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病美人师兄是白月光》 作者:桃乌茶   文案:   沈栖霜穿进男频玄幻小说,主角升级打怪光环盛大,而他的角色是书里小得不能再小的炮灰,以欺压主角为乐。   不改变原设定,又不能太过分。   沈栖霜初来还算收敛,他当着师兄弟的面对辛妄说:“我身体不好,需要照顾。师弟,以后还要劳烦你?”   欺负小可怜时期的主角多有意思?让他知道自己是有苦衷的就更有意思了。   正当沈栖霜以为驯服了主角,高枕无忧时,   系统忽然说:【他好像喜欢你?】   沈栖霜躲着辛妄走,甚至不惜辱没自己一世英名,“你这样说,别人要误会的。”   辛妄:“我不知道,师兄有喜欢的人?都是我不好,只会照顾师兄,他知道师兄生病有多缠人么?他知道……”   沈栖霜:“???”   他想要,沈栖霜就给了辛妄一场美梦,毕竟他最会骗人了。   【万人迷受预警,几乎所有人的好感   攻实惨!!!木有了,逻辑不太好,写的有问题可以提提(?⌒‘?)】   封面买的模版,怪可爱的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打脸 穿书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栖霜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炮灰怎么了,就是玩   立意:尊重每一份感情 第1章 主角   夏将入秋,沧央山草木新荣,只是这时节里秋老虎凶的厉害,一股热浪充斥着演武场。   场中聚集着新入门的弟子,天气够热,他们却不肯安静,拉着身边的同伴叽叽喳喳,闹哄哄的一片。   场子边上,山体围了一圈,天然山势半道折腰,人为开出一块平台。   沈栖霜站在台上,视线向周围一扫,这里的人都是古装长发,情形多少有些不对劲,他目光停留在某处……   “那个白衣服的是敛尘仙尊吧!”台下弟子兴高采烈指着沈栖霜身边的白衣人。   同伴懒洋洋应了一声。   “边上是仙尊的弟子,好像姓沈?”   “嗯,沈栖霜,听说天赋极佳,今日一见似乎容貌更加出众——他跟着仙尊来的吧,怎么了?”   同伴说完,转过头却见这人正走神,咬牙切齿推了他一把,说:“你还花痴了不成?”   之后的话沈栖霜没留意,他只将前一段听清了,好像在梦里解锁了什么特殊能力一般,台下嘈杂一片,定下心却能听见自己想听的。   顺着刚才少年指过来的方向,沈栖霜不动声色锁定到身侧的人,这就是他们说的仙尊?   ——敛尘仙尊,沈栖霜的师父。   名字有些耳熟,他忽地想起之前囫囵看过一本书,里面的角色与他重名都叫沈栖霜,而这个敛尘是书里沈栖霜的师父。   书名叫什么《修仙传》,这类升级流的文大多是一个套路,主角从一文不名成长为万人顶礼膜拜的宗师。   中间无一例外升级打怪,要么得到传承要么寻到密宝。总之,一般人需要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时间修炼达到的程度,主角可以折半,甚至更短。至于困难,比纸还薄,总会平安度过。   可书里的沈栖霜不是主角,也不是什么重要配角,在文中描述得像个反派。   书里写沈栖霜容貌一绝,出身皇族,是金尊玉贵的小殿下。他于修炼上颇有天赋也不是懒散之人,十六岁入金丹境界,说一句天之骄子不为过。   除了,对主角严苛得发指。   最初,原主跟主角是主仆关系,在家里对人使唤得顺手,上山修行便带了主角一道,由此走出了改变主角命运的第一步。   上山后,也没对主角好一点,罚跪是家常便饭。   主角那时候还是个凡人,有一回在屋外跪了一整夜。山里夜间气温低,第二天就得了风寒。即使是两人成为师兄弟之后,也没见得关系有多大变化。   沈栖霜看文是冲着与自己同名的角色来的,顺带潦草看了些剧情。具体情节没留意,只记得后来主角离开沧阳派独自修行,后文里提起“沈栖霜”的地方就少了。   再往后,提起他也只是草草一句,“宫中挂起长明灯,满朝文武着素,普天同悲,那是他即位的第三年。”   沈栖霜死了。   他还挺喜欢文中的沈栖霜,聪明有心思知道自己要什么,偏偏命不由己……弃文再快也挡不住角色下场,沈栖霜很是抑郁了一段时间。   现在剧情忘的差不多了,不过看这场景,似乎是主角拜师那一幕。   “都安静一下,排好队,测试马上开始!”这声音洪钟一般传遍演武场,叽叽喳喳的麻雀被绑了嘴,一个个老老实实去排队。   场中人太多,且服饰并不统一,人一走动起来眼花缭乱。沈栖霜在场中搜寻着主角,主角叫辛妄,按照书里描述,生得眉目俊朗,粗衣麻布也盖不住气度出众。   他观察半晌,发现有个人装扮挺符合的,不过时常低着头,看不清面目。   那应该就是辛妄。   辛妄前面排起长队,所有弟子挨个进行测试——场中放置的玻璃球用来测试天赋,将灵力注入其中,玻璃球会发出不同的光芒,根据颜色来判断一个人的天赋品质。   沈栖霜知道主角是上品资质,和书里的沈栖霜一样,都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可最后修真界人才辈出,却没沈栖霜一席之地,那会儿他坟头草都不知多高了。“沈栖霜”这个角色,不过是在给主角做衬托,好似鲜花需以绿叶衬……   沈栖霜一低头,忽的看见自己身上的青衣。   “……”   眼看着主角要测出天赋,走出开挂的第一步,知道剧情的沈栖霜心情有些微妙。他没留意自己的表情,微微抿着的唇泄露出主人的情绪。   “没事的,资质差些也无妨。”   身旁的潋尘忽然开口,沈栖霜缓了一息,反应过后看向敛尘。那是一张出尘的面孔,眉目间敛尽风华。   可,这是说谁资质差?沈栖霜?   不能吧。   “师尊?”沈栖霜唤了一声。   敛尘站起身,“你啊,在意便对人好些,这里不是宫中,日后辛妄就是你师弟,兄弟之间当亲如手足。”   这还没测试,敛尘就知道自己会收徒?方才那句资质差说的是辛妄?沈栖霜醒悟过来,他本以为辛妄测出上品资质,才会被敛尘收入座下,却原来不是。   “师尊,我带他来不是要供着哄着的,他伺候我,仅此而已。”沈栖霜回想着原主在书里的形象回了一句。不得不说他很喜欢,嚣张得不显山不露水,偏偏事实如此。   沈栖霜顺带朝场中扫了一眼,测试正好轮到辛妄。   似乎听得敛尘笑了声,“宫中多少人,偏偏带了他来。”   敛尘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这个问题……   是个好问题。   忽然,一阵光芒夺去所有人的注意。   是演武场的玻璃球,它冒出了紫光。虽说只持续了短短三秒,也足够在场所有人看清。   ——这是紫色,上品资质。   老早知道结果,沈栖霜没半点意外。反倒是台上几位峰主长老,甚至掌门都坐正了身,敛尘也扭头看向场中。   众弟子一片哗然,他们听说过沈栖霜资质上品,可毕竟没人亲眼见过,不如这次在场看到来得震撼。   “他是谁,之前测试似乎没见过?”高台上一位峰主问道,他用的传音,除了坐着的这几人没人能听见,甚至连嘴唇都不用动。   敛尘适时回答,“门派有规矩,非本门弟子不得滞留。本想让辛妄走个过场,我收下便是,没想到他有这样的天赋。”   “师弟你也太胡闹了,收徒怎么能这么随便?”   “我事先支会过掌门师兄。”敛尘面不改色。   青年调转炮火对着掌门,“师兄你也是!”   “咳,先让他上来。”   场中测试还要继续,但新弟子所谈论的重点都偏向了辛妄,对自己测试的关注都比不上辛妄这个人。结果问了一圈,他们之中似乎没有人认识辛妄,反而是几个外门弟子神色古怪。   高台之上。   “辛妄见过诸位长老,掌门。”他向众人见礼,看见沈栖霜匆匆略过。   沈栖霜从他上来视线就没离开过,这会儿更是毫无顾忌的打量。索性所有人视线都凝聚在辛妄身上,他混在其中,没那么突兀。   “免了。”掌门抬起手让他不必多礼,“找你上来,还是问问你的意见,我们师兄弟都有收徒的打算,你天赋好,埋没了可惜……你想做谁的弟子?”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别人都是等着这几位仙尊把自己挑走,辛妄是想跟谁就跟谁。   不愧是主角。   辛妄闻言抬头,环顾四周。   这样子,搞不好真的想拜旁人为师。   “辛妄,”沈栖霜装模作样咳了两声,迈步走向众人面前,“掌门容禀。”   “我自幼身体不好,从家里出来只带了辛妄一人,习惯了他照顾我。师尊先前便想收辛妄为徒,是不是能让师尊先选。”   说完,沈栖霜说着又咳起来。   这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几位仙尊都是声名在外的人,也不好抢弟子,再说辛妄原本就是沈栖霜带来的人。一说开,他们也就不好再主动。   “师弟你看……”掌门问敛尘意见。   敛尘看着自己徒弟眼巴巴望着他,又看向几位师兄,无奈道:“依掌门师兄的意思,让辛妄自己决定。”   按原主那么欺负人,主角这时候不跑才怪。   沈栖霜不记得书里怎么处理,他不敢赌剧情改了之后会发生什么,只知道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好拿捏。   退一万步来讲,即使改变剧情,沈栖霜也要让它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   “咳咳……”沈栖霜皱着眉咳得厉害,松开手眼尾都咳红了带着些破碎感,他身量单薄,这样一看更像是身体极差。   在场大多修为比得上几个沈栖霜了,他们知道沈栖霜这是先天不足,也知道没差到这种地步,仔细一看更知道这是装的。   他就差直说:我身体不好,需要一个伺候人的师弟,闲杂人等勿选。   可也确实需要人照顾。   如若放着这么个病人不管,在旁人眼里,辛妄也就成一头白眼狼。倘若辛妄不在意名声,这个动物说不准会跟他好久,沈栖霜也不损失什么。   沈栖霜侧目,带着看热闹的心思瞅了辛妄一眼。   辛妄立在原地,始终不反驳也不应声,其他人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想的。他们不知内情,只以为两人多年主仆情分,应当会选沈栖霜,拜敛尘为师。   众人视线来来回回在两人之间徘徊,将这不对劲看在眼里,好一阵没人说话。   【可以晕了。】   静悄悄的高台之上,不知道从哪传来声音。沈栖霜抬眼,什么都没来得及看,一阵眩晕感侵入,他双目一闭忽然朝地下倒。   众人吓了一跳。   敛尘身形一动,扶着沈栖霜慌张道:“温师兄,你来看看。”   一人走来将手放在沈栖霜面前,掌心凝出光团,随后神色复杂说:“他神识消耗有些大,暂时晕过去了,不碍事。”   “怎么会?”敛尘下意识道。   神识延伸了感知范围,却也耗费心力,一般修士都知道悠着点,还没见过这么折腾自己的。事实上,沈栖霜初来乍到不懂这些,也没半点分寸,听人家谈话不自觉将神识外放了许久。   睡一觉就好。   “那我先带栖霜回去休息。”敛尘跟众师兄告辞,带着弟子回去。   “掌门、长老,可否给我些时间考虑?”辛妄询问,几人互相看了一眼随即点头应允,将选择权交给辛妄。   作者有话要说:   勇敢牛牛,发!   ps受不是完美人设,风流又坏,不是喜欢的类型别跳!!   养成,年下,绿茶攻……大概这样 第2章 师弟   沧阳派坐立在沧央山,其上大大小小山峰林立,敛尘所在的地方名为揽月峰。   揽月峰上,三省阁,   透过层层纱帘朝里,漆木雕花床上坐着一人,他长发顺着肩头直披散至腰间,一双漂亮的眼睛闭着,鼻梁挺直,唇色淡薄。   【你好,我是77。之前人太多,不好说话。现在我说,你听着……你别怕。】   “我不怕。”沈栖霜说。   【心跳有点快?】   “没见过世面有点激动,见笑。”   沈栖霜没想到他竟然真的穿书了,他心里飞快盘算着,指尖无意识扣着被面,将锦缎都抠出细丝。   77自顾自说着,   【想必你也知道,这是一本书,书里沈栖霜这个角色出了点问题。所以找你来,是需要你来扮演他。只要走完书里的戏份,你就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   “也就是,等他死之后我就可以回去?”沈栖霜知道,在书里“他”最后病死了。   【这么说也差不多,他在23岁病死,你也在这个时候“病死”就可以。】   “所以,在此之前我要演他?可我不会演戏,万一……”沈栖霜停顿下来。   【这点不用担心,别人你兴许演不好,他一定没问题。】77解释说,【你们性格相似度高达百分之八十,一样恶劣,这对你来说很容易——万一破坏了原本剧情,后果你懂的。】   一样的恶劣?我谢谢你。   沈栖霜笑得像小恶魔一般人畜无害,“什么后果,我不懂。”   【性命攸关劝你慎重,认真对待。】   “好吧,”沈栖霜说:“有一点,按照文中,我应该欺负主角,他要是反过来报复我,或者不小心……被我弄没了怎么办?”   弄没了,这个词就值得推敲了,它有好多意思。   77沉默中,【你觉得,这不算破坏剧情么?不管是你没了,还是他没了。   主角可以成为你的助力,这和剧情并不冲突,至于中间的度,看你自己怎么把握。】   “你说的对。”沈栖霜表示赞同,顺带歇了他那不正当的心思。   【人要来了。我强调一下,剧情走向,重大节点一定不能改变,其他小细节随你。】   说完他就没声了,来的是辛妄。   辛妄:“外面来了几个人,说是来探病的,要不要让他们进来。”   “稍等。那天,你是怎么回话的?”沈栖霜颇有兴趣地看着辛妄。这样一个逃离的好机会,主角还是拜了敛尘为师?   否则怎么会出现在这。   “我说我想,再考虑考虑。”辛妄看着他。   “哦——”沈栖霜拖长了声,懒散又带着些危险一字一顿道:“想再考虑?”   辛妄难得主动开口,“你真的希望我跟你成为师兄弟?”   两人相处时间不短,辛妄多少有些了解沈栖霜——看着对所有事情都不在意,其实心气高,不在意就是不放在眼里。   一旦有人威胁到他,做出什么坏事辛妄都不会奇怪。   “当然想,”沈栖霜笑起来。   ——想你跪在我面前。   能给书里赫赫威名,四方拜服引为至尊的主角留下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这人选除了沈栖霜,不做第二人。   辛妄:“我可以拜敛尘仙尊为师,但是有要求……”   知道提要求也不算无可救药,但是有什么用呢?沈栖霜心说,我不答应,你能怎么办。   “哦?”沈栖霜偏头看他,“说来听听。”   “我不想跟你一个房间。”辛妄说。   “什么?”沈栖霜愣了,他说跟谁?   辛妄指着外间,那里有一张狭窄的矮榻,看起来是他休息的地方。   “可以。”   沈栖霜爽快应了,他一个人睡习惯了,房间里有别人反而不舒服。说完又觉得自己太好说话,不由得警觉起来。   “没了?”   “我……我再想想。”辛妄皱眉,没料到沈栖霜意外得好说话,原本准备的腹稿都没用上。   “我劝你适可而止。”沈栖霜嘲道,“你不会真以为成了我师弟,我就会跟你兄友弟恭?”   “你配么?”   嫌刚才那句不够凶狠,沈栖霜又加一句。说完都觉得自己好坏,这么欺负小孩。   要是玻璃心,当场就能被说哭,反观辛妄动都没动一下,还觉得这样的沈栖霜才正常。   辛妄嘴唇动了动,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沈栖霜盯了他片刻,说:“带他们过来。”   *   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似乎来了不少人。   来人敲门。   “沈师兄我们来看你了,可以进来么?”   “进。”沈栖霜说完就咳了两声,原主从小养得精细,虽说体弱平日里一直在吃药,但看着与常人无异。先前他在演武场的高台上装病晕倒,这会儿难免要做戏做全套。   门只消轻轻一推便开了,进来几个年岁不大的弟子。   沈栖霜一个都不认识,更叫不上名字,他客套道:“我这里没什么招待的东西,你们随便坐。”   按照原主的性格,他们估计连面都见不到。这点跟敛尘如出一辙,以至于揽月峰上除了师徒二人,鲜少有外人。至于辛妄,他之前不住在这,而是每日上山来。   房间里能坐的地方实在少,东西一放更没地方,人只能站着。   一个少年被身后人推了一把,踉跄着上前,他站稳后抬手摸着后脑勺,“师兄,听说你身体不好,我们带了些草药来给你。不知道这些东西放哪,搁屋里挺占地方的。”   这我哪知道。沈栖霜心说。   他微微笑了下,“就放这吧,等辛妄来他会收拾,之前东西也是他在整理。”   “他不是去接你们,怎么没看见人?”沈栖霜朝众人身后看过去,寻了个空。   几个少年也回过头去,其中一人指向门口,“辛妄师弟在门外,没进来。”   这做法,就像大户人家里懂规矩的下人。不过这身份不适合辛妄,谁会让一个天才去看大门,未免暴殄天物。   房间里的空气微微停滞,众人偷偷看向沈栖霜。   一个少年小声问:“要叫师兄进来么?”   都是师兄弟,他们也叫辛妄一声师弟、师兄,沈栖霜刚才那话一出,辛妄的身份顿时低了下去,场面有些尴尬。   沈栖霜唇角却带着隐秘的欣喜,就像77说的,跟原主有七八分相似,也不用刻意,直接本色出演。   他将被子往上拉了些,缓缓说:“让他进来吧,屋里到底凉快点。”   说完便有人奔向门口,随后跨出房门跑没影了,听声音离得有些远,不过足够屋里人都听见。   “辛妄,辛妄师兄,沈师兄叫你进去呢。”   辛妄没说话,即使进门就见到一屋子的人也没有多问,看上去格外木头人,站在门口等着沈栖霜吩咐。   半晌,一点声儿都没。   辛妄这才抬头,越过众人对上沈栖霜的视线,“有事找我?”   “没事就不能找你?”沈栖霜正在这等着他。   辛妄没吭声。   紧接着一人补充道:“沈师兄看外面热,想让你进来避避,没别的意思。”   “哦。”辛妄应一声,便垂着头不看人。   这态度十分无趣,沈栖霜瞟了几眼便不管他了,很难想象,原主究竟为什么对辛妄这么特别——怪没意思的。   反倒是新弟子好奇心重。   “听说辛妄师弟是沈师兄带来的人,你们一直都这样相处?”   “嗯,差不多,怎么了?”沈栖霜挂起笑意。   他这张脸好看,不同于敛尘的清冷出尘。说句不好听的,这叫做明艳动人。不笑时也冷得起来,这一笑,三月桃花都比不过他眉眼勾人。   小弟子红了脸,结巴着道:“之前听别人说,辛妄师兄是沈师兄从家里带来的……连外门弟子都不算,我当时还不信,原来是真的,只是师兄这样的资质先前没测出来么?”   这后面的话纯粹是在问辛妄了,沈栖霜也答不上来。他对主角的闪光时刻没什么兴趣,书里写了太多,看到麻木,反倒是一些特殊的情绪,比如难堪,屈辱……   可惜了,想看的半点也没有。   小弟子问完话之后盯着辛妄,大多数人的目光也都跟着去。除了沈栖霜有点坏心思,其他人纯粹好奇。   这样的天赋,有点风声传出去,都会引得各宗门派争抢,辛妄却混成这样。不风光,甚至过于默默无闻,最明显的对比还是沈栖霜。   倘若手边有瓜子花生,沈栖霜就边吃边看了,想让辛妄去拿点茶水,又不愿意打断。   被这样的视线包围,辛妄不得不回话,语气带着几分生硬,“我没测过,那次是第一回 。”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就说怎么没人认识,好像也没见过。”……小孩好奇心得到满足,立刻讨论起来,有点吵,沈栖霜勉为其难等着他们。   这个问完又有人问起别的,“那师兄你拜了哪位为师啊?”   这算是问到了,沈栖霜差点笑出来,拜的哪门子师。有沈栖霜在,都没辛妄选择的余地。   “还能是谁?”沈栖霜插话进去,笑得像只小狐狸,“我身体不好,需要辛妄照顾。师弟,以后还要劳烦你。”   小弟子很上道,恍然大悟,“竟然是敛尘师叔!”   辛妄:“……”   他没什么说的,便抿着唇装哑巴。   这消息后来被探望的弟子一同带回去,沧阳派上下都听说敛尘仙尊又收了一个徒弟,资质不输沈栖霜。 第3章 生病   之后谈话的内容变成了沈栖霜,小孩子话多人也比辛妄有趣。沈栖霜听他们说起这个修真界的事,什么千古一帝、神魔大战……当真是新鲜。   他们聊了多久,辛妄就在一旁站了多久,等到人都告辞,辛妄也准备退下去。   “辛妄,”沈栖霜叫住他,“倒杯水给我。”   沈栖霜不渴,也不知道是不是穿书体质变了,他感觉不到饥饿也没有渴这回事,想喝水完全出于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茶杯小小的,看上去像个摆设。   递到面前了,沈栖霜也没有伸手去接杯子,他用指尖在杯壁上轻触了一下。   “太凉了,重烧一壶。”   大热天的这个温度并非难以接受,甚至可以说合适,沈栖霜却说太凉了。   辛妄垂着眼,身上笼罩着一层不悦,肉眼可见的不高兴,最终半句话也没,放下茶杯拎着茶壶出门去烧水。   这在主角后期几乎找不见的阴郁,很好地取悦了沈栖霜。譬如拔小老虎的尾巴毛,它只能冲你不甘心得叫几声,挥一下小爪子,半点危险都没有。   沈栖霜咬着下唇才将上翘的嘴角压下来,让自己看起来冷漠些。   等辛妄回来,水烧好了重新泡一壶茶,再次将茶杯递给沈栖霜。他分明看得那片好看的薄唇轻启,说的话满满恶意。   “太烫了,我喝不下。”   难伺候得不行。   辛妄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将茶壶放回桌上,随即安安分分站在一边盯着茶。   像是沉默又微弱的反抗。   茶水壶冒着热气,缓缓上升。   “等凉了,我就不想喝了。”沈栖霜轻轻抬起眼皮,“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天赋好,不甘心做这些?怎么,我安排的不顺你意?”   辛妄:“没有……”   说“没”就是有。   “过来。”沈栖霜说。   在他面前,辛妄连反抗都不行。他也不是没试过,反抗的后果都不太好。他垂下头走近了,站在床边。两人一个站一个坐,中间的差距逼得沈栖霜抬头。   沈栖霜沉声,“谁让你站着?”   辛妄知道他的意思,顺了他的意默默跪下,向之前一样,即使多了个师弟的名头也没有变化。   这姿态过于顺从了,沈栖霜感觉就像全力打在棉花上,棉花一丝反应都不给。打棉花是个力气活,还要考验他的情绪控制力。   “你知不知道,如果没有这样的天赋你会怎样?”沈栖霜上身前倾,抬起辛妄的下巴,这样的姿势让两人离得很近,呼吸偶尔都撞在一起。   可以说,辛妄能有选择的机会,能被新弟子叫一声师兄,能被稍许平等对待,都是因为他与沈栖霜平齐的天赋。   如果没有,这一切也就不存在了。   “会……”辛妄目光偏了下,咬牙反驳,“不会怎样。”   不会怎样?   沈栖霜勾唇一笑,凑近他耳边轻声道:“如果我废了你呢?也不会怎样?”   天赋再高,现在也只是一介凡人。辛妄跟沈栖霜境界差的不是一星半点,沈栖霜若真要做什么,别说反抗,他跑都跑不掉。   “怕了?”   辛妄睫毛微动,随后乖乖点头。   “乖,”沈栖霜心情好起来,在他下巴挠了下,像对家里养的猫,“在这跪着吧,我睡了。”   距离演武场上测试,现在已经是第二日。   睡了大半个日头,沈栖霜怎么也睡不着,只是侧身背对着辛妄,后来嫌人跪在床边碍事,又让他到外间去。   沈栖霜闭着眼假寐,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盖上薄被竟还会觉得冷。屋里虽放置了冰块却也不至于,尤其现在正是热的时候。   【你做的很好,但是你要改变原本剧情么?】   “我改变什么了。”沈栖霜委屈抱住被子,小声说,“你可别冤枉我。   装上瘾了是吧?   77指责,【原主没有让那些人进来,可是你允许了!】   “你也说了,剧情走向,大节点不可以改。探病而已,能有什么影响。”沈栖霜不在意。   他看文遗憾有二。   一是,原主没有主角的气运,命途多舛。   二是,原主一生称孤道寡,身边朋友少有些孤单。   他喜欢热闹。   77冷静了一会儿,说:【确实没什么,只是会不加掩饰得喜欢你,纠缠你粘着你,对你爱而不得,之后郁郁寡欢。】   这就是书里迷一样的buff……   原主,现在是沈栖霜,他似乎自带了万人迷属性,一个个冒着头说喜欢他,热情得过分,不止是师兄弟还有些外人。不过他们不是被原主冻走的,就是被打跑了。   诸多烂桃花,也摘不下这朵高岭之花。   “我会拒绝的,”沈栖霜义正辞严,“你别怕。”   【我不怕……你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你在给他们机会啊喂!】   “放心,不会发生这种事。”沈栖霜不逗他了,“宝贝,信我就好。”   沈栖霜惯会哄人,专注看着一个人时,会让对方产生被爱的错觉,往往陷进这样的温柔而不自知——现在连77都不放过。   【彳亍口巴……那你记得没有第二次机会,失败了直接出局,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沈栖霜“嗯”了声,他感到方才的错觉越来越强烈,变得不像错觉。寒气像是从骨头缝里冒出来,浸透四肢百骸。   不由得蜷缩起身体,口中念出声,“冷……”   【忘记说,你发病了。这个病,病发时就是这样,吃过药就没事了。】   “药,在哪?”沈栖霜冷得牙齿都在发颤。   外间,   辛妄似乎听见些声音,犹豫下站起身进来。远远看见沈栖霜蜷缩在一起的无助样子,心下明了。轻车熟路翻出柜子里的药,从瓷瓶中倒出一粒,走到床边。   此时,沈栖霜满脑子就知道一个冷,缩在被子里身子微微发颤,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去。   他察觉到有人过来。   刚意识到这点,脸颊就被捏住,被迫张开嘴。手指擦过唇口,药丸塞进嘴里,沈栖霜却吞不下去,一股苦味蔓延开,他皱紧了眉。   方才几次被拒的茶水这会儿起了作用,辛妄起身拿了桌上的茶杯,到底是将药喂进了沈栖霜口中。   *   敛尘回来已经是下午。阳光刺眼得厉害,从窗户穿进屋。他推开门,一条光带将房间分割成两部分。   最里侧的床上,沈栖霜还在睡着,辛妄垂着头跪在床边仿佛守护的姿态。敛尘摇摇头走过去,这两个私底下关系怎样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   辛妄先发现敛尘,他低声叫了敛尘一声“仙尊”。   “你叫我什么?”敛尘带笑看着他。   方才他回来时已经被贺了一通,他这个当师父的反而最后才知道,自己多了个徒弟。   “师尊……”辛妄恭敬道,“他刚犯病,吃了药正在睡。”   沈栖霜这病打小就有,普通的御医看不出来只说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之症,发病时浑身冰冷,忍过去就好。   后来,敛尘给了沈栖霜能治病的药才好受些,却始终不能根除,以至于看上去病殃殃的。   敛尘拍拍辛妄肩膀,“我知道了,别跪着,去休息吧。今后你们是师兄弟,不用那么听他话,这脾气可不能惯着。”   辛妄点头,走出房门时顺手带上。   敛尘坐在床边给沈栖霜把完脉又将手放在他额头,确认没问题正起身要走,衣袖被拽住。   他回过头,沈栖霜微微睁开眼,带着点虚弱的语气道:“师尊,我听见了。”   当面教小主角不听话,这怎么行?   “听见就听见了,好好睡一觉。”敛尘轻轻拉着他手臂放回被子,掖住了被角。   这大热天的,沈栖霜显得格外特殊,别人有不穿衣服的,他偏要盖被子,严严实实的。   “对了,你还没上过早课,明天跟着辛妄一起去。”   “怎么不是他跟我一起?”沈栖霜忍不住问。   他被裹得像个蚕宝宝,看上去乖巧多了。   敛尘也不在意他们谁跟谁,却是疑惑道:“你认识路么?”   沈栖霜:“……”   原主深居简出,上山许久没出过揽月峰,至于沈栖霜更不是这儿的人。看文怎么会有地图呢?认识路,压根不存在。   翌日一早,沈栖霜木着一张脸跟在辛妄身后,出了三省阁,转头还能看见敛尘站在原地,像是目送两个玩得好的小朋友手拉手一起上学。   这是什么可怕的错觉。   沈栖霜僵硬回头看路,下意识挺直了背脊。   早课安排在主峰,中间是一条山路,对于境界高深的仙尊来说自然不在话下,却对新弟子十分不友好。   沈栖霜走在辛妄后面,山路难行,他看见辛妄一点点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也不去提醒,直到前面的拐个弯就看不到人。   “77?”沈栖霜停住脚步立在原地。   【来了来了,有什么事找我?】   “他把我丢下了,你说我要怎么收拾他才好。”沈栖霜皱着眉,似乎在思考一个世纪难题。   77一阵无语,【你不是都想好了,现在装什么大尾巴狼。】   “胡说,我什么时候想好了。”沈栖霜嗔怪,“大尾巴狼多难听,你可以说是披着羊皮的狼。”   【……你真的觉得好听?算了,你喜欢就好。】77语气中仿佛有一张不可置信的脸。   沈栖霜孤零零站在路边,他掐了树上的叶子放在手心摆弄,叶子要是会说话估计烦死他了,可惜逃不出他的手心,被捏得死死的。   正如沈栖霜所料,辛妄返回来找他。   看得出来赶路匆忙,他额上出了层薄汗。应该是已经走出一段距离,才想起来身后跟的有人。背上还背着一个包袱,里面装的都是沈栖霜说要带上的。   辛妄歇口气说:“我们要走快点了,免得来不及……”   “这怪我?”沈栖霜指尖一松,叶子便凄惨从手中飘了下去,落地惊起几颗灰尘   沈栖霜:“转头看一眼很难吗?”   他目光在辛妄肩上停了片刻,随即绕过他向前走。   辛妄默默跟上,只有沈栖霜走错方向时才出声提一句,似乎还在反省自己这次的行为。   两人紧赶慢赶算是在上课前到了。 第4章 早课   这种课是门派里不同的长老来上,学的东西也杂,老话说的,“技多不压身”,多学点东西没坏处。   两人刚进去,便有师弟招呼他们过去坐。   “师兄好,我们昨天见过的,我叫褚丹。”   刚坐下,前面的小弟子便热情地打招呼。   小孩挺可爱,脸颊上有些肉,看着讨喜。沈栖霜朝他点头算是应了这句好。   褚丹还想再说什么。   一个续着山羊胡子的老头走进来,手中拿着书往桌上一扔,一句话震慑全场。   “肃静。”   不用沈栖霜提醒,小孩飞快转过去,低着头坐正,留给他一个乖巧的后脑勺。   沈栖霜浅浅笑了,忽又侧目看向辛妄,两人刚好对视。他才想起来,主角年龄也不大,跟褚丹相差一两岁的样子。不过两人一比较,辛妄完全不像个小孩。   兴许是因为这一点,沈栖霜欺负人没有一点包袱。   “东西拿出来。”沈栖霜小声说。   “……不好吧。”   沈栖霜斜他一眼,辛妄便闭嘴了,从带来的包袱中拿出很多,吃的……   这些东西往桌上一放,活脱脱现成的靶子。   山羊胡子眼睛可尖了,再说这么大咧咧摆在桌面上,他想看不见都不行。于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盯着辛妄,意有所指,“这有些人,我们是来上课的,他带的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这幅样子怎么不去坐茶馆!”   其他师兄弟四下张望,一眼就看到辛妄这里来了。   众目睽睽,   辛妄见状站起身,“对不起,我这就出去。”   他知道沈栖霜多少有些故意的成分,留在这里互相碍眼,还不如主动站出去。   临走前,辛妄看沈栖霜一眼,对方连眼神都奉欠,他敛下眉收起情绪,径自向门外走。   站在门廊柱子边上,背后就是众人上课的厅堂,能听到山羊胡子的长老讲的内容。   这里不算什么偏僻的地方,偶尔有人路过,会朝辛妄看一眼,兴许是在疑惑,怎么刚上课就有人站在门外。不止是不认识的,几个认识辛妄的也偷偷盯上他。   而他面上一潭死水,视线扰不起波澜。   厅堂内,   沈栖霜出尽了风头,带着77这个作弊机器,不论上课的长老提什么问题都能给出回答,显得他知识渊博。   就连长老都摸着胡子,半是赞赏半是玩笑,“这课你来讲罢了”。   沈栖霜当然是诚恳拒绝了,不拒绝还能怎么着,让老先生听他讲么?   那多不好意思。   随后就安分许多,机会都留给其他师兄弟。   在座年纪都不大,山羊胡子也不是多么苛刻,该留给他们休息的时间没占用分毫,到点就离开室内。相信只要不是把屋顶掀了,他们怎么吵闹都不会把人招来。   辛妄桌上留的东西没收拾。   这会儿有空,沈栖霜便拿了吃的给师兄弟分。他自觉最近欺负主角不少,现在是时候给点甜头。   顺便,还想再欺负一下。   沈栖霜回想起昨日辛妄下厨——大概描述就是,从煤堆里滚出来的小猫?半点威严都没有,他就笑一下还要瞪他。   沈栖霜乐了,这样看不惯又无计可施的样子最能取悦他。 ”谢谢师兄!”小孩一个个乖巧道谢,将这两张桌子围得严实。   沈栖霜:”谢我什么,我可不会做这些。”   小孩也不傻,他这么说就知道,”哦,谢谢辛妄师兄,师兄做的东西真好吃。”小孩超大声对着门外喊,又越过其他师兄的阻挡探头去找辛妄的身影。 ”诶,师兄人呢?”   沈栖霜听得辛妄不见了,朝门外回头看了一眼,随意说道:”你们先玩,我去找找他。”   说罢,丢下众人出去。   一离开这些小孩的视线,77就自发出来指路,沈栖霜顺着指引一路过去,穿过一片林子,到了一处空地。   这地方偏僻,往下一个小土坡就是空地。   【刚才有几个外门弟子把主角叫走了——这一段书里没写,你看着办吧。往那棵树后走,他们看不见你,没什么事也可以离开。】   外门弟子、自由剧情?还能这样。   沈栖霜想起来,辛妄之前似乎是跟外门弟子一起住过一段时间,不过那时候还没有测试,他连外门弟子都算不上。也不知道这些人找他是叙旧、还是别的什么。   他在树后站住,拨开树叶。   对面有四个人,辛妄一人站一边,站出了身后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虚张声势,沈栖霜暗道。   随意的话,该帮,还是不帮。   毕竟辛妄被揍他还算喜闻乐见,但是揽月峰只有他们三人。如果辛妄被揍的动不了,倒霉的大概是他……沈栖霜不喜欢照顾人。   他们轻轻揍,我就不救。沈栖霜刚打定主意,对面的人不知道从哪抽出一炳长剑。   这个还是算了。 ”77,怎么运转灵力?”沈栖霜还没忘记原主金丹期,从几个外门弟子手里救下辛妄不是问题。   【来不及了,快去救他!天哪,他举剑了!快去快去,万一以后他也不救你了怎么办!】   “……我需要他救?”   【他需要你救,快去!】   沈栖霜:”救人可以,有个问题……”   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怎么救人? ”谁在哪里!”   很不幸,沈栖霜被发现了。他也不好躲着,大大方方站出去。   “你怎么来了?”辛妄问。   你说呢?   沈栖霜觑了辛妄一眼没理他,出门罚站都能出事,这要不是主角早就凉透了。 ”我来找辛妄,几位没事的话,请把他给我,我得带他回去上课了。”   沈栖霜一人站成第三方,他看着那四个人,在等一个答复。 ”沈,沈师弟?”提着剑的那人似乎愣住了,”你怎么在这?”   这态度颇为奇怪。   沈栖霜皱眉,”我说了,我……”   来找辛妄。 ”我在做梦吧,来个人打醒我。”那人大惊小怪,这要求很是离奇,他身后立马有人踹了他一脚,给他踢得一个踉跄,看起来用的力气不小。   就是这样,那人都没理睬,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沈栖霜, ”沈师弟,是这样的。等会,我想想怎么说……啊,你上山那天,我在山道上远远看了你一眼,你踏剑而来从山门上空过,落在长阶之上,山门口。你当时回头看了一眼!”   看了一眼,然后?沈栖霜心道,原来可以飞? ”你能做我的道侣吗?”那人怀着激动的心情说完。   霎时一片寂静,风吹树梢止不住沈栖霜的沉默。   说喜欢的,沈栖霜不是没遇到过。男的女的都有,甚至top也有。他喜欢男的是天生的,不过更喜欢自己做top。   