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千秋长岁   作者: 千秋月凉   简介:   【文案一】   千祈下凡一趟,费尽心思,只为取沈长弈身上的血灵石,帮助哥哥抵挡劫雷。   阴差阳错,真心交付。   彼时的她却看不透,这表面光风霁月的宸王殿下,苦心谋划十年,只为覆了这天下。   “神女心头血,注入灵石,可毁天灭地。”   “我想要的,只是一块灵石。   他想要的,却是我的命。”   大婚之日,多年未雪的江南突然下起大雪。纷纷扬扬,仿佛要把凡尘的一切都尽数埋葬。   他手持长剑,无情地贯穿了她的胸膛。血花四溅,染红了他的雪衣。   *   被月礼上仙所救后,她重归天界,忘却俗尘。   直到那日,父帝派她下凡诛杀妖皇,还人间清平。   她一身圣洁,手持神剑,来到城门前,面前赫然是他的身影。   温柔而残忍。   彼时,素来残忍狠辣的妖皇突然落下血泪,声音像是要被风吹散。   “如果我死了,你的目光,可否为我停留一刻?”   【文案二】   世有妖神脉,一念成神,一念成魔。   最初的沈长弈,只是难以忍受沉疴痛疮、病入膏肓的世道,想巅覆这腐朽的朝廷,还百姓一个公道。   后来,他被仇恨蒙蔽,被奸人利用,成妖入魔。   在妖脉控制下,他亲手杀了自己最爱的人,此生从此跌入深渊。   世人惧他,恨他,却无人记得,他也曾是个一身正气,意气风发的少年。   在无尽的黑暗中,他的神女最终伸出手,拉了他一把。   她告诉他,回头看。   彼岸花血腥的背后,是圣洁的雪莲。   “你曾历经无数血泪,   看遍了权子心机,百姓疮痍。   可你一直想做的,   是润泽九州的君子啊。”   “长弈,苍生敬你。”   【文案三】   沈长弈很久以前是见过神女的,只是他忘了。   当时的他尚且年幼,不过十岁。   祭神日,天梯大开。他的母亲带着他来到神山,想为他祈求神女的祝福 。   他独自在山顶等候,陷入险境,意外被淘气下凡的千祈救下。神女笑得灿烂而圣洁,给了他最虔诚的祝福。   夜半,一个黑影趁千祈修炼,欲将妖神脉注入她身上。   少年毅然出来阻拦。   “她是神女,她爱苍生。你若逼她入魔,她会很痛苦的。”   他深吸一口气:“不如换我。”   此后,她依旧高高在上,悲悯众生。   我愿意跌入深渊,护她此生圣洁。   “这罪恶血腥的命运,我愿意为她承担。”   ————————————————   1.HE,双向救赎。   2.仙侠×权谋,狗血虐恋,轻微火葬场,不喜止步,各自安好~   3.前期偏权谋,权争内容比较多。   4..男主不是病娇,本性善良,受控制后逐渐腹黑,有些精分。黑化有原因,杀害有误会,不无脑哦~   !!!   弃文请勿告知,文章下面请勿ky,攻击作者和主角的评论我会申删,评论区和睦,不要引起争论,大家的建议意见我会收到的!   ps:初次尝试,多多支持!啾咪!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千祈,沈长弈 ┃ 配角:宋书礼(月礼上仙),陆瑾白,陆清月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九天神女×邪魅妖皇   立意:遵从自己的内心 第1章 元夕(小修)   若是有缘,自会再见   “站住!你这姑娘,撞碎了我那么多酒缸还想跑!”   千祈一身紫衣俏纱,在人群里窜的飞快,边喘气边回头冲那老板大喊:“诶呀,你别追我啦!真不是我干的!”   “老子亲眼看见了!就是你,快站住!”   今日正值上元节,宸王在景苏城大设灯会,举民齐欢。城中江火相映,万民提灯出游,街上宝马雕车,花市灯如昼。   千祈趁着人多拥杂,几个疾冲便把那饭馆老板甩在身后。她侧身回眸,估摸一下那老板的距离,脚步悄然慢下来,寻思着找个空子先溜进去,藏起来为上。   谁知道再次抬眸一看,自己竟然无意识间跑到了江边!   此处江上未设桥,要到对面须得渡船。江面上浮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波光潋滟,水光相映,晃的人些许眼花。   千祈目光四下搜寻着,发现江边停泊着一艘精雅的客舟,乌漆着檀木,竹窗半镂空。看那船夫的姿势,应当是正要启程过江。   她回头一看,发现身后的老板已经张牙舞爪地跑了过来,当下眼一闭,心一横,在那船夫解开船索的一瞬间,直接风一般窜进了舱内。   算了,尴尬就尴尬吧,看这客舟的样式,里面应当是位文雅的正人君子,总比被一个饭馆老板满大街追着跑强。   那饭馆老板呼哧呼哧追到江边,眼睁睁地看这她钻入舱中,客舟离岸,不由得瞳孔骤缩,惊慌大喊道:“姑娘,你疯了!那可是宸王殿下的御舟!”   /   千祈在舱内小心翼翼地挑起轻薄的纱帘,小猫似的探出脑袋来,看这岸上那老板又急又跳,无可奈何的场景,不由得轻轻笑出了声。   终于摆脱了。她放下纱帘,暗自松了一口气。   “姑娘是何人?”倏然间,千祈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句话,温温凉凉的,吓得她颤了一颤。   她侧眸转身,借着朦胧月光,看清了眼前立着的男子。   这人墨发玉冠,面容清俊,身姿颀长,透着一股松柏般的清冽之气。只是他身披雪色大氅,唇色清淡,仿佛大病初愈,虚弱的很。   他眉目分明昳丽,偏又透着一股子冷劲。   千祈打量着他身上精润的玉冠和玉佩,估摸一下成色,又见他气质超然,心里想,这不仅是位正人君子,还是位有权有势的正人君子。   她自知自己理亏,又见他问的温和,便清了清嗓子,努力正经道:“小女子名叫千祈……”   她顿了顿,眸中晃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却只是接着说,“那个……小女子跟那位饭馆老板有些误会,可他不听我解释,疯了一般就满大街追着我,吓人的很,我这才情急之下躲到这里,还望公子多多包涵,哈......”   沈长弈微微挑眉,听着她强作正经的语气,嘴角微微勾起,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他刚刚在舱内便听到了动静,此刻透着那如云似雾的纱帘,看到那岸上的老板,心下便清楚了情况。   他轻启薄唇,声音温柔谦和:“既是如此,姑娘在对岸下船便可。一点小事,我自然不会刻意刁难。只是到时还希望你们二人能说清楚,解除误会才是要紧的。”   千祈咧开嘴笑了起来:“公子真是个好人,那便谢过公子啦。”   她目光纯澈,笑得烂漫,似枝头润嫩的豆蔻,若山间叮咚的清泉,透着少女独有的纯真。   舱内的一剪烛火映衬着她额间朱砂,那般璀璨动人,如九天星辰般耀眼。   她虽然不是十分明艳的长相,却透着难得的伶俏灵动,这样笑起来,竟也平添了几分动人。霎时间,满室盈春。   沈长弈迎上她清澈的目光,睫羽有那么一瞬的微颤。他颔首敛眸,轻声问道:“姑娘.....不认得我吗?”   “啊……不认得啊,”千祈眨了眨明澈的眼睛,困惑道:“江湖浩渺,我与公子之前从未见过,怎会认得?话说……公子叫什么啊?”   他身形微凝,目光闪烁,却没有回答。   月光透过纱帘浅照在舱内,给地板铺上一层白霜。沈长弈抬起修长冷白的手,轻拂纱帘,让月华肆意流淌。   他望着江面上迷离的灯火,温声说:“不必了。若是有缘,自会再相见。”   客舟在月光的笼罩下缓缓行至岸边。沈长弈先下了船,而后又轻轻抬起白玉般修长的手,为千祈掀起纱帘。   二人立在灯火江边,瑟瑟夜风吹拂着他们的衣摆。千祈四下张望着,发现这儿倒是空旷而岑寂,周围只有零星几个人影,与江对岸的繁华仿佛是两个世界。   她收回目光,对身侧的沈长弈恭敬地行了个礼,灿然一笑道:“公子,就此别过了。”   沈长弈依旧笑得温和,双眸里盛满了融融暖意:“嗯,姑娘路上小心。”   他在月光下长身鹤立,目送女孩的背影渐行渐远,影子被光拉得越来越长。晚风凄冷,他目光中的柔和仿佛也渐渐被风吹散,只剩下冷淡凉薄。   “殿下。”隐藏多时的暗卫在夜色中隐出,跪地而拜,“陆将军已经到了。”   “备车。”沈长弈微微蹙眉,吩咐道。   他的语气冷硬威严,不夹杂一丝感情,与方才温润如玉、谦和有礼的男子判若两人。   /   千祈回到云梦江对岸,不出所料,那饭馆老板已经在事先约定好的地方等她了。   她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他:“喏,答应你的,自然不会少。”   那老板借过银子,也不急着看成色,倒是不停地用袖子擦着额间的汗,惊吓的劲儿好像还没缓过来:“姑娘,你也忒大胆了些,要早知道你的目标是宸王殿下的船,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帮你演这出戏。”   千祈浑不在意般地笑了笑:“没事,我命大,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么。”她顿了顿,补充道,“今晚的事,还请保密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们暗中帮别人办事的,自然都懂这行的规矩,金子比不上名声嘛,姑娘放心好了。”老板答道。   告别了饭馆老板,千祈也不急着回去。今晚夜色大好,人间一片祥和安宁,得此良机,自然是要好好游览一番的。   她一路顺着江边闲步。月华如练凝轻霜,江水瑟瑟伴笙歌,一对对才子佳人说笑相携,街坊叫卖声不绝于耳。   如果不是背负使命在身,在人间这样生活几载,应当也是胜比神游仙境了。   “小主人,”千祈腰间的初玄沉默许久,终于开口说话了,“这宸王看起来如此温润谦和,倒是与传言无二。”   “是啊,据说他淡泊高洁,与世无争,只是......”,千祈敛眸,似有叹息,“如果他真的知道血灵石的下落和威力,不知他还会不会像如今般避世自持。”   血灵石是天界十大神器之一,主攻伐和疗愈,它既能大幅提高修为神力,把平常的军队打造成战无不胜的虎狼之师,也能助人疗愈内伤,甚至抵挡劫雷。   她的哥哥帝清是天界二殿下,修炼至最高境界后,他这一生最大的劫雷也会随之而来。千祈此次下凡,就是为了找到血灵石,帮哥哥抵挡劫雷。   “不好说,”初玄答道,“我在天地间旁观无数年,目睹了无数皇子夺权,父子相逼,兄弟反目。一代代王朝崛起而又覆灭,但人们对万人之巅那个位置的渴望,终古未绝。”   初玄是上古凤翎所化之灵。远古时代,神族凤凰一脉视自己心间翎最为珍贵,初玄的原形就是一片心间凤翎。凤翎在世间度过千万年的时光,汲取了天地山川、日月星辰之精华,感世间大道而生,竟幻化为灵。   后来,千祈偶然间找到了它,它便将她认作了主人。凡间的事,千祈懂的不多,但是初玄见多识广,有它在,千祈也慢慢明白了许多人情世故,世间珍奇。   千祈闻言,纤长的手指微微蜷缩,若有所思。   “初玄,说来奇怪,他身为宸王,当今齐国四皇子,可方才下舟时,周围竟一个侍从也没有。”   初玄想了想,说道:“宸王一向生活清素,不喜人多,倒也说的通。”   “也许吧。当下,还是要慢慢接近他。也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去哪里,在凡间不能使用法术,多少还是不方便的。”千祈轻声说道。   她默默看向江面。月光映澈,江面起了一层薄烟,飘絮迷濛,聚散离合,不知天上人间。   /   沈长弈行至城郊一处偏远的宅院,屏退了周围的侍从,几十名暗卫围绕着宅院,密切观察者四周的风吹草动。   “陆将军,久等了。”他走进院子,温言笑道。   陆瑾白将配剑取下来,却并没有行礼。他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递给沈长弈:“我想告诉你的,都在里面了。”   沈长弈的目光温柔如水,映照着漫天皎皎星光。他接了过来,修长的指尖细细摩挲着这封信,仿佛在掂量着自己的宿命。   陆瑾白见他沉默不语,自顾自地说道:“说来,你也好久没有来过陆府了,清月一直惦记着你呢。”   “我一向身体不好,舟车劳顿的,怕是吃不消。清月妹妹的心意,我心领了,改日有机会,一定登门拜访。”他浅笑着答道。   “也是,你这身体,是该好好调养了,”陆瑾白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忧,“接下来什么打算?”   沈长弈说道:“今夜上元,段丞邀我赴宴,自然是要去的。我的身体我自己明白,你不用担心。剩下的事,以后慢慢再说吧。”   他敛眸,在月光下独自挥衣而去。   不知何处吹来的夜风灌满了他的青色衣袍,墨发微微摇曳,透着一种几近孤凉的美。   作者有话说:   开文!撒花~ 第2章 晚宴   胸有成竹,只待运筹帷幄   已近亥时,景苏城仍是一片歌舞升平,烟花漫天,长明不夜。千祈一手啃着冰糖葫芦,一手提着各种烤鸡烤鱼桂花糕,在大街上逛的特自在。   “初玄,你别说,这人间的美食就是好吃,我都舍不得回去天界了。”   初玄一向了解小主人的吃货特性,看着她玩的开心,自己心情也愉悦起来:“是啊,这醇醇烟火气,只有身在人间才能真切感受到。”   千祈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来挤去,忙着搜寻各种叮铛珠饰,人间珍奇,正逛得眼花缭乱,忽地听到身边的几个女子笑着喊叫起来:“快看,是宸王殿下的马车!”   “今逢佳节,看来殿下也要去赶热闹呢。”   闻言,千祈迅速回头,果然看到一架玉雕乌檀的马车驶过长街,引得周围百姓纷纷避让。   ......还有一众少女的花痴样。   真气派,真排场。千祈想,这人未免也太有魅力了些。   “初玄,你说,他这是要去干嘛?”   她腰间的金色凤翎应声闪烁,初玄道:“元夕街行,不加隐蔽,想必不是去城楼上放灯,就是去赴宴了。”   千祈啃了一口冰糖葫芦,“这是个好机会,我们偷偷跟上去瞧瞧。”   在凡间虽然不能使用法术,但千祈在天界修行千年,内力深厚,轻功了得,悄无声息地便跟了沈长弈一路。   马车停靠,沈长弈被侍从搀扶下阶,入了府门。这一带仍旧热闹,只是往来不绝者皆是皇权贵臣,行礼寒暄,礼法尽彰,显出几分朝臣气度。   千祈在暗处撑着墙壁,悄悄探出脑袋,看清了府门上的匾额——丞相府。进去的人都递了请帖,丞相府周围还排列着列列守卫,犹如深山松林,森严以待。   “哦豁,你说,我们能混进去吗?”千祈抿了抿嘴,小声说。   “......没有法术,难搞。不过我身上还残有灵力,应该够画几次符。”初玄顿了顿,回答道。   千祈一口啃掉最后一颗冰糖葫芦,拍了拍手,突然想到了什么,嘿嘿一笑:“正好,既然他不走寻常路,那我们就顺势而行,杀他个措手不及。”   即使是一肚子鬼主意,少女的笑也永远那么纯澈烂漫,在夜色里透出几分清甜。   /   “四殿下,快请快请。”段文旭见了沈长弈,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他一身玄衣墨氅,发冠高束,衣服理得一丝不苟,颇有几分清忠正臣的风度。   “段丞,有礼了。”沈长弈笑着点头示意,温和地回应道。   正待移步,他身后忽又传来一句:“陆将军,久违啊。”   沈长弈微微侧目,脚步微不可察地慢了几分。   陆瑾白身着玄色修身长袍,银绦束腰,金色镶边发扣扎起高马尾,即使身无着甲,眉目仍透着意气风发。   他把配剑卸下,递给一旁的侍从,朝二人行礼道:“佳节又逢,见过宸王、丞相。”   沈长弈亦是有礼有节,温笑着回应道:“将军客气。”   说完,二人没有过多的交流,由侍从引着朝不同方向走去。他们与众人一一相互寒暄,目光无波无痕,仿佛之前毫无交集。   /   众人依次入了座,整理衣冠,两列侍从鱼贯而入,盛上美酒。   沈长弈抬眸,正准备细察四周,忽然发现对面坐着的,堪堪是陆瑾白。   他不动声色地拿起青玉酒杯,轻抿一口,嘴角拂起轻若游丝的笑意。   是巧合,还是心机?   布局的人,用心良苦啊。   他又微微抬起头,望向台上立着的段文旭,目光温和之中又夹杂几分复杂的试探。段文旭正专注地处理宴席事务,同时不忘向在座之宾颔首示意,不露一丝破绽。   陆瑾白看着二人之间的微妙氛围,心中早已知晓。他欲打破这表面看似缓和的僵局,便趁势发问道:“丞相,上元佳宴,怎么现在还不上菜肴,也不布歌舞助兴?”   段文旭似是正待此问。他朗然一笑,清了清嗓子,抬高声音说:“佳节夜宴,歌舞佳肴自是少不了。只是开始之前,我们还要请上一位贵客。”   贵客?   殿内氛围突然凝固须臾,随后大家都开始议论纷纷。   有人满怀好奇与期待,不禁问道:“既是贵客,还不快快请来。”   能被丞相这时请来的贵客——   沈长弈似是想到了什么,眉头微蹙,探寻的目光投向殿外,面色却依旧无波无澜。   这道关,终于来了。   他嘴角牵出一丝笑意,亦残亦柔,似是早已胸有成竹,只待运筹帷幄。   “太子殿下到——”殿外传来侍从的通传声。   太子殿下?!   众人闻言,俱是心有惊诧。上元夜,太子不在王城,不赴宫宴,好端端地来景苏城做什么?   怀着惊异,满座还是依礼数起了身,齐声道:“参见太子殿下。”   沈钰一步步走向台上正座,长靴落定,拂衣回首,明黄色的衣冠流潋着华贵光泽,一举一动亦是气宇轩昂:“既是私宴,大家何必拘束礼节,快请起吧。”   “谢太子殿下。”   待满堂宾朋入座,气氛已不似之前轻快。众人看着上座的沈钰,或疑惑,或紧惧,总有一种风雨欲来之态。   “太子殿下今日前来,应不只是单单为了饮酒赏乐吧。”众人还正反应之际,殿堂角落忽然传出一个大胆的声音。   那声音清朗温润,不夹杂一丝心垢,很容易让人想到长流的溪水,初融的冰雪,精润的白玉,仿佛仙人入世,自带仙辉。   沈长弈侧目,看向那人,眼中闪过那么一瞬间的疑惑。他转头问向一旁的文臣:“这人是谁?怎的有些面生。”   这话却让段文旭听了见,他笑着说道:“这是帝师余涉川新收的学生,宋书礼,近日方定宅景苏。帝师很是珍爱他,不舍他卷入朝政纷争,便为他辞了所有官召。殿下一向避世自得,不问朝政,想来有所不知也属实正常。”   “原是这样。”沈长弈轻声说,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是本王平日太过闲散了,看来抽空还得到宫中多走动走动,免得闭目塞听,倒闹了笑话。”   他风轻云淡地说着,心下却掀起层澜。这次倒并非他故作不知。别说是景苏城,就连王城政局一举一动他都掌握得清清楚楚,这个宋书礼竟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凭空出现,让人不得不防。   “宋公子所言非虚,”沈钰看着宋书礼,目光凛冽,似笑非笑,“你乃帝师子弟,虽无实职,想来也常在御前走动。今日朝中密报,不知你可知晓几分。”   宋书礼合上了手中轻握的乌漆竹扇,颔首正色道:“太子殿下所指,应是三殿下与魏尚书结党营私之事。听闻陛下今日拿到证据后,龙颜震怒,竟直接斩首魏尚书,削了三殿下的宗籍。”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要知道大齐开国三百年来,从未有皇子削籍之先例。朝廷内党羽林立,早已成风,各方权力相互制衡毕竟是维持朝政的制衡之道,今日皇上怎的突然大怒,要严惩此事?   宴席四下,各朝臣的面色都暗了三分,颇有几分人人自危的氛围。   宋书礼向周围看了一眼,而后又轻轻摇起折扇。扇上墨色点染,山高水阔,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沈钰斜眼瞥了他一眼,似是默认。他看向台下,问道:“皇子削籍,前无先例,你们可知这其中缘由?”   “还请殿下明示。”众人捏了一把汗,怯怯答道。   “据本殿所知,三弟与朝臣结党,不单单是为了谋取私利,稳固脚跟,而是——”他顿了顿,双眸中染上几分狡黠,有意无意地看向沈长弈,一字一字道:   “暗练重军,意图谋反。”   座下一片哗然,如同清水滴进热油里一般,炸开了锅。   沈长弈微微捏紧了酒杯,抬眸迎上他凛冽的目光,眸中却尽是从容与坦荡:“竟有此事。谋反是斩首之罪,父皇削籍之罚,看来也在情理之中。”   “要微臣看啊,这二人就该尽早斩首。意图谋反之人,心里还念有几分父子情谊?陛下当真是心慈手软。”座中有人义愤填膺,口无遮拦。   宋书礼悠悠然抿了一口茶,看向沈长弈,淡然开口:“此二人一者长居宫中,一者为朝中文臣,竟偷天换日暗练了五万精兵,着实令人想不通。不知宸王殿下可有高见?”   缕缕夜风从窗缝中偷溜进来,吹动这沈长弈的墨发青衣。   他此刻已经确定,这人绝不是什么善茬。   他在朝中布满眼线,此二人意图谋反之事,他早已把控得一清二楚。他之所以不加干预,不是因为什么心慈手软,而是想看看,这二人究竟能有多大的本事,这朝中所谓正臣有多大的本事。   若是真能推翻这腐政,也省去他好多气力。   晚风中,他抬眸,毫无所惧地迎上宋书礼的目光,眸中依旧温柔真切,嘴角牵起几丝笑意,犹如熙风拂露,让人不自觉地卸下戒备。 第3章 长宁   不知是谁,入了谁的局   他开口,却是说道:“本王多年疾病缠身,少涉政事,此事......本王实在毫无头绪。宋公子,见笑了。”   沈钰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似有几分不屑,却还是虚情假意地说:“皇弟不必在意,养好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多谢皇兄关心。”   沈钰看向众人,若无所意道:“此事有何可深思追究的,让大家为难。表面上看,三弟与魏严皆无径干涉武装,二人平时的行程也很少有交集。可是大家很容易忽视一点,三弟常去的京城茶馆,前些日子老板突然换成了一个妙龄女子。   “那女子户籍身份皆无可追究,让人无从下手。本殿派密探暗查,跟踪了足足二十日,终于在那女子给一位客人上茶时发现了端倪。”   他面色严肃,抬高了声音:“那男子,是孟国前将。”   “竟是私通外敌!”席间又引得一片议论纷纷。   “若是这样,委实可恨。”沈长弈云淡风轻地轻抿酒杯,没再抬眼。   敏锐如他,却不曾注意到,宋书礼的目光自始自终都没有从他身上移开。   那目光状若无意,却又似乎澎湃着暗涛汹涌。   /   此事风波一过,席间气氛也渐渐缓和。   沈钰宣了歌舞,殿内一时乐音袅袅,丝丝缕缕的薄烟在空中缠绵游走,舞女一肌一容尽态极妍,一颦一笑摄人心魄。   伴着她们娉婷袅娜的舞姿,两列侍从鱼贯而入,为各人盛上美食佳肴,四海名珍。   沈长弈一向对歌舞不怎么感兴趣。他自顾自地品酒,与周围的座客笑谈着江南盛世美景,奇闻轶事。   “宸王殿下,听闻景苏人杰地灵,盛产美玉,殿下特地在云梦江畔修建藏玉阁,世间珍奇美玉皆陈展于其中,不知改日可否有幸,随殿下一览?”宋书礼上前敬酒,有礼地问道。   沈长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眸中笑意未减:“自然乐意奉陪。”   可下一秒,他眼中的笑意突然冻结了一刹,瞳孔微微放大。   他腰间的玉佩不见了。   那是长宁佩,是他的母亲在世时,一步一拜,虔心拜过一千级长阶为他求来的。据说玉佩上倾注了神灵的祝福,可护佑他平安顺遂,一世长宁。   后来他的确平安,却并不顺遂。十年前的一场浩劫带走了他所有的家人,所有的一切。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当了皇子。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长宁佩在护佑着他。   是不是母亲在护佑着他。   长宁佩对他来说,比命都重要。   他怔然在原地,连宋书礼迈步离开都未曾察觉。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长宁佩他从不离身,日日悉心检查,且附有牢固的天山寒丝与衣物相结,怎会突然消失不见?   伪装多时的面具仿佛一寸寸分崩离析,他第一次在人前显出几分惊慌失措。   就在这时,他心口处挂着的晶石突然微微一烫,灼烧着他的胸口。   他强撑着表面的镇静,内心早已兵荒马乱。   晶石灼心.....是神息,此处竟有神息!   这晶石是他的好友无泽修道时得来的,常日悬于心口处,可涤灵人心,有助于内力的提升。晶石上附有灵力,若感知到周围有人使用神力术法,透出神息,便会隐隐发烫。   神息....   他屏住呼吸,修长而苍白的手指微微蜷缩,目光向四下里紧张而又小心翼翼地探寻着,眼神中隐隐透出几分可怜,几分癫狂。   究竟是怎么回事.....   正焦灼着,他的目光不经意间略过下场离开的几位舞女。最边处的女子冰肌玉骨,身着雪衣雾绡,银白色的面纱遮住了面孔,眉间的鲜红色花钿明艳而滚烫。   端庄如雪莲,圣洁如神女。   那少女一改初见时的俏皮,此时更显得清冷动人,不可亵渎,连眉间的朱砂也被描上与其他女子一般的花钿。   沈长弈承认,她伪装得几乎天衣无缝,与方才判若两人,但他知道自己绝对没有认错。   那女子纯澈无垢的目光,一眼便忘不掉。   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出奇的平静。想到方才的神息,他的目光便更离不开这个女子。   有意思。他心里想。   /   出了殿门,千祈连忙使用了一张传送符,来到一处偏僻角落,换下了繁复的舞衣。   她摇了摇手里的长宁佩,长吁一口气,灿然一笑道:“惊险,真惊险,不过还好,总算是拿到了它。”   初玄看着她脸上的笑,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还有,小主人,你穿上那身舞裙,可真是好看极了。”   千祈神色一滞,旋即摇了摇头:“不不不不不不,那衣服那么复杂累赘,穿这一个时辰就累死个人,我是不会再穿第二次了。”   那么不自在,再好看又有什么用。   初玄轻轻笑了笑,没再接话。突然,它似是又想到了什么:“不过这次也确是挺惊险的,那人警惕心极强,玉佩竟然还用了天山寒丝系在身上。若不是那个宋公子上去敬酒挡住了视线,我们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得手。”   千祈没有想那么多。她纯澈而坚定的目光注视着手中的长宁佩,仿佛隔着重重迷雾看到了那人清明的身影。   “许是天意也要帮我呢。”   /   沈长弈出了府门,便让周围的侍从们都散去了。   丞相府离云梦江不远,他下意识地便往灯火阑珊的江畔走去。果不其然,在夜幕深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江边走走停停,似乎是在焦急地等待着谁。   沈长弈当然知道她在等谁。   他嘴角牵出一丝淡漠的笑,而后放慢了速度,状似无意地走向她。   “公子,公子!”千祈远远看见他,像小雀一般跳起来朝他挥手喊叫。   沈长弈缓缓停住了脚步,看着她,犹疑了须臾,而后玉碎寒潭般的声音响起:“千祈?”   那声音如春风拂露,润水长泽,即使他是皇子,也很难让人将他与权子心机联想到一起。   千祈俏皮一笑:“是我,公子好记性!”她顿了顿,补充道:“那个,我来,是因为当时与公子告别后,我在江畔捡到了一块玉佩。我见它成色上佳,又透着清润之质,不知是否是公子之物?”   她伸出手,纤长的指尖荡出一块清润无双的雪色玉佩。玉佩浸润着月光,在微凉晚风中轻轻摇动着,更添几分仙雅之气。   沈长弈看着长宁佩,手指微微蜷缩。而后,他的目光又掠过长宁佩,对上她清澈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神中仿佛有千涛万浪在奔涌,可那份情绪被他隐藏得很好,流于表象的,只有温润如玉,纤尘不染。   “确实是我的,谢过姑娘了,”他温言笑道,“方才在江上行舟,月华潋滟,我与姑娘说,若是有缘,自会再见。”   他轻轻接过长宁佩,眉间不改温柔:“看来我与姑娘,确实有几分缘分。“   千祈想,我都这么努力了,可不得凑来些缘分。   沈长弈想,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对了,上次问及公子之名,公子未曾告诉我,今日可还来得及?“千祈偏头望着他,目光清澈明亮,仿佛揽起一池星光。   沈长弈也笑,毫不避讳:“宸王,沈长弈。”   千祈愣了愣,他他他他怎么不按套路出牌,直接告诉了她,与他方才在舟上的作风一点也不像啊。   沈长弈嘴角含笑,似是在等着她的反应。   “啊,竟然是宸王殿下,真是,真是……”千祈挠挠头,一时竟然想不起来合适的词。   “真是有缘啊。”他猝不及防地接了她的话,目光变化莫测。   “哈……是啊……”千祈干巴巴地接道。   沈长弈顿了顿,双眼微微眯起,似是又想起什么:“你不是景苏城中人吧。”   看似疑问,但他仿佛有十足的把握,在简单地陈述一个事实。   千祈心中一紧,回答道:“啊,公子竟能看出来。我的确不是景苏人,我的故乡在中原一带,前些日子家中突遭变故,父母双亡,留我独自一人漂泊。我见江南人杰地灵,风光无限,便在此地定居,在城郊江畔寻了处别苑。”   她说完,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在下凡之前,初玄提醒她在凡间要有合适的身份,在不能用法力之前帮她在凡间偷天换日地建了户籍。沈长弈要查,应该夜查不出什么可疑之处。   沈长弈闻言,目光软了软,依旧是温润有礼的样子:“所以……你一个人住?”   千祈怔了怔,不明所以,眨着眼答道:“对啊。”   沈长弈微微偏头,不置可否。他从袖间掏出了一块金色令牌,雕纹暗刻,流光溢彩,上面赫然是“宸王”二字。   他将它递给了千祈,温和地笑了笑:“姑娘一个人,也多有不便。若是今后有什么难处,可以来王府找我。”   少女目光闪烁,却已愣在了原地。不是,这计划进行的也未免太过顺利了吧。   这人能不能多有点提防心,哪天被骗了都不知道欸。   “怎么,”沈长弈看着她,温和地问道,“姑娘不肯要吗?”   “要的要的!”千祈连忙一把接过令牌,绽放出一个明朗的笑:“谢过殿下,殿下真是个好人。”   沈长弈莞尔一笑:“以后见了我,唤公子便好。这里不是宫中,不需要那么多繁文缛节。”   千祈乖巧地点了点头。   “我还要要事在身,就此别过了。姑娘,再会。”   千祈乖巧地点了点头。   待那人乘月而归,融于无边夜色,她才终于怔怔地缓过神来。   她属实没想到,接近这个光风霁月,温润如玉的男子,似乎不费吹灰之力。   温润如玉,光风霁月,至少她现在是这么认为的。   /   另一边,沈长弈身携清冷月光,向无人处走去。行至一处偏僻深林,他缓缓停住脚步,身影被无边夜色淹没。   他脸上温和的笑早已消失不见。   他轻轻拍了拍手,一个劲瘦有力的黑色身影应声而落,跪地而拜,犹如鬼魅。   “殿下。”   “今后,你负责暗中跟着她。如有异样,立即前来禀报。”他冷漠而又威严,一刹那仿佛又成了一个诡谲多谋的权士。   “风绝领命。”那人又利落地起身离开,消失在黑夜中。来去之间,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沈长弈转身拂衣而去,墨色长发在夜风中微微摇曳。风灌衣袍,月缀玉冠,清冷又孤凉。   他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温柔中又透着几分阴诡,如同夜里不可触及的月光,又薄又冷。   人心如棋,暗涛汹涌。不知是谁,入了谁的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5 21:16:26~2022-06-17 12:2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9377304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权士   他很清楚,自己需要利用什么人   上元已罢,城中过节的氛围也渐渐淡去,百姓各操其业,有人奔波劳碌,有人沉湎享乐,表面上看,倒显出一副盛世安乐之态。   但沈长弈明白,这风平浪静下翻涌着多少暗波,盛世繁华之下朝政已是沉疴痛疮。这江山早已如三月嫩柳,风情背后柔靡不堪,只待谁毅然拔剑而出,斫柳而归。   江山易主,不过一瞬间风云变换。   云梦江已是烟雨迷离,薄雾四起,为山水蒙上了一层轻纱。沈长弈在长桥上撑起油纸伞,长身鹤立,遥栏远眺,仿佛要将这无尽的江南美景尽收眼底。   静驻片刻,他的嘴角突然勾起了一丝轻笑,而后悠然转身离去,留下这背后的烟雨千山。   在桥下静候的侍从纷纷迎上,他身边最常侍的少温接过纸伞,为他撑着,而后恭敬地问道:“殿下可是要回府?”   “不,”沈长弈双眼微眯,语气中若有若无地含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带上备好的桃花酒,去陆将军府。”   少温肉眼可见地愣了愣,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您确定吗?这太子……”   “不必多问,我自有分寸。”沈长弈冷冷地打断了他,脚步未曾有半分停歇。   烟雨纷纷,苔痕染阶绿。少温在沈长弈身后撑着伞,心中依旧七上八下的。眼看已行一半路程,他看着自家主子云淡风轻的模样,终究还是没忍住。   “那个,殿下……太子此次来景苏,明摆着是要来试探您与陆将军。太子近日刚离开景苏,想必定是留下了眼线,要趁我们放松警惕时捕捉线索。您现在去找陆将军,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沈长弈微微侧过脸,语气平静。天气本就有些阴沉,油纸伞给他的眉眼间覆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更添上几分不动声色的威严。   少温突然感觉被这威严压的有点喘不过气,忙噤了声。真是的,总是见自家殿下在旁人面前温柔谦和的样子,自己差点都忘了他可是心思深沉,志在天下的权士。   空气有些许凝固。沈长弈看着少温,似是觉得自己的语气过于冷漠,又叹了一口气:“我当然知道你在想什么。太子怀疑我与陆将军,我现在去,会暴露了自己。可你有没有想过,”他顿了顿,眸中目光沉了沉,“这连你这无干人士都能想到,我岂会不知?”   少温恍然大悟。原来,自家主子是早已有了上策。   “走吧,不必胡思乱想。”   少温的心总算静了下来。他继续为沈长弈撑着伞,二人步履不停地走向陆将军府。   /   江南烟雨本就轻薄,下不了太久。待他们到达将军府,已是雨后初霁,空气清新。   陆瑾白此时一身玄色便服,马尾高束,正在院子里擦拭着自己的佩剑。院子里侍从来来往往,各安其分。   府门外,两列守卫的的侍从远远便看见了沈长弈,赶忙行礼:“恭请宸王殿下。”   陆瑾白似是听见了动静,抬起头往门口张望,堪堪对上了沈长弈的视线。一刹那,他的眸中似有冰雪微微冻结,心中掀起波澜。   沈长弈悠悠然踏进了府门,看了看院子里来往的侍从,又看向一身自在的陆瑾白,谦和地笑道:“早闻陆将军品酒一绝,今日本王刚得了一坛上好的桃花酒,便想来邀请陆将军一同品鉴。将军,多有叨扰了。”   纵是陆瑾白心中诧异,看着两边的侍从,又对上沈长弈胸有成足般坚定的目光,他心中早已会意几分。   他向沈长弈恭敬地行了个礼,恰如其分地接道:“殿下哪里的话。若是一同品鉴,也当是陆某亲自拜访殿下才是。殿下,快快请进。”   他很自然地将手中的剑递给了侍从,与沈长弈一同入了堂内。   桃花酒打开,酒香馥郁,顿时充溢满堂,惹人陶醉。   陆瑾白挥挥手,示意周围的侍从都散去。他看着沈长弈,正要急着说些什么,却见沈长弈的目光投向窗外,看着来来往往的侍从,似是出神。   “喂,”陆瑾白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在想什么呢。”   沈长弈不急不徐地收回目光,淡淡地笑了笑,答非所问:“怎么不喝酒?”   陆瑾白顿时有些无语:“你可别告诉我,你冒着被太子发现的危险来这里,就是为了找我喝酒?”   沈长弈笑意未减:“不可以吗?”   “……”陆瑾白扶了扶额,“你难道不知,太子定是留了眼线吗?如此一来,岂不前功尽弃?”   “好了,说正经的,”沈长弈不打算再开玩笑,他轻轻放下手里的酒杯,目光认真起来,“你觉得,今日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当然是密探告知太子,今后我们,举步维艰。”   “那如果,密探传不了信呢?”沈长弈看着他,嘴角勾出游丝般莫测的笑意。   陆瑾白突然怔住了。停顿须臾后,他似是隐隐猜出沈长弈想干什么:“可是我们现在,连密探在哪都不知道。”   沈长弈说道:“怎会不知?这些日子我忌惮着太子的密探,故而与你断绝了书信。但他虽有密探,我却有更强的暗影卫。这些日子他们躲过密探的视线,搜查了景苏各个角落,只在一个地方发现了线索。”   “何处?”陆瑾白问道。   “陆将军府上。”沈长弈拈起酒杯,一字一字道。   “你是说……”陆瑾白看向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侍从,只觉得一阵凉意涌上心头,“……竟是我身边的侍从?!”   沈长弈语气坚硬:“只能是这样。看来太子到底是忌惮我的身份和父皇的看重,不敢直接从我身边开始查,”他又看向院子里的侍从,目光犹如一潭深水:“你府内人多,他们必定不敢在府内动作。所以,若要查出密探是谁,只要看这两天,谁不在自己位置上好好待着了。”   “那查出之后,你打算怎么办?”陆瑾白很快冷静下来,问道。   沈长弈轻抿了一口桃花酒,放下酒杯,回答道:“两种对策。一,杀之。这样,我们的动作自然传不到太子那边。   “二,策反。若是能利用他们,兴许之后还能予太子重击,未来谋事也多了一分助力。”   “你想选择哪一种?”陆瑾白看着沈长弈,眸中突然多了几分不明的情绪。   沈长弈似是思考了片刻,又似乎早有决定:“当然是第二种。若能为己所用,岂不快哉?”   其实根本不用问,陆瑾白当然知道,沈长弈会选择第二种。他手段高深,心机莫测,遇到机遇,必要利用。   可仔细想来,却让他冷意横生。天下人在沈长弈眼里仿佛都是棋子,只有黑子白字之分。他很清楚自己需要利用什么人,又需要除去什么人。   可陆瑾白如他一般,早已没有退路了。   “好。”陆瑾白回道。   他只希望自己,能为天下人拥护一个明主。 第5章 杀机   他满身罪恶,倒在了神女面前   夜里,景苏城又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沈长弈屏退了侍从,一个人撑着油纸伞来到了郊外的云梦江边。   江面上薄烟四起,月华流淌。他一身青衣飘摇,悠闲地赏着江上美景,状似温润无双的良善公子。   或许只有亲近的人才会懂得,他此刻透着漫江烟雨,望着的是什么。   他在心里默默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想。   片刻后,他身后无声地落下一个黑影:“殿下,人带来了。”   他在周身烟雨中转身,看见了夜雨中被暗影卫押解着的两个挣扎的身影,而后嘴角勾出一丝散漫的轻笑。   果然不出所料。   他悠悠然走向二人,笑的温柔无害又仿佛暗藏汹涛:“当太子密探,是什么滋味啊?”   那二人深深埋下头,双目通红,却一言不发。   沈长弈走到二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仿佛突然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又弯下腰,伸出修长的手,轻轻抬起其中一个人的下巴。   竟是个女孩。   雨水顺着她姣好的脸庞往下流,一滴,又一滴,仿佛能听见宿命的声音。   他看着那女孩纯撤清丽的面孔,叹了一口气,道:“卿本佳人。”   奈何从贼。   可他只说了半句,便顿住了。   想来如今,心怀仇恨的是他,联合将门的是他,暗练重军的是他,意图谋反的也是他。倘这满朝文武为正,那他便是心怀不轨的恣睢奸臣。   这贼人,当是他才对。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轻轻松开了手,诚心地对二人朗声说道:“二人对于太子,也算尽了忠心。不如今后跟了我,尽心尽力,也能成就一番大业。”   那二人听了这话,却是怒发冲冠,猛然起身,又被暗影卫重重地压了下来。他们看着沈长弈,如同看着嗜人的恶魔。   那个男子狠狠地唾了一口唾沫,破口大骂道:“小人,奸臣!我们跟着太子,不是因为权势和利益,而是由着内心的正道!我们就算是死无全尸,也不会为你这贼臣卖力!”   “正道?奸臣?”沈长弈嘴角反复浸淫着这两个词,似是浮起一丝薄怒,手指微微蜷缩。他微微偏头,一字一字说道:“可这天下正道,不该由位置说了算,而该由真相说了算。”   “去你的真相!”那男子纵使在雨中早已面目狼狈,但心中之坚守未曾更改分毫,“今日就算我们死了,今后也会有千千万万仁人义士共同反抗你,阻止你!上苍可鉴,正道不朽!你选择的道,注定会遗臭万年!”   沈长弈直直地盯着他,微微眯起双眼。他似是隐忍,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却没有反驳男子的话。   他很想解释些什么,解释那曾经的真相,解释他真正的目的,可是心中支撑的理智告诉他,他的身份不允许他这么说。   况且,这天下没有人会懂。   那男子却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好你个宸王,沈长弈!你谋划这些的时候,心中只有一己私利!你有想过天下苍生,黎民百姓的苦痛吗?成为天下之主,你觉得你真的配吗?!”   似在发泄,又似在逼迫着他的内心,戳着他自认为良善的灵魂,一字一字质问着他。   这句话似乎触到了他内心的禁忌。沈长弈盯着他,紧紧握住了双拳,青筋暴起,咬牙道:“闭——嘴——”   似是隐忍到极致,每个字都仿佛淬了铁般,重千钧。   “怎么,你心虚了?我偏要说!你,沈长弈,自私自利,谋权篡位,你会害了天下苍生!你根本不配做这天下之主!”   “够了,本王让你闭嘴!”沈长弈胸膛起伏剧烈,声音陡然升高,情绪失控的很突然。   在夜幕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瞳孔渐渐染上了一层妖异的深红,红的惨烈而血腥,宛若鬼魅。   “哈哈哈哈哈!”男子仰天大笑,瞠目看着沈长弈:“好啊,我闭嘴,那你倒是杀了我啊!”   “你真当本王不会杀你吗!”   突然间,他双目全红,一反常态,透出几分妖魔般癫狂的气息。身侧的暗影看着他,隐隐觉察出些许不对劲,但这癫狂的气息有着极强的压迫感,让他们都不敢说些什么。   而后,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沈长弈猛然转身,拔出了身侧暗影卫腰间的长剑。   夜幕中,一道寒光闪过。长剑掠过二人的颈间,破空嘶鸣,引得四海翻腾,风雷激电,仿佛人死前最后锐利的尖叫。   一刹那,血羽纷飞。   天地间仿佛失去了所有声音。   鲜血溅涌而出,染红了他的面孔,他的青衣,以及,他的灵魂。   那是,世间正直之人的丹心碧血。   鲜红的,滚烫的,热烈的。   灼烧在他面前。   鲜血仿佛在唤醒他的意识。这一剑过后,他的双目逐渐清明,意识渐渐回归。待他神智清醒过来时,那二人已经倒地,没有了气息。   淅淅沥沥的夜雨冲刷着他们的鲜血,仿佛在洗刷着罪恶,染了大地一片血红,阴诡而绝望,醒目而刺眼。   他看着雨中二人的尸体,怔怔然地一步一步往后退。   砰的一声,他手掌脱力,长剑落地。   他的双手细密地颤抖起来,逐渐蔓延到肩膀,全身。   他看着地上沾满鲜血的长剑,回忆方才的场景,却是不可置信。   他没想杀害他们的……   他发过誓,不会伤害天下苍生……   怎么会这样……   是他,害死了他们……   他害死了他们!   周围的暗影见此景,心有惶恐,跪了一地:“殿下息怒。”   他想说些什么,却只觉无力,身不由己。   烟雨朦胧,夜色沉沉。雨水混杂着鲜血在地上蔓延,到处都是死亡般绝望的气息。   良久后,他轻轻仰头,望着那一轮纯澈皎洁的明月,叹了一口气:“你们先下去吧,都不要跟过来,本王想一个人静一静。”   /   疏雨未歇,长河无尽。   沈长弈没有拿起那把油纸伞。他望着阴沉的天空,任由雨水冲刷着他,仿佛这样就能洗去他满身鲜血,满身罪恶。   可是,怎么可能洗的掉呢……   他杀了人,杀了心系苍生的正道仁人。   他有罪。   他漫无目的地沿着云梦江走,拖着斑驳的血迹,一步一顿,失魂落魄。   走着走着,他又想起了那人所说的话。   恣睢奸臣。卑鄙小人。   没有人会懂他,也没有人愿意懂他。在所谓正人心里,他就是个意图谋权篡位的贼人。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注定要与天下人为敌。   注定要一个人走到黑。   在这样一个阴沉漆黑的夜晚,他的内心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与罪恶感。   良久后,他伸出手,看着手心被溅上的殷红色血迹,突然想到了那个女子额间明媚的朱砂。   明明是一样的鲜红,在他身上,铺满了绝望与阴暗。而在她额间,却是那样纯澈动人,神圣无双。   千祈,千祈,祈愿千万遍,她心之所向又是什么?   终归是不一样的啊。   他望着远处水墨般的千山,从灵魂深处发出沉重的叹息。与天鸣呃,与地同悲。   /   夜幕深沉,尤其是在这样荒凉的郊外,四周景色更显阴森。   沈长弈望了望那一轮明月,是时候回去了。   毕竟,他还需要弥补这一次的意外,需要谋划下一步的计划。他的身份他的大志都不允许他沉湎悲伤,亦不允许他有丝毫的退却。   他必须保持清醒理智,不失分寸。   明月漫照下,他最后望了望清澈的江水,转身迈步欲行。   就在这时,他身后漆黑的林丛里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犹如鬼手拂过森林,令他背后涌起一阵凉意。   怎么回事?是谁?是敌是友?!   他心跳加速,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迈向那处林丛。求生的本能让他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剑鞘,随时准备拔剑而出。   到底是谁……   “阿嚏!”在他靠近的那一刻,林丛里突然蹦出个俏丽的紫色身影,“不是吧初玄,我就摘个草药居然还会过敏!”   沈长弈看清来人,顿了顿,无意识地松开了手中的剑鞘,似是有些许不可置信:“千祈?!”   千祈闻声转头,四目相对,她亦是不可置信:“啊,殿下?”   不是吧不是吧,她半夜用个传送符来荒郊野外采草药,都能碰见沈长弈?   但他满身都是血,不会是半夜跑来这打架的吧……   啧,不管这些,总之,这机会来的猝不及防!   不过,她刚才跟初玄的对话不知道他是不是听见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但在沈长弈这边,半夜在此地碰见熟人的几率比碰见鬼都小,他满是惊讶,问道:“深更半夜,你来此地做什么?”   可还未等她回答,他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威压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令他痛不欲生。   经历今晚的事,他本就有些精神不济,这样的威压令他根本无力承受。   “唔……”他闷哼一声,脚步不稳,勉强用长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意识却渐渐模糊起来。   而后,在清澈月光的洗礼下,披戴满身罪恶的他,倒在了神女面前。   作者有话说:   涉及一点剧透,慎看哦~   1.下一章会讲述男主的身世背景,男主本性善良一切有苦衷的   2.男主体内受妖脉控制,与女主神力相冲所以会晕倒   3.不要纠结那个晶石什么时候烫了,严谨设定是女主下凡后不能使用神力,晶石只有在感受到神息时才会发烫,所以一般情况下只有女主使用符咒的时候晶石才会发烫~ 第6章 梦境   顾家,满门忠良   在一片混沌中,沈长弈似乎做了一个漫长而真实的梦。   梦中,刺鼻的烟味呛的他几乎窒息。耳边不停地传来濒死般的嘶吼声,尖叫声。眼前只有一片红色,是火光,是墙垣,是鲜血。他在火光中不停地奔跑,到了最后,他视线模糊,自己都分不清眼前是什么。   楼垣坍圮,所有的一切都在炽热中悲叹。   这是他最不愿回忆的一段往事,是他还身为“顾子清”的最后一年。   这一年,他十二岁。   当时,当今的皇上沈昭还是太子,而他的父亲是朝中正臣,一代名相。顾家一向与太子沈昭交好,两家携手,在朝中立下了不倒的根基。   当时的沈昭表面清正,一心为民,让顾丞很是欣赏。也正因为有顾家的鼎力相助,沈昭才得以顺利登位。   可谁知,沈昭登位后做的第一件事,却是……   “王京顾家,私通外敌,意图谋反,做尽不臣之事,其罪当诛!”   一张伪造的证词,几份莫须有的证据,轻飘飘地便定了一族忠臣的罪。   而沈昭似是恐朝中各臣查出真相,夜长梦多,还未将顾家人押解入狱,便下令在夜里一把火烧了顾丞相府。   火光冲天,那些所有温良的人此刻都被烧的面目全非。他们的皮肤早已被烧的不成样子,仍然挣扎着去拍打紧锁的府门,大声嘶吼,一遍又一遍。   “顾家,未曾谋反!未曾谋反!!!”   顾家满门铁骨铮铮,他们濒死前喊的不是救命,不是求放过,而是用自己的良心告诉上苍——   顾家,满门忠良。   可是上苍听不见,沈昭更懒得理会。他只是觉得这叫声过于吵闹,便轻轻摆了摆手,数不清的黑影手持长刀,轻功飞入府中。   于是,一刹那间,呼喊变成了一声又一声的惨叫。鲜血四溅,融于无边火光中,府内一时血流成河,淫没了无数灵魂。   鲜血是那样滚烫,渗进大地,仿佛携带一个个忠魂扎根下去,死也不会离开自己的心之所向。   夜幕中,狂风席卷,掠过林丛。风声如涛,一阵阵,一波波,呜呜咽咽,仿佛是天神在为他们哭泣。   顾子清被母亲拽着,借着夜色漆黑悄悄潜入府中密道。少年的面孔灰扑扑的,望着一个又一个人倒在血泊中,眼神中逐渐盛满了寂灭。   而他的母亲目光如水,轻拭着他的脸庞,早已泣不成声:“阿清……你记着,进入密道后,不要回头……有多远跑多远……”   “母亲……”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他的脸庞划过,滴落。   “阿清,你是顾家最后的希望,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顾子清似是隐隐觉察出什么,哽咽道:“那你呢,还有父亲呢?我们为什么不一起走?”   他的母亲望着他,目光深深,哭成了泪人:“阿清,总有一天,你会懂的……”   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又慌慌张张地从腰间取出一块长命锁,给他戴上:“这个东西是你父亲要我交给你的,你千万不能离身……如果你被找到,或许,这是最后能护住你的办法了……”   究竟是为什么,他没有来得及听到母亲的解释。时间紧迫,他们身后又突然传来了凶狠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犹如死神来催命。   “来不及了,阿清,快跑!快跑!”他的母亲毅然按下了机关按钮。   轰——的一声,一道石门从二人中间缓缓落下,隔绝了生死。   “阿清,为娘希望你永远记住——”他的母亲一字一字用尽全力,明明已经很虚弱,却透着铿锵傲骨。   “顾家……满门忠良!”   这是他母亲最后一句话。   而后,一道寒光闪过,滚烫的热血透过石门缝隙,溅落在他的脸上。   咣——石门严丝合缝,紧紧密闭了下来,为他阻住了死神。   在漆黑的密道中,他望着母亲倒下的方向,怔在原地。   良久后,他伸出手,轻轻拂过脸上的血迹。   炽烈而滚烫。   那是他母亲留给世间最后的,温热的东西。   彼时少年十二,仇恨已欺天。   /   后来,他听从母亲最后的嘱托,无时无刻不在跑。他跑出密道,跑出市井,跑到炊烟寥寥的山村,仿佛拼尽全力想要逃脱那段噩梦般的往事。   最后的最后,他终究还是落到了仇人面前。   少年衣衫褴褛,看着眼前人,心中恨意滔天。   沈昭一步一步靠近他,他紧紧握住手中用来防身的匕首,暗暗发誓,即使豁出性命,也要与他同归于尽。   可是未及他拔出匕首,沈昭突然顿住了脚步。   沈昭看见了他颈间挂着的长命锁。   顾子清心有不解,却见他的眼眶渐渐湿润了:“阿弈,是你吗……十年了,朕终于找到你了……”   顾子清怔怔然了须臾,他突然想到了母亲那日的话,只觉毛骨悚然。   “或许,这是最后能护住你的办法了……”   代价是,顾子清这个人,从此从世间消失。而他,从此只是沈长弈。   代价是,他要整日留在自己的仇人面前,一遍又一遍强忍住自己手刃面前人的冲动。   代价是,他要对自己的仇人,称君称父。   太过残忍了。   /   当日,沈昭将他带上了华贵的马车,二人促膝而坐。沈长弈听着沈昭絮絮叨叨地讲述着一些趣事,追忆当年往事,却只是望着窗外,未曾发一言。   他并不知道那个“阿弈”的任何事情,但沈昭好像很早便失去了原本的沈长弈,所以对他未曾有半分怀疑。   他也并不知道这把长命锁背后藏着怎样血泪汹涌的故事,以至于沈昭看见它便如此确定他的身份,以至于沈昭待他是那样好,好到胜过了所有的皇子。   沈昭为他修建最好的宫殿,不停地送来各种奇珍异宝。知他向往江南,也顺着他的意,封他在江南做宸王,独掌江南繁华二十城,权势不亚于当今太子。   唯一让众臣疑惑的是,他如此看重沈长弈,却没有封他为太子。   而沈长弈历尽世事沧桑,朝中风雨,似乎也渐渐懂得沈昭的心思。   他并不想让沈长弈变成第二个自己,为了权力,失去本心,面目全非。他只想让自己最心疼的小儿子好好活着。   但只有现在的沈长弈知道,沈昭错了,在将他带来皇宫认作皇子时便错的彻彻底底。   他心中不只有仇恨,还有权势,还有天下苍生,还有一颗推翻当今腐政的不朽决心。   想来如今,从某些方面来讲,他与沈昭也算是一类人。为了自己的心之所向,纵使受万人唾骂,九死亦不悔。 第7章 念心   他不敢再抬头   这样真实的噩梦,从他进入皇宫成为四皇子起,已经做了无数遍。   从一开始,他会在数不清的日日夜夜里惊醒,在漆黑的夜幕中仿佛只能看到火光的重影,分不清今夕何夕,甚至于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他只能在意识稍微清醒的时候,在微凉夜风吹拂中,双臂紧紧挽住自己,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   “顾子清已经死了,你只是沈长弈,只是沈长弈……”   似乎这样,便能甩开那段绝望的往事。   似乎这样,便能麻痹自己,为自己压抑到几乎疯魔的心灵给予一丝慰藉,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到了后来,他几乎已经麻木的彻底,甚至能在梦境中保持清醒,一遍又一遍冷眼旁观自己虚伪绝望的人生。   他以为这次也是一样的。他望着梦境中的重重高墙,望着那绚烂醉人的江南烟火,心里想,是时候该结束了。   快结束吧……   可是这次的梦境,似乎有些不同。   就在沈长弈以为他要醒过来的时候,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感突然朝他袭来。他心中一惊,不明所以,只能闭上双眼,努力维持着自身的平衡。   而那阵晕眩感很快便消失了。他定神,稳了稳自己有些错乱的呼吸,缓缓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的周围早已换了一番景象。   虚无,无边无际的虚无。而他此时,几乎可以说是悬空在这片虚无中。   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心底生出一阵慌乱无措。   这时,突然有丝丝缕缕幽若的红光映入他的眼帘。由于周围一片漆黑,这本该微弱的光线也显得尤其刺眼,引的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光线的来源。   那是一株悬在虚无中的彼岸花,仿佛淬了鲜血一般,红得灿烈而妖异,似乎本该盛开在地狱中,生来便披戴着罪恶。   他怔怔地望着这株彼岸花,有些困惑不解。可望着望着,他心底又没来由地生出一股苍凉。   这彼岸花,似乎有致命的魔力,无形地紧紧扼住他的心口,又好像在一点一点地引诱着他。   他忽然感觉双脚似乎不属于自己,意识也被操纵了一般,不再清醒。   于是,他眼神逐渐变的茫然。一步,一步,迈向它。   前方,仿佛便是无底深渊。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凉风嗖嗖向他袭来,激的他猛然间清醒。   余光中,一把通体寒透的长剑不知从何处而来,映照着他的眉宇,直直地向他刺去!   他大惊,忙挥袖转身,迅速徒手一把握住了剑身。   长剑在距他颈间一寸处停了下来。   他叹了一口气,好险。   “诶,干嘛啊你,快松手!”   猝不及防地,他耳边传来了清脆的女声,带他从梦境中脱离。   他缓缓睁开双眸,似是光线有些许刺眼,视野并不清晰。   朦朦胧胧中,眼前似乎是一个清丽少女的面孔。少女离他很近,快要贴到他身上,近的几乎可以说是有些冒犯。   四目相对。他双眸中渐渐掀起一层波澜:“千祈?”   千祈盯着他,语气有些急躁:“你快松手!抓的这么疼!”   他一愣,视线微微下移,这才注意到自己正紧紧握住她的手臂。   沈长弈:“……”   他缓缓松开了手,正要解释些什么,突然又想到了刚才惊险的梦境。他微微眯起双眼,警觉地问道:“你方才是要做什么?”   千祈揉了揉自己有些酸痛的手臂,声音听起来气鼓鼓的:“我还能做什么?我见你在睡梦中一直发抖,额间烫得厉害,连忙打来一盆冷水,想用冷毛巾给你敷一下。谁知道你猛地抓住我的胳膊还死不放开,疼死我了。”   沈长弈目光投向四周。这是在一间雅致的房屋内,室内摆了几盆兰草,而自己正躺在唯一一张床榻上。乌檀地板上,果然有一条被打到地上的湿毛巾。   他抬眸看着她,又轻声问道:“所以,昨晚是你救了我?”   千祈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毛巾,状似无意地回答道:“那不然呢?”   见死不救,神女可做不到。   况且你身上还有血灵石,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   天下苍生怎么办?   沈长弈闻言笑了笑:“多谢了。”   千祈没再说话。她起身打算把毛巾洗一下,再好好观察一下他的情况。   这时,他温温凉凉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这就是你所说的,在云梦江边找的一处别院?”   “对啊,”千祈笑的很灿烂,“还不错吧?”   沈长弈嘴角上扬:“确实,姑娘品味不错。”   话刚说完,他脸上的笑突然僵住了。   千祈似有察觉,转过头看着他,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沈长弈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崭新的衣服,又看了看她无辜的表情,突然联想到了一些可怕的事情。   他扶了扶额,试探着轻声说:“我的衣服……”   “啊,你的衣服上都是血,我刚刚给你洗过了,正在院子里晾着呢。”千祈浑然不觉,很真诚地说道。   沈长弈顿了顿,不知她是真的无辜还是脸皮太厚。他叹了一口气,又问道:“那我这身呢?”   千祈不明所以:“当然是我给你换了一身呀。”   你看你那身衣服,还能穿吗?   沈长弈:“……”   他的脸黑了黑,似是不可置信,想确认地问道:“是你亲手给我换的衣服?”   千祈腰间的凤翎微微亮了亮,初玄传声道:“小主人,男女授受不亲呐!快给他解释清楚呐!”   千祈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   她她她就是用了个符咒诶,这要怎么说清楚?   她大脑飞速运转,清了清嗓子,赶紧说道:“怎么会怎么会,是我让一个侍从给你换的。”   “侍从?”沈长弈松了口气,旋即捕捉到了一丝异样,“你之前不是说,一个人住吗?”   “啊,啊,”千祈皮笑肉不笑的,“这不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多有不便吗,前些日子刚雇了一个。”   沈长弈闻言笑道:“原来如此。”   就在千祈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糊弄过去时,他又悠悠开口问道:“那他人呢?怎么没见?”   话真多……   千祈挠了挠头,干巴巴地笑了笑,硬编道:“我这不是喜欢吃冰糖葫芦吗,这里位置偏僻,离景苏城集市也挺远的,而且你这样我也不放心,就让他去跑腿买几串咯。”   说完,千祈在心里暗自夸了自己一把,自己可真会编,这下他也没什么可怀疑的吧。   沈长弈看着她真诚的眼神,暂且便信了她。他也不想再为难她,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千祈收拾完毛巾,擦了擦额间的一层薄汗,转身又去了厨房。   沈长弈又开口:“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她转过头来,笑的明晃晃的:“当然是去给你做点糕点咯。”   然后堵住你的嘴。   这人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话,盘问家底一样。   /   厨房内,初玄看着小主人轻轻揉了揉肚子,笑着说:“小主人,我看是您自己饿了吧。”   千祈脸一黑:“你也跟他一样,话多。”   初玄又说道:“你这真是打算……自己做?”   这炊鼎杵刀的,看起来就让人无从下手。   “当然不是啊,”千祈拿出了一个精致的青瓷碟子,“你还记不记得我在天界最喜欢吃的糕点?”   “当然记得啊,念心糕嘛。不过,念心花糕得用天界冰莲研磨成粉,才能制作。现如今,去哪里找材料啊?”   千祈眉眼弯弯:“这不是还有符咒嘛。”   初玄:“……”   “但是小主人,符咒得省着点用啊。你可不能全耗在吃的上面了。”   “我知道我知道,就这一次,就这一次。”她心里还是有分寸的。   千祈嘴上答应着,立刻便用一张符咒换来了一整碟的念心糕。念心糕通体晶莹剔透,犹如初生的雪莲,透着润亮的光泽,还有一丝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   对着这碟糕点,千祈满意地一笑,蹦蹦跳跳端去给沈长弈了。   沈长弈正盯着窗外看,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突然就被跳进屋内的少女吸引了注意。   他一眼便看见了少女手里精致的糕点,又看见她脸上快要溢出来的灿烂笑容,缓缓道:“你这是……”   做好一碟糕点,就这么高兴?   “我跟你讲啊,这糕点可不一般,寻常人都吃不到的!”千祈一看见美食就兴致勃勃,“它啊,叫念心糕。它有一个很动人的寓意,你知道是什么吗?”   心心念念?念念不忘?不会这么俗吧?   沈长弈想了想,慢慢地摇了摇头。   “意思是……”千祈的语气变的很平缓,“用心去感受,圣洁的爱,无声的思念。”   在天界的所见所闻还是很有用嘛,现在在宸王面前也能装一手。   沈长弈微微怔住了。他对上她的视线,睫羽微颤。   旋即,一抹熟悉的温笑又出现在他的嘴角:“的确很动……”   话还没说完,他的嘴就被一块凉润清香的糕点堵住了。他看着少女近在眼前的烂漫笑容,瞳孔微微放大。   “快尝尝!是不是很好吃!”   千祈的眼眸水灵灵的,看着他,似是在期待着他的反应。她的笑容让人不由得暖意横生,仿佛桃花始开,山樱烂漫。   的确……很动人。   沈长弈收回目光,慢慢咀嚼起来。花香在口中四溢开,淡淡的,却仿佛能飘到他的心里。   他慢慢品尝着,似是觉得眼前的阳光太刺眼,他没敢再抬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1 19:20:16~2022-07-01 22:50: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阿ray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ray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书礼   他只愿她,得偿所愿,岁岁平安   千祈丝毫没有注意到沈长弈的神态。她两口一个念心糕,吃的陶醉又开心。   于是沈长弈一抬眼,便只剩一个干干净净的空碟子了。   ……   千祈似是觉察到他的眼神,看了看手里干干净净的碟子,又想起他好像只吃了一块糕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要不,我再给你做点别的?”   沈长弈觉得有些有趣,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刚要礼貌地谢绝,突然又想起了千祈之前说过的话,于是说道:“再做些就不必麻烦姑娘了。你不是说,你那位新来的侍从要给你带几串冰糖葫芦吗?”   千祈嘴角一抽:“哈?”   “刚好,我也挺喜欢吃的。”沈长弈真诚地说道。   看来自己挖的坑,最终还得自己填上啊……   千祈欲哭无泪。   沈长弈转头,向窗外远远地望了望,疑惑地问道:“天色已经不早了,你那位侍从怎么还没回来?”   千祈突然想到了什么,双手一拍,说道:“对啊,都这个时间点了,他怕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你现在也好的差不多了,我还是到集市上看看吧。”   沈长弈笑的温和无害:“那我陪姑娘一起去吧。”   “啊不不不,”千祈赶紧摆手,“你看起来还是有些虚弱,还是在榻上多休息会好。”   沈长弈偏头看着她,似是想说些什么,沉吟须臾,又作罢:“那好吧,姑娘路上小心些。若是真的遇到难事,可拿着我给你的令牌到王府上,自会有人相助。”   千祈连声答应,赶紧出了院门。   沈长弈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嘴角笑意不改。   我倒是要看看,你怎么凭空变出一个侍从。   /   千祈感觉离别院的距离差不多了,周围也没什么人,连忙唤出初玄。   这就是出来的好处。荒郊野外的,自己做了什么都很难被察觉。   “快快快,初玄,”千祈的声音有些焦急,“快用一张符咒!”   凤翎闪动着金色光芒:“这……小主人。我们在凡界不能用神力,而这符咒上附带的法力稀缺,顶多只能变换死物。凭空变出一个活人,这是万万做不到的呀。”   千祈一拍脑袋,糟了,失策了。   “那这该怎么办啊,我上哪找一个侍从……”   初玄想了想,说道:“或许,我们可以去集市上碰碰运气?大不了直接雇一个。”   千祈正想答应,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不可。我总觉得这个沈长弈很是多疑。在景苏城中,当日雇佣的侍从是可以被溯源查到的。若是被他发现,事情就更难解释了。”   总不能到时候跟他解释说我是神女吧?总不能说我兜兜转转骗了你那么多,衣服真不是我亲手换的吧?   谁听了不无语呐。   初玄闻言,也有些失落起来:“看来如今,只能到城里转转,看看有没有转机了。”   千祈叹了一口气。只能这样咯。   /   千祈一路走到城门口,觉得腰酸得很,想着停下来歇歇。   她看了看城门口,想着去哪打听些消息。   这时,城里缓缓驶出来一架马车。马车没有金贵之气,无论是规制还是装饰都显得素雅万分,而且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兰香。   千祈好奇地看了看这马车,觉得这品味跟沈长弈还有的一拼诶,都这么淡雅清净,飘然出尘。   她张望着,不知何处吹来的微风轻轻掀起了马车帘子的一角,堪堪露出了座中人的面孔。那人墨发未绾,唇色浅淡,鼻梁弧度柔和,眸中无波无痕,好似九天仙人。   她看着这人,总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正思索着,那人又突然回眸,对上了她的视线,目光如水。   她一惊,赶忙转移视线,又往旁边走了几步。   马车里,男子的视线却并没有离开她身上。他轻轻掀开纱帘,望着她俏丽的身影,不由得浅笑起来,眼底却透出源源不断的悲伤。   /   千祈只停顿了一小会,觉着不能耽误时间,便准备往城中去了。   正要迈开步子,忽然,身后有人轻轻拍了她一下。   她打量了一下来人的衣着,应当是官家子弟的随从。她问道:“有什么事吗?”   来人非常有礼貌地说道:“我叫乔小五。我家主子见您在这里徘徊,似是有些焦急,想问问您是不是迷路了,或者遇到了什么难事?”   千祈心里狠狠地一喜,好运这么快就降临了?   她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实在让人焦急的很呀。若是你家主子能帮忙,小女实在感激不尽!”   乔小五摆手让路:“那就随我来吧。”   千祈指了指先前看到那架马车:“就是那位吗?”   “是的,姑娘。”   她一边走着,一边问道:“那请问一下,你家主子是谁呀?”   乔小五依旧很有礼貌:“我家主子是帝师余涉川的学生,宋书礼。”   咦,这不就是前些日子晚宴上,给沈长弈敬酒那位吗?想来也是当时见过,所以才觉得面熟吧。   那次也是多亏了他无意间挡住视线,她才能顺利拿到沈长弈的玉佩。   这位宋书礼,可真是她的及时雨啊。   到了马车跟前,千祈才发现宋书礼早已下了车,看起来像是等了蛮久的样子。   她连忙上前,甜甜一笑:“让公子久等了。我叫千祈,劳烦公子相助。”   宋书礼看着她近在眼前的面孔,突然觉得有些恍惚。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声音温润如清风:“宋某可有什么能帮上姑娘的?”   “公子真是大善人!不过,我现在遇到的事情有些焦急,没法详细解释。不知公子可否借我一个侍从?”千祈估摸了一下到集市的距离,又补充道:“和……你的马车?”   宋书礼微微挑了挑眉,看了看乔小五。”   乔小五:“……”   宋书礼答应的很痛快。他又说道:“那姑娘便上车吧,需要去哪,我送你便是。”   /   到了集市上,宋书礼看着千祈手中两把的冰糖葫芦,不由得一惊:“这你确定……能吃得下?”   千祈一口咬下一个,含糊不清地说:“顺便……唔……帮别人带点……”   她很快便嚼完了,脸上挂着满意的笑,递给了宋书礼一串红通通的冰糖葫芦:“喏,公子也吃。”   宋书礼怔了一下,指尖微颤。   他也没有拒绝,接了过去,白衣胜雪,笑若清风明月:“谢过姑娘了。你也注意点,别吃坏了肚子。”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一见冰糖葫芦就把持不住。   “公子放心吧,我有分寸!”   宋书礼笑了笑,不置可否。   二人有说有笑,又上了马车。出了城门,千祈估摸了一下距离,转头看向宋书礼:“劳烦公子在这停车了。”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宋书礼扶着千祈下了车,吩咐乔小五道:“你就跟着千祈姑娘两天吧,看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是。”   千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抬头看着宋书礼,朝他挥了挥手:“谢过公子啦。来日再见咯!”   她灿然一笑,世间万物都仿佛生动了起来。   “嗯。”宋书礼含着笑答应着。   他看着少女的背影,回忆着她灿若星辰的双眸,明晃晃的笑容,仿佛一笔一划,要在脑海中镌刻着她。   多少年了。他终于有了这样鲜活的感觉。   那此次,我便只愿你,得偿所愿,岁岁平安。 第9章 风雨   你对那些清忠正臣,可曾有一丝愧疚?   天色已晚,夕阳渐斜,自天边牵出万丈彩霞,染透了半边天。   茫茫原野上,乔小五帮千祈拿着几串冰糖葫芦,千祈也不忘多打探些消息:“你们家公子,跟宸王关系怎么样啊?”   乔小五记着宋书礼要尽力帮助她的叮嘱,说话也没有半分虚假:“我家公子近日刚定居景苏,二人怕是刚认识,交往也不多。”   “啊,这样啊……”看来从宋书礼这边,也得不到太多有用的消息了。她也没什么可打听的,干脆说些闲话:“那你家公子那么厉害,就真的无心功名吗?”   乔小五笑了笑:“这世间人各有志,有人倾尽毕生所有只为官运亨通,享荣华富贵。有人不惜任何代价,只为心中热忱。”   “说的也对。”千祈抿唇,回答道。   乔小五看着她,似是想隐忍,又终于忍不住说道:“我们家公子啊,只为做自己想做的事,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他来这里,根本就是全为了你啊。即使拼尽性命,恐怕也在所不惜。   千祈偏了偏头,浑然不觉:“那你家公子的确是个好人。能让他一心保护的人,一定很幸福吧。”   乔小五应了声,苍白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远处,二人没有注意到,一个青色的身影遥遥伫立,看着两人愈行愈远,若有所思。   这个千祈,还真能让她凭空找一个侍从?   片刻后,风绝不知从何处现身:“殿下。”   “查到些什么?”   风绝回答道:“属下按照您的意思,查了查今日的档案,发现千祈姑娘确实没有雇用侍从。”   “嗯?怎么会?”沈长弈有些意外。   难道他还真的疑心错了?   “不过……属下看到了些别的线索。”   “说。”   “属下在城门外,看到千祈姑娘与宋书礼有说有笑,之后她还上了宋书礼的马车,二人往城里去了。”风绝说道,“依属下看,这千祈姑娘身边的侍从,多半是得到了宋书礼的帮助。”   又是宋书礼?   沈长弈微微眯起双眼,觉得事情有些出乎意料。这个宋书礼,仿佛是他所有计划中突然冒出来的变数。   风绝看出他的脸色不太好,小心翼翼地补充道:“莫不是这千祈姑娘跟宋书礼是一伙的?二人合谋接近殿下,怕是图谋不轨。”   沈长弈抬头,紧紧盯着远处少女欢快的背影,不置可否。   思索须臾后,他吩咐道:“你以后还是盯着她,多留一个心眼就是了。父皇急召本王入宫,这事暂且搁置着。”   “是,殿下。”   风绝领了命,便又消失了。   沈长弈伫在原地,目光跟随着远去的千祈,直到她化为天边的一点,消失不见。   千祈啊千祈,你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   到了别院,千祈解决完事情后心情格外好,蹦蹦跳跳地推开屋门:“殿下殿下,看我给你带来这么多好吃的冰糖葫——咦,人呢?”   她四下张望着,又找遍了各个屋子,都没有看到沈长弈的身影。   不会吧,这人还搞什么不辞而别?   她一边嘟囔着,又回到了原来的屋子里。心里想着,这人可真不够仗义的,在自己家里休息半天,走了都不带打个招呼的。   早知道这样,自己还费那么大心思找来乔小五干嘛……   一旁的乔小五观察的倒是比较细心。他指了指榻前的桌案,说道:“姑娘你看,那里好像有一张字条。”   千祈跟着走了过去,果然看到一张字条。她小心地拿了起来,上面赫然是沈长弈遒劲有力的字迹:   “多谢姑娘今日悉心照顾,沈某感激不尽。只是沈某急事在身,难以耽搁,故自行离开,还望姑娘莫要介怀。十日之后,沈某定登门拜谢。”   好歹还知道留个信。算啦,本姑娘姑且便原谅他咯。   十日之后……到时候得再趁机做些什么。   她放下字条,转头看着乔小五,想着家中也没什么事,留着他也挺尴尬的:“要不,我送你回你家府上,顺便给你家主子送点冰糖葫芦?”   乔小五觉得有些欠妥当,刚要回绝,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思索了须臾,又轻轻点了点头:“好吧,那就谢过姑娘了。”   /   沈长弈回府后,换上了一件稍隆重些的竹叶色衣袍,坐上马车立即往皇宫去了。   沈昭这么急忙地召来他,让他属实有些摸不清头脑。   他在皇宫内赶路,步履匆忙,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影子。   陆瑾白?他怎么也进宫了?   沈长弈观察了四周,这条道路上也没有旁人。他暗自思忖了一下,走上前来。   “瑾白?这是怎么回事?”   陆瑾白面色并不好看。他瞥了一眼四周,而后压低声音说道:“今日清晨我给你传了信,你怎的不知?莫不是被太子发现了?”   清晨……那个时候,他应当正在昏迷。   沈长弈回答道:“这两日出了些事情,我去处理了,今日清晨并不在王府里。得知皇帝急召,我赶来的也匆忙,并不知情,”他已隐隐觉察出事情的严重性,又问道:“到底怎么了?”   陆瑾白额间冷汗未消,他连说话都有些颤抖:“谢广在边沙操练的重军……被发现了。”   “什么?!”沈长弈心下一冷,尽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谢广在边沙操练的重军,是他们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此军经历了无数磨难,当得上是铁血战士。而且他们地处偏远边沙,不易被察觉,直击王城无声无息。   没有了这部军队,他们便失去了最重要的一枚棋子。再等到他们的实力可以实现计划,就不知今夕何夕了。   何况若是牵扯出了他们自己,只会是大难临头。   这么多年的经历告诉沈长弈,他必须冷静。他问道:“那谢广人呢?”   陆瑾白抿唇,似是不忍回答:“满门抄家,择日……处斩。”   沈长弈阖眸,只觉一阵荒凉铺天盖地地袭来:“是本王无能。”   “殿下莫要自责了。”陆瑾白叹息道,“但是依目前的线索和我们的精心布置,太子和皇上应该暂时查不到我们头上。此次皇上召来各皇子、将领,应当只是为了试探。”   沈长弈望着这囚笼般的朱门高墙,轻轻说道:“那就小心行事,切不可再折损进去。”   /   进了议政堂,果不其然,皇帝并没有兴师问罪,而是为众人一一赐座,备了上好的美酒佳肴。   但是此次宴席的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沈昭似乎并不急着询问谋反的事情。待菜肴备齐了之后,他在龙椅上悠悠开口说道:“各位认为,要求一国之稳固,所需为何?”   这又是要做什么?沈长弈拎起酒壶,缓缓倒了一杯清酒,观察着众人的反应。   太子率先起身行礼,回答道:“所谓‘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依儿臣看,国之本在民。要想国之稳固,必要稳固民心。”   沈昭满意地笑了笑:“不错。”   另一边,王将军起身回答道:“要是依在下这些武夫来看啊,精忠报国的士兵才能护卫一国之长盛。若没有强盛的军队驻守边疆,国家便失去了屏障。”   沈长弈微微挑眉,看着沈昭的面色。众人也都纷纷提了一口气,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沈昭似乎丝毫不受影响,他依旧赞许万分:“王将军说的对。”   大家闻言,都松了一口气。见皇上和颜悦色,众人都慢慢放下了戒备,各抒己见。   片刻后,沈昭又转头看向始终不发一言的沈长弈,问道:“长弈,你以为呢?”   沈长弈轻轻勾唇,似是想到了什么,悠悠起身:“依儿臣看啊,这天下之稳固,靠的是肱骨忠臣。古之屈原怀沙,武穆含冤,皆因天下失去了清忠正臣,而后王朝覆灭,惹后人惋叹。”   他看向沈昭,语气真诚:“儿臣啊,只愿父皇身边莫失忠臣,方可不负天下。”   “宸王所说极是啊。”众人都纷纷赞许。   除了沈昭。   他肉眼可见地一颤,瞳孔闪动着不明的光泽。   沈长弈在座位上望着他,在灵魂深处逼问着他。   你,对那些清忠正臣,可曾有一分愧疚?   沈昭很快便冷静下来。他看着自己疼爱的小儿子,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良久后,他缓缓道:“不愧是长弈。不错,不错。”   那都是属于自己的血雨往事,他不想为此迁怒沈长弈。   沈长弈淡淡地笑了笑,等着他的下文。   可谁知,整场宴席,沈昭一句也没有提及谢广暗练叛军之事。众人心存疑惑,直到散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陛下大费周章急召众人,就是为了聚个餐?   众人纷纷散去。行至人少的地方,陆瑾白上前问道:“皇帝这是何意?”   沈长弈早已思索了片刻。突然,他语气急促,问道:“你今日给我传的信,可是暗信?”   暗信,就是表面上是寻常书信,都是些闲话家常。通过特殊的道具,才能连接出重要的信息。   “那是自然。你我之间的书信不是向来如此吗,”陆瑾白一惊,迅速反应了过来:“你是说,皇帝急召我们前来,就是为了趁机搜查?”   他可算是明白了。这沈昭,还真够阴的。   “十有八九是这样。既是暗信,希望他们不要查出什么端倪。”沈长弈语气有些凝重。   他望着漆黑的夜空,再看看周围的高墙,突然觉得压抑得有些透不过气。 第10章 荷风   荷花池边的那个人,她再也记不起来了   等到所有人都散去后,沈昭独自留在议政堂,似是在等待着谁。   夜色深沉,殿堂外的高树上不时传来几声嘶哑的乌鸦叫声,声声凄厉。零星的几盏烛火在风中跳动,像是在跳舞,又像是在挣扎。   深深宫墙中,每日都上演着无数悲欢离合,无数权子博弈。谁一个不小心,走错了一步,便会失去整盘棋子,走向万劫不复。   片刻后,堂外传来浅浅的脚步声。   沈昭看着微弱的烛火,却也不让宫女来换。他散漫地在堂中踱步,没有回头,就知道来人是谁:“查到些什么?”   沈钰恭敬地行了个礼,回答道:“父皇,儿臣命宫中御卫前往各府中搜查,并没有查到明显的线索。”   “嗯,”沈昭似乎并不意外,“看来背后之人早有准备,一开始查不到线索很正常。你我只须知道,这次谋反计划如此周全,绝对还有人在朝中接应。今后还要严密监察众人,绝不可掉以轻心。”   “是,儿臣明白,”沈钰顿了顿,又说道,“只是……儿臣发现了唯一一件可疑之处……”   沈昭抬眸看了看他,微微蹙眉:“直说吧。在朕面前,你不必有所顾虑。”   沈钰缓缓从衣袖间取出一封书信:“这是在四弟府中搜查出来的。是……陆将军写的。”   沈昭似是微微一惊。他看着沈钰手中那封书信,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又不想亲手拆开,便索性不接,直接问道:“写了些什么?”   沈钰如实回答道:“信上写着陆将军得了一块上好的蓝田玉,邀请四弟有空前去一同赏鉴……”他斟酌须臾,又补充道,“只是……将军与皇子通信,关系走的如此之近,不得不让人怀疑……”   “有什么可怀疑的?”沈昭似是有些不耐,打断了他,“你四弟喜欢收藏美玉,天下皆知,区区一封邀请赏玉的书信,又能证明什么?”   “可是……”   “此事不得再谈!长弈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怀有什么心思,我比谁都清楚。谋反的事,哪怕全天下人都做的出来,唯独他不可能!”   沈昭的双眼中隐隐现出怒火,只是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在得知那只是一封普通的书信后,自己心下松了一口气。   见沈昭似要发怒,沈钰也不敢接着往下说。   他知道父皇自小宠爱沈长弈,只是没想到竟偏向他到如此程度。仿佛哪怕沈长弈有一天真的暗自操练军队,父皇也会笑着为他开脱,大事直接化了。   他沉默地低下头,暗自攥紧了双拳。   /   宸王府中,亦是长明不夜。   沈长弈独自立在庭院内,轻轻仰起头,望着漫天迷离星光,像是在向天发问,求索着自己的宿命。   这时,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夜幕中无声无息地潜进来,说话也是少见的匆忙:“殿下,陛下和太子拿到了书信,并没有察觉出异样。”   沈长弈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放心下来。他问道:“他们还有说些什么吗?”   “太子疑心较重,说您与陆将军关系过近,有些可疑。”   “那陛下呢?”沈长弈又问道。   暗影卫抬头看了看沈长弈的脸色,回答道:“陛下对殿下很是信任。陛下说……陛下说谋反的事情,哪怕全天下的人都做的出来,唯独殿下您不可能。”   沈长弈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惊异。沈昭就这么信任他?   旋即,他嘴角挂上了讽刺的冷笑:“可笑啊,可笑。”   这王朝中,恐怕对沈昭最忠心的就是沈钰了。可是他立沈钰为太子,也只是看中他的能力和忠心,二人仿佛只是普通的君臣,沈昭从来没有发自内心地宠爱过这个最优秀的儿子。   对于意图夺天下的沈长弈,沈昭偏偏是无条件地偏爱和信任。沈昭想要用尽全力满足他的要求,他的渴望,殊不知他最想要的就是这天下,就是他沈昭的项上人头。   对当今的皇子如此,对当年满门忠臣的顾家亦是如此。   是宿命偏要这样安排吗。阴差阳错,最终逆了所有人的心。   “真是昏君。”片刻后,沈长弈轻声说道。   /   千祈带着乔小五来到宋书礼家中时,已经是晚夜降临,银勾漫照。   氤氲夜色伴着皎皎月光越来越浓,夜幕将一切尘华都遮得干干净净。宋书礼家中庭院内有一池清塘,此刻也起了一层淡淡的薄烟。塘内荷花摇曳,水波涟漪,说不出的好景致。   这清透又薄凉的夜景,倒让千祈想起了在天界的时光。   她一时有些失神,不由自主地一步步往里走去。乔小五看了看前方不远处站着的宋书礼,抿了抿唇,自觉地悄悄退了下去。   宋书礼微微偏头,收起手中的玉笛,在原地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她。   在千祈印象里,天界好像也有一个类似的荷花池。那个荷花池在天界独一无二,因为天界所有大大小小的花池里都是天界才有的冰莲,惟有那一池是真正的属于人间的荷花。   只是天界养不来人间的东西,那池荷花究竟是怎么来的,千祈想不起来了。   在她脑海中隐隐约约浮现的画面里,似乎还一直有一个模糊的身影,久久伫立在荷花池前,好像是等了她很久很久。   她从来都不记得她生命中有这个人,但是这种感觉却如此清晰,死死扼住她的心脏,逼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到底是谁?   心中涌上的情感推动着她,让她一时分不清虚幻和现实,急切地向前走去,想要看清那个人的模样。   只是那个人好像永远是背对着她,随着她往前走,他的身影好像也被荷风吹得越来越远,越来越浅淡。   仿佛她穷其一生,都再也看不清他的面孔。   突然,她一个踉跄,似是撞到了什么人。突如其来的冲击力将她从虚幻拉回现实。她揉了揉有点发痛的脑袋,抬起了头:“真不好意思哈……”   待看清来人后,她一惊,又揉了揉双眼:   “宋书礼?” 第11章 萤河   实在有失神女风范!   宋书礼似是没想到她会直接这样叫他的名字,微微怔了一下,随后道:“没大没小的。还有,正走着路怎么还能走神?”   他的声音轻轻的,语气夹杂着一些无奈,没有丝毫苛责的意味。   千祈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啊公子。”   宋书礼当然不会再说些什么。他看着她,目光里盛满了温柔:“已是夜晚了,你怎么还要出门来这里,不怕危险吗?”   “这不是事情也已经解决了,也不太好意思留着乔小五嘛……而且这里能有什么危险啊?”   宋书礼摇了摇头:“天真。你就不怕我把你拐走?”   “啊?”千祈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有些疑惑不解,“我又没啥用,你拐走我干嘛?”   他哑然失笑。   突然,千祈眼前一黑,似是被一层黑布蒙住了双眼。千祈一惊,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大声叫嚷起来:   “诶不是,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就说着玩玩!”   宋书礼紧紧握住她纤长的双手,温热的触感蔓延至心头。他盯着她气得有些涨红的脸庞,强忍住不停涌上来的笑意:“我说的是认真的。”   千祈:“……”   得,是她看走了眼,还觉得这人莫名有些亲切呢。   坏蛋一个!   /   宋书礼紧紧抓着她,不让她有逃脱的机会。   他带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似是走了很远很远的路程。   千祈则紧跟着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在心里暗骂着这个衣冠禽兽。   对了,初玄那家伙呢?天天只会偷懒睡觉,连小主人被拐走了都不出来帮忙!   初玄明显是感受到了千祈的怨气,微微闪动了一下,传声说:“小主人,你不用担心……”   千祈气鼓鼓的,传声打断了它:“不用担心个毛线球啊,我都要被拐走了诶!”   初玄的声音微微弱弱的:“我是觉得,这个宋书礼,好像不会对你做什么坏事的……”   “嗯?为什么这样觉得?”   “小主人,你知道他带你来什么地方了吗?”   千祈有些无语:“我什么也看不见,我怎么知道诶。而且这里渐渐没有了嘈杂的人声,肯定是把我拐到什么偏远地方啦!”   初玄突然嘿嘿笑了笑,没再说话。   千祈:“?”   ……   这根不顾主的羽毛!   千祈干脆努力挣扎起来,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冷硬一些:“宋书礼,你快放开我!不然以后我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哦?”宋书礼觉得有些好笑,“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姑娘家,打算今后怎么报复我?”   千祈被噎了一下,气得脸更红了。   我无权无势怎么了?你清高!你不也是什么官职都没有,也无权无势!   对呀,他什么官职都没有,跟宸王比起肯定差远了。不都说小官怕大官吗,他在沈长弈面前肯定也能被治的心服口服!   她突然觉得底气十足,清了清嗓子,抬高声音说:“知道宸王沈长弈吗?我可是有他罩着!你要是敢欺负我,他肯定会帮我报仇!”   这次却是宋书礼怔住了。   这俩人这么快关系就这么近了吗?   千祈见他沉默,以为是他害怕了,又开始嚷嚷:“知道害怕,还不赶紧放过本姑……”   突然,眼上覆着的黑布被宋书礼取了下来。在千祈没反应过来之时,他又轻轻理了理她的头发,浅浅笑道:“嚷嚷这么大声,还直呼宸王本名,还一口一个本姑娘,真是没大没小的。”   这又是什么情况?   千祈正要开口追问,宋书礼又笑着开口:“你不会真以为我要拐走你吧?真是好骗。”   什什什么意思?   “那你蒙着我眼睛,深更半夜带我来这干嘛?”   他看着她,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温柔:“转过身。”   千祈不解,慢悠悠地转了过去,随后就被眼前的景象惊讶到了——   萤火虫瀑布!   他们此刻,来到了一处偏远的山脚下。万丈瀑布仿佛从天而降,自云间倾泻而下,浮起丝丝缕缕的薄烟,一路向上飘扬,宛若仙雾。   沿着瀑布的方向,成千上万只萤火虫仿佛在追寻水光的踪迹,逆流而上。点点金色的萤光映衬着水光潋滟,更添梦幻与动人。从远处看,就好像是萤火虫汇聚成了长河,形成了金色的瀑布,比万顷星河还要耀眼。   如诗如画,让人不知天上人间。   “好美啊……”千祈喃喃道。   她对着绚丽美景,一时入了迷,不自觉地灿笑起来。   便也没有人注意到,身旁的宋书礼看着她的侧脸,渐渐失神。   这样类似的美景,都是他亲手布置的。他曾带她看了无数遍。是她,全然不记得了。   空山幽谷,不知传来了谁沉重的叹息。   二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时无言。   良久后,千祈才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喂,要带我看美景就直说啊,非得吓唬吓唬人。”   宋书礼摊开双手:“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吗?”   千祈撅了撅嘴,没再说话,眉梢却带着掩盖不住的笑意。   这位公子看起来也蛮好相处嘛。跟他那位远在天边的帝清哥哥一样,就是喜欢吓唬她,实则人真的很温柔。   “好了,美景也看够了。深更半夜的,你还是早点回家为好,”他看了看在美景中陶醉的千祈,又调笑着说道,“当然,如果你还想多留一会儿,那本公子就勉强多陪你一会儿。”   千祈耳边泛起一层薄红。不是,这人怎么这么喜欢逗她玩呀!   她连忙转身,尽力掩盖住自己的窘迫,一本正经道:“天色实在是有点晚了,我还是现在就回家吧。”   “你家在哪?”宋书礼似是浑然不觉,问她道。   “?”这人管的有点多了吧,千祈转头看着他,“你问这干嘛?”   “当然是要送你回家啊。这荒郊野外的,你一个人安全吗?”   千祈正要推脱,谁知这人又脸皮很厚地补了一刀:“不然,你半路被谁拐走怎么办?”   千祈:“……”   /   千祈在整个路程中都黑着脸,总觉得自己连这凡人都怼不过,实在有失神女颜面。   终于到了别院,千祈赶紧溜了进去,半掩着院门对宋书礼说道:“谢谢你了啊。半夜风凉,你也赶紧回去吧。”   宋书礼偏了偏头:“怎么,不让客人进去坐坐?”   诶这人也忒得寸进尺了些。要不是我怼不过你,你连我家院子的门都找不到!   千祈冷冷地哼了一声,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的一声关住了门。   “公子再见!路上小心哦~”   宋书礼:“……”   没大没小的。   听到女孩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他轻轻仰首,注视着这雅致的别院。   若是你能一直开开心心地留在这里,也挺好的。   真是……可惜了。   他轻轻啧了一声,随后隐没在无边无际的夜幕中。明明是一身清冷白衣,漆黑的夜却为他平添了几分沉冷。 第12章 神灵   神女心头血注入灵石,可毁天灭地   三日后,宸王府。   府上无事,沈长弈用完晚膳后,便让侍从们都下去了。   “少温,你记着,不得来打扰。若是有人上府,就说我出门了。”   “明白。”少温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便下去了,顺便带上了房门。   沈长弈悠悠地走到最里屋,面对着雕刻有九天众神明的墙壁,目光渐渐阴鸷起来。   神明……他怔怔地看着一个个栩栩如生的浮雕画像,他们似是在睥睨着众生,面色悲悯而又淡漠。仿佛凡尘不管发生了什么悲欢离合,什么血雨战争,他们也依旧高高在上,铅尘不染。   他轻轻叹息一声,随后用力掰下一旁长明的烛台。   轰——的一声,墙壁从中间分开,缓缓向两侧移去,扬起了一层薄灰。   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向下蔓延的石梯,不知会通往什么神秘而阴暗的地方。石梯已经磨损了多处,显得破旧斑驳。往下看去,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让人心里发毛。   沈长弈轻轻抬手,掸了掸身上沾染的灰尘,目光依旧阴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随后,他如平常一般向下迈去。每走一阶,石梯都发出沉闷而冷硬的声响。   轰——又是一声,墙壁在他身后合上,严丝合缝,让人觉察不出一丝踪迹。   寂寥的深夜里,没有人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   地下的石室中,一颗血色的灵石高高悬浮在空中,仿佛淬染了无数冤魂,红的灿烈,透出一股鲜明的阴森可怖。   灵石周身散发着同样的血色光晕,就像是一滴浓稠的鲜血滴入水中,渐渐晕染开来。颜色渐淡,而罪恶不减。   沈长弈负手而立,灵石散发的红光映照在他的双眸中,给他的双瞳染上一层血色,悄然间平添了一分狡黠与魅惑。   “前几日发生的事,我都看到了。”   突然间,身后传来一个略显疲惫的声音。   那人渐渐走出黑暗,来到沈长弈面前。他身着墨色长衣,长发未绾,就那样随意地披散下来,却不显杂乱。   长发微掩下,露出他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   明明是青年人的俊朗面孔,他的双眸却透出一种历经百年般的沧桑。   见沈长弈没有回答,他又问道:“我们的兵力还剩多少?”   