校服拍?”   好像学生时代大家都觉得校服很丑,虽然穿了三年已经看顺眼了,但拍毕业照这么重要的时刻,大家还是想着买别的衣服。   叽叽喳喳讨论了一会。   刘毅海敲定主意:“那买什么样子你们自己选,到时候班长和周晓言你们两个负责统计一下男女生的尺寸,钱从班费里面出。”   班长和周晓言分别应了声好。   刘毅海没多留,他一走,教室那些等着去食堂吃饭的人立马冲了出去,班长叫都叫不住。   周晓言看见云泥坐在位上没动,问了句:“你不去吃饭呀?”   云泥:“我晚一点再过去。”   “那好吧,我们先走啦。”   “嗯。”   云泥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   她没什么胃口,本来打算等放学回去再吃,但云连飞发了消息说是晚上要加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云连飞是三月中旬回的庐城,依旧做的老本行,在附近的工地上做电工,朝六晚七,偶尔也会通宵赶个工。   平时不加班的时候,他会给云泥留一些饭菜晚上回来垫一口,不过滢今天看来是不行了。   云泥去食堂的时候已经没多少人了,她要了份素米线,坐下来吃东西的时候听见隔壁两个女生在讨论李清潭那个贴吧。   “又有人更照片了?他不是都快半个月没来学校了吗?”女生的语气很激动:“快让我看看!”   “好像是有人在奥体中心看到他了,就一个背影,也不知道是不是本人,不过这张看起来瘦了好多哦。”   女生热烈的讨论着,云泥有些索然无味,潦草吃了几口便停了筷子,起身走出食堂。   傍晚夕阳渐沉,暮色笼罩大地,初夏的晚霞灿烂而瑰丽,让整座校园都沐浴在昏黄的光影里。   她走下台阶,想起女生提到的那句“瘦了好多”,还是忍不住打开了那个贴吧。   最新的一个帖子是半个小时前发的。   -救命!我今天来奥体游泳忘了戴眼镜,看到一个男生好像李清潭啊!!拍了个背影,有眼熟的吗?!   底下回复一堆,有人说是有人说不是。   云泥点开主楼那张照片,男生穿着黑色T恤底下是同色的泳裤,腿又细又直,却不显得羸弱,背影挺拔而清瘦。   她静静看了会。   几秒后。   帖子冒出一条新回复。   -qweasdzxc:不是他。   ……   晚上空气有些闷,云泥回教室之前先去了趟厕所洗脸,水冰冰凉凉的,浇在脸上很舒服。   她站在楼梯口吹了会风,等脸上的水干得差不多才回教室,刚走到门口,碰见今天在同个考场的陈毓文从后门冲了出来。   两个人差点撞上。   云泥看到对方脸上的怒气,愣了下:“你……”   陈毓文沉着脸:“你回来的正好,周晓言的手表丢了,孙念念说你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她们吵着要搜你的书包,你快点进去吧。”   云泥从他的三言两语里明白了事情的大概,走在陈毓文前头进了教室。   里面的人大概是刚刚经过一番激烈的争吵,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看,周晓言眼睛红红的,站在人群的中央。   班长秦实站在云泥的桌旁,手里抓着她的书包,和围成一圈的人形成很明显的对抗。   周晓言看见她,走过来说:“云泥对不起,我不是针对你非要搜你的书包,只是孙念念说你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我先入为主了,等会其他人的书包我也会检查的。”   云泥没有想那么多,她确实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淡声说:“可以,你检查吧。”   周晓言看了眼秦实,语气一下子就变了,带着点显而易见的委屈:“这下你能把书包给我了吧?”   秦实没接话,把书包放在桌上。   教室里很安静,周晓言拉拉链的声响特别清晰,云泥站在一旁,目光无意间落到对面。   站在人群里的孙念念触碰到她的视线,像是收到了什么惊吓,立马低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那一瞬间,云泥心里忽地涌起一阵不安,收回视线看着周晓言将她书包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   钥匙。   耳机。   草稿纸。   试卷。   ……   最后拿出来的是放在书包最角落的一个夹层里、那个中午她才见过的——   据说是周晓言父亲从瑞士给她带回来的名表。   云泥看见周晓言难以置信却又在意料之中的神情,看见陈毓文和秦实惊讶的目光、四周同学鄙夷的视线。   以及孙念念眼中一闪而过的愧疚和不忍。   周晓言显然还没组织好言语:“你……”   “不是我拿的。”云泥压着心头的紧张,一字一句重复道:“手表,不是我拿的。”   有人替周晓言打抱不平:“你说不是就不是吗?难道手表不是从你包里找出来的?”   “对啊,我们这么多人都看着的。”   “你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况且孙念念也说看到你动了周晓言的书包。”   “你肯定是偷了表又来不及销赃,现在东窗事发又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让晓言搜你的包。”   “你怎么这样啊。”   “晓言中午不小心拿表晃了你的眼睛,你就记恨她了,还假装什么都不在意,肯定是早就想好了要偷她的表。”   ……   看着她们不分青红皂白,左一句右一句的污蔑,云泥是切切实实体会到了恶语伤人六月寒这句话的含义。   她手扶到桌沿,眼尾有些发红。   秦实正声打断众人的议论:“好了!都不要吵了!陈毓文,你去找刘老师过来,等他来了我们再说怎么解决。”   “不用找了。”云泥深吸了口气:“手表是从我书包里找出来的,我难辞其咎也解释不清楚,但我也确实没有拿过周晓言的手表,它是怎么出现在我包里的,我也不知道。至于孙念念说看见我动了周晓言的书包,那也是她的一面之词而已。你们想要个结果,我也想证明自己的清白,不如就直接报警吧,让警察来处理这件事。”   在场的人都愣了下。   云泥没有在意他们的反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直接摁出那熟悉的那个数字,当着所有人的面报了警。   有人嘀咕了句:“这不是贼喊追贼么。”   云泥讽笑了声:“贼?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手表是我偷的?仅仅就是因为从我包里找出来的?还是凭着那一句不知真假的言语?那我有一天放一样东西在你的包里,然后再随便找个人说你动过我的书包,是不是也可以说你偷了我的东西?”   女生被她怼的接不上话:“我——”   云泥不再多说,沉默着将散在桌上的东西又一样样装进书包里,陈毓文和秦实站在一旁。   周晓言拿着手表也没走。   不多会,刘毅海听到消息从楼上下来,看着已经上了自习却还依旧围在一起的众人,厉声道:“都站在那儿干吗?打铃了没听见吗?啊?高三了,你们还想搞什么,不想学的都给我滚出去!”   他看众人如被乱石击中的鸟群各自散开回到原位,才看向教室后排那四个没动的人:“你们四个,跟我来一趟办公室。”   等到秦实在办公室里把整个事情的过程说完,刘毅海桌上的电话也跟着响了起来。   是学校门口的保安室。   刘毅海听完,沉声道:“稍等,我下楼来接。”   他挂了电话,对秦实说:“班长去把孙念念叫过来,另外告诉同学们,今天的事谁都不准往外说。”   “好,知道了。”   ……   刘毅海和来的民警商量了下,为了不造成大范围的影响,就没让警车开进学校。   三个人步行回了刘毅海的办公室。   秦实和陈毓文跟这件事没直接关系,刘毅海让他们俩先回去了,只留下三个女生。   三个人被分开录了口供。   孙念念过度紧张和口供前后不一的表现引起了民警的注意,但他们也没当面指出来。   因为考虑到都还是高三学生,民警录完口供,又叫了几个班上的同学问了些情况,和刘毅海沟通了下就回去了。   但事情远没有想象中这么简单。   当天深夜,三中的校贴吧有人发了一个新帖,内容就是关于白天在高三二班发生的偷盗案。   帖子立场偏颇,直言云泥就是那个小偷,将她的家庭背景和个人资料都贴了出来。   一夜之间,风言风语传遍整个学校,云泥成了三中的“红人”,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   有人说,云泥啊,我知道,长得挺好看的,但性格不怎么好,高一同学过一年,都没怎么说过话。   有人说,不会没人知道吧?她高一就干过这种事,只是因为成绩好被班主任保了下来。   也有人说,她家很穷的,估计见钱眼开吧?   ……   人云亦云,众说纷纭。   真相是什么,没有人在意,他们只相信摆到眼前的事实,却从来不愿多出一秒钟的时间去深究背后的真实性。   跟风、嘲讽、谩骂,无一例外。   云泥以为自己的内心足够强大,却仍旧抵不住流言蜚语这把无形的刀刃,只能节节退步。   三模考试成绩下来的当晚,她和刘毅海商量了一下,暂时回家复习,等到事情真相查明之后,再回来上课。   事已至此,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云泥回到教室,陈毓文把刚刚发下来的理综卷子拿给她,“物理最后一道填空题,你是对的。”   “是吗。”她勉强笑了下,从抽屉拿出书包,把桌上的书和卷子都胡乱塞了进去。   陈毓文愣了下:“你不上课了?”   “嗯,这几天我回家复习。”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远超所有人的预期,陈毓文在那个帖子被删掉之前点进去看过一次。   里面都是些很难听的话。   他不知道云泥私下里有没有点进去过,但不管点还是没点,伤害都已经造成了。   他叹了声气,“那到时候学校有什么事情,我会通知你的。”   “谢谢啊。”   “不客气,你收拾吧。”   云泥没多少东西,刚好装满一个书包。   她走的时候是从后门出去的,但这几天她是大家议论的中心,无论做什么说什么或者有什么样的反应,都会成为八卦的谈资。   这会儿,教室安安静静的,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云泥没有在意这些,径直走出教室,下楼时碰见孙念念,对方看见她肩上的书包,神情愣了下,但也什么都没说。   擦肩而过的瞬间,云泥突然开口道:“你那天真的看见我动了周晓言的书包了吗?”   “我……”   云泥站在她下一个台阶上,转头看着她:“是你吧?”   孙念念明显地慌了起来:“什、什么?”   云泥的眼神如利剑,一寸不落地朝她扎了过去:“是你拿了周晓言的手表,也是你把手表放进我书包里的,对吗?”   “不是、不是我。”   “同学两年,我和你说过的话都不超过十句,我不知道我在什么时候得罪了你,要让你这样费尽心思来污蔑我。”云泥突然自嘲似地笑了下:“看到我现在被人骂被人唾弃,还不得不离开学校的结局,你满意了吗?”   “没有……”孙念念的眼睛红了起来,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云泥收回视线,楼道里的声控灯灭了,她看着地上的影子,声音冷而淡:“孙念念,你好自为之吧。”   ……   云泥在学校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告诉云连飞,回来复习这件事她也是撒谎说是在学校有压力,不想在那儿呆。   她一向懂事有主见,云连飞也没怎么怀疑,还叮嘱她不要有太多的心理负担,不管考得怎么样,他都有能力供养她。   云泥这些天受到太多的攻击和辱骂,一霎被柔软的暖意包围,心里一酸,差点掉了眼泪。   她低头装作写试卷,不让云连飞看见自己湿红的眼睛,“嗯,我知道。”   “那我不打扰你了,鸡汤给你放在锅里,你想喝的时候自己热一下,我先去睡了啊。”   “好。”   次日一早,云泥又接到刘毅海的电话,说是孙念念也请假回家了。   刘毅海说:“她的性格比一般人都要内敛许多,心思也重,估计是看你离开学校,心里过不去。她的情况我和她父母沟通过,你也不要太担心,这几天就好好在家里复习,相信过不了多久,事情就能真相大白了。”   云泥“嗯”了声:“我知道,谢谢刘老师。”   结束通话,窗外的太阳高挂,亮堂堂的光晒进屋里,云泥放下手机,长长的舒了口气。   她以为孙念念的退步会是事情有所好转的迹象,可谁也没想到那也是吹响悲剧的号角声。 第28章 在这一时刻也好像烂透了   五一还没放假, 李清潭就回了北京,在老爷子那儿睡了两天,也听他念叨了两天。   一会说他成天不学好就知道逃课, 要是被李钟远知道指不定又要怎么训斥他, 一会又说他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瘦得跟猴似的, 骂完再让阿姨来问他中午想吃点什么。   话不好听, 但李清潭听着心里却是很舒坦。   中午吃过饭, 他回房间拿到手机, 看见蒋予发来的消息。   -学姐今天把这几天的饭钱给我了, 我先申明,我不想要的, 但学姐很坚持, 还说以后不要再给她送饭了。   李清潭坐在那儿发了会呆, 直到蒋予等不及打来了电话, 才回过神, 向右滑了下屏幕。   “你没看到我给你发的消息?”   “看见了。”李清潭又补了句:“刚看见。”   蒋予“哦”了声, 问:“那我明天还送吗?”   李清潭摇了摇头, 又想起他看不见, 微不可察地叹了声气:“不用了, 这几天辛苦了。”   “说什么废话呢。”蒋予故意岔开话题:“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五一来找你玩怎么样?来看看我们大首都的美好风光。”   “行啊。”   “那说好了,住宿伙食你得包,还得带我去看□□的升旗仪式,长城也得爬。”   “你小学生春游吗?”   “滚,那就这么说定了啊,我五一一早的机票,我到时候把航班信息发给你, 你找人来机场接我。”   “好。”   挂了电话,李清潭随手将手机丢在一旁,在屋里一直坐到天黑,阿姨上来喊他吃饭时,看见他眼睛红红的。   后来五一放假,蒋予来北京就呆了一天,看完升旗仪式,就把李清潭拐去了他们西藏自驾游的队伍里。   进藏的路不算顺利,一行人中途经历车子爆胎抛锚,等完全抵达目的地已经是五一假期的最后一天。   他们在西藏停留了十多天,藏区有些地方信号不太好,辗转回途的路上,李清潭和蒋予才知道学校发生的事情。   ……   孙念念一个月前被校外几个男生勒索,还被威胁不允许告诉老师和家长,不然等着她的就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孙家父母都是普通工薪人员,和世间大多父母一样有着望女成凤的期盼,平时对孙念念管教十分严格,见不得她沾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也是为什么孙念念不敢把被勒索的事情告诉父母,如果说了,他们必然会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好像做错事情的是她。   但孙念念不知道,那些人不仅仅只是为了勒索才找上她,被断断续续要了几次钱后,他们给了她一个最新款的手机,让她趁着没人的时候放到班上一位女同学的书包里。   她不敢做这样的事情,但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威胁,又不得不妥协。   拿周晓言的手表是因为孙念念买不起那么贵的手机,她怕事情发生之后,学校找到自己的父母,到时候没有办法解释。   可孙念念没想到云泥会主动报警,也没想到这件事情所带来的影响会那么大,她害怕又愧疚。   看着帖子那些对云泥的嘲讽和谩骂,她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事情东窗事发,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会怎么看她、父母又会怎么看她。   舆论的压力她不知道,可她心里的承受的那些也没有人知道。   云泥离开学校这件事就好比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将她拉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她在选择放弃自己之前,给云泥发了一条道歉的短信,给父母留下一封诀别书。   事情的真相也随之公之于众。   事发的那天早上,云泥起床时看到手机里有一条陌生短信发来的消息,内容不长,只有三个字。   -对不起。   云泥隐约意识到不对劲,给刘毅海打电话,不是在通话就是无人接听,只好匆匆赶去学校,却不想在刘毅海的办公室撞见了情绪失控的孙母,被她打了一巴掌。   那是她最混乱的一天。   众人在同情孙念念的同时,又将本该也是受害者的她推入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风暴里。   没有人去追究真正做错事的是谁,他们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将舆论的矛头全都指向她。   她还未从上一个风暴里走出,又陷入更深的漩涡中。   云泥浑浑噩噩走回教室,孙念念的座位已经空了出来,桌上堆着她没来得及带走的书和试卷。   班上所有人都看着她,他们的目光让她窒息,她几乎是逃一般地从教室里跑了出去。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   她停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弯下腰,手扶在膝盖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却仍旧甩不掉那股强烈的窒息感。   咸湿的汗水顺着额角滴落在地上,可又有谁能分得清,那其中会不会也藏着泪水。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在无意中毁了别人的人生,而她的人生,在这一时刻也好像烂透了。   ……   李清潭和蒋予中途在成都下了车,搭最后一趟直飞庐城的航班赶了回来,落地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从机场到学校,车程接近一个半小时,李清潭一路上都在给云泥打电话发消息,可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车子在学校门口停下时,最后一节晚自习已经结束,李清潭逆着人流跑到高三二班的教室。   班上的人还没走完。   他没看到云泥的身影,拉住一个男生问了下,对方说她这几天都没有来学校了。   李清潭道了声谢,又转身下楼,结完车钱的蒋予匆匆跑了过来:“怎么,学姐走了吗?”   “她这几天都没来学校。”李清潭也是关心则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她怎么可能还呆在学校。   两个人又打车去了云泥家,等到了地方,李清潭和蒋予站在单元楼前的树荫下。   夏夜喧闹,蝉鸣盘旋。   李清潭抬头往楼上看,三楼那一层没有一点亮光。   蒋予奔波了一天,有些站不住,随意坐在旁边的台阶上,“这个点,学姐会不会已经睡了?”   李清潭摇头,回头看他一脸疲惫,“你先回去吧,要是有什么情况我再通知你。”   “啊,那你呢?”   “我等会,看能不能联系上学姐。”   蒋予也确实困了,知道他们如果能见上面肯定有很多话要说,陪他等到零点就走了:“那你要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行,注意安全。”   “知道了。”   李清潭在楼下站了会,抽完烟盒里最后一根烟,才决定上楼。   距离他上一次来这里,已经过去几个月,云家门口的空处多出一个垫子,上面写着出入平安。   李清潭没有踩上去,在门口站了会,坐到一旁的楼梯上,月色从窗口落进来,洒了一地的光辉。   夜里有点凉,他怕吵着人休息,下楼去外面跑了两圈,直到快天亮才回来,那会困意上涌,他靠着栏杆一不小心就眯着了。   ……   云泥昨天从学校回来,半边脸都是肿着的,孙母用了狠劲,但她没法也没有立场去怪罪一个爱女心切的母亲。   唯一庆幸的是云连飞这两天都在工地赶夜活,吃住都在那边,要到这个周末才能结束,她不用想办法去解释脸上的痕迹。   她昨天很晚才从外面回来,脑袋因为这几天的事情乱成一团,一直失眠到后半夜,好不容易睡着却又梦见孙念念的哭泣声、梦到很多人拿着刀朝她刺来。   光怪陆离的碎片式画面,让她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第二天天刚亮,云泥便从梦中醒来,质量很差的一觉让她整个人都没什么精气神。   她像往常一样起床刷牙洗脸,走到书桌旁拿起书包,换好鞋准备出门时,却突然反应过来。   像是一瞬间的事情,她忽地从内心深处涌上来一阵无法言说的疲惫。   她将钥匙放回鞋柜上,把书包放回卧室,走到客厅站在那儿,突然有些无所适从的茫然。   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云泥顺着沙发靠背坐到地上,脑袋抵着膝盖,随着阳光慢慢晒进屋里,小区里的动静逐渐热闹起来。   她猛然间想起什么,回屋找到手机,才发现已经关机了。   云泥给手机充上电,开机之后都没等到那些未接电话和未读短信跳出来,找到刘毅海的号码点了进去。   简短的一通电话结束。   她在地上坐了会,才爬起来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拿着手机和钥匙出门,刚一走出去,整个人却又突然楞在原地。   对面的楼道处,邻居晒了几双鞋在那儿,晃眼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来。   李清潭坐在台阶上,背朝着光,腿支着,胳膊搭在膝盖上,脸上的疲惫很明显。   他比上一次见面要晒黑了一点,神情有被她突然开门吓到的慌张,也有可能是看她状态并不怎么好的担心。   云泥心里为他高高筑起的墙,因他风尘仆仆的模样而悄无声息地裂开一道细缝。   她愣了几秒,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喉咙又干又涩:“你怎么来了?”   “担心你。”他的嗓音不比她清晰多少。   云泥没有接话,走出来将门带上,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很平静的问他:“你吃早饭了吗?”   李清潭摇头。   “我也没吃,一起吗?”   他静静看了她一会,点头说:“好。”   走出去的那段路,两个人都比以往要沉默许多,云泥带着李清潭随便进了路边一家早餐店。   李清潭一夜都没怎么睡,昨天又一直在路上,这会其实没什么胃口,随便对付了两口。   他停下筷子看着坐在对面的人,从第一眼见到,他就知道她的状态其实很不好。   无论是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还是过于反常到让人不安的平静,每一个能看得见的存在都在透露着她的身体里正在急速流失着什么。   云泥知道李清潭在担心什么,但她真的没什么力气再去说着什么“我没事我很好你不用担心”这样的假话。   她安静吃完一碗馄饨,尽管胃里正在翻滚。   从店里出来,云泥站在车来车往的马路边,抬头看着李清潭:“我等会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你要出门?”   “嗯,要去个地方。”   “去哪儿?”   “医院。”   “那我和你一起。”   “不用。”云泥看着他:“你回去吧,你看起来好像很久没睡觉了。”   李清潭没有说话,人也没走,等公交车进站,跟在她身后一起上了车,忘了投币,被司机叫住。   他身上没有带零钱,只好喊了声:“学姐。”   云泥又走过来替他投了币。   两个人走在后面的双人位坐下,车子一直往前开,开出老城区,进入繁华的市道,堵了十几分钟。   李清潭问道:“你去医院做什么?”   “看望同学。”孙念念发现及时,送到医院后抢救了过来,但因为伤势过重,右手留下了很严重的后遗症。   云泥下车后在医院对面水果摊买了个果篮,这次她坚持没让李清潭再跟着,自己进了住院大楼。   但李清潭不放心,还是偷偷跟了过去。   孙念念住在四楼,今天早上刚醒,但云泥没能见到她,挡在病房门口的孙母虽然没有昨天那么激动,但对她仍旧存有芥蒂。   她将云泥带来的果盘直接扔在地上:“你以后不用再来了,我们念念没有你这种同学,也不需要认识你这样的同学。”   说完,她转身将病房的门一关。   云泥站在原地,脚边是散乱的各种水果,路过的病人投来探寻的目光。   她深吸了口气,蹲在地上一个一个捡起来。   李清潭捡起滚到很远的一颗橙子,走到她面前,将橙子放进果篮里,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云泥“嗯”了一声,起身站起来往电梯口走。   李清潭拎起果篮,跟在她身后。   等到走出住院大楼,沿途路过一段没什么人的小道,她突然停了下来,他也跟着停了下来。   几秒后。   李清潭慢慢走过去,站在她面前,看见一滴泪从她眼里掉了出来。   他伸手将人揽进怀里,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薄薄的布料很快被滚烫的泪水打湿。   她受尽了委屈和冷眼,像是终于忍不住,低声呜咽着,“是我的错吗……”   怀里的人在轻轻发抖,哭泣的声音化作绵绵利剑,无声无息地扎在李清潭心里最柔软的那一角。   他眼眶酸痛,抬手按着她的脑袋,一遍遍重复,“不是。”   不是你的错。   你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错的是这个让愚昧成为主流的世界,是那些先入为主不听旁言的人。 第29章 约定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从医院出来, 李清潭在送云泥回家的路上,又突发奇想让司机掉了个方向,直奔火车站, 买了两张前往铜城的火车票。   那一年, 从庐城到铜城只有K字打头的5153一趟列车,中午十二点十九发车。   云泥没有带身份证, 在火车站临时开具了一张身份证明, 赶在发车前十分钟上了车。   比起车厢里那些大包小包的归乡人, 他们这趟临时起意的出行显然要轻松许多。   这个点正好是饭点, 车厢里满是食物的味道, 李清潭找到座位让云泥坐到里面的位置,侧身躲着一旁提着行李的人, “我去买点东西。”   云泥靠着窗, 说:“好。”   从庐城到铜城这一趟火车快要坐四个小时, 他们早上那一顿都没怎么吃, 李清潭走到中间那一节车厢, 买了两盒快餐盒饭, 又拿了两瓶水。   回来时, 列车刚好发车, 车厢起初晃得并不是很厉害, 随着开出站,越来越晃。   李清潭把盒饭放在两排座位中间的小桌子上,开了一瓶水递过去说:“喝点水。”   云泥接过去喝了一口,窗外的光影飞快地闪烁着。   之前短暂地情绪失控让她的眼睛红红的,李清潭看着她喝完水,把盒饭推过去:“吃点东西吧,离下车还有一段时间。”   