如果遇见喜欢的类型说这些话,沈栖霜说不准会考虑,眼前这人明显不是……再者,他没这个戏份。 ”说完了?我可以带辛妄走吗?”   这话对那人来说,言下之意只有三个字——我拒绝。   那人完全没注意到重点,自顾自停留在被拒的痛苦中,”……我被拒绝了。”   略微有点自闭倾向。   “可以可以。”四人中有人连忙答话。 ”你早就该知道了,被拒绝不是很正常?”其他人安慰他。 ”跟你说了,不要逼着人家师弟带你去见沈师弟,你不听。现在人见到了,没跟你动手算好的了。”   ……   沈栖霜见他快要哭了的样子,下意识道:“师兄好好修习,来日定会找到合心意的道侣。”   这话他说的不少,格式都相差无几,张口就来。   哪知那人听了这话哭得更厉害了,如丧考妣,边哭边喊往沈栖霜方向扑过去,幸好被几个朋友拦住,三人六只手差点拉不住他。   “沈师弟!”   沈栖霜见状赶忙招呼辛妄离开,他最怕人哭,有种造孽的感觉。   *   等到四下无人,沈栖霜转头就开始训斥辛妄,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他不喜欢。 ”就这么过来,别人真有什么心思你想过吗?等着我给你收尸?”   “想得美,烂在那还能给山里的野兽充饥。”   辛妄一味低着头,默默收起袖子里的匕首,没有告诉沈栖霜,他有信心赢那几个师兄——毕竟那匕首,也就比长剑短了十分。   两人这个时候回去已经晚了,他们走到门口,长老已经开始上课。   “……筑基巅峰,将丹田气息凝聚,结丹成功便上升金丹境界。”   讲的内容与修炼相关,若单论语气声调,沈栖霜乍听之下仿佛回到学生时代。他没在门口停留,跨步进门,一句报告堪堪停在齿间。   “长老。”沈栖霜及时改口,右手搭在左手上执弟子礼。 ”可回来了。”长老被打断讲课,视线抬起望向门口。   沈栖霜解释说:“第一次来不熟悉,在外面迷路多绕了一圈。”   长老一手拿书,一手摸着胡子,“嗯。我方才听说,带来的吃食是给师兄弟的?”   “是,”沈栖霜回,“辛妄初来想跟大家交好,又不会说话,便自己做了吃的,带给师兄弟尝尝。”   带了东西自己吃和分享给师兄弟,完全是两个层面。即使辛妄还要到门外罚站也无所谓,沈栖霜目标在这些师兄弟身上。   辛妄越惨,他们记得越深。   长老点头,“即是如此,也不罚你了,辛妄是吗?你们坐吧。”   两人回到位置上坐下,长老又说:“不过一码归一码,这堂课迟到,我会如实告诉你们师尊。”   沈栖霜艰难扯起嘴角,回想起敛尘的态度,瞬间有种被叫家长的错觉。 第5章 下山   辛妄看着沈栖霜的侧脸欲言又止,这种说法无疑是对他有好处,可沈栖霜怎么会做这种事? ”那个……” ”嘘,”沈栖霜一直注意着辛妄,等他一开口便打断,”说什么话,在上课你知道吗?”   所有人都在,当着他们的面要是露馅了,两人都不好圆场,沈栖霜当然不会让辛妄把事情说出口,最好提也不要。   辛妄抬头一看,见长老似乎注意到他,便不再做声。他很在意这个答案,究竟是另一场戏弄,还是沈栖霜转了性,虽然后者可能性极小。   好不容易撑到下课,长老离开了,辛妄想问,又被师兄弟围住。   这个问:”师兄怎么不早说,白站了一堂课。”   辛妄:”没事,不用放在心上。”他没心思计较这些。真相毕竟不像他们知道的那样,就连他这个当事人都云里雾里。   那个来问:”师兄是亲手做的?”   辛妄:”恩,是。”   往日里没人理睬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被大家围着,反而有些不适应。   人多起来,人声也淹没了他。他在包围之中,感到自己是个局外人,谈论的一切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他的心思、视线跑出圈外,一只枯叶蝶,又轻又小心地沈栖霜肩头停留。   沈栖霜神色懒散,眼皮轻轻耷拉着,像是下一秒就要直接趴桌上睡了,只在有人跟他说话时回上一句。 ”师兄做的东西真好吃,改日我也带些来,大家一起尝尝。” ”好!那我也带!”   ……   大家年龄相仿,想要融入再简单不过。   辛妄注意力被拉回来,他张口听见自己的声音,”我只会做这些,你们不介意的话我下次再带。”   众人异口同声应了。   沈栖霜瞥一眼,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改天再聊吧,又不是见不到了,早点回去还能赶上中午饭。” ”对哦,我还要吃饭。””什么时候能辟谷,到时候也不用吃饭了。””辟谷做什么,饭不好吃吗?”…… ”说起来沈师兄是不是辟谷,不需要吃东西了?”   忽然被点名,沈栖霜愣了下,辟谷他倒是知道,”只是不饿了,偶尔想吃也能吃。” ”师兄好厉害!”   ……   等人声散去,沈栖霜缓缓站起身往门外走。   辛妄在身后叫他:”我有话要问。”   堂中师兄弟都陆续告别,没剩下几个人,却也不是说话的时候。   沈栖霜脚步停顿,”收拾东西,路上说。”   山路上,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就是吃的?”沈栖霜站住,“我如果不说是你带来给师兄弟的,自己不就摘不清了?”   两人的关系不是秘密,大多数都知道。   倘若不是辛妄要带,便是沈栖霜的意思。在课上拿出来,辛妄才会罚站。而他当时做出的反应极少,明眼人注意到这一点,都会觉得这是他故意在坑辛妄——虽然他确实有这想法。   如今说是辛妄的意愿,即撇清他自己,整件事又能说得通。   辛妄不过是一片好心,却没注意在课堂上拿吃的是一件多么不合时宜的事。其情可悯,其罪无关痛痒。 ”可……”辛妄说:”你昨日说自己要吃,你早就辟谷,这么多东西……你算好了的。”   即让他受罚,又让他脱罪。 ”戏弄我好玩?”   沈栖霜翘起唇,模样脓丽又张扬,”没意思的事,我为什么要去做呢?”   这跟他们之前的剧本不一样,77听得炸开,【不是说要喂枣子吗?你在说什么啊?你还是在打巴掌!!】   声音回荡得格外清楚,吵得沈栖霜头疼,又没办法按屏蔽器,他轻微顰眉。   辛妄仿佛被一桶凉水从头浇下,他冷淡道,”那刚才在树林里……” ”他们要是没看见我,我就走了。”沈栖霜反问,”你想说什么?我有没有关心你?有没有一刻是想帮忙?”   咚——   如古寺铜钟敲响,重重敲在辛妄心上。   其实不用问,这个答案他原本是有的。就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沈栖霜就说过,在他身边不好过,但是能让辛妄活着……   所以,他为什么要因为似是而非的举动,觉得沈栖霜在对他好?辛妄恢复原样,面无表情看过去。   沈栖霜叹气,“没有下次,你乱跑让我很不高兴。”   辛妄没说话,提了下肩上的包袱转身往回走。   【啊——玩脱了,你直接说在意不好吗!】77仿佛要哭。   可这有什么办法。 ”不行啊。”   沈栖霜轻吐出几个字便跟上去,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着走在山路上。   揽月峰,   屋外空地上有一片木头架子,上面铺排着草药,天晴都是要拿出来晒的。敛尘正拿起一株草药看,恰好两人回来。 ”回来的刚好,”敛尘见他们回来,便安排两人,”去将上次送来的草药收拾下,趁着天气好都晒晒。”   他们应了,放下东西就往药庐去。   药庐里储放各种草药,其中有一半都是沈栖霜要用的,供他吃的药格外齐全。上回师兄弟来探望送了不少药材,用盒子装着,或大或小。   辛妄将盒子一股脑抱起来,能带走多少便是多少,仿佛边上没有沈栖霜这个人,理睬也没,更不指望他帮忙。   沈栖霜看着他出门,半晌没出声,心道:还是个小孩。   ——幼稚。   他蹲下身,随手掀开一个盒子,里面药材没多大,盒子空着的位置大。他将药材拆出来,放进一个盒子里——这不就轻松多了。   东西拿给敛尘,见他没想问两人迟到的事,沈栖霜也不提,转身就借口修炼回屋去了。   辛妄前两天就收拾去了另一间房,沈栖霜一个人也自在。他从屋里推开窗户向外看,这个位置恰好能看到师徒二人的身影。 ”我感觉我现在像个反派。”沈栖霜幽幽道。   【是啊,坐实了。】77很丧气,说话都有气无力,【你到底为什么……】   “我只是想到,我不能对他好。”沈栖霜倚靠在窗边有些落寞,侧身时唇角却是向上,“以后我死了,会让他难过。”   他没说太多,转身时抬手将头上束发的玉簪取下,长发顷刻间披散下来,他离开窗口走进外间在塌边坐下。 ”该教我修炼了。”   在这个修真界,修士空有境界却不会修炼,跟凡人没什么区别。这次是一个警醒,没人会次次都有这运气。   77不懂,77迷惑,77只能教他怎么调转灵力。   修炼中没有时间概念,沈栖霜半天都没有出门,等他再次睁开眼已经能掌握这具身体,至于提升境界,还要慢慢来。   沈栖霜伸出手掌,手心之中出现一株桃花枝。树枝部分浑然一体,玉石一般触手润滑,枝上点缀着花朵,粉嫩娇艳含苞待放,其上光华流转似乎有生命一般。   【这是你的命灵】   命灵在修士结丹后会出现,一身修为都在命灵上,或许是动物可能是植物或者其他。   【要好好保护它】77说。   沈栖霜“嗯”一声,单手握着桃花枝,另一只手捻下一片花瓣。花瓣和枝干分离,不待沈栖霜再多看一眼它与真正的花有什么区别,花瓣便成了一缕灵气钻进他指尖。   玩了许久,桃枝差点秃了。   忽然,房门被敲响,辛妄站在门口,声音透过门传来:”师尊有事找。”   要来了?   沈栖霜挑眉,打开门,垂眸视线移向辛妄,对方别开脸的幼稚样子,让沈栖霜差点又嘲笑出声。两人身影相错,辛妄亦趋亦步跟在沈栖霜身后,跟之前一样却又有哪里不同。   见到敛尘了,却不是为了那件事。   门没关,室内敛尘盘膝而坐,两人进门后,他说:“过几日你们跟着丛山——就是掌门师兄的大弟子,叫温丛山。他领着你们一起下山一趟,见到人要叫人,都不说话怎么行。”   敛尘印象里,两人话都少。辛妄不会说,沈栖霜不愿说,好像别人身上带毒,说句话都难。   这对如今的沈栖霜自然容易,他点头应了。   他同意,辛妄更是没话说。   俩徒弟都这么乖巧,敛尘反而有些头疼,他扶额,“你们就不问问下山做什么?”   辛妄恭敬,“师尊自然有原因,我听师尊的便是。”   傻子。   沈栖霜撇了辛妄一眼,看向敛尘问:“师尊,我们下山做什么?”   敛尘:“幻山门有喜事,师兄的意思是,让温丛山带你们先走,我们等到那天再去。”   “师尊不一起?”   敛尘轻笑着逗他,“小孩要跟同龄人一起,师兄他们都不跟着,栖霜想要为师一起吗?也不是不行。”   别人的师尊都不跟,他们怎么好意思,像是离不开大人。   小孩?   沈栖霜当然不,他委婉拒绝,“……我们跟着温师兄就好,师尊不用担心。”   “嗯。”敛尘点头,随后想起什么,“我听说你们迟到了?”   “师尊,其实这件事……”沈栖霜腹稿打好了,还以为没有发挥的地方,没成想又说到这。   敛尘不用他解释,安抚道:“没关系的,我们那会儿,师尊的课都敢遛。”   这样……   沈栖霜心道,那还真是不算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写不完,更的话准点,没发就是没写完(?⌒‘?)我会努力的! 第6章 哄人   【幻山门剧情,辛妄被抓与欢喜宗结仇,为日后灭一宗埋下伏笔,为民除害扬名修真界。】77继续说,【你懂我意思吗?】   这次出门要大半个月,以免东西多不方便,敛尘又给了两人一人一枚储物戒,方便整理行装,之后嘱咐了一些,才放他们走。   沈栖霜回到屋里,77就开始了。   他手上拿着一件衣服,不以为意,”这个我早就知道了,还有什么?”   【我的意思是,这里的剧情真的真的不能动!】77对他非常不放心,难免多说几句。   沈栖霜没放在心上,转身又去找药。他现在这身体是半点不能疏忽,万一在外面发病说不准会活活冻死。 ”放心,我知道要怎么做,”沈栖霜道:”没人喜欢找死……不过,我要是改了剧情会怎样?”   【千万别,你想都不要想!我会一直盯着你,甚至采取某些必要的手段,你别逼我,我很凶的。】77嘀咕,【若是真改了,那就不是我来罚,那是……】   他意识到这个不能说,紧急闭嘴转移话题,【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快点对辛妄好,让他能在你危险的时候救你。】   沈栖霜动作停了一瞬,他也没追问,继续收拾东西。   *   到了出发那天,   温从山一早就在山门口等着,好在人都准时来了。他年纪稍大些,往众人边上一站,像是领着一群小孩的幼儿园园长。   沈栖霜在心里默默为他哀悼,走到人边上却没露分毫,他道:”温师兄早。”   温从山回礼,”早,沈师弟,我们还是第一次见。” ”是。” ”之前总听师尊说起,今日总算是见到了。”温从山转向一旁的辛妄说:”还有辛妄师弟也是,谁能想到我们沧阳派这回出了两个天才。   师尊不知道多羡慕,还说辛妄师弟差一点就拜他为师。”   这纯属掌门瞎说,辛妄没想过拜师,更多是想拿拜师跟沈栖霜谈条件——也算是成功了。 ”哦,是吗?”沈栖霜转头看向辛妄。   辛妄目不斜视,话是跟温从山说的,”多谢师伯厚爱,我不过凑巧。先前未曾想过自己能修炼。” ”师弟有这个机缘,跟着敛尘师叔好好修习就是。”温从山想到一个现成的例子,”你看沈师弟,你们一样的资质,你自然是不会差的。”   沈栖霜最讨厌拿别人跟自己比,辛妄转头,没看出来他表情有什么不对。 ”沈师弟快到元婴境界了?”   探人境界一般是高境界对低境界,温从山也是金丹,两人境界差不了太多,多少能感觉到一点,神识一过便能猜个大概。   沈栖霜说:”大概快了,不过进阶还是要看机缘,却不知道我能不能碰到。”   温从山一笑,”说不准这次下山就是机缘到了。” ”师兄说的是。” ”师兄,你们在那边说什么呀?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啊。”不远处的小弟子喊他们,三人视线转过去,沈栖霜看他有点眼熟,三秒才记起这是褚丹。 ”小师弟等急了,我们过去吧。”温从山说完,朝褚丹那头招招手,又看着沈栖霜的脸欲言又止。 ”师兄,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温从山犹豫道:”师弟,不然我教你个障眼法,下山了不会太惹眼。”   ……   大多数弟子都是筑基期,没办法御剑便只能一路走下山。   像小学生出游。   沈栖霜心想。   边上的中学生睁着大眼睛叫他,”师兄,你的脸怎么不一样了?”   褚丹方才远远看了一眼,记得沈栖霜的衣裳,不然都不敢轻易开口。 ”有什么不一样?”沈栖霜好奇,他施了咒之后也不清楚自己什么样子。   褚丹认真思考半晌,”没有之前好看——像是发着光没有了。”   沈栖霜失笑,他又不是电灯泡,发什么光。   不过温从山说的没错,免得麻烦,他也不想下山一趟招回来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那我不好看了,师弟还跟我说话吗?”沈栖霜逗他,他实际已经二十三了,把这些个师弟当小孩很正常。   生怕沈栖霜以为自己不喜欢,褚丹赶紧表态,他抓住沈栖霜的袖子,”怎么会,褚丹最喜欢师兄,师兄这样子也好看。”   小孩仰着头问:”可以亲一下吗?”   他要是再小个三四岁,沈栖霜说不定还会抱抱他,不过这个年纪的——沈栖霜弯着眼睛说:”不可以。”   小孩”啊”一声,随后瘪着嘴,眼泪就出来了,泛着光一样在眼眶里打转。   从他一低头,沈栖霜就心道不好。他当谁都是辛妄,怎么逗都没事,这可真是翻车了。   再伸手抬起小孩的脸一看,果然是要哭了。   沈栖霜蹲下来,抱了他一下就放开,轻声说道:”多大了还哭鼻子,丢不丢人。”   实话实说,沈栖霜其实把小孩搞哭,自己挺丢人的,不过他很稳,耳朵红了点,脸上看不出什么。   他们这么说了两句话,已经足够引人注意。   好在褚丹很好说话,听到会丢人,就自发擦了眼泪。沈栖霜在边上帮着消灭证据,将眼泪擦完了。   他从没想过小孩有多可怕。   沈栖霜身边也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见过最小的也是跟辛妄差不多大。   他视线往边上一瞥,注意到辛妄在看他。   沈栖霜:”褚丹乖,不哭了。师兄去找大师兄说个事,让辛妄师兄陪你好不好?”   忽然被点名,   辛妄:”……”   沈栖霜也不客气,直接叫了辛妄过来,留下一句好好照顾师弟,逃似得溜了,留下辛妄跟小哭包大眼瞪小眼。   辛妄看着褚丹那张圆乎乎的脸若有所思。   本来大家都停下来,就差过来问问。眼看着沈栖霜温声细语将人哄好后,便又开始出发。   沈栖霜刚走到温从山身边,就听得这位师兄笑了声,”褚丹不好哄吧。” ”还好,不难哄。”沈栖霜苦笑,”我也是,逗他干什么。”   温从山颇有同感,”褚丹是师尊才收的弟子,年纪又最小的,长得讨喜……”   沈栖霜本以为温从山要说,小孩平日里被宠着,娇气才爱哭。   结果,温从山说:”我那几个师弟没少吃亏。”   沈栖霜:”……”惯犯?   小孩被宠着是真的,娇气也是真的。家里老来得子,上面哥哥都已长成,幼子自然受宠。   在家里就一口一个,”哥哥欺负我”,上了山又深得掌门喜爱,一口一个,”师兄欺负我”,无关痛痒的小事,不论是现在的师兄弟还是哥哥都惯着他。 ”我都不敢不顺着这个小魔王。”温从山好奇,”你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本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沈栖霜看他这么想知道,便直说了,”褚丹想亲我,我没让。”   温从山一言难尽,”这小东西,看我不收拾他。”   沈栖霜默然,刚才还说是小魔王,幻听?   *   辛妄走到褚丹身边,颇有些稀奇,”沈……,他刚才在哄你?”   褚丹还在吸鼻子,”沈师兄吗?好像是吧。”   沈栖霜会哄人,简直笑话。   如果不是辛妄亲眼所见,他也不敢相信。整张脸就差把不可置信四个字写在脸上,犹疑之下不知道要不要问问。   褚丹垂下眼说:”师兄一定是嫌我丢人,不想跟我一起了。” ”……大概没有,”辛妄回想,沈栖霜嫌弃的人,要么眼不见为净,要么已经埋了几层土了。   当然,这话他没法跟褚丹说。   “走吧,他们要走远了。”辛妄余光瞥见其他人走远,再不走两人就掉队了。   转回来时,刚对上褚丹一双小鹿眼,闪着光的那种。   两人落在队伍后面,边走边说。   褚丹:”师兄,我好羡慕你,每天都跟沈师兄在一起,不像我……” ”你为什么会觉得好?”辛妄问。   沈栖霜脾性恶劣,在他身边伺候的没一个不兢兢战战,生怕惹他不高兴,还有人会喜欢他?   褚丹就喜欢,   他眨眨眼,”沈师兄很好看啊,刚才给我擦脸手指软软的——还想要师兄抱我。” ”就这样?”辛妄问。   他知道沈栖霜的手如何,修长白细,仅此而已。 ”嗯,”褚丹有些不好意思,”我喜欢好看的人,其实辛妄师兄也好看,但不是沈师兄那种好看——还是沈师兄更好看。”   你沈师兄要是欺负你呢?   跪在他床边,好处是可以看见那双手,那张脸,微微扯开的衣领下白皙精致的锁骨,还有细长的脖颈,不加防备摆在你面前……   但大半夜不能睡,膝盖发疼,下肢被压到麻木没有知觉。   你还会喜欢?   辛妄张口想问,又觉得指向太过明显,换个说法,”如果,有人欺负你呢?”   褚丹掰着手指数,”哥哥欺负我,就告诉爹;爹欺负我就告诉娘;师兄欺负我就告诉师尊……这很简单。”   辛妄懂了,找一个能收拾沈栖霜的,可是师尊舍不得。   他问:”那如果,你娘和师尊欺负你呢?” ”他们喜欢褚丹,”褚丹说:”只要我拉着他们袖子,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想哭就哭。我一哭,他们就舍不得了。”   “师兄会哭吗?可以试试哦。”   作者有话要说:   小绿茶师父来了!辛妄属于学习型   小师父13、4岁,不太清楚应该多高,就当是个萝卜头好了,可可爱爱(?>ω<*?) 第7章 尝试   哭?   辛妄失笑,在他看来哭没有任何用处,因而从他懂事以来很少掉眼泪。 ”其实我感觉师兄都挺怕我哭,沈师兄也是。”褚丹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深深思考,”师兄是不是遇见欺负你的人了?是门派里的师兄?你试试嘛,哭得越惨越好,让别人一眼就知道他欺负你。”   辛妄想,他不应该一直这样。   温从山也说,他不比沈栖霜差。 ”我明白了,那我要怎么说?”辛妄偏着头虚心求教,这种事褚丹比他熟练,问清楚过程按照他说的来,应当不会有太大问题。 ”我娘说了,哭了之后告状,但是要懂事,表示自己不生气。”褚丹笑眯眯看着辛妄,颇有些小老师的自豪感。   两人一问一答十分愉快,以至于沈栖霜扭头时怀疑得揉揉眼睛,怎么也想不到辛妄跟小孩还挺有共同话题。   这次出行原本就是想让他们下山玩玩,并不急着赶路。走到山下,有师弟喊累,一行人便想在镇上找一家客栈落脚。沧阳山名门大派,虽不让外人久留,却有不少慕名而来。山脚下的镇子客栈酒楼不少,仍然爆满。   他们住处不够。 ”不然这样,这几间房大家挤挤。”温从山问过掌柜,回来跟师兄弟商量。   他这么提议也是没有办法的,好在师兄弟都听他的,纷纷点头。再耽误下去说不准这几个房间都没了,于是众人或两人一间或三人,如此分,就住得下了。   沈栖霜跟辛妄理所当然是一间。   褚丹想跟辛妄换换,便拉着他袖子哀哀假哭了几声。可惜他忘记,这些他才教了辛妄。   这不,人无动于衷看着他。   两秒之后,辛妄想松口换房,话还没来的及说出口,褚丹就被温从山提溜走了——后领子一提,褚丹就离辛妄好远。 ”师兄,其实我……”   辛妄也不想跟沈栖霜一间房,他看着褚丹踢着小短腿挣扎,想救下他交给沈栖霜,又觉得现在过去会被误伤。   温从山手上提着个小孩丝毫不费力气,他善解人意道:”不用管他,你跟沈师弟一间房。”   辛妄:”……”他僵在原地,左肩上忽然搭了一只手,偏过头去看——指尖粉白,桃花瓣一样。 ”委屈你了?”   沈栖霜在右侧开口,他的语气辛妄十分熟悉,这是有人要倒霉了。   现在这个倒霉的人多半是他。 ”……没有。”辛妄深情僵硬移开视线,又看到褚丹望过来丧气又羡慕的眼神。   师兄弟都找的自己熟悉的人拉在一起,之后由温从山统一分房间,再做出一些调整。大些的房间多放个人,小房间少个人,最后还多了一间房。 ”有想自己住的么?”温从山问。   听见这话,辛妄心念一动,垂放在腿侧的手轻微抬了起来。 ”师兄,就这样吧,多的房间退掉就是。”   沈栖霜按着辛妄肩膀用了点力,没费什么力气就将反抗镇压。 ”好,你们房间在楼上。”   客栈都是木头,不知道建了多久,沈栖霜松开压制住辛妄的手上楼。鞋子踏在楼梯上,木头缝隙挤压,发出摩擦声。   辛妄犹豫下还是跟了上去。   这是在外面,沈栖霜应当不会……   他这么想,上了楼梯扭头时不期撞上褚丹的视线,似乎在指责他不顾师生情义。他停留一瞬,抿着唇走了。   小孩站在楼梯侧面,温从山去退房前交代他不要乱跑。大师兄交代了,褚丹也不敢追沈栖霜,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两人上楼。   *   推开客栈的房间门,一眼就看尽了内里。客栈简陋,桌椅床榻是不缺,也没有多余的空位再添置其他物件。   好在屋里干净,沈栖霜勉强接受。   他走进门,拉开椅子坐下。   眼睛闭上时,周围的任何动静都逃不过神识范围,从楼上到楼下,这一切清晰得仿佛在眼前。   按照他所记得的剧情,辛妄是在路上被抓,可是那些人在哪,又是从什么时候盯上他们?   沈栖霜没发现什么异常,只好作罢。   跟随其后的脚步声离得越来越近,在门口停留住。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沈栖霜睁开眼,头也没抬,”有什么委屈?跟我说说?”   辛妄方才的抗拒他都看在眼里,现在没外人在,算账的时候到了。 ”怎么不说话?”   沈栖霜转头看去,整个人表情一片空白。   他以为怎么逗都没事的辛妄低下头,一颗水珠从半空跌落,他咬着唇角一声不吭,仿佛遭受了多大的委屈。   他说什么了?这个也哭了?   沈栖霜哀叹造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把人怎么了。虽说是要欺负来着,这不是还没有么?   想起后面还有几个师兄弟要上来,他赶忙压低声,”进来!”   门口的人似乎被吓住了,定在原地挪不动脚。   楼梯发出杂乱又频繁的脚步声,其他师弟上来了。沈栖霜当机立断抬起手,一股无形的力量将辛妄拉进门,随后衣袖挥动门自动关上。   不好!   辛妄心头一跳,眼泪还没擦掉。看起来有几分可怜像是被丢弃的猫咪。   他下意识就是伸手去开门,手腕被抓住,沈栖霜站在他身后问:”我干什么了,还没进门就开始哭,现在又想跑。”   沈栖霜堪称温柔地擦掉辛妄脸上的眼泪,手指触碰时,辛妄感到一股寒气涌入皮肤,逐渐蔓延到心底,将心脏彻底封冻。   桌上有一套青瓷茶壶,托盘杯子一应俱全。   沈栖霜手压在辛妄肩上,按着他在桌边跪下,但凡辛妄挣扎,他便以术法压下去,无形的压力加注在肩上,令人动弹不得。 ”说话?”沈栖霜不愉,”不想说你就一直跪着。” ”说什么?”辛妄反问,”你还让我说什么?”   此情此景,辛妄跪着,沈栖霜手还按着他,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方才进门的时候,你哭什么?”   这才是他不懂的,他还没来得及干什么。   两人之间境界差距挺大,辛妄直面这个事实,因为挣不动分毫,而气红了眼。 ”我难受我不高兴了,哭怎么了?”辛妄问:”你难道什么都要管,我这些年还不够听话?” ”我也没做什么……”沈栖霜说。   他分明是按剧本走的,罚跪书里一直都有。   沈栖霜欺负主角不遗余力,不过没什么体罚的癖好。除了那张嘴,真心漂亮、真心说话过分,他半点对辛妄动手的意思都没有。   总不能标个无公害、无污染,一朵小白花样子供着辛妄让他彻底放心吧?   太无聊了。 ”是没什么。”   辛妄也觉得没什么,这些年都这样过来了。   偏偏他看见沈栖霜对别人好。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从没见他这么对一个人。   辛妄胳膊掐到乌青才逼自己掉了一滴泪,沈栖霜却毫不犹豫按着他跪在地上。   深山峡谷、平原荒野之中各有各的活法,前提是生活在一处的不曾见过另一方的广袤,不曾穿过纵裂沟壑。   从沈栖霜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辛妄的头顶。   老人说,头上有发旋的孩子聪明,辛妄就有。沈栖霜不觉得他有多聪明,直觉跟他说,辛妄一身反骨。   无论是之后独自离开沧阳派,或是定三宗、平七门、封印界碑……一桩桩一件件都不如他先前表现出来的顺从,让沈栖霜觉得好掌控。   不过这是几年后的剧情,也与他无关,兴许是辛妄成长了也说不准。   沈栖霜神色复杂,他不清楚原文是否有这种情况,但他眼前似乎察觉到列车脱轨前的预兆。   【我求你,他要哭了。哄一下,一下也行,后面真的有需要主角救命的地方,真的!】   77的话忽响,沈栖霜如梦初醒,他收了力道,手放在辛妄头顶遮住那个小小的发旋,蹲下身跟辛妄平视。 ”我不知道你怎么了,你的情绪不对劲。” ”别哭了?” ”好啊。”辛妄气极反笑,眼眶红彤彤,像变异种大熊猫,他推了沈栖霜一把。   身后就是桌子,沈栖霜磕到桌边。   桌子摇晃,连带着其上的杯子和茶壶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沈栖霜手撑在地上勉强止住了向后倒的身体,桌子也在此时回落,又是一声。   他眨眼的瞬间,便红了眼眶。   不就是哭。   沈栖霜回望辛妄,两只变异熊猫。   许是动静太大,引来人了,门外传来敲门声,温丛山试探着问:”师弟,你们怎么了,没事吧?”   屋里两人一个跪一个坐,面对面都没说话。   辛妄张张口没出声,看口型是”对不起。”   温从山还在门外,没听见回应心里着急,就差闯进门,他在耐心用完前问:”可以进来吗?”   这么进来,看到两人这样子总归不太好。   沈栖霜:”不用了师兄,辛妄绊到桌子摔了,没什么事。” ”好……”温丛山方才听声音确实是桌子,也没有怀疑,便叮嘱说:“有事过来找我,我就在隔壁。”   “好。”   温丛山在门外停留片刻便回房了。   “你……你没事吧。”辛妄木讷问,好像他从有理变成了没理。   “手。”   方才沈栖霜手心撑在地面,似乎拉伤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平安夜快乐0v0 第8章 故事   手究竟有没有拉伤沈栖霜说了算,他说拉伤了辛妄也不好反驳,毕竟人是他推的。   所以当沈栖霜指使他去打水洗手,辛妄一声都没吭。水打回来了,人又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只一双眼睛盯着他不动,像是控诉、指责或者怎样。   两人僵持不过瞬息,辛妄便认命。   他将帕子浸在水里打湿后拧起来,又捏着湿帕子走向床边。他一靠近,沈栖霜就抬起手。   这意思相当明显,活像是辛妄欠钱不还,他是讨债来了。   辛妄接过沈栖霜递来的手,脑海中却不合时宜想起褚丹说的话。帕子刚挨上手心,便重重蹭了下。   也不是多大的力道,只是会让受伤的人更疼。   沈栖霜抬眼看向辛妄,他也就当时手疼,等辛妄打水回来就好的差不多,只是帕子有些凉,触手湿软。   他想挑骨头,比如换盆热水之类。嘴唇刚动却看见辛妄向下的嘴角——不很情愿的模样。   都不知道哪惹到人了,说哭就哭。   沈栖霜果断闭嘴什么都没说。   手上沾的灰都是方才摔的,辛妄一点点擦,似乎脏东西刺眼。从手心擦到手掌,再到指尖最后是手背。   整只手来回擦拭个遍。   如此细心的模样苦了沈栖霜,他视线从手到辛妄之间,总共来回两趟才换另一只。   沈栖霜半阖上眼,他无聊透了。   半晌,辛妄松开手像方才一样洗净帕子,出门倒水。   沈栖霜懒懒抬眸,看着人关上门离开才开口,”你说他怎么了?”   【可能是终于受不了你,疯了吧。】77说。   这句话显然夹带私货,做不得真。 ”其实,”沈栖霜真情实意,”按照优先级,先疯的应该是你,宝贝77。”   【……】   可能为了避免被气死,77半晌没出声。   沈栖霜看向掌心自言自语,”只是这样就听话了,我要是没了半条命,那又该……”   他想到什么,不由露出笑容。   *   时维八月,按照往年惯例,这个时候山下会有花灯节。   幻山门与沧阳派比邻而居,却又不同于沧阳派。沧央山多是修仙者,人越多越冷清,而幻山门居主城中多凡人聚集,烟火气也重些。   花灯刚挂起来已经有了节日的样子。   傍晚,花灯一亮,众人便结伴出门。   为了赶路,沈栖霜手伤提前痊愈,翻身上马时被辛妄看个正着,大概是惊异于他动作流畅,手指有力……辛妄好几天没跟他说过话,现在出门也是。   二人一前一后,中间隔了一大段距离,不知道多少人。   沈栖霜没哄人的兴趣,见着辛妄跟褚丹走一起了更是离得远远的。   说来奇怪,师兄弟中不乏愿意带着褚丹一起玩的,偏偏他一个个都拒绝了,还不要人看着他——转头就跑去找辛妄。 ”师兄,我怎么觉得沈师兄在躲我,他是不喜欢我了吗?”褚丹垂着脑袋郁闷道。   不得不说,小孩直觉挺准,猜的八|九不离十。   辛妄没说话,他抬起头看的是各种花灯。漆黑的夜空不止有星星耀目,花灯更为璀璨,亮起来便是星光也不及。 ”师兄,你一直跟着沈师兄肯定很了解他。”褚丹抬起脸,”我不懂,你帮我想想该怎么办?”   两人到底有过一场类似师生的对话,辛妄给了回应,却是摇头,”我并不了解他,他这个人没人能懂,或许自己都认不清。没心没肺,你喜欢他做什么?”   褚丹怔住,不可思议睁大眼睛,”你在说沈师兄的坏话!” ”说了,要告状吗?”   褚丹垂着头,默默踩脚下的影子,他纠结好久。   要是说了这件事,辛妄也不被喜欢了,沈栖霜身边更没其他亲近的人,他以后要去找谁?   敛尘仙尊?   一想到便猛地摇头,敛尘最喜清净。 ”我,我不说,可你们不是在一起好多年了?师兄如果不喜欢为什么没有离开沈师兄?” ”以师兄的天赋,这天下名门宗派不是想进哪个进哪个吗?”   辛妄不是第一次听到这话,离开也不是没想过……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褚丹乖乖点头。   辛妄想了想,开口说起。   很久以前……   有一个富人家生了小孩,他们想给小孩子积德,让人开了不少摊子专门施粥接济穷人。很多穷人因为救济活下来,甚至后来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其中一对夫妇,在小时候就会告诉自己的孩子,要记住救命的恩情,知恩图报。   他们提起富人家的孩子让小孩记住,将来长大了要出人头地,要报答。   那个小孩后来在林子里玩,碰上了野兽。野兽很久没吃东西,看见小孩准备吃掉他。 ”他死了吗?”褚丹问。   辛妄摇头,两人不知不觉走慢了,也拉开了和其他师兄弟之间的距离。 ”小孩被一个人救了,是之前富人家的孩子。” ”小孩是你吗?”褚丹轻声,”富人家的孩子是沈师兄?”   辛妄不置可否,他继续说:”那个公子带着小孩回家了。”   小公子家里有个弟弟,性格很不好。不高兴的时候就让小孩跪在屋外,平日里一向欺负他。小公子什么都知道,但是没有帮他说过一句话。   看见了会给小孩一些吃的,让他不至于饿着肚子罚跪。他们那里什么东西都有,吃穿也比小孩之前好,即使在其他人眼里,这都不算什么。   哥哥会带着小孩出门,告诉他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不能动他,并且正如他所说,没有其他人会欺负小孩,   但他在弟弟欺负时袖手旁观。 ”很矛盾吧。”辛妄问:”你说,小孩应该怎么办?” ”欺负弟弟,跟着哥哥!”褚丹说,”这样可以吗?” ”为什么不是离开?”   褚丹怔住,想起来原因,便解释说:”因为哥哥很好啊,他救了你,他没有欺负你……”   或者离这两兄弟远远的才最好!   辛妄勾起唇角,脸上却没有笑意,”不说了,先这样。看花灯吧。”   ……   两人的声音淹没在人海,嘈杂鼎沸一片每个声音都有故事,只有讲故事的人才懂真正的故事。   沈栖霜收了神识,他就是纯粹好奇褚丹,没想到听了个睡前读物。   ——不过有一点他很清楚,哪来的哥哥弟弟,分明都是他或者说是原主。   辛妄还知道说一半藏一半了……   恩情?   难怪。   沈栖霜心想,为什么不离开?这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褚丹?   他先前并未注意这些,只以为是书中设定。有这一层因果在,也不难懂辛妄为何如此顺从、听话。   【注意六点钟方向。】   沈栖霜猛然转头,看向身后。 第9章 木偶   小三层的酒楼有一扇窗户开着。   此时天色已晚,窗边站着个人——他衣裳颜色鲜艳,大晚上的,若是有人看花灯不小心不小心将他看去,说不准会吓到当场失声。   窗边人的视线徘徊在花灯街巷,无意中撞上一行人,随即便被吸引,偏着头跟随他们,似乎看见了什么感兴趣的东西。 ”付雨,我事先说明,这次来有正事要干。你要是中途跑掉不务正业,我会如实转告尊主,下场你明白的。”同行的人显然对他十分了解。   虽说人还坐在桌边吃菜喝酒,心思却留了一半在付雨身上,一旦发现他有不对劲的倾向便赶忙出声警告。   若是一般的,付雨并不执着这样的威胁兴许能奏效。   只是这次他转过身严肃道:”哥,帮我!”   好像听见男人的话,又好像没听见。 ”你给我滚!”   男人被忽视,气愤之下扔出筷子。付雨避开,筷子便呈弧线状掉出窗外。两人不约而同安静下来,像是点了暂停,直到窗下有人骂骂咧咧着走开。   付云很是头疼,他撑着额头,”你又看中了?”   曾经付云也敢信誓旦旦,对天发誓他是一个正直的人,偏偏他有了一个弟弟。   虽说不杀人不放火,但却痴迷于木偶——以活人为偶。总往家里带一些小孩,好吃好喝养着。有人问他便说是等人长大了,在最好的时候把他们做成木偶。   永远陪着他,又永远听话。   兄弟两人相差十岁,付云年少离家在外闯荡,等他出门一趟再回来,付雨已经这样了。别说他不知道,父母都不知道小孩从哪学的“做木偶”。   付云一怒之下,带着弟弟离家出走…… ”好像是个小孩,”付雨舔了下嘴角,”我不会看错,养大了一定好看。” ”他会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付雨目光灼灼看向付云,显然,他哥不吃这一套。 ”你上次让我帮忙也是这么说的……”   ——坚持不过三秒,他实在很难拒绝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兄弟。 ”……有难办的吗?”付云问。   实在是能让付雨看上的,叫他帮忙的,都没简单的。   付雨见哥哥松口,眼中光彩熠熠,”有!两个金丹!”   付云差点当场吐血。   这么说吧,金丹是一个分水岭,往下不够看,往上看不到。寻常在外,金丹期可称得上一流高手,更不必说元婴、洞虚……至于渡劫期半身成神,仿佛传说。   两个金丹而已,很难吗?   付雨眼中明晃晃写着这句话,刺激得付云恨不得当场拿席子给自己卷一卷算了。   不难,确实不难,一个元婴足以。   然而,他们也就两个金丹!势均力敌打架都分不开身,拿什么去抢人?   命吗?   付云瞪着弟弟,好像能用目光让他回心转意。   付雨摸摸鼻子,说:”哥,你不是我喜欢的那类,这么看着我没用。” ”呸,你喜欢,”付云骂道,“做成木偶?谁倒了八辈子霉才被你小子喜欢。”   *   酒楼下,花灯巷。 ”师弟怎么了?”温从山在沈栖霜身边,看到对方回头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人来人往,还能看到几个师弟的影子,好在大家都没有乱跑。   温丛山松口气,总觉得自己遗漏什么。   “辛妄呢?”   听到沈栖霜问话,温丛山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忘记了什么,当下惊道:“褚丹呢?”   两人放出神识去探,只察觉辛妄一人在朝着这边过来。他们意识到不对,即刻逆着先前来时的路往回。   此时人群之中发生了骚乱。   一人飞檐走壁,踩着花灯从巷尾至巷口,从众人边上飞过。身后,辛妄紧跟着,恰好闯入师兄弟视线之中。   辛妄喊:“褚丹被那个人抢走了!”   众人大惊,纷纷去追。温丛山反应最快,当即跃起,一个两个起落便和付云一起不见了踪影。   唯独沈栖霜没跟上去,他视线跟着师兄弟走,却站在辛妄身边。明知道是冲着辛妄来的,舍本逐末的事他自然不干。   辛妄喘口气还要继续追,刚走便被他一把拽住。   “别去。”沈栖霜道。   仿佛什么洪水猛兽,辛妄挥手甩开,“你做什么?现在不救人褚丹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我们被盯上了,”沈栖霜眼神一冷。   辛妄闻言怔住,他站在原地在喧闹之间举目四望,到处是不相识的面容,哪一个都有可能是坏人。他没有沈栖霜这样的感知,更没有预知的能力。   沈栖霜却清楚,只要他现在离开辛妄身边,辛妄就像褚丹一样会被带走。   对方这么做,不过是想让他们以为褚丹才是目标,从而都去追人。 ”你怎么不走?这样会让我很为难的。”   付雨在房顶待不住,终于出现在两人面前。两人看着他,即刻戒备。 ”是舍不得这个小朋友吗?”他说着,身体移动,”好巧,我也喜欢。”   瞬息之间便缩短了跟辛妄的距离!   他快沈栖霜也快,右手抬起从虚空之中抽出一柄长剑。剑出鞘,沈栖霜没有丝毫犹豫便对着付雨刺了过去。   剑身穿过两人之间,隔开他跟辛妄的距离。   一道光由剑反射打在付雨侧脸,留下光影。匆匆一刹,付雨为了躲避剑锋极速退开。   沈栖霜向前几步到了辛妄身前,他执剑看向付雨。   此时巷道内已经彻底乱了,跑来看花灯的凡人忙不迭离开生怕被波及,周围乱糟糟的一片。辛妄也乱,他看着身前的沈栖霜神色复杂,看对面付雨也是。   他太弱了。   方才付雨靠近,辛妄就感觉到了那种境界上的压制,动弹不得。   跟沈栖霜倒是势均力敌。   也好,放水都不用了。   沈栖霜心道。 ”离开这,去别处打。”沈栖霜指着辛妄,”赢了我,他就给你。” ”好啊。”付雨丝毫不惧,盯着辛妄的目光中隐含着兴味,他已经开始想象——小木偶在他心里最是珍贵的,辛妄这模样,做出来的木偶肯定好看。   沈栖霜带着辛妄一跃而起,从地上到屋檐。付雨跟在他们身后,两人追逐着来到一片林子。这儿快到城外了,远离人群动手方便。   沈栖霜放开辛妄,低声说:”自己躲起来,能跑就跑不要回头。”   这话跟沈栖霜平日风格大相径庭,辛妄仿佛不认识般看了他一眼,随后点头远离两人。 ”就这里,动手吧。”付雨落地便单刀直入,半点废话也没,”我的胜利品应该不会偷偷跑掉吧?”   这话说的,多少过于挑衅,沈栖霜的回答是朝着他举剑,未出鞘的剑意味着看不起对手,沈栖霜向来睚眦必报。   付雨做出手势,唤出了自己的木头人,正儿八经的木头,长相奇丑勉强有个人样。   木偶看着僵硬,动作还算灵活,手舞足蹈的古怪模样似乎在庆祝什么。他飞快向沈栖霜奔来,越近脸上那一笔画出、潦草得不像话的笑脸越发让人无法忍受。   木头和削铁如泥的长剑,胜负十分明显。   然而沈栖霜未拔剑,一下就掀翻了木偶脑袋,”老实说,你比这个木头好看多了。”   一声闷响,木偶头掉在地上,剩下的身体两条腿缓缓跪在沈栖霜面前,如同真的死了一样。不远处木头脑袋沾上了泥,唯独笑容未变。 ”多谢赞赏。”付雨说:”我也觉得木头人不好看。所以把他给我,制成木偶不好吗?”   他手指放在身前,似乎是在用灵力控制木头人。 ”你怎么不把自己做成木偶?”沈栖霜说:”别废话,认输或者继续,我赶时间。”   付雨大笑,”你好天真啊,真以为我的木头人这么好打?一剑一个?”   难道不是?   沈栖霜低头。   ——他看见木偶的手动了。   沈栖霜急忙后退,一只木头手从他离开的位置破土而出,没有头的木头人缓缓抬起脖子,毕竟它没有头。脖子有点像榫卯机关,和头一套,中央有一段木头,一凸一凹能用来卡住头。   这个模样很是诡异,沈栖霜皱着眉深深嫌弃。   趴在地上的木头人爬起来,他的身体出现了诸多空洞,手臂粗细,仿佛有什么东西内部出来。   这东西没有生命,除非拆了他,否则相当于无限再生。   沈栖霜打定主意,握住手中的剑,他拇指顶起剑鞘,寒光乍现。   两人同境界,没有所谓的压制,更不会有压倒性胜利,这时候赢的另一个因素便是实战经验。   沈栖霜实战经验为零。   辛妄在一旁看得分明,输只是早晚的事,他趁着两人缠斗悄悄后退。于沈栖霜而言,打不过跑了便是,他在反而是个累赘。   只是辛妄的动作都被付雨看在眼里。   自己的木偶怎么能让他跑掉? ”你自己玩吧,我要带着我的木偶先走一步。”   这是跟沈栖霜说的。   话落瞬息,付雨闪身来到辛妄身后,”你不乖哦。”   迎接他的是辛妄反手挥出的匕首,直朝着付雨要害刺去。距离很近,命中率也高。可惜了如果是沈栖霜挥出这下,多半不会失手——金丹以下,速度远远不及。   付雨跳开只留下几缕发丝,他回身一脚踢飞了匕首,短刀深深扎进土壤。   辛妄吃疼转头去看沈栖霜。   那边情形更糟,   地下长出了木头手,密密麻麻少说十只。它们拽住沈栖霜的衣袖,脚踝、小腿……   木头手似乎没了长度限制,爬上沈栖霜的双手朝着脖颈攀去。一柄长剑也缠绕着扭曲的木头,眼看着已经不能用了,沈栖霜仍未放手。 ”他恐怕不行了。”付雨深表遗憾,”我以灵力控制木偶,结合了此处地形,如同枯木逢春。一旦催动便无限生长,毁了也不要紧。   不如你自己跟我走,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撤了它。”   辛妄嘴唇发白,其实说到底,他舍不得沈栖霜就这么死了。   他盯着付雨,片刻后说道:”我选第二种,” ”杀了你。”   *   【这些木头爪爪类似于扎根生长,灵力会让它们被催发成熟,更难对付。】 ”我只想知道怎么做。”   沈栖霜很难受,如同虫子爬在身上,偏偏77叫他不要动灵力。   77飞快说:【它的根在地底,要拔除便需一击即中毁了根系!】   【但是你想清楚,如果没有拔除……】   还没等他说完,沈栖霜将灵力聚在掌心,猛地朝着地下打去。木头手感受到灵力生长速度快了一倍不止,它们不断爬上沈栖霜的身体,缠绕包裹。木头手指颤动着仿佛气到发狂,它们要把沈栖霜拉下去做肥料。   *   辛妄被一掌打飞,重重摔在地上。 ”唉,你是故意的吗?知道死人做出来的木偶气色不好看……”   巨大的灵力波动让付雨有所觉,顾不上辛妄,他不可置信转头。   沈栖霜那一掌下去,随着轰的一声整片地皮都被炸开,尘土四溅草木残骸崩的老远。   木头手的指尖在最后一刻变得尖利,钻进他的掌心,但因为根系毁了,再多的灵力也无济于事,终究随着根部一起枯死。   焦枯扭曲,毫无生机。   【……会被成熟的手指戳烂】77面对一地残骸干巴巴说。   辛妄唇边留有血迹,他愣愣看着原本一身青衣的沈栖霜狼狈不堪,血顺着袖子边滴进泥土地里。   长剑上缠绕扭曲的枯枝一抖便碎了,沈栖霜没有丝毫犹豫,提起剑飞身向着付雨而去。   剑尖所指,皆避其锋芒。   沈栖霜见付雨退后又向侧方闪避,手腕转了一圈挥出剑。   高下立判。   “……不过是强弩之末。”付雨接下他一剑,自己也被剑气所伤,两人倒是拉平了。   以沈栖霜的能力想要一掌毁掉根系不算太难,顶多耗费灵力,这还是其次。主要是身体吃不消,连年病痛对他而言并非没有影响,不可能长时间跟付雨耗下去 ”辛妄,你还在看什么,赶紧走。”沈栖霜头也没回,朝着身后的人说。 ”往哪走?”付雨捂着伤处勉强笑道,”你们还想走?毁了我的木偶,你便替它吧。”   付雨打量着沈栖霜,虽然看脸过于平凡,好在腰细腿长手也漂亮。如今身上带伤,衣裳沾了泥,又被木头刮破几处,更是狼狈,虚弱得像一只坏掉的木偶,实在让人喜欢。   正当两人要动手的时候,辛妄大喝,”闪开!”   沈栖霜动身很快,立刻离付雨老远。   ——一颗木头脑袋横空飞来。   原本没看清情况,付雨挥开便是。待看清那东西,他愣是硬着头皮接住,毕竟是他耗费心血一点点做出来的,打磨拼装都是他亲手。   转头一看,沈栖霜带着辛妄跑了。   付雨抱着木头脑袋,没追两步又被自己的木头人拦住了。半截身体挡在他面前,头还在他手里,笑得格外难看。   显然,辛妄用了他的木偶,还动了他木偶的脑袋。付雨看着半截木头身体喃喃,”小木偶,你真是太不乖了。”   也不知说的是阻他路的辛妄,还是带人跑的沈栖霜。   他手指用力,木头脑袋化为木灰,一阵风过,飘得到处都是。   ……   *   两人逃跑途中寻到一处村庄,暂时借住在农家屋里。主人家心肠好,借了间房给他们。 ”还好吗?”辛妄用不着他说,自发打来热水给沈栖霜清洗包扎。 ”轻点。”沈栖霜懒散卧在榻上嘱咐,他其实怕疼,不过也能忍。   摊开手,手心之间留了个血窟窿,这是贯穿伤,手背上同样有,红白对比看起来触目惊心。   这次是真的动不了,沈栖霜手指想用力,额上便能出一层薄汗。   辛妄敛下眉眼,他动作很小心,虚虚握着沈栖霜指尖不敢捏实,擦拭时也尽量避开窟窿,又碍着要处理伤口不可避免碰到。   不知道是不是手重了,沈栖霜抽口气,另一只手指尖绷紧了,攥住衣料。 ”好了,木刺挑出来了。”辛妄松口气。   手被辛妄包得一圈一圈,沈栖霜嫌弃过后深深看着他。   按照77说的,辛妄要被抓,他实在不记得文中怎么被抓的——多半是在方才就被抓走了,而他却带着辛妄逃了。   大概当时一切发生得太快,没转过来。   只是他如果丢下辛妄,这游戏就不好玩了——这么做也不算错。   沈栖霜给自己找好理由圆了回去。   被点到名,77冒出来说,【你看着办吧,还有机会=-=】   两人逃都逃了,又被抓不是白跑了——可那人只是想要辛妄。   沈栖霜很烦恼,怎样才能卖了辛妄不被发现呢?   难度还挺高。 ”我们尽早离开,找到师兄他们才是正事。”辛妄敛下眉眼,想的完全跟沈栖霜反过来,”那人受了伤今晚应该不会找来,只是这里离得不远,即使那人不知道我们在哪,一户户问过来也是迟早的事,早些动身才好。” ”想办法联系师兄吧。”沈栖霜转头看屋顶,叹气,似乎应该是辛妄面对的困难,莫名其妙都被他一己承包了。   联系不难,但联系温从山的方式如果被付雨发现了,自然是付雨来得更快。沈栖霜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两人枯坐在屋里半晌都没一个对策,这气氛闷得难受,仿佛是最后一夜。   沈栖霜躺了许久,忽然提出让辛妄出门。   辛妄:“???”   * ”辛妄出门了,有关那人你知道多少?” ”做木偶的疯子。”沈栖霜这么称呼付雨。   他一边从储物戒中拿出衣物,一边念诀将自己弄干净。问的都是剧情没什么不能说的,77讲了很长。   沈栖霜边听边走到矮桌边坐下,桌子矮小木凳子更矮,他听77说起付雨的爱好,神情逐渐一言难尽。   重点两个字”看脸”。   77深深思考过,【幻山门剧情结束之前必须被抓,这次就算了,正好给你们刷好感。】 ”刷好感?”沈栖霜坐在矮桌旁,仿佛面前有张剧情图供他参考。他手指在木桌上画了几笔,看走势是个字,至于写了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 ”别浪费了……”沈栖霜轻声道。   【当然你要是想,明天也行,有我在想遇上他们不难。但是你的话,肯定有点疼——不过很有用!】   77悟了,对辛妄苦肉计有效。 ”嗯,”沈栖霜说:”明白了。”   *   辛妄在外瞎走一圈回来,推开门就见沈栖霜已经将自己收拾好了。他长发披着,比其他时候多了几分错觉上的温柔。   此时天色已晚,屋里烛火亮堂堂的,熏黄的灯光最会渲染气氛。   沈栖霜一身白衣单薄,料子又软又细,他收了掩饰容貌的咒,长腿屈起坐在矮桌旁的小板凳上委屈得不行。   桌上一盏油灯对着沈栖霜的侧脸,即使是烛光下,他的皮肤也瓷白得晃眼。   听见开门声音,沈栖霜看向门外,“其实我刚才想到个事。”   “我……我也想到了。”辛妄进门,反手关上。   “你先说。”   两人同时开口。   “那我说?”沈栖霜见他点头,说了自己应该想到的,同时隐藏77告诉他的剧情。   “虽然不知道那人怎么看上你了,不过若是掩藏容貌认不出来,我们也可借此先混回城中。”   “你觉得呢?”   辛妄恍然,“……嗯,应该可以,听你的。”   “行,过来我教你。”沈栖霜像模像样,将咒语又原原本本教给辛妄。   【被抓……】77不屈不挠,试图早日完成剧情。   “其他的再说,先休息吧,我困死了。”沈栖霜揉了下眼睛,精致的面孔边,手上突兀的白布显得格外喜感。   辛妄以为是对他说话,忙应了一声,自觉打地铺去了,他临睡前欲言又止,只是先前想说的话被这么一打岔也没法再提,他看着沈栖霜的侧脸闭上眼。   一夜安稳。 第10章 自爆   沈栖霜醒得早,统共没有两个时辰,他叫醒辛妄,却见对方坐起身满目茫然的样子,像是眼前人足以信赖,能让他安心。   分明沈栖霜那天听见辛妄的评价,又想离开又说什么厌恶。结果他不过受点伤,辛妄就乖得像家养的猫,似乎沈栖霜先前听到的看到的都是错觉,辛妄一直都是没有爪子的家猫。 ”你怎么这么好欺负?”沈栖霜一大早盯着辛妄,就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77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好在他不喝水。   辛妄怔住,他不由想到昨天的遭遇,”因为你比我强,昨天那人也比我强。”   实力是说话的资格,想要以理服人首先是能开口。   驴头不对马嘴,沈栖霜也不纠正。 ”所以呢?你也想变强?”   辛妄不解看着他,不知道沈栖霜怎么会问这种废话,这不是显而易见? ”想比我强?”沈栖霜眼神危险。   辛妄瞬间警觉——沈栖霜亲口问和别人说是两个概念,这模样多半是对此介意。   小猫炸毛,有预感这是一道送命题。   他目光移到沈栖霜手上,说话半真半假,”昨天你受伤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变强了,就能保护你,不会让其他人伤你。”   辛妄神色其实还算到位,可惜沈栖霜没错过那一眼戒备。他皮笑肉不笑,论做戏辛妄还差得远了。 ”是吗?那你可要好好修炼。”沈栖霜意味不明,”即使要付出代价,也想变强吗?”   辛妄暂时松懈下来,他点头”嗯”一声。   这是他一直以来渴望的,先前不知道自己能修炼更没人教他,如今则不同。   为什么不呢。 ”走吧,早些出发。”沈栖霜站起身。   【我给你指路,可以遇见他们!】77积极出现,沈栖霜没有犹豫,辛妄想要的他该帮忙才是。 ”其实,村中常有赶集,我们跟着一起走最方便。”   辛妄昨天想说,不过没机会。   沈栖霜佯装思虑,似乎在考虑事情的可行性,”你反过来,那人如果也知道这件事,他专门在路上等我们也说不准。”   【其实,真的在蹲点……他哥哥好懒,说蹲不到就算了,才半天就带付雨回去了。】77遗憾道:【昨天你不该动手,顺其自然就没这么多事了。】   这话里抱怨意味满满。   沈栖霜直截了当,“事已至此,听我的。”   他冷着脸很凶,辛妄听话点头,觉得他说得有理;77委委屈屈闭嘴,暗自嘀咕怎么有这么坏的人,凶巴巴还不让说!   离开前,沈栖霜在桌上留了银子感谢主人家收留。   天光微晓时,他们走出村庄踩上村间小路。   有77指路,沈栖霜最终带着辛妄走上歧路,越来越接近那兄弟俩。任辛妄聪明绝顶也不会想到沈栖霜会做这种事,毕竟他不知道77的存在,而且在他看来沈栖霜完全瞎走。   沈栖霜”不认识路”,辛妄对这里也不熟,两人一不小心就会走到绝路。 ”……”辛妄看着面前半璧山崖,试探问:”我们回上个路口重走?”   沈栖霜欣然同意。   好不容易走上大路,两人远远看见有人在路边拉拉扯扯似乎要吵起来,一看就是内部矛盾。   这两人正是付家兄弟,他们一个要回,一个要往村里找人。 ”人肯定藏在村子里,”付雨坚持,”你让我去看看。” ”这么多村子,一户户问过去什么时候了,说不准早就跑了。”付云不在意道。   他没付雨那般执着,再说他们是带着任务来的,要不是还有时间,他也不会让付雨这么乱来。 ”你……”付雨正要说话,察觉到有人立刻偏头看过去。   付云跟着他的视线——对面,沈栖霜拉着辛妄二话不说飞身就跑。   付雨反应快些,立刻追去。 ”乖乖,瞎猫撞上死耗子!”付云心说这两人运气真不怎么好,随即同样跟上。   *   吸取昨天的教训,   沈栖霜没有逞强,他适当表现出体力不支,再者,方才他拉着辛妄的时候不小心用错手,伤口崩开,染红了厚厚的白布。   这就更有说服力了。   穿过一片田地,落在田垛上。   沈栖霜松开手,他眉头皱着似乎在忍痛。 ”手疼。”沈栖霜强撑着伸出右手,”我换只手,走吧。”   辛妄没有靠近,两人之间似乎有一层无形的壁垒,他似是想通了。 ”你走吧,不用管我,总归那人要的是我。”   昨天一个人沈栖霜尚且会受伤,这次来的两个,另一个既然能成帮手,自然不会差到哪去。昨日险胜,今日无解,辛妄自觉自己成了累赘。   沈栖霜沉下脸,”你别闹,我走了,你真的清楚自己要面对什么?”   如果不是他有别的计划,沈栖霜多半转身就走,哦不,根本不会来——担心主角,吃饱了撑的? ”我知道的……”辛妄脸色发白,他听到那个人说做成木偶,活人做的不知道会有多疼。   这些辛妄都清楚,若是能选他也想活下去。 ”就当,我还了你的恩情,”辛妄看着沈栖霜,似乎想要将他记在心里,从前或是依赖或是怨恨都在今天一并了结。 ”从此你我两清,死生不怨。”   辛妄声音飘渺,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真感人,要不别走了,一起留下来多好。”付雨刚落地便毫不客气。他特地叫上付云一起,这次定不会让两人跑了。   付云随后落地,他目光停留在两人脸上——沈栖霜和辛妄都施了咒,模样并不出众。   “你们遮掩容貌?”付云猜测,转而问付雨,“你怎么认出来的?”   付雨:“他一身锦缎合适吗?再者,看见我们就跑,不追他追谁?”   付家兄弟穿一身也是锦缎,不见得比沈栖霜用的便宜,不过这逻辑严密,沈栖霜一时竟无法反驳。   “快走!”辛妄扯了下沈栖霜的衣袖低声道。   在场都是高手,这点声音放一丝丝神识便足以听清。   付雨眯起眼狠声道:“想走?也要先问过我同不同意。”   他结出手势,又要招木头人。   沈栖霜推开辛妄,看也没看他一眼,   “走!”   这个字从齿间发出冷到骨子里,他像是认真的。   77提心吊胆,明明输定了,他还有种能赢的感觉,对沈栖霜过于盲目信任。   沈栖霜运转灵力,周身浮现出一道青色光芒。   付家兄弟稍有见识,付云看了一眼便大惊:“你想自爆?”   金丹期自爆,确实不失为以一敌二的办法,但若不是逼到绝境没人会这样做,死相太难看了。   “快跑!”付云大喝,拽住付雨狂奔,其实他也冤枉,原本没想到把人逼到这地步。   “这就是个疯子,你眼光真好,回家了给我好好反省!”   看着两人狼狈逃窜的样子,沈栖霜笑了,收了一身灵力。自爆不比术法想收便收,更多会直接伤害身体内部。   他侧过脸,像开败的桃花零落般飘进辛妄眼里,留在心底,若是沈栖霜在这死了,他便是辛妄心里永不褪色的桃花,他的不可超越。   “怎么哭了?”沈栖霜皱眉,他一开口嘴角渗出血,止不住得下淌,弄脏了衣衫滴在泥土里,鲜红便深了。   辛妄愣愣摸脸,果然指尖都是水迹,他不知道,他更看不懂。   沈栖霜对他说,“别哭了,我才不会自爆,太难看了……”   他说完闭上眼,向后倒下。   辛妄如梦初醒,反应过来即刻奔上前揽住他,说不出话语不成声,“师兄!”   他第一次这么叫沈栖霜,他的师兄躺在他怀里,不断地流血,他想擦却把沈栖霜的脸弄脏了。   “快走。”沈栖霜气若游丝。   辛妄将人背在背上,他眼睛像是被雾蒙住,路都看得模糊,“走,我带你去找师尊。”   “你撑着,不要睡。”   沈栖霜趴在他背上,似乎轻笑了声,“你怕了?我本来……就是要死的人。”   辛妄知道沈栖霜肯定走得比他早,即使他在人死后离开也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他现在不想听到这个字,一点也不想,沈栖霜是因为他而死。   他背着的是人命。   “胡说什么,谁都该死你不应该。”辛妄满心恨意,他背着人一脚深一脚浅,不像沈栖霜带着他游刃有余——辛妄太弱了。   “我对你不好,你没必要难受,”沈栖霜一张口温热的液体滴在辛妄脖子里,烫得他身体都在颤抖。   辛妄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猜测,像是被巨石砸中,他心口处疼得厉害。   “就算我以后死了,你也不会,不会哭……对不对?”沈栖霜轻声说:“我知道的,我脾气这么坏,没人喜欢,你,也不会喜欢……”   “其实,死前能看到……你为我哭,我好高兴,真的,像是在欺负你,小可怜。”   血不断涌出卡在嗓子,沈栖霜咳起来撕心裂肺。   都是因为他,辛妄才知道原来自己也会哭,他不是不会,是不够难受罢了。   “师兄,师兄我喜欢你的,你别说了,你不会有事,我不会让你出事。”辛妄加快脚步,原先的路便是回城的大道,他以为自己可以救沈栖霜。   辛妄祈求一般,“你想欺负我,怎么都行,我都听你的,不要睡好不好。”   “好……啊。”沈栖霜嘴角扬起笑,脑袋一低在他肩上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俗话说,祸害遗千年 第11章 被抓   晨光熹微,碧蓝的青空透亮明润,想必人死后会去那里。   辛妄木楞坐在路边,灰尘漫天黄土遍地,他双手穿过肩头环抱着沈栖霜,怀里人灵气在消散,他试着将自己的灵力输送过去。   源源不断却总也不够。   付家兄弟发现被骗寻了过来,稍微放出神识轻易便发现两人。   等他们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面,一个半死不活、一个跟死了没两样。 ”你怎么不跑?”付云问。   一个人面对生死的时候最容易看出本性,辛妄若是丢下沈栖霜未必不能回去,偏偏他不肯放手,还连累了自己。   付云觉得这做法太笨了,白瞎了那人换来的时间。 ”我来不及,”辛妄双眼干涩红肿的眼眶眨一下都会带着刺疼,有时候心如死灰的痛更甚于流泪。他嘴唇干裂起皮,”但你们可以,救救他,” ”木偶,随你。我只要他活着,你救不了我便毁了自己,让你什么都得不到。”   辛妄扯起嘴角,隐约有几分沈栖霜的影子。 ”那就……”付云回头看他弟弟,这事还要看付雨,弟弟不愿意他不会出手。   何况杀人容易救人难,一个要自爆的人,多少都带着赴死的决心,即使不会死,伤的也不轻。最惨的是人救回来已经废了,再也不能修炼,救回来也没有意义。   付雨上前在南风知我意辛妄面前蹲下,他指着辛妄放在沈栖霜肩上的手,”你放手,我看看。”   辛妄依言,转手拉住沈栖霜右手,手指凉得像冰,他攥在手心希望暖和起来。   咒法需要灵力维系,沈栖霜一身灵力散了大半,咒术自然解了。   付雨拉过沈栖霜,看到脸时他愣了片刻。   付云过来问:”怎么了,还有救吗?”   有,必须有救。   付雨将沈栖霜抱起来,辛妄却死死抓了一只手不放。 ”这是我最喜欢的木偶。”付雨自顾自宣布:”他会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付云:”???”   辛妄:”……”   付云悚然,这话怎么这么熟悉呢? ”哥,帮我救他。”付雨盯着他。 ”你给我滚!”付云怒不可遏,到底是答应了。   辛妄先前一个劲浪费灵力,这会儿反噬上来,虚弱不堪。他不肯松手,付雨也不肯,两人一个站一个坐。   付云硬着头皮上前,扣住沈栖霜手腕灵力顺着经络进入查探。 ”还好,没伤到经脉,”付云转头看着辛妄,”你放心,一时半刻死不了。我现在帮他稳住内息,这伤只能慢慢调理,急不来,你跟着我们一起走就是。”   辛妄点头,也不需要付云多言,就是不让他跟,他也会一起。 ”把他给我。”辛妄站起身,向着付雨伸出手。   于情于理,辛妄跟沈栖霜关系亲近,付云都想叫付雨把人给他,结果付雨像是抱着自己喜欢的玩具般直接让开。 ”你会摔到他。”   这理由多好,付雨俨然将沈栖霜当做自己心爱的小木偶。   付云看向辛妄,对方皱着眉虽说不情不愿,到底是放手了。   辛妄不甘心也没办法,他师兄最怕疼,摔到了,他会难受。 ”造孽……把人逼到这地步,结果要自己哥哥救,你可真行。”付云嘀嘀咕咕。   付雨左耳进右耳出并不作声,抱着沈栖霜跃起往回赶。   *   六年前京中有场大风雪,那时世家子弟痴迷于一种游戏——”困兽”。   他们圈起围猎场,在场中放了猛兽,大多都是饥饿不堪要寻找食物充饥的。围猎场中除了兽,唯有的活物是十几个小孩子,他们就是充饥的食物。   每天睁眼便是奔跑爬树,一刻不敢掉以轻心。   同伴的下场就是他们的警钟,害怕的早就喂了猛兽。   其中有个小孩活得最久,他不知道从哪捡到了匕首,一身衣衫破洞不知几处,脸色冻得发青,却知道要握紧手里的匕首。   他在濒死之际杀了一只攻击他的野兽,可是远远不够,场中不止有这一只危险。   他要死了,他坚持不下去了,一只猛兽将他扑倒,血腥味扑面而来,死亡恐惧随着风而来。   咻——   一支羽箭划破长空,野兽发出痛苦的嚎叫。   兽的尸体压在他身上,他得救了。   不一会儿,身着铁甲的禁卫将小孩和兽围了起来,有人抬开尸体。 ”起得来吗?”   小孩似乎看见了神仙,雪貂衣裘、玉冠束发,手指干净白皙。   他想伸手,只是,这两只手放在一起那么得不合适。   他收回手,自己爬了起来。 ”今后你就跟着我。”沈栖霜瞥了辛妄一眼,朗声道:”今日在场观者,一律下狱,等候查办。”   ……   这是有关辛妄的梦。   沈栖霜意识回笼,想起来先前看文见过这部分。文里描述不详,仿佛背景介绍,许是那晚听到的故事唤起了一部分记忆。   他还未睁眼就听得身边吵闹。 ”你不是说今天能醒?” ”我哪知道,只是可能,没有十分把握。” ”都闭嘴,小木偶真漂亮,让我看看从哪开始。”   手指触到脸上皮肤,沈栖霜不耐烦得睁眼,冷冰冰盯着那只手指,起床气很大。 ”师兄你醒了!”辛妄往床边来,蹲下身看着他。   这小模样乖巧极了,沈栖霜很满意,美中不足的是他也被抓了,买一送一,这剧情可真棒。   ——其实辛妄丢下他也无所谓。   自爆时沈栖霜将灵力控制得很准,时间也记着。伤得确实重,却不是致命伤,运气好他会被人救走,或者自己醒过来,接下来就全看77。   他偏过头看向辛妄,眼中多了几分深意。 ”我睡了多久?” ”有三天了。”辛妄说。   沈栖霜“嗯”一声,撑起身看向付雨,”我们之间应该不用道谢,直说吧,怎么才能放我们走。”   这件事本就是因付雨而起,即使沈栖霜顺水推舟,也远不至于道谢的地步。 ”他可以走,你不能。”付雨摇头,”我改主意了,我要用你做木偶。”   付雨越看越喜欢,沈栖霜这模样精致又脆弱,不做成木偶放在柜子里收藏,实在太可惜了。 ”那可真厉害啊,”沈栖霜淡淡夸赞,“你知道我师尊是谁?这样的话,你怎么敢说。”   “你吓唬我?”   这活计他熟。   “小木偶要听话,你这样,吓到我手抖了怎么办?”付雨手一动,掌心出现一把雕刻刀,手指灵巧把玩着,刀锋挨得沈栖霜很近。   辛妄心头一跳,伸手想要去抓,却被一手按住。   沈栖霜将脖子往刀上靠去,“你可以抖一下试试,往脸上抖更漂亮。我给你鼓掌,祝你少一幅收藏。”   “……”付雨愣了,他这么做没失过手,“你怎么不按规矩来?”   好似疑惑的样子。   沈栖霜懒得理他,付雨虽然危险不过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挺单纯,他要是真给沈栖霜划上一刀,沈栖霜还会高看他一眼。   “两位,没事可以出去吗?”沈栖霜送客意思很明显,他将主人家请出了门。   付雨出了门忍不住问:“哥,这不是我们住的地方吗?”他一愣一愣的。   沈栖霜那架势仿佛这里是他家。   “是吧……”付云回。   兄弟两人面面相觑,付云苦着脸,“请神容易送神难,你要不别要这个木偶了,又不听话又不乖巧还麻烦。”   “他们师尊是敛尘仙尊,洞虚境界。我看我还是问问尊主的意见,万一真找来了估计悬。”   “哥你想多了,我们偷偷的,谁知道是我做的。等我把木偶做好藏起来,永不见天日……做两只好了。”付雨迈步回屋,准备制作木偶。   付云火速回房传信。 第12章 驯养   屋内,   辛妄欲言又止,“师兄,你下次别这样了。”   “哪样?”沈栖霜原本垂着眼想事,听到辛妄这么说转过头去问,“你说什么?”   怎么还管起他来了?   沈栖霜心道。   “就是……刀架脖子上。”辛妄眉头皱得死紧,他不善于表达情感,尤其是温情之类,“我会担心你。”   “你管那叫刀?”沈栖霜就差笑出声,他想起那把小雕刻刀,它才多大点锋口。   “我说真的,”辛妄认真看着他,“你要再这样……”   仿佛要放狠话。   沈栖霜冷眼等着——他如此费心,可不是想找人管他。   “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好幼稚,像小孩子赌气。   沈栖霜果断躺下身,被子一拉,“那就不理我好了,像他们说的,你随时可以走。”   他这是想让我远离危险?   辛妄原本生闷气,听他这么说,主动将自己劝服,在沈栖霜面前挂上白旗。   “是我说错话了,我不会离开师兄。”辛妄温声说:“以后都不会,别生我气好不好?”   【他是认真的。】77忽然冒出来提醒,生怕沈栖霜说话太刺。   好在他没太过分,“哦”一声就闭上眼。   半晌没声儿,辛妄忍不住道:“师兄,你那天说了什么还记得吗?”他有个猜想堵在心口几日,折磨得不行。   “我说什么了?”沈栖霜已经闭眼,他眼睫轻颤,鼻尖几乎抵近被子里,“我就记得你哭了,说以后随我欺负。”   至于其他的,问就是一概忘了。   沈栖霜问,“是你说的吧?”   像是要确认。   “是……”   仿佛听见咬牙的声音,他越发得寸进尺。   “真乖。那你不会动不动就哭吧?还记得上次推我那下,我手疼了好几天。”   他很好意思说,选择性忘记自己装了几天,还被辛妄撞破这件事。   “不……不会。”   辛妄现在心底偏向沈栖霜,已经偏到没边了,沈栖霜就是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他都能找到理由辩解。   师兄是为我好,他有原因的——就像先前的理由,他怕我以后难过,平日不敢待我好。   这正是沈栖霜喜闻乐见。   “嗯,好好修炼,不要荒废。”沈栖霜翻了个身,面向里,“我再睡会,醒的时候想看见你,也许明天晚上可以吗?”   辛妄愣住,应道:“能的,我一直在,师兄你睡吧。”   他站了片刻,轻手轻脚退出去了。   终于等到屋里没人了,77问:【我不明白,你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77沉默,沈栖霜做的事真的吓到它了,他原本设想可以走散,可以伤重丢下辛妄,结果两人一起打包。   沈栖霜昏过去之后,它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人困了,精神会放松很多,沈栖霜没有拒绝77的问话。   好处?他高兴。   “沈栖霜对他来说很重要。辛妄才多大,这些年都跟沈栖霜在一起,即使对他不好,他也认了。由此可见一斑。我想,他一为恩情,二则是重要性,可能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最初应该是打算等人死了再离开,也算对得起,这是他的恩。”   沈栖霜声音飘渺,好似下一刻就要睡过去般,“而我要的,很简单。我要他心甘情愿。   现在就很好,他会找好理由——其实我是喜欢他的,不然怎么会舍命救他,或者,只是脾气不好,顺着我就没事。   不论辛妄怎么想,他只会被彻底驯服。”   【…… 这么重的伤,就为了这?心甘情愿很重要?】77不理解,这就是他们的不同。   他为了任务而来,沈栖霜只为了自己。   “你不懂,驯服他我会很有成就感。再者,什么伤不伤,总是要死。倘若我怕死,一开始就不会做这些。”   【我我我……你就不担心剧情吗?】77好慌,他们一起打包了,这该怎么办,没人告诉他接下来怎么办啊。   “担心什么?辛妄?这是他的剧情,接下来是他的主场,我要做的做完了。”沈栖霜的任务就是让剧情顺畅发展,角色已就位,他的目的也达到了,似乎没什么可担心的。   【那你呢?付雨要拿你做木偶,辛妄失去了这个价值会怎样还不好说。】它用要急哭的语调,【剧情跑了可怎么办啊。】   “你说这个?”沈栖霜丝毫不慌,眼睛都没睁开,“你才醒?忘了书里说的,温丛山几天找到人?”   【啊?】   “醒太早了,”沈栖霜叹道:“真想醒过来已经离开这里,可惜……师尊也来了,会很快。”   *   辛妄有事瞒着沈栖霜没说,他这两天总会听到一个声音,有人引导他朝着后院走。   那个声音说自己是前任尊主,仿佛缠上辛妄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都会跟他说话,如同引诱一般。 ”你想变强吗?我可以教你功法,你会成为年轻一辈第一人,只要你……过来。”   