沈长弈终于有了动静。他修长而苍白的双手发出细密的颤抖,仰起头来,轻声叹息道:“三万。”   “什么?!”那人的眼神突然变的锐利,“三万兵力,何事可成!”   “无泽,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我们该冷静下来,想想对策。”   “冷静?我该如何冷静?背负血海深仇的不只是你顾子清一个人!”无泽双目通红,语气急促,“二十年前我陷入绝境,是顾丞相救了我,从此我在他身边做一个善道,救死扶伤,安顿万民。他给了我生命与信仰,顾家对我来说比命都重要!   “如今我为了报仇,为了利用道术壮大军队,早已走火入魔,成了彻彻底底的妖道,我早已没有退路了。可你现在告诉我,这一切都被毁了……”   “我知道现在情势紧急,但是除了重新暗练重军,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沈长弈的语气很平静。   “可是啊,顾子清……我已经堕入妖道,我没有时间了。”他说着说着,从原本的激情澎湃怒发冲冠,渐渐变成了叹息。   无泽恐怕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会叫他“顾子清”的人了。   沈长弈突然觉得心底涌上源源不断的难过与愧疚。他深深呼出一口气,问道:“你想怎么做?”   无泽突然怔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我心里还有计策?”   沈长弈抿唇:“这么多年了,我多少还是懂些你的。”   无泽看了看血色的灵石,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而后抬高了声音:“是,你说的没错。我的确还知道一个方法。但是这个方法,听起来太过荒谬。”   沈长弈说道:“你也说了,只是听起来而已。既然是办法,总有作用。”   无泽轻轻摇了摇头,似是不以为意。   他定定地注视着沈长弈被映照得发红的双眸,声音变得很轻,带着那酝酿多年的沧桑,听起来沾染了一丝古老的神秘:“阿清,你……相信神吗?”   沈长弈目光一滞,随后透出掩盖不住的惊讶:“你说什么?”   神?!   难道他们现在竟蠢到去求神问佛来安慰自己吗?   荒唐,太过荒唐。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定是觉得这是求神问佛,虚无缥缈。”无泽又悠悠开口。   沈长弈看着他,没有说话。   “但你忘了,我是什么?我是个道士,会一些法力的道士。既然这世上有法力存在,有灵石这种强大的神器存在,为什么不能有神?”   沈长弈突然沉默。   他想到了自己身上的长宁佩。   母亲说,她一步一拜,拜过了千级台阶,得到了神灵的祝福。   她见到过神吗?没有人会知道。   “可是,我们都没有见到过……”   “没见过不代表没有存在,”无泽语气沾染着疲惫,却又是那样肯定,“这天下,有很多散落在凡间的神。在他们使用神力时,会散发出神息。你忘了吗,你身上的晶石,可以感知到神息。”   沈长弈突然怔在原地。   他怎么把这事忘了……   滚烫的晶石……突然消失的长宁佩……深夜里突然出现的紫色身影……   千祈……   千祈?!   难道她会是神吗?   少女灿烂的笑不自觉地浮现在眼前。他心底突然涌上一丝不知名的情绪 。   沈长弈轻轻阖眸,复又缓缓睁开:“如果有朝一日我真的找到了神,该怎么做?”   无泽转过身子,沐浴在血色的光辉下,望着空中血色的灵石,说道:“神之心头一滴血,注入此灵石,可毁天灭地。”   毁天灭地之力……   沈长弈也看向灵石,他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反驳,更没有理由退步。   “那我要怎么取?”他问道。   “你现在只需要找到神,得到她的信任。届时,我自有办法。”   沈长弈脑海中浮现出千祈的面孔。她笑起来就像阳光一样灿烂,集世间光芒于一身,带着水灵灵的纯澈双眸,明艳而耀眼的朱砂,就像是能给人带来祝福的神女。   画面渐渐散去,她的身影也渐渐变的浅淡,唯有眉间那点朱砂依旧是那样红,红得滚烫。   灼得他心口生疼。   他没再说话,算是默许。随后又转过身子,一步步走上石阶,像是要逃离黑暗,逃离欺骗。   像是走出这里,他心里的罪恶感便会减轻几分。   身后,无泽静静目送着他离去。良久后,石室中又传来沉重的叹息。   他没有告诉沈长弈,心头血锁着神的魂魄。一旦取出,纵是神灵也会魂飞魄散。   永世不得超生。   “阿清,你还是太容易心软了。这种罪恶的事,还是到时候由我来做吧。” 第13章 香囊   和她纠缠生生世世   转眼间,已经到了和千祈约定的十日之后。   沈长弈也不知道千祈平日里喜欢着什么,但他想着既然都是女孩子,那照着那些公主小姐平日里喜欢的物什来准备,应该不会有大差错吧。   他又突然想到元夕前,陆瑾白的妹妹陆清月来府上,提到过城西有一家有名的香囊铺。她说那有一种特别好闻的香囊,上面绣有精致的紫藤花纹,长久留香而且有助于安神,女孩子都特别喜欢。   那就它了。   他带着少温出了府,心里不知怎么,突然开始想象那个少女见到这个香囊后的反应。   她一定会笑着接过去,笑得灿烂如暖阳,仔细摩挲,爱不释手。末了,一定还会补上一句“谢谢公子,公子你可真好!”   “喂,殿下,你在想什么啊?”冷不丁地传来少温一句话,让他赶紧回过神来。   “没什么。”他淡淡回道。   “没什么吗?”少温大胆的很,一脸八卦地凑了上去,“殿下,你刚才在笑诶。我都好久没见到你这样的笑了。”   沈长弈:“……”   他突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又好像觉得这个动作有些莫名其妙,便立刻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就你话多,”他佯怒道,“好好走路吧。”   少温也不敢多问,应了一声便赶紧退到他身后。   真是的,问都不让问,肯定是有问题!   /   离香囊铺还有一些距离,便能闻到一股淡雅的清香,沁人心脾。   见沈长弈过来,老板娘赶紧迎了上去:“这位公子,是来买香囊吗?”   沈长弈四处张望了一周,目光搜寻着陆清月所说的紫藤花纹,嘴上淡淡应了声:“嗯。”   老板娘拿出了一款青色的绣有兰草花纹的香囊,伸到他面前:“公子,我看这个就很适合你啊。”   沈长弈看向那枚香囊,轻轻摇了摇头,开口问道:“听闻你们这里,有一种绣了紫藤花的?”   “啊,有的有的。”老板娘转身去取,拿出了香囊,递给了沈长弈。   “谢过了。”沈长弈正要付钱,老板娘又满脸笑若地补充道:“原来这位公子是给心上人买的啊。这款正合适,她一定会喜欢的。”   “啊?”沈长弈愣住了。   “啊?”一旁的少温也愣住了,但他反应极快,盯着沈长弈问道:“殿下,你该不会是喜欢……”   “怎么会。”沈长弈慌忙打断了他的话,顺便递给他一记眼刀。   少温讪讪地闭上了嘴,脸上却一副“哦原来是这样啊”的表情。   沈长弈:“……”   “难道不是心上人吗?”老板娘挠了挠头,“可是紫藤花,寓意着为爱而生,纠缠生生世世……”   “没关系的。”沈长弈似是不敢再听下去,忙付了钱,捞着少温就走。   “诶,殿下,你干嘛抓我这么疼。”   走到稍远的地方,沈长弈才停下脚步,目光有些冷:“你说呢?没事往哪瞎掺和什么。”   “哦……我不敢了。”少温连忙示弱,声音怯怯的。   果不其然,沈长弈叹了一口气,似是觉得自己语气有点冷,又说道:“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少温笑了笑,又连忙跟到他身后。   果然这才是自家殿下,总是这样面冷心热的。   “冰糖葫芦哦,好吃的冰糖葫芦!”   二人刚走了几步,又听到旁边传来冰糖葫芦的叫卖声。   对了,冰糖葫芦,千祈貌似最喜欢吃这个了。   鬼使神差的,沈长弈走到了跟前:“老板,拿两串糖葫芦。”   “好嘞!”老板应了声,递给他两串红通通的冰糖葫芦,看起来就很诱人。   他转过身,正要让少温拿着,刚好看见少温不怀好意的笑。   沈长弈:“……”   少温忙上前接了过去,开了开口,正要说些什么。   沈长弈:“你要再乱说,今天就别回府了。”   少温:“……”   /   千祈别院中,她正在厨房里对着大大小小的锅碗瓢盆,捋起袖子,目光凶巴巴的,似是要准备一场大战。   初玄有些担心:“要不,还是别了吧……烧到你就不好了。”   “那可不行,”千祈目光坚定,“我总不能天天用符咒变好吃的吧,也总不能天天去城中买熟食,还是得自己学会做饭方便些。”   初玄也想不出反驳的理由,只好说道:“那你小心些。”   千祈学着在饭馆偷看到的方法,放油,生火,加菜,一切看起来十分顺利。   对了,在饭馆看到那些所谓的大厨,好像都会加大火力,让锅里冒火,看起来特别炫酷的样子,做出来的饭菜也特别香。   千祈想着,便加大扇风的力度,让火越来越大。   “咳咳……”千祈被呛得咳嗽,一边还在疑惑着,这锅里为什么还不冒火呀?   “小主人!”突然,腰间传来初玄急切的声音,“你脚边那堆柴火着了!”   “啊——”千祈被烫了一下,发出一声尖叫,慌忙起身。   可是屋内没有备太多水,房屋中各样东西基本都是木制的,厨房内的火很快便越冒越大,一时间,火光冲天。   别院外,刚到这里的沈长弈刚好听到那声尖叫,又看到房屋内似乎着了火。   “殿下,这是怎么了……”少温看着那火光,心里很是吃惊。   沈长弈没有说话。   一时间,记忆重叠。他脑海中好像又倒回近十余年前那个噩梦般的黑夜,到处都是火光,鲜血,惨叫。就在那个画面里,他失去了所有他最重要的人。   他突然觉得很紧张,整颗心都在颤抖。   就那么一瞬间,他想都没有想,孤身一人,闯入了火海。   不知为什么,他真的不希望她有一点事。   “殿下!殿下!!!”   少温大吃一惊,却终究是没有拉住他。   千祈慌慌张张,跑到厨房口,正要使用符咒熄了火,突然透过重重烟雾,朦朦胧胧中看到沈长弈跑过来的身影。   她怔了一下,捏咒决的手只好放下。   “千祈!”   沈长弈跑到她身边,连自己衣角被火燎了一片都未曾察觉。   他拉住她的手,匆匆忙忙地把她从着火的厨房拉了出去,额间、颈间都起了一层薄汗,不知是因为太热,还是因为紧张。   那一刻,她感受到了掌心传来的从未有过的温热。   她看了看自己被他紧紧握住的左手,于是悄悄背过右手,捏了一个咒决,让厨房中的大火在不知不觉中渐渐熄灭。   走到院子里安全的地方,少温也赶紧跑了上去:“殿下,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沈长弈抿唇,声音有一丝沙哑。   他低下头,无意间瞥到自己还紧紧握住千祈的手,似是觉得有些失礼,慌忙松开了。   他松了一口气,突然又觉得这怎么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千祈也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有些疑惑,他这是在干什么?慌慌张张的。   她也没深想,看着面前的人,脸上又绽放出熟悉的笑容:“谢过公子了。”   “无妨。”沈长弈也笑了笑,一如既往的谦和温润。   “对了,”千祈偏了偏头,“你们怎么突然来这里了?”   “姑娘你忘了啊,”一旁的少温赶紧接话,“那日姑娘您救了我家殿下,我家殿下说好的十日之后来这里登门感谢呢。”   “啊,我想起来了,”千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一来就让你们看到我家这场面,还挺对不住的。”   “姑娘平安就好,”沈长弈嘴角微微上扬,轻声说道,“这些冰糖葫芦,权当谢礼了。”   少温把手里的冰糖葫芦递给了千祈。千祈揉了揉眼睛,好像在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而后开心得跳了起来:   “公子懂我诶!谢谢公子,公子真好!”   “我家殿下啊,准备的可不只是这冰糖葫芦,”少温说道,“他还去城里最好的香囊铺给姑娘您买了一个香囊呢!”   沈长弈轻轻撇嘴:“就你话多。”   但他眉目间笑意不改,伸出手从袖间取香囊。   突然间,他眼中的笑意凝结起来,像是结成了一层冰雪。   “怎么了?”千祈问道。   沈长弈看向火光已差不多熄灭的厨房,目光有些空洞:“那个香囊……好像刚刚不小心掉进火里了……”   一丝不甘渐渐涌上心头。他还是走向了厨房,心里怀着微弱的希望。   千祈也默默跟了上去。   她看见他的目光一顿,随后涌上源源不断的失望。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看见地上有一个烧毁了的香囊,只剩下一片残缺的布料,上面是紫藤花的图案。   “不过一个香囊嘛,没什么的,公子不必挂怀,心意我都收到了。”千祈笑着安慰他。   沈长弈转身,看着她的笑容,终于眉目也不自觉地伸展开来:“好。”   千祈走了出去,对少温说道:“也谢过你哦,帮我带冰糖葫芦过来。”   少温有些羞赧起来:“应该的。”   只是沈长弈在厨房驻足良久,都没有出来。千祈觉得是他觉得遗憾,便让他缓缓好了。   厨房内,沈长弈目光迷离,似是出神。   刚才他一时分心,没有察觉。此时寂静,他才突然发现,身上的晶石在隐隐发烫!   如果说前两次都在外面,人员混杂,有神息的不一定是她。那么此次在她的别院中,他只能确定那个人就是她。   神女……灵石……心头血……毁天灭地……   当这一个个看似虚无缥缈的词离他越来越近,他就越有一种恍惚感。   他的目光透过厨房的墙壁,似是要死死映照在她的身上。   为什么,偏偏是你呢?   他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难过。在地下石室听到这个计策时,这种难过并没有如此强烈,似是在他心中蛰伏,在见到她时突然破口而出,让他溃不成军。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而后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残缺的带有紫藤花的残布,轻轻藏了起来。   尽管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对她,万不可有情。 第14章 紫藤   我真是疯了   和千祈道别后,沈长弈和少温沿着原路返回。   少温总觉得自家主子这一路上都奇奇怪怪的,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原想提起千祈姑娘打趣一下自家殿下,但看着沈长弈凝重的脸色,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好跟着他一起沉默了。   也是,他是心思深沉的冷漠权士,这些儿女私情放在他身上,似乎总有一种违和感。   唉,真是的,可惜了自家殿下这惊为天人的长相和城中万千痴迷少女咯。   刚到城中,沈长弈似是斟酌了一下,递给了少温一封暗信:“这是我昨晚写的书信,关乎今后的计划,你带去陆将军府。”   “是。”少温接过了信,也没想太多,只觉得终于可以从那凝重的氛围里逃了出去,愉悦不已。   看着少温步伐轻松远去的背影,沈长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沉下头,沿着原来的路线慢慢地移步,衣袖间修长的手止不住地摩挲着那片香囊残布。   等到再次抬眼,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原本那家香囊铺。   不知是巧合还是心声。   早上那个熟悉的老板娘见了他,依旧是热络的笑:“这位公子又来了啊,这次是想要哪一种呢?”   沈长弈的声音轻轻的,像是被微风吹淡:“那种紫藤花纹的香囊,现在还有吗?”   “有的,有的。公子原先不是带走了一个吗?”   沈长弈浅笑道:“不小心弄丢了。”   老板娘也笑了笑:“给心上人的,还这么不小心啊。”   他的眼神闪了闪,似是有些失措:“不是……”   “诶呀,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老板娘也没再打趣,问道:“那我再给公子拿一个?”   “嗯。”沈长弈淡淡地应了声。   微风静静地吹着,送来了紫藤花淡雅的香味。他突然就有一点出神。   鬼使神差地,他又说道:“拿两个吧。”   /   夜深,宸王府。   沈长弈独自一人待在书房练著书法。铁画银钩,犹如青松修竹,字字透着磅礴傲然。   浓墨入水,从浓彻的黑逐渐淡淡晕染开来,染浊了清水。   他原想一个人静一下自己的心,只是写着写着,他的心底又生出一种莫名的烦躁感。   他猛地停笔,毛笔带着浓重的墨,在宣纸上顿出一个黑团,染透了纸张。   他叹了一口气,只觉心烦意乱。   窗户未关严,凉凉的晚风溜进书房,掀起案上的一沓宣纸,露出了两个绣有紫藤花纹的香囊。   晚风裹挟着熟悉的花香,似是在安抚着他逐渐失控的情绪。   他起身,有些不耐地关紧了窗户。   在轻薄月光中,他悠悠转身,目光不自觉地被那两个香囊吸引。   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看着看着,他面前又浮现出那个女子眉间的一点朱砂,那样耀眼,那样圣洁。   他扶额,轻声说道:   “我真是疯了。”   他死死攥紧了双拳,声音沙哑。   /   同一轮月光下,是不一样的隐晦与皎洁。   陆瑾白案上是平铺开来的一纸书信。他怔怔地盯上书信的内容,手指不自觉地轻敲着桌案,一下又一下。   按照信上的意思,沈长弈是决心要重头再来,暗练重军。只是以他对沈长弈的了解,这样的血海深仇,所有筹划一夕破碎,他难道真的沉得住气?   陆瑾白不解,但他想了想,也没有其他退路了。他只能按照沈长弈的意思来。   “哥哥,你在书房吗?”   这时,屋外传来了一个温柔的女声。   陆瑾白收起了那封书信,起身打开了门:“清月?有什么事吗?”   陆清月身着一身淡蓝色长裙,裙摆覆了一层朦朦胧胧的轻纱,在清冷月光中泛着若有若无的光泽,显得清丽动人。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柔声问道:“哥哥,我听说宸王殿下今日来信了,说了什么啊?”   她的语气落落大方,透着大家闺秀自小积攒的修养,只是神态却染上几分少女独有的羞怯。   陆瑾白自然是隐瞒下了筹划的事情:“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谈起开春了,云梦江景色大好,写信邀我乘船共游。”   陆清月双眸亮了亮:“那我能跟着去吗?”   “这……”陆瑾白顿了顿。   这可如何是好,乘船同游是他胡诌的,沈长弈也未必会去。只是自己妹妹对他的一片痴心……他实在是不忍打消。   “那好吧,改日有空了就带你去。”他回答道。   沈长弈平日挺淡然的,这点小事,他总不会不答应吧。   要是能促进他俩的感情,那自是最好。   “谢谢哥哥。”陆清月满意地笑了笑,眉眼如水。   陆瑾白看着妹妹的笑容,心情自是愉悦了几分。   仔细想想,沈长弈身为宸王,立如芝兰玉树,妹妹是将军府千金,有若清水芙蓉,二人无论是长相还是家世,当真都算是般配极了。   /   二人实在是般配,不只陆瑾白这样想,景苏百姓这样想,连沈昭也这样想。   殿堂灯火通明,九十九盏烛火盘旋而下,肆意绽放着光芒,华光明澈,映照得黑夜宛若白昼。   沈昭坐在龙椅上,状似漫不经心道:“长弈也不小了,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   一旁的余涉川道:“既然陛下您无意传位于他,让他随心选个自己喜欢的也好。”   “这样说是不错。但是朕看他从小到大,也没有喜欢谁的意思。”   余涉川身为帝师,在沈昭身边这么多年,到底还是能摸清他的意思。   “陛下是心里已有人选了。”余涉川说道。   “是啊。”沈昭嘴角勾出一个淡淡的弧度,而后拂袖起身,行至窗前,向远方繁华江南的方向望去。   “依朕看,陆将军府上的千金,陆清月就不错。爱卿觉得呢?”   余涉川声音很稳重:“陆家千金仪静体闲,待人温柔和善,当得上是名门闺秀,”他顿了顿,似是斟酌,又补充道,“只是宸王殿下掌管江南二十城,权势已经不亚于太子。如今若是与将门再联姻,这……势头是太大了些……”   沈昭扭头,犀利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余涉川,盯得余涉川心里有些发毛。只是身为朝中老臣,该说的话他必须要说:“陛下,您想想,若是两家联合,朝中几乎是无人可及,往小处讲,会乱了朝中的制衡之局;往大了讲,有朝一日两家若生了反心……到时候可是无法抵挡啊!老臣知道陛下偏爱宸王殿下,但万不可失了分寸,不顾大局啊!”   沈昭依旧盯着他,明明没有大发雷霆,他的眼神却透出藏不住的凶狠。   “偏爱宸王?爱卿似乎很懂朕啊。”   他的声音轻轻的,拖着尾音,夹杂着细若游丝的笑意,听起来万分瘆人。   余涉川不卑不亢,也毫无所惧地对上他的视线,目光沧桑而坚定,没有反驳也没有让步。   二人视线相互交错,在看不见的地方暗暗僵持着。   良久后,沈昭终于有了动作。他脸上依旧带着危险的笑意,而后从窗前迈步,一步一步,走向余涉川。   就在余涉川做好准备,等待沈昭的惩罚时,沈昭突然在距他一步的地方停住了脚。   猝不及防地,沈昭弓腰,向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帝师礼。   余涉川惶恐,赶忙下跪:“陛下,使不得。”   沈昭不以为意,又弯下腰扶起余涉川,语气诚恳:“帝师说的对,身为九五之尊,自然是要以大局为重。只是……朕只是想为自己的儿子选个好王妃啊,帝师,能否懂朕的一片苦心?”   余涉川看着这样的沈昭,忽然就说不出什么话来了。他知道,沈昭看似对他恭敬,实则没有给他留丝毫余地。   他想,其实有些人说得对,这朝政早已是沉疴痛疮,腐败不堪。这样的皇帝,根本不会听进去铮铮忠臣的话,他似是偏执到了极点,按照自己的意愿随意描画着江山。   最终只会是一团糟。   而自己这么多年来,又在执拗地坚持着什么呢?   他没再说话,轻轻摇了摇头,行了礼,一个人走出空旷的殿堂,留下形单影只的孤寂背影。   沈昭在原地没有移步,就那样望着他,轻轻挑眉,眉目间不改阴沉。   是,余涉川算是个很好的帝师,他真的很懂君心,懂他每时每刻在想些什么。   只是太懂自己的大臣,哪个帝王敢留呢?就像曾经的顾家,满门忠臣。曾经的顾丞相,也是他的知己。   只是位置越高,越容易让人从心底生出一股恐惧感与孤独感。他只知道,身处这个位置,便不能有真正意义上的交心知己。那些人懂他越多,他的位置就越不安稳。   沈昭轻蔑地笑了笑,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又望向江南的方向。那个孩子,总能让他想起一些故人,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那个孩子啊,让他第一次从心底生出一种不顾一切的疼惜与勇气。   他想了想,叫来了侍从,吩咐道:   “宸王近日身子差的很,独自住在江南,身边也没个亲信。陆家小姐近日若是无事,不如就暂住在宸王府帮忙照看吧。” 第15章 火光   他心口似乎烙印下了那一点滚烫的朱砂   翌日午后,早春的微风携带着丝丝凉气,清爽宜人。柳树枝头渐渐染上一层薄薄的嫩绿色,柳枝柔软,在微风中慢慢地摇摆,好像时光都慢了下来。   春到人间万物苏,城中的桃花也悄然间盛放。朵朵桃花满枝头,犹如绝世之舞姬,秀口吐芳,醉眼迷离。   沈长弈正在院子里慢慢打理着兰草,忽然听到院门外传来了一些动静。   他不动声色地抬眸,果然是陆清月来了。   陆清月依旧身着一身水蓝色长裙。她似乎很喜欢这样的蓝色,温婉动人,又不失风度。   她眉眼含着动人的笑,端端正正地行了礼:“见过殿下。”   “无妨,快起来吧,”沈长弈习惯了在人前表现得温柔谦和,也就走上前去,浅笑着说,“屋子已经收拾好了,快进来吧。”   陆清月面含羞涩,怯怯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走进了屋子。   沈长弈静静地待在原地,转身望着她,似乎并没有进去帮忙的意思。   在接到沈昭圣旨的那一刹那,他第一反应想到的不是陆清月怎样,多年来如履薄冰的经验让他先想到的是陆家,是将军与皇子的联合,是满朝文武的非议。   他的第一反应,是权衡利弊。   沈昭让陆清月来王府的圣旨无非只是个幌子,一旦陆清月来了这里,那么天下人心里都门清,这位陆家千金,就是未来的宸王妃。   那么今后,他再与陆瑾白商量对策,也就不用躲躲藏藏怕人怀疑。陆家满门也有充分的理由,在变数来临时无条件地选择站在他这一边。   况且沈昭对他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信任,就算满朝文武不满,也无可奈何。   仔细斟酌,无非是利大于弊。   他看着陆清月,微微偏头,没有过多的表情。   /   距宸王府不远处,宋书礼刚好路过这边,看到了陆清月走了进去。   他慢慢停下脚步,说道:“这位千金这么快就进了宸王府,看来成为王妃,指日可待啊。”   乔小五也看向宸王府那边,却有些疑惑:“不就是进王府照看宸王吗,怎么满城都在议论,说她是未来的宸王妃?我看城里好多大小姐都要死要活的。”   宋书礼慢悠悠地转过头,拿起袖间的玉笛敲了敲他的脑袋,缓缓吐出一个字:   “傻。”   乔小五:“……”   他挠了挠头,呆呆地想了想,又说道:“不对呀,这宸王殿下难道喜欢陆家小姐吗?前几日不是说他去了千祈那里吗?”   宋书礼轻轻摇了摇头,墨发沐浴着浅淡阳光的光泽,更显仙雅。他开口道:“宸王心思深的很,他的感情,谁又猜得到呢?”   “哎呀,凡人的事,就是麻烦。”乔小五说。   宋书礼也笑:“谁说不是呢。”   /   陆瑾白本来还想着抽空去跟沈长弈说说乘船共游的事,谁知眨眼间清月就已经进了王府,这下真是方便,三人顺其自然地便一同到了云梦江畔。   这时已经是傍晚,残阳如沸,壮烈而滚烫。万里长空铺满了晚霞,灿若织锦,若雁衔彩云来,似桃花始盛开。   红得像火,也像血。   晚霞倒映在平静的江面上,水天同色,犹如神女在天边舞练,从天边向下铺开彩帛,如梦似幻。   陆瑾白看着天边,不由得感叹道:“真是好景致!”   沈长弈也流露出自然的笑意,觉得心旷神怡:“是啊。”   陆清月闻言,悄悄看向他的侧脸,双眸若水,荡漾着动人的光泽。   上了船后,陆瑾白看了看他们二人,很自觉地一个人坐在里面,留给他们前面并排的位置。   沈长弈自然是很快察觉到了他的意思,抿了抿唇,神色有那么一瞬的不自然。但他也不好多说什么,还是和陆清月坐在了一起。   三人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细数着往日时光,品味着江南美景。   渐渐地,金鸦西沉,北斗星转。   晚夜的清辉月光浅浅照在沈长弈身上,给他线条流畅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银边。他身上似乎总有一种特别的气质,总能将温柔和凌厉完美地结合在一起,那样吸引人,却又让人难以捉摸。   不知道聊起了什么,陆清月在晚夜中似乎也渐渐变的大胆。她顺着话题,突然开口问道:“那殿下心里可曾有过喜欢的人啊?”   沈长弈闻言,突然一怔,纤长的睫毛发出细密的颤抖。   不知怎的,他心口似乎烙印下了那一点滚烫的朱砂,总是猝不及防地灼烧着他的心,让他在那么一丝丝甜蜜中生出滔天的痛苦与挣扎。   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张了张口,似是很久后才找到属于自己的声音。   他说:“没有的。”   陆清月闻言,提着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   原来殿下没有喜欢的人呀,如果自己慢慢来,一直这样守着他,有朝一日,他应当总能看到自己的吧。   怀着这样的心情,她又悄悄地看向沈长弈的侧脸,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许是出神,一向敏锐的沈长弈没有察觉到她的神态。他看向夜空中纯澈又圣洁的一轮明月,目光如平静的水面,又似乎翻涌着一些不知名的情绪。   /   夜幕沉沉,吞噬了光明的一切。   时候也不早了,千祈今日也没有什么计划,干脆灭了烛火,只留下一盏烛光,钻进了被窝睡觉去了。   诶呀,在人间睡觉就是惬意,也没有帝清这个表面傲娇的哥哥天天烦着她,还要监督她早睡早起,想想都苦。   帝清哥哥……   睡眼朦胧中,她不自觉地想起了在天界的时光。   她想起了她的哥哥,大名鼎鼎的天界二殿下,明明长着一张祸害天下的脸,却非要天天冷着个脸训斥她不听话,训斥她只爱玩,训斥她贪吃贪睡……让她一看见自家哥哥都要生出心理阴影了。   她又想起自己第一次渡劫后生了一场重病,久久昏迷不醒,自己那平时要命的哥哥就那样没日没夜地守了她百日。当她终于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哥哥含着泪光的笑。   那时她说了什么呢?   她刚刚醒来,唇色苍白,躺在榻上也不忘打趣:“你这个死傲娇也有流泪的一天啊。”   帝清绷了绷脸:“看来还是伤的不够重,这张小嘴还是这么毒。”   明明还是傲傲娇娇的话,他的脸上却浮现出掩盖不住的温情。   刚好一段时间后,天界举办了盛大的盛会,据说天界第一舞女师晚怜会在盛会上献舞,而一向八卦的千祈打听到了哥哥似乎与那位晚怜姑娘有非同一般的故事,就吵着嚷着要一起去盛会。   当时的她大病初愈,法力没恢复,身子也差的很。帝清看着她苦苦恳求的可怜兮兮的小脸,只好叹了口气,无奈地答应了她。   她还无法正常行走,帝清就背着她,一步一步在天界走着。   千祈轻轻搂住他的脖子,突然觉得这哥哥也没有先前那么烦人了。他的后背那样坚实,让人觉得踏实而又温暖。   她想起了什么,突然凑到帝清耳边,贼兮兮地问道:“喂,你跟那位师晚怜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千祈突然发现帝清耳根染上一层薄红。帝清似是愣了愣,很久都没有回答。   就在千祈忍不住想要追问的时候,帝清冷冷开口道:“你手松点,快勒死我了。”   千祈:“……”   话题转移的这么僵硬的吗?   她撅了撅嘴,有些不服气。正要再开口,突然感觉有一股浓烈的烟味冲进了鼻腔里。   “这是怎么回事……”她有些疑惑。   她看到帝清张了张嘴,声音却突然好像从天边传来,越来越远,她再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一刹那,原本岁月静好的画面突然破碎,周围的环境逐渐变得扭曲起来,所有的人都好像被嗜血的红光吞没。   千祈看向四周诡异的变化,一股细密的恐惧与不安逐渐蔓延至全身。她张开嘴,想要尖叫,想要喊她的哥哥,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了。   恍恍惚惚中,千祈再次睁开眼睛,透过朦朦胧胧的视线望向熟悉的天花板,只觉有些头疼,有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突然,刺鼻的烟味再次袭来,呛得她逐渐清醒过来。   她起身,看向现实的周围,瞳孔突然放大,一瞬间变了脸色!   火光冲天,犹如沸腾的鲜血。床边的烛台不知道什么时候倒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烧了起来。别院内所有的陈设本就是木制的,恶魔般的火舌几乎已经烧到了整个别院,犹如死神般紧紧包围着她。   目光所及,皆是刺眼的红。   她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赶紧捂住嘴,不敢吸进浓烟。她想要想办法逃离,可是火势过大,根本没有留给她一丝逃生的缝隙。   凡人之躯,冲进去就是死路一条。   眼看自己的床榻也要被火舌吞噬,她赶紧喊叫道:“初玄初玄!着火了你怎么都没反应诶!快快快!符咒!”   可是腰间的凤翎依旧沉静,没有丝毫反应。   “初玄!你这是怎么了!”   难道初玄抛弃她了吗?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连着喊了很多声后,依旧没有初玄的回答。所有的符咒都在初玄那里,她现在没有法力,没有任何办法。   在熊熊大火的围攻下,她紧紧靠在床榻最里面,无助地缩成了小小的一团。面对着嗜血般的火光,她突然生出濒死般的恐惧感。 第16章 参商   月光的皎洁是最大的讽刺与悲哀   火光是那样刺眼。周围灼热的温度几乎要把她融化掉。千祈做神女这么多年,第一次体会到凡人的无力与恐惧。   她想哭,又哭不出来。想要叫喊,可是滚滚浓烟早已呛哑了她的嗓子。   到了最后,她的视线也渐渐模糊起来,意识渐渐不清醒。千祈知道,这是人要昏迷的征兆。可她不能昏过去,在这样的情况下,昏迷过去就只有死路一条。   求生的本能支撑着她仅存的一丝意识,她用尽全力掐着自己的胳膊,让自己不至于昏迷。   “千祈!”   就在千祈几近绝望的时候,突然传来了一声声嘶力竭的呼喊。那声音应当是焦急而又刺耳的,只是千祈意识模糊,在她那里这声呼喊好像是被遥远的风吹来,轻飘飘的,好像浮在空中。   是自己意识逐渐剥离,都出现幻觉了吗……   “千祈!千祈!!!”   她原本不抱希望,只是那呼喊一声高过一声,好像来人跨越重重火海,就要来到她身边。   她尽力睁大双眼,盯着那噬人的火海,纤长的手指不自觉地蜷曲。   在逆着火光的方向,一个修长的黑色剪影疯一般地向她奔来。她只觉得不真实,难道自己在做梦吗?   是谁,不顾生死,也要冲入火海,救她于危难。   火光太过于刺眼,浓烟将视线晕染得更加模糊。她拼尽全力,也看不清那人的面孔。   但那人毫不在乎,他冲到她身边,弯下身子,死死地抱起她,仿佛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她形成一个坚实的屏障。   她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他的怀里,仿佛再也听不见大火燃烧的声音。   一路上,那人仿佛在火海中冲锋陷阵,从死神手里逃生。不管那大火烧得有多旺,他的双手都没有丝毫的放松。他紧紧抱着她,似是小心翼翼地珍惜着一件珍藏的宝物。   终于逃出火海,那男子才慢慢停下脚步。   他微微怔了怔,似是在缓神。而后他低下头,静静地看向怀里的她,为她擦拭下脸上的灰烬,目光中仿佛盛满了千年的柔情。   皎洁的月光铺洒满地,也照向那人的脸庞。   白色月光打在他脸上,为他平添了几分清冷。月光一笔一画勾勒出他的面孔,线条温和的鼻梁,温柔的双眸,仙人般的清辉气质。   不是宋书礼又是何人?   千祈在大火中待的太久,早已不再清醒,渐渐昏睡过去。她没有一丝知觉与力气再去睁眼,去看看这个男子的脸庞。   宋书礼似乎并没有叫醒她的意思。他把她放在郊外的草地上,动作很轻很轻,似是怕弄碎了她。   而后,他又弯下身子,轻轻背起她,往江边的地方走去。   这个方向逆着月光 ,于是他的面孔被洒下一层薄薄的阴影。在那阴影当中,他的双眸突然变得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晚风裹挟着淡淡的草香,轻轻吹起他的长发。一缕墨发随风而晃,犹如抚摸般触上了她的脸庞。   千祈似是恢复了一些知觉,被那头发丝逗弄得有些痒痒的。她缓缓睁开眼睛,由于意识不太清醒,她的双眸染上了一丝浑浊。   夜幕那么漆黑,月光那么清冷,很容易让人失去辨别的能力。   她微微抬起头,看着这人的长发,棱角分明的侧脸,温暖又结实的后背,突然觉得有些熟悉。   “哥哥……”   突然,后背上的人传来了一声呓语。   宋书礼猛地顿住了脚步。   他的目光渐渐沉冷下来,轻轻说道:“我不是你哥哥。”   “啊?”千祈似是摸不清头脑,“那你是谁呀?”   宋书礼抿唇,没有回答。   他低下头,似是准备说些什么,突然,他的脸庞被后背上的人硬生生地掰了过去,令他猝不及防。   四目相对。   宋书礼看着她迷离的双眸,暗骂一声,心底泛出源源不断的紧张。   千祈似是也愣了一下:“宋书礼?你怎么也在天界啊?”   ?   看来她还没完全清醒。   宋书礼笑了笑,干脆顺着她的话胡乱回答:“来找你玩啊。”   “玩吗?”   一刹那,意识错乱,她突然又想起来刚才的重重火海,摇了摇头:“不对,是你刚刚救了我……”   宋书礼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就在他想要开口时,千祈又轻声说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呀,就像我的哥哥一样……”   她似是意识又错乱了,说话没头没脑的,声音也愈加微弱,只能用气息声说话。   “因为……”   千祈似是没有等他回答的意思,脑袋又靠在他的后背上,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之中。   “因为……”宋书礼微微侧过脸,看向她甜谧的睡颜,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用仅能让自己一个人听见的声音说:   “因为,本上仙找了你一千年啊……”   可是背上睡得安详的少女,什么也不会听到。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伸指捏决,抹去了千祈脑海中今晚遇到他的记忆。   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一滴晶莹的泪珠划过他的侧脸。   滴落。   /   宋书礼估摸了一下时间与距离,在云梦江畔缓缓停下脚步。   他蓦然回首,望向在夜空中另一边悬挂着的月亮,突然好怀念千年前在天界的时光。   只是造化弄人,有些事,纵使神仙也无可奈何。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对于月光的印象,只剩下凄凉与悲伤了呢?   他参不透这结局,参不透这如参商般的命运。这千年来,他好像用尽了自己所有的热情所有的心血,孤注一掷,只为向上苍求一个结果。   不论好坏。   末了,他垂首,将背上的少女放下来,让她静静地躺在江畔。岸芷汀兰,春江花月,本就是极美的景致。少女圣洁的面孔此时被朵朵紫色的小花拥簇着,犹如洒下漫天星辰来点缀着她。   宋书礼就这样看着她,不自觉地攥紧了双拳。他的眼里盛满了心疼与挣扎,最终却只是阖眸,似是不忍再看。   夜幕下,他转身离开,终于迎上了那皎洁的月光。可对他而言,这份皎洁无疑是最大的讽刺,最大的悲哀。   /   空山凝夜云,江上晚行舟。   小舟顺着江流一路向下,不知不觉到了偏远的郊外。郊外天高月朗,送来一阵阵凉爽的晚风,时不时传来一声声虫鸣鸟叫,显得空山更加幽寂。   九天星如棋子散,漫澈江水荡涟纹,当真是绝佳之景。   陆清月含笑说道:“在府中住久了,都不知道郊外夜景竟是如此醉人。”   纵使见惯了大漠壮丽的陆瑾白,也不由得为江南夜景所触动。他接着话,说道:“是啊,这么好的风景,不知这里会不会住有人家呢?”   沈长弈嘴角含着笑意,却并没有接他的话。   敏锐如他,早已注意到,这小舟马上就要行至千祈的别院了。夜已深,不知道她这时正做些什么呢?   不会又乱跑出去玩了吧。   突然,陆瑾白指着远方大声叫喊道:“快看,那边有火光!好像还是一户人家!”   沈长弈顺着他指着的方向望去,不由得心里一沉,大惊失色!   那正是千祈的别院!   “靠岸,快靠岸!!!”沈长弈大声喊道。由于紧张,他额间起了一层薄汗,修长而苍白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陆清月见他情绪不对,想着安慰一下他,开口道:“殿下,先别着急……”   “我说靠岸!”   一刹那,他好像突然情绪失控,额间青筋暴起,双眸染上了一层诡异的红。   在陆清月眼里,殿下一向是光风霁月、谦和温润的,她从未听说过他会发火。   在陆瑾白眼里,宸王一向是冷静自持的,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好像有用不完的对策,没人能让他轻易乱了阵脚。   二人从未见过这样的沈长弈,纵使疑惑,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很快,小舟便缓缓靠岸,三人依次下了船。沈长弈双目通红,声音里是掩盖不住的焦急:“你们暂时等我片刻,我很快就回来。”   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颤抖。   陆清月担忧道:“殿下,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沈长弈回眸,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双眸无波无痕。他没有说话,立刻转身,朝着火海的方向冲过去。   连一个淡淡的回应都没有给她。   /   大火炽烈地燃烧着,仿佛要把别院的每一样东西都吞噬殆尽。   等到沈长弈赶到那里的那一刻,别院几乎已经成了一片残垣废墟,空气中充斥着残存的浓烟,透着一股死寂般的荒凉。   他不顾一切地冲进去,疯了一般地喊叫道:“千祈!千祈!”   可是空无人烟的废墟中,怎么会有人回答他呢?   他不甘心,心头涌上翻腾的焦急与怒火。看着一断断倒下来的墙壁,他如同入了魔般,用自己的双手一点点搬起它们,一点点寻找着她的踪迹。   实在搬不起来,就徒手去扒。他如同疯子一样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渐渐破碎。   直至十指染血,血肉模糊。   他瞳孔上诡谲的红光愈加明显,墨色长发也在慌乱中狼狈地散开来,衬得他脸色更加苍白,犹如鬼魅。   作者有话说:   宋书礼:我这么爱女主,怎么可能是我点的火呢?   沈长弈:本王一心复仇,怎么会乱了方寸呢!意外,都是意外!本王不可能动心!   你说什么?本王狡辩?你才狡辩!   千祈:飞来横火……我招谁惹谁了?初玄,你还笑!刚才怎么都不管我了! 第17章 妖魅   只有眼前的少女是真的   在清冽的夜风中,他感到了一种彻头彻尾的惊恐。   墨发在风中狂乱地摇曳,他的眼眸像是被鲜血浸透,手上还有残余的血珠,一滴一滴往下掉。   找遍了这处废墟的每一寸土地,他连千祈的一丝踪迹都没有找到。   他觉得自己快疯了。   万千不甘疯狂地涌上心头,他又冲出了这片废墟,在周边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   “千祈——千祈——”   一路呼喊,一路寻找。自然而然地,他来到了别院临着的江畔。   在苦海般的寂静中,那张纯澈圣洁的面孔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眼前。   他不懂自己此刻究竟是什么心情。他只觉这一瞬间,好像世间所有的事物都离他远去,那些权争,复仇,尔虞我诈,好像通通都是假的,通通都不属于他。   只有眼前的少女是真的。   他跌跌撞撞地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拂开那些不知名的小花,可是手上污浊的鲜血又不小心地溅落在她纯澈的脸上。   他顿住了,突然有些慌乱无措。   好像自己靠近她,都是脏的,罪恶的。   他突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挣扎,攥紧了双拳。十指嵌进了原来的伤口里,又有一串鲜血流了下来,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   他叹了一口气,横抱起了她。   夜幕下,没有人会注意到,鲜血滴落的地方,所有的花草都在一瞬间枯萎,化成了黑色的烟尘。   /   冷月依旧凉薄地悬挂在那里,仿佛在冷眼旁观着这尘世间的一切。   晚风瑟瑟,带着侵骨的冷意。陆清月有些受不住,双臂环起,身子微微蜷缩。她看着刚刚火光出现的方向,止不住地担忧道:“都这么久了,殿下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陆瑾白也有些按捺不住,说道:“殿下安危要紧,要不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陆清月点了点头。二人正欲迈步,突然看见前方传来一个模糊的身影。   “殿下,是殿下回来了!”陆清月有些激动。   沈长弈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   他披戴着满身清冷月光,被那皎洁的光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银边,仿佛自带清辉,显得那样圣洁。   可是他的墨色长发彻底散开,随风凌乱,显得他面色愈加苍白,下巴更加瘦削,为他添上了几分诡异的阴冷。   他的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女子。衣裳有些破损,而且沾上了斑驳的血迹,却为她平添了几分破碎的美感。   沈长弈每走一步,都有滚烫的鲜血滴下。他看着他们,微微眯起狭长的双眸,眸中闪过一瞬妖冶的红光,宛如浴血的鬼。   陆清月突然顿住了。这……这是宸王殿下吗?   这样的沈长弈仿佛带着一种铺天盖地的威慑力,好像轻而易举就可以弄死任何他想弄死的人,不动声色地勾起人心底的恐惧。   直到沈长弈走到他们身边,她都没敢再动弹。   沈长弈似是并没有什么过大的反应。他偏了偏头,启唇道:“愣什么,怎么不走?”   细若游丝的魅惑在他的语气中悠悠荡开,带着一种能蛊惑人心的力量。   他突然浅浅地笑了笑,却不是从前一般的温润。   /   千祈缓缓睁开双眼,已经是翌日清晨,万里长空如洗,天边呈现出朦胧的黛青色,如锦朝霞吞吐着正欲东升的太阳,洒下片片金羽。   “小主人,小主人!你终于醒了,都快吓死我了……”腰间传来初玄焦急的声音。   千祈起身,扶了扶额,觉得有些头痛。她借着木窗透过的浅淡光线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此刻正待在一个柔软的床榻上,周围的陈设尽显华贵,却不失雅致,但都是些陌生的东西。   意识渐渐回归,她突然想到了晚间那一场大火,生气地使劲捶了捶床榻,忿忿地说:“初玄,你这根不顾主的羽毛!火那么大,你都不管我!”   初玄的声音也很焦急:“不是的啊。昨晚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好像被人特意操纵了一般,我当时根本没有意识!”   “啊?”千祈挠了挠头,“怎么会这样……”   难道是有人要害她?   但是要说让初玄都没有意识,凡人哪能做到啊……   心存疑惑,但她却百思不得其解。   她又问道:“那你恢复意识,是什么时候?”   初玄回答:“我刚醒来的时候,小主人你已经被救了出来,躺在了床榻上。我最后只看到一个正要离开的青色背影,应该是沈长弈。”   “沈长弈?”千祈有些意外,“难道是他救了我?所以我们现在,就是在宸王府咯?”   “是的。”   啊哈,这就叫凡人所说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火灾对她来说纵使是浩劫,但她好歹被救了出来,还直接打入了宸王府内部,寻找血灵石也就方便多了,直接省去她好多气力。   上天真是待她不浅呐。   突然,吱呀的一声,屋门好像被人打开了。初玄赶紧安静下来,只敢用传音说话。   墨发玉冠,青衣摇曳,正是沈长弈。他似乎是仔细打理了一番,擦拭掉了身上的血迹,束起了长发,一瞬间又恢复到了谦和温润的样子。   “你总算醒了。”沈长弈轻声说,声音透着掩盖不住的疲惫。   “你怎么知道我刚才醒了?”千祈问道。   沈长弈走到她身边,指了指床榻,微微挑眉:“捶床的声音那么大,本王还以为你要自残。”   千祈:“……”   算了算了,看在他救了自己的份上,先不跟他吵。   细心的她又很快注意到他双手缠着的绷带,她指了指他的手,问道:“这是怎么了?你跟谁打架去了?”   “乱说什么呢,”沈长弈抿唇,似是觉得悲哀,“还不是因为你太沉了,害本王摔了一跤,这不,手都破了。”   千祈:“……”   得,她就不该关心他。弯弯绕绕的,这人嘴里都没一句真话。   “罢了罢了,不管怎样,本姑娘还是要谢谢你救了我。”   沈长弈嘴角勾起熟悉的弧度,双眸中荡漾着笑意。   千祈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沈长弈,又看了看床榻,怎么突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呢……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身子一激灵,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没错,崭新崭新的,许是知道贴身物品的重要性,还贴心地把凤翎帮她挂了上去。   她的脸彻底地黑了下来。   “你你你……”千祈的脸涨的通红,“你不要脸!”   “?”沈长弈有点懵,“你说本王什么?”   似是觉得难以启齿,她顿了顿,但一咬牙还是说了出来:“我的衣服!”   沈长弈看了看她羞涩的脸庞,似是也想到了那日的事情,很快反应了过来。   他嘴角浸淫着玩味的笑,慢条斯理地开口说:“你以为什么?以为是本王亲手给你换的?”   这人真是,真是寡廉鲜耻!   千祈几乎要从床榻上跳起来,一把死死地拽住他的胳膊,力气生猛到差点把有些虚弱的沈长弈拽翻:“沈长弈!我跟你拼了!”   沈长弈似是没想到千祈敢这样做,直接僵在原地。   “咳咳,你们……这是……”   猝不及防地,屋内传来了第三个人的声音。   沈长弈还没顾上挣开,一回头就看见了正在门口立着的、大惊失色的陆清月。   陆清月还以为千祈真的要打沈长弈,纤指指向千祈,鼓起勇气抬高声音说道:“你这是做什么?宸王府内,不得放肆!”   沈长弈:“……”   千祈嘴角抽了抽,赶紧松开了手,疑惑地问道:“这是?”   “她是陆家大小姐,陆清月,父皇下旨让她过来住一段时日。”沈长弈解释道。   他揉了揉被拽得生疼的胳膊,补充道:“你的衣服,就是她换的。”   “啊,这样啊……”千祈面色有些窘迫,“谢过了。”   这个沈长弈,存心逗弄她呗?   陆清月嫣然一笑:“都是些小事。只是你们方才……”   “无妨。”沈长弈随口说道。他看了看陆清月提着的食盒,问道:“你这是……”   “啊,我见这位姑娘一直昏迷着,气色也不太好,想着她醒来能吃些东西,就给她带来了些点心。”陆清月语气很诚恳。   “嗯。”沈长弈温笑着应了声,“放这里吧。你也不用特意赶来,我与千祈算是比较熟悉,这里有我就好。”   陆清月也没再说什么,她走上前来,把食盒轻轻放在床榻前的桌案上,恭谨地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踏出屋门的那一刻,她悄无声息地回眸,望着那少女明澈的双眸和滚烫的朱砂,睫羽如折翼的蝴蝶般,微微颤抖着。   她那丰润柔软的樱唇上,露出了一抹无奈的浅笑。   等到陆清月走远了,千祈突然靠近沈长弈,灿若星辰的眼眸直直看向他的双眼:“宸王啊宸王,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   沈长弈后背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直。   他向世人隐瞒的事太多太多,难道千祈知道了些什么?   他习惯性地保持冷静,嘴角笑意不减,温和无害地问道:“什么意思?”   “那位陆小姐,一定是你心上人吧!嘿嘿,我一下子就猜到了!”   沈长弈:“……”   作者有话说:   千祈:为什么总能被沈长弈这个坏蛋逗弄!你堂堂宸王幼不幼稚诶!   沈长弈:昨晚是又发生了什么本王不知道的事吗?为什么陆瑾白跟他妹妹今日见了本王,眼神怪怪的,本王又不会吃了他们啊。   还有这个千祈,说来就头疼,总能做出一些本王想不到的事,真是放肆…… 第18章 兰香   本王才没有什么心上人   沈长弈拧眉,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你想的太多了。本王哪有什么心上人。”   “哦?真的吗?”   千祈似是不相信他说的话,又起身往前挪动了一下,直接凑到了沈长弈的脸前,长长的睫毛几乎要扫到沈长弈的脸上。   她的眼神清澈无波,好像不夹杂一点点凡人的心思,反倒盯的他心里很不自然。   这距离太近了,沈长弈感觉自己呼吸都有些急促。   他局促地往后退了几步,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又重复了一边刚才的话:“本王都说了,本王没有心上人。”   好像在解释,又好像在说服着自己。   “诶,你这人可就没意思了啊,”千祈悻悻地说,“还有,以前还说让我叫你公子就好,现在一到王府就一口一个本王,我都不习惯了。”   沈长弈好像很乐意跟她斗嘴,拖着尾音慢条斯理地说道:   “本王乐意。”   谁让你这么不懂规矩,三番五次地让本王不知所措。   千祈气鼓鼓的:“你好不讲理!”   沈长弈笑了笑:“这是宸王府,本王想怎样就怎样。”   “那我不要你管!”千祈手脚麻利地下了床榻,没顾上穿鞋就直接往屋门的方向溜去,“我不要和你待在一起!”   沈长弈看着她略显凌乱的样子,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   他在原地没有动,拂袖伸出了手,在千祈往前溜的那一刹那,直接拽住了她的胳膊,给她拽了回去。   千祈啊地叫了一声,一时失重,倒在了床榻上。   沈长弈站在原地看着她,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在千祈准备怼他之前,抢先一步说道:   “你家都被烧没了,除了本王这里,你还能住哪呀?”   况且你不是一直费尽心思接近本王吗?怎地到了王府还会反悔不成?   千祈愣了愣,缓过神来,有点不可置信地问:“你的意思,是要我长住在这里?”   沈长弈倒是也没有再跟她斗嘴的意思。他嘴角荡开温柔的笑意,轻声说道:“总之,本王也已经安排人去修葺你那处别院。在修好之前……你便住在这里好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不知含有几分真心,几分谋划。   连沈长弈自己也不清楚,想让她留在这里,到底是想要借机弄清楚她的目的,借机谋得神女的信任。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千祈意在寻找血灵石,当然也分得清其中利弊,知道自己不能错过这次难得的机会,便顺着他的话乖巧地说道:“好,当然好,那便谢过殿下咯,殿下真好。”   沈长弈嘴角勾了勾:“还有啊,你整天跟本王斗嘴,还拽本王的胳膊,没人跟你说过这叫不懂礼数吗?”   千祈歪了歪脑袋,双眸湿漉漉的,很是无辜:“没有啊。”   沈长弈:“……”   罢了,跟她到底也讲不通这些。   那便由她去吧。   /   转眼已是天光大亮,烈日当空。   千祈感觉自己在床榻上休息的也差不多了,便起身推门而出,想在院子里随便走走,顺便打探一下王府的地形。   在她推开门看到王府院景的那一刻,她才终于理解那日沈长弈在她的别院里,夸她的别院雅致,夸她好品味。   这风格也太相似了吧!   堂前,一棵枝叶葳蕤的柳树倚在水亭雕花木栏旁,水光潋滟中衬着雪色的睡莲,隐隐幻现出万种风情。柔软的柳枝随风微微摇摆,碧翠的嫩叶层层叠叠,令人心神俱醉。   水亭下曲径通幽,小路边随意地躺着几块闲石,一湾细水勾勒出一带风流。庭院内很多地方都生长着丛丛墨绿色的兰草。兰之猗猗,扬扬其香,(1)不着粉黛,自带无涯风月。   水木明瑟,杳霭流玉。亭池山石,回廊相接。清风徐来,素屏生辉。既不失风情,也不失风度。   千祈不由得感叹一句,有钱有势就是好,风格虽然像,但这庭院一看就又华贵大气了几分。   如果沈长弈这人再善良一点点的话,干脆把她的别院也修成这样嘛!   这样想着,她才突然觉得这庭院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难道沈长弈还在书房吗?   这样也正好,她到处溜达一圈打探一下,沈长弈也发现不了。   她正要走到另一间屋前,突然看到一个水蓝色的身影款款走出来。那人黑发如瀑,皓腕凝霜,眉若轻烟,杏眸流光。   正是陆清月。   千祈乖巧地笑了笑,叫了一声:“陆小姐好。”   陆清月见她也没方才如此无礼,心下也不想再计较。她礼貌性地回复道:“原来是千祈姑娘。你来这边是找谁的吗?”   千祈摇了摇脑袋:“没有没有,我就是随便走走。”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沈……啊,殿下在书房吗?”   陆清月眸中闪过疑光。她难道是来找殿下的?   思及此,她又想到今日清晨殿下说过的话。   “ 你也不用特意赶来,我与千祈算是比较熟悉,这里有我就好。”   心下突然涌上一股淡淡的酸涩。   她神色有那么一瞬的不自然,但是自小的礼仪修养让她向来进退有度。   她自然是不会为此为难一个姑娘,便如实说道:“殿下清早看过你之后就立马出门了,看起来有些急迫,也不知所为何事。”   清早?这么急吗?   不知为何,千祈心底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这种感觉应该是朦胧虚幻的,像是江南的雾霭一样萦绕在她心头。可是它又如此清晰,似是在扼住她的心口,甚至让她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心痛。   她觉得自己有找到他的必要。   /   许是守卫昨日晚上见到了殿下抱着千祈的样子,今日千祈出了府门也格外顺利,守卫见了她都毕恭毕敬的,甚至还有一两个大胆的守卫好奇地瞥着她。   千祈见状,知道守卫或许也愿意告诉她一些什么,便走上前来,状似无意地问道:“殿下去了哪啊?”   一个守卫赶紧回答道:“回姑娘的话,殿下今早去了城西李家。”   城西李家?就是那个有名的江南才子李辰安那里吗?   传言李辰安是江南落魄子弟,自小耽于诗书中,三岁诵诗,七岁赋词。当年江南三月,曲水流觞,少年十六的他赋了一首 《春江序》,轰动了整个江南。   都说他是诗意江南孕育出来的文学明珠,身负蓬莱文章建安骨,当得上是谢庭兰玉,惊才绝艳。   千祈略一思忖,随即露出灿烂无害的笑容,双眸温温亮亮的:“谢过啦。”   等到千祈走远,一旁的另一个守卫用力地弹了一下他的脑袋,说道:“你这是干什么?殿下的行踪你随随便便就告诉旁人了?”   那守卫拂开他的手,顺势还击了一下:“你是不是傻子啊?你忘了今日清早的情形了?我还没见过殿下为了谁那么狼狈的样子,披散着长发,眼里跟能喷火一样,死死抱住这位姑娘。我看呀,咱还是对人家恭敬些好。”   他望着千祈的背影,又补充道:“说不定呀,人家未来可是这王府的女主人呢。”   “你在瞎说些什么?”另一个守卫有些不服气,“陆家大小姐都奉旨住进来了,明摆着人家才是未来的宸王妃呀!”   “那这位千祈姑娘还是咱们殿下亲自抱进来,要人家住在这里的啊!而且你都说了陆家小姐是奉旨来的,殿下未必有几分感情,能跟这亲自抱进来的比吗?”   台阶下站着的守卫闻言,正要转头说些什么,突然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慌忙噤了声。   二人吵得面红耳赤,全然不觉缓缓靠近的一丝冷意。   “放肆!”   陆清月杏目微瞠,似是被气到了,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声音也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宸王府前,岂容闲言杂语?”   两个侍卫见势不对,愣了一下,旋即跪地求饶:“小姐饶命,饶命啊!”   饶是陆清月这样的大家闺秀,也无法做到把这样的羞辱视作浮云。她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阖下双眸,平稳语气说道:   “按规矩,自己去领罚吧。”   “遵命,遵命。”那两个守卫见她也没有为难的意思,慌忙退下了。   良久后,她缓缓睁开似水双眸,盯着千祈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   千祈在街上问着过路人,差不多也算知道了李家的具体位置。   正在街上走着,她突然看到路边有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在字画铺前不知在讨论着什么。   这人好歹也帮过她的忙。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走上前来打个招呼。   “宋公子,好巧啊。”千祈眉眼弯弯,笑着说道。   宋书礼应声回眸,看到她,似是愣了愣神,也浅笑着说道:“千祈?你也来集市上逛吗?”   “不是不是,”千祈摆了摆手,“我去李家有点事。”   李家?   宋书礼有些意外。他知道沈长弈今日得知消息赶了过去,却不知道她也来掺和什么。   “你去李家做什么?”   千祈觉得眼前人总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便也老实回答道:“宸王殿下好像今早就赶去了,听起来还挺急迫的,我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宸王?”宋书礼语气有些疑惑,“哦,我想起来了,你先前还跟我说他会罩着你呢。不过你怎么知道他的行迹啊,还这么关心人家?”   千祈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家里发生点变故,我算是被宸王收留咯,关心一下人家也是正常的。”   “变故?”宋书礼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语气盛满了担忧,“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来惭愧,”千祈挠了挠头,“我家半夜起火了,整个别院怕是都不成样子了,是殿下救的我。”   “半夜起火?幸好姑娘你没事啊,真是万幸。”   他的面色并无一丝异样,一字一句都是恰到好处的关心,又仿佛循循善诱,步步为营。   作者有话说:   (1)出自韩愈《幽兰操》   下章准备开第一个副本咯~ 第19章 捉鬼   宸王殿下不会是在关心我吧?   千祈也并未察觉到什么异样,应声说道:“确实,我也觉得我足够幸运,还能住进宸王府,哈哈哈……”   宋书礼若有所思,试探着问道:“我记得乔小五说,你的别院在郊外江边,难道是宸王殿下亲自过去救的你?”   千祈也没细想太多,毕竟她的记忆中,她当时早已昏迷,也确实只有沈长弈比较熟悉她的别院位置,能救她的只有沈长弈。   她浅浅回答道:“是啊。”   宋书礼见她应该是真的没有起疑,也便放下了心。   昨晚火光中的一切,在她的记忆中早已不存在。可对他来说,又何尝不像是一场梦。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又转移话题,问道:“李家的事,你都知道吗?”   千祈疑惑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啊,所以我想去看看。”   宋书礼似是在斟酌字句,停顿须臾后再次启唇:“李家的事,你最好还是不要掺和了,那里现在不是什么平静的地方。”   “啊?”千祈抬眸看着他,“这么说来,你是知道了些什么?”   “也算吧,”宋书礼回答道,“据说李家最近总是能听到一个女子的啜泣声,也不知是闹鬼还是住了妖。”   “妖?鬼?”   千祈立马打起了精神。   那沈长弈一个凡人之躯,去那里遇到危险怎么办?   她的血灵石怎么办?   “不行,我得赶紧过去。再会了,宋公子。”她的语气有些慌张,语调也有一丝丝不稳。   还不待宋书礼作出反应,她已经转身小跑起来,慢慢淹没进了人群中。   宋书礼怔忪须臾,才无奈地笑了起来。   也罢,既然她想去,就随她去吧。沈长弈在那里,她也好趁机多接近他些。   况且还有自己在暗中帮忙,总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的。   /   李家门外,千祈扶着墙壁偷偷探出个脑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   李家外并无守卫,府门大开着。许是传言中所说的门庭落魄的原因,李家大院比起其他世家,看起来倒清简许多。   况且近日李家有了闹鬼的传言,旁人更是不敢接近。这边街上的人都明显地少了很多,略显萧瑟。   千祈干脆直接走到了府门前,接着探出脑袋,想看看里面发生了什么。   正院中央,是一处假山水塘。青草还没长出来,山石空地都显出一种憔悴的土黄色。院子里大大小小的屋门上都贴着纸符,随风发出簌簌的声音,显得荒凉诡异。   假山后面,她隐隐看见一个青色的身影,对面似乎还有一个男子,应当是沈长弈在和李辰安交谈。   她想了想,总觉得自己直接迈步进去有些不礼貌,还是等一下沉长弈吧。   她转过身来,靠在院门前,随意地打量着四周。   这青天白日的,总不会有鬼妖什么的活动。   正四处打量着,她的视野里突然闯入一个小白猫。那猫看起来毛顺干净,生着一双异瞳,乖巧得很,像是有钱人家养的东西。   这白猫好像认识她似的,突然慢慢凑到了千祈脚下,似乎还在讨好似的拱着她。   面对这毛茸茸的团子,千祈的心都好像快化了。她俯下身子,小心地抱起了它,慢慢地抚摸着它的白毛。   “小主人,”沉寂许久的初玄突然开口了,“这只猫身上,有灵气。”   失去神力的千祈无法感知到妖力灵气,但身为上古神物的初玄却可以。   灵气?   千祈倒是意外的很。有灵气之物,按理说以后是要走上漫漫仙途的。李家那瘆人的传言,也总不可能是这只要修仙的白猫弄出来的吧?   她逗弄着这只温顺可爱的小白猫,嘴里嘟囔着:“小白,是不是你吓唬的他们?”   那未修成正果的白猫自然是说不出人话的。它闻言,突然抬起了毛茸茸的脑袋,一双漂亮的异瞳直直地对上千祈的眼睛。   一瞬间,千祈眼里的光彩好像都被这双异瞳吸走了。她双手一松,眼神忽然变得茫然空洞。   小白猫顺势跳了下来,慵懒地伸了伸腿,回头深深地望了千祈一眼,又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而千祈也好像被迷惑了一般。不由自主地跟着小白猫往院子里走去。   “小主人,小主人!你快醒醒!”   腰间传来初玄着急的叫喊声,可是千祈什么也听不到。   一步一步,小白猫好像是要把千祈带到什么特定的地方。初玄正要使用符咒,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静观其变。   或许那个地方,有什么重要的线索。   小白猫带着千祈从一条小道过去,小道幽暗昏沉,杂草丛生,一看就是多年没有打理了。   走出小道后,他们便来到了后院。李府依山而建,后院直接连着重岩叠嶂的青山,放眼望去,一片朦胧幽寂,说不出的冷清凄凉。   而在山脚下,似乎有一个多年前的遗址残墟,几乎只剩下了一扇门,上面的漆历经多年风雨,早已看不出颜色了。   小白猫缓缓踱步走到这处残破的门前,忽然停了下来,靠在门边慢慢蜷缩起身子。   似是打了一个激灵,千祈突然清醒了过来。她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不由得惊讶道:“初玄,我这是怎么回事?”   初玄如实回答:“小主人,那只小白猫刚刚迷惑了你的心智,把你引到这里来。我想看看它到底是要做什么,便没有叫醒你。”   “原是如此,”千祈打量着周围,“但是这里也没什么奇特的啊?倒是阴森森的,怪让人害怕。”   “知道害怕还要偷偷过来?”   冷不丁的,身后又传来一个凉凉的声音,犹如玉碎寒潭,清冷而又温柔。   千祈一惊,赶紧回头,面前正是沈长弈。   她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嘟着小嘴,埋下了脑袋:“我也不是故意的呀,这不是担心你嘛,就找到后院来了……”   初玄:“……”   装得真像。   千祈心里暗自发笑,就知道沈长弈受不了来软的,这样一来,她偷偷潜入人家府邸后院中,也好有个理由。   沈长弈闻言倒是怔了一下,这人不是天天没心没肺的,还爱跟他斗嘴,怎么还会担心他啊。   只是心里突然有点暖是怎么回事……   他不自觉地就放缓了语气,语气中还夹杂一丝他都察觉不到的宠溺:“本王能有什么事。这里不太平,我送你回府吧。”   “回府?”千祈疑惑地问道,“难道处理完了吗?”   沈长弈反问道:“你知道李家发生了什么?”   “对啊,”千祈回答道,“整个城中都快传遍了。”   沈长弈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目前了解了大概的情况。据说晚上会有鬼魂出现,我晚上请一位道士来看看。”   千祈举手道:“我也要去!”   沈长弈冷冷地反驳:“你就好好在府上待着,这里不安全。”   千祈眼珠子一转,突然凑到他耳朵边,轻声问道:“宸王殿下……不会是在担心我吧?”   呼出的气息贴在沈长弈的侧脸上,他只觉突然间心跳加速,耳根泛起一层薄红,呼吸也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起来。   他想要平复呼吸,可那少女明澈的双眸,柔软的唇离他是这样近,让他根本无法冷静下来。   他只觉心烦意乱,佯怒道:“谁担心你了。要来就来,本王才懒得管你。”   千祈嘿嘿一笑,往后退了一步,学着府上的人,行礼道:“谢过殿下咯。”   沈长弈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少女刚刚是在逗弄他。他不由得微愠,冷哼了一声,拂袖往外走去。   也不知在生谁的气。   /   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暗下来。   已近亥时,夜幕深沉,犹如未晕染开的浓墨。今日阴云密布,连明月都被藏了起来一般,地上清澈的月光也消失不见。   千祈走到沈长弈书房前,也懒得推门进去,直接对着木窗往里喊道:“沈长弈,沈长弈!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沈长弈对着桌案,无奈地扶额。   真是不懂礼数。   他一想到今日被这少女逗弄的事情,就十分来气,干脆也没理她。   他执笔,正要在宣纸上写些什么,突然,不知什么东西直接飞了过来,堪堪砸到了他的头上。   ……   他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捞起了砸到他的东西,是个揉成的纸团。   而窗外,少女叉着腰,气鼓鼓的:“喂,怎么还不理人呢!”   沈长弈知道自己真是拿她没办法,重重地放下了已经蘸过墨的毛笔,起身来到窗前,对着千祈说道:“知道了,马上就走。”   说完,就在千祈眼前啪的一声关下了窗,又淡淡补充道:“再扔东西进来,本王就把你扔出府外。”   千祈:“……”你堂堂宸王怎么这么没礼貌呢?   书房内,沈长弈叹了一口气,对站着的无泽说道:“记得小心行事,切莫逞强。”   无泽笑了笑:“我自有分寸。”   沈长弈推开了门,果然见到千祈还在门外等着他,目光明亮。   这可是去捉鬼啊,这人怎么还有些期待?真是难懂。   他淡淡开口道:“走吧。”   千祈一眼就看见了他身后站着的无泽,好奇地问道:“这就是你花钱请的道士?靠不靠谱啊?”   沈长弈看见无泽嘴角一抽,只觉这少女真是话多。   他启唇,拉长了语调,温言笑道:“自是比你靠谱。”   千祈:“……”   作者有话说:   千祈:解锁戏弄沈长弈的新方式~   下章开副本故事~ 第20章 幻境(副本一)   一不小心当了沈长弈的……妾?   深夜,李家门外自是一个人都没有,连李家全家人也早已搬到了别的住处,这里更显得阴森。   晚风凉瑟,吹动着府邸内的高树,风声如涛,也像鬼魂在哭泣。   千祈想着今日碰见的那只小白猫,到处张望着,想寻找着它的踪迹。不知不觉一个人便走到了最前面,迈入了府内。   沈长弈微微挑眉,在她身后问道:“你不害怕?”   千祈回头,自豪地说:“本姑娘是见过世面的人,有什么好怕的。”   她可是神女诶,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区区一个鬼魂算得了什么?   沈长弈笑了一声,倒也没打趣她,和无泽一起迈步跟了上来。   在他们往里走远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终日敞开的李家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地合了起来。   在漆黑的夜幕中,一双诡异的异瞳死死地盯着他们。   /   “这都已经快到子时了,也没有什么异样啊。”千祈疑惑道。   无泽接话说:“子时阴气最重,许是鬼魂到时候就出来了。”   沈长弈没有说话,因为他看到了后山那扇遗留下来的大门。千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突然觉得冷意横生。   她记得今日第一次过来时,她就仔细观察过这里。这扇门明明是残破不堪,看不出原样的。   而此刻,整扇门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他们眼前,而且呈现出鲜亮的朱红色,就好像刚刚刷过了漆一般。   整齐高悬的牌匾上,赫然刻着“镇国将军府”五个大字,整肃而森严。   而沈长弈显然是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脸色深沉下来,目光变得更加警觉。   “诶,”一旁的千祈指着距门不远的草丛,“那只白猫!”   找了半天,原来是在这里躲着啊。   无泽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立马提醒说:“小心,它身上有妖气!”   妖气?不是灵气吗?这不靠谱的道士,连这都分不清。   千祈正要开口反驳,突然听到初玄传声说:“小主人,它身上的确有妖气,可能是附上了什么东西。”   怎么会这样?   正疑惑着,那只白猫舔舐完身上的毛,忽然慵懒地起身,慢慢朝那扇门走去。   走到那扇门前,它又忽然回头,用那双异瞳深深地望了他们一眼,像是在等待,也像是在告别。   而后,它慢慢走进了那扇门——   犹如滴水入海,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怎么会这样?”沈长弈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异,低声问道。   无泽仔细观察着这个诡异的大门,若有所思:“难不成,这扇大门是通往某个地点的传送门?”   千祈怔怔地望着这扇门,这牌匾,却一个字也没有说。   不知为何,一股熟悉的感觉渐渐涌上心头,好像她之前曾无数次黯然回首,都在寂寞地望着这扇门,等着某一个人。   好像一次次在门前离别,她都执着地想牵住某一个人的手。可是柳枝散乱地飘舞着,遮着掩着,她便再也找不到他了。   而那人,也从来不会有丝毫留恋。   她突然觉得心口处胀胀地发疼,似乎某个属于她的遥远记忆就要拨雾而出,向她汹涌地袭来。   突然间,天色大变。阵阵罡风袭来,天边炸响道道惊雷,宛如天裂!   须臾之间万里雨落,犹如五河崩裂,九天漏阙。雨涛翻天幕,电尾烧黑云,一时间犹如龙女在天边舞练,引得地动山摇。   “不好!”无泽暗叹一声,“这雨里也有妖气,我的法力不足以屏住,我们先到屋子里避雨!”   沈长弈浑身被暴雨淋透,雨水把视线遮得模糊。他闻言,突然有些紧张,一把拉住了千祈,声音有些焦急:“我们快走!”   千祈看着他死死握住自己的手,突然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小主人,”这时,初玄突然开口说,“注意你身后,那扇门现在在发着紫光!”   千祈正要说些什么,突然,身后的紫光愈加明亮,好像裹挟着一种强大的力量向他们袭来。   那紫光如瀑,向他们澎湃而来,刺得他们睁不开眼。一种渗骨的恐慌涌上来,沈长弈死死地抓住千祈的手,好像自己一松开,就会失去她一般。   二人正要迈步往前跑,突然,一股隐形的抓力从身后袭来,往门里拖拽着他们!   “殿下!”无泽慌乱地转身跑过来,抓住沈长弈的胳膊,立马施加法力。   可是一个修炼不过百年的道士,怎么能对抗的了这股神秘而强大的力量?   很快,二人一点一点往后退,被吸入了那扇门内,淹没在紫光中,消失在无泽面前。而无泽的手也被那股力量挣脱。   无泽脱力地倒在地上,只觉得恐惧而奇怪。   为什么这扇门只吸入了他们两个人呢?   他抬头,万里长空云霁,刚才的罡风暴雨全都消失不见,就像是一场梦境。   府邸内的漏刻,堪堪停在子时。   /   再次睁开眼睛,千祈发现自己正端坐在一个轿子上,凤冠霞帔。   看样子是要去嫁人。   “初玄,这是怎么回事?”千祈慌忙传声问道。   初玄的声音很低:“我们好像进入了一个幻境,这里是五百年前的景苏城。”   “啊?五百年前……”千祈又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出去?”   初玄回答道:“小主人,这个幻境是叙灵幻境,就是把五百年前景苏的故事融成了幻境。你现在是成为了幻境中的人,按理说,只要跟着幻境经历完这个故事,就可以出去了。”   初玄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你在这个幻境中只能跟着原故事走,改变不了曾经发生的事情。一个时辰后,你就会失去原本的记忆,融入这个五百年前这个人的记忆中,经历她的经历,感受她的喜怒哀乐。”   千祈嘴角抽了抽,这叫什么,沉浸式看戏本?   而且是谁没事干,在李家后山放了一个五百年的幻境啊?   千祈想了想,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况且经历完幻境,或许能找到李家闹鬼的真正原因。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回答道:“好吧,我知道了。”   初玄又说道:“小主人,我无法化成幻境中人,这个幻境会侵蚀我的神力,我现在只能暂时关闭自己的神识。”   千祈应道:“好的,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二人心里都清楚,一个幻境而已,不过是黄粱一梦,改变不了什么,更不会受到什么伤害。   醒来就好了。他们心里想。   轿子在一座府邸前缓缓落了下来。千祈跟着原主的动作,款款走了下来。却没有一个人上来搀扶。   千祈感受到原主顿了顿,心中泛起丝丝酸涩。   此刻出了轿子,千祈才知道,这已经是黑夜了。原主没有跟所谓的新郎拜堂,还只能在晚上从偏门进去……   看样子……   “你看,这不就是那个南国小公主吗?如今也有当妾的这一天呀。”   “南国国力衰微,送来的和亲公主也只能来当妾,真是可笑啊。”   “是啊,据说她在南国还是最得宠的小公主。来这里和亲当妾,要是换作我呀,早就不堪羞辱,不如死了算了,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脸……”   旁边侍女三三两两的议论声时不时飘散到千祈耳朵里。身为天界神女的她,见势早有冲上去跟她们理论一番的打算了。   可是千祈感受到原主并没有什么反应。她明明都听见了,却还若无所事般,没有停顿,继续往前走着。   侍女们自然是不屑于上前搀扶她的。她便也没说什么,一个人挺直了脊梁,自己摸索着,慢慢走进了偏殿。   那间简陋的偏殿,敷衍地挂着几条陈旧的红布,两三个象征性的红灯笼,再点上一盏发潮的烛火,便成了所谓的新房。   庭院深深,月色凉薄,偏殿连个侍女都没有。千祈就独自一个人端坐在床上,在红盖头下仅有的视线中,期许着某一个人的脚步。   华光明澈,烛火微摇,窗外传来寥寥的乌鸦叫声,像是也在嘲笑着她的落魄。   可她似乎并不觉得悲哀。她的内心有一芽小苗悄悄着生长着,带着少女情窦初开的喜悦和羞涩。好像那个人一来,寒冬也可以是春天。   一个时辰快到了,千祈倒是有些坐不住。马上就要失去自己的意识了,在这之前,怎么一个关键人物也看不到诶。   就在这时,刚刚已经合上的门再次被打开,一个男子缓缓走了进来。   那人墨发红衣,剑眉星目,端的上是气宇轩昂,不动声色间威严尽显。他的长靴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千祈感觉自己突然紧张起来,心跳加速,似是害怕,又似是在期待。   拜托,要不要这么羞耻!她在期待什么诶!   忽然间,在千祈还没反应过来时,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过来,直接掀开了她的红盖头。   不是吧,上来就掀,这人这么草率的吗?千祈甚至想给他翻一个白眼诶。   可在对上那男子视线的那一刹那,千祈完完全全僵住了。   这这这……   这他妈不是沈长弈吗?!   作者有话说:   千祈:沈长弈,你不要脸!   沈长弈:这个少女……怎么又是她……真令本王头疼……   幻境故事依旧走狗血虐恋风哦~ 第21章 和亲   这世间万物自由繁华,无一像她,无一是她   而沈长弈的眼眸中似乎也闪过一瞬若有若无的惊异,但他的躯壳却无法做出多余的动作。   千祈感觉自己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沈长弈,你要对本姑娘做什么?!   很快,一个时辰到了。   二人带着浓重的疑惑与不可置信,却只能任由自己的意识慢慢散去。   记忆渐失,而原主的记忆与意识如同罡风带起的浪涛,疯狂地向她汹涌而来。   /   她叫卿离,昔日南国最风光的小公主。   三个月前,孟国发兵攻打南国,直接打到了王京。在南国北面相邻的齐国多年来与孟国相抗衡,定然不可能视若不见。   齐国镇国大将军肖景云奉命,率二十万大军驰援南国,挽垂垂将倾之南国于危难。   而在王京中,战火纷离,是肖景云亲自救了这位小公主,一路把她安安全全地护送到了宫中。   当时的将军墨发玄衣,运筹帷幄,意气风发,一路披荆斩棘,护住怀中的小公主,身染鲜血却也保证了公主毫发无伤。   而公主在他的怀中抬眸,望着他英俊而坚定的面孔,就此沦陷。   此次大战虽然保住了南国,却也动摇了南国百年来的根基。南国需要休养生息,不可避免地国力衰颓。   群狼环伺,为了防止战火重演,南国只能投靠齐国,送来小公主与肖将军和亲。   卿离得偿所愿,自是万分欢喜的。她觉得此次和亲,既能护住自己的国家,也能从此和心上人相守,当真算是两全其美。   但当时的她并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竟会悲惨至此。爱人与亲人,她竟一个也留不住。   宣布和亲的大殿上,齐皇把圣旨递给了肖景云。   他用仅能让两人听见的声音问肖景云:“你可知,娶她为妻,将来会有什么后果?”   肖景云玄衣庄肃,漠然叩首,抬起一双冰冷的眸子,一字一字说:“臣,心中无她,若要和亲,只能娶其为妾。”   他要她做妾。   旨意传到南国,举国哗然。可是形势所迫,他们连反对的资格都没有。   南国小公主,昔日何等荣华风光。如今却要远嫁他国,做妾。   卿离摇头笑了笑,对自己的父皇母后磕了三个头。再抬头,已是泪流满面。   她哽咽着轻声说道:“父皇,母后,儿臣愿的。”   给他做妾,儿臣也是愿的。   她心里清楚,南国实力早已不必之前,如今只能委曲求全。她以为这不过是个小坎,只要迈过去,就是千里壮阔,柳暗花明。   她错的彻彻底底。   /   新房烛影恍惚,映得肖景云的面孔阴晴不定。   千祈一身红妆明艳,怯怯地轻声唤道:“夫、夫君……”   肖景云转过了眼神,没有再看着她,淡淡地说道:“叫我景云便好。”   千祈愣了愣,而后笑了笑,红唇轻启:“好,那你叫我卿离便是。”   就在千祈怯怯地等着他下一步的动作时,眼前人突然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而后,悠悠踏出了屋门。   千祈强忍住委屈的泪水,轻声呼唤道:“景云……”   那人走的决绝。   连一个淡淡的回眸都没有留给她。   /   新婚之夜,独守空房,她成了将军府最大的笑话。   翌日,她独自一人打理好了自己的偏殿,顺带去厨房想给肖景云做些点心。   厨房内的侍女冷冷地看着她,连行礼都不屑。   她笑了笑,礼貌地问道:“这里有蜂蜜吗?”   侍女们似是觉得不耐烦:“自己去找呗,又不是没手没脚的,真以为自己还是公主了?”   千祈抿唇,没有说话。   她只好自己一个人在厨房内翻来翻去,寻找一些自己需要的东西。还好自己厨艺不错,最后做出了一碟精致的蜂蜜桂花糕。   她小心翼翼地端起糕点,走到肖景云的书房。肖景云治下森严,他的贴身侍从倒没有那么无礼。见卿离过来找将军,自是不敢为难的。   肖景云依旧是一身玄衣,对着一张城防图,凝目深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有人过来,他猛地抬眼,目光凌厉:“怎么不知道通报?”   千祈冷不丁地被凶了,只觉得有些委屈,低下头来,却说不成话:“我……我……”   肖景云似是不耐,冷冷地吩咐道:“传我令,卿离今后不得踏入书房!”   千祈眼眸中已是泪花打转:“景云……我、我只是来给你送些糕点……”   肖景云看着卿离,又看了看她手中那盘桂花糕,似是神色微凝。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本将军,不喜甜食。”   千祈埋下头,肖景云看不出她是什么表情,也不想去看。   还未等肖景云再说话,千祈便原封不动地端着桂花糕,轻轻转身,离开了书房。   她亲手做的桂花糕,如今,亲手倒掉。   /   肖景云不喜她靠近,将军府上所有人也都嫌弃她。她实在无事可做,便终日在后院的花园里发着呆。   百花开的肆意而烂漫,蝶舞翩然,轻轻掠过花蕊。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自在地飞来飞去,生机盎然好景致。   这世间万物自由繁华,无一像她,无一是她。   “喵~”   正出神着,千祈突然听到身旁传来一声软软的猫叫。   她循着声音看过去,原是只小白猫,毛发柔顺,生着一双漂亮的异瞳,看起来乖巧软糯。   那只小猫走到千祈脚边,讨好似地蹭着她的脚踝。   千祈不由得笑了笑,弯下腰,轻轻抱起了它,点了点它的小鼻子:“小猫,你是不是也孤苦伶仃的呀。”   小猫微眯眼睛,似是很享受她的触摸:“喵~”   千祈看着它,心情很快就愉悦了起来:“那以后,你就跟着我好啦。我想想,叫你什么好呢……”   她举起了小白猫,欢快地笑着说:“就叫你小白,好不好?”   “喵~”小白猫的声音也很柔软,像是赞同。   千祈慢慢地把小白猫放到地上,小白便像认了主人一般,千祈走哪儿,它就跟哪儿。   看着小白在花园里轻快地跑着,千祈好像也受到了感染,不自觉地脚步轻盈起来,好像一只脆弱的蝶,即使快要凋零,也要迎风翩翩。   “小白,快过来!”   “小白,你看这里的花,当真是漂亮极了!”   “小白,别闹了!”   少女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充斥了整个花园,她的脸上好像第一次,有了真正蓬勃的生气。   千祈不由自主地沉醉在这大好风光中,便也没有注意到墙后的身影。   一个玄色的衣摆,轻轻擦过冰冷的墙面。   亦残,亦柔。 第22章 新婚   肖景云,你不是不喜甜食吗?   春日繁华一晃而过,转眼便到了炎炎夏日。   天气燥热,千祈也不想出门,干脆就坐在后院湖上的水亭里,想着给远在南国的父皇母后寄些书信。   她目光认真,一笔一画落下隽秀的字迹。都说字如其人,她的字也如同她的性格,不争不抢,内敛蕴藉,却自有风度。   这些日子所受的苦楚,她自是不愿写的。   她写府上众人爱戴她,生活融洽,无烦无忧。   她写肖景云珍爱她,二人在春日里携手踏春,他抬起温柔的眉眼,目光里全是自己。   她写自己常给肖景云做桂花糕,她一口一个夫君,而肖景云无奈地笑着,目光盛满了藏不住的宠溺。   原来只有在书信里,她才能过上真正想要的日子。   她悠悠叹了一口气,搁下了笔,突然觉得好难过好难过。   这些日子,她控制住自己不去想,不去纠结,好像自己终日耽游于繁华美景,就真的能忘掉烦忧。   可是肖景云已经成了她心中的一根刺,就算自己不去在意,那跟刺始终在那里,无时无刻不住隐隐作痛。   她知道这根刺已经长在了她心上,无论如何也拔不掉,除非剜心。   正要合封,她突然想到自己亲手雕刻的牙黎还放在偏房。那牙黎是自己做给父皇母后的,可不能弄丢了。   后院不常来人,她平时一个人习惯了,也没再收拾水亭桌案上的书信,便慌慌张张跑去了偏房。   少女渐渐远去,而原本明亮的桌案,突然覆上了一层阴影。   肖景云看着那纸书信,仔细摩挲那一字一句,突然觉得好讽刺。   他想冷笑一声,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   三日后,将军府传来消息,圣上召肖将军入宫。   肖景云一身玄衣轻甲,高束马尾,别上金丝发扣,当得上是骁勇风流。   他正要旋身上马,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   “景云……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她当是精心打扮了一番,一身粉衣俏纱,衬得她更加清丽动人。双眸湿漉漉的,颇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感觉。   肖景云看着她,似是微微怔忪,忽然只觉心烦意乱。   “不必了,你在后院等我就好。”   他的声音犹如昆仑寒冰。   千祈倒是从这一句话中听出了一丝希望。毕竟……肖景云从没这样一般,与她好好说话。   她开口,竟是染上了一丝笑意:“好,我等你回来。”   “嗯。”肖景云全然不觉她的心绪,淡淡地应了一声,便策马而去。   千祈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失落,倒是觉得没什么了。   她一向很听话,肖景云让她在后院等,她便乖乖地抱着小白,在后院水亭上坐了一天。   到了傍晚,府门外终于又传来了车马的声音。   她像小鸟般雀跃地跑到了前院,笑着叫道:“景云,你终于回来了。”   肖景云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似是有些疲惫。他没有说话,转身迈步走进了书房。   “这是怎么了……”千祈疑惑地自语着,但她想起了肖景云不让她踏入书房的命令,也不敢跟上去。   她撇了撇嘴,只好转身往回走。突然,她听到身旁的侍女们有些激动的讨论声。   “真好,以后再也不用天天见到那个卿离缠着咱们将军了。”   “是啊,二公主这月十七就嫁来府上,将军今后更不会管那个南国公主了。”   “啧啧,你看看,同样都是公主,二公主就能做将军夫人。你再看看那个卿离,真是落魄……”   “二公主与咱们将军本就门当户对呀,这才配称将军夫人好吗。那个卿离,真是个恶心人的东西……”   她们的话语无不恶毒,字字嘲讽。   千祈只觉晴天霹雳。   她顾不得自己的仪态,拉住旁边的一个侍女问道:“你说什么?景云要娶二公主?”   那侍女赶忙挣开,一见是卿离,嘴边冷笑更甚:“是啊,将军没有跟你说吗?啊,也对,将军才不管你是死是活,你不知道也正常。”   千祈怔在原地,连一句反驳也顾不上。   “真是莫名其妙。”侍女们嗤笑一声,也不行礼便走了。   千祈只觉荒唐,两行清泪缓缓落下,滴入尘埃里。   就像是她的宿命。   她天真地等了一天,原来,等来的是他要娶别人的消息。   /   六月十七,盛夏。   一场盛大的婚礼在景苏举行。将军与公主,一个英俊桀骜,一个窈窕动人,自是引得满城空巷,热闹非凡。   三书六礼,四聘五金,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十二版帖,明媒正娶。肖景云给了二公主沈姝所有应有的风光,让她成为真正的将军夫人。   将军府彩槛雕楹,大红的帘帏毫不吝啬地铺满庭院。沈姝冠翠凤冠,衣金霞帔,由侍女小心搀着,娉婷袅娜地踏入新房。   千祈与前院的热闹格格不入。这般热闹的日子,没有人会想起她。全府上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沈姝身上,因为她才是将军府真正的女主人。   千祈就像是被世人遗忘了一般,不知所从。   这般燥热的盛夏,夜间原来也可以这么清寒。   千祈怔怔地抬头,望着那一轮明月,任由泪流满面。   /   深夜,已近子时。   沈姝拖着一身红装,不管不顾地闯进了肖景云的书房,拍案问道:“肖景云,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肖景云坐在原地,平静地回答:“阿姝,我今日实在是公务繁忙,抽不出身。”   “公务繁忙?肖景云,这可是大婚之夜啊……”   沈姝原本是气恼,说着说着,倒是委屈地哭出了声。   肖景云叹了一口气,抬眸说:“阿姝,你放心,今后我会待你好的。”   就像是一种愧疚的补偿。   “你发誓?”沈姝问道。   肖景云不语。   他轻轻抬头,透过木窗向后院的方向望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后,他轻轻开口:   “我发誓。”   /   后来的日子,千祈过的更加凄苦。   她看着沈姝自由出入肖景云的书房,时不时传来一片欢声笑语,只能任由心中的酸涩泛滥。   只是沈姝好像对她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敌意。千祈自是疑惑的很,沈姝已经当上了夫人,而自己又不被所有人喜爱,这份敌意当真来的莫名其妙。   一日,她正在后院打理自己的花草,想着前院刚种下的几株花还没让人好好打理。左右自己闲来无事,她便去了前院。   正修剪着花木,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轻傲的声音。   “哟,这不是卿离妹妹吗?我对妹妹了解不多,原来妹妹是喜欢做这些下人的活呀。”   千祈双手微僵,转头看过去,果然是沈姝。   她恭敬地行了个礼:“见过夫人。”   沈姝冷笑着,不依不饶地嘲讽着她:“妹妹原是懂些礼仪的。我看将军如此嫌恶妹妹你,还以为你是个粗鄙之妇呢。”   一旁的侍女们跟着应和,窃笑出了声。   千祈的脸涨得通红,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沈姝扶了扶发间的珠钗,虚情假意地笑着:“那妹妹就好好去做这些杂活吧。我刚做了些将军爱吃的甜点,这不,还得马上送过去呢。”   甜点?   千祈愣了愣,话语未经过思考便说了出来:“将军不是不喜欢吃甜食吗?”   沈姝扶袖,只觉好笑极了:“不喜甜食?你又是听谁说的?怕是南国穷山恶水,你那父母也是卑劣村夫,连甜点也不舍让你吃吧。”   千祈闻言,突然有些羞恼:“夫人何故羞辱我的国家,我的父母?”   沈姝的侍女走上前来,怒声呵斥:“大胆,竟敢对夫人无礼!”   “无礼?”千祈只觉讽刺至极,“那夫人所谓的有礼,就是随意编排挖苦他人吗?”   沈姝笑得明艳:“你算得上是什么东西?我就算想要弄死你,也没人敢奈何。”   千祈有些无法忍受:“夫人难道真的不分是非吗?”   “放肆!”   突然,身后传来肖景云冰冷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   沈姝一改神色,哭得梨花带雨,拽住肖景云的衣角说:“我好意要指导卿离妹妹修剪花木,谁知她竟出言不逊,羞辱于我!”   “景云,我没有……”千祈见此形势,竟有些不知所措。   肖景云微微蹙眉,轻声对沈姝说道:“你先回屋休息,消消气。甜点也带去,一会我自会去陪你。”   沈姝满意地笑了笑,回头递给千祈一个得意的眼神,由侍女们搀扶着走进了肖景云的书房。   