她没什么食欲, 打开吃了两口,混着车厢里并不好闻的气味,彻底吃不下去了。   李清潭问:“吃不下?”   云泥“嗯”了声:“不是特别饿。”   他没再说什么,拿过她没吃了几口的盒饭,动作自然地接着吃了起来。   云泥愣了下,李清潭好似还没意识到什么,转过头问:“怎么了?”   “没事。”她收回视线看向窗外,脸被照进来的阳光晒得发烫。   坐在他们对面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带着一个小孩,从上车起就没动过,李清潭吃饭时,小男孩就盯着他饭盒里的鸡腿看。   他放下手里那份盒饭,把多出来的那份推到了小男孩的面前,很轻的笑了下:“送给你。”   小男孩咬着手指没敢要,抬头看着一旁的老人,“爷爷。”   男孩爷爷先是惊讶,而后又要把买盒饭的钱给李清潭。   他没要,重新端起盒饭:“不用,正好是买多了,给孩子吃吧,不然也是浪费了。”   “这,太谢谢了。”男孩爷爷将手里那几张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钱收了回去,又从一旁的尼龙袋里翻出两个橘子递给他们,“自家种的,你们尝尝。”   李清潭放下盒饭,伸手接了过来,“谢谢爷爷。”   男孩爷爷摆手说不用客气。   他快速扒完最后两口饭,起身去丢垃圾时顺便洗了手,回来坐下时,他拿起桌上的橘子,剥开递到云泥面前:“吃吗?”   云泥扯了一瓣放进嘴里,腮帮动了两下又停住,而后表情没什么变化的咽了下去。   “甜吗?”李清潭没找到纸,随便在衣摆擦了下手上的水,也扯了一瓣下来。   “甜。”云泥看着他,“特别甜。”   他没怎么怀疑,低头将橘瓣上的白丝弄干净,抬手丢进嘴里刚咬开,整个人倏地一僵。   云泥坐在一旁问:“甜吗?”   李清潭酸的牙根都有些泛软,但还是面不改色地点头说:“确实很甜。”   男孩爷爷听到他们两的对话,笑着应和了句:“都是自己种的橘子,没打过农药,刚烘出来,肯定甜。”   说完,他又从袋子里拿出好五六个橘子放在桌上:“来,这些给你们带着路上吃。”   “……”   李清潭不好意思拒绝老人家的好意,手里拿着那个剥开的橘子,扯了一半放到云泥手里,“多吃几个。”   “……”云泥过了好半天,才有些僵硬地说:“谢谢。”   他笑了声,低头扯着橘瓣上的白丝,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阳光下显得很白,手背上有很清晰的青筋脉络。   云泥看了会,收回视线时又吃了一瓣橘子,仔细嚼了两下,咽下去的时候突然觉得好像没那么酸了。   列车在抵达铜城东站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在这一站下车的人很多,车厢里都是起身拿行李的人。   李清潭和云泥坐在位上没有动,等到人下得差不多了才走。   坐在他们对面的爷孙俩也在这一站下车,李清潭帮老人家拎着不轻的尼龙袋,另只手抓着云泥的胳膊,等到出站才松开。   在出站口和爷孙俩分开,云泥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一个能看见长江的地方。”李清潭揉着被勒红的掌心,“走吧,先过去坐公交。”   从火车站这趟公交不直达目的地,中途两个人又下来换乘另一趟公交,等到地方已经过了五点半。   街市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这是个和庐城截然不同的城市,虽然同在一个省,但也有很明显的地域差别。   云泥跟在李清潭身后从公交车上下来,站在路边时,隐约能听见从远处江面上传来的汽笛声。   “走吧。”李清潭走下台阶,一边扶着她肩膀,一边来路面上来往的车辆。   他们马路走了几分钟,又绕进一旁的小道,一直走到可以直接触碰到江水的岸边。   那时候天色将沉,夕阳半垂在西边,云朵被染上瑰丽的色彩,金色的余晖笼罩着波涛泛滥的江水。   岸滩上有许多破旧的船只轮廓,在风吹日晒里已经掉漆生锈,附近是高丛的芦苇,有垂钓的老人坐在那儿。   李清潭在一旁的空地处找到一艘还算干净的废船,撑着船面一跃坐了上去,又云泥伸出手,“上来,我拉你。”   她没有犹豫,掌心交握的瞬间,察觉到他的力道,顺着也爬了上去。   两个人并肩坐在那儿,看着夕阳余晖,轮船来往。   这是云泥这几天来少有的安静时刻,她不用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不用去管那些难听的言语,更不用去面对无知旁观者的指责。   就好像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在这一方美景面前,都是可以被原谅和抹平的存在。   ……   夕阳快要沉没进江水里了,余光微弱,坐在石头上垂钓的老人也收杆满载而归。   云泥摸着船面上凸起的地方,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老洲村。”李清潭捡起一旁的石子往远处的江水里丢:“今天太晚了,不然还可以坐轮渡去对面的太阳岛。”   “我还没有坐过轮渡。”云泥看着宽阔的江面,试图想象出江对岸太阳岛的样子。   他笑了下,转头看着她:“以后还会有机会再过来的。”   云泥扭头对上他的视线,一秒两秒,唇瓣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停住。   江上开始起风了。   李清潭从船面上跳下去,问她:“要不要走走?”   云泥点点头说好。   他伸手过来扶她,她借着他的力量往下蹦,脚踩到柔软的泥土,一抬头,和他四目相对。   那是很近的距离,近到藏在胸膛之下的两颗心也好像被勾着,快要触碰到一起。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李清潭握了握她的手,有点凉,脱了外套披在她肩上,“走吧。”   他穿着一件短袖,走在靠近江水的那一侧。   云泥手抓着外套,不让它往下滑。走了一会,她随口问了句:“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的?”   李清潭踩着石子,“我外婆家就住在我们刚刚来的那个街上,我小时候来这儿住过几个夏天。”   “这里风景挺好看的。”   “夏天会更好看。”李清潭指了下旁边的芦苇丛:“夏天天黑的时候,那里会飞出来很多萤火虫,一闪一闪的,就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   云泥也见过萤火虫,但都是在电视里,她听着李清潭的描述,脑海里想象出那个画面,小声感叹了一句:“那一定很漂亮。”   “确实很漂亮。”他低头看了她一会,欲言又止:“今年夏天……”   云泥被他的停顿引起注意,抬头对上他的目光,“什么?”   “今年夏天,我们再来看一次日落吧。”李清潭说出这个突兀的约定后,像是觉得不太合适,但又无法撤回,只能再添一句假设性的话:“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沉默的那几秒,云泥想起之前不知在哪本书上看过的一句话。   ——约定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它只能留给重要的人和值得的事。   她不知道李清潭有没有听过这句话,她只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拒绝这个听起来就很美好的约定。   “好啊。”她笑着说。   看见她露出一天下来难得轻松的笑容,李清潭也跟着笑了下:“那就这么说定了,等你高考结束,我们挑个时间再来一次。”   提到高考,云泥难免想起躺在病床上的孙念念,脸上的笑容明显淡了几分。   李清潭没有错过她那一秒的变化,但没有多问,等快要走出岸滩,看见路边有卖小吃的摊子。   他回头问云泥:“你有没有钱?”   云泥从口袋翻出一张五十的递给他:“你要买东西?”   “你不饿吗?”李清潭轻挑了下眉尖,“你这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我还好。”   李清潭带她走到一家摊子前,“铜城的铁板年糕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年糕,今天带你尝一下。”   他要了两份。   年糕的切得很薄,出锅后撒上酱料和芝麻,外脆里嫩,云泥吃了两块,笑说:“是挺好吃的。”   “那你多吃点。”李清潭把自己盒子里的年糕夹了三分之一放进她的盒子里。   他们坐在离江岸不远的地方,江水翻涌拍打岸边的动静还很清晰,河面上货轮鸣着长笛缓慢行驶着。   吃得差不多了,李清潭放下手里的竹签,把刚刚找回的零钱还给她:“谢谢学姐请客。”   云泥哑然失笑,伸手接了过来。   他拿纸巾擦着手,“作为回馈,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云泥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有兴致讲故事,但此刻良辰美景正好,她并没有拒绝。   李清潭安静了会才说道:“从前有一个小男孩……”   千篇一律又十分熟悉的故事开头,让云泥下意识以为那个小男孩就是李清潭本人。   她扭头看着他,江面上吹来的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凌乱。   ……   那个男孩在六岁之前一直和妈妈生活在一起,而他的爸爸就像个拯救世界的大英雄,只有很少的时间能陪在他身边,没空陪他玩陪他吃饭看动画,每次见面都是匆匆忙忙的。   他上了幼儿园,学校组织亲子活动,别人都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而他却因为爸爸不能出席而无法参加这样的活动。   他和小伙伴打架,对方可以被爸爸抱在怀里,和妈妈撒娇,而他只能站在妈妈身旁,看着她鞠躬道歉的身影。   小男孩不止一次问过妈妈,为什么我们不能和爸爸住在一起生活,可每一次妈妈都只会说对不起,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了。   可还没等到小男孩长大,妈妈却在外出给他买蛋糕的路上出车祸意外离世,他成了没人要的小孩。偏偏在这时候,不能一起生活的爸爸出现了,将他接去了一个新的城市,他重新拥有了一个不仅有爸爸妈妈,甚至还有哥哥姐姐的家庭。   但在那个家庭,没有人喜欢小男孩。   小男孩也不喜欢那个地方,他想自己的妈妈,想念和妈妈一起生活的日子。可也是因为他,妈妈才会出车祸,爸爸才没有办法将他接回自己的家庭,假的妈妈也因为他的出现才会一直生病。   ……   “……他的人生就像哥哥所说的那样,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李清潭回头看着云泥:“可是这一切真的都是他的错吗?他们给过他选择的机会吗?”   他低笑一声,自问自答:“从来没有。”   云泥怔住,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故事里的小男孩真的就是李清潭。   她抿了抿唇,“如果给了男孩选择的机会,这一切也许都不会发生,但人是没有办法去选择自己的出生的,做错事的也不是他。”   “可是所有人都在骂他。”   “那是不负责任的迁怒。”云泥声音渐沉:“没有一个孩子会希望自己出生在那样的家庭,可是他出生了,这难道是他的错吗?”   “是啊,那是他的错吗?”李清潭回头看着她,眼神是安静的也是温柔的:“那你又有什么错呢?”   她怔住。   “在乌鸦的世界里天鹅也有罪,人的三观是没有定义标准的。”李清潭自始至终都那样看着她,一字一句地将她心里的阴霾清除:“小男孩没有错,你也没有错。” 第30章 他好像一直都是她生活里的意外   远处的江面上驶过一艘庞大的货轮, 发出一阵沉闷而持续的汽笛声,江水泛滥汹涌,水声哗然。   不知道坐了多久, 江岸附近散步的人陆陆续续少去, 不远处路边的小摊也准备要收摊。   李清潭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裤腿上蹭到的灰, “走吧, 回家了。”   “嗯。”夜里江边的气温比别处要低很多, 云泥脱下外套递给他:“你穿着吧, 我不是很冷了。”   李清潭顺着她递衣服的姿势握了握她的手, 还是有些凉,他没有接:“不用, 等会坐车就不冷了。”   从铜城回庐城的火车只有一趟, 这个点早就没有车次, 但是路边有很多小面包车等着载客。   李清潭包了一辆看起来还不算顶破旧的红色面包车, 车子内部改造过, 原来是七座的, 现在甚至可以挤到十几个人。   云泥扶着车门坐了进去, 李清潭跟着坐在她身旁。   两排座位之间的缝隙小得可怜, 腿都抻不开, 他脚在座位底下动了动,将前边一排靠椅往前踢了下。   司机察觉到,回头说:“你可别把我车子弄坏了。”   李清潭笑:“你这车也不差我这两脚了。”   司机是个爽朗的中年人,闻言也跟着笑:“本来还能撑两年,你这一脚下去,能撑到年底都算好的了。”   “您别忽悠我了,我刚可没用力啊。”李清潭说着又问云泥:“你要不要睡一会?”   “睡吧。”司机接话:“从这儿开车到庐城要大个小时呢。”   李清潭手搭在前排的椅背上, 脑袋枕过去搭在胳膊上,脸朝着她这一侧,看起来比她要困得多。   云泥将窗户最后一道细缝关严实,“我不困,你睡吧。”   他确实很困了,从昨天得到消息起就没合过眼,加上刚从藏区出来,高反的余症还没清除。一路上胆战心惊,到她家楼下却又不敢贸然敲门,一宿没睡和这一天的奔波已经让他有些扛不住了。   李清潭摸出手机敲了几个字递到她面前。   -我睡一会,你要是困了就喊我起来。   人生地不熟,加上又是大半夜,两个要都完全睡过去,不可能说没有一点危险。   云泥点了点头,“你睡,到了我叫你。”   李清潭没二话,稍微调整了下姿势,倒头就睡着了,微沉的呼吸声在略显安静的车厢格外清晰。   她盯着他的睡着的样子看了会,想到如果早上一开门没有看见他,也没有这一趟意外而难忘的出行。   那这一天,她会怎么度过呢。   从医院出来,她也许会在街上走很久,就像昨天从学校里跑出来之后一样,漫无目的的走着。   然后呢。   她想不到了。   也许没有任何变化,也许会更差,总而言之不会是现在这样,能把所有的不愉快抛之脑后。   他好像一直都是她生活里的意外,而在她每一次的退缩和逃避中,这个意外又会变成意想不到的惊喜。   ……   快到云泥家小区的时候,李清潭被车子一个颠簸给颠醒了,刚想抬一下脚,被突如其来的麻痹感刺痛,忍不住轻“嘶”了声。   云泥那会要困不困的,听见他的动静,问了句:“怎么了?”   “脚麻了。”他声音有些沙哑,不同于平时的清澈干净,在这么近的距离和这样封闭的环境里,听起来有点让人耳热。   她不动声色地往窗户边挪了挪。   车子很快在小区门口停下,夜晚光线昏暗,空气积攒了一天的灰霾,这会被晚雾冲淡了几分。接近零点,老城区的夜宵摊收的早,只有一家卖馄饨的还在营业,明亮的光从玻璃柜门照到马路边上。   李清潭穿着短袖,黑色外套拿在手里,从车里下来时,右脚还没完全缓过来,欠着脚站在路边。   云泥揉了揉泛酸的肩膀:“要不要吃点东西?”   “行啊,我还真有点饿了。”   两个人走进了那家还在营业的馄饨店,店里远比从外面看进来还要狭窄,摆了五六张桌子。   电视里在放一部港片,老板坐在柜台后边的摇椅上睡得昏天暗地。   李清潭走过去看了眼,胳膊搭着桌沿,回头笑问:“还吃不吃了?”   “吃吧,你不是饿了吗。”   他屈指敲了两下桌面,发出不小的动静,“老板。”   就这样人还没醒,手挠了挠肚皮,嘴里嘟囔着,发出被扰人清梦的不满,李清潭托着下巴笑,云泥也觉得好笑:“算了,我们走吧。”   从店里出来,李清潭顺手将敞开的玻璃们关上,往四周看了眼:“这附近还有别的店?”   “应该没了。”   “这个点也是……”李清潭穿上外套,看见街角有一家超市还亮着灯,侧头说:“你等我一下。”   云泥看着他走进店里,约莫过了几分钟才出来,手里捧着两桶泡面,身形被月色勾勒出一层模糊的轮廓。   还差几步的时候,她看见他皱着的眉头,走过去接了一下,“烫着了?”   “有点。”李清潭把另外一桶放到馄饨店门口的桌子上,对着灯光看见了被烫红的手指。   云泥也看见了,伸手握住他的手指,仔细看了下,“还好,没有起泡。”   她抬起头,对李清潭说完这句话才意识到自己还捉着他的手,手倏地一松,没有再讲话。   李清潭笑了下,没怎么在意的搓了搓,“面好了,快吃吧。”   “嗯。”   两个人站在馄饨店门口吃着泡面,马路上时而有车开过,夜色弥漫上来,李清潭丢完垃圾,送她进了小区。   等到单元楼下,他停住脚步,“我回去了。”   “好。”云泥站在路灯下,看着他走远,又倏地出声:“李清潭。”   他没有回头,只是抬手在半空中挥了挥。   ……   那晚之后,云泥仍旧没有回学校上课,直到高考前最后一次月考,才回去了一趟。   那次月考不分班,只将桌子拉开,一人一位。   云泥是最后一个进教室的,当时还没到考试时间,班上多数同学还在聊天打闹。   但这一切都终结在她的出现。   关于孙念念的事情已经调查清楚,她们曾经的指责和谩骂在真相面前显得极其刻薄和不负责任。   之前云泥没有来学校,她们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不用道歉也不用感到愧疚。   现在她的出现将那些虚假的平静撕开,所有的一切又重新摆到明面上。   班上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当中,云泥没有在意这些,径直走到最角落的位置,从包里拿出笔和草稿纸。   离考试还有几分钟,教室里却没人再说话。   云泥低头在底下回着李清潭的消息,这几天她没来学校,也没和李清潭见面,只偶尔在QQ上聊两句。   孙念念的事情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她问过一次,很大可能和之前吴征入狱的事情有关,但李清潭让她不要管,也没有和她说更多的细节。   考完试,云泥收拾着之前没来得及带走的书和试卷,余光里瞥见一道靠近的身影。   她停下动作,看着女生。   周晓言把拿在手里的班服放到她桌上,“之前联系不上你,我就按照均码的尺寸帮你订了。”   云泥没有拿,淡声说:“谢谢。”   “之前的事情……”周晓言又往前走了两步,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定,“之前的事情是我太着急弄错了,对不起。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也不奢望你能原谅我,但这声道歉是我欠你的。”   沉默几秒,云泥说:“我知道了。”   周晓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班服你拿回去试试,如果尺码不合适还可以换。”   她“嗯”了一声。   周晓言站了会,转身回了座位。   云泥收拾好东西,背上书包走了几步,又回来拿上了放在桌角的班服。   有些伤害是不可逆的,事情已然发生,他们道不道歉是一回事,她能不能放下又是一回事。   二班的毕业照定在五月二十八号。   云泥前一天晚上接到了刘毅海的电话,他的意思是毕竟同窗两年,临到了,也不要给自己留下什么遗憾。   她想了想,说:“知道了,我明天会过来的。”   毕业照下午才开始拍,按照班级顺序,二班在第二个。   云泥直接穿着班服回的学校,站在人群里的方淼远远看见她,朝这边跑了过来。   她之前一直上海忙课研的事情,等知道学校那几天发生的事情后,气到直接在电话里哭了出来。   后来还是云泥反过来哄着她。   这会见了面,云泥看她又要哭的样子,笑了下:“你可别哭,不然我还得哄你。”   “什么嘛。”方淼别开眼,情绪被破坏,也忍不住笑了,“这马上都要高考了,你想好考哪儿了吗?”   她的回答一成不变,“我啊,还是看成绩吧。”   “你这段时间都在家里复习?”   “嗯。”虽然事情已经结束,但学校那些风言风语还在,她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被这些不重要的事情影响。   “那正好,我这几天都没什么事,我去你家照顾你吧。”   “你确定不是我照顾你?”   “……”   两人说了会话,刘毅海在远处叫她们过去站队,二班五十六个人,男生站了后三排,女生被夹在中间。   拍完集体大合照,方淼被其他班的朋友叫去合照,云泥走到树荫底下,盯着远方的云出神。   正发愣,两侧肩膀突然都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她下意识回头,蒋予举着相机凑在眼前。   “来,学姐笑一个。”   她还没回过神,蒋予已经按下快门,画面在瞬间被定格,女生穿着白衬衫和蓝灰色的格子裙,神情有些怔愣。   李清潭也从后方走过来,接过蒋予的相机看了眼刚才拍的照片,莫名笑了一下。   云泥被他笑得有些不自在,“怎么了?”   “没什么。”李清潭把相机还给蒋予,“很好看。”   她更不自在了,岔开话题:“你们怎么过来了?”   “来给你拍照呀。”蒋予又举起相机,又小又窄的镜头里,少女和少年站在一起,画面赏心悦目。   他往后退了几步,“来,我给你们两也拍一张。”   两个人站直了,面朝着镜头,中间隔着还能站下一个人的空隙,蒋予放下相机说:“你俩能不能站近一点,我这取景框也就那么点大。”   李清潭往左边挪了一步,胳膊挨着她袖口的布料,蒋予举着相机,嘴里念着“三、二、一”。   在“一”的尾音落下的同一秒,李清潭忽地抬手搭在她脑袋上,云泥猝不及防,转头看着他。   而他也正好低着头看她。   四目相对的瞬间,夏日的风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和少年温热的气息一同涌进她心底。 第31章 她莫名有些不安   高考前那几天, 云泥家里比起往日的冷清显然要热闹许多。   方淼说过来照顾她,还真的跑了过来,放假的李清潭和蒋予没什么事, 上午在家里睡觉, 中午带着饭过来,四个人一块吃完饭, 云泥被他们催着去房间学习, 他们三个在客厅打牌, 一玩就是一下午。   傍晚, 李清潭和蒋予赶在云连飞下班前从小区里出来。   之前孙念念那件事, 李清潭托何楚文调查了下,已经确定了是吴征哥哥吴伟搞的事情。   吴伟比起吴征, 是完完全全的社会人, 手段和作为都更加狠毒, 李清潭算间接毁了他弟弟的前途, 他自然不会罢休。   李清潭怕他在高考前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和蒋予离开之后, 留了两个人在小区门口盯梢。   回去的路上, 蒋予问:“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件事, 总不能一直这样拉扯下去, 他们都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这么耗下去,吃亏的只会是你。”   李清潭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掰着手指,“等学姐高考结束吧,我约他们出来谈谈。”   七号八号那两天, 全城高考,李清潭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云泥,从早上出门去考场再到考试结束,连午餐都是他叫人送过来的。   云泥被他弄得有些紧张,“事情很严重吗?”   “不严重,你别担心,好好考试就行了。”李清潭笑了下:“我就是第一次陪人参加高考,没什么经验。”   “是吗?”   “当然。”李清潭把保温桶里最后一碗鸡汤盛给她:“快吃,吃完再睡一会。”   云泥的考场在十六中,和三中是两个方向,中午来回时间不够用,李清潭就在考场附近的酒店开了间房,中午云泥在那儿休息,他没什么事,躺在沙发上打游戏,等到点了,再去叫她起床。   第一天下午还剩一门数学,云泥拿到卷子的时候,粗略看了下所有题目,第一眼没碰到什么棘手的题目。   她虽然不偏科,但整体上还是数学拔尖,之前高二老刘也想让她去参加数学竞赛,但云泥没去。   竞赛远比现在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她那时候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和金钱去忙竞赛。   两个小时,云泥只用了一个半小时,高考不让提前交卷,剩下半个小时她仔细检查了一遍试卷,又将之前做题时圈出来的题目重新验算了一遍,最后只改了一道选择题的答案。   考试结束的铃声敲响,等老师收完卷子,云泥跟着人流往外走,校门还没开,她往外看。   李清潭站在他们约定好的位置,他也在人群里找她的身影,但可能人太多,并没有看见她。   云泥从一旁绕过去,还没靠近,看见有别的女生走过去找他要联系方式。   他长得好看,尤其是乌泱泱的人群里,简直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她之前就注意到了。   李清潭今天穿得简单干净,黑色T恤搭一条蓝色牛仔裤,听女生说话的时候,他抬头看见了云泥,歉声打断道:“不好意思,我今天也是来接人的。”   “啊?”女生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云泥,还不死心,“是妹妹吗?”   “不是妹妹,是学姐。”李清潭等云泥走近了,才说:“对吧,学姐?”   云泥站在他身旁,没说话。   女生颇有些遗憾,又有点羡慕:“你对你学姐真好,祝你们幸福。”   云泥:“……?”   李清潭“噗嗤”笑了出来,拿机车上的头盔递给她:“感觉怎么样,题目难吗?”   “还好。”   “你上午也是这个回答。”   云泥抬手戴上头盔,头发被压出一道痕,换了一个说法:“对我来说不算特别难。”   “这么有自信,不会拿个满分吧?”   “说不准。”   他笑得更大声了,长腿一跨坐到机车上,“走吧,回去吃饭。”   云泥坐上去,注意到四周投来的视线,藏在头盔下的眼睛眨了眨,唇角慢慢翘了起来。   第二天的考试对云泥来说依旧不算特别难,理综是她的强项,考完和李清潭子在老位置碰面。   吃完饭,云泥没什么困意,和李清潭在房间看了一部电影,很老的片子,她都叫不上来演员的名字。   窗帘拉了一半,夏日午后的阳光晒进屋里,知了声此起彼伏,电视机的动静窸窸窣窣。   “下午我爸过来接我,你晚点先回去吧,应该不会有……”云泥边说边往他那边看,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靠着沙发背睡着了。   窗外起风了,窗帘跟着一起一伏,落进屋里的光影也跟着晃动,少年一半身影没在阴影里,仰着头,鼻梁高挺,脖颈中央凸起的那一小块格外明显。   他睡得很熟。   云泥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走到窗边将窗帘彻底拉严实了,屋里没了亮,光线昏暗。   她走到桌旁,从包里翻出草稿纸,留了张字条压在桌边。   出门前,云泥又看了眼靠在沙发上睡熟的少年,轻轻笑了下,才抬手将门带上。   ……   李清潭是被窗外一阵急促地脚步声惊醒的,他蹙着眉睁开眼,发现屋里格外安静的瞬间一下子清醒了,起身的动作太猛,膝盖不小心磕到了茶几边沿,带着整个茶几都挪了个位。   