这个声音还能看到床上的沈栖霜,他对辛妄说:”有了力量,你就可以救他了,这是你喜欢的人吗?你想不想和他相配,想不想跟他在一起?”   辛妄没这意思,却被他说得红了耳朵,他没想过这些,都是胡说!   这样的事怎么会有人信?   辛妄还是信了。   两人如今的处境也容不得他不信——沈栖霜重伤需要调养,这段时间有一点闪失都可能让他陨落在此。   倘若,真的有这样的功法。   顺着声音的指引,辛妄穿过走廊,向着一处荒废的院落去。   院落很破旧,许久没人住,也没有打理,杂草遍地丛生,屋子破破烂烂,漏雨不遮风。   通过想象也很难还原曾经的气派。   辛妄不知道此处是欢喜宗的禁地,而且曾经有过闹鬼的传言,至今没人敢靠近。   这里就是老鬼生前的住所,如他所言,他是欢喜宗的前任宗主,原本也是洞虚强者却死于一场内乱。   修仙者没有转世这一说,他们的陨落便是彻底消失在世间。其中修炼到一定程度、灵魂特别强韧的,即使肉身毁灭灵魂也能徘徊数年,直到耗尽灵魂力量。   老鬼显然不甘心,他想为自己找一副身体。   资质一般的承受不住他的力量,一旦上身躯壳会瞬间裂开。   再者普通的修真者修炼有上限,除非遇到机缘,否则很可能一辈子卡在一个瓶颈。等到寿数将至,老鬼就要跟着躯壳一起死。   这是他不能接受的,他在等一个适合的壳子。   多少年过去,终于让他等到了。   辛妄是很好的选择——根骨极佳,还未结丹,也就是修炼的道路刚开头,没有形成特定的功法。他完全可以改变走向,沿着前世的道路走上曾经的巅峰。   老鬼想得到这个身体重生,他要报仇。 ”作为交换,你身边的人我会替你守护。”老鬼看着辛妄走进门,鬼脸上浮现出狰狞的笑容。   多好的壳子啊。   老鬼感叹。   他的魂魄并无实质,一阵风刮过便钻进辛妄体内。陌生的力量袭卷,对辛妄的身体造成巨大压力,他一时无法适应,一口血喷出来,他倒在地上,身体疼痛痉挛。   手指扣上地面,灰尘沾上指尖。   辛妄咬着牙,只记得离开前沈栖霜说,想在醒来时看见他……   *   付雨说了要做木偶,迫不及待收拾了东西去找沈栖霜。   直接推门而入,刀具铁器咣当一声放在桌上,很是扰人。   刚睡下又被人吵醒了,沈栖霜简直掐死这人的心都有。可是他如今手无缚鸡之力,实在难办。他身上只一件单衣,随手披了外袍下床。   “你看你喜欢哪个。”付雨面前摆了一堆器具,仿佛在外摆摊卖货的。   他是摊主,在极力推荐自己的商品。   “你看这件,”付雨捏着一把小刀,细长锋利,“我会用它划开你的身体,取出没用的东西,这个过程会有些疼,你尽量等我取完。”   “这是针线,可以缝合,你喜欢金丝还是银线?缝好了我就将你放进药池中浸泡,特制的药水会让你的身体不再腐烂……以后我用灵力控制,你还能像现在一样,能走会动栩栩如生,就是不能说话了。”   付雨见沈栖霜没有太大反应,“或许,你不喜欢我用灵力?提线也可以,关节系上丝线,也是能动的。”   沈栖霜手肘支在桌上用手指抬着下颚,“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告诉我怎么做,说不定我会做的比你更好。”   “你能做得更好?”付雨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   这对付雨来说是个挑衅,他从小就做木偶,怎么也比沈栖霜这个外行懂得多。   “我看你做的木头人就知道,手工活很糙,不是吗?”   “粗制无形的木头才需要手工,你不需要,很完美的半成品。如果有必要,我可以给你涂上口脂,会很好看。”付雨目光移向他的唇口,仿佛薄唇已经上了胭脂色,漂亮极了。   “是吗?”沈栖霜倏然半偏头,目光无辜仿佛遇到了难解的题,他将问题抛给付雨,“可我就这一幅身体,你确定打算直接动手?”   他这话说的,就好像要被开肠破肚的不是他。   “实在不是我不想配合,”沈栖霜摇摇头,“我怕你做毁了难过,再没一幅可替代的,那也太惨了。”   他仿佛在为付雨考虑,在帮对方出主意怎么将自己做成吊线的傀儡娃娃,付雨竟也听从,好生考虑一番。   “辛妄呢?怎么没看见人?”   终究是将问题抛回给沈栖霜。   沈栖霜眯起眼,似笑非笑,“我都在这了,你还想找他?”   “可我需要练手,这不是你说的吗?”   两人打着机锋,谁也不肯让步。 第13章 喜欢   不得不说,付云是场及时雨。 ”我就知道你在这。”付云跨步进门,看见付雨跟沈栖霜似乎在比瞪眼,看谁坚持得久。   他想都没想拉开付雨。 ”别玩了,有消息说……”他看了沈栖霜一眼,拽着弟弟去了门外,两人在门边嘀嘀咕咕。   不听墙角乃是君子所为,沈栖霜自以为不是君子,他光明正大地听。 ”消息过来晚了,幻山门前日封城在城中一一排查。听说昨日沧阳派的人已经下山了,兴许有他们师尊在。   消息给宗主发过去,一时半会收不到回复。我的意思是不如放了他们,大事化小。”   付云心焦,他没想到会这么速度,几乎是他们前脚带着人离开,后脚就封城了,以至于他当时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如果早知两人这么麻烦,在听辛妄说起门派的时候就该赶他们走! ”哥,你等我处理一下,带着他一起。”付雨说着头也不回往屋里走,势要先将沈栖霜剖了,毕竟他东西都准备好了。   刚转身就被付云一把拽回来。   他说了这么多,付雨还不准备放人,他还要动手!也顾不得压低声音,付云目眦欲裂,”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带着火药桶走!你对他是真爱是吧,行,炸死你哥我,你俩亡命天涯。”   倾刻间,付云又悲从心起。他变脸极快,令人叹为观止。 ”我真是命苦,爹娘不要,弟弟不管。我们此次任务都没完成,回去还不知会如何。”   他表现得好似一颗小白菜,还没长起来就要黄了。   这表情苦涩得付雨都受不了,他远远回头去看沈栖霜,那张脸才是真适合哭,委屈起来想必没人能拒绝。   ——他舍不得。   “行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哥给你再找一个。”付云信誓旦旦。   在他恳求的目光下,付雨过了半晌才艰难点头,看那表情似乎从心口生生剜去一块。   听到兄弟二人的对话,沈栖霜心里有了底,总算不用应付了,他起身想再睡一觉。   修仙者的睡觉,确切说不算睡觉,这是另一种修行。   沈栖霜正想起身,77一阵呼喊。   【来了来了,你带的药呢?快吃!】   要发病?   说来这病也奇怪,什么不足之症会这样,发病时丝毫预兆都没有。   若不是有77提醒……   一想到这是书里的内容,多么不合理的病沈栖霜也只能摇摇头接受。他在第一时间看向指间,却见戴着储物戒的手指上空空如也。 ”你们拿了……”沈栖霜正要问门外的兄弟两,话没说完,寒气已经从骨头缝中钻出来,随着血液流动带向全身,只一瞬便冷得不像话。   他拽紧衣襟拉住外袍,身体在发颤,嘴唇发青说不出话来。   沈栖霜站起身往床上去,却不小心绊倒了椅子,连累自己也摔倒。此时身体已经冷得发僵,感觉不到疼痛。   好在屋外的两人听见动静,匆匆进屋。 ”这是怎么了?”付云问。   沈栖霜没回话一张脸面无血色,他撑着胳膊想起身,付雨见此,二话不说抱着他上床。   刚挨着被子,他即刻将自己裹起来,模糊想着,这一定是最可笑的死法——他在艳阳天里被冻死。 ”……我的戒指。”   一开口,连牙齿都在打颤。   听沈栖霜提起“戒指”,付云想起有一枚储物戒指放在外间,他转身去拿,生怕人现在出点什么事,那他可真是说不清。   床上,   沈栖霜缩在被子里,他缩着腿,手指攥着被子不放,半边脸也被盖住。   极度怕冷的样子。   付雨不由得向窗外看去——此时正入秋,温度降了,却不至于冷成这样。   他伸出手,想探探沈栖霜额间的温度。   “你干什么?”   辛妄刚进门,看见付雨的动作立刻喝止,随即几步上前,拉住付雨的手腕,不让他碰沈栖霜。   到手的木偶要跑了,付雨心情很差,被辛妄这么一抓心情更差,他没个好脸色直接甩开手,“他得了急病,我看看而已。再说,我要真想动手干什么,你也阻止不了。”   辛妄没回话只是冷漠盯着付雨,事实上,他方才得到了一个灵魂,不是老鬼吞噬他,是他控制了老鬼。   洞虚境界,能不能阻止也不是付雨说了算。   没等付雨再说什么,付云捏着储物戒跑过来打破了两人之间类似敌对的状态,他似乎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劲,直接问沈栖霜。   “诶诶,戒指来了,里面有你的药?”   沈栖霜闭着眼,理都没理睬一下,仅仅脑袋越发低进被子。   “我会照顾师兄,没事的话,两位还是先回房休息。”   辛妄从付云手中接过戒指,请他们出去。左右两人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付云拖着付雨出门。   人都走了,辛妄看着储物戒犯了难。   他忘了,这东西要主人自己打开,可是看沈栖霜这样子,沟通起来有点麻烦。   “师兄?”辛妄试探着问:“你可以找一下药吗?”   “冷……”沈栖霜喃喃道,隔着被子声音小得像幼猫,辛妄凑近了才能听见。   他不由放轻了声音,”你解开也行,我来找?” ”冷……好冷……”如同睡梦中的呓语。   辛妄知道他难受,却意外觉得有些乖巧,鬼使神差伸出手指戳了一下沈栖霜的额头。   皮肤冰凉一片,只那一点也感觉到了。   辛妄匆忙收回手,却见沈栖霜跟着手指探出头,片刻又缩了回去,像是找什么没找到。   犹豫间,他又碰了下,被揪着手指一点点拖进被子里。   ……   沈栖霜觉得他暖和,拉过来便贴在脸侧。   这种情况从未有过,辛妄自小在他身边伺候,他知道沈栖霜发病时别说仆从,就算是陛下都不见。除了后来,师尊去了,沈栖霜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依赖。 ”师兄……”辛妄还想叫。 ”瓜娃子,你自己探灵力去看啊!”老鬼都看不下去出声了。   辛妄另一只手拿着戒指,他依言探进去——原来沈栖霜并未设禁,谁都可以从中取东西出来。   倏地,一个小瓷瓶凭空出现,直直掉在床铺上。   辛妄倒出药丸,以两指捏着喂给沈栖霜。嘴唇很柔软,辛妄想的却是,幸好他来之前把自己弄干净了。   药丸塞进沈栖霜口中顷刻便化,辛妄收回手不由得捻了一下方才被碰过的指尖。   两人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待过了会儿,沈栖霜身上的寒气下去,拽着他的手不那么紧,辛妄才抽回自己的手。   他从被子里摸到沈栖霜那只没绑绷带的手,手掌刚离开被子时还有些不适应,往回缩了些,辛妄拉着手腕,将储物戒穿过指尖戴上去。   “你喜欢他?”老鬼的声音响起。   辛妄想也没想,“没有。”   虽然不像之前觉得沈栖霜哪哪都不好,只是他没喜欢过人,吃不准,这样子就算喜欢?   “别急着否认,”老鬼说:“你这样,叫做此地无银。” ”要不这样,我教你追他,你帮我报仇?你这师兄一看就不是个好骗的。” ”我没必要帮你什么,你这叫偷鸡不成……自找的。”辛妄不是不知道老鬼的打算——从他痛到吐血,身体不受控制的时候已经猜到大半。   好在他体质特殊,侥幸没事,也得到老鬼的力量。这样一来,更没必要承诺什么。只要他愿意付出代价,洞虚的实力他也可以有。   这话几乎让老鬼气疯,被一个小鬼困住不说,还拿他没办法,枉费这虚长的百余年岁。 ”你信不信我杀了他!”   “你可以试试,我会带着你一起下去陪他。”辛妄不顾老鬼的叫喊,自顾自到床上坐下,他盘坐在空出来的另一侧,闭上眼静修。 ”愚不可及!”老鬼狠狠骂一句便不说话了。   这一坐也不知过了多久,辛妄忽然被一脚踹下床。   踢他的除了沈栖霜不做他想。   可辛妄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是他戳的那几下被发现了?猜不到缘由,辛妄也没有傻到主动交代的地步,万一不是他罪加一等。   于是无辜道:”我做错什么了吗?” ”没,”沈栖霜态度有些奇怪,像是要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蜷缩太久,血液流通不畅抽筋了——他就是想伸腿而已。 ”倒是你,怎么在我床上?”沈栖霜想起往事,开始翻旧账,”我记得当初,不是连一个房间都不愿意吗?就为了这点事,还拿拜师威胁我。” ”我……”辛妄讷讷,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自己做的事。但是他提出自己住的时候,也没想到有一天两人的关系会到这地步。 ”收拾一下,我们准备走。”沈栖霜没纠缠,账都是慢慢算的,他不急。   坐起身时伸直腿,这个动作拉扯到小腿,以至于沈栖霜眉头皱紧小腿僵着,起身的动作不太自然。   这些小细节没有逃过辛妄的眼睛,他忽然懂了。   辛妄在沈栖霜身边蹲下,手指按上小腿肚,”好点了吗?”   沈栖霜”嗯”一声,倒是没想到辛妄有这么细心,果然是不在意和上心的区别。   这买卖不亏。沈栖霜心说。   “是师兄他们来了吗?”辛妄问。   现在能带他们离开的人选,除了师长他想不到别人。   “不是,”这没什么好隐瞒的,沈栖霜说:“我听到他们兄弟谈话,说要送我们走。”   “是吗……”辛妄有些失落,却并不明显——原来他所做的没那么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攻还不懂喜欢,应该很快……趴 第14章 下山   一只手搭在辛妄头顶,他正要仰头,”师兄?”   其实沈栖霜记得,书里写辛妄得到力量的过程并不轻松,知道他不好受,这才稍温和些。   他顺手揉了一把,像是在摸家里养的大金毛。   这动作逼得辛妄抬不起头。   沈栖霜站起身,”没事了就好,我们早些回去,免得师尊担心。” ”好。”辛妄应道,舒展了眉眼。   多余的话没有。   辛妄也不说自己去了哪,为什么换的衣服,又是为了谁拼命赶早回来——这件事,他觉得自己知道就好。   前厅,   两兄弟正在招待客人。“客人”这个说法有些见外,准确来讲这人也是欢喜宗的,只是他们彼此间少有往来。   那人手边放着一个空茶杯,手指搭在红木桌上轻敲着,”听说你们带了人回来,这几天一直藏着掖着没放出来。怎么也不让我们见见,大家对这个人挺感兴趣的。”   “有什么好看的?都那样,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付云刚坐下便唤人来倒茶,“想看就看我好了。”   这种招待人的事指望不上的付雨——他进门后朝边上一坐就抱着块木头凿刻,根本不理人。闻言,付雨抬眼,施舍给亲哥一眼,片刻又低回去,好险没拆台。   下人将茶水添上,默默退出去。   那人复又开口,“话是这么说……可我可是听说他背景来头不小,似乎是个美人?”   重点全在后半句,心思昭然若揭。付云心说,来头确实不小,闹的动静更不小。这不,估计宗门里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都是谣言!”付云满口推脱,“人不能这么肤浅,看皮相做什么?这多不好。”   “我这不是见识少了,你让我看看怎么了?”那人逐渐不耐,他就看一眼付云百般推脱,越是如此他越是想看。   两人你来我往,就差吵起来。   门口忽然进来人,沈栖霜现在厅中,看向上座的付云。同样的,付云也看见他,心下一跳暗道不妙,立时转头看向客。   “你怎么来了?”付雨总算暂时放下了木块。   沈栖霜越过付雨,转头就问付云,“我们师兄弟叨扰这段日子心里自觉过意不去,左右想想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不知何时有空,有劳付兄弟送我们出门。”   走就走了,还要人家送,沈栖霜生怕人家不知道什么叫做竹篮打水。   付云顿时哽住,碍于有外人在没能跳起来骂沈栖霜,他深吸口气,吐出两个字,“好说。”   早点送走也好,免得生事。今儿这个想看一眼,明儿那个过来晃一圈,当他这里是什么了?   付云站起身,择日不如撞日。   “稍等。”那人出声,缓步行至沈栖霜面前,“我观公子面相难得,不知可否让在下仔细看看?”   “哦?”沈栖霜感到新鲜,从前给他算命的都说他命里带煞,压不住福,眼前这人说法倒是有点意思。   “那你看看?”   那人眼睛眯起,在沈栖霜面上扫过,眼中闪现一缕精光,“不若,让我再看看骨相可否?”   看骨相便是摸骨,不只是看,还会有接触。这人看完面相又要看骨相,正儿八经的话却一句没说。   辛妄当即伸出手拦住那人,质疑道:”你真会看相?” ”那是自然,”那人说着想推开辛妄,”等我给这位公子看看,稍后也替你看。不着急,都有份。”   辛妄并未让步,两人推搡着……   沈栖霜审视那人,见此顿觉无趣。左右他也不是什么好命的人,再差还能差到哪去。 ”算了,不如改日再看。”沈栖霜抬手制止,”多谢相士,我们赶时间就不过多打扰了,有缘再会。”   这只是客套些的说法,能不能再遇见是另一回事。 ”诶,不是,我就看看。”那人不甘心地说道,他还要上前,身前却被辛妄挡着,身后,付云又过来拉住他。 ”行了行了,都说没空了,有缘再会!”付云把他往后一推,占了他原本的位置。   这么一隔开更是碰不到沈栖霜,那人气恼看着几人,目光落在沈栖霜脸上面露难色。 ”劳烦。”   沈栖霜看向付云。 ”我也去。”付雨捏着木头站起身,”我想送我的小木偶一程……”   这话相当真情实意,就是这表情比较适合灵堂。   沈栖霜嘴角微微一抽,付雨想送就送好了,早点回去,他也能了结此处剧情。   最终五人一起走出厅堂,远远看过去意外地和谐。   *   欢喜宗建在山上,下山经过一条云间栈道。   铁锁架桥,低头便是万丈深渊——这也是欢喜宗身为**存续多年的原因,一是不好找、二是不好攻。   为了隐蔽地方,前一段路付云要求两人蒙上眼,到了这,也只能放开,自顾自就完了。   上了桥,辛妄小心拉着沈栖霜的衣袖,说是自己怕,倒不如说他怕沈栖霜摔下去。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沈栖霜身体还没恢复。   众人下山,没走多远就遇上了沧阳派弟子。 ”沈师兄!””还有辛妄师兄也在。””后面的是谁啊?””不好,快去通知掌门和各位长老!”……   另外三人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虽然他们是有错,这不是积极改正了吗?   没走出几步就被团团围住。   跟着一起的那人弄不清情况,顿时戒备地看着沧阳派弟子——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 ”快把我们师兄放了。”弟子们喊道。   敛尘听说找到人了,忙跟着过来,看见两人没出事顿时松了口气。   付云道:”诸位不必担心,我们只是请人来做客。不料匆忙之间忘记通知,以至于造成如今的误会。” ”人已经好好地送回来了,冤家宜解,还望见谅。”   沈栖霜和辛妄如同交接的人质,向着沧阳派的诸人走过去。 ”让师尊担心了,都是我不好。”沈栖霜看着敛尘虚弱道。   他才发完病,脸色仍有些苍白,本不应该匆匆下山,不过以免夜长梦多、横生枝节,一醒过来就提了下山——付云倒也没为难他们。 ”没事吧?”敛尘扶住他,手指按上腕间,顿时脸色难看,这脉象虚弱,灵力亏空。好似寻常人大病一场,对沈栖霜的身体来说完全是雪上加霜。 ”怎么弄成这样!”   敛尘鲜少生气,真发火那便是气急了。虽然他温和惯了,总让人忘记这是洞虚强者。然而,但凡身上威压放出一些,便足以让寻常修士感到压力,哪怕是金丹。   这就是境界上的绝对压制。   对面三人险些跪下,这种压力他们只在尊主那里感受过。 ”师尊,我没事的。”沈栖霜皱着眉,说完话便咬着下唇,分明有些委屈。   在他身侧,   辛妄眨眨眼,总觉得自己要做点什么。   于是,他向敛尘解释说:”这些人要抓我们,师兄当时被逼急了,差点引爆灵力……”   这件事提起来辛妄还是后怕,所以隐去后一段反而没什么心理负担。 ”师尊,虽罪不至死,可……”   辛妄这话说的可圈可点,沈栖霜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上道。 ”没事,这笔账,为师替你们讨。”   敛尘心疼,他都没舍得打或是罚沈栖霜,下山一趟原本想让他跟着师兄弟一起玩,却没想到被别人伤了。 ”不是,你们怎么这样?过河拆桥倒打一耙,翻脸不认人!也真够速度的。”付云不聋也不瞎,还能搞不清楚情况就白活了。他大骂,”不愧是师兄弟,太过分了!”   就在付云骂人的当口,敛尘让其他人后退,他拔剑随手一挥,剑气裹挟着恐怖的力量向三人袭去。   那人见势不对,早就准备跑了,在敛尘拔剑前只来得及喊了一句。 ”闭嘴,赶紧走。”   三人狼狈逃走,这跨阶跨到劈叉,中间还有个元婴,即使动手也是被碾压的份。   山崩石裂,草木摧折。   敛尘要追,被后来的掌门拦住。双方身份特别,正邪不两立,彼此僵持良久。这一动手,平衡碎了,与宣战无异。   “师弟,师弟你别冲动!当务之急是让他们回去休息疗伤。”掌门死死拦住敛尘。   “师尊,我们回去吧。”沈栖霜轻声道,特别懂事又贴心。   其实他不算太难受,就是腿软发虚,身上没什么力气,不想走路……   不想走路,   这个念头一出,辛妄便站在沈栖霜面前。 ”师兄,我背你吧。”   沈栖霜眉头一皱似乎在犹豫,等辛妄蹲下,在他视线看不到的地方,沈栖霜欣然趴在辛妄背上。   有的御剑而行,有的骑马,越过这片林子地势开阔起来,便可畅通无阻。   敛尘陪着两个小徒弟走在林间,树隙割开阳光,稀碎的金片落在他们走过的路上,也有的印在身上。   辛妄走得慢,暖暖的一点热度让沈栖霜舒服不少,他渐渐睡过去。   长草轻摇,微风过处。   付云三人一路逃奔,确定安全了才敢歇息。 ”看吧,长得好看的都是蛇蝎心肠,非要看、非要跟过来,还有你!”付云骂了这个又指着付雨,”非要把人弄到手,这下可好,转头就捅你一刀。”   付雨歇口气才说:“他不就这样吗?睚眦必报,哥你才认识?”   这说的倒是真的,付云默了片刻,又道:“你知道还不拦着我,送个鬼,我能让他走就怪了。”   “……你早说不让他走,我就拦着了。”   两人对视,尽是对方狼狈的模样。   跟来的那个沉默半晌,”你没有发现,他跟夫人长得有几分相似。” ”夫人?”付云问:”什么夫人。” ”尊主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榜单写完啦,周三停一天周四再更(?>ω<*?) 第15章 听话   欢喜宗尊主一生唯有一妻,珍之爱之,寻常人便是面都没见过,也对其宠妻有所耳闻。 ”你说他们像?”付云问,他入宗这许久还没见过夫人的面。   宗里传闻许多,其实大多数也只是听完笑过的程度,当不得真。付云听过最离谱的,说尊主夫人是半魔,所以才生得美艳动人。   那人犹豫,事关尊主夫人的事他不敢议论,”我就随口一提,你别当真。” ”我当真什么了,不是你先开的口,”付云好奇心上来,”我听闻尊主夫人是一代佳人?” ”……倾国倾城。”那人回忆,他虽只意外见过一面,却到如今还能想起那一眼惊鸿,随这回忆记起的还有尊主看死物一般的眼神。   顿时遍体生寒,打了个冷颤。 ”打住打住,你就当我没说过,这两个字要命!我什么都不会跟尊主提,你也千万别再提起——记住,我方才什么都没说!” ”至于吗?”付云对他这态度不理解,见对方过于严肃只得点头应下。   *   幻山门少门主娶妻本是大事,偏生惹了这么一出,劳得人家兴师动众,沧阳派这次来少不得要感谢。   敛尘让沈栖霜他们先回去,自己则随掌门去见门主。   廊腰缦回,水榭花厅。   辛妄背着睡着的沈栖霜,在师兄弟的指引下往准备好的院子里去。 ”那是哪门的弟子,好生俊俏。””你看他背的人……”一路上女弟子纷纷侧目,师兄弟们则是围着跟着,仿佛在保护什么珍贵物品,不仅易碎、要轻放,还不可大声喧哗。   先前他们吵着要背沈栖霜,声音太大,惹得人睁开眼面无表情看着他们,俨然起床气很大的样子,直到众人安静如鸡,沈栖霜又趴了回去。   这会儿都可乖了,大气也不敢喘。   直至到了院子,   辛妄将沈栖霜安置在屋里,这才出门招呼师兄弟。   不止是沧阳派,此次幻山门大喜请了不少江湖豪杰,门派弟子众多,至于都是谁辛妄也认不全。都说正道团结,不问门派,在外一律师兄弟相称就是。   辛妄对着众人拱手致歉,“多谢各位师兄相送,我师兄身负重伤,这会儿睡下,想必没半天不会醒。我得去照顾他,诸位不妨改日再来。”   他说的话沈栖霜在屋里听得清楚,一路上人又多又闹,他只是懒又不是真的重伤不醒。   醒过来也麻烦,沈栖霜索性一直趴着。   他听得屋外动静,人似乎是走了。   木门重新推开,辛妄进门看沈栖霜醒着顿了片刻,随后关上门走近,”怎么醒了?不再睡会?”   沈栖霜摇摇头,却是说:”方才在师尊面前还挺机灵的,一回来就不行了?你刚才不该那么说,你这样说,他们还会再来。”   辛妄一转就明白沈栖霜的意思,这是嫌麻烦想要躲个清静。只是他当时哪想那么多,只一心希望让闲杂人等早些离开罢了。 ”我不知道,这怎么说?”辛妄装作不懂的模样。 ”你就说,”沈栖霜敛下目,思索道:”师兄伤重需要静养,待伤好了再来。” ”然后师兄就可以偷偷躲着,等观礼结束直接回山?”辛妄巴不得只有自己跟沈栖霜,虽然他还不明白这种凭空的依赖是怎么回事。 ”也是,省得麻烦。”沈栖霜向后靠,他想起来自己辛苦做的戏还没看到成效,不由侧目看向辛妄。   带着坏心思,眸光都亮上几分。   沈栖霜问,”我教了你,就这么个反应?”   他眼尾上挑含着一股说不出的清冷,又带着雪地中桃花的潋滟,辛妄一时怔住,仿佛被勾了魂。 ”师兄想让我怎么回报?”辛妄低下头问:”我很笨的,或许要师兄多教教。”   沈栖霜心道:等我说完,你兴许就不想让我教了。   他说:”听教哪有站着的。”   不站着那就是坐着跪着……   辛妄下意识觉得是跪,他这些年皆是如此,怨过也曾麻木,现在他愿意顺着沈栖霜按照他说的做。虽然不知道沈栖霜这么要求的原因,可辛妄信了,沈栖霜是真心待他好。   跪着而已。   沈栖霜勾起指尖让辛妄过去,视线向下落在床塌边上,”就这里吧。”   辛妄没有拒绝,他膝盖一弯比床上的沈栖霜还矮了一头。 ”我没什么要教你的,这次不过是提醒,长长记性。”沈栖霜咬重,“不许起来,就跪在这儿。”   “好,那你要睡吗?”辛妄抬着头还是顺从的样子,看神色不似作假,甚至“不愿意”也没有。   这要搁旁人,如此愚弄早就打起来了——放在沈栖霜自己身上,他会让对方先跪。   辛妄这反应是沈栖霜要的效果,可他又觉得哪不太对。   没多想,沈栖霜抬手解了衣裳——辛妄将沈栖霜安置在床榻就出去了,衣服一层层堆在身上不舒服,他方才起来便是要脱掉。   衣带自腰间解开,锦缎从肩头滑落,一件薄薄的单衣完全禁不住拉扯,外衣勾带堪堪挂在肩头。   辛妄喉咙动了动,心口忽然跳得快了。   沈栖霜随手拉起单衣又将外衣搭在床边,他向下一钻就进了被子,背过身道:“衣服挂起来,没事不要吵我。还有,你小心,要是偷偷溜了被我抓到……”   辛妄心如擂鼓,没顾上听他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匆匆点头,也忘了沈栖霜看不见。待人不再开口,他才去拿床边的衣衫。   头稍低,似乎就能嗅到桃花香。   再回去跪着时,辛妄听见老鬼问:“难道你现在还想说’不喜欢‘?”   近来老鬼总是这么说,他承诺可以帮辛妄完成任何事,哪怕是沈栖霜……只要他答应借用身体,老鬼承诺,用完即刻还回来,但是辛妄不肯。   ——不是你说的喜欢。   辛妄默默反驳,压下心头莫名的悸动。   先不谈他们是师兄弟,再论两人之间的主仆之分,怎么谈得上老鬼口中的喜欢。   辛妄不能也不敢。   他将沈栖霜捧上神坛,供奉膜拜却不过分亲近,那叫做亵渎。喜欢这个词太俗,配不上他的神祗。   唯有以性命守护,一生的报答。   辛妄闭上眼,他跪在床前祈求沈栖霜长命百岁、身体安康。   诸天神佛大概没听到他的祈求。   晚些时候,敛尘过来给沈栖霜把脉,说的“没事”让沈栖霜好好休息,眉头却一直没松过。   坐了不一会儿又出了门,说是有事寻掌门去了。   辛妄直觉这事跟沈栖霜有关。 第16章 难题   如沈栖霜所言,那些师兄弟隔日便来了,说是探病,一个个拎着的礼物却不少。   还未进门便被拦住,辛妄立在门前依沈栖霜那日所言,张口道:“师兄重伤需要……”   话说了一半,忽地身后传来动静,辛妄要说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随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沈栖霜推了门,正抬腿踏过门槛。   辛妄不知道他怎么出来了,说好的重病静养呢?随后他便听见,那教他怎么躲清闲的师兄出声。 ”今日天气不错,不如一起出门走走?”   辛妄:”……”   实在不是沈栖霜心血来潮,他自然不乐意出门,只是77让他去“见”一个人…… ”青楼啊?”   沈栖霜站在城中最大的销金窟门口,红楼翠瓦檐挂纱幔,轻风一动,那一层薄透的布便随风飘起,正映着晚间阳光。 ”师兄不知道,这地方名声可响了。”   众人在街上闲逛了半天,有个师弟见沈栖霜在门口停下,只当是好奇,以为沈栖霜没听说过这种地方。   那人正要解释一番。 ”我知道,”沈栖霜仰着头,”我当然听过这里,所以,我们进去吧。” ”啥?”   那人一愣,虽然师兄很好看,里面的姐姐也好看,可是要是被他家师尊知道,他肯定会被骂死。   修仙之人怎可贪恋红尘,这地方有碍修行去不得。 ”进去看看?就当陪我了。”沈栖霜偏过头看着那人,似乎明白他在犹豫什么,说道:”放心,是我要去看的,跟你们没关系。”   谁能拒绝这样善解人意的师兄?   那人挣扎着抗拒着,在沈栖霜话落时应了个”好”。至于剩下的人,一看他们要去,有好奇的也有被说服的……一行人大大方方进了门,个个止不住新鲜,仰着头四处张望。   小二层的楼,这一层人多往上去就少了。如今还没到时候,等再晚点人陆续来了,这楼才算真的活过来。   辛妄偷偷拉上沈栖霜的衣袖,趁着别人没注意轻声说:”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刚进来就让我走,你觉得我会答应?”沈栖霜点着辛妄的额头把他推开,”对哦,你还小不能来这种地方——自己一边玩去。”   言语中**裸的揶揄惹得辛妄不满皱眉,分明沈栖霜不比他大多少。   众人被领着去了楼上,上层明显清静得多,偶尔还能听见乐器发出的声音。几人也是敢说,不论男女好看的都让鸨母带来。这可是笔大生意,鸨母笑得连忙应声,离开房间去喊人。   酒菜上桌,觥筹交错。   不一会进来几个人,有的入席,有的拿着乐器,等着客人点曲目。   77偷偷说:【注意一下楼下的动静。有事你先别出面,这些师兄弟都是正儿八经修炼过的,让他们解决不成问题。】 ”嗯”   沈栖霜举杯掩饰这声,杯子里添的是酒,入口凉丝丝顺着喉管下去。他原本酒量不错,只是这身体似乎没喝过酒,容易上头,也上脸。   一个女子坐在他身边,芊芊素手执起酒壶。   沈栖霜侧过身举起杯子方便她倒酒,目光停留在女子脸上——确实是漂亮的,脂粉适宜味道不重,峨眉淡扫清丽秀致。   这视线太直白,看得女子手一抖,酒水滴落在沈栖霜的手指上。女子放下酒壶,取出帕子小心沾走那滴酒珠。   女子低着头柔顺至极,”客人别这样看我,奴家会喜欢你的。”   其实她第一眼就看上沈栖霜。   若是这位客人也喜欢她就好了,女子想着,这大概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她还是清倌、她的容貌才学在馆中也是顶好的,即使不为妻,妾也好。   她以为这位客人是个专情的人,却不小心看走眼。不过某种程度上来说,始终无情也算是一种专情。   沈栖霜闻言未动分毫,这似真似假的玩笑让他也跟着说笑,满脸神色诉说着漫不经心,谁喜欢谁不喜欢跟他有什么关系。 ”那就喜欢好了。”   那姑娘一听,顿时收起心思,乖巧斟酒伺候。   辛妄看着两人离得那么近,似乎还在说笑,心口涌上一股闷气,学着沈栖霜方才动作将酒一口饮尽。   这时,一个少年走到辛妄身边,他眉目带笑,还没等辛妄远离便开口,像是说悄悄话又像是老鬼在低语,”你喜欢他啊。”   这是肯定的说法,甚至未指名道姓。 ”谁喜欢了?”   辛妄没有发现话里的陷阱,自发代入沈栖霜。   这是第二个这么说的人,辛妄回完话便陷入茫然,不禁怀疑,难道真的喜欢?   他拉着小倌衣袖拽到身边低声问,”你为什么说我喜欢?”   小倌顺势离近,低声道:”兴许,因为他好看吧,你从头到尾都在看他,不喜欢怎么会注意?” ”看的人不少,”辛妄反问:”你没见其他人也在看?” ”我见了,好大一坛醋。”小倌笑起来,”他似乎不大像会喜欢人的样子,你若是喜欢他,我看难。” ”我说了,我不喜欢。”   若不是怕边上人听见,辛妄简直要站起来反驳,这人莫名其妙过来就说他喜欢自己师兄,还如此坚定。   明明他……   小倌眉眼一转,话锋一改,”我离你这么近,你就没有感觉?” ”什么感觉?”辛妄皱眉,不说还好,一说他就注意到一股子脂粉香气,还是桃花味道好闻。 ”心跳加快、脸红、不敢对视……你就没有一点反应?”小倌靠得更近,注视着他暧昧不清道:“当真是年纪小不懂吗?” ”没有,你可以离远点吗?”辛妄本来不想说,可这人都要贴他身上来了。   “你熏到我了。”   小倌:“……”   他气恼从辛妄身边起身,径直出了门。   沈栖霜见了不由得嗤一声——这里的酒度数低,他虽然会喝酒这身体却扛不住,三杯过后便伸手拦下身边的姑娘,酒壶安置在桌边再未动过。   姑娘转而为他布菜。 ”诶,师弟他怎么走了?”边上的人问辛妄。   还不是因为他方才的话让人脸面挂不住,出门的时候脸都青了。   辛妄却摇头说:”我不知道,兴许回去换衣服了。”   没人过多注意这里是多个人少个人,左右众人不过来长见识,没想过多一段露水情缘。这里毕竟是幻山门的地界,丢人丢远了会被自家师尊打断腿。 ”不过,刚才那个长相也不错,”边上的师兄似乎在回想,他问辛妄,”你觉得跟沈师兄比如何?”   辛妄正举了酒杯往口中送,闻言呛了个空气。   又是沈栖霜。   连咳了几声,辛妄说:”你可以直接去问师兄,他会告诉你。”   那人一脸”你疯了吗”看着辛妄。 ”我只是想,师兄不属于我,那个小倌……跟师兄有几分相似。”说着他又叹口气,半点不忌讳辛妄是沈栖霜嫡亲的师弟,”我大概配不上师兄,我听闻师兄天赋非常,我甚至打不过他……”   那人神色痛苦,看向辛妄的时候,一副我都懂,我们同病相怜的模样,看得辛妄脸都黑了。   打不过?谁不是呢?   在场论境界没人能赢沈栖霜,不过现在倒是可以试试。然而,他一点也不想听别人诉说对沈栖霜的钟情。 ”我真的羡慕你,至少你每日还能看见师兄,”那人连身边的姑娘都不顾了,还在面对着辛妄借酒消愁,一手举杯,一手搭在辛妄肩膀上。   辛妄忍耐过剩,一时“失手”撞翻了那人手里的酒杯,在慌乱中顺手将自己手里的酒杯也落在那人身上。   一声惊呼,两人先后站起身,酒杯滚落在地发出瓷器特有的清脆。 ”师兄抱歉,我听到你说的话一时太震惊,对不起,这衣服……”   辛妄咬着下唇,他想说要赔却也赔不起。他吃穿都在门派,身上的银钱真论起来也是沈栖霜的。   他手足无措,转眼去寻沈栖霜。 ”这衣服我替辛妄赔了,”沈栖霜淡淡道,一件衣服他还是赔得起,”只是,我有点好奇,你们在说什么?” ”师弟也不是故意的,不用赔不用赔……我们刚才啊,没,没说什么!”那人慌张解释,越描越黑。 ”没说什么?” ”真没!”那人拼命挤眼色给辛妄,对方张张口似乎正要说什么,无意中看到他的视线恍然大悟。 ”我们真没说什么,就是……师兄说他有喜欢的人,”辛妄掷地有声,”想回宗后结为道侣。”   石破天惊,众人一震。 ”这是好事啊。”