院子里只剩下千祈和肖景云。   他冷声开口:“将军府内吵闹,成何体统?”   面前的少女低着头,却没有接他的话。   再次抬眸,她的眼眶早已湿润。   “肖景云,你不是不喜甜食吗?”   肖景云没想到她会说这个,一时怔忪,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绷住神色,又开口:“今后莫要招惹夫人。若有下次,我定会惩罚。”   可是千祈好像听不到他的话一般。她就那样执着地,一遍一遍地问道:   “肖景云,你不是不喜甜食吗?”   小公主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滴一滴往下掉。   作者有话说:   肖景云:本将军这么狗,怎么可能会心疼卿离呢?   静等追妻火葬场~ 第23章 换血   不是上苍,也不是神,是她余生的命数   自那日后,千祈的眼神中多了一层悲伤。   素秋已至,天气渐渐寒冷起来。千祈身体本就有些虚弱,偏房保暖又不佳,她逐渐变得多病起来。   这样的季节盗匪横生,肖景云身为将军,军务也格外繁忙。   听院子里的侍女说,肖景云奉命前去杀敌,许是三个月后才能回来。   三个月?   千祈偏了偏头。寻常清匪不过十日,最近边沙地带也挺太平,莫不是哪里起兵谋反了?   只是她在后院消息闭塞,关于这场战事的消息,侍女们也不多提。她自己去问,侍女们也不想与她讲话。   她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像常日一样,抱着小白在后院安静地坐着,日复一日,等着肖景云的消息。   “小白,景云一定会平安归来的,对吧?”千祈轻轻抚摸着小白。   小白似是回答她的话:“喵~”   对了,她听人说起过,城西有一家寺庙,灵的很,好多人都去那里求平安。   肖景云出门了,将军府中的人更是懒得管她。她便一个人出了门,一路打听着,到了寺庙里。   佛塔高耸,宝相庄严。   她轻轻跪地,双手合十,在心里默念道:   诸神佛在上,愿肖景云顺利杀敌,平安归来。   她怀着满腔纯澈的爱与虔诚,跪地而叩。一抬眸,便好似看见了神灵。   今日寺庙的人出奇地少,倒显得这里些许冷清。凉风席卷着片片黄叶,犹如枯萎的蝶。   她整理好衣摆,缓缓起身,正要迈步离去,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阴诡的声音:   “你相信神啊?”   她一愣,慌忙转身。   屋外站着一个黑色的颀长身影,除他以外再无旁人。那人穿着墨色的斗篷,斗篷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尖尖的下巴。   他面色苍白,尤衬得红唇似血。嘴角勾起一个魅惑的弧度,却平添了几分阴森。   千祈心里有些畏惧。但她一想,这里好歹是寺庙啊,就算他是鬼,应该也不会拿她怎么办的。   她鼓起勇气问道:“你是谁?”   那人毫不避讳,嘴角笑意拉长:“鬼界夜族,夜九渊。”   鬼界?夜族?   千祈摇了摇头,目光真诚:“我不信鬼,我只信神。”   夜九渊突然放声笑了起来。那笑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遥遥引来,细若游丝般在空气中缠绵,游走。   摄人心魄。   他拉长语调,轻声说道:“求神不如求我。卿离公主,我相信总有一日,你会来找我的。”   这人怎么知道她是谁?   千祈想开口问,但是她又想了想,她跟一个妖鬼纠缠什么?   她撇了撇嘴,绕过了夜九渊,想了想,还是礼貌地说了一句:   “谢谢,我不需要。就此别过了。”   夜九渊看着她,笑意不减,没有回答。   /   回到府上后,她想着寺庙里发生的事,越想越觉得奇怪。   莫不是那里风水不好,招来了妖魔?   那她的愿望还灵吗?   她心下担忧更甚,只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将军!将军!”   突然,前院传来了一片慌乱的嘈杂声。   肖景云回来了?但是怎么会这么快?   千祈一路跑着,来到了前院,却见肖景云的屋室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这是怎么了?   她心跳加速。   前面的侍卫在给沈姝解释着:“夫人,将军前去杀敌,竟中了敌方的妖术,被下了血毒。如今将军体内的一半血已经毒化,到现在还昏迷不醒,怕是……”   沈姝疯魔了一般大声问道:“太医呢?大夫呢?他们怎么不来救?!”   侍卫回答道:“能找的都找了,这妖术血毒,凡人根本无法可解啊!”   “一群废物!滚,都给我滚!”   沈姝哭着怒着,把旁人都驱散了。她木然地地坐在肖景云床榻边,侧过一张憔悴的脸,瞥见了千祈。   “卿离?你在这里作甚?!”   千祈站在门外,却连踏进去的勇气都没有。她远远地看着肖景云平静的面孔,苍白的唇,好像自己不进去,不面对,就能挽回这一切一样。   她小声开口,哽咽道:“我……我就是想来看看他……”   “滚!你算什么东西!”   千祈止不住地流泪:“夫人,我求求你,我就是想多看看他……”   “我让你滚!”   沈姝极其不耐,怒目而瞠,像是能吞人的妖魔。   千祈无奈,只好退了下去。   在回到别院的路上,她一遍遍想着那侍卫说的话。   “凡人根本无法可解。”   那若不是凡人呢?   在寺庙里,那个夜族男子的话语犹在耳畔。   “求神不如求我……”   求神不如求我。   千祈似是被自己冒出的想法惊到了,缓缓顿住了脚步。   她仰起头,此时已是傍晚,金鸦西沉,好似要被无尽的漆黑与绝望吞没。   她决定去找夜九渊。   /   已是深夜,寺庙内的古树投下阴森的黑影,时不时传来几声乌鸦嘶哑的叫声。佛像被打下了一层阴影,倒显得面目狰狞起来,犹如恶鬼。   偌大的寺庙没有一个人影,只能听到祟祟的风声。   千祈有些胆怯,但一想到还在昏迷的肖景云,她就莫名地有了莫大的勇气。   她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寺庙中央竹树环合,她站在那里,试探着轻声叫道:“夜……夜九渊?”   只有空荡荡的回声,却没有人回应。   这样的气氛令她止不住地战栗。她有些受不住,想着再往别处走走,寻寻看。   一转身,她忽然撞到了什么东西。   “啊!”她惊呼一声,害怕地蹲了下去。   夜九渊笑了笑,慢条斯理道:“卿离公主,你这么快就来了啊。”   千祈一听是他,心中的恐惧顿时消弭了几分。   “嗯,”她轻声应道,“我……我是来求你的。”   夜九渊在浓重的夜色里盯着她,嘴角慢慢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而后荡开瘆人的笑意。   /   子时三刻,夜九渊带着千祈,悄无声息地潜入肖景云的卧房。   在开始前,他又重复问道:“你想好了吗?用你的一半鲜血换走他的毒血,那么之后,你最多活不过一个月。”   千祈目光坚定:“我想好了。”   这样了无希望的岁月,对于她来说,每一日都是绝望与煎熬。   但是对肖景云来说,他年少成名,意气风发,他应当有足够的时间,去沙场驰骋,去剑指苍穹。   “就当是……把余生,都交给了他。”千祈轻声说道。   夜九渊似是疑惑,问道:“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当真值得吗?”   千祈释然般地笑了笑:“我也不知是否值得。但是,我不后悔。”   夜九渊似是微凝了一下。只是斗篷遮掩着,千祈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   千祈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你这样帮我,又是为了什么?”   夜九渊抬起紫色的眸子,说道:“本座可不是在帮你。”   毕竟,我想要的,还在后面。   千祈不解,却也没有再问。   须臾,他又荡开熟悉的笑意,轻声说道:“那就开始了。”   深紫色的法阵铺开,道道紫光像是深水中的涟漪,由内而外一层层荡漾开来。   两道锐利的紫光倏忽闪过,划开了千祈和肖景云的手腕。刹那间,热血翻涌。   千祈的血鲜活滚烫,像是承载了蓬勃的生命力,而肖景云身上的毒血几乎浓黑,透着一股死亡一般的苍凉。   夜九渊默念着:“逆天换血,启!”   随着声音落下,两道血注如同受到感应般,相互交错。   紫光萦绕下,那一注鲜活的血缓缓流入了肖景云体内。而那乌黑浓重的毒血,就这样换进了千祈体内。   一刹那间,千祈唇色变得万分苍白。   她的身体本就虚弱,此时更是经受不住,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晕倒了过去。   倒下的那一瞬间,她还在轻声呢喃着:“景云……”   /   “将军醒了,将军醒了!”   千祈被前院嘈杂的声音吵醒。她迷迷糊糊地起身,发现自己正躺在偏房的床榻上。   昨夜的事情恍恍惚惚地浮现在她眼前,让她有一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肖景云……真的没事了吗?   她一下子精神起来,收拾好自己的着装,慌慌张张地跑去了前院。   肖景云似是刚从床榻上起来,只披了一件清素的外衫,墨发随意地披散着,眉宇间风韵不减。   肖景云醒了。   她的肖景云,好过来了。   千祈难掩心中喜悦,雀跃着想要过去,但是看到他身前的沈姝,她却怎么也迈不动步子了。   沈姝叫来了一位大夫,正在给肖景云把脉。   “夫人,真是神奇,将军体内的毒已经尽数消失,将军已经无碍了。”   众人忍不住高兴起来:“看来,上苍的神灵也要护着咱们将军呢。”   千祈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不是上苍,也不是神。是她用尽余生的命数,换来他此生无虞。   肖景云看着众人高兴的神情,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他的目光,始终没有落到不远处的千祈身上。   他看着沈姝,柔声问道:“你守了我多久?”   一旁的侍女抢先说道:“自将军昏迷以来,夫人寸步不离地守着将军,连口饭都没吃过呢。”   千祈想起昨夜,肖景云的房屋只有她和夜九渊。这侍女为了给自家主子揽功,净会胡说。   只是肖景云怎会疑心这些事情。他抬起一双温柔的眸子,说道:“辛苦夫人了。若是没有夫人悉心照顾,我怕是渡不过这场劫难。”   若是没有夫人,我怕是渡不过这场劫难。   千祈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只觉万分讽刺。   她悄悄红了眼眶,在没有人看见的角落,默默地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说:   热烈欢迎另一本书的男二夜九渊友情客串! 第24章 恨意   她想告诉神魔,她后悔了   刚踏入后院,千祈忽然感到一阵铺天盖地的晕眩感袭来。   她险些没站稳,赶紧扶住一旁的墙壁,努力平稳着自己的呼吸。   难道……这就是生命在流逝的征兆吗?   她扯了扯嘴角,晃晃悠悠地向偏房走了过去。   走着走着,那股晕眩感好像始终不散。她感觉自己体内另一半鲜活的血也渐渐在被腐蚀,吞噬着她的生命。   须臾,她终于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   再次醒来,是三日后的清晨。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眸,发现入目之景,皆为黑白。   她有些疑惑,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但她一想到自己的宿命,好像一切也都说得通了。   那妖毒,正在夺去她眼中的色彩。   下一步失去的是什么,没有人会知道。   她有些绝望,阖上双眸准备再休息一会,突然听到耳边传来清冽的声音。   “既然醒了,就吃点东西吧。”   是肖景云。   千祈缓缓睁开双眼,看着他,竟连去惊讶的力气也没有了。   她眼眶微红,笑着说:“景云……我是在做梦吗。”   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竟然还能看到他近在咫尺的眉眼。   肖景云顿了顿,说道:“你已经昏迷三日了。我今日奉命,要继续出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怕你出事,所以便过来看看你。   千祈凝望着他清冷的的双眸,问道:“倘若我没有昏迷呢?景云,你会来看我吗?”   许是因为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常日里不敢问,不敢说的话,如今都毫无所惧了。   肖景云看着她,没有回答。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千祈默念着这句话,忽然想到,这会不会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她鼓起毕生的勇气,说道:“景云……你能不能,多陪我一会?”   肖景云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却还是没有回答她的话。   他说:“药已经煎好了,你记得喝。陛下急召,我耽误不得。”   他说完便起身,似是怕自己会心软一般,想要赶紧离开这里。   千祈伸出苍白的手,轻轻拽住他冰冷的衣角,已是泪眼模糊。   “景云,你就不怕,今后再也见不到我吗?”   你就真的不怕,下次回来,我已是一捧黄土吗?   千祈感觉到眼前人似是微怔了一下。但是肖景云背对着她,她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   良久后,肖景云伸出修长有力的手——   一点,一点,扯掉自己的衣角。   推开了千祈的手。   /   转眼间,已经过了二十多日。   千祈拖着虚弱的身体,却不想浪费自己生命最后的时光。她想着自己好久没热闹过了,便去了集市上。   集市今日不知为何,格外热闹。老老少少把城门围绕得水泄不通,像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   千祈觉着那边人多拥挤,怕是会气闷,也不想过去,便上前问了路边的摊贩:“今日城中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那摊贩立马拍案而叹:“大事啊,简直是天大的事情!咱们百战百胜的肖将军,据说第一次打了败仗!”   !   千祈担忧地问道:“怎么会这样?那将军可曾受伤?”   摊贩回答说:“将军应该没有大伤,圣上正命将军回朝呢,说是整顿军队择日再战。其实也不怪将军,据说那敌军可耻下流,竟用了邪恶的妖术,这才让将军输了。”   “妖术?”千祈很是意外。她又想到上次肖景云受了那么重的伤,到底是哪里的战事,竟会如此?   她问道:“那你可知,敌军是哪方?”   摊贩似是很意外:“哟,姑娘,这都几个月的战事了,你连这都不知道啊。敌军自然是那蛮夷南国啊!据说咱们已经打到了王京,马上就要灭了南国!”   “南国?!”千祈只觉一阵晕眩,“你是说,他们要灭了南国?!”   摊贩义愤填膺,全然没有察觉到千祈的神态:“是啊!他奶奶的,居然使用这种下流的手段,举国人无不痛恨南国!肖将军从未败过,八成也有那府上的南国公主搞的鬼!今日全城都在传呀,那南国公主就是妖女!”   千祈只觉自己脚步不稳,晃晃悠悠就要倒下。但是仅存的理智支撑着她,她红着眼眶,隐忍地开口说道:“可是南国又做错了什么?齐国背信弃义攻打南国,南国不过是为了自保啊。南国公主在府上终日受众人欺压,她又怎么有机会对将军下手!”   终日来受到的委屈,仿佛在听到这个消息的一刹那,轰然爆发。   她的夫君,她忍住所有屈辱也要陪伴的夫君,她舍弃了余生命数换来的夫君。   这些日子以来,居然一直在毁灭她的故乡,她的家。   那摊贩见她如此说话,更加气愤:“喂!你到底是不是齐国人啊!难不成,你跟那将军府上的妖女是一伙的?!”   千祈终于忍受不住,用尽所有的力气大声哭喊:“我不是妖女!南国是无辜的!他们都是无辜的!”   摊贩闻言,微微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哟,原来你就是那南国妖女呀?竟然还有脸待在景苏城!”   千祈一字一字地重复:“我说了,我不是妖女!”   那摊贩已经开始向人群大声喊叫起来:“大家快来快来!这就是那南国妖女,还没等咱们去将军府上,她就来自投罗网了!我们一定不能让她跑了!”   人群顿时如同清水滴入热油般,炸开了锅。   “我不是妖女!我不是……”   可是没有人会听她的解释。一刹那,那些人们好像变成了噬人的恶魔,争着抢着要来包围住她。   人们互相推搡着,拥挤着。千祈感觉有些气闷,阵阵晕眩向她袭来。   血毒一层层上涌,再加上此刻受到的刺激,她突然感觉自己喉间传来一阵腥甜。   乌血冰凉,就这样从她的嘴角,一滴滴往下落。   “黑……黑的!她的血是黑的!”   “果然是妖女!你还狡辩!”   “妖女!一定是你害了我们将军!”   千祈擦了擦自己的嘴角,愣了愣,突然觉得好委屈好委屈。   她想说她没有害他,血是黑的,是因为她用了自己的命去救他。   她想说她不会害他,她用尽生命去爱,怎么会害他。   她想哭,可是那股泪意涌上来,竟突然变成了疯狂的笑。   爱又有什么用呢?   他提剑面对她的百姓,她的亲人时,可曾想过她?   又或许,一开始的和亲,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所以,他冰冷,他漠然,他任由众人欺辱着她,未曾给过她半分尊严。   她放声大笑,任由景苏百姓拿来绳索,捆住了她,把她押往城郊。   她笑他们愚蠢,若自己真是妖女,寻常绳索如何能困得住她?   她笑自己愚蠢,爱死爱活,舍弃生命,竟是为了救自己的仇人。   她想告诉神魔,她后悔了。若是能再来一次,她绝不会去救他。   /   景苏百姓把她带往城郊,在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的干草,把她绑在了干草中央的木架上。   他们举着热腾腾的火把围着她,目光里全是仇恨与恶毒。   他们要烧死她。   千祈任由喉间的乌血不停地涌出。她知道自己时日所剩无几,就这般离去,倒也算是解脱。   只是层层毒血涌上来的不仅是痛苦和绝望,还有不甘,还有仇恨。   她恨齐国,背信弃义。   她恨那些攻打南国的将军们,心无慈悲,踩着无辜百姓的鲜血去赢来战功。   她恨肖景云,一直在骗她,骗她的爱,筹划这一场血腥的阴谋。   她看着周围的百姓,放声大笑:“哈哈哈!你们烧呀!烧死我!”   “妖女,真是放肆!”   众人目含怒火,用尽力气,将一个个火把丢向她。   刹那间,火光冲天,滚烫的火舌一寸寸吞噬着她的衣摆,浓烟呛的她几乎快要窒息。   她在这翻腾的烟火里,仍旧放声笑着。笑着笑着,清泪流了满面。   原来她这一生,都逃不过绝望的宿命。   连死去,上天都不肯让她有片刻安宁。   “住手!都给我住手!!!”   突然,人群里传来了一个近乎疯魔的声音。那人不管不顾,就那样冲进了火光中。   “将军,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众人震惊至极,纷纷停在原地,眼看着肖景云冲进大火里,却没人敢上前阻拦。   千祈感觉到自己好像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了自己曾经日思夜想的面孔。   她看着他,笑着问道:“为何……为何救我?”   肖景云的眼神里有万千情感在翻涌着。他似是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末了,他只是说道:“我知道你不是妖女。”   千祈看着他,突然冷笑了起来。   她一把拽下头上的发簪,用尽仅剩的力气,死死地刺入肖景云的肩上。   肖景云闷哼了一声,对上她的眼神,眼里却并无惊讶。   他停顿须臾,轻声说道:“是我对不住你。”   千祈听不进去他的话。她就那样盯着肖景云,一字一字地说:   “肖景云,我恨你。”   作者有话说:   刀子虽迟但到QAQ 第25章 舍心   细数时光,他伤她最深   说出这句话,好像用尽了她毕生的气力。   噬人的妖毒在她体内翻涌着,再加上大火的刺激,她无法自抑,大口大口地吐出浓血。   乌血染透了她和肖景云的衣襟,黑得死寂而绝望。   肖景云目光里第一次透出恐惧:“你,你这是……”   这是怎么回事?   他想起了上次自己中了妖毒,体内的鲜血渐渐发黑,自己的伤口流出的汩汩乌血,便是这般。   他想起自己当时不知为何突然好转,而卿离,突然就一病不起,万分虚弱。   一个令他心生冷意的真相缓缓浮出水面。   “卿离……那日,是你救的我?”他轻轻为她擦拭掉脸上的血迹,突然哽咽。   他曾问过道士,如果要解妖毒,除非另一个人心甘情愿,把自己一半鲜活的血换给他。从此命运互换,由那个人替他去死。   只是他顾念无辜苍生,便没有向任何人提起。他以为卿离也一样不会知道的。   他当时哪怕多问问,多问问就好。   而自己当时做了些什么?他以为这是上苍眷顾他,他感念着沈姝,觉得渡过此劫多亏了她。   他残忍地拂开卿离苍白的手,未曾回头,连一时的陪伴也不曾给予。   千祈只觉意识渐渐离开她,她说话只能用气息声,断断续续的,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她说:“恨……重来……我,我决不……决不救你……”   我恨你。   如果能重来,我决不救你。   说完这句话,她纤弱的双手渐渐脱力,像枯萎的花一般缓缓垂了下去,宛若在风中凋零。   她无力地蜷缩在他怀里,再次失去了意识。   /   “太医!道士!统统都给本将军过来!”   整个齐国医术最高超的人全在皇宫。他抱着昏迷过去的卿离,罔顾君臣礼仪,不管不顾地冲进了皇宫。   众人皆惊,看着他抱着南国公主在皇宫如此放肆,还以为他要谋反。   但是他手无寸铁,墨发飘摇,浊泪湿透了衣襟,满身血泪汹涌,倒是说不出的可怜。   千祈就这样蜷缩在他怀里,呼吸微弱。肖景云这时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她竟瘦弱成了这样,好像轻轻一碰,她就碎了。   他是齐皇亲封的镇国大将军,陛下尚且敬他三分。众人虽惊惶,却也不敢上前阻拦。   直到他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齐皇面前。   齐皇叹了一口气,冷冷道:“肖景云,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肖景云目光执拗:“陛下,我只求你允许那些太医道士,来救救她。”   齐皇说:“当日你娶她,便应该知道会有今日。朕知你心里一直有她,朕没有让你亲手杀了她,已经是最大的恩赐。”   肖景云轻轻放下怀中的卿离,缓缓跪倒在了地上。   齐皇目光沉沉:“你这是要做什么?”   肖景云声音里透着掩盖不住的颤抖:“臣,愿卸下镇国将军之职,换卿离一命。”   “荒唐!”齐皇拍案而起,“如今我齐国大军马上就要攻灭南国,无数将士还在前线作战,届时我齐国将军皆风光无限,你当真要为了一个敌国公主,做出此等蠢事?!”   肖景云轻叹一声,说道:   “陛下,我不能再伤害她了。”   “攻打王京,弑其父母,臣,做不到。”   /   许是看他实在狼狈,齐皇没再说话,算是默许了这件事。   左右那南国将灭,便随他去吧。   肖景云把卿离抱到了一个温暖的宫殿内,小心翼翼地安置好她,随后立刻召来了王京中最强的道士。   那道士仔细地探察了她的气脉,突然冷汗涔涔。   肖景云声音冷硬:“说话。”   那道士摇了摇头,只好如实说道:“将军……若是毒血侵蚀一半,尚且可以用换血来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肖景云有些不耐。   “只是卿离公主本就体弱,常人换走一半毒血尚且可以撑个一两年,但现在妖毒几乎侵蚀了她的全部鲜血,已是……已是朝不保夕,无法可救……”   道士说着说着,许是畏惧,声音渐渐低下去。   朝不保夕,无法可救。   肖景云嘴角反复浸淫着这两个词,只觉浑身都渐渐颤抖起来。   他多么想娶她为妻。当时在南国王京,策马同归,一眼惊鸿,从此沦陷的不只是她一个人。   但是齐皇下令,要攻打南国。他命令肖景云让她做妾,用和亲来骗取南国的信任,筹划灭国的阴谋。   他以为自己压抑住内心的情感,之后便能够全身而退。他以为只要自己表面轻视她,便不会给她招来许多祸事。他以为奉命攻打南国,只要严禁侍女们开口,只要他能把她护在庭院深深的后院,自己好歹能给她一世无虞。   这时他看着床榻上,她苍白的脸,瘦弱的身子,不停涌出的乌血,才终于承认。   他错了。   细数时光,他伤她最深。   /   夜半时分,肖景云轻轻拂过她的眉眼,为她掖好了被子。   许是失血过多,卿离的脸色甚至有些透明,好像风一吹,就消散了。   “将军,将军!”突然,一个侍卫走进了宫殿里,急切地叫着肖景云。   肖景云眉头紧皱,怒声呵斥道:“吵什么?!声音低些!”   侍卫赶忙稳住脚步,恭恭敬敬地说道:“前方军报急递,陛下请您过去。”   肖景云垂眸,看着床榻上昏迷的卿离,声音低缓:“知道了。”   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踏进议政殿的那一刻,齐皇端坐在皇座上,面色凝重。   肖景云抱拳叩拜:“陛下深夜召臣,不知所为何事。”   齐皇直直地盯着他,一字一字说:   “肖景云,南国已灭。”   肖景云猛地抬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齐皇说:“肖景云,你是齐国将军,按理说,你当高兴才是。”   肖景云咬紧下唇,须臾后沉声开口:“可是臣,也是卿离的夫君。”   齐皇很沉得住气:“那又如何。卿离这伤势,最多撑不过三日。届时你风光磊落,也没了累赘。”   “磊落?”肖景云自嘲般地笑了笑,“可是臣……问心有愧。”   拿自己最爱之人一生的幸福与命数,换来他此后无限风光,他怎能无愧?   齐皇似是知道他会这般反应。他扶着龙椅,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了肖景云面前。   他在肖景云面前,沉声开口:“肖景云,卿离的父皇母后,已经被斩首示众了,就挂在南国王京城门上。   “攻打南国,身为齐国主力军将,你就是卿离最大的仇人。   “所以,你觉得,你与她,还有退路吗?”   肖景云盯着齐皇,只觉冷意横生。   “啊!”突然,窗外传来了一声惊呼。   “是谁!”肖景云赶忙横剑起身,追了过去,可是夜幕浓黑,那人很快便淫没于黑暗之中。   最后,他只瞥到了那人的一双泪眼。   是卿离。   肖景云感觉到,他心中仅剩的最后一点希望,也在此刻分崩离析。   尽数碎掉了。   /   夜黑风高,所有的一切都好像被笼罩在深深的绝望中。可这浓重的黑暗好像远远没有结局,月光的皎洁背后,无处不是伤痕累累。   夜九渊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卿离,缓缓扯起嘴角,散漫地笑了笑。   “如今的亡国公主……怎么又来找本座了?”   千祈抬起一双冷冷的眸子,下定决心般开口:“我是来求你帮我的。”   夜九渊问:“何事?”   千祈目光突然锐利起来,她用尽自己的力气,抬高声音说:   “我要报仇,我要杀了他们!”   夜九渊轻轻笑出了声。他看着千祈的双眸,柔声问道:“好啊……那你,可否与本座做一场交易?”   千祈无奈地笑了笑:“可是我现在什么都没了。我没有什么值得与你交易的。”   “不。”夜九渊不以为意。   他突然一步步向千祈走来,凑到她的耳边,慢条斯理说道:“我可以给你注入鬼界妖脉,你便不用死,还可以拥有无上妖力,手刃仇人。”   千祈疑惑:“那你呢?你到底想要什么?”   夜九渊在她耳边低低地笑着,温热的气息扑到千祈耳边,让她很不自然。   他从斗篷下伸出苍白的手,缓缓点落在她的胸口处,漫不经心地说:   “我要……你的心。”   他如此轻描淡写,好像一个凡人鲜活的生命是如此微不足道。   千祈问:“你要我的心做什么?”   “你说呢,我的小公主?”夜九渊离她是那样近,让她不自觉有些压迫感,“如果你的心中真的没有那个人,那么那个簪子,应当死死刺入他心脏才是。”   千祈侧过脸,对上他的视线,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夜九渊缓缓后退了两步,拉长语调说:“无心无情,便不会这般痛苦。”   他像是在循循善诱,要一步一步,把她拉入无底深渊。   千祈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是面对如此滔天仇恨,她知道,这条路,自己必须走。   她没有丝毫犹豫,猩红的眸子里渐渐透出疯狂:   “好,我答应你。只要我能报仇,让我付出什么都可以。”   所有伤害过南国的人,所有杀害过她父母的人,以及所有欺骗过她的人。   都得死。 第26章 无心   她至死,都不会知道你的爱   肖景云看着面前一排排侍卫, 目光微愠:“还是找不到一丝线索吗?”   侍卫们有些底气不足:“将军……整个皇宫都翻遍了,小的们实在不知她还会去哪。”   “一群废物。”肖景云攥紧双拳,双眸冷若冰潭般透着沉寂。   “将军……”有一个胆大的侍卫许是怕他就此消沉, 上前说:“将军,卿离公主本就朝不保夕, 说不定此时已经……”   “已经什么?”肖景云抬起一双阴鸷的眸子,深潭般的目光里仿佛有怒涛奔涌, 让人不由得生出一股冷意。   那侍卫见状, 赶紧怯怯地噤声。   这时,一个侍女突然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对着肖景云面色惊慌:“将军, 夫人她……夫人她突然来了皇宫, 说是在清荷殿等您, 说是……说是要立马见您, 与您,与您和离……”   肖景云微微怔忪,而后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知道了,我现在就过去。”   庭院深深,朱色的高墙围了一重又一重,无数爱恨情仇、悲欢离合都在这里酝酿经年,感人肺腑却也荡气回肠。   清荷殿里, 沈姝难得地穿了一件素色的裙子, 倒也掩住了常日里的嚣张跋扈, 显得清丽可怜。   肖景云遥遥地看着她的背影, 一步步走上前来, 却没有说话。   倒是沈姝轻轻笑了一声, 转过身子来, 目光含水:“你来了。”   肖景云想回应地笑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沈姝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神态,说道:“将军不必与我惺惺作态,在我面前装了这么久,将军不累吗?”   “你这是在说什么。”肖景云语气沉缓。   沈姝抿唇,一步一步走上前来,头上的步摇也跟着一步一摆,倒像是在风中摇摇欲坠的花。   她笑着说道:“将军当真以为我自始至终,什么也不知道么?”   肖景云目光沉沉地盯着眼前人,没有回答。   沈姝自顾自地说道:“你怕她孤单,给她找来了小白猫;你担心她的安危,给她安排了暗卫;你心中只有她,到现在都没有迈入我的内室半步;你知道会有两国交战的一天,所以假装不爱她,只为在最后的关头能给她留一条性命……   “你与我同游,与我共餐,为我簪花,一桩桩一件件,到底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   “到了最后,是不是连你自己都要以为,你是不爱她的?是啊,连我都要信了,可是我害怕啊,我害怕她再也离不开你的心里……”   沈姝突然顿住,而后缓缓仰首,凑到肖景云的耳边轻笑道:“你怕是不知道吧。暗卫护着她不让她出府门,那日,是我吩咐偷偷撤掉了暗卫,她才知道,你在毁灭她的故乡。”   肖景云猛地侧过脸,目光凌厉,胸膛都在剧烈起伏:“沈姝,你真是疯了。”   “我疯?哈哈哈哈,肖景云,你居然说我疯?你看看你自己!为了一个敌国公主,你骗走我的幸福,你辜负陛下的信任,甚至还要断送你后半生前程。肖景云,到底谁疯了?”   她放声恣意地笑着,笑着笑着,却缓缓流下了两行清泪:“肖景云,我孤注一掷,只为赌你的心。当我看到你不顾一切地冲入火场,被她亲手刺伤还要救她时,我就知道,我输了。   “又或者说,自始至终,我都没有赢过。”   肖景云沉默了许久。良久后,他沉声开口:“是我对不住你。”   “是啊,”沈姝红唇轻启,“可是肖景云,你知道吗,看到卿离的样子,我突然觉得自己还算幸运。”   “她爱你,爱到愿意去死。”   “只可惜,她至死,都不知道你的爱。”   /   与沈姝修过和离书后,肖景云正要再召侍卫,面前又突然来了个宦官。   “将军,将军!不好了!”   “何事,慢慢说。”   “南国王京……来了个白发妖女!王京城门上悬挂的两颗前皇帝皇后的头颅,都被那妖女抢走了……而且……而且在南国驻扎的几位大将军,全死于这妖女之手!据说这妖女正在赶往这边,放言要灭了皇宫!”   肖景云只觉自己的心脏也在慢慢冻结。   他知道,是卿离。   她在报复齐国,以及他。   肖景云努力平稳呼吸,开口问道:“陛下知道吗?”   宦官答道:“陛下自是知道了。可是现如今我齐国的大将,只有您因为没有前往南国王京出征而幸免于难。陛下命您严守皇宫,擒拿妖女。”   肖景云微怔,须臾后轻声回答:   “我知道了。”   他仰首,对着这凉薄月光轻轻叹息,突然觉得自己这一生,都再也不会有这么纯澈的光了。   良久后,他淡淡开口:“叫道士过来。”   /   深秋时节,满城百姓都知道,齐国王都来了个白发妖女,嗜血杀人,骇人至极。   那妖女白发红瞳,屠戮众生毫不手软,一时间,王都流血漂橹,百姓纷纷逃亡,流离失所。   肖景云赶来时,卿离正在河边,伸出长长的血色指甲,正要对一个五六岁的孩童下手。   在她刚要狠狠刺杀那孩童的一刻,肖景云拂袖而起,左脚掌在地上猛力一踏,犹如浮光掠影般飞跃而过,救下了那孩童。   他的侧脸笼罩在阴影中:“卿离,你这是在做什么?他只是个无辜的孩子!”   千祈低低地笑起来,声音阴恻恻的。   “你齐国将军屠戮我南国百姓,屠戮我父我母时,可曾想过,他们也是无辜的?”   肖景云小心放下了那孩童,让他赶紧离开。他抬眸看向卿离,试图尽力说服她:   “卿离,你醒醒!往事不可追,南国的事情,是我们对不住你,只要你放手,齐国会补偿你,你万不可任由心魔蔓延。屠戮无辜,你彻底堕魔后,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千祈看着他,目光凉薄,好像在看一个笑话。   “补偿?南国千万人的性命,你拿什么补偿!我不要放手,南国千万冤魂,当由齐国人的鲜血来祭奠!”   她冷冷地看着肖景云,目光无波无痕:“当然,包括你。”   说完这句话,她的血瞳变得更加凌厉,伸出血色的十指,直直朝着他的胸膛刺去!   肖景云一惊,连忙偏身躲开。他知道卿离终有对他下杀手的一日,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看来,终于还是到了最后一步。   罡风大起,吹动着卿离雪色的长发。她白发红衣,血瞳妖异,说不出的妖媚,却也透着深深的凄凉。   她转身对着他,对着自己曾用生命爱着的人,再次下手。   但是这次,肖景云没有躲开。   他在卿离向他刺来的那一刹那,抵过她的双手,竟拥她入怀。   他死死地按住她的后脑勺,拼尽全力拥抱着她,像是在补偿亏欠,像是要把她融进自己。   他低声喃喃:“卿离,你知道么,我一直爱的都是你。”   可是他不知道,卿离已经没有心了。卿离靠着他温热的胸膛,却再也感知不到他汹涌的爱。   她至死,都不会知道他的爱。   千祈冷冷地笑着:“肖景云,你真是疯了。”   肖景云的左眼缓缓划出一道泪痕,却没有说话。   他在心里默念着咒诀:   “灭魔灯,开!”   他那日问了王都最强的道士,有没有一种方法,能不伤害卿离的性命,渡她为人。   那道士思虑再三,最终无奈,告诉了他一种上古禁术。   他给了肖景云一盏自己祖传的神器——灭魔灯。根据禁术上记载,常人堕妖时,妖气缠心。若要祛除妖气再渡其为人,则需要另一人心甘情愿,供出自己一颗鲜活的心。   届时在二人中间打开灭魔灯,取出妖者之心放入灭魔灯,方可在不伤害其的情况下祛除魔气。但在此期间,需要另一人的心放入其体内,方可保住性命。   而另一个人,没有丝毫生还的可能。   他想,卿离,既然你愿牺牲性命救我,那我又未尝不可?   她一腔纯澈的爱,她余生的命数……他欠她的太多,现如今,他能还给她的,也只有这一条命,这一颗鲜活的心。   千祈看着灭魔灯散发的淡淡金光,似是觉得好笑:“你想渡我?”   肖景云不语。他的额间早已泛起了一层薄汗,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缘故。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卿离一眼,释然地笑了笑:   “以我心,换你心。”   千祈偏头冷笑。   “阵,开!”   刹那间,金光翻涌,犹如鲸涛浪海,龙女舞练,引得地动山摇。金光亮的异常刺眼,像是纯澈的光瀑,更像是在昭示着故事的结局。   他用着道士教他的方法,缓缓取出自己那颗鲜活的心。他似是支撑不住,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   他将携带法力的右手缓缓点落在她的胸口,欲取出她的妖心。   突然间,他面色僵硬,像是在一刹那间失去了血色。   “你……你的心……”   千祈看着他的样子,血泪流了满面,可是她自己却感知不到这份滚烫。   她看着眼前人,目若寒冰:   “肖景云,我忘了告诉你。”   她挣开他虚脱的怀抱,缓缓捏起他的下巴:   “我早就没有心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故事小结局   不妨猜一下卿离,肖景云和千祈,沈长弈的关系? 第27章 前尘(副本一完结)   那是他们真实经历过的,痛苦绝望的一生   肖景云支撑不住, 单手撑着冰冷的地面,方不至于让自己倒下。   可是他自己清楚,凡人没了心脏, 他又能撑多久呢?   鲜血不断地翻涌上去,大片大片地溅落出来, 染得大地一片血红,宛如地狱里的彼岸花海, 透着死寂与绝望。   他用尽全力, 缓缓抬眸,望了面前的卿离最后一眼。   “没想到……我还是没能救的了你。”   “卿离, 是我不好。”   是我不好。   千祈没有丝毫动容。她缓缓蹲了下去, 血瞳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将死之人, 就像看着一只蝼蚁。   她血唇轻启, 声音恶狠狠的:“肖景云, 这是你自找的。”   “我说了,欺骗过我的人,伤害过我的人,都得死。”   她说完便起身,红衣摇曳,不知又要前往何方杀戮,连一个淡淡的回眸都没有留给他。   就像是曾经的肖景云, 一次又一次, 生生挣开她的手, 只给她留下淡漠的背影。   往事重叠, 爱恨汹涌。   只是当时的他, 出于爱。   现在的她, 出于恨。   肖景云望着她渐行渐远, 目光里仅存的一点微弱的光,也渐渐破碎掉了。   秋风扫落叶,也扫走了亡灵。   他在她身后,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一点一点,缓缓倒下。   /   就在千祈准备离开这里时,天边突然出现了一片银光。   “妖气,清!”   千祈只觉自己浑身都被这样的银光包围住,身上传来一丝凉意。   她血瞳微瞠,大声喊叫道:“你是何人!”   那人自天边缓缓降落,白靴落地,浊气顿清。他墨发雪衣,银光绕身,仙气缭绕,端得上是仙人之姿。   他温柔地笑了笑:“月礼上仙。千祈,得罪了。”   如果千祈此时有意识,她一定会惊讶至极。   因为这人,长着一张跟宋书礼一模一样的脸。在这场幻境中,他叫的,还是她的本名!   幻境里的千祈笑道:“没想到我有这么大本事,还劳烦上仙亲自除妖。”   月礼笑意不减:“等回到天界,你再想想你此刻的样子,怕不是自己都能羞死。”   千祈不明白他的话。她目光狠辣,正要出手,自己的手突然被面前的仙人握住。   刹那间,银光翻涌。银光源源不断地从他手上传递到她体内,似是要荡平她体内的妖气。   妖灵渐渐离体,千祈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也被渐渐剥落。   她一时脱力,慢慢倒在了那仙人怀里。   在她没有看见的地方,快要消散的妖灵附到了小白猫身上。   /   “小主人,你终于醒了!”   千祈揉了揉自己有些发痛的额头,缓缓起身,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宸王府内。   她疑惑地问道:“那场幻境……”   初玄回答道:“小主人,是沈长弈率先苏醒,把你抱了回来。你们两个苏醒之后,那场幻境已经消失,妖气也散去了。”   千祈努力回想着幻境中的一切,突然缓缓吐出两个名字:“宋书礼?月礼?”   初玄顿了顿,低声说道:“宋书礼,很可能就是幻境中那位上仙。但是我在天界时,倒是从未见过他。”   千祈目光一惊。   不是吧,那这位仁兄,难道是下凡历劫来的?   但是他与五百年前的卿离,又是什么关系?   初玄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自己知道的告诉她。   “小主人,我在卿离身上,觉察到了你真正的气息。而那位上仙,喊的还是你的本名。再加上……”   它看着千祈逐渐僵硬的脸色,还是鼓起勇气说道:   “所以,卿离,就是五百年前下凡历劫的……你。”   !   千祈大叫一声:“什么?!”   初玄继续说道:“既然这个幻境,是妖灵所生,而你与沈长弈度过幻境后妖气尽散,所以很有可能……肖景云……”   千祈目光微滞,像是不想听到这个答案。   “肖景云,就是沈长弈的前世。”   千祈感觉自己下巴都要掉了。   她问道:“那既是我下凡历劫,为什么我不记得这一切?”   初玄突然想到了什么。它回答道:“小主人,我想起来了。那次你历劫,无意间被夜族干涉,无奈之下只好由天界派人救你。你被月礼上仙所救后,昏迷了七七四十九日,醒来后仍旧沉湎凡间之事,痛苦万分,所以,你便去求天帝,抹去了关于卿离的一切记忆。   “当然,你下凡历劫时我不在身旁,所以我也不知道这一切,我只知道你历劫经历了一些不太好的事,也不敢多问。”   千祈叹息道:“原是如此。”   她停顿了一下,又缓缓道:“至于肖景云是沈长弈前世这件事……暂且还是不让他知道为好。”   那个故事,即使是五百年前,即使是一场幻境,也是如此撕心裂肺,让她缓不过来。   若是沈长弈知道了,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数。   /   “你说什么?!”   地下石室内,沈长弈听到无泽的分析,只觉晴天霹雳。   无泽无奈地重复:“殿下,肖景云身上有你真正的气息,他确实就是你的前世,卿离和千祈也是一样的。”   沈长弈勾起嘴角,只觉好笑又讽刺。   那些嗜血爱恨,生离死别,一次次挣扎,一遍遍绝望回首……   竟都是真的。   那是他们的前世,是他们真真实实经历过的,痛苦而绝望的一生。   卿离憔悴的眉眼,一次次的挽留,用生命去换的爱,最后血腥而绝望的结局……   这所有的一切都深深镌刻在他的心里,那么热烈而滚烫,痛苦而凄凉。   他忘不掉。   无泽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殿下,那都是五百年前遥远的过去了,你莫要沉湎于此,失了心志。”   沈长弈死死攥紧拳头,轻声说道:“我知道。”   他的声音透着掩盖不住的颤抖。   无泽停顿须臾,又补充道:“此时还是不要告诉千祈。若她知晓,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数。”   沈长弈淡淡地应了一声。   他颔首,看向自己的胸膛。那颗心脏如今那样温热,那样完整。   却又隐隐作痛。   作者有话说:   梦境设定参考《枕上书》“阿兰若之梦”,无权益纠纷 第28章 茶楼   两个一模一样的紫藤香囊   第二日, 天光大亮,晴日好风光。凡尘一片盛世安乐之景,将过往的江山伤痕全都掩盖。   那些百年前的人物, 都会随着时间长河渐渐淫灭,被历史遗忘。   千祈打了个哈欠, 惬意地从床上起来,突然听到这边传来了敲门声。   她刚醒, 脑袋有些昏昏沉沉, 穿着里衣便下床跑去开门了。   “谁呀。”她一边开门,一边拖着浓重的鼻音问道。   沈长弈正要说些什么, 一眼扫过她的衣着, 耳根一下子就红了。   他连忙侧过脸, 声音低哑:“千祈, 你知不知羞啊?”   千祈揉了揉自己有些酸痛的眼睛, 有些不明所以。你敲门我起来开门,怎么就不知羞了?   直到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渐渐下移。   ……   “沈长弈,你不要脸!”   沈长弈:“……”   千祈背过涨红的脸,赶紧转身回里屋,穿上了一件紫色轻纱外衣。   待她整理好衣服又回到门前,沈长弈还在原地站着,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有什么事吗?”千祈偏头问道。   沈长弈把手中的一盒荷花酥提到千祈面前, 笑意直达眼底:“早上李辰安来府上致谢, 你起的太晚, 错过了。这是他送来的谢礼, 我给你留了一份。”   千祈毫不客气地接了过去, 两眼放光:“替我谢谢李家公子咯。”   这甜点正对她的口味。难不成李辰安还知道她是个吃货, 还喜欢甜食?   沈长弈看着她眸子星光点点, 笑得无奈而宠溺。   看来自己挑对了,这姑娘果然对甜食毫无抵抗力。   他似是踌躇须臾,又缓缓从袖间取出一个香囊,语调温柔:“本王也要感谢姑娘你,与我共患难,成功驱除妖气。”   他把香囊递到千祈面前,流苏荡开,在风中微微摇曳,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这是本王给姑娘你的谢礼。”   千祈大大方方地接了过去,纤手细细地摩挲着这个香囊。香囊整体淡紫色,上面绣有精致的紫藤花纹,倒是好看的紧。   她眨着纯澈的大眼睛,灿笑道:“谢过殿下了。这个香囊倒是与我这身衣服很配呢。”   她说着,便把香囊挂在了腰间,看起来倒是很喜爱的样子。   沈长弈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又说道:“今晚陆将军邀我前去城东茶楼品茶,陆清月也要跟着去,你一个人在府上……”   “一个人在府上?”   千祈突然来了精神。自她住在这里以后,她很少有机会能探查王府各个角落。这次他们都要出去,而且还是在夜晚,岂不是天大的机会?   沈长弈怔怔地看着她,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五百年前的卿离。   那些遥远而又黯淡的时光里,他每次离去,都留下卿离一个人,不忍去看那双泪眼,那些期盼而失望的眼神。   不知怎的,他心里突然生出几分亏欠。   他本想说,你一个人在府上,要注意安全,不要乱跑,早些休息。   但是鬼使神差地,他缓缓开口说道:“你一个人在府上,也没人陪你,不如……随我们去吧。”   千祈浑然不觉他的心情。她摇了摇脑袋,笑得纯真无邪:“啊不用不用,我一个人挺好的!”   ……?   沈长弈有些意外,这人不是一向活蹦乱跳,十分爱跑吗?   他微微挑眉:“真的?”   千祈赶忙回答:“真的!”   这么好的机会,万不可错失了。虽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寻找血灵石也不着急,但总归是早日查到线索的好。   沈长弈本想再说些什么,可是脑子里清醒的理智又阻止了他。   他真是疯了。那些都不过是五百年前的过往,是他们上一辈子的经历,莫不是他真把自己当成肖景云,对她生出了感情?   他微咳两声,掩饰了自己的不自然,而后轻声说道:“好吧。”   /   茶楼位于街道拐角处,地盘很阔,青石板铺就了一带典雅风流。茶楼布局精巧,三步一花石,五步一阁厢,廊腰缦回,飞虹卧波。   茶楼内院还种了几棵梧桐树,微风吹得飒飒作响。不时有风带起了几片缱绻落叶,在茶香中氤氲得沁人心脾。   沈长弈虽装得生活清素,不问世事,但喜爱品茶倒是不假。这家茶楼久负盛名,他也算是常客。小二一见是沈长弈来了,忙上前招待:“殿下,里面请,这边还有一个上好的包厢。”   沈长弈嘴角含笑,微微点头示意,谦和有礼道:“谢过了。”   说是包厢,其实各包厢之间也就隔了一层竹帘,若隐若现,平添几分雅致。包厢环绕着内院而排,未设木窗,侧过脸便能看到内院的花木美景。   待三人就座,陆瑾白说道:“小二!来一壶西湖龙井!”   沈长弈浅笑着开口说道:“你如此急着邀我来品茶,我还以为这里是又上了什么稀奇的茶呢。西湖龙井自然极好,但你倒也不用一大早就来叫我三回。”   陆瑾白若有所思地看了陆清月一眼,清了清嗓子,笑着说:“那倒是。殿下,我就直说了。”   “今日呢,要找你的不是我,是清月。她怕她独自叫你出来,你不来,便托我找了个名头。”   陆清月羞怯地抿唇,悄悄红了脸。   “那现在我的任务就完成了。殿下,我溜了,改日再来向您赔罪!”   陆瑾白说着,拿起佩剑便没了踪影。   沈长弈:“你……”   哪还像个大将军的样子?!   这时,小二也过来,放下了茶壶和茶盏:“客官,您要的茶,刚才那位公子已经结过账了。”   沈长弈叹了一口气,平稳呼吸,礼貌地说道:“好的,谢过了。”   结了账?也不知道该说陆瑾白是心虚还是有点良心。   他扶额,拎起茶壶缓缓倒了两盏清茶,递给了陆清月一盏,“说吧,有何事?”   陆清月接过茶,似是鼓起了毕生的勇气,开口轻声说:“殿下,你与我相识,也有五年了。”   “其实在我入宸王府之前,陛下曾召见过我。”   沈长弈拿起茶盏,缓缓地抿了一口茶,抬眸问道:“他说了什么?”   陆清月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稳。   “陛下问我……想不想做你的王妃。”   沈长弈拿着茶盏的手忽然轻轻颤抖了一下。   陆清月接着说道:“殿下,那日,我回答的是,我想的。”   “我想的。从五年前,就想了。”   沈长弈放下茶盏,声音犹如玉碎寒潭,冰冰凉凉的:“你是想说……”   “殿下,”陆清月像是怕现在不说,今后就没有勇气了,“我想说,陛下如今的意思是,只要你应了……就赐婚你我。”   她看着沈长弈,紧张地低声探询道:“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沈长弈目光深沉。他的理智告诉他,这是绝佳的机会。联姻陆家,意味着可以光明正大拿到陆家兵权,意味着朝中无人可动摇他的根基,意味着复仇成功指日可待。   他应该答应的。   可是不知怎的,此刻他脑子里全是另一个人的身影。五百年前,泪眼摩挲,她一身凄凉,日日夜夜等待着他;五百年后,笑语嫣然,她披戴阳光,岁岁年年温暖着他。   他突然有些心烦意乱。   这一次,突如其来的冲动突然压在了理智上头。他突然起身,语调不稳:“容本王再想想……”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像是落荒而逃。   只是他自己也不知,自己逃避的是陆清月对自己的深情,还是自己对那个少女的感情。   他不愿深想。   茶楼内,茶几上的西湖龙井几乎未动,风送落叶,洒了满身的落寞与凄凉。   /   千祈趁着夜黑风高,准备潜入王府各个房间搜查一番。   她估摸着沈长弈他们去品茶的时间,算下来,搜遍半个王府应该是足够了的。   初玄的声音从腰间传来:“咱们从哪里开始?”   千祈想了想,回答道:“既然是如此重要的灵石,沈长弈肯定不会把它放在显眼的地方。我们先去后院和仓库找找。”   她趁着守卫们疲惫,再加上自己轻功了得,很快便成功潜了进去。   她一进仓库,便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到。仓库昏暗,她便使用了一张符咒用来照明。   “啧,这里什么也没有……”   初玄说道:“后院这么多空置的房屋,我们慢慢来。”   千祈利落地搜遍了整个后院,却还是一无所获。   她有些疑惑:“你确定,血灵石真在沈长弈这里?”   可别自己费这么大心思去接近,搜查,最后还搞错了。   初玄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怀疑,语气十分坚定:“千真万确!我在天界时,的的确确用神力勘察到了。只有沈长弈身上,有血灵石的气息。”   看着千祈有些小失落的样子,它又说道:“这才搜查到哪呀,既是灵石宝物,沈长弈肯定不会让人轻易找到。再说,我们还有王府的一半没查找呢。”   千祈觉得有道理,思虑片刻,又说道:“那我去他的书房看看。”   守卫全在府门外把守,今晚沈长弈出门,府上的侍从侍女们也无事,自是不会来书房中,所以千祈潜入书房倒还算轻易。   沈长弈的书房乌檀色调,陈设简洁,还摆有几盆兰草,倒是很有他的风格。   千祈顾不上仔细欣赏他的书房布置,从桌案开始搜查。   笔墨纸砚,倒也没什么可疑的东西。她小心翼翼地翻找着,突然看到一旁的宣纸下似是掩盖着什么东西。   她毫不犹豫地拿开宣纸,在看到那件物什的一刹那,她感觉自己脑子里有根弦断了。   那不是……清早沈长弈送给她的香囊吗?   紫藤花纹,流苏飘摇,绝对没错!   她拿起这个香囊,与自己腰间挂着的相对比,果然一模一样!   该不会是……   “吱呀——”一声,书房门突然又被打开了。   千祈正沉浸在惊讶中,顾不得立马藏身。她闻声慌张地转头,与来人四目相对。   两人俱惊。   沈长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第29章 疑心   沈长弈,你是在赶我走吗   沈长弈原想开口问些什么, 但是看着千祈手里两个一模一样的紫藤花香囊,他突然有些局促。   千祈看了一眼香囊,又看了一眼沈长弈, 来来回回瞥了好几次,终于忍不住说:“难道……”   沈长弈耳根泛起薄红, 当机立断地说:“没有!”   “难道是李公子送的两个香囊作谢礼,你给我一个, 还来骗我说是你送的?!”   ?   沈长弈:“……”   初玄:“……”   不是吧不是吧, 它一个神器都能猜出来几分啊。   这个宸王,狗男人, 肯定是对小主人有意思!   沈长弈嘴角抽了抽:“你说是就是吧。”   还好还好, 没让她看出来别的什么。   他平稳好自己的语气, 又抬眸问道:“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千祈脑子转的飞快:“还不是无意间瞥见了这个香囊, 我就想来确认一下, 没想到你真是个骗子!”   沈长弈:“……”   看来还是得把香囊收好才是。   诶,不对,既然千祈都以为这是李辰安送的,那他戴着岂不也无妨啊?   鬼使神差地,他浅浅地笑了起来,拿过了自己的香囊,说道:“是本王的错, 若是惹你不开心了, 明日我再命人给你送些甜点。”   千祈不假思索:“一言为定!”   /   等成功脱身, 回到自己房屋内, 初玄终于忍不住说道:“小主人, 你心里除了吃的, 还能不能多想想别的?”   千祈笑了笑:“你是想说那个香囊, 还是他清早特意给我送来的甜食?”   嗯?   初玄愣了一下,又说道:“难道你……”   “是,”千祈叹了一口气,“我都知道。”   这再察觉不出其中微妙,她岂不成了傻子?   “所以你方才那样说……”   “对,”千祈笑起来,“我是为了方便脱身。”   她拿起腰间挂着的紫藤花香囊,细细摩挲起来,若有所思。   须臾后,腰间的凤翎又传声说道:“小主人,如果他真的对你……那你打算如何?”   千祈笑得纯澈而明媚,额间朱砂灼灼生辉:“如是这样,拿到血灵石岂不轻松万分?”   她缓缓地说出这句话,突然仰首,看向了窗外流淌的白色月光,目光迷离,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   夜色四合,沈长弈正在慢慢收拾桌案,准备歇息。   突然,窗外掠过一个黑影,在夜色中无声无息,犹如鬼魅。   “风绝,”沈长弈在屋中淡淡道,“何事?”   风绝轻功翻身,掠入屋内,跪地而叩:“殿下,那个千祈姑娘……好像有问题。”   沈长弈收拾桌案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没有抬头,只是问道:“怎么说?”   风绝回答道:“殿下,千祈姑娘不知您有暗卫。今夜您前去茶楼时,她一人潜入了后院各个房屋,还有您的书房,几乎找遍了半个王府,不知意欲何为。”   沈长弈抬眸,目光突然深如潭水。   “你是说,半个王府?”   方才在书房,那个少女俏皮的言语犹在耳畔。   “还不是无意间瞥见了这个香囊,我就想来确认一下。”   沈长弈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眉间微蹙。   她在撒谎。   沈长弈放下手上的东西,目光覆上了一层冷意。   “知道了。本王亲自去看看。”   他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夜色凉薄,庭院深深,无迹可寻的风轻拂过脸,却让人横生凉意。   他抬眸,看向千祈住的那间屋子。屋内的烛火已经熄了,看来,她也已经睡下了。   他不由自主地向她的屋子迈去,但是刚抬起脚,他的理智又把他拉了回去。   月色当真凉薄。他浅浅地叹了一口气,向后院走去。   刚迈进仓库,灰尘似浓雾般漂浮,呛得他咳嗽了两声。他微微蹙眉,提袖半掩着,向里看去。   借着月色,他朦朦胧胧地看见了地上的脚印。由于年久,灰尘也在地面上积了一层,脚印便显得尤为明显。   是少女的脚印。   他突然冷冷地笑了起来。   真是的,暗卫都说她别有用心,他亲自来到这里,是想确认什么,又是不想面对什么,相信什么?   他拈起一撮灰尘,又无情地撒下,双眸犹如昆山冰雪。   /   第二日清晨,千祈美美地睡了个懒觉,换了身俏丽的粉色衣裙,打算去给某人做些甜点。   千祈正在厨房研磨着做糕点的花粉,腰间的凤翎又传声道:“小主人,你该不会也……”   “瞎说什么呢,”千祈赶忙打断了它,“我这是想去试探一下他。”   “试探?”   初玄重复着这个词,没再说话。小主人这么冰雪聪明,肯定是有自己的计划了。   千祈做好了一份精致的花糕,装了碟,准备往沈长弈书房去了。   她原是觉着,沈长弈可能对自己有些好感,若自己开口向他打探血灵石的下落,他未必不肯帮忙。   但是血灵石威力巨大,是凡间难得的神器,常人若得着,肯定是要小心珍藏的。况且助帝清哥哥抵挡劫雷后,血灵石就会碎掉,所以自己也不是借血灵石一用,而是要彻底取走血灵石。   这样看来,自己贸然前去探问,倒是风险过大了。况且自己也不知沈长弈对自己究竟是何等感情,若他不肯,自己倒是会打草惊蛇,以后再借机寻找,只怕会难上加难。   所以这些时日,自己还是多试探一下他,再做决定吧。   这样想着,千祈已经走到了沈长弈书房外。她刚要迈步进去,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个沉冷的声音。   “怎么都不知通报。”   千祈浑然不觉,笑着回应说:“是我啊。”   沈长弈正在桌案旁,不知在写些什么。他没有停下动作,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千祈见他也没说话,便径自走上前去,掀开珠帘,把那一碟清香的花糕放在了沈长弈手边。   她灿笑起来,朱砂滚烫:“这是给你做的花糕,你尝尝?”   珠帘叮当作响,突然让沈长弈有些许烦躁。   他终于搁下笔,抬眸看着千祈,尽力扯出一个淡淡的笑:“谢过姑娘了。只是今日本王嗓子腻,不想吃甜食。”   ?   千祈有些疑惑,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着他今日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   她一时语塞,脸上依旧挂着笑意,却不知该如何再开口。   沈长弈对上她纯澈的目光,又很不自然地赶紧移开了眼,一咬牙,开口说:   “对了,本王派大量人手加紧修筑你的别院,陈设也都置办的差不多了。十日后,你就回你的别院吧。”   凉薄的声音落下,千祈脸上的笑意也被风吹散。   这又是什么情况?   沈长弈……在赶她走?   这才隔了一个晚上,为什么成了这样?   她想启唇说些什么,可是所有的疑问,所有的话语涌上来,到了嘴边,却成了无关痛痒的两个字。   “好吧。”   她没再说话,端着丝毫未动的花糕,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了卿离,那个五百年前的她,将军府苦苦守望的小公主。   那日,她被肖景云拒绝,原封不动地端着桂花糕走出殿门,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   千祈也不知道为何,自己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酸涩。就像是,心间最重要的地方缺了一角。   发涩发疼。   作者有话说:   千祈:不是说有好感吗?终究是错付了呜呜呜~   沈长弈:本王从不口是心非,从不为情所困。嗯?你才狡辩。。。 第30章 失控   眉间的一个吻   少女渐行渐远, 粉色的俏丽身影不知为何,显得如此落寞。   就像一只可爱的兔子,由于失望, 耷拉下了耳朵。   沈长弈看着她手里那碟原封未动的花糕,不知怎的, 与前世某些汹涌的记忆,一刹那重叠。   当时的肖景云也是这般心情吧。他深深爱着她, 却不得不假装漠然, 冷冷地赶她走。   如今的沈长弈又何尝不是。他难以自抑心中的某些情感,只能任由它在黑夜里独自生长。   他怎么会舍得赶她走, 他怎么会舍得。   但是昨夜的一切历历在目。夜间辗转难寐时, 他甚至忍不住去想, 是不是这一切, 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都是一个局?   相遇是别有用心,刻意接近,刻意设下一次次相逢,甚至让他忍不住动心,都是一步一步谋划好的,都是假的?   他冷冷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须臾之后, 突然自嘲般地笑了笑。   自己真是伪君子做惯了。自己把她留在身边, 又何尝不是为了神女?倘若这样看来, 倒也是谁也不欠谁的。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为什么明明可以留下她继续试探, 明明可以借机多接近她, 取得神女的信任, 却还是一时酸涩,一时气恼,让她离去。   /   这十日内,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千祈也总觉得沈长弈这些时日好像不喜她接近,干脆也不去找他了,免得事情弄得更糟糕。   陆清月似乎也隐隐觉察到二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劲。前些时日看殿下的表现,她还以为殿下对千祈姑娘生情了,如今看来,估摸是她想多了。   千祈和殿下最近很少在一起,她倒是也有了更多接近沈长弈的机会。   午后,陆清月端了一些茶点,想着给沈长弈送去。沈长弈最近几日总是埋在书房里,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阳光透过树叶的罅隙,洒下一地金色的斑驳光影。午后倒是晴日好精致,总能让人生出漫步赏景的兴致。   但是千祈有这般兴致,却也没了在王府漫步的机会。十日已过,如今她也该走了。   她在池塘边来回踱着步,时不时地望著书房的方向。   “千祈姑娘?”冷不丁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   “啊?”千祈有些错愕,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她转身,面前赫然是陆清月绰约多姿的身影,便又礼貌地行礼道:“陆小姐。”   陆清月笑得从容大方:“你我之间,不必客气。我见姑娘你在这里伫立许久,愁眉不展,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这倒是没有,”千祈言语诚恳,“只是我的别院已经修好,我现在便要回去了,如今也给陆小姐道个别。”   她看了看书房里那个隐隐约约的修长身影,又补充道:“顺便也麻烦小姐,帮我告知一下殿下吧,给殿下告个别。”   ?   陆清月倒是意外极了。江边那日火光如此之大,若不是殿下派大量人手加紧修葺的话,怎会如此之快便布置好了?但是瞧殿下对这姑娘有些不寻常的样子,他又怎么会如此急着加速修葺,让她离开?   而且千祈既然要离开,怎么不亲自告知殿下呢?   陆清月只知道最近这两位气氛微妙的很,却也不知道竟成了这般地步。   她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好,我正要去给殿下送些点心。”   看着陆清月前往书房的翩翩背影,千祈轻轻叹了一口气,迈步欲离开。   “小主人,”凤翎又微微闪烁,“你确定……就这么走了吗?你也不问问原因,也不告个别?”   千祈透过书房的木窗,看着陆清月迈步进去,放下点心,又僵硬地转过头,说道:“还是算了吧。至于血灵石……我们从长计议。”   “小主人,”初玄又说,“我说的不是血灵石。你与他之间……”   “咳咳,”千祈清了清嗓子,“说这么多干什么,咱走就是了。”   说完,她就跟不想面对什么一样,逃也似的往门外走去。   初玄:“……”   得,不光沈长弈有问题,小主人也有问题!   /   金色的阳光洒在桌案上,衬得洒金宣纸更加生辉。沈长弈一点一点铺开宣纸,蘸下浓墨,从容提笔,却突然不知该写什么。   他透过木窗望向庭院,院内金羽纷飞,光影斑驳,万木盎然,粉衣的俏丽少女呆呆地立在池塘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长弈揉了揉眉心,不由得头疼地想,今日是他要她离开的日子,难不成自己前几天话说的有些重,让这姑娘想不开了?   眼看千祈的脚离池塘越来越近,整个人也失魂落魄的,沈长弈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慌忙准备起身就要冲出去。   他刚欲起身,就见千祈要到池塘的脚又堪堪旋了个弯儿,又往反方向去了。   沈长弈:……   只见她在池塘边来来回回,紧锁眉头,看的沈长弈眼都要花了。   得,是他想多了。他那么关心她干嘛?   这样想着,沈长弈更觉心烦气躁,干脆转回脸不再看她,想临些书法平缓一下自己的心情。   只是今日不知为何,连他手中用了数年的狼毫也格外不听使唤,笔画僵硬得很。   “殿下,在想什么呢?”   他猛地抬眸,讪笑一声:“清月,有什么事吗?”   陆清月把自己带来的点心放在桌案上,说道:“我见殿下今日一直埋在书房,怕殿下操劳伤身,便来送些点心,”她瞥了一眼桌上铺开的洒金宣纸,不由得淡淡笑道,“殿下是思虑过重了。这毛笔的一点一直停在这,都快把宣纸淫透了。”   沈长弈微微怔忪,搁下狼毫,回应道:“陆小姐,见笑了。”   陆清月也没再打趣这件事。她停顿了须臾,踌躇着,还是按千祈的意思说道:“殿下,方才我在院子里恰巧碰到了千祈姑娘。她让我告知殿下,说她现在便要回去了,让我帮忙给殿下道个别。”   沈长弈只觉情绪上涌,一时脱口而出:“她怎么不亲自过来?”   说完,他立马反应过来自己情绪有些失控,移开目光,又轻声说道:“罢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本王想一个人静静。”   陆清月轻启朱唇,正要说些什么,可看着沈长弈的样子,她又怕自己说错了什么,失了分寸。   她抿唇,最终还是行礼离开了。   沈长弈扶额,又控制不住地望向窗外。只见千祈一身洒脱,脸上也没有特别的表情,一个人就要往门外走去了。   她真不来?   真就不来?   沈长弈只觉自己的心里像是有蚂蚁在爬来爬去,痒得很。他一时烦躁又愠怒,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难以自抑地拍案而起。   忍,他要忍。   他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你要忍,她是别有用心的,她对你没有真心,莫要被情感冲昏头脑……   他抬眸,眸中闪过一层淡淡的猩红。   他忍不了了。   他拂袖起身,径直冲向门外。此时千祈已经跨出了府门,门外两列守卫挺拔如松,众目睽睽。   千祈走出府门,正欲松一口气,突然感觉自己被一股蛮力往后拉去,就那样掉进了一个人怀里!   两列守卫倒吸一口凉气,慌忙移开视线,心里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惊愕过后千祈立马清醒,她慌忙挣开那人的怀抱,转身对上了沈长弈熟悉的温柔面孔。   她正要开口问,问他到底想干什么,但她的目光突然触及到沈长弈瞳孔诡异的一抹红色,不由得开口问道:“你……”   沈长弈却抢先一步问道:“这么多天,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既然要走,为什么都不来告诉我一声?”   一想到这,千祈也有些来气。这人还来问她?若不是他前几日莫名其妙阴阳怪气的,她怎么会在平日里避着他?而且自己要走,不是已经托陆清月告诉他了吗?他现在来干嘛?   而且是他要她走的,她走还不成吗?   她气鼓鼓的,正要开口反驳,面前的人突然微微俯身,一层淡淡的阴影压了下来。   紧接着,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覆在了她的眉心,那颗滚烫的朱砂上。   她彻彻底底地愣住了,自是没有注意到,沈长弈的瞳孔,在某一刹那,变成了纯粹的血色。   良久后,她才反应过来,慌乱地推开了沈长弈,耳根通红:“沈长弈,你不要脸!”   她似是局促极了,不知所措,只好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声:“我、我走了!”   说完就往大街上跑去,脚上就跟踩了风火轮去逃命似的。   沈长弈望着她有些落魄的背影,瞳孔的血色也渐渐恢复正常。他想起刚才的举动,突然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在她面前,他总是会失去理智。   他就这样望了她良久,直到她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淹没,渐渐消失不见。   他顿了顿,正要转身回府,突然对上了两列守卫们震惊至极的表情。   他抿唇,给他们冷冷地递了一记眼刀。   守卫们赶忙说:“殿下饶命,我们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   沈长弈没有说话,迈步回到了书房。他面对着墙上雕刻的九天诸神,久久驻足,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他轻轻拍手,一个黑色的身影应声而下:“殿下。”   沈长弈没有回头看他。他负手,声音浅淡:“风绝,今后,你还跟着千祈,万不可出纰漏。”   风绝很有眼色地说道:“遵命。殿下放心,属下一定把千祈姑娘给您保护得好好的!”   沈长弈猛地转头看着他,目光沉冷:“谁说本王要保护她?本王是让你看着她,摸清楚她的目的!”   风绝赶忙应道:“是,殿下。”   沈长弈转过头,怔忪半天,又挣扎片刻,终于别别扭扭地开口说道:“当然,若是她遇到了什么危险,你记得顺便救一下她就好。”   风绝:“……”   作者有话说:   风绝:殿下您当个人吧呜呜呜   众守卫:我们赞同楼上!大白天的,别这么虐单身狗好嘛! 第31章 玉灵   她是不是,动心了   今日难得好天气, 午后也不显得燥热,街上百姓倒是往来不绝,热闹得紧。   千祈抿着小嘴, 一句话也不想说,绷着小脸啥也不看, 直奔奔往郊外走去。   初玄实在难以按捺自己八卦的心思:“小主人,沈长弈喜欢你。”   “嗯……”千祈跟魔怔了一样, 淡淡地回应了一个字, 不知还在想些什么。   初玄接着道:“小主人,你也喜欢沈长弈。”   “嗯……”千祈突然顿住脚步, 反应过来, 语气又打了一个弯儿, “嗯?”   初玄抬高声音:“小主人, 别挣扎了, 你刚刚都承认了!”   “我才没有,”千祈着急得涨红了脸,“刚刚我那是分心了!”   “哦?分心?”初玄顺着她的话打趣道,“那小主人刚才分心是在想谁啊?肯定是刚才沈长弈亲……”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千祈捂住脸就往前跑,“你能不能别老问这,太丢人了!”   初玄:“……”   这反应,还说自己对人家没意思, 这不是骗神器的吗?   初玄刚要开口说些什么, 忽然看到千祈光顾着跑, 都要撞到前面的人了。它连忙传声说:“小主人, 小心!”   “啊?”   千祈急忙刹住脚步,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自己一个踉跄, 结结实实地扑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千祈急急忙忙地道歉,一抬眸,看到了一身熟悉的白衣。   “宋书礼?”   宋书礼抖了抖自己的衣服,脸色黑的要死,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抿唇指向地面。   许是因为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他的手也隐隐发着抖。   千祈不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地面,只见一只精润无双的玉笛掉在地上,已经碎成了好几片。   ……   看来自己真是又闯了大祸,这玉笛一看就价值不菲,况且自己好不容易在凡间结交个朋友,如今看来也是玄乎了。   千祈想着自己倒是可以用符咒试着修复一下,便说道:“真是对不住,要不你把这些碎片交给我,我帮你修修看?”   “不必了。”宋书礼终于开口说话。他垂眸俯身,一片一片地捡拾起所有的碎片,就像是捧着残缺的珍宝。   他的眼里是掩盖不住的落寞:“这玉笛是灵器,一旦碎了一次,其中之灵便会消散。就算补起来碎片,也是没有用的。”   灵器?   千祈这才想起来,当时在幻境中,他们发现宋书礼是月礼上仙这件事。想来他也是下凡历劫来的,身上有个灵器倒也算是正常。灵器不同于神器,没有神力,倒也不会干扰历劫。   但既然自己是神女,为何不能给玉笛注入灵呢?   这样想着,千祈对宋书礼说道:“这样也不是办法,不如你就让我姑且一试吧,我或许可以修补好其中之灵。”   宋书礼闻言,对上她明澈的双眸,眼里渐渐有了不一样的光彩。   他轻轻勾勒出一个温柔的笑,把碎片递给了千祈,说道:“那好吧。”   只是他还有千言万语藏在心头。   千祈不知道的是,这支玉笛,是在一千年前,她亲手送给宋书礼的。而彼时的宋书礼,正是月礼上仙。   那时是什么场景呢?   九重天上仙雾缭绕,月礼轻挥衣袖,一片金光闪过,而后十里人间荷都在千祈面前悉数开放了。风送荷香,也吹起白衣上仙的清辉衣摆,那当是最动人的场景了。   神女额间朱砂明媚,朝他笑得灿烂。她挥手,拿来了一只质地精润的玉笛,笑着说道:“这只玉笛乃是上古昆山寒玉所制,千古难得,就作为这十里荷香的谢礼吧。”   月礼轻轻摇头,没有接过那玉笛。他煞有介事地说道:“这可不成。这十里荷香不只是难得,里面还倾注了我的一丝灵魄呢。此后你见人间荷,便似见我。”   千祈撇嘴笑了笑,说道:“你不知啊,这玉笛里也倾注了本殿的一滴眉间血。眉间血可化灵,这玉笛从此便有了灵。此后你带着它,便如同我在身侧。”   所以这世上只有他知道,连同玉笛一起碎掉的,是几百年前那个神女真切的祝福。   这个世上,也只有他还记得。   他不想自己再被往事的悲伤所淹没,便深吸一口气,又状似无意地抬眸问道:“难得见你来集市上逛啊。你最近不是在宸王府上吗,宸王呢,怎么不和你一起?”   千祈一想起这事就心情复杂。她叹了一口气,回答道:“这不是我的别院已经修好了吗,殿下要我回去,我也不好再打扰他。”   修好了?怎么会这样快?   宋书礼很快便捕捉到了她话语里的信息。他突然心中一紧,问道:“是不是宸王欺负你了?”   “也不算上是欺负吧,毕竟是殿下那日救的我,这些时日也是我麻烦了他……”   千祈这样说着,可是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没来由的委屈。真是的,沈长弈对自己已经足够好了,他做的也并无不妥,自己为什么会因为他的一丝不同的态度,就这般难过呢?   看来自己也是脑子不大清醒,得赶紧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这样想着,她礼貌地对宋书礼说道:“玉笛我若是修好了,改日会送去公子家中的。我今日实在是身体不适,先回去了。”   宋书礼还想开口,但看着面前少女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好再问,便只能淡淡地应了一声,说道:“那你记得好好休息,玉笛的事情,不着急。”   少女转身离去,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宋书礼忽然看到了她腰间一个精致的香囊,上面绣着紫藤花的纹样。   他突然想到,前几日在街上碰见外出办事的宸王,腰间也挂着一件一模一样的香囊。   这一瞬间,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些艰难。   她……   她是不是动心了。   在百年后的人世间。   对别人。   他忽然觉得好荒唐好荒唐。他好想抬头问问苍天,问问命数,是不是他与她这辈子,都挽回不了了。   可是他能拿她怎么办,她要他怎么办?   他除了守护她平安,除了帮助她得到想要得到的,还能如何弥补自己七百年前的亏欠?   苍天无道,只能让他独守此轮苦楚。   /   千祈来到江边别院前,面对着乌檀色的崭新高门,不知心里是何等滋味。   她轻轻推开门,一派雅致之景映入眼帘。飞虹卧波,青石翠板。水池波光粼粼,白石为栏,环抱池沿,清溪泻雪,高阁映光。   青石边不忘栽下几株兰草,倒是很有沈长弈的品味。只是唯一与宸王府气质不同的是,沈长弈在这边种下了一棵紫藤花树,一片浅紫被浅淡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边,倒是婉约浪漫得很。   她轻轻抬起素手,一瓣紫藤花就那样随着风,缓缓落入她的掌心。她仔细摩挲着这柔软的花瓣,不由得想起了那两个一模一样的紫藤花香囊。   一个在她身上,另一个在他身上。   她想,沈长弈当初要种下这紫藤花时,在想些什么?他的心,是不是也为她柔软过?是不是也认真了?   可是到底因为什么,事情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想不出原因,只觉得感情这事真是复杂,折磨着人心。   在院子里驻足良久后,她终于又开口说:“初玄,来一张符咒。”   初玄给了她一张,语气却有些低落:“但是我们在凡间没有神力,符咒也只能修复好这玉笛的外表,却修复不出它已经消散的灵啊。”   千祈轻声说道:“你忘了,我是神女啊。”   初玄恍然大悟:“你是说……”   “对,我的眉间血可化灵,”千祈说道,“我不知宋书礼对这玉灵有何执念,但这样也是弥补我的过失的唯一办法了。”   说完,她默念咒诀,只见她面前白光大绽,一片片碎玉像是被白光托起,漂浮在了空中,相互吸引着,一点一点拼凑出玉笛原本的模样。   接着,她伸手轻触额间朱砂,一滴鲜血就那样淬引而出,接受这白光的感召,飘向了玉笛。   鲜血融于玉笛,就像滴水入海般,带起了微弱的涟漪,而后便消失不见。只是唯一可以看到的是,玉笛泛起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金色光泽。   那是神女眉间之灵,倾注了神灵的庇佑与虔诚。   不知怎的,这一刹那,她突然有些头疼,一股熟悉感涌上心头,就好像这画面曾经亲身经历过一样。   但她也没有想太多。今日自己疲惫又头晕,出现错觉也是正常的。   她只是想,既然同为九天神仙,宋书礼是下凡历劫,那她就给她自己的虔诚祝福,庇佑他这一世无虞吧。   /   夜间,郊外的风景渐渐染上一层阴魅与诡谲。千祈放好了玉笛,吹灭了烛火,想着事情也解决,就踏踏实实睡一觉吧。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江边突然出现两个修长的身影。   乔小五看着宋书礼阴沉沉的脸,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真想好了吗……万一、万一这千祈哪一天知道了这一切,你就不怕她会……”   他踌躇片刻,还是没法把“恨”这个字说出口。   宋书礼目光平静:“宸王表面冷漠,背地却派了暗卫。说是监视,其实何尝不是一种保护。所以只有这样,才能帮她破局。”   “可是万一、万一千祈真有危险……”   宋书礼叹了一口气:“我自有分寸。”   在她的安全上,他向来有分寸。   但是这次,他也突然看不真切,自己的心了。 第32章 解围   就凭本王,掌管江南二十城   第二日, 对一切浑然不觉的千祈舒舒服服地睡了个懒觉,打算起来换好衣服后把玉笛还给宋书礼。   街上依旧人来人往,百姓各安其事, 各司其职,倒也是井然有序。路边冰糖葫芦的叫卖声依旧不绝于耳, 倒是听得千祈有些心痒痒了。   千祈自顾自地说道:“不如顺便买根冰糖葫芦给宋书礼带去,也算是去表达一下小小的歉意。”   初玄:“小主人, 我看是你自己想吃吧……”   千祈:“……”   瞎说什么大实话。   她蹦蹦跳跳地走上前去, 灿笑着说:“老板,两根冰糖葫芦!”   “好嘞!”   拿过冰糖葫芦后, 千祈一边啃着, 一边张望着道路两边的摊子, 想看看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突然, 两边人流涌动, 前面好像传来了一阵喧哗,好像还有女子在哭。   千祈出于好奇,也跟着人们向前走去,在人群中探出个脑袋,看清了这里的场景。   这是在一座小酒楼门前,一个男子突然把一位清丽女子推倒在地。那男子金冠束发,锦衣华服, 腰间的美玉镶金, 一看就价值不菲, 应当是富家子弟。   那男子穿得像模像样, 说出的话却是让人难以忍受:“你个小娘们, 贱女人, 你摔碎了本公子的玉佩, 赔不起就去卖身啊!不如你就此卖给本公子,本公子心胸宽广,就此放过这酒楼也未尝不可。”   男子笑得奸邪猥琐,那女子瘫倒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我一整日都在端茶倒水忙来忙去,何曾见过你的玉佩啊……公子莫要仗势欺人……”   男子摊开手,将几块零星的玉石碎片展示给大家:“若不是你弄碎的,难不成本公子为了你一个小娘们,还自己摔碎自己的宝玉不成?!”   围观的众人看见了玉佩的碎片,又觉着这男子的话似乎不无道理,纷纷说道:“是啊,摔碎了玉佩怎么连承认也不敢,不只身份低贱,心也低贱!”   “当真是恶心!还不快赔给人家!”   “就是啊,你总不能赖账吧!”   众人的辱骂声不绝于耳,千祈只觉吵闹得头疼,垂眸传声道:“你怎么看?”   初玄探寻着那玉石碎片的气息,有些惊讶地说:“小主人,那玉石是假的!”   “不是我,我没有……”女子的哭声被众人的叫骂声淹没。所谓众口铄金,所有人都叫嚣着邪恶,那么事情的真相早就没人关心了。   他们不弄清事情的真相,三言两句就被蒙蔽,还以为自己是大义凛然,为人间伸张正义。   千祈皱起眉头,有些难以忍受,干脆走出了人群,大声说道:“你们只听着这位公子的一面之词,就信了他,怎么就没人判断一下这证物的真假?”   男子闻言,怒目瞠视了千祈一眼,而后笑得散漫:“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们,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这江南玉庄的王少爷!你跟本少谈玉的真假,真是可笑至极!”   周围的百姓也应和道:“是啊,你这姑娘就别掺和了!让那女的赔就是啊!”   千祈只觉怒从中来,却也奈何不得他,只好后退几步,伸出双臂护着身后的女子:“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带走她!大不了,我们一起去找官府评理去!”   “诶呦你个小娘们,真是没事找事啊,你知不知道,就凭本少的钱和关系,官府也得敬我三分!”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千祈,突然又浪浪地笑道,“我看你姿色倒是不错,如果你真想救她,不如你就此跟了本少,本少就放过她,如何?”   “真是无耻……”千祈感觉要被这男的气死,大声回道:“你用假玉来强迫一个姑娘,还让大家以为你正直,你可当真是寡廉鲜耻!”   这时,人群中终于也有些不一样的声音:“我看那公子言语下流,也不像是正人君子啊,莫不是真的是假玉不成……”   这话飘到了男子耳边。那男子许是害怕事情暴露,想着得赶紧解决面前拦着的这个女子,不能再让她说下去了,于是便拍拍手,叫来了周围早已准备好的一众家丁:“姑娘你要非要找事,那就别怪本少爷我不客气了。”   他指挥着家丁,怒声喊道:“给我打!”   这一来,周围的布衣百姓哪敢靠近,纷纷往后退,有的害怕自己受到牵连,早已跑得远远的。剩下的零星几个百姓远远地望着,不知是想看清真相,还是在看热闹。   初玄见事不妙,连忙传声道:“小主人,我们现在没有神力,不如先离开,莫折损了自己。”   千祈仍然把那女子护在身后,传声说:“不行,神职在于护苍生,我岂能见冤屈而不顾。”   看着凶神恶煞般的家丁们抡起拳头扑上来,身后的女子也扯了扯千祈的衣角,说道:“姑娘别再管我了……他们都是地痞流氓,你这样只会把自己赔进去……”   千祈不语,眼看拳脚就要落下来,她只好把身后的女子护得再紧一些,缓缓阖目,对初玄说道:“就算受点伤,我们还有符咒呢……”   “可是小主人……”   就在此时,她突然听到耳边传来兵刃相接的叮当声,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   她疑惑地睁开双眸,只见一把剑鞘横过众人间,把上前来的众家丁全都打翻在地。剑鞘迎风回旋,又堪堪落到另一个人手上。   她顺着剑鞘望过去,只见玉冠沐光,青衣飘摇。   是沈长弈。   沈长弈却并没有看向千祈。他对着那王家少爷,嘴角勾起冰冷的笑:“真是放肆,这地盘,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那男子打量一圈四周,只见面前的青衣男子孤身只影,无马车无侍从,应当也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大人物,顿时底气十足,抬高声音说道:“你算是什么东西?“你算是什么东西?玉庄王家,你可惹不起,我劝你别来瞎掺和!”   沈长弈神态平和,走上前去,淡淡地瞥了他手中的碎玉一眼,笑意更甚:“一堆没用的假玉碎片,也敢拿来滋事。”   “难道真是假玉?”原本被吓得散开的百姓也渐渐围了上去,细细打量起那些碎片。   男子见状,慌忙把碎片藏到袖子里,喊叫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乃江南玉庄大少爷!你凭什么说我的玉是假的?!”   “就凭本王鉴玉无数,就凭本王亲自建起江南藏玉楼。”他一步步走到男子眼前,嘴角荡开温和的笑意,却宛如嗜血的毒蛇。   “就凭本王,掌管这江南二十城。”   周围的百姓小声讨论起来:“是宸王殿下!真的是宸王殿下!他深居浅出,平日里极少露面啊!”   “宸王殿下喜藏美玉,天下皆知,这样看来,是那男的在说谎!”   男子也一下子愣住了,谁能想到路上随便来个人,竟然是当今宸王啊?!   他连忙跪下来,磕头认罪:“是小的错了,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殿下手下留情啊!”   千祈搀扶起了地上的女子,说道:“你欺辱良家少女时,何曾想过留情?”   周围的百姓也纷纷应声:“是啊,这人太可恶了,殿下应该从严处置!”   沈长弈微微偏头,笑着说道:“你看,百姓都不愿意放过你,本王也无可奈何啊。”   他拍手,只见不知何处涌上来一众士兵,将男子重重围住。他说道:“本王看不得恶意滋事之人,来人,将他押入官府,杖责二十。”   “宸王殿下英明!”周围百姓纷纷叫好。   见事情解决,百姓们也渐渐散去了。只是有些许妙龄女子还留在一旁,悄悄偷看着沈长弈。   千祈对女子嘱咐道:“你快回去吧,今后小心些就是。遇到这人也不怕,世间总有正义的。”   女子眼含泪水,感激地点了点头,又向沈长弈深深鞠了一躬,便赶紧小步跑了回去。   周围终于渐渐无人,只留下千祈和沈长弈。   沈长弈说道:“你是傻还是不怕死。”   千祈原想感谢他来着,闻言顿时有些无语:“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沈长弈笑了笑:“本王是在担心你。”   担心?   千祈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前几日不是对她还冷冷淡淡的吗,怎么现在突然就好了?   沈长弈也不知自己怎么又变了,不是说这女子别有用心吗?   可是当他看见她被一群人围住,瘦小的身躯不堪拳打,却还要紧紧护住旁人时,他突然有些心疼。   于是心,一下子就软了一些。   别有用心也好,布局谋划也罢,只是他,决不会让她出事。   千祈整理了一下衣裙,又赶紧拿出那根冰糖葫芦检查一下,还好,给宋书礼那根冰糖葫芦完好无损。   沈长弈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动作,笑着说道:“天天吃冰糖葫芦,也不怕把牙吃坏了。”   “这又不是我吃的,”千祈小声嘟囔着,“这是一会要给宋书礼送去的。”   沈长弈脸上一贯的笑意突然冻结了:“送给宋书礼?”   “对呀,”千祈说,“昨日我不小心给他惹麻烦了,这是给他的赔礼。”   沈长弈绷住小脸,突然凑到千祈面前,一把夺过了冰糖葫芦,说道:“那刚刚可是本王救了你,这就当给本王的谢礼吧。”   千祈:?   还没等千祈反应过来,沈长弈就一口咬掉一个冰糖葫芦,转身向前走去,走的那叫一个潇洒。   千祈看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沈长弈,你不要脸!”   作者有话说:   马上开启第二个副本~ 第33章 水妖   会有人来救我吗?   千祈拿着修好的玉笛, 一边往宋书礼家走去,一边心里暗暗骂着沈长弈这个家伙。   沈长弈整这么一出,她还真有点摸不清他现在到底怎么想的了。   罢了罢了。那便不去想, 先给宋书礼送玉笛要紧。   她来到宋书礼家门前,却见高门大开着, 门外也没个守卫。她一边往里走,一边小声嘀咕着, 这宋书礼也真是的, 就不怕家里进贼吗?   “进贼?”冷不丁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吓得她浑身一颤。   宋书礼一身白衣飘然, 笑得温柔, 说的话倒是半分不客气:“会闯入我家的, 不就你这么一个小女贼吗?”   这个宋书礼, 只会逗弄她!   但是是自己弄碎了他的玉笛在先,千祈也不想还嘴,从袖间取出了玉笛,递给了宋书礼:   “喏,本姑娘给你修好咯。”   宋书礼伸手接过玉笛,打量着这玉笛,发现这玉笛还真被她修复了灵气。   他刚要说声感谢的话, 却突然愣住了。   这灵气……是……   是她的眉间血……   七百年前的往事再次浮现, 那些他以为已经麻木的痛楚再次席卷而来。   他想, 她即使无法施展神力, 修复灵气的方法也能找出好几种,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又是眉间血?   他心里甚至生发出一种可怜的希冀。她是不是, 是不是想起了一点什么?   他突然有些难以自已, 抬眸急切地问千祈:“千祈,你知道我是谁吗?就是,我真正的身份?”   千祈倒是被问得摸不着头脑:“你是宋书礼啊,还能是谁?”   她也不敢贸然提起月礼上仙。下凡历劫的人,总不会是想起了自己的原身吧?   宋书礼似是有些不甘,双手紧紧握住她的肩膀,眼眶发红,声音也不自觉地抬高:“为什么,为什么会是眉间血……你再想想,你好好想想啊……”   眉间血?   千祈彻底愣住了。   他现在是下凡历劫的一介凡人,从何得知神女眉间血可化灵一事?   而且他要她再想想,想什么啊?真是问的她满脑子问号诶。   宋书礼看着千祈疑惑而疏冷的表情,眼里的光也渐渐熄灭。看来,或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他慢慢冷静下来,许是觉察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控,也连忙松开双手,往后退了几步。   “不好意思啊,”宋书礼说道,“方才失礼了。”   “无事无事,”千祈回答得很大方,又试探着问道,“你方才那样子……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或者有什么心事啊?”   宋书礼看着她眼里真真切切的关心,微微怔忪须臾,却只能缓缓地轻声回答:“没什么啊,你想多了。”   是她想多了吗?看他方才的样子,那悲痛而又复杂的眼神,就跟经历了生离死别一样。   许是为了缓解气氛,宋书礼又开口说道:“这玉灵被修得很好,谢过姑娘了。”   “是我该向你道歉才是嘛,”千祈笑道,“既然物归原主,那我就先走咯。”   宋书礼望着她的明媚笑容,淡淡地应了一声:“嗯,路上小心。”   刚要走到门前,千祈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来,远远地隔着宋书礼,笑得灿烂治愈:   “关于你真正的身世,你曾经的经历,我或许真的不了解。但是在我心里,你真的是一位温润善良的谦和君子。你对我很好,我也会真心对待你。”   “愿你此生,一世无虞啊。”   既是仙友,她自然盼望他安然历劫,少些烦忧。倘若自己能给他带来一丝明媚,一份祝福,也是极好的事情。   神女眉间朱砂明艳滚烫,一字一字像是烙印在他的心里。   他立于屋檐下,她站在高门前。   明明离得这样近,他却感觉他们又好似远隔天边。   他强忍住自己的哽咽,强忍住即将夺目而出的泪水,强忍住自己想跑过去一把抱住她的冲动。   他像从前那样,温柔地笑着:“谢过姑娘。”   在千祈转身离开的那一刹那,一滴晶莹而滚烫的泪水终于划过脸颊,缓缓落下。   滴入尘埃。   而后,缓缓消失。   看着千祈离开的背影,乔小五忍不住走上前去问道:“上仙……真的还要动手吗?”   宋书礼伸手,一点一点抹去眼泪,说道:“现在就去。只有这样,才能帮她再次接近沈长弈。”   “可是……”乔小五似是踌躇,但终于还是开口说道:“可是你这样,是在把她往沈长弈那边推啊……”   “万一,万一她真的对他动心……”   宋书礼似是疲惫,缓缓阖目,声音像是要被风吹散:“七百年前我伤她那样深,她就算真的想起来了,怕是也不会原谅我……”   “我和她之间,怕是已经走到了死局。”   “既然如此,她无论怎样动心,我便只能助她……得偿所愿,岁岁平安。”   他话说的如此释然,却像是被风灌满了悲伤。   /   千祈回到郊外时,已是人间傍晚,晚霞艳若织锦,铺满苍穹,为空旷原野渲染上一层浪漫。   千祈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往江边别院走去,只觉心旷神怡的很。   这时,她腰间的凤翎突然猛地一亮:“小主人,有妖气!”   “妖气?”千祈赶紧顿住了脚步。要是在天界,即使是上古妖兽她也不怕,但她现在没有神力,符咒法力有限,还是得小心点才是。   突然,不知何处远远射过来一道金光,堪堪打在了凤翎上。凤翎似是挣扎了一下,便渐渐变得黯然无光。   