他矮身揉着膝盖,捡起掉在地上的打火机,同时也看见了压在桌上烟灰缸底下的字条。   -我先去考场了,下午结束我爸爸要来接我,你睡醒了就直接回去吧。   李清潭担惊受怕了这么天,临到最后却没亲眼见着她进考场,心里莫名有些慌,边下楼边往打开手机。   从一楼到三楼,阳光见缝穿插在楼梯中,他跑得跌跌撞撞,手机都差点没拿稳,一直跑到酒店外面,才看见她在十分钟前发来的一条短信。   -我已经到考场了,不过考场的信号不太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看见这条短信。   李清潭停在酒店门口的树荫下,温热的夏风拂过他的脸,心里的慌乱和紧张缓缓落下。   他走进路边的小超市,在店里的冰柜里拿了支冰棍,站在路边听着校园里传出的听力声一口一口吃完了,冰凉的温度冲散了几分夏日的燥热。   下午五点整,最后一场考试结束,那一天的铃声好像格外漫长。   监考老师沉默着收完试卷,云泥坐在位上,直到听见老师那一句“祝你们前程似锦”,才终于意识到自己高中生涯在这一刻好像结束了。   她走出教室,校园里到处都是欢呼声和压抑许久的嘶吼声,很快地,渐渐有控制不住的哭声传出,先是一个,而后接二连三的,哭声比起之前的欢呼还要有感染力。   云泥没太多伤感的情绪,她的学生时代和别人不太一样,没有很丰富的活动,除了学习就是兼职,高考的结束对她来说就是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更何况,她觉得自己这次应该考得还不错,虽然不确定分数,但感觉应该不会低于一模二模。   云泥走到校门口,在人群里看见云连飞的身影,他今天换了身干净衣服,手里捧着一束向日葵,像周围许多等待的父母一样,脸上的神情既紧张又喜悦。   她快步走过去,“爸。”   云连飞笑着“哎”了声,把花递过去,“恭喜你,即将迈入人生的另一个新阶段。”   云泥心里一暖,“谢谢爸。”   她捧着花跟在云连飞身后往外走,看见站在路边的李清潭,她正准备过去,他举起手,示意她看手机。   云泥低头从包里翻出手机,再一抬头,他人已经不见了。   -李清潭:祝贺你。   -云泥:这才刚考完。   -李清潭:迟早都要祝贺的,早一点也没事。   -云泥:谢谢。   晚上班里还有散伙饭,但云泥没去,只给刘毅海打了电话,和云连飞在附近商场吃了顿火锅。   父女俩鲜少有这样的相处时刻。   早几年云连飞一直在外地打工,中间有一两年甚至连春节都在外地,对云泥的关心总在电话里。   步行回家的路上,云泥和云连飞也没有聊很多,但心里却格外的踏实和平静,好像一切都要尘埃落定了。   高考成绩出来之前,云泥没急着去找兼职,和方淼窝在家里刷了十几部电影,偶尔傍晚李清潭和蒋予会过来找她们两个吃饭。   四个人吃完饭,沿着城市的边缘漫无目的的走着,最远的一次,他们甚至快要走出庐城的边界,放眼望去全是宽阔无垠的田野。   温热的夏风从田野中吹过,碧绿的水稻苗随风摇曳,天边的晚霞拉扯堆积,夕阳坠在西边地平线上。   蒋予随意坐在一处高一点的田埂上,胳膊搭在膝盖上,“过两天是不是该查高考成绩了?”   云泥“嗯”了声,说:“二十三号。”   “好快啊。”   四个人站的站,坐的坐,看着夕阳一点点沉下去,等到月亮上来,又顺着原路往回走。   蒋予和方淼顺路,半道上先回了家。   云泥和李清潭沿着路边继续往前走,路过一家小商铺,她进去买了两支冰淇淋。   两个人边走边吃,夏天的气息弥漫,知了声越来越躁。   云泥想起什么,侧头看他:“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过完这个暑假,还有……”李清潭还要说什么,被一通电话打断,他走到一旁,手里没吃完的冰淇淋慢慢融化,顺着滴落在地上。   过了会,云泥听见他说:“好,我现在过来。”   他结束电话,才想起手里的冰淇淋,已经化得不成样子,但他还是给吃完了。   云泥拿了张纸给他擦手,“你要走了吗?”   李清潭擦着手:“嗯,有点事,要过去一趟。”   “那你去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没事,先送你回去,也没多远了。”剩下的路,李清潭一直在拿手机发消息。   云泥进了小区,看他转身往路边走,又叫住他:“李清潭。”   “嗯?”他回头。   她莫名有些不安,但又无从说起,只好叮嘱道:“你回去注意安全。”   他笑了下,“知道了。”(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第32章 我想和你在一起   等着查分那两天, 云泥过得算轻松的,刘毅海之前找她去学校估过分,保守算下来应该过了六百五。   按照往年的分数线, 这个分数基本上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但估分到底还是存在些不确定性,刘毅海这一年班上有好几个重本苗子, 二十三号一早就把人叫去了学校集中查分。   早上九点, 网上陆陆续续出来些关于高考查分的话题, 有转发锦鲤求高分的, 也有转发名校官博蹭运气的。   办公室的氛围也不算轻松, 刘毅海不停划拉着鼠标,一会又看看手机, 几个一起等着查分的同学也有些箭在弦上的紧张感。   云泥也被这氛围感染, 呼吸里都透着不安。   中途刘毅海接了个电话, 只听他“出来了啊”“哪个学校”“多少分”“行”几句说完就挂了电话, 抬头对上众人紧张的目光, 他笑了声:“今年的理科状元出来了, 一中的, 675分。”   几个人有唏嘘有惊讶, 也有遗憾。   刘毅海没说太多, 云泥想着自己之前的估分,忍不住咬了咬嘴角,将手指骨节掰得“咔咔”响。   能查到分数时已经过了十一点,在场的八个人查到了六个人,全都过了六百二。   剩下云泥和班长秦实,刘毅海已经被前几个满足得眼角都挤出笑纹,“你俩谁先查?”   秦实看了眼云泥, 说:“女生优先。”   她没什么意见,把准考证递给刘毅海,看着他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敲上去,鼠标一点,小菊花圈一直转。   转了得有十多次,页面才刷出来,   高考成绩单是表格式的,先显示出来的第一行是考生号和姓名,下一行是高考总分和全省排名,云泥盯着电脑屏幕,又咬了下唇角,这次没注意力度,不小心咬破了一个小口。   在舌尖尝到铁锈味的同时,她听见了刘毅海压不住的激动声:“663,全省第七。”   云泥前几秒还没缓过来,盯着屏幕看了会那几个数字,才松了口气似地眨了下眼睛。   还好,这一年没白努力。   等全部查完,刘毅海赶着去跟主任汇报,让他们先回去考虑考虑学校和专业,云泥走在后面,秦实拍了下她的肩膀,“恭喜啊。”   “谢谢。”秦实的分数不低,她也说了句恭喜。   两个人聊了几句,秦实接到家里的人电话先下了楼,她站在走廊,给云连飞打电话说了成绩。   云连飞连说了几声好,跟着声音就有些哽咽,云泥心里一酸,轻吸了口气说:“等我上了大学,以后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知道,我女儿厉害。”云连飞又笑:“晚上你要是不出去,我下午买点菜,我们搁家里庆祝庆祝。”   “好。”   云连飞还在上班,父女俩也没多聊,挂了电话,云泥给方淼回了消息,免不了看见那个已经连着三天没什么动静的聊天框。   李清潭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她发过去的消息都没有回。   云泥往上翻了翻之前的聊天记录,他基本上都是秒回,如果晚回也会解释刚刚干嘛去了,还没出现过现在这种情况。   这几天一直盘旋在心头的不安在这一刻又再一次浮现上来,她找到李清潭的号码,拨了过去。   他的手机也没有关机,只是一直无人接听。   云泥挂了这通没人接的电话,还是有些担心,只好在QQ上给蒋予发了条消息。   只是等了很久,蒋予也没回。   她找不到更多的人去了解李清潭的情况,在原地站了会,被太阳晒得有些热了才下楼。   到家之后,云泥随便吃了点,躺在床上把风扇对着床尾直吹,不知道是太热了还是怎么,那一天外面树上的知了声叫得人格外心烦意乱。   午觉也睡得不安稳,下午三点钟左右,手机有电话进来,她迷迷糊糊抓起来听。   是蒋予,在电话里问她考得怎么样。   她一下子清醒了,起身将窗户关严实,隔绝了外面的动静,“还可以,六百多分。”   “挺好的,恭喜啊。”蒋予的声音听不出来多少兴奋,说完这句就没了下文,也没说要挂电话。   云泥握着手机,莫名觉得喉咙发干,她垂下眼看着桌角的影子,“你最近和李清潭在一起吗?”   “在。”   “那他怎么不回……”云泥不知道怎么问下去,好像不问那些被她想象着、不停猜测着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过了很久,蒋予像是扛不住了似地,轻叹了声气:“他出事了。”   ……   三天前的晚上,吴伟主动找上门,约李清潭在城南的一家台球厅谈一谈他弟弟的事情。   李清潭知道这是鸿门宴,去的路上给蒋予发了地址,叫他带几个人赶过来,但他没想到吴伟连鸿门宴的表面功夫都懒得做,谈判不过是个幌子,想弄死他才是真的。   对方人多,他单枪匹马,等蒋予带着人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只剩出气不见呼气了。   “我草/你妈!”蒋予被李清潭一身的血气得眼睛赤红,拎起旁边的凳子就朝吴伟胸前砸了过去,“他要是有什么事,我会让你跟你弟那个垃圾,这一辈子都烂在牢里。”   这事闹得不小,蒋予等在手术室外面的时候,得到消息赶过来的何楚文就站在一旁给李清潭的父亲打电话。   当天夜里,李明月和李钟远一前一后到了医院,李清潭那个时候刚从抢救室出来。   他身上多处骨折,最严重的是腹部的两处刀伤,失血过多加上脑震荡,一直都没醒。   蒋予之前没见过李清潭的家人,他也说不上话,全程都是何楚文在交代,从救了钟焱到吴征入狱,再到如今的吴伟。   李钟远顾不上去追究何楚文帮着李清潭隐瞒吴征的事情,只是回过头沉声交代自己带过来的人去处理吴伟。   如若不是李清潭当时身体各项体征都还不太稳定,李钟远当晚就要安排带他转院回北京。   之后的事情,蒋予也不太清楚,李家人没有过问他的存在,也没有让他再见到李清潭,但好在蒋家在庐城还算说得上话,他也不至于一点李清潭的消息都不知道。   ……   “……他的手机应该在他姐姐手里,我之前打过一次,没人接。”蒋予的声音有些疲惫:“我现在也联系不上他。”   听完蒋予的话,云泥脑海里一直绷着的情绪彻底绷不住了,脑海里闪过的画面全是李清潭浑身是血躺在地上的模样。她用力地抿了抿唇,才压下去从喉咙深处涌上来的涩意,“那他……人怎么样了?”   “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今天早上醒了一次。”   云泥忍着声音里的颤意:“我能去看他吗?”   “看不了,他的病房有人盯着,除了医生和护士谁也进不去。”蒋予的声音里也带了些哽咽,“怪我,我当时接到电话应该先拦着他的,我要是和他一起,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蒋予,这不是你的错。”云泥这会脑袋塞满了李清潭躺在血泊中的画面,太阳穴跟针扎一样的疼,但她还是不想让蒋予把这莫须有的罪名担在自己身上,就像当初的她一样。   而现在的她,就像当初的李清潭。   “这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些没有原则的败类。”云泥深吸了口气,岔开话题:“吴伟和他的同伙抓住了吗?”   蒋予“嗯”了声,哭腔很重。   “那就好……”她喃喃着。   和蒋予的一通电话彻底将冲散了云泥心里考了高分的那一点愉悦,她枯坐在铺满夏日烈阳的卧室,眼泪随着西斜的夕阳一同落得无声无息。   晚上吃饭时,云连飞看见她湿红的眼眶,不晓得出了什么事,硬是等吃完饭车才问是不是学校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她摇摇头说不是,但一下午无人可说的担惊受怕,却在这一刻突然崩溃了,她有些语无伦次的哭诉着。   自从徐丽出事之后,云连飞从来没见过女儿有过太多的情绪外露,这一哭也将他的心哭揪着,擦着她的眼睛安慰着,“不是已经脱离危险了吗,等回头爸爸带你去看他。”   “……我见不到。”她心里难受,一直重复着这几个字。   云连飞没再说安慰的话,别开眼,看到妻子挂在墙上的遗照,眼眶止不住地泛红。   哭够了也哭累了,云连飞拿毛巾给女儿擦着脸,就像小时候一样,一边擦一边还给她唱着儿歌。   只是时间久了,调也跟不上,云泥想哭又想笑,情绪失控过后也有几分不自在,自己接过毛巾胡乱擦了两下脸。   晚上睡觉前,云连飞还在关心这件事,想问问是她哪个朋友。   云泥想了很久,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地垂下眼帘说:“是很重要的一个朋友。”   ……   之后的几天,云泥过得忙碌又混乱,她的成绩可以去到任何想去的学校,刘毅海只在专业上给了她一点意见。   大学要读四年,学费和生活费都不比高中,云泥在考虑好学校和专业后找了两份家教的兼职。   傍晚结束补课,她会坐一趟公交去医院,尽管仍然不能见到李清潭,但在那儿坐着的一个小时,心里也会平静许多。有时候会碰见蒋予,两个人就坐在住院部大楼后面的小花园,等着夜幕来袭才离开。   就这样过完了整个六月,云泥在家教的兼职之外,又继续去了家门口的麦当劳做小时工。   步入七月的第一天,庐城下了一场暴雨,浇散了近日里来的几分炎热暑气。   接到蒋予电话的时候,云泥刚结束家教从小区里出来,外面大雨滂沱,她握着伞,拿着手机站在路边,“蒋予,怎么——”   “……学姐。”   还没讲完的话被这一声熟悉的称呼打断,她楞在那儿,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恰好此时路上一辆疾驰而过的小轿车淌过水坑,朝四周溅起无数水花,惹得路人发出不满的尖叫和抱怨。   那头的气息顿住,很快便道:“学姐?”   云泥紧握着手机,屏住呼吸,像是不敢相信一样,很轻很轻地问了一句:“李清潭?”   听筒里安静了几秒,才传出声:“是我。”   听见这个回答,云泥压抑了那么久的情绪再也绷不住,在眼泪掉下来的瞬间挂掉了电话。   李清潭很快又打了过来。   她没有接,边擦着眼泪边打字。   -下雨了,不方便接电话,你好一点了吗?   -我好多了,你在外面?   -嗯,刚结束家教。   李清潭没有再回,等了好一会,又打了通电话,云泥接起来的时候,那端已经换了人。   “学姐是我,李清潭他父亲临时过来了,我没法病房久呆。”蒋予的语气比起之前显然要轻松许多,“他恢复得挺好,你不用担心。”   云泥仍旧站在路边,风刮着雨,窄小的太阳伞根本挡不住这雨势,她往后退到一家便利店门口,“那什么时候能去医院看他?”   “估计要等到他父亲回北京,他家里人看得挺严的,今天要不是碰上他姐姐在,我也进不去。”   云泥轻吸了口气:“我知道了,他没事就好。”   这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将云泥之前所有的不开心一扫而尽,就像暴雨之后的彩虹,令人愉悦而惊喜。   她没有再因为担心李清潭而睡不好觉,也没有再从他受伤的噩梦里惊醒过来。   就这样过了两天,等云泥再接到蒋予电话的时候,得到的却是李清潭即将要回北京的消息。   她当时刚做完家教,正在回去的路上,突然停下脚步,被身后骑自行车的少年撞倒,手机也跟着摔出去。   云泥顾不上被擦伤的胳膊,爬起来捡起手机,匆匆说了一句对不起,就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赶去医院。   ……   李清潭住在高级病房,单人间,高昂的价格让很多家庭望而却步,也因此,那一层楼都很安静。   安静到他和李钟远的争吵声隔着很远的距离都能听见。   “……你管过我吗?你做什么事情问过我的意见吗?你把我从庐城带去北京,就像丢垃圾一样把我丢在那个家里,你知道我在那儿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吗!?”李清潭声嘶力竭地吼着:“你既然不想要我,当初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你自己犯的错为什么要我替你承担?!”   “你混账!”李钟远抬手甩了他一巴掌。   李明月惊呼:“爸!”   李钟远的声音也难隐怒气:“这件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明天你就给我滚回北京!”   说完,病房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门板“咚”地一声砸在墙上,李钟远沉着脸从里走出来,滔天的怒火让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对面安全通道的门在一瞬之间开了又关,两道身影闪了进去。   走廊安静了一会,蒋予和云泥推开安全通道的门。   病房卫生间的那堵墙挡住了屋里大半的视角,只能看见个床尾,以及背朝着门口坐在床尾附近的李明月。   蒋予之前和李明月打过一次交道,她对李清潭和朋友的来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多加干涉。   他刚想敲门,却听见李明月开口:“你知道你今天说了什么吗?你就为了那个小姑娘跟爸这么说话,你值得吗?”   “我说的都是实话,跟值不值得没有关系,跟她也没有关系。”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李明月静静看着眼前的少年,再开口时,声音似乎有些疲惫,“我和杨成书的结局还不够给你一个教训吗?”   杨成书是李明月的前男友,两人从高中到大学恋爱六年,最终还是输给了门当户对四个字。   李清潭见过他们好的样子,也经历过李明月为了杨成书和家里的抗争,这中间种种,不是一言两语就能够说尽的。   他没想着去挖她心口这块疤,半靠在床边,闭了闭眼睛喊了声:“姐……”   李明月轻叹:“我们那样的家庭,说好听点含着金汤匙生,就算到死也都是含着金汤匙,一辈子享尽荣华富贵,可最终呢,这些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也是你没有办法改变的。”   “没有办法改变,那我放弃呢?”   “李清潭!”李明月拔高了声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怎么放弃?你是不是脑袋被打出毛病了?”   “姐。”李清潭突然笑了下:“我没有跟你开玩笑,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宁愿放弃。”   “……”   李明月嗓子紧了一瞬,可能是想到了过去的自己,眼尾泛着红意,“我说难听点,等你回了北京,这里的人和事在你漫长的人生里可能连一粒沙子的重量都没有,你现在才多大啊,你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吗?”   “我不知道在你们的定义里,爱和喜欢到底是什么。”李清潭顿了一下才说:“我只知道她需要我。”   “……”   “我刚去北京那一年,我觉得我在家里就像个空气一样,没有人会在意我的存在也没有人管我,无论我做什么说什么,都得不到任何回应。我真的,姐,我一直没有和你说,我真的很感谢你。”   李明月从来没听过他说这样的话,眼睛在瞬间酸了起来,但她忍住了,没哭出来。   “我被爸送来庐城之后,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我曾经甚至觉得我死了都没人会为我掉一滴眼泪,反而可能还会觉得像丢掉一个包袱一样,更加轻松了。”李清潭拿起桌上的纸巾放到床尾的位置,动作牵扯到腹部的伤口,又皱着眉靠了回去,“但她不一样,她看起来挺聪明的,可有时候真的很笨,下雨了不知道带伞,也没什么运动细胞,生病了也需要人照顾,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说,有时候走路走着走着也会摔……”   他明明在说那个女生很需要人照顾,可李明月听着却更像是他想要从照顾她的存在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她终于明白,在李清潭和云泥之间,不是云泥需要李清潭,而是李清潭已经离不开云泥。   ……   那天下午,云泥终究还是没能见到李清潭。   她和蒋予从住院大楼出来,在蒋予的欲言又止里,接到一通电话,什么都没来得及交代,就离开了医院。   等再次见到李清潭,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   云连飞前一天下午在工地排查电路安全时突然昏倒,从建筑二楼意外跌落,幸运的是一楼当时地面堆了不少装满水泥的袋子,降低了两层楼之间的高度,人没摔出什么大碍。   而他昏迷的原因经过检查,也只是劳累过度引起,加上年纪大了,身体各方面指标都有些飙高。   为了安全起见,医生建议做一个全身检查,再住院观察两天,确保没什么问题再出院。   云连飞住进了普通病房,她一直坐在床边守着,看着父亲沉睡的脸庞,心里乱糟糟的。   直到夜幕来袭,云连飞还没醒,云泥起身走出去,和护士站值班的护士交代了句,才离开医院回家收拾东西。   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一下车,迎面吹来的风里还裹挟着白日高温下残余的热意。   她一路小跑,风在身后追逐。   小区里最近在整修,多了些绿植,单元楼前的空地也放上了健身器材和一排长椅。   李清潭就坐在那一排长椅上。   他还穿着医院的蓝白色病号服,额头上之前受过一次伤的地方这次又缠上了纱布,头发也剃短了,脸色比起往日要憔悴许多。   他不知道等了多久,此刻腿敞开,手交叉搭在肚子上,人靠着椅背像是睡着了。   一只灰白的猫睡在长椅的另一端,银色打火机和半开的烟盒放在一人一猫之间。   云泥倏地停住脚步,隔着不远的距离站在那儿。   曾经被他风尘仆仆的模样敲出一道裂缝的心墙,在这一刻,因他脆弱而等待的姿态彻底倒塌。   她悄然靠近,猫警觉,睁眼看见陌生的面孔,“喵”地一声跳下长椅,跑进了深长的夜色里。   李清潭被这动静惊醒,掀眸看见站在眼前的人影,声音又低又哑,“……学姐。”   云泥心里一酸,声音干涩:“你怎么来了?”   他扶着椅侧的扶手站起来,身形微颤,眉头也跟着地蹙了下,站定之后才说:“我要回北京了。”   她忍着声音里的颤意,“我知道。”   李清潭始终看着她,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样,云泥知道蒋予一定跟他说了什么,不然他不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   “李清潭。”她没有办法再开口,怕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李清潭往前走了一步,漆黑的眼眸里布满了红血丝,语气带了些乞求:“但我今天是来跟你道别的,其他的话留到下次见面再说,行吗?”   她紧咬着牙根,声音也在发颤:“不行。”   李清潭低着头,咬肌在脸侧绷出轮廓,对视了几秒,他像是再也忍受不了,“可我不想听。”   他自暴自弃的想要逃离,但步伐却走得很慢。   两个人像是一条直线上背道而驰的两个方向,云泥低下头,眼泪掉了下来,背对着他说:“你有没有想过你姐姐的话并没有说错,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两个人,等你回到北京之后,你或许会很快就忘了我——”   “我说了我不想听!”李清潭转过头低吼了一句,看着她的背影,神情脆弱又难过,“我不会。”   他一字一句地重复:“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   云泥心里被他这几个字敲得很乱,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转身看着他,“我爸爸今天生病住院了,直到他躺在病床上的那一刻,我才发现他已经有了那么多的白头发,我妈妈去世之后,他一直努力想要给我好的生活,当初买下这套房子的时候,我们家里已经欠了很多钱,可他说他不想让我一个人在庐城的时候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虽然妈妈不在了,可家还是在的。”   “李清潭,你姐姐说的没有错,你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一辈子都是荣华富贵,可能谈恋爱都是要别人追着哄着,没有吃过什么苦。”云泥看着他,慢慢放缓了语气,“但这一次你可能会有一点辛苦,因为我爸爸年纪大了,我想留在他身边照顾,所以我去不了很远的地方读书,更去不了北京。”   李清潭之前想要逃避的姿态因她这番话而僵在原地,神情也愣住,像是难以置信,怔怔地看着她,“……什么?”   “还没听出来吗?”云泥眼也不眨地看着他,兴许是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为情,她酝酿了好久,直到耳朵和脸颊都染上红意,才格外认真地说道:“我想和你在一起。”   ……   云泥曾经逃避了很久,也在拒绝过很多次,可他始终没有离开,她退一步,他便往前走两步。   是他让她相信,这世上真的有苦尽甘来。   所以这一次,她也想往前走一步,即使未来的路布满荆棘,可只要彼此相爱,也许有一天,荆棘里也能开出漂亮的花朵。 第33章 她好似再也看不见下一个夏天……   我想和你在一起。   李清潭站在原地, 听着他这一年曾经动过无数次念头却又因胆怯而无法说出的一句话,大脑像是陷入一阵沉默的空白。   从知道她听见李明月的话,可能会再一次将自己往外推而涌出的恐惧感, 从联系不上她起, 一直蔓延到他从医院到这里的一路,甚至是在听见她在说出这句话的上一秒, 始终都缠在他心里的那种患得患失的情绪, 在听见这六个字的瞬间, 全都化为乌有。   他有些迟钝地垂下眼, 看着离自己不过几步远的云泥, 喉结上下滑动着,有一瞬间甚至不知道说什么。   她的逃避曾经是他不能轻易将喜欢说出口的顾虑, 可他却没有想到, 他的等待和陪伴, 在有一天也会成为她向他而来的勇气。   这一场盛大而不同寻常的“暗恋”, 终于在这个喧闹的夏夜落下了美好的帷幕。   突如其来地惊喜让李清潭心里突然有一种不真实感, 他很想也很迫切地想要去抓住或者握住什么, 从而来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下一秒, 他忽地往前走了两步, 在云泥紧张和羞涩神情当中, 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   抱住的那一瞬间,李清潭的心里被塞满了柔软,手臂不由自主地用力,几乎是近到没有一丝缝隙的距离。   