沈栖霜遥遥举杯,”恭喜师弟,英年早婚。” ”啊,恭喜恭喜……”   师兄弟反应过来之后纷纷祝贺,有同门的师兄弟疑惑,却随了大流一道祝贺。   那位被贺的师弟笑得如同要哭一样,等到他回头瞪着眼睛要找辛妄算账,却没看见人。再一找,原来是趁着恭贺之时跑到沈栖霜身边。   沈栖霜向他看过来,那张脸一瞬间喜怒交加,扭曲得不像话。 ”他似乎不太开心?”沈栖霜回头问辛妄。 ”是吧,”辛妄转口问:”英年早婚是什么贺词吗?我好像没听说过。” ”是贺词,成婚的大喜事都这么说。”沈栖霜说的跟真的一样,糊弄起辛妄来半点草稿都不打。 ”你跑过来做什么?”   辛妄一过来便将那姑娘挤走了。   耳边丝竹管弦乐起,席上一片和乐,师兄弟各自玩起来。骰子、猜拳……他们这么乱了,辛妄还是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他想起刚才那个小倌的话顿时不自信了。   难道真如他所言?   沈栖霜问他话辛妄半天不答,他眯起眼靠近,”说话,哑巴了?”   如玉生烟,瓷白的面容喝过酒便上脸近了看更是惑人,似醉似醒的眉眼迷蒙,仿佛你说什么他就会听什么。   辛妄听说有人喝醉之后会特别好哄,他试着说:”我过来还不是因为你,他们都不肯靠近,只有我,怕你喝醉了没人照顾,特地过来。”   事实上,其他人只是担心自己在沈栖霜跟前会脑子发热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傻事,于是进门就自动坐远了,即看得见又不至于冒犯。 ”是吗?”沈栖霜困惑地看着辛妄,他手肘支在桌上,侧脸靠在手背衣袖顺势滑下,露出一截手腕,腕骨有些明显,瘦得厉害。   沈栖霜薄唇微微一动,”放屁,我有这么讨人厌?” ”没有,我喜欢的。”辛妄目光从手腕到脸,张口哄完自己都愣了。他默默低头反省自己,等到足够深刻,抬起头想解释,却见沈栖霜闭上眼睛。   辛妄松口气,转眼又想到他可能真的喜欢自己师兄,皱着眉为难地看着沈栖霜的侧脸,这人就是他现下最大的难题。   这一眼看下去,便没注意到坐在对面的早婚人士盯着他不放,双手放在桌上手里握着一个空酒杯,整个人气到冒烟——在用灵力烘干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   小倌:这辈子从没这么无语过   友情感谢本场助攻 第17章 夜半   楼下闹起来也就几刻钟的事。   沈栖霜迷糊睁开眼,仿佛被吵醒,”发生什么事了?” ”来几个人一起下去看看,不愿意去的在这待着。”师兄弟们都坐不住,约好了便即刻出门。   沈栖霜起身时却被按住了,他侧过身,抬起眼顺着手臂上那只手看向辛妄。 ”师兄你在这等我们。”   辛妄按着他坐回去,走之前还看了几眼,似乎在确定沈栖霜会不会跑。   难得的配合,   沈栖霜安静坐着,半低着头似乎是酒没醒。等辛妄前脚离开,后脚他就缓缓起身往外走。   他不认识”听话”这个词,他只听自己的。   门外是走廊,沈栖霜看见师兄弟下楼没跟去,他依靠在木栏杆边向下看,这个位置等师兄弟下楼之后会很明显,沈栖霜尽量朝阴影处躲。   楼下挺闹的,围着的人倒是不少,他们议论纷纷或是漠不关心,没一个帮忙的。从沈栖霜的角度看过去,只看见一个男人追着一个纤瘦的身影而去。那个男人似乎是醉了,在发酒疯。他跟小倌拉扯说要赎人出去,小倌不愿意,仅此而已。   小倌被男人拽了回去,衣裳不小心散了。他这一转过身,沈栖霜看清对方的脸——还是个眼熟的,不就是那个从屋里跑出去的? ”叫我来这里就为了看这个?”沈栖霜说:”我还以为有什么剧情。”   【他叫絮果,是你表弟方兰因的仆从,他们是来找你的。】77默默补充。 ”你早说我就不来了,难道我是来养孩子的?”沈栖霜直起身手背探向额头,似乎有点醉了。谁知道一个皇亲国戚怎么流落至此,沈栖霜不是原主他对这个表弟毫无印象。   方兰因若是倒霉,只能说皇后的母家出了事。能处置国舅,还是需要皇帝应允。那皇后呢,现在又怎样?沈栖霜既然是要当皇帝的人,少不得需要助力。外祖家不行了,只能借用外力——这个方兰因多少有些累赘,倘若毫无用处……   沈栖霜笑了,真是在给自己找事干。   有关宫中的部分在书中都是空白,如果77不说,沈栖霜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好走一步看一步。若是方兰因无可用之处,尽早将人安置便是。   几个少年下了楼,第一时间将男人制服。   方兰因似乎认出了辛妄,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拉着他。   救星?   沈栖霜寻思,我吗?   他转过身回屋,面容遮盖在阴影中晦暗不清,在沈栖霜身后,一楼厅中灯火通明。   他进门,仿佛沸水顷刻冷却霎时没了声。沈栖霜将食指放在唇边比了个”嘘”,告诫留下来的姑娘小倌别乱说话,而他则回到桌边趴下,装作一直睡着。   楼下,少年们对自己救下的人多了几分好奇。 ”你真是沈师兄的表弟?”,”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来找沈师兄的吗?”……   方兰因没回话,他将衣服盖在絮果身上又给他擦掉眼泪,对辛妄说:”劳烦,可以带我去见殿下吗?”   他与沈栖霜其实并不多么亲近。   方兰因知道,若不是因为皇后姑姑的关系,他大概没机会接触这个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殿下。   辛妄点头,”师兄喝醉了,可能要改天,不如……” ”不如你跟我们回幻山门吧?”一人提议道。   辛妄本想说先让两人恢复自由,找个客栈住下,见不见这人还是看沈栖霜的意思,结果这些师兄弟似乎过分热情。 ”好,我处理完这边的事能去找你们吗?”方兰因问:”幻山门?我可以去吗?”   昔日的皇亲落到这个地步实在令人唏嘘,少年们同情地看着方兰因,听见他询问辛妄,便一致看过去,等辛妄答应。   在众师兄面前拒绝一个走投无路的人仿佛是种罪恶,辛妄无奈点头。他们东拼西凑付了这次的花费,还留给方兰因一笔钱,希望能帮他们主仆离开这里。   *   这么一耽搁,回到幻山门已经夜半。   辛妄放下熟睡的沈栖霜,正要离开,却发现他发丝搭在唇边,差点就要吞进口中,辛妄犹豫之下还是伸出手拨开。   随后,指尖流连在面颊,他停顿片刻仿佛被烫了般抽回手。   辛妄匆匆离开,这黑灯瞎火,他进来没点灯。来时小心翼翼,生怕摔着沈栖霜,这走的时候匆忙差点摔出门去。   门槛一绊,好大一声响。   沈栖霜指尖动了下,等到辛妄离开才睁眼,双目正好对着门口,眼中带着迷茫。   【我想,他可能,有点喜欢你。】77说道,他今晚话很少,大多时候跟着沈栖霜一起看戏。   命运的齿轮转动,宿命的牵引有偏差却没迟到,甚至提前了。   沈栖霜“嗯”一声,辛妄的喜欢,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什么都要管,人也不用活了,都是累死的。   他正要闭眼继续睡。   77叫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可以!要么接受他,要么拒绝他,钓着是几个意思?!太渣了,钓鱼的男人最讨厌了。】   面对青楼的姑娘,沈栖霜能说一句“那就喜欢好了”,他听得懂对方的试探,也猜测那姑娘足够清醒,一面之缘罢了。可辛妄不一样,被他骗到这份上,还有清醒可言吗?   真要解决纯粹是个麻烦事,沈栖霜禁不住颦眉。果然,任何东西碰上感情都是一团乱麻,理不清也麻烦。   “左右我也不会答应,随他去好了。”沈栖霜抬手盖住眼睛。   只要不开口,两人之间就有一层窗户纸没捅破。   77还是不依,态度好了点撒娇一般,【那你想办法拒绝他~】   “好,我让他知难而退。”   沈栖霜其实也怕认真的人,他曾经遇上过,每每都寻死觅活不让他离开……此后,一发现身边的伴有认真的倾向,沈栖霜都会及时止损。   可有几个人面对他真能不动心,沈栖霜待人好时,仿佛整个世界都给了对方。   “再说吧……”沈栖霜敲打77,“下次有话一次说完,折腾这么多做什么?”   【好哒。】两人达成共识,77愉快地应了。   凉夜漫长,此方安寝,彼侧辗转难眠。   这一夜过去,不少弟子都睡到日上三竿——沈栖霜也不例外。   敛尘亲自来寻人,推开门就看见被子掉了一半在地上。走近了,发现人衣服都没换,就这么躺了一晚,他轻唤醒沈栖霜。   “师尊?”沈栖霜睁眼就是,“你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你是不是要睡到下午去?”敛尘拉着他起来,“好好收拾,别忘了还要去观礼。”   说完又去找另一个,   敛尘临出门还在想,“辛妄今天怎么也没起来?”   沈栖霜坐起身半晌没动,好似没反应过来沉在云雾中不知身在何处。   *   众人再次聚首是在礼堂,各门派都有人来,按资排辈师长先坐。弟子们都不同于昨日的随意,他们一个个站得笔直。   在师长背后一站,代表的便是各自的门派,是门派的脸面。至于昨天,法不责众,又没什么出格的行为,即使知道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红灯笼高挂,喜庆的红绸四处可见,正午是拜堂的好时候,众人等待着。   “师兄师兄!”褚丹看见沈栖霜就跑过来,温丛山都没抓住人。   “你没事了真好,师兄都不让我去看你。”褚丹含着泪正要抱上去,被辛妄眼疾手快拦住了。   他蹲下身跟褚丹说:“师兄身体没好他抱不动你,要不我抱你?”   沈栖霜在一旁听见了眼神怪异扫过两人头顶,暗自对比三人的身高,他最高,辛妄次之。   说什么伤重,还不至于。   褚丹摇头吸吸鼻子,沈栖霜不抱他就不要别人。小孩子好哄,说几句高兴的就不哭了。   全福人引新人入门,那是个老妇人——头发花白、儿女双全、子孙绕膝常伴,算是有福之人,这样的人最适合迎新人。   一时间,众人都看向门口。一对红衣新人,一人戴冠一人披着红盖头,夫妻同进同出,此后生死不弃。   “我听说这个姐姐是魔教的人,他们不是坏人吗?”褚丹悄悄说。   若论魔教,只有欢喜宗配得上这两字。   在场能者诸多,褚丹声音再小也没用。好在敛尘及时封闭了此处空间,才没引人注意。   “不是魔教都是坏人。”沈栖霜说:“你看那个姐姐像坏人吗?”   褚丹乖巧摇头。   沈栖霜逗他,“你看我像坏人吗?”   桃花目多情,肤质白皙衬得紫衣尊贵,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公子。   这怎么会像坏人。   褚丹还是摇头,小拨浪鼓一样努力。旁人听不见声音,却看得见他们的动作,一个个探着头在读唇语。沈栖霜抬起手摸着褚丹的头,他蹲下身唇角勾出,摸兔子一样揉着褚丹的小脑袋。   小孩子真是好骗又可爱,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坏人来着。   沈栖霜只是笑,并不答话。   “一拜天地!”   司仪唱和唤回满堂宾客注意,新郎此刻意气风发,他看不清妻子面目却将爱慕刻入眼中,至死不渝。   人生有四喜,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今日,是他大喜之日。   新郎随着新娘向天地叩拜,辛妄偏头看见沈栖霜哄着褚丹,顿时有些不舒服。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四喜,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来自度娘非原创(?>ω 第18章 嫉妒   敛尘还未曾发觉两个弟子之间有什么猫腻。   等到观礼结束,幻山门门主拿出珍藏的火灵花作为彩头举行了一场比试,在场弟子均可参加。火灵花是一种生长在人间和魔界交界处的花,据说是以魔气为养,自从神魔之战过后逐渐销声匿迹。   敛尘手上有几株,做药引给沈栖霜治病用了。听说幻山门门主手里也有,便跟着掌门一起来观礼。   说到底还是为了沈栖霜。 ”辛妄,你有把握吗?”敛尘问道。   幻山门有单独的练武场,也是类似于沧阳派的看台,只是不如那片石壁令人震撼——那是沧阳派先辈一剑劈出来的,人工而非天然。   比试的弟子都在场下,观看则在看台上。   弟子都是小辈,方才敛尘以神识探去,场中大多是筑基,辛妄已达筑基巅峰对上境界低的不是问题,只是还有几个金丹的孩子难办。 ”是因为师兄?”辛妄早就想问,只是上次没找到机会。   辛妄的敏锐让敛尘有些意外,他并未隐瞒,”他原本身体不好,如今有加重的迹象,火灵花有用却不能根治……别告诉他,也不用刻意去做什么,栖霜不愿意被当作病人照顾。”   加重,那是多重?   辛妄抿着唇,遥遥看过去——对方正带着褚丹,神色温和得不像话。他嫉妒得想抢走沈栖霜,又怕动作有一丝粗鲁会伤到他。   说是当做陶瓷娃娃也不为过。   不过他能拿着火灵花送给师兄,褚丹却不能。辛妄想着,他跃下看台。 ”师兄,辛妄师兄怎么下去了!”褚丹手里拿的吃的都掉了,他刚还听沈栖霜说场上有几个厉害的师兄。 ”不知道。”   沈栖霜看向放在远处锦盒中的花朵,火红的一支连根茎都不例外。只可惜是一株干花,见不到绽放时的明艳。他试着凝聚灵力,指尖刚出现一点光亮就如灯烛一般熄灭。 ”量力而为,还有你温师兄。”   敛尘的话自耳边响起,辛妄应了声。昨晚席上被他坑了一把的师兄见辛妄下场他也去了,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比试顺序抽签决定,一律点到为止。   辛妄前几场对手都差不多,只最后一场不幸抽到了金丹期的师兄。   沈栖霜正看着,一个师兄弟告诉他门外有人找,他看了眼场上过多在意,把褚丹交给边上的师兄弟独自去了门外。   门边有颗老树,来的是方兰因,他带着絮果,主仆二人不知道站了多久。   两人虽是表兄弟,却并不多么熟稔。相顾无言,方兰因先红了眼眶,如今能护着他的只有沈栖霜。   他擦着泪低泣,“陛下抄了方家,姑姑让我来找你。”   方兰因说起事态始末,从一座大坝崩塌牵连出一批朝中官员的受贿案,意料之外将方家牵涉其中……定案下狱抄家,只方兰因一人跑了。   这跟沈栖霜猜的差不多,他没有丝毫意外。然而事已至此,追究缘由毫无意义。   沈栖霜注意到方兰因头顶有一片叶子,忍不住伸手摘了。 ”逝者已矣,节哀顺便。”松开手,叶子落下,一阵风过带着它该去的地方。 ”方家上下百八十口人,我不能节哀。”方兰因凄然一笑拉着沈栖霜的手说:”表哥,陛下最疼你了,你去说说情。你带我回去,有你做保我回到上京可以为家人洗脱冤屈。” ”你?”   沈栖霜打量着眼前这个小孩,虽说他这身体也没到及冠之年,不过心理年龄大,自觉将眼前都当作小孩。   这话带着犹疑,方兰因试图劝服,晓之以情动人以理。亲情恐怕无法让沈栖霜改变心意,方兰因想到他唯一能劝动沈栖霜的——利诱。 ”方家并非没有势力,树倒猢狲散但姑姑还是皇后,父亲和爷爷也有不少学生,我回去并非没有可能!表哥若是想要登临至高,那些人都是用的上的。你肯帮我,这些都是你的。你不知道朝中有些人已经打算扶植二皇子,若要抗衡他们,你需要助力。”   眼看着沈栖霜不为所动,方兰因急道:“殿下,你不想吗?” ”我不想,”沈栖霜手上有剧本不吃他这一套,衣袖一挥甩开方兰因的手,”这话别说了,既然你来,便是不想你再回去。在外过活未必不好,延续血脉也可。报仇?   有罪便罚,当真有什么冤屈,日后定能昭雪。” ”日后……”   方兰因想不到,除非沈栖霜回朝,除非他登位,还有谁会为他方家昭雪?真有这样的义士,方家的罪也不会定得这样快。 ”你看我这样,是能帮你什么的?”沈栖霜摊开手,他这身子骨没人不知道,天生就是早亡的命。   他都这么说了,方兰因也自觉再没有别的筹码可以说服。他痛苦闭眼,这日夜奔命就是想从沈栖霜身上看到生机,好不容易见到人却是劝他不要报仇。   他能怎么做?   之前遇难若不是絮果护着,此刻还不知会如何。   沈栖霜静静待他平复心情,等差不多了开口,”城中不宜久留,你们先在幻山门待几日,过段时间跟着我一起走。”   现下不到时候,他不可能应承什么,尤其这么冲动的性子……沈栖霜转眼含着深意看向一边的絮果。   “我可以见见敛尘仙尊吗?”方兰因一张脸惨白,他想问前路。   “可以。”   沈栖霜带着二人去见敛尘顺便商量怎么安置,幻山门的地方少不得要打声招呼。   *   场上   众人都为刚才一幕回不过神——筑基跨阶打金丹竟然赢了。   每个境界之间都有着压制,即使是刚入金丹期也比辛妄这个筑基强。因此当势弱的一方打破众人固有的认知,这更加令人难以置信。   沈栖霜回来时发现辛妄被几个师兄弟围着,好像他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生物一般,反正不像是看人的眼神。 ”师尊,比试结束了?”沈栖霜来到敛尘身边,没记错的话辛妄有一场遇上金丹期的师兄了,多半是输了。 ”嗯,”敛尘视线转向辛妄那头说:”你师弟赢了这一场。” ”辛妄赢了?”   沈栖霜有些意外,第一反应是主角光环生效了,可是时间似乎不太对。   那边辛妄看见他回来,麻利从人堆里挤出来,他站在沈栖霜面前难得是弯着眉眼的模样,”师兄,我赢了。”   “嗯。”沈栖霜点头,没有过多表示。   方才在师兄包围下辛妄话也没多两句,谦虚得不像话,直言自己只是运气。到了沈栖霜面前,他反而想多说点什么,诸如自己有多厉害之类……   不期看见沈栖霜身后的方兰因,辛妄顿时没了声。他先前在沈栖霜身边,京中权贵不说都认识,有头有脸的也见过,方兰因是皇后侄子,经常出入宫中。   辛妄收了几分笑意,”师兄刚才去哪了,我在场上都没看见你。”   他赢了比试,在场都看见了,如今无一人不在夸,偏偏沈栖霜不在场——他竟去找别人了。   沈栖霜原本下意识要回答,话到了嘴边就改口,“你在管我?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管我的事。”   “我……”辛妄收了话眉眼一低,方才的欢喜顿时消了个干净。   如褚丹那般小兔子一样红着眼哭,再如辛妄这样沾湿了毛可怜兮兮的狗崽,沈栖霜向来没有抵抗力,但他又不可能去哄辛妄,一旦开了这个头后果他可以预见。   沈栖霜转头去看敛尘,期盼着师尊可以解救,却见方兰因拉着敛尘,多半在诉苦。正当要甩手离开,有师兄弟跑过来打乱了两人间的尴尬气氛。   “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沈师兄一来就跑。”这个比较自来熟,猛地过来将胳膊搭在辛妄背上压得人一个趔趄,转头又跟沈栖霜打招呼,“沈师兄好!师兄真跟他们说的一样……”   “他们?说我什么?”沈栖霜眉头挑起。   那人嬉笑着,回头对着另一群喊:“师兄问,你们说他什么了?”   “你有病啊,大嘴巴,要点脸好吗!”那边师兄弟回敬道。   两边都扯着嗓子,对唱山歌一般互相递话。沈栖霜一个也不认识,只觉得眼熟。这是他从没做过的,似乎也没有这样的记忆,半生都是迷茫,毕竟大部分人想要的他都有了。   “都别怂!有胆子说出来啊,”那人喊完了回转头,仍旧是笑着,却有点挂不住的忐忑,“师兄我想问问,你要道侣不?有下人洗衣做饭,家里有山吃穿不愁,还有良田千顷,佃户百家。”   周围一片嘘声,那人手指抓着辛妄衣服,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镇定自若。   褚丹可以赖着沈栖霜,方兰因是沈栖霜亲自接来的,就连其他师兄弟也能当众示爱。辛妄站在一旁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他捂着腹部咳了几声。   恰好听见沈栖霜道,   “可是你说的我都有。”   这就是拒了,辛妄暗自窃喜。   “师弟你没事吧?是不是刚才比试伤到了?”那人匆忙问道,及时转了注意。他既然开口也早就做好了被拒的准备,毕竟高岭之花不是那么好摘的。   “我……有点疼,”辛妄虚弱抬起头,看向沈栖霜,“师兄可以送我回去吗?我也不想麻烦师兄,只是刚才比试似乎受了伤,有些难受。”   高!这个厉害了兄弟。   边上那人配合地扶着辛妄,只能在心里默默称赞。 第19章 留下   沈栖霜审视半晌,直到敛尘开口让他将辛妄送回去休息。辛妄确实受了伤,不过不重,自己调息就能恢复。   眼看着两人要离开,有胆子大的受不住挑衅喊道:”师兄,他不行你看我怎么样!我家……”   辛妄手指紧握,垂下头默默跟在沈栖霜身后。   两人当做没听见,一前一后走在路上,行至花廊,这季节没有花了,就连叶片也落了一地。一阵风过又吹下不少。   一路数着叶子。   辛妄禁不住开口:”师兄,你喜欢什么样的道侣?”   他思虑半程,吸取前人教训并未直接表明心意,而是选择旁敲侧击,可进可退,也不会让沈栖霜发现什么,一旦问起来,辛妄还可以说是帮师兄弟问的。   把自己撇干净。   他想得挺好,若是沈栖霜不知道他的心思可能会说实话,现在答案已经有了再回答问题就很简单。   只要精准避开答案。 ”我喜欢?”沈栖霜其实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听话乖巧不惹事就是他最大的标准,但开口说的却是,“皮肤白、睫毛翘看着乖巧的、最好弱不胜衣,还能勤俭持家。”   辛妄不够白,睫毛长却不翘,看着并不乖巧,至于弱也是不沾边,唯有最后一条勉强可以努力。先不说这条件有几人能达到,还要一一对应。   就说这弱不胜衣,它和勤俭持家多少有些互斥。   辛妄脸色越发难看。   他不死心问:“……还有吗?”   “这很重要?”沈栖霜停下脚步半转头,“与你无关。”   这话带着刺,伤人。不在意的当玩笑,在意便当真上了心。沈栖霜半点机会都不给,说完睨了他一眼,迈开步子将辛妄甩在身后。   树叶飘飘,落落落……   走出几步,发现辛妄没跟上来沈栖霜不由转身:“怎么还不走,想让我背你?”   辛妄叹口气,又想到两人日日相对总比其他人机会大,他来到沈栖霜面前,开口问的是,“不用背我……那,我能背你吗?”   情窦初开的感情纯粹又简单,也能吸引人,可惜他遇上的是沈栖霜,这就不够看了。   沈栖霜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一句话给辛妄堵了回去,“我瘸了吗?”   辛妄:“……”   两人再无交流,辛妄在沈栖霜背后默默捂住眼睛,被自己蠢到了。   回了屋,沈栖霜把人送到就要走。   “师兄,”   辛妄脸色不太好看,一想到比试场的师兄弟更是难看。   “又怎么了?”沈栖霜冷着脸问。   辛妄勉强道:“我的伤不要紧,你不用管我,还是早些回比试场。虽然师尊在那里,但是方公子大概在等你。你放心,我一个人可以的。”   沈栖霜要走不是为了方兰因,仅仅是知道辛妄的心思自觉避嫌而已。总是要拒绝的,犹犹豫豫反倒会让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那你休息吧。”   眼看着沈栖霜要走,辛妄咬牙,体内有一股多余的灵气乱窜也顾不上,各种委屈一涌而出汇聚成一个念头——留下他。   辛妄似乎摔了,动静不小惹得沈栖霜回头。 ”?”   多半是假的,   沈栖霜站在原地冷眼看着辛妄演,小桃花冻住了,冰冷又娇艳。 ”能不能不走?我见不到你伤处就疼。”辛妄说的是真的,他有些难过,手指扣在地面青筋突出。   瞎扯。   沈栖霜不相信这种鬼话,他抱着胳膊靠在门边,“我还能医治?自己上床躺着,我找师尊来。”   他说完,辛妄依旧垂着头一动不动。   不听话,还来劲了?   沈栖霜还没意识到变化,他转身就走,这行为触到某根弦。   刹那间,门窗无风而动,擦着沈栖霜鼻子关上——房间里就两人在,大多数都去看比试了。这是他先前用来治辛妄时用过的招,如今人原封不动还回来了。   沈栖霜眉眼一沉,转身就要训斥,身后辛妄已经贴了过来。   木门承受着压重,脆弱得震了下。 ”我刚说不许走,”炙热的呼吸拂过耳畔,辛妄嗓音压低了磨在耳廓,好像换了一个人。 ”你怎么不听话?”   这话不对劲,语气也不是沈栖霜熟悉的,他听得心头一跳。 ”你疯了?”   沈栖霜侧脸挨着木门,偏偏如今无法动用灵力除了咬牙做不得什么。   【他他他他他……】77冒头。 ”说话!”沈栖霜怒道。 ”凶什么?这样就不乖了。”辛妄一只手掐着沈栖霜的脸颊抬起面,下巴靠在他颈窝,”乖巧、皮肤白、睫毛翘、弱不胜衣……腰细腿长,还有什么?”   带着腰一个转身,沈栖霜不知怎么被压在铜镜面前双手反制在身后,放置铜镜的桌台不高,这样的姿势让腰身很不舒服。   辛妄有些困惑弯下腰,抬起沈栖霜的脸,让他看着铜镜。   镜子中出现两张模糊的人脸。   辛妄接上之前的话,”这不就是你吗?你看看镜子里的人,是不是都符合了?”   【他灵力运错路,气冲合谷致使不良情绪失控了。】77为他默哀半秒又说:【我觉得你应该反思。】 ”反思?我现在想打人。”   这姿势太难堪,沈栖霜气红了眼。眼尾那一抹颜色极动人,可惜辛妄没注意。他仿佛守护宝藏的龙族,想将沈栖霜藏的严严实实、将他藏匿在羽翼之下不让外人窥见一分。   77说:【坚持住!很快的,等灵力运转消解掉,一会就好!】   铜镜中交叠的身影太过刺目,沈栖霜闭了闭眼咬牙森冷警告辛妄,”你再不放手,之后的日子会很难过。”   这是他最后的提醒,可现在的辛妄不是那个听话的辛妄。 ”我现在就很难过。”辛妄耷拉下眉眼,面颊蹭着他的发顶,语气委屈得不像话,”怎么就,没有两条对得上呢?”   这就废话了,沈栖霜特意避开他,又怎么会让他对上。   深吸口气,沈栖霜压下想揍人的冲动。好在辛妄单纯些,只是亲昵得蹭着他没有出格的举动,沈栖霜默默认命,盘算着秋后算账。   忽然,他鼻子皱起,靠在沈栖霜脖颈说,”你好香。”   两人换个姿势沈栖霜不介意听到这种话,现在一听只有满肚子火没处发。这个味道似乎刺激到他,辛妄伸手去扯沈栖霜的衣裳,想闻闻看究竟哪里香。   “……”   未免人一言不合又准备鱼死网破,77即刻劝说,【马上了马上了,让我来倒数!】   【5】   衣服破了,从肩头开裂止步在腰封。   【4】   是可忍,孰不可忍。   沈栖霜挣扎着手肘后击,一下就被掐着胳膊扭了回去,更深得压进桌面,铜镜因着大动作掉下,拍在地面发出一声响。   【3……】   时间静止在这一刻,77都懵到忘记计数,他也不懂怎么一动手就咬人了呢?   沈栖霜咬紧牙闷哼一声,这最后三秒辛妄在他肩上咬了一口……咬完就到了时间,所有的压制在顷刻间消失,身后的人重重趴在沈栖霜背上。   沈栖霜毫不留情直起身。   他一动作,辛妄便无力向后倒去,就连摔在地上也毫无知觉。   【没事啦,等他醒了就好。】   这让沈栖霜舒了口气,原本提着的心也放下。   他发丝散乱,衣裳大咧咧开着,没人看到他便没在意。转头便俯视着如今毫无反抗之力的辛妄,沈栖霜缓缓蹲下。   方才的气还没出,他慢条斯理将手指搭在对方脖子上,很有将人掐死的意思。   【淡定淡定,这是主角诶,不能咔嚓掉。】   沈栖霜“呵”一声,难得还笑得出来。   他看了辛妄许久,手指慢慢缩紧,如果眼神能杀人估计辛妄会死于视线。   许久,沈栖霜终是没有痛下毒手,却忍不住在站起身时踢了辛妄一脚,他抬手拉起凌乱的衣衫,遮住肩头那处——锁骨上方已经红肿出血。   沈栖霜也不管辛妄,就让他这么躺在冰冷的地面,自己推开门回屋了。好在是死里逃生,77松口气也不再要求沈栖霜什么,转头微微默哀,这次的对象换成躺在地上的。   一觉醒过来似乎有什么不同,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辛妄尝到嘴里有股血腥味,他不明所以坐起身,忽然腰侧又有些疼,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伤到了。视线在房间中搜寻沈栖霜的身影,一眼看尽了没有发现——果然还是走了。   他垂下眼,这才发现不远处躺着的铜镜。   捡起铜镜拿在面前与镜中人对视,两张脸同样的困惑。辛妄怎么也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镜子怎么会掉在地上?   他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不得已叫出老鬼。 第20章 难哄   听了老鬼的话,辛妄坐在原地呆了很久,原来他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老鬼仿佛过来人,“说什么不喜欢,犟得像闷瓜,动起手倒是一点不犹豫。你师兄当时脸色都变了,特别难看——我还以为他要掐死你,结果踹了一脚人就走了。”   老鬼大概忘了,辛妄死他也得死。这话说的,也不知在遗憾些什么。   “我……”辛妄陷入茫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沈栖霜脾气差,想哄人并不容易,但是受了伤总是要治的,不能耽搁。   他从储物戒中找出伤药,随后出了门。   都在一个院子里想要找人不需要走几步路,辛妄站在门口犹豫着伸手叩门。   三声,一轻两重。   “师兄,你在吗?”   门后没有回应,辛妄敲了一阵便推门而入。   “师兄?”   他站在门边,探过身向里看,没有看到沈栖霜的身影。于是抬腿进门,脚步轻悄,人影跟着辛妄一同登门。   室内没有丝毫动静,死气沉沉的一片。   连续唤了几声都没有人作答,辛妄将带来的伤药放在桌上,他看了片刻随后转身离开。   木门缓缓合上,发出一声响。   沈栖霜这才从屏风后出来,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这间屋。   【你躲什么?】77问。   一发现人来就避而不见,这怎么看也不像是沈栖霜的作风。   正在77疑惑的时候,沈栖霜淡淡道:“我不是在躲他,我只是怕刺激到自己。”他肩膀直到现在还略微有些发疼,一疼就想动手揍人。   桌上的小瓷瓶分外显眼,对于这个多出来的物件沈栖霜一眼就看到了。他走到桌旁,两指捏着瓷瓶放在眼前,手腕带着瓷瓶转了半圈。   天青色的釉面,瓷瓶精致得不像话。   “他这是知道了?”沈栖霜想到上次欢喜宗内的剧情,顿时明白多半是那位说了什么。   他丢下瓶子再也没看一眼,转身回到榻上双腿盘坐,想尽快恢复灵力。小小的一个瓷瓶,在桌面骨碌碌滚动,差点儿掉下去。   等恢复了灵力……   沈栖霜缓缓闭眼。   辛妄方才着急,细想之下觉得不对劲也说不上来,这时候老鬼提醒了他。   “你要是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就带过去了。现在给他送药……”老鬼大笑,他故意没有提醒辛妄,就等着看他之后的下场,如今一切如他所愿怎么能不高兴。   他笑得猖狂。   辛妄有一瞬后悔,也仅仅一瞬。比起之后的怪罪他更想让沈栖霜的伤好得快一些。   这场比试更大程度上属于友好交流,诸人大老远来一趟祝贺幻山门喜事给足了面子,自然是要好好招待一番。   比试采取抽签淘汰,辛妄这天没有安排场次,他找不到沈栖霜便去了看台。   出乎意料,敛尘竟然在,他这个师尊出了名的不爱热闹,平日里也是深居简出。看场人声嘈杂,很是难捱。   “师尊。”辛妄上前见礼。   “伤还好吗?”   “弟子没事,多谢师尊关心,”   敛尘点头,他看辛妄气色确实不错,隐约是要结丹了。心知结丹凶险,他少不得提醒一句,“这段时间注意些,需平心静气,少杂念,以免结丹出岔子。”   “是,”辛妄低头应到,掩饰般转过身面对比试场,生怕敛尘看出他一心不静。   沈栖霜不在。   辛妄目光扫过看场,发现方兰因也不在。   他不可抑制想到两人的关系,猜测沈栖霜是去找人了,他们那么亲近的关系,多半有很多话要说,谈话的内容也靠得上。   再看褚丹,他也不在。沈栖霜可能带着他喜欢的小师弟出去玩了,会给他买吃的会抱着他,那双手给他擦脸。   辛妄看场上场下每一个师兄弟,总觉得那么一两个不在场的会跟沈栖霜遇上。   以他的身份其实没有立场去干涉什么,可一想到自家师兄跟别人在一起,他就不舒服——分明伤都没好。   看场一阵欢呼,不知是哪个门派的师兄弟赢了这局。   辛妄回神去看,场下是他不熟悉的样貌。   “照这个情况来看,你们兴许会遇上。”敛尘告诫弟子,“切不可执着硬抗,你如今能跨金丹阶与初期的弟子打平,这个怕有些难。”   半步元婴,此次比试中竟有与沈栖霜相较的人在。   “师尊,他……”   辛妄观察他出招手势,察觉出一些熟悉感,回头看敛尘却见对方轻轻摇头似乎在暗示些什么。   敛尘没有多说,只让他切记不可硬来。   辛妄晚间又去找了沈栖霜一次,这次连门都没敲直接进了屋。不巧,沈栖霜在。   “师兄……”辛妄后退两步,思索重新来过的可能性。   恰好沈栖霜睁开眼。   他坐在榻上,由于光线角度的问题背对着光,晚间光线本就弱,屋里没点灯,背后挡住了光更是看不清面容。   辛妄能看出对方转头看向自己,却不知他具体神色如何,又是个什么心情。   “来了,”   这话听上去仿佛沈栖霜等了他很久。   他知道我来,特地在等?   辛妄“嗯”一声,带着微微的克制。   向着人走过去时,不经意看到桌上的瓷瓶,辛妄脚步一顿,这躺倒的放法一看就不是风吹的。   他忍下心思拾起瓷瓶,来到沈栖霜面前。   辛妄此时也反应过来,沈栖霜应当是在生气,等他来也多半不是好事。   “我给你上药……”辛妄忽然卡壳,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衣服脱了?还是,给我看看你的伤?那个地方……   他不是没看过。   从前没多想,只觉得沈栖霜白了些娇贵了些,手重了皮肤就发红;现在想得多了,辛妄连耳朵都红,直红透进衣领才作罢。   沈栖霜哪管得着他在这短短几息中想了什么,更别提探究这一脸复杂来自何处。   等人过来,他直接道:“自己跪还是我动手。”   经过一天一夜,他恢复了实力。现在也不怕辛妄灵力运岔或是出现什么意外,想动手他随时奉陪。   不把人揍服了,当他是什么?   食物吗?   “我是不是要给你栓条链子,防着你咬人?”沈栖霜扬起下巴,声音又冷又凶,话中俱是不悦。   辛妄没吭声,听话跪在一边。他攥紧手里的瓷瓶,忍不住轻声道:“可总要上药的……”   “上药?”沈栖霜冷哼,“咬了我再上个药就想完事?我这么好应付?”   软的不行,硬的不吃。再没有更难哄的人了。   辛妄沉思,抬头时真诚建议说:“要不,你咬回来?我不怕疼。”   “……”   沈栖霜合理怀疑这是在内涵他,他眯起眼正要说什么。   这时候,辛妄打断了他的话。   他说:“师兄,我心悦你。”   平平常常,一如方才说给他上药——这一记直球飞来将沈栖霜砸懵了。这发展……他真的准备了链子用来拴人,毕竟,光跪怎么够?   【啊哦啊哦,打消念头失败,恭喜收获告白。现在你要怎么做呢?】77像在过年,恨不得放鞭炮庆祝。   话开了口,其他也没什么不好说的,辛妄干脆交代了。暧昧钓着倒不如明说,日日将心泡在水里放在火上烤,他受不住。   “师兄你这么聪明,多半猜出来了。”   那一口咬下去,什么关系都变味了。辛妄不相信沈栖霜没有察觉,或者在沈栖霜眼里,他的心思并不重要,不值得留心。   “你可别这么说,让人听到要误会的。”沈栖霜四两拨千斤将话推回去,只要辛妄顺着他给的台阶下。   “怕谁误会?难道师兄有喜欢的人?”   酸水顷刻间泛上来,辛妄自嘲道:“我都不知道,师兄有喜欢的人了?他比我好吧,不像我,除了照顾师兄什么都不会。”   “师兄生病时缠着我,多抱我一会儿我就很高兴。他一定清楚你喜欢什么,我留意了好久才知道大概。师兄喜欢吃甜的,清淡的,辣的你喜欢却吃不了,或者说受不住。”   “师兄这样的脾气我也喜欢,我会跪在你床头,看着你休息就知足。即使你要罚我打我骂我,我都可以,也不会跟你生气。”   “都是我的错,没能让你喜欢我。我不像师兄弟,他们能光明正大问师兄要不要道侣,我只敢偷偷地问,怕你因此困扰。”   “抱歉师兄,我想说的太多了,你不用在意,就当我没说过——我只是不太舒服,可能病了,一想到你会跟别人在一起就忍不住难受。”   【呜呜,这是爱呀,你感动吗?我想哭。】77吸吸鼻子,似乎它真哭得出来一样。   这么乖巧又听话,善解人意还会照顾人,谁舍得罚辛妄,要不相拥而泣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要不狠心拒绝,多了一个默默守护的不可言说。   沈栖霜额角直跳,他不感动。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动心的情况下,接受才是残忍。   “说完了?”沈栖霜问。   辛妄点头接受最终的审判,不论接受与否他都会喜欢沈栖霜,喜欢是与对方无关的事。   下一刻,他的菩萨他奉若神明的师兄抬腿踩在他肩上,说:“都跪在我面前了,还谈什么喜欢?” 第21章 月光   秋日里万物藏得严实,庭院里晚间也没有多余的声响,一旦不说话,在沉默间隙中只有呼吸能证明两人的存在。   辛妄停滞了片刻,沈栖霜这话让他意识到自己做错了。这样的顺从使他只能仰望,沈栖霜不会将他列为能相守的人。   师兄喜欢的应当是能与他并肩,共看锦绣河山的人。   辛妄想,   即使他不是,他也可以成为这样的人。他不该跪着,他该站起来,站在沈栖霜面前重新再说一次。   他飞快思考,腿脚已然用力,膝盖离开分毫,他正要起身,旋即被压回去。   “我让你起来了吗?”沈栖霜沉声道。   “我就是,想站起来谈。”辛妄讷讷道,按照这个逻辑来说,他似乎也没有错。既然沈栖霜说的是跪下没有资格,他站起来……   “你觉得这是跪和站的区别?”沈栖霜另一条腿还盘在榻上,他俯瞰着辛妄,心想怎么会有人将事情想得这么简单。   辛妄时而聪明得不像在这个年纪应该有的,会看人眼色心思也细;有时又单纯得可怕,他会去相信一些莫须有的,诸如滴水之恩,再如当初一时兴起的帮助,甚至之后跟着一起被抓,也不愿意丢下沈栖霜。   所以他才会被骗。   沈栖霜不会感到亏欠,他来到这个世界接受了原主的命运,他只要自己高兴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我知道了。”辛妄读懂沈栖霜话里的意思,有些难过却还是仰起头说:“我给你上药吧,好得快。”   “师兄你不喜欢这话,我以后就不说了。”   他敛下眉眼,一幅受气包的模样让77看了都心疼,果断跟沈栖霜撒娇,胳膊肘拐得没边儿。   【呜呜,你对他好一点嘛。你就答应他,哄哄他也行。快快乐乐过几年,之后该分就分也不影响什么。】   这话似乎比沈栖霜还熟练,一时摸不清他们谁比较渣。   说什么不影响,这影响可大了。   沈栖霜也不想解释,这么闹一场他没了一开始算账的心思。   他“嗯”一声,收回腿。   辛妄站起身,见沈栖霜不过睨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便上前凑近了去拉开沈栖霜的衣领。两层衣衫一同拉开,伤口现出全貌。   沈栖霜没处理,那处已经发红肿了起来,可以看出牙留下的痕迹,这与边上完好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看上去越发严重。   月亮爬上树梢,天色越发昏暗,月光溜进沈栖霜背后的窗户充当照明。对着那点亮,辛妄集中精神心无旁骛上药。   指尖划过皮肤,挠得那块难受,沈栖霜顿时皱眉,头向另一侧偏绷紧了脖颈处的筋络,他指尖掐着衣角,另一手撑在榻上。   等到上好药,辛妄抬头就看见月华倾泻之下的皮肤蒙了一层光,每一处凹凸都如精心雕刻,月光化作实质展现在眼前。   他手指留了药粉也割不掉方才温润的触感,辛妄愣了片刻便匆匆低头。   药一上好,沈栖霜转眼就赶了人离开。   他也不点灯就这么坐在屋里,心情平静得不像话,说是心如止水,这水大概比得上死海。   他的驯养没有成功。   沈栖霜初时是兴之所至,现在也不清楚到底想要辛妄怎样。仅仅只是心甘情愿听他的话、信任他,那么这一点他确实是做到了,他甚至占据了辛妄心上最重要的一角。可若是辛妄一味言听计从,沈栖霜又觉得无趣。   要想个办法了呢。   沈栖霜躺在榻上发丝垂落,面前的光影中似乎出现了一只小狼崽,他伸出食指轻点透过窗的光带……终究是要驯养一只小狼,沈栖霜心说。   *   今晚是个特别的日子,月亮离得那么近又那么远。辛妄抬头看了一眼,幼稚得想要抓住。   “不用担心,我来教你。”老鬼声音轻飘飘的,他得不到辛妄的壳子,只好另辟蹊径,多了教导的恩情,辛妄说不好会帮他。   老鬼问:“你知道命灵吗?”   命灵由修士结丹产生,是一身修为的本根。   “我可以教你怎样将他的命灵抽出来,这样一来你想怎样都可以。不喜欢有什么?别在裤腰带上,时间久了他就是你的。”   欢喜宗是邪魔歪道,老鬼走的也不是正路。   “不用,”辛妄并不着急,“我的师兄我了解他,他看着冷漠其实心很软,他知道我是真心的,他总会答应……”   “真心?”老鬼嗤笑,“他活得了多久?”   “我会想办法。”   敛尘都治不好,他又能有什么办法?无非是将养着,随缘看命。辛妄止不住忧虑,他又念起那朵花,心里有一个念头越发清晰,这场比试他要赢。   到了最终场,几乎所有人都来了。   这场确实如敛尘所料,辛妄遇上了那天见到的师兄——金丹巅峰,场上没人是他的对手,就连温丛山也不行。   敛尘还是那句话,量力而行点到为止。   “辛妄……师弟,”那人眉头一挑,总共也就四个字,他非要在中间拐了个弯。   辛妄暗自留心他的一举一动,不动声色向对方作礼,“师兄,可以开始了。”   “我觉得我们没必要比。”那人抱着剑似乎真如他所说的,没有想要动手的念头,“中间这么大的差距你怎么赢?我不想伤你,你自己下去就是。”   这人先前几场比试虽说都是点到为止,却从未手软,伤人的事也有发生。   “抱歉,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火灵花我一定要。”   那人偏了头,仿佛在思考要火灵花做什么用。辛妄没有太多废话,拔了剑便刺向那人。   敛尘于剑道造诣极深,所传也以剑术为先。教给辛妄的和教给沈栖霜的都是一样的,他是个好师尊,待两个弟子也是一碗水端平。   此日多云,太阳出来之后,剑光撒在场上四处都是。让境界不够的人来看,只当是两人不相上下,沈栖霜却能看清,那人分明是在耍着辛妄玩儿。   这个认知让他很不高兴,褚丹叼着自家师兄投喂的糖葫芦腻在沈栖霜身边,含糊不清地问:“师兄,辛妄师兄会赢吗?”   沈栖霜没说话,只是摇头——希望渺茫,不过若是主角光环加成也不是不可能。   他不确定。   褚丹“啊”一声,刚进嘴里的山渣掉了出去,“我师兄输了,师尊骂了他一顿,现在都自闭了。辛妄师兄也要输……”   小孩嘴一扁,“师兄你能去下去揍那个不认识的师兄吗?”   这肯定不能,沈栖霜连初试都没参加,现在下场明显是违反规则,即使他赢了也会被其他门派看低,连带着他师尊还有身后的师叔伯。   沈栖霜将手掌放在褚丹头顶,恶意摇了摇,手轻不过是逗人玩。   眼神一晃,他再看向场下,此时胜负已分。毕竟境界差距摆在那不容忽视,能跨过小坎,未必能越过天堑。   辛妄输了,他受了伤手指抹去嘴角流出的血迹,没有立刻下场,而是支撑着剑柄站起身,似乎还打算继续。   “辛妄,够了。”沈栖霜传音入密,他注意到辛妄下意识朝他这个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又转向对手。   辛妄听见了,却没有听话。   沈栖霜舌尖顶过犬齿,他之前就不应该轻易放过,不听话的狼崽子合该拿链子拴起来。   就连敛尘也看不下去,他没想到弟子会对火灵花有这样的执念。他飘然而至,将辛妄拦下推至身后。   “师尊,我……”辛妄想说他还没赢下这场。   “阁下,没必要再演戏了。”敛尘说:“你们既然来此未曾伤人,想必不是来找事的,如果是为了祝贺大可上座。倘若不是,现在也可以出来了。”   场上场下除了早就知道此事的几位仙尊,其余弟子一片哗然。   “啊,你们终于发现了吗?”那人问。   敛尘:“早就发现了,只是不愿意打草惊蛇。”   幻山门如此大排场迎亲自然不简单,还不是新娘身份特殊。她叛出欢喜宗嫁了少门主,门主唯恐欢喜宗要来破坏,未免喜事变丧事,特地广发请帖邀请正道人士前来观礼。   诸人发现有欢喜宗弟子冒名顶替潜入,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大张旗鼓抓人。只是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想看看他们要做些什么,毕竟多年的和平来之不易,若非不得已,没人想轻易打破。   对面的弟子恢复原本容貌,是付雨。   辛妄先前觉得眼熟,试探着问过敛尘意见,得知师长他们有安排便没有揭露——只是这场比试他想要赢,势在必得。   “叨扰多日,不请自来,还望诸位仙尊勿怪。”付雨说:“此行不为寻仇引恨,只为恭贺新婚之喜。我们尊主并非绝情之人,昔日下属成婚自然要有所表示。”   付雨拍手,另有几个弟子上台,他们从储物戒中变出了几台木箱,红绸盖在箱子上,一掀开内里都是各样珍宝。   “恭贺新禧,祝少门主和夫人白头到老,恩爱不移。”   付雨这么说倒像是真心的,带来的礼也是挑不出错,众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场上大多数弟子不知道这些事,方才这一幕实在是让他们始料未及。   门主正式邀请几人上座。   他们的到来被接纳,多半意味着先前的比试也是作数的。辛妄心一沉,火灵花对其他人来说用处不大,对沈栖霜却是要紧的东西。   “那花我就不要了,用不着。坐就不必,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挺无聊的,我这就走了,各位留步。”付雨跃上看台,好巧不巧落在沈栖霜身边,原本离得近的都匆忙躲开,沈栖霜不闪不避侧头看他。   付雨轻声说:“小木偶,跟紧你师尊不要乱跑哦~”   说完,他当真离开了,仿佛来这一趟就为了送礼,故弄玄虚。   沈栖霜皱眉,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火灵花最终是归了辛妄,他愿意跟其他师兄弟重新比过。别人见他这严肃的样子却纷纷推辞——没必要,火灵花稀少,但他们用不上也没辛妄这么深的执念。   辛妄从门主手里接过装有火灵花的木盒,献宝一样拿给沈栖霜。   “师兄你看,”   手指上蹭了血迹没擦掉,那只手撑开盒盖,火红的花枝安静躺着。   褚丹凑上前看,好奇得碰了碰。   沈栖霜垂眸扫过,“就为了这个?想讨我喜欢?”   辛妄扣着木盒的手紧了紧,他“嗯”一声便垂下头,不是不明白沈栖霜的意思,他也知道方才没有听话,估计人该生气了。   “很好,”沈栖霜忽地转口,笑容和煦微风轻拂带着他的话送至辛妄耳边,   “我答应了你了。”沈栖霜轻声说。   这是对你的惩罚,是你自找的。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第二个谎言   沈:不听话的小狼会被骗 第22章 亲耳   褚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糖葫芦捏在手心也不吃了,大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扫,透着股机灵劲。   “这东西你打算怎么处理?”沈栖霜问。   他指的是火灵花,如果辛妄说要送给他,他便顺理成章拒绝。在沈栖霜眼里,这就是一朵干花而已,他不想要。   “我,我给师尊。”辛妄移开目光,从方才的不可置信到定在原地,现在回过神还是不可思议。   褚丹眨眨眼,他不明白拿给沈师兄的东西怎么又要给敛尘仙尊。   好奇怪哦。   沈栖霜倒没意见,他不想要的东西怎么处理都跟他没关系。77却生怕他误会,寻常人多的时候最会装死,这会儿突然诈尸。   【这个花是你的药引,他是为你拿的,多半是交给师尊炼药。】   沈栖霜原本没想什么,77这么一说他反而故意开口,“既然要给师尊,怎么又拿给我看?”   褚丹抬头,总觉得这话似乎有些吃味的意思,但他不敢开口,眼巴巴看着两人。   辛妄也反应过来方才话有些不妥,改口说:“不是给师尊……是给师尊制药用。”   “哦,”沈栖霜稍拖长了调,“难怪不听我话。”   好像辛妄是他的专属,他无情却总似多情,整个人都带着不自觉的引诱,招人误会。   辛妄低下头,认错的态度非常诚恳,反省也很深刻。就连褚丹听了都点头,恨不得求个情。   可沈栖霜始终那样笑着,给人不切实的念头——其实他并不生气。   两人见了都默默不敢作声。   *   付雨走得太痛快,总让人怀疑有诈,门主不放心要求所有弟子聚在一处逐个排查,以免欢喜宗暗中做了手脚。   三人半路耽搁了一阵,去的时候听到这么一段对话。   “我记得师兄没有道侣吧,怎么忽然都说要娶亲了?”   “是啊是啊,回来之后又没听他说起过这件事。” ”师兄不会被顶替了吧?”   “这件事要快告诉师尊!”   ……   辛妄瞬间想到被他坑的那个师兄,两人在比试场上打过一场。那已经不是比试了,师兄想是憋闷久了,势必要将辛妄揍一顿,可惜没揍成。   沈栖霜同样也想到了那件事,他回头看向辛妄,两人视线对了一眼,都没有多说。   再过去,   无巧不成书,恰好遇上那师兄在喊冤。   “师弟,你要还我清白!那道侣是你信口胡言,绝无此事!”师兄被拉扯着,为了自证清白也是拼了,奋力挣脱拉着他的师兄弟。   辛妄没躲过,被他看见了,众目睽睽之下,他僵硬转过头。   只见那位师兄张牙舞爪想扑过来,豁出去道:“我只是说那个小倌长相不错,半点没有轻薄沈师兄的意思,你不能这么对我——”   他后来思考过辛妄坑他的原因,归根结底是言语上冒犯了沈栖霜。   “还跟我有关系?”   沈栖霜驻足,他仔细算了算,场下不听话算一个,先前说错话再加一个,正好,眼前又是一个。   三个够了,他又有借口了。   “你有什么瞒着我的?”沈栖霜侧过头,分明兴致勃勃的模样。   辛妄神色一僵,其实也就是那点小心思而已,他这会儿想起沈栖霜的话还是感觉踩在云端,不够真实。   “没有,就是那个师兄说的话让我不高兴。”辛妄目光闪烁,这话不算骗人,事实也是这样,“我去跟师兄说几句,确认一下。”   “好。”沈栖霜看着他离开,口中轻轻蹦出一个“加一”。   垂下头正对上褚丹的目光,他慢条斯理伸手揉了一把,没有超出掌控之外的事情发生,沈栖霜姿态很闲适。   褚丹仰起头问他,“师兄,你是喜欢辛妄师兄吗?”   “怎么这么问?”沈栖霜手还搭在褚丹头上,“你这是从哪得出的结论?”   他自己都不知道。   褚丹垂下眼,略带沧桑还有些悲愤,“你对我就不是这样。”   “怎么样?”   “辛妄师兄输了你会不高兴,你会让他听话,你从来没跟我说过,”褚丹撅起嘴,“还有你们说话我都听不懂,是什么哑谜吗?”   “你不要以为我小,很好骗,我一早就看出来你们不对劲了。辛妄师兄喜欢你,他都跟我说了——他看你的目光就像,就像我爹爹看着娘亲那样!”   沈栖霜:“……”   他实在不明白面前这一小只,脑袋也那么点大,怎么就能想这么多事,什么都敢猜,还净是误会。   怕人哭,   沈栖霜半蹲下,哄道:“那我喜欢辛妄,也喜欢褚丹好不好?”   “你不可以喜欢两个人,喜欢是唯一的。”虽然沈栖霜说喜欢,褚丹还是垮了脸。   “这么霸道啊,”沈栖霜指尖擦过褚丹的小脸,“喜欢这个词不叫唯一,我可以喜欢很多人。今天喜欢你,明天喜欢他……就是现在喜欢,也不代表一直喜欢。”   “不可以这样。”褚丹生气,师兄怎么可以这么随意喜欢人。   沈栖霜倏然笑起来,如早春三月,满城桃花灼灼为他一人陪衬。他误导小孩子,“那你,只喜欢我吗?这样一来,温师兄可要难过了,还有师伯,你家里父母哥哥都疼你吧。”   褚丹迷了眼,他要点头,又舍不得其他人。想到父母说不能骗人,他一个急转,诚实得摇头。随后褚丹便丧气了,他喜欢的也好多,没有立场责怪师兄。   “乖,”沈栖霜不以为意。   站起身,辛妄不知道在边上站了多久,听到了多少。   *   敛尘从辛妄手中接过木盒,两个徒弟一个赛一个的冷漠。   他想起一事跟沈栖霜商量,“方家的事兰因都跟我说了,他求我为他改貌换容,这事不难——栖霜你的意思呢?”   事关凡间,一般修士不会插手,这是另一番秩序下需要解决的。敛尘可以帮也可以不帮,但是他问过沈栖霜的意思,其中的偏爱可见一斑。   沈栖霜问:“他想做什么?”   “换个身份姓名,考学入官场为方家平反。”敛尘说:“也不是不行,只是一切要看造化,没有身份背景这条路不好走。”   沈栖霜沉吟片刻,说:“师尊应了他吧,风筝断了线总要再续上一根,给了他机会,高飞还是沉落全看他造化。”   *   辛妄一路上不说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生生映证了一句,万事别高兴得太早。   两人回了住处,辛妄脚步一顿转身离开沈栖霜身边,朝自己屋方向走去。   “过来啊,”沈栖霜一手拉住他的衣衫,“跑什么?没有话想问?”   他有恃无恐,吃定了辛妄。   辛妄跟着他进屋,沈栖霜坐在桌边翘起腿,“问吧?”   “你那句话,”辛妄嗓音有些发哑,他看不懂沈栖霜的意思,先前说了答应他,后面又跟着说不会喜欢一个人太久。   纵然老鬼一口咬定沈栖霜在戏弄他,甚至试图教他一些旁门左道,辛妄却不信,他想亲耳听沈栖霜回答。其实只要沈栖霜开口,他绝不会纠缠怎样,哪怕让他此生不再宣之于口,他也可以。   “我答应你是真的,只是我也不知道喜欢能持续多久……”沈栖霜抬眼看他,似乎对这情况很是无措,“你可以选择不喜欢,就当我们从未说过这些话。”   所有的选择权利看似都交给了辛妄。   他心想,   沈栖霜已经朝他迈出了一步。他怎么舍得就这么放弃一线机会,总好过丝毫没有。   辛妄低头了,先前心头郁结,如今成了担忧,他会担心明天沈栖霜就不喜欢他了。   患得患失,依旧没有落在实处,他需要什么来证明。   辛妄试探着问:“可以亲吗?我听说喜欢的人是可以的。”   “当然,”沈栖霜说的轻松。   辛妄缓缓靠近,他看着唇,却落在面颊。近在耳边,他听得人笑了声,随后有两指捏着他的下巴,沈栖霜转头咬在他唇上——他就连咬人也带着缠绵悱恻。   那一点濡湿渐渐淹了他,辛妄没出息地愣了,呼吸也变得艰难。   注意到沈栖霜没闭眼,眼底带了笑也没有停下作弄,还带着点辛妄看不懂的东西,似乎是在嘲笑他的青涩。   辛妄在难受的边缘徘徊,忍不住礼尚往来,他学着沈栖霜一样咬,却始终不得章法。   只允了他两口,沈栖霜便一手推开,唇上还红着丝毫不念情:“你似乎忘记,今天没听话?我纵容你——现在生气,你知道该怎么做。”   他眼神示意,辛妄看懂了,他正要跪沈栖霜又拦下了。   “先说说看,我为什么生气?”   辛妄:“……”   他回想着比试,没有听沈栖霜的话停手,大概没了……吧。   沈栖霜并不满意,他问:“你知道那是付雨?”   辛妄点头。   “知道还动手?”   辛妄“嗯”一声。   他预感不好,便解释着试图挽回。   “我怕师尊他们有布置,不能因为我破坏了。”   关于这一点他也问过敛尘,如果比试上动起手他只能一搏,总不能因为他一人破坏全局。   说是顾全大局,沈栖霜按理不会责怪才是。   他闻言却摇头,说:“错了,上台你就该揭穿,打什么呢?自己什么水平心里没数?强而避之,卑而骄之。”   “可……”   “一开始,”沈栖霜打断,目光有一瞬间显得凛利冰冷,“你就不该让师尊知道自己发现了什么。”   辛妄懂了他的意思。   这是,在教他……   作者有话要说:   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百度节选 第23章 养狼   辛妄又被沈栖霜轻轻松松扯回了云端,方才的吻散发出香甜气息,越发惹人心动。他忘记了之前的忐忑不安,仿佛那只是错觉——事实是,沈栖霜喜欢他。   乐于玩弄人心的坏人最善掌控,他深谙操纵之法,只要他想,一句话就可以将对方作弄得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不过对于辛妄,沈栖霜是作弄实则也是在暗语——我迟早会丢了你,可千万记得,不要陷得太深。他于感情上一向如此,清清楚楚将后果告知,即使借此惩罚,却也白纸黑字。   写下的提示够明显,这就成为一场你情我愿的契约。以感情作注,此方惩戒为乐,彼方倾尽所有。   辛妄想,人间夫妻也有相看两厌,多深的感情经过时间磋磨最后剩下的都不过情意罢了,沈栖霜会这么说很正常。   至少现在是喜欢的……   他似是想通了,再转眼看沈栖霜,对方眉眼如微醺醉时,唇上涂了口脂一样红润,看着是很好欺负的样子。小桃花揉红了碾碎了,放在手心中是极美的。   薄唇微开,沈栖霜说:“我不希望自己的道侣太过天真,所以你最好学聪明点。”   他该说的都说了,正想让人先回去,忽然想起来叮嘱辛妄,“此后如何还未可知,这件事你我知道就是了,不要跟外人说——尤其是师尊那里。”   这是要将辛妄藏着。   辛妄听得有些难受,勉强撑着没表现出来,还是低低应了声,如同气音般堪堪听清。   【你还是答应了,坏人!】等人一走,77即刻出声控诉沈栖霜的行为,说好了不会在感情上骗人的。   “骗都骗了,多一些也没什么。人总会遇上几个骗子,身无分文才更刻骨铭心。长记性不好吗?再说,我很公平的,做戏总有三分真。”沈栖霜摸着下唇,有些疼。   【他可能一辈子都遇不到这样的骗法……】77无言以对,选择性忘记是谁先前撺掇着沈栖霜接受辛妄。   “这不是遇到了?”沈栖霜叹息般:“你对辛妄,倒是挺好的。”   77顿时熄火了,没敢吭声。   *   原本此间事了,众人也该动身离开幻山门。   然而比他们走得更早的是方兰因和絮果,主仆两人换了容貌,收拾好东西就准备重回京城,说不定还能赶上今年秋闱……   “师尊,我想送送他们。”沈栖霜开了口。   他们要走没什么麻烦的,东西都在储物戒中不用收拾,而且修士御剑飞行就连赶路也不是事儿。两相对比,方兰因他们反而会拖累行程。   上次就是出门发生了意外,敛尘听得他这么说,心底并不赞同。不过沈栖霜向来有主意,他决定的事劝也没用。   所以敛尘应了,一路将弟子送至城外。   出城门,一条笔直的大道远远通向其他地方。   沈栖霜站住脚,回头对敛尘说:“师尊回去吧,我们往返用不了几天,路上不耽搁很快就能回来。”   这话是假的,   沈栖霜并非真心要送方兰因,只是想找个借口离开敛尘身边——付雨那句话他上心了,越是不让他离开,他越是想知道会发生什么。   好奇心太重。   至于方兰因,听他说此前是在山贼手上栽了跟头,若是这次折在同一个地方,也没必要回京了。   送条命不如苟活着。   敛尘点头,一边叮嘱,一边塞给弟子几件护身法宝,“你们小心些,送到了别耽搁直接回山,路上隔几天记得给为师送个信……罢了,还是每天报个平安。”   法器大都是在那件事之后备下的,里头有一件能缩地千里,想着自己要去的地方就能到,沈栖霜听敛尘说起,不免起了别的念头。   “多谢师尊,我们知道了。”   沈栖霜拜别,辛妄随他作礼。   他们转身朝着大道走,逐渐远去人影也没了。敛尘站了许久,他已是宗师境界,遇见离别也生出一股愁绪。这几个都算是他看着长大,时光荏苒他容颜未改,小孩子却一转眼都成了大人。   一不留意,就各自摸着路走开了。   长风落雁,黄土飞沙,此去一路向南,他们越过官道翻过山头,到达下一座城镇在客栈住下。   房间内,   “发现什么了?”沈栖霜懒散倚靠在床头问道。   与先前躲着沈栖霜不同,此次辛妄自己要跟着人住,说是省钱——这借口找的很烂,听见的人都拿奇异的目光看他。他们的衣着看着就不是没钱的样子,再者敛尘给他们的东西,随便拿出去一两件都能换回一箱金银,这点住宿钱算什么。   辛妄有所觉,听见问话顿了下,“有人跟着我们。”   从出城之后,几人的行踪便落在对方眼里,跟着的都是些小角色,真正厉害的没出来。沈栖霜不闪不避,要跟就让他们跟着,耗不住了,狐狸尾巴自然会露出来。   “嗯。”沈栖霜猜测在这几天对方也该出来了,他们手上有敛尘给的法器,打不过总是能跑过。   沈栖霜转口问起,“你怎么还没结丹?”   那头,   辛妄倒了水,正端着过来,闻言顿了下杯子一晃,他站在床边弯腰将杯沿靠近沈栖霜唇上。   “感觉总差一点。”   辛妄之前已经筑基巅峰,这段时间过去还未结丹确实慢了。沈栖霜想着别的事,也没太过注意那杯水,递过来,他就这对方的手喝了。   手都没接杯子,表现得像是不能自理。   辛妄缓缓举起杯一点点喂,对自己养的猫给予绝对的耐心。他观察着对方神色,一旦沈栖霜生出拒绝的意思他便收回。   眼皮垂落遮住眸光,   辛妄发现此时的师兄很乖,哪怕他师兄与这个字不沾边,这不过是他的错觉。   唇离开杯子,沈栖霜身体向后靠。辛妄便收回手,自然递到自己面前将水喝了。这惹得沈栖霜看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   总归,这样的暧昧是他默许的。   *   客栈用餐在楼下,也可以拿上楼,沈栖霜没有选择后者,他特意下楼跟着方兰因他们一道。   楼下人多,各行各路都有。他们选的地方不着眼,除了特意盯着的,寻常人没谁管他们。四人恰好围着一张方桌,一人一边。   在小二上菜的空隙里,沈栖霜开口,“接下来的路要你们自己走,我跟辛妄打道回沧央山。”   这话没压声,该听到的都会听见。   沈栖霜会送他们才让人意外,现在要走是意料之中。方兰因面色复杂,眼前人是他仅有的手足,沾亲带故也抵不过生疏。他背负着人命,眼前唯有报仇二字,他与沈栖霜告别,挥别故人与自己。   “前尘尽过,此去一别还望兄长珍重。”   沈栖霜点头应下,对于方兰因他没有太多印象,毕竟他不是跟对方自小相识的那个人。两人之间没别的话好说,等饭菜上来了,沈栖霜象征性抬了下筷子。   一顿饭的功夫没到,客栈又来了客人。   那行人进门,为首的留着胡子,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不好惹的气息。几人身形高大,门口一站就将本就不大的木门堵了个严。   他们的影子被放大,投在大厅中央,引得不少客人放下筷子扭头去看。   小二弓着腰,小心上前问道:“客人打尖还是住店?”   “不用,”留胡子的那人抬手,“我们是来找人的。”   小二一听忙不迭退开,随他们找去。   那人精准锁定了沈栖霜他们桌,来之前就已经听人汇报过了,他没有立刻南风知我意动手而是抬腿走到桌边。   “吾主有请,你跟我走一趟。”   话是对着沈栖霜说的。   沈栖霜掀起眼皮,“好说,只是要走也得等我们吃完了再走,不是吗?”   他此时没有动筷子,这么说带着试探的意味,若是对方让步,兴许危险性并不高。   “……那你吃快点。”相当好说话,短胡子像门神一样站在边上,无声催促。   若是寻常人,估计吓得饭都不吃了,方兰因依旧保持之前的速度没改。他在用餐的空隙里看向沈栖霜,对方不急他也不急,等着的那人看起来也不急,只有掌柜被架在热锅上,生怕遭受殃及。   掌柜不敢跟门口那些人硬来,只能小心催着他们吃快些,不记账都行,但是没人理睬他。   一时间客栈内相当压抑,门口被堵着,外面人进不来,里面人出不去。有客人吃完了要出去,被门口的人拦下了也不敢出声,毕竟他们知道修仙者和凡人之间的区别,到底是害怕的。   一盏茶的功夫,方兰因总算放下筷子。   “你们先收拾东西离开,不用管我们,还有点事情要处理。”沈栖霜对方兰因说完话,转头看向门神,“我想知道,你主子是谁?”   “欢喜宗,燕长风。”   燕长风,欢喜宗尊主,闻其名不见其人,几十年前关于他的故事连稚子都知道,现在不行了,没什么名气。   有关辛妄的剧情沈栖霜都记的七零八落,更别说这样的背景人物。   沈栖霜:“燕长风?没听说过。既然是请我,他怎么不自己来?”   这人是欢喜宗右护法,他自觉跑一趟已经给了极大的面子,沈栖霜却要燕长风亲自来,他顿时勃然大怒,“你好大的口气,竟要吾主亲自来迎!”   沈栖霜丝毫不怵,“这可是你说的,他要请我。”   那人说不过,一掌拍在桌上,纯力道没用灵力。   一声巨响,脆弱的木桌即刻四分五裂,碎木四溅,沈栖霜挥袖挡下木块,没伤到人。   众人大气不敢出,跑也不行只能看着这边的发展,若是真打起来就趁乱跑。掌柜的一声惊呼被按回口中,他心在滴血,却不能发作。   “你打的,你赔。”沈栖霜安稳坐着,   “钱不是问题,你现在跟我走,要多少有多少。”右护法额角直抽,他这暴脾气。   “错了,这钱可不是我要,”   沈栖霜扬声,唤,“店家。”   这是示意他们来收钱。   好一阵安静,躲在柜台后面的掌柜冒出头,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结结巴巴连声道:“不用不用……”   人家就是给,他都不敢收。   沈栖霜笑他没胆子也不强求,“掌柜都这么说了,那就算了。我还是那句话,想请我让你主子亲自来。”   事实上,他没打算再去一趟欢喜宗,被抓的倒霉事有一次就够了。   “那不行,我就是抓也得把你带回去。”右护法执意如此,总不能让他空手而归交不了差。   沈栖霜眼里一道暗光闪过,他唇角勾起,那是一种隐秘的欣喜,为自己的计划——这一切真是太合他的意了,合情合理又能瞒过一时,一时就够。   他拿出敛尘给的玉佩,催动它使用缩地千里。同时在心里默念起一段描述,脑海中浮现出场景。   沈栖霜拉着辛妄,对右护法说:“这就看你本事了。”   法器已经催动。   强大的灵力波动撩动着右护法的神经,门窗哗哗作响厚重的云盖住这座客栈,大风将起,山雨欲来。   不好!   意识到两人要逃,右护法手心聚起灵力就要向两人击去——这回能留住人,下次不一定有这么好的机会。   厅中诸人凝神摒气,眼前一道刺目的光芒包围了沈栖霜二人,那个短胡子抬起手,掌心爆起光团,令人见之则惧。   刹那间,付雨隔着大半个厅堂喊:“尊主交代了要’请‘,大人手下留情!”   这声惊得右护法手一抖,犹豫的瞬息两人已经没影儿了。风静云歇,客栈恢复安宁,除了受惊的客人一个个躲在桌底瑟瑟发抖。   右护法收了灵力回头狠狠剜了付雨一眼,对方躲在付云身后低下头。   他仔细想想,也觉得这事实在棘手。打不得催不得说不过,差事难办。于是两指并拢竖在唇边,念了句话,随后侧上方一指,一道灵力裹挟着话语送往千里之外。   千里之外,   千顷的桃花林,到了秋冬仍然满树花开,艳桃树下一对璧人相依。燕长风睁开眼,伸手接过流星形状的灵力,它消散时一句话炸开。   “人跑了!他要你亲自来接,自己看着办吧。”   标志性的声线,燕长风一听就知道是谁,他身边的女子被吵醒,缓缓睁眼轻声问:“长风?”   “没事,我们出去接人好不好?”燕长风语气温柔,这是外人不曾见过的模样,不知情的怕是以为他被夺舍了。   女子点点头,容色美艳却显得格外乖巧,她靠在燕长风怀里,心跳得厉害却没有表现出来……   *   烈风呼啸而过,   立足高处,仰头伸手仿佛能触到天、捉住云,就连低头时,一大片的原始丛林也变得那么渺小。   “师兄,这里是……”辛妄看向断崖之下,他对这里完全陌生。   沈栖霜沉默半晌,走到崖边,跨出一步就要掉下去的距离,他垂着头向下看,语气低落,“我没想好地方,应该是传送错了。”   他背对着辛妄,任由风吹在脸上,黑发被引至嘴角配着红润的唇,都是弯着的。   辛妄自动归结为沈栖霜不认路的毛病又犯了,他早该想到,不过这也不怪沈栖霜。   “师兄御剑带我吗?”辛妄提议,目光落在沈栖霜腰上。   “可我不认识路,”沈栖霜转过身时整个人笼罩着一层阴霾,郁郁寡欢的气息,兴许是在懊恼。   辛妄压着笑去拉沈栖霜的衣袖,安抚说:“没事,我记得方向可以指路。”   “嗯。”沈栖霜反手勾住他指尖,温声说:“接下来,就看你了。”   辛妄看着手指间搭上一根手指跟他的缠在一起,指尖齐整还透着粉。他缓缓捏紧手指,像握了块凉玉,随后一言不发,拉着沈栖霜就走。   他耳朵尖都红了,身后沈栖霜见了,止不住想笑。   雾霭深重,松尽林藏;帝埋荒骨,东即青龙。   这里是东荒帝埋骨之处,那个传闻中的神在此脱去凡胎,渡劫飞升。   沈栖霜记得原文有这段,辛妄在此得到了东荒帝的传承。   【你怎么来这了?】   “这是哪?”沈栖霜问。   【这里……】77改口,【很危险,尽快离开。】   “可我们要往哪走?”沈栖霜很困扰,“这里似乎不能用灵力。”   他们原本要御剑飞回沧央山,没飞起来反而摔下山,似乎有东西在限制两人使用灵力。不过即使不限制,他也能出些意外,没区别。   【日阳月阴,】77说:【顺着影子的方向走就能离开这里。】   沈栖霜抬头,看着层层茂林遮天蔽日,什么影子,到处都是阴影。   【再走一段,寻到有光的地方。】   “好,我知道了。”   草叶晃动,林间传来声响,沈栖霜坐在地上,顾不得干净,他伤了腿。   遥遥看着辛妄回来,他展颜一笑,“没事吧?”   “还好,”辛妄喘口气说,“遇上一头狼。好在下面能用灵力。似乎进了这里除非不能御剑,其他都没问题。”   “原来是这样,那倒是不用怕了。”沈栖霜道。   至少一般的野兽伤不了人,不过此处不一般,于修士而言真正有危险的也不是猛兽。   辛妄手上抱着木头,他上前几步蹲在沈栖霜身边,掀开衣摆脱下他的鞋——摔下来的时候意外伤了。他将沈栖霜的脚架在自己腿上……   沈栖霜任由对方按在那处,听得他说:“要正骨,师兄闭上眼睛忍一下,我会很快。”   哄什么呢?小孩?   他满不在意,发愣的空隙间,脚踝被握着推正,却还是肿的,不动没事,用点力想走路是不可能了。   正了骨,又要上药。   沈栖霜垂下头看着辛妄忙活,手指贴在脚腕内侧有些奇怪,他没开口。   一绺头发顺着姿势下垂,   恰好辛妄此时抬起头要说什么,脸颊意外碰到发丝,他有点痒。   “我背你,”辛妄错开目光,问:“我们朝哪走?”   “要我说吗?走错了怎么办?”   “我刚才在崖上看了一眼,没寻到边,说不准朝着一个方向直走能到尽头。错了也没关系,我还能背着你再走一次。”   沈栖霜笑了下,“那就,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面朝阳。”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一下 第24章 人面(倒v开始)   遮天蔽日的阴翳下, 长蟒游走在树梢枝头,丛林之中,叶片间隙, 到处是隐匿的毒物。   辛妄果真如他所说, 背着沈栖霜一步步走在林间,踩着厚重的落叶朝着偷漏的日光前行。千万里屏障不是说笑的, 寻常走便也要数年才能出去。   【你是不是说错了?】77问,他明明说的是朝着影子方向, 沈栖霜却跟他全然相反。   这会儿辛妄也在,沈栖霜没回话。   【你走错路了, 快回去重来!】77不由着急上火,【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哪?这里很危险的, 你们不该来, 你更不该来。】   林间树叶簌簌颤动,一点小小的声音都会被放大, 沈栖霜装作睡着了一般,头一低趴在辛妄肩上, 77说的什么他全当没听见。   他要回什么呢?   沈栖霜想,这就是一个试探,他不想挑明的试探。   温热的鼻息贴在脖颈,两人离得很近,甚至辛妄转头侧脸就能碰到沈栖霜。   两人各负心事。   走了许久还在林子里, 不仅没有半点儿要到头的意思, 还招来了一些虫子。   行至古树下,辛妄将沈栖霜放在树根上让他的腿能垂放下来, 坐得舒服些。这里的树木少说几百年, 枝繁叶茂, 根部也上了地面裸露在土地外,贡献生机。   一放下,沈栖霜就“醒”了,他睁眼只见辛妄站在面前。