千祈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对初玄说道:“初玄,快,先给我几张符咒!”   腰间凤翎沉寂万分,没有反应。   “初玄?初玄?!”   千祈拿起凤翎仔细端详,这才反应到事情坏了,初玄又不知为何,失去了意识。   如今空旷的郊外江边,暮色四合,天色已暗,她孤身一人,没有神力,没有符咒,若是危险来临,她没有丝毫抵御的能力。   那还愣在这里干什么?   先赶紧离开!   她抬脚正要跑,突然感到自己的脚绊到了什么东西,一下子摔倒在了江边。   她顾不得其他,赶紧起身,正要再跑,突然发现天色好像一刹那黑了下来,不是那种布满星光的黑夜,而是阴沉沉森冷冷的,没有一点光线,像是风雨欲来,压抑得瘆人。   突然间,空中电闪雷鸣,罡风席卷,而面前的江面也在一霎间翻涌起三十尺高的巨大浪涛,狂风裹挟着浑水,造成极大的震慑感。   千祈心知不妙,怕是有妖物出世,连忙转身逃跑。   但是妖物凶猛,她现在是凡人之身,如何逃的掉?   只见水中又蔓延起一根黑色的藤蔓,以雷霆速度须臾间追赶上了千祈,紧紧缠住了她的脚腕,又一下子将她摔倒在地。   藤蔓生得奇异,茎叶带着密密麻麻的长刺,狠狠地刺入她细嫩的肌肤中,溅起了一片血珠。   千祈努力挣脱,奈何力气不够,对方又是妖物,根本无法挣开,便只好怀着微弱的一丝希望,向空旷的四周大喊道:   “有人吗!救命啊!”   “救命啊!!!”   浑黑的水幕中突然亮起一双瘆人的幽绿色瞳孔,那妖物冷冷切切地笑了起来,声音恶毒而残忍:   “真是愚蠢。旷野江边,你指望谁来救你?!”   情急之下,千祈突然想到自己的眉间血可化灵,有抵御妖气之能,便挥手溅出眉间血,滴在了脚腕缠绕着的藤蔓上。   那藤蔓似是猛地吃疼,顿时往回缩去。妖物似是有些惊异:“眉间灵血?你究竟是何人?”   思及此,妖物又笑了笑:“既非凡人,倒是更有价值啊,哈哈哈哈!我看你的几滴眉间血,能抵御我到几时!”   瞬间,几十根黑色的藤蔓齐刷刷从水中蔓延出来,直直地向她冲去!   /   暮色四合,沈长弈正在书房静心观察着边疆地图,细细筹划着接下来的事情。   这时,门外传来了陆清月怯怯的声音:“殿下,我能进来吗?”   自从千祈离开后,陆清月都能感受到,沈长弈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因此她行事也更加谨慎。   沈长弈平静地收好了地图,铺开了一张写了一半字迹的宣纸,淡淡地说:“进来吧。”   看着陆清月一身水蓝,来到自己面前,他抬眸问道:“何事?”   “殿下,”陆清月一字一句都观察着他的表情,“我……我想着现在无事,倒无趣得紧,便想找殿下对弈一局,讨教一下棋艺。”   沈长弈想着这件事也并无不妥,便轻轻笑了笑,开口答应:“好。”   陆清月闻言,自是满心欢喜,眉眼含笑。   二人正要一起走,突然,沈长弈身侧落下了一个黑影。   “殿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沈长弈一看是风绝,便心知是千祈出了事,他也顾不得屏开陆清月,忙问道:“千祈怎么了?”   风绝言辞紧张至极地回答:“千祈姑娘别院江畔,有……有妖物!现在正要对姑娘下手!属下也无法施救啊……”   “什么?!”   沈长弈顿时慌乱,顾不得再说什么,也顾不得身边还在等着的陆清月,立马往外冲过去。   “殿下……”   陆清月看着他决绝的背影,眼含悲伤,却只能欲言又止。 第34章 血瞳   倘若没有你,本王才会疯   无泽站在夜幕中, 感觉自己有些看不清面前的人。   “你知不知道,若你以凡人之身强行驱动落痕剑,只会是凶多吉少。”   沈长弈攥紧双拳, 眉目里透着不容置疑:“来不及纠结那么多了,我也不奢望你来帮忙, 但我必须要去救她。”   无泽有些难以接受:“倘若你回不来呢?顾家怎么办,你精心谋划了十年的复仇怎么办?!”   沈长弈抬头看了看朦胧月光, 语气意外地冷静:“如果她死了, 就算复仇成功,就算坐拥天下, 又有什么意义呢?”   无泽缓缓阖目。   “顾子清, 你真是疯了。”   /   伴随着要将天幕撕裂开来的电闪雷鸣, 暴雨轰然而下, 像是天人泼墨, 众神齐泣。   数十根藤蔓牢牢地缠绕住千祈的身子,让她连抽出手的空隙都没有。紧接着,藤蔓抓住千祈便要往水幕里拖去。   千祈看着那双幽绿的妖瞳,心里很清楚,倘若自己真的被拖下去,无论是这具凡体还是神身,都将必死无疑。   眼看自己缓缓沉没入水幕中, 而自己无论怎样挣扎也奈何不得分毫。窒息感涌了上来, 她顿时有些无力, 绝望地阖上双眸。   “千祈!千祈!!!”   是谁在喊她, 如此撕心裂肺?   千祈想, 莫不是自己濒临死亡, 出现了幻觉不成?   可是刹那间, 她眼前好像有一道红光闪过,几十根藤蔓在一瞬间被齐整整地切断!   紧接着,一双修长而有力的手没入水幕,死死地抱住她,将她从水幕中带了出来。   千祈有些难以置信。她在这温暖的怀抱中缓缓抬眸,看清了这熟悉的眉眼。   眉眼生得温柔却不失锐利,混杂着温柔和冷酷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鼻梁高挺,薄唇轻抿,墨发散落下来,伴随着青衣在狂雨中飘摇。   是沈长弈。   千祈突然感觉心中像是有什么在疯狂地涌动。她看着他,语气虚弱:“沈长弈,你疯了……你会死的……”   沈长弈垂眸望着她,轻轻擦拭掉她脸上的血迹,说道:   “倘若没有你,我才会疯。”   她的血迹染上了他原本纯净的青衣。沈长弈低下头,看着她浑身的伤,突然有些说不出话。   紧接着,千祈感觉有一滴温热的东西,滴落在了她的脸庞。雨水狂乱地冲刷着,让千祈有些分不清这是不是错觉。   水妖许是看到了他手中的落痕剑,感觉甚是有趣:“你一个凡人,妄想驱动落痕剑来对付我,当真是太狂妄!”   沈长弈抿唇不语。他将千祈轻轻地靠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学着无泽教他的方法,施了一个小小的法阵隔绝了千祈,保护着她。   千祈突然感到深深的恐惧。她想挣脱法阵,却无能为力。她看着沈长弈的背影,大声喊叫道:   “沈长弈,快回来啊!你别去,你会死的!”   沈长弈在距水妖一尺的地方缓缓停住脚步。就在水妖以为他不自量力,准备再展开攻势时,沈长弈猛地抬眸,双目已是血红。   他墨发飘摇,血瞳阴魅,仿佛他才是法力无边的妖物。   他的薄唇红的像是要滴血,一字一句轻轻散散的,却让人不由得生出畏惧。   “你,竟敢伤她?”   水妖看着他,突然觉得十分离奇:“原来你也是妖物啊,居然要为了一个凡人至此,真是可笑。”   沈长弈不想跟这水妖废话。他的嘴角浅浅地勾出一个冷笑,而后猛地挥动落痕剑,劈向水幕。   一瞬间,水幕被割成两半。潜伏在水幕中的水妖露出了原型,竟是个红衣女妖。   她看着面前的男子,有些不可置信:“你既然是妖物,如何使落痕剑这斩妖剑发出如此威力?”   沈长弈像是失控般,没有自己的意识。他像是听不到她说的话,脑子里只有保护千祈,杀掉面前女妖这一个想法。   他足若踩风,在雨幕中轻盈跃起,三两步便来到女妖面前,而后决绝挥剑,一下子刺向那女妖的心口处。   女妖大叫一声,嘴角缓缓流淌出污浊的鲜血。   她眼里除了不甘,更多的是浓浓的不可置信。   “如此威力……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长弈偏头,眼神淡漠,看着她便如同看着一只将死的蝼蚁。   “要杀你的人。”   女妖自知不敌,趁着夜色浓重,慌忙又潜入深水中,刹那间没了踪迹。   即使逃窜,那女妖还不忘放狠话:“你们等着,我饶不了你们!”   沈长弈浅浅地笑着,笑得阴魅狰狂,却没有说话。   千祈在他身后不远处,只能看到二人交战的场景,倒是没有看到沈长弈瞳孔神色的异样。   见那女妖逃走,千祈慌忙叫着沈长弈:“沈长弈……你……”   “你没事吧”还未说出口,只见沈长弈突然身子一软,就要瘫倒在地上。他单膝跪地,勉强地用落痕剑支撑着自己的身子。   但是由于凡体驱动斩妖剑,他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撕裂般,身子虚弱得犹如一张纸,根本再也支撑不住。   他闷哼一声,嘴角不断地涌出鲜血,随即失去了意识,再一次倒在了神女面前。   只是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是为了保护她。   /   “来人啊!快来人啊!!!”   深夜里,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打破了宸王府的宁静。   千祈搀扶着还在昏迷的沈长弈,浑身血浊,跌跌撞撞地往王府走去。   众人闻声,赶紧围了上去,把沈长弈搀扶到了卧房。少温见沈长弈伤势重,慌忙喊叫:“医师!快去叫医师!”   千祈看着沈长弈宁静的睡颜,想为他擦拭掉嘴角的鲜血。但是鲜血一层层上涌,不断地流出,她无论如何也擦不干净。   她突然就哽咽了。   “都是因为我……殿下是为了救我……”   少温看千祈悲伤,忍不住说道:“姑娘别难过了。倘若姑娘出事,殿下怕是比死了还难受。”   “殿下愿意拼尽一切救姑娘,姑娘就不必自责了。”   “自责?她凭什么不自责?!”突然,殿内又闯入一个蓝色的身影。陆清月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朝千祈大喊道:“若不是为了你,殿下怎会一次次受伤,一次次破格!可你呢,你又为殿下做过什么?你根本不配殿下为了你去拼命!!!”   少温见是陆家大小姐,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他只好带着周围的侍从,默默地从旁退下了。   陆清月指着千祈,一字一字,狠狠地说:   “你根本,就不配得到殿下的爱。”   爱?   千祈像是心被狠狠地刺了一刀般,垂眸看着沈长弈,眼里涌出源源不断的悲伤。 第35章 神血   你是为了护苍生,还是放不下他   没过多久, 医师便赶紧过来了。他为沈长弈把了把脉,突然面露难色。   千祈感觉自己呼吸都不顺畅了,忙上前问道:“如何?”   医师由于紧张, 额间冒出大滴大滴的汗珠。他踌躇着,声音渐渐低下来:“这……殿下他……”   “殿下他五脏六腑都已经受损, 已经是生死边线。”   这时,突然又有一个黑衣男子迈入殿中。千祈转身抬头, 有些惊讶:“你, 你不是殿下那日请来的……”   无泽面色冷淡:“是,道士无泽。”   千祈感觉自己难抑哽咽:“你说他五脏六腑受损, 生死存亡边线, 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沈长弈苍白的面色, 无泽也很难露出温和的表情。他淡淡地说道:“为何?他为了救你, 以一具肉身凡躯, 强行驱动了落痕剑,这便是反噬的后果!”   千祈看着沈长弈,只觉浑身失力。   无泽缓缓阖目,又补充道:“以我的道行和法器,根本疗愈不了这样的伤。他能不能醒来……”   他叹了一口气,似乎每一个字都有千钧重,让他难以开口。   “就看天命吧。”   /   夜深, 灯火阑珊, 只有沈长弈卧房的烛火还一如既往地亮着, 缓缓流淌着柔和的光线。   千祈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他的床前, 一遍一遍抚摸着他温和的眉眼。   初玄忍不住说道:“小主人, 你已经三天三夜没睡了……还是休息一下吧……”   千祈目光没有离开沈长弈的脸庞。他就这样静静地躺着, 唇色苍白, 肌肤渐渐透明,仿佛就此沉睡,永远也醒不过来了一般。   她带着哭腔,强忍住汹涌的泪水:“你真傻,为了救我,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沈长弈……你醒过来好不好……你快醒过来……我不要你死……”   初玄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我们如今没有神力,怕是也无能为力……”   没有神力……   千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猛地起身。   “小主人,你这是要干什么?!”   千祈抿唇不语。她用符咒施展了一个法阵,与外界隔绝了所有画面和声音。   她垂眸,目光里尽是坦然与坚毅。   初玄很快便看出了这个法阵。它的声音陡然变得万分焦急:“小主人,万万不可啊……”   千祈没有停下动作。她旋起纤长的手指,一点一点,触碰自己的心脏。   “神女心头血,封印着神的魂魄,有无边神力。”   “可是小主人,神女心头血只有三滴!若三滴耗尽,便是灰飞烟灭啊!!!”   千祈的心脏慢慢渗出一滴鲜红的血,红的滚烫灿烈。她用苍白的手缓缓托起这滴神血,一刹那间,脸上失去了血色。   她轻声说道:“他肯为了我,牺牲自己的命。我为何不能为了救他,消耗自己一滴心头血呢?”   初玄哭的嘶哑:“可是小主人,那不只是一滴血,那是你的一片魂魄啊……”   千祈缓缓把神血注入了沈长弈的体内。她抬眸,早已是泪流满面。   “都说神当守护苍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小主人,”初玄的声音染上了一丝沧桑,“你仅仅是为了护苍生吗?还是……”   “还是,放不下他。”   /   翌日,万里长空如洗,明媚的阳光铺满了人间各个角落,仿佛一切都重归光明与希望。   许是被生机与爱所感染,沈长弈在这样的阳光中,缓缓睁开了双眸。   他正要起身,突然看到了床榻边还在熟睡的少女。少女睡的安详,纤长的睫羽微微颤动,像是蝴蝶的翅膀。   难道,她一直守在自己身边吗?   因为害怕不小心吵醒她,他放轻了动作,缓缓起身,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又拿出了一件自己的外披,走到了千祈身边,为她轻轻盖上。   许是因她无事而欣慰,许是因她陪伴在这里而感动,也可能是由于别的原因。   他垂眸看着她,嘴角不自觉地,缓缓上扬。   /   刚迈出殿外,沈长弈恰巧碰到了在院子里守着的少温。少温看着自家殿下安好地站在面前,激动地大叫起来:   “殿下!殿下!!!你终于醒了!!!”   沈长弈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声音低一些。他轻拧眉心,声音有些疲惫:“本王昏迷了多久?”   少温如实说道:“回殿下,已经三天三夜了。”   “三天三夜……”沈长弈又看向殿内,问道,“那……”   “是啊殿下,千祈姑娘在您的床榻边,整整守了三天三夜呢。”少温立马接话道。   沈长弈抿唇,佯怒道:“本王哪里是问她……”   少温赶紧又说:“属下的错,属下的错。”   但是沈长弈好像也没有生气的样子。他看了看殿内,又看了看少温,很不自然地说道:“咳,既然是三天三夜,她一定是累了,你去吩咐周围人声音低些,莫要吵醒了姑娘。”   少温:“……”   沈长弈:“嗯?”   少温:“啊是是是,属下这就去办!”   真是的,给宸王当属下,难死咯。   /   回到了书房,不出所料,无泽也在等着他。   无泽看着他,也不知该不该高兴:“我都说了,去救她风险极大。你知不知道,自己差一点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沈长弈语气温和:“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他缓缓走到桌案旁,看着自己列下的一步步谋划,问道:“对了,我这几日受伤昏迷的事,知道的人多吗?”   无泽说道:“放心吧,我和少温都控制住了风声。目前知晓此时的,只有你我,少温,陆家小姐,还有你拼死护着的那个少女。”   沈长弈淡淡道:“嗯,他们确实造不成丝毫威胁。”   似是想起了什么,他又问道:那那些医师、侍女和守卫呢?可有泄露风声?”   无泽看着沈长弈,瞳色黑的如同深渊:   “都杀了。”   沈长弈猛地转身,似乎有些惊讶。   他们都是无辜之人,有担心他的,有尽力为他医治的,有忠心守护他的。   他温热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一股强烈的罪恶感即将喷涌而出。   可是不知为何,那种罪恶与愧疚仿佛突然被一只血手狠狠地压制,让所有的心软都变成凉薄麻木,甚至是一种沾染血色的快感。   良久后,他轻声开口:   “好。”   他嘴角勾勒出一抹陌生的笑,眼角染上一层阴魅的血红。 第36章 相思意   我想要的,不是她   处理好接下来的筹划后, 沈长弈打算带点糕点,去卧房看一下千祈。   临走时,无泽说道:“你切记不要再如此任性了, 我道行有限,难以疗愈, 这次若不是运气好,你就真的……”   话还没说完, 沈长弈像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一般, 猛地转身,目光深沉:“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不是你救的我?”   要知道他身边能力最强、道行最深的就是无泽了, 可是这次不是无泽救的他……   无泽缓缓点头:“是啊, 凡人强行驱动落痕剑, 其反噬是会令人灰飞烟灭的。你这次能醒来, 真的是上苍眷顾。”   上苍眷顾么……   可是沈长弈好像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他们的前尘,那个血泪汹涌的故事。   在他前世奄奄一息时,是那个小公主,用自己余生的命数,救回了她。   但那时他不知道。他以为是自己运气好,是上苍眷顾,是神灵相助。   而后, 一次次离恨, 一次次错过, 终究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最后他才知道, 不是上苍, 也不是神。   是她余生的命数, 换回他此生无虞。   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 他迫不及待地迈步向外走去,他有太多太多的话,想问问那个少女。   这时,少温突然从府门外急忙跑到沈长弈跟前,气喘吁吁地说道:“殿下,陛下急召,马车就在府门外等您。”   又是急召?   沈长弈没有停下脚步,淡淡地说道:“等本王半个时辰。”   少温有些急切:“殿下,陆家小姐已经在宫中等着了,而且陛下以御驾相接,片刻也耽误不得啊!”   陆清月?沈长弈这才反应到,从醒来到现在都没见到陆清月的身影。   他轻拧眉心,想来这样让千祈多休息会也好,该问的,回来再问也不迟。   /   来到宫中,沈长弈迈入殿内,果不其然,沈昭正在等着他。   他环视四周,发现整个殿内并无他人,也不见陆清月。他不知沈昭所为何事,便恭敬地行礼道:“父皇。”   沈昭冠冕微摆,一身锦绣玄衣,暗纹流动。他看见沈长弈,面上露出少有的慈祥:“阿弈,你来了。”   沈长弈早已习惯了装作谦和温润的样子,浅笑着问道:“不知父皇召我前来,所为何事啊?”   沈昭似乎也并不打算多说别的,直接说道:“阿弈啊,你今年也二十三岁了,身子也一直虚弱,是该找个人长伴身侧才是啊。”   沈长弈的双手微微一僵,但他并没有表现出别的情绪,仍旧笑着:“父皇的意思是……”   沈昭轻轻拍手,朝着屏风后方说道:“陆清月,快过来。”   沈长弈微微偏头,抬眸看向陆清月,目光波澜不惊。   陆清月似乎钟爱这一身水蓝,衬得她优雅婀娜,柔情似水。她轻点绛唇,眼神温柔又带着少女的几分期许和羞怯,款款行礼道:“参见陛下,宸王殿下。”   沈昭快步走上前,扶起了陆清月。笑着说道:“客气什么,不必见外。”   殿外金光流转,透过木窗洒入殿堂内,勾勒出沈长弈刀削般的侧脸。   他定定地看着陆清月,没有多余的动作。   沈昭扶起陆清月的手,侧过脸看向沈长弈:“你觉得,陆家小姐,如何?”   陆清月抿唇,悄悄地抬眸看向沈长弈。   早在听说陆清月也在宫中等待,他就已经猜到了沈昭的意思。沈昭把陆清月放在他身边这么久,无非是看中了她的家世,相貌,才华,觉得与他十分相配,把她看作了未来的宸王妃。   只是他唯一没想到的是,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他也当然清楚,与陆家联姻的益处是何等之大,这意味著名正言顺地拿到兵权,意味着朝中无人可以抗衡,意味着至高无上的权位,意味着可以尽快复仇,颠覆皇权。   换作以前,向来擅于权衡利弊的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逢场作戏,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手段。   自己的婚姻,那个女子的幸福,跟他的滔天仇恨和野心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但是话要说出的那一刻,他又突然犹豫了。   不知怎的,有关那个少女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汹涌地袭来。明澈纯净的笑容,俏皮的话语,月光下的相救,水妖面前他的癫狂。   还有那一颗鲜艳滚烫的朱砂,那样红,那样烫。   一遍遍灼烧着他的心,他的魂。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辈子,除了她,再也不会多看别人一眼了。   心间那股汹涌像是平静海面下的浪涛,即将按捺不住,澎湃而出。   沈昭见他不语,带着陆清月一步一步迈至他身边,缓缓开口道:“你若没有意见,朕也早已准备好了赐婚的圣旨,明日便……”   “不,”沈长弈猛地抬眸,语气突然变的急切,“不,不是她。”   沈昭有些疑惑:“你……”   “我要的,不是她。”   说完这句话,他便好似失了魂魄般,不顾还在殿内的两个人,三两步冲出了宫殿。   “备车,本王现在就要回府!”   他那样急切,那样匆忙。   就像怕自己,再次错过了什么一般。   /   千祈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夏日的夜晚晴朗而凉爽,夜风送来阵阵清凉。   她正要起身,突然注意到身上的一件外披滑落下来。   她有些好奇地拿了起来,应当是沈长弈的衣服。   只是……他人去了哪里呢?   她连忙站起来,往四下搜寻着,却找不到他的身影。刚迈出殿门,她就看到了的殿外守着的少温。   “少温?”千祈开口问道,“沈……殿下呢?他在哪啊……他还好吗?”   少温笑着回答道:“姑娘放心,殿下一大早便醒了,看样子已经恢复了□□,只是殿下刚醒便被陛下召入宫中,特命令我来照看着姑娘。”   “嗯,原是这样啊,”千祈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他好过来了,就好。”   只是她突然想到,陛下一大早召沈长弈入宫,现在还没回来,莫不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这样想着,她又开口问道:“对了,那你是否知道,陛下急召殿下入宫,所为何事?”   少温得到的消息迅速又准确,有关陛下想赐婚殿下和陆家小姐的事,他自然是知晓的。   但是此刻看着千祈这样担忧的神态,他不知为何,突然又有些不大忍心。   真是的,这千祈姑娘和自家殿下明明互相都有点意思,为什么殿下要和陆家小姐成婚呢……   他只好说道:“这……我也不大清楚,还是等殿下回来……”   “什么不大清楚啊,”这时,陆清月的一个侍女突然走了过来,朝着千祈故意高声说道,“陛下这次召殿下和我们家小姐进宫,可是要赐婚他们二人的。少温,你哪是不知道,你是不想告诉这位姑娘吧?”   千祈突然怔住了,脸上温和的神态也在一刹那冻结:“你是说……赐婚……”   少温急切地说道:“祁兰,你大胆,怎么对千祈姑娘如此无礼?!”   祁兰毫不退让:“无礼?这个千祈又算是什么东西?之前在王府便处心积虑,接近勾引着殿下,如今被赶走了还不甘心地回来,让我对她有礼,她又有什么名分?!”   少温也来了火:“你,你……”   “我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吗?千祈,如今陛下马上就要下旨,赐婚殿下与我们家小姐,我看啊,你还是尽早离开殿下身边,不要让自己成了笑柄才是。”   少温高声说道:“那又如何!我们家殿下对千祈姑娘也是极好的!”   祁兰冷笑道:“好?那又怎样?难不成殿下还会为了你,抗旨不成?”   “少温,”千祈淡淡地打断了他,“别说了。”   少温看着千祈的神色,也只好不服气地往后退了几步。他走到千祈身侧,还是忍不住说道:“姑娘莫要想多,依我看,殿下还是很在意姑娘你的……”   千祈淡淡地回应道:“嗯。”   或许吧。   她平复好自己的情绪,又问祁兰:“陛下……打算何时下旨?”   祁兰得意洋洋道:“自然是明日咯。”   千祈自嘲般地笑了笑:“这么急么。”   也是,看着沈长弈一次次助她,救她,温柔待她,她竟有那么几个瞬间,难以把握自己的心。   但是沈长弈的温柔从来不是对她一个人啊。他心思深沉,待所有人都那样谦和温润,就好像每一天都在让新的棋子入局,对所有人都那样好,又不动声色地把他们都利用个干净。   所以……她到底在期望着什么呢?   祁兰看她像是失神,气也出的差不多了,便嗤笑了一声,张扬跋扈地离开了。   “姑娘……”   “我没事,”千祈浅笑着说,“你也退下吧。”   少温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只好行了个礼,沉默地退下了。   临走时,他又补充道:“姑娘……还是莫要多想了。”   “嗯,好。”千祈温笑着回应。   直到周围再无旁人,她终于卸下了自己伪装着的微笑,眼里渐渐涌出无穷无尽的悲伤。   “初玄……”   初玄感应到了她的悲伤,立马回答:“小主人,我在。”   “你说……沈长弈跟谁成婚,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活了千万年的初玄此时也不知如何回答,只能顺着她的话:“是啊,他的命数,与我们无关。”   “可是初玄……”千祈的语气突然沾染上了一丝哭腔,“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这样难过呢?”   她仰起头,看向夜空中那一轮皎洁的明月。   “我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动心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开甜~ 第37章 宸王妃   他宁愿被刺扎得遍体鳞伤   她知道, 这个问题,问谁都没用。   她是在问自己的心。   她在月色下静静地站了好久好久,直到寒雾四起, 冷光映彻,她方觉到一层薄薄的冷意。   “小主人, 这里这么冷,你还是快回屋吧。”初玄担忧道。   千祈低低地应了一声, 叹了一口气, 缓缓转身。   却是愣住了。   “沈长弈……”她试探地叫了一声,好似不认识他的名字一般。   沈长弈青衣墨发, 衣摆摇曳。他淡淡地应了一声:“是我。”   他三两步走上前来, 取下自己的外披, 轻轻搭在了她的身上。   而后, 他垂眸, 一点一点为她系好,再轻轻挽起她的如瀑长发,缓缓放下来。   “夜里凉,下次莫要这样了。”   他的动作极轻极柔,面色平和如常,眼神里却好像有千涛万浪,死死地压抑着。   千祈只觉自己的呼吸都在颤抖。   难以自抑地, 她轻声开口问道:“你今日去宫中……是为了什么事?”   不知怎的, 她心里竟还有那么一丝期许, 期望他们说的都是假的。   沈长弈抬眸, 深深地看着她, 声音很轻很轻, 像是能融于夜风中。   “陛下……要赐婚我和陆家小姐。”   千祈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是眼里逐渐变得雾蒙蒙的,让她看不真切他的脸庞。   沈长弈定定地看着她,又问道:“你觉得……如何?”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声音也夹杂着丝丝颤抖。   千祈的眼眶早已湿润,她拼命地摇着头,声音带着哭腔:“我不……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可是我……我不知为何,心里好难过好难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沈长弈又往前迈了一小步,抬起手,轻轻擦拭掉她脸上的清泪,一字一字说道:“那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宸王妃?”   千祈双手一僵,突然怔住了。   她无措地开口:“可,可是……陛下下旨……”   “倘若你愿意,”沈长弈看着她,语气很坚定,“本王抗旨又如何?”   千祈不知心里涌上的情感到底是何滋味,她的泪珠大滴大滴地往下掉,连自己也不知,是悲伤,还是感动。   见她的反应,沈长弈心里也有了把握,不由自主地,他的嘴角勾起浅浅的微笑。   不是那种他习惯在人前伪装的谦和与温润,而是发自内心的,温暖的笑意。   他轻轻抬手,理了理她耳边的碎发,而后又微微张开双臂,拥她入怀。   这一次,他小心翼翼地,在她的眉间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千祈,做我的王妃吧。”   /   第二日清晨,沈长弈携手千祈,备好马车准备出发。   少温仍旧有些忧心忡忡:“殿下……陛下的旨意昨日便悄悄送达各王侯府中,天下人皆认为陆家小姐就是宸王妃,就等今天的正式圣旨了。您这般……岂不等同于抗旨?”   沈长弈握紧千祈的手,没有丝毫放松:“抗旨?”   他微微眯起双眼,带着沉沉的威严:“本王抗旨又如何?”   少温知道殿下这是下了决心了,自然是不敢再说话。只是相对于担忧而言,他心里倒也是为这两人开心。   毕竟这么多年来,陛下对自家殿下的纵容,天下谁人不知。就算殿下真的抗旨,陛下也不会真的惩罚殿下。   倒是殿下和这位千祈姑娘,兜兜转转,终于都知晓了对方的心意。   许是事情进展得如此之快,千祈倒是生出了一种恍惚感,好似一切都是梦境般。   她,九天神女,如今确确实实,对一个凡人,动了真情。   她也不知未来的命数如何,但是此时此刻,她真的很想很想陪他走完这一生。   “在想什么呢,”沈长弈拿来斗篷,为她披上,“这么入神。”   “没什么,”千祈轻声说道,“我只是……只是感觉好不真实……”   沈长弈笑了笑:“现在就感觉不真实了,那等到大婚那一天怎么办?”   千祈也笑了笑,没再说话。沈长弈又握紧了她的手,扶着她,一步一步迈上了马车。   路上,千祈踌躇片刻,又轻声问道:“等进宫见了陛下……我要做些什么啊?”   沈长弈说道:“你什么也不用做。”   “放心,一切都有本王。”   /   皇宫恢弘气派,虽然比不上天界的宏伟神圣,倒确确实实是她在人间见过的,最辉煌的建筑。   一路上,有沈长弈领着,他们在皇宫内畅通无阻,直接来到了内殿。   两边的侍卫、太监纷纷行礼:“参见宸王殿下。”   沈长弈问道:“陛下呢?”   侍卫恭恭敬敬地回答:“回殿下的话,陛下现在正在议政堂。”   “你去通传一声,就说本王求见,在偏殿等候陛下。”   “是。”   沈长弈拉着千祈的手,刚要迈步去偏殿,突然身后又来了一个侍女。   “宸王殿下请留步。”   沈长弈淡淡地回眸:“何事?”   侍女说道:“陛下说他知道您今日来的目的。此刻议政堂无他人,陛下请您即刻前往。”   “知道了,”沈长弈又转身,看向千祈,温言笑道,“我们走。”   议政堂虽然气派,但是相对于其他宫殿的华丽,倒是更加严肃庄重,透着皇家的威严。   “参见父皇。”   千祈也跟着沈长弈行礼道:“参见陛下。”   沈昭这次倒没有说些嘘寒问暖的题外话。他看着千祈,语气沉沉:“你昨日不想答应朕的赐婚,匆匆离开皇宫,就是为了她?”   沈长弈语气坚定:“是。”   沈昭从龙椅上拍案而起:“阿弈,你糊涂啊!陆家小姐武将世家出身,家世显赫,才貌双全,到底哪里比不上这个来路不明的少女?”   沈长弈并没有丝毫退让:“父皇,就算那人再好,但儿臣心中除了千祈,再也不会看旁人一眼。   “儿臣,只想和她白头到老。”   沈昭明显被气得不轻,胸膛剧烈起伏:“朕昨日便派人查了她的身世。她空有户籍,自称从中原而来,可是阿弈,你见过她的亲人吗?你知道她原本的家庭吗?你知道她的身世到底是否清白吗?她来历不明,万一是想要害你,你该当如何?!”   千祈闻言,正想帮沈长弈说些什么。但是沈长弈伸手,将她护在了身后,示意她不要担心。   他抬高了声音,一字一字说道:“家境,来历,从来都不是儿臣在意的东西。”   他转过脸,对上千祈如水的目光:“即使她一直在骗我,她想要害我,儿臣也心甘情愿。”   这句话,是在向沈昭反驳,亦是在回答自己这些天内心的结。   从一开始的种种蛛丝马迹来看,他其实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知道,千祈费尽心思,是为了接近他。   她的目的并不单纯,甚至可以说,她是在骗他。   所以当时他生气,他恼怒,他不解,甚至放弃了接近神女的好机会,让她离开。   但是经历过一次次生死时刻,经历过那样撕心裂肺的前尘,尤其在那次水妖来袭的那一刻,他甘愿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护她安好。   所以他现在比谁都清楚,他不能离开她了。   就像他说的那样,即使被她欺骗,他也要把她留在身边。   他宁愿被刺扎得遍体鳞伤,也要护住那一朵玫瑰。   千祈听到这句话,眼眶也悄悄的红了。   “荒唐!简直太过荒唐!!!”沈昭怒气冲天,指着沈长弈大声说道,“这天下的宸王妃,可以是世家小姐甚至是清白平民中的任何一位。   “但绝对,不能是她!” 第38章 跪红尘   最后,他倒在了红尘中   近日正是夏末秋初的时节, 空气渐渐染上了凉意,秋风一阵一阵地送来,裹挟着透骨的寒。   沈长弈端端正正地跪在殿前, 腰板始终挺的笔直,面色万分坚定。   千祈实在不忍心, 跌跌撞撞跑到沈长弈面前,眼含泪光:“沈长弈……你何必如此呢……”   沈长弈抬眸, 深深地看着她, 温声说道:“无论如何……我只会和你在一起。”   “可陛下不会同意的……你别跪了,你快起来啊……”   沈长弈只是看着他, 浅浅地笑着, 却没有丝毫起身的意思。   千祈自知无奈, 只好深吸一口气, 又一步一步走到殿前, 抬高声音说道:“陛下……殿下他身子向来虚弱,你还是快让他起来吧……”   沈昭此时怒火尚未平息,哪里听得进去她的话。他站在殿内,指着沈长弈,怒声说道:“好啊,阿弈!你既然愿意跪,那你就一直跪在这里!”   “陛下……”   沈昭又冷冷地看向千祈:“还有你!皇家重地, 岂容你亵渎!”   他一挥手, 吩咐道:“来人, 把这不知轻重的女子给朕带出去!”   话音刚落, 两边的侍从立刻围了上来, 拽住千祈的胳膊往外拉。   千祈奋力地挣扎着, 一边大声说道:“陛下, 若是跪,便要我和殿下一起跪吧!”   沈长弈深吸一口气:“荒唐。你快回去。”   见千祈逐渐被带出,沈长弈松了一口气,抬眸轻声对少温吩咐道:“你陪她一起回去,记着,千万要照顾好她。”   “是。”少温恭恭敬敬地回答道。他正要走,又好似放心不下,踌躇片刻又支支吾吾地说道:“殿下,您这身子刚好转,实在是禁不住啊……”   沈长弈抬眸,目光冷冷的:“本王的决定,你也敢怀疑?”   少温自知殿下是下定了决心,自然是不好再劝说,只好抿唇,退下了。   秋风阵阵寒,吹动着殿外男子单薄的衣衫。   墨发青衣,深宫庭院,落叶阑珊,花影横斜。本该是如诗如画般的公子风流,可他如此虔诚跪坐,偏偏染上了几分宁静的悲怆。   他就那样一动不动,静静地跪着,脊梁未曾弯下分毫。   从前的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想到,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少女,他竟会蠢到,向自己最恨的人祈求。   他凉薄的目光投向宫门上的匾额。皇宫森严,天子托神性而掌一国之安。   不知那份神性,可曾为他所感动分毫?   他跪坐在天子面前,心中更加明白的是,他不是在向天子祈求。   他是在向上苍祈求。   九天圣洁,心怀苍生的神女,可否留在他身边一世?   /   千祈被送回王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刻。暮色渐沉,世间万物都好像染上了一层独属于秋日的,昏黄的薄光。   刚下马车,千祈突然看到了王府门前站着的陆清月。   她抿唇,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陆清月三两步走上前来,语气淡淡的:“殿下呢,为何不与你一同回来?”   少温赶忙回答:“回小姐的话,殿下如今还在宫中。”   “还在宫中……”陆清月抬眼看向千祈,“我就知道,殿下想要娶你,陛下如何会应允。殿下一定是为了你,在宫中求陛下吧?”   “嗯,”千祈叹了一口气,“是我不好……”   “也不知你究竟有何好的,殿下素日生活清素,少进皇城,如今为了你,竟屡屡破例。”陆清月说道。   千祈抿唇,没有接她的话。   陆清月见她不语,自顾自地说道:“也罢,你既然是殿下认定的人,他为了你做任何事,也都与我无关了。”   千祈抬眸看向陆清月,有些微微的讶异。她原以为自己一个人回到王府,这位心中只有沈长弈的陆小姐一定是来为难她的。   千祈顿了顿,又试着问道:“那你……”   “我正准备回陆府。”陆清月语气清淡,好像在说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她领着一众侍从,一步一步往外走。   末了,她又缓缓回首,脸上带着落落大方的笑意:“既然殿下认定了你,还望你此生,莫要辜负了他。   “毕竟……”她笑得释然,“他也是很多人心中,坚定的执念啊。”   /   凉风瑟瑟地吹着,天色带着些半死不活的阴沉,夜幕将来,却又暗得不彻底。天边的白云映衬着淡淡的弯月,渐渐托举起属于月亮的皎洁。   这样的天气,倒是很适合独处与深思。   千祈一个人穿过热闹的街市,来到最近的云梦江畔。记着上次沈长弈的话,她也多披了一件薄薄的浅色斗篷。   清澈的江水映衬着将要消失的晚霞,说不出的宁静与空虚。   初玄很小声地问道:“小主人……你是在担忧他吗?”   “是,也不全是,”千祈回答道,“他受了那么强烈的反噬,如今身子刚要好转,又要去皇宫里跪着……”   “也对,你担忧也是正常,”初玄又问道,“那你说,不全是因为担忧他,又是什么意思?”   千祈望向江面,停顿了很久很久。久到初玄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又轻轻开口:   “这一切来的太快了,快到我现在才有时间去反应。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命运走向,真的是属于我的吗?”   “我,可以这样做吗?”   作为一个神女,明明是要下凡找灵石的,如今竟兜兜转转地,要跟一个凡人在一起。   “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可以,”初玄说道,“我还未化灵时,便在天地间观望了无数人的命运。有神,有魔,当然,也有凡人。   “无论是神还是人,命运,从来都不该被定义。没有人规定你究竟要怎样走完这一生,你也猜不到你会遇到什么样的人,经历什么样的事,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未来的命数究竟会如何。   “所以,只要是自己决定的路,那就大胆走下去好了。每个人的命运走向,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千祈仰首,注视着那轮渐渐明亮的月。   良久后,她终于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初玄,谢谢你。”   “一个人在这里,想什么呢?”这时,千祈身侧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千祈下意识地说:“宋书礼?怎么又是你?”   宋书礼转弄着手中的玉笛,语气有些不满:“什么叫又啊?怎么听起来好嫌弃我的样子?”   千祈抿唇笑道:“只是总是碰巧遇见你,觉得巧合的很。”   “是吗?”宋书礼装作深思的模样,又说,“这么一想,确实诶,看来我与姑娘挺有缘分。”   “什么乱七八糟的,”千祈说道,“还问我,你一个人来这干什么?”   宋书礼浅笑着回答:“无意路过,刚好看见了你,你一个人站在江边这么久,我还以为你要想不开。”   千祈:“……”   这人以前挺温柔的,怎么时间长了就发现有点烦呢?   宋书礼见她不回答,也不再开玩笑,说道:“说正经的,你在这儿,是不是在想着宸王殿下啊?”   ?   千祈问道:“你是……知道了什么吗?”   “哪能不知道呢?”宋书礼一笑,“宸王大清早携你前往皇宫觐见,傍晚众人认定的宸王妃,也就是陆家小姐,又突然搬离了宸王府,现在你与宸王殿下的传闻,满城传得风风雨雨呢。”   这么离谱的吗……   千祈看着他,突然凑上去问道:“这么说来,你也不是看见我担心我,你是来八卦的吧?”   宋书礼笑得温润如风:“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千祈撇嘴,没再说话。   宋书礼看着她,也收起了温柔的笑。似是踌躇片刻,他又开口说道:“说正经的啊,宸王是不是去皇宫,请求赐婚他与你?”   这人消息这么灵通的吗?   千祈只好说道:“嗯……是。”   宋书礼看着她,又问道:“那你呢?你也喜欢他,想和他一生一世吗?”   不知是不是千祈的错觉,她总觉得宋书礼说出这句话时,气息都带着些些颤抖。   但是她没有想那么多。经历了这些天,她也早就把宋书礼当作了知心朋友,也便没有顾虑地说道:“是啊,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动心的。但是这一生,我是真的很想与他携手同行。”   宋书礼没有说话,他看着面前的少女,下意识地想笑,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笑不出来。   月光透过云层洒到身上,那样皎洁,那样纯澈。   让人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   /   是日,大雨倾盆而下,洗尽尘华。   沈长弈的身影被雨冲刷得模糊而单薄,但是身姿依旧那样挺立,像是风雨不可动摇的青松傲骨。   殿内的一位太监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对沈长弈大声呼喊道:“殿下,陛下叫您别跪了,还是身子要紧!”   沈长弈的声音清冽而坚定:“除非陛下同意。”   “殿下,您,您糊涂啊!这都三天三夜了,您不要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啊!”   那太监见沈长弈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只好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退回殿内。   沈长弈在雨幕中艰难地保持着清醒,不知是不是大雨冲刷的缘故,他突然觉得视线变得好模糊好模糊。   还有五脏六腑,像是被拉扯般的疼。   这时,一把大伞突然盖在了他的上方。   他抬眸,面前竟是沈昭的身影。   沈昭许是于心不忍,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身子虚弱,经受不了这样的大雨,快起来吧,有事回殿里,好好说。”   沈长弈的面色没有丝毫动容,他看着沈昭,只是淡淡地问道:“那陛下,可以同意吗?”   沈昭不知该怎样回答:“朕……”   突然,一阵绞痛在他体内迸发。他闷哼一声,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阿弈,阿弈!!!”   失去意识前,他只能听到喧杂的雨声,和遥远的呼喊。   而后,一身青衣瘫软,他向天祈求了三天三夜。   最后,倒在了红尘中。 第39章 槐安梦   你们还会开吗,他在心里问道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 沈长弈感觉自己浑身都是温热的,就像被火炉围绕起来一样。   他意识渐渐清醒,才反应过来, 自己正躺在沈昭的殿内,床榻上铺了三层火狐皮, 也难怪会如此暖和。   这时,身旁的太医见他睁开双眼, 喜不自胜:“陛下, 四殿下醒了!”   沈昭闻言,赶忙走了上来, 顺便吩咐道:“你们都先退下吧。”   殿内渐渐只剩下沉长弈和沈昭两人。   沈昭来到床榻旁, 握住沈长弈苍白的手, 眼里流露出止不住的担忧之色:“你感觉如何?”   沈长弈原想起身, 但是他又突然想到了什么, 干脆躺在床榻上没有动,艰难地说道:“儿臣……儿臣无事……”   “怎会无事?”沈昭看着他面色苍白,说话都如此艰难,心下更是自责,“阿弈,以后有什么事,你和朕好好说, 千万不要再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了。”   沈长弈深吸一口气, 轻声说道:“父皇……父皇还在生儿臣的气吗?是……是儿臣不好……”   沈长弈几句软话, 直接让沈昭的内心充满了歉疚。   沈昭的声音很稳, 也很柔和:“说什么呢, 父子间哪有隔夜仇啊, 朕怎么会生你的气?”   “那……”沈长弈观察着他的神态, 又试探着说道,“那……婚事……”   沈昭看着他,叹了一口气,终是不忍,问道:“你真的下定决心了?”   沈长弈的语气很坚定:“是。”   沈昭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背对着沈长弈,久久伫立在殿内,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沈长弈以为沈昭又要开口拒绝时,沈昭突然开口说话了。   “不如婚期就定在三个月后,大雪纷飞,也是好景致。”   沈长弈抬眸,良久后,嘴角淡淡地勾出一抹浅笑。   /   第二天,陛下赐婚宸王和一位不知名少女的圣旨传下,满城皆惊。   对百姓来说,素来不问世事,不染女色的沈长弈突然坚定地要娶一位女子,自然是城中百姓乐于侃谈的风流趣事,更何况,那女子居然不是最与他般配的陆家小姐。   简直可以够百姓们几个月的谈资了都。   庭院内,乔小五看着宋书礼凝思的侧脸,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么。”   宋书礼睫羽微颤,终于有了些动静。他没有看向乔小五,只是淡淡地开口说道:“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替上仙你惋惜,”乔小五看着那干涸的荷塘,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七百年前,你们就已经错过一次了,那次错过,姑且算是因为爱之深吧。   “但是这一次,你为了助她,为了所谓的成全她,又苦心布局了这么久,却只为把她推向别人,我……我是真的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明明这一次,你们可以重新来过的,明明你们还有机会的啊。”   “有机会么。”宋书礼看向满池凋零的荷花,突然自嘲般地笑了笑。   “从七百年前那次之后,便是我欠她的。我一心只想着弥补她,护佑她,成全她。哪怕不惜代价以神身下凡,布下一次次局,暗中改变着他们的命运。   “可是啊……”宋书礼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轻,“可是啊,我算的准一切,却算不准她的心。”   他微微仰首,任凄冷的秋风吹拂着他的脸庞,像是指望着风能送走悲伤。   “她爱上了他,我该怎么办呢,我又能怎么办呢?”   乔小五想说些什么,却又清楚,现在说什么都是徒然了。他宽慰不了宋书礼的心情,更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情。   没有人能轻易改变神女的心,就算能,他也知道,宋书礼不会这样做的。   他只会成全她,护佑她此生平安。   乔小五看着他落寞的背影,踌躇片刻,只好默默地离开了。   宋书礼阖目叹气,又缓缓睁开双眸,定定地注视着庭院内落败的荷塘。   秋风卷起枯黄的落叶,一层一层覆在荷塘上,堆砌了满池的萧瑟。枯败的荷叶隐隐发灰,像是要被岁月渐渐腐蚀。   昔日的清新抑或是繁华早已消散得一干二净,留下的只有枯萎的残根,还有泥土中埋下的莲子。   像是污泥中埋葬的希望。   你们还会开吗。他在心里这样问道。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眼下,千祈成了沈长弈未来的王妃,自然有名正言顺留在宸王府的理由。沈长弈也忧心她一个人住在江畔,怕是不安全,干脆便让她先搬了过来。   千祈也感觉到,自从他去求来婚约后,他好像每天都很忙的样子,像是有一大堆事要去交代,要去处理,每天都泡在书房里,忙来忙去的。   其实这样也好,最近他事情忙,她倒有了继续寻找血灵石的时间。   初玄问道:“小主人,我们要继续搜查王府各个角落吗?”   “先搜查一遍试试吧,眼下正是好时机,”千祈回答道,“如果没有找到的话,我就直接去问他。”   “直接去问沈长弈?”初玄甚是惊讶,“这样的上古宝物,万一他不想给你,心生戒备……你以后再想办法寻找,只怕是难上加难。”   “所以我们要先找一遍试试,况且……”千祈顿了顿,又说道,“况且,其实我是相信他的。”   初玄说道:“相信他?小主人,就算他真的爱上了你,你也不可完全沉沦啊……   “这沈长弈在世人面前一副云淡风轻,不问世事的模样,但是一接近他,又总觉得他像是在伪装,心思深沉的很。我们还是要保持警惕才是。”   千祈抿唇,像是在思考,末了,又说道:“知道了。”   初玄又问道:“上次后院已经搜查过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搜查前院?”   千祈抬眸,目光坚定:“书房一向存留沈长弈的私人物品,他平日也不喜旁人前去,是前院最有可能藏匿血灵石的地方。事不宜迟,我今晚先到沈长弈的书房打探一下。”   话刚说完,千祈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只是……沈长弈近日一直在书房,莫说是书房,就算到前院别的房间内搜查,恐怕也颇有难度。而且沈长弈一向睡的浅,就算趁他睡着去,恐怕也有很大风险。”   腰间凤翎一亮,初玄说道:“我有办法!”   它取出了一张符咒,符咒在空中一飘,散成了一小瓶粉末。   “这是什么?”千祈好奇地问道。   初玄说:“这是槐安一梦,是我在三界流落时得来的。你想办法让沈长弈服下,他顷刻间便会昏迷在桌案旁。而且,与别的迷魂散不同的是,待沈长弈醒来后,缺失的记忆会被自动补上,他不会记得自己昏倒,只知道自己像平常一样见过你,处理完事情后,又自己睡在了桌案上。”   “这倒是个好宝物,”千祈拿了过去,“如此一来,事情便好办多了。”   晚夜降临,银月漫照,洒下圣洁的月光。   如千祈所料,都这个时辰了,沈长弈还一个人待在书房内,提笔不知在写些什么。   她叹了一口气,先去厨房内做了一碟自己最擅长的花糕,然后又把初玄给的槐安一梦,均匀地洒了上去。   端着那碟花糕,千祈走到书房门口,又轻轻停住了脚步。   怎么自己突然有种负罪感呢?   初玄传声问道:“小主人,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无事,”千祈传声回答,“我只是在想,一会要说些什么。”   若是露了破绽,可就不好圆回去了。   还有,以他们二人现在的关系……她能直接进去吗?还是要通传一声?   但是说通传的话,沈长弈的书房一向没有别的侍从诶……   “想进来便进来吧,在想些什么呢。”   这时,沈长弈温温凉凉的话突然传来,冷不丁地惹得千祈心头一颤。   千祈平复自己的呼吸,笑着走了进去:“来了。”   她把花糕放在沈长弈的手边,说道:“你劳累了这么久,总要吃点东西吧。”   “原是来送糕点的,”沈长弈笑的很温柔,像是能把她溺在他的眼神中,“怎么送个糕点,还在门口犹犹豫豫的。”   他凑近过来,荡开魅惑的笑意:“怎么,刚订下婚约,一时不习惯,害羞了?”   千祈只觉自己的脸在发烫,却还是不想失了气势:“你、你说什么呢,本姑娘有什么好害羞的?!”   沈长弈依旧笑着,没有反驳。   千祈想着自己的正事要紧,连忙往前推了推桌案上的糕点:“我亲手做的,不快尝尝?”   “难得啊,我好久都没吃到你做的糕点了,”沈长弈拈起了一块花糕,嘴角笑意不减,“前些日子,你怎的都没想起来给我做啊。”   千祈一门心思地看着他手中的糕点,心中筹划着接下来的事,也就没有把沈长弈的话放在心上:“话这么多,你到底要不要吃啊。”   沈长弈微不可察地一顿,又轻轻放下了花糕,抬眸看着千祈。   千祈被他看得顿时有些心虚,问道:“你、你看我干嘛啊。”   沈长弈的笑容像是只消失了一瞬,旋即恢复了熟悉的温柔:“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今天有些反常,可是累到了?”   反常?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还是神态太不自然了?   千祈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可能吧,方才做糕点做了好久,属实有些疲惫。”   沈长弈笑道:“难为你了。这么费心做的糕点,我自是要好好品尝的。”   说完,他又轻轻拿起了一块糕点,缓缓递到嘴边,咬下了一小口。   千祈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沈长弈温笑着,缓缓点了点头。   他启唇,似是正要说些什么,可话还未说出,便全身无力,缓缓瘫倒在了桌案上。   千祈终于松了一口气。还好他吃了下去,缺失的记忆一弥补,没有人会知道今晚发生的事情。   只是心下到底还是歉疚得很,她想着夜里凉,便又去找了一件斗篷,披在了沈长弈身上。   她深呼一口气,给初玄传声道:“我们开始吧。”   沈长弈的书房并不小,书架柜子很多,构造也繁复的很。千祈便专心搜查着各个角落,随便仔细查看着有没有暗道密匣。   自然而然地,她也就慢慢地走到了书房最里屋,那雕刻九天众神明的墙壁旁。   九天诸神栩栩如生,宝相庄严,让千祈有一种陌生的熟悉感。许是神性所趋,她不由得迈不开步子,又伸出手,一遍遍抚摸着这些目含悲悯的神明。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桌案旁的男子缓缓睁开微红的眸子。   那样阴鸷,又带着无尽的悲伤。 第40章 妖神脉   你为什么,要欺骗本王   千祈一遍遍抚摸着这面墙壁, 心中总有一种神奇的感觉,像是被冥冥中的命运牵引一般。   她传声说:“初玄,你说这面墙, 会不会有什么玄机?”   须臾后,初玄回答道:“凭我们现在的神力, 很难感知到这些,还得慢慢摸索才是。”   千祈点了点头, 又向墙壁的两边看去。   这里虽说是书房的里屋, 但是布置陈设上来说并没有外间那样复杂,就只有简简单单的一面墙, 和几盏长夜不灭的烛火, 除此之外并无他物。   千祈也没有什么头绪, 只好用手一点一点摸索着墙壁的各个角落, 想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然而并没有。   整面墙严丝合缝, 没有丝毫破绽,上面的神像繁复,却也只能说是制作精良,根本看不出机关的痕迹。   千祈叹了一口气,许是自己想错了。   她思忖着,想着这里也搜查得差不多了,还是趁机到别的房屋查看一下比较好。于是她边向四周张望着, 边往外面走去。   无意间, 她的手借力扶着墙壁旁边的烛台, 突然间, 一阵猛力袭来, 死死地拽住她纤细的胳膊。   她一惊, 连带着呼吸都变得慌乱, 赶忙抬起头来。   沈长弈的声音低得有些喑哑,又暗含着一丝咬牙切齿:“你在做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按理说,他不是已经昏迷了吗……   还是说……   他,竟警觉至此,根本就没有咽下去那花糕?!   “我……我……”慌乱中,千祈正要想些合适的理由,却在看向他眼眸的那一刹那再次屏住了呼吸。   他的眼眸,是血色的,像是一池空洞的血水,只有深不见底的仇恨与嗜杀。   她怯怯地说道:“沈长弈……你……你怎么了……”   “本王怎么了?本王问的是你怎么了!你在干什么!!!”沈长弈的眼尾都开始发红,呼吸急促,像是失去了理智。   他死死地扼住她的胳膊,咬着牙,一字一字问道:“你,为什么,要欺骗本王?!”   他的力道越来越大,抵着千祈只好一点一点往后退,可是里屋较为狭小,她很快就感觉到后背一硬,自己被抵在了冰冷的墙面上。   沈长弈很高,他的身影压过来,血色的眼眸直直地盯着她,强烈的压迫感使人几乎要窒息。   千祈只好摇头,说道:“沈长弈,你先冷静一些……你听我说……”   可是今日的沈长弈实在反常,全然没有往日的温柔谦和。他像是突然间有些燥怒,两只手死死地掐入她的肩膀,像是听不见她的话一般,声音颤抖着,一遍遍说道:   “你到底是何居心……你到底是何居心?!”   千祈启唇,正要说话,突然,腰间的凤翎陡然一亮,初玄急切地传声说道:“小主人!糟了,有妖物正在靠近!”   妖物?!   还没等千祈反应过来,只见一道红光掠过,千祈感觉自己被一只锐利的爪子环住,随后她只觉天旋地转,像是被什么人掠了出去!   待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在王府的房顶上,在她身侧紧紧地控制住她的,竟还是当日那个红衣水妖!   她尽力平复呼吸,低声说道:“我何德何能,竟至于让你追到此处。”   那水妖咧开嘴笑了笑,在夜里十分瘆人:“为了神女的一滴心头血,怎么不至于?”   !   那水妖看着她的表情,甚是得意:“怎么,惊讶我为何会知道?这还是多亏你那日留下的眉间血,让我看出了破绽。   “没想到啊,昔日九天神女,如今手无缚鸡之力,而心头血可助长我千年修为,这样的机会,我怎能错过?”   千祈低声骂道:“大胆妖魔,竟狂妄至此。”   那水妖凄凄地笑了起来,伸出长长的指甲,一点一点划过她的脸庞:“这次也多亏我来的是时候,那男子眼含杀意,要是杀了你,一切都成空了。   “神女心头血有三滴,我救你一命,不如你就给我一滴,两不相欠,我自会放了你,如何?”   “谁说本王要杀她。”   这时,晚风又送来低沉的一句话。   不知何时,沈长弈也来到了他们面前。   秋日里晚风狂劲,吹散了沈长弈的墨发。他一身青衣,明明应该是清冷动人的,偏偏他红瞳如血,血气蒸腾,浑身散发着瘆人的杀意,再加上长发凌乱,更显阴魅。   与身后的女妖比起来,他更像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他看向那女妖,微微眯起双眼,拉长语调,一字一字补充道:   “本王是来杀你的。”   此时的沈长弈没有携带任何武器,那水妖原本很轻蔑,正要出手,却突然感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上次见到他时,他周身虽有妖气,却也不算强大。但为何一段时间过去,这妖气竟到了如此地步?像是不需要他出招,就能将她毁灭。   水妖有些不甘,便传出法力,想探察一下这人的法力到了何种地步。可妖气之后,她突然看到了他体内的妖神印!   这……这是……   上古妖脉?!   面前这男子体内,居然有上古妖神之脉!   水妖自知不敌,还是保命要紧,便赶紧放开了千祈,转身就准备逃跑。   但是沈长弈怎么会给她逃跑的机会?   他轻轻勾起血色的薄唇,一瞬间来到那水妖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他伸出苍白得有些过分的手,死死地扼住那水妖的脖子,目光里是真实的杀意。   千祈看着面前的一幕,有些不知所措。这时,她腰间的凤翎又传话了。   初玄说道:“小主人,我方才才探察到,这女子不是妖,是沾染了妖气的堕仙!”   堕仙?   “祛除魔气,兴许她还有救。”初玄补充道。   既然还有救,她还能成仙,千祈自然不会放任她不管。   她走上前去,拽住沈长弈的胳膊,说道:“沈长弈,你先不要杀她!”   沈长弈回眸,淡淡地看了千祈一眼,似是思忖了须臾,随后便轻轻放下了手。   那红衣女子一时窒息,摔倒在了地上,揉着自己发痛的脖子,拼命地大口喘息。   沈长弈并没有看她。他微微偏头,看向千祈,语气懒散:“你想如何?”   千祈拿起刚刚初玄给她的符咒,斟酌着字句,说道:“这是我从一个道士那里得来的。我想为她驱除妖气。”   “你想拯救她?”   沈长弈轻蔑地笑了笑,却也没有阻拦她。   千祈应了一声,想着救人要紧,也不想再和他耗费口舌。她弯下身子,将符咒放在那女子的眉心处,又刺下自己的一滴眉间灵血,驱动符咒,为她驱除妖气。   “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别动,我是在帮你!”千祈说道。   “帮、帮我?啊——”那女子突然全身紧紧地蜷缩起来,像是万分痛苦的样子。   她瞪着千祈,声音恶狠狠的:“这就是帮我?你们都是伪君子!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说着,她强忍着痛苦,伸手就想要撕下眉间的符咒。   沈长弈有些不耐:“你要是敢反抗,本王现在就弄死你。”   那女子尽管再恨,再不服,也不敢在上古妖脉面前放肆。她心里清楚,面前这男子可不是说着玩的,他要是想要她的命,简直易如反掌。   于是,她只好咬紧牙关,默默忍受着痛苦。   “啊——啊——”一声声惨叫传来,千祈也有些不忍。她侧过脸,偷偷瞥了一眼沈长弈,却发现他倒是淡定又漠然,仿佛生死皆与他无关。   突然间,那女子像是忍受到了极限,一声惨叫过后,她彻底昏倒在了地上,连同周身的所有妖气法力也一同消失不见。   这是……结束了吗?   踌躇着,千祈又弯下身子,拿起了符咒。   这符咒吸尽了女子的妖气和痛苦的回忆,变得通体发黑,倒更像是妖咒。   沈长弈双瞳的血色似乎渐渐变得浅淡。他慢慢走了过去,问道:“好了么,你在看什么?”   千祈正要回答,突然间,符咒内的黑气一刹那间汹涌而出,将他们二人彻底包围! 第41章 弃神途(副本二)   她……本是可以成神的啊   待周围恢复正常后, 他们平复好自己的状态,开始打量着四周。   入目皆是纯澈的水蓝色,一串串气泡从水底渐渐浮起, 又渐渐破碎,如梦泡影。周围还有轻盈的水草缓缓地飘摇, 一片梦幻。   他们这是……   在水底?   这时,他们身侧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有几个红衣轻绡的女子说笑着, 往他们身边游来。   眼看他们就要撞上自己,千祈拉着沈长弈赶忙往后退, 奈何自己反应有些慢, 根本来不及躲开。就在千祈已经想好待会的狼狈模样时, 那些女子竟安然地穿过了他们的身体!   千祈意外极了, 沈长弈的眸子也染上一丝困惑。   初玄像是觉察到了其中玄机, 传声说道:“小主人,你们此时,应该是来到了一个记忆中。”   千祈微微一怔,小声嘀咕着:“难道,这里是那个红衣堕仙的记忆吗?”   “应该是的,”沈长弈听到了她的话,声音冷静而沉缓, “刚才那几位红衣女子中, 有一个人, 看起来倒是与那女妖相似的很。”   说完这句话, 沈长弈又往旁边迈步, 像是在观察着此时的情形。   千祈缓缓点头, 初玄又传声补充道:“这里是她一个人的记忆, 与你们上次经历那场幻境全然不同。上次的幻境,你们是亲历者,会自然附到原主身上。但是这次,你们是旁观者,只能被动接受那女子堕妖前的记忆,记忆中的一切人,自然都感知不到你们。”   “原是如此。”千祈了然了一切,又好奇地用手抚摸着身旁的珍珠贝。果不其然,她的纤手微微透明,毫无阻拦地穿过了那珍珠贝。   看来她和沈长弈在这里,应当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做什么呢,”沈长弈又走了过来,轻声说道,“我们离近些,莫要走散了。”   千祈正要说话,突然间,周围的景象渐渐坍塌,破碎,而有关那女子的记忆,一点一点组合起来,完完整整地展示在他们面前。   /   她叫红锦,是云梦江里的一尾红鲤,无父无母,但在江底的红鲤一族生活了千年,早已把身边的族人当作了自己的亲人。   算下来,直到如今,她已经在云梦江潜心修行了一千年,仙根稳固,法力纯澈。族人都说,她是修仙的好苗子,是红鲤一族万年来难得的天才。   她是红鲤一族,成神的希望。   而现如今,万年一开的龙门在云梦江下游出现。龙门万年一开,恰巧此时她法力纯厚,是难得的机遇。   于是,方才从千祈和沈长弈身边游过的,就是红锦和族内一些法力深厚的仙子,要去下游勇试龙门。   在她们前方的,是成龙成神的未来。   看到这里,千祈倒是生出了疑惑:“她是能成龙成神的,怎的最后沦落至此?”   这背后,又是怎样的血雨往事?   沈长弈微眯双眸,没有说话。   因为他们看到了变数。   就在红锦她们往下游游去时,在她们不远处,突然坠下了一个少年。   少年一身白衣,在江水中彻底散落,犹如一朵轻盈的云,唯美得不像话。   但是伴随那抹白晕染而下的,还有鲜红的血。血丝一点点划过那抹纯洁的白,又在水里渐渐晕开,宛如白雪红梅,唯美却又凄凉。   身旁的另一个女子拽了拽正在出神的红锦,催促道:“看什么呢,龙门难得一开,我们赶紧去啊,莫要错过了。”   但是红锦没有跟上去,反而缓缓停了下来。   一女子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那个濒死的少年,问道:“红锦,你认识他?”   红锦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曾在云梦江畔见过这少年好多次。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她正化形红鲤,在江畔自由自在地游玩着。怎知,自己撞入了这白衣少年的视线。   “好生漂亮的一尾红鲤啊。”少年的声音温柔而清冽。   他拿出自己随身带着的一块糖糕,掰成小小的碎粒,放在手心里,试探着放进了江水中。   红锦犹豫着,还是被这少年的温柔气质所吸引,慢慢地游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品尝着他手心里的甜食。   那糖糕,很甜,少年的手,温暖而柔软。   后来,也不知道是被什么所趋,她总会在闲来无事时化作原型红鲤,游到江畔,旁观着这少年的欢喜。   日子久了之后,她也就打听到,这少年名叫席清,刚行过冠礼,是一位江南世家公子。他的家就在江畔,因此常日里总是会来江边。   红锦就在江边看着他,看着他散步,看着他读书,看着他舞剑。   少年读书时安静温柔,似翩翩君子,舞剑时又意气风发,一招一式间轻云蔽月,流风回雪,若心在四方的少侠。   红锦原以为他会一直这样平安地生活下去,怎知这命数无常,昔日充满活力的少年如今寂寞地沉在冰冷的江水中,一点一点,失去呼吸。   红锦看着他渐渐下沉的身影,终于按捺不住,说道:“我要去救他。”   周围的女子都不可置信,慌忙阻拦:“红锦,你疯了!你若花费时间与精力去救他,就没有机会跃过龙门了!”   “对啊,红锦,况且,凡人的生死命数,我们都无权干涉,不然你的命数遭到反噬,你会失去道心,无法修行的!”   但是红锦没有犹豫。她像是没有听到他们的话一般,义无反顾地向席清游去。   水面荡漾,泡沫一层层上涌,像是江水在为她叹息。   她……本是可以成神的啊。   /   夏日的傍晚没有那么燥热,也丝毫不会冷。微风清爽,温和的阳光恰到好处地照到江面上,也勾勒出二人清瘦的轮廓。   红锦半扶着他,伸出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探查着他的气息和伤势,不由得皱紧眉头。   竟是被妖魔,伤到了心肺。   想来这少年内心纯粹,这样纯洁的灵魂可以助长妖魔的法力,便引得妖魔觊觎。   伤的这么重,如果她来的再晚一点,恐怕他就没有一丝生还的可能了。   红锦抿唇,似是内心还在挣扎。但是他目前的情况来不及她再去斟酌,去权衡。终于,她缓缓取出了自己修行千年炼得的内丹,开始施法。   她用了自己半生的修为,一点点弥补好他的伤口,驱除妖气魔气,救活了他。   她想,龙门还会再开,自己的往后余生还有千万年的时间,这半生修为,自己总有办法再修行回来。成神,总还是有机会的。   而这个少年,若是消逝了,便是真的不复存在了。   由于消耗了太多法力修为,红锦一时难以维持自己的人形,她只好先将席清靠在江畔的树旁,确认周围一切安全后,又慢慢沉入江中,化作了一尾红鲤。   许是不舍,许是不放心,红锦化作红鲤后,并没有立刻离去。她就静静地浮在浅水中,以一尾红鲤的视角,等待着能有人来救他。   时间渐渐流逝,夕阳渐沉,就在红锦等得有些绝望的时候,视野中又突然闯入另一个白色的身影。   是一个生得极其漂亮的姑娘。   那姑娘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看见大树旁边有人正昏迷着,也就走了过来,试探着摇了摇他,抬高声音唤道:“公子?公子你怎么了?你快醒醒啊。”   就在这个时候,已经恢复的差不多的席清恰巧睁开了温柔的眸子。   四目相对,睫羽微颤。   这个时候的席清是什么感受,在想些什么,红锦统统都不知道。她只觉得此时的席清能被人救起,脱离了危险,是最最幸运的事情。   红锦松了一口气,转身正准备离开,突然听到了席清温柔的声音:   “多谢姑娘你,救了我。”   他浅浅地笑起来,那样温暖,那样真诚,犹如春风拂过嫩柳,听得人心里一颤。   那是红锦陪伴他这么多日子以来,从未见过的微笑。   可是……明明救他的,是她啊。   她说不上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只觉得鼻尖酸酸的,心脏某一处,胀得发疼。   /   红锦在江畔短暂地休息片刻,恢复人形和法力后,觉得自己还是要心存一丝希望,还是去一趟龙门比较好。   等到她游至龙门前时,周围已经没有人了,高大辉煌的龙门已经渐渐开始变得透明,隐隐有要关闭的迹象。   龙门高达百尺,上面雕刻金色的龙首,那眼神像是轻蔑来人,又像是悲悯众生,有一种自然而然的神性。自百尺龙门而下的,是汇聚神力的猛流。只有逆流而上,且自身的法力修为能承受其中神力冲击的,才有可能跃过龙门,一朝成神。   红锦一咬牙,正要向上一试时,突然感到自己被一堵透明的墙隔绝开来。   正疑惑间,那高高在上的龙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语气清冷,不夹杂一丝情感:   “小仙,你道心不稳,没有成神的资格。”   “没有资格?”红锦似是自己也有些不可置信。   那龙首继续开口:“你修行了千年,可知道,除了天界上神外,世间万物若要修仙成神,需要怎样的道心?”   红锦当然知道。她开口,回答道:“摒除七情六欲,心怀苍生大爱,舍弃……”   她还没说完,自己的声音就开始发抖。   舍弃……一人之爱……   难道说……   龙首一字一字说道:“小仙,你的道心,动摇了。” 第42章 半生错   是缘起,也是缘灭   回来的一路上, 红锦都感觉自己是恍惚的。修行千年,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会因为一个少年, 动了凡心。   正在红锦快要游到云梦江的红鲤族群时,她的耳边突然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 阴恻恻的。   “因为自己一时的冲动,失去了半生法力, 成神之机, 姑娘,你可真是愚蠢呐。”   红锦警觉地观察着四周, 却没有看见任何一个旁人的身影。她虽说紧张, 倒也没有畏惧, 抬高声音问道:“你是谁?何必来装神弄鬼的!”   那男子低低地笑了一声, 拉长语调, 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是唯一能救你的人。”   红锦立马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妖魔气息,说道:“即使我没能成神,如今也好好的,何须你一个妖魔来救?!”   那男子没有说话。他像是在无形之间来回打量着她,而后又荡开了笑意,魅惑却又万分瘆人。   如同勾人入地狱的恶鬼。   “姑娘, 你骗得了他人, 却骗不了自己已经动摇的道心。”   “我相信, 总有一天, 我们会再次相逢的。”   最后, 那人又停顿了一下, 一字一字补充道:   “到那时, 我们应该是在同一个阵营的吧。”   声音仿佛能蛊惑人心。   红锦有些发怒:“我怎会与你这样的妖魔站在一起!”   但是这次,周围已经没有了那男子的气息,像是他从未出现过一般。   /   回到原本的地方,红锦刚刚踏入红鲤境地,迎面便遇到了长老。   看起来,长老应当是已经等候她多时了。   红锦微微怔了一下,旋即恭恭敬敬地行礼:“参见长老。”   长老拿着象征着族群最高威严的金色权杖,眸中充满了愤怒和失望:“红锦,你可知罪?”   红锦抬眸,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讶。她知道长老十分看重她,但她没想到他的消息竟灵通至此。   她又埋下头,说道:“红锦知错。”   她深吸一口气,又补充道:“但是,红锦,不后悔。”   错失一次成神的机会,却能救下他此生命数,她并不后悔。   “荒唐!”长老看着她,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你可知,红鲤一族渐渐萧条,你如此天纵奇才,是我们这一族成神的希望,也是能重振红鲤一族的希望啊!”   “如今你竟然为了一个凡人,动摇了自己的道心,这此后神途,你该如何走下去!!!”   “神途?”红锦天生傲骨,如今听了这番话,心中倒是生出了层层不绝的不甘心。   “我承认,我是动了道心。但是我不明白,为何成神便非要舍弃一人之爱,难道那一个人,就不属于苍生吗?”   长老拿起权杖,指着她,许是被气到了,声音都有些颤抖:“你真是,真是被蛊惑了心智!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你是在质疑天道吗?!”   “红锦不敢,”红锦抬起头,迎上长老的目光,“但是红锦,不服。”   /   回到族群中,红锦没想到会遭遇这么多的不愉快。她有些疲惫,在水下也感到压抑得很,想着自己不如上岸走走,散散心。   依旧是晴好的夏日午后,温暖的微风轻拂过水面,荡起温柔的波澜。江边的林木郁郁葱葱,蝉鸣热烈,处处生机盎然。   红锦一身红衣轻纱,赤足迈步,金色的脚环叮当作响。其实族人包括长老的眼光着实无错,即使她如今失去半身修为法力,失去了此后神途,她也仍然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神性,孤高而圣洁。   仿佛旁人多看她一眼,就是亵渎。   这样有些燥热的夏日午后,江边几乎是没有人的。红锦也就渐渐放松了警惕,时不时使用一些小法力,与江边生灵玩闹起来。   正轻松玩乐着,红锦注意到身旁的一株荷花似有凋谢的迹象。那荷花上附有灵气,想来是一个欲修仙的小花灵,如今遭受了挫折,有些承受不住了。   想来这对于自己来说,也是举手之劳。红锦便轻轻挥手,金色的法力光泽在她的指尖流转,随后缓缓流淌进了那将谢的荷花上。   刹那间,金羽纷飞,原本快要彻底枯萎的荷花又渐渐挺立起来,开出饱满的花。   “你……你是,仙子吗?”   忽然,红锦身后传来一个有些惊慌的声音。   她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不由得心间微颤。   是席清。   再次看见他,他还是如此风华绝代,白衣飘摇。   见红锦不说话,席清又试探着开口:“姑娘,听得到吗?”   红锦回过神来,轻盈一笑:“你相信神仙啊?”   “为什么不信呢?”席清的声音清冽而温柔,他看着红锦,轻声说道,“我生于除妖世家,仙与妖,我都亲眼见过。”   两两温柔相对,让红锦一下子想起了所谓的,命定的缘分。   自这天真正的相逢后,红锦总算和席清有了真正的交集。在闲来无事时,红锦总会有意无意地来到江边,期待着一次次的再遇。   白衣少年每次看到她,都会停下脚步,走上前来,温柔而礼貌,与她讲起自己家中琐事,城中趣闻。   夏日江风也是万分柔软的,一遍遍吹拂着她本就动摇的心,让她彻底地沦陷在他的目光中。   不知不觉间,情深入骨。   而这样明媚的夏天,好像永远也不会结束。   甚至有时候,红锦也会生出一种错觉。面前这个温柔纯粹的少年,是否也会同样心动呢?   /   直到有一天,红锦在江边漫步时,遇到了匆匆跑过来的席清。   红锦不明所以,像往常一样打趣道:“怎的如此慌张,都快没了公子风范。”   但是席清没有任何与她开玩笑的心情。他来到她身边,看着她,目光里第一次出现了哀求。   “你是仙……你可以救人的,对不对?”   红锦很快便从他的神态和话语中估摸到了□□成,看来是席清身边重要的人受了重伤,且无药可医了。   她也没有丝毫犹豫,马上跟着他,来到了席清家中。   她迈进伤者躺着的房间,正要开口询问情况,却在看清那人容貌的一瞬间,彻底僵住。   竟是那日在江边,被席清误以为救了自己的女子。   她面色苍白,几乎透明,却仍旧美得惊心动魄,像是不染尘埃的冰雪。   席清看着那女子,语气中满是悲伤与心疼:“有一次我除妖时受了重伤,险些丧命,是她救了我……如今她在我身边,却又意外地被妖魔所伤……是我没能保护好她……”   红锦动了动嘴唇,她很想告诉眼前的少年,那日,是她耗尽了半生修为,放弃了成神的机会,不顾一切地救下了他。   她还未开口,却又听席清说道:“她叫银若,是我未来的夫人,我真的不能接受她在我面前离去……”   “仙子,你有无边法力,我求你,救救她吧。”   未来的,夫人……   她转身看着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句话。   那不顾一切的拯救,破灭的神途,这些时日的温存与希望,又算得了什么?   她原以为是缘起的夏日,竟是缘灭的终结。   放弃一切,阴差阳错,竟是将他推给了别人。   原来,走不出这些时光的,只是她一个人而已。 第43章 沧水泪   她没的选   于是, 那些原本想告诉他的真相,就怎么也开不了口了。   命运阴差阳错,却终究是走到了如今的地步。就算她说了又能如何?那错付的深情, 终究也是回不来的。   她平吸一口气,走上前来, 细心地查看了一遍银若的伤势。还好,她只是被妖魔击中了一下, 只是外伤, 并未伤及心肺。   换作从前的红锦,帮助别人治愈这样的伤势并非什么大事。然而她前些日子为了救席清, 耗尽了那样的修为心血, 再加上自己如今道心不稳, 再来救她, 恐怕自己一段时间内将会十分虚弱。   席清见她面色为难, 慌忙问道:“仙子,她到底怎样了啊……你是仙,你一定有办法的吧……”   “我求你救救她……我求你了……”   说着说着,那温柔自持的白衣少年,竟有些哽咽。   他当是用心在爱银若啊。   红锦努力眨了眨眼睛,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这一次,她没有看向席清, 她双眸中尽染水雾, 像是蒙上了一层轻纱。   良久后, 她轻声开口, 说道:   “我救。”   /   很快, 银若的身子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   红锦在一旁, 静静地看着席清握住她的纤手, 一遍遍低声安慰。少年的剑眉星目那样昂扬,只有在看到银若的时候,才会这般温柔如水。   她轻笑一声,拖着万分虚弱的身子,离开了席清家中,准备回到江底。   说来也是可笑,就连她一个人离开了,席清也没有一丝觉察。   他是她生命中的唯一,是她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明媚夏日。但于他而言,她不过是人生中芸芸过客中的一个罢了。   甚至,直到现在,他都没有问过她的名字。   她自嘲地笑着,潜入了清澈的江水中。她在江底生活了千年,却不知为何,如今竟突然感到,江水冰冷。   她笑着笑着,渐渐地,泪流满面。晶莹的泪融于冰冷的江水中,永远不会有人看见。   /   她本想着,今日之后,她算是向这样的夏日告个别,向那白衣少年告个别,从此她回到族中潜心修炼,努力稳固自己的道心。   族人的期望,长老的看重,她不能再辜负了。   不料她还未回到族中,半路突然遇到了几个慌忙逃窜的族人。   那些族人看见她,慌忙劝说道:“红锦,你快离开这里,千万不要回去!”   红锦心中隐隐有很不好的预感,她赶紧问道:“发生了何事?”   “我们红鲤一族本就渐渐衰落,如今这边妖气四起,蛇妖竟现世在江底,要来诛杀全族!”   “什么?!”红锦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僵硬了一瞬。   “你快跑吧,不然会没命的!”   正说着,另一个族人突然上前,打断了这些话:“你们还来好心劝红锦?全族这样看重她,培养她,都是希望她成神来护佑一族。如今她竟为了凡人情爱,放弃神途,她怎么还有脸回来!她又怎么有脸活着?!”   此言一出,周围渐渐也没了别的声音。   红锦也渐渐明白,这些话,应当也是所有族人的心里话吧。   是她,没有肩负起自己的责任,辜负了所有人。是她,没有能力承担起一族的未来。   如果她没有动摇道心,没有放弃神途,如今也早有了保护一族的能力,让所有人免受杀戮与苦难。   她自以为难忘的夏日与少年,最后留给她的,只有凄冷的心,破碎的家园。   她不该爱上他。   她向远处望去,原本安宁富饶的红鲤境地,如今染遍血色。来不及逃跑的小仙,誓死捍卫的战士,都在一点点,灰飞烟灭。   撕心裂肺的喊叫,仿佛千里之外都能听见。   她没有理由逃窜,更没有理由苟且偷生。   于是,在所有人向安全地方逃窜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逆着人流,向更深处游去。   /   越往深处,水越发黑,透着一股苍凉的死寂。   红锦已经下定了与族人共生死的决心,正赶忙往境地游去时,突然看到前方有一个模糊的黑色身影。   她慢慢地停下来,问道:“你是何人?”   “红锦,好久不见啊。”   这声音……竟是那日她赴龙门时,遇到的神秘人。   那男子缓缓转身,来到她的面前。他穿着墨色的斗篷,斗篷遮盖住了他的一半面容,只露出尖尖的下巴和殷红的唇。   他的脸色苍白得过分,薄唇却红得仿佛滴血,犹如鬼魅。   红锦警觉地往后退了两步,说道:“你三番两次来找我,究竟是想要干什么?!”   那男子轻轻勾起嘴唇,荡开魅惑的笑意:“我上次不是说过吗?只有我,能救你。”   他凑上前来,拉长语调,一字一字补充道:“还有……你的族人。”   红锦神色一凝,似在挣扎,最终还是抬起头,问道:“你想怎么做?”   男子伸出修长而苍白的手,霎那间,黑光在他掌间升腾:“你如今,早已失去了成神的机会,孤身前去,也救不了你的族人。”   “所以,不妨……换一种身份啊。”   红锦看着他掌间的东西,不由得抬高了声音:“这是……妖脉?!”   “不愧是你啊,也认得此物,”男子笑意未减,“你虽如今法力微弱,却有难得的好底子。不妨我为你注入妖脉,你做一个成妖入魔的堕仙,法力不会比神弱。”   红锦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修仙千年,深谙神道。你怎么会觉得,我会选择这样的道。”   男子凑到她耳边,慢条斯理地说:   “因为你,没的选。”   他又轻轻笑了起来,仿佛把控一切,摄人心魄。   远方,族内境地上厮杀未绝,千万族人正在淫灭,哭喊声,嘶叫声,都在此刻疯狂地涌上来。   他们好像都流着血泪,对她大声吼叫:   是你没有承担责任,是你害了全族!   你要偿还!你没的选!   红锦深吸一口气,又说道:“成妖入魔,是要彻底失去道心和执念。你用妖脉帮我,我未必会彻底堕魔。”   那男子知道,她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决定。   他勾起嘴角,语气十分肯定。   “不,你会的。” 第44章 入死局(副本二完结)   是女战神,亦是女妖魔   在这一年夏日快要结束的时候, 血气冲天的云梦江底,出现了一位带着妖气的女战神。   她身着红金色的轻铠,赤足拉弓, 英姿飒爽。魔箭破空长啸,一次次射中蛇妖的心脏, 刹那间,成百上千的蛇妖都灰飞烟灭, 了无踪迹。   原本几乎快被诛尽的红鲤一族, 再次燃起了希望。   红锦在遍地鲜血中缓缓睁开双眸,眸中已渐染妖异的红色, 这是快要彻底堕魔的预兆。   在完全击退蛇妖之后, 她收起妖弓, 又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失控, 意识也渐渐不清醒, 脑海中只剩永无止境的杀戮。   杀……   江底渐渐归于平静,一些被救下的族人缓过神来,看到红锦,赶忙走上前来,目光里全是感激。   杀……都杀了……   红锦的目光中透着癫狂。看着面前的族人,她突然又取出一柄长剑,直直地对上了他们。   心底的杀欲像大火一样升腾, 一点点吞噬掉她的理智。   长剑划空长鸣。千百年来她用来守护族人的长剑, 如今, 染上了族人鲜红的血。   那样热烈, 那样滚烫, 一滴一滴, 灼伤着她的良善。   长剑过处, 银光乍现,引得惊涛嘶鸣,雪浪冲天。一瞬间,十余人倒在了她面前,倒在了血泊中,目光里尽是惊讶,死不瞑目。   原本想要上前感谢她的族人,见此情形,全都不可置信,但惊讶后更多的是求生的本能。他们拿起武器,一点点往后退,看着她,犹如看着一个噬人的恶鬼。   她是护佑全族的女战神,亦是杀戮族人的女妖魔。   仅存一丝意识的红锦如今才明白,那神秘男子当时如此笃定她会堕魔的原因。   妖脉入体,杀气横生,她会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眼睁睁看着自己杀戮同族,最终痛苦万分,生不如死,摒弃道心,彻底堕魔。   而就算她意志坚定,控制自己没有杀戮族人,但是红锦仙地,永远不会承认一个身植妖脉的战神,更容不下一个与妖魔有勾结的人。就算她救下全族,仙族也永远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他说的对。她没的选。   但她不服。她不会任由自己堕魔。她努力维持着清醒,用尽全部力气控制自己的双手,不去杀戮。   都说彻底堕魔,需要彻底失去执念和道心。她心向善,心中更有无法忘却的执念。   那个明媚的夏日,那个惊艳她生命的白衣少年。   他那样纯洁无垢,一心向善,除魔卫道,护佑苍生。她永远忘不了这一身白衣温柔,正气浩荡。   为了他,她不入魔。她此生都不会入魔,就算生不如死。   他是她彻底成为堕仙前,最后的执念。   /   在族人惊恐又带着一丝恨意的目光中,红锦轻轻地笑了笑,挽起长剑,离开了这里。   蛇妖被击退,红鲤一族重新有了生机和希望。但她这样不成仙不成魔的人,天地不容。她清楚,自己现在已经无家可归,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了。   又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呢?   自己最留恋的,无非也就是那明媚的夏天,清闲的云梦江畔。温暖的微风吹啊吹,吹散所有世俗烦忧,也吹动着少年纯洁的衣摆。那样的闲适时光,仿佛永远到不了头。   她难以按捺自己内心的执念与渴求,还未仔细收拾好自己的一身鲜血,便来到了云梦江畔。   人间已经渐渐入秋,江风微凉,水波荡漾。千山万水与天色相融,仿佛一幅绝伦的水墨画,让人不自觉地沉入其中。   只有在这样的宁静里,她才能暂时压制住自己内心深处的杀欲,让灵魂得到一丝慰藉。   从此以后,天地为客,山水为家,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但是命运,从不曾善待她。   待她休息片刻,再次睁开眼睛时,面前赫然是席清熟悉的身影。   少年白衣执剑,眉目微怒,透着一股坦荡的凌厉。   红锦一见到他,难掩笑意,只觉自己如今这般还能再次看到他,也算幸运。   但是她看清楚他的神色后,笑意渐渐凝固。   她刚想开口,问他怎么了,可话还未说出口,下一秒,席清提起自己的长剑,直直对准了她的心脏。   他的目光冰冷,许是愤怒,提剑的手也隐隐颤抖:“亏我之前拿你当仙子,拿你当好友,竟没想到你竟是个伪装起来的妖魔!”   红锦眼眶渐渐湿润,她不停地摇头,说道:“不……不是这样的……”   “你还想辩解?!”席清指向她身侧的长剑,那上面染透了她族人的鲜血,“那长剑上面,全是仙血!你到底杀了多少无辜的仙族?事到如今,你又有什么可辩解的?”   红锦看着面前的少年,止不住地流泪。   没想到,到了最后,竟是提剑相见。她此生,连跟说他一句喜欢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原以为只要自己坚持下去,一定不会堕魔。如今才知道,这是一个走不出的死局。   在清冷的江边,白衣少年目光凛冽,终是难抑愤恨,对准她的胸膛,狠狠刺入长剑。   她没有躲,更没有反击。   刹那间,血花纷飞,绝望四溢。   她看着他,她这一生难以忘怀的他,浅浅地笑了起来,像是悲伤,像是释然,更像是无尽的遗憾。   江边,第一片枯黄的叶在此刻悠悠荡荡地飘了下来。   秋天来了。   原来她这一生,都没能走出那个夏天。   她笑着笑着,逐渐癫狂,眸中妖异的红色愈加清晰。她明白,自己心底最后一点执念,也尽数破碎了。   她迫不得已身带妖脉,而他是心怀苍生的斩妖师。这才是那神秘男子计划中,最后的死局吧。   可笑的是,她现在才明白。   她感觉自己的意识一点一点消散,心底的良善道心也像是被拔除一般,麻木得彻底。   她大声地狂笑起来,妖气横生,强悍的妖力弹开了胸口的长剑,也击退了面前的席清。   最终,瞳孔彻底成为血色。   一瞬间,罡风四起,天色大变,原本晴朗的天此时犹如泼墨,乌云重叠处,闪电如白龙,一道道劈开天幕,宛如天裂。   水中,无数藤蔓疯狂地攀爬上来,层层拥护在她周围。她的长发凌乱地散开,指甲越来越长,目光里全是汹涌的杀意。   她看着席清,流下血泪,大声地咆哮起来:“我是妖魔!你满意了吗?你满意了吗?!”   “我为祸众生,可好?!”   妖脉彻底失去控制,一点点吞噬掉她的爱意,她的善心,甚至……她的记忆。   她的心里,只剩下仇恨和杀戮。   从此以后,她不会记得仙族往事,更不会记得,自己曾那样热烈地爱过一个少年。   至此,彻底成为堕仙。 第45章 血灵石   那样热烈的爱,最后却一无所有   到了这里, 红锦的记忆突然中断,千祈和沈长弈发现周围的黑气也渐渐散去,他们还在原本的屋顶上。   看来, 这些便是红锦成为堕仙前的全部记忆。   驱除妖气后的红锦缓缓睁开双眸,那双妖瞳已经恢复了清明, 她现在与平常的仙子已经一般无二。   那些美好的记忆,也渐渐回归, 一点一点, 唤醒了她原本的良善。   她抬眸,看向千祈, 目光里尽是感激:“多谢你, 让我不至于一生迷失。”   “你不必言谢, ”千祈真诚地笑着说, “还望你以后, 能再次找到属于自己的道心,一生良善而坚定,护佑一族,护佑苍生。”   告别红锦后,千祈叹了一口气,和沈长弈一起回到院子里,目光沉沉,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长弈轻声问道:“你不开心?”   千祈看向沈长弈, 说道:“我是为红锦的事情感到惋惜。她那样骄傲的一生, 偏偏命数里全是遗憾和错过, 那样热烈的爱, 到了最后, 却一无所有。”   “有什么可惋惜的, ”沈长弈的眼尾攀出一丝红意,语气突然变得十分淡漠,“她爱错了人,做错了事,最后不过是为了弥补罢了。这一切痛苦,都是她自己选择的。”   他看向红锦离开的方向,冷笑着说道:“况且,她现在不是也好好的么。”   千祈偏头看向沈长弈,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总觉得今晚的沈长弈格外怪异,但她自己却并不知道问题出现在哪里。   她不想接着这个话题往下说,又想到了记忆中一些可疑的地方,便开口说道:“对了,你还记不记得,记忆中那个神秘的男子,与我们上次在幻境中看到的那个夜九渊一模一样!”   沈长弈似是在思忖,半晌后才回答道:“确实,这应该是同一个人。那个幻境是五百年前发生的事情,这样说来,那夜九渊为凡人注入妖脉的事,想来已经做了几百年甚至几千年。”   千祈微蹙眉头:“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夜族这样费尽心思,到底是在谋划什么……”   等她回到天界,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帝清哥哥和父帝才是。   沈长弈却是淡淡地勾起嘴角,语气清冷,犹如冰山起风:“神魔的事,岂是凡人能参透,能解决的?还是不要想了。”   千祈难掩心中异样,转身直直地对上沈长弈:“你今天到底怎么……”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长弈冰冷的声音打断:“你还没有告诉本王,你今晚欺骗本王,到底是为了什么?”   千祈看着他的面孔,突然发现他眼尾的血色愈加深沉。   她知道,自己完全可以编造一个理由搪塞过去。但是她心里更清楚,他们之间总有面对这件事的时候。   不如她如今便老实交代,也许事情还有转机,今后,也能避免更大的误会和欺骗。   毕竟,撒了一个谎,便需要更多的谎言来弥补。   她迎上沈长弈的目光,眼神里尽是真诚:“你既然接触过道士,可曾听说过神器这种东西?”   沈长弈淡淡地应道:“嗯,有所耳闻。”   “那你可曾听说过,血灵石?”   沈长弈的脊背微微一僵,睫羽轻轻扇动:“你试图迷晕本王,就是为了寻找血灵石?”   “是啊……”千祈回答道,“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亲人,受了重伤……只有血灵石能救他……”   千祈没有告诉他她的真实身份,帝清受了重伤,难以承受劫雷的事情,她也没有办法告诉他,便只能这样说。   沈长弈微微偏头,却是问道:“亲人……你不是说,你孤身漂泊,没有亲人吗?”   “沈长弈,详细的事情,原谅我实在没有办法告诉你……”千祈十分恳切,“但请你相信我,我永远不会骗你,你相信我,好吗?”   沈长弈对上她温柔的目光,内心深处渐渐冻结的东西忽然融化了开。他看着她,声音很轻,也很温柔:“好,你不说,一定也是有自己的苦衷。我愿意相信你。”   千祈听到这句话,提着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她觉得事情八成也有了把握,便开口问道:“所以……你知道血灵石的下落吗?”   沈长弈轻启薄唇,正要开口,却被理智压抑住了内心的冲动。   当年顾氏被满门抄家的事情,这样的血海深仇,他永生难忘。他也曾用自己生生世世的命数发过誓,这辈子,此仇必报,无人可阻。   哪怕耗尽时光,耗尽生命,他也要亲手弑杀当年的仇人,为满门忠良的顾家讨回公道。   而血灵石维系着他军队的存亡,支撑着他数年来的谋略和计划。更何况如今大军尽失,兵力亏损,没有了血灵石,便等同于彻底失去复仇的希望。   便等同于违逆自己的十年热血,辜负了满门的赤诚忠心。   他不能给她。   “血灵石……我虽然听说过,却从未见过,更不知道它如今的下落。你来我的书房,怕是找错地方了啊。”   他侧过脸,似是不忍看到她失望的目光。   千祈想要说些什么,看到他的面色,却欲言又止,最后只好笑着说道:“这样啊……看来是我弄错了……”   她又凑上前来,双眸明澈动人:“今晚为了血灵石,不得已做出那样的事情,实在是抱歉……”   沈长弈看着她真诚的目光,心里突然生出层层不绝的愧疚。他温言说道:“不用放在心上,我们今后真诚相待就是。血灵石的事情,我会多找几个道士,帮你打听的。”   真诚相待……   千祈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心中不知为何,分外难过。   