他低着头,脸侧蹭着她的耳朵,感受从对方身上传来的热度,喃喃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那一声低喃, 让云泥想起之前他生病时脆弱又委屈的模样,心里倏地一酸,他抱得那么用力,让她有些透不过来气,但她始终也没挣开,微微动了下脑袋,蹭了蹭他的脸说:“不是。”   他好像一下子就从炸毛的狮子变成了软乎乎的狮子,脸颊也浮现出一层浅浅的红晕。   距离分开了一点。   云泥看到他脸侧的巴掌印,指腹蹭过去摸了下,“疼不疼?”   “不疼了。”李清潭顺着她的肩线想往下握她的手,却不小心碰到她胳膊上的擦伤,眉头一蹙:“这怎么弄的?”   “下午的时候不小心擦了一下,我在医院已经处理过了,没事。”云泥握了握他有些冰凉的手指,才想起来他还穿着病号服和拖鞋,“你就这样从医院出来的?你姐姐没拦着你?”   “她不知道我出来了。”李清潭估摸着时间,“现在应该知道了,说不定正在来的路上。”   “……”   云泥还要回家给云连飞收拾衣服,让李清潭先回医院他又不愿意,只好带着人一块上了楼。   一层和二层楼道之间的声控灯坏了,清白的月光从窗口落进来。   李清潭伤口还未愈合,走起路来有些费力,云泥扶着他,两个人在昏暗的楼道里挨得很近。   沉闷的夏夜,潮湿的呼吸声缠在一起,紧挨在一起的身体在逼仄的空间里散发着热度。   李清潭突然停住脚步,云泥抬头看着他,“怎么了?”   他的眼睛在昏暗的环境里格外亮,像是带着温度,她仿佛被这温度灼烧着,呼吸也有些不稳。   谁也说不清是谁先靠近谁,等到回过神,彼此间的距离从有到无,比身体靠得更近的两个人的嘴唇。   潮湿而温热的气息深深浅浅的交换着,牙齿磕到一起,李清潭手撑着楼梯的栏杆,另只手被她抓紧。   他也用力攥着,指缝交错,汗水滑腻,却始终没有松开。   不过十几秒的事情,却好像跑了一场马拉松,浑身软绵绵的。分开的瞬间,彼此往不同的方向偏着头,缓着沉而暧昧的呼吸。   李清潭吹了一夜冷风的脸在此时多了几分血色,唇瓣上沾着水光,泛着潋滟的红。   她又能好到哪里去。   眼睛湿润,唇角还有他不小心磕破的小口子,正在隐隐作痛,两个人对上眼的瞬间,谁也没有说话。   李清潭松开撑在栏杆上的手,又将她抱住,胳膊收紧了,头埋在她肩窝处蹭了蹭。   像是意外得到的宝贝,无比珍惜。   云泥手碰到他的口袋里,推了推他的胳膊,“你手机。”   李清潭不用猜都知道是李明月的电话,又蹭了两下才去接。   深夜安静的楼道里,李明月的声音像是穿透了这夜色,“五分钟之内给我滚出来。”   “……”李清潭甚至没来得及说一个字,电话就断了,他把手机放回口袋,“我先走了,不然等会我姐就该上来抓人了。”   云泥拉住他:“那我送你出去。”   李清潭回握住她的手,“不用,我自己可以出去,你不是还要去医院吗,快点回去收拾东西吧。”   “李清潭。”她叫他的名字,多了几分不舍。   “欸。”他笑着应了声,伸手捏捏她的脸,“我很快就回来。”   ……   李清潭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像是一场大起大落的梦,只是梦会醒会变成再也无法复制的一样东西,可是人不会。   见不到面的日子里,时间仿佛也被拉长,云泥忙着兼职和照顾父亲,只有很少的空闲能分给李清潭。   后来过了没多久,他养好伤也不知道用什么借口又回了趟庐城。   那天正好是立秋,云泥前几天淋雨不小心感冒,吃了药在家里睡觉,没听见敲门声也没听见手机响。   等看到消息已经是傍晚,她甚至来不及穿鞋,赤着脚跑过去开门。   夏天突降暴雨,湿漉漉的水汽随着门一开卷进屋里,少年坐在空无一人的楼道处,被开门声引起注意,抬起头。   直直地对上她的视线。   他给她的记忆,永远都是等待的画面,可能是上天也看不过去了,想要惩罚她,所以才会有了后来她等在原地的那几年。   ……   狂风挟着暴雨在窗外呼啸,李清潭在外面坐了有一会,肩上、背上、还有腿上的湿意都已经被风干。   云泥给他倒了杯热水,想回房间穿上拖鞋,被他拉住胳膊,抱起来踩在他脚上,和他接了一个又长又湿的吻。   他揉着她的脑袋,分开了还想亲。   云泥刚刚没反应过来,这会手推着他的肩膀,头往旁边偏,“不行,我感冒了,会传染。”   他又凑过来,抓着她的手扣在腰后,细碎的吻落在她耳侧,还很得意的说:“刚刚已经亲过了。”   “……”   等到胡闹完已经过了有一会,云泥怕他真被传染,泡了一杯感冒药盯着他喝完了。   “你什么时候到的?”   李清潭皱着眉,放下杯子,“中午。”   云泥拿了颗糖放在他手心里,拿着杯子往厨房走,“你下次要提前和我说,万一我不在家呢。”   “我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么。”   “没有惊喜。”云泥关了水龙头,把杯子放到一旁,“我醒来看到那么多未接电话,我吓死了。”   “……”   她笑了起来,沾着水的手捏了下他的耳垂,“但我现在还是很高兴。”   李清潭留在那庐城那几天,除了刚回来的第二天去宋家吃了次饭,剩下的时间全都和云泥腻在一起。   她去做兼职,他也要跟着,弄得学生家长还以为是她家里人不放心她的安全,特意找人来陪着的。   后来回去,云泥凶了李清潭一顿,等下一次再去做家教,他就在小区门口的奶茶店等着。   夏天最热的傍晚,两个人手牵着手,吃着冰淇淋走在路边,热浪未散,连风都沾上温度。   太热的时候,云泥做家教的时间从下午换到了晚上,李清潭也不提回北京的事,和她赖在家里看电影或者做一些打发时间的事情,没有空调,风扇开到了最大也还是很热,窗外知了声越来越长。   云泥今天休息,傍晚出门去买菜,走到沙发那儿推了推还在睡觉的李清潭,“我要去买菜,你去不去?”   他迷迷糊糊醒了,又闭上眼,“困。”   她笑着戳了下他的脸,没再喊他,拿上钥匙出门。楼道里传来脚步声,不知道是哪里的关门声惊醒了屋里的人。   李清潭趿拉着拖鞋走到阳台,夏天的傍晚天还很亮,小区里老人带着小孩坐在树荫底下乘凉。   他等了会,才见云泥出现在视野里,“学姐。”   云泥回过头,看见他趴在阳台那儿,头发睡得乱糟糟,脸庞浸在夕阳昏黄的光影里,清晰而好看。   “怎么了?”她问。   他笑着说:“给我带只冰淇淋。”   “知道了。”她收回视线往前走,夏天的热风迎面而来,周围的知了声越来越长。   李清潭等看不见她的身影才转身进屋,端起桌上的凉白开喝了一口,又躺回沙发上。   夕阳落进屋里,风扇哗啦哗啦的转着。   那只是很平常的一天,平常到他们谁也没想到,那会是他们在这个夏天见过的最后一面。   ……   李清潭最终还是没能吃上那只冰淇淋,云泥在买菜回来的路上接到他的电话,那会他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   老爷子出事了,他顾不上和她好好道别,约好了等她过生日的时候一起去铜城看日落。   之后的几天,云泥依旧和往常一样忙碌,和李清潭的联系也是断断续续的,只知道他爷爷的情况一日不如一日。   后来,老爷子终究还是没有捱过那个夏天,云泥在新闻上看见李家发出的讣告,在记者□□短炮的镜头中,看见那个站在人群里的削瘦身影。   也是从那一天起,她发过去的消息如同石沉大海,打过去的电话也是无人接听,她在一夕之间失去他的所有消息。   那一年,庐城迎来少有的漫长雨季,暴雨裹挟着潮湿的水汽,像是要淹没整座城市。   云泥挤在下班族的公交车里,窗外的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车顶,水帘顺着车窗往下滑落。   她从车里下来,撑着伞往前走。   小区门口停了一辆黑色的奥迪,在云泥迎面经过时,突然鸣了声笛,后排的车窗跟着降了下来。   车里坐着的女人对云泥来说并不陌生,她曾经在李老爷子去世的新闻上见过一次。   她穿着纯黑的长裙和李清潭站在一起。   此刻,她不同于那天的憔悴,妆容精致,头发梳的整齐,有着一双和李清潭七八分像的眼睛。   李明月安静地看了她一会,轻声道:“上车吧。”   她有话要说,显然这样的情形并不适合交谈,司机下车替云泥收了伞,让她坐在后排的另一侧。   车门重新关上,雨声变弱,车内萦绕着一点淡淡的檀香。   云泥这个名字对李明月来说也一样并不陌生,李清潭出事之后,何楚文在交代他在庐城这一年发生的事情里,这两个字的出现率很高。   “我是李清潭的姐姐。”李明月只沉默了几秒,目光落到她脸上,确实是个很漂亮也很容易让人产生怜爱的小姑娘,她有一瞬间的不忍,但最终还是张了口:“李清潭他被我父亲送出国了。”   云泥神情一愣,唇瓣动了动,但却什么也没说。   李明月没有多说,三言两语讲述了那几天发生的事情,“老爷子去世之后,家里没人能劝得住我父亲,他要送谁走,我们都拦不住也没办法插手。走之前,李清潭跟我父亲吵了一架,在被关起来之后从二楼跳了下来,他想来找你,但还没走出北京城,就被抓了回去……”   窗外潮湿的雨汽好像在一瞬间涌进了车里。   那天李明月还说了什么,云泥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推开车门后扑面而来漫天水汽,几乎让她快要溺毙在其中。   她没有想到他们的分别会是这样的仓促和潦草,甚至是连一声再见都没有好好说过。   她冒雨走在路边,眼泪和雨水一同顺着脸颊滑落,心脏被丝丝缕缕的刺痛包裹。   她抬手捂住胸口想要缓过那一阵强烈的窒息感,却摸到李清潭之前送她的星球项链。   那是一个寻常的夏天傍晚,云泥在无意间看见李清潭也有一个星球项链,追着他问是怎么回事。   李清潭当时躺在沙发上,顺势将她搂进怀里亲够了,才笑着说起那个关于冥王星和卡戎星的故事。   ——“Pluto(冥王星)是太阳系中离太阳最遥远的星星,几乎没有阳光能穿越59亿公里的旅程找他,但有颗同力矮行星叫做Charon(卡戎)的距离只有地球和月球距离的十五分之一,她一直陪着冥王星走着这一段漫长而冷清的旅程。”   他将两个人的星球放在一起,指腹慢慢摩挲,抬眸看着她,“你就是我的Charon。”   ……   那时的场景好似还历历在目,少年温柔的笑、漆黑的眉眼、亲吻、怀抱、牵手,所有的所有都像烙印一般刻在她心里。   云泥再也克制不住,弯腰蹲在地上,喉咙哽住,隐忍的哭泣变成孩子一般的嚎啕大哭。   那一年,庐城的夏天仿佛格外漫长,黑沉的天压着一场又一场暴雨,她好似再也看不见下一个夏天。 第34章 绿荫高树映清潭   云泥大学留在了庐城。   她以那一年中科大在庐城所在省份录取人数里的最高分, 考入了中科大的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她回了趟三中。   刘毅海在夏天动了次手术,学校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今年没让他再带重点班, 只给他排了三个普通班的课程。   他没以前那么忙了, 云泥在办公室呆了大半个小时,直到晚自习铃声响, 刘毅海拿着书:“走吧。”   走到一楼, 刘毅海想起什么, “对了, 孙念念前几天跟她父亲回学校办了转学手续, 她今年在二中复读。我看她恢复得也挺好,还让我见到你跟你转告一声对不起。”   之前的事情早已结束, 谁是谁非也已经不重要, 云泥没多说什么, “我知道了, 谢谢刘老师。”   “行, 那就先这样。”刘毅海还要去上课, “你回去路上慢点, 有空多回来看看。”   “好。”   那之后不久, 中科大开学, 云泥代表新生在开学典礼上发表演讲。   当天演讲还没结束,她的名字就刷爆了中科大的表白墙,摆脱了老师和家长严防死守不准早恋的的高中时代,步入大学的少年显然要肆意奔放许多。   军训之后,云泥宿舍四个人有一半都有了对象,剩下她和同排铺位的梁岑孤家寡人。   梁岑是个很酷的姑娘,爱纹身爱抽烟, 云泥和宿舍另外两个女生都是庐城本地人。   只有她来自铜城。   一次偶然间的宿舍夜聊,快要结束时有对象的两个室友问她俩为什么不谈恋爱。   梁岑刚起了个头,听见走廊外宿管阿姨说话的动静,靠门边的室友“嘘”了一声,而后动作利索的关了灯。   没一会,有对象的男朋友打来电话,她们开始煲电话粥,关灯前的那个话题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断了。   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那天晚上,云泥少有的梦到了李清潭,在梦里他们回到了老洲村,坐轮渡去了太阳岛,在日落下接吻。   返程的途中,轮船在江面上突然失控侧翻,冰冷的江水吞噬着从船上滚落下来的人,四周是铺天盖地绝望的呼救声。   江上起了雾,云泥寻不见李清潭的身影,眼前闪过一张张惊慌失措又陌生的面孔。   她喊着他的名字从梦里惊醒。   眼前是黑暗的,犹如梦里起了雾的江面什么也看不见,梦里找不到的人同样在梦外也找不到。   大梦一场,云泥没了困意。   窗外闪起忽明忽暗的火光,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推开阳台的门,梁岑回头看了过来。   梁岑的长相是一种锋利的美,细狭的眼尾,浓墨般的瞳仁,让人第一眼就挪不开视线。   她穿着贴身的灰色背心,露出手臂、后背、胸前的纹身,丰富的色彩让她的美在锋利之余又多了几分妖冶。   “抽吗?”梁岑晃了晃手里的烟。   云泥拿了一根,梁岑凑过来给她点火,两个姑娘离得很近,火苗在风里摇摇欲坠。   她吸了一口,呛人的烟味径直窜进鼻腔和喉咙深处,带起一阵很强烈的生理反应。   梁岑拍了拍她的后背,要去拿她的烟,“给我吧。”   “没事。”云泥捏着那根烟,没再尝试第二口,她没想着学会抽烟,只是觉得这个味道很熟悉。   夏天终于快要结束了,夜里的风不再有温温的热意,月亮洒下莹白清冷的光辉。   云泥问梁岑知不知道老洲村。   她笑了下,“我本地人,能不知道吗。”又问:“不过那地方也不出名,你怎么知道的?去过啊?”   “去过一次。”云泥说:“那儿很漂亮。”   “漂亮么。”梁岑不觉得,细数着那里的不美好不干净不漂亮,眼见着就要将云泥记忆里的老洲村抹掉。   云泥“欸”了声,“也没有那么差劲吧。”   梁岑笑起来,将烟头碾灭丢进空的塑料瓶里,两人玩笑似地聊了会,冷不丁扯到关灯之前那个话题。   云泥看着她:“你那时候想说什么?”   “啊。”梁岑拿了根烟在手里把玩着,“懒得谈,你呢,为什么不谈?”   “我有男朋友。”   “就你钱包里的那个?”   云泥有些惊讶。   那张照片是她拍毕业照那天,和李清潭拍的一张合照,是第一张也是唯一一张。   “开学那天我就看见了。”梁岑不吝啬她的赞美:“挺帅的。”   她笑着说:“谢谢。”   “又不是夸你。”   “你夸他,说明我眼光好啊。”   “……”   后来又聊了什么,云泥已经记不太清了,只是天快亮时,她问梁岑抽的是什么牌子的烟。   “南京炫赫门。”梁岑转头看她,侧脸沉浸在日出时赤红的光芒里,“听过一句话吗?”   “什么?”   “抽烟只抽炫赫门,一生只爱一个人。”梁岑说完,自个先笑了,“是不是很中二?”   “没。”她说。   梁岑没再说什么。   那一夜过去,云泥和梁岑之间像是有了一层无形的默契,平时同出同进,偶尔共同失眠的夜里,梁岑也会说一说自己的故事。   时间过得悄无声息,一瞬秋一瞬冬。   那一年寒假,云泥成功通过校内考核加入了校队,成日泡在学校跟着实验室的师兄师姐备战下一年全国人工智能大赛。   一次通宵赶进度的深夜,她跟师姐去楼下买咖啡,拿钱的时候,师姐看到她钱包的照片,问了句:“男朋友吗?”   “嗯。”她往机器里塞了张五十的纸币。   “怎么放假了也没见他来找你呀?”   “他很忙,不在国内。”云泥把咖啡递过去,半真半假的话:“我也联系不到他。”   师姐笑:“那你这恋爱谈得可够辛苦的。”   云泥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格外平静的说:“还行。”   后来那张照片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计院的院花名花有主,表白墙上一堆哀嚎。   春节前一周,实验室放假,云泥去了趟上海。   方淼和父母吵架,现在连家也不回了,一个人住在校外的出租屋里,她把人带回来,留在自己家里过的年。   晚上,两个人躺在一个被窝里,方淼无意间提到李清潭,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他这么久了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云泥怔愣了几秒,点点头。   方淼看着她,叹了声气,“哎唷,别哭了小可怜了。”   那一个年过得还算安稳,开春之后,繁多的学业和竞赛像两座大山一样压在云泥肩上。   她忙得都快喘不过来气,但在接到刘毅海的电话后,还是在五月底抽出一天时间回了趟三中。   云泥是去年的优秀毕业生,现在照片还贴在校门口的橱窗里,学校邀请她回来为高三的学弟学妹们做一次演讲。   结束后,云泥和蒋予在食堂一起吃了顿午饭。   两个人有快一年的时间没见,坐在一起过去的事情不能提,又没什么共同话题,略显安静地吃完了那顿饭,谁也没提起那三个字。   吃过饭,蒋予先回了教室,云泥漫无目的地在学校里转了一圈,往校外走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叫了一声。   “学姐——!”   那声音太熟悉,她整个人一僵,连呼吸都屏住,愣了好久才慢慢转过身。   男生又高又瘦,穿着夏季的校服,还嫌热似地将裤脚往上卷了两道,短头发,脸很白。   只是对她来说,依然很陌生。   “你东西掉了。”男生手里拿着一张中科大的校园卡,上边印着她的一寸照。   “谢谢。”云泥接过去,转身离开的瞬间,眼泪再也忍不住。   她流着泪走了一路,没有在意旁人诧异的目光,只是觉得没有哪一天的太阳能像那天一样刺人。   回去之后没多久,云泥突然发起了高烧,在深夜被梁岑送去医院,输液室没有多余的床位,两个姑娘挤在大厅的角落。   烧得迷迷糊糊当中,她嘴里低喃着“李清潭”三个字,眼泪顺着眼角流出来,惹得来换输液瓶的护士看着都有些不忍,问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梁岑说:“没事,心病,没法治。”   护士“哎”了一声。   醒来后的云泥并不记得这一茬,输完液,梁岑扶着她去卫生间,洗手的时候,梁岑一旁抽烟,她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烟。   云泥在她微翘着的右手无名指靠近中指那一侧看见一个新纹身。   两个横过来的字母,L和C。   梁岑。   云泥先入为主,“你名字的缩写吗?”   “不是。”梁岑丢了烟,“是我的爱人。”   后来,云泥在夏天结束之前,去了趟梁岑经常纹身的那家店,她在那儿呆了一下午,出来时,脸都是白的。   回到宿舍,梁岑看她拎回来的一堆东西,微挑了下眉:“你去纹身了?”   “嗯。”云泥下午一杯水没喝,灌了两杯水,才抬手脱掉外套,里面是件黑色的贴身吊带。   梁岑在她左肩下边靠近心口的位置看见了那个纹身,刚纹完,图案四周的皮肤都还泛着红。   但不难看出轮廓。   应该是什么河海的抽象化画法,不同于其他山海落日的构造,除了那条抽象的河海纹路,还有一棵简单勾勒出来的树。   云泥的皮肤细,那个纹身养了好久,后来去补色的那次梁岑也过去了。   当时已经是夏末,傍晚两个人从店里出来,沿着小巷往外走,她还穿着上次那件吊带,外套拿在手里。   纹身已经完全出形出色,整体是蓝绿调。   梁岑看了两眼,问是什么。   云泥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纹身,再抬起头时,眼里多出几分缱绻深长的情绪,连着语气也变得温柔。   “清潭,绿荫高树映清潭。” 第35章 (修) 是生是死,我都要回到她身……   二零一五年的春节, 云泥是在医院度过的。   秋末初冬那会,云连飞觉得喉咙有点不舒服,吃一些粗硬食物时总感觉跟哽住了似地, 最初以为是上火, 只在诊所开了点消炎药。   正好临近春节工地上活多,他也没太上心, 直到后来喉咙哽住的情况越来越明显, 胸骨也伴随着出现跟根刺一样的疼痛, 他才意识不对劲, 去医院一查, 食管癌早中期。   医生说要是再来晚一点,情况就不一样了。   云泥那段时间不在庐城, 跟周教授在上海参加展览会, 接到电话那天已经是准备返程, 中午和方淼在她学校吃饭。   食堂闹哄哄的, 男人的声音忽高忽低, 只说生了病, 医生让家属来一趟医院, 商量一下手术的事情。   她当时感觉天都要塌了, 挂了电话和方淼说了两句就要走, 起身一不留神撞到人,人手里半碗西红柿鸡蛋汤被撞翻,脏了半身衣服。   男生被吓了一跳,端着个空碗楞在原地,云泥着急走,匆忙之下往他外套口袋塞了几张零钱,“对不起, 我有急事。”   方淼追着云泥跑出食堂,路上跟导员请了几天假,陪着她回酒店取了行李又一同回了庐城。   下高铁已经是晚上,云泥在车上给云连飞打电话问清情况,得知详细病情后,方淼联系了自己在南京鼓楼医院消化科的师姐。   第二天一早,三个人又马不停歇地坐高铁去了南京。有熟人在医院,从检查到入院都没怎么费时间。   手术排在年二十三下午,云泥从傍晚等到天黑,窗外万家灯火,衬得住院大楼顶端那抹红十字格外的孤寂。   好在一切顺利,术后七天的禁食期云连飞除了气色有些不大好,身体其他各方面都算稳定。   年三十那天傍晚,方淼提着大包小包从家里赶了过来,一进门就问:“叔叔怎么样?”   云连飞还在睡觉,云泥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压着声说:“还行,元宵后应该能出院。”   病房是方淼师姐帮忙安排的双人间,同屋的另一位病友赶在过年前出了院,床是空着的,方淼挨着床沿坐了下来,“叔叔现在能进食了么?我带了点补汤和鲜奶。”   “能吃一点,等他醒了我去热一下。”云泥问:“你今年又不在家过年,你爸妈没说什么吗?”   “说不说我都不乐意在家过年。”方淼和父母的矛盾非一日之寒,也非一日能解,都是倔脾气,谁也不肯先低头。   云泥缓缓叹了声气。   方淼倒是不怎么在意,“我去看看师姐,顺便给她送点东西。”   “好。”   晚上,云连飞睡醒,云泥去医院食堂打包了些饺子,三个人在病房看着春晚过了那个年。   夜深人静的时候,云泥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拿着手机去了病房外,坐在休息大厅的长椅那儿翻着手机里的祝福消息。   都是群发式的祝福,但她还是一条一条的回复着,回完又点进那个熟悉的头像。   消息记录停在一月二十三号那天。   她没有往上翻,而是像往常一样,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新年快乐。   方淼在医院呆了三天,她人前脚刚走,梁岑后脚跟着也来了趟医院,初八那天早上,云泥和她去了趟鸡鸣寺。   年前的时候,她听同病房的阿姨说鸡鸣寺祈福很准,一直想着抽空的时候过去一趟。   冬天的鸡鸣寺不比春天樱花盛开的时候,枯树嶙峋,长道行人三两,略显单薄。寺庙是单向通行,赭墙青瓦,沿着台阶走到最高顶是观音殿,云泥和梁岑一路拜下来。   上完香进到庙内,两人跪在佛前的圃垫上,闭上眼睛的那一刹,来往的人声仿佛逐渐隐没远去。   这一年有得有失,失意之时更是常有,云泥一不求钱财,二不为功名,只求心中所念之人平安顺遂。   一五年那一整年,云泥依旧忙得脚不沾地,但也不算白忙活,参加的比赛拿到了金奖,奖金颇丰,她也开始独立带队参加比赛,在人工智能这一块逐渐冒尖,在大四下学期收到了多家北上广知名大公司递来的橄榄枝。   五月中旬,云泥和梁岑都拿到了本校的保研名额,在室友忙着为实习和考研奔走的日子里,她和梁岑抱着西瓜吹着风扇在宿舍写毕业论文。   一晃四年风雨,好似那年夏天还是昨天的事情,却不想那么长的时间,如流沙般转瞬即逝。   六月毕业答辩结束,四年的同窗即将各奔东西,计院一班的散伙饭定在六月二十四。   那一晚,云泥喝醉了,在一行人闹着要去KTV续摊时,她和梁岑坐在无人的街角抽烟。   梁岑的烟四年没换过牌子,但她仍然像第一次那般生疏,呛人的烟味混着酒劲,她的眼泪仿佛流不完。   路边有男生告白,将一首周慧敏的《最爱》唱的深情又动人,围观者无数,可惜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女主角迟迟未露面,这一场告白铩羽而归,歌声渐渐隐没于远去的人潮,只剩下缱绻的尾音。   梁岑夹着烟,随便哼了两句,“……没法隐藏这份爱,是我深情深似海,一生一世难分开难改变也难再让你的爱满心内……”   关于她的故事,云泥这四年听了七七八八。   她的爱人,是爱而不得的人。   好像人这一生,总是遗憾总要多过于圆满,得到或失去,万般皆由缘,半点不由人。   她和李清潭,迄今为止何尝不也是一种遗憾,爱而不得是无可奈何,得到后又失去又是如何。   眼前这座城市日新月异,高楼大厦林立,繁华而喧闹,不复往日的灰败模样。   樱花败了又盛,梧桐黄而又青。   十七岁那一年的盛夏,记忆里鲜活而生动的少年,那一场热烈而盛大的喜欢,好似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年少时做过的一场黄粱美梦,如今梦醒一场空,独余万般惘然。   云泥在泪眼朦胧里慢慢想起来,这已经是李清潭离开的第四个夏天。   ……   李清潭离开北京的那个夏天,在他们那个圈子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李老爷子去世之后,李钟远执意要送李清潭出国,父子俩争执不断谁也不肯退步。   李清潭从家里出逃又被抓住这件事在那天晚上传得沸沸扬扬,后来不知怎么,也就牵扯出了他的身世。   李清潭是李钟远私生子这件事,跟李太太曾经夭折过一个孩子的事情一样,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吕新去世之后,李钟远将他带回北京,对外宣称是当年那个夭折的孩子,只是当时被人掉包换走了,这才找回来。   李家在北京有名有权,这件事私下里调查的人很多,但李钟远和李清潭的血缘关系是不可抹灭的,加之李太太也认了这个孩子,调查这事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这次被有心人一撺掇,娱乐八卦都在报道,风言风语一时间传遍了半个北京城。   李清潭知道李钟远为这事忙得焦头烂额,试图用它当底牌去和李钟远谈判,换一个自由的机会。   当天晚上,父子俩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冲突。   李钟远怎么也没想到他会使这样的手段,一怒之下,将人彻底关了起来:“你现在翅膀硬了,我也管不了你,你就等着到国外自生自灭去吧!”   李钟远做事雷厉风行,李家没人能拦得住,李清潭甚至连一言半语都没来得及留下。   刚被送出国那半年,李清潭的护照和身份证都被扣在李钟远派来看着他的人手里。   他没有没有任何通讯工具,和国内断了所有联系,不管走到哪儿都有人跟着盯着。   醉生梦死过了大半年,他因为喝酒喝到胃出血被送进医院,醒来在床边看见李明月。   他没说话。   李明月先开了口:“她知道你出国了。”   李清潭闭着眼睛,喉结轻滚,仍旧没有说话。   “她去了中科大。”李明月说了很多,见他始终无动于衷,突然就红了眼睛,“你这个样子是给谁看?给爸吗?他看见了只会更生气,你这辈子都别指望回了去!”   “我能怎么办。”他终于开口,嗓子却哑得惊人:“李钟远做事那么绝,我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爸做事绝,你又能好到哪里去?”李明月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能用那件事去威胁爸。”   “我没有办法了。”吵过闹过,什么办法都用了,只剩下这条命了,可他又舍不得,怕再也见不到她。   “你就不能先答应出国吗?你好好的出国,爸何至于现在这样让你连家都不让回?”   “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李清潭看着李明月:“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   李明月一顿,别开头抹了下眼睛,沉默了会,语气渐渐放缓:“我当初怎么跟你说的,先要有成绩才能有底气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你现在这样任性,吃苦的还是自己,你就不想回去吗?不想再见见她?”   他怎么不想回去。   李清潭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哭的、笑的、娇嗔又害羞的,每一个画面都足以让他那颗死寂许多的心活过来一遍又一遍。   他喉结滚动,情绪翻涌,眼泪落得无声无息。   那一个午后,李明月终身难忘。   她的弟弟,那个从六岁长到二十岁,经历过这世上最痛的苦难,却永远热烈又赤忱的少年。   在墨尔本夏日灿烈而耀眼的阳光里,第一次在她面前放下一身傲骨,像个没有任何办法的孩子,哭红着眼睛说:“姐,你帮帮我吧。”   ……   李明月在墨尔本停留了半个月,替李清潭重新联系了高中。   最开始那三年是最辛苦的,他急着成长,急着想要做出一番成绩,想成为能够有底气和李钟远谈判的大人。   不分日夜的学习,按部就班的参加考试,考入名校。   在本科的第二年夏天,李清潭修满了学分提前毕业,进入了当地一家投行工作。   那一年他二十三岁,仅用半年时间便从分析师晋升为高级分析师,未来前途无限,羽翼日渐丰满。   一六年的冬天,李清潭回了趟北京。   李家这几年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李清风和妻子离婚又复婚,李明月也在前年成家。   如今只剩下李清潭的婚事。   饭桌上,李太太冷不丁提起这茬,提起几个世家千金,李钟远自作主张替他定了一场相亲,“你安排吧,他也到年纪——”   “我不需要。”李清潭将筷子拍在桌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李钟远眸光淡淡,“在国外呆了几年,你连最基本的教养都忘了是吗?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李清潭不想废话,“我不需要相亲,我回来也不是为了去见那些所谓千金大小姐。”   “不见她们也行,至于你心里想的那个——”李钟远毫不留情地击碎他的希望:“你想玩想谈多久恋爱都可以,但结婚不行。你未来妻子的人选,无论是出身、品格还是资历,都要与我们家门当户对。”   李清潭目光笔直地看过去,是锐利的,也是气愤的,“那我妈呢?我妈又是什么?”   李清潭的生母是这个家里的忌讳,李明月皱着眉在桌底踢了下他的小腿,“你闭嘴。”   可话已经说出口,已然没有回旋的余地。   李钟远搁下筷子,神情不怒自威:“犯过一次的错误,我不会再让我的儿子犯第二次,你现在的母亲姓谭,这件事我还要教你多少遍,你才能记住?”   李清潭站在桌旁,努力控制着拳头才没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李钟远,你真让我恶心。如果有选择,我情愿我从来没有出生过,也不想让我妈再遇见你这样人。”   这一趟是他痴心妄想,不该抱有不切实际的念头,用自己拼了命换来的底气去和李钟远这样的人谈判。   李清潭对着这个家已经没有任何念想,唯一挂记着的也就只有给过他温暖和庇护的李明月。   这份情他会还,但这个家,他已经放弃了。   “我不会再回来了,你和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恶心。”李清潭一字一句道:“我的母亲只有一个,她叫吕新。”   李钟远看着他踢开凳子往外走,“你给我站住!”   李清潭不管不顾,走到门口时却被李钟远的秘书拦住,他手里拿了一份文件,“小少爷,我建议您先看看这个。”   文件袋没有封口,李清潭才抽出来三分之一,看见右上角熟悉的一寸照,眸光一变,猛地回过头死死瞪着李钟远。   他脸侧的咬肌紧绷,声音像是挤出来的,“你想做什么?”   李钟远还坐在那儿,“我想做什么,取决于你要做什么。”   “你他妈——”李清潭气血翻涌,颈间青筋凸起,拳头在瞬间捏紧,对着一旁玻璃橱窗砸了过去。   玻璃碎了一地,在灯光下折射着细碎的光点,可李明月却在那一刻清晰的看见他眼里的光一点点灭掉了。   李清潭站在那儿,手指指节被划破,鲜血一点一滴汇聚成一小滩,泛着刺目的红。   “你就当我死了吧。”   他极为冷静的说完这句话,抬手甩掉手里的文件袋,在数十张A4纸的漫天飞舞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   李清潭连夜回了墨尔本。   那之后很长和一段时间他都沉浸在无法自拔的痛苦当中,他开始失眠,精神状况也每况愈下。   白日里繁忙的工作可以挤压掉那些尖锐的刺痛,可每当深夜来临,那种无孔不入的失落和绝望却也足够将他淹没。   他变得锋利、沉默,抽烟酗酒,身体被搞垮了一次又一次,可每当走到退无可退的地步,心里总有个念头抓着他。   他陷于绝望和希望交织的复杂情绪里,像是翻山越岭历经了万千劫难最后却走到一处悬崖边。   既想绝处逢生又想要一了百了。   他在赛车风驰电掣的速度里找到了相同的感觉,那之后很多个失眠的深夜里,盘山公路上的引擎声和风声都是见证者。   李明月接到李清潭电话的那天晚上,他有一场比赛,她知道他这两年开始玩车,也没在意。   直到听见那一句,她整个人倏地僵在原地。   听筒里有很远的海浪声和很近的音乐声,他的声音夹在其中不甚明晰,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像是一滩沉寂许久的死水,却又妄图掀起最后一丝波澜。   “是生是死,我都要回到她身边。” 第36章 你答应我,一定要等我回来   云泥有一年最忙的时候, 成天到晚的泡在实验室里,一遍又一遍测试代码运行,手机揣在兜里两三天才想起来充一次电。   有一次通宵赶进度, 她又忘记给手机充电, 关机放了一宿,等第二天充上电开机, 才看见有一通从国外打来的未接来电。   她手机没有开通国际漫游业务, 电话回拨不出去, 等到去营业厅开通再查到具体归属地回过去时, 对方电话已经关机。   后来学校出过一次学生接到国外打来的电话, 结果银行卡的钱全被划走的案子。   梁岑说她运气好没接到,不然很可能也是诈骗电话。   但那通电话在云泥心里始终就像根小刺一样戳在那儿, 尽管知道是李清潭的希望很渺茫, 可她从那天起, 手机再没关过机, 连睡觉和上课都开着震动。   一年两年, 一连好几年过去, 她接过无数通电话, 其中不乏骚扰电话和诈骗电话, 可却仍然一无所获。   研一那年, 云泥换了手机,陌生来电可以显示具体归属地。   她在某天深夜接到过一个和那通电话同样归属地的来电,听筒里的陌生声音在一瞬间将她所有的坚持和希望击溃。   那是失去李清潭消息的第五个夏天,云泥不再对陌生来电抱有幻想,不再提心吊胆怕错过任何一通电话。   她甚至有过,这一生都不能再与他相见的念头。   她在寺里替他求了一年又一年的平安,祈盼他在相隔万里的陌生城市事事顺遂。   也许她的诚心足够得到上天庇佑, 一八年的冬天,云泥在去鸡鸣寺回来的路上,接到了一通电话。   看见来电显示是墨尔本时,她有过一秒的停顿,明知不可能却还是抱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接通了。   窗外蓝天白云之下,高铁急速穿行在城市高楼和乡村田野之间。   听筒里的声音对云泥来说依旧陌生,但那句熟悉的开场白却像是有人拿着锤子似地,将那几个字一个一个地砸进了她的耳朵里。   ——“我是李清潭的姐姐。”   那声音平静而沉缓,一如五年前那个被暴雨席卷的盛夏给她带去了绝望,却又在这样的凛冽冬日里给她送来了希望。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云泥都是混乱的,等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从庐城碾转抵达上海,在机场等着飞往墨尔本的航班。   在飞机上的那十一个小时里,她想起大四毕业那个喝醉的夜晚做过的一个梦。   ……   那晚的最初,云泥沉浸在酒精的催眠里,眼泪流干了,人也睡着了,却在迷迷糊糊之间被人叫醒。   “学姐,快醒醒,别睡了。”   大学这四年里她很少有那么深睡的时刻,被人扰了清梦有些不快,睁开眼看见站在眼前的人时,睡意一下子没了,“李清潭?”   他皱着眉,语气责怪:“你怎么趁我不在喝了那么多酒?梁岑呢?我让她看着你,她怎么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   她还陷在梦于现实之间,眼尾沾着酒意的红,“……你不是在国外吗,你怎么认识梁岑?”   “什么国外?梁岑不是你室友吗?”李清潭揪了下她的脸,轻笑:“你这家伙,怎么喝多了净说胡话呢。”   脸颊上的痛感清晰,云泥愣在原地,像是有些不敢相信,眼泪跟着啪嗒落了下来。   他无奈笑了下,蹲在她面前,“怎么还哭了啊。”   “我刚刚做了一个梦。”云泥觉得委屈极了,“我梦到你出国了,我怎么也找不到你。”   他抓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我这不是在这儿么,你看,我哪儿也没去,我怎么会舍得让你找不到我。”   梦里的一切都太过清晰,那种失去他所有消息的绝望和无助也格外深刻,她眼泪越掉越多,像是要把梦里的那些委屈全哭完。   后来哭的累了,她趴在李清潭背上,低头闻到这人身上熟悉的气息,胳膊忍不住又搂紧了些。   李清潭仰头笑,“快松一点,要被你勒死了啊。”   云泥却不敢,怕一松手他又不见,睡着之前嘴里还念着“不松”,他又说了什么,她没听清,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   “……等飞机完全停稳后,请您再解开安全带,整理好手提物品准备下飞机……”   机舱内传出的广播声,将云泥再一次从那个梦中惊醒。   时隔一年,她仍然记得第二天醒来的那个早上。   宿舍空无一人,阳光正好,窗外的远处传来忽隐忽现的嘈杂人声,她坐在自己床上,脸颊上的痛是假的,他说不会让她找不到他是假的,就连梦里的他都是假的。   梦里虚惊一场的欣喜和醒来后得而复失的绝望,如同被藤蔓紧紧攀附过的枝干,留下的痕迹是那样的深刻和清晰。   飞机抵达墨尔本是北京时间五点二十,当地时间是七点二十。   云泥从机场出来,直至坐上李明月派来接她的车子,也依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车子驶过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她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想象着他在这里走过的每一个白天黑夜。   起飞之前,云泥曾和李明月通了一段很长时间的电话,她说李清潭这五年过得并不好。   说他自暴自弃过大半年。   说他脾气变得暴躁,人也变得冷漠。   说他出了一场很严重的车祸,在命悬一线的时候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如今还没渡过危险期。   他叫她名字的时候,她还在遥远中国的寺庙里,向菩萨祈求保佑他一生平安。   而如今她站在这里,和他不过一墙之隔,他却躺在那儿生死未卜,连平安都是奢望,又何提这一生。   云泥从很久之前就不喜欢医院,她觉得医院的灯光又冷又亮,照得人脸上的绝望和难过都无处可藏。   李清潭是两天前的夜里出的事,那一场比赛压上的不仅仅是输赢,还有他的一条命。   结局是惨烈的。   他只差一点车毁人亡,在手术室待了十多个小时,全身多发性损伤,能不能醒过来还是个未知数。   病床旁放着很多仪器,云泥甚至看不清李清潭的脸,只能看见他放在被子外面的那只手。   不复往日的白皙和干净,手背上、能看得见的指节、骨节全都布满了斑驳的伤痕。   他就那么躺着,和记忆里鲜活而生动的人截然不同,可他却还是他,是那个让她喜欢上又念念不忘了这么多年的李清潭。   是她纹在皮肤上,却同时也刻进心口和骨子里,那个永远不会褪色和消失的李清潭。   眼泪是在一瞬间涌出来的,她慢慢弯腰蹲下来,压抑着哭声。   这一路上的担惊受怕和这五年里所有的想念和难过,全都在这一刻成为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她咬牙紧绷的情绪压垮。   李明月从院长办公室下来时,看到的就是那样一幕。   女生低着头蹲在安静空旷的走廊,一只手枕在膝盖上,一只手抓着ICU病房窗户的边沿,像是抓着救命稻草那般用力。   阳光从另一头落进来,勾勒着她单薄而坚韧的背影。   李明月的眼眶立马红了起来,别开眼呼出一口气,才慢慢走了过去。   云泥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时,李明月弯腰将她扶了起来,两个人并肩站在那儿。   她的目光重新落到里面,看着躺在那里的李清潭,声音还带着哭腔,“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还不行,他现在情况不稳定,要再观察两天。”李明月顺着看了过去,沉默半晌,才缓缓道:“这些年他一直都很想你。”   云泥的眼睛还红着,听李明月提起这五年她不曾了解过的李清潭,颓废的、沉默的、脆弱的,还有造成如今这把模样的缘由。   她想象着他那一句“是生是死,我都要回到她身边”的绝望,看着他躺在那里浑身插满仪器的模样,眼泪再一次控制不住,顺着脸颊滴落在手背上。   ……   云泥留在墨尔本的那几天,李清潭的情况一直不太稳定,被送进去急救室两次。   直到她要走的前一天,才从ICU病房转到普通病房。   那天晚上,云泥一直在病房陪着李清潭。   这场意外给他带去了太大的伤害和太多的变化,他一直沉睡着,李明月说他瘦了很多。   云泥没有他这几年的印象,看见每一个变化都只能和五年前的那个李清潭做比较。   比如他的头发更短了,皮肤比以前还要白,额头又多了几个疤,原先脸侧有的那颗淡色小痣,现在已经看不见了。   她半蹲在床边,拉住他的手,掌心是温热的,也很干燥,手背上的伤口有点深,还没完全愈合。   “李清潭。”云泥把他的手贴在脸侧,就像那个梦里,他拉着自己的手贴到他的脸上。   她眼眶有些酸,“我要回去了。”   云泥这一趟来得着急,学校还有一个项目在跟进,那是一整个团队这一年来所有的努力。   她是主要负责人,没有办法撒手不管。   “你答应我,一定要等我回来。”云泥看了李清潭一会儿,他的唇有些干燥,她伸出手摸了一下,又俯身凑过去亲了亲。   闭着眼的瞬间,她的眼泪落在了他的睫毛上。 第37章 去奔赴一场爱的相见   云泥回到庐城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太能睡得好觉, 闭上眼就是李清潭躺在病床上的样子。   他的情况日复一日,始终沉睡着,李明月每天都会在微信上和她说一句李清潭当天的情况, 内容不多, 只有两个字。   -平安。   是啊,只要他还在那儿, 哪怕一辈子都不会醒来, 可总比再也看不见摸不着要好。   在墨尔本那几天, 云泥常常会想, 如果李清潭要是没有认识她就好了。   不认识她, 他不就会遇见吴征那样的人,不会有后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会顺顺利利在庐城读完高二平安回到北京。没有受伤没有出国, 不会有在墨尔本难捱晦涩的五年, 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生死未卜的躺在医院, 他会永远是那个骄傲又肆意的少年, 一生顺遂万事顺意。   她是他一帆风顺的人生里出现的一个漩涡, 将他扯进来, 却又不能全须全尾的护着他。   可也许人生就是这样的戏剧化, 在故事的最开始遇见什么样的人, 是没有办法选择的事情,在故事的最后又错过哪些人,也都是没有定数的结局。   云泥是李清潭人生里无法躲避的漩涡,可他何尝不也是她人生里绕不开的一条岔道。   云泥再去看李清潭是一九年的一月中旬,走之前她陪云连飞去医院做了复查,安顿好之后,又一次跨越国境线来到他的城市。   那时候墨尔本还是夏天, 天空疏朗高旷,李清潭的病房离海岸线不过几百米,温热咸湿的海风从窗口吹进来。   云泥站在床边,看护工替他擦拭身体,脸、耳朵、后颈,在护工要去解他胸前的衣服时,她眉心一跳,忽然说:“我来吧。”   护工停下动作,像是理解了她的意思,没说什么,只是笑着把毛巾递过去,提醒道:“会有点累。”   “没事。”云泥接过毛巾,重新打湿拧干,“这段时间辛苦您了。”   “做这行,没有不辛苦的。”护工是墨尔本本土人,会说很流利的中文,在被暂时接替了工作之后,她拿着水壶走了出去。   李清潭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只是人一直没醒,医生说是车祸时大脑受到了撞击,现有的医学技术只能保证平安,却无法给出准确的苏醒时间。   李明月之前一直待在医院,看了太多穿着病号服去世的的人,总觉得忌讳,不想李清潭一直穿着那身衣服,从家里带了几套睡衣过来。   昨天是蓝灰色格子纹,今天是丝绸的深蓝色,衬得他的皮肤格外白。   他的脸色也比上一次见面时要好了很多,手背上的伤口也已经脱痂,只剩下一点淡淡的痕迹。   云泥低头解着睡衣的扣子,一开始心无旁骛什么也没察觉,解了一半,指腹在不经意间碰到他温热的皮肤,动作一顿。   她很缓慢地抬起头。   李清潭还是那副安静模样,长而密的睫毛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在眼侧留下一道有弧度的阴影。   她收回视线,看着他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胸膛,脸忽然烧了起来。   ……   那一场车祸到底还是给李清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他的身上有很多一小条或是一小块的伤疤。   他皮肤白,以前像一块还未经打磨的美玉,透着纯粹干净的光,而如今,却布满了裂痕。   云泥摸了摸他胸前最深的一道,眼睛有些酸,低声问:“李清潭,你疼不疼啊?”   没有人回答。   她轻叹了声气,替他将睡衣的扣子重新扣好,伸手去解睡裤的带子时,却下不去手了。   “算啦,我不趁人之危。”云泥自言自语,退到窗边站着,脸上的热意被海风吹散。   等到护工回来,她从病房里走了出去,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李明月从外面回来,“怎么在外面坐着?”说完往里看了眼,又笑:“不好意思啊?”   云泥脸热,伸手挠了挠,反驳的没有说服力,“不是。”   李明月也没多打趣,也坐了下来,“我打算等国内天气暖和点的时候带他回国,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墨尔本和中国跨越两个半球,距离相隔万里,云泥每次都是傍晚出发,清晨才抵达。   那么远的距离,让她在庐城的那一个月里只有收到李明月的消息时,才能稍微的放一会心。   可是回到北京——   云泥脸上的欲言又止被李明月察觉,她轻轻笑了下:“你放心,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见不到他了。”   李清潭在出事之前也曾给李钟远打过一通电话,李钟远还以为他又要胡来,在家里大发脾气。   可李明月了解李清潭,她和李钟远大吵了一架,“你非要把他逼死你才满意吗?他没有说错,做错事的明明是你,可你却让他来为你承担这份错误。如果他这一次真出了什么事,我希望您不要后悔。”   李钟远没有想到李清潭真的会做到那一步,就像他相信自己永远可以掌控所有的事情。   可李清潭用一场无法挽回的车祸打破了他所有的自以为是。   李钟远这一生唯一做过的一个错误选择,用那样惨烈的结局给了他迎头一棒,让他终于意识到,这么多年来,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云泥每天都待在医院,偶尔周末的时候,护工会将自己还在上小学的女儿带过来。   小姑娘的中文说的不流畅,坐在床边磕磕盼盼读着童话故事。   要回国的那天,云泥又抢了护工的活,温热的毛巾从李清潭的额头、眉毛、眼睛一点点擦过去。   忙活完,她从抽屉里翻出剪刀,替他修剪了头发,只是能力不够,剪完才发现东边长西边短,像个冒茬的刺猬。   她忍不住笑了,擦掉他脸上的发茬,安慰道:“不过还是很帅。”   云泥笑完又静静看了他一会,而后俯身将唇印到他唇上,一秒两秒,甚至更久。   两个月零三天,李清潭还是没醒。   这世上没有童话里的奇迹,睡美人被王子一吻亲醒,她都偷偷亲了他那么多回,可他却依然沉睡着。   她没有太多希望的情绪,拉着他的手,用尽量听不出太多担心的语气说:“我走啦,你要好好的。”   傍晚时分,海平面上坠着一轮红日,橙红的光落进没开灯的病房里,门被人轻轻关上。   走廊上传来低低浅浅的说话声,谁也没注意到病房里那个沉睡着的人,手指轻轻颤动了两下。   像是在挽留,亦或是不舍。   云泥回国过完春节,之后去了又去了一次墨尔本,那次待的时间很短,只有三天。   那一趟回来之后没多久,李明月得到医生准许,从国内带了一批医护人员,用专机将李清潭带回了北京。   那是一个草长莺飞的季节,她从实验室出来,走在人潮涌动的校园里,收到了李明月发来的短信。   -已抵达,平安。   云泥回完消息收起手机,快步走完最后几级台阶。   校园里的樱花还不到花期,枝干上全是碧绿的花骨朵,含苞待放的等着一场春风的降临。   她突然想,等到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一定要摘下春天的第一抹颜色送给他。   三月末到四月初,云泥一直带队在上海参加人工智能大赛,她从大学开始就一直专攻这一方向,如今也取得了不少的成绩。   这一趟收获颇丰,赛后组委会举办的庆功宴上,她被组里的师弟师妹起哄敬了几杯酒,酒劲上来时人有些晕,没再参加后面的活动,先回了酒店的房间。   她回去洗了把脸,躺在床上看手机时,在朋友圈看见方淼半个小时前更新了一条状态。   是一张合照,男生露了半个侧脸,但也足够惊艳,她被男生圈在怀里,笑得很动人。   她和钟焱的事情,云泥直到大四毕业那年才知道,那会方淼和家里彻底决裂,在她家里住了大半个月。   方父方母不同意她和钟焱来往,方淼这两年基本上都没回过家,一直在外面漂着。   对于她和钟焱的事情,云泥也没有多加评价,在那条状态下发了一句恭喜,便退了出来。   阳光落了满屋,她迷迷糊糊睡着,又被电话吵醒,抓起来放在耳边,等到听清是谁,睡意瞬间没了。   李清潭醒了。   在这通电话的半个小时前,在他昏睡了半年之久,在樱花花期来临之时,他醒了。   云泥愣了一下,心一下子飘了起来,“我现在过来。”   李明月又说了什么,她甚至没有听清,被仅存的意识拉扯从酒店离开,在高铁出发之前,她看见站内LED屏上一闪而过的画面,忽然又想起什么,匆匆改签回了趟庐城。   大一那年暑假,云泥曾经跟着周教授来过一次北京。   那时候李清潭刚出国不久,她站在这座他曾经生活过的城市,强烈的阳光和沉闷的风,心脏强烈收缩带来的窒息感,几乎让她快要溺毙在那个夏天的午后。   后来,云泥因为比赛又陆陆续续去过几次北京,但没有哪一次,能像现在这般欢欣雀跃。   高铁穿梭在蓝天白云之下,她带着春天的第一抹颜色,去奔赴一场爱的相见。 第38章 我愿意学一辈子   高铁抵达北京已经是晚上, 京城三四月的风还带着几分凉意,像是还未完全从凛冽冬日里抽离,冗长的车流贯穿整座城市, 高耸入云的写字楼里亮如白昼, 隐约还能看见走动的人影。   从车站到医院有接近一个班小时的车程,堵在路上的时候云泥又和李明月通了一次电话。   李清潭是下午那会醒的, 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后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 只是人昏睡久了精神还没缓过来, 醒了没过多久就又睡着了。   李明月的语气听起来显然要比前段时间轻松许多, 还有心思和她开玩笑:“你别担心, 他没什么事,没聋没瞎也没失忆。”   云泥笑了声, 心里像是落下一块大石, 酒醉带来的头晕感在此时此时又重新涌上来。   结束这通带了几分报喜意味的通话, 她看着这座光怪陆离的城市, 坐在后排靠着窗户睡了短暂而踏实的一觉。   李清潭住在城西的一家高档疗养院, 院内绿树林立, 弯月倒映在宽阔的人工湖面上, 白墙红瓦的几栋楼建在人工湖四周, 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和纷扰, 在寂静的夜里亮着明亮的光。   李明月接到云泥电话,从楼里出去,远远看见她手里拿着样东西,走近了才看清是樱花枝条。   她惊疑:“你从哪儿摘的?这院里我来来回回进出几趟了,也没见到哪里有樱花。”   “我从庐城带过来的。”枝条经过一路的颠簸,花瓣有些蔫蔫的,云泥摘掉一些快谢掉的花瓣攥在手里, “他醒着吗?”   “没呢。”李明月带着她往楼里走,“他之前睡了太久,身体各方面机能都还没恢复过来,不过医生说等这一觉醒,估计后面就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   云泥松了口气:“那就好。”   两个人进了电梯,上到四楼,李清潭的病房在走廊的最南边,比在墨尔本的房间要大,有厨房和两间客房,窗口正对着人工湖,可以看见远处高楼大厦斑斓闪耀的灯光。   他还是那么躺着,之前被她剪毁了的头发又重新长长出来,耷拉在额前耳后,呼吸平稳,脸又白又干净。   云泥走到床边,蹲下来碰了碰他的手,小声说:“哎,你怎么比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还能睡啊。”   李明月听见了,轻笑,“你可别让他听见美人这两个字。”   “嗯?”   她倒了杯水递给云泥,两个人走到外屋,李明月边翻箱倒柜找东西边说,“他小时候怎么说呢,长得特别漂亮,不像男孩子的那种漂亮,我们院里的小男生在私底下都管他叫小美人。有一次不小心被他听见了,他把那个男生摁在地上打了一顿,吓得人家后来在院里见了他就跑。现在长大了,反而没有以前那么可爱了,倔的跟头驴一样。”   云泥笑着说:“他现在也很漂亮。”   