说起来,辛妄年龄不大,也没沈栖霜高。只是沈栖霜总将他当主角,偶尔会忽视这一点。   “怎么了?”他问。   辛妄环顾四周,抽出长剑立于身侧,警惕道:“有东西过来了。”   沈栖霜“哦”一声,他以为是什么,值得辛妄这么小心,一些小虫子而已。他轻轻抬起手,食指伸出就那么向下一勾,斜伸出头的长蟒即刻被斩成两段,绿叶红了,大腿粗的蟒蛇残躯从树上掉下来,发出一声巨响。   “你说的这个?”沈栖霜问。   听到声音,辛妄不为所动,他依旧保持背对沈栖霜的姿势。没有出声,没有交流,他眼神紧盯着前方。   这可让沈栖霜不明白了——77该是气到了,没插话,他只好自己看。顺着辛妄的目光过去,放出的神识让他发现端倪。   一团漆黑在林间枝梢窜动,时而钻进叶子里看不见了。估计是飞禽,具体的不清楚,只能看到留下的残影,速度很快。   蟒蛇的味道吸引了其他生物,但都不足为惧,两人紧盯着方才看见黑团子的地方。   他们向远了看便是低估了那东西,事实上它已经绕过了一个半圈来到两人身后。一道黑影闪过,在老鬼的提醒下,辛妄猛然转身,却发现那东西停在了沈栖霜身边。   那东西是一只鸟,通体乌黑毛色很正,看起来有点绒绒的视觉效果,独独面部是白的,像是人脸的模样,并不会吓人,反而有一张嫩黄的喙,看起来很是可爱。   它体型不大,跟抱枕差不多。   小鸟对着沈栖霜一歪头,他抑制不住想要伸手去摸摸。   “师兄别碰它!”辛妄见状大喊,这鸟不寻常。   沈栖霜也反应过来不对,野生生物未知品种上手极容易受伤。思考反应不超过一秒,他要收手却来不及,那鸟一口啄在他手背上,血顿时就冒出来,整只手都疼。   与此同时,辛妄挥剑驱赶。   鸟一啄之后被逼退,张开翅膀飞向半空,它尖锐地叫了声,声音又尖又利,却让未开化的猛兽退避三舍,不敢造次。   它比猛兽还要凶。   趁着它远离,辛妄快步上前,单手揽过沈栖霜,带着他从树根上下来。   “师兄,抱紧我。”   这话让沈栖霜面色变得古怪,他没说什么,毕竟如今像个残废,多少有点碍事。   小鸟叫也不是一般的叫,它招呼来了七大姑八大姨,都是家里长辈,一个个比它大上不少,能有半人高。   一息之间,几张人脸挂在枝头,说不出的惊悚。   辛妄不敢过多停留,观察到可以逃跑的路线毫不犹豫冲着那里奔去,沈栖霜试着用灵力攻击禽鸟,意外的是,他能轻松斩断大蛇,却只伤了那鸟的几片毛。   这东西不可能是鸟。   沈栖霜心想,从没有这样的。   要么就是妖物,不过几百年前神魔之战后,世间已经没有妖魔了,原先存在的魔兽也跟着魔族一起被封印起来。这东西又会是什么,东荒帝被奉为神,他的埋骨处怎么会有这东西。   林中光线本就少,大鸟展翼更是遮得不剩什么。几声尖利的啼叫冲上云霄,黑团如乌云一般如影随形。奔跑、碰撞、啼鸣、他们和林中的生物都在躲藏,只有大鸟占据优势。   这东西靠近了便带着一股腥风,几次来往过后那股味道郁结不散。   辛妄不知跑了多久,他听见流水冲击岩石的声音。   能听到水声,这水小不了。   闻着水声过去,还是一片大湖,飞泉瀑布直流而下才发出如此大的水声。   没有丝毫犹豫,辛妄带着沈栖霜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平静的湖面如同被砸碎的镜子,几缕鲜红跃上镜面,似添上花纹。镜面倒影中一只大鸟掠过,打碎了花纹,顷刻间就消失了。   爪子能下水翅膀却不敢,这是鸟类的天性。   它们几番低空巡查也没有抓住两人,或是盘旋等待,或是落于湖边,执意不肯离去。   湖中,两人出于惯性下沉。   所有的声音都在此时远离,沉闷的水涌上将他们淹没。无声的清透之中,沈栖霜不小心呛住,他伸手下意识挣扎,辛妄拉住他的手渡气过去,随后带着沈栖霜向着瀑布入水的地方游过去。   顶着一片水帘过去,有个山洞。   “你这太巧不过,你师兄怎么就随便一念,便来了这?”老鬼话里透着阴森,姜还是老的辣,若是他有实体,恐怕这会儿要盯着沈栖霜不放了。   见了人面鸮他才想起年轻时来过这里——这种生物领地意识很强,尤其不熟悉的气息。老鬼想到那时候他和同伴也就元婴,却自以为英才,区区一片林子困不住他们……   不同的是,他们当初从外围进,辛妄他们一来就在腹地深处。   这里是东荒帝的墓冢,东荒帝毕竟是成神的人,他留下的东西就是件陪葬都有人好奇,一开始引得不少人来寻,但是这些人大部分都出不去,喂了鸟兽,作了养料;能出去的传得神乎其神,渐渐也没人来探险。   后来各家一商量,将外围圈成试炼场,每年都会送弟子来此试炼,同时也会叮嘱他们,不能往里走。百年来,几乎成了默认俗成,东荒帝盛名也不复曾经。   山洞由漆黑的石头构成,位置不大,勉强够他们容身。   辛妄环着沈栖霜,见他咳得难受伸手拍了后背给人顺气。对于老鬼的话他自然是不信的,只当做巧合,毕竟他师兄连路都记不住。   “好点了吗?”辛妄问。   两人身上都是水,衣服湿透了,发梢也有水珠不断下滴。好在避开了危险,能喘口气。   “那是……”沈栖霜按着衣领处问。   “是人面鸮,”辛妄解释说:“人脸鹰身,传闻是魔族豢养的猛禽,攻击性强食腐肉。按理说,应该在百年前一起被封印了才对,这里的人面鸮也不知是哪来的。”   “说不定漏了几只,藏在这林子里。”沈栖霜没问多的,他跪坐在地,生硬的石头硌得膝盖难受,干脆改为坐下。   衣衫湿透了,伤口泡得发白,凉水浸得皮肤更白,**的足无力搭在地面。   辛妄拉起他的手,低头看手背的伤,一看就忍不住皱眉,语气都带着抱怨。   “先上药吧,这手总也不好……”   可不是吗,每次伤都在手上,也是幸亏了还没废。沈栖霜懒散应了声,浑身哪都疼,他一句也没吭。   辛妄浑身湿透了给他上药,沈栖霜念了个诀就把身上衣服弄干了,正感叹学对了东西,这时候湿漉漉的辛妄抬头看了他一眼。   什么都没说,比人说了还厉害。   沈栖霜瞅了他一眼,抬起另一只空余的手拎着辛妄的衣角,灵力运转同样弄干了。   辛妄笑了下,在上药的闲暇中问老鬼,“现在怎么出去?”   “拉倒吧,我当年元婴还九死一生。瞅瞅你们,”老鬼半点不客气,“你们俩?一个金丹,一个还没金丹,废物凑一对了还想跑?喂虫子得了。”   “那好吧,”辛妄无不惋惜,“麻烦前辈陪着我们一起喂虫。”   “你威胁我?”   “没有,这只是没办法的事实。”   老鬼咬牙,“你学不来,我们众人合力一场恶战,抓了只人面鸮驱使它带出去的,可惜它离开这里就自杀了——你们就是想伤它都难,怎么可能抓得住。”   “这样啊……”   林中不知设了什么禁制,修士不可御剑,这对鸟类却没影响,它们能飞多高就飞多高。   让人面鸮带出去确实是个办法……   手上上了药还没完,先前绑的固定脚踝的木头还要再重新绑一次,好在辛妄收了些木头在储物戒中,现下都用得上。   他们在洞里生了火,取暖照明都有用。   沈栖霜向后退时,无意中按上一物差点摔了,拿起一看,竟是一根白骨。   “没事,说不准是前辈的尸骨,这个山洞多半也是人为。”辛妄收敛尸骨放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转头看见沈栖霜有些发呆的样子。   “怎么了?”   “在想怎么出去……”沈栖霜随口道。他唯一想了的念头应该是,辛妄就没一点怀疑?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看云顶天宫感觉小东西挺别致,拉过来玩一下,设定改掉了。   (这种场景不会写,所以就拖了几天orz 第25章 魔息   “你会不会怪我?”沈栖霜自责道, 毕竟这一切都起源于他记错路,即使被怪罪也是应当的。   但这个人不能是辛妄。   驯养其实很有意思。   沈栖霜会“教”辛妄成为想要的样子,同时允许保留天性, 可以有小小的反抗或是不听话, 这都无伤大雅;但是他养的小狼倘若敌视、怀疑、责怪……他随时会抛弃这个计划,不是非养不可。   失败的驯养除了剩下的利用, 将不再值得他费心。   沈栖霜不动声色观察着。   好在辛妄没有丝毫犹豫,他否定了, 甚至拉着沈栖霜的手说:“别多想,这不是你的问题。师兄要是这么说, 应该怪我才对,是我修为不够没能保护你。”   真乖,   沈栖霜想, 他越发喜欢了。   他伸出手如同先前想要抚摸人面鸮那般,不同的是辛妄不会伤他。辛妄很听话, 任由白皙的指尖触摸发丝,从头上到脸侧。   沈栖霜穿的衣服颜色淡, 冷白的肤色更白,像是笼罩在柔和的白光中。不远处的火堆燃烧跳出火星,这又给他增色,同时在他身后石壁上拉出一道狰狞扭曲的黑影。   两人处于难得的安逸中,   待久了, 辛妄感觉火燃得有些大, 他想到老鬼说的话试探着问:“如果我们出不去呢?”   “怎么会出不去?”   沈栖霜心想,原文中辛妄进这里的时候修为也不高, 还不是拿到了传承出了林子。更关键的是, 沈栖霜不担心能不能出去, 在事情没完成之前,出去了也是白费。   他眉眼轻轻抬起,将目光落在辛妄脸上,“那就等等。”   沈栖霜手指蜷着,一直藏在袖子里的左手食指按在了中指指根,那里之前戴着储物戒,他在水下趁乱取了辛妄没发现。   “等它们走了我们再出去找找路,”沈栖霜说:“总也不能一直等着。”   当炽热的火焰映在沈栖霜脸上,辛妄对他给予完全的信任,他说什么,辛妄听什么。   两人在火堆旁休息,这一等就是两天,不是因为人面鸮走了,而是沈栖霜发病了。一切来得突然,77也没有出声。   沈栖霜先是抱紧手臂,身体不受控地发颤,当辛妄没有在他手上找到戒指时,才后知后觉原来是弄丢了东西。   辛妄脱了外衣揽住沈栖霜,“什么时候丢的,师兄你还记得丢哪了?”   “……逃跑的时候吧,不要去,我不想你冒险的。”沈栖霜难受,声音放弱了会给人他在撒娇的错觉。他畏寒,缩着手脚偎在辛妄身边,连眼睛都慢慢闭上。   已经走到这里,他不可能让辛妄在山洞里等着。若是等敛尘发现两人出事找过来,这一趟就白跑了。   发病在意料之外。   此时沈栖霜在另外三个“人”的眼皮底下,77不能跟辛妄说什么,瞒过了那位就没问题,再者,拿住辛妄还需要管其他人?这局毫无意思,胜负已分,他只要小心一点,不要露出马脚。   巧合啊,确实是巧……   看他多善解人意,辛妄听得沈栖霜这么说,怎么忍心。   “我去找,你等我,我会尽快回来。”辛妄扶着他的头轻放下让人躺好,正要走就发现自己衣摆被抓住了。他狠心掰开沈栖霜的手,几步走到边猛地扎进湖里。   辛妄以为,储物戒在湖中的可能性最大。   *   【你究竟想做什么?】77很少有这么冷淡的时候,【我知道戒指在哪……你打算怎么收场?他没找到的话。】   沈栖霜双腿弯曲环在身前,他吐出寒气,勉力牵起嘴角。他真的很想笑,却因为太冷了难以做出这个表情。   “有什么关系,”沈栖霜说:“我骗骗他,突然好了就可以。他就是会信我啊……”   似乎很无奈的样子。   储物戒里的法器丢掉可惜。   整个过程并不复杂,只要在换气时取下戒指,借着环抱的动作塞进衣袖深处。衣袍宽大,戒指很容易掉进怀里。这时候他只要隔着衣服按住戒指,表现出适当的体力不支……   【那你先吃药吧。】77沉默半晌还是提醒说。   按照沈栖霜原先的打算,实在难受他自然不会委屈自己,经过77这么一说……   “着什么急,我都不怕……”   他可以用药,却止不住吃过药后的困倦,沈栖霜想不让人起疑,那么他最好不要服用。眼下还算清醒,他说完话便更紧得环抱住胳膊,手指抓住辛妄留下的单薄外衣忍耐着。   77见他这样,气得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之后就不吭声了。   潮湿的山洞里留下一捧火堆,温暖明亮都来自于这小小的一处,犹如饮鸩止渴。   冬去春来,刺骨的凛冬过后是绵长的春意。   *   湖中,辛妄摒气坚持了很久,他抬头能看见湖面上盘旋的人面鸮。找不到戒指,又在水里耽搁这些时间,他放心不下沈栖霜,心里挣扎着最终带着一身水气回到洞里。   山洞里还是他走时的样子,也不太一样,眼前的一切让辛妄愣在原地。   他没读过什么书,若真要形容大概能用一句玉枕浮上胭脂,人间姝色都不及沈栖霜。   不由上前几步,   “凝神!”老鬼察觉不对大喝,“你这师兄有问题,别被他迷惑了。”   “你在说什么?”辛妄看着那双迷蒙的眼,他还在上前。   “你没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跟那些人面鸮相似!”老鬼急道,他除了提醒一时也无计可施。   魔气未加掩盖,身份骗不了人。   至少老鬼认出来了。   辛妄恍若未闻,他停在沈栖霜身侧蹲下身,原本要将人扶起来——地上凉又潮湿,皮肤接触到不会舒服。这时,一只手搭在膝盖向上,拽住了辛妄的衣领。   沈栖霜眼神迷蒙像初生的幼雏一般纯粹,却带着湿漉漉的水光,浸泡了碾碎的桃花晕开染在眼尾,仿佛遭受了折磨,好不可怜。   “师兄……”辛妄想问他怎么了,沈栖霜没给他机会,拉着衣领向下顿时堵住了剩下的话。   老鬼:“……”   77:“……”   洞口瀑布下淌水声哗哗作响,掩盖住山洞里动静。   人面鸮原本就是魔族豢养的宠物,它们感知到魔息开始躁动四处寻找,蹲守在湖边的人面鸮乱作一团。   一只小一些的循着气味钻进了水帘,笨拙的小鸟成功摔在山洞里,它一阵抖动甩掉身上的水,羽毛一撮撮立起来,像炸开的刺猬。它眨着豆豆眼,眼底映出两个人交叠的身影。   沈栖霜身上的魔息让他喜欢,抱枕大的人面鸮轻跳着到了两人身边,还没来得及靠近,辛妄从沈栖霜脖颈间抬起头。   他抬手间正要将它拍走。   “等等,”老鬼喊道:“你还记得火灵花吗?我怎么把这茬忘了,有人面鸮在,巢穴附近极可能生有火灵花。你冷静点,这魔息不压下去,他以后整个人这幅样子,你……”   老鬼忽然哑声,辛妄这幅耽溺的样子,人如果一直这样,说不准也合他心意。   “我知道了。”辛妄坐起身,整理好沈栖霜的衣服,“我该怎么做?”   “他身上有魔息,人面鸮不会伤他还会亲近他。要我说,直接把人扔出去让人面鸮带走,是死是活全看他造化了。”   “不可能。”辛妄皱眉,按下沈栖霜的双手问,“我师兄到底怎么了?”   老鬼到底是活得久,知道的东西不少。   他问辛妄,“你可知道半魔?”   “知道,”辛妄答,“听说是魔族和人诞下的孩子。”   辛妄问的是沈栖霜,老鬼说起半魔,他猜到了一些,低头看着沈栖霜。传闻半魔天赋比普通人高,血脉中有天然优势。   “可,我听说,这世间已经没有半魔了。”   “光后必有阴影,那些个百年宗门,藏污纳垢能让你知道?不说别的,我还活着的时候就听说过有宗门专门饲养半魔。你再看这人面鸮,早百年,它也该消失了。”老鬼声音不好听,“你师兄指不定是哪的漏网之鱼,血脉这东西不会都查出来。”   倘若半魔没有丝毫魔化特征,他的血脉中魔血单薄,目前是没有法器能够测出“一个人”究竟是纯种的人还是半魔。   “行了,尽快决定。”老鬼催促,“你越拖,他越不好受。”   辛妄听了他的话,抱起沈栖霜出山洞,小小的人面鸮跟在他们身后蹦了出去。   湖边立着,湖面飞着,那一个个黑乎乎的东西也是人面鸮。辛妄不会将沈栖霜一人留下,他们最好一起被带走。   如果不能……   也不知道两人方才那么近,他身上有没有沾上魔息。辛妄胡乱想着,他垂下头目光落在沈栖霜的脸上。   他想了很多,一边在心底庆幸沈栖霜的病并非真的绝症;一边又想,如果他不幸死在这里,他的师兄该怎么办?   *   辛妄出来后站在湖边,   人面鸮找到目标,纷纷看向他们。它们身躯庞大,展开墨黑色羽翼时,好似要将天也遮下去,遮得晴转多云。大鸟张开嘴啼叫,叫声里带着凄厉,一只就足够刺耳,数十只人面鸮的叫声交相呼应直冲云霄。   此时林中若是有人,恐怕方圆十里地都能听见。   它们的叫声里像带着血。   辛妄无法理解这叫声的含义,若是能交流也不至于到这地步。   曾听闻人面鸮本性凶残,听闻它以腐肉为食,听闻它会带来厄运和灾祸……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传闻中的人面鸮,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辛妄将沈栖霜放下,他担心自己之后站不稳,会摔了人。   辛妄:“再忍一下,我带你去找火灵花。”   从他选择踏出山洞的时候,外面有什么、他要面对什么早就清楚明白。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除了更胜一筹、运气极佳,其他都是被碾压的命。   辛妄这命,没什么好说的。   跟这个世道中的大多数人一样,幼时没了双亲,半大点跟着人伢子四处游荡居无定所,之后兽牙口下讨命夺食。   唯有的好运气,都落在沈栖霜一人身上,将他命捡回来的人就在他怀里。   叫声代表着威胁警戒,它们在示意,用自己独有的方式警告辛妄将人交出去——这就和老鬼骂人一样,都是一个意思。   放手。   老鬼生前位高权重命,不听他话的没几个,辛妄如今算一个。人面鸮更不用说了,尚未开化的禽类“提醒”他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辛妄没动。   所以,当他再次抬头时,大鸟发威了。   它们扇动羽翼、卷起一阵狂风,它们一律立于山间云霄,林叶无辜脱离,鸟作的大风忽起、烈阳也挡不住变天。   俯冲、鸣啼、争夺的号角声起。   辛妄知道它们不会伤害沈栖霜,却下意识想护住对方。人面鸮超速低飞而来,撞开辛妄停在两人之间——它们只护身上魔息是由内及外的人,沾染上的太假。   出于惯性,辛妄被撞飞出去,险些将树木撞断。他摔在地上,起身时吐出一口血。辛妄支撑着树木站起来,擦掉血污抬眼看过去,只见那些人面鸮落下,竟将沈栖霜围在中间。   理智告诉他不会有事,冲动则催促着辛妄将人抢回来。   老鬼见他吐血,骂得更厉害了。   什么不听老人言……   “前辈,”辛妄很少有这么郑重称呼老鬼的时候,他说:“我想借用你的力量。”   老鬼愣了下,随后骂骂咧咧,“你问我有个鬼用!都被你抢去了,你还问问问……你想好后果,要用就用,还是当时说的,使用时间越久,身体负荷越大。年轻人悠着点,老头子这么大岁数不容易,要是被你拖累去,我冤枉死了。”   既然这些鸟不承认他身上的魔息,辛妄又不愿意让沈栖霜孤身一身,他便只好动手了,又不是没有底牌在,谁还不能疯一场。   引神识之力汇于己身,以命为契,越通境界,为所求所念不落于空处……   辛妄闭上眼做出法诀手势,此行有违天道,异象突生、阴云蔽日平底起风。同时他眉间显出一红色印记,那是契约成立的标志。   洞虚境界有多强?   一剑劈山,一念填海。已是立于山巅,难得一败。低头俯视之时,万般皆在下,无人可比肩——除了再上一层,渡劫之下。   这两个也比不得。   辛妄所习皆自敛尘,他同样习惯使剑,于是从储物戒中抽出佩剑。这剑不过普通,沧阳派弟子人手一把,只是他跨了数级,装备跟不上还需要一个媒介。   他并未挥剑,反而令长剑悬空,两指并拢竖起支持着剑身。   一剑幻化出数十把光剑呈环状排布在辛妄身边,其中只有一柄实体,剩余皆由灵力虚化。辛妄面对着速度过人的人面鸮更不能耽搁。他手腕前倾,长剑一应飞出,各有各的目标,即使大鸟要跑,也会始终如影随形。   都是林中鸟,这时候不过四散飞逃。   哀鸣声四起,人面鸮凄厉的叫喊衬得此处如同炼狱一般。辛妄充耳不闻,头顶乌云满天,风雨欲来,他迈步走向沈栖霜——能伤到人面鸮他毫不意外。   倒不至于要了它们性命,皮外伤总是有的,正如他的代价。   境界骤然提升,疯狂吸取着周围的灵力,此时灵力处于一种滋补和耗用交替的状态,汹涌的灵力拉扯着经脉,不会太难受。   辛妄能感觉到强大的实力,也更清晰明白自己的弱小。   “啾——”   一只小的人面鸮挡在辛妄脚边,它真的是小,辛妄腿一动,飞的就该是这小东西了。小鸟似乎不怕他,试图阻拦着辛妄的脚步。   是为了沈栖霜?   辛妄不明白了。他想,人有傻的,鸟说不定也有傻的,如果有大概就是这只了。小小的阻碍一点用都没有,他还是来到沈栖霜身边。   对方闭着眼,状态也不大好。   辛妄动手到走过来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就是这样快,还是免不了付出点代价。   血从唇角、鼻腔溢出……   不全是境界带来的伤害。天道固有秩序,此行逆天而为,必然降罚。   最重的魂飞魄散不入轮回,辛妄还算轻的。   他捂住半张脸,血捂不住了会顺着手掌滴落,边上的小鸟凑过来啄他落下的血……   料想方才足够震慑,辛妄顺势收了灵力,在他解除契约时,眉间的印记颜色也在变淡,与此同时追着人面鸮不放的光剑破碎,化成星星点点的光亮,逐渐熄灭。   等这些被赶着飞的人面鸮回来,它们早已不复最初的凶悍。掉毛的记性让这些大家伙没再做出危险行为,一个个降落下来,十几张脸一错不错看着辛妄,做不出表情的脸上统一写满了“敢怒不敢言”。   乱飞的曲子戛然而止,林中又恢复寂静。   辛妄弄干净血迹,在众鸟的怒视下抱起沈栖霜。他看中了一只体型大的人面鸮,载他们两人也可以。   辛妄这次不会被拒绝——除非它们想再修一下羽毛。   正要走,脚边那只小的叽叽喳喳叫起来,它叫声脆一些不如大的凄惨。小鸟挥着翅膀飞起来,似乎在跟其他鸟交流什么。   两方语言不通,辛妄不清楚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只知道最后他没费什么力气上了人面鸮的背。 第26章 探路(倒v结束)   正如老鬼说的, 有人面鸮的地方生长火灵花——围绕着一条暗河,凭借头顶洞口那点光亮,再加上人面鸮身上的魔息, 火灵花从洞中石缝间挺了出来。   而人面鸮将他们带来之后仿佛完成了任务, 各自躲上石壁不再搭理人。   辛妄收回看花的视线,问老鬼, “接下来我要怎么做?”   他知道火灵花是做药丸的引子,但辛妄没接触过, 让他像敛尘那般炼药并不现实,他也做不到速成。   老鬼指挥着他将沈栖霜安置在火灵花边上, “火灵花吸取魔气生长,对应的也能抑制魔气。将他们放在一起有点用, 见效却慢, 等不急你就直接喂给他吃。”   他们在这着急,沈栖霜睡得却安稳, 衣衫也有人收拾干净。只是丢了储物戒,穿的还是原先那件, 鞋也没有。他手边一枝火灵花盛开,颜色鲜红美不胜收。   辛妄每每遇上他的事都束手束脚,“可我听说是药三分毒,直接用会不会……”   “怕什么?”老鬼说:“又吃不死。早点叫人醒过来,等回去找你那个什么师尊不就完了。”   话是这么说。   辛妄眉头一颦, 伸手摘了火灵花, 老鬼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他直接扯了花瓣吃掉。   等到辛小白鼠觉得没问题了, 才喂给沈栖霜——他不知道沈栖霜先前偷偷吃了药, 这会儿正睡得熟, 喂不进去,他便学了土法子,想要嚼碎了哺进去。   “……你用灵力,碾碎了和着水喂不好?非得这样!”老鬼惊得嗓子都哑了,又不是非亲不可,关键是他还在就这么不知道避讳,“老头子最讨厌你们这些年轻人亲亲我我,没劲。”   辛妄被他这声喊得呛了下,口中的花瓣不慎又吞了下去。   确实是个办法,辛妄听话照办。   *   过了好一会儿,沈栖霜醒了。   没睡时的记忆一股脑涌上。   他伸手,第一时间摸向脖颈处,而不是找腰间的储物戒。   “师兄,你醒了。”辛妄一直守着,见他醒过来便自发靠近。   “嗯,”沈栖霜借着之前留下的记忆,很快理清两人的处境,他眯起眼问:“这是哪?我脖子怎么有些疼。”   前面那个问题很简单,辛妄选择先回答。他简要将这一段告诉沈栖霜,至于后者,这问题问得好,他答不上来。   目光缓缓转向那处,   皮肤越白,有些痕迹越是明显,虽然辛妄想为自己辩解,说当时他并没有用力,但看到那处皮肤,显然没有说服力。   他不吭声了,   沈栖霜当然记得,这么说是故意让人……羞愧。更过分点,他还能指着痕迹装做不知道。实则也是他自己别扭,看见对方比他更加不自在,心里才舒服。   离的不远就是一条暗河,起身都不必,转个身,向前挪一下就到了。   沈栖霜刚转过去,辛妄将人拦腰拉回来,“没怎么,大概这里睡得不舒服落枕了。你好些了吗?火灵花能抑制一时,我们还是尽快……”   “你慌什么。”沈栖霜一语打断,拆穿他的伪装。   辛妄噎住,“我不慌。”   收紧的双臂没什么说服力,沈栖霜挣了下,却被拉得更近。他不允许小狼造反,冷下脸正要训,肩上就被咬了。   不疼,   只是毁尸灭迹的做法惹得沈栖霜不愉,他的借口没有了,这件事也能被辛妄掀过去。   沈栖霜咬着下唇,此时辛妄又将下巴靠在他肩上,眉眼低落,好像有人委屈了他,“师兄怎么会这么想?是不是我哪里没做好,我可以改。”   做的可真好。   沈栖霜觑了他一眼,硬生生道:“不是,没有……你松开。”   某人真是越发得寸进尺。   “明知道”有什么,他也不好再去看。   等辛妄手一松,沈栖霜转身就踢人,随后自己站起身离辛妄远远的。他心情不好,装着事、还带着些复杂,无意纠缠。   洞口落下日光,余晖附身在那道唯一的光柱上,沈栖霜一瘸一拐走近它,任由它撒在面上。   日阳月阴,   东荒帝的墓其实很有意思,书里提过,说是朝着日光走到尽头。   朝着日光不难,哪里有日光哪里就是正确方向。但是阳光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追着它走估计得踏遍整个林子。   沈栖霜觉得这句话是一个概率事件,他不可能朝着不同的方向走,最后到达一个地方。前者他无法解释,后者说的尽头,他似乎明白了。   尽头,边际……   日光东升西落,它的尽头在地平线,看不见寻不到,不能再跟进,这便是尽头所在。而眼前这个岩溶山洞是在地下,这种深度远低于地平线。   “师兄,你别乱跑。”辛妄小心走过去,“今天晚了,我们明日再走。”   秋冬日头落得快,说时迟不过转眼的事。沈栖霜静立着,他的面容失去光彩,逐渐被阴影盖住。当月亮升起,山洞覆盖了一片黑暗之下时,眼前的一切作证了他的想法。   墓,就在这里。   “倏——”   辛妄拿出一颗照明珠竖在两人中间,山洞里悄然无声,四壁栖息着人面鸮,底下两人相对站着中间有点光亮,自下而上照亮两人。   他们大概想吓死人面鸮。   “你别对着我。”沈栖霜瞥了辛妄一眼,一把拿走他手中的照明珠。   天意让他来了这里,空手而归太可惜了。   【完了——】77骤然出声,知道沈栖霜发现地方,他放弃劝说声调里止不住的疲惫。   “确实是完了。”   沈栖霜应道,有些事情不必说明,一旦想通了关窍,接下来都是怀疑。   辛妄:“什么完了?”   沈栖霜不理人。   洞穴暗下来,偶尔传来人面鸮的叫声。此时唯一的光亮来自照明珠,那条地下暗河反射出粼粼波光。   沈栖霜举起照明珠,踩在坚硬的岩石上四处走到处看。   东荒帝在即将飞升成神之时,他如果要留下传承会选择什么地方?人面鸮是魔族的宠物,从没听说东荒帝是魔族,这里怎么会有人面鸮?   像是某种守护。   得不到回应,辛妄一把将人抱起来,“没穿鞋也不疼?想要什么,还是掉了东西?我帮你找。”   沈栖霜在寻机关或是特殊的东西,一时没防备让他得逞。他没过多挣扎,辛妄愿意代劳就让他来好了。   “如果我要你的东西呢?”沈栖霜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问。   辛妄:“师兄要什么?我有的都给你,没有的我可以找来。”   听听这话说的,若是想要他的传承,他的气运也给?   沈栖霜心道:这可是你说的。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还能是什么地方,当年东荒帝在此羽化飞升。老鬼说可能留有宝物,他也不知道藏在哪——不过人面鸮的巢穴有很大可能,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有可能藏东西。   沈栖霜眸中带着深意,“我早该想到,人面鸮在这里,普天下再挑不出第二个地方。”   “你说是吗?”   他挑过辛妄的下巴,眼里审视的味道很重。   “师兄是要找传闻中东荒帝留下的宝物?”辛妄说:“几百年没人寻到的东西,我们……”   补充的很好,   沈栖霜捏着他下巴,顺着他先前的话接上,冷笑,“你果然在哄我,怎么,好玩吗?”   “我没有,”辛妄一脸无辜。   两人对视的当口,   老鬼骤然出声,说:“你们能到这地方,说不准真是和那宝物有缘,万一?”   “我们能拿到?”   “至少当年,人面鸮可没带着我们回巢。”老鬼拆开了说:“传说东荒帝早年养过这东西,后来大战封印魔族,人面鸮也销声匿迹。”   “传闻不做真,但如果说谁最有可能留下人面鸮,那还得是东荒帝。他留下人面鸮做什么?仅仅是养出了感情?”   老鬼这话出口,已经有七八分的把握。   他猜测人面鸮带人回来是有一些条件的,否则怎么解释,当年他们怎么做也不能如愿。   “那,不如试试。”辛妄话说得慎重。   沈栖霜虽不清楚他怎么突然改口,不过正合意。   *   这洞穴很大,毕竟能容纳下十几只人面鸮,辛妄就这么抱着人在山洞里走着,顺着河流一路过去,除了在外界不多见的火灵花,类似于宝物的却是没见到。   两人绕了一圈,糊里糊涂回了原地。辛妄停住,沈栖霜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他将目光投向头顶。   要问对洞穴最熟悉的,还是石壁上那些鸟,可从它们的态度来看,带着两人过来不代表它们听话,想交流更是隔了一道天堑。   “你有什么想法?”沈栖霜问。   过了半晌,辛妄低过头说:“我想抓一只来。”   抓人面鸮?这不容易。   沈栖霜皱起眉,他被放下,随后视线跟着辛妄到石壁边上——他攀上石壁,划破了手掌把那手抬高,血味散发出去,引得一只小一些的人面鸮飞来。   辛妄一把抱住它,从石壁之上一跃而下,他举着小抱枕过来。   “你看。”辛妄说。   大鸟发出警告声。   “啾啾啾——”   那是小鸟在叫唤,它看上了辛妄的血,而辛妄当真拿自己喂人面鸮。割开的口子流出血一滴滴冒出来,鸟嘴啄人有点疼,辛妄不许它啄便压迫着小抱枕张嘴。   “能有用吗?”沈栖霜随口问道。   辛妄也不清楚,他觉得这东西聪明或许真能听懂,小的比较好骗攻击力又低。   喂饱的小抱枕蹦着给他们带路,从这个山洞到另一个,从没见过这么多的山洞彼此相连。最后停留在一个极为宽敞的地方,这里没什么特别,唯有山洞中央,一面镜子悬空浮在那里。   “啾——”   人面鸮提醒他们到了,随后挥挥翅膀飞到辛妄肩上。   “是这里!这是,东荒帝留下的法器?”老鬼掩盖不住激动的心情,好似是在做梦一样。   【你不要再靠近了,这不是你的东西。】77像是换了个人,一夕之间成了大人语气。   *   镜子呈圆状,做得精细。边上有一圈繁复的花纹,若不是镜面清晰如水还带着微弱的光芒,都要看不清那圈花纹。   人面鸮待了没一刻,转身就飞向镜子。   它在镜子前,镜面倒映出他的模样,小鸟左右闪躲上下逃开,跟镜子里的自己游戏   “放我下来。”沈栖霜靠在辛妄耳边轻声说道。   方才差点给人惹毛了,这会儿说什么也不能得罪,辛妄蹲下身将他放下。   沈栖霜走近,正要观察有什么玄机,此时此刻不经意间,他在镜子里看见了一张脸,他都快忘了这个人。   再次见到这幅面容,沈栖霜站在原地愣了许久。随后伸手去摸镜面,手指意外摸了空,毫无阻碍伸了进去。停留片刻,他没有向后退,而是向前几步,整个人进了镜子,消失在山洞。   镜子依旧悬浮在半空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   “宝宝,早上好。”   一张端庄秀美的脸出现在眼前,沈栖霜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有些沉默。这依旧不是他的身体,说的更准确点,这是他小时候的身体。   手又小又短,孱弱而无力,这种感觉很不好。   沈栖霜默了片刻,他跳下床,发现自己的腿好了不过也短了,身上的衣服是给小孩穿的,一件背带牛仔裤挂在小衬衣上……   几百年没穿过这种衣服,沈栖霜颇为嫌弃地看了一眼,这是他目前为止仅有的表情,过后一语不发。   视线转回到女人脸上,这不是别人,是他妈。   沈栖霜跟着女人来到餐厅坐下,桌上放着一份早餐,他一句话也没说,拿起筷子就吃,难得的平静在碗碟与筷子的碰撞中度过。   他清醒地知道眼前都是假的,也明白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发展。为什么不走呢?他想,大约还想再看一眼。   门锁处传来动静,大门一开有人进来了——家里的男主人。   沈栖霜抬头看了一眼,   这两人过日子都是凑合,没有多深的感情,再多的情也该消磨干净了。他等着男人走近跟女人说话,没有意外的话他们会吵起来,男人让女人去吃药——精神病,还是遗传性。然而女人不犯病的时候,跟大多数母亲一样温柔耐心,待自己的孩子更是没话说……   言语最能伤人,是绝佳的凶器。   就像一场看过许多遍的老电影,每一幕会提前几秒出现在脑海里。   沈栖霜毫不意外接下来会上演的:男人激怒了女人,两人用柔软的刀插在对方心口,不到鲜血淋漓没人停手。   男人走进门,不知道从哪回来的,他说自己很忙,公事上耽误了,只来得及回家陪妻儿吃饭。不巧,没有做他的份。   沈栖霜放下手里的筷子,他在位置上坐好,等待一个信号,可能是一句吼声,可能是碗碟碎裂的清脆……   男人却走上前,温柔地搭在女人肩上,询问她今天好不好。女人也没有责怪,反过来担心他的身体。   太假了,   沈栖霜歪着头想,他们怎么会这样?他们不可能会这样。   “宝宝,爸爸有礼物给你,快过来。”女人不发病,不歇斯底里的时候很温柔,单看沈栖霜的长相也知道那是个美人。   他自己下了凳子,迈着小短腿来到两人跟前。   男人从没有这样摸过他的头,他们见面不是父子是对阵敌方。   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沈栖霜仰着头,只感到一切太过荒谬。   “你看,这是我给你带回来,你之前不是想要吗?”男人拿着一架模型飞机。   是他想要的,也是后来生日收到的,更是在一场争吵中砸得粉碎的……   那时候,有什么也跟着一起碎掉了。   沈栖霜伸出小胖手,再一次接过模型。   *   “师兄!”辛妄急忙喊停,眼见着对方安然无恙站在自己面前,他才松了口气。   伸手就摸东西是个坏习惯,要好好改改。   沈栖霜抱着镜子站在原地,辛妄走上前去,知道人走不得路便蹲下身,后背一重,他背起沈栖霜跟在小鸟身后走出这个山洞。   接下来的事情一切都很顺利,就像老鬼说的,他们坐在人面鸮身上被带出了这片林子。   师兄弟都已经回山,   两人刚在山门落下,便有人迎了上来,还有跑去报消息的。晚到的这几天大家都很着急,尤其是敛尘,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结果还是断了联系。   刚来到两人面前便是好一顿说教,看在他们平安的份上才放过。   辛妄一路背着沈栖霜回屋,身边师兄弟想帮忙,他一个也不许。   换药、喂药,做好之后看着人困倦睡下,辛妄才打算回自己屋里。   临走前,他不经意瞥见沈栖霜怀里抱的那面镜子,觉察到些许不对,这镜子远不如当初在山洞里看到的那般富有光华,倒像是极普通的镜子。   他没有多想,转身轻轻带上门。   等到辛妄休息好之后,再次踏出房门,外面仿佛换了天地,师兄弟人手一盏红灯笼,小的拿着玩儿,大的合力往屋檐上挂。   辛妄重新闭上眼再睁开,恍惚间还以为没有离开幻山门。房檐瓦下悬挂着大红色,灯笼绸缎……   一时之间怔愣在原地。   “辛妄师兄,你怎么才起来啊?快去准备准备,别耽误了吉时。”一个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的师兄弟向他走来。   辛妄不明所以,他有一些猜测却不敢置信,“什么吉时?你说……跟谁?”   “还能有谁?”师弟怪道:“除了沈师兄,你还想要谁?”   