她也不想表现出来这样的情绪,便露出一副和往常一样的笑容,说道:“那你快回去休息吧,我也去乖乖睡觉了。”   “嗯,早些休息。”沈长弈应道。   告别了沈长弈之后,千祈回到屋内,却丝毫没有睡意。她在屋内来回踱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后,她开口问初玄:“初玄,你确定这血灵石,真的在沈长弈这里吗?”   初玄回答道:“当然确定啊。还没下凡之前,我就用神力探测过了。血灵石的气息,的确在宸王府。”   “这样的话……”千祈说道,“沈长弈应当是拿到了血灵石,也知道了它的一些作用……”   “血灵石威力巨大,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千祈仰首,望向木窗框着的一轮明月,陷入沉思。   作者有话说:   有没有人能猜出来眼尾血色的预兆啊~   这段故事开始,男主即将白切黑哦,增强心理建设~ 第46章 竹叶青   就像五百年前的小公主一样,那样凄凉,那样悲伤   不知不觉间, 已是深秋初冬的时节。万物萧瑟,木叶悠荡。倒也是闲适的好风光。   沈长弈在书房中翻看着近日来的密信,又反复摩挲着边疆地图, 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边疆苦寒, 又碰上这样的时节,在边疆暗练的重军根本撑不过去, 需要这边的补给才是。   只是原先的谢广将军被捕, 从他那里的补给也断了,如今要想给边疆运输物资, 也只有从江南运输最为稳妥。   毕竟, 只有江南, 是他真正能掌管的范畴。   从江南一路到边疆, 他们也在早些年布下了暗道和眼线。这样看来, 只要自己小心些,当是没有问题。   况且,他布下的人都是培养出来的死士,就算被发现,他们也不会透露分毫。   他缓缓合上地图和书信,悠悠起身,走了出去。   他看向门外的少温, 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   少温回答道:“陆将军已经按照您的意思, 准备好物资, 开始派人运输了。”   他轻轻点头, 又说道:“记得派人交代他, 此事关系重大, 一定要万分谨慎, 切不可行差踏错。一旦出事,自保要紧。”   少温恭恭敬敬地回答:“是,我这就去。”   “等等。”这时,沈长弈又突然叫住了他。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沈长弈抿唇,敛下目光,问道:“婚服准备得怎么样了?”   一提这事,少温立马表现得十分高兴:“殿下放心,这婚服是陛下找来了四十五位绣娘一针一线缝制的,既加快了速度,也能保证质量,应该这个月末就能送来,肯定能赶上下个月末的大婚。”   “那便好,”沈长弈说道,“大婚之日王府的布置,也该开始筹办了。”   少温说道:“好!属下下午就去办!”   沈长弈看着他,又淡淡地补充道:“本王成婚,又不是你成婚。”   他指着少温脸上快要溢出的笑意,假装严肃道:“收敛点。”   少温:“……”   /   吩咐完少温后,沈长弈觉着事情也轻巧些了许多,便又回到书房,把桌案上的机密书信都处理干净,想着等会带千祈出去闲逛一番。   这时,他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墨色的身影。   沈长弈没有回头就知道他是谁。他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无泽盯着他,语气很沉:“那日堕仙在王府上的事,我都看到了。”   沈长弈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他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想说什么?”   “千祈给那堕仙净化妖气的时候,我发现,她身上有神息。”   沈长弈猛地回头,脊背一僵。   无泽的双眼紧紧地盯着沈长弈,想从他的表情上捕捉一丝别样的东西。他看着沈长弈,一字一字地问道:“你一直戴着能感知神息的晶石,你明明早就发现了,对吗?”   沈长弈深吸一口气,没有否认。   无泽一步步走上前来,似是紧逼:“你明明都找到了神女,为何不早些告诉我?你甚至还保护着她,要娶她?你把这些年的仇恨当作什么了?!”   沈长弈语气很平静:“取她的心头血,和娶她为妻,有冲突吗?”   无泽停顿了须臾,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告诉沈长弈那心头血的真相。否则,沈长弈一时不忍,这些年的计划就全部落空了。   他开口说道:“你对她应当只有利用,你不该动情!”   “就算你动情,你也应当掂量清楚,血海深仇和儿女私情,哪个更重!”   他一步一步紧逼着沈长弈,让他的内心喘不过气:“你难道忘了吗,你姓顾!你如今为了一个女人搁置复仇的计划,你让那满府冤魂如何去想?!”   “你对得起他们吗?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沈长弈死死地攥紧双拳,抬起一双阴鸷的眸子:“本王知道,本王不需要你来提醒。”   “不需要?如果我再不提醒你,恐怕过些时日,你就要放下仇恨,和那女子双宿双飞了吧?!”   层层血泪往事汹涌而上,让沈长弈的内心填满了恨意。他的眼尾渐渐攀上血色,目光突然变得狠辣,让无泽不由得有一种很强烈的压迫感。   他轻勾薄唇,笑得邪魅:“本王不过是利用她罢了。哪怕是成婚,本王也只是为了接近她啊。”   无泽偏头,仔细看着他的眼神,想从中找出一丝伪装的破绽。   可是没有。   他的目光那样阴险而毒辣,甚至让无泽也横生冷意。   须臾后,无泽说道:“最好是这样。你找个机会,把千祈带过来,我们就开始真正的计划。”   /   在殿外没有人察觉到的地方,千祈恰好路过窗边,听到了他们最后两句话,只觉浑身一僵。   她在窗前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只觉阵阵心酸和寒意一点一点蔓延至全身,让她溃不成军。   她手中端着的自己精心准备的念心糕,如今,怎么也端不进去了。   利用……接近……   他竟是为了利用她?!   她原以为,这场人间的相遇,只有她一个人是怀着目的,处心积虑,一次次接近,一次次欺骗。   后来,她看到他对她那样好,那样舍弃生命地来救她,她不止一次地心生愧疚,甚至还那样真诚地坦白过了自己的意图。   她想着,从此以后,他们真诚相待,总有出现转机的那一天。却不曾想,变数来的这么快。   原来他,自始至终,都是心怀目的。   在漆黑的角落里,千祈把自己亲手做好的,融入神女祝福的念心糕,一点一点,亲手倒掉。   就像五百年前的小公主一样。   那样凄凉,那样悲伤。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千祈没有告诉府内的任何人,便一个人出了府。   街边人来人往,有人相携相笑,有人独自惆怅。但是傍晚的天色仿佛为人间的一切都披上了一层暗色的轻纱,这些场景都好似梦境一般,叫人瞧不真切。   初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才能让她心里好受些,也只能说些安慰的话:“小主人,你也不要太伤心了。我们还不知道事情的一切真相,沈长弈那句话是真是假,尚未可知啊。   “况且,就算他一开始接近你,是心怀目的,但是他之后那么多次豁出性命去救你,那些真情,也不像假的啊。”   千祈淡淡地应了一声,良久后,她又轻声说道:“这些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难受……我想一个人静静……”   初玄也觉得这些情绪,还是得她自己慢慢消化比较好,便没有再说话。   不知不觉间,千祈来到了一家酒馆。这个时辰,酒馆内还没有什么人。她走上前来,说道:“店家,来一壶竹叶青。”   竹叶青被送上来,千祈顺手倒了一杯,轻轻抿了一口。   她笑着说道:“凡人都说,酒能消愁,我倒是想试试。”   初玄传声说道:“小主人……还是少喝些比较好……”   千祈没有说话,她一口喝掉了一盏,又拿起酒壶开始倒。   三杯两盏下肚,千祈的脸也微微有些涨红,意识也开始渐渐不清醒。初玄有些担忧:“小主人,别再喝了,不然遇到了什么状况,怕是不好应对。”   千祈已经有些迷糊,头有些昏昏沉沉的:“不……不妨事……我在天界的时候,虽然做过很多调皮的事,但也一向听……听父帝和哥哥的话,滴酒不沾……如今我来了人间,只想放肆这么一回……”   “我做什么事,都……都总想着顾全大局,如今我心里难过的很……我就想放肆一回……”   初玄看她这样,也很是心疼,也便没有再劝。   罢了,大不了遇到什么危险的时候,它及时甩出几张符咒,透支一些灵力好了。   千祈又拿起酒壶,正要再倒的时候,忽然,一个紫衣男子来到了她的对面,笑嘻嘻的:“美人,你一个人品酒倒也是无趣,不如陪我喝几杯?”   千祈看不清这人的面孔,摆了摆手:“不……不了。”   那紫衣男子没有在意她的话,又往前凑了一些,笑眯眯的:“诶,你这姑娘,怎么还不识趣呢?”   他伸出手,不怀好意地就要去摸她的胳膊。初玄见势不好,正要找个机会甩出符咒,突然间,那男子的胳膊又被另一个人死死攥住。   初玄见有人相助,也便松了一口气,收回了符咒。   那人一身白衣飘摇,背对着千祈,一把推开那紫衣男子,眉目间怒意横生:“你若是不想活命了,可以再动一下试试。”   那紫衣男子正要出口,突然注意到这人身上的玉佩。他认得,那是皇家帝师赐玉,想来这人便是城中有名的余涉川的弟子,宋书礼。   这种身份地位,他自然是惹不起的,于是他也不敢再说什么,灰溜溜地跑了。   看那紫衣男子离开后,宋书礼转过身,看着千祈的样子,说道:“你也真是的,大晚上一个人跑来喝酒,不叫人省心。”   他的语气中透着微愠,但是更多的是心疼。   千祈迷迷糊糊地抬眸,只见模糊的视线中,面前只有一袭清冷白衣,还有那如画般的眉目。   她倒是真的喝醉了,分不清今夕何夕,看着面前人,不由得欣喜地叫道:“哥哥……”   宋书礼:“……”   初玄:“?”   它连忙给千祈传声:“小主人,他是宋书礼,不是帝清殿下!!!”   但是已经喝醉了的千祈浑然听不进去它的话。她看着宋书礼,又灿笑了起来:“哥哥……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只有你最疼我了……”   初玄:“……”   得,完全没辙。   但是这,这也太尴尬了些啊啊啊。   初玄有些不忍直视。   宋书礼倒是微微一怔,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无奈地笑了笑,而后说道:“你最近不是住在宸王府吗,还是快些回去吧。”   说完他自己也神色一僵。她都喝醉成这样了,还怎么回去?   千祈像是听不到他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哥哥……我们走……我们回家吧……”   宋书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好俯下身子,将她稳稳地背了起来,轻声说道:“罢了,我背你回去。” 第47章 秋月夜   本王带你回家   天色渐渐黑下来, 街道上也开始点起了各式各样的灯笼烛火,晃得人有些眼花。   宋书礼背着她,一步一步地在大街上慢慢地走。女孩温热的呼吸就这样贴在他的身后, 让他好像又回到了七百年前的那些时光。   那样安宁,那样岁月静好。   酒醉了的千祈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宋书礼说着话, 前言不着后语的,迷迷糊糊。   宋书礼浅笑着说道:“怎么一个人来喝酒啊, 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吗?”   千祈断断续续地说着:“哥……我难过……我就是有点难过……”   “怎么了, ”宋书礼也便顺着她的话,“有哥哥在呢, 一切都没事的, 到底为什么难过啊?”   千祈突然凑到他的耳边, 神神秘秘的:“你、你不许跟父帝告状啊……”   “怎么会呢, ”宋书礼被这样的她逗笑了, “哥哥肯定帮你保密。”   千祈听到这句话,嘿嘿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她突然又哽咽了。   她说话很轻:“哥,我好像、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宋书礼脊背一僵,只觉得自己浑身的温暖都开始渐渐凉透。   他只能装作不在意地说道:“嗯,然后呢?”   千祈突然紧紧地搂住宋书礼, 小声啜泣起来:“可是哥哥, 他好像变了许多……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啊……”   “我真的很爱很爱他, 我那么努力地想和他在一起……”   由于头脑不清醒, 她说话也不按逻辑, 宋书礼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背上, 说完这些后, 千祈又垂下脑袋,一遍一遍地嘀咕道:“哥哥,他到底爱不爱我啊……他到底爱不爱我……”   宋书礼叹了一口气,尽量平稳住自己有些颤抖的呼吸,轻声问道:“这些日子,和他在一起,你……不开心吗?”   “我不知道……”千祈小声说道。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突然渐渐抬高,她紧紧地搂住宋书礼,大声哭着,一遍一遍重复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的泪珠那样滚烫,大滴大滴往下掉,染湿了他的一袭白衣。   宋书礼偏过头,问道:“既然他让你这么难过,那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啊?”   停顿了许久后,千祈抬起一双泪眼,认真地说道:“他人也很好,待我也很好,还救了我那么多次……”   宋书礼有些不解。他突然觉得,有些话,如果这时候不问,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调整着自己的语气,问道:“但是宋书礼也待你很好,也帮过你那么多次……”   “他在你心里,算什么啊?”   我在你心里,算什么啊?   “宋书礼……”千祈小声地嘟囔着,似是在努力寻找着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   宋书礼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答,只觉自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剧烈的心跳。   半晌后,千祈认真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他啊,他人也很好,待我也很好……”   “就像……就像哥哥一样好……”   宋书礼感觉自己的血液渐渐凉透,眼底的悲伤仿佛要溢出来。   他笑着说道:“这样啊,那你放心,他也一定会像哥哥一样保护你,让你得偿所愿,岁岁平安。”   笑着笑着,一滴晶莹的眼泪,默默地在他苍白的脸庞上划过。   他突然觉得讽刺的很。自己明明知道她的心意,为什么还要这样问,自找难受呢?   之后,他们两个人突然都沉默下来,没再说过一句话。   这样寂静的月夜里,凄凉而清冷的月光照在二人身上。两个人离的那样近,却爱着不同的人,各怀心事,各自悲伤。   街上灯火阑珊,周围也渐渐没有了什么人。宋书礼看着不远处宸王府的方向,缓缓地停下了脚步。   他打破了这么久以来的沉寂,轻声说道:“千祈,前面就是宸王府了。”   他一句一句,似是在小心试探:“既然……他让你不开心了,你还想去见他吗?”   千祈埋下头,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是没有听进去这句话,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停顿须臾后,宋书礼看着那冰冷而皎洁的月光,又缓缓开口:“如果你想见他,哪怕刀山火海,我也能把你带到他面前。”   就像曾经的那么多次一样。   “如果……如果你不想见他,天南海北,我也都能带你去。”   他后背上的少女突然动了动,像是要开口说话。   “你想带她去哪?”这时,他们面前传来了一个低沉又有些沙哑的声音,冷冷的,夹杂着一丝怒意。   宋书礼警觉地看向前方,其实不用看,他也知道,这人一定是沈长弈。   沈长弈微微眯起双眼,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宋书礼,你带着本王的人,到底想做什么?”   许是到处找了千祈许久,沈长弈的额间渗出一层薄汗,眼尾也不自觉地微微发红。   宋书礼定定地看着他,倒是丝毫不退让:“我想做什么?宸王殿下,我倒是要问问你,你到底做了什么,让她一个人不开心出来喝酒?她出来遇到危险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沈长弈死死地盯着他:“她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宋书礼说道:“我是她的好朋友,有帮助她和照顾她的责任。”   沈长弈抬高了声音:“本王是她未来的夫君。”   他微微挑眉,不怒自威,似是在期待着他的反应。   宋书礼紧抿双唇,咬紧牙关,可是却不知道该用怎样的立场去反驳。   就在二人僵持的时候,在宋书礼背上的千祈突然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低声喃喃道:“沈长弈……”   沈长弈忙走上前来,一把将千祈搂下来,然后横抱起她,目光里是止不住的心疼:“我来了,我来了。我现在就带你回家。”   宋书礼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原地。他情不自禁地向千祈伸出苍白的手,万分不服,万分不舍。   但是看着沈长弈那样抱着她,青衣飘摇,他突然发现自己没有任何身份和资格去和他争她。   她爱的是沈长弈,不是他。   从他亲自一步步设下局,把千祈往沈长弈身边推的时候,一切就已经无法挽回了。   感情这盘棋上,一子踏错,满盘皆输。   况且,这是他亲自选的路。   在这样的秋夜,宋书礼只身立于凉风中,默默地看着沈长弈抱着他最爱的人,在月光中一步一步往前走,直到渐渐地消失不见。   月光斜照,拉出他长长的影子。落叶在夜风中一片片飘落下来,轻轻地擦过他的肩。   他一个神仙,竟然突然觉得好冷好冷。   /   走到王府外,在府门外焦急地等了许久的少温远远地看见自家殿下,赶忙迎了上来,慌慌张张地说道:“殿下,你们可算回来了……”   沈长弈抱着千祈,微微蹙眉:“你还好意思说,连个人都看不住,要是她真出什么事,本王可饶不了你。”   “是属下失职,”少温赶忙低头认错,又看着沈长弈怀里的千祈,低声怯怯地问道:“殿下……姑娘这是……”   沈长弈一边往屋里走去,一遍吩咐道:“快去准备些茶水。”   说完这句话,他又想到了什么,又说道:“罢了,她喜欢甜的,还是准备些蜂蜜水过来。”   少温忙应了一声,去厨房拿准备去了。   沈长弈把千祈抱到她的床榻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来,看着她满脸通红,迷迷糊糊的样子,不由得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竟然一个人喝成这样。”   正说着,少温也把蜂蜜水送了过来。沈长弈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而后把蜂蜜水端到千祈面前。   看着千祈的样子,沈长弈只好又将她轻轻扶起,轻声说道:“快把它喝了,醒醒酒。”   千祈撅着嘴,又转过了脑袋,说道:“不……不喝。”   沈长弈舀起一勺蜂蜜水,递到千祈的嘴边,耐心地哄道:“这是蜂蜜水,很甜的。”   千祈半信半疑,仔细地盯着蜂蜜水看了看,也便没有再反抗,乖乖地喝了下去。   她突然笑了起来:“好甜啊。”   “喜欢就多喝些,”沈长弈一勺一勺地喂着她,“醒醒酒,对你的身体也有好处。”   千祈一边喝着,一遍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才……我才没有喝醉……”   “哦?”沈长弈不由得笑了起来,他指着自己,问道,“那你看看,我是谁?”   千祈揉了揉眼睛,努力地盯着他,用手在他的脸上胡乱地比划着,然后十分肯定地说道:“你是……你是沈长弈……”   沈长弈刚想说,这蜂蜜水解酒挺有用,突然又听到她猝不及防地大声说道:   “你……你是混蛋!”   沈长弈:“?”   看来也不完全管用。   说完这句话,千祈又昏昏沉沉的,躺在了床上。   沈长弈很想把她捞起来:“不是,你倒是说清楚,本王怎么就成了混蛋了?”   但是千祈很安稳地闭上了双眼,开始睡觉,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   沈长弈:“……” 第48章 妖纹生   你是要成妖成魔的啊   千祈已经睡过去, 完全听不到他的话,他自然也没有办法再去计较这件事。   照顾好千祈休息下以后,沈长弈为她盖好被子, 轻轻起身离开了。   夜已深,沈长弈却并没有回房间歇息的意思。他抬头望月, 似在思忖,而后默默取下一件玄色的大氅, 披在身上, 走出了王府。   根据无泽说的,神女心头血注入血灵石, 可以迸发毁天灭地的力量, 一夕之间可助他颠覆天下。   但是有关神女心头血的事情, 他并不太了解, 也不知道这心头血对千祈来说, 意味着什么。   他必须要在做决定之前,把这件事弄清楚。   郊外的云梦江畔,薄雾四起,月色朦胧,如梦似幻,宛若仙境。沈长弈静伫在江边,目光平静, 似是在等什么人。   片刻后, 层层薄雾中款款走出一位红衣仙子。她眉目间若含雪, 眼神温柔而坚定, 周身也早已没了先前的妖气, 现在萦绕在她周围的, 是纯粹而温润的仙气。   沈长弈温言笑道:“看来, 你也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道。”   红锦也笑的温柔:“是啊,这也多亏了有你们相助。我如今虽没有那样强大的法力,但重新做回小仙,倒也自在的很。”   她打量着沈长弈,又问道:“你深夜前来找我,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这倒没有,”沈长弈嘴角依旧带着笑意,“我前来,是想向仙子打听一些事情。”   “公子但说无妨。”   沈长弈踌躇着,又轻轻抬眸,认真地看着红锦,问道:“仙子可曾听说过,神女的心头血?”   红锦听到这几个字,突然神色一凝。她看着沈长弈,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听一位道士提起过,想问个清楚,他却不肯说。我心生好奇,想着就既然是仙子,应当会知晓几分。”   沈长弈的目光平静而诚恳,红锦觉着他应当也不会说谎,便都告诉了他。   “神的心头血,封印着神的魂魄。”   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一句话让沈长弈听来,却都宛若雷劈。   “每一个神一生只有三滴心头血,每一滴都蕴含着无尽的灵力,尤其是神女。神女的心头血含无尽大爱与慈悲,若作疗愈,可起死人,肉白骨;若作攻伐,可炼万军,破九霄。”   沈长弈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呼吸,轻声问道:“那……若是取出神女的心头血,神女会怎样呢?”   红锦看着他,微微偏头:“自然是魂飞魄散,就此陨灭。”   他脸上自然的笑意早就消失不见。在浓重的夜色和冰冷的月光中,周围的环境更衬得他脸色煞白。   /   在回王府的路上,沈长弈一路走来都魂不守舍的。   魂飞魄散……就此陨灭……   他属实想不到,自己面前摆着的唯一的方法,竟是要了一个神女永生的命。   还是自己最爱的人。   他又反复想着红锦说的那些话。   “作攻伐,可炼万军,破九霄……”   “作疗愈,可起死人,肉白骨……”   他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一些有些久远的事情,一些未曾开口问的话。   那时为了救下云梦江畔的千祈,他拼尽全力,以凡身强行驱动落痕斩妖剑,五脏六腑皆受损,听无泽说,他当时几乎可以说是没有醒来的希望了,没有任何能救他的办法,一切都只能听天由命。   但是几日后,他又好端端地醒了过来,身体奇迹般地恢复。而当时在他床榻边守着的,是千祈。   他当时以为她只是睡着了,却不曾想过,她也可能是昏迷了。   后来问起无泽,他又想到了前尘中,卿离用尽自己的命数,救回了肖景云的故事。当时他想要亲自去问千祈,却又被沈昭急召入宫。   有些真相,便渐渐错过了。   如今他知道了神女心头血的事情,在心里几乎可以肯定,一定是千祈,用了自己一滴凝聚魂魄的心头血,救回了他。   她用自己珍贵的心头血去救他,而他竟想要取她的性命。   千祈说的不错,他真是……   真是混蛋。   在郊外的林地中,月夜下,他独自抬头望月,眼底渐渐流露出悲伤。   这数年来,他身上肩负的太多太多,那抄家灭门的仇恨并不会随着岁月而渐渐变得遥远和浅淡,反而在时光中淬炼,扎根,越来越浓,越来越痛,一次次戳着他的心脏,让他生不如死。   但是如今在这样的挣扎与痛苦之中,这个少女那样明媚地来到他的身边,为他带来一片灿烂的光,让他慢慢卸下数十年伪装起来的云淡风轻,谦和笑意,渐渐懂得了真情冷暖,也有了生活中很多小小的欣喜和期盼。   可是,一边是他永远不可能释怀的十年报复,一遍是他此生难以忘怀的明媚深情……   残酷的命运,只能让他从中选择一个。   他在清冷的月光下久久伫立,四处吹来的风灌满了他的长袍,落叶飘满肩头。由于心事重重,一向警觉的他,竟也没注意到自己身后的异样。   在夜幕中,一道暗色的光芒袭来,堪堪打在了沈长弈的身上。他微微一愣,眸中闪过一丝惊异,但随即便变得双目迷茫。   在更黑暗的地方,一个深色的身影从暗处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他身披墨色的斗篷,遮住了半边脸,仅露出的下巴苍白的可怕,薄唇却红的仿佛滴血。   犹如在黑夜里走出的鬼。   如果千祈或是清醒的沈长弈看到他,一定会惊讶得说不出话。毕竟这个人,已经在幻境或是记忆中,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两次。   夜九渊来到沈长弈身后,伸出苍白得过分的手,轻轻扶上他的肩膀,而后懒散地垂下眸,贴在他的耳边,一字一字都似魅惑:   “我苦心在你身上种下上古妖神脉,你是要成妖成魔的,如今大计将成,我怎么会允许你因为一些无用的感情,变得如此摇摆不定了呢?”   沈长弈的眼神依旧迷茫,丝毫没有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   夜九渊勾起嘴角,笑得勾魂摄魄。他用手轻轻拂过沈长弈的后颈,随即,一个红色的妖纹浮现在他的后颈处,又渐渐沉下,消失不见。   他扶着沈长弈的双肩,慢慢来到沈长弈的面前。他用一根修长的手指挑起沈长弈的下巴,而后轻轻掀起自己的斗篷,露出一双阴魅的紫色眸子,直直对上沈长弈的双眼。   他一句一句,明明很懒散,却透着不经意的引诱:   “沈长弈,你是满心只有仇恨的人。”   沈长弈对上他紫色的妖瞳,跟着他的话说:“我,是满心只有仇恨的人。”   “你此生唯一的执念,就是报满门之仇,杀尽奸臣暴君,颠覆天下。”   沈长弈也说道:“我此生唯一的执念,就是报满门之仇,杀尽奸臣暴君,颠覆天下。”   “任何人都不能阻止你。”   “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   夜九渊嘴角笑意更甚:“包括她。”   沈长弈似有那么一丝的凝顿,但他根本没有能力控制自己,只能一字一字,跟着他说:   “包括……她。”   夜九渊笑得逐渐癫狂。他用手轻轻拂过沈长弈的双眼,而后笑着说道:“上古妖神脉,一念成神,一念成魔。如今摆在你面前的,只有后者。”   说完这句话,他便化作一片黑烟般,在夜幕中散去,离开了这里。在漆黑的林地中,四周只回荡着他癫狂的笑。   是那种大计将成的势在必得。   在林地中,被控制的沈长弈很快便恢复了清醒。他看向面前的林地,似是觉得有些奇怪,生出一丝疑惑,但刚才发生的一切他都全然不记得了。   许是自己想多了吧。沈长弈这样对自己说。   他朝着王府的方向,默默地走去。在夜幕中,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双眸中闪过一层妖异的紫光。   /   回到王府中,在院子里等待多时的少温急的要死。一看到沈长弈回来,他赶忙跑了过去,语气中难掩担忧:“殿下,你去哪了……你可算回来了……”   沈长弈取下自己的斗篷,递给了少温,语气是少见的冷漠:“不该问的别问。”   少温拿着斗篷,正想说什么,但是看着沈长弈的面色,他又只好默默地退了下去。   真是的,他也知道自家殿下一向如此,面冷心热的。但是今日的殿下却又格外奇怪,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冷气,让人不敢靠近。   沈长弈也未发一言。他路过千祈的房间,又径自走向了自己的书房。   来到书房后,他无意识地渐渐停下脚步,又默默地转头看向千祈房间的方向,心底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自己在路上的时候,好像是想回府后立马看看千祈的,但是自己方才怎么都不记得了?   他正想去千祈的房间看看她的情况,但是刚要迈步,他的心中又莫名地生出一股说不出的烦躁感。   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而后收回了自己的脚步,缓缓走到了桌案前,疲惫地坐了下来。   就算再疲惫,有关自己谋划的事情,他还是要尽快处理的。他拿出今日有人送来的密信,大致浏览了一遍,意思是补给运送的事情进行的格外顺利,让他尽管放心。   他松了一口气,正要放下书信回去休息,心中却又突然涌上一种异样感。 第49章 争执起   十分古怪的沈长弈   虽说他所布下的谋划还算缜密, 但是一路从江南到边地,其间要经过那么多暗道,不至于完全没有人发现异样。   所以他在计划中吩咐的是分三批运输, 且运送的都是死士。三批分三个暗道秘密运送,他也早就做好了最后可能只有一批能安全运送边地的准备。   但是没想到, 这批补给已经顺利地运出了江南封地。江南由沈长弈掌管,自然也是没什么问题, 但是出封地后, 各亲王权臣,尤其是太子的眼线混杂, 到如今这三批补给竟都没有任何人起疑心, 倒是过于顺利了。   还是说, 这沈昭统领下的朝政, 已经腐朽、懒散成这般了么。   沈长弈如今也无法判断到底是哪里不对, 但是万事小心为上,他便又写了一封密信,告诉陆瑾白万事小心,让他派的人也注意一下当地的眼线。   处理完这些后,他便起身回自己的房间,脱下外衣准备休息了。   在脱衣服的时候,他慢慢取下腰间的紫藤花香囊, 不知为何, 总觉得这花香萦绕在他的鼻尖, 格外刺鼻。   让人心生烦躁。   他轻轻皱起眉头。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眼下他十分疲惫, 也不愿再多想, 最终还是把那个香囊收了起来, 放到了匣子里。   /   第二天一大早, 千祈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眸,揉了揉眼睛,起身看着房屋内的陈设,有些好奇地问初玄:“初玄,我昨晚不是出去,想着喝完酒后回江边别院住一晚,如今怎么又在这里?”   初玄犹犹豫豫着,最终还是一咬牙,告诉她:“小主人……昨晚你喝醉了,恰好碰到了宋书礼……你还叫他哥哥,让他带你回家……”   千祈猛地一拍床,大惊失色:“什么?!”   她想了想,又赶忙问道:“我我我喝醉了……我我我没有对他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初玄回答道:“这倒没有,只是你一直缠着人家,他只好背你回来……你路上还一直叫他哥哥,还说自己好难过,又哭又闹的……”   千祈脸色一沉。她连忙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脸,有些欲哭无泪:“苍天呐……这宋书礼该不会觉得我是那种特别随便的人吧?还有还有,他也是天界的上仙,若是以后在天界碰见了,真是丢死人啊……”   初玄毫不留情地说道:“那倒确实会。”   千祈:“……”   初玄想了想昨晚的事情,又说道:“对了,虽说是宋书礼背的你,但是并不是他送的来的。在半路的时候,你们碰到了沈长弈,他们之间好像拌了几句嘴,然后是沈长弈把你抱回来的。”   “啊……”千祈微微一凝。   换作从前,她会觉得十分甜蜜,心中欣喜。但是那天,她听到沈长弈说,接近她,对她好,都是为了利用她后,如今再面对这件事,反倒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初玄应当也是敏锐地觉察到了千祈的情绪,说道:“小主人,你也别想太多。昨晚沈长弈来的时候,满身都是汗,风尘仆仆的,看起来也是找了你很久。”   它顿了顿,又补充道:“他平时对你的好,是装不出来的。”   千祈似是思忖片刻,又轻声说道:“话是这么说……那他那天说利用我,又是因为什么呢?”   初玄想了想,说:“小主人,你们之前不是说,要彼此真诚相待吗?”   千祈点了点头。   “既然血灵石的事情,你也说了出来。关于这件事,你也不妨直接问问他,看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千祈轻轻点了点头,又迅速摇了摇头,说:“不行不行。血灵石的事情,他便对我有所隐瞒。那天他跟旁人说利用我的话,看来也是在谋划什么事情。所以说,这些应当都与他的一些计划有关。   “既然他第一次不愿意告诉我,我再去问,恐怕也得不到什么答案。”   初玄:“那倒也对啊……”   千祈说道:“看来,不弄清楚他的计划,我怕是很难知道血灵石的下落,也很难摸清楚他的真心。”   她静静地看向窗外,看着沈长弈房间的方向,低声喃喃道:“沈长弈……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她叹了一口气,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想着眼下自己还在沈长弈身边,倒还是有许多打探的机会的。   她轻轻推开门,不料堪堪碰上了一身青衣。   千祈眸中一惊,说道:“你……我……”   啊啊啊,她还没想好怎么解释昨晚的事情啊!   沈长弈目光倒是平静的很:“我什么?”   千祈张了张嘴,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她看着沈长弈,只好先问道:“你……是来找我的?是……是有什么事吗?”   沈长弈淡淡地一笑,旋即在千祈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又一把把她拽回了屋里,顺带关上了门。   千祈大惊:“你你你想要干什么?!”   沈长弈扯了扯嘴角,把她的小脸掰过来:“别想那么多,本王是有事情问你。”   千祈微微一怔,又呆呆地问道:“什么事啊?你是要问昨晚我偷偷跑出去喝酒的事吗?”   还没等沈长弈说话,千祈就赶忙解释道:“诶呀,我那是真的没什么事,就是无聊了想出去散散心,一不小心喝醉了……纯属意外哈……”   沈长弈不耐地打断了她的话:“你跟那个宋书礼是什么关系?”   千祈愣了愣,嘴角一抽:“啊?”   沈长弈皱了皱眉,又抬高声音,一字一字重复道:“本王问你,你跟那个宋书礼,是什么关系?”   这……他难道是……吃醋了?   千祈又火速在心里打消掉这个想法。真是的,这人还说对自己只有利用呢,她又干嘛要自作多情。   她便看着沈长弈,老实交代道:“嗯……他是我的好朋友。”   “好朋友?”沈长弈嘴角的笑意有些生冷,“他既然是能背你回家的好朋友,这样亲密,为何本王和你相处多日,却从没听你提起过?”   千祈撇了撇嘴,有些气鼓鼓地说道:“之前满城人都知道陛下有意让陆清月做你的王妃,你不是也没跟我提起过她吗?”   沈长弈顿了顿,一时语塞。   千祈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缓缓问道:“沈长弈,既然你知道陛下有意让她做王妃,陛下让她住来王府的时候,你也并没有拒绝,还时常和她一起出游……”   她看着沈长弈的眼睛,双眸中第一次多了一些别的情绪。   是那种除了纯真、沮丧、喜悦、羞涩以外,另一种说不出名的感觉。   就像本该林木丛生、万物繁华的山林中,快要凋谢的花,快要干涸的泉。   她一字一字问道:“沈长弈,当时你有让她做王妃的想法,对不对?”   沈长弈抿唇,并没有回答她。   对于这件事,他并不想骗她。千祈说的不错,在沈昭想赐婚他与陆清月的时候,他确确实实认为那是对他最有利的选择,因此也确确实实动过这种心思。   但是他更没有办法告诉千祈,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有更大的谋划,他必须在权衡利弊后做出那些有利于他计划的决定,那些不辜负他满门忠烈枉死的决定。   在他看来,千祈与他的谋划之间是有明明白白的界限的。自己的谋划需要沾染太多鲜血,而她是那样干净,他并不想让她牵扯其中,更不想她因此受到危险。   同样的,他谋划近十年的计划,也不能再因为她而生出变数。   一方是十年血气,一方是此生柔情。两者不能混杂在一起。   千祈见他没有说话,突然反应到,自己问出口的话,看来是真的。   她有些不想相信,像是非要他亲口承认才算:“沈长弈,我问你话呢。”   到底是不是?   沈长弈垂眸看着她,一双混杂了太多复杂情绪的眸子对上神女热烈而纯粹的感情,突然就显得万分浑浊。   他似是不忍,又没来由地心生烦躁,便微微蹙眉:“是本王先问的你。”   千祈没再说话,只是眼里渐渐多出一些泪花。   看着她伤心的样子,沈长弈轻轻叹了一口气,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为她拭去眼角的难过。   只是手还没触及她的脸庞,他心中又没来由生出一股不耐,似是在强行按捺住他所有的心软和柔情。   鬼使神差地,他又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对千祈说道:“总之,本王不希望再看见你和他在一起。”   说完这句话,他便快步离开了她的房间。门被烦躁地打开,又空落落地合上。   千祈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良久后,初玄小心翼翼地传声说道:“这个沈长弈,最近怎么古怪的很。”   千祈没有说话。她看着沈长弈离去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主人……你也别太难过嘛。你看看你们两个,刚才互相质问,不还都是因为吃醋?说到底,你们还是太喜欢彼此了……”   千祈打断了它的话,一字一字说道:“初玄,沈长弈从前日日都要和我带同样的紫藤花香囊,今日,他摘了。”   初玄也顿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千祈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我是真的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了。” 第50章 秋风寒   她不在,人间便只剩下了寒冷   这几天, 沈长弈又独自一个人出了门,不知道去办什么事了。   直到下午,千祈也没有见到他的身影。她本来想去找少温问一下, 但是少温也不在王府,应当是跟着沈长弈一起出去了。   千祈叹了一口气, 呆呆地看着院子里的流水落叶,心事重重。   初玄不禁说道:“小主人, 你是神女, 心怀大爱慈悲。若凡间小爱让你感到不舒服,感到难过, 舍弃便也是。”   千祈摇了摇头, 轻声一叹:“我真是无用。哥哥劫雷将至, 我现在也没有找到血灵石, 连一丝头绪都没有。好不容易爱上一个人, 满颗真心交付,却连他也留不住。”   初玄说道:“凡间大象,扑朔迷离,这未必就是死局呢。”   千祈看向行人稀少、略显荒凉的王府大门,说道:“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我想看看原来那座别院,一切都刚刚开始的地方。”   如今已经是深秋, 快要转冬的时节, 路上林木萧瑟, 冷风刺骨, 矮矮的草丛上覆盖着未消的白霜。   因为出来没有准备, 千祈也忘记了要穿上斗篷。在这样的天气里, 千祈瘦弱的身躯显得更加单薄, 仿佛要被风吹散一般。   千祈捧起双手,轻轻哈了一口气,似乎这样便能暖和许多。   初玄说道:“要不,我们回去带件斗篷吧?”   千祈还没有开口说话,突然,她身上不知被谁披上了一件斗篷。她下意识地低头看过去,斗篷是雪色的,还带着一圈浅浅的毛领,很素,但也很雅致。   她转过头,堪堪对上了一对温润的眸子。   她有些犹豫,但还是叫出了他的名字:“宋书礼?”   宋书礼一点一点为她系好斗篷,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笑意:“天这么冷,怎么也不多穿点?还有……”   他凑上前来,低低地笑着:“怎么不叫哥哥?”   千祈一怔,旋即脸涨得通红:“那天……那天的事,真是不好意思啊……我……我那是喝醉了……”   宋书礼笑意不减:“这有什么,你叫我哥哥也无妨,我又没在怪你。”   千祈的脸更红了:“这不太好吧……”   看着千祈的样子,宋书礼觉得可爱得很。但是他也不想把她弄得太不好意思,也就没再调笑她。   千祈局促着,整理好自己身上的斗篷,礼貌性地小声说道:“谢谢啊。”   “无妨。”宋书礼说道。   他似在心里思忖,而后还是问道:“沈……宸王殿下呢,怎么不和你一起?”   千祈说道:“他出门办事了,我就一个人出来走走。”   宋书礼浅浅一笑:“我也闲来无事,不如,我陪你一起走走吧。”   轻轻推开别院的大门,入眼便是满院清寒。许是沈长弈时常派人用心照顾,别院倒是整洁得很,也没有落灰,各个房间都还是原本雅致的样子。   但是此时正值深秋初冬,万木凋零,泉水枯竭,即使收拾得再好的庭院,也难免显得冷清萧瑟。   宋书礼走上前来,指着零星挂着几片叶子的紫藤花树,笑意温和:“这是你种下的吗?”   千祈看着这凋零的树,似是失神,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回答道:“这是沈长弈种下的。”   她的眼神似是被秋色渲染,落寞的很:“只可惜……花季早已过去,它早已凋零得不成样子了。”   宋书礼道:“万物自有其道,生死循环,一次次更迭。你所看到的它的死局,也是它未来的生机。”   千祈听到这句话,神色一凝,内心倒是感触颇深。她浅浅地笑着说道:“多谢你的安慰。”   秋风送来一片残叶,轻轻落在千祈的肩头。宋书礼垂眸,伸手为她拂去落叶,而后抬眸,直直地对上千祈的双眸,说道:   “千祈,你不开心。”   不带丝毫疑问,他就像是在简单地陈述一个事实。   她不开心。他一直看的到。   千祈闻言,纤长的睫羽微颤,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书礼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因为他吗?”   千祈轻叹一口气,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觉得二人一起在庭院中,他这样问着她,倒让她局促得很,浑身不舒服。   停顿片刻后,她又转过身子,避开了他灼灼的目光,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天色也不早了,郊外也不安全,我们回去吧。”   宋书礼双手一僵,看着她毫不留恋的背影,眸中落寞更甚于秋色。   回到宸王府的路上,两人之间的气氛似是有些僵硬。千祈心事重重,却不愿意多说,宋书礼也不好意思多问,但是心中更加纠得难受。   就这样,二人一路无言。   渐渐地,王府就在前方不远处了。千祈似是想到了什么,缓缓停下脚步,伸手想要解开自己身上的斗篷,说道:“宋书礼,我还是先把斗篷还给你吧。”   宋书礼轻轻拂开她的手,又为她重新系好,说道:“天这么冷,你还是穿着回去吧。”   千祈也不好再推脱,便低低地应了一声,而后说道:“晚上风冷,你也趁早回去吧。”   说完这句话,千祈便迈步往前,要向王府走去。   似有一阵不知名的风吹动心波,情不自禁又难以自抑地,宋书礼忽然毫无所顾地伸出手,紧紧拉住了千祈。   千祈猛然转头,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瞳孔微微放大。   宋书礼看着她的眼睛,深吸一口气,不管不顾地说道:“千祈,你若不想回去,可以不去的。   “倘若他身边让你不快乐,天南海北,我都可以带你去。”   就像七百年前一样。上天入地,神游九州,我都可以陪着你。   他的目光灼灼,似乎藏着千年的深情。   千祈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挣开了他的手,垂眸,语气有些紧张:“你……你想多了,我没有不想回去。   “谢……谢谢你的好意。”   她的声音很冷,带着明显的疏离。   说完这句话,也没等他的反应,千祈便又转身,一个人快步走向了王府。   转身那一刹那,她的长袍带起凉风,吹动着他的衣角。   宋书礼的睫羽颤抖着。他平吸一口气,缓缓收回了自己僵在原地的手。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留给他的,只剩下背影了呢?   他浅浅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悄悄红了眼眶。在这样的天地中,他迎着风,轻轻拥抱住自己。   好像她不在身边,人间便只剩下了寒冷。   /   回到王府,千祈往自己房间走去时,路过了沈长弈的书房。   千祈抿唇,从窗外往书房看去。天色渐暗,书房内点起了明亮的烛火,看起来,沈长弈应当是回来了。   只是她左看右看,却并没有见到沈长弈的人。她往院子里看去,也没有找到他的身影。   他人是又去哪了呢?   正思索着,千祈突然看到了不远处的少温。他正往厨房走去,应当是在吩咐晚膳。   千祈忙走上前去,问道:“少温,殿下回来了?”   少温看着她,却是微微一怔,而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千祈并未觉察到异样,又问道:“他人在哪啊?”   少温似是想说什么,又看了她一眼,却还是犹豫着,什么也没有说,而后慌慌张张地从她面前离开了。   “欸,少温?”千祈在身后叫着他,少温却始终没有回应。   千祈心中疑惑得紧,却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只好轻声叹气,走去自己的房间。   她轻轻推开房间的门,却不料自己堪堪对上了一双阴鸷而深沉的眸子。   千祈心中一惊,愣在原地。   沈长弈坐在桌案前,单手支撑着瘦削的侧脸,缓缓抬眸,目光宛如千尺深潭。   他沉声开口,语气是少见的阴冷:   “千祈,你身上穿的,是谁的衣服?” 第51章 深庭囚   本王不允许你去见他   他的语气很严肃, 不再像是以前开玩笑的样子。   千祈抿唇,走进了房间,关上房屋的门, 把斗篷解了下来,很诚实地说道:“我刚刚出去散步, 碰到了宋书礼,他见我穿得单薄, 便借我一用。”   沈长弈看着她, 突然笑了,犹如落叶拂水, 是那种很浅、很散漫的笑:“怎么又是他。”   千祈觉得有些话还是说出来比较好, 免得以后误会更深:“你别误会, 他是我的朋友, 没有别的意思的。”   “朋友?”沈长弈嘴角反复浸淫着这两个字, 似乎觉得好笑得很。   他缓缓起身,走到千祈面前,修长而苍白的手轻轻一抬,握住了千祈细白的手腕。   他垂眸,看着千祈的纤手,沉着声,一字一字笑着说道:“朋友?朋友是可以拉着你的手么?”   千祈瞳孔微微放大。她看着沈长弈, 语气微惊:“你、你派人监视我?”   沈长弈敛眸, 却并没有回答她的话。   千祈看着他的样子, 想试探地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谁知她刚要动弹, 却发现手上的力道更大了一些。   沈长弈死死抓住她的手腕, 又再次轻轻抬眸, 双眸已经渐染血色,通红的眼尾平添魅惑。   他缓缓凑上前来,步步紧逼,强大的压迫感让千祈不由得一步步倒退。   突然间,后背一凉,墙壁上雕刻的镂空花纹仿佛要嵌/入她后背柔嫩的肌肤,弄得她有些生疼。   她没有退路了。   在这逼仄的空间里,她只能听见彼此清晰的呼吸声。沈长弈微微俯身,温热的呼吸就那样扑在她的脖颈间,引得她全身微微轻颤。   千祈忍不住问道:“我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但是沈长弈像是听不见她的疑问。他的神色突然有些可怜,又隐隐透着些瘆人的癫狂,在她的耳边低声喃喃道:   “你是我的……你不能离开我。”   他轻轻一用力,掰过千祈的脸庞,让她对上自己的双眸,缓缓补充道:“本王不允许你去见他……本王不许……”   千祈有些无奈。她轻启樱唇,正要说些什么,不料忽然间,面前的身影就这样压了下来。   温热的触感猛烈地袭入她的唇间,带着极强的侵略性,仿佛要在她的唇间攻城掠池,让她几乎要窒息。   千祈的瞳孔猛然放大,仿佛能听到脑子里一根弦断裂的声音。   喘/息声相互交错,引得她不住地脸红心跳,全身轻轻颤抖着,像是不受自己的控制。   惊讶过后,千祈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猛地挣脱开自己的双手,使出自己最大的力气,想要推开沈长弈。   但是沈长弈的力气很大,她如今一个凡人少女之躯,根本没有能够反抗他的能力。她努力挣扎着,反倒引起了沈长弈的微愠。   他垂眸看着她,微微眯起双眼,瞳色渐渐变成血色,紧接着是更剧烈的一个深吻。   千祈一时承受不住,发出一声轻哼。紧急之下,她传声告诉初玄:“快,快用一张符咒!”   初玄闻言,慌忙在沈长弈毫无觉察之时甩出一张符咒,顺着千祈的手臂重重地击打在了沈长弈身上。   沈长弈一声闷哼,双手脱力。千祈趁机赶紧挣开了他,整理好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衫,眸中似乎含着水汽。   沈长弈抬眸,就那样看着她,眸中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在翻腾着,汹涌着。   良久后,他似是自嘲般地笑了笑,而后低声喃喃道:“千祈,你就这么抗拒我。”   千祈说道:“不是这样的……你为什么就不明白呢?”   她看着他血色的双眸,问道:“这些日子,你究竟是怎么了?”   沈长弈没有回答她,又或者说,在这样情绪失控的状态下,他根本就无法回答她。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但是心中强烈的烦躁感和怒意不受控制地层层上涌,让他根本难以自抑。   他甚至没顾上整理自己的衣衫,就这般拂袖迈步,打开了房门,怒气冲冲地走出了房屋。   他的脚步声很沉,就像是他森冷漠然的另一面。   而后,他用力关上了屋门,抬高声音说道:“从今日起,没有本王的吩咐,千祈不许离开这间房屋。”   “是。”众侍从应道。   隔着沉重的乌檀木门,千祈望着他模糊的身影,无奈地叹息道:“沈长弈,你这又是何必?”   沈长弈淡淡地回眸,嘴角散漫地勾起,冷笑着说道:“从今天开始,本王不会再让你看到他一眼。”   说完这句话,他拂袖而走,没有丝毫犹豫和留恋。   秋风萧瑟而孤冷地吹着。他依旧是墨发玉冠,青衣摇曳,却不再是从前那般的温润。   /   房屋内,千祈重重地躺在床榻上,四肢摊开,欲哭无泪道:“初玄啊初玄,完了,全完了。”   初玄也说道:“这个沈长弈,最近确实是奇怪的很,感觉跟从前的他判若两人。”   千祈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下子从床榻上坐了起来,语气有些匆忙:“对了,前些日子我就注意到,沈长弈有的时候瞳色很不正常,像是变成了血色,当时我还以为是看错了。但是我发现最近很多次都是这样,倒不知究竟是为何。”   “血瞳?”初玄重复着这两个字,也十分惊讶,“从前我倒是也没有注意过。但是按理说,血瞳之人,非妖即魔,他身上也并无丝毫妖气啊。”   “竟这般奇怪,”千祈说道,“难道是我想多了?”   她又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罢了,事这么多,倒是让人心累。目前沈长弈虽然有些异常,但是倒不会伤害我,这件事还是先放一边,以后再说吧。”   初玄回应道:“这样也好。”   千祈透过木窗,遥遥地望着沈长弈书房的方向,轻声开口:“目前,还是弄楚他的意图,找到血灵石比较要紧。”   秋意深沉,夕阳渐斜,夜幕渐渐侵染了半边天,就像是把光明与希望尽数吞没。 第52章 边沙变   陆瑾白,是你没用   回到书房后, 沈长弈渐渐冷静下来,但是眼尾的血色却好像隐没起来了一般,并没有像从前一样散去。   这些日子, 他的面色也更加苍白,苍白的几乎有些透明, 宛如将化的冰雪,尤衬得红唇似血, 眼角阴魅。   他的阴鸷目色中渗着寒意, 原本清冷的气质倏然间变得阴狠乖戾起来,一瞬间仿佛从温润公子变成了嗜杀权士。   停顿须臾后, 他伸出骨节分明却过分苍白的手, 有意无意地抚上自己的薄唇, 似是在回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而后, 他冷冷地勾起薄唇, 笑意如同浴血的彼岸花,灿烈而阴森。   /   九天浩瀚,一时间风轻云淡,刹那间又风起云涌。万里连朔漠,千里降尘归,就像一个个孤独渺小的命运。   越往西北方向去,天气便愈加干燥, 数不清的灰尘漫天飘扬, 粗粝的沙砾反复摩擦着人们的脸庞, 让人们举步维艰, 呼吸不畅。   但是陆瑾白率军作战多年, 早已习惯了各种苛刻的环境。他穿着伪装好的衣服, 在暗道口检查着这份补给。   渡过这条暗道后, 便算是偷天换日地过了天海关。这里是他细心护送的最后一程。过了天海关后,便是无边无际的荒漠。荒漠中再无把守,死士们便可以将补给安然地运送到边沙地区。   只是天海关控制着边塞要地,自是有重兵把守。他不得不亲自护送到这里,保证这批补给的绝对安全。   一旦这批补给出了差错,便是意味着几万边沙重军的性命都被抛弃。他们只能在荒无人烟的绝望中死去,而陆瑾白与沈长弈的计划便要再次落空。   这次,必须万分谨慎。   他轻叹一口气,带领着部下的人,开始往漆黑深沉的暗道里走去。   暗道很黑,再往里走去,就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陆瑾白派人点起火把,勉强照着明。四下里透着死亡一般的寂静,他们的脚步声、车轮声便显得格外清晰,格外沉重。   “都注意点,别把粮食点着了。”陆瑾白边向前走,边吩咐道。   他目光认真,仔细地看着脚下的路,同时不忘提高警惕,敏锐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后,陆瑾白估摸着路途差不多已过半,便转过身来说道:“大家可以原地休息——”   话还没说完,突然间,原本万分寂静的黑暗中突然传来“嚓——”的一声响动,陆瑾白心下波澜大惊,止住了后半句话,慌忙示意所有人屏声凝息。   他慢慢转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子,同时右手悄无声息地抚上腰间的匕首。他的面色很凝重,由于紧张,呼吸也带着一丝沉重。   他向着远处黑暗的地方,开口呵道:“何人?还不快快现身?!”   黑暗寂静如夜,没有任何回应。   陆瑾白顿住脚步,慢慢举起火把,用那一片局限的光亮一寸一寸地探查着黑暗。   正在凝神专注之际,突然间,他的上方又是“嚓——”的一声响动。陆瑾白眼疾手快,慌忙把手中的火把对准声源处,而手中的匕首也在刹那间横光掠影,飞速出鞘。   只听“哗——”的一声,匕首划空而刺,紧接着,血花四溅,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扑腾了两下,而后跌落在泥土中。   陆瑾白将火把对准它,没想到竟是一只蝙蝠。   他的功夫很高,那一刀下去,劲道十足,锐利无比,这只蝙蝠在一瞬间便被划成两半,血肉模糊,不成样子。   众人见此情形,纷纷松了一口气。陆瑾白也收回了匕首,剧烈跳动的心也渐渐平复。还好,还好,是自己想多了。   但是对于如此重要又风险极高的任务,陆瑾白也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掉以轻心。他交代道:“大家继续向前走,记住,在没有到达目的地之前,所有人都给我提高警惕!”   众人连忙应声:“是!”   接下来的半程,在暗道中倒是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很快,原本的黑暗中渐渐透出些许刺眼的光亮。他们知道,自己都已经穿过了暗道,渡过了天海关。   朝着光的地方走去,入目之景渐渐开阔。他们依次走出了暗道,沐浴在万里无垠的大漠风光中。   长河落日,烽烟孤直。枯草逢生,碎石走沙。金丘在无尽暮光中起伏,似明潮暗涌的沧海。风光无限,尤衬得人如草芥。似浮萍,若未归的雁。   陆瑾白站在这瑰丽风光中,淡淡地勾起嘴角,自言自语道:“好久没打仗了。再次看到边关之景,倒觉得亲切。”   “将军何必忧心。您的反叛计划,不是正在实现么?”这时,人群后方突然传来突兀的一句话。   这话看似无意,听起来倒显得冒犯得很,陆瑾白微微蹙眉,目光顿时变得严厉:“何人在言语?竟如此不知轻重?!”   那男子似乎也并不怯惧,举着还未熄灭的火把,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陆瑾白并不想因为一些小事耽误补给的运输,便努力平复自己的怒意,淡淡道:“你可知错?!”   男子顿住脚步,静静地站在原地,竟是一言不发。   陆瑾白怒意横生,抬高声音呵斥道:“我在问你话!”   话音落后,男子终于有了动静,他缓缓抬头,就在陆瑾白以为他要开口认错的时候,他突然勾起嘴角,望着陆瑾白,轻蔑地笑了笑。   他开口,急速地吐出两个字:“动手!”   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人群中突然抛出五六个火把,全都精准地扔在了补给的粮车上。一刹那间,熊熊大火燃烧了起来,火舌蔓延地飞快,渐渐吞没着无数人盼望着救命的粮草,将它们化作灰烬。   霎时间,人群炸开了锅。陆瑾白也顾不得问他到底为什么这样做,他的眼里只有那大火燃烧中的粮草。那是边沙无数将士的命,是他和沈长弈的热血过去,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他的双目通红,声音嘶哑,大声嘶吼道:“愣什么?!还不灭火?!!”   但是粮草干燥,大火蔓延得极快,周围又没有大量的水源,他们根本来不及扑灭这大火。伴随着火势的蔓延,队伍也都全乱了,人们慌慌张张,手足无措,局势一度失控。   他转头看向那始作俑者,目光无不凶狠:“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又握住腰间的匕首,三两步就要冲上来。可还未等他接近那男子,不知从什么地方又涌出大量的士兵,将他们所有人都重重围住。   人群更加慌乱,陆瑾白抬眸,看着周围重重围上的士兵,面色渐渐变的苍白。   士兵让出一个通道,缓缓走出了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他气度华贵高傲,平静地吐出几个字:“他是本太子的人。”   竟是沈钰!   陆瑾白脸上几乎血色全无,握住匕首的手也在剧烈地颤抖。   他带领着部下一步一步筹划,小心谨慎,千算万算,竟没算到,沈钰的人居然混了进去。   沈钰对他,竟提防至此,算计至此。   沈钰看着他,眼神似是蔑视,轻轻地笑了笑:“陆将军,好久不见啊。”   陆瑾白知道,自己此时没有退路,只能尽力一搏。   他向四下的部下们示意,命令他们开始动手。可还未待众人拔刀,就听见沈钰平静的声音:   “本殿今日只要陆瑾白。其余者,若此时缴械投降,本殿可恕其无罪。”   他淡淡地看向面前的众人,目光是那种胜券在握的波澜不惊。   正要拔刀而起的人们渐渐停下了动作,面面相觑。陆瑾白深吸一口气,不由得沉声道:“你们在犹豫什么?难不成,你们都要造反不成?!”   “将军说的什么话,”沈钰温声笑道,“在场的诸位协助当朝太子,捉拿叛将陆瑾白,当享无上荣誉,朝廷可彰其后半生衣食无忧,如此利国利民,怎么能叫造反呢?”   陆瑾白抿唇,冰冷的目光直直地对上沈钰,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就在这时,他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那是兵器落地的声音。   紧接着,清脆的声响越来越多,众人纷纷都扔下了刀剑,哗啦啦落了一地,像是什么东西完完全全碎掉的声音。   他们朝着陆瑾白,抱拳行礼道:“将军……对不住。”   陆瑾白缓缓阖眸,似是不忍去看,不忍去面对。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本将这些年,待你们不薄。”   沈钰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冷笑道:“可是在生死存亡关头,你护不住他们。”   “陆瑾白,是你没用。”   /   几日后,宸王府书房。   沈长弈撕碎了一张张书信急报,桌案上的陈设被砸的不成样子。他用力捶着墙壁,连手背洇血都浑不在意。   他的声音沙哑,按捺住层层上涌的疯狂: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如今边沙重军没有补给,只能等死,陆瑾白被押入地牢,等待审判,所有的计划和心血一夕之间便化为齑粉,再无下策。   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这时,书房门口传来动静。沈长弈没有回头看,语气很淡漠:“愣着做什么,进来。”   少温怯怯地走了进去,把东西稳稳地放在桌案上,而后抬眸,看着沈长弈的脸色,似有言却不敢说。   沈长弈有些不耐:“说话。”   少温只好说道:“殿下……婚服……陛下把婚服送来了,说让您和千祈姑娘快试试,这月末……这月末成亲,到时陛下会亲自到府上。”   听到这句话,沈长弈才终于转过身,注意到了桌案上的东西。锦衣华服,凤冠霞帔,婚服当真是花费了心思,金线刺绣勾勒出精致的花纹,在日光下流光溢彩。   就像他曾期盼无数次的那样。   只是今日面对着这婚服,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烦躁地拂袖,道:“送去千祈的房间,派人服侍她好好试试。”   “是。”少温拿起婚服,应答道。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沈长弈的神色,犹豫着又说道:“殿下……对于陆将军的事……陛下下令,召百官立即进宫议政,包括……您。”   沈长弈瞳孔骤缩。难不成……沈昭是起了疑心?还是说,沈钰又查到了什么?   他顾不得思考那么多,只能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准备着接下来的对策。   他起身,拿起挂在一旁的斗篷披在肩上,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屋门,道:“备车。”   “是。”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的脚步一凝,又补充道:“记住,派人看管好千祈。若是再出什么差池,本王唯你是问!” 第53章 黑与白   孰胜孰负,暗涛汹涌   已近日暮, 本就庄严的议政堂更添凝重。沈昭还没有来,众官员正襟危坐,一言不发, 在看不见的地方互相猜忌,暗涛汹涌。   沈长弈状似无意地抿了一口茶, 突然感觉有一道锐利的视线刺了过来。他抬眸,碰上了沈钰阴沉的目光。   纵使心下再没底, 他也不能表现在明面, 让人发现异常。他缓缓放下茶盏,温言笑道:“皇兄看我作甚, 是有何事吗?”   沈钰也笑:“自是许久未见皇弟, 甚是想念啊。”   沈长弈拱手行礼, 神色温和无害:“倒是多谢皇兄记挂了。”   “那是自然, ”沈钰脸上的笑意散去, 露出一丝危险的意味,“陆瑾白突然被查出谋反,你与如此危险的人走的这么近,自然不得不让人牵挂啊。”   沈长弈没想到他的试探如此直白。他干脆也收起笑容,正色道:“皇兄这话又是何意?难不成,是在怀疑皇弟?”   二人目光相对,暗自僵持, 剑拔弩张。沈钰看着他, 许久未言。僵持良久后, 他突然又轻笑了一声, 语气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疑惑:“皇弟这是做什么?陆瑾白那样的小人待在你身边, 我是在担忧你啊。”   他看着沈长弈的样子, 假意一怔, 又夸张地做出惊讶的样子:“皇弟怎么总觉得我是在怀疑你呢?难不成……难不成你真的做了什么?!”   此言一出,人群也渐渐躁动起来。显然,大家都清楚沈长弈和陆瑾白平日走的很近,此事一出,大家很难不怀疑到沈长弈头上。纵使他平日里表现得再淡泊无争,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候,倒更让人怀疑他心机深沉,伪装多年,让人脊背一凉。   沈长弈眼观四下,心知形势不好。但他自知这时不能乱了阵脚,便抬眸看着沈钰,目光坚定:“如今刚查出一名叛将,皇兄身为太子,不想着仔细搜查党羽,反倒在没有证据之前,先将火力引到皇弟身上,又是意欲何为啊?”   他微微眯起双眼,笑得缱绻:“难不成,是皇弟做了什么事,让皇兄身处太子之位,还心生忌惮?”   此言一出,倒是让在座的百官再次捏了一把汗。沈长弈这话直直地戳在了百官的心窝子上。天下皆知,陛下宠爱沈长弈,让他独掌江南二十城,权势不亚于太子,多年来,沈钰对他也有着若有若无的针对。如今这番话一出,倒显得沈钰确确实实在忌惮沈长弈,想借机污浊他的清白。   于是,众人的目光又投到了沈钰身上,眼神意味不明。   沈钰没想到自己被反将一军,顿时有些恼怒。他猛地拍案,抬高声音:“四弟,你休要血口喷人!你真当本殿拿你没办法吗?!”   沈长弈笑意未减,语气平静:“血口喷人的,不是皇兄您吗?”   沈钰一时语塞,只觉怒火中烧。他再次拍案而起,指着沈长弈,直呼他的本名:“沈长弈,你好生狂妄!”   “放肆!”眼看二人就要当场吵起来时,台上传来了一句怒呵。众人见是沈昭来了,慌忙起身行礼:“参见陛下。”   看着这不妙的气氛,众人又补充道:“陛下息怒。”   沈昭也没顾上回应百官。他指着沈钰,声音威严有力:“身为太子,言语怎的如此没分寸!成何体统?!”   沈钰纵使心中怨气再多,在沈昭面前也不敢发作。他看了沈长弈一眼,却只好向沈昭行礼:“是儿臣的错,还请父皇息怒。”   沈长弈微微偏过头,神色似笑非笑。   沈昭叹了一口气,倒也没打算再深究。他神情阴鸷,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座的百官,语气沉重威严:“朕今日急召你们前来,所为何事,想必你们心里都清楚得很。”   他微微停顿,轻慢地笑了一声,像是嘲弄:“想不到朕素日委以重任的大将军,竟也能暗度陈仓,想要覆了这大齐王朝。你们当中,也不知有多少人,怀着这样的不臣之心呐。”   众人慌忙跪地:“陛下息怒,臣等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沈昭不作回答。他又转头看向方才呵斥过的沈钰,严肃道:“今日,朕就是来给你们一个警告。太子将彻查此案,凡是被查出与这件事有一丝关系的,朕都决不会轻饶!”   面对龙颜震怒,有的人甚至感觉有些腿软。他们再次跪地而叩:“陛下万岁!”   沈昭看着太子,问道:“进展如何?”   沈钰行礼答道:“回父皇的话,陆将……陆瑾白的部下、门下将领和府上常客均已关押入牢,查出与此事有牵连者五十余人,等候陛下发落。”   沈昭又问:“其余官员呢?可有查出异样?”   沈长弈闻言,淡淡地抬眸,对上沈钰的目光。他已经知道沈钰接下来想说什么,不由得蜷起修长的手指,想着接下来的对策。   沈钰终于得到机会,微不可察地给在座中他的党羽们使眼色,而后深吸一口气,似是犹疑地说:“父皇……纵使荒谬,但有一件事,儿臣不得不说。”   沈昭目光凝重:“你觉得朕很有耐心听你的废话吗?”   “儿臣不敢,”沈钰抬颌,让自己显得颇有气度,“父皇,天下皆知,四弟……与陆瑾白私交密切。依儿臣看,纵使四弟贵为宸王,也当被严查才是。”   沈昭看着他,目光顿时变得犀利。他正要发作,却见座下几位位高权重的大臣也起身道:   “陛下,太子所言极是啊,毕竟叛国之事,关系重大,还望陛下严查宸王殿下!”   众臣跪地,齐声道:“还望陛下严查!”   沈长弈轻抿薄唇,面色有些苍白。他倒是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原本勾心斗角的朝中大臣反倒结成一气了。   他只好起身,轻咳两声,语气有些虚弱:“父皇……儿臣是清白的啊……还望父皇莫听信谗言!”   见他如此,沈昭更是心疼得很。他猛地拍案,大声怒呵:“够了!宸王是朕看着长大的,他的言行和为人,不止朕清楚,你们也看得清楚!如今没有丝毫证据,你们难道还想强加罪名不成?!”   沈钰纵使再心存顾虑,也知道自己必须抓住这个机会,联合大臣扳倒沈长弈。他硬着头皮上前道:“父皇息怒。只是儿臣还搜查到一些东西,还请父皇看完后再做决断。”   沈长弈迎上他的目光,心中一紧。难不成,他是真的查到了什么?!   紧接着,他看到沈钰命人呈上了数十份书信。他仔细一看,这些竟然是他与陆瑾白这些日子以来互传的密信!   他着实没想到沈钰的眼线居然如此厉害,竟能将这些密信尽数收集。他盯着沈钰,目光里透露出掩盖不出的慌乱。由于紧张,他的额间也泛起一层薄汗。   沈钰恭敬道:“父皇,这些都是四弟和陆瑾白往来的书信!”   沈钰看了一眼沈长弈,似是不以为意:“一些书信罢了。宸王素来不涉朝政,结交友人众多,一些往来的书信,又能证明的了什么?”   沈长弈依旧看着沈钰,紧攥双拳,像是在等待审判一般。   他以为沈钰悉心研究多日,发现了密信的端倪,却没想到他只是说:“父皇,平常友人书信来往是很正常,但是儿臣探察多日,却发现四弟和陆瑾白所传书信皆在夜深无人时,还用了密匣。若非是为了密谋见不得人的事,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是啊陛下!”一些大臣应和着,“若宸王殿下当真如此,倒是不得不防,不得不严查啊!”   这些话将矛头直指沈长弈,似是认定他参与了反叛。但是沈长弈听到这些话,倒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蠢,他想道。这些人真是愚蠢至极。   他语气平静,目光攀上一丝被冤枉般的可怜:“儿臣素日行事谨慎,竟没想到如今也被大家逼迫至此……既然这样,儿臣只好实话实说了。”   他转过身,看着在座的众臣,言辞诚恳:“大家都知道,本王……多年疾病缠身,少涉政事。当时幸逢陆瑾白,将其视作好友。后来大家也知,陛下有意让本王迎娶陆家小姐,这些也都是往事了。   “但是此事传出,大家对于王室和将门的联姻的顾忌,本王即使不入朝廷,也心里清楚的很。”   听到这里,一些大臣的表情也像是有些心虚。   沈长弈轻弯嘴角,笑得温和无害:“本王心知大家的顾虑,也不想惹人猜忌,便自己决定将我们二人正常往来的书信改成如此秘密传播的方式,也是不想让大家觉得我们过于密切,生出事端。只是没想到……”   他看了一眼沈昭,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只是没想到,本王这番苦心,如今竟惹出更大的风浪,猜忌。这倒是本王的不是了。”   沈钰紧抿双唇,不得不承认,这些话很高明。   沈昭一向偏爱沈长弈,此时更是深表赞同:“宸王说的是啊。宸王为避免事端,费心避开明面书信,如今倒成了某些人口中的罪证!依朕看,宸王清白的很,此事就到此为止!”   沈钰心知此事若翻篇,自己今后在朝中必将更加举步维艰,处处被沈长弈压一头。他不能放过这次难得的机会。   最终,他给段文旭示意,让位高权重的他出面。   段文旭颔首回应,在众人畏惧不敢言的时候悠悠起身,轻咳两声,一字一字沉缓而有力:   “陛下,纵使宸王殿下所言再恳切,终究也是其一面之词。无论如何,宸王与叛将此前关系匪浅,还是严查为好。若殿下当真无罪,朝廷自会还殿下一个清白。”   “丞相也这样想吗?”沈昭看着他,目光锐利,“你可知,若朕真要严查宸王,便是向天下昭告他有谋反的嫌疑!纵使宸王无罪,你能让他在天下人眼中,像从前那样清白吗?!” 第54章 穷途路   是不是逃离他身边,就好了?   沈钰毅然跪地, 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父皇……一个人一时的清白,难道比我大齐数百年国运还要重要吗?还请父皇三思!”   沈长弈正要说些什么,却见满堂文武纷纷跪地, 叩首齐声道:“还望陛下三思!”   众臣请命,文武齐声, 沉重而坚定的声音仿佛能穿透墙壁,回音绕梁。这是沈长弈见过大齐百官最团结的一次。   却是为了逼他。   这些人中, 不乏有沈钰的党羽, 他们不在意一切,只为推翻他, 稳固自己的地位。但是更多的, 还有朝中无数执着的清忠正臣。他们不在意所谓的党羽纷争, 所谓的个人利益, 他们心怀家国天下, 誓要为大齐国运清除一切隐患,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那是像他父亲一样的人,是他发誓要守护的肱骨忠臣。   他想像从前那样云淡风轻,也想决然地出言反驳。可看着那些浑浊却坚毅的目光,他突然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要他怎样,才能有抵抗天下正道的勇气?   漫长的沉默后,沈昭龙颜大怒:“难不成, 你们是想造反吗?!”   众臣没有说话, 却依旧跪地不起, 用自己的气节无声地宣告着自己的决心。   沈昭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你们是在逼朕!”   “父皇, 恕儿臣直言, ”沈钰不顾一切地说道, “这些年来四弟和陆瑾白的来往, 众臣都看在眼里。四弟是否清白,严查便知,这样才好给天下一个交代啊!”   沈长弈眼看形势不妙,只好轻咳两声,高声开口反驳:“难不成因为一些自以为是的表象,便能否定一个人的清白吗?!”   “清白?”沈钰冷笑了一声,讥讽道,“若我要你亲自处死陆瑾白,亲自处死边沙五万叛军,你下得去手吗?!”   “太子说的是什么话,”沈长弈紧攥双拳,“人命关天,况且他是我多年好友,让我亲自下手,有些不合人道了吧。”   “人道?”沈钰步步紧逼,“面对谋反之将,你还能提起人道?!况且你说你与他是多年好友,谋反这么惊天动地的事情,难道你就察觉不到丝毫吗?!边沙五万叛军,这么多日子以来的补给花销,是他一个将军能承担的吗?!”   他接连逼问,无不戳在最至关重要的问题上,让沈长弈退无可退。   沈昭有些头疼,出声打断了他们的话:“高堂之上,吵什么吵?太子,依你的话,是不是要宸王亲自处置陆瑾白和五万叛军,你才能信服?!”   “若宸王当真能做到如此,满朝文武自然心服口服。但是看四弟的意思……”沈钰正欲开口再次逼问,却再次被沈昭打断。   “好了好了!不如就这么办!”沈昭的语气透着不可违抗的威严,“宸王,你就负责去审讯陆瑾白,谋反酷刑,就让你亲自去办!边沙叛军,就让你亲自处置!他们不是怀疑你的清白吗,那你就做给他们看!”   沈长弈骤然一抖,心中仿佛有一块巨大而沉重的石头压了下来,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亲自……沈昭居然要他亲自处置陆瑾白,亲自处置他精心培养的五万士兵……   他顾不得一切,只想开口拒绝:“父皇,我……”   “此事不必再议!”许是怕众臣再为难沈长弈,沈昭干脆匆匆了结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到时候,我看谁还敢怀疑宸王!”   说完这句话,他便拂袖转身,怒气冲冲地离去,空余大殿内还跪倒在地的众臣。   沈钰不甘心就这么算了,咬牙切齿地看着沈长弈,目光狠毒阴辣,仿佛淬血的毒蛇。   但是沈长弈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他的脑子里全是陆瑾白坚毅的面孔,全是边沙五万将士不屈的面孔。沈昭手段何其果决,他就算逆天下之心也要护住他,但是沈昭却不明白,这是他最不愿意接受的保护。   但是他没有办法。沈昭给了所有人退路,给了满朝众臣一个相对说得过去的方法,更给了护住沈长弈清白的唯一办法。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甚至可以说,他一旦拒绝,便是承认了自己的罪。   这命运,没有给他留下任何退路。   /   王府内,千祈靠在房屋门上,捏着嗓子,努力发出楚楚可怜的声音:“少温,我就想出去走走……我肯定不逃走,你就通融一下吧……”   “少温……你想,要是殿下知道我想出去走走,肯定不会拦着的,对吧?”   “少温……算我求你了……”   少温一直站在门外,有些于心不忍,但是一想到自家殿下那阴沉沉的脸,他顿时觉得有些腿软。   “姑娘,你就别为难小的了……我知姑娘你心中苦涩,但是我也得保住我的想项上人头啊……”   千祈眼看自己怎么也说服不了他,只好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回到里屋,瘫倒在了床榻上。   初玄说道:“小主人,你要是真想出去的话,我们还可以用符咒……”   千祈刚想答应,但转念一想,空间瞬移需要的是最多的灵力,况且他们之前好像已经用了好多符咒了。她便问道:“初玄,以你能承受的最大的灵力透支,还能用几次瞬移?”   初玄一滞,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别的还好,瞬移的话……可能只能再用一次了……”   “啊……”千祈有种穷途末路的感觉,“既然是这样,还是算了吧。我们省下一个符咒,若到紧要关头,或许能保住一命。”   说完这句话,她便沉默了下来。从这个角度,她一眼就能看到桌案上放置的凤冠霞帔。金色的光线在金线和凤冠上流淌着,那样夺目,那样璨然,是她从未期许过的人世美好。   但是一想到沈长弈近日的异样,她再看着这婚服,倒觉得更加烦躁苦涩。   在这样狭小而透不过气的空间里,她甚至生出这样的念头:是不是逃离他身边,就好了?   /   午后,少温在门外时刻注意着屋内的动静,却不由得有些昏昏欲睡。突然间,屋内传来了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摔碎在地的声音。   “姑娘,您还是别闹了……”话还没说完,接着,屋内又是沉重的倒地声,伴随着的还有一声闷哼。   少温大惊失色,慌忙推开屋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倒在地上、面色苍白的千祈。   要命,真要命!他甚至能想到如果千祈好不过来,殿下回来后,他是怎样的死法了。   他跌跌撞撞跑到院子里,朝众人大声呼喊道:“来人,快来人!快去召医官!” 第55章 出逃日   全城通缉宸王妃!   沈长弈出门入朝, 带走的侍从颇多,因此宸王府戒备倒是没有以往森严。眼看着院子内的人们乱成一锅粥,倒在地上的千祈突然睁开一双似水深眸, 有些狡黠地勾起了嘴角。   他们看管谨慎,却低估了千祈的轻功。   千祈猫着腰溜出了屋门, 眼看少温就要转身对上她,她深吸一口气, 一个轻功跨上了屋顶。   吩咐下去之后, 少温又赶忙叫来了几位侍女,想着要先安置好千祈要紧。他慌慌张张地领着侍女进来, 在看清屋内情形的那一刻彻底僵硬在原地。   不是……人、人呢……   少温觉得自己不如风化在原地, 也比等自家殿下回来处置他要强。   “快、快去搜查!务必要找到千祈姑娘!!!”   房顶上, 千祈看着门外少温和侍女们苍白的脸色, 不由得嘿嘿坏笑了两声, 有种阴谋得逞的感觉。   站在高处,天高云阔,薄雾四起,杳霭流玉,入目皆是无限风光。在一间屋子里憋久了,外面的空气显得是如此珍贵,如此新鲜, 连初冬枯败的残枝都显得可爱起来。   千祈自在地舒展着四肢, 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出逃咯!   /   傍晚时分, 精巧华贵的马车缓缓停靠在了宸王府外。沈长弈由侍从搀扶着下了车, 目光阴鸷, 像是强行按捺着千涛万浪。   面对着如此意料之外的巨大打击, 按常理来说, 他一定会先到书房,仔细思忖着接下来的对策。然后走入黑暗的地下石室,寻求无泽的帮助,灵石的帮助。他一向是理智清醒的,因为他的执念太深,那些计划都好像嵌入了他的灵魂一般。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走进王府,他最为迫切的事就是看看她。好像只有她在,一切悲喜才有意义,他所做的一切,才有意义。   好像只有在她面前,他才是那个鲜活的自己,懂得悲喜的自己,而不是谋权的工具,复仇的筹码。   他急不可耐地推开大门,正要呼唤她的名字,却见王府上上下下所有的侍从、守卫都跪了一地。   “你们这是……”   沈长弈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关于她。   由于太过怯惧,少温甚至头也没敢抬,一字一字都颤颤巍巍:“殿、殿下恕罪……姑娘她、她不见了……”   沈长弈猛地抬起一双阴辣的眸子,却迟迟没有说话。就在一众下人们发着抖等待处置的时候,却见沈长弈突然勾起嘴角,散漫地笑了笑。   众人不明所以,只见沈长弈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拂袖转身,再次踏出了王府。   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妖纹隐隐浮现在他的后颈出,浅浅地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   这个时辰的街市略显冷清,但千祈倒不在意这些。她左手一串冰糖葫芦,右手一份桂花糕,高兴得仿佛要跳起来。   她想着时候也差不多了,现在江边风景正美,倒是可以去云梦江畔散散心,多感受一下人间风景的美好。   她刚转身,突然听到耳畔飘来几句低低的议论声:“你看这个姑娘,跟这画像上的人好像啊……”   “是啊是啊,该不会就是她吧……要不我们上前问问?”   “还是先观望一下吧……宸王重金通缉的人,一定是武功高强,心狠手辣,咱们几个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还是别掺和这件事了。不如,我们先上报给殿下?”   听到这些话,千祈感觉脑子有点懵。她这才留意了一下,除了那几位女子拿着的画像,她身边的墙壁上也贴着一张。她凑上前来仔细一看,不由得心中大惊。   这画像上的,不就是她吗?!   她再往下看,只见除了她的画像之外,这张纸上还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赏金一百,全城通缉。   千祈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了。   沈长弈,真有你的!   此刻她再观察四周,只觉那几位女子异样的眼神令她喘不过气。于是,在她们审视般的目光中,她几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   一路小跑过来,她才知道沈长弈做事真绝,满大街上无处不是她的画像通缉令,幸亏这个时候这边没有太多人,不然她恐怕是要被绑回去。   或许这个时候,还是回到她江边那个别院比较安全。   就这么决定了。她有些慌张地小跑着,用袖子掩着自己的脸,她迅猛地拐了一个弯,却不料自己撞在了几位公子身上。   那几个公子理了一下衣袖,紧皱眉头:“你这人,怎么走路不长眼呢?”   “对不住对不住!”千祈赶忙把头栽下去,小声地道着歉,一心想着赶紧离开这里。   那几位公子倒也不是太计较的人,想着还是就这么算了。他们刚要开口,却在看到千祈容貌的那一刻微微怔住。   “这姑娘……怎么有点熟悉呢?”   千祈心知大事不好,找了个空子便钻出去,慌慌张张地就往前跑。一看千祈这样子,那几位公子心中的猜测也得到了证实:“就是她!她就是宸王满城通缉的那个女子!我们快去追!”   千祈大惊,撒腿就跑。所幸自己好歹有轻功在身,跑起来也十分迅捷,几个转弯就把那几个公子甩在了身后。   她转头看着他们被落在后面,不由得心中放松起来。结果自己再次转回头,却发现自己跑进了一个黑暗的死胡同!   千祈心中暗骂一声,看着身后的人马上就要跟过来,不由得紧张起来。她仰首,估摸了一下屋顶的高度,刚准备轻功起身跳上去,不知何处突然伸出一双有力的手,把她拥入怀中。   她还以为是来抓她的人,正要努力挣扎,一抬眸,却发现是熟悉的眉眼。   宋书礼轻搂着她的肩膀,随即施出障眼法,把他们二人安安稳稳地隐藏在了这个狭小的空间。   “没事了。”宋书礼松了一口气,声音温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千祈刚要说些什么,但她一想到上次在王府外他那有些逾矩的动作和话语,便觉得全身不自在,便微微用力,挣开了他的怀抱。   宋书礼目光闪烁,却一个字也没说。千祈也不好意思让气氛过于尴尬,便先开口:“障眼法……你,你会法术?”   宋书礼笑了笑:“我不是修仙之人,这只是一些道士教会我的小技俩。”   “这样啊……”千祈低低地应了一声,然后慢吞吞地说道,“既然没事了,那、那我就先走了……”   “走?你能去哪啊?”宋书礼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现在满城都是你的通缉令,你出了这个胡同,怕就会被人绑回去了。”   千祈撅了撅嘴:“我会轻功啊!刚才要不是你把我拦下来,我已经在房顶上躲着了欸!”   “躲着?然后呢?”宋书礼说道,“难不成,你还能在房顶上躲一辈子啊?”   千祈启唇,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反驳,只好沉默,就像耳朵耷拉了下来一样。   宋书礼深吸一口气,说道:“如果你不想回去,不如来我家躲几天。我是帝师弟子,他们就算要搜查,也不敢闯进我的府上。”   住在他家?千祈第一反应就是开口拒绝。但是现在的形势不容乐观,除了这样,她好像也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只好点了点头。   /   来到宋书礼家中,入目便是满园枯败的荷花。阴冷的晚风吹动着残茎落叶,仿佛要将这些生命撕碎一般,说不出的荒凉。大门旁有几个侍卫笔直地伫立着,除了他们之外,整个院子再也没有别的人。   千祈不由得问道:“你不缺财,更不缺势,为什么不多雇些侍从呢?一个人住在这里,不觉得冷清吗?”   宋书礼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不是还有乔小五吗?”   千祈的声音很轻:“那……那也还是太孤单了些。”   “或许是一个人待久了,自然而然就习惯了。况且,我来这里……也不是为了享乐。”   千祈并没有品味到他这句话真正的意思。她想着,传言说的倒不错,宋书礼有文人风骨,安贫乐道,内心清明自在,倒是不错。   她便只是顺着他的话问道:“一个人?公子至今都没有……没有相伴之人吗?”   千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便只能这样问。但她又想到前些天宋书礼对她的示好,突然觉得自己问这句话倒显得有些刻意。   宋书礼倒是并不介意这些。他依旧笑着,似乎想说些什么。   他想说自己有过的。那是近千年前的刻骨铭心,让他心心念念了七百年都无法忘怀。   他想说,那个人,一直都是她,是站在他面前的这个鲜活的她。   但是他明白,眼前人更像是天边人,她早已无法懂得他的心了。   于是他最终只是自嘲般地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而口是心非地说道:“一个人也未尝不是好事。有了相伴之人,反而平添纠葛。”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相伴之情如此美好动人,怎么能叫平添纠葛呢?”千祈反驳道。   “哦?是吗?”宋书礼作出疑惑状,“那你不是陛下钦定的宸王妃吗?怎么还被你未来夫君满城通缉啊?”   “这……”千祈声音渐渐低了下来,“这不是一回事……”   宋书礼道:“怎么就不是一回事了?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会变成如今这般?” 第56章 疯魔意(二更)   你再不出来,本王便杀了他   千祈张了张嘴, 似是想说些什么,但是又觉得此时此境谈论起这些,倒是更加伤春悲秋了。   她不想让自己沉湎在悲伤中, 因此也不想认真地回答这个问题。谈论了,便要思考, 便会不停地想起他,不停地想起最近令她困惑的一幕幕, 这并不是个好情形。   她深吸一口气, 只是苦笑着说道:“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大事,不劳你挂怀了。”   宋书礼似乎并没有放弃的意思:“不是什么大事?一个要娶你的人, 现在全城通缉你, 这还不算大事?”   千祈叹了一口气, 说道:“宋书礼, 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对我的关心也好,担忧也好,我也都心领了。但是……我现在并不想谈及这个话题,你能……能明白吗?”   宋书礼微微怔忪。须臾后,他再次开口,声音很轻,像是飘入尘埃的落叶:“我明白……我都明白。可我只是不懂。”   他看着她的眼睛, 一字一字认真地问道:“我只是不懂, 他都这样了, 你还爱他吗?”   爱?   千祈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这个字狠狠地扎了一下。这些日子, 沈长弈十分异常, 异常得有些可怕。但是她很清楚, 沈长弈有一点始终没变:他自始至终, 只要她。   无论如何。   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即使生出了出逃的念头,但她更想去弄清楚他的计划,他变成这样的原因。在看到他失落、孤独的时候,她依旧想走过去,给他一个拥抱。   也许人世间的情感就是这样吧,来来去去,没有道理。   她轻启红唇,正要回答他的话,却被外面吵吵嚷嚷的巨大动静吓了一跳。   宋书礼微微蹙眉,三两步走过去,朝外面看了一眼。果然,是搜查的官兵们来了。他们面色严肃,挨家挨户地进去搜查,根本不顾平民百姓们的阻拦。   宋书礼回头,对千祈说道:“他们来了,你快躲进屋子里,不要出来,这里一切有我。”   千祈点了点头,示意他尽量小心,然后便迅速跑进了屋子里。   很快,一众官兵风风火火地赶来了宋书礼家门前。宋书礼给了守卫一个眼色,门前的守卫立刻走上前去,拦住了前来的官兵。   宋书礼玩弄着手上的玉笛,慢悠悠地走到了门前,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这是要做什么?”   官兵中的一个头头走上前来,倒是很有礼貌地行了个礼,而后说道:“宋公子,宸王如今满城通缉一位女子,我们是奉宸王殿下的命令,来各家中搜查的。”   “原是如此,”宋书礼温和地笑了笑,“只是我从未见过那位女子,她也更不是在我家中,各位还是到别处寻吧。”   那官兵犹豫着,还是说道:“公子,这是殿下的命令,我们必须挨家挨户搜查,还请您配合。”   “宸王殿下的命令?”宋书礼道,“那你心里也应当清楚,我是帝师亲传弟子,你觉得你得罪的起吗?”   他嘴角笑意未减,明明很温和,却透着不可退让的威严。   “他们得罪不起,那本王呢?”   突然,门外传来了一个阴冷的声音。宋书礼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只见男子一身玄色大氅,墨发飘摇,目光晦暗不明,透着几分危险又张狂的气息。   是沈长弈。   沈长弈看着他,目光轻蔑,又沾染上几分挑衅的意味。他走上前来,又重复道:“若是本王要进去搜查呢?”   宋书礼对上他的目光,默默攥紧了双拳。无论是为了帮她,还是出于自己的私心,他都不想让沈长弈带走千祈。于是他坚定地说道:“我已经说过了,你要找的人,不在我这里。”   沈长弈丝毫不吃这一套:“在不在这里,本王一查便知。”   说完这句话,他便不管不顾地要往门里走去。宋书礼也懒得再和他迂回,干脆伸出胳膊,把沈长弈拦在了门外。   沈长弈脚步一滞,看着他,似是觉得好笑得很:“你敢拦着本王?”   宋书礼的语气也强硬起来:“殿下应当也清楚,我即使无官职,在朝中也有不小的分量。您若一意孤行,恐怕会损人害己。”   沈长弈微微挑眉,不以为意:“你觉得本王会惧怕你的威胁?”   他一把拂开了宋书礼,大步流星地就要往里闯。宋书礼见势不妙,干脆横起玉笛,抵在沈长弈的胸口。   “宸王,我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你最好就此止步!”   沈长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若有所思,而后又是散漫一笑:“有意思,真有意思。你如此拼命拦着本王,要本王如何相信她不在这里?”   他朝院子里看过去,而后抬高了声音:“千祈,本王知道你在这里!你听本王的话,跟本王回去,好吗?!”   千祈缩在房屋的一角,透过窗户默默地看着外面的情形,不自觉地心跳加快。她是有那么一刻犹豫的,但是却怎么也迈不动步子。   宋书礼嘲讽般地笑了笑:“她心不在你身上。你就算找到了她,又有什么意义。”   沈长弈收回目光看着他,像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一般,眸中闪过一丝红光,眼神陡然间变得阴辣起来。   像是不受控制般,他猛然拔出了身侧官兵手中的一把长剑,毫不犹豫地架在宋书礼的颈间,一字一字宛如淬了毒血一般:   “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本王的底线!”   宋书礼瞳孔微缩,像是没想到他能做到如此地步。疯了,他想,这个凡人真的是疯了。   宋书礼想的不错,他确实是要疯了。从他怀疑千祈会在宋书礼家中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要疯了。   种种不甘与类似仇恨的情绪不停地上涌,像是为他后颈处的妖纹添上了一层色彩。妖纹闪烁着晦暗的光,那一点点微弱而昏暗的光,便足以吞没他的理智。   他以剑相对,朝着院子里怒声喊道:“千祈,你若再不出来,本王便杀了他!” 第57章 银珠钗   沈长弈彻底慌了   话音刚落, 千祈撑在墙壁上的手陡然一颤,不受控制般滑落下来。那柄长剑倒映出刺目的寒光,刺得她心头一紧, 发涩发疼。   饶是她对宋书礼并无男女之情,但经历这么多风风雨雨后, 他已经是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人了。