李明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摇头失笑,从柜子翻出一个玻璃瓶,接了半瓶水水,把云泥带来的樱花枝条放了进去。   李明月晚上没留宿,走之前交代道:“你晚上就住在这儿吧,右边那间卧房是我平时过来歇脚住的,里面洗漱用品都有新的,你有什么需要就跟阿姨说,我明天一早有个会,晚上就不在这儿陪你了。”   “好。”云泥送她到楼下,再回到病房,将那个插着花的玻璃瓶放到了李清潭床边的小柜子上。   月光洋洋洒洒落进屋里,她坐在一旁,说起没见面这一两个月发生的事情,“周教授前几天问我还要不要继续读博士,我还没想好,想继续深造又不想一直留在学校。梁岑前几天又去纹身了,我也去了,不过我没纹,纹身实在太疼了,我受不了。”   “你还记得钟焱吗?就是高中时候我们一起救过的那个男生,他和方淼在一起了,我今天还刷到了他们的合照。”   “李清潭。”   她低头趴在床边,看着他的脸,月色渐沉,说话也愈来愈低,“我真的好想你啊……”   云泥是被第二天的太阳晒醒的,屋里的窗帘拉了一半,北方春日的阳光亮堂堂的,格外刺眼。   她起先还没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等看见床边放着的那支樱花枝条时,猛地起身坐了起来。   病房里和昨天来时没有太大的变化,唯一不同的是,原本该睡在这张床上的人变成了她。   李清潭呢?   云泥匆匆穿上鞋,连松开的鞋带都顾不上,拉开门,客厅站着的坐着的全回头看了过来。   她谁也看不见,目光全被坐在沙发上的人吸引,握着门把的手随着逐渐无法平稳下来的呼吸用力到指尖都在发白。   他醒着的样子和睡着的样子差别不大,穿着松垮的T恤,人很瘦,眉骨显得深陷,轮廓变得清晰。   漆黑的眼隔着重重人影直勾勾地看了她半晌,微白的唇动了动,声音像是跨越了山河,被春风送到了她的耳边。   “学姐。”   她有多久没听过他的声音了,云泥也记不得具体的数字。大二那一年,她回三中做演讲,离开时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唤住,时间过去这么久,她已经不记得那个男生的长相,却始终无法忘记听见那道声音时整个人像是被什么定住一般的感觉,以及转过身却发现不是他时那种大起大落的欣喜和失落,在这五年里就像是藤蔓一样紧紧攀附在她心里。   让她不能忘,也无法释怀,甚至在此刻,也让她有一瞬间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在梦里。   病房里没有人说话,始终安静着,云泥站在那儿,听到他的声音,心跳像是都停了一瞬。   那些曾经在分开的日子被她反复想起的回忆犹如放电影一般,一幕幕飞快地在脑海里闪过。   “学姐。”   “好巧啊,学姐,又见面了。”   “学姐,介不介意再收个学生?”   “那麻烦学姐,今天请我吃顿晚饭怎么样?”   “学姐,我回来了。”   “以后,我会一直保护你。”   “这首歌,送给一个重要的人。”   “你就是我的Charon。”   ……   再到如今。   这一声“学姐”云泥等了五年,人生那么短,她曾经一度对重逢失去希望,以为这一生都不能再与他相见。   可他又出现在这里,温柔又安静的看着她。   云泥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一场梦,和他静静对视着,眼眶慢慢变得通红,在眼泪落下的一瞬间,她别开了视线。   李明月悄悄叫走了病房里的其他人,门开了又关,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李清潭刚醒来,腿脚还有些不便,只能坐在沙发那儿,无奈又没有任何办法的看着她流泪,心口传来一阵针尖锐的刺痛。   这五年,她的变化不多也不少,好像长高了一点,变得更漂亮了,昏迷那半年,他并非是全无意识,每次快要陷入无穷无尽的黑暗里时,耳边总是传来她低浅的啜泣声。   那一声声缱绻而饱含深情的“李清潭”,生生将他暗无天日的世界里拉了回来。   他开口,声音有些低哑:“学姐。”   云泥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失控崩溃,只是无声无息地掉着眼泪。   她听见李清潭的声音,低头抹了抹眼睛,走到沙发旁蹲在他面前,眼眶通红,声音带着流过泪的涩哑,“李清潭,你真的太讨厌了。”   他应声,握住她的手,语气很轻:“对不起。”   “我现在不想原谅你。”云泥把手抽回来,红着眼睛很慢地说:“没有你这样谈恋爱的。”   她语无伦次的控诉,从分开到见面,这五年她有太多话要说,可真当要说起,却全都是思念的痕迹。   “是,是我不对,我没有经验,你教教我。”李清潭垂着眸,清瘦而挺拔的肩背遮住清晨亮眼的阳光。他重新拉住她的手,把人拉近的同时俯身靠了过去,低头挨在她耳边说:“一两天是学不会了,我愿意学一辈子。”   拥抱的温度格外真实,真实到让云泥依旧没有办法控制眼泪,滚烫的泪水顺着滴落到他的颈间,潮湿又温热。   李清潭闭着眼睛,声音竟也有些哽咽,“这五年,我一直很想你,我知道我这样的决定很自私,但我没有办法了,对不起。”   他抗争过也努力过,结果全都不尽如人意,只剩下这条命,以前舍不得,怕再也见不到她。   可到头来,也就剩下这条命是最后的底牌。   他用了最蠢的办法去赌一场生死未卜的相见,好在上天庇佑,给了他最好的结局。   李清潭松开了些距离,微低着头弯腰,视线和云泥平齐,指腹抹掉她脸颊的泪,语气温和又平静:“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你,因为那样,活着比死还难受。李钟远说我没用,一个大男人只知道为了爱情要死要活,我承认我是没用,但喜欢你,和你在一起,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好的事情。”   “我不后悔。”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的愿望很简单,我只想回到你身边,无论以什么方式。” 第39章 你就是我的原则   李清潭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 车祸带来的后遗症不仅仅只有那半年多的昏睡不醒,还有其他方方面面的问题,但好在都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情况, 疗养院方面在为他做过一次综合检查后, 制定了一套完整而详细的复健计划。   云泥留在北京的那几天,李清潭进了复健室两次, 头一回她陪着进去呆了三个小时, 有护工和医师在, 她也没帮上什么忙, 就站在旁边等着。   春日万里晴空, 落地窗外的阳光从明亮步入昏黄,两层楼高的杨柳在风里摇曳着。   整个复健过程李清潭都没怎么说过话, 只有康复师问他才会回几个字, 但云泥从他紧蹙的眉头, 以及脸侧咬肌紧绷出的弧度还是可以看出他的吃力。   中途有十几分钟的休息, 护工扶着李清潭坐到轮椅上, 大概是第一次复健, 他看起来很累, 满头大汗。   云泥倒了杯温水递给他, “还好吗?”   李清潭“嗯”了声, 一滴汗随着他眨眼的动作抖了下来,云泥拿毛巾给他擦了擦:“再喝点水,你出了很多汗。”   他忍着从腿上传来的难以言说的酸疼,又喝了大半杯水。   快结束时,云泥的手机响了。她低声和护工说:“我去接个电话,等会你们先回去。”   “好的。”   她那通电话接了半个小时,回到病房时, 李清潭已经洗完澡换了身干净衣服,躺在病床上睡着了。   云泥没去打扰他,轻手轻脚地关了门,走到浴室,阿姨在收拾李清潭刚换下来的衣服。   她问:“他回来说什么了吗?”   “也没说什么,就是让晚上不用准备他的晚餐。”阿姨抱着衣服:“是不是病了,我看着脸色不大好。”   云泥想到什么:“没事,估计是复健累了。”   “那晚餐还用准备吗?”   “不用了,晚点等他醒了我来弄,您忙吧,我去看看他。”云泥又回到病房里间。   李清潭还是之前那个姿势,被子盖到胸口,一只胳膊横在上方,另只胳膊垂在身侧。   她在床边坐了会,一直没等到他醒,起身去了外面,阿姨准备了单人份的晚餐放在桌上。   云泥随便吃了两口,用电饭煲定时熬了点粥,回屋洗完澡换上睡衣,第三次进了病房。   她走到床边,拿起李清潭横在被子上的那只胳膊,快速将被子掀起一角,人跟着躺了进去。   李清潭不知是累了还是怎么,整个过程都没醒,呼吸起伏平稳,身上的气息清淡,毫无察觉的任由她摆弄着。   她也没太折腾,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个合适的姿势,又仰着头凑到他下巴亲了下,轻声说:“晚安,李清潭。”   这一觉,两人都睡到日上三竿。   先醒的是李清潭,他刚结束一场怅然若失的梦,视线和意识都还未清明,以为自己还在墨尔本那间偌大却毫无人气的别墅里,孤独的醒在每一个被海风吹醒的早晨。   然而,当他试图动一下胳膊,却被胳膊上压着的重物引起注意,转过头,看见她的脸。   他愣了两秒,以为自己还在梦里,又重新闭上眼睛,将人往怀里扯,试图将这一场美梦延续。   “哎。”怀里的人却突然开口:“要被你闷死了。”   李清潭这才彻底清醒,这不是梦,却远比梦还要让人沉醉。   他低着头,对上云泥不满的目光,喉咙轻滚,一股难以自抑的情绪涌上心头,眼眶渐渐变得湿红。   她被他的悲伤感染,心间隐隐作痛,好好的一个早上却又被那些晦涩的过往覆盖。   云泥不忍再看,转过身,背靠在他怀里,抓着他的手指问:“这几年,你有没有梦见过我?”   “有。”李清潭从后面抱过去,低头埋在她颈间,温热的气息黏着在那一侧,胸膛缓慢而压抑地起伏着:“很多次。”   云泥被颈间潮湿的一片弄得心里一酸,闷着声岔开话题,问他都梦见了什么。   李清潭这才停下来,脑袋向后撤了些,指腹慢慢摩挲着她的手腕,声音还带着几分鼻音:“就像现在这样。”   梦里紧紧相拥的人,醒来却只有他一人,反反复复,既享受着梦里的欢愉,又要承受着醒来时那种抽筋拔骨的疼。   云泥转过来,变成和他面对面的姿势,两个人贴的很近,皮/肉交换着温度,呼吸纠缠。   她用了点力抱住他,手在他后背轻拍,像是安抚:“我在这儿,现在这不是梦了。”   李清潭慢慢也收紧了手臂,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反复几次,怀里的温度依旧真实。   他胸膛起伏着,沉沉“嗯”了声。   这一场失而复得的梦,终于在这个春日成为现实。   ……   收拾好情绪,云泥起床洗漱,李清潭不怎么让她插手照顾他的事情,她去叫了护工进来。   等洗漱完,她把粥盛到桌上,他才换好衣服从房间里出来,眼尾还有浅显的红意。   云泥问:“你昨晚就没吃,要不要吃点别的?”   “不用,就喝粥吧。”李清潭也不怎么饿,吃了一小碗粥就没有再动,云泥只好给他煎了两个鸡蛋。   早餐吃完也快十点了,两个人一坐一站在落地窗前晒太阳,云泥盯着他的脑袋,突然说:“我帮你剪个头发吧。”   他的头发一直没怎么打理,现在已经长到快要遮住眼睛,之前被她剪毁了的那次,李清潭还没醒,也不知道她的手法那样差劲,只是看她兴致勃勃,也没拒绝:“好。”   云泥从抽屉里翻出剪刀,又让阿姨找了一件外套披在他胸前,下刀前,李清潭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学姐。”   “嗯?”   “你给人剪过头发吗?”   “当然。”云泥有些心虚的避开他的视线:“我剪过的,你放心好了。”   李清潭没再说什么,只是让阿姨拿了镜子过来,她剪一刀,他的脸色就沉了一分。   剪到最后,他放下了镜子,像是放弃了挣扎:“学姐。”   云泥含糊应着:“啊,怎么?”   “你之前给剪过头发那人,后来真的没和你绝交吗?”李清潭想不通自己十分钟之前为什么会相信她真的可以。   “怎么会。”   李清潭不信:“你到底给谁剪过头发?”   “你啊。”   “?”   云泥忍不住笑:“之前在墨尔本,我也给你剪过一次头发,这次比上次——”她走到他面前仔细端详了一会,“还要好看那么一点。”   “……”   一上午闹腾完,李清潭下午两点还有复健,吃过午餐,云泥准备睡一会,叮嘱道:“你等会记得叫我。”   他坐在沙发上看书,闻言抬起头:“你睡吧,有护工跟着我。”   她脚步停了下来,也没强求:“那你晚上想吃什么,我下午睡醒和阿姨去趟超市。”   “我不吃——”   “停,打住。”云泥想起以前的事情,从沙发旁捡了个靠枕丢过去,抱怨道:“就不能让你点菜。”   他笑了声,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靠枕,拍了拍放到沙发上,“好了,你快去睡觉吧。”   “嗯。”   伴随着房间门的关闭,李清潭垂下眼帘,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而后便是长久的安静。   直到有人来敲门,他才回过神深叹了口气,低声说:“请进。”   护工推开门走进来,将放在一旁的轮椅拿过来,李清潭掀开盖在腿上的毯子,由着他人搀扶坐上去。   复健每次三个小时,要先从最基础站立学起,像幼儿学走路时一样,一步一停,过程漫长且辛苦。   那种神经带来的拉扯感,以及两肢挨地时的无力和麻痹感,让李清潭倍感吃力,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尖刀上。   结束时整个人都像是跑了一场马拉松,身上的衣服如同从水里刚捞出来,人也累得不轻。   这已经是第二次,他还是和第一次一样,话不多,沉默着练完三个小时,又被护工推回病房。   开门声引起云泥的注意,她从厨房出来,也没问什么,只说:“晚餐快好了,你要不要先洗个澡?”   “行。”李清潭看不出什么情绪,让阿姨拿了衣服,被护工推着进了浴室。   水声响起的时候,云泥才重新转身进了厨房,阿姨又念叨着李清潭脸色看着不太好,准备明天熬点鸡汤给他补补。   晚上吃饭时李明月也过来了,三个人坐在一起,李清潭最先放下筷子,她问:“你就吃这么点?”   他脸色恹恹的,说话也没什么力气:“不太饿,累了。”   “你怎么听着像生病了?”李明月伸手摸了下他的额头,“也不烧啊,是不是最近复健太辛苦了?”   他抿了下唇角,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温声说:“还行,我没事,就是困了。”   他说累说困,李明月也不好再说什么,让他先去歇着,又压低了声问云泥:“他怎么了?”   “没事,就是累了。”   “你也不跟我说实话?”李明月惊道:“你俩不会吵架了吧?”   云泥笑了笑:“没有,他可能就是昨晚没睡好,加上这两天开始复健,太辛苦了。”   “好吧好吧。”李明月懒得问,吃完饭呆了会就走了,“你什么时候回庐城?”   “后天,学校里还有点事情。”   “行,到时候我过来送你。”李明月从病房出来,想了想,又绕去李清潭主治医师的办公室。   ……   屋里,云泥洗漱完换了睡衣,推开李清潭的房间门,他还没睡,坐在床边看手机。   “不是说困了,怎么还没睡。”她走过去,朝他伸出手:“没收了。”   李清潭倒也乖,把手机放到她手里,自动把旁边的空位挪出来:“我姐回去了?”   “对啊,你又不陪她聊聊天。”云泥将手机放到桌子上,关了灯,摸黑走到床边。   李清潭抓住她的手:“这里。”   她躺进被窝,后背贴着他胸膛,疗养院的洗漱用品都是一个味道,清冽的薄荷香,但每个人的气息是不同的,哪怕用了相同的沐浴露,经过各自气息的沾染,又变成了两种不同的香味。   他像是夏日暴雨过后的湿润海风,而她更像是寂静月夜的温凉。   两个人沉默相拥,云泥把玩着他的手指,指腹轻悄悄搭到他的脉搏上,感受着的他的心跳起伏。   她忽然说:“李清潭。”   他其实已经有点困意,不仅是长时间复健带来的酸软,更多的还是身体机能还未能恢复过来的后遗症。   听到她的声音,人又清醒了几分,下巴抵着她脑袋蹭了蹭:“怎么了?”   “我真的把你头发剪得很丑吗?”   李清潭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违心回答道:“没有。”   “那为什么你姐姐刚刚走之前,还问我你在哪里剪的头发,让我下次不要再带你过去了。”   “她不懂审美。”   “哎!”她笑:“你这个人怎么一点原则都没有。”   “你就是我的原则。”   她换了个姿势,面朝着他,李清潭箍着她的手臂松了松,手搭在她肩侧,掌心温热。   房间的窗帘遮光度很高,一点月光都未能露进来。   云泥摸到他掌心,他皮肤细,这两天复健握杆行走,掌心靠近指节根部那一块被磨伤了。   她没敢用力碰,只是顺着指尖一点点捏到尾端,捏完又换一根手指,“复健是不是很辛苦?”   “还好。”他气息沉稳,听不出什么情绪变化。   “李清潭。”   “嗯?”   “你是不是不太想让我看见你现在的样子?”   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在黑暗里回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声音微微低沉:“有一点吧。”   他生来骄傲,很少有过这样不体面的时刻,自尊心作祟,既不想让她看见,又舍不得她走远。   他低头埋到她发间,语气有些无可奈何:“复健的时候很狼狈,不想让你看见。”   “那怎么办,你更糟糕的样子我都见过了。”云泥想笑又想哭:“你在墨尔本还没有醒过来的时候,我去见过你几次。你就躺在那儿,不能动也不能说话,我替你剪过头发剪过指甲,还帮你擦过身体——”   “擦什么?”他突然打断。   “……”   “嗯?”李清潭加重了语气,握着她的手也跟着用力:“学姐。”   云泥轻“嘶”了声,气他总是不抓重点,把手抽了回来,翻了个身,气鼓鼓说:“不知道,睡觉。”   李清潭却不依不饶,低头靠过来,在她耳边又拖着尾音喊道:“学姐。”   她沉默。   “那你岂不是早就把我看光了?”   “……”   啊!   救命! 第40章 第一次亲的位置有些偏差   云泥回庐城的那天, 北京下起了暴雨,四九城的排水系统依旧糟糕到让人绝望,冗长的车流停滞在高架桥上半天才能挪动一小点, 雨水拍打在车顶, 噼里啪啦的动静更让人心烦意乱。   李明月合上电脑,望了眼外面的车流, 扭头问她:“感觉还要堵很长一段时间, 你买的几点的票, 时间来得及吗?”   “来得及, 实在赶不上我再改签。”云泥打了个哈欠, 昨晚和李清潭厮混到大半夜,早上醒来又折腾了会, 觉实在没睡够, 倚着靠背打盹。   “这次回去什么时候再过来?”   “可能要过一个月。”一方面是学校的事情确实挺多等着要解决, 另一方面她也想保护一下李清潭的面子。   他都那么说了, 她实在不忍心看他那么难受, 但又舍不得那么久不见, 一个月已经是极限。   李明月没说什么, 只是盯着她不动, 云泥被她看得紧张起来, 下意识坐直了身体,“怎么了?”   “你这里……”李明月说着手也朝着目光所及之处伸过去。   她的工作性质使然,指甲干干净净,手上除了无名指有一圈素戒之外,并无其他东西,指腹温软冰凉,轻轻碰了下云泥靠近耳后那一侧。   ——那里有一处像是被蚊虫叮咬的痕迹。   但李明月怎么说也要稍长云泥几岁, 很快意识到那是什么,松开手,意味深长的笑了下:“疗养院这么早就有蚊子了吗?”   云泥:“……”   她脸有些热,僵直着身体,嘴里一边含糊应着“是吗好像确实有蚊子”,脑海里却不由自主想起昨晚的事情。   ……   李清潭揪着她帮他擦身体那件事不放,抓着她的胳膊左一声右一声的叫“学姐”。   云泥不想搭理他,闭上眼睛半天都没应声。   他慢慢地也没了动静,温热的呼吸贴在她的脑后,节奏平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云泥以为他已经睡着,刚想转头看一眼时,却忽然在昏暗的光影里对上他的目光。   她心跳跟着漏了一拍,听见他低笑了声,而后便低头亲了下来。   第一次亲的位置有些偏差。   在嘴角。   但很快,他又找准方向,咬着她的唇角一点点亲回来,直至两瓣唇彻底贴合在一起。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纠缠在一起,像是寂静月夜的海风,在暴雨过后的平静海面上摇摇晃晃荡起圈圈涟漪。   “……李清潭。”她的声音轻软,带着难以自抑的低/喘,紧扣的十指被捏出很深的痕迹。   他沉沉应了声,在她耳后落下一串细碎的吻,潮湿的、炙热的,犹如海风过境,很快又风平浪静。   ……   云泥越想脸越红,李明月愈发觉得现在的小年轻真好笑,不过是一点吻痕,也能羞成这样。   她没有再打趣,摇头失笑。   许是心有灵犀,云泥这方才想着他,没一会便收到了他的消息。   -到车站了吗?   -还没。   -我刚刚想起来件事。   -什么?   -我在你包里放了几个创口贴,你记得遮一下耳朵那里。   -……   云泥不想再和他说话了,甚至“恼羞成怒”之下,把之前打算推掉的一个项目接了下来。   什么一个月,她接下来一年都不想过来了。   到车站后,云泥从地下停车场直接上楼检票,回想起几天前从庐城来这里的那一路,之前那点“恼羞成怒”的情绪慢慢又变成了千丝万缕的不舍。   尤其是在进站前,又收到了李清潭发来的微信消息。   一张照片,是他拍的复健室那面宽阔干净的落地窗,暴雨未歇,杨柳在风里摇曳,玻璃镜面上倒映着人影。   底下还有几个字。   -我要去复健了。   几秒后,又来了一条。   -到了记得跟我说一声。   这句话曾经在他们高中那一年出现过很多次,每一句都有不同的回忆,云泥突然有些后悔刚刚的冲动。   -李清潭。   -我刚刚干了件坏事。   -我接了一个新项目,可能有一阵子不能来看你了。   她发完还觉得不够表达自己悲伤难过的情绪,又从群里翻了一圈,找到一个大哭的表情发了过去。   李清潭看到消息已经是三个小时后的事情,他刚复健结束,被护工推着往病房去。   复健真挺累人的,他满头大汗,背上披着块白毛巾,拿着手机的手指都在发抖,几个字打了半天。   消息发出去,一直没有回复,等走到病房门口,却见李明月站在走廊,视线落在窗外,些微出神。   她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看着他,神色说不上好也不说不上差。   李清潭关了手机,问:“怎么了?”   李明月也没拐弯抹角,沉声道:“爸来了。”   李清潭神情敛了几分,看了眼没关严的门,从出事到现在他知道免不了有这一面,也没说什么,让护工推自己进去。   门一开。   站在窗前的中年男人回过头来,两父子隔着不远的距离对视着,李清潭拽下搭在肩背上的毛巾,也不知是对谁说:“我先洗个澡。”   护工是个明白人,推着他进了浴室,期间无意瞥了眼李清潭的脸色,有一种讲不上来的感觉。   他到底是个打工的,什么也没说,等着人冲完澡,又拿干净衣服递过去,等全都收拾好才说:“那我先出去了。”   “嗯。”李清潭坐在沙发上,医生建议他近期戒烟戒酒,病房里基本上没这两样东西。   但这会儿茶几上却放着一盒烟和打火机,一旁的烟灰缸里还有两根烟头,淡淡烟味萦绕在四周。   他喉咙发痒,忍不住轻咳了声。   李钟远终于有了动作,走到另一侧的单人沙发坐下,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父亲关心儿子那般,轻声问道:“恢复的怎么样?”   李清潭语气平淡:“挺好。”   谁能想到,时过境迁,这竟然是父子俩在这几年里唯一有过的平静时刻,没有争吵没有怒吼。   李钟远一时间也想不到要说些什么,静静坐了会,李清潭突然道:“有件事要麻烦您。”   他抬眸:“什么?”   “过几天,把我的户口迁回去吧。”   李钟远神色微凝:“迁回哪儿?”   “庐城。”李清潭说:“我这条命也算是捡回来的,还能活多久都说不准,这些年我们争吵无数,要说有什么感情也早就磨没了,您不如就当我死了吧,没我这个儿子您或许还能活得轻松点,也不至于因为我和我母亲的存在而受人制肘。”   李钟远长久的沉默着。   “我也不想留在这里,留在那个所谓的家,这么些年我也从来没问您要过什么,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您要是真对我有愧疚就帮我办了这件事,您要是还觉得自己没错,是我固执是我不懂事,那就这样吧,我这条命又还能耗多久。”   “你一定要这么跟我说话吗?”李钟远抬眼看他,像是从未了解过自己这个儿子,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后,他叹气:“算了,户口的事情我会尽快帮你安排,以后就不用来往了。”   李钟远从沙发处站起来,看着李清潭冷漠淡然的模样,忽地想起十多年前那个深夜。   他得知吕新的意外,匆匆从北京赶回庐城,回来的那一路上,他一双小手紧抓着他的衣袖,好似父亲是他所有的依仗。   原来他们父子也曾经有过那样温情的时刻,可究竟是什么,让他们走到如今这般恩断义绝的境地。   李钟远不清楚吗?   不。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李清潭对于他来说就像是康庄大道上的一块大石头,要挪开就势必要下车,可不挪,车子必然会被擦出一道痕迹。   无论怎么选,李钟远都始终要和李清潭这三个字牵扯上联系,如今这块石头尽管已经碎开,可这么多年过去,它到底还是在李钟远的人生路上压出了一个无法填补的深坑。   那是不可逆的,就像他这些年在无形中给予李清潭的那份带着伤害又自以为是的父爱。   是无法回旋,也没有任何方式可以弥补的。   ……   李钟远走了,病房里静悄悄的,李清潭坐在沙发上,维持着之前那个稍显戒备和抵触的姿态。   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暴雨,慢慢地,那个挺直的后背一点点弯了下去,有什么压抑的动静传出又很快被雨声覆盖。   李明月站在门外,透过门缝看见那个弯腰捂着脸的背影,终究还是没有推门走进去。   父亲对于六岁之前的李清潭来说,一度是像神一样的存在,他无所不能又高大巍峨。   是他的信仰和全部。   可有一天,信仰不复,他的世界翻天覆地,痛苦像延绵不绝的山洪,将他掩埋覆盖,不留一丝空隙。   割舍和放弃,成了他唯一的选择。 第41章 我会努力给你一个家   从北京回来那天, 云泥到站睡醒才看见李清潭发来的消息,无奈当时手机电量不足,等到回到宿舍再打视频电话过去, 那边一直没人接听。   她把电话打到李明月那里, 才得知下午李钟远来了一趟疗养院,父子俩隔阂已久, 这一次算是彻底了断, 李清潭心里多少有些难受, 晚餐也没吃, 很早便吃了药歇下了。   次日一早, 云泥记着要给他回电话的事情,结果才刚醒又被周教授叫去开会, 来来回回折腾了一天, 再和李清潭联系上已经是傍晚的事情。   视频里, 他刚洗完澡, 短发重新打理过, 两鬓剃得干净利索, 短短一层发茬, 额角那一处的疤痕还没完全愈合, 新长出来的皮肤组织泛着浅粉。   云泥脸凑近看了几眼, 李清潭就把手机拿远了些,“怎么了?”   “你这个疤还能消掉吗?”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网页去搜索有什么淡疤好物。   他倒是无所谓,“不知道。”   云泥像是很可惜似的叹了声气,眉头微蹙,觉得这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你把你那儿的收货地址给我一下。”   “怎么?”   “我回头给你买点祛疤痕的药寄过去。”她重新看着视频里的人, 欲盖弥彰似地解释道:“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我这是心疼。”   李清潭拖着尾音:“哦,心疼。”   “是的。”她一本正经,托着腮盯着他看了好久,“李清潭。”   “嗯?”   “你喜欢小动物吗?”   “一般。”李清潭问:“怎么,你想养?”   “对啊,我就是一直想养来着。”她又有些犹豫,“不过我室友之前养过猫,太掉毛了,我现在这么忙,肯定没时间打扫,还要定时铲猫砂,也太麻烦了,但我又真的很想养。”   这话里的暗示太明显了,李清潭想装不明白都不成,轻叹:“养吧,我来伺候它。”   云泥跃跃欲试又得寸进尺的试探道:“那我能再申请养一只狗吗?”   “……”李清潭笑:“学姐。”   “欸?”   “你不如养我吧。”他罗列了一大堆养猫养狗不如养他的好处,完了还挺自信道:“这不是很划算吗?我不用你铲猫砂,也不用你遛,白天我能陪你玩,晚上我还能给你暖床。”   “可我还是更喜欢软绵绵的东西。”   “哦。”他挑着眉:“你这意思是说我不软,还是说我不是东西?”   “……”   李清潭也没强求她回答,笑了笑说:“算了,养吧,都养了两个了,也不介意再多一个。”   “两个?”   “猫一个,你一个,不是两个么。”   云泥“啊”了声,很是受用:“那要养猫也要养狗的话,我们是不是应该租一个大一点的房子,我前几天在学校附近看了下租房信息,看见一套三居室,位置都还挺好的,我把图片找给你看一下。”   “行。”李清潭杵着脑袋:“学姐。”   “嗯?”   “你这是在邀请我同居吗?”   云泥愣了下,从手机屏幕前抬起头,“不行吗?”   李清潭没想到她是这么个反应,也愣了下,才慢慢弯了下唇角说:“没什么不行的。”   “图片给你发过去了。”她一边看着重新浏览着图片,一边说:“我看了下,里面什么都有,就是如果要租下来住进去可能还要再添置一点家具,不过这些都不着急,等你什么时候从北京回来,我们就可以去逛一下家居店……”   云泥说着说着,才注意到视频那端李清潭有些走神的模样,她凑近了,语气有些不满:“李清潭?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啊?”   “在听。”李清潭回神,看了她一会,声音有些低:“我就是在想你刚刚说的那个场景,感觉像做梦一样。”   他们住在一起,养了一只猫一只狗,下班了一起逛家居店,在夏天最热的傍晚手牵手走在路边。   像这世上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过着普通寻常的日子,有着属于彼此的小欢喜。   这对曾经的李清潭来说,几乎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云泥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鼻子一酸,忽然道:“李清潭,虽然我现在还买不起房子,也不能让你回到和以前一样的生活,但我会努力的,会努力让你过得幸福快乐。”   “我会努力给你一个家。”她眼也不眨地看着他,慢慢道:“给你很多的爱,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从今以后,你有我,有猫有狗,有一个小家,会成为这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李清潭沉默着,面容沉浸在昏暗的环境里不甚明晰,只是认真的看着视频里的人,喉咙轻滚,声音珍而重之:“好。”   我答应你,从今以后,我也不会再离开你,会永远爱你,将这一生一次的心动全都交付与你。   ……   谷雨一过,庐城的气温随着校园里樱花的谢落一天比一天高,云泥也开始忙碌起来。   她研究生还剩下一年,从北京回来之后,周教授又找她谈过一次,意思是建议她跟着他做研究,先不着急工作。   云泥从大学就开始跟着周教授,这几年陆陆续续参加了不少比赛,各种奖金以及校内的奖学金也存下来不少,不过她当时对做研究这件事还抱着考虑的态度,也就没一口答应周教授。   之后一次组内聚会,一位已经直博的师姐知道她男朋友回来的事情,顺口聊到她是不是为了他才没答应直博。   云泥那会喝了点酒,人有点晕,就开玩笑说:“是啊,我得养家糊口,做研究的话,不够养活他呀。”   后来周教授不知道从哪儿听说她是为了养男朋友才没答应继续读博的事情,把她叫过去训斥了一顿。   云泥当时郁闷极了,她也没说不读博呀,况且男朋友也不是真的需要她养,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也不知道周教授怎么这么大年纪还这么容易听信谣言呢。   不过她也没跟周教授顶嘴,默默挨了一顿骂,答应了周教授开始准备直博的材料才算作罢。   晚上和李清潭视频,云泥提到这件事,还很郁闷:“我最近没假了,周教授现在看我就跟看那些为了美人无心早朝的君王一样,生怕我在研究上有一点松懈,到暑假前一天假都没批给我。”   她没说的是,计院那些和她一个组的师兄师姐自从看了李清潭的照片后,现在都开玩笑管他叫红颜祸水。   李清潭对云泥的凄惨遭遇没太在意,反而是抓到了别的重点:“还是有一点不一样的。”   “什么?”   “你和那些不早朝的君王。”   “?”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李清潭悠悠地说,“但你这不是,还没宠幸我吗?”   “……”   话落,他像是对“宠幸”这件事来了兴趣,脸上带了几分暗示的笑:“所以学姐,什么时候安排一下?”   “……”云泥面无表情,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安、排、个、屁。”   说是没假,但六月末云泥带队参加比赛还是去了趟北京,那次比赛是中科大对清华,比赛地点就定在清华校内。   云泥和一位师兄担任副队和队长,全程跟队,忙得脚不沾地,也没抽出时间去疗养院。   倒是李清潭复健情况良好,被允许有一个下午的外出时间,他没和云泥说,直接去了比赛场地。   当时正好是赛点,他站在乌泱泱的人群后面,看着场上那个穿着白大褂带着护目镜的女生。   忽然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几年,他对她的情况一无所知,曾经试图有过一次联系,但阴差阳错之下还是未能联系上。   后来李钟远插手,他彻底断了联系的念头。   时过境迁,她仍然是当初那个安静专注的模样,但到底还是有了些变化,出落的更漂亮也愈发自信,不再独来独往,有老师有队友,而他错过了这些珍贵的变化。   李清潭不太能久站,在后排看了会比赛,正要出去找个位置坐一会,迎面过来几个穿着中科大队服的男生,目光落到他脸上,有几分迟疑。   等走过去了,还是没忍住回头朝他看了过来。   尽管人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但听力甚好的李清潭还是听见了对方有些惊讶的声音。   “卧槽。”   “那不是那个红颜祸水吗?” 第42章 我确实等着学姐赚钱养我呢   赛场里掀起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中科大最后以两分的微弱优势赢了下这场比赛,云泥摘下护目镜,走到台侧的休息区。   一旁的记录员捧着台笔电, 上面屏幕连着场上无人机的摄像头, 将整场比赛的过程记录在其中。   云泥接过笔电将进度条往前挪了几格,弯腰拿起脚边的水拧开, 目光盯着屏幕, 和旁边人交代道:“何师, 在群里通知一下大家, 吃饭之前先回酒店复盘。”   “好的, 师姐。”男生因为赢了这场比赛,脸色红扑扑的, 拿着手机噼里啪啦摁了一通。   屏幕上记录着整场比赛所有内容, 云泥边看边切换视角, 手里的水喝了两口又放回原地。   何师在赛组的小群里发了消息, 又切回到大群里, 发现大家正聊得热火朝天, 消息刷了几百条, 他错过一键抵达第一条消息, 半天也拉不到头, 只好点了其中一人的消息引用回复。   -你们看见谁了啊?   -好像是云泥师姐那个男朋友。   -周武和赵前他们几个出去上厕所看见的,靠,长得还真是红颜祸水那款的,我要是师姐我也乐意赚钱养着他。   -终于能体会到汉武帝金屋藏娇是个什么心情了。   -穆勒。   -有照片吗?   -有,你打开消息记录,方愿愿拍了一张。   何师之前有听说过云泥师姐为了男朋友放弃直博的八卦,但是没见过红颜祸水本人。   他点开消息记录, 很快看到了那张照片。   男生坐在赛场外的长椅上,短发剃得利落干净,穿着打扮都很简单,但脸却是一等一的漂亮。   是的。   漂亮,这是何师看见“红颜祸水”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词语,倒不是说他长得有多偏女相,但棱角确实是好看。   皮肤很白,轮廓深,鼻梁高且挺,大约是注意到有人在偷拍,视线正对着镜头,眼珠漆黑干净,神情有些冷淡。   额角那道横亘着的疤破坏了几分整体的美感,却又多了几分狠劲,有点什么呢。   何师形容不出来。   他把手机递到云泥面前,差点说秃噜,将红颜祸水四个字脱口而出,“师姐,你那个红颜,不是,你男朋友好像来了。”   “啊?”云泥还没从电脑前抬起头,拿过手机看了眼,登时愣住了,把电脑和手机都还给何师,“我出去一下。”   何师盯着她急匆匆的背影,抱着电脑站起来:“师姐!那等会还回酒店复盘吗?”   “等我回来再说!”说话间,云泥已经跑至出口附近,身影很快消失在众人眼前。   何师摇头轻啧,果真是红颜祸水啊。   云泥从赛场跑出去,没怎么费神找,一眼就看见坐在走廊尽头的人影,夏日阳光从窗口落进来。   他坐在阴影处,手覆在膝盖上方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神情些微出神。   她走过去,脚步声引起李清潭的注意,他抬起头,手里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   他问:“比赛结束了?”   “嗯,结束了。”云泥缓了缓呼吸,“你怎么来了,你一个人过来的?你怎么过来的啊?”   “司机开车送我过来的。”李清潭往旁边挪了下,坐到阳光里,拉住她的手,“赢了吗?”   “赢了。”云泥蹲在他面前,手顺势搭在他膝盖上,捏得手法和力道都很专业。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们实验室的群里有人拍了你的照片发在里面。”云泥说:“他们之前有看过你的照片,估计认出来了。”   李清潭一句一问:“什么照片?”   “就我们之前在疗养院拍的那些。”那天拍了照片之后,云泥和李清潭都各自挑了两张自己觉得比较满意的照片当做桌面壁纸和屏保照片。   她平时在实验室,手机都随便放,有一次就被师姐看见了屏保的那张李清潭的照片。   之后红颜祸水这个八卦就传了出去。   当然。   这一茬,云泥是肯定不会告诉他的。   谁曾想,李清潭听了这话“哦”了声后,又慢条斯理地反问道:“那照片不是挺正常的吗?”   “对啊。”云泥疑惑的看着他,“有什么问题吗?”   李清潭握住她的手,懒懒地笑了声:“那怎么,你的同学刚刚看见我,都管我叫——”   他刻意停了下来,云泥心一提,下一秒果不其然听见他一字一句说出那四个字。   “——红颜祸水?”   云泥:“……”   “嗯?”李清潭顺着握住她的指尖捏了下,语调带着几分不正经,“我倒是想听听,我是做了什么祸国殃民的事情?”   “……”   “是让学姐为了我沉迷美色不务正业了?还是让学姐为了我豪掷千金?”他似笑非笑:“都没有吧?那我这罪名是不是担的有些名不副实了?”   云泥强忍着把手抽回来就跑的冲动,硬着头皮解释道:“就是之前周教授问我直博那事,我当时没答应,后来聚会师姐开玩笑问我是不是为了赚钱养你才没答应直博,我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但她们看了你的照片之后,觉得你长得太漂——,太好看了,就开玩笑才那么叫你的,真的没有其他的意思。”   李清潭扯唇笑了下,“倒也不是不可以有其他的意思。”   “嗯?”   “我现在这不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一时半会也不能出去工作。”他一本正经:“我确实等着学姐赚钱养我呢。”   “……”云泥眼也不眨地看了他一会,而后倏地笑了起来,伸手掐了掐他的脸,“行,学姐养你。”   ……   红颜祸水这个梗在实验室传了很久,但大家都没见过本尊,云泥出来后没多久,就有人接二连三地借着上厕所的由头出来打招呼。   云泥实在没辙,心里一边记着复盘的事情,一边又放不下李清潭,只好将人先带回了酒店。   但她和师姐住在一起,贸然将男朋友带回去也不太合适,等到了酒店大堂,她找李清潭要身份证,准备在同楼层再开一间房。   “复盘估计要一两个小时,你先在房间待一会,我结束了去找你。”云泥接过身份证递给前台工作人员,“晚上我们有庆功宴,但应该会有点晚,你要是饿了就先叫餐。”   李清潭没什么意见,全由着她安排。   “您好,房间号是706,电梯出去左拐第二间,这是您的房卡和身份证请拿好。”   “谢谢。”云泥接过东西,牵着李清潭的手往电梯口走,顺手看了下他身份证上的照片。   还挺好看。   她目光顺势落到出生那一栏。   -1994年2月4日   嗯?   2月?   1994?   云泥当即就愣住了,李清潭没留神,往前走了一步才发现人没跟上来,回头问了句:“怎么了?”   她神色古怪:“你换身份证了?”   “嗯,上个月换的。”李钟远不仅将他的户籍迁了回去,连着之前故意改小的出生年月份都通过关系改了回来。   想到这一层,李清潭忽地反应过来,唇角弯了下:“我是不是之前一直没和你说过?”   “什么?”云泥隐约也猜出来了,但还是安静听着。   “我其实——”他抬手摸了摸脸,慢慢地说:“要比你大一岁来着,之前因为这边的原因,李钟远把我的出生月份都改小了。”   “啊。”云泥愣愣地:“所以我们不是姐弟恋。”   李清潭笑了下:“那你要是想谈姐弟恋,我们这学姐学弟的,好像勉强也能算?”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云泥就觉得郁闷:“你竟然叫了我这么久的学姐,你好意思吗?”   “那不是,比你低个年级么?”   “但你比我大。”云泥说:“我95后,你90后。”   李清潭轻扬眉,也没在意她这么个算法,漫不经心道:“那从今天起,我管你叫学妹?”   云泥应的倒是干脆:“好的,学长。”   他眼眸弯起来,走过来在她面前停下,俯身和云泥的视线齐平,语气带着几分若有似无地暗示:“其实呢,除了学长,你也可以叫点别的。”   云泥看着他,安静片刻,语气正经:“好的,老学长。”   “……” 第43章 [最新] 这一生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复盘结束已经七点多, 一行人从酒店房间里潮水般涌出来,云泥和几个师兄师姐落在后面收拾东西。   她忙起来和不忙是两个状态,才一结束电脑都没来得及关就摸到手机给李清潭发消息, 问他饿不饿。   师姐从拿着水坐到她旁边:“听说你男朋友来了?”   “嗯, 来了。”李清潭没回消息,她收起手机放进口袋, 合上电脑准备走:“师姐, 晚上庆功宴我就不参加了。”   “别啊。”师姐拉住她:“干脆把你男朋友一起叫来呗, 反正都年纪相仿, 又没有老师在。”   云泥笑起来:“那我回去问问他。”   “行。”师姐朝她眨了下眼睛:“一定要来哦, 看照片都看几年了,好歹也让我们看看真人呀。”   云泥忙应声:“好好好, 我回去就和他说, 不来也要拉来给你们看看。”   “哎。”师姐拍了下她的胳膊, “也不是让你这么个好好说, 别把我们形象给抹坏了。”   “知道了。”云泥无奈失笑, 抱着电脑从房间出来, 回到楼下706, 拿备用卡刷卡进屋, 墙上的卡槽插着卡, 但屋里黑黢黢的并没有开灯。   她也没开灯,贴着墙边摸黑走到床边,借着窗外的光影看清床上拱起来的那一团。   李清潭侧着身睡得很熟,被子压在胳膊下,有一角垂在地上,穿着袜子的脚露在外面。   云泥拿起空调遥控器看了眼温度,25℃, 不算低。   她又放回去,弯腰将被角拎起来堆在床尾,蹲在他面前看了会,在黑暗里叫他的名字:“李清潭。”   第一遍他还没醒。   云泥小声叹了口气,想着要不然不叫他了,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正准备起身出去,手腕忽然被人捉住往前扯了下。   她本来就没站稳,整个人顺势往下一倾,膝盖抵到床沿,隔着一层柔软的空调被倒在他怀里。   李清潭抬手搂住人,声音还有几分困意,听起来懒懒地,很拿人:“就没有别的叫醒方式了?”   云泥耳朵麻了一下,人也懒得动,就着这个姿势趴在他怀里:“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一开门我就醒了。”他揉了揉她的脑袋,“本来还想看看你会不会趁我睡着行什么不轨之事。”   “……”云泥撑着胳膊抬起头,隔着很近的距离和他对视:“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嗯?没有吧。”李清潭抬手捏了下她的耳垂,“在墨尔本的时候,你不是经常……”   云泥意识到他要说什么,猛地抬手捂住他的嘴,“好了,你可以闭嘴了。”   李清潭忍不住笑,身体跟着轻轻颤动,但嘴巴被捂住,呼吸有些没跟上,偏头咳了两声才缓过来。   云泥被他吓了一跳,忙从他怀里跳起来,手不小心打到旁边桌角也没注意,“没事吧?”   “没。”他拉过她的手,开了床头的灯,看见她手背上红了一小片,“不疼啊,一声不吭的。”   “我这不是被你吓着了,没来得及喊疼么。”云泥看他脸色不大好,又说:“不过也不怎么疼。”   李清潭没说话,指腹贴过去揉了揉。   她挨着床边蹲下来,任由他拉着手,跟哄小孩似的,“我们等会有庆功宴,你要不要去?”   “嗯?”   “我师姐她们都挺想见见你的。”云泥说:“她们之前就一直知道有你这个人,但都只见过照片。”   李清潭立刻懂了:“所以,现在她们也想看看我本人到底有多红颜祸水?”   “……”   他笑了下,指尖挠了下她的手心,“那就去吧。”   ……   庆功宴在同酒店的十二楼,来的都是科大实验室里的同门,没有老师和领导在,氛围没那么正经。   出门前,云泥给李清潭打预防针,“就是,我有几个师弟师妹比较喜欢开玩笑,人也自来熟,但都没有什么恶意的。”   “我知道。”李清潭刚简单洗漱了下,脸庞浸了水,连着轮廓好像都清朗了几分,“反正不是有你么。”   云泥一想也是,“她们要是开玩笑,我会帮着你的,还有你要是哪里有什么不舒服的也要及时跟我说,不要硬撑着。”   “你是不是误会我的意思了?”   “啊?”云泥确实没明白:“什么?”   “我说有你的意思呢,不是让你给我撑腰,而是我会有仇报仇。”李清潭轻掐了下她脸上的软肉,低头在她唇角亲了下,距离一下挨得很近,慢悠悠道:“懂了吗?”   “……”她倒也不是很想懂。   两个人拖拖拉拉走到电梯口。   李清潭睡了一下午,腿有些酸软,胳膊搭在云泥肩膀上,进了电梯也没松开,脑袋也跟着枕过去。   好在电梯里也没人,她也就由着他,“是不是不舒服了?”   “没事。”他闭着眼睛,缓过从腿部涌上来的那一阵酸麻,“你在北京还要待几天?”   “也就明天一个白天,估计晚上就要回去。”云泥问:“那你什么时候回疗养院?”   “明天一早,吴医生只批了我半天的假。”   “那我到时候送你回去。”云泥侧头去看他,电梯恰好抵达十二楼,“叮”地一声,门就开了。   她一回头就看见周教授和他的助理站在外面,整个人吓了一跳,僵直着后背打招呼:“周教授。”   李清潭对周教授有所耳闻,跟着也抬起头,和云泥拉开了些距离。   周教授点头“嗯”了声,目光落到李清潭脸上,也没多问什么,转头和助理继续交代之前的事情。   云泥:“周教授我们先走了。”   “去吧。”   她赶忙拉着李清潭从电梯里出来,走到周教授看不见的地方长松了口气,“吓死了,师姐不是说周教授不来庆功宴么。”   李清潭还没见过她这个样子,觉得好笑,“你跟你导师平时都是这么相处的?”   “也没有,这不是最近实验室里都在传我为了你拒绝了直博的八卦,周教授对我有意见了么。”   “哦,那怪我。”   “不然呢,谁让你的脸长得这么——”云泥转过身,双手捧着他的脸揉了揉:“祸国殃民呢。”   “……”   师姐专门给他俩在她们那一桌留了两张空位,云泥带着李清潭一进去就被拉过去坐着了。   都是成年人,不像高中时期那么爱起哄,但免不了也要被问一些成年人的话题。   比如工作一类的。   李清潭来者不拒,问什么都认认真真回答:“之前一直在墨尔本,今年才回的北京。”   “不回来看她的原因,不好说,有点复杂。”   “不是在做什么国/家级保/密工作,之前大学读的金融,回国之前一直在投行上班。”   有师兄要给他倒酒,一直低着头吃东西的云泥拦了下,“师兄,不行,他不能喝酒。”   李清潭握住她的手,把倒扣的酒杯翻了过来,“没事,能喝一点。”   “李清潭。”云泥皱眉看着他。   他指腹从她手背安抚性的刮了一下,低声道:“吴医生说了,可以适当的沾一点,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师兄举着酒瓶笑道:“那我可倒了啊?”   李清潭转头看过去,“行。”   他说没事,但云泥也不敢让他多喝,一杯酒结束就把他的酒杯拿到了她自己面前,“我替他喝。”   “哟,师妹,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师兄倒也不客气,又满了一杯酒,开起了玩笑,“这师妹夫确实长得一表人才,但你也不能这么护着吧。”   云泥忍不住笑:“欸,师妹夫是什么鬼?”   桌上氛围热热闹闹的,云泥酒量一般,今天几个师兄师姐难得抓着机会,左一杯右一杯。   等结束,人也有些醉了。   散场时,李清潭跟几个师兄交换了联系方式,回到桌旁半蹲在她面前,“还能走吗?”   云泥抬眸看着他没说话,眼眸黑白分明,被酒意浸染得有些湿润和红。   “怎么了?”李清潭放低了声音,“是不是难受?”   “……没有。”她声音有些哑,呼吸很重,闭上眼睛的时候眼泪从眼角顺着滑落下来,带着点鼻音叫他的名字:“李清潭。”   他低嗯一声,指腹从她眼角擦过。   “我之前做过一个梦,就像现在这样,我喝多了,你过来接我,背我回学校。”她始终闭着眼睛,眼泪不停流,“但我醒了之后,你就不在了。”   重逢至今,他们谁也没提起过彼此不在的那些年,各自的生活是什么样的,痛苦、难过和心酸,都打碎了牙自己往肚子里吞。   但今晚李清潭从她的同学朋友那里听了太多关于他不在时,她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和云泥最亲近的一位师姐在从洗手间回来的路上碰见他,和他闲聊,无意间提起有一年冬天,她们小组聚会,云泥接到一通电话,没怎么说两句,就挂了。   当时她的手机就放在桌上,电话响起的时候,师姐看了眼屏幕,来电显示的归属地是墨尔本。   “她接完安静坐了会,之后整个一晚上都么怎么说过话。”师姐问:“是你打的电话吗?”   走廊的灯有些晃得人眼疼,李清潭低着眸,摇摇头说:“不是。”   “那算了,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可能是我记错了吧。”师姐停在包厢门前:“这些话不该我来说,但我想以她的性格可能憋死了都不会跟你说,不管怎么样,你们现在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好好对她吧。”   ……   指腹间的潮湿让李清潭想起在墨尔本那几年,陪伴他度过每个孤独难捱的夜晚,那抹湿润温凉的海风。   他轻滚着喉结,指腹从她眼角划过:“怎么办,我现在可能还没有办法背你回去。”   一句类似玩笑的话,是安慰也是安抚。   云泥从哭腔里挤出一声笑,直起身,抬手抽了张纸巾覆在脸上,“我自己可以走。”   “那走吗?”   “嗯。”   她扶着桌沿站起来,虽说能走,但还是摇摇晃晃,李清潭手从她腰后穿过去,将人搂在怀里,唇贴着她头发亲了下,“你师姐住哪间房?”   “710。”   “回那儿吗?”   “……”云泥闭着眼睛骂,“你是不是有病?”   他浅浅笑了一下,“行。”   两人回到706门口,李清潭一手扶着她,一手去摸房卡开门,进了屋,他也没开灯。   跌跌撞撞走到床边,房卡也掉在地上。   屋里走之前开了窗户,北方夏夜空气并不沉闷,温凉的风从阳台吹进来,慢慢涌上来的酒意让云泥的思维和动作都有些缓慢。   她膝盖又不小心磕到床边,皱着眉回头问:“你怎么不开——唔。”   没能说出口的话全都被堵了回去,李清潭突然亲过来,她有些猝不及防。   ……   ……   云泥抬手摸到他柔软的黑发,却又被他十指紧扣压回脸侧,他又吻回来。   喘气、潮湿。   ……   黑漆漆的房间里,随着窗外汽笛声的逐渐远去,那些让人脸红耳热的动静也随之消失,云泥仰躺在床上,呼吸有些急促。   温凉的风也吹不散浑身的燥热。   李清潭还趴在她身上,脑袋埋在她颈间,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啄着,声音又低又沉:“去洗澡?”   “……嗯。”她出了不少的汗,衣服黏在身上有些难受,加上酒意的熏染,迫切的需要洗个热水澡。   李清潭撑着胳膊坐在床边,衣衫凌乱,云泥缓了会也慢吞吞坐起来,低头一个一个扣好衬衫的扣子,衣料摩挲的动静格外暧昧。   房卡掉在不远处的地毯上,他起身捡起来,走到门旁,插到墙壁上的槽孔里,屋里电源“叮”一声逐一连接上,玄关处和床头的壁灯先亮了起来,空调也紧随其后“叮”了声。   屋里一切随着灯光亮起的瞬间也都被照得清清楚楚。   被挤掉在床边的白色被子,有些皱的床单,凌乱的枕头,以及两个衣衫不整的人。   云泥今天穿了一套职业套装,现在衬衫的衣摆被扯出来,扣子没扣完,锁骨上有一块很深的印子。   脸泛着情/事之后的红,眼眸波光潋滟,李清潭靠在桌边,拆了瓶水看着她,“过来,喝点水。”   她没穿鞋,赤脚走过去,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水,“我先去洗澡。”   “行。”李清潭弯腰从旁边拿了双新拖鞋丢在地上,“穿鞋。”   云泥低头穿好鞋,抬手将头发绑起来,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连带着他刚刚咬出来的印子也露在外面。   李清潭别开视线,拿到空调遥控器将屋里的温度打得很低,等到卫生间里传出了水声,又往上调高了几度。   云泥洗完澡才想起来自己刚刚直接来了这里,忘了回去拿换洗衣服,她看了眼刚换下丢在地上已经被水打湿的衬衫和西装裙。   “……”一阵头疼。   犹豫再三,她从架子上拿了一条大浴巾裹在身上,走到洗手台前,从镜子里看见颈间和肩上那些斑斑点点,还是忍不住有些脸热。   不仅是换洗衣服,卸妆和擦脸的她都没拿,云泥在卫生间里干站了几分钟,裹着浴巾走了出去。   屋里开了空调,身上的水汽被冷风一吹,立马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忍不住瑟缩了下,紧跟着打了一个喷嚏。   站在阳台的李清潭听见动静转头看过来,眸光落到那些红印又很快挪开。他进卫生间重新拿了条干净的浴巾将她包起来,又把空调的温度往上调,“我去给你拿衣服,还有什么要拿的吗?”   云泥说了几样要用的东西,“你让师姐给你找吧,她知道。”   “行,你先进去把头发吹干。”   她低嗯了声,转身又进了卫生间。   师姐像是早预料到李清潭会过去拿东西,直接将云泥的行李箱拿给了他,“东西都在里面,就是有点乱。”   李清潭笑:“好没事,谢谢师姐。”   “不客气。”师姐还要出门,两人没多闲聊,他提着行李箱回到房间,云泥正在卫生间里吹头发。   吹风机的动静嗡嗡地,他走进去,她还吓了一跳,“你怎么没声啊?”   “是你没听见。”李清潭拿过她手里的吹风机,站在她身后替她吹着头发,镜子里映着两人的身影。   “师姐没睡吧?”   “没,还准备出门。”李清潭将吹风机开了低档,声音小了很多,“你大二那一年,我给你打过一个电话。”   云泥一愣,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事,沉默了会才说:“我那天在实验室,手机忘了充电,没接到。”   “嗯。”他停下动作,从镜子里看着她:“你后来,是不是接了很多来自墨尔本的电话?”   “我害怕万一我不接,如果是你怎么办。”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云泥如今再提起来也没有当初难过,“你当时是不是用别人手机给我打的电话,我后来再回过去都没人接了。”   “不是,是我自己的。”只是后来那天他喝醉了,在公园睡了一夜,醒来后手机和钱包都被偷走了。   他那时候所有的一切都被李钟远看管着,那一通电话已经耗尽所有,只是阴差阳错之下,还是没能联系上。   之后发生的种种,他也没有办法再去联系,有时候甚至庆幸她没有接到那通电话。   绝望里突然给出了希望,却又被无情剥夺的痛苦,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李清潭心里被拉扯,眼眶连着眼尾都有些发红,忽地弯腰紧紧抱着她,“对不起。”   “都过去了不是么。”云泥低头,握住他的手,“没有什么对不起的,你回来了,我们还在一起,这一生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第44章 他们正在相爱   卫生间的水声又响了起来。   云泥裹着浴巾从箱子里翻出睡衣, 她这趟来北京只带了一条睡裙,吊带款式的,什么都遮不住。   吻痕。   纹身。   都露在外面。   她想了会, 放下那条睡裙, 从箱子底层翻出一件T恤套在身上,随便穿了条棉质的长裤。   还有些收尾的工作没完成, 她抱着电脑坐在茶几旁, 刚打开文档才敲了几行, 卫生间的水声停了。   “学姐。”李清潭喊道。   云泥抬头看过去:“怎么了?”   “我没拿衣服。”   “……”   “包在沙发上, 你帮我拿一下。”   “好, 你等一下。”云泥倾身将那个黑色的包拿过来,起身走到卫生间门口, 敲了下门。   门开了道缝, 里面做了干湿分离, 涌出来的水汽并没有很多。   她刚要把包塞进去, 那道缝却在突然间猛地被拉开更多, 更多的水汽也跟着涌了出来。   李清潭穿着酒店的浴袍, 腰带系的倒挺严实, 只是里面什么也没穿, 水珠顺着额角滑落, 没入被掩盖住的位置。   浴袍的长度对他来说有些短,小腿到脚踝都露在外面,他皮肤白,体毛也不多,踝骨深陷,脚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云泥愣在原地。   李清潭倒是很随意,赤着脚从里走出来, 慢腾腾道:“里面太多水,我等会再换衣服。”   “……”   他走到沙发旁坐下,浴袍下摆跟着往前跑,膝盖也跟着露了出来,云泥眼皮一跳,生怕他再一个抬腿,露出更多。   她走过去,拿起搭在沙发处的浴巾盖在他腿上,眼睛也控制着不乱瞟:“别着凉。”   他刚要开口,恰好在这个时候,有人来敲门。   云泥和李清潭同时扭头看过去,见他还有要穿着浴袍去开门的迹象,她脑袋里那根筋都好似绷紧了。   她忙不迭把手里的包摁到他怀里,忍不住警告道:“你安分点。”   李清潭这会倒是乖乖听话,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云泥这才走过去开门,也没敢开太大,人站在门缝之间,手还不放心的扶着门把手。   敲门的是这次带队的师兄,他手里提着电脑,笑道:“没打扰你吧,给你发消息没回,但周教授临时召唤叫我们过去一趟,只好过来找你了。”   “手机估计没电了。”云泥说:“谢谢师兄啊,我收拾下马上过来。”   “行。”   关了门,云泥一回头,李清潭已经换了睡袍,只剩下上衣还拿在手上没来得及穿。   “你要出去?”   “嗯,周教授找我们有点事。”云泥看着他,不知怎么忽地就有些愧疚,走过去,抱住了他。   “诶。”他T恤还拿在手里,空出一只手来揉了揉她的脑袋问:“怎么了?这突然的。”   “太忙了。”云泥真实有几分不满:“烦。”   李清潭反应过来她在想什么,弯了弯唇,揉她头发的动作又重了几分:“好了,不是说有急事吗,快点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她小声叹了口气:“那你要是困了就早点睡,我也不知道周教授能说到几点钟。”   “行,别担心我了。”   云泥换了个姿势,在他的肩膀亲了下,才松开手说:“那我走了,你记得吃药。”   看她这样念念不舍,李清潭干脆下了剂猛药:“不然我陪你去吧。”   “嗯?”听到这话,云泥一下子就回神了,走到沙发旁捞起电脑和电脑包就要走,“拜拜。”   “……”   在周教授那儿待了接近一个多小时,云泥着急回去,一结束就要走,但偏偏周教授又叫住她有话要说。   她站在沙发旁,心思早就飞远了,回话也回得心不在焉,几次下来,周教授也发现她在走神,气得吹胡子瞪眼,把她好好训了一顿。   云泥也不敢说什么,只好拼命点头说知道了下次不会了,最后又问我能回去了吗?   周教授就差没像古时的教书先生拿戒尺打她了,板着张脸很嫌弃的说:“去吧去吧。”   “那您早点休息,我先走了!”云泥拎着电脑包,飞快地下了楼,一步也没耽搁。   李清潭还没睡,靠在床头看书,被她冲进来这个架势吓了一跳,愣神了几秒才问:“怎么了?”   云泥也不接话,走过来亲了他一下,才笑眯眯说:“没事。”他床头放着水杯,她端起来喝了一口,又问:“你饿不饿?”   “你饿了?”李清潭说着就去拿手机:“这个点还能去吃个夜宵。”   “问你饿不饿呢,你怎么老是答非所问。”   李清潭也不知道自己该说饿还是不饿,但最后还是诚实道:“不是特别饿,但你想吃我们可以下去逛逛。”   “我也不饿,我就是怕你饿了。”   他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饿了会自己吃的。”   “哦对,我忘了,你确实不是小孩子了。”云泥放下水杯:“你比我还要大一岁呢。”   “……”   这一晚上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堆,等到彻底忙完躺下来,已经过了十二点,云泥仍旧没换睡裙,也没告诉他纹身的事情。   两个人聊了半宿,也不知道是几点睡着的,第二天一早,司机在楼下等着,李清潭先起的床,云泥被开关门的动静吵醒,随后也跟着爬了起来,跟在他身后,像个小尾巴一样。   他刷完牙,拍了拍她环在腰间的手臂,低笑:“松开。”   她没动。   “我上厕所。”   “……”   云泥一早闹了个红脸,从卫生间出来,叫了两份早餐送上楼,等洗漱完,两人坐在桌边吃了一个很短的早餐。   李清潭昨天没有遵医嘱,半天假硬是拖到早上才回,云泥在开会的时候收到他发来的消息。   -被吴医生骂了,我之后也没假了。   她回。   -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坏消息。   -我也没假了。   -那好消息呢?   -我刚刚得知周教授和清华实验室有个合作项目,整个暑假我们团队都会留在北京,到时候我可以挤出时间过去看你。   -[/开心/.jpg]   她笑着收起手机,开完会,中午休息了会,一行人又辗转回了庐城。   云泥直接回了宿舍。   梁岑这学期和她一样忙,两个人平时住一个宿舍也经常见不到面,她没想到她这个点竟然在宿舍:“你项目结束了?”   梁岑“嗯”了声:“累死了。”   “你导师这次又带你们去哪儿了?”   “撒哈拉。”梁岑是天文学专业的,研究生这两年基本上都跟着导师在外面跑,人直接晒黑了两度。   她翻身从床下下来,“吃饭了没?”   “没呢,刚下高铁就回学校了。”   “走吧,一起吃个饭。”梁岑随意将头发一扎,准备去刷个牙,从云泥旁边路过,突然笑了声。   “嗯?怎么?”   她抱着胳膊靠着一旁的架子,“你跟你男朋友见面了?”   云泥“啊”了声。   “战况挺激烈啊。”梁岑挑了下眉,指着她心口的位置:“这也看见了吧。”   云泥说:“我如果说我们什么都没发生你信吗?”   “信啊。”梁岑笑:“除非我傻逼呗。”   “……”   云泥也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这个吻痕虽然确实存在,但李清潭也的确是还没看见这个纹身。   ……   暑假去北京之前,云泥又带云连飞去了趟医院,体检有些项目要隔天才能出来。   晚上,父女俩买了菜在家里吃饭。   云泥边洗菜边和云连飞说这段时间她不在家,让他多注意些,最后才说:“爸,我和你说个事。”   云连飞在切土豆,砧板“咚咚”响,“什么事?”   “我交男朋友了。”   “咚咚”的动静停了瞬又响起,云连飞说:“谈呗,你也到年纪了,再不谈,爸倒该着急了。”   “他家里的情况有点复杂。”云泥没和云连飞隐瞒李清潭家里的情况,一顿饭的功夫说了很多,等吃完收拾的时候,她提了句:“今年过年,我能带他回来吗?”   云连飞看着她,像是没想到速度会这么快,半天才说:“行,你倒时候带他回来。”   “谢谢爸。”   云连飞自从手术之后工作量削减了很多,云泥有意让他多调理调理,体检每年两次,没什么大问题。   这次除了血压有些高,其他的都没什么大问题,云泥这才放心跟着团队去北京。   毕竟是来出差工作,时间到底还是有些紧张,来了北京大半个月,她也一直没找着机会去疗养院。   李清潭上次没听吴医生的话,这次也没得到空过来看她,两个人天天抱着手机交流。   一晃暑假过了大半。   八月十六号是云泥的生日,在实验室每个人的生日小助理都会记着,等到那天要是不怎么忙,就订个蛋糕大家一起分了吃。   要是忙,顶多就是外卖里给你多加个鸡蛋。   恰好那天不忙,云泥中午在实验室吃了蛋糕,推掉了晚上的饭局,一下班就往疗养院赶。   她转了三四趟地铁,到地方天已经黑了。   李清潭还住在原来那间房,上三楼左拐,她敲门没人应,手往下一压,门开了,屋里也没人。   云泥摸到墙壁的开关,不知道是电路原因还是怎么,灯也没亮,窗外路灯的光影照进屋里。   她边往里走,边拿出给李清潭打电话,走到窗边时,电话接通,楼下的一切也落入眼中。   “学姐。”   听筒里声音好似和高中时期的李清潭重叠,眼前坐在光影里,穿着宽大而干净的白T,拿着鼓槌的人也好似与那一年坐在台上的他重合。   六年前,他当着人山人海说:“这首歌送给一个很重要的人。”   六年后,他只对她一个人说:“这首歌送给一个我很爱的人。”   时隔六年,歌声里不再有那样清晰的落寞,只剩下足够她听得出的热烈欣喜和满腔爱意。   云泥站在窗边,听筒里的声音和现实里的声音交叠,她用力握着手机,眼眶逐渐发红。   那曾经是他们比分开那几年还要遗憾的一段日子。   她一度的逃避和退缩,甚至想过将他推出自己的生活,可他却仍旧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用他的方式去守护和陪伴。   如果没有他的坚持,云泥想不到如今的他们又会是什么样,也许会天各一方,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相见。   也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们重逢于人来人往的街头,擦肩而过的瞬间会想起彼此曾经也有过那样一段美好的时光。   歌声渐入尾声,她忽然转身跑下楼,耳边风声呼啸,听筒里的声音忽远忽近,直至完全停下来。   李清潭放下手里的鼓槌,看着她向自己而来,起身接住她,冲劲有些猛,他往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夏夜晚风四起,湖边逐渐闪烁起斑斓的火花。   云泥抱着他的力道逐渐加重,也不吭声,只是无声无息地掉着眼泪。   李清潭大力揉了揉她的脑袋,稍微拉开些距离,“给我点面子,虽然没有烟花那么好看,但好歹也准备了几天。”   他说的是湖边那些闪烁的火花。   云泥随便抹了抹脸,被他拉到离湖边稍近的地方,才看清那些闪烁的都是捆成一小扎的仙女棒。   她眼泪还是掉不停,胡乱说着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李清潭用衣袖帮她擦了擦眼泪,“你不是说过了,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对不起的。”   可她还是说:“我那时候不是故意要疏远你的……有人跟于主任举报我们谈恋爱,我被、被刘老师找过去谈话了。”   “还有这事?”李清潭语气有点不乐意了:“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我这罪名但的比红颜祸水还冤啊。”   “刘老师对我帮助很多,我不想……不想让他失望,对不起。”云泥哽咽说:“那个时候我不该那么做的。”   李清潭重新把人搂进怀里,“说实话,我那个时候确实挺生气的,但我从来没怪过你,也没觉得你对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我喜欢你想陪着你,都是我想,是我愿意,和你没有关系,你有拒绝我的权利。”   “我生气只是因为我成为不了那个能让你喜欢的人,不是因为你逃避疏远我。”他哄人的办法很单一,只会揉脑袋:“懂了吗?别哭了,今天你过生日,开心点,嗯?”   云泥点点头,眼泪都飞出来了。   他伸手抹了抹,岔开话题:“好听吗?”   “什么?”   “我唱的歌。”李清潭扬着眉:“你别说你刚刚什么都没听见,那我可要苦死了。”   “听见了。”她破涕为笑:“很早就听见了。”   “那就行。”李清潭没听出她的话外音,牵住她的手,“走吧,回去切蛋糕,我学了大半个月呢。”   “你很早就在给我准备生日了吗?”   “对啊。”李清潭垂眸,语气有些低:“说起来,这还是我给你过的第一个生日。”   那一年的暑假,遗憾和错过的又何止一件事。   云泥忽然想起什么,松开手,转身往远处的小道跑:“你先上楼,我去买个东西。”   李清潭还不太能剧烈运动,只能看着她跑远了,又慢慢吞吞跟过去,最后在回来的路上碰见她。   云泥没买他意料之中的那件东西,买了两个冰淇淋,气喘吁吁地说:“当初你让我给你买的,这次补上了。”   李清潭眉心微动,愣了两秒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个夏天傍晚的午后,他刚睡醒,趿拉着拖鞋走到阳台,叫住要去买菜的她说:“学姐。”   “帮我带只冰淇淋。”   他没能吃上的那只冰淇淋,在时隔六年,在同样蝉鸣聒噪的夏天,终于吃到了。   虽然他们之间曾经错过很多、遗憾也很多,但幸运的是,一切都还来得及弥补。   夏天虽短,但只要彼此都在,往后的每个夏天都值得纪念。   ……   云泥隔天还要上班,一大早就从疗养院赶了回去,之后项目取得重大进展,周教授难得松口让给大家放了三天假。   她又马不停蹄收拾了两件衣服去了疗养院。   李清潭的复健已经到了二期,还剩下最后一期,这之后就不用每天都住在疗养院里,只要定期去医院复检就行。   很快八月也到了头。   周教授的项目进入收尾阶段,云泥要回学校注册学生证,跟几个同级的师门一起提前回了庐城。   研三的生活和之前没太多区别,唯一不同的是,云泥直博不用担心找工作的事情,每天不是窝在实验室,就是待在宿舍写论文。   忙里偷闲,偶尔周末去一趟北京。   国庆节的时候,云泥很忙也没休到什么假,晚上回宿舍和他打视频电话,聊着聊着就困了。   直到听见他说下个月要回一趟墨尔本。   “……你刚说什么?”   “回一趟墨尔本。”李清潭出事之后,在威尔投行的工作被迫暂停,有一些手续还需要他本人回去才能办理。   “你具体什么时候过去呀?”   “二十号左右。”   云泥翻了下日程表,她中旬过后都没什么事情了,“那我可以陪你一起过去,我正好也忙完了。”   李清潭倒很乐意:“好啊。”   这一决定比较突然,云泥之后加班加点忙了一阵,出发的那天正好是国内的小雪节气。   她先从庐城去的北京,再和李清潭一起飞的墨尔本。   一路上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抵达墨尔本已经第二天的事情,李清潭暂时还住在以前那套房子。   他这趟来也是为了要把留在这里的东西打包寄回国内。   墨尔本和国内有时差,云泥到这里的当天就睡了很长的一个觉,第二天一早迷迷糊糊被李清潭叫醒。   她一睁眼,还愣神了会。   李清潭刚洗过澡,头发上半干不干的全都拨在脑后,白衬衫黑西装,弯腰凑在她眼前,手里还在打着领带。   少了几分少年感,多了些成年人的凌厉。   “上午要去一趟投行办一些手续,中午不确定能不能回来,到时候联系你。我给你做了早餐放在楼下,你起来记得吃。”他打好领带,凑到她眼前,身上带着浅淡的须后水的味道:“亲一下。”   她拥着被子凑过去在他脸侧亲了一口。   他像是不满意,追过去要亲,云泥彻底醒了,头一歪,让他亲在脸侧,“没刷牙呢。”   “不嫌弃你。”李清潭低头在她唇上轻啄了下,抬手看了眼表,“我得走了,早餐记得吃。”   “知道了。”   他人下了楼,咸湿的海风从阳台吹进来,云泥又在床上躺了几分钟才起床洗漱。   那天中午李清潭果然没回来,给她订了餐,下午一点多又打电话来,让她去书房找一份文件,等会有人过来取。   云泥在书房书桌最右边第二层的抽屉里找到李清潭要的那份文件,等人取走后,她没什么事,又回到书房用他的电脑写论文。   上网搜材料时,无意间切换到书签历史,一排的各大航空公司官网。   云泥怔愣了几秒,点开其中一个,他的账号没有退出,点开购票记录,前排大部分都是他从墨尔本飞纽约曼哈顿的记录。   但往后,却全都是从墨尔本飞上海,上海飞庐城,她又点开其他航空公司,也全都是这样的记录。   他回去过吗?   在这几年,在她想着他的时候,是不是也曾经回去过。   云泥在书房坐了一下午,直至夜色来袭,屋外传来停车的动静,她才回过神从书房里走出去。   李清潭刚进门,一手提着公文包,怀里抱着一个纸袋子,里面装着些瓜果蔬菜。   他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卷起衣袖准备晚餐。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时,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后背就贴上个人,腰间也多出来一只手臂。   “是不是无聊了?”   “没有。”云泥在他西装上蹭了蹭脑袋,“今天很忙吗?”   “还好,就是太久没工作,有些不适应。”李清潭从纸袋子拿出一盒草莓放到水池里加了点盐泡着,“你今天在家做什么了?”   “睡觉吃饭写论文,你还要忙几天?”   “快的话后天能结束。”李清潭攥着她胳膊把人扯到怀里和流理台之间亲了好一会,松开时,指腹从她唇瓣上擦了下,“等忙完了带你出去玩。”   “好。”云泥深吸了口气,“我来弄吧,你快去洗澡。”   李清潭也没跟她争,拿起外套去了二楼,边走还在边回消息。   等吃完饭,云泥突发奇想想去海边走走,墨尔本这个时节正好是春夏交接之时,夜晚去海滩边散步的人很多。   李清潭没意见,只说:“我先回个邮件,十分钟。”   “好,那我去冲个澡。”云泥回屋快速地洗个了热水澡,换了身衣服,一件浅蓝色吊带外搭纯白开衫T,底下是一条蓝格子短裤。   湿哒哒的头发就那么随意披在肩上。   李清潭从书房出来,先看见她没穿鞋,拿了拖鞋递过去,又说:“过来,吹一下头发。”   她摇头:“不用,等会去外面走走就干了。”   李清潭拗不过她,只好拿毛巾胡乱揉了一把,提醒道:“墨尔本现在还不到夏天。”   “但还是很热啊。”   “……”   两人走到楼下换鞋,李清潭穿得居家随意,脚上趿拉着拖鞋,先走到院子等她。   一回头,云泥也踩着双和他同款的拖鞋从屋里出来,莹白圆润的脚趾,修长笔直的腿。   视线往上,落在某处。   他眸光倏地一顿。   云泥却好似未察觉,走过来挽着他胳膊:“走吧。”   李清潭沉默着走了一路,等到海滩边,她丢了拖鞋,赤着脚踩着扑上来的海浪,略低的衣领不时往下滑,露出整个纹身的轮廓。   他手里拎着她的凉拖,终于忍不住问了:“你这里是什么?”   “什么?”   他手指戳到她心口的位置。   云泥顺着低头看过去:“纹身啊。”   “什么时候纹的。”   “大一还是大二暑假,我也记不得了。”云泥勾着衣领往下,纹身整个露了出来,“好看吗?”   “好看。”   “你怎么都不问问我纹的是什么?”   李清潭停下脚步,转头对上她的目光,有一瞬间意识到这个纹身可能和自己有关。   他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你纹的什么?”   “是你。”云泥看向远处,“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会忘了你,就把你纹在这里,记一辈子。”   纹身是一辈子的事情,哪怕是以后可以洗除,也会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一个人选择纹下一样东西,一定是意义足够重大。   李清潭听完,沉默着没说话,只拉着她的手,步伐很快地往家里走。   开门。   上楼。   直接把人丢到床上,云泥还没反应过来,他整个人就压了下来,失控的吻也跟着落了下来。   他吻得很急,眼尾发红,声音又低又沉:“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你,包括我自己。”   ……   ……   天边破晓,床头水杯里的水不再摇晃,海浪声忽远忽近,李清潭低头吻咬着那一处纹身。   被子盖了一半,随着逐渐慢下来的动作一点点往下滑落,露出后背上的鲜红抓痕。   云泥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指忽地紧绷又松开,眼皮困到在打架,声音哑得不像话,“……李清潭。”   “嗯?”他趴下去,脸埋在她颈侧,呼吸滚烫。   “我今天用了你的电脑,不小心看见你的航班记录了。”她摸着他的短发,“这几年你回过庐城吗?”   “没有。”李清潭闭着眼睛:“我回不去,刚来这里那会,身份证和护照都不在我手里。”   “那你……”   “买了,有个念想,总觉得以后有机会能回去。”他支起胳膊,眼睛依旧很红,肩膀上有个很清晰的牙印。   是她第一次失控时咬上去的。   云泥抬手摸着,鼻尖发酸,眼尾也有些红,“所以你真的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他扣住她的手,翻身将人抱进怀里,低头亲了亲她湿红的眼角:“不会再走了。”   ……   李清潭没有辞掉在墨尔本的工作,而是转入投行在上海金融街的分部,年后才会准备入职。   从墨尔本回来之后,云泥租下了之前在学校附近看重那套两居室,租金押一付三,李清潭刷的卡。   被人养着的感觉确实不赖。   房子之前只出租过一次,有七成新,冬至前一个星期,李清潭从北京回来,两个人一同住了进去。   他第三期的复健已经结束,回了庐城之后,在科大附属医院挂了一位专家号,定期过去复检。   云泥本想着过年再带他回去见云连飞,但云连飞知道两人同居后,圣诞前夕叫她把人带回去。   岳父挑女婿,怎么看都是不顺眼的。   云连飞虽然嘴上说着你是到了谈恋爱的年纪,但私下里还是旁敲侧击的云泥提起现在结婚还太早的事情。   晚上回到学校这边的住处,云泥和李清潭提起这事,“我爸也不是挑你的刺,她就是舍不得我。”   “我知道。”李清潭边亲边解她的外套:“等以后我们结婚,把爸爸接过来和我们一起住。”   “还不是你爸爸——”云泥推着他肩膀,娇嗔道:“你别扯,上一个都被你扯坏了。”   他抬起头,低笑:“那你教教我。”   “……”   屋里灯亮了大半宿,床头的抽屉半开,里面新买的东西被拆的乱七八糟,落得到处都是。   垃圾桶边上还丢着湿漉漉的包装袋。   床板吱呀吱呀,被子被挤到床尾,垂在地面上的被角随着床板的动作摇摇晃晃。   ……   一转眼,新年将至。   三十一号那天,云泥原先和李清潭约好了去步行街吃火锅,但实验室临时有事,等结束已经八点多。   李清潭先去了店里等位,锅底都煮开了,她才匆匆赶过去,正好吃上热腾腾的羊肉卷。   吃完火锅,两个人从店里出来,云泥晚上走得着急,围脖落在实验室,李清潭解下自己的围巾系到她脖子上,又拉着她的手放进口袋里,语气不大好:“不知道已经冬天了吗?”   “我走得太着急啦,忘了。”她笑眯眯:“这不是还有你吗?”   李清潭笑了声,没说话,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庐城这一年的初雪来得特别早,他们去墨尔本的第三天,云泥的朋友圈就被庐城初雪刷了屏。   跨年夜,风雪也不缺席,雪花淅淅簌簌地飘着。   离零点还有一个多小时,步行街已经全是人,云泥和李清潭牵着手走在街头,感慨道:“我记得我们高中那会,跨年夜步行街的人就很多,那时候我们还是走过来的,你记得吗?”   “记得。”   “对了,你和蒋予联系了吗?”   “约了过几天一起吃饭。”   “那我把方淼也约上。”云泥挠了挠他的手:“方淼的男朋友,你记不记得我有跟你说过是谁。”   “谁啊?”   “钟焱,有印象吗?”   李清潭想了会:“记不得了。”   “就是我们高中那时候见义勇为救的那个男生。”云泥笑说:“是不是很神奇,我知道方淼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都惊呆了。”   李清潭终于从记忆里扒拉出关于钟焱的画面,有些没敢相信他和方淼在一起了:“我也有点惊讶。”   “可能这就是缘分,就像我们一样。”   李清潭很认真的“嗯”了声。   街道上的人愈来愈多,走路时不时都会撞到肩膀,云泥走路都走热了,缓了口气说:“不然我们回去吧。”   “不等跨年了?”   “不等了,反正跨年重要的又不是那个时间,而是那个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人。”她举起两人交握的手:“不是吗?”   李清潭低头亲在她手背上,蕴着笑意的眼睛始终看着她:“当然是。”   雪花在光影里漂浮着,两个人手牵手背朝人潮,往更远处走着,浅谈的笑语声逐渐远去。   这一夜,风雪阒寂,灯火阑珊。   他们正在相爱。   ——   云泥   文/岁见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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