况且她此时心中清楚,宋书礼就是九天上的月礼上仙。他来下凡历劫, 若因她而死, 历劫失败,恐怕神身也会受到重创。   她不可能坐视不管。   但是遥遥地望着沈长弈阴鸷狠辣的目光, 她一个神女, 竟第一次从心底生出些许怯惧般的寒意。   千祈不知道一个人是经历了怎样的事情, 前后才会变得如此割裂, 昔日光风霁月、一尘不染的青衣公子如今竟为了寻她癫狂至此, 甚至不惜亲手弑杀帝师弟子。   但她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为了将她留在身边,他什么也做得出来。   沈长弈淡淡地往院子里瞥了一眼,见并无动静,不由得轻蹙眉头,不耐般地说道:“千祈,本王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宋书礼垂眸看着架在他颈间的长剑, 寒光映彻, 倒映出他似云若雾般温柔的眉眼。他在心里嗤笑着, 笑这一个凡人如此狂妄, 自不量力, 自己随意使出一个法术就能将他挫骨扬灰。   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一是他以神身下凡, 本就触犯九天禁忌, 若再在凡人面前使用神力,恐怕自己会遭受上天的惩戒。   二则……   他不由自主地抬眸,也向院子里看过去。其实他心里是矛盾的。他既想护住她,留下她,不再轻易放手,又很想知道,面对这样的抉择,她会怎么选。   她会为了自己,回到她原本想要逃离的地方吗?   “沈长弈,你放过他。”   就在二人屏息之际,不远处竹帘轻卷,一身灵动的紫衣就这样出现在众人面前。   千祈缓缓走出,发间的步摇一步一晃,闪动着清澈的光泽。她在院子中央缓缓停住脚步,看着持剑的沈长弈,深吸一口气,道:“你放过他,我跟你走。”   沈长弈看着她,突然又懒懒地笑了,只是眸中目光却比先前还要寒冷百倍。   “千祈,你果然在这里啊。”   他又收回目光,睥睨般地看着宋书礼,似笑非笑:“一身文人风骨的宋先生,竟然私藏本王未来的王妃,你可当真是胆大包天。”   宋书礼并没有说话。他定睛望着千祈,淡淡地扯起嘴角,却不知道自己该喜该悲。   沈长弈看千祈站在距离他如此远的地方,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股烦躁。他望着千祈,笑得缱绻:“千祈,你快过来。”   千祈并没有动弹。她皱着眉说道:“你先放了他。”   沈长弈面上笑意微凝,握着长剑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事到如今,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护住他的性命吗?   宋书礼也情不自禁地笑了。他讥讽般道:“原来,千祈满不情愿地跟你回去,是为了我啊。”   “你住嘴!”沈长弈微微瞠目,眸中怒意横生。   “和本王谈条件?好啊。”他突然露出一个诡谲的笑,而后把长剑再次收紧,紧紧地抵着宋书礼颈间的肌肤,仿佛下一秒就会血溅三尺。   “你若再不过来,本王可不能保证他能不能活到明日。”   千祈一时无言,她着实没想到他如今手段狠辣至此,一步一步紧逼着她。但是看着这样的他,她没来由地生出一股不甘,甚至想到一个近乎卑劣的念头。   他不是没她不行吗?他不是拿别人的命逼她吗?   她远远地望着他,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在他好整以暇的目光下,她猛然抽出发间的珠钗,直直地抵在自己的心口处!   沈长弈大惊失色,瞳孔骤缩,手中的长剑也不自觉地松动。宋书礼也骤然一抖,连颈间被长剑划出一道血痕也未曾发觉。   沈长弈褪下了原本的威严与散漫,一向自持的神色尽数崩塌,声音都带着难以自抑的颤抖:   “千祈,你疯了?!你这是要做什么?!”   “沈长弈,我没疯!不清醒的人是你!”千祈大声说道,“长剑断命,碧血无辜,你好好看看,这还是从前的你吗?!”   沈长弈似是被这句话戳中了心中某一角,他微微怔忪,但是突然间,后颈处的妖纹又开始隐隐闪烁,一点一点吞噬着刚要萌芽的善意与本心。   他只觉得头疼,要命地疼。   他顾不得其他,也没再思考方才的这些话,只是慌张道:“千祈,这些事我们回去再说,回去我们好好说!你先把珠钗放下!”   千祈知道自己现在说那些道理根本没有作用,干脆不再说这些,毕竟现在救下宋书礼才是最要紧的。   她朝着他们二人伫立的方向,用力喊道:“你先放开他!不然,我就把它刺下去!”   沈长弈看了一眼宋书礼,又回眸看着她。嫉妒,不甘,愤懑,这些情绪层层上涌,但它们都被另一种感觉死死压制着。   那是恐惧,是害怕失去她的恐惧。   他彻底慌了。   “好,我答应你!”他说道,“我什么都答应你!”   他松开苍白的手,沉重的长剑旋即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而后,他向周围的官兵示意,让他们都纷纷退开,给宋书礼留出安全的空间。   宋书礼最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是一个极为复杂的眼神,混杂有不甘,有嘲弄,有同情,有漠然。随即他悠悠然迈步,朝院子里走去。   沈长弈不懂其中意味,也不想去理会。他的注意力全在千祈心口处那一把珠钗上,银制的珠钗在暮光下流淌着浅浅的光辉,他却觉得如同夺命寒刀。好像它刺下去,魂飞魄散的就是他一般。   看着宋书礼终于安全了,千祈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默默收起了尖锐的银色珠钗。   沈长弈见状,急切地呼唤着她:“千祈,你过来吧。”   千祈抿唇,她没有后退的理由。她平呼一口气,匆匆看了宋书礼一眼,示意他自己会一切小心,而后便缓缓向他的反方向走去。   她还没有走到沈长弈身边,沈长弈突然急不可耐地大跨步走上前来,停在她面前,深邃的眸子直直地对着她。   千祈嗫嚅着,正在思忖要说些什么,猝不及防地,沈长弈突然俯身,死死拥她入怀。   她身子一抖,有些诧异:“你,你这是……”   沈长弈紧紧地抱着她,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千祈在他的怀中,看不到他现在是怎样的表情,只是听他低声说道:   “千祈,对不起……我只是想带你回家……”   “我失去的太多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这一刻,他好像卸下了身上所有的伪装,无论是清冷自持,谦和温润,还是威严睥睨,张狂疯魔,仿佛都被这个久违的拥抱瓦解了。   他一遍遍地重复,低声喃喃:   “我不能再失去你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他的拥抱那样紧,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仿佛要把她钳在怀中,刻入自己的灵魂里。   千祈有些不忍,也低声回应了一句。   “嗯,我明白。”   他对她的执念,他一次次的矛盾与挣扎,她全都看在眼里。   如何能不明白呢?   她缓缓抬起双手,像是想要回拥住他。可是不知为何,那双纤手只是刚刚抬起,便在空中一滞,又轻轻落了下来。   敏锐的他自是觉察到了。但他什么也没说。   千祈轻叹一声,别过头,望向一旁的柳树。金色的暮光给残败的树枝勾勒上一层金边,即使柳枝被风摧残得不成样子,远远望去,竟也如同火树银花般,让人觉得璀璨动人。   但是无论现在的场景再美好,也终究是夜幕前的匆匆一瞬,就像太阳给这枯萎生命的施舍一般。残阳沉没后,枯树还是枯树,残败还是惨败,不可能因为这一时的表象重回昔日的盎然。   终究是不一样了。千祈心里想。   /   许是千祈用生命威胁他的事情起了作用,回到王府的这几天,沈长弈对她格外小心,格外纵容。他撤去了在她的房间外监守的侍从,许她自由出入,也不会再逼问她一些令她头疼的问题。   他的意思是这样的:只要她不离他而去,不拿性命开玩笑,她可以做任何事。   千祈想,不管怎么样,这总归是个好兆头。这样以来,她也有充足的活动空间,去调查他的计划,调查他性情转变的原因。   一来,可以挽救一下他们如今垂垂危矣的感情;二来,更是为了寻找血灵石搜罗线索。   只是大婚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沈长弈最近却总是不在府中,不知道入朝办什么事情了。她总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觉得他正在忙的事情与他的计划有关。但是每次她旁敲侧击地找少温打听,少温的嘴就像被沈长弈缝起来了一般,什么也不透露。   倒是难办。   某一日,沈长弈又是夜晚才匆匆回到府中,直奔向了书房。千祈觉得这倒是个好机会,便又做了些他爱吃的糕点,想着送到他的书房,套套他的话,顺便留意一下他桌案上的机密文书有没有什么线索。   她走到书房门前,深吸一口气,正想要提前问一句自己放不方便进去,后来转念又一想,他若为了躲避自己,藏起来了重要的线索,可就亏大了。   就是要杀他个措手不及才好。   况且,他也不会真的拿自己怎么办的。   这样想着,千祈一句话也没说,直接推门而入,一边走进去一边欢快地说道:   “殿下,看我给你做了什——”   话还没说完,她看着眼前的场景,瞬间把自己要说的话全都噎进去了。   沈长弈上身未着里衣,又或许是刚脱了。总之,他上身半裸,雪色的肌肤在如霜的月光下一览无余,一层薄肌勾勒出柔和的曲线。许是被来人所惊到,他慌忙拽下一旁的大氅披在身上,而后冷冷地回眸,神色微愠。   不是啊,这人怎么在书房换衣服啊! 第58章 真与假   血色的外披,大片大片的血迹   不知方才是经历了什么事情, 沈长弈此时眼尾泛红,眸中含着氤氲水汽,透着一股瘆人般的可怜气息。他目若寒潭, 薄唇如刀,仿佛眼神中那一瞬间流露出的可怜只是阴险的诱饵, 等着良善的人来上钩,随即便会被毁得粉身碎骨。   可怜与可惧, 竟能如此和谐地融合在同一个人身上。   千祈一时看得入神, 竟然都忘了呼吸。   沈长弈见来人是她,也便放下了顾虑。但见她良久不曾动静, 他微微怔神, 而后不紧不慢地吐出几个字:“怎么, 没看够?”   声音很轻, 夹杂着丝丝可以称之为戏谑的笑意。   千祈的思绪被这句话拉了回去。她正要说些什么, 又好像突然反应到他方才说的话,冰雪般的肌肤上悄然晕染上了几分薄红。   “我……我才没有……”   沈长弈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悠悠起身,缓缓行至桌案前,坐了下去,状若往常一样平静地铺开一纸文书。而后,他并没有看她, 只是启唇问道:“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千祈心里暗戳戳地想, 她一开始那么明显地拿着糕点进来, 这人全当没看见?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为了能顺利地多套些话, 她要温和, 她要忍。随即, 一抹温柔缱绻的笑意浮上她的面孔,她细声软语道:   “殿下,您最近几日总是早出晚归的,我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呐。这不是怕你累着嘛,我刚刚便亲手做了一碟你最喜欢的糕点过来,殿下还不快尝尝?你一定会很喜欢的!”   话音刚落,正在专心查看文书的沈长弈徐徐抬眸,睫羽微颤。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并未发一言,目光闪烁,意味不明。   微凉夜风穿过木窗的罅隙,轻拂过沈长弈身上大氅的一圈墨色毛领。那浅薄的一层毛领微微摇动着,却像是在颤抖一般。   沉默,良久的沉默。   在这样无言的气氛中,千祈有些不忍对上沈长弈的目光。她有些慌张地向初玄传声问道:   “怎么回事?是我又说错了什么话吗?”   初玄尬笑着,似是不忍告诉她一般:“小主人……你这……你这装得也太过了些……”   千祈:“……”   见沈长弈也没什么反应,她思忖着,又鼓起勇气开口道:“殿下,我一直端着糕点干站着,手都要僵了……”   沈长弈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依旧没有说话。   千祈见他并无动作,目光似是默许,便赶忙端着糕点走上前来,步伐轻快。她把糕点放在沈长弈的手边,一边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瞄着沈长弈手中的文书,一边轻声道:   “快尝尝。”   沈长弈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动作,未曾旁落。他看了良久,突然浅浅地笑出了声。   那并不是一个温和的笑。笑意中夹杂着几丝缠绵,几丝危险,甚至隐隐透着一股血腥味。   他眼尾发红,薄唇一开一合:   “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   声音很轻,仿佛微风拂过她的心尖,却无端地引起一阵战栗。   千祈硬着头皮,有些结巴:“你、你这倒是想多了……”   沈长弈嘴角弧度未渐,笑意却不达眼底:“难不成你的意思是,你成日思我,念我,嫌我终日事务繁忙,想无时无刻不陪着我?”   千祈:……   这倒也不是。   看她良久不作回应,沈长弈自嘲般地笑了笑:“是啊,现在的你,不会。”   千祈想开口说些什么,只是话还未到嘴边,便被尽数吞没。   其实某一瞬间,她是想立即反驳的。她对他的爱,不曾因为什么而减少分毫。只是面对着日渐变得陌生的沈长弈,她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说了,倒怕会伤着自己。   沈长弈看着她,又默默地补充道:“你在好奇,好奇本王近日在做些什么,有什么谋划,会不会和自己想要的东西有关。”   千祈冷不丁地颤了一下。她属实没想到,沈长弈会在这样一个静好的夜晚,如此云淡风轻地说出她近日最大的目的。   她敛眸,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沈长弈轻弯薄唇:“你可以亲自问我的。”   “亲自问你?”千祈纤手微微蜷缩,“我若亲自问你,你肯告诉我吗?   沈长弈嘴角的笑意收敛了几分:“你这样想,倒是让本王痛心。”   月华透过纱窗流淌进来,匀匀地洒在二人身上,照得千祈的目光晦暗不明。   须臾后,沈长弈突然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似是有些无奈,语气又夹杂着一丝宠溺。   “罢了,其实告诉你,也无妨。”   千祈猛地抬眸,对上他的眸子。他的目光如此真诚恳切,让人瞧不出一丝伪装的痕迹。   他望向窗边的凉月,似是追念,似是惋惜。   “陆瑾白,谋反了。”   !   千祈瞳孔骤缩,似是不可置信。   他们之前倒也相处过一段时日。在千祈眼中,他少年成名,意气风发,举手投足间透着热血昂扬,目光纯澈坚定,当有赤胆忠心。   他根本不像是心思深沉的人。   “这件事是前几天刚发生的,陆瑾白被太子亲自抓获,辩无可辩。陛下为了将散落在各地的其余同伙一网打尽,并没有传出太大风声,只是召集朝中命臣商议此事,共同谋划对策。”   “我最近日日离府,就是在忙此事。”   千祈喃喃道:“这怎么可能……陆将军他这样清正,这样爱民,他怎么可能……”   沈长弈缓缓阖眸,似是痛心不已:“是啊,我也在想,这怎么可能呢?我与他相识了五年,将其视作知己,我……我也根本难以接受……”   千祈轻声叹息,心生不忍,出言安慰道:“你也不必过于沉湎悲伤。若他当真是不耻之徒,谋权害命,这些昔日情意,也当作是个了结吧。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况且……”   她顿了顿,最终还是说道:   “况且,无论如何,你都还有我。”   沈长弈微不可察地一凝,而后从肩膀至全身,都开始细密地颤抖起来。   他突然起身,拼命地将她按入怀中,颤声说道:   “你会一直在的,对吗?”   千祈在他怀中,轻轻地点了点头。   沈长弈就像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地确认,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无论如何,你都在,对吗?”   “无论怎样,你都会站在我这边的,是不是?”   他说出的话磕磕绊绊,大多用的气音,声音不受控制地发着抖,含糊不清的,就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般。   这么多日子以来,千祈从未见过他如此无助的模样,就像被抛弃在街边的小孩,一无所有。   她浅浅地笑了起来,目光明澈如泉,一点朱砂滚烫,热烈而又圣洁。   “会的。”她说道。   /   离开了沈长弈的书房后,千祈回到自己的房间,却久久没有睡下。她仰首,呆呆地望着窗前的一弯明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初玄忧心地问道:“小主人,你应该也累了吧,怎么不休息?”   千祈沉默了须臾,而后悠悠叹息道:“我只是在想今晚的事情。这一切都来的猝不及防,倒让我乱了阵脚。”   初玄问:“是陆瑾白谋反的事情吗?”   “是啊,”千祈说道,“我见他近日如此神秘,还以为是在筹备自己的大事,这样也必定会与血灵石有关。但是没想到,倒是我误会他了。他日日繁忙,竟是为了朝中赴会,还是与处置自己的知己有关。这一切对他,都太过残忍了。”   初玄道:“你是觉得,自己不该怀疑他?”   “这倒也不是,”千祈回答道,“毕竟血灵石一事,与他的计划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感叹,只是觉得,自己怀疑错了地方。说来,他如今知己离去,爱人猜忌,倒也是可悲。”   “是啊,”初玄说道,“但是小主人,凡事要往好的方面想。你看,经历了这样的猜忌与坦白,你与沈长弈的关系倒是缓和了不少呢。”   千祈笑了笑:“这倒也是。”   她深吸一口气,而后起身回到里屋,想着这些风浪已过,还是早些歇息为好。   她正解衣欲睡,突然间素手一凝,停住了动作。   她腰间的紫藤花香囊不见了!   这香囊对她和沈长弈来说,都是极为珍惜之物。若是丢了,倒也不是一件小事。   她努力回忆着她今天的行迹。她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给沈长弈送糕点的时候还在的,怎么这时候突然没了?   难不成,是遗失在了回来的路上?   千祈默默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觉得自己还是赶紧找到比较好。   她踏出屋门,一路漫步,一路寻找。借着清辉的月光,她细细打量着脚下的每一寸土地。终于,在水池边的草丛里发现了一抹亮丽的紫色。   还好,还好,找到了。   她急急地小跑过去,蹲下来,慢慢地拨开枯草,捡起香囊,小心地擦拭着上面的灰尘。   她放下心来,正要起身,突然听到“诶呦——”一声,自己居然结结实实地撞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她忙道着歉,起身定睛一开,又轻轻地“咦”了一声。   这不是少温吗?   少温一边揉着自己吃痛的胳膊,一边赶忙弯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   “无妨,无妨。夜深了,姑娘还是快回屋歇息吧。”   千祈看着这一地凌乱,心中歉疚得很,二话不说也蹲了下来,帮忙捡起了一件外披:“我还是来帮你吧。”   谁知,她话还没说完,那一件外披又被少温急匆匆地抓住。少温眼神躲闪,忙推脱道:“不必不必,我一个人就好,姑娘快回去吧!”   千祈心存疑虑,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她拿起那件外披,匆匆打量了一番,不由得屏住呼吸。   这是……沈长弈的外披,她认得的。   只是,这件雪色的外披上,如今竟溅满了大片大片的血迹! 第59章 血迹寒   死了,不也少了许多麻烦么   少温赶紧一把将外披拽了过来, 收拾好散落的衣物后匆匆起身。由于紧张,他的腿脚发软,感觉下一秒就要瘫倒在地上。   月色朦胧, 少温也无法确定她究竟有没有看到什么。他只好慌慌张张地行了个礼,二话不说又迈出了步子。   三十六计, 走为上!   千祈眉头微蹙,也跟着他起了身。面对如此血腥, 她心中忐忑得紧, 自是不肯轻易放走少温的。   她装作什么也没看到的样子,笑得明澈, 状似无意地柔声问道:“这些衣物, 看起来, 是殿下的吧?”   听到千祈问话, 刚欲溜走的少温只好咬着牙, 认命般地收回了步子。他垂眸看着手中凌乱的衣物,所幸那些血迹现在没有露在外面。   他硬着头皮,低声答道:“是的,姑娘。”   她伸出纤纤素手,轻柔地抚摸着上层雪色的衣物,接着问道:“是殿下方才换下的吗?”   少温声音很轻,仿佛要隐入尘埃中:“是……”   千祈睫羽轻颤。她不由得想到了方才闯入书房内的场景。彼时沈长弈匆匆用大氅蔽体, 她还在惊诧于这人怎么会在书房换衣服。   再联想到今日沈长弈如此神秘, 刚回府便匆匆赶往书房。当所有的这些事情组合到一起, 便连接成了一件令人脊背一冷的可能。   他在骗她。   他有惊天的秘密, 在瞒着她。   少温埋着头, 不敢多说一个字。他紧张地盯着千祈在衣物上来回摩挲的手, 仿佛自己的命都被这纤手扼住了一般。   千祈仔细思忖着, 收回了手。眼看着千祈终于没再摩挲,少温追随着她动作的目光也收了回去。他默默地松了一口气,心想这姑奶奶是不是可以走了?   千祈自是不会理会他内心的精彩起伏。她更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盘问机会。在少温刚欲离去的时候,她又浅浅笑了笑,叫住了他:   “少温。”   少温全身都颤了颤。   “我问你个事呗。”   少温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像从前一般镇定:“什么事啊,姑娘?”   千祈知晓他端着血迹脏污的衣物,一定是胆怯紧张。为了不让他心生怀疑,她也把话说得很委婉。   “这些日子,殿下总是如此繁忙,在府上的时间也短得很。我实在是担忧他,放心不下。少温,你知道他近几日是去了哪里吗?”   要说少温这人,心思单纯得很,很容易被一些真心实意的话所打动。尤其是千祈和自家殿下,这可是自己一路见证着走到了一起的。见千祈对殿下如此关心,他心中倒也很是宽慰。   “最近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陛下这几日召朝中要官前去商议。殿下身为皇子,身肩重任,最近自然是忙了一些,姑娘不必挂怀。”   这话,倒是与沈长弈的一般无二。   她心有不甘,又问道:“只是去朝中吗?殿下还去过别的地方吗?”   “别的地方……”少温警觉地摇了摇头,“这倒是没有啊。姑娘问这些,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心思单纯归单纯,但是对于会掉脑袋的事,他还是十分灵敏的。   千祈轻声道:“啊,我就是随意问问。既然没有,那我也不多问了。”   她轻声叹了一口气。想必沈长弈也是第一时间交代了少温,如今恐怕从他这里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她缓缓抬眸,柔声说:“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去忙吧。”   少温如释重负,眉眼间透着掩盖不住的放松与欢喜:“是,是,夜里凉,姑娘也是早些休息为好。”   无迹可寻的风轻然拂来,吹起衣物的一角。少温稳了稳心神,伸手压了压,而后向千祈颔首示意,迈步离去,渐渐隐于无边夜色中。   千祈目送着他离去,灼灼目光又轻轻地落在沈长弈的书房处。书房烛火未熄,柔光盈室,无人知道里面在发生什么。   她不由得皱紧眉头,而后在月光下轻叹一声,默默离去。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书房的木窗又被一只修长的手稳稳推开。书房内烛光摇曳,随着半开的木窗流淌出来。   沈长弈望着她的背影,眸子很沉,犹如深潭墨玉,难以捉摸。他的肤色此刻苍白如霜,几乎要与冰凉月光融为一体。   妖纹闪烁。   烛光温和流淌,柔柔地勾勒出他芝兰玉树般的轮廓。但是他一半的身子又沉浸在了冰冷的月光中,更为他添上了几分冷劲。   温和与冰冷,光明与罪恶。他在烛火与月光的交界下久久伫立,   任由寒风侵透身骨。   良久后,他对着千祈离开的方向,缓缓敛眸,随即勾出一个意味不明的浅笑。   /   翌日清晨,精雅的马车像前几日一样,从王府外缓缓驶离。   千祈今日多留了个心眼,想趁机去打探一下。最近王府对她没有禁令,她收拾了一下,便打算悄悄跟出去。   谁知自己的前脚还没迈出去,身后就传来了一声呼唤。   千祈回眸,目光微诧:“少温?你没跟殿下一起去吗?”   “是啊,”少温答道,“殿下让我留在府中,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千祈心中微起波澜:“何事?是与我有关吗?”   少温笑了笑:“姑娘不必紧张。”   他拍了拍手,身后应声出现了四位相貌面生的粉衣侍女。她们穿戴整齐划一,发髻理得一丝不苟,连颔首的弧度都一般无二,一看就是接受过宫中严格训练的侍女。   见了千祈,她们规规矩矩地行礼,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见过宸王妃。”   千祈身形一凝,神色有些羞赧:“这……怕是叫得早了。”   少温笑道:“姑娘莫担心,这也是迟早的事。”   他示意侍女们走上前来,为千祈介绍着:“这些都是殿下请来的礼部侍女。婚期将至,只剩十余日,殿下是要她们来教您大婚礼仪的。”   “这样啊,”千祈礼貌性地笑了笑,“那我知道了。你让她们先退下吧,我现在出去一趟,等我回来再开始吧。”   说罢,眼看着马车已经驶离很远的距离,千祈也心中一紧,匆匆迈步便要离去。   “姑娘等等。”   千祈回眸,神色浅浅露出一丝不耐。   少温悠悠道:“殿下说,姑娘您从未接触宫中礼仪,况且大婚礼仪繁杂得很,时间也紧。因此殿下吩咐了,在大婚之前,您还是先把礼仪学完了,再做些自己的事情。”   闻言,千祈抬眸,纤长葱白的手指微微蜷缩。   她深吸一口气:“我就出门买些冰糖葫芦,也不许吗?”   少温恭敬道:“这些事情,属下去做就好。姑娘就专心学礼仪,冰糖葫芦,一刻后便送到您房间里。”   千祈红唇轻启,正要说些什么,但是看着少温的样子,她也不好一直为难他。   毕竟,这一看就是沈长弈的命令。   他又想软禁她。   她敛眸,攥了攥双拳,低低应道:“行,我知道了。”   /   马车缓缓停落,沈长弈由侍从扶着,一步一步踏着台阶下了马车。   面前的建筑森严而立,整体冷色调,稳稳地压在地面上,没来由地让人感到一阵沉重的悲壮感。   士兵肃立在两边,披坚执锐。见沈长弈过来,他们目不斜视,抱拳行礼:   “参见宸王殿下。”   沈长弈淡淡地应了一声,大步往前,没有一刻的停滞。   “哗啦”一声,大门上的铁锁应声落地。墨色的大门向两边外开,持续发出沉闷的声响。   沈长弈稳了稳心神,无声地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被世人遗忘和唾弃的地方。一墙之隔,墙外明媚,牢内腐霉。初冬时节,间或有阵阵寒风涌了进去,和无处不在的铁门相摩擦,发出“呜……呜……”的惨和声。   这里无处不弥漫着脏污的灰尘,夹杂着酸臭糜烂的味道。沈长弈却好像只是习惯了一般,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便迈步走了进去。   他将身上的玄色大氅解了下来,递给一旁的侍卫。大氅之下,是一身玄衣,衣襟仿佛沾染了夜色,尤衬得他肤色苍白。   士兵领着他来到最里处的牢房。一间间牢房内关着浑身血污的男人,他们身戴镣铐,面带倔强。   那是边沙五万叛军中,所有的部将。   是对他赤胆忠诚的将士。   如今,狼狈地关在他的面前,等待极刑,等待死亡的宣判。   而且,要他亲自做。   沈长弈额间不自觉地起了一层薄汗,颈间青筋暴起,似在死死压抑着内心的狂风骇浪。   一旁的士兵恭恭敬敬:“殿下,您打算什么时候对陆将军行刑?”   沈长弈在袖间紧攥双拳,状似平静道:“不急,这里不是还有这么多叛军没处理吗?”   他向周遭的牢房扫了一眼,目光微凝,声音清冷:“昨日行过刑的那三位叛军部将呢?”   士兵道:“回殿下的话,那三个犯人身上被刺了三刀后,已经死了。”   !   沈长弈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状若平常,抬起一双冷冷的眸子,问道:“死了?那三处刺口不是不会殃及性命吗?”   士兵察觉到了他身上的寒意,却也不知缘由,只好如实回答:“殿下,您下的那三刀是不会殃及性命,但是牢狱潮湿,伤口感染得快,这……属下也别无办法。   “况且,死了,不也少了您许多麻烦吗?” 第60章 夺良善   陆瑾白看着他,脸上渐渐毫无血色   沈长弈凝目看着他, 睫羽低垂,浅浅覆下一层阴影,让人看不出其中意味。   一阵寒风透过铁窗的罅隙, 冷冷地吹过来。   他淡淡地牵起嘴角:“是啊,好得很。”   士兵颔首, 正色说道:“殿下,该对陆将军上刑了。”   沈长弈轻抬墨眸, 语气似有不耐:“他是谋反主将, 当放在最后才是。”   士兵如实说道:“殿下有所不知,陆将军谋反的消息渐渐传了出去, 群臣激愤, 天下忿然。陛下特此下令, 即日便对陆将军上酷刑。”   顿了顿, 又轻飘飘补上几个字。   “直到他死。”   言罢, 沈长弈依旧静默地看着他,蝶翼般的眼睫轻轻扇动,却再未发一言。   不知是不是风过于寒冷的缘故,士兵瞧见沈长弈紧了紧外披,浑身止不住地轻颤起来。   /   重犯牢房,血腥味更甚。无处不在的刑架上,浸透鲜血的残衣裹着模糊的血肉。垂死挣扎之人艰难地在冰冷的地面上爬行, 一片血污的面孔上透着绝望与死寂。   他们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声。许是受伤过甚, 声音有气无力, 被时不时掠进来的劲风吹得消散, 和血腥味一起弥漫开来, 遥遥散去。   “咔嚓”一声, 铁门开了锁。一旁的狱官走上前来, 面色肃重:“殿下,请。”   沈长弈状似自然地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悠悠迈步走了进去。   穿过重重夜色般的黑暗,一个模糊的浅色身影渐渐浮现在他眼前。   陆瑾白穿着一身白色的囚服,只是浑身赃污,几乎看不出几分白色。他被镣锁束手,高高吊起,头无力地垂着,墨发凌乱地散开,叫人看不清他的容貌。   许是狱中狱官来来往往,他也待得麻木。落锁的声音响起时,他甚至没有一丝反应。   他垂首阖目,呼吸有气无力,就像一簇快要熄灭的火苗。   见状,他身旁的狱卒冷哼一声,舀起一瓢冰水便往他脸上泼去,之后狠狠地拽起他的头,恶狠狠地唾骂道:   “宸王殿下来了,还不给我恭敬点!”   听到“宸王”这两个字,陆瑾白浑身一颤,才突然有了反应。   透过凌乱的长发,他默默抬起一双漆黑的眸子。他的眼神浑浊,早已没有了之前的少年昂扬,意气风发,浑然透着沉寂与死灭,在看到沈长弈的那一刻,才渐渐透出些光泽来。   像是被这样的眼神所刺到,沈长弈呼吸一滞,蜷缩起苍白的手指。   身后的狱官走上前来,抱拳行礼过后,语气恭敬而严肃:“殿下,开始吧。”   他挥手向一旁的狱卒示意。狱卒从桌案上摆着的数十种刑具中拿出一件,呈到了沈长弈面前。   沈长弈怔怔然地接过了刑具,只觉得手里冷冰冰的,甚至都没有注意刑具是什么。   “殿下,今日是烙刑。”   直到身旁的狱卒这样提醒,才渐渐拉回了他的思绪。他垂下墨眸,看了看手中持着的烙铁,目光晦暗不明。   另一个狱卒见沈长弈面色冷峻,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赶紧把一旁的火盆移到沈长弈身前,颔首道:“殿下。”   一声一声,像是催促。   沈长弈终于抬眸,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而后把手中的烙铁放在炭火上,静静地开始烤。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再落在陆瑾白身上。   他不敢去看他。   过了许久,火中的烙铁也被烤得通红。他颤巍巍地拿过烙铁,终于轻轻仰首,对上陆瑾白的目光。   牢中光线昏暗,陆瑾白一半的面孔被阴影所掩盖,令人看得不真切。他的目光那样平静,凉凉淡淡的,却让沈长弈觉得心中一烫。   面对这样的目光,他有一种夺门而逃的冲动。但是两侧的狱卒等待着他,身后的狱官看着他,牢外还不知道有多少朝中各臣的眼线,在监视着他。   他清楚的。只要他有一丝逃避,一丝犹疑,都会被推向万丈深渊。   陆瑾白目光阴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着沈长弈颤抖着的手,他突然狂笑起来,大声怒吼:   “来啊!装什么正人君子!!!我陆瑾白自谋反的那一天,便早已忘却所谓知己之谊!我不需要你用这样同情的眼神看着我!虚伪!!!有种你就来啊!”   话音未落,一旁的狱卒抬手便狠狠地打了下去:“放肆!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沈长弈知他良苦用心,自己更是无法推脱。他挪动着步子,缓缓走上前来,眸色深深。   一点一点,通红的烙铁移至陆瑾白的胸前,随即缓缓地压了下去。   陆瑾白闷哼一声,额间青筋暴起,浊汗涔涔地掉了下来。见此情形,沈长弈半侧过身子,轻轻阖目,似是不忍再看。   趁着沈长弈的身形蔽住了周围的杂人,陆瑾白凑到他的耳边,艰难地用气声说着话。   “千……千万不能逃避……此生夙愿,一生之计,全靠你了……”   沈长弈紧攥双拳,眼眶有些湿润。   他轻启薄唇,正要说些什么。突然间,后颈处无端传来一股蛮力,仿佛穿透他的身躯,死死地扼住他的心脏。   原本湿润的眼尾,渐渐覆上了一层阴魅的血色。   他回眸,毫无避讳地对上陆瑾白诚挚的目光。相对良久,倏然嘴角缓缓勾起,荡开一抹瘆人的笑。   陆瑾白看着他,神色微凝,原本殷切而悲伤的眼神被惊诧所取代,脸上渐渐毫无血色。   /   牢狱外一片荒郊野林,冬日寒风阵阵,吹得枯木枝条乱舞,扑簌作响。   林内昏暗至极,常年无人,甚至都没有别的生物,透着一股死气沉沉,阴森得有些骇人。   在这样的黑暗中,身披墨色斗篷的夜九渊款款走出,肤色苍白得几乎透明,散发出一阵冷冷的死气。   殷红色的薄唇悠悠勾起,他望着沈长弈离去的方向,散漫一笑。   “在你最恐惧、最动摇的时候,取走你的良善温和,原是这般轻松。”   /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已是傍晚时分。千祈练那些繁琐的宫中礼仪、大婚礼仪,练了足足一整日,腰酸背痛的,甚是劳累。   一天的练习终于结束,那几个礼部侍女也本本分分地退下了。千祈伸展了一下四肢,默默走向大门前,寻思着这沈长弈怎么现在还不回来。   一旁的守卫看到她走过来,立马投来了警觉的目光。千祈脚步微凝,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哈哈……这么严肃做什么,这么晚了,殿下还不回来,我就是想来看看……”   守卫侧过目光,未发一言。   千祈知道他们也不会多说什么,干脆就靠在一旁的墙壁上,目光直直地往大门外望着,等着那辆熟悉的马车。   这次,哪怕他是深夜才回来,她也要守在这里等着。沈长弈异常的很,她决不会轻易错过一丝线索。   若是沈长弈再浑身血迹地奔向书房,她甚至也做好了当面质问他的准备。   正心下思忖着,突然间,门外传来马车轱辘的声音。千祈立马打起精神来,向门外看去。   马车缓缓停落,沈长弈由侍从搀扶着下了车。这次,他依旧身披玄色大氅,只是和那日不同的是,他没再穿雪色的衣物,玄色之下同样是深夜般的墨色。   有没有上次那般的血迹,千祈根本看不清。   又或许,是他心生警惕,有意而为之。   这样想着,千祈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而后迈步向外走出,准备去迎接他。   可她步子还没有迈出去,不远处,沈长弈的身边突然又冲过来另一个女子。   一身水蓝,柔情万种,是陆清月。   只是此时的她突然没了曾经世家大小姐的端持稳重。她的眸中含着水汽,眼眶通红,好似下一秒就会结成大滴的泪珠掉落下来。   她冲到沈长弈身侧,伸手拦住了他,声音愤怒,带着些难以抑制的哭腔:“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做到这般……陆瑾白他……他可是你的兄弟啊!”   沈长弈垂眸,看着她拦在自己身前的素手,似乎并没有明显的反应。   他抬起眼帘,看着陆清月,眉目缱绻温和,浑身却透着一股昆山玉碎般的冷意。   “做到这般?”沈长弈似是疑惑,“陆小姐指的是……我对他施加烙刑,还是用匕首在他肩上刺下两刀?”   陆清月似是没料到他会这样说,原本要问的话尽数哽在喉间。停顿须臾,她双目猩红,突然拽住沈长弈的衣服,声音陡然尖锐起来。   “沈长弈!枉我哥曾经拿你当生死兄弟!枉我曾经对你……你怎么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变成怎样?”沈长弈看着她愤怒的样子,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凑到陆清月的耳边,声音喑哑:   “陆瑾白是谋反叛将,天下皆知。”   “清月妹妹,你哥哥他,该死。”   陆清月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可你……你怎么下得去手,你怎么能下得去手?!”   “我为何不能下得去手?”沈长弈的声音淡漠,“本王是这大齐的皇子,他是谋反被抓的阶下之囚,本王想罚便罚。”   顿了顿,轻轻补充道:“想杀,便杀。” 第61章 相爱相欺   本王给你弄个皇后当当   陆清月指着沈长弈, 气得几乎说不出话,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着:“你……你……”   沈长弈冰目微敛,似是失去了耐心。他皱了皱眉, 拂开了陆清月柔弱的手,头也不回地就往府里迈步过来。   “拦下她。”他冷冷地吩咐道。   陆清月正要再冲上去, 立马就被两边的守卫横刀拦下。守卫神色冷峻:“小姐,注意您的分寸。”   刀光冰冷无情, 陆清月无奈, 只能在王府外大声哭喊:“沈长弈!你禽兽不如!你早晚会遭到报应的!!!”   目睹这一切,千祈呆滞在原地, 正在消化着他们对话中的信息, 怎料沈长弈这样快又走进来了。   千祈觉得这样的沈长弈不大适合交谈, 还是先走为妙。   她刚转身, 蹑手蹑脚地就要离开, 突然间后颈一紧,被人生生拽了回去。   千祈:……   沈长弈迫使她转过身子,对上自己,眸子含着几分笑意,却让人觉得心里颤得紧。   他开口,全然没有方才的冷漠,反而温柔缱绻, 语调冗长:“王妃, 要往哪里躲?”   千祈觉得他这样叫着不妥, 刚想反驳, 又觉得这在当下倒是最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她心知自己避不开, 况且自己也有很多话想要问他, 干脆也毫无所顾地迎上他的沉沉目光, 一颗朱砂晃得人有些刺眼。   “我没有躲,我就是来找你的。”   沈长弈微微挑眉,目光意味不明。   /   殿内烛火闪烁,华光明澈,映衬得千祈的双眸好似皎皎星河,璀璨夺目。   沈长弈悠悠地拈起酒杯,斟下两盏,修长而骨感的手轻轻一推,将其中一盏推到千祈手边。   “这是朝中新供的好酒,千金难得,你快尝尝。”   说完这句话,他便也拿起其中一盏,轻抿一口:“果然是好酒。”   他看着千祈,眸中笑意潋潋,仿佛含了一池子的深情。   千祈思忖着,也便跟着他拿起酒杯浅浅地尝了一口,随即便放下了。   沈长弈问:“怎么样?”   千祈心事重重,根本无暇去注意这酒是什么味道。她看着沈长弈悠闲的样子,心下更是按捺不住。   她的目光认真:“沈长弈,我是有事找你。”   沈长弈眸中的笑意微微凝住一瞬。他浅笑着放下了酒杯,眉骨沉沉:“我知道。”   还未等千祈再开口,他便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你一直在怀疑我,从你看见那衣物上的血迹就开始怀疑我。”   “你想知道本王的计谋是什么,想知道本王到底是为了什么。”   语气风轻云淡,好似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千祈瞳孔微缩,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她没想到,沈长弈知道,他一开始就知道。   不知什么时候起,沈长弈眸中的温情早已消散不见。他依旧勾着几分薄薄的笑意,却让人觉得寒冷而陌生。   他的情绪,原是可以这般收放自如。   沉默。良久的沉默。   月华伴着寒风一同泄入室内,微凉的触感弥散在二人之间。沈长弈看着千祈,倏然间又笑出了声。   他缓缓起身,凑到千祈的耳边,慢条斯理道:   “千祈,你难得来人间一趟,要不要给你弄个皇后当当?”   温热的气息扑在千祈的脖颈间,她却觉得浑身一凉。   /   回到房间后,千祈对着扑朔的烛光,更加难以入眠。   脏污的血迹,谋反的叛将,还有今日的陆瑾白……   以及方才他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所有的一切连接在一起,便组成了一个惊人的真相。   “你难得来人间一趟……”   看来沈长弈是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了!那他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的兄弟突然叛变,他却赶尽杀绝……   “要不要给你弄个皇后当当……”   千祈猛地拍案,惊呼道:“他才是谋反的主谋!”   初玄也回应道:“目前来说,确实是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那这样说的话,他从前种种温和,与陆瑾白的生死之谊,看来都是假的了……”千祈喃喃。   “这样的话,他近日来的种种异常,倒也说得通。或许,这样的他,才是原本的他。”初玄道。   千祈默默攥住双手,深吸一口气:“他竟心思深沉至此。”   似是又想到什么,千祈疑惑道:“既然他潜心谋划,又为何要这般明显地透露给我?他究竟要做什么?”   “这就不得而知了,”初玄叹息道,“没人知道他现在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说的是,”千祈目光认真,“既然如今拿到重要线索,当务之急是要琢磨一下他的目的……他的计划与血灵石的关系……”   她细细思忖着,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件重要的事。   “血灵石,主攻伐和疗愈。作攻伐,可大幅提高修为神力,把平常的军队打造成战无不胜的虎狼之师……”   千祈瞳孔骤缩:“我明白了,他是想用血灵石培养叛军!”   “说的对,”初玄道,“可是小主人,我们如今如此拘束,得到了线索,又该如何寻找血灵石?”   是啊,如今的情形,找血灵石难上加难,唯一剩下的符咒还要留着最后用。要是有谁会术法就好了……   正想着,她又突然想到当时被沈长弈满城通缉,在人们追逐下,是宋书礼突然过来,使了障眼法,救下了她。   宋书礼说过,他会一些术法。   思及此,千祈暗自说道:“明日无论如何也要出去一趟,我们去找宋书礼!”   /   天刚蒙蒙亮,水天交界处染上一片蟹青色。千祈溜到院子里,特地往沈长弈的房间望了望。书房无人,他的殿中也没有丝毫动静,看来不是出去了,就是还未起身。   在院子里绕了一圈,连少温都没见到,这倒真是个难得的机会。   千祈放下心来,往府门口走去。   门外肃立的两排士兵依旧警觉地向她看去。她这次没有躲避,大大方方地走了上去:“我只是出门一趟,散散心。”   守卫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礼,却并没有放行的意思:“姑娘,殿下吩咐了,大婚在即,要您在府上练习礼仪。”   千祈道:“可是如今时候还早,那几位礼部侍女还未到。我就想去随意走走,不到一个时辰便回来了。”   守卫依旧没有放行:“可是……”   “可是什么?”千祈佯怒道,“难道这很过分吗?殿下难道有说过要囚禁我吗?”   守卫们自是不敢得罪这位未来的王妃。他们一时犹疑,被逼问得冷汗涔涔:“这……”   “本王当然没有说过要囚禁她。”这时,冷不丁的,他们身后传来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却让众人都颤了一颤。   千祈眸子里透着掩盖不住的惊诧。这人是怎么凭空出现的?   沈长弈冷冷地看了守卫们一眼,淡淡道:“放行。”   闻言,千祈暗自松了一口气。即使心下对这人再有意见,还是很有眼色地捧笑道:“谢谢殿下,殿下真好。”   看着守卫们让出了一条通道,千祈愉悦至极,正欲迈步,却又被身后的男子叫住。   “等等。”   千祈疑惑地转头:“嗯?”   “不是想要散心吗,”沈长弈笑得温柔无害,“本王陪你一起去。”   千祈:……   我能拒绝吗?   千祈刚放下的心,又没来由地疯狂紧张起来。   /   初冬时节的清晨,即使是在江南,也透着渗骨的冷意。千祈默默地走在沈长弈的身侧,这才想起来自己走得急,都忘了添一件斗篷。   冷风阵阵,让千祈不由得轻轻颤抖着。她有些受不住,便悄悄慢了沈长弈一步,往他的身后侧了侧,用他颀长的身躯为自己稍微挡一点寒风。   果然,稍微暖和了一点。   千祈埋下头,继续跟着沈长弈不急不徐地走着。忽然间,沈长弈似是觉察到了什么,悠悠停住了脚步。   千祈没料到他会停,冷不防地便撞到了他的身上,轻轻地“唔”了一声。她抬眸,看着沈长弈,目光里透着疑惑。   她启唇,刚欲问沈长弈怎么了,却见沈长弈伸出苍白修长的手,缓缓取下了自己身上的雪色大氅,而后温柔地披到了她的身上。   暖热的感觉在这一瞬间裹满全身。   沈长弈看着她的样子,微微蹙眉:“从前就跟你讲过,出门记得多穿些,你还是不记。”   千祈垂下眼帘,似是生怕自己多看他一眼,便会沦陷一般:“以后会记着的。”   沈长弈浅笑着,望着不远处的天边,街道,轻声问道:“你不是想散心吗,现在想去哪里?”   千祈心想,我总不能跟你说我难得起这么早,就是要去找宋书礼吧。   那不是纯纯找死吗。   她正想随便说个地方搪塞过去,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字画铺开张了。千祈记得的,那是宋书礼常去的一家,她很多次偶然碰到宋书礼,都是在这家字画铺前。   她心下顿时有了计划。   她轻轻地扯了扯沈长弈的袖子,指着那家字画铺:“我们要不要去那边看看?”   沈长弈没有丝毫犹疑:“行,听你的。”   迎着晨风,二人缓缓行至字画铺前。许是刚刚开张,字画都还没有布置好,儒雅文人模样的老板正将一张张画作铺开来。   他抬眼,瞧见了沈长弈和千祈,笑着说:“二位来的这样早啊,随意看看吧。”   沈长弈颔首示意,正要再说些什么,突然听到身边的千祈传来一声惊呼:“啊,我的簪子掉了!”   沈长弈侧目看着她,声音温柔:“一个簪子罢了。你若是想要,我回去让人多给你打几个便是。”   千祈并没有答应。她转头看向沈长弈,神色楚楚可怜:“说不定是刚刚你给我披上衣服的时候带掉了啊。我特别喜欢那支簪子,你能帮我找找吗?”   闻言,沈长弈看着她,眸中笑意不知为何浅了几分。   就在千祈紧张他会不会看出什么的时候,沈长弈微眯双眸,轻声应道:“好。” 第62章 一杯毒酒   平生所求,不过拨雪寻春,烧灯续昼   说罢, 沈长弈便迈步离开。他走得很轻缓,恍然间,让千祈感受到了久违的、真实的柔情。   见他的身影愈加远去, 千祈也不想再深思什么。她转头看着在铺字画的老板,微微俯身, 低声说道:“老板,你记不记得常来这家字画铺的宋公子?”   老板放了放手头的工作, 抬眼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 说道:“你这身打扮,看起来倒像是世家小姐。既如此, 你说的, 便当是宋书礼, 宋公子吧?”   千祈莞尔一笑:“不错, 正是。”   老板笑得温和:“你是有什么事吗?”   千祈向周围扫视了一遍, 见沈长弈还未过来,便稍稍凑上前,轻声道:”老板,可否借你这里的纸笔一用?”   字画铺的老板为人和善,热情地将纸笔拿了过来。千祈忙接过去,取笔蘸墨,在一张洒金宣纸上一笔一画写下三个隽秀的小字。   “祈相见。”   写完, 她将这张纸仔仔细细地折叠起来, 递给了老板:“麻烦你下次看到他的时候, 将这个给他, 他一定会明白我的意思。”   老板接了过去, 小心地收起来:“好, 我记着了。”   “多谢。”千祈笑着感谢道。   事情办妥, 千祈心下也松了一口气。她觉得时辰也差不多了,转身一看,果不其然,沈长弈已经开始往这边来了。   她神色自然地走上前去,来到沈长弈面前。沈长弈眉骨低压着,面色带着一丝歉意:“我找了许久,还是没找到。”   千祈心想,本来就没丢,你上哪能找到?   但她撅了撅嘴,状似低落:“诶呀……这可太可惜了……”   初玄:小主人,你演技进步好快欸……   沈长弈轻轻抬手,理了理她鬓间的碎发,眸中生出几分心疼来:“别伤心了,回头你告诉我簪子是什么样的,我叫人给你打一件一样的。”   千祈终于笑了起来,轻轻应了一声:“嗯。”   沈长弈又抬眸,往不远处的字画铺望了望:“走吧,我陪你一同去看看。”   千祈生怕待会说错了什么,会露出破绽,想了想,还是拒绝道:“不用了,我刚才看过了,倒是没有看上的。”   顿了顿,又补充道:“这风也太冷了,你把衣服给了我,自己这么单薄,会被吹出毛病的。我们还是快回府吧。”   沈长弈没有回应。他微眯双眸,望了那字画铺许久,又悄然垂眸,定定地看着千祈的眼神,目光晦暗不明。   千祈有些慌张,但还是强作镇静道:“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阴鸷的眸子上下打量着她,目光温柔却带着丝丝寒气。末了,嘴角微微勾起,荡出一个缱绻的笑:   “不做什么。只是你许久未如此关心本王,本王心里欢喜。”   千祈心虚地抿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长弈似乎也没再等她说什么。他轻轻牵起千祈的手,将纤细素手覆上自己的温热:“既然你都说要回府,那自然都听你的。”   /   接下来的两三日,千祈在府中坐立不安。她不知道宋书礼有没有收到那张字条,又会用什么样的方式同她相见。   但是离大婚仅剩十日,陆瑾白也不知何时便会被处斩。近日事情繁杂,朝中更是风云变幻,沈长弈接下来也不知会如何动作。等的越久,越容易发生变故。   这日礼仪已经练习完毕,礼部侍女们也都离开,沈长弈依旧像前几日那般,大清早便离去,这时还未归来。   经过上次的事情,千祈也猜测到了几分。看来他应当不只是入朝,更是去了牢狱。他若是谋反的主谋,牢狱内关着的几位部将此时便不只是他的战友,他的同盟,更是他最大的威胁,是他必须要除掉的人。   包括陆瑾白。   所以,他才会带着血迹晚归。所以,他才会对陆瑾白下此狠手。   千祈想,他到底不是从前那般的温润公子了。   她叹了一口气,随意地在庭院内闲逛着。突然,耳边不知从何处飘来几句话:   “今日朝中的事,你都听说了吗……”   “我知道我知道,要说,这也难为咱殿下了。殿下曾经同陆将军那样好……”   “可那又能如何呢?那陆将军干得出谋反这种滔天大罪,咱殿下也是为民除害……”   千祈抓住了一些敏感的字眼,慌忙顺着声音走过去,原来是几位闲聊的侍女。   侍女们看见她,慌忙行礼,噤了声。千祈开口发问,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们方才说,为难殿下,为民除害什么的,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侍女们心知千祈温柔,与下人交往也和善,便渐渐放开,告诉了她:“姑娘还没得到消息啊……这是今日刚发生的事。眼下审讯也结束了,那些叛将和地方串联的污官也被处斩,自然最后便轮到了陆将军。   “陛下念陆将军多次护国有功,又记着他与殿下的交情,便赏了他全尸。只是先前的许诺在那里立着,这件事还是要殿下去做,才能让百官信服。据说啊,就是今晚,要殿下亲自去给陆将军赐毒酒呢!”   !   今晚,便这样快!   听完这些话,千祈不自觉地攥紧双拳,心跳加速,胸口剧烈起伏。   看来,沈长弈若是要行动,便就在最近了。   /   森冷的大地仿佛无穷无尽,破碎的石块散落四周。昏黄落日逐渐下沉,一点一点地掠夺走世间的光芒,万物都好似要被这浓稠的黑暗所侵蚀。   寒风阵阵,引得林中枯木狂舞,犹如百鬼夜行,吊人性命。刺骨的风穿过窗户罅隙疯狂地涌了进来,引得牢中人一阵战栗。   几个狱卒慌忙地把窗户关了紧,又把火炉往沈长弈这边凑了凑,生怕怠慢了这位殿下。   沈长弈紧了紧自己身上的玄色大氅,声音清冷:“你们下去吧。”   “是。”   牢中狱卒退去,渐渐地,只剩下沉长弈和陆瑾白二人。   还有一杯毒酒。   见沈长弈过来,陆瑾白从角落那边磕磕绊绊地站起来,双目通红,却还要强撑着笑意:“你来送我上路了。”   他破碎的衣物下,隐隐可见烙刑留下的血疤,大片大片,触目惊心。双肩上的伤口还未结痂,甚至还淌着血,一滴一滴,掉落在地上,与那些漆黑、污脏融为一体。   那都是沈长弈亲手在他身上留下的伤。   他本该痛苦,本该愧疚,本该生不如死。但是后颈妖纹压抑着他的灵魂,攫取着他的良善,让他如今只剩下麻木。   甚至还有一丝癫狂。   他嘴角笑意柔和,眸子里却透着彻骨的冷意:“是啊。你死了,便没人敢再怀疑本王了。”   陆瑾白站在角落里望着他,在重重黑暗中,好似看不清他的模样:“沈长弈……你一直是这般想的吗?”   沈长弈冷冷地讥笑着:“本王为何不能这般想。你活着,便是本王如今最大的威胁。”   陆瑾白在黑暗中僵立许久,久到四周寂静,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就在沈长弈以为他会咆哮,会唾骂,会指责他痛恨他的时候,他听到面前的陆瑾白轻声开口,声音沙哑:   “沈长弈,你知道吗,其实在多年前,从我决定与你合谋的时候,我就没想过要这条命。”   沈长弈双手僵凝了一瞬,抬眼看着他。   “王朝更迭,皇权相争,断送了多少人的性命。那些杀上权力顶峰的人,往往容不下那一路相伴的铮铮忠臣,尤其是我这般的武将。   “可是沈长弈,你知道我为什么还要舍命,踏上这条路吗?”   沈长弈没有开口,依旧那般看着他,眸中不知何时覆上了一层别样的情绪。   “因为我们多年的执念与初心啊……”   他嘴角带着温暖的笑,仿佛回到了少年意气风发的那段时光:“这朝政早已是沉疴痛创,腐朽之风深入骨髓,昏君暴虐无道,百姓民不聊生。   “我见过太多在冤案中苦苦挣扎最后无辜惨死的百姓,见过灾荒四起,朝廷不助,无数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可怜人,还有好几次,朝廷奢靡无道,却连军中补给都匀不出来,我眼睁睁看着身边生死相随的战友们在边关饿死,活活冻死,被风沙掩埋……”   “我在那时便立誓,此生必定要覆了这污脏腐烂的朝廷,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包括自己的性命。”   说到最后,语中已是微微哽咽:“你要我死,我并不怪你。因为唯有我死,才能护住你此后清白。我们的大计,也才能延续下去……我这一生的夙愿,此后,便都靠你了。”   他抬眸,看着沈长弈,看着陪自己生死相依数年的兄弟,释然般地笑了:“平生所求,不过迩安远至,海晏河清。拨雪寻春,烧灯续昼。”   说罢,他便缓缓走上前来,稳稳一握,拿起了那杯毒酒。   看着陆瑾白干净明亮的双眸,遍满血污的面孔,沈长弈不知怎的,原本麻木到狠辣的心,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心痛。   那股痛,仿佛要生生刺入他的灵魂深处,狠狠地钻着,愈钻愈深,好似要将他撕裂开来。   后颈的妖纹,竟有一刻的暗淡。   他看着陆瑾白,突然冲上前去,大声嘶吼:“陆瑾白!不要!”   可是来不及了。   酒杯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陆瑾白回眸,最后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而后全身瘫软,倒在了血泊中。   沈长弈仿佛这个时候才有了自己的意识。他跌跌撞撞地扑上来,跪倒在他的身侧,声嘶力竭地呼唤着:“陆瑾白!陆瑾白!我不是要你死……陆瑾白!你看看我!!!”   可是倒在地上的人,再也听不到了。 第63章 彼岸九渊   我若入魔,她会恨我   沈长弈想伸手触碰他的面孔, 却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不受控制。他强压着上涌的情绪,喉咙哽得生疼, 胸腔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箍住,痛到几乎无法呼吸。   怎会如此……   有那么一瞬间, 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到底是谁了。是那个狠辣无情的谋士,还是温和良善的公子。   他自己都不清楚, 自己是悲伤, 还是癫狂。   能感受到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痛。他感觉整个人都好像被一种蛮力撕裂开来, 让他几乎快要失去意识。   他咬着牙, 发出声声闷哼,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 好似蒙上一层轻纱, 又渐渐离他远去。   他不甘心,骨子里的执拗逼着自己强打起精神。他一点一点,抬起颤抖到麻木的手,向前挥去,想以此寻找着自己将要失散的意识。   怎料自己的手向前微移,便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沈长弈心下微诧,抬眸, 却发现身边早已换了一副景象。   虚无, 无边无际的虚无, 深远到只剩下漆黑。   他顺着自己的指尖看去, 发现自己触到的是一株血色的彼岸花。它开得那样绚烂, 红得那样张狂, 好像被鲜血浇灌而生, 阴森骇人。   而此时的沈长弈看着它,突然觉得自己脊背僵直,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起来。   他记得元夕过后的某个凉夜,自己披戴满身罪恶,倒在了千祈面前。当时的他深陷梦魇,苦苦挣扎,本以为噩梦结束,却又跌入一番虚无之中。   那血红邪恶的彼岸花,与此时一般无二。   饶是经历无数风雨的沈长弈,面对如此骇人之景,也无法镇定下来。他感觉有万千根毛针扎进肌肤,尖锐的疼痛与冷意从指尖缓缓蔓延至全身。   他想起当时,自己好像被那彼岸花所引诱,意识不受控制,一步一步,便要迈向那彼岸花,便要跌入那无尽深渊。   唯恐旧事重演,他紧攥双拳,慌忙转身,却意外地对上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墨色斗篷,尖下巴,殷红唇。   沈长弈大惊:“你是……在红锦记忆中的那个人!”   夜九渊散漫一笑:“好记性。”   沈长弈突然觉得一股危险的气息向他疯狂地袭来。他警觉地问道:“是你把我带到这里的?”   “不错。”   微微停顿,饶有兴致地补充道:“上次也是。”   沈长弈不自觉地后退两步,与他保持距离:“你要做什么?”   夜九渊拉长语调,声音带着磁性:“那样惊慌做什么。四皇子,我是来帮你的。”   他慢条斯理地走上前,凑到沈长弈耳边,一字一字轻缓无比:“你不是想覆了这天下吗?若走到山穷水尽处,不妨试试我这条道。”   沈长弈想到他引诱红锦成魔的事情,心下了然几分。他抬眸,缓缓道:“我复仇是为了了却此生初衷,还世间清平,而不是堕入魔道,为祸人间。”   “可你已经动摇了,不是吗?”夜九渊突然低低笑了起来,“不然,你怎会对那边沙部将起杀心,不然……你怎会逼着陆瑾白去死?”   沈长弈手指微微蜷缩,盯着他:“不管怎样,我都不可能走这条魔道。”   “真的吗……”夜九渊浑不在意,魅惑的笑意细若游丝般蔓延开来,“那我,又怎么能走入你罪恶的心门呢?”   倏然间,斗篷散落。夜九渊露出一双狭长的眸子,瞳孔泛着幽幽紫光,魅意荡开,摄人心魄。   紫眸对上沈长弈的双眸,一刹那,仿佛将所有的罪恶映入他的灵魂。   沈长弈来不及惊慌,神色一凝,眼神突然变得迷茫,渐渐地,泛起血色的光。   夜九渊嘴角勾起:“看见那株彼岸花了吗?   “摘下它,一切就结束了。”   沈长弈好像被操控了一般,缓缓侧眸,转身,衣摆飘动,心念沉浮。   他朝着彼岸花,一步,又一步。   夜九渊看着他,嘴角笑意逐渐癫狂。   就在夜九渊以为自己终于成功的时候,“咚”的一声,沈长弈好似用尽了全部力气,顿住了脚步。   由于忍耐,他全身冷汗涔涔,即使意识还未回归,嘴中也在不停喃喃:“我不、我不入魔……”   “我不入魔!”   夜九渊双目猩红,声音变得癫狂:“为什么不入魔!谋反计划被查出,边沙将士们都得死!还有陆瑾白,他也是因你而死!杀害你全族的沈昭如今还在兴风作浪,你入魔,便能立刻杀了他!   “这人间还有什么美好值得你去留恋!   “你为什么不肯入魔!”   沈长弈找寻不到自己的知觉。他下意识地顺着夜九渊的话,像在回答,也像在低声自语:“她是神女……我若入魔,她会恨我……”   “她会恨我……”   周遭空气微凝。   倏然间,夜九渊冷笑一声:“原来你最后的执念,是她。”   他抬手,抚上沈长弈后颈处的妖纹,指尖盘绕着紫色的魔气,一点一点,尽数输入那妖纹中。   眸光阴冷,笑意瘆人:“倘若我让她,现在便开始恨你呢?”   /   觉察到周遭有些冷气,沈长弈眼睫翕动,缓缓睁开了双眸。   方才……发生了什么……   沈长弈方才的记忆被夜九渊抹除。他察觉到自己跪倒在陆瑾白身侧时,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看着地上脏污的灰尘,大片的血泊,不由得紧蹙眉头,掸了掸衣摆上的灰尘,缓缓起身。   血泊中,陆瑾白的面孔显得格外苍白。沈长弈怔怔然地看了他须臾,只觉威胁消除,心中畅快得很。   他居高临下地对着陆瑾白,轻蔑一笑,而后拂袖转身,大步离开了这间牢狱。   未曾有片刻的回眸。   /   沈长弈回到府中时,已近亥时。玉宇无尘,银河泻影。月色盈空,苍凉满庭。   千祈知晓陆瑾白同沈长弈的关系,对于今日之事,她多少还是有些担忧,也便迟迟没有睡下。   她孤身一人站在水塘上的玉桥上,望着那水影憧憧,一边琢磨着沈长弈接下来会做些什么,一边焦急地想着宋书礼为什么还不来找她。   一时便失神,未曾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   沈长弈悠悠行至她身侧,语气似月光般凉薄:“都这般晚了,怎么还不歇息?”   千祈被这声音惊得颤了一颤,忙回眸转身,浅笑道:“你迟迟未归,我是在等你啊。”   “是吗?”沈长弈墨眸微眯,眸光意味不明,“是在等我,还是在等别人啊。”   千祈不喜他总这般多疑试探,有些没好气:“这府中除了你,我还能等旁人不成?”   “那自然是极好。”沈长弈轻声道。   他的目光缓缓落到千祈的衣着上。初冬之夜,她还是这般不长记性,未曾多披一件斗篷。   他微微蹙眉,将身上的大氅取下,凑到千祈身前,欲为她披上。   只是伴随着大氅而来的,还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千祈身为神女,悲悯苍生,见不得杀戮,更受不得这般罪恶的血腥气。   她微滞,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欲为她披上衣服的手,就这样僵凝在空中。   千祈抬眸,目光认真,朱砂滚烫:“你还是亲自杀了他。”   沈长弈若无其事地将大氅收回,笑意浅淡:“是啊。你知道的,我不得不这么做。”   “是他们逼我。”   千祈缓缓摇头:“那你杀他的时候,到底是为失去知己而心痛,还是为消除威胁而快意?”   沈长弈浅勾薄唇,盯了她半晌,握着大氅的苍白的手微微蜷缩。   末了,眼尾阴冷无情:“他是我的知己,更是我的威胁。”   千祈瞳孔微缩。她没料到他会这样说。那他们之前的数年相伴算什么?陆瑾白一颗真挚赤诚的心又算什么?   她为陆瑾白感到悲哀,更为这样的沈长弈感到愤怒。   她不语,神色微愠,拂衣转身而去。纯澈月华浅照满身,她连背影都如此神圣,不染纤尘。   沈长弈死死盯着她,修长冷白的手紧紧攥起。   /   子时,沈长弈还未歇下。他来到书房,轻展文书,一笔一划,不知在写着什么。   他一边写着,一边抬眸问道:“对了,边沙五万将士,如今还剩多少?”   少温结结巴巴地答道:“殿下……从边沙一路过来,毫无补给,如今还顽强地活着的,只剩一万……如果赶来这边的话,可能最后不过几千……”   “几千?”沈长弈思忖须臾,浅浅一笑,“倒是比本王以为的要多。”   他写完一封书信,密封起来,缓缓起身:“要说这朝廷简直太过掉以轻心。他们以为边沙将士没有补给,不成火候,便任由他们活活饿死。   “可他们不知,面对死亡的威胁时,人往往什么事也做的出来。”   他修长的手细细摩挲着手中书信,眸光变幻莫测:“他们谁也想不到,如今这边沙残部,便是本王最后一张牌。”   少温问道:“边沙残军已经偷天换日地潜伏到王京西北处,殿下打算何时动手?”   沈长弈抬眸,望着窗外凉月,迟迟没有回答。   就在少温以为殿下还在斟酌时,却听见他沉哑的嗓音。   “十日后,本王大婚,沈昭会亲自来王府。届时王京守卫松懈,他一人孤立无援,便是最好的时机。   “那边沙残部,一半过来这边,协助本王擒拿沈昭。一半留在王京,等待本王的命令。”   少温浑身一颤,仿佛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般:“殿下……大婚之日……您、您确定?姑娘她……”   沈长弈冷冷地看着他,目光狠辣而癫狂:“本王没有退路了。”   少温被这目光吓得冷汗涔涔,自是不敢再提。他接过沈长弈的密信,又犹疑着问道:“只是殿下……那几千残部,如何能攻下王京啊……”   沈长弈淡淡道:“不必多言。本王自有办法。”   血灵石的光晕好像再次浮现在他眼前。红得那样灿烈,那样罪恶。   后颈妖纹颜色愈加发深。一个魅惑的声音一直在他心中盘旋,一字一字,好似引诱:   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你的计划。   包括她。   作者有话说:   怎么没有小可爱评论呢,好想讨论剧情诶QAQ 第64章 子时月夜   他今日的吻格外深,格外凶狠   清晨, 薄雾笼罩,日光浅淡。冬日的清晨都似这般,压抑而冷清, 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千祈起身,想打开窗户通通风, 怎料素手堪堪攀上檀木窗棂,却意外碰到了一张在木窗中间压着的素色信笺。   她眸光一闪, 慌忙拿起。不出所料, 上面是一行劲瘦有力的小字:   “今晚子时,后院朱墙下。”   千祈匆匆收起素色信笺, 心下顿时了然。看来她果真没有信错人, 宋书礼一向懂她, 他一定看到那几个字便能知晓她的意思。   不出意外的话, 子时夜黑风高, 利于掩蔽。她今晚便能借助宋书礼的术法,试着寻找一下血灵石的下落。   她在心中默默祈求,至少,在沈长弈利用血灵石动手前,千万别再出什么差错了。   /   白日里,沈长弈又是整日不在府中。千祈也不想去追究他到底是去朝中,还是去牢狱杀人了。如今的沈长弈手段狠辣, 心机深重, 她需得小心避着才是。   傍晚时分, 斜阳浅照, 给周遭之景镶上一层浅浅的金边。沈长弈乘着马车, 徐徐归来。他仍旧是一身玄衣, 墨色斗篷衬得他身姿更加颀长。斗篷边一层浅浅的雪色绒毛在风中颤动着, 映衬得他眉目如画,不似人间客。   他由侍从搀扶着,悠悠地下了马车,嘱咐了少温几句,便往院子里走来。正在院子里漫步的千祈瞥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她想,自己可千万别再被这人的外表欺骗了。这人看着这样温润谦和,光风霁月,做起事来简直心狠手辣,不留余地。   她正想转身离开,沈长弈却像是注意到了她。他墨眉微挑,倒也不急着去书房处理要务,而是径自朝千祈走来。   瞧着沈长弈这架势,千祈没来由地有些心慌。她嗫嚅着,正在琢磨着要说些什么,却被沈长弈抢了先。   嘴角勾起,笑意温和:“你是在等本王吗?”   千祈:……   我躲你还来不及欸。   想归这样想,千祈清了清嗓子,还是笑着说道:“你近日总是早出晚归的,我有些担忧。”   “担忧?”沈长弈嘴角反复浸淫着这两个字,似是觉得有些好笑一般,“你是在担忧本王,还是在担忧那些牢狱之人的死活?”   千祈微微皱起眉头,收回了脸上的笑意:“你何必总是这样说话。”   “本王怎样说话?”沈长弈依旧勾着嘴角,可是笑意却未达眼底,“本王只是想听听实话。”   千祈抬眸盯着他,目光有些凉淡。她知道沈长弈如今的行事,为了谋反,残害杀戮无休无止。但是往事无法忘怀,心中情意更是无法抹去。对着这样的沈长弈,她有惊诧,也有愤怒,却还是不忍说那些绝情的话。   二人相顾无言。沈长弈似乎也不急,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的回答。   凉风阵阵,吹拂起沈长弈衣摆的一角。浓浓的血腥气就这样在风中弥散开来,被风送到千祈身边。   千祈紧蹙眉头,后退两步:“沈长弈,你又杀人了。”   沈长弈却仿佛浑不在意,仿佛那些人的生命如同冬日枯枝残叶,抬脚一踩,碎了,便碎了。   死了,便死了。   他微微偏头,眉眼懒倦:“我是被逼的啊。”   千祈不想再和他讲道理,她也明白,如今同他也根本讲不清道理。   她踌躇须臾,淡淡道:“我累了,先回屋歇息了。”   沈长弈没有回应。他伫立在原地,久久未动,一双深邃幽冷、邪魅森寒的眸子深深地凝望着她,目光意味不明。   /   夜深,漫天无星辰,透着死寂的黑。月光白中透着青,洒在幽静的大地上,仿佛给四野披上一层粘腻的细纱一样,令周遭景象模糊不清,一切都显得影影绰绰。   千祈起身,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衫,传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初玄答道:“小主人,刚好子时。”   千祈抿唇,是该出发了。   她披上一件暗紫色的斗篷,将自己围得严严实实。而后凑到门前,小心翼翼地推开一个门缝,警觉地向四周观察。   此时夜深人寂,各屋的烛火早已熄灭,周遭安静无声。除了府门外有守卫在森严以待外,府中院中都没有任何人影。   千祈深吸一口气,一咬牙,推开了门。随着她的动作,木门轻轻地发出“吱呀——”一声,所幸声音很低,也并没有吸引旁人注意。   她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阖上房门,在夜色中轻轻迈步,往后院走去。   夜色四合,后院更是久无人居,凄清寂寥,这个时候也更不会有什么人。走到后院,千祈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心下松了一口气。   她轻轻走到宋书礼所说的后院朱墙下。此时弯月挂长空,薄光笼罩,月光所及之处皆若一片白霜。月华流淌下,男子身着雪色斗篷,长身玉立,墨发飘摇,好似仙人。   千祈心想,自己终于能看到希望了。她按捺不住心中喜悦,小碎步跑上前来,笑得明朗动人,好似九天繁星:“宋书礼!”   男子微微一凝,在月光中缓缓转身。他的脊背紧绷,修长冷白的手紧紧攥起,狭长双眸透着几分血色。   在霜白月光的映衬下,他的五官精致得如霜如雪,好似不染纤尘的谪仙,透着矜贵傲然的气息。然而他面上表情阴鸷,明明眉目昳丽,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冷劲。   这股冷意铺天盖地般袭来,冻结住了千祈脸上的笑容。她这才瞧清了眼前人的面孔,一颗心不由得狂跳起来。   “沈、沈长弈……”   沈长弈颔首垂眸,周身气场阴冷骇人。他嘴角依旧带笑,目光却冰冷如薄刃。   “怎么,不是你的宋郎,你是不是很失望啊?”   千祈不知该作何回答。她下意识地往后退,却被沈长弈步步紧逼。   他骨节分明的手伸入袖间,轻轻抖落出一张字条,苍白的手微微抬起,举到千祈的眼前。   在清冷月光下,字条上的字一清二楚:   祈相见。   千祈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原来,他从在字画铺的那天起,便看穿了一切。   在千祈惊诧的目光中,沈长弈含着阴狠的笑,将这字条撕得粉碎。   “千祈啊千祈,祈求千万遍,你是要和谁相见啊?”   千祈摇头后退,下意识地想解释:“不,不是这样的……我和他没有什么……”   “没有什么?”沈长弈嘴角伪装的笑意也陡然消逝,深邃眼眸泛着血色,散发着深渊一般的危险,“没有什么?那你为何要约他相见?!为何子时月下后院高墙,你都愿意欣然前往?!”   “为何你来赴约时那般高兴,见到本王便急着躲避!”   末了,深吸一口气,血瞳深深:“千祈,你爱的,又到底是谁?!”   千祈想说些什么,但看他这般模样,又不知该怎么说,千言万语都仿佛哽在喉间。   见她不语,面露逃意,沈长弈心中平生一阵汹涌怒火。他死死地盯了她须臾,而后倏然间跨步走上前来,紧紧地抓住她细嫩的手腕,拽着她就往前走去。   千祈被带了一个踉跄,慌乱道:“沈长弈……你这是做什么?”   沈长弈不语,眸中火意只增不减。他猛地推开了寝殿房门,一手扯下了身上的斗篷。再稍稍用力,将千祈跌倒至床榻上。   千祈未有准备,倒在床榻上时有些吃痛,发出一声略显暧.昧的惊呼。   她正欲起身,不料床榻前那般颀长清冷的身影,就这般欺身压了下来。   千祈被吓得心中一颤,瞳孔皱缩。紧张之下,她下意识地揪住床榻上凌乱的被褥,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沈长弈一只手勾住她白皙的脖颈,另一只手搭在她的后腰处。他的掌心温热,白玉般的手指格外修长,几乎能一手揽住她的细腰,将她整个人牢牢握在掌心。   衣料摩挲,发出窸窣的声音。在这样浓重的黑夜中,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感觉都被无限放大,一举一动都格外令人浮想联翩。   千祈侧过脸,使出全身力气挣扎着:“不、你放开我……”   一字一吐息。温热的气息扑在沈长弈耳侧,更是为他的欲.火添油。   他微微用力,将她的脸庞别过来。突如其来的吻像暴风雨般,令人措手不及。他今日的吻格外深,格外凶狠,带着极强的侵略性,让千祈浑身发软,脑子里一片空白。   沈长弈呼吸沉重,贪婪地攫取着她身上的一切气息。他覆在她腰上的手死死地按着,千祈有些受不住,脸红心跳,不住地发出声声轻哼,声声喘息。   她愈是喘息,那覆在她腰上的手,便按得愈紧。   千祈难以挣脱,眼尾湿润发红,声音沾染上了一丝哭腔。瞧着她略显可怜的模样,沈长弈没有丝毫心软。他用力地捏住她莹白的下巴,微微抬起,一字一字,尽是狠声:   “千祈,你看看我,你认真地看清我的模样。”   “我不是你的宋书礼。”   “我是沈长弈。”   作者有话说:   我也想,可是小绿江不让诶~   文案剧情预警~ 第65章 婚服珍珠   他的最后一张牌,就是她的命   转眼间又过几日, 距大婚的日子仅剩下两三日的时光,王府上上下下都格外忙活。精致奢华的红色灯笼高高挂起,绕过回廊层层相接。就连院子里挂起的红绸也是宫中御赐, 一寸千金。   婚服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寝殿内,凤冠霞帔, 流光溢彩,是宫中绣娘金丝银缎, 一针一线缝制了三个月才完成的。   看得出来, 沈昭对沈长弈当真是格外珍视,即使他内心里再不同意, 他还是给了千祈一个王妃应有的荣光和气派。   只是看着这样热闹的场景, 千祈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在窗前静静地望着那些人来人往的身影, 一手支着下巴, 纯澈的眸子渐渐失神。   发呆良久, 她缓缓叹息:“沈长弈这般囚禁着我,我也无法和宋书礼取得联系,现在算是一筹莫展了。”   初玄道:“不如现在就静观其变。若沈长弈要动手,你在他身边,总能察觉出端倪。到时候我们还有一张符咒,或有帮助。”   “说得对,”千祈说道, “如今看来, 也唯有沈长弈动手的时候, 我们才能比较轻易地弄清楚血灵石的位置。”   只是……   她心存疑虑, 却并没有说出来。   陆瑾白已死, 他的计划迫在眉睫, 可大婚也同样在即。沈长弈会在大婚前动手, 还是大婚后呢?   她甚至还心怀那么一丝希望。   在沈长弈心中,是她比较重要,还是他的计划更胜一筹呢?   /   许是看在沈长弈即将成婚,即使最近朝中因谋反的事闹得风风雨雨,沈昭却也没再召沈长弈入朝或是去牢狱动刑。   沈长弈在府上闲暇颇多,却没再经常往千祈身边凑。也许二人都清楚,经历了最近的事情,他们的心早已不再靠近,生出了一层冰冷的隔阂,甚至充满了无限的猜忌。   千祈是因为他可怕的心计,无情的杀戮,而沈长弈则是因为她和宋书礼的关系,以及她那么多次,想要逃离他身边。   更多的,是那后颈处无人察觉的夜族妖力,一点一点,吞噬掉他全部的爱。   千祈想,不管怎样,初玄的话没错。她如今只有时刻在沈长弈身边,才能觉察出他要动手的前兆。   午后时分,沈长弈孤身一人坐在书房中,铺开宣纸,蘸墨,却迟迟未曾下笔。他的余光瞥到了窗外一抹紫色身影,来回踱步,不知在踌躇什么。   他颔首,目光无波无痕:“进来吧。”   千祈慢慢挪步,走了进来。与往常不同的是,她手中拿着大红色的婚服,金线流光,珠饰华贵,在浅淡日光的照耀下格外夺目。   抬眸看见那婚服,沈长弈微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而后缓声问道:“何事?”   千祈凑到沈长弈的桌案前,小心翼翼地把婚服铺展开来,放到了他的手边处,面色带着一丝委屈:“沈长弈,后日便是我们的大婚了。我方才才注意到,这婚服上面的珍珠不知何时被我碰掉了一颗,这该怎么办啊……”   沈长弈这才搁下毛笔,细细地观察着桌案上的婚服。如千祈所言,婚服领口处的一圈小珍珠不知何时掉了一个,露出的缺口极为明显突兀。   只是这珍珠乃是朝中贡品,一颗百金,而且极为稀有,一珠难求。如今再找到一颗一样的珍珠,怕是来不及。   沈长弈微微蹙眉:“怎的这般不小心。”   千祈没有反驳,垂下头,泪眼汪汪,像个小猫似的楚楚可怜。   初玄:……小主人,你现在的演技真是炉火纯青。   千祈:身在虎穴,总要提升求生技能,这也是生活所迫啊。   瞧见千祈的模样,沈长弈倒也没再说什么。他起身,来到书房陈列的檀木架子前。这些木架上不止收藏有各种名家典籍,还有一些名贵的玉石玩物,每一件都精巧华贵,价值千金。   他微微俯身,细细地寻找着,最终在一串昂贵的珍珠手串前停下脚步。这一串珍珠颗颗圆润晶莹,在日光下泛着七色的光泽,一看便是朝贡之品,世间难求。   他将手串取了下来,又在桌案前坐下,只字未言。在千祈有些疑惑的时候,他默默地抬起修长冷白的手,一点一点,拆开了手串。   千祈:……   不是,这人这么豪气的吗?   她凑上前来,语气略显慌张:“一颗珍珠而已,何必为此毁了这样名贵的手串呢?”   沈长弈微微抬眸,手中的动作却并未停下:“一件手串罢了,总不能耽误我们的大婚。”   顿了顿,轻轻一笑,补充道:“只有这般昂贵之物,才配的上我的王妃。”   千祈抿唇,心中微微泛起一圈涟漪。   冬日温和的阳光透过木窗浅照进来,流淌在他们身上。沈长弈垂下眼帘,静静地取下一颗成色最好的珍珠,又拿出针线,小心地穿线过来,而后铺开婚服领口,一针一线地缝制起来。   他的神色认真,透着极其温柔的气息。大红色的婚服衬得他的手愈发白皙。日光一照,他的鼻尖、下颌,连同认真缝线的修长手指都泛着透明的光泽,好似暖玉。   这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幅画。   看着他如此温和的模样,千祈甚至有一刹那的失神。好像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他愿意待她那样好,好到不顾生命。而她,即使有时会俏皮地同他拌嘴,即使是怀着目的而来,也愿意舍掉顾虑,与他此生相随。   冬日阳光浅照,那样温暖,那样美好,却让人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呢?   “好了。”沈长弈淡淡的一句话,打断了千祈的思绪。他将缝制好的婚服仔细地叠好,而后缓缓起身,递给了她。   千祈接了过来,婚服上似乎还遗留着沈长弈温热的气息。她颔首,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   沈长弈听到了,却没再说话。   千祈想着现在是个难得的机会,多留下来会总是好的。她思忖须臾,又开口:“你是在写什么吗?”   沈长弈看了看桌案上展开的宣纸,应了一声:“嗯。”   千祈说道:“左右闲来无事,不如我来帮你磨墨吧。”   这种事,沈长弈从来不会拒绝。就在千祈迈开步子准备上前来的时候,却听见沈长弈凉凉淡淡的一声:“不必。”   刚迈开的步子就那样顿在原地。   她看着沈长弈,却见他垂下眼眸,神色淡泊,犹如覆上了一层冰雪。   她无奈,只好拿着婚服说道:“那我……那我就先走了。”   沈长弈敛眸,颔首示意。   千祈一边往外走,一边觉得疑惑得很。最近的他对她或是试探,或是愤怒,或是有着几近疯魔的控制欲,却从没像今日这般,如此冷淡疏远。   好像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   沈长弈疏远的意思十分明显,千祈也不好再往他身边凑。只是她捉摸不透沈长弈想做什么,内心思虑便又多了一层。   又是深夜,院内人影寥寥。左右千祈睡不着,便起了身,想到院子里随意走走。   满府内的人们都已经歇下,徒留月光漫照,衬得庭院清寒。千祈微微叹息,漫无目的地走着,无意抬眸,却发现沈长弈书房的烛火不知何时又亮起,烛光昏暗而恍惚。   她心下生疑,眸露惊诧,难不成是他在谋划什么?   书房内,晚夜寒风从木窗的罅隙中泄入,烛火在风中摇晃,忽明忽暗。沈长弈扳下烛台,“轰——”的一声,满墙神魔浮雕的石室大门向两侧徐徐开启。   暗门后面,出现了一个玄衣身影。   沈长弈轻声问道:“血灵石可有异动?”   无泽向石室下望了望,答道:“安全得很。殿下,你现在该考虑的,是大婚之日动手的计划。”   大婚之日?!   在窗下偷听的千祈无论如何也难以镇静下来。她有那么多猜测,甚至心存希望,想看看他是在大婚前动手,还是大婚后。   却没想到,是大婚当日。   他从没想过要真的成婚,对吗?   千祈轻轻捂住嘴,继续听下去。   无泽目光沧桑,却也透着无情:“你想好了吗?我们身为凡人,根本不足以完全驱动出血灵石的力量,即使利用血灵石,那边沙残部也根本毫无胜算,除非……”   “除非,我杀了千祈,取出她的心头血。”沈长弈淡淡地接话道。   无泽微微滞凝一瞬,突然笑了:“看来你已经做好了决定。”   沈长弈微微偏头,语气轻缓而漠然:“我本就是为了利用她罢了。   “大婚之日,我会亲自取出她的心头血。”   !   杀……杀了……心头血?   千祈不可置信,瞳孔皱缩。由于惊讶,她的嘴微微张开,呼吸急促,眼角湿润。   直到现在,她才终于明白,沈长弈最后的计划究竟是什么。禁术中曾记载,神女心头血,灌灵石,可毁天灭地。   ——原来,他最后一张牌,就是她的命。   她突然想起之前,自己偶然听到沈长弈和无泽的谈话。当时他是怎么说的呢?   “本王只是为了利用她啊。哪怕是成婚,本王也只是为了接近她。”   当时的她再悲伤,却也没有相信。她以为他是有苦衷的,是迫不得已的,她觉得他从前待她那般好,无微不至的关怀,甚至愿意舍弃自己的性命,这样的爱又怎会是假的。   可是如今,她亲耳听到他说,他是为了利用她的心头血。   ——他要在大婚之日,杀了她。 第66章 大婚前夕   十月十一,宜婚嫁   所以, 曾经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呢?   还是说,沈长弈心机深沉至此, 甚至愿意一次次冒着生命危险,去欺骗她, 去赌她的信任。   是了,他表面云淡风轻, 避世自持, 杀起同伴来也丝毫不会心慈手软,他又怎么不会彻头彻尾地利用她呢?   是她太傻, 竟有那么一刻, 想过放弃使命, 和他厮守终生。   烛光昏暗的书房内, 二人依旧在低声谈论着。无泽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 察觉不出丝毫破绽,也便放下心来,问道:“你准备如何动手?”   沈长弈眼帘低垂着,语气极为轻缓,却透着瘆人的杀意:“大婚之日,我清早便先借口离开,与边沙士兵汇合, 亲自交代他们暗杀沈昭的计划。之后……”   他轻轻抬眸, 向窗外的方向望过去。千祈见他看过来, 心中一颤, 慌忙侧身, 借着身旁的墙壁躲得严严实实。所幸沈长弈并未察觉到她的身影, 他微微偏头, 目光依旧淡漠,继续说道:   “之后,我便回到王府,亲手杀了千祈,取她的心头血灌入血灵石,覆了这肮脏的天下。”   一字一句,都浸淫着胜券在握般玩味的笑。   无泽轻轻笑了起来:“如此,甚好。”   言罢,无泽轻拂墨衣,悠悠转身而去。千祈见他欲推门而出,慌忙弯腰,借着一旁房屋的隐蔽,从小道悄悄离去。   殿中只剩一人。沈长弈又轻轻掀起眼帘,再次向木窗的方向看去,只是这次,没了那个紫色的俏丽身影,空余月华流淌,一片凄清凉薄。   月下薄雾四起,聚散迷濛,让人分不清天上人间。   他突然觉得头痛至极,这样剧烈的痛让他不由得紧攥双拳,咬紧牙关,额间冷汗涔涔。   恍惚中,他仿佛在自己的灵魂深处,听到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   一个声音温和清朗,透着几分慌张,他对着那个紫色的身影说:你都听到了,对不对?你快逃啊……哪怕是恨我,你也一定要快逃……   另一个声音沉冷阴魅:无论如何,你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我会亲手杀了你。   ——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的计划,包括你。   /   回到房屋中,千祈一时站不稳,一个踉跄磕到了妆奁上。上面的铜镜首饰叮叮当当洒了一地,声声清脆。   她无暇顾及这些散落的东西,稳了稳身子,又向里屋走去。刚踏了进去,她便感觉一时强撑不住,跌坐在了床榻上。   她全身无力,双眸静静地望着窗前明月,眸中映光,却不显得明丽。这是她第一次,露出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就像原本圣洁美丽的血莲被人采下,又无情地丢弃,花瓣散落,尽数枯萎在泥土之中。   初玄有些不忍,小心翼翼地传声道:“小主人,你还有我……”   拼尽全力强装出的镇静,被这一句柔软的话击得粉碎。   她浑身一滞,而后从肩膀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颤抖渐渐蔓延至全身,伴随着的,还有强忍下的呜咽声。   低低的呜咽声渐渐变成啜泣,她突然觉得双眸好沉,泪珠凝结,挂在她纤长的睫毛上,而后像断了线的珍珠,大滴大滴往下掉。   她用双手捂着脸,埋下头,任凭泪水透过指缝不断地流淌。   一边哭泣,一边断断续续,声音带着哭腔:   “为、为什么……我为什么会爱上这样一个满心只有权力的人……”   “初玄,我、我想要的,只是一块灵石……”   “他想要的,却是我的命……”   初玄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用凤翎与生俱来的能力,让自己发出一层暖黄色的浅光,静静地温暖着她。   千祈想,原来,无论是之前的接近,之前的舍命相救,还是她满怀期许的大婚,都全在他的算计中。   原来,她从头到尾,都被他利用了个彻底。   她想起自己的哥哥,想起自己一时糊涂,一次次搁置她原本的使命。   她想起九天仙雾缭绕,父帝对她百般宠爱,帝清哥哥待她极好,师晚怜姐姐也时常来看望她,把她当作亲妹妹一般。   她在天界,可是千万人宠爱的神女啊。怎么在他身边,就只剩下伤痕累累了呢?   她小声哭泣着,突然觉得好想回家。   /   大婚前夕,千祈静静地坐在自己的房间内,而沈长弈也终日待在书房,二人一整日无言。   千祈透过窗,隐隐看见书房内长燃的烛火,不由得想,他是在谋划明日的起兵,还是谋划对她的刺杀。   庭院内人影憧憧,忙碌而热闹,大家都在为这场大婚欢喜,只是两个当事人似乎都不怎么开心。   千祈轻叹一声,抬手阖上木窗,想着尽早歇下,好有充足的精力应对明日的事情。她缓缓走到门前,正欲阖门,却见门外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抵了过来。   千祈呼吸一滞,收回了手,稳住身子:“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沈长弈一身青衣,眉目格外温柔。他端着一碟精致的蜜饯,递给了面前的千祈,嘴角含笑:“明日便是我们的大婚了。你喜欢吃甜食,这是我特地派人做的,新婚前吃,也讨个吉利的兆头。”   吉利的兆头?   千祈看着面前的蜜饯,想伪装性地笑一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她抿唇,接过了蜜饯,轻声说道:“我知道了,谢谢。”   沈长弈往屋内望了望,眸中依旧带笑,眼神却意味不明:“王妃,你不让我进去坐坐吗?”   千祈一想到他如今所有的温情都是饱含目的和杀意的伪装,不由得心中一冷。她缓缓摇头,声音清薄:“不了,我今日实在疲惫,想早些休息。”   沈长弈身形微凝,抬眸盯着她,半晌不语。   就在千祈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面前又传来柔和的一声:“好吧。”   微顿须臾,嘴角勾起:“本王很期待明日的大婚。”   说罢,他在月光下转身而去。冬日寒风凛冽,灌满了他的衣袍,透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孤冷与凉薄。   还有几分阴狠。   千祈咬紧下唇,重重地阖上了屋门。   她回到里屋去,手中还端着沈长弈送来的蜜饯,每一颗都格外饱满晶莹,诱人垂涎。   初玄问道:“小主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千祈没有回答。   她颔首垂眸,看着手中的蜜饯,自嘲般地笑了笑。   昔日蜜糖,今夕宛如砒.霜。   她眸光冷漠,端走蜜饯,一颗一颗,尽数倒掉。   连同她破碎的心。   /   天启一十三年十月十一,宜婚嫁,宜殡葬。   还是清晨,景苏城内就已万人空巷,都在为宸王庆贺这场盛大的婚事。街道上万民出游,富庶繁华,天地间尽是欢喜之声。   唯有宸王府气氛凝重,好似与外界隔绝。   千祈端坐在妆奁前,铜镜映照出她此刻惊心动魄的美貌。她头戴重金凤冠,金凤衔珠玉,凤羽淌流光。一袭云锦嫁衣红得灿烂妖冶,宛如天边流霞,拦腰束以苏绣凤凰腰带,下缀小巧珍玉,叮当作响。   凤眸阖落,牵引无限风姿,万种风情;朱唇轻启,色若春晓之花,雪中点梅。   额间一枚滚烫朱砂此时愈加璀璨夺目,尤衬得天地暗淡无光。   她长发轻散,随着大红色的嫁衣在地面上层层铺开。裙摆随着微风轻轻起伏,若鹤踏红霞来,似晚棠始盛开。   更像是血。   凝神间,她忽然觉得指尖一凉,颤到她的心底。   她抬眸,向窗外望去。   晶莹白絮若烟轻,似银白,颤颤巍巍地从天边洒落下来,极轻极柔,似是不忍打碎这一场幻梦。   ——数年未下雪的江南,竟在此时下起雪了。   她缓缓起身,欲阖上木窗,却见门侧轻轻踏入一袭白衣,好似要与这漫天白雪融为一体。   沈长弈,连婚服都未曾穿上。   他身披雪色斗篷,眉目清冷,不比冰雪差分毫:“千祈,我有要事处理,须出门一趟,你先在此等我。”   她望着他,无言无笑。   他的计划,要开始了么。   沈长弈眸光深深,怔怔地望了她片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时沉寂,好似能听见雪落的声音。   良久后,他最后只是说道:“我很快便回来。”   千祈凝望着他的双眸,似乎想从他眼里看出些什么,哪怕是一丝犹豫,一丝后悔,一丝不忍。   可是,什么都没有。   他的双眸中仿佛盛满冰雪,所有的一切都被冻结,剩下的只有冰冷,淡漠,阴狠。   千祈颔首示意,悄然间眼眶微红。   他无情地转身,一袭白衣渐渐隐没于无边风雪之中,甚至都未曾多看她一眼。   恍神间,初玄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小主人,沈长弈已然离开,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我们快跑吧。”   “你如今凡人之躯,若他要杀你,我们根本无力对抗。保住性命,才是上策。”   千祈应答道:“我明白。”   她侧眸,望著书房的方向,轻声补充道:“只是,在彻底离开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她攥起纤细苍白的双手,目光悲凉,却透着坚毅。   作者有话说:   抱抱女鹅(心疼) 第67章 千里相诀   是生是死,她都要彻底离开他   千祈拖曳着大红的嫁衣, 轻轻漫步,来到了沈长弈的书房。   她还记得那日晚夜,书房内的场景。沈长弈抬手扳下烛台, 石门应声而开,那是她一次次搜查王府, 从来未曾踏足的地方。   那是整个王府中最隐蔽之处,也是最有可能藏着血灵石的地方。   面前的烛台灯火葳蕤, 遍满浮雕的墙壁上, 刻着九天诸神。他们在绝伦的刻工下栩栩如生,似在睥睨来人, 目光如此悲悯, 却透着淡漠。   恍如隔了一整个尘世。   憧憧烛火映入千祈眸中, 令她的目光晦暗不明。她深吸一口气, 用力扳下了烛台。   “轰——”, 依旧是这般沉重的声音。只是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石门前站立着的,是她圣洁的身影。   浮灰沉浮,侵染了整洁无尘的嫁衣,往下看,石梯通向的地方深不见底,神秘而幽暗。可千祈什么也顾不得, 她顺着层层石梯小跑下去, 来到了地下石室。   看到面前之景, 千祈顿住脚步, 不由得屏住呼吸。   在周遭无尽的黑暗之中, 血灵石高高悬浮, 周身散发着血色的光晕, 仿佛淬染了无数冤魂,红得灿烈而罪恶。   像是神器,更像是魔器。   血光晕染,似在诱惑着来人,一同陷入深渊。   初玄不由得惊喜道:“小主人,我们终于找到血灵石了!”   千祈也不由得弯起嘴角,如释重负般地笑了笑。   她知道如今时间紧迫,犹豫不得,便慌忙小跑上前,伸出纤纤素手,托起了血灵石,而后护入怀中。   “太好了,我们快走!”千祈说道。   她刚欲转身离开,倏然间,脚下的石板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千祈一时站不稳,正要抬头看看周围的情况,却见上方塌下来段段残垣,直直地向下面砸去!   须臾间,石室塌陷,墙壁断裂,震起的漫天灰尘让千祈难以视物。她心道不妙,慌忙往石阶的方向狂跑过去,谁知就在她要踏上的前一秒,“崩——”的一声,石梯由根部瞬间倒塌!   石梯震裂的巨大威力将千祈弹开,倒在崎岖的地面上。眼看上方的巨石又要向她砸去,她大喊一声:“初玄,符咒!我们去往生海!”   符咒应声而出,形成一个巨大的金色法阵,将千祈稳稳护住,转瞬间,千祈连同这金色的光晕一起消失不见。   /   安排好一切后,沈长弈悠然踏入府中,等着沈昭自投罗网。他堪堪推开大门,却见满府上上下下跪了一地。   所有的侍从、侍女由于恐惧,浑身颤抖:“殿下,王妃她……她不见了……”   沈长弈双手微凝,眸子顿时冷了几分,阴森森的,叫人望而生畏。   “跑了……”他嘴角微扬,不知是何意味,“很好。”   他轻轻掀起眼帘,眸中不知何时变得血红。顿了顿,他朝着众人柔声问道:“今日的守卫是谁?”   四个披甲执锐的士兵走上前来,面色惶恐,屈膝下跪:“请殿下恕罪。”   “恕罪?好啊,”他微微偏头,柔和笑意突然变得狠辣起来,“那便赏你们全尸吧。”   士兵浑身一颤,抬头看着他,似乎觉得不可置信。   就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沈长弈猛然抽出一旁的长剑,道道寒光闪过,破空嘶鸣,血花四溅,溅落在无数人的衣袖间。   众人看着倒下来的尸/体,不由得浑身瘫软,倒吸一口冷气。   昔日温和良善的宸王,怎么变成如今这般?   沈长弈似是浑不在意他们的惊诧。他的声音沙哑,夹杂着层层怒涛:“若有下次,你们都是一样的下场。”   众人慌忙磕头,请求息怒饶命。   就在这时,无泽从一旁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他衣服散乱,遍布灰尘,顾不得看地上的尸体,朝着沈长弈大喊道:“石室坍塌,血灵石也不见了!”   !   沈长弈瞳孔皱缩,指尖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你说什么?!”   血灵石……那可是比他命还重要的血灵石!   他十年谋划,此生执念,尽数系于这神器身上!   千祈怎么敢……她怎么敢!   他按捺不住心中恨意,双目猩红,嘶吼着问道:“她去了哪里?她到底去了哪里?!”   无泽回答道:“我用道术探察,她此时是逃往了往生海。往生海是云梦江的尽头之处,水天相连,她又是神女……她是要离开人间,回到天界!”   逃回天界?!   沈长弈冷冷地想,她不止要偷走他最为重要的血灵石,不止要让他的执念与谋划毁于一旦,甚至还要彻底离开他身边!   他紧紧攥住手中的长剑,恨意横生。   他正想提剑立刻追上去,却倏然间脚步一顿,头痛欲裂。   一个温和的声音用尽全部力气,想要挣脱这妖纹的桎梏,阻止他的疯魔:不要去……让她逃,让她走吧!万万不能伤她!   痛,太痛了。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拧在一起,在善于恶,爱与恨之间挣扎,沉浮。   这个躯壳,好似不属于他一般。   不远处,一个玄色的身影在黑暗处隐出。夜九渊看着他挣扎的样子,轻轻啧了一声,语气似有可惜:“都到这一步了,你居然还能抵抗妖纹的魔性。”   他轻抬苍白得有些骇人的手,缓缓做出一个紫色的结印,悄悄打入沈长弈后颈处的妖纹上。   “既然你不忍做,那便让本座帮你一下吧。”   一瞬间,沈长弈身影微晃,方才的声音全部消失不见。他再次抬眸,已成了彻彻底底的血瞳,狠辣至极。   眸中除了恨意,什么都不剩。   他紧了紧手中还在滴血的长剑,冷冷道:“无泽,你不是会传送阵么。”   天涯海角,她都逃不掉。   /   水天相接处,往生海泛起层层微光。雪愈下愈大,纷纷扬扬,仿佛要把凡尘的一切都尽数埋葬。   千祈拖曳着大红裙摆,怀中捧着血灵石,她望着这无边无际的海,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   她终于可以回家了,也终于可以去救哥哥了。   这份荒唐的爱,就让它永远沉没在大海里吧。   她一步一曳,笑得温暖,款款朝着往生海走去。   可就在下一秒,她的双眸猛然放大,瞳孔皱缩,方才的盈盈笑意,就这样凝固在她的脸上。   初玄不由得惊呼:“小主人!”   千祈似是不可置信,微微怔忪,敛眸往下看,只见一柄寒冰般的长剑,直直贯穿了她的胸膛。   那样无情,那样心狠。   她缓缓回眸,顺着冰冷的长剑,看到了银色的剑柄,修长冷白的手,雪色的衣袍。   接着,是他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眉目阴冷,眼神透着血色的癫狂。除了恨意和杀意,什么都没有。   原来,他真的下的去手。   直到看清沈长弈面孔的那一刻,她才突然感受到长剑刺入胸口的痛楚。那般痛,仿佛要将她彻底撕裂开来,从胸口处一点一点蔓延到全身,让她止不住地颤抖。   痛,好痛,痛入骨髓,痛入灵魂。却说不清是伤口更疼,还是心里更疼。   她一时脱力,费尽心思得来的血灵石,就这般掉落在地上。她努力地想伸手去捡起,却怎么也使不出丝毫力气。   她看着沈长弈,晶莹的泪珠大滴大滴往下掉:“沈长弈,我想要的,只是一块灵石啊……”   沈长弈微眯血瞳,语气散漫,仿佛浑不在意:“你是神女,你本来就该死。”   他猛然用力,不顾她的痛楚,生生将长剑拔出。血花四溅,染红了他的雪衣,大片大片,犹如在冰天雪地里开出的彼岸花。   一滴纯净无暇的心头血缓缓浮出,好似受到感召一般,同地上的血灵石渐渐融合。   鲜血顺着千祈的嘴角不断流出,她看着脚下的往生海,突然觉得好残忍。   明明只差一步,她就可以安然无恙地回家了……   那里有终日缭绕的仙雾,永不枯萎的花,真心宠爱她的父帝和哥哥,望不到尽头的无限繁华。   她想,自己就算是死去,也不要留在他身边了。   她回眸看了一眼沈长弈,笑了笑,随即转身,一跃而下。随着她的动作,金色的凤冠就这般脱落,掉在雪地中,滚落到沈长弈的脚边。   她长发散落,嫁衣飘摇,似一片枯萎的蝶般,徐徐掉入深不见底的往生海。   是生是死,她都要彻底离开他。   一瞬间,融合了神女心头血的血灵石红光大现,无穷无尽的力量迸发开来,缓缓涌入沈长弈的体内。   血灵石威力过大,后颈的夜族妖纹也承受不住。忽然,沈长弈身上的妖纹碎裂开来,他血红而疯狂的双眸,渐渐变得清明。   那些被妖纹吞噬掉的爱,都在此刻疯狂肆意地滋长起来。   他微怔须臾,像是现在才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他看着面前徐徐落下的红色身影,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拼尽全力地嘶吼:“不要!千祈!!!”   可是来不及了,他什么都没能抓住。   他一时无力,浑身瘫软在地上,用尽全力捶着冰冷的地面,一下又一下,直到十指破裂,血肉模糊。   “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能活着,我什么都不要了……”   “千祈,对不起……我……我没有想杀你啊……”   “我求求你,求求你,你快回来,好不好……”   方才狠辣无情的宸王,在这一刻彻底崩溃,血泪汹涌。 第68章 浴血成魔   她是白月光,朱砂痣,是永远的痛   沈长弈感觉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什么冬日风声, 大海波涛,尘世的一切声音都仿佛消匿。   他能看见的,唯有冰天雪地中大片大片的血, 那样滚烫,那样刺眼, 仿佛控诉着他的罪恶,让他至死不能解脱。   他在大婚之日, 亲手杀死了自己最爱的人。   他亲手杀死了自己最爱的人!   雪地里, 那顶金色的凤冠零落地散在地面上。沈长弈狼狈地一步步爬了过去,伸出颤抖着的手, 紧紧地抓住它, 而后死死拥入怀中。   他看着这凤冠, 就好像能看到她今日明媚的笑颜。大婚之日, 凤冠霞帔, 朱砂豆蔻,一世团圆……   她本是该嫁给他的啊……   少女的面孔一遍遍浮现在他的面前。初识时,她笑靥如花:“公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相处时,她将念心糕送入他的嘴边,朱砂明艳:“用心去感受,圣洁的爱, 无声的思念。”   情动时, 她靠在他的肩头, 一字一字尽是真诚:“我愿意做你的王妃。”   末了, 长剑刺穿, 血泪滚烫, 她的眼里盛满了泪与失望:“沈长弈, 我想要的,只是一块灵石……”   往事重叠,爱恨汹涌。他突然想起五百年前,她倒在他的怀中,怀着恨与绝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对他说:“肖景云,我恨你。”   为什么重走一遍,他们还是站在了命运的对立面,走到绝路呢?   铺天盖地的痛苦疯狂地向他席卷而来,犹如万蚁噬心,痛到崩溃,痛到恍惚。   他大声咆哮着,嘶吼着,最后,他浑身瘫软,失魂落魄地倒在了雪地中。   /   虚无,又是这般无边无际的虚无。这次面对这样的场景,他心中竟然再无一丝惊诧,抑或是不安。   他淡漠地看着面前血色的彼岸花,目光平静,心如死灰。   身后,夜九渊的身影再次浮现出来。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的沈长弈,笑意魅惑:“亲手杀死自己最爱的人,感觉如何?”   沈长弈好似听不见他的话。他的双眸空洞,就像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生气。   夜九渊确认他执念已死,笑意愈加癫狂,在无尽的黑暗中悠悠回荡,宛如在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你现在心中,只剩下恨与绝望,不是么?”   沈长弈没有回答。   他悄然移步,走到了沈长弈的面前。斗篷散落,露出一双狭长的紫眸。   紫眸对上沈长弈漆黑的眸子,刹那间,将无限的罪恶尽数倒映进去,他心中的仇恨与绝望,从此被放大了千百倍。   夜九渊凑到他的耳边,一字一句,循循善诱般:“她都已经死了,你在这凡尘中,除了恨,还剩下什么呢?”   “摘下这株彼岸花,一切就都结束了。你未了的心愿,它都会助你完成。”   “摘下它……”   每一个字,都浸染着诱惑,一点一点,瓦解掉沈长弈本就虚弱的意识。   他瞳孔倒映着幽暗的紫光,似是受到驱使般,一步一步,走上前来。   “摘下它……”   修长温润的手指轻轻抬起,“咔嚓——”一声,将妖冶的彼岸花生生折断。   一瞬间,血光大迸,周围的场景开始剧烈地摇晃,连同这无尽的虚无都要彻底坍塌。   血光一点一点,汇集到沈长弈的额间,凝结成了一个血色的妖印,透着三分魅,四分阴。   临别时,夜九渊笑得肆意而张狂:“做的好,沈长弈!成妖入魔,就在你这一念之间!”   /   晌午时分,一架辉煌华贵的马车徐徐停靠在宸王府前。   王府大门上红绸飘摇,灯笼高挂,在漫天飞雪的映照下,红得惊心动魄。   锦绣华服的沈昭一步一步下了马车,侍从慌忙撑伞迎上,为他屏蔽风雪。   今日沈长弈大婚,他心中愉快得很,三两步来到王府大门前,似是有些迫不及待。   只是不知为何,明明是大婚迎宾之时,王府大门却紧闭着,门前甚至连一个守卫都没有。沈昭心生困惑,不由得思索着:难不成这孩子,是故作神秘,要给大家一个惊喜?   这样想着,他倒又生出几分期待。   他一把推开了王府的大门,一句“阿弈——”还没有喊出,却见门后一具满身鲜血的尸/体一时失去了凭靠,直直向他身上倒去!   他大惊,不顾帝王威仪,生生被吓得摔倒在地上,身上还沾染了浓稠的鲜血。他正欲尽力平静下来,却在看到王府内场景的那一刻,浑身血液渐渐凝固。   “来人,快来人!!!”   只见王府上下,遍地横尸,血流漂橹。侍从、侍女们的尸体杂乱无章,一个个瞪大双眼,死不瞑目。   本该喜庆的王府,此时如同阴间炼狱。   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又突然冒出上百名士兵,重重将他围住。沈昭看着他们,心知不妙,慌乱地叫道:“护驾!快护驾!!!”   一旁惊讶到失神的侍从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跟着大声喊道:“侍卫呢?!快护驾!”   很快,数位玄衣握剑的侍卫应声而来,与这些身份不明的士兵陷入对峙之中。   沈昭看到侍卫及时赶来,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整理好自己的仪容,朝着士兵们冷冷地笑道:“你们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野兵,难不成还真以为自己能打得过我皇家侍卫?!”   围着的士兵们看着他,竟有一些犹疑。他们心里都清楚,单凭他们自身实力,根本就对沈昭无可奈何。只是先前宸王说好的,届时自有办法,他此刻又去哪了呢?   人心渐渐松动,就在沈昭觉得自己胜券在握时,突然听到王府内传来一个沉冷的声音:   “他们不能,本王能。”   沈昭闻声向王府望去,惊讶得双目微瞠,瞳孔骤缩。   沈长弈仿佛浴血而来,浑身血红,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雪色。他手中提着的长剑,此时还在滴血,像在昭示着方才王府内疯狂而残酷的一切。   他额间妖印血红,杀意升腾。   沈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周围意图谋反的士兵,似是不可置信:“阿弈,你……居然是你……!”   他缓缓摇头,步步后退:“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自始至终,朕都没有怀疑过你……阿弈,朕何曾负你?!”   他此生的善意与柔情,全都给了沈长弈。   如今站在他面前,要取他性命的,也是沈长弈。   沈长弈不为所动,他提着长剑,缓缓走来,目光轻蔑:“是啊,你未曾亏欠沈长弈,可你却亏欠了顾子清十年,亏欠着顾家上上下下百条人命!”   沈昭目光凝结,回忆起往事,下意识地喃喃:“顾家,难不成……你,你竟然……!”   沈长弈猛然抬眸,攥紧长剑,周围的侍卫见状,慌忙用长/枪相对。   额间妖印闪烁,沈长弈轻轻勾起嘴角,嘲笑着他们的自不量力。   妖脉觉醒,再加上血灵石的力量,如今的他,就算众神降临,恐也难敌。只见他冷白的手微微蜷曲,红光大绽,须臾之间,周遭上百位侍卫全部化为齑粉!   “你、你……妖……妖怪……!”沈昭惊骇得语无伦次,说不成话。他慌乱移步,正要拼命逃走,却见方才还在远处的沈长弈瞬间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一把长剑刺穿了自己,鲜血淋漓。   沈长弈微微偏头,笑得癫狂:“记住了……”   长剑倏然拔出,血花四溅,沈昭死死地盯着他,目光里全是惊讶与不甘。   “我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顾子清。”   /   天启一十三年十月十一,是大喜,也是大丧。   多年未雪的江南下起了大雪,素日温和避世的宸王殿下在大婚之日起兵谋反,亲手弑杀先帝沈昭,疯魔屠城,踏着无数人的尸骨夺下了皇位,颠覆天下。   风云变幻之间,江山易主。   在得知沈长弈夺取下沉昭位置的时候,全天下人第一反应是高兴,是喜悦,是松了一口气。他们在沈昭黑暗的统治下民不聊生,颠沛流离,活得猪狗不如,而沈长弈素来明月清风,怀瑾握瑜,他们觉得沈长弈当了皇帝,一定能救万民如水火。   然而,他们错得彻彻底底。   表面温柔良善的新皇,竟然深藏妖术!在登基当日,他一时兴起,居然残忍弑杀皇宫上上下下三千人,熔炼人魂,提升自己的妖力。   天下顿时人心惶惶,但是碍于沈长弈的妖力强悍,没有一人敢反对,敢叛变。只是沈长弈统治残忍,又酷爱弑杀,一时间,天下遍地鲜血,人间恍如炼狱。   而他的王妃,本该成为大齐皇后的人,却在大婚之日后不知所踪。   有人说,这新皇阴狠毒辣,心思深沉,蛰伏了十余年,拿下了觊觎已久的皇位。这样的人,心中定无一丝真情,想必他对那位神秘的王妃,也只是残忍的利用罢了。   有人说,他在谋反之日杀了成千上万的人,想必那位可怜的王妃,也断送在他冰冷的长剑下。   还有一种听起来极为荒唐的传言。据说,这位失踪的王妃,是这疯魔弑杀的新皇,朝朝暮暮的思念。   他们还说,这新皇寝殿里,安安稳稳地摆放着一顶流光溢彩的凤冠。新皇整日亲手擦拭,不许外人触碰。若谁不小心挨到了,都是要被陛下杀头的。   大家都猜测,这顶凤冠的主人,一定是新皇的白月光,朱砂痣,是他这一辈子,永远无法忘怀的伤痛。   作者有话说:   写到这章的时候自己都好难过好难过,心疼我的阿祈和阿弈(ㄒoㄒ)   (敲黑板划重点)记住介个虚无的空间,记住介个彼岸花!以后要考的啦!   ?? 第三卷 :神的救赎 ??   null 第69章 重新开始   如果……是千年万岁呢?   千祈再次睁开眼睛时, 已经是人间的深冬。   她依稀记得自己已经死了。死在了沈长弈的剑下,死在了冰冷的海水中。血花层层涌出,染红了大片大片本该纯澈的海水。   而大雪纷纷扬扬, 像是在祭奠。   只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她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想努力站起来, 只是她刚一动作,胸口处的刺伤便撕裂般地疼, 她一时吃痛, “嘶”了一声。   “别动。”猝不及防地,身侧传来一个温柔的男声。   千祈一惊, 抬眼看过去, 只见宋书礼一身白衣飘逸, 玉冠精润, 此时正在施法做阵, 为她疗伤。   晶莹而纯净的金光缓缓流淌进她的心口,似乎只是一瞬间,伤口便没有那么疼了。   她满心疑惑,轻声问道:“宋书礼……我,我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本该……还有,这里又是何处啊?”   男子一边施法,一边很有耐心地回答:“那日往生海畔, 长剑刺心, 你险些丧命。只是神女心头血有三滴, 说来也是幸运, 你心中还存着一滴, 便得以存活。   “只是你如今心头血只剩一滴, 又受了那样重的伤, 需得用神愈术修补魂魄。天界最精通神愈术的,便是帝清。我在往生海救下你之后,暂且把你带到此处灵山疗愈,你如今苏醒,我们便可以即刻回到天界了。”   千祈一边消化着这些话语,缓缓点头,一边往四下张望着。她这才发现,周围早已不是人间之景。   这里仙雾缭绕,神鹿汲水,百花长盛,艳阳明媚。没有那日纷纷扬扬的大雪,更没有触目惊心的鲜血和伤痕。   男子双手缓缓落下,收回法阵,顿了顿,看着千祈柔声说道:“还有,你以后,可以叫我月礼。”   “月礼上仙?”千祈早就知晓这件事,但她一直以为他不过是下凡历劫,没有神身记忆,如今听他这番言语,又想起他用法术救下了她,心中疑惑更甚,“你不是历劫来的?这么说……你一直有凡间和天界的记忆吗?”   月礼笑了笑,轻轻点头:“是……我本就是以神身下凡,是触犯了天规的罪仙。”   千祈看着他神色似悲,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月礼颔首,又拿出了一瓶治外伤的灵药,取开瓶塞,细细地洒在千祈的伤口处。   千祈也跟着低头,看着自己心口处的伤痕,突然听到面前的人颤声说了一句:   “对不起。”   千祈再次抬眸,未待反应,自己就猝不及防地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千祈,对不起……如果我早就与你坦白身份,与你协力,你也就不会受那么多苦了……”   “大婚那日,如果……如果我来的早一点,哪怕片刻,你也就不会受这样重的伤……”   他似乎很想紧紧抱住她,却又害怕触到伤口,只能这般小心翼翼地虚拥着。   他眼角湿润,声音止不住地颤抖,一遍遍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千祈知道如今这般不合礼数,但是看着他自责的模样,又想起凡间他一次次相助,对她如此深情,她又生出些不忍来。   良久后,她轻轻叹息道:“这本就是我的使命,不该是你的错。”   /   第二日,月礼便带着虚弱的千祈,回到了天界。   九重天香雾迷蒙,祥云掩拥,水晶帘落,纱幔垂曳。神鸟破空长鸣,百仙相携谈笑。   千祈看着面前之景,甚至生出几分不真实感。   再次踏入天界,竟恍如隔世。   她正欲迈步往前,恰逢帝清和师晚怜路过此处。帝清看到她,原本冰冷的眉目凝滞了一瞬,三两步便走了过来。   千祈一看到熟悉的哥哥,心中的委屈便疯狂地喷涌而出。她强忍住泪水,带着极重的哭腔,轻轻唤了一声:“哥哥。”   帝清皱着眉,不苟言笑:“阿祈,你真是胡闹。历劫之事,我自会亲自承担,何须你亲自下凡?”   一旁的月礼上仙解释道:“此事以后再议。她如今身负重伤,只剩一滴心头血,需得尽快用你的神愈术修补魂魄,可切勿耽搁了。”   帝清淡淡地瞥了一眼月礼,身形微凝。他状似无意地收回目光,又看着千祈胸口处触目惊心的伤痕,眉目依旧冰冷:“这也是她自找的。一个神女,偏偏要爱上一个阴险狠辣的凡人。阿祈,你是该长长记性。”   话是这样说着,毫不留情,可他又立刻握住千祈的手,将她缓缓拉至身侧,仔细地探察着她的伤势。   他素来这般,嘴如利刃,内心又极其柔软,简直傲娇得要死。   探察过伤势之后,帝清又将千祈的手递到师晚怜面前:“晚怜,你先带着千祈到殿中,我随后就到,为她亲自疗伤。”   师晚怜和千祈异口同声:“那你呢?”   帝清掀起眼帘,冷冷地看着面前的月礼上仙,语气仿佛为冰雪所凝结:“我同月礼上仙,有要事要谈。”   /   千祈紧紧地跟在师晚怜的身后,一边往帝清的宫殿走,一边打量着身前的师晚怜。   她今日一身碧霞色的浮光锦裙,冰肌玉骨,皓腕凝霜,在缭绕仙雾的映衬下,美得惊心动魄,当得上是让众生为之倾倒的盛世容颜。   她还是从前一般,是美丽善良的九天第一舞姬,未曾变过。   师晚怜似是觉察到了她的目光,侧眸过来,盈盈笑道:“怎么,许久未见我,你倒也不会说话了。”   千祈一时红了脸,俏皮道:“怎么会,只是姐姐还是这般美丽,教我看呆了。”   “你这姑娘,真是调皮。”师晚怜仍旧笑着。   她顿了顿,看着千祈胸口处的伤,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如今……可还好?”   千祈微微怔忪,又不由得想起了凡间那些荒唐而痛苦的往事。那冰冷的长剑,绝望的呼喊,大片大片的鲜血……还有那个人,狠辣无情的眉眼。   她想,如今安然回到天界,往事便当全部抛去,那个人,那些时光,当再与她无关才是。   她苦涩地笑了笑:“一切都好。经历了那些,我如今也算是成长了几分。”   师晚怜说道:“你能放下,便是最好。”   想到从前的事,她又突然想起在那场属于她和沈长弈前世的幻境当中,她在最后看到了月礼上仙。彼时的月礼救下了成妖入魔的她,数百年之后,他又不惜抗命下凡,最后救下了险些魂飞魄散的她。   千祈努力寻找自己的记忆,却没有找到丝毫月礼的身影。   她当是不认得他的。   只是为什么,他愿意一次次想救,就好像她对他格外重要一般?   她觉得此事极为奇怪,便试着开口问道:“晚怜姐姐,你与月礼上仙关系如何啊?”   “月礼?是方才带你回来那位上仙吗?”   千祈点了点头。   师晚怜偏头,仔细回想着,最后回答道:“这位月礼上仙喜欢四处闲游,极少待在九重天。我与他,总共也见过不到三次,对他倒是知之甚少。”   千祈有些许不甘,又问道:“那关于我呢?我是说,你有没有听说过关于他同我的事情?”   “他和你?”师晚怜倒是开始疑惑了,“我从未见过他与你一起啊……哦?今日可是他带你回来的,莫不是你们之间还有什么故事?”   千祈耳朵一红,慌忙摆手解释道:“怎么会,没有的事。他只是碰巧救了我罢了。”   看了,从师晚怜这里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千祈轻叹一声。罢了罢了,此事倒也不算重要。被沈长弈这一刺伤,她心力交瘁至极,还是不去想了。   /   瑶池清水流淌,潋滟微荡。星星点点的微光浮在水面上,缀得流水恍若银河。   帝清和月礼相对而立,冷冷地对峙着。周遭气氛冰冷压抑,令瑶池中原本往来自在的锦鲤都不敢靠近。   帝清目光锐利,声音冷淡,好似淬了万年冰雪:“月礼上仙,你七百年前曾经答应过我,此生不再靠近千祈。你如今又在做什么?难道你想让千年前的事重演一遭吗?!”   月礼紧攥着手中的玉笛,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我从未想过要重蹈覆辙,在凡间这些时日,我也从未与她相认。我只是想在她身后默默守护着她,助她得偿所愿,难道这也有错吗?”   “可如今又算什么?”帝清步步紧逼,“她如今还是与你靠近,甚至因为你救了她而对你心存感激,整件事不是你一人能完全掌控的。你当时就不该抗命下凡!”   “是,我承认,我不该擅自接近她,坦白自己的身份,”月礼眼尾微红,“可是帝清,你知道吗,她在凡间那样痛苦,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险些葬身于那人剑下。往生海那样冰冷,若不是我去救了她,她可能已经魂飞魄散了!   “帝清,你是她的哥哥。她痛苦时,受伤时,你又在哪里?!”   帝清由于愤怒,胸口剧烈起伏,可是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沉寂须臾,月礼也渐渐冷静下来。他看着帝清,心生叹息,眸子甚至涌出一股祈求来:“帝清,千祈关于千年前的记忆早已被封存,再也不会记得。我甚至想,命运是不是在给我们留下转圜的余地。也许……也许再来一次,便能是个好结局呢?”   帝清凤眸阖落,薄唇如刃,一字一字,都浸染着沉重的叹息:“她不记得了……可是我记得,你也记得。过往的伤痕发生了,便是发生了;伤害了,便是伤害了。   “你千年前带给她的痛,不是一朝一夕能弥补的。”   月礼微微仰首,目光坚定:“一朝一夕不能弥补……那如果是千年万岁呢?”   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个俏丽的身影。一枚朱砂滚烫,一片笑靥如花,便让他记挂了千年。   他看着帝清,一字一句补充道:“我愿意用千年万岁的时光来弥补,用尽余生时光来弥补。为她生,为她死,为她抵挡万年风雨,只为赌她心动。   “只为……赌一个好结局。”   作者有话说:   不急不急,沈狗的戏份马上来哈~ 第70章 巫山琉璃   她的凤冠,你怎么敢碰?   新皇沈长弈登基的第一个月, 携撼世妖力,炼上万妖兵,举手动指间攻城掠池, 灭了周围四国,皆归入大齐领土。   然而, 他的野心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他日复一日地杀戮,屠城, 灭国, 双手沾满鲜血,犹如地狱恶鬼。   天下皆骇, 称之为妖皇长弈。   自从他登基以来, 人间便好似彻底成为了炼狱。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丧命在他的妖力中, 横尸千里, 流血漂橹, 百姓仿佛陷入了一场永远醒不来的噩梦。   而大齐的皇宫,也很少有人敢接近了。   傍晚,空寂阴森的宫殿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少温颤颤巍巍地开了门,恭敬迎接道:“陛下,您回来了。”   沈长弈一身玄衣,眉目冷得骇人。他将身上的雪色斗篷递给了身旁的少温,少温赶忙接过。   少温看着斗篷上的血迹, 不由得紧抿唇线。   他又杀人了。   少温一直不明白, 杀人这种沾满血污的事情, 沈长弈为何总是要穿着雪色的斗篷, 这让原本就罪恶的血迹更加触目惊心。   但是如今的他, 也不敢开口再问了。   除去雪色斗篷后, 沈长弈穿的是一身玄衣, 衬得他眉目尤为深邃,恍如夜色。自从登基以来,他好像总是这般,一身玄衣,雪色斗篷,从前最喜的青色,倒是再也没碰过。   一旁的侍女走上前来,颔首怯怯道:“陛下……遥北孟国今日献来了一位皇室公主,据说是绝代风华……孟皇说,他甘愿对您俯首称臣,永结盟约之好,只求您饶过无辜百姓。”   沈长弈低低笑了一声:“这孟国竟如此怕本座。”   想来这孟国倒也是精明。他们听说妖皇长弈冷血弑杀,威严无边,身边却连一个女人都没有。他们干脆献上绝代美人,若妖皇高兴,说不定便能放过孟国;万一这公主飞上枝头,成了妖皇的皇后,孟国便有了个依仗,再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胆。   侍女由于恐惧,双手攥紧了衣裙,不停出着汗,接着道:“陛下,孟国公主如今就在偏殿,陛下……要召吗?”   少温慌忙扯了扯侍女的衣角,用口型对她说:你不要命了?!   天下皆知妖皇身边没有女人,未纳一妃,却不知道为什么,只当是众人怯惧,无人接近,便才有人敢献上佳人。   可是少温知道。   那日纷纷扬扬的大雪中,绝望跳海的一身红衣,是毫无软肋的妖皇陛下,唯一的禁忌。   侍女不明白到底有什么不对,但是这妖皇阴晴不定,看着少温的反应,她以为自己要死了,眼眶一湿,泪珠就要往下掉。   就在少温为这侍女的命担忧时,却见沈长弈微微偏头,额间妖印阴魅:“好啊,带上来。”   侍女恍若死里逃生,慌忙道:“奴婢这就去,这就去。”说完便赶紧离开了这骇人的宫殿。   沈长弈掀起眼帘,望着偏殿的方向,嘴角微微勾起,笑意瘆人。   少温瞧着沈长弈的神色,总觉得有种不详的预感。他顶着断命的压力,咬牙道:“陛下,那孟国公主实在无辜……若您不喜,属下遣人带回便是。陛下……”   “本座何曾说过不喜?”沈长弈冷冷地打断了他。   少温身形一顿,不敢再说一个字。   沈长弈盯着他,语气仿佛被血气染透:“少温,不要擅自揣测本座的心思。”   少温抿唇,脸色苍白,望着不远处孟国公主妖娆的身影,额间冷汗涔涔。   /   晚夜降临,银勾漫照。皇殿的烛火长明不熄,华光流淌。冬日寒风阵阵,吹动着殿内烛火,明暗扑朔。   孟国公主进殿之后,殿内其他侍女侍从也极有眼色,纷纷退了出来,顺便阖上了殿门。   公主进殿,慌忙下跪而拜:“参见陛下。”   她颔首,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极其勾人。顾盼之间,艳色倾城。她一身粉衣摇曳婀娜,乌黑如绸的长发垂落,殿内烛火通明,愈发衬得她面如桃花,眉若远山,艳色染朱唇,银辉映双瞳。   当得上是绝代风华。   沈长弈在皇座上捧著书简,淡淡地抬眸看了她一眼,随即便收回了目光,声音沉冷:“起来吧。”   公主提着裙摆盈盈起身,这才有机会看清了这妖皇的容貌,不由得目露惊诧。   世人皆知妖皇残忍弑杀,无恶不作,为祸人间,将他称为地狱恶鬼。她如今得窥真容,只觉好似天人。   只见他端坐案前,身姿颀长,眉目清冷,额间妖印平添魅惑,邪恶而俊美。   瞳孔幽黑,眼尾薄红,格外摄人心魄。   沈长弈正在认真地翻看著书简,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妾身唤作苏婉婉。”她轻启樱唇,柔声答道。   沈长弈终于搁下了书简。他起身,悠悠行至她的面前,轻轻笑了起来:“婉婉,倒是个动听的名字。”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脱下身上的外披,苏婉婉慌忙接了过去。沈长弈未发一言,往里处寝殿走去,她心生波澜,忙跟了上去。   她想,她能否留住这妖皇的心,能否护住孟国百姓的命,就看今晚了。   寝殿灯火式微,有些昏暗,让人不太瞧得清周围的陈设。苏婉婉有些好奇,极力张望着,隐隐可窥见玄色的大榻,红罗轻帐。   沈长弈取下了华贵的金色帝冕,墨发垂落如瀑。苏婉婉赶忙上前接过帝冕,由于紧张,声音也带着颤抖:“陛下,这个……要放置在何处呢?”   沈长弈笑得很淡,缓缓吐出两个字:“随意。”   苏婉婉更加拿不定主意。她在昏暗的寝殿里努力探察着,隐隐看见不远处有一个桌台,便颤颤地走了过去。   她心里没底,拿着帝冕的手也不停地发着抖。帝冕堪堪被置上桌台,她忽然听到“哗——”的一声,不知道什么东西被她碰掉了。   沈长弈猛地回眸,目光变得阴鸷万分。   苏婉婉惊吓得轻叫了一声,慌忙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东西。她这才发现被自己碰掉的是一件精美的凤冠,金凤流羽,当是重金所制,一看便是价值连城之物。   只是向来无妃无后的妖皇,怎么会有这样一件凤冠呢?   她正欲将凤冠放置回去,自己细白的手腕倏然间便被人抓住。沈长弈垂眸,目光如刃:“谁让你碰它的?!”   苏婉婉吓得缩回了手,慌忙跪在地上,泪珠不自觉地开始掉落:“陛下息怒,妾身不是故意的……”   沈长弈并没有看她,似乎也没有理会她的意思。他拿过凤冠,将它稳稳地安置回原物,而后开始细细地擦拭,像是不忍它沾染上一丝尘埃。   看着妖皇对着凤冠如此珍视,苏婉婉更是觉得不妙。她不停地啜泣着,哭得梨花带雨,惹人怜爱:“陛下饶命,妾身再也不敢了……”   擦拭完凤冠之后,沈长弈好似才想起她一般,转身过来。他缓缓俯身,凑到苏婉婉面前,苍白修长的手轻抬,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珠。   他轻叹一口气,笑得温和无害:“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生得这般美,本座怎么忍心杀你呢?”   苏婉婉听到这句话,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就在她以为自己无事,正欲起身时,突然听到面前的人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来人,把她的手砍了。”   !   苏婉婉似是不可置信,大惊失色。   她可是孟国皇室最尊贵的公主,从小养尊处优,大家对她万分宠爱呵护,何曾受过半分委屈?   如今,就因为她碰倒了一件凤冠,这人便要活生生砍掉她的双手!   门外的侍卫应声而来,拖着苏婉婉就要把她带走。她不甘心,又害怕极了,双手死死地攥住沈长弈的衣摆,一遍遍磕头:“陛下!妾身错了,妾身再也不敢了!!!陛下!”   沈长弈微微偏头,嘴角的笑那样温柔,却让人觉得如鬼魅般瘆人。   他再次俯下身子,瞧了瞧苏婉婉拽住自己的手,那样细白,那样柔嫩。   他微微皱眉,轻轻啧了一声,随即妖咒闪过,苏婉婉的两根手指就那样滚落在地上,鲜血淋漓。   苏婉婉猛然脱力,倒在地上,鲜血直流,染红了粉色的衣裙。   她瞠目注视着沈长弈,原本的怯惧逐渐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疯狂:“沈长弈……疯子!你简直是疯子!!!”   沈长弈盯着她,没有说话,目光却狠辣无比。   她说得对。成妖入魔的他,早就是个疯子了。   /   月白如霜,寒风瑟瑟。   整个冬日,好像只有在十月十一大婚那日下过一场雪,往后便是无边冷寂。   殿外,失去双手的苏婉婉浑身血污。由于痛苦,再加上这彻骨的严寒,她早已经受不住,昏迷过去。   沈长弈裹着雪色的斗篷,缓缓行至她身侧。他伸手,用妖力探察着她的魂魄。   他轻轻一笑。不愧是极北皇室宠爱出来的公主,连魂魄都这般纯澈动人,世间罕有。   方才他在殿内翻看书简,便是在研究巫山神器。相传,巫山上藏着世间十大神器之一——琉璃玉。琉璃玉主疗愈,可活死人,肉白骨,是世间唯一能复活死人的神器。   他想复活那个,令他朝思暮想、痛入骨髓的神女。   而巫山由灵女魂魄守护,入境后法力会被灵女魂魄暂时封印。据说,只有随着极为干净纯澈的女子魂魄才能入境。   夜已深,周遭的空气又冷了几分。沈长弈从袖间取出魂灯,而后使用妖术,一点一点抽出了苏婉婉的魂魄,安置到了魂灯内。   他想,他如果要去做一件事,天道都不能阻止他。   作者有话说:   马上修罗场~   感觉我是有那个冷评体质诶(小声)   欢迎大家和我讨论剧情哦~如果能猜出后面的情节有红包哦~啾咪!   感谢在2022-10-26 21:31:01~2022-10-28 22:17: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7954834 5瓶;62413675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深谷再遇   “我只求你回头看看我”   九重天。   银白色的神愈法阵中, 千祈端坐阖目,强忍着疗愈过程的痛苦。身后施法的帝清渐渐落下双手,剑眉微蹙。   月礼看着他的神情, 心下顿时有些紧张:   “如何?”   帝清思忖须臾,语气清淡:“神愈术自是不会出错, 阿祈的魂魄也已经修复完整。只是……”   “只是什么?”   帝清看着面前虚弱的千祈,顿了顿, 继续说道:“只是心头血需千年滋养, 才能恢复如初。她如今虽魂魄完好,但只有一滴心头血维持着生命, 如今连法术都使不出。”   “什么?!”月礼攥紧双拳, 眼眶微红。   千祈渐渐醒转, 似是也听到了方才的话。她正欲起身, 月礼瞧见了她的动作, 慌忙上前搀扶着。   帝清冷冷地看着月礼扶着千祈的手,却也没有对此说些什么。   “阿祈,你也不必担心,”帝清说道,“若要令你完全恢复,倒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千祈缓缓抬眸,似是了然:“哥哥说的……可是巫山琉璃玉?”   天下疗愈能力最强的神器, 便是琉璃玉。千祈自是了解的。   “正是。”帝清回答道。   “只是巫山万分凶险, 只有在极为纯澈干净的女子魂魄庇护下, 才能安然度过结界。且入境后法力尽封, 犹如凡人, 其间迷雾重重, 无数人丧命其中……”   帝清话还没有说完, 就听到身侧月礼斩钉截铁的声音:“我陪她去。”   他看着千祈,眉目温柔,眼神异常坚定:“我陪她去,我一定会护她无虞。”   /   巫山之巅,云雾缭绕。   浓雾之中景色迷蒙,唯可见近处枝叶上白霜胜雪。稍远处,便只剩朦胧剪影,混混沌沌交织在一起。   山谷幽深,万籁俱寂,似是时光静止在此处。   不远处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原本明丽馨香的雪莲被一双玄色靴子无情地踩碎。   沈长弈在巫山结界前缓缓停住脚步,手中提着的魂灯散发着幽绿色的光,在这样昏暗的山谷中显得格外骇人。   他凝神,试着将魂灯向前伸出。只见在魂灯触碰到结界的一刹那,原本密不透风的紫色结界顿时消散不见。   他勾起嘴角,阴魅痴狂地笑了起来,缓缓迈步,进入巫山境内。   身后,紫色的结界又渐渐凝聚起来,形成无懈可击的屏障。   /   刚入巫山境内,面前是一片原野。只是此处大雾弥漫,几乎不能视物,只能勉强看到自己身旁的东西。   进境之后,无论是魔是仙,都法力全无。沈长弈只能提高警惕,慢慢挪动着脚步,一点一点探察着周围的环境。   大雾里藏着的是什么,没有人会知道。   屏息凝神间,他敏锐地捕捉到前方似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动静,似乎有人在低语喃喃。他心跳猛然加快,左手提灯,右手下意识地握住腰间的剑柄。   不知为何,倏然间,一阵狂风陡然刮过,弥漫的大雾在一瞬间消散无影,面前的景象渐渐清明起来。   他正欲拔剑而出,无情弑杀,就像曾经的无数次那样。却在抬眸的那一刹那,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明澈的眸子。   额间朱砂滚烫,圣洁而动人。   就像他无数次午夜梦回,看到的那般。   “千祈……”他下意识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全身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他不是在做梦!   千祈看到他,亦是身形一僵。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还能这般巧合地遇上这个人。   这个带给她无数痛苦和梦魇的人。   噩梦般的往事如同潮水般疯狂袭来。恍然间,她好像又看到了那日盛大的落雪,残忍的长剑,冰冷的海水。   那样的绝望,那样的痛楚,她此生都无法忘怀,更无法原谅。   似是察觉到她的思绪,身侧的月礼抿唇,紧紧握住千祈的手,似乎想用这个温暖的动作告诉她:   不要害怕,一切都结束了,你还有我。   沈长弈根本不顾得千祈身旁的月礼。再次见到她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感觉自己快疯了,只想上前一把保住她,将她死死拥入怀中。   他堪堪向前迈出一步,忽然间,胸口处抵上一柄冰冷的长剑,令他动作一滞,不得不停住脚步。   他看着千祈,似是有些不可置信。   神女手持长剑,目光凉薄,眼神中没有半分情意:“沈长弈,你不要再靠近我半步。”   沈长弈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忽然笑了。   额间妖印那样血红,那样阴魅,像是在对世人昭示着,他早已是个疯子了。   他攥紧双拳,目光死死地盯着千祈,而后迈步,不管不顾地向前走去。   长剑冷冷地刺入他的胸膛,霎时间血花大绽,溅落到千祈的身上,触目惊心。而沈长弈似乎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好像就算是死,也要来到她身旁。   千祈没料到他会这般疯狂,纤手微僵。看着面前鲜血淋漓,她身为悲悯世人的神女,终是有些不忍。她无奈地收回长剑,只是语气依旧那样冷漠:   “沈长弈,你也知我是神女。我如今只想忘却俗尘,安稳度日。往日恩怨深切,我不杀你,已是悲悯。你不要再来纠缠!”   沈长弈好像听不见她的话。他日思夜想,费尽心思,不惜性命也要复活的人,就这般完好地站在他的眼前,叫他如何放手?!   他仍旧没有停下脚步,嘴角鲜血不停地流淌,他却疯了一般地笑着,满嘴血污,万分瘆人。   “千祈,大婚那日……实非我本意。你想如何惩罚我都可以……我只求你原谅我……回头看看我……”   身旁的月礼看不下去,举起长剑就要无情刺来:“沈长弈,你清醒些!你是杀过她一次的人,她怎么可能原谅你?!   “神女悲悯世人,不忍杀戮,可我下得去手。你要再敢靠近,我必定叫你丧命于此!”   沈长弈身形微僵。他像是现在才注意到千祈身旁的月礼。   “宋书礼……千祈,你果然是心中有他……”   千祈微微蹙眉。但是现在的她压根不想同沈长弈解释,更不想再与他说半个字。   她干脆顺势握住了月礼的手,说道:“月礼上仙,我们快走吧,找神器要紧。”   二人转身就要离开,背影那般无情,那般决绝。沈长弈在他们身后,死死地盯着二人相握的手,双目不自觉已成血红。   好,好得很。   成妖入魔后万分狠辣偏执的他,看着一身白衣的月礼,心中陡然生出一腔浓烈的恨意。   他想杀了他。   这般想着,他便这般做了。   月礼敏锐地察觉到身后凛冽的杀意,眉目一惊,慌忙侧身,堪堪避开了沈长弈掷来的长剑。   他拂袖转身,怒意横生:“沈长弈,你简直是疯子!”   这句话,沈长弈已经听了太多太多次,心中早已是波澜不惊,麻木至极。   二人间的气氛陡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正在僵持着,身旁的千祈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小心!是迷魂阵!”   还未待他们反应过来,只见原本消散的浓雾不知何时又弥漫过来,充盈着各个角落,而且比先前那次更浓,更沉,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沈长弈和月礼见势不好,慌忙想去拉住千祈的手。可是他们还没有迈开步子,不知为何,脚下的草地突然变成一片虚无,他们的身子一时没了凭靠,又无法施展法力,便直直地往下坠落!   不知道往下坠了多久,他们才终于落到另一处地面上。他们正想赶紧起身,观察情况,却发现周围的雾不知何时变成了诡异的紫色,沉重逼人。   这便是传说中的,巫山迷魂阵。   据说,被困在此阵中的人会陷入一场精心设计的幻境中,那是他们内心深处最渴望、最能困住自己的东西。只有心智坚定的人,才能立马看出破绽,破阵而出。而留在幻境中的时间越长,自身受到的伤害就越大。   甚至可能命丧其中。   他们甚至来不及起身,便被紫雾迷惑,彻底昏迷过去,陷入了幻境。   /   千祈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身穿一身大红色的嫁衣,正站立在往生海旁。   大雪纷飞,海水泛着熹微浅光。   她不由得有些惊诧,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可是之后的事情就好像从她的记忆里抹去,完全记不起来了。   她模模糊糊地记得,自己好像是要来往生海水天交界处,离开凡间,回到天界的。   她垂下眼帘,只见散发血光的血灵石此生完好地在她的怀中。她看着它,心下便更加确定了一切。   对,她要逃。   她正欲迈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温柔的呼唤:“千祈。”   她身形一滞,闻声回眸。只见冰天雪地中,沈长弈身着一身大红色的婚服,目光深情款款,正浅笑着凝望着她。   雪花点缀着他墨色的长发,大红色婚服衬得他皮肤更加白皙,墨瞳深邃。   惊为天人。   他看着千祈,温言笑道:“千祈,你想要血灵石的话,我给你便是。今天是我们大婚的日子,我们说好此生不分离的。”   他对千祈伸出手,声音里仿佛酝酿了一生一世的深情:“阿祈,快过来。“ 第72章 迷魂幻境   “你也配用她的容貌?”   他的眉眼那样温柔, 目若朗月,笑若清风。   恍如初见。   千祈看着他,不由得看呆了。   沈长弈似乎也不急, 就那般静静地站着,好像此生唯一所求, 便是凤冠霞帔的她。   千祈垂眸,眼睫如同墨羽。她纤纤素手摩挲着粗粝质感的血灵石, 轻声问道:“真的吗……你愿意把血灵石给我吗?”   沈长弈轻弯嘴角, 笑着点了点头:“当然。你想要什么,本王都可以给你。”   她又掀起眼帘, 对上沈长弈柔水般的目光:“你也愿意放下自己的谋划……同我成婚?”   沈长弈笑意未减, 直达眼底:“本王此生唯一所求, 便是同你携手, 一生一世。”   千祈没再说话了。她看着他, 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终于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提着大红色的嫁衣,缓缓向他走去。   沈长弈看着她,嘴角笑意更甚。在千祈就要走到他身侧时,他缓缓抬起修长玉润的双手, 似是在迎接她。   千祈在他面前缓缓停住脚步。她看着沈长弈温暖的怀抱, 突然觉得好委屈好委屈, 一下子扑了上去, 将头埋在他宽阔的臂弯中, 就像一只受伤的小猫一般。   魂妖所化的沈长弈垂眸一笑, 瞳孔泛着幽异的紫光, 似是为自己能困住神女而感到胜券在握。   可是下一秒,他垂下眼帘,看着自己胸口处刺入的长剑,目光里全是不可置信。   千祈在他的怀中缓缓抬眼,手中的长剑鲜血淋漓,瓷白的脸上也溅落上了几滴血污,格外刺眼。   她的目光苍凉,如同冬日里的连绵细雨,冰冷刺骨,凉薄无情。   “魂妖,你怎么会蠢到用他的爱来困住我。”   她猛然抽出长剑,飒然一挥,长剑破空长鸣,须臾之间地崩山塌,沧溟灌天,玉嶂尽断,电尾烧云。周围的一切都摇摇欲坠,开始碎裂,纷纷化为齑粉。   魂妖精心编织的幻境,转瞬间尽数坍塌。   最后,她淡淡回眸,看着正在消散的魂妖,语气平静:   “我对他,只剩下无尽的恨,早就没有爱了。”   /   迷雾散去,千祈缓缓睁开眼睛,清醒过来。她支撑着自己的身子从地上站起来,来不及拍衣袖上的灰尘,便想着赶紧寻找月礼上仙。   怎料她还没挪动步子,就看到昏迷在她身旁的沈长弈。   ……   她强忍住自己趁机踹他一脚的冲动,正欲从他身旁迈过去,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巫山由灵女魂魄守护,他孤身一人,身旁没有所谓灵魂纯澈的女子,是如何做到此时还毫发无损的?   她细细地打量着沈长弈,突然看到他长袖下面压着的魂灯。魂灯忽明忽暗,闪烁着妖异的绿光。   他……他竟抽离了一个女子的魂魄来护身?!   千祈想,这不愧是沈长弈,一个无情狠辣、惨无人道的疯子。   她的心中不停地涌出一股嫌恶的情绪,细眉紧蹙,踩着他的袖子便迈了过去。   她不想在这样的人身边多待片刻。   所幸三人坠入幻境时离得很近,月礼上仙也就在不远处,三两步便走到了。他一身白衣沾染上了灰尘,显得有些狼狈,只是昏迷过去的他面色仍旧那样温柔平和,不染纤尘。   看样子,月礼应该和沈长弈一样,还沉溺于幻境之中,难以苏醒。月礼没有醒转过来,她也没办法继续下面的行动。   自己也无法施展法力,毫无办法。   她无奈,只能靠着月礼身旁高耸的松树,静静地守着他。   过了半晌,她的目光又投向了不远处的沈长弈。她想,月礼一定要在沈长弈之前醒转过来,她可一点也不想面对沈长弈这个恶魔了。   /   沈长弈再次睁开眼睛时,是在巍峨的皇宫前。他提着一把妖剑,鲜血顺着剑身流淌,流至剑尾,汇聚成大滴大滴的血珠,再缓缓滴落。   他又杀人了。   妖剑上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根本没人数得清,他也毫不在乎。   他提着剑,迈步走进皇宫,额间妖印阴魅瘆人。宫女侍从们看见他,颤颤巍巍地行礼,便慌乱地小跑离开,生怕自己丧命在他剑下。   他无动于衷,只是觉得有些好笑。   他一路走过漫长的宫道,浓稠的鲜血便随着他的脚步流成一条线,又渗入漆黑的地板,仿佛有成千上万的亡魂被压在着地狱般的皇宫下。   血腥而罪恶。   沈长弈来到自己的宫殿前,像往常一般推开沉重的大门,把被鲜血染透的雪色斗篷安放到一旁。安放好后,他再次抬眸,却发现寝殿中多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有些好奇,拿起长剑,苍白而有力的手拨开水晶垂帘,只见在昏暗的寝殿中,一个女子正在桌案前细细摩挲那重金的凤冠。   烛火飘摇,沈长弈看不清那人的面孔,只是觉得怒意横生。   居然有人敢碰她的凤冠?!   他微微偏头,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杀意早已升腾不绝。就在他走上前去,长剑一挥,准备将那人一剑毙命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惊呼。   女子侧眸转身,朱砂滚烫,明澈的眸子此时蒙上了一层水汽,显然是受到了惊吓。   沈长弈看到她的面孔,瞳孔骤缩,长剑在距她胸口一寸处慌乱地停下。   他看着她,双手脱力,长剑砰然落到地上。他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千祈……”   千祈看着他,眉眼弯弯:“陛下,你方才吓坏我了,下次可别这么吓唬我了。”   还没等她说完,沈长弈突然迈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她,将她死死拥入怀中。   “千祈……原来你还愿意回到我身边……你愿意原谅我,对不对?”   千祈回抱住他,浅浅地笑起来,一瞬间,满室盈春。   “你说什么呢,我一直都在啊。”   沈长弈将她拥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你一直都在……你不会离开我……你不会离开我……”   素来狠辣无情、杀人如麻的妖皇,在这一刻彻底失控,通红的眼尾凝出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   夜深,灯火葳蕤。   沈长弈吩咐御厨为千祈准备了一大桌好吃的。他特地将千祈喜欢的甜食放到她手边,笑得温和宠溺:“千祈,快吃,你一定饿了吧。”   千祈拿起筷子,却是忽略了自己手边的甜食,缓缓地夹起了旁边的一块咸焖鸡块,细嚼慢咽起来。   沈长弈盯着她看了看,有些好奇:“千祈,你不是不喜欢咸食么,怎的今天换了胃口?”   千祈的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颤,旋即她抬起头来,看着沈长弈,笑着说:“我看今日的鸡块色泽明艳,诱人垂涎,便想着尝尝。”   “难得。”沈长弈面带笑容,如是道。   他浅浅地抿了几口粥,细细地擦拭了一下嘴角,又对千祈说道:“千祈,我都好久没有吃你亲手做的念心糕了,不如你今晚便做一碟,让我解解馋?”   千祈依旧笑着:“念心糕原料复杂难得,恐怕得过几日了。不急,改日我一定亲手给陛下做一碟。”   她神色如常,让人看不出一丝破绽,倒让沈长弈觉得自己方才的疑虑是想多了。   他垂下眼帘,目光晦暗不明,修长润白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木制的桌案,若有所思。   用完晚膳后,沈长弈命人把残食撤了。他缓缓起身,脱下了玄色的外披,正欲开口让宫女带千祈歇息,背上却突然抚上一只柔嫩的手。   千祈素手纤纤,眼波流转,似是想为他宽衣解带:“陛下……让妾身来吧。”   她的语气娇软,眼神透着说不出的妩媚。   沈长弈身形一滞,转身垂眸,静静地看了她半晌,没有说话。   千祈见他神色并无异常,似是默许,也便接着开始动作。她堪堪解开沈长弈的衣带,纤细柔软的手倏然间被他紧紧握住。   千祈不明所以,怯怯地问道:“陛下……陛下是要做什么?”   沈长弈没有回答。他突然开始迈步,步步紧逼,逼得千祈步步后退。   突然间,身后传来“啪啦”的一声,一只白瓷花瓶被她无意间撞到在地,摔得粉碎。锋利的瓷片溅得很高,在沈长弈的脸上划下一道血痕,刹那间,鲜血直流。   千祈慌忙跪倒在地:“陛下……妾身不是故意的……”   她悄然抬眸,泪眼汪汪,开始低声啜泣。她轻咬下唇,双目通红,几滴泪珠在纤长的睫羽上摇摇欲坠,原本明澈的双眸染上一层雾汽。   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沈长弈看了她很久,突然俯下身子,死死地握住她的下巴,似是要把她捏碎。   千祈有些慌乱,哭得更甚,格外引人怜惜:“陛下……”   沈长弈微微偏头,手中突然亮起了冰冷的妖剑。   他一字一字,语气中仿佛浸染了浓稠的鲜血:“你不是她。”   “她素来自尊自爱,绝不会像你这般屈身下跪,低声乞怜。”   他无情地挥舞长剑,刺穿了魂妖的身体。刹那间,周围的朱墙宫楼摇摇欲坠,所有的场景都在一瞬间坍塌毁灭。   他冷冷地笑了起来,宛如浴血恶鬼:   “你一个魂妖,也配用她的容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0-29 21:24:59~2022-10-31 19:4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9377304 5瓶;5399570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生死抉择   她当然不会选择救沈长弈   在荒野中等待的千祈万分焦急, 双手不自觉地紧攥衣裙,指尖泛白。   这时,倒在地上的月礼终于有了动静。他似乎刚从很深的痛苦中走出, 面色有些虚弱。   千祈心中一喜,赶忙上前搀扶起月礼, 正欲开口问问情况,突然被不远处的动静吸引了注意。   几乎是同时, 沈长弈也醒转了过来。只是不知为何, 他的脸色白中透青,透着一股子死气, 微微翕动的嘴唇显得苍白无血。他似乎只能艰难地喘息着, 滚动的喉咙间发出嘶哑的声音。   如同濒死一般。   千祈有些好奇。按理说, 他既已醒转, 便是打破了幻境, 脱离了危险,为何会这般痛苦?   沈长弈单手支撑着身体,似乎极力想要站起身来,却再次脱力,踉跄地跌倒在地,随即吐出一大口腥红的鲜血。   他的手指死死地嵌入泥土中,一点一点勉强地往千祈的方向移动着, 却似乎尽是徒劳。   他使出仅剩的力气, 颤抖着抬起头, 看着千祈, 声音微弱:“救……救我……”   千祈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才发现, 沈长弈身旁的魂灯居然灭了!   巫山世代由灵女魂魄守护, 凶险万分。寻常人若没有纯澈女子魂魄的庇佑,轻易踏入此地,几乎便是魂飞魄散、粉身碎骨的下场。   就如同此刻的沈长弈。   而一个干净纯粹的女子魂魄,只能庇佑一个人。   也就是说,在沈长弈和月礼之间,她只能平安地带走一个人。   她搀扶着虚弱的月礼,却垂眸看向满身血污的沈长弈,半晌不语。   腰间的初玄有些慌张:“小主人,你不会还想救沈长弈吧?”   千祈没有说话。   沈长弈大口大口地吐着浓稠的鲜血,遍身污泥。他极力用十指抠着身下的土地,一点一点,不甘心般地向千祈的方向挪动着。   直到十指染血,血肉模糊,才堪堪挪动到千祈身前。   他的双手惨白而无力,用尽毕生的力气,死死地攥住千祈的裙摆,紧咬牙关,好像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一般:   “千……千祈……”   痛,太痛了。他感觉自己即将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碎,化为齑粉。   千祈盯着他,目光无波无痕。静默半晌,才终于回答初玄的话。   “我当然不会救他。”   她在心里发过誓的。她对他,早就没有爱了。   她不可能去救一个曾经杀过她一次的人。   千祈微微俯身,拽住自己的衣裙,伸出纤纤素手,一点一点,掰开沈长弈的手指,无情地推开了他。   她搀扶着月礼,漠然转身,决绝地离去。   连一个淡淡的回眸都不曾留给他。   就好像五百年前,卿离命不久矣,鼓起勇气轻轻拉住肖景云,祈求他多陪陪自己,却陡然被他推开,只留给她深沉的背影。   就好像那个噩梦般的大婚之日,沈长弈连婚服都不曾穿上,清晨便决然地离去,去谋划所谓的大计,丝毫不顾她的感受。   前世今生,他带给她那样多的眼泪,那样多的绝望。   如今,她尽数奉还给他。   她推开沈长弈的那一刹那,他似是再也承受不住,浑身脱力,痛苦地蜷缩起身子,鲜血依旧不停地涌出,似是带着他的生命一起流逝。   他努力地想向千祈伸出手,可是太痛了,他的手也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他望着千祈同月礼共同离去的背影,说不清是身体更痛,还是心里更痛。   须臾后,他猩红的的眼尾缓缓落下两行血泪,万分瘆人,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凉。   /   沈长弈没有死。   不知是不是体内上古妖脉的缘故,就连巫山灵女的诅咒也杀不死他。只是他遍身血痕,五脏六腑被撕扯得几近溃烂,鲜血汩汩而出,看起来比死人更可怖。   想起千祈决绝的背影,他更觉得生不如死。   他是一步一步,爬着逃离巫山的。   那日,人间下起了倾盆大雨,犹如九天漏阙,万河崩裂。顷刻间巨雷大作,道道划空,宛如天裂。   分明是白日,人间却好像陷入深不见底的黑暗。又或者说,是更深的深渊。   有人说,这样的灾害之象,像是恶魔在发怒。   他们说的不错。   妖皇一怒,浮尸千里。   回到大齐的那一刻,沈长弈再次疯魔。他甚至不顾遍身的伤痕与血污,拖着几乎破碎的身体,疯狂屠城。   上古妖力撼世,再加上血灵石的惊天之力,几乎是在短短半日之内,他便灭了辽远的北国,屠戮众生。   天下再次震撼。   数不清杀了多少人,地面上几乎已经全是尸体,一层压着一层,透着无尽的死寂与绝望。鲜血伴着雨水几乎汇聚成河,入目所见全是血红,天地间仿佛没了别的颜色。   沈长弈提着妖剑,满身鲜血,鲜血裹挟着浑浊的雨水,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天地寂寥,遍地冤魂。他愣愣地在雨中伫立许久,而后扔下了血色的长剑,缓缓倒在尸群之中。   就好像自己也死去一般。   起初,他觉得好孤独,好绝望,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拉扯着未痊愈的伤痕。他低语喃喃,望着昏暗的天空,声声呼唤着那个令他心心念念的名字。   “千祈……千祈……”   他缓缓伸出苍白的、沾满鲜血的手,可是透过手指的缝隙,他只能看到冰冷的雨滴,无穷无尽的灰色。   后来,他开始哭,泪水混着鲜血,流淌进不绝的雨水中,触目惊心。   哭着哭着,他又突然开始笑,笑声愈来愈大,仿佛浸染了浓浓的血腥之气,可是听起来却不显可怖,让人只觉可怜,可哀。   夹杂着疯狂。   他想,他已经彻彻底底成为一个疯子了。   /   顺利脱离巫山幻境后,千祈同月礼又合力斩杀妖灵,祭拜巫山灵女魂魄。在征得灵女魂魄允许后,他们顺利取走了琉璃玉。   在回九重天的路上,千祈思忖着月礼身为上仙,清风明月,当是心无杂尘,怎么会同沈长弈一般在幻境中沉溺那么久?   他心中,难道还有死也放不下的执念和牵绊吗?   她有些好奇,但是看着身侧的月礼,终是没有开口去问。毕竟,她没有任何合适的身份和立场去干涉月礼的私事。   月礼侧眸看着千祈,突然开口:“千祈,你在幻境中遇到的,应当是沈长弈吧。”   明明是在询问,他却丝毫没有疑惑的意思,就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千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缓缓点了点头。   月礼轻轻地笑了:“你那样快便打破了幻境,看来,你也是彻底放下了。”   千祈也笑了笑:“凡尘之事,我就当作大梦一场。”   月礼依旧笑着。他又收回目光,遥遥地望向远方,低声说道:“千祈,你知道我在幻境中,为何沉溺那么久吗?”   这话倒是直直地戳在千祈方才的疑惑上了。千祈看着他,轻启红唇,却终是依旧未发一言。   或许,她一直都是明白的,只是不想面对罢了。   “千祈,是你。幻境中让我迟迟难以走出的人,是你。”   他笑着凝望着她,目光里盛满了那样沉重的深情,却让人看出了源源不断的悲伤。   千祈抿唇,纤长的睫羽犹如蝶翼,轻轻颤动着。   沉吟许久,她终于掀起眼帘,对上月礼的目光,眼神真挚:   “月礼上仙,谢谢你。你是这天地中,除了我的亲人外,对我最好最好的人。”   顿了顿,补充道:“就像我的哥哥一样好。”   月礼身形一滞,而后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我明白了。”他笑着说。   他侧过身子,陡然间湿了眼眶。   /   回到天界,千祈带着琉璃玉来到了帝清那里。帝清握着精润的神玉,看着面前的千祈,松了一口气:“拿到便好。”   千祈突然凑了上来,笑兮兮地问道:“哥,你就没有别的想说的吗?”   帝清:“?”   他绷着冷峻的小脸,淡淡道:“我应该说些什么吗?”   千祈指着帝清,哈哈一笑:“哥,我都回来了,你都不知道关心关心我吗?”   帝清神色有些不自然:“没大没小的,我关心你作甚?”   “你明明就是很担心我!”千祈一眼便识破了他的故作冷静。   帝清面色有些微愠,对着千祈,却又无可奈何:“你看看你,哪里有身负重伤的样子。   “……快来,我给你疗伤。”   明明是很淡漠的话语,却透着些许无奈的宠溺。   千祈笑得很得意,也听着帝清的话,乖乖地端坐在榻上。   “哥,你这床榻怎地如此冰凉?”   “哥,你的宫殿这么大,成日里也没什么人影,多无聊啊……”   “哥,你怎么不叫晚怜姐姐多来这边走动走动呀?”   帝清强行按捺着蹭蹭上涌的火气,深吸一口气,快步走上前来,按住了千祈。   “你要是再多说一个字,我就下令把你宫殿这个月的甜点全撤了。”   千祈:“……”   他拿出琉璃玉,伸手施法,神玉顺着缓缓流淌的白色光辉浮在半空,散发着温暖的气息。   在施法前,他微微蹙眉:“千祈,修复心头血的法术深入你的内心,风险很大。你切记不要乱动。”   千祈乖巧地点了点头:“谢谢哥哥关心!”   帝清:“……”   作者有话说:   男主男二都有惊天大反转哦(坏笑)~ 第74章 尘封之忆   命盘指向的,是生离死别   在温暖的银辉中, 千祈缓缓阖目,接受着琉璃玉的疗愈。   帝清启动法阵后,精润的神玉顺着光辉流淌, 一点一点,融进千祈的心口处。   只是帝清说的不错, 修补心头血的法术风险极大,是会深入内心的。渐渐地, 千祈便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整个打开, 涌上层层不绝的空虚与紧惧感。   她微微蹙起眉头。   在某一瞬间,她仿佛能看到自己心门里的万象。   她平稳呼吸, 努力保持着内心的坚定。只是猝不及防地, 她的心门里有一样东西似乎突然不受控制, 趁着琉璃玉打开心门的这一刻, 疯狂般地涌出!   那些涌出来的光辉似乎顺着她的血脉, 一点一点汇聚到她的额间,缓缓展开了一段遥远的记忆。   那是千祈早已封锁在心门的记忆。   /   千年前,九重天。   彼时,月礼上仙还没有周游四海的习惯,整日里懒散地待在天界,享受着日月更替,万物繁华。   直到他爱上了天帝的小女儿, 九天神女, 千祈。   那时的千祈堪堪满两千岁, 钟灵毓秀, 风姿初绽。她未曾历劫, 不曾下凡体会过尘世万千, 却对人间事物充满了好奇。   她看腻了天界长盛不衰的、用灵力维持的冰莲, 在莲池边低声喃喃:“要是天界也能有人间的花就好了。四季轮替,各有风光。”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直在悄悄看着千祈的月礼上仙听到了这句话,当日便下凡而去,带来了人间的荷花种子。   只是天界一向养不来人间的东西。为了让荷花在天界也照常生长,月礼甚至在荷池里注入了自己的一丝灵魄。   在满池荷花尽数开放之日,月礼把千祈带到了荷池那里。九重天上云雾缭绕,一片金光闪过,十里荷香灼灼,淡淡的花香充盈着千祈整个心房。   为了表示谢意,千祈送给了月礼一支昆山寒玉制成的玉笛,并融入了自己的一滴眉间血。   那代表着神女真挚的祝福。   自那以后,千祈同月礼几乎形影不离。月礼知道千祈心向自由,便带着她周游四海,看遍天地繁华。   人们都说,这千祈殿下同月礼上仙,当得上是天作之合。   只是当时的神女到底有没有动过心,就连月礼上仙自己都不知道。   /   后来有一次,月礼从灵海带来了一株灵草,送给了千祈。   灵草生的如同人间墨兰,风韵雅致,好似君子翩翩。千祈十分喜爱这株灵草,整日悉心呵护,用瑶池水浇灌,日复一日。   天界灵力充沛,再加上神水的滋养,在某一个晴日,兰草居然感应造化,化出精灵。   精灵生的如同灵草,身姿颀长,皮肤白皙,墨发飘摇,端的上是意气风发,公子无双。   只是当时的千祈对这些浑不在意,看到灵草化灵,她欣喜至极,立马上前抱住了他。   “太好啦,你居然化出人形啦!我想想,给你取什么名字好呢?”   沉吟半晌,她猛地拍手:“你生得就如人间的兰草般好看!就叫你小兰吧!”   小兰指了指自己,似是不可置信:“?”   这名字……是认真的吗?   只是他初具灵识,懵懵懂懂,腼腆至极,最终也只是红了红脸,没有多说什么。   看着千祈这般高兴,他也呆呆地跟着她笑。   门外,端着一碟甜点的月礼上仙正要踏进来,看到这一幕,他的脚步突然顿住,面色沉了沉。   /   灵草刚刚化形,千祈也不放心让他独自生活,便将灵草精灵留在了自己身边。   有了小兰之后,为了照顾他,教导他,千祈也不方便再总跟着月礼四海周游,与月礼在一起的时光也越来越少。   千祈的院落里神树郁郁葱葱,落花软软地拂过衣袖。香雾迷蒙,祥云掩拥,水晶帘落,纱幔垂曳。   庭院内,小兰踏着落花舞剑,白衣胜雪,目若星辰。千祈耐心地教导着他,一招一式,教他舞剑,教他法术,面上始终带着清浅的微笑。   一天的修炼之后,小兰兴致勃勃地凑到千祈面前,乖巧地等待着她的表扬:   “千祈姐姐,你看我今天是不是进步很大?”   他很高,千祈只好无奈地踮起脚尖,抚摸着他柔软的墨发,笑着夸赞:“小兰真是越来越厉害啦。”   在她心里,小兰也已经就像自己的亲弟弟一般了。   /   这样岁月静好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三百年。   那日,月礼上仙满怀欣喜,来到千祈殿中。他想着三日后便是自己的诞辰了,便想邀千祈同去灵山看花,顺便……   顺便把自己所有的执念与真心,全都告诉她。   只是他在宫殿内并未寻到千祈的身影,一路搜寻着,便来到了院落中。   彼时的千祈正同小兰对弈着,二人静默无言,却始终面带微笑,看起来倒更像一对眷侣。   月礼微微怔凝一瞬,强忍着自己内心深处的酸涩,走上前来,笑着说道:“千祈,三日后可是我的诞辰,我们一起去灵山看花吧。”   千祈举着一枚棋子,侧眸说道:“灵山……怕是有些远了。小兰一个人在这里,我放心不下。”   月礼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冻结了一瞬。他有些不解:“千祈,我们从前不是一向如此么?难道为了一个精灵,你要整日把自己困在这处吗?”   小兰见状,心下顿时有些愧疚。他拉了拉千祈的衣袖,轻声道:“姐姐,你想去就去吧。”   “不成,”千祈很坚定,“小兰,你才修炼三百年,天界随便一个人都能轻易杀死你。我还是不去了。”   她抬眸,看着不远处的月礼,语气有些无奈:“月礼,我近日不便,实在是对不住。改日我一定把贺礼奉上。”   月礼淡淡地扯了扯嘴角,没有回答。   印象中,千祈似乎从来没有同他这般客气地说过话,从来没有对他这般疏离。   从来……没有对一个男子这般好。   他攥了攥自己的双拳,看了看千祈对面的小兰,一种羡慕到嫉妒的情绪不断地在心中翻腾。   /   在回来的路上,月礼失魂落魄,偶然碰见了帝清和晚星舟在谈话。   他起先并不在意,自顾自地往前走,却无意中捕捉到了“千祈”“劫难”的字眼。   他心中一紧,慌忙上前问道:“二殿下,千祈……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帝清抬起一双冰冷的凤眸,看着他,似是也清楚他同千祈关系不错,干脆便把事情都告诉了他。   “千祈身为神女,满两千岁时,会经历第一次劫难。若渡不过此劫,甚至会有魂飞魄散的风险。”   “只是最近夜族作祟,不知使用了什么妖术,竟动了千祈的命盘,本该发生的第一次劫难就这样被篡改了。若再不弥补,恐怕……”   帝清摇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   月礼心下一惊,声音都开始颤抖:“劫难……是什么劫难呢?可有什么补救的方法?”   帝清沉默须臾,一字一字答道:“夜族干预后,命盘指向的劫难,是生离死别。而且,我们无力更改。”   “也就是说……她必须经历一次生离死别,痛彻心扉,才能安然无恙。”   生离死别……   夜族当真是卑鄙至极。神女身边都是法力高深之人,抑或是天帝、帝子,若要护住神女,他们之间便必须要死一个。   这个局,当真是心狠手辣,将他们逼入绝路。   等等……   月礼突然想到,千祈身边,还有那样一个无足轻重的精灵。   或许……   这三百年来积累的嫉妒和怨气在此刻无限地放大,甚至蒙蔽了他原本善良的本心。   他眸色沉了沉,深吸一口气,匆匆告别了帝清。   /   当天夜里,月礼再次来到了千祈殿中。   他端着一碟千祈最爱吃的念心糕,上面被他施下了迷术。他稳了稳呼吸,递给了千祈:   “快尝尝,看看我的手艺有没有进步。”   千祈看了看他,没有丝毫犹豫便拿起一块,送至嘴中,笑得烂漫:“你做的,一向都是极好的。”   这样极易察觉的迷术,若换作别的场合,千祈一眼便能识别。但是她一向最信任月礼,便没有丝毫怀疑。   月礼知道她信任自己,才有把握这样做。   在迷术的作用下,千祈浑身失力,沉沉地昏睡过去。   月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阿祈,我都是为了你好。”   /   院落内,对一切毫无所察的小兰正在专心练习法术。   他想,只有自己变得强大了,姐姐才能自由自在地,想去哪去哪。姐姐也能和月礼上仙多出去走走,看遍大千世界。   当月礼裹挟着浑身杀意来到他面前时,他偏头一笑:“月礼上仙,你是来找千祈姐姐的吗?她现在应当正在宫殿里。”   月礼没有回答他的话。他思忖了须臾,突然开口问道:“小兰,你喜欢千祈吗?”   小兰素来心思单纯。他点了点头,诚恳地回答道:“千祈姐姐这样好,我自然是喜欢的。”   “喜欢?”月礼淡淡地笑了笑,“你有多喜欢她?你愿意为她去死吗?”   小兰抿唇,愣住了。他不明白月礼上仙为什么要这样问,但他还是回答:   “是千祈姐姐给了我生命,教导我成仙。若她有难,我自然愿意付出生命。”   月礼看着他,微微偏头,突然勾出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   “那便好。”   就在小兰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金光所汇聚成的剑猛然间贯穿了他的胸膛。   血花四溅,鲜血淋漓。   小兰明澈的眼睛望着他,目光里全是不可置信。 第75章 一世错寞(小修)   神女将他遗忘七百年   翌日清晨, 千祈的院落中传出一声尖叫。   千祈跌跌撞撞地爬到小兰身侧,黏稠的鲜血沾满了一身,好似自己也伤痕累累一般。   地面上, 原本清秀的小精灵就这般被撕裂开来,连完整的相貌都不曾留下。鲜血顺着他的脸庞蜿蜒而下, 触目惊心,好似死人在哭泣。   这是千祈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血……   血……到处都是血, 她想伸手触摸他的脸庞, 可是自己满手血污,反倒越擦越脏。她微微怔凝, 停下了动作, 而后开始放声哭泣, 撕心裂肺。   “对、对不起……小兰, 姐姐把你的脸弄脏了……”   “小兰, 是姐姐不好……姐姐没能救得了你……”   他才三百岁,还是个孩子。他一向是极其怕疼的。   恍惚中,千祈似乎听到他临死前的呼喊:   “姐姐,快救我……”   “我不要死,我怕疼……”   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她伸出颤抖着的双手,想为他整理衣冠,却在触碰到他伤口的那一刻, 看到了金色的余痕。   居然是月礼。   她陪了小兰三百年……整整三百年。在她心里, 他就像自己的亲人, 甚至甚于自己的命。   月礼……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又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月礼?!   她咬紧下唇, 只觉得心中痛意更甚, 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   /   诞辰那日, 月礼独自一人去了灵山看花。   他知道,他的神女是不会来的。这个时候,她应当还在为精灵的死而难过吧?   当时的他只是想,这是一场小小的劫难,小兰是一个灵草精灵,无足轻重。伤心过后,千祈很快便能放下,然后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彼时的他,并不懂小兰在千祈心中,是亲弟弟般的人。   回到天界时,月礼抬眸,却是看到了千祈的身影。她长发散乱,失魂落魄,早已失去了神女端仪。   她是在等他。   月礼微微惊诧。三日不见,她竟落寞成这般。   他走上前来,启唇欲语,可话还未曾说出,胸口便抵上了一柄长剑。   千祈双目猩红,眼眶湿润:“是你杀了小兰!”   月礼深吸一口气:“千祈,他是你的劫难。我杀他,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千祈扯了扯嘴角,笑得很可悲,“月礼,劫难的事,我一直都知道。我甚至也做好了自己去死的准备……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他?!又为什么偏偏是你?!”   月礼握住她的手,双目沉沉:“为什么?因为我一直爱你啊,你不明白吗?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能看着你去死!”   “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千祈怒声道。   月礼突然沉默了。   良久后,千祈的眼尾缓缓滑下一滴晶莹的泪珠,哑声说道:“月礼,你知道吗,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曾经那么爱你,那么信任你。”   听到这句话,月礼瞳孔骤缩,心中波澜大起:“千祈,你说……你爱我?”   她是爱他的?她一直都是爱他的!   千祈仰首,目光里尽是萧瑟与悲凉:“可我现在,倒宁愿从未认识过你。”   “月礼,我情愿你亲手杀掉的人,是我。”   /   自那以后,千祈的心中烙下了一个滚烫的伤痕。   她每天都在做噩梦,梦中是大片大片的鲜血,面目全非的尸体,还有小兰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在梦中,自己最爱的人,亲手杀死了自己视作亲人的人。   血羽纷飞。   多少次午夜梦回,她都会难以抑制地浑身颤抖,不停地哭泣着,不停地呼唤着小兰的名字,不停地质问着月礼,为什么。   而月礼整宿整宿地不眠不休,就那样守在千祈的窗外,死死地攥住双拳,心如刀割。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去靠近她了。   终于有一天,千祈的心被折磨得千疮百孔,几近癫狂,再也难以承受。   她去找了天帝。   天帝再三确认道:“阿祈,你想好了吗?若你真的要尘封这段记忆,那么从此你与月礼上仙,便是对面不识。”   千祈仰首,泪眼婆娑,似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父帝,我想好了。   “生生世世,我都不愿意再记得他。”   等到月礼得知这件事,疯魔一般地闯进来时,封锁记忆的法术已经施行完毕。   千祈听到动静,淡淡回眸,目光里是一种平静的陌生与疏离。   自此,神女将他遗忘七百年。   /   后来,素来性格冰冷的帝清突然主动找来了月礼。   千祈的命盘已经完好无恙,散发着金色的神辉,守护她一生顺遂。   帝清垂眸,声音清冷:“月礼上仙,你倒是心狠。”   月礼心中早已麻木而落寞:“起码我助她渡过了劫难。她能好好活下去,便是极好。”   帝清缓缓叹了一口气,声音很沉,仿佛覆上了千年冰雪:“可是你错了。”   他轻轻挥手,命盘上原本指向的生离死别之处,渐渐浮现出两个名字。   千祈。月礼。   月礼心中大惊:“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劫难,不是小兰吗?!   帝清沉默须臾,缓缓开口:“月礼,她的劫难,一直都是你。在阿祈彻底忘记你的那一刻,她的劫难才最终完成。   “你费尽心思,自以为是助她渡过劫难。殊不知……这一切都早已是命盘中注定的了。”   “生离死别,便是她原本最爱你,却注定要为了你痛彻心扉,从而遗忘你千万年。”   帝清的声音很平静,每句话却都好像道道惊雷一般炸在月礼耳边。   !   月礼惊骇至极,说不出一个字。他只觉心中冷意横生,原本麻木的心又开始撕裂般地生疼,宛如万蚁噬心。   她的劫难……竟然是他?!   早已定下的宿命就像冥冥之中的一双手,推动着一切悲剧的发生,让人心生不甘,却也无奈至极。   良久后,帝清看着他,轻声道:“你是她的劫,你带给她的痛苦,已经太多太多了。   “从此以后,不要再来靠近她了。”   /   尘封的记忆,就这般在她的心门彻底展开。   千祈猛然睁开双眸,心中绞痛,额间冷汗涔涔。   帝清缓缓放下双手,收回法阵,淡淡道:“阿祈,你的心头血已经完好了。”   千祈低低地应了一声,却是难掩心中波澜。她慌忙起身,甚至顾不上与帝清告别,便冲了出去。   七百年前一切令她痛彻心扉的往事,如同潮水般汹涌地袭来。那些撕心裂肺的痛苦仿佛要再次淹没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哪里,去找谁,只是漫无目的地在天界跑着,似乎只要自己一直跑,一直跑,就能逃离那段血腥的过往。   到了最后,她有些无力,缓缓停下脚步。一抬眸,却发现自己的视线早已模糊。   泪流满面。   那个天真灿烂的少年啊,就这般死在她最爱的人的剑下。   无人记得,无人祭奠。   正沉湎于悲伤之时,倏然间,她的面前徐徐展开了一些凡尘的画面。她这才恍然发觉,自己竟阴差阳错地跑到了往生镜前。   往生镜,记录着上神历劫的全部过程,那些身处凡尘时自己忽略掉的细节,都可以来往生镜中寻找答案。   只是她被沈长弈伤得彻底,便从未想过来看。   如今,它主动展示在她面前。只是这些,全都关于那个隐藏身份的“宋书礼”。   那是她在凡间,视作知己般的人。   一开始,他便知道她的目的。元夕晚宴上,她费尽心思想偷来沈长弈的玉佩,他刻意上前遮蔽,才让她有了可乘之机,顺利接近了沈长弈。   他一直在她身后默默守护,助她接近沈长弈,为她保驾护航。   直到后来,陆清月住进宸王府,成了大家心目中的王妃。他为了让千祈能够接近沈长弈,居然亲自点燃了她的别院,让她第一次体会到了濒死的绝望滋味。   再后来,沈长弈怀疑她的身份,她不得不离开,回到江畔的别院。他为了让沈长弈心疼她,来救她,居然亲自召唤了噬人的水妖。   那晚夜黑风高,千祈身为凡身,孤立无援,遍体伤痕。她一遍遍地大声呼救,喊到嗓子嘶哑。   无论是那夜的冲天火光,还是残忍噬杀的水妖,都带给了千祈源源不断的痛苦和绝望,至今仍无法忘怀。   如果沈长弈晚来一步,她可能就彻底死在江畔了。   月礼无疑是清楚的。可是,他还是这么做了。   他好像一向如此。打着爱她,帮助她的名号,一次次让她绝望,让她崩溃。千年前如此,如今亦是如此。   他一直是她最信任的人,却也总是成为背后刺她一剑的人。   千祈看着往生镜中的一幕幕,只觉得心中冷意横生。   这时,身旁路过的月礼不经意间看到她,脚步一顿,走了上来。他眉目依旧温柔,语气里全是关心:“千祈,你的心头血……是修补好了吗?”   千祈淡淡地抬眸,看着他,眸中却早已无光。   她没有回答。   月礼见她面色不太好,以为她身子还是不舒服,想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怎料自己还未触及她,千祈突然后退两步,躲开了他的动作。   他的手,就那般僵硬地停在半空中。   作者有话说:   俺是阿祈的亲妈,男主男二伤害阿祈我都会虐一虐的(QAQ)   感谢在2022-11-03 22:10:59~2022-11-05 15:53: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欧冬眠期 6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兵戎再见   如今,她亲自来杀他   千祈缓缓抬眸, 目光中流露出源源不断的悲哀。她的声音很轻,像是要被风吹散一般:   “月礼,千年前的事, 还有凡尘的一切,我都知道了。”   月礼微微放大双眸, 自己激动的情绪难以掩盖:“千……千祈……”   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千年前,他们曾那般相爱过, 他却亲手杀死了她视作弟弟的小兰。凡尘中, 他默默协助她,却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还多次将她置于生死边缘。   他不知道, 如今的千祈对他, 是爱多些, 还是恨多些。   在沉寂中, 千祈轻叹一口气。再次开口,已成哽咽:“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要做的那般狠绝呢?   “月礼,我们明明也可以有一个好结局的……”   他们明明也可以有一个好结局的。   这句话,像一根万分尖锐的冰锥一般,狠狠刺在月礼的心上,无血自痛。   月礼控制不住地声音颤抖起来:“千祈,七百年前……对不起。凡尘中那两次险境……是我抱歉。   “可是这七百年来……我一直在弥补, 一直在追寻……我、我已经做了这么多这么多了……你能不能, 给我一个机会?   “千祈……我们重新来过吧。”   他看着她, 目光小心翼翼, 似是在苦苦祈求。   又或者说, 从他七百年前知道自己是她的劫难时, 他就一直在苦苦祈求了。   他拼尽全力想改写结局, 可是命盘给他们二人刻下的,从来都未曾变过。   ——生离死别。   他注定穷极一生,也得不到神女的回眸。   千祈看着他,控制不住地全身颤抖起来,眼尾早已湿润通红。   “月礼,我知道你爱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可是月礼,我们之间隔着一条血淋淋的人命,隔着那么多的绝望和崩溃……我爱过你,也怨过你,信任过你,也遗忘过你……”   她不停地摇头,泪珠大滴大滴往下掉,断断续续地,说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现在的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了。”   在一身白衣清辉面前,神女捂住自己遍满泪水的脸,转身而逃,像是在逃避过往,逃避自己的挣扎,逃避那颗沉甸甸的心。   月礼想拉住她,却怎么也伸不出手了。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一滴晶莹的泪水划过脸庞,滴入尘埃。   他想,那满池荷花,怕是再也不会开了。   /   三日后,天帝突然召来了千祈和帝清。   天界神殿雄伟庄肃,飞檐上金凤展翅欲飞,玉柱盘刻着栩栩如生的龙纹。袅袅云气缭绕在殿内,让一切都如梦似幻。   天帝端坐在高台上,神色很沉重。他拂袖一挥,只见人间的场景就那般浮现在二人面前。   不知为何,人间已成一片残破之景。遍地废墟,血流漂橹,尸山血海层层积压,大地上仿佛只剩下数不清的死人,还有源源不断的绝望。   千祈大惊:“这是……”   天帝声音沉缓:“阿祈,阿清,上古妖脉……居然现世了。”   !   帝清看着人间惨状,微微蹙眉:“人间出现了妖皇,大杀四方,怕是不日便会搅乱三界秩序。父帝,我立刻便下凡,诛杀妖皇。”   天帝说道:“我找你们,就是为了商议此事。可是阿清,你的劫难马上就要来了,若你孤身一人前去,怕是不妥,一旦出现差错……”   千祈攥紧双拳,上前说:“父帝,我陪哥哥去。”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补充道:“我已经完全痊愈,有足够的能力去抵抗妖皇。而且,救苍生于苦难,是神女应当承担的使命。”   天帝见她如此敢当大任,面上流露出欣慰的笑。他最后交代道:“如此甚好,此事便交给你们了。记住,万事小心。”   /   人间。   这一年的冬日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只有刺骨的寒风,污脏的鲜血,无穷无尽的黑暗。   沈长弈懒散地斜卧在皇座上,修长的手支着瘦削的下巴。玄色的帝冕微微摇动着,更衬得他面色苍白。   座下,芸国的使节跪在他面前,双腿发软,声音都在不住地颤抖:   “妖皇陛下……芸国甘愿归入大齐,只、只求您放过无辜百姓……”   他怯怯地抬眸,却见沈长弈似乎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他一直在把玩着手中的珠串,甚至都不屑看他一眼。   使节默默地咽了一口唾沫,鼓足了勇气,轻轻拍手,召来了殿外等候的一众舞姬。   两列舞姬应声而入,身着锦绣云纱,身姿婀娜,步步生莲,端的上是倾国倾城,一笑百媚生。   她们每人手上都端着一个精致的宝箱,宝箱的盖子翻开,里面尽是些天下难求的珍宝,珠翠玉石,深海明珠。打开的那一刹那,金光绚烂,甚至晃得人格外眼花。   使节颤声说道:“陛下……这些珠宝还有美人,都是芸国的诚意……”   沈长弈缓缓掀起眼帘,似是漫不经心般地打量了一下那些舞姬,目光温柔生魅,却格外让人胆寒。   众人突然感觉全身发软。   其实若换作先前,沈长弈定会随意挥挥手,让他们顷刻间灰飞烟灭,而后再去灭了芸国,感受鲜血淋漓的痛快滋味。   可是整日不停地杀戮,他倒觉得生出些无趣来了。   他甚至无不恶毒地想,这些舞姬生得清丽动人,若一个个拿来折磨,最后炼化她们的魂魄,提升自己的修为,倒也不错。   这般想着,他突然握住原本虚挂在指尖的珠串,眼神变得饶有兴致起来:“好啊,好得很。本座允了。”   使节闻声,立马松了一口气,不停地磕头跪拜:“谢陛下!谢陛下!”   那些舞姬也不由得心生窃喜。看来这妖皇也并非不近女色,若她们好好侍奉,说不定有朝一日能攀上枝头呢。   彼时的她们,远远低估了妖皇的残忍。   就在这时,宫殿内突然闯入了一个妖兵,看到沈长弈的那一刻慌忙大叫:“陛下,不好了!城外突然、突然来了两位神仙!好多妖兵都死在了他们手中!”   沈长弈微微眯起双眼,目光陡然间变得犀利起来。   他勾了勾嘴角,牵出一个懒散的笑:“召妖兵过来,随本座到城门去,会会他们。”   他倒要看看,这所谓的神仙,又能有多大的本事。   /   半空中,千祈和帝清看着城门前堆积如山的尸体,面色庄肃。   这些罪恶的血腥,沉重的绝望,只有亲身来到人间,才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千祈侧眸,对帝清说道:“哥哥,你历劫在即,还是先由我上吧。若我力不能敌,你再来相助。”   帝清眉目冰冷,正欲反驳,但又想到大劫在眼前,还是稳妥为上。   他挥手,通体晶润的苍遥剑就这般浮现在自己手上,那是他最爱惜的神剑。   他把苍遥剑递给了千祈,声音依旧凉凉淡淡的:“这个你拿着。”   千祈自是立马会意,接过了长剑,笑得很温暖。   城门下,沈长弈一身玄衣,帝冕也已取下,墨发飘摇,更显阴魅。他提着冰冷的妖剑,脸上洒下一层淡淡的阴影,目光晦暗不明,显得万分阴沉。   他一步一步,缓缓走上城门的台阶,长剑划地,发出刺耳的声响,如同人临死前绝望的嘶鸣。   在城门上顿足,立身,凛冽的寒风吹动着他玄色的衣摆,宛如鬼魅。他举起长剑,淡淡抬眸,恣意张狂道:“看来本座倒有些本事,竟劳烦二位神仙来……”   话还没说完,他看到千祈熟悉的面孔,倏然间顿住。   原本紧攥的妖剑,就那般砰然落地,声音清脆。他像是一瞬间全身僵住,一个字都说不出。   千祈也没想到,自己面前,竟又是他的身影。由于惊讶,她握紧长剑的手也开始细密地颤抖起来。   命运总是这般阴差阳错,捉弄世人。上次,他亲手向她刺下长剑;如今,她亲自来杀他。   千祈想,原来有的事情,真的是命中注定的。就像她和月礼上仙注定是生离死别,而她和沈长弈,注定只能是兵戎相见。   逃不掉的。   她深吸一口气,紧紧攥住手中的苍遥剑,额间朱砂圣洁而滚烫。   她对着面前的沈长弈,目光坚定却也无情至极:   “九天神女千祈,奉天命,诛妖皇长弈。”   见此情形,沈长弈身后的妖兵慌忙簇拥而上,准备助他反击。   沈长弈突然伸手拂袖,声音阴冷:“你们都给本座退下!”   那些妖兵纵使心中疑惑,却也一个字也不敢说,又慌忙散去了。渐渐地,城门上只剩下沉长弈孤身一人。   四目相对,温柔而残忍。   沈长弈看着千祈,突然轻轻地笑了:“你也是来杀本座的。”   千祈说道:“沈长弈,你为祸人间,天道容不下你。”   昔日那般真心待他的神女,此刻没有丝毫犹豫,猛然举起了手中的神剑,直直地抵在他的心口处。   而一向冷血残忍的妖皇微微偏头,笑着笑着,眼尾突然落下两行血泪。   他启唇,声音很缓,很淡,像是要吹散在风中:“千祈,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原谅我……   “如果我死了……你的目光,可否为我停留片刻?”   千祈并无一丝动容:“沈长弈,今日的千祈,心中只有苍生。”   作者有话说:   啊好虐好虐,好想立马写到反转(笑哭)   感谢在2022-11-05 15:53:19~2022-11-07 22:21: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胖胖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九幽玄境   最后一位创世神   长剑刺来的那一刻, 有撼世之力的妖皇,没有躲开。   而一向悲悯的神女,也没有丝毫犹疑。   刹那间, 神剑刺穿了他的胸膛。鲜红黏稠的血大片大片地涌出,溅落在千祈脸上, 染红了她原本圣洁的衣裙。   那样滚烫,那样热烈, 那样绝望。   沈长弈想, 他的神女对他,原来真的早已没有一丝留恋了。从那次巫山幻境中, 她任由他痛苦地死去那一刻起, 他就应当明白的。   他心里其实很清楚, 那日他在往生海畔所做的一切, 本就死生不可原谅。   可他总还怀有那么一丝幻想, 渴望在这样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他的神女能拉他一把。   可是她不会。   他的神女向来爱苍生。她只会杀了他。   他的心中突然层层不绝地涌出一股悲哀和痛苦,就像被一把锋利的锉刀来回矬着,痛得深入骨髓。这样的痛苦在妖脉的刺激下,让他几近癫狂。   他的身上全是血,眼尾落下的血泪也污浊了原本苍白的脸庞,嘴角的鲜血源源不断地涌出, 惨烈至极。   沈长弈含着猩红的鲜血, 轻轻抬眸, 看着面前无情的神女, 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瞳孔倏然间变成了血红色, 万分骇人。   千祈一惊, 双眸微微放大,自己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妖脉的强大力量弹开数丈远!   帝清慌忙上前扶住她,声音是掩盖不住的难以置信:“不好……这上古妖脉竟强悍至此,我们根本杀不死他!”   千祈稳了稳身子,有些不甘心,正要启唇说些什么,却见不远处的沈长弈周身突然迸发出血光,力量大到几乎具象起来,就像自天而降的奔流血瀑,荡起骇人的风浪。   !   帝清声音很果决:“他现在已经全无理智了……我们先离开这里!”   千祈紧咬下唇,贝齿在红润的唇上硌下白色的痕迹。可面对这种情况,她终是也无可奈何,只好低低应了一声,随着帝清快速离开。   她的背影翩然,即使沾染上几滴血迹,也丝毫不显得肮脏,仿佛自己的圣洁能净化一切腐朽和罪恶。   空旷的城门上,只留下堆积如山的尸体,汇聚成河的鲜血,还有……   癫狂得甚至有些可怜的妖皇。   /   离开齐国城门后,千祈跟在帝清身侧,眉目微敛,开口问道:“哥哥,上古妖脉当真强悍至此吗?若他不死不灭,三界岂不是要大乱?”   帝清深吸一口气,冰山初雪般的眼眸透着股冷劲,却并不让人觉得凌厉:“阿祈,你可还记得,创世神岑曜?”   “岑曜?”千祈神色一滞,“你是说,九幽玄境中那位创世神?”   鸿蒙初开,道法初生。在大道感召下,世间孕育出三位创世神——凤朝,神樾,岑曜。他们分天地,造万物,划分出人,神,妖三界,创作出“秩序”,让世间万物得以运转亿万年。   经历千万年后,最初的创世神渐渐陨落,凤朝和神樾化作了人间的风雨,滋养万物,只留下了最后的一位创世神——岑曜。   而他所处的九幽玄境,位于三界之外。他从不干预三界之事,除非浩劫来临,秩序将乱,他才会给人以指示,化解危机,还世间和平。   千祈微微蹙眉,有些疑惑:“妖脉现世,天地间生出如此大乱,他难道感知不到吗?为何还不现世相助呢?”   还是说,这位创世神并不觉得这是场浩劫?   沉吟须臾,帝清启唇道:“看来如今也别无他法。我们只能亲自拜访一下这位创世神了。”   /   九幽玄境。   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样神秘,天空仿佛蒙上一层紫色的轻纱,与外界隔绝开来,却又仿佛触手可及。风散,地面上无数深紫色的花朵舒展开来,随着风微微扑簌着。   这便是传说中的幽冥花,据说每一朵花,都承载着三界之中某一个人的轮回。   在不远处,一棵盘虬卧龙般的神树静静地伫立在天地之间,仿佛亘古不变。浅金色的阳光透过枝桠罅隙洒落下来,宁静而柔和。   在神树的后方,伫立着高大的石壁,上面的文字早已斑驳不清了。阳光顺着石壁上的文字流淌下来,那样神圣,却又没来由地让人感到悲怆。   千祈和帝清缓缓停住脚步,在石壁前抬眸。千祈不由自主地伸出纤纤素手,摩挲着厚重的石壁,隐隐感受到一种神秘的召唤。   可她不懂,这召唤究竟来自何方。   帝清迎着金光而立,声音沉稳而清冷:“妖皇出世,秩序将乱。天界帝清携神女千祈,特来拜访创世神。”   话音落下,四周重归寂静。   石壁后方没有回应。   千祈眸中掀起微澜,难不成岑曜不在这里吗?   就在他们二人以为等不到回应的时候,石壁后方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这个声音无比神圣而清冷,却又隐隐透出亿万年的淡泊与沧桑。   “神女,吾在此等候你多时了。”   一字一句,那样沉缓,仿佛有洗涤心灵的力量。   说完,他们面前的石壁突然有了动静。石壁上古老的文字隐隐散发出紫色的光辉,而后石壁开始从中间分裂,形成了一道门。   “千祈,汝一人过来。”   千祈回眸,看了一眼帝清,目光似是探询。   帝清颔首示意,告诉她不必担忧。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挪步,走进了石壁。   在她走进石壁的那一刹那,身后的璧门陡然间关闭,严丝合缝,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千祈顿足,掀起眼帘,不由得为眼前之景所震撼:   她似乎来到了另一处神秘的空间,或许就是传说中三界之外的地方。这里一切黑暗深邃,好似没有尽头。她仿佛悬在空中,却在每次迈步时都能感受到脚底下的实感。   在这样的空间内,悬浮着无数金色的字符。千祈稳了稳心神,发现这些字符记录著名字、年代和事件,就像是记录每一个人的过去,昭示未来的命数。   她仰首,轻声问道:“神君,您说您在此等候我多时,可是早已得知妖脉的事情?”   所谓大象无形,创世神经历亿万年沧桑,早已没有了形体,岑曜唯有精神还存活在此。在虚无与黑暗中,遥遥传来一个声音:“不错。”   “如今三界秩序将要大乱,您为何不出手呢?”千祈有些疑惑。   岑曜微微一笑:“吾之使命,乃予人指示。况……一切冥冥之中早有注定。妖皇之难,未曾是一场浩劫。”   微微停顿,又补充道:“汝,乃命中注定,挽狂澜于既倒之神。”   “神君何出此言?”千祈说道,“我……我根本杀不死他,也救不了天下。”   “三界中的神器自是无法,却唯有吾之七绝刃可用。”岑曜缓缓说道,“吾得神谕,维持三界秩序。若有乱序之神魔,可用七绝刃击之。   “七绝刃噬杀神魔,须在月夜子时,放松身心之刻,直刺心门。   “从此魂飞魄散,永堕轮回。”   说着,千祈的面前渐渐浮现出一把匕首。匕首通体晶润,犹如天山寒冰,透着森冷的杀气。   千祈走上前去,握住七绝刃,看着它锋利的刀刃,不由得有些恍神。   魂飞魄散,永堕轮回……   她慌忙眨了眨眼睛,自嘲般地笑了笑。沈长弈那般阴险狡诈,弑神夺权,屠戮众生,自己怎么会不忍呢?   她深吸一口气,肃穆道:“多谢神君。我定亲自灭妖皇,以证天道。”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岑曜又开口:“等等。”   “神君还有何指示?”   倏然间,千祈面前悬浮着的字符开始飞速旋转,金光散落,神圣却又诡谲。   须臾,一列字符停留在她的面前。千祈抬眸,不由得微微怔凝。   那是沈长弈的命数。   岑曜说道:“世人常为恐惧与仇恨所蔽双目,不明真相。   “吾欲言之事,尽在于此。”   神圣而沧桑的声音落下,千祈透过沈长弈的命数,看到了另一番景象。   /   “世有妖神脉,一念成神,一念成魔。”   “世人不懂,唯惧妖脉,却无人参透,这妖脉之终,便是神的源头。”   在沈长弈的命数中,千祈看到了他身上的妖神脉。   原来,从来都不是妖脉,从来都不是注定成狂。   他十二岁那一年,依然叫做顾子清。满门忠良由此化作死不瞑目的白骨,他心中的仇恨由此萌芽。   朝政沉疴痛疮,腐败不堪,当时的沈长弈,只是想颠覆这荒唐的朝廷,还百姓一个公道。   然而,夜九渊在背后操纵,让他在月夜中,无意中杀了两个忠良之士。夜九渊走入他的心门,推他去摘下彼岸花,催发妖脉。   那次,是千祈救下了他,唤醒了他的良善。   后来,夜九渊不甘心,在他身上植下妖纹,夺取他所有的良善和本心,让他亲手害死了陆瑾白,他的知己。   他再此走入沈长弈的心门,控制沈长弈去踏入魔道,却没料到沈长弈居然能挣脱。   当时的沈长弈说了什么呢?   “我若入魔,她会恨我。”   那个圣洁的神女,是他最后的执念。   他也爱苍生,他也从来都不想入魔的啊。   千祈微微动容,嘴唇翕合,有些难以置信。难道说,他犯下的一切罪恶,都是被人误解的吗?   正入神着,她接下来又看到,夜九渊亲自把魔气注入了他的妖纹中……   大婚之日,大雪纷扬。夜九渊操作妖纹魔气,控制他,在她的心口刺下一剑。   从此,她的心碎掉了。沈长弈最后的执念,也碎掉了。   那日,她毅然跳入海中,跳得那样决绝,便来不及看到,沈长弈双目清明后的癫狂模样。   一刹那,他血泪如雨,浑身浴血,抱着她的凤冠,倒在风雪中,恍如死灭。   !   所以说……   那日杀她的,是夜九渊?!   阴险狡诈的,是他;狠辣无情的,是他。   从来都不是沈长弈。   到了最后,沈长弈被逼得成妖入魔,为害苍生,成为人人惧怕的恶魔,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模样。   世人惧他,恨他,却无人记得,他也曾是个一身正气,意气风发的少年。   画面渐渐散去,千祈怔然在原地,一时间失去言语。   紧攥着七绝刃的手,微微有些脱力。   如今,他已经成妖入魔,无法挽回。她能做的,便只有亲自杀了他。   千祈参不透。如今的这一切,又算得了什么呢? 第78章 几分残忍   “你是本座名正言顺的夫人”   走出石壁的时候, 千祈感觉自己有些恍惚。面前一切之景,在此刻都显得尤为不真实。   这天下是乌烟瘴气,抑或是海晏河清, 似乎都在沈长弈覆掌之间。他选择了杀戮,人们唾弃他, 憎恶他,把他当作祸害三界的妖魔, 就连他最爱的神女, 也一心要除掉他。   可现在上天突然告诉千祈,这一切都是错的。沈长弈是无辜的, 他是被操纵的, 他是受害者。他也想护天下清平, 他也想倾尽一切来爱她。   上天突然告诉千祈, 你恨错了人, 你不该杀他。   甚至在她来不及挽救一切的情况下,神谕给她的,也只有一把冰冷的匕首。   她不该杀他,却又只能亲手除掉他。   无路可退。   命运便是这般可笑。   她的心中波涛汹涌,让她几近窒息。她突然迈开了步子,踩着松软的地面开始狂奔起来,掠过丛林落叶, 掠过紫色的幽冥花, 就像把身后的一切都抛开, 什么神谕, 使命, 苍生, 统统都抛开。   就像是要逃离, 逃离那错寞的过往,逃离那讽刺的命运。   可是……怎么逃得掉呢?   她靠着古老而沧桑的神树,缓缓驻足。她好想问问神树,它在三界外旁观亿万年,见众生苦楚,见命运嘲弄,可曾有过心生悲悯?   这所谓的上苍,可曾为这可笑的命数留过余地?   她轻轻叹息,阖上明澈的双眸,却有更明澈的两行清泪溢出,顺着脸颊滑落到白皙的下巴,而后凝聚,再缓缓滴落。   滴入尘埃。   这时,她身后传来了靴子踩过草地的声响。帝清一步一顿,走上前来,原本冰冷的眉目此时也似秋日浅溪,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萧索。   他眉目微敛,伸出白皙修长的手,为她轻轻拂去泪水,沉吟许久,终是开口问道:“发生了什么?”   他不明所以,见她如此悲伤,以为是创世神也救不了苍生,只好试着开口宽慰道:“无妨,三界还有那样多的神秘之处,那样多强悍的神器,我们总会找到办法的……”   “不是的,”千祈睫羽微微颤动着,她拿出了岑曜给她的七绝刃,递到了帝清面前,“岑曜说,这是唯一能杀死妖皇的神器。”   刀刃散发出锋利的寒光,只看一眼便像是要被刺伤。此时,浅金色的阳光洒落在刀刃上,原本的寒气又沾染上几分金色,平添了几分神圣,却又让千祈觉得万分刺痛。   千祈深吸一口气,补充道:“七绝刃必须在月夜子时,妖皇毫无戒备之时刺入,方可魂飞魄散,就此陨灭……”   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她全身都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帝清面色微沉:“毫无戒备……妖皇怎么可能毫无戒备?”   千祈自嘲般地笑了笑:“岑曜说,我是命中注定化解这场浩劫的神。因为……沈长弈还放不下我,只有我能近他的身,让他放下戒备。   “只有我,能杀了他。”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要融化在浅淡的阳光中,融化在轻扬的飞絮中。   是啊,苍生需要她,世间清平需要她。她身为神女,便有注定要背负的责任和使命。   逃不掉的。   /   白骨森森的城门前。   此时千祈再看着地面上堆积如山的尸体,流淌如河的鲜血,只觉血腥减淡,而悲凉更甚。   七绝刃握在掌中,更觉冰冷。   她看到不远处,血花四溅,紧接着又传来了声声刺耳的尖叫,心下便知,他又在疯魔屠城了。   这样噩梦般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她稳了稳心神,落至地面,紧攥双拳,额间浮起了一层薄汗。脚下的血液过于浓重黏稠,以至于仿佛攀缠着她的靴子,让她举步维艰。   她叹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对着那个血色而罪恶的背影轻轻唤道:   “沈长弈。”   正在施展妖术的沈长弈微微怔凝。只是这次,他并没有放下手中紧攥着的妖剑。   他回眸,转身,血色的瞳仁映照着如山的尸体,万分瘆人。   他轻轻勾唇,血唇荡出一个阴冷至极的笑意:“千祈,你又是来杀我的。”   千祈看着他如今的样子,心下一冷。看来,这妖脉当真可怕至极,经历上次的刺心之痛,妖脉甚至在吞噬掉他对她的爱意。   那是他仅存的感情,仅存的理智。   沈长弈攥了攥妖剑,遍身血污,眉目阴冷而狠绝:“神女啊,你还不明白吗……   “——你杀不死本座。”   一字一字,尽是狠声。   千祈浅浅地笑了笑,额间朱砂明艳至极:“不,我不是来杀你的。   “我是来陪你的。”   沈长弈微微蹙眉,双手隐隐有些脱力,只是他眉目依旧不改冰冷:“陪我?千祈,本座如今可是妖皇,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千祈打断:“我是来和你做交换的。我在你身边一日,你便放下杀戮一日,如何?”   沈长弈微微挑眉,嘴角笑意讥讽:“交换……千祈,本座便知你定不是为了本座,而是为了那帮废物。”   千祈定定地看着沈长弈,又轻轻笑了起来,恍如溪风拂春,那般烂漫。   “看来,你是不肯了。那我只好告辞了……”   她作势便要转身离开,浅紫色的俏丽身影在遍地血污中显得那般格格不入,仿佛她此生注定不会留在这里。   沈长弈突然慌了神,语气略显急促:“等等!”   千祈的脚步微顿,眉目间笑意未减。   沈长弈有些不甘,但还是按捺不住心中层层翻涌而上的波涛。他不知道那样的情感如今算什么,却根本反抗不得,只能任由自己被这般浓烈的情感吞没。   他强作镇定,稳住呼吸:“既然你开口了,本座……便勉强同意了。”   神女抬眸看着他,一双明澈的眸子里尽是笑意,却又隐隐透着痛楚与悲伤。   /   当天,妖皇亲自接一位女子入宫的消息便传遍了天下。   宫外还幸存着的百姓纷纷担忧,害怕这位女子也是什么妖魔,残害苍生。而宫内,原本想着服侍妖皇的几位芸国舞姬也是担忧更甚,害怕自己飞上枝头的梦被人抢了去。   沈长弈把千祈带到了自己的玄天殿内,少温慌忙上前迎接,一句“参见陛下”还没说出口,就在看到千祈的那一刹那彻底僵在原地。   他结结巴巴,话都说不利索:“陛、陛下……千、千祈姑娘……”   沈长弈微微蹙眉:“好好说话。”   少温慌忙跪倒在地:“陛下饶命,属下知错。”   再此见到少温,千祈心中也有些惊喜。但是看着从前爱和他们玩闹的少温,如今这般惧怕沈长弈,千祈也不由得感慨:时过境迁,一切都早已不同了。   他们,早已不是当年的彼此了。   沈长弈缓缓伸手,拉住千祈,敛下漆黑深邃的眼眸,不动声色间威仪尽显:“把长乐殿布置一下,吩咐下去,从今以后,千祈便是这大齐皇宫的女主人。”   千祈一惊,双眸微微放大:“沈长弈,你在说什么?”   沈长弈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他掀起眼帘,阴冷的气息仿佛要渗透千祈:“十月十一,婚期已过,你便是本座名正言顺的夫人。”   她正欲反驳,嗫嚅片刻,却终是没再开口。   倒是少温领了吩咐,慌忙退下了。   千祈看着沈长弈被鲜血染透的斗篷,皱眉说道:“沈长弈,你的斗篷脏了。”   沈长弈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仿佛才发觉这身血污与肮脏。   只是他早已这般习惯了,皇宫中的侍从侍女也习惯了,也便从未有人这般在意过。   但是她会。也只有她敢这么说。   沈长弈依旧勾了勾嘴角,弧度很凉薄。他未发一言,却终是伸出了苍白的手,一点一点解开了沾满鲜血的斗篷,放到了一旁。   只是解开斗篷后,他里面身着的玄衣还是被鲜血浸透。虽然看起来并不明显,可血腥气却格外浓重。   他依稀想起来,千祈是神女,是闻不得血腥味的。   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些恼怒。他一把拿起遍布血污的斗篷,转身对千祈说道:“本座有事,先离开了。你在此处随意。”   千祈有些疑惑,顿了顿,但还是低低应了一声:“嗯。”   沈长弈刚迈出两步,却倏然间又转身过来。千祈还没反应过来,猝不及防地便被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按住了双肩。   他身姿本就颀长,一身玄衣更显深沉,给人很强的压迫感。玄衣衬得他的肤色更加白皙,几近透明,眉目昳丽,偏又散发出一股阴冷。   他凑到千祈耳边,一字一字道:“不许逃走……不然,本座就灭了一座城。”   温热的吐息拂在千祈的耳边。她有些恍惚,怔怔然地点了点头。   得到她的承诺,他似是才放心般地离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千祈觉着方才有些好笑,但他的背影那般孤独,那般苍凉,让千祈根本笑不起来。   她抬眸,看着即将暗下来的黄昏,心中忍不住生出几分残忍的期许:   希望月夜子时,来得晚一些,再晚一些。   作者有话说:   沈长弈(强作阴狠):本座退步,那是因为本座不想跟一个女子计较!   千祈:拿捏~ 第79章 交换命运   从此,她替他去爱这个世界   待在玄天殿中, 千祈左右无事,便在殿内随处走动着,观察着四下的陈设。   皇宫大殿不似江南府邸, 少了几分淡雅闲趣。殿内整体以黑金色调为主,水晶珠帘映光微摇, 名贵珠宝遍地散落着,华丽得几近奢靡。   不知是不是沈长弈的吩咐, 殿内的烛火微弱的可怜, 让本该华丽辉煌的大殿显得万分阴沉,透着一股沉重的苍凉。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殿内景象更加不清晰。千祈顺着那一点微弱的烛火观察着四周, 不知不觉便迈进了沈长弈的寝殿。   烛光不知映照在了什么东西上, 金光乍现, 让千祈的双眸猛然间有些刺痛。她轻轻揉了揉双眸, 眨了眨眼睛,被眼前的东西吸引了注意。   她步步轻缓,好奇地走了过去,却在终于看清的那一刹那神色骤变。   那是一顶完好无损的凤冠。金凤衔珠,流光溢彩。   那是她的凤冠。   她伸出白皙素手,轻轻摩挲着它。那日溅落在凤冠上的血迹早已被一丝不苟地清理干净。而且应当是每日被人悉心擦拭的缘故,色泽依旧精润, 不染一丝尘垢。   他一直在精心保管它。不知多少次午夜梦回, 他怔怔然地盯着这凤冠, 口中低语喃喃着她的名字。   这是她唯一留下的东西。是他唯一能用来怀念的东西。   她只觉心脏一揪, 发涩发疼。她终是有些不忍, 收回了手, 强逼着自己移开了目光。   猝不及防地, 视野中闯入了一身玄衣。   千祈慌忙抬眸,下意识地唤了一声:“沈长弈?”   沈长弈似乎并未发觉她方才的动作。他三两步走上前来,垂眸,敛去了漆黑眼眸深处的一丝阴沉。   千祈这才注意到,他此时已经换下了那身沾满血迹的衣服,又似是特地沐浴了一番,身上散发出一股清冽的淡香。   他是……特地为了她,才这般吗?   沈长弈看着她,轻声说道:“长乐殿明日才能布置好。今日……你便先歇息在此处吧。”   千祈愣了愣,看着这昏暗的寝殿,迷离的烛火,玄帐摇曳的床榻,双眸不由得微微放大。   他他他他……   沈长弈似是才觉察出这层意味,顿了顿,又补充道:“你放心,本座不会强迫你做什么的。”   他抿唇,神色有些不自然,耳根处隐隐泛出一层薄红。   这应该是他成为妖皇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这样的表情。   千祈松了一口气,默默地点了点头。   /   夜深。银勾漫照,月华流淌。   沈长弈和衣而眠,躺得很安静,呼吸均匀。像是因为身边有他心心念念的人,他才能睡得如此安稳。   他身上的冷香侵人,却莫名地有些好闻。   就像松柏那般凛冽。   千祈在他身侧缓缓转过身子,一双明澈圣洁的双眸直直地对着他。   似乎只有在这样的深夜,沈长弈才能褪去那眸中的血色,那骇人的杀气。他就静静地躺在床榻上,眉眼昳丽却又温和,宛如深山初融的冰雪,一如初见。   也只有在这样的深夜,千祈才能不顾过往的误解,不顾那些爱恨汹涌,不顾那些所谓的苍生使命,就这般静静地看着他熟悉的眉眼。   残忍的是,这也是最后一眼了。   她攥紧了冰冷的七绝刃。   时光走马,如指尖漏沙,不会因为她一个人的爱恨而停留丝毫。   夜色更加浓重,轻云浮来,半掩明月,周围的一切都那样漆黑,宛如掉进了一场沉重的梦。   月夜子时,妖皇陨灭之时。   千祈举起了七绝刃,冰冷的刀刃倒映出刺眼的寒光,杀气逼人。   她将七绝刃指向他的胸口。   这样的事情,她分明已经做过一次了。上一次,她那般果决,刹那间血花四溅。   可是这一次,她攥紧七绝刃的手在沈长弈的胸前久久停留,迟迟刺不下去。   千祈这才发觉,她全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为了护住苍生,便要她亲手杀死一个无辜的人,一个被害的人。一个她最爱的人。   她忍不住去想,难道沈长弈不属于苍生吗?天道要她亲自除去他,又算什么?   在她出神间,她手中的七绝刃突然散发出点点白色的莹光。千祈微微惊诧,不知这是为何。   就在这时,沈长弈腰间的玉佩似是受到感召般,竟然缓缓浮起,悬浮在空中。七绝刃散发出来的白色莹光缓缓流淌进了那玉佩中,两相交融,竟成了柔和温暖的金光。   千祈瞳孔骤缩。   那是沈长弈随身戴着的长宁佩,她认得的。   只是这金光……怎么会……   怎么会是她的气息?!   金光萦绕在她的心间,打开了一段负着枷锁的记忆。而似乎有什么被尘封的秘密,即将呼之欲出。   /   世有祭神日,神山上天梯打开。据说九天神女届时会在天梯尽头,为每个虔诚祈祷的凡人带来祝福。   祭神日百年一遇。而那一年,沈长弈刚满十岁。   又或许说,是顾子清。   彼时的沈昭还是太子,并未即位,顾家仍是朝中肱骨,世人敬仰。一切惨案,血腥,仇恨,都还没有开始。   而当时的顾子清,已经饱读诗书,习棋练剑,受到顾府满门忠臣的熏陶,心中开始装着家国天下。   他还是个一身正气,单纯良善的少年。   难得遇上祭神日,又恰逢顾子清的生辰,顾夫人便带着顾子清前去神山,想为他求来神女的祝福,护佑他一世长宁,平安顺遂。   神山云雾缭绕,鹤径通幽,玉嶂高耸,圣洁的气息弥漫,仿佛能涤净心灵。   顾夫人带着顾子清来到山顶时,天色已近黄昏。   天梯一望无尽,据说有足足一千级。需要满心虔诚,一步一拜,才能最终见到神女。   顾子清少时便体弱,千级台阶,更是受不住。顾夫人无奈,只好取下了他身上时常戴着的白玉佩,以此承载神女对他的祝福。   她用道士那里得到的方法,用锁灵幡为顾子清圈出一方天地,法术形成坚固的屏障,可保证三日内神魔不侵。   她的语气温柔:“阿清,你就待在此地,千万不要乱跑。三日之内,娘一定会回来的。”   顾子清十分听话,点了点头。   转眼间,已至深夜。黑暗笼罩深山,夜幕中有什么妖魔,会发生什么,没有人会知道。   这时,他的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一朵鲜艳的小花。花瓣舒展,微微摇曳,散发着诡异的红色光芒。   那是小妖的迷魂术。只是当时的顾子清,根本没有能力识破或者反抗。   顾子清一时被迷惑了心智,双眸渐渐失焦,变得迷茫起来。他像是不受控制一般,缓缓向那诡异的红花走去。   走出了屏障。   眼见小妖就要得逞,倏然间,似乎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一阵清香袭来,顾子清顿时清醒。   而那小妖见面前竟是神女,赶忙落荒而逃。   顾子清转身,好奇地仰首,漆黑的瞳孔中倒映出一张圣洁动人的面孔。少女俯身,笑得烂漫,额间一枚朱砂滚烫而明艳。   顾子清不由得看待了,歪着小脑袋,喃喃道:“姐姐……你是神女吗?”   一时贪玩下来神山的千祈噎了一下,话还未经思考便说了出来:“你你你怎么知道?”   顾子清很诚恳:“因为你长得好好看啊。”   千祈:“……”   得,自己的身份就这般被套了去。   但是这少年灵魂纯粹得很,想来让他知道也无妨。于是月夜下,一个十来岁,一个上千岁的两人就这般神奇地相识了。   千祈素来调皮,少年也纯真,他们便一同去看夜空星河,去看漫山萤火。   “姐姐,你是神女,不是要给凡人送去祝福的吗?你下山,他们怎么办?”   “祭神日有三日,我就下来这一晚上嘛,不急的。”   “姐姐,你的祝福真的可以护佑我们吗?”   “是啊,我祝福了你,你此生便一定能有圆满的结局。”   “姐姐,都说神爱苍生,我父亲也让我以苍生为已任,这是什么意思啊?”   这一次,千祈缓缓驻足。   这个问题太大,面对眼前纯真的少年,千祈不知从何给他讲起。   思忖良久后,千祈俯身,嘴角微微扬起:“所谓大爱,便是心怀良善,见众生苦而尽力相渡,历经血泪而九死不悔。”   而这一次,少年仰首,面色认真而倔强:“我一定会做一个心怀苍生的人,润泽九州。”   /   转眼已过半夜,千祈让顾子清安心休息,自己端坐在竹林前修炼一会儿。   她说,有自己在,没人敢欺负他。少年听她的话,便乖巧地在一旁睡了。   只是她千算万算,却没想到,夜族皇子会在此时趁机下狠手。   高山的风猛烈而刺骨,吹动着神女的衣摆。只见黑暗中,一个苍白得可怕的手轻轻一挥,正在阖目修炼的千祈刹那间失去了意识。   夜九渊从黑暗中缓缓走出,狭长的双眸泛着诡异的紫光。他殷红的唇轻轻一勾,笑意魅惑而瘆人。   他来到千祈身旁,启动法阵,欲将妖神脉注入千祈身上。   他想,千祈身为神女,资质那般难得,若能催她入魔,搅乱三界,简直轻而易举。   只是还未开始,一个清脆的声音便打断了他。   “住手!”   夜九渊疑惑地回眸,只见一个清瘦的少年站在他面前,稚嫩的面孔上却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坚定。   顾子清说道:“妖魔,她可是神女,你要对她做什么?”   看着面前这般不怕死的少年,夜九渊倒是来了兴致。他凑到顾子清面前,手中的灵气散发出白色和血色两种不同的光辉。   “你知道吗?这可是妖神脉。   “本座将妖神脉注入她体内,届时她不受控制,屠戮众生,就再也不是神女了。   ——而是天下人人恨之入骨、得而诛之的妖魔。”   顾子清大惊,忍不住摇头:“不,你不能这么做!她是神女,她爱苍生。你若逼她入魔,她会很痛苦的!”   苍生罹难,手染鲜血,她会很痛苦的。   少年这样想。   夜九渊倒是不急不徐:“可这妖神脉是本座千辛万苦得来的,本座要搅乱三界,你区区一个少年,阻止不了本座。”   夜九渊狡黠地笑着。   夜九渊说得对,他一个凡人,根本阻止不了他的计划,更没有能力唤醒对一切尚不知情的千祈。   忽然,顾子清似是想到了什么,缓声问道:“所以……这妖神脉,必须注入一个人身上吗?”   夜九渊不知他为何这般问,也便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他深吸一口气,迎上夜九渊锐利的目光,一字一字道:“不如换我。”   不如换我。   夜九渊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般:“你说什么?”   顾子清重复道:“既然你一定要这样做,不如把妖神脉注入我身上。从此,由我成为你罪恶的利器。”   而她,永远是护佑苍生的神女。   夜九渊似是觉得可笑:“她是神女,有无边法力,而你不过区区一个凡人。若要彻底颠覆三界,本座没有理由选择你。”   顾子清努力平稳呼吸,让自己看起来镇静:“可你也知道,她是神女,心怀大爱,灵魂纯澈。即使你用仇恨激化她,她也未必会选择魔道。”   夜九渊修长苍白的手指微凝一瞬。他掀起眼帘,看着眼前的少年,眸色深沉。   顾子清知道,他这是听了进去。   他接着说道:“而我,是一个凡人,有七情六欲,有执念,有欲望……人的仇恨和贪念可以无限放大,所以……我更可能入魔。   “所以,只有我,是妖神脉最适合的人选。”   他一字一句,分析利弊,只为告诉面前的妖魔:   不要选她,选我。   在看不见的地方,他由于紧张,掌心早已被汗水浸染。   过了很久,久到顾子清以为夜九渊不会同意的时候,夜九渊突然轻轻地笑了。   他拉长语调,声音散漫:“好啊,那本座便成全你。”   他的语气那般随意,仿佛一个凡人从此湮灭的命运是如此微不足道。   在妖神脉注入他身上的时候,顾子清强忍住从灵魂深处迸发的痛楚,艰难地转头,看着身旁面色平和的神女。   那样圣洁,那样心怀苍生的大爱,那是他的此生所向啊……   可惜,就这般碎掉了。   无限悲哀过后,竟成了欣慰与释然。   此后,她依旧高高在上,悲悯众生。   我愿意跌入深渊,护她此生圣洁。   这罪恶血腥的命运,就由我来替她承担吧。   从此,她带着他的执念与初心,替他去爱这个世界。   作者有话说:   千祈十几年前便祝福过沈长弈,她说过的,沈长弈此生一定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第80章 神女的救赎   她选择了另一条路   这是一段被夜九渊尘封起来的记忆。   天下人不知, 神女不知,就连成妖入魔的沈长弈也早已不记得了。   他就这般被操纵,被逼着入魔, 连同自己的初心也被忘得一干二净。   他是为了她。   原来,在那般年少时, 他便心怀大爱,立志润泽九州, 渡众生苦楚。   原来, 在那般年少时,他便已经牺牲自己的一切, 救下了她。   九死亦不悔。   得知这一切后, 千祈再看着沈长弈安静平和的睡颜, 只觉自己鲜活的心脏像是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紧紧箍住, 痛到几乎窒息。   他成妖入魔……竟是为了她!   这罪恶血腥的命运, 本该是她的啊……   心口处发涩发疼,朦胧水汽氤氲上来,连同她视线中沈长弈的模样也变得那样模糊,那样遥远。她用力咬唇,强忍住不让自己哭出声,咬得嘴唇都出了血。   窗外明月就那般静静地皎洁着,在凉薄月华中, 沈长弈苍白的脸庞泛着淡淡的清辉, 那般柔和。   他对自己即将陨灭掉的命运毫不知情。   就像植入妖神脉后的那些看似静好的岁月一样。   那般残忍。   千祈定定地看着他, 手中紧攥的七绝刃寒光不减, 杀气逼人, 像是无时不刻不在提醒着千祈:苍生需要你, 你要亲手杀了他。   刀刃指向沈长弈的胸膛, 指向他原本怀着苍生大爱的心脏。   千祈在颤抖。   过了许久许久,久到夜半寒风也渐渐停下时,千祈哽咽着,终是收回了七绝刃。   她为他掖好了被子,又默默躺了下来,躺在沈长弈的身侧,闻着他身上清冽的淡香。   她不信所谓天命。   她决定选择另一条路。   *   翌日清晨,薄雾笼罩。   千祈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睁开双眸,却发现身边早已空空。   她抿唇,有些疑惑。由于昨夜子时的事情,她晚上睡得并不安稳,现在也不大清醒。   她起身,穿好靴子,拿起檀木架子上搭着的外披,堪堪穿了上去,就见两个生得灵巧的侍女慌忙上前,为她整理衣衫。   千祈:?   她的疑惑还没说出口,就见那两个侍女颔首,小心翼翼地说:“夫人,奴婢是陛下派来,平日里侍奉您的。”   千祈发现,她们两人都在颤抖。   也是,她毕竟是素日嗜杀的妖皇陛下亲自接来的女子,恐怕天下人都觉得她定是个残忍的妖女吧。   她轻叹一声,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温柔一些:“你们叫什么啊?”   她们一前一后回答道:   “明月。”“子衿。”   说完自己的名字,她们又赶紧将千祈带到妆奁前,颤声说道:“夫人,奴婢为您束发。”   千祈原想拒绝,但是看了看她们,还是觉得先依了她们吧。   毕竟,以后留在这里的时光,可能还长着呢。   她顺着她们的动作,端坐在妆奁前,明亮的铜镜倒映出一张纯澈动人的面孔。不施粉黛,却透着常人难及的圣洁。   长发散落,青丝如瀑。   子衿挑选着适合千祈的珠钗,而明月则拿起乌檀所制的梳子,小心为她梳发。   即使看不见明月的神态,千祈也能感觉到她的紧惧。檀木梳子梳过的地方,隐隐传来细密的战栗。   倏然间,梳子滑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千祈侧身,还未开口,就见明月和一旁的子衿慌忙跪在地上,不停地磕着头:   “夫人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夫人饶命啊!”   千祈抿唇,看着她们的反应,更加难以想象,这看起来森严华贵的皇宫是怎样的压抑可怖。   她站了起来,微微俯身,就在明月和子衿以为自己小命不保的时候,面前突然伸出了一双纤长干净的手。   她将她们扶了起来。   千祈看着她们,笑得明媚而灿烂:“在我面前,你们不必整日心惊胆战,自在些便是。我又不是妖魔,难不成还会吃了你们?”   明月和子衿一怔,看了千祈半晌,最终怯怯地点了点头。   整理好仪容后,千祈踏出了沈长弈的寝殿,恰好碰见了前来传命的少温。   少温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而后轻声道:“夫人,陛下说长乐殿已经收拾好了,您今后便住在那里。长乐殿离玄天殿最近,您以后来寻陛下,也甚是方便。”   千祈浅笑着,轻轻应了一声。   少温接着说道:“夫人,长乐殿的早膳已经备好。陛下正在上朝,无法相伴,请您移步至长乐殿享用。”   “好。”千祈笑着说道。   就在少温准备上前为她带路时,千祈忽然凑到他的身侧,低声道:“少温,可否借一步说话?”   *   用完早膳后,千祈待在长乐殿,翻动着那些官员的记录,眉心始终紧皱着。   按照少温的说法,自从沈长弈成妖入魔,疯狂杀戮后,原本朝中之臣几乎被杀了个干净。但是颇为巧合的是,那些曾经欺压百姓、结党营私的奸臣尽数灭门,几个素来清正的大臣竟幸免于难。   只是,即使他们忧国忧民,心系百姓,在如此嗜杀疯狂的妖皇面前,他们根本没有机会讨论民业,所谓政事也只有那些血腥屠城、灭国的“大业”。为了保住性命,他们也只能保持沉默与顺从。   池砚如,陈淮。千祈的指尖停留在宣纸上他们的名字处,陷入沉思。   这时,听命前来的少温也走了进来,行礼道:“参见夫人——”   话还没说完,就被千祈打断:“我都说了,你以后还叫我姑娘便好。”   少温终于动了动嘴角,面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姑娘也了解了如今大概的情况,接下来要怎么做?”   千祈掀起眼帘,问道:“少温,如今距元夕还有多久?”   少温思忖须臾,答道:“从今日算起,刚好还有整整一个月。”   一个月……   千祈想了想,温声说道:“你从今日起,便在全国散布消息,就说陛下失去妖力,万分虚弱,已经没有害人的能力了。”   “啊?”少温感觉自己的下巴都快掉了,“陛陛陛下他……他怎么可能……”   “你就照我说的做,”千祈说道,“务必在元夕之前,让天下百姓信以为真。我能保证,即日起,他不会再杀任何一个无辜之人。”   少温原想说些什么。这件事情太过荒唐,他在沈长弈身边这么多日子,早已见惯了他整日的杀戮,一日之内他手下的尸骨便能堆积如山。现在告诉他,妖皇突然弃恶从善,不再害人了?   只是面前的少女目光坚定,面色认真,不似玩笑。   他嗫嚅许久,终是缓缓点头:“我一定尽力去办。”   “还有,”千祈指着宣纸上那两位大臣的名字,说道,“你去传信给他们二人,让他们秘密与我见一面。”   “好。”少温把这件事牢记心中。   他与千祈道别之后,转身便要离开。行至长乐殿门前,临走时,他倏然又转过身子,似是再也按捺不住,终于忍不住说道:   “姑娘,我也知道你是神女,心怀苍生,陛下的存在是天下大患。你若要救天下,完全可以亲自杀了他的。   “妖皇的残忍,常人难以想象,他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殿下了。你如今这般筹谋,只怕最后白费心思,还会伤着自己。”   闻言,千祈微微怔凝了一瞬,纤长的睫羽在浅金色的阳光中轻轻颤动着。   须臾后,她抬起一双明澈的眸子,声音温和,却恍如初融雪水,涤净人心。   “杀戮,从来都不是救苍生最好的办法。”   “无论结局如何,我都愿尽力一试。这条路,我会陪他走到底。” 第81章 他们的承诺   “就算有毒,本座也甘之如饴”   午后, 千祈独自一人去了御膳房。   冬日的王京总是阴沉寒冷,今日倒是暖融融的。浅金色的阳光铺洒下来,让原本伤痕累累的人世间似乎多了一层朦胧的希望。   御膳房的下人们见千祈过来, 反应同明月跟子衿如出一辙,俱是骇得浑身一颤, 唯唯诺诺地行礼。   “参见夫人。”   千祈早已料到这般,也便灿笑着, 温声说道:“快起来吧。”   她环顾着周围的陈设, 对厨房的布置也了然几分。而后,她对众人轻声说:“我要在此为陛下做些糕点, 你们有谁能过来帮忙吗?”   众人浑身再此一颤, 没有一人应答。   千祈一滞, 又补充道:“我……重重有赏!”   鸦雀无声。   千祈无奈, 又有些头疼。看来要改变这皇宫的氛围, 可是任重而道远呐。   她细细思忖了一番,而后掀起眼帘,一双明澈的眸子里尽是暖意和真挚:“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怕我同陛下一般,杀人不眨眼,一不小心就要了你们的命,对不对?”   这话倒是戳在众人心窝子上了。但纵使这般,他们也不敢应答, 只是面面相觑, 不知该当如何。   千祈嘴角带着笑, 接着说道:“我同妖皇不一样, 我素来不喜血腥气, 长这么大, 还没杀过一只鸡呢, 难道我还会害你们?   “相反啊,我就是喜欢热闹,喜欢和乐,你们要是这般害怕我,我才会真的不开心呢。”   在这般血气弥漫的世道中,这些话要是放到别的女子身上,恐怕还会让人生出几分阴恻的感觉。   偏偏千祈不同。   她笑的那般明媚,那般真诚,眸子里仿佛浸满了初融的雪水,不染纤尘,倒让众人不由得看愣了。   他们甚至不由得去想,这位夫人,倒像是来救赎他们的神灵一般。   终于,一个胆子大些的厨子举手说道:“夫人,小、小的一直在这里,您要是需要帮忙,只管叫小的便是!”   一人带头,众人也便纷纷跟着应答,原本冷硬的气氛仿佛也渐渐消融:   “夫人,小的也愿意帮忙……”   “还有奴婢,奴婢也可以的……”   他们的声音不高,许是依旧带着些顾虑,但是对现在而言,已经足够了。   这是个很好的开始。   这般想着,千祈内心更加明朗。众人一起上前帮忙着,各自发挥所长,淘米,磨粉,洗花瓣……千祈也笑着同他们讨论做糕点的技艺,一时间,竟有些其乐融融的氛围。   这是原本压抑阴冷的皇宫,许久未有的景象。   不知说起了什么,大家说说笑笑,千祈又突然来了兴致,一边磨着花粉,一边状似无意地说道:“你们知不知道,这妖皇啊,有个惊天大秘密……”   一提起妖皇这两个字,众人的心便紧了一紧。他们慌忙围上前来,凑到千祈身边,好奇地问道:“什么秘密?”   千祈刻意压低声音,煞有介事道:“你们还不知道吗?这陛下啊……已经妖力全无,不能害人啦!”   “啊?!”众人俱是惊叹,“怎么会?!”   他们整日被鲜血和杀戮的阴霾笼罩,活得如履薄冰,生怕下一个被杀头的就是自己。如今有人告诉他们,妖皇不能害人了?   他们能好好活下去了?   惊讶过后是疯狂般的窃喜,窃喜之余又有些难以置信的恍惚:“陛下有撼世之妖力,怎么会一夕之间……”   “你们还不相信我吗?”千祈拍了拍胸脯,声音如同银铃般清脆,“从今天开始啊,陛下要是再杀一个人,我便向你们赔罪!”   “总之啊,你们信我的,准没错!”   /   冬日阳光融融,透着难得的明媚。沈长弈正端坐在亭下,一手拿着卷宗,眉头紧蹙,不知道在思虑些什么。   倏然间,视野中出现了一个俏丽动人的身影。   千祈手中端着糕点,笑得灿烂,额间朱砂格外明亮。浅金色的阳光本就有些神圣之感。此刻淡淡地洒在神女身上,甚至亮得有些晃眼。   沈长弈收起了手中的卷宗,下意识地掀起眼帘,明知来人是她,却在看见此景的这一刹那,心跳还是漏了一拍。   许是在黑暗中寂寥孤独的缘故,许是她过于圣洁美丽,又许是今日的阳光格外暖和。   总之,一向阴狠的妖皇陛下,此刻竟生出些温情的恍惚感。   千祈并未察觉到他此刻的心绪。她身后还跟着厨房中帮忙做糕点的一众侍从,她吩咐他们将手中的糕点都放至桌案上,便让他们下去了。   她指了指桌案上各式各样的糕点,温声道:“沈长弈,吃些糕点吧。”   沈长弈微微挑眉,似是并没有在意这些糕点:“你方才在御膳房中,挺热闹啊。”   千祈一惊,不由得想,难不成方才她在厨房里胡言乱语,都叫他听了去?   但是如今的她倒是应变自如。她的神色依旧温和,满不在意地说:“热闹不好吗?难不成要像你这般,过的如此压抑痛苦吗?”   闻言,一旁站着的少温神色大变,慌忙向千祈使眼色。   千祈只是轻轻笑了笑,算是回应,似乎毫无所惧。   天下人畏惧妖皇也就罢了,难道她还会怕他不成?   果然,如少温所料,沈长弈面色一沉,双眸陡然间变得阴鸷起来。   就在沈长弈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千祈突然伸出白皙的素手,轻轻一挥,沈长弈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碟精致的花糕。   那是只有千祈会做的,念心糕。   沈长弈怔凝了一瞬,原本要说的话被尽数吞没。   千祈把念心糕推到他的手边,微微偏头,语气俏皮:“要是没有那般的热闹,那般的愉悦,大家也做不出来如此用心的糕点,我也做不出来这碟念心糕啊。”   沈长弈不语,鸦羽般的睫毛轻轻颤动着。   内心的情感如野蔓般疯长。   许久孤寂,无情的他,下意识地想要按捺或逃避这种疯狂上涌的感情。但是他垂眸,是她亲手做的念心糕;抬眸,是她灿烂动人的笑颜。   目之所及,尽是关于她。   他逃不掉。   他强撑作镇定的样子,敛眸,淡淡地应了一声,便拿起了手边的念心糕。   那是他日思夜想的味道。   只是念心糕还未从至唇边,他的动作便被疯狂冲上来的舞姬打断:   “陛下!陛下!这糕点有问题!”   沈长弈和千祈俱是一愣。下一刻,那芸国舞姬便来到沈长弈身侧,指着千祈便大声说道:“这糕点有问题!奴家、奴家亲眼见到她在糕点里下了毒!”   沈长弈的手骤然一僵。   这次,连沈长弈身后的少温也怔住了。他探询似地看向千祈,仿佛在问:难道这就是你最终的计划?   千祈攥了攥双手,目光投向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女子,一时竟有些无言以对。   且先不论这女子从何而来,但她既然在皇宫内还活得好好的,又不似下人,应当有些地位。她又生得如此妖冶惑人,不难看出,她对沈长弈是有心思的。   沈长弈莫名带回了千祈这样一个神秘的女子,想必她也是心生嫉妒,想趁机除去她。   只是她想的,实在过于简单了。   沈长弈不紧不慢地放下了念心糕,双眸微眯,饶有兴致地看向那舞姬,淡淡地吐出一个字:“哦?”   那舞姬见他似是不信自己,立马拿出了一根银针,当着众人的面便刺进了念心糕内。   银针入,黑针出。   她惊呼道:“陛下!真的有毒!她是要害死您呐!”   看着这被“下毒”的念心糕,千祈稍稍用神力便可探察知,那舞姬是趁机在银针上施了障眼术。   她看得出来,却不知,沈长弈有没有用心去看。   障眼术如此成功,那舞姬也以为自己要得逞了,紧接着又跪在地上,一副为沈长弈担忧得要死的样子:“陛下!她这般狠毒,您可千万不能放过她啊!”   千祈轻叹一口气,正要上前说些什么,却见沈长弈倏然间又拿起了念心糕——   缓缓递入口中。   她不由得怔住了。   那舞姬骤然面如土色:“陛下!”   沈长弈丝毫没有理会她的意思。他慢条斯理地咽下了糕点,又状似回味一般,享受着念心糕淡淡的清香。   良久,他的嘴角突然荡出一抹阴冷瘆人的笑:“你不是说,这糕点有毒吗?本座如今倒好好的。”   那舞姬一下子慌了,连忙磕头,带着哭腔:“奴家、奴家也不知为何啊……但是奴家确实亲眼看到……”   “本座没工夫听你说这些,”沈长弈冷冷地打断了她,“别说是没毒,就算是有毒,本座也甘之如饴!”   听到这句话,千祈看着他,不由得心脏一缩。   那舞姬眼看自己的把戏被人识破,又想到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不由得泪流满面,哭声凄切万分:“陛下饶命啊……奴家再也不敢了……”   沈长弈听惯了这样的哭声、求饶声,自是不会有半分动容。他的神色依旧淡漠,但千祈却感受得到他如涛的怒意。   他散漫一挥手,一柄冰冷的妖剑就那般被他握在掌中。   他毫不留情地向那舞姬的胸口刺去。   就在这时,在他身侧旁观这一切的千祈突然冲了上来,挡在了那舞姬面前。眼看那长剑就要刺向千祈,沈长弈神色一变,慌忙收回了剑。   千祈深吸一口气,缓声道:“沈长弈,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沈长弈有些不理解:“千祈,她是要害你的啊,你怎么还要护住她?!”   千祈正色道:“她是并不无辜,但,罪不至死。”   神女双眸纯澈圣洁,透着慈悲。   那是如今的沈长弈已经理解不了的一种感觉。   沈长弈握着长剑,盯着她,双眸杀意不减,却没再说话。   趁着他犹豫,千祈慌忙给少温使眼色,让他把那舞姬带了下去。   自己终于护住了一条命,在御膳房中许下的承诺也没有被打破,千祈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见沈长弈神色依旧有些沉冷,便凑到他身边笑了笑,主动开口说道:“少些杀戮,大家都和和睦睦的,不是更舒服吗?”   沈长弈绷着脸,依旧没有说话。   看他反应淡漠,千祈干脆换了一个话题。她看着那舞姬远去的背影,状似很在意一般,语气还有些埋怨的意思:“沈长弈,原来啊,你身边还有这么多别的女人啊。”   这次,沈长弈猛然抬眸,立马否认道:“本座向来洁身自好,哪来的女人?”   他想到方才的事情,似是才反应过来,又淡淡地补充道:“那些舞姬,是本座原想留着,最后炼化魂魄的。”   千祈:“???”   拿活人炼化魂魄,提升自己的妖力,他他他也太残忍了吧!   而且这样残忍的事,他是怎么说的如此心安理得的?   他倒是诚实。   千祈咬牙,低语道:“你这样……还不如说她们是你的女人呢。”   沈长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1-16 22:49:15~2022-11-18 19:24: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欧冬眠期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月下轻叹   以寻常上仙名义,护她,望她,助她   三日后的夜半时分, 千祈见到了池砚如和陈淮,两个所谓的清忠正臣。   接到消息的时候,他们二人也俱是颇为惊讶。天下大乱, 妖皇祸世,他们原以为自己会终日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活着, 不知何时便死于妖皇手下,草草一生。   如今, 一个目光坚定的女子站在他们面前, 告诉他们,她能给他们带来希望, 给天下带来曙光。   他们有过怀疑, 也甚至有过想劝她放弃的念头。但是真正来到千祈面前, 看着她双眸中不熄灭的光, 那些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况且, 他们心怀百姓,不忍天下再罹劫难。无论希望多么渺茫,他们都愿意一试。   千祈笑得温和,在看似年长的他们面前也毫不露怯:“两位大臣,我听少温提起过,你们曾经都是负责水利、赈济,主管民生的?”   池砚如和陈淮不知她为何这般问, 但也恭恭敬敬, 齐声答道:“是的, 夫人。”   “好, ”千祈从袖间拿出一份密旨, 递给了他们, “陛下有旨, 你们即刻起,派人到全国各地开展民生事务,修理残垣废墟,兴修水利,赈济灾民。”   ?!   听到这些,池砚如和陈淮瞳孔骤缩。饶是见过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面对这件事,他们如何也做不到面不改色。   几天前,妖皇还在疯魔屠城,如今这么快,妖皇便洗心革面,开始悔恨了?   他们颤颤巍巍地接过密旨,展开来,锦帛上赫然是沈长弈的字迹,绝无差错。   细细地看完密旨后,他们猛然阖上锦帛,面面相觑,竟是一时失去言语。   见他们未曾怀疑密旨的真假,千祈也暗自松了一口气。好在自己曾在他身边那么久,熟悉他的字迹,又施了一些神力,才得以蒙混过关。   千祈轻声问道:“如何?”   池砚清抿唇不语,倒是陈淮直言不讳,摊开手来,声音沧桑却又万分有力:“荒唐,荒唐啊!一个入魔的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为何不能?”千祈打断了他的话。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轻缓:“既如此,我不妨便将一切真相,都告知二位。”   陈淮也不再说话,默默地等着她的下文。   “你们身为朝中老臣,想必心里也清楚,原本的陛下是寻常凡人,不仅不会残忍杀戮,还心忧百姓。”   池砚清和陈淮相视半晌,似是追忆往昔,而后缓缓点头。   千祈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只是啊,妖魔作祟,控制了陛下,才让他逐渐变得无情,直到如今这般,彻底成妖入魔。”   “被控制?”池砚清低声喃喃,“这么说,他并非传言中的那样,一开始便奸诈狠辣?”   “是啊,”一想到这些,千祈也不自觉地心中怅惘,“他被控制,也是身不由己……不过所幸,前几日有高人相助,清除了他体内的魔气,他也清醒过来了。   “陛下清醒过来后,想起近日来所作所为,痛心不已,又自感无颜面对天下人,只好托我传密旨,让二位大臣安抚天下。   “待世间安定,陛下自会向天下请罪。”   这话说的真假掺半,也是千祈用了一番心思的。沈长弈入魔的实情是真的,她想借此告诉天下人,他并非狠辣,他也曾心怀天下,他也是无辜受害之人。   说沈长弈此时清醒过来,是假的。只是如今,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妖脉深植沈长弈灵魂中,她不能立马唤醒他的良善,便只能从天下人入手。   她要先让天下人相信,他是良善的。   这些话听起来有些荒谬,但结合这些年、这些日子所有的事情来看,却又十分合理。   池砚清和陈淮想不出质疑的理由,况且面前的夫人是妖皇身边之人,便更加可信。   但是为着谨慎,他们又问道:“夫人,你既说陛下已然清醒,可有何证据?”   千祈莞尔一笑:“曾经的陛下日日杀戮、屠城,你们难道没有注意到,无论在皇宫内外,陛下这几日都未曾伤害一人?”   这句话,猛然点醒了他们。   他们面色庄肃起来,恭恭敬敬地向千祈行礼,说道:“多谢夫人挂念苍生。陛下交代的事情,臣等一定尽力办好。”   /   告别了两位大臣后,已是深夜。明月高悬,清澈的月光中缭绕着朦朦胧胧的雾气。   自沈长弈成为妖皇后,皇宫内本就凄清寂寥,此时的道路上更是空无人影,万分岑寂。   千祈紧了紧身上御寒的雪色斗篷,想着赶紧回去,莫要让沈长弈起疑。怎料再次抬眸,自己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翩然的白衣身影。   她不由得顿住脚步,呼吸乱了一瞬。   月礼的神色依旧那样温柔,柔得却仿佛溢出无边的悲伤来。   千祈轻声问道:“月礼?你来……是为了什么?”   月礼叹了一口气,开门见山道:“我是来带你走的。”   “带我走?”千祈有些惊诧,而后语气立马变得坚定起来,“我不走,我还有事情要做。”   “阿祈,妖皇有撼世妖力,你待在他身边,太危险了。”   千祈说道:“纵使危险又能怎样……我要是走了,我便除不了妖患,救不了天下,苍生怎么办?”   月礼敛眸,半晌不语。   就在千祈以为月礼不会再开口时,他突然轻声道:“千祈,你有七绝刃,你明明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杀了他的。”   他的声音太轻太轻,像是能融于月色中,透着无边的落寞。   千祈叹息一声,走到他面前:“其实,你一直都明白缘由的,又何苦……何苦一遍遍找我求证呢?”   月礼身形一滞,倏然间顿住。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低语喃喃:“果然,你还是放不下他。”   千祈原想着尽早回去,本不想再多言。但是看着面前人这般落寞的神色,她还是觉得,有些事情,不如趁现在说清楚。   即使说出来的话,对他有些残忍。   她抬眸,双眸映照着皎皎月光:“月礼,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我,也知道你……你千年来的心意。可是这么多年来,横在我们之间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千年前,我们未曾互通心意,又隔着一条人命,更何况……我忘却你七百年,早已无法面对那段感情了。”   月礼敛眸,嗫嚅着,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   千祈稳住呼吸,接着道:“现在的我,心中有了他,便再也装不下另一个人了。”   月礼的声音依旧很轻,微微颤抖着:“所以,你留下来,就是为了拯救他?”   千祈没有说话。   “沈长弈成妖入魔的真相,其实我也已经知道了。可是千祈,他已经彻底成为妖皇,妖脉有多可怕,你不是不清楚。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唤醒这样一个已经堕魔的人呢?”   千祈看着他,没有丝毫动摇:“我不信天命。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救他,便是救苍生。”   夜幕深深,月光清凉,流淌进神女纯澈的双眸中。   月下,不知是谁轻叹了一声,两人相顾,却久久无言。   月礼终是没有再劝说她。又或许,他也本就清楚,自己劝不动她。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抬起右手,修长的指尖挂着一枚精润的平安扣,上面刻着荷花的图案。   他轻轻往前一送,递给了千祈:“这个,你且收下。它是神玉所制,可在危难来临时护住你,你就当作随身带着的平安符吧。”   千祈微微怔忪,想了想,终是收下了它。   “那便多谢上仙的好意了。”   她双眼弯弯,笑了起来。有些话,不必再多言,二人之间也已清楚。月礼看着她的神色,也不由自主地微微弯起嘴角,尽管眸中悲伤不减。   “此后,我便以寻常上仙的名义,助你,望你,护你。”   “愿你今后,岁岁平安。”   /   告别了月礼上仙后,千祈不敢再在外面多逗留半刻,慌忙赶回了长乐殿。   好在此刻长乐殿周围无人,应当也无人起疑。她慌忙推开殿门,朱漆雕纹的殿门缓缓向两侧分开。   只是殿门还未完全推开,她便倏然间顿住。   她看着面前苍白阴鸷的面孔,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沈长弈一把推开了半阖着的殿门,步步紧逼,眸中甚至带着血气。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悲伤,他全身都在颤抖。   夜半殿外的冬风格外刺骨,他却丝毫感受不到。   千祈心里没底,颤声道:“沈长弈,我……”   她的话还未说出口,猝不及防地,沈长弈出苍白的手,她身上的平安扣就这般出现在他的掌心。   他死死攥住,直到骨节泛白,直到掌心洇血。   千祈心中暗叹一声,面色一瞬间变得有些苍白。   “沈长弈,你先冷静一下,你听我说……”   可是沈长弈此时仿佛听不见她的话一般。他大步走上前来,修长有力的手死死扣着千祈单薄的双肩,好似要将她揉碎。   “千祈,你留下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爱的到底是谁?是不是从始至终,你心里就只有那个宋书礼?!”   他双目猩红,癫狂至极,明明狠意横生,却又隐隐透着些可怜来。   他的力气很大,弄得千祈双肩生疼。她有些受不住,使出全身的力气,猛然挣开了他:“沈长弈,你冷静一些!”   她还要说些什么,可就在她推开他的这一瞬间,她面前寒光乍现,不知从何而来的一柄长剑就这般直直地向沈长弈的胸口刺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1-18 19:24:07~2022-11-19 20:41: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052575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顾家卷宗   不容触碰的过往与禁忌   千祈惊呼一声, 侧身过来,发丝散落。   在她惊诧的目光中,沈长弈一把攥住那柄长剑, 随即轻轻挥手,妖力大绽, 原本要刺杀他的人,就这般被击倒在地上, 弹开数尺远。   那人一身黑衣, 捂住自己被击中的胸口,痛得闷哼一声, 随即猛然抬眸, 目光中尽是不可置信:“妖力……你、你不是……”   “不是什么?”沈长弈嘴角浸淫着玩味的笑, “你不会以为, 自己区区一个凡人, 还能杀得了本座吧?”   而在一旁,千祈心脏一紧,呼吸有些错乱。   看来,少温放出的消息的确有效,很多百姓都以为妖皇已经失去妖力,成为凡人。可她却没有料到,这样的消息也会把很多人往火坑里推。   这个黑衣人便是例子。   他以为沈长弈已经没有妖力, 便才起了杀心, 下场只会是白白送了自己的性命。   那黑衣人许是也清楚自己死期将至, 干脆也就慷慨激昂破口大骂:“孽障!你要杀要剐, 我都不怕!你为祸人间, 害死那么多人命, 我便是化作厉鬼也决不放过你!”   因着千祈私下见月礼的事情, 沈长弈的情绪本就在癫狂的边缘。如今这黑衣人的话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原本嘴角玩味的笑倏然止住。沈长弈瞳仁血色浸染,面色狠辣,透着汹涌的癫狂与怒意。   这是他又要失控的征兆。   他猛然抬手,妖剑落于掌心,杀气蒸腾,犹如地狱恶鬼。   妖脉因仇恨而生,妖皇一怒,浮尸千里。此时的沈长弈动了怒,妖气便顷刻间大增,血光缭绕在他的周身,只消看一眼,便会骇惧得腿软。   他一字一字,狠声道:“好啊,那本座便成全你。”   千祈大惊,慌忙伸臂挡在他的面前,尽力抬高声音:“沈长弈!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可此时的沈长弈仿佛完全不能自已,全然失控。他像是听不懂她的话,目光中只有无穷无尽的血气和杀意。   他举起妖剑,对准了那个无力的凡人。   妖剑散发着瘆人的血光,映照在他的双眸中,平添血腥。   可是下一秒,他突然全身怔凝,双眸微微放大,似是万分惊诧。   千祈抱住了他。   她纤细的双臂环绕在他的腰间,如瀑的长发散落在他的肩膀处,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圣洁而清澈的光泽。   一阵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一瞬间,杀气像是被风吹散。   她抬眸,一双纯澈的眸子里氤氲着些许水汽,在明艳朱砂的衬托下,显得那般动人。   “沈长弈……你看看我,你清醒一些!”   “你答应过我,不会杀人的……你不要再杀戮了……只要你答应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沈长弈,从来都没有旁人,我留下来,本就是为了你啊……你看看我,我是千祈啊,你快醒醒……”   沈长弈的手,在听到这些话的那一刻,骤然脱力。   妖剑砰然落地。   在千祈咚咚的心跳声中,妖皇轻轻垂眸,颔首。   原本浸染血色的双眸,倏然间变的清明起来。   见沈长弈终于清醒过来,千祈慌忙回首,给那黑衣人使了个眼色。那黑衣人微怔须臾,捡起自己的长剑,慌忙逃离了皇宫。   临走时,他向千祈投向了感激的目光。   事情终于摆平,千祈暗自松了一口气,也悄然松开了双手,和沈长弈稍稍拉开距离。   她本想让沈长弈也尽早回去歇息,怎料自己还未启唇,整个身子便又猛然被一股大力拉了过去。   !千祈神色一惊。   沈长弈微微倾身,又死死地抱住她,似是嫌方才的怀抱还不够。   他敛眸,静静地感受着她身上圣洁而温和的气息,半晌不语,手上力道却十足,仿佛要将她融化进自己的怀抱中。   千祈沉默半晌,终是缓缓伸出手,回抱住了他。   /   之后的一段时光,千祈和沈长弈相处的格外融洽。   他们一同散心,一同用膳,一同赏月,仿佛又回到了初见时那般美好的日子里。   而自从有了千祈在,妖皇不再任性杀人,她也会和侍从侍女们打打闹闹,在花园里和婢女们一起追蝴蝶。渐渐地,皇城的各个角落,都弥漫着欢声笑语。   许久阴森沉寂的皇宫,像是重新有了活力和生气。   这日午后,千祈依旧在书房里翻动着陈年卷宗。搜集了这么多日子的资料,她也终于理清楚了当年顾家和沈昭所有的真相。   一旁的少温轻声道:“姑娘,你也尽数明白了。陛下……陛下真的不是天下人以为的那般……”   “你想说的,我都明白。”千祈阖上卷宗,温声道。   她攥紧了卷宗,不知在思忖着什么。   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千祈和少温下意识地抬眸,只见沈长弈一身玄衣,面色沉沉。   这个时候来书房,想必他也是要查一些官员的卷宗。只是在看到千祈和少温的那一刹,他脚步一顿,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轻声问道:“此处是存放卷宗的,你们来……是做什么?”   少温看了看千祈,慌忙帮她打圆场:“陛下,夫人她只是好奇,我便带她过来看看。”   千祈也慌忙把顾家的卷宗藏在身后,应着少温的话点了点头。   沈长弈却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动作。他三两步走上前来,垂眸问道:“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千祈面色一白,抿唇不语。   见她这般,沈长弈的眸子沉了沉。他未曾多言,只是朝千祈的背后伸手,想着直接把她手中的东西拿过来。   千祈心跳加速,干脆下了决心,豁了出去,在沈长弈拿过卷宗之前把它递了出去。   一个醒目的“顾”字就这般撞入沈长弈的视线。   沈长弈原本要伸过去的手,倏然间僵在半空中。   他的双眸陡然间仿佛为冰雪所凝结,周遭的气温,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骤然降了下去。   千祈深吸一口气,试着说道:“沈长弈,那些过往……”   “够了!”   怎料那些话都还未说出口,就被沈长弈打断。他一把夺过了顾家的卷宗,怒声呵道:“顾家的东西,你们怎么敢碰!”   许是因为过于激动,他的声音剧烈地颤抖着,双目变得猩红,竟还透着些水汽。   顾家的一切,都是尘封在他心中的禁忌。   他不允许任何人触碰。   他最爱的人,把他那些血腥过往铺展在他面前,就好像亲手揭开他心脏处早已结痂的疤。   千祈有些不甘,依旧想要试着劝说他:“沈长弈……这些既然是你真真切切的过往,你为何不能好好地面对呢?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别说了!”   沈长弈根本听不进她的每一个字。他死死攥住顾家卷宗,上面木雕的牌子几乎硌得他掌心出血。   面对着眼前的人,他也说不出什么狠绝的话来。只是心中怒意如涛,他按捺不住,干脆便拂袖转身而去。   空余书房中,千祈和少温无奈的叹息。   半晌后,少温徐徐道:“姑娘……陛下对于顾家的往事,一向如此。您若想要解开他的心结,恐怕是难上加难了。”   “难上加难……我现在做的一切,无一不是难上加难,看似毫无可能,”千祈说道,“只是,我还是要尽全力一试。”   她抬眸,看向少温,轻声问道:“顾家的旧址,你知道在哪吗?”   /   夜半时分,寒风呼啸。   千祈提着灵灯,在重重枯木中艰难地挪动着脚步。凛冽刺骨的寒风拂过枯枝,簌簌作响,好似孤魂野鬼在低声呜咽。   周遭气氛诡异阴森,一时间让千祈生出恍惚感,好似自己所在的地方不是人间。   她稳住呼吸,按照少温绘下的地图,细心地寻找着顾丞相府的踪迹。   终于,穿过枯木林,面前的景色也渐渐开阔。透过沉沉的夜幕,千祈隐隐看见了一座府邸的轮廓。   她心下一喜,慌忙小跑过去,略施神力,眼前之景便渐渐明亮起来。   最近处的地面上,一块匾额静默地躺着,匾额的一半都已经掩埋在了泥土之中,上面“丞相府”三个大字,早已斑驳不清。   整座王府都被烧过,再加上十年来的风吹雨磨,已经不成样子,只能勉强看出来曾经是建过房间的。仅剩的断壁残垣也被大火烧得焦黑,地面上的泥土也透着沉沉的暗色,被风一吹,散发出重重的霉味和腐味。   看着面前荒芜之景,不难想象出,这座王府十年前是经历了怎样一场血腥的浩劫。   这些焦黑的泥土中,又埋葬着多少一腔热血的冤魂。   想到这些,千祈心生悲悯,不由得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她轻抬素手,掌心浮现出一块精润的灵玉——琉璃玉。琉璃玉主疗愈,虽然救下千祈后,消散了大部分的神力,却依旧可以唤醒故去之人的魂魄。   她想,既然现在,全天下人都劝不动沈长弈,那若是死去的故人呢?   若是顾家中,碧血丹心、心怀百姓,教导他忧国忧民的顾夫人呢? 第84章 所谓忠良   不似少年游。   此时的玄天殿, 沈长弈却并未入睡。   烛火飘摇,华光明澈,淡淡地铺洒在他的身上。这样纯澈的光本该映衬得他眉目温和, 偏偏他身着玄衣,面色沉峻, 平添了一股子冷劲。   桌案上,两份卷宗半阖着, 旁边还有一封奏折, 上面的字小而密,不知写了什么。   而卷宗上挂着的木制小牌, 齐齐整整地刻着两个名字。   池砚如, 陈淮。   沈长弈修长冷白的手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冰冷的桌案, 敛下双目, 深邃的瞳仁透着意味不明的光泽。   就在这时, 他桌案上的玉灯倏然间亮起了血色的光,格外刺眼。   他曾用妖力在顾家旧址布下法阵,而这亮起的玉灯,昭示着有人闯入了顾家境内。   他猛然抬眸,原本寂如深潭的眸子刹那间有如风动怒涛,狠辣得瘆人。   /   顾府旧址。   千祈拿出琉璃玉,神玉散发出纯澈而圣洁的光泽, 在这样阴寒的夜幕下极为显眼, 好像能涤净周围的一切黑暗。   十余年前的那日, 火光漫天, 顾夫人也化为灰烬, 永远留在了这里。   她轻声叹息, 满怀虔诚地在顾府前躬身, 对这些忠良之士表示崇敬与缅怀。而后,她挥手,纤细白皙的手指在空中划过,纯粹浩瀚的灵力在指端流淌。   “唤灵阵,开——”   话音落下,她指端的灵力尽数流淌进精润的琉璃玉中,刹那间,金光大绽,黑夜恍如白昼。   唤灵阵能召唤出故去之人的魂魄,可是耗时很长,所需灵力极多,她需得屏息凝神,静静地等待着。   由于她过于入神,便没有注意到,夜半时分,郊外深林的危险气息。   在她身后,一只狰狞骇人的魔爪直直地朝着她刺去!   血腥的气息倏然逼近,千祈似是突然觉察到了异样,侧身回眸,纯澈的双目中倒映出一只沾满鲜血的利爪,离她仅仅只有几寸的距离。   来不及了!   千祈的目光霎时间有些慌乱。她下意识地捏住指端,正要施法,可是下一瞬,在她惊诧的目光中,那只魔爪忽然裂成两半,血花四溅。   紧接着,一个颀长的玄色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沈长弈?”千祈的语气不改惊讶。   沈长弈并没有立刻回应她。在漆黑的夜幕中,他背对着千祈,瞳仁光泽狠辣瘆人,墨发微微飘摇,每一根发丝都缭绕着怒涛般的杀意。   在他面前,方才欲对千祈下狠手的小妖顿时被这威压所镇住,顾不上自己受伤的手臂,慌忙在夜色中逃窜,转瞬间便化作黑雾,没了踪迹。   确认危险消除后,沈长弈才终于转身,对着面前的千祈,垂下漆黑深邃的眼眸。   夜色中,他的半张面孔为阴影所覆盖,千祈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嗫嚅了许久,终于开口道:“沈长弈,我来……”   “谁让你来这里的!”他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凉淡的语气下是强行按捺着的怒意。   千祈仰首,眸中氤氲着水汽,可她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沈长弈,你能不能清醒一些,勇敢一些?那些血腥的过去,从来都不是你的错,是他们逼你背负那些仇恨与罪恶……你应该试着去接受,去面对啊!”   “这些都是本座的事!”沈长弈陡然提高了声音,“无须你来过问!”   他的双目猩红,眼尾浸染了一层血色,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似乎极其不想多说一个字,喉结滚动着,强行按捺着波涛般汹涌着的情感,而后愤愤拂袖,转身便要离开。   千祈慌忙上前,想要拉住他的衣袖,可还未待她动作,二人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温柔的呼唤。   “阿清。”   沈长弈方迈出去的脚步,倏然间顿住。   他的眼眶一瞬间湿润了,变得通红,薄如利刃的唇微微翕张着,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似是不可置信。   千祈慌忙回首,只见唤灵阵中央,一位秀雅清丽的女子被淡淡的金光包围着。她仪静体闲,即使身着单薄的素衣,也那般温婉动人。   看着面前的一身玄衣,她又轻声道:“阿清,如今,你都这般高了啊。”   她浅浅地笑起来,一瞬间,恍如清水荡漾,温风拂春,一切冰雪都尽数消融。   沈长弈怔凝半晌,猛然转身,玄色的衣摆迎着风猎猎滚动着。   他望了须臾,他望了良久。   最终,轻启薄唇,颤声唤道:“母亲……”   素来冰冷无情的妖皇,骤然间泪如雨下。   他三两步走上前来,似是想给她一个拥抱,可是他堪堪伸出手,却发现自己的手无情地穿过了她的身躯。   天人永隔。那般残忍。   他抬眸,目光有一瞬的慌乱,而后便被浸满了无穷无尽的悲伤。   他收回手,细密的颤抖从肩膀开始,蔓延至全身。他颤声说道:“母亲……我、我报了仇,我把那些奸臣都杀了,我为顾家报了仇……”   顾夫人浅笑着,摇了摇头,眼眶里浸满了晶莹的泪水:“傻孩子……为娘何曾要你去报仇……去这般受罪……为娘希望的,只是要你好好活着啊。”   沈长弈的薄唇翕合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顾夫人接着说道:“阿清……你可还记得,为娘怎么教导的你?你当心怀苍生,忧国恤民,安社稷,平天下,纵怀沙泣水,吞刀洒泪,九死亦不悔。”   “如此……方为君子。”   怀沙泣水,吞刀洒泪,九死亦不悔……   沈长弈嘴角反复浸淫着这几个字。   那是他年少时,字字铿锵,立下的誓言。   可是如今……他又做了什么呢?他屠戮众生,手染鲜血,踏着天下人的尸骨,一步步走到万人之巅。同少时的夙愿,早已相去万里。   到了最后,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了。   为什么会这样……他都做了些什么啊?!   他不能自已,艰难地从喉间挤出几个字,嗓音喑哑:“母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顾夫人看着他的样子,心疼若刀绞般。她轻抬手掌,即使知道自己触不到他,却还是轻抚着他的墨发,似是安抚。   柔如清泉般的双眸,流淌下两行清泪。   她哽咽着说道:“阿清,你的本心,是要颠覆腐政,润泽九州……为娘都明白。”   本心……   这两个字,离他是那般遥远,如今从他的母亲口中说出,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扎得千疮百孔。   灵魂深处,像是有什么温暖神秘的东西,即将破茧而出。   “本心……我的本心……”他沙哑着,低声喃喃。   唤灵阵撑不了太多时间,渐渐地,顾夫人的身躯变得透明起来,这是她暂时凝聚的魂魄即将消散的征兆。   沈长弈瞳孔骤缩,慌忙扑上前来,想要留住她。   可是……怎么会留得住呢?   他们如今是属于两个世界的人,一切挣扎,都不过是徒劳。   末了,顾夫人泪眼婆娑,最后轻启红唇,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阿清,不要忘了……顾家,满门忠良。”   话音落下,她的魂魄愈来愈透明,最终化作星星点点,消散在他的面前。   就像冬日里袅袅的烟,就像春日里轻拂的风。   无处觅踪迹。   “母亲!”沈长弈痛苦地呼唤着,泪眼朦胧。   往事再次重叠。   他突然想起,那日顾家浩劫,母亲拼死护住了他,温热滚烫的鲜血溅落在他面前。当时的他,无望而无助,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她。   如同现在一般。   而当时的母亲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亦然如此。   ——顾家,满门忠良。   她希望他永远铭记。铭记的不是仇恨,不是血腥,不是冲天的火光,而是一颗热忱忠良的心,甘为天下人赴死的心。   可惜,他直到如今才明白。   他突然觉得好痛苦好痛苦,好像有一柄利刃在他的心头,要将他的整颗心乃至整个灵魂都千刀万剐,化作齑粉。   在这般清寒的夜幕中,他彻底失态,在母亲消散的地方久久伫立,捶胸顿足,喉咙哽咽着,整个身子都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一旁的千祈终是不忍。她悄然迈步,走上前来,紧紧环抱住了他。   她没有说一个字。其实,也本就无须多言。   他们都明白。   在她抱住他的那一刹那,沈长弈终是再也强撑不住,瘦削的下颌抵着她的肩膀,失声痛哭。   墨发散乱,在她的清瘦的双肩上缭绕,源源不断的泪水染透了衣襟。   原来,这条路,终是自己走入了深渊。   欲窥人间惊鸿,蓦然回首,却不似,少年游。   作者有话说:   本为良善,方得始终。   幸运的是,在他彻底掉入深渊前,看清了本心。   阿弈真的值得(ㄒoㄒ) 第85章 故里逢春   一身青衣,一如当年   转眼已至岁晏, 大街小巷都开始张罗着,准备过一个安稳的新年。   天下百姓都以为自己不日便会死在妖皇手下,不料前些日子开始, 妖皇竟好像突然改了性子,未曾杀害一人。   更为蹊跷的是, 他还派了两位清正大臣,在全国各地兴修民利, 恢复民生。这些日子以来, 原本荒芜破败的人间,竟然又有了生气。   有人传言, 说这妖皇曾经是个心怀百姓、忧国恤民的君子, 只是不幸被阴险狡诈的妖魔控制, 这才成妖入魔, 成了那般血腥狠辣的妖皇。而前些日子, 他又得高人相救,清醒过来,极为悲恸,决心弥补自己所犯的罪过。   真相究竟是怎样的,没有人知道,这些传言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没有人会去深究事情背后的血与泪。对百姓而言, 只要陛下不再迁怒与民, 不再血腥杀戮, 便是极好。   他们也渐渐大胆起来, 摆摊开市, 赶做对子, 为新年忙碌着。   人世间, 竟还开始热闹起来。   /   新年前夕。   在宽阔的皇家庭院内,沈长弈命人布下了一整桌的美食佳肴,单是甜食,便占了大半张桌案。   千祈坐在沈长弈面前,看着自己面前的甜食,眉眼弯弯:“谢过陛下,陛下今天可真好!”   沈长弈定定地看着她,玄色衣襟衬得他皮肤愈加白皙。闻言,他的面色有些不大自然,耳根泛起一层薄红。   “快吃吧,话倒是这么多。”   千祈弯唇一笑,拿起了檀木所制的筷子,正欲对着面前的拔丝红薯下手,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便又放下了筷子,对沈长弈说道:“沈长弈,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沈长弈微微一怔,闷声问道:“何事?”   千祈凑到他面前,眉眼间不改温柔:“既然是新年佳节,也不能单单是我们开心啊。不如把宫中众人都叫过来,大办宴席,一起热闹热闹?”   沈长弈面色一沉,语气凉凉淡淡的:“本座不喜热闹,况且……如此,成何体统?”   千祈撅了撅嘴,讪讪地坐了回去。   突然,她又心生妙计,捏起指端,轻念咒诀。须臾之间,桌案上金光一亮。   沈长弈被这金光吸引了注意,一抬眸,一碟精致清香的念心糕就这般映入他的眼帘。   他修长白皙的手微微一僵。   神女在他面前,笑得纯澈烂漫:“就拿这个做交换,好不好?”   沈长弈抿唇,未发一言,只是鸦羽般的眼睫轻轻颤动着。   见沈长弈没有回应,千祈干脆端着念心糕,再次凑到沈长弈跟前,拽住他玄色的衣摆,轻声道:“你就答应我吧……再说了,世上怎么有人会甘愿孤寂呢?对不对?”   沈长弈看着她的笑颜,忽然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踟蹰须臾后,他悄然敛眸,轻轻应了一声:“嗯。”   于是,新年前夕,久久沉寂的皇宫格外热闹起来。   大家原本多有拘束,但得了千祈的准允,也便跟着她来玩闹起来。大家拉着锦缎红绸,装点着原本单调的房屋,张灯结彩,题画对子,阴沉森严的皇宫,竟也能如同寻常街巷,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沈长弈所在的桌案,他们自然还是多有顾虑,不敢靠近的。但他们三五成群,聚起一桌一桌,欢声笑语弥漫了整个院落。   少温也格外有心,提前准备了酒酿。他拿来了一壶青瓷所盛的梅花酒,笑着说道:“陛下,夫人,如此佳节,当配佳酿呐。这是酝酿了整整三年的梅花酒,味道奇香,你们快尝尝。”   沈长弈还未说话,千祈便迅速起身接过了梅花酒:“谢谢少温!”   沈长弈看着她,淡淡道:“你确定要喝吗?”   千祈眼疾手快地拿出两个瓷杯,倒出了两小杯,边倒边说:“为什么不喝呢?哇,你快闻闻,这酒果真是奇香!”   沈长弈微微蹙眉:“也不知是谁,曾经半夜跑出去喝酒,醉得一塌糊涂,还让本座半路抱回去的。”   千祈嘴角一抽,尴尬地笑笑:“陈年旧事,陛下就不必再提嘛,给人留点面子。”   沈长弈盯着她,不置可否。   见他不语,千祈默默地伸出一根手指,语气甚是委屈:“就一杯。”   沈长弈微微挑眉,而后也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得了他的默许,千祈顿时分外开心。她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小口,霎时间,清香四溢,恍如雪水融梅,要将人永远溺在其中。   她一时收敛不住,一口便将余下大半杯尽数喝下。   “沈长弈,真的好好喝!”她月泉般的双眸中,笑意仿佛要溢出来。   看她喝得这般开心,沈长弈倒有些好奇这酒的味道了。这般想着,他便也跟着拿起酒杯来,送至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确实清香醉人。   一杯下肚,回味悠长。他又拈起酒壶,欲再倾倒出一杯,谁知自己的手还未触及酒壶,便被身旁的少女攀了上来。   ——千祈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他的身边,双手紧紧拽住他的衣袖,面染薄红,醉眼迷离。   沈长弈收回手,轻叹一声。   竟这般容易醉。   他微微倾身,正欲将她扶正。就在这时,千祈伸出纤纤素手,抚上了他淡薄的眉眼。   沈长弈倏然间怔住。   鸦羽般的眼睫在千祈温热的手心下轻轻颤动着,有种微妙的触感。   千祈意识不大清醒,嘻嘻笑了起来,喃喃道:“沈长弈,你今日怎么这般好看……”   沈长弈没有说话。只是不知为何,他的呼吸陡然间急促起来。   她迷离的双眸中浸满了柔波,宛如春水潋滟,要将他溺毙在其中。   明明是她好看才对。沈长弈这般想。   得不到他的回应,千祈也丝毫未察觉。许是她真的醉得厉害,说的话也前言不搭后语的,声音又轻又软。   “沈长弈,你这般好看,应当多笑笑才是……”   “沈长弈,别去……那是我的命运,不是你的……”   “沈长弈,不是的,都不是你的错……”   有些话,沈长弈并不能听得懂。但见她不停地说着,他便也跟着,一遍遍轻声应答着。   “嗯,我知道。”   只是她这般醉着,也不是办法,况且夜里风寒,还是要赶紧回殿中休息为好。   沈长弈回眸,正欲吩咐一旁的侍女,却突然发现周围的人竟全都不见了。   ——这少温倒是极其识趣,见千祈醉入陛下怀中,慌忙带着所有侍女、侍从一同下去了。   沈长弈:……   无可奈何,他只好亲自抱起了千祈,将她送回长乐殿。   在他的怀中,千祈轻轻抬眸,目光似乎较方才清明了些许。   她又开口,说道:“沈长弈,你怎么总穿一身玄衣啊……明明你穿青衣最好看……”   沈长弈敛眸看着她,这次,他却久久没有应答。   他垂下眼眸,盯着自己的一身玄衣,似乎第一次觉得,这样的颜色是如此冰冷。   良久后,他轻启薄唇,强撑住冷淡的面色,想嘴硬地说,本座爱穿什么,便穿什么。   可看着她纯澈动人的双眸,便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嗫嚅了许久,终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   第二日清晨,千祈是被响彻云天的炮竹声吵醒的。   她揉了揉有些酸涩的双眸,伸了伸懒腰,迷迷糊糊地打开窗户,却见天光大亮,刺得她眼睛生疼。   天呐,这都什么时辰了!   千祈慌乱地穿好衣服,梳理好头发,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倏然间,手上的动作一顿。   昨晚的画面在她的脑海中隐隐浮现。朦朦胧胧中,她似乎是醉了,然后……她好像还扑入沈长弈怀中,说了好多话……说什么他好看,喜欢他穿青衣……   之后的事情,她便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天呐,她不会后来说了什么胡话,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吧?   千祈脑子嗡嗡作响,原本清醒过来的脑子顿时又有些发热。她默默地咽了一口唾沫,原本白瓷般的脸上泛出一层薄红。   啊,罢了罢了。千祈慌忙摇了摇头,不想再去深想。   整理好衣衫过后,她便推开了殿门,想着出去走走。   她的素手堪堪推开殿门,便撞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千祈有些意外,低声唤了他的名字:“少温?”   少温似是在殿前等了许久了,一见千祈出来,面色一喜,两眼放光,神态是根本掩盖不住的激动:“姑娘,太好啦!陛下他……他终于……太好啦!”   由于太过激动,他有些语无伦次,千祈倒是听不明白:“什么啊,沈长弈他怎么了?”   少温稳了稳呼吸,递给了千祈一张锦帛。千祈好奇地接了过去,展开来,目光细细地扫过每一个字:   “昔日顾家,满门忠魂,丹心碧血,可昭日月。然奸臣横行,致沉疴痛疮,劣然一炬,可怜焦土【1】,其焰也烈烈,其灭也草草!身既死兮,热血难凉,魂魄毅兮,尤为鬼雄【2】!吾每念之,潸然涕下,不忍寒忠,特覆旧案,赐忠良之名,以昭天下!”   沈长弈……翻了顾家的旧案!   一旁的少温终于缓了过来,高兴得热泪盈眶:“姑娘,你说的对……看起来难上加难、毫无可能的事,你做到了!陛下他、他终于能直视自己的过往,解开了一段心结了!”   千祈阖上锦帛,微微怔凝须臾后,望着玄天殿的方向,灿然一笑。   笑着笑着,却不由得湿了眼眶。   她看见了沈长弈。   一身青衣的沈长弈。   他堪堪迈出殿门,长身鹤立,又朝着她的方向,一步一步,缓缓走来。   冬日浅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青衣泛着流光,却是那般温和,似乎散发着一种温柔却神圣的力量。   二人相顾无言,两颗心却在看不到的地方,互相触碰着。   一如当年。   作者有话说:   【1】化用杜牧《阿房宫赋》中“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2】化用屈原《九歌》中“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第86章 终章:化神   是爱与救赎。   新年伊始, 万象更新。   在池砚清和陈淮的努力下,废墟上建起了阁楼,鲜血被风雪冲刷得干净, 工商复业,百废俱兴。这一个月以来, 天下太平无事,在千祈和朝中正臣的共同努力下, 朝纲也日渐清明。一切看起来都那般不真实, 甚至让天下百姓生出一种恍惚感。   ——齐国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太平盛世。   月光笼罩中,千祈立在高耸的城楼上, 远处的万家灯火映入她的双眸, 伴衬着漫天皎皎星光, 那般璀璨。   盛世安详, 才是一个神真正的心之所向。   也是那个青衣少年, 最初的心之所向。   一旁的少温看着千祈面上温和的笑,上前说道:“姑娘,我们都按照你的意思办好了一切。朝中众臣也颇为触动,要我向你传达谢意。”   千祈笑意不减,缓缓点头。   她望着这朦胧月色,尘世风光,轻声感慨道:“好快啊, 明天, 就又是上元节了。”   “是啊, ”少温接话道, “记得你与殿下初见, 也是上元节。”   那日, 满城花灯亮起, 万灯如昼,江火相映。木舟泛着清莹的光,白霜般朦胧的月光流淌着,流入纱窗,流入夜色中清冽的眉眼。   惊鸿一瞥。   或许,早在那个时候,便注定要沦陷其中。   思及此,千祈的眉眼间也泛起柔情,宛如嫩柳拂过清波。   她侧眸,清如云烟般的嗓音悠悠响起:“元夕灯会,都布置好了吗?”   少温笑着答道:“姑娘,一切都安排妥当的。明日的王城,定是灯火辉煌,万民其乐。”   就像当年一样。   千祈应了一声,又收回目光,微微仰首,望向玉宇间那一轮皎洁的明月。   她想,是时候,让一切回到原点了。   /   上元节傍晚,沈长弈仔细地整理好一身青衣,墨发玉冠,亦是一丝不苟。   他想,千祈素来喜热闹,若前去叫她一起散散心,她一定会灿然一笑,激动地点头。   这般想着,他的嘴角弯起一个温和的弧度。   正欲推门而出时,他的目光落至一旁的木案上,身子忽而间怔凝了一瞬。   ——在精致的檀木盒中,那枚紫藤花纹样的香囊正安静地躺着,沐浴着独属于冬日的浅淡暮光,清香仿佛要缭绕至他的心间。   他垂眸,敛去了目光深处的那一瞬悸动,而后又悄然间退回了步子,伸出修长白皙的手,将那枚熟悉的清香挂于腰间。   似又觉着不大妥当,他又伸手,拿出了雪色的天山寒丝,一点一点,悉心地将香囊缠在腰间。   做好这一切,他这才终于放下心来,迎着暮光,缓缓走出了殿门。   来到长乐殿前,沈长弈深吸一口气,怎料自己的手还未触及殿门,里面的两位侍女便慌慌张张地冲了出去。   一见是沈长弈,明月和子衿的面色更加惊恐,声音很低,透着掩盖不住的胆怯:“参见陛下……”   沈长弈并不大在意,他的目光投向殿内,问道:“你们夫人呢?”   听到这句话,明月和子衿的身子陡然一颤。她们紧紧抿唇,面如土灰,一个字也不敢说。   沈长弈这才察觉到异样。他大步上前,冲入殿内,只见辉煌的大殿内烛火迷离,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在他身后,明月和子衿慌忙跪地,额头磕着地板,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着:“陛下……夫人她、她不见了……我们从午后找到现在,找遍了皇宫各个角落,都未曾寻到夫人的踪迹……”   闻言,沈长弈原本温和的眉眼,倏然间变得冷峻起来。   他愤然转身,目含怒涛:“一个人都护不好,废物!”   瞧着妖皇的样子,明月和子衿感到了周遭升腾的杀意,双腿不自觉地发软,慌忙磕头求饶:“陛下……陛下饶命……”   沈长弈按捺不住心中怒意,呼吸陡然间变得急促起来,甚至眼尾处隐隐泛起血红。   就在明月和子衿以为他要发狂的时候,沈长弈又死死地咬住下唇,直到唇破洇血,也迟迟没有动作。   他在和灵魂深处的杀意,做着顽强的抗争。   他不能起杀心。   因为……他答应过她。   须臾之后,由于强行忍耐,沈长弈的额间泛起一层薄汗。   最终,他紧攥双拳,拂袖转身,离开了长乐殿。   /   时光若指尖流沙,转眼间,晚夜降临,银月漫照。   千祈如同昨夜一般,静伫在城楼之上,只是同昨日不同的是,这次,只有她只影一人。   她是在等一个人。   城楼下,灯火亮起,较昨日更加绚烂,晃得人格外眼花。   高处不胜寒,她突然觉得晚风格外刺骨,便紧了紧身上的外披,伸出霜雪般的素手来,捧至面前,轻轻哈了一口气。   倏然间,她突然觉得肩上一沉,一件雪色的斗篷就这般盖在她清瘦的身子上,融融暖意顿时裹满全身。   她下意识地掀起眼帘,就这般对上了一双深邃而又清冽的眸子。   “沈长弈?”她轻声唤道。   沈长弈并没有立刻回应她。他又悠悠行至她的面前,抬起手来,仔细地为她系好斗篷。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抬眸,怔怔地盯了她半晌,而后猝不及防地,死死拥住了她。   他埋在她的肩头,声音很淡,却平白透着一股子委屈:“千祈……他们都找不到你,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走了……我以为你要离开我了……”   千祈身子一颤,微微抿唇,轻轻回抱住了他:“想什么呢,我答应过你,此生便不会留你孤身一人。”   她的声音圣洁动人,像是对面前人许下庄重的承诺,让人莫名地安心。   她感受到,紧紧拥住她的人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从肩膀开始,细密地颤抖起来。   良久之后,沈长弈终于松开了怀抱。他长身鹤立在她的面前,语气也夹杂着丝丝颤意:“千祈,我、我做了这么多错事,我不可饶恕,我以为你会一直恨我……”   千祈轻叹一声,想起过往种种,想起天下人都不曾知晓的真相,倒是生出些许泪意来。   她忍住自己想哭的冲动,轻抬纤手,指向城楼下的人间烟火,一开口,竟成哽咽:“沈长弈,你看。”   去看看这太平盛世。   沈长弈应声转身,人间繁华之景,尽数映入他的眼眸。   他倏然间怔住。   褥彩分地,繁光映天。凤箫声动,玉壶光转。【1】万家灯火长命不夜,各式各样的花灯华光明澈,金彩初烁,漫若朝炬。千里华光如夺月色,映彻贯天。   人们的欢声笑语伴着升平的炮竹声,渺远地传了过来。   他隐隐约约听到人群中传来一声呼唤:“一起放!”   话音落下,一盏孔明灯从地面浮起,悠悠扬扬地飘至夜空中,金色烛火在灯中扑朔着。紧接着,两盏,三盏……百盏,千盏孔明灯徐徐浮起,金光映天,似乎要与九天星汉融于一体。   灯火映照着人们的笑颜。他们相携成群,欢笑声四起,伴着笙箫声在天地间悠悠回荡着,尽情享受着属于他们的繁华。   三千明灯,笑语盈城。   沈长弈不由得出神了。   千祈忍住泪意,徐徐说道:“沈长弈……你还记得吗?你曾经,也是个心怀苍生,意气风发的少年啊。   “这盛世安乐,是天下的,更是你的。”   沈长弈默默侧眸,看着神女近在咫尺的面孔,看着她眼中的笑与泪,骤然间湿了眼眶。   良久后,他喉间滚动,轻启薄唇,声音沙哑:“千祈,那日……你为什么不杀我?”   那天夜晚,极冷,神女举着寒光四射的利刃,抵在他的胸前,更冷。   他以为自己定是注定要死在她的手下的。毕竟,她是神女,心怀苍生大爱,容不下他这般满手鲜血的恶魔。   他其实也情愿死在她的手下。   可是,寒风吹动,月光流淌。那柄绝望的利刃,终是被收了回去。   原来,沈长弈什么都知道。从一开始,他便什么都知道。   是啊,他向来心思敏锐,警惕心极强,怎么可能对一切都毫无所察呢?   千祈偏头,目光深深地凝望着他,须臾之后,嘴角轻轻弯起:“那你呢?你明知我安排了池砚如和陈淮,明知我与朝中众臣暗中传信,却还是放由我去这么做,放由我去拯救天下……不是么?”   她分明是笑着的,可是眼眶中泪意仿佛要溢了出来。笑着笑着,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神女额间朱砂滚烫。她轻轻抚上他的脸庞,哽咽道:“因为啊……你心中,有放不下的苍生与执念啊……”   她触及他脸庞的这一刹那,沈长弈的眼前,又换了一番景象。   无边无际的虚无,周围只剩无穷的黑暗和空洞。   只是这次,沈长弈没有丝毫紧张和惧怕了。   她终于打开了他的心门。她做到了。   在这广阔的虚无中,沈长弈轻轻抬眸,只见面前,一朵灿烈而血腥的彼岸花就这般被折落,花瓣散落在地上,犹如斑斑点点的血迹。   那是他满手血腥的开始,是一切罪恶与杀戮的起源。   “沈长弈。”一声清柔的呼唤自他身后袅袅响起。   千祈轻声说道:“沈长弈,回头看。”   她的声音如同初融的雪水,长流的小溪,那般温柔,那般圣洁。   沈长弈应声转身,不由得浑身僵住了一瞬。   在千祈的身旁,一朵冰莲正徐徐舒展着,片片花瓣轻如薄纱,淡如云烟,浑身散发着浩瀚而纯净的冰蓝色光辉,孤高圣洁,不似人间物。   那是纯洁的象征,是一切善与正义的起源。   是神的起源。   所谓妖神脉,一念成神,一念成魔。彼岸花罪恶成魔的对立面,是冰莲的超然成神。   只是天下人不懂,众神也参不透,就连沈长弈自己也参不透。   他的双眸中倒映着纯澈圣洁的光辉,似是受到召唤般,他情不自禁地迈出了步子,缓缓朝着那冰莲走去,朝着那爱与善走去。   他伸出白玉般的手,颤抖着去触及这份神圣。在他触及冰莲的那一瞬,他的指尖犹如轻触雪水,荡起了潋滟的波纹。   刹那间,金光大绽,那冰莲似是受到感召一般,乘着金光悠悠浮起,缓缓浮至他的心间。   他感觉自己从灵魂深处,都变得万分清明起来。   千祈看着他,笑得明媚而灿烂。   “你曾历经无数血泪,看遍了权子心机,百姓疮痍。   “可你一直想做的……是润泽九州的君子啊。”   末了,轻轻颔首,一字一字,都那般坚定有力。   “沈长弈,成神吧。”   晶莹浩瀚的光辉缭绕着沈长弈,散去了他额间的妖印,散去他双眸深处的血色,散去了他灵魂深处的妖脉。   散去了一切罪恶。   妖脉尽,神脉出。   他的整个身子都变得万分轻盈起来,眉目间变得万分柔和,面如冠玉,目若朗星,额间,代表着苍生大爱的神印浮现,隐隐泛着浅淡的光辉。   他终是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道。   再次睁开双眸,人间繁华之景尚在眼前,一切欢声笑语,此刻都显得那般悦耳动听。   高耸的城楼上,他们看见金光四起,他们向来畏惧、仇恨的妖皇,在这般醇厚的人间烟火气中,羽化而登仙。   浩瀚的金光宛如鱼尾摇曳带起的波纹,自高楼上一层又一层,悠悠扬扬地荡开来。紧接着,神泽洒向大地,洒向原本充斥着血腥的各个角落。   而后,原本沾满血迹的废墟恢复了原样,死在妖脉手下的万千百姓,沐浴着纯净的神泽,缓缓苏醒了过来。   他强忍住源源不断的泪意,看着面前的神女,哽咽道:   “千祈,谢谢你。”   谢谢你,在无边无尽的黑暗中,拉了我一把。   所谓上神,爱苍生,敬苍生,护苍生。   他走遍黑暗,走遍罪恶,如今,终于参透。   /   多日之后,冰雪始融,春风回暖。金色的阳光普照大地,给人间带来无穷无尽的光芒与希望。   三月嫩柳扶疏有致,摇曳生姿,春光似锦,柳色含烟。花树枝头上,簇簇柔嫩的花朵迎风招展,恍若绝世舞姬,醉眼迷离。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2】飞泉落瀑,流水潺潺,淡淡的青色将天幕与清水融于一体,恍如谁素手执起墨笔,在天地间晕开一片水墨。   清风扰梦,人间逢春。   柔软的柳枝遮着掩着,可隐隐窥见人间繁华。   大街小巷上,人们各安其分,各司其职。为了生计去劳碌,为了梦想去追逐。一片片欢声笑语盈满人间,处处充满了生气。   沈长弈执起千祈的手,望着这大好风光,情不自禁地温笑起来。   他侧眸,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笑颜,漆黑的眸子里浸满了款款深情:“如今这般,倒也自由自在。”   大齐终归是沈家的天下。他翻了顾家的案,覆了腐朽的朝政,全了盛世之太平,心之所向一一达成,这皇位,也该还给应有的人。   五皇子沈璟业已及冠,他满腹经纶,惊才绝艳,当得上是经天纬地之才。且他为人清正良善,两袖清风,忧国恤民,堪当帝王大任。   这年四月,春光弥漫之际,皇城举行了登基大典。恢弘的玉阶高台上,沈长弈亲自为沈璟授予帝冕,看着他长身立于众臣之前,威震四海。   “纵权倾天下,我定初心不改,不负苍生。”   沈璟对沈长弈如是说道。   清晨的阳光普照大地,洒在飘摇的帝旒上,洒在无双的玉玺上,洒在沈璟坚定的面孔上,洒在沈长弈欣慰的目光中。   他相信,贤君不会辜负苍生,苍生亦不会忘记贤君。   他相信,这般正直良善的人,定会予天下以福泽,开万世之升平。   /   时光流转,岁月葳蕤。   神山上,千祈身着一身紫衣俏纱,额间朱砂依旧那般璀璨,明艳而动人。   空谷传风,吹动着她身边人青色的衣摆,清冽的冷香在风中吹散。   他们从神山上俯瞰众生,只见天下河清海晏,四海升平。壮丽山河宛如长卷,在他们眼前徐徐展开。   伴着微风与花香,须臾,沈长弈轻抬修长的手,紧紧握住了千祈,眉眼间笑意层层荡开。   此后万水千山,他们将一同走遍。   望着这江山美景,大好河山,望着这人间烟火,盛世升平,望着面前人深情如初见般的眉眼,千祈悄悄红了眼眶。   直到此时,她才终于明白,创世神岑曜那句话真正的含义。   “妖皇的出现从来都不是一场劫难。”   而是爱与救赎。   /   命途多舛,世道坎坷。人生在世,纵本为良善,然世态多变,常陷身不由己。他们从高台上跌落,跌入尘埃,跌入泥沼,跌入无穷无尽的黑暗。   一切黑暗,都是宿命,而非原罪。   可……若本为良善,执念不熄,又何惧宿命呢?   愿我们相信,终有一日,沉默中会爆发呐喊,黑暗中会迸溅光明。一切罪恶都将被涤净,而我们灵魂深处的人性,神性,终将熠熠生辉。   愿我们,此生不忘初心,九死亦不悔。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1】出自辛弃疾《青玉案》   【2】出自志南《绝句》   ————————————— 正文完结,撒花~   这是我第一篇小说,第一次尝试,文笔、节奏方面可能多有不足,感谢小天使一路的包容和陪伴,我也会继续努力,努力提高。   关于这篇故事的立意,其实我想传达的有很多,关于苍生大爱,关于善恶,关于心中热忱。我希望小天使们看到故事后,不仅能关心他们的情感历程,更能看到背后的大义。   就像昔日的顾家,满门忠良。   就像那个意气风发的将军陆瑾白,平生所求,不过拨雪寻春,烧灯续昼。   就像千祈,身为上神,懂得苍生大爱,知取舍,懂进退。同时,她也有与天命抗争的勇气,不信宿命,去拯救天下,拯救陷入黑暗的爱人。   就像沈长弈,背负了不属于他的罪恶与血腥,但正是因为他本为良善,心存大爱,最终才能冲破桎梏,扭转天命,成盛世清平。   所以,希望正值美好年华的你们像他们一样,不忘初心,满怀热忱,去奔赴属于自己的山与海。   时光一定不会辜负你们。   ps:休息几天,有番外掉落哦~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