辛妄被这个忽如其来的惊喜冲晕了,他还记得沈栖霜说的不让别人知道。   极有可能就是师兄说的,   辛妄想,这是打算给他正名了吧。   “多谢师弟,”辛妄从没有这么高兴过,他想找些东西送给对方,却身无长物。   师弟很是善解人意,见此恭贺又约了要多喝几杯,便催着辛妄赶紧回去准备。   他进屋,转身就看见摆在桌上的吉服,大红长袍还放着一顶冠帽。辛妄年纪其实不算小,按照他们家乡的规矩,这个年纪孩子都有了。   换好衣服又有人指引着辛妄朝沧阳派大殿走,他知道那儿,平常有什么大的庆祝活动,才会安排在这处。   空间宽敞,能容纳的人多,这座大殿也是精心修筑历时有百余年,几次翻新。   跨过门廊,辛妄脚步停留在门槛外。   他遥遥望去,正堂上坐皆是师长,观礼宾客都是师兄弟,内外左右无一外人。再看那正中站着一人,身上穿着与他相差无几,却在衣襟袖口多添了几朵花。   辛妄呼吸停了片刻,他师兄这身已经没法用言语来形容。   按照司仪喊礼的顺序,两人并排而立,中间有一段红绸牵着。   一天地,二高堂,三对拜……   礼成,沈栖霜被人簇拥着回房。   一切都顺利的不像话。   辛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眉头一皱,觉得自己可能忽略了什么,随即有师兄弟举杯而来,他便笑着应了,寻常待人冷漠不善言辞的仿佛不是他。   喝多了也没有醉意,辛妄一步步走回房间,还没进屋就见烛光摇曳,台子上搁着一对花烛,彻夜不能熄,是要燃到天明的。   屋里红帐喜被,沈栖霜坐在床榻间,听得有人推门而入,他掀起眼皮看过去。   *   手里端着一架飞机,这个模型比沈栖霜的双手还要大。   男人不断询问他,“你喜欢吗?”;女人期盼地看着他。   在这样的注视下,一般人都说不出太过火的话。   沈栖霜抬起眼,只问了一句,“先给我,找机会再砸碎?”   他用最稚嫩的声音,说着不符合外表的话。   “怎么会呢?给你的就好好收着,没有人会弄坏。”男人蹲下来跟他保证。   女人则心疼地抚着沈栖霜的脸,“怎么会这么想?是出了什么事,有话可以跟妈妈说好吗?”   沈栖霜抓着她的手腕,微微侧过头视线对上手腕内侧,皮肤光洁平滑。   “这里的疤呢?”   “什么?”女人顿时不知所措,“你怎么了宝宝?要去医院看看吗?”   “我不去。”沈栖霜还是一脸漠然,“知道吗?你已经死了。”   他从不喜欢沉迷于虚幻的美好,现实没有魔术布,揭开只剩下笑话。为什么要留着这些虚假的人,他们早就离远了,他们不该再扰乱分毫。   这句话让两个大人都慌了,他们担心地看着沈栖霜准备带他往医院去,男人这才进屋没多久,就又要出门,他拿着车钥匙出门开车,女人则抱起沈栖霜。   沈栖霜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抱起来之后他在女人脸上亲了下,说:“不用担心,我已经走出来。还有一件事没来得及说,妈,我不怪你,我还是爱你。”   他透过眼前的女人在看另一个人,虽然他心里清楚这句话永远都来不及,在那个他还不懂事的年纪,早就丧失了说这句的机会。   揭开魔术布,虚幻的一切消失在黑暗中,留下沈栖霜一人,他是这片世界唯一的色彩——还有手里的那架模型。   他没有太多犹豫,抬手摔碎了又低头看了很久,直到抬起头,周围开始变化……   *   辛妄站在床边,手指按在沈栖霜染过口脂的唇上。   他渴盼的,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他的辗转反侧,欲求而不得。   沈栖霜按住他的手,仰起那张美艳的脸,眼里都是辛妄,“喜欢吗?我是你的。”   “喜欢,”辛妄承认,这是他喜欢的样子,“可你不是他。”   说完,他便甩开手,辛妄弯下腰盯着对方的眼睛。   “我很想告诉自己这是真的,可惜没办法,这怎么会是真的?”   “这种感觉就像,我踩在云间,会有脚下悬空的不安。我知道师兄眼底并非都是我,他给我机会就够,我会让他眼里心里都是我——真的很喜欢你。”   辛妄脸上的笑意转瞬即逝,他直起身出了房间。   不对劲的地方太多,倘若说一点都没看出是不可能的。他当然可以选择留下,拥有一切他想要的。   风月合适,人也顺意,却不是那人。就凭这点,人与风月两相负。   辛妄身后,同样的漆黑包裹住房屋,浓墨色蔓延开,他转身回头时曾犹豫了一息,终究是看着布置喜庆的房屋和宾客都消失在黑暗里,一去不复返。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久等了QwQ 第27章 亲缘(三合)   沈栖霜睁开眼正对着就是那面镜子, 他还保持着伸手的动作,指尖距离镜子还差些许。这意味着,在他伸手的时候, 已经被拉入了幻境之中。   镜面之上有景没人,   【你不可以碰,你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传承的力量。】77惊怒交加。   可他说多少也没用处, 沈栖霜想要的,不择手段也会得到。   77话音还没落, 沈栖霜便抬起手,径直伸向镜框, 稳稳按在那浮起的雕花纹路上。   接触的瞬间,一道光圈以镜子为中心水平散开, 像是解除了封印, 镜面上显现两个金色大字“浮生”,同时一股强大的力量钻进他身体里。   身体受不住不是说谎,   沈栖霜当即吐出一口血来,生生将镜子染红半边, 人也不由得弯下腰,指尖仍用力扣住悬浮镜稳住身体。   他咬紧牙面色泛白,身上疼了想不起别的,满脑子都想着抓住手里的东西。   【快放手,你根本承受不住, 再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不试试怎么知道?”沈栖霜扯出笑。   他唇角血迹未擦, 照明珠掉在地上,将他的脸照得半明半暗, 那抹鲜红刺目, 衬得他如同鬼魅一般。   他心底藏着一头凶兽, 关在樊笼,躲在虚伪造作的皮下,一丁点的逗弄都有可能致使凶兽发狂,方才的幻境让他很不舒服。   辛妄醒得晚些,睁开眼就看见这一幕,他不由想起了当初两人遇到险境时的情景,惊惧之下喊不出声,张开口话未出,腿已经几步跨过去要把人拉开。   一下没拽动,   “松手!”   辛妄顾不得耐心哄人,他满目都是鲜红,衣角足下手指眼前……瞬间红了眼,好像自己也在流血,于是心一狠咬牙打晕了沈栖霜。   *   辛妄说他进入幻境,看到了一些不寻常的,至于什么内容则隐去了。   “浮生镜,传闻其可窥天道、通阴阳接昏晓。你所说的幻境皆是你想要的,这一切会绊住你。”老鬼说:“若是你不能抛弃自己的渴望,多半会被留在幻境里,直至生命终结。”   他振振有词,解说着知道的一切。   此行凶险,毕竟没有多少人能够放弃想要的东西,尤其是那些已失去。而老鬼口中可窥天道的浮生镜,凄凄惨惨躺在地上,比寻常的镜子还不如,连个安放的台子也没有。   辛妄一手按在背后,一手扶在沈栖霜肩头帮他引导乱窜的灵气。   老鬼说:“趁着你师兄没醒,你将传承接下不好?这可是东荒帝留下的,还有你想想你比他还弱,这以后日子怎么过?亦或是你想居于人下,任由他欺负?”   老鬼不兴这个,但也不至于孤陋寡闻,活了多少年的人,该知道的都知道。   话说得不中听,辛妄更不愿意理睬。他一门心思扑在沈栖霜身上,他师兄想要传承,他就给对方留着,只要不伤到他自己一切好说   倘若再出这样的事,他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   辛妄一边输送灵气,一边低头去看。   沈栖霜头靠在他肩膀上,血迹擦干净了,他睡着的时候很乖,不像醒着的时候那么气人。睫毛长长的,搭出一道阴影,脖子上的印子还没消掉,自小金尊玉贵养得细,估计要留个两三天。   就这么个玉做的人,一碰就碎了,他怎么敢……   仿佛蝶翼扇动,沈栖霜睫毛微颤睁开了眼。   “先别动,还没好。”辛妄按住他想撑起身的动作,沈栖霜还没起来就被更深得按了回去,手掌抵在背上。   这动作可谓很不听话。   刚醒过来就遭到这待遇,更别说沈栖霜身上疼的厉害,他缓口气说:“当初说好要听话,你就是这么听话的。”   谴责,训斥,或者都有。   辛妄闻言,目光沉沉锁住他,不说话不吭声,沈栖霜想抬头也不让他看,下巴一压挡在他头顶。   这凶的啊,   冷暴力?还真挺能唬人的。   沈栖霜似笑非笑,他也不抬头,伸着手在辛妄领口喉结慢慢划过,一字一句训道:“我要做什么,我想做什么,这都不是你该管的,不听话就滚,学乖点不好吗?”   许久没有回应,辛妄的灵力还在往他身体里渡,躁动的灵力缓下来,沈栖霜舒服了不少。   “那你杀了我,真刀子痛快。”   就在沈栖霜以为辛妄不会回答的时候,手底下喉结滚动。   “没人忤逆,我也不必再看到你那副样子。”   沈栖霜怎么会杀他呢,他都还没玩够。   不听话,就训到听话为止,这样才更有挑战性。他张开口要说点什么,一滴冰凉的水珠滴在他脸上,嘴唇微开,话没了。   他伸手抹掉,捻在指尖晕开,本来就心烦这么一来更烦了。他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受,向来机关算尽鲜少遇上棘手的事。   “杀人不过诛心,你专往我心肝上捅算什么,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多快啊。”辛妄胡乱擦了脸,言语中的谴责不可谓不明显。   他何曾是谁的心肝了。   沈栖霜暗嘲,闭上眼就当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自己不知道那模样有多吓人,脸色苍白、血红得刺目,人都站不住了又气若游丝,仿佛下一刻命不久矣……   再加上辛妄早先留下阴影了,更见不得。   老鬼教他催动浮生镜接受传承,辛妄没应,等调养的差不多沈栖霜再次睁开眼,看他眼睛还是红的,活像被谁欺负了。   那个谁有理没处说。   “你要的东西,都留着了。”辛妄捡起浮生镜擦干净递过去,声音明显发颤,“我知道我不讨人喜欢,师兄不喜欢也正常。”   沈栖霜将他患得患失的样子看在眼里,接过镜子后低声道:“……下不为例。”   抛开主角的身份,辛妄比他还小上几岁。沈栖霜蓦然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转念又一想,分明是77让他学原主,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拿过镜子低头摆弄,却没有一点反应。比寻常的镜子还不如,人也照不出来。   “这不就没用了?”沈栖霜咛喃,镜子扔回给辛妄,“你收起来,回去拿给我。”   两人出洞,辛妄边走边捡了暗河旁生长的火灵花,背上还有个人,弯腰的动作很不方便,沈栖霜没有搭把手的意思,眼睛一闭就睡了。   他们回到人面鸮聚居处,石壁上的人面鸮发现他们出来,一个个展开翅膀在山洞里乱飞。黑影交错不清,有一点点光的时候更是吓人,若不是知道是什么,还以为满洞都是鬼魂。   “……”   沈栖霜适时睁眼,仰起头时他莫名觉得悲哀,这很像是一场特殊的仪式,叫声听得人难受。   人面鸮凄厉的啼叫充斥着整个洞穴,并非是要攻击,至于什么意思,两人都不清楚。离开是它们主动送的,没走太远送到林子外面,剩下一只小的似乎赖上了辛妄。   按照原计划他们该回沧央山,却在林外遇上生人。   沈栖霜脚没沾地,趴在辛妄背上看向那一对男女,他暗中放出一缕神识去探两人的深浅。   他看不出来,多半是对方隐藏了修为,要么就真的是普通人。   普通人来这儿?   “走。”沈栖霜轻声耳语。   辛妄警惕看着那两人,听了他的话就要绕开。   “你要我亲自来,如今我来接,你就这么走,不太好吧?”男人一开口,已然表明身份。   “你就是燕长风?”沈栖霜问。   很直白,燕长风眼皮直跳,他这些年来不问世事甚少出现在人前,但好歹也是一代宗师,谁见了不是毕恭毕敬称一声尊主,敢直呼其名的还真没几个。   “没大没小。”燕长风揽着妻子,“别耽误时间,跟我们回家。”   回家?   这说法有意思,跟他们非亲非故,沈栖霜自然不答应,他目前对这人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对方目的为何,就这么跟着他走,等着被人卖吗?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沈栖霜真心实意的问道。   燕长风侧过头看向身边的妻子,女子听到他不想跟自己走,脱开燕长风的怀抱,提着裙快步过来。   她走近,辛妄就带着沈栖霜后退,一脸的戒备。   女子站住脚不知所措,   此时燕长风跟了上来,揽着女子的肩膀唤她“阿妩”。   她手指攥住衣服,声音发颤便是自己也不确定,“是栖栖吗?”   称呼很亲密,跟原主关系不一般。   可沈栖霜不认识,他没什么表情着着对方,约莫二九年岁,正值青春美艳精致的脸上没留下丝毫痕迹。   他暗自猜测对方的身份,或许又是哪个亲戚,如方兰因那般?   随后听得对方说,“我是你娘。”   ……   小姑娘的样貌自称是他娘,放在别处沈栖霜多半要笑,这人不是吃了防腐剂就是傻了,放在这个世界观下他只好闭嘴。   几人都不再说话,女人期盼地看着他,在等一个回答。   方兰因到底是表兄弟,之间隔了一层。   亲生父母这个身份,沈栖霜自己都要摇头应付不来。真让他上一场“母慈子孝”,他怕当场就要下台罢演,一场明知道演不出、扮不好的戏还是别唱了,台上台下都不舒服,何必。   “不记得。”   沈栖霜说。   书里的原主见没见过他不知道,女人这么问了至少说明他们不常见。如果真是原主娘,这剧情也挺乱的。   又是一场变故,沈栖霜想。   他这话一出口,女子瞬间绷不住落下泪来,有愧疚,有心酸,但面对自己亲生的孩子,多年没见还是想亲近的。   她先前失忆了不记得,直到上次燕长风主动提起……在孩子面前哭总是不太好,女子头一低慌忙擦了。   燕长风又是安抚又是威胁,一边拍背将她抱在怀里哄,背地里传音入密威胁沈栖霜听话,附带冷冷一眼扫过去。   这态度一点也不像做父亲的,不过不得不说,他哄人的功夫倒是顺溜,赞一句口若悬河不为过。   辛妄默默记下,转念又一想,可能不会有用上的那天。   沈栖霜则冷淡看着,威胁也掀不起波澜。燕长风若是会动手早就下手了,这种强者想把他们俩弄走也不麻烦,威胁恐吓才是纸老虎。   女子忍住眼泪,转过身近前几步,美人哭起来也是漂亮的,她脸上流露出那种近乎祈求的神色,轻声说:“是娘亲不好,不该留着你一个人,你那会还小不记得也正常。”   沈栖霜静静看着她,过了一阵还是应了。   “跟你们回去也可以,但我们出来有段时间,还未给师尊传信。”沈栖霜说:“阁下大能,这件事应该很容易。”   他夸人没什么诚意,普通的客套话而已,让对方办事才是真的。原本他身上也有能够传信的法器,不能再拿出来,有些可惜了。   眼下莫名出来一对父母,沈栖霜仿佛被占了便宜,他当然要在其他地方找回来。   这点小事,也不麻烦。   燕长风原本不多待见沈栖霜,人一来他跟阿妩二人世界都被破坏了。可是他想拒绝吧,转头看着妻子的目光,顿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传信给敛尘。   洞虚的强大不需要夸张,他们就是很夸张的存在。如右护法那般递消息还是次一级的,传过去再快也需要一段时间,燕长风直接拿出一面镜子——舍不得给别人用,他也就给过妻子。   这东西找人方便速度快,知道具体地点更是轻松,只要敛尘不拒绝他便可以看见对方。原本两人闹得僵,燕长风都做好了要被拒绝几次的准备,没想到敛尘接了。   “诶?”燕长风奇道。   “我有件事,”敛尘的声音传过来,他的面容也出现在镜子上,有些忧心,“我不管你现在做什么,让你的人去找栖霜。他们快三天没传消息回来,你那边关系网……”   “不用了,”燕长风打断,“我已经找到人了,准备带他们去我那住一段时间。”   他说着话,注意力还在妻子身上,见她欲言又止,了悟递出镜子。   敛尘不待见燕长风,是因为当初他跟妻子成婚。   “小舅舅,”女子叫道。   两人多是话家常,关切问了些许多,身体好不好,过得怎么样……   “长风待我很好,你别担心。”   敛尘闻言“嗯”一声,“他也就照顾你这一桩,干的算是人事。”   这段插曲听得沈栖霜有些茫然,镜子递给他时,脸上还是一片空白。   沧阳派是名门正派,沈栖霜知道以敛尘的性格不会对魔教有什么偏见,万万没想到敛尘跟这个魔教中人熟悉,更意外的还是方才。   娘亲,娘亲的舅舅。这按照亲戚关系来换算,他师尊岂不是。   沈栖霜愣住,放弃思考。   “栖霜,你不用意外,接不接受都可以……不告诉你,也是有我们自己的考量,原本我打算找个时间带你去见你娘。他们来接,你就跟着去住一段时间。”敛尘见到人也松口气,他没想到,燕长风接人竟会越过他。   沈栖霜犹豫下还是叫的师尊,他试探问:“我们无意中得到一些火灵花,不知道怎么处理。”   “干花?”   “没有,才摘的。”   敛尘闻言皱起眉,“你们去哪了,能找到这东西?”   即使是他也是几经波折收集来的,偶尔有火灵花的消息,他总会第一时间得到,这并非无价之宝,即使珍贵,大多数人也用不上。   多半都是存放很久的干花,宜保存。   沈栖霜面不改色,“不知道。”   “迷雾林。”   称呼挺多的,正儿八经的名字是这个。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沈栖霜抬起头眼神冰冷看向燕长风,两人按理说也是名义上的父子,还没相认就对上了。   这场景幼稚极了。   待沈栖霜重新低头,敛尘果然责怪,他还没有问具体的,仅仅知道他们冒险就生气。那是什么地方,他心里也清楚。   温柔的人一旦不高兴,很凶很凶。两个弟子鹌鹑一样不出声,等着敛尘说完,他们也是一声声“嗯”。   “火灵花不好保存,枯死就没用了,”敛尘想了下说:“交给燕长风,他会收拾。你们先去,我随后就到。”   听得他这么说,沈栖霜没什么怀疑的了,只等着人过来,将一切摆在台面上说。   沈栖霜还了镜子,正要问怎么带他们走。   燕长风拂袖一挥,划出一道裂口。缝隙逐渐扩大,形成一道半人高的开口,透过开口可以看到一片桃花林。   裂隙连接了两处地方,风过,几片桃花花瓣从开口飞出。   燕长风带着妻子率先踏进那道裂缝,身后两人跟上,那只小小的人面鸮扇扇羽翼紧跟着他们飞了进去。   撕开的缝隙不断缩小最后合拢了,在这片空中消失。送走他们,迷雾林迎来一轮死寂。   *   夫妻两人将他们送到住处,也是在桃花林中,单独的一座木屋占地挺大,离两夫妻的住处有段距离。一切都足够沈栖霜看出,燕长风有多不想他们住在一起。   甚至有可能,连屋子都是新建的。   沈栖霜莫名想到。   “栖栖想跟娘亲一起住吗?”女子一开口,燕长风慌了,媳妇陪儿子,那他呢?   他可不愿意。   辛妄也不想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屋子,可他不能说什么,沈栖霜不喜欢**涉。   “不了,我师弟怕黑。”沈栖霜说完,指尖戳了辛妄下,示意他配合。   手指和衣服摩擦的声音很小,辛妄肩上几乎没有感觉。   机会摆在面前,他忙接口,“嗯,是……师兄不陪我,我睡不着。”   “孩子都这么大了,你就别担心这么多了,让他们自己睡。”燕长风也劝。   女子有些落寞,孩子长大了不需要她,到底是来晚了。   “好,”她笑得有点勉强,声音轻柔,“屋里东西备好了,都是新的,还缺什么跟娘亲说——还没问,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这话是跟辛妄说的,他愣了下,“辛妄。”   “兴旺?”女子说:“是个好名字。春生万物兴,秋高岚气旺。”   听着不错,辛妄垂下头没说话。他那个似乎是辛劳的辛,妄念的妄。   “好了,人都送到了,我们回去吧。”燕长风半推着妻子离开,将两人丢在门口,扔下一句,“我让人去准备药浴给你们致伤,你们先把自己收拾干净,有什么要说的等敛……你们师尊来。”   两人不是身上脏,都是修士谁还不会清污的术法,只是衣裳都破破烂烂的,挺寒碜。   “愣着做什么,进屋去。”沈栖霜又戳他,不比刚才做的隐秘,力气用的小。   实打实的戳。   辛妄背着人进屋,等到说要分房间,沈栖霜指着隔壁让他过去。   “师兄……”辛妄委屈道:“我怕黑。”   “你怕个鬼,自己过去。”沈栖霜不愧是利用完就扔,他眉头一挑坐在床上睨了他一眼。   辛妄只好不情愿得离开,临走了,又折回来了从门口探过头说,“有事记得叫我。”   屋里没有回话,门带上,他这次是真走了。   屋子很大,辛妄一走显得空旷。毕竟先前没人入住,少了几分人气,周围都是桃花树,树影落在窗上。   沈栖霜不开口,屋里有种阴森的感觉,他手边放着干净衣服。   “77宝贝,”沈栖霜抬起手穿衣服,说:“你隐瞒我的事情不少。”   他知道对方在,慢条斯理梳理着思路。   77早先提到过,“剧情如果真的改变不是由他来罚”。   沈栖霜可以认为,这个系统的背后还有其他的存在,比如上司或者某个“神”。再进一步,甚至可以认定77没有绝对的权限,所能决定的事情有限。   确实自始至终,77都没有采取强制性手段。即使是沈栖霜想要拿到传承的时候都一样,除了警告劝诫也没别的。   这就意味着,他的行为没有太大的限制。他早先有过猜测,也正是这一猜测促使他产生想法。   只需要一个契机用来实践。   幻山门剧情被抓,77说只要在剧情结束前完成应有的戏份。   这其实不是什么严谨的说法,一段剧情的开始和结尾界限又是什么,都靠着77说的来定?   如果沈栖霜认为“取得东荒帝传承”,这段剧情是从很久之前就开始,直到书里写的两年后的辛妄来到这片林子为止,这中间的一段才是时限呢?   那么,他前往迷雾林的这一举动完全可行。看啊,他又没有改变剧情的节点,不过是提前了一些。   但两者是完全不同的意义,将此事提前,甚至沈栖霜也能将之后有意思的剧情都提前。为了迁就他短暂的生命,赶上那场变故。他可以让原主从籍籍无名的命运中脱出,在修真界扬名。   当话语之间产生漏洞,沈栖霜起了心思,即使可能性渺茫,他也会不顾一切去试一场。   “我记得之前你曾说过,不能改变剧情。现在怎么了,剧情不重要,还是,这种程度的改动不算?只有我将传承拿到手了,才算做真的改变剧情?”   “你虽然阻止我去迷雾林寻找,却并没有强制我离开。一直到最后发现浮生镜,也是在告诉我不能拿。为什么不直接动手呢?你不是有惩罚的权利吗?还是说权利是假的,你什么也做不了。”   沈栖霜试图激他开口。   “我想起来你说过,对他好是为了让他救我,事到如今我也没发现有什么需要救的。你待辛妄不错,这么为他着想……只因为他是主角?”   “你做不好一个系统。”沈栖霜换好衣服,系上腰带,“想好之后告诉我实话,你可以相信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   这处浴室不是露天跟屋里差不多,池子建在室内,引了温泉水灌在池子里,四季都是暖的。刚进屋,蒸腾的白气就扑上来。   说是药浴,走过去看跟熬汤一样,放的一些乱七八糟叫不上名的东西,颜色不干净竟是红的……沈栖霜坐在池边内心抵触,腿已经放下去,感受到暖意他才勉强接受。   辛妄站在他背后,看到外衣脱离原位。   衣服是白的,脱离了还是一片白。两者并不相同,池子里水气氤氲,衣裳沾了便拖沓又显脏;沾染上皮肤却好似蒙上一层润泽。   雾蒙蒙的,是看不清的镜子,辛妄想擦干镜面的水。那肩颈他最熟悉,上过药指腹磨过伤处会有些许轻颤,他也曾作弄过,红得星星点点,缀在白夜上。   不是控制不住,不过不由自主……   辛妄原来听说,互相喜欢的人热衷于接触。他并不能理解,也没有吸引他的,直到一见眼前人,如入了魔一般。   怎么之前没有发现?辛妄说不好,或许跪在床边会有怨气,连看一眼都不愿意。   如今倒是牙口发酸,恨不得装作魇住了,犬齿狠狠咬住那处,再红了伤了,咬得人哭出来,他挨打挨骂给人上药。   亏吗?并不算。   白皙向下,薄薄的肌肉覆在背上。他身子单薄得不像话,辛妄莫名想到弱不禁风这个词。若是让沈栖霜听见了,估计又要生气,辛妄打定主意不告诉他。   这个动作下来其实快,落在辛妄眼中却放慢了,似乎它本身就是这么慢。   难耐,勾人……   两类白,搭在界限上,收在窄腰间,辛妄隐约看见一处下落,比梨涡还要会藏也更漂亮,带着某种暗示。他眸光微闪,侧过头。   “你看着我做什么?”   沈栖霜似乎察觉到,他转头时头发垂下遮住白,越发显白。   像是被抓了现行。   辛妄脸上霎时烫得不像话,呼吸比水汽还要热,他正想离开。   “过来,抱我下去。”沈栖霜说道。   他腿脚上有伤跟残废差不了多少,不是不能直接跳,不过没必要,能使唤的人现成的,何必折腾。   辛妄走过来,那肢体僵硬的样子,也就比上刑好一点。   “委屈你了?”沈栖霜皱眉,这慷慨就义的神情是闹哪样?   “……不委屈。”   沈栖霜转过身手腕一收,衣裳堆在身后。   辛妄猛地闭眼,动也不动站着,在对方催促下慢慢睁眼吐出口气,把在他腰上帮着下水。   “到了吗?”   “还没,慢点。”   沈栖霜手臂撑在池边,脚试探着接触池底,踩到实处后让辛妄放手。   总算看不见了。   辛妄松口气,他袖口湿了大半还穿在身上,比手上沾的水还要热的是他的脸。   沈栖霜扶着池边挪开位置,见他还坐在原处勾着腰,视线向下,逗弄一般:“你不下来?”   “我不下来。”辛妄说得很坚决,转眼看到他手上又叮嘱,“伤没好就不要沾水。”   “说不定好得快呢?”沈栖霜笑着举起手给他看。   明显是没好,结了痂才算快好了。如今让水气一蒸更是难。辛妄想起上回伤在左手,这算是凑成一对,一左一右。   他上身前倾抓住沈栖霜手腕,本是想拉着他,不让他沾水。   不料沈栖霜一个用力,直接扯了辛妄下来。   顿时水花四溅而起,破开水面的声音掩盖住沈栖霜一声轻笑,等辛妄从水里钻出来,他靠在池边悠闲扯过头发玩。   辛妄敢怒不敢言,   沈栖霜侧过头,勾起唇角看向他,黑色的发丝飘在水面上,池水中药染了一片红,红与黑交缠着看起来诡异又和谐。   “过来,”沈栖霜勾勾手指。   辛妄犹豫犹豫还是过去了,站在沈栖霜面前乖得很没有乱看,他低头看见水里有个药材像树根一样,又看见有几朵花……   突然对此产生浓厚的兴趣。   沈栖霜伤处没沾水,他将手抬起来点在辛妄眉心上方发际线做了界限,手指顺着轮廓滑下去。   他常在欢场作乐,有些东西不学也看会了,随便拿点过来对付人,简直不要太容易。沈栖霜打量着他的面容,少年还没长开,眉目间少了几分锋利,轮廓也更加柔和,看上去好拿捏也好掌握……   手指勾起头发挂在耳后,沈栖霜转而去捏他耳骨,辛妄不由偏了头想躲。   沈栖霜将胳膊挂过去挡住他逃开的动作,微微靠近了,呼吸打在侧脸,“别动,我会摔的。”   听了他的话,辛妄不看人也不动,他视野里没有人。越过水面看向一扇窗户,发现那处有一枝桃花斜伸了进来。   隔了这么多远,辛妄也闻到了桃花香,他喉结滚动,桃花气柔软地游移在腮边。   “师兄……”   “听话。”   沈栖霜见他听话,手按在辛妄后脖子,胳膊向下……   【我我我我……你干嘛!】   “没什么。”沈栖霜低声回了话,垂下头就咬,直到见了血才松口,抱怨的口吻说:“谁让你不理我呢?”   这话是对着77说的,他当然不会让77躲着,知道剧情心里有数才好走下一步。   苦了辛妄,受这无妄之灾。   “我没有不理你。”辛妄抽口气,感觉疼低头却看不见,伤在视线盲区。   “嗯,你没有。”沈栖霜笑了下,沾了水的手抹掉血迹,随后便退开靠在池边。   又待了许久,沈栖霜意外发现腿脚能活动,他们踩着木屐穿上衣服出了屋。   *   桃花林中花朵腾空而起,桃树枝薅秃了头,丑的不像话。沈栖霜他们来早了,正巧撞上两位当世大能打起来。   桃花林中架起了一座八角亭,桌椅俱全,点心茶水都备上了。   “栖栖,你来了。”女人站在亭中看着两人打架,这个淡定的模样好像已经快要习惯了。   沈栖霜带着辛妄来到她身边,问:“这是……”   “小舅舅和长风在过招,”女子叹口气,“长风接你来没告诉他,正生气呢。”   敛尘生气这种事儿也挺稀奇的,那向来是个谪仙般的人物,不沾世俗就算了,情绪也淡……也就他们受伤那次看到不同寻常的一面,平时都一个样子。   沈栖霜抬头看过去,肉眼根本看不清他们的动作,利用神识还能感受到一些。   这境界差距很明显了,他们这种跨了几阶的起不了什么作用,在一边看都碍事——那边打着架,还要顾及着不伤到他们。   何必呢?   沈栖霜心想。   “师尊,”沈栖霜仰起头喊到。   两道光分开,落下时两人已站在林中对峙,随着他们一起的是整片飘飞的花瓣,没了灵力依托,纷纷扬扬坠落下来铺了满地,漫天花雨。   人都来齐了,这时候有话不问还等什么,打架太耽误时间。   “师尊,有些事我想问问。”沈栖霜来到敛尘身边,他也不磨蹭,直接说出自己想问的。   “我这病是怎么回事?”沈栖霜说:“我总觉得不像是普通的病症,太过特殊了。”   燕长风将妻子劝了回去,他们接下来要聊的,有些东西不适宜她在场——辛妄承担起照顾人的任务。   *   “真想知道?”敛尘看着他。   三人围坐在亭中,   沈栖霜颔首,回望过去,“嗯,人死也得死的明白,不清不楚怎么行。这不是简单的病,师尊应该知道得更清楚。”   “这从哪说起?”   燕长风不知道从哪弄来一把扇子,这快要到冬天的时候还晃着扇子带起一阵凉风,他扇了两下,忽然将扇子拍在掌心。   “就从半魔说起吧。”   当年魔族还没有被封印的时候,也有部分魔爱上了人,他们二者结合生下了半魔。   在半魔中,哪方血脉占优势,便会显出哪方特征。他们原本相处的也算融洽,只是后来魔族为祸人间,引发了一场战争。   燕长风补充,“不过这都是传闻,几百年前的事儿,谁说得清楚。”   后来一场神魔之战,魔族被封印,半魔遭遇了一场捕杀。那些显出魔化特征的,一律抓走当众行刑,就连被看出身份的偏人族半魔都不能幸免于难。   沈栖霜示意他继续说:“所以?”   “直到现在半魔也会被排挤,侥幸藏起来的都不敢入世。”燕长风停了片刻让他消化,随后指着他,“你是,阿妩也是,你师尊就更不用说了。”   他在说,沈栖霜是被人排挤的半魔。   沈栖霜眼睛一眨,就像他当初接受穿书设定一样,这个设定他也一并接下,都是无所谓的态度。   “可为什么我要吃药?”沈栖霜问。   生病不一样,那是实打实的难受。倘若说所有半魔都会携带这样的症状,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对面两人闻言,面面相觑,   燕长风诧异道:“你接受这么良好吗?”   他这么大一块石头砸下来,居然一点反应都不给?   “唔,”沈栖霜象征性停顿一下,“还好,有点突然。”   挺没诚意的,表情都不到位。   燕长风感叹,真不是一般人,随后看向敛尘传音道:你担心多余了,看这不是挺好的。   “既然这样,那我就告诉你。”燕长风折扇一开,上面写了一句,   执子之手,与子同穴。   沈栖霜瞥了一眼移开视线,听得燕长风解释说。   “其实,你不只是半魔,你有点返祖,很有可能会成魔。”   沈栖霜:“……”   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这番解释下来意思就是,他虽然是半魔,表现出来的也是人的样貌,但是体内魔族血统出现苏醒的迹象——返祖,他极有可能在未来会成为魔。   半魔尚且不容,何况令人闻风丧胆的魔。魔族已经被封印,这个多出来的会有什么下场不难猜。而没有成魔,他就会跟所有的半魔一样短命,这也是原主死得早的原因。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沈栖霜双手搭在石桌上,这个消息他确实要想想。   抬头时,他看见燕长风有话想说,嘴张开停住了,这才说了一句,“没了。”   *   辛妄陪着女子一时还没回来,沈栖霜独自回到住处,他想知道的答案有了,也不用再问77,本该轻松……   【不要想了,你不能成魔。】77说:【没这个部分。】   “嗯,现在知道出来了?”沈栖霜问:“想好怎么糊弄我了?”   【想好了,】77不经意脱口而出,反应过来急忙改口,【没有没有,我坦白,你问什么都说。】   作者有话要说:   秋高岚气旺——《念昔游四首其一》   执子之手,与子同穴。——诗经,改了下   感谢支持!!   ps阴间更新,宝贝们不要等我Orz 第28章 追寻   沈栖霜:“先把你编的说来听听。”   77默了片刻, 忸怩道:【这个我之前也说过,是完成你的剧情,严格来说不算破坏剧情。至于不动手, 那是我舍不得——再说最后一个, 当然是因为他是主角!】   【事情就是这样,我说完了。】   “哦, 那再说说半魔怎么回事?”沈栖霜将手伸向床铺下摸索,他先前换衣服随手将储物戒塞进了床铺夹层中。   手指触碰到冰凉的物体, 沈栖霜勾出来,他藏了一路的戒指。   他想, 这东西留着棘手,不如销毁。   77:【就是他说的那样。】   “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告诉我。”沈栖霜目光落在戒指上, “所以, 你现在的信誉很低,说话要考虑清楚。”   【……】77思考了一阵, 【跟那个人说的差不多,除了命短些。】   “继续。”沈栖霜动作丝毫没有影响, 要不是他嘴唇动了声音放出来,这就好像不是他说的话。   似乎并不满意。   77一阵窒息,他觉得好像没什么要说的了,除了……他试探着问,【你是想知道自己的情况?】   【你跟他们不一样, 敛尘修为高, 即使最初只能活几十岁,到了他的境界, 一两百年也没问题。你是因为凡人躯体承受不住魔气, 即使境界抬高, 抵不住还是抵不住。而且你的时间太短,达不到他们的高度。】   别人命短是他们寿数到此为止却有始有终,沈栖霜命短是注定活不久。他这种情况属于特例,本是不该存在。   “还有呢?”沈栖霜之前留意到燕长风的表情,明显还有话没说完,他这样问不过是在诈77。   【还有什么!】77哀嚎,分明最初没有这么难应付,就因为他说错了话?   悔恨,心痛……   他一哭,沈栖霜顿时皱起眉,感觉身边的人越发爱哭,辛妄原本不哭,也不知道被谁教坏了。   77想到什么瞬间收回哭声,很是自如,【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问,那天为什么会抱他?】   沈栖霜:“……”   他不提,沈栖霜现在已经把这一段给忘记了,这话一出来,他戒指也不看了,捏在手指间。有关那件事他怀疑过,现在想来扯上血脉也能解释。   77:【这个跟血脉有关系,两边血脉争斗会难受,魔族血脉占据上风……嗯,就是这样。】   怎么说都是想表达,他不能成魔,到了时间便只能死。   “没了?”沈栖霜五指合拢,将戒指握在手心。   【我想不起来了,还有什么?】   “剧情,”沈栖霜说:“继续吧。”   *   “再跟我说说,还有什么?”女子笑起来很温柔。   她从辛妄口中得知了一些关于沈栖霜的事,这让她仿佛看见了自己没有陪着长大的孩子,弥补了记忆中的空白缺失。   辛妄回想,“师兄有一回让我做了很多吃食,说是自己饿了。东西特别多,有这么大。”   他说着拿手比划出一个球,大致模仿将食物装起来之后包袱的大小。   女子笑了下,她还真没看出来沈栖霜是个小馋猫。   “其实不是他要吃,那时候他已经辟谷,不会饿了。”辛妄目光飘忽,“之后我才知道,师兄是想让我带给其他师兄弟的,可他一句都没跟我提。”   “每个人都有自己待人的方式,栖栖或许有些别扭。”女子对自己的孩子充满善意,“有你照顾他也是件好事。”   女人将辛妄当做沈栖霜的师弟,辛妄却不这么想,他面前站的人是长辈,是沈栖霜的娘亲,这话是否算承认了?   两人相处的不错,   辛妄记得老鬼的嘱托,他见时机恰好,便试探着问:“那个燕前辈是欢喜宗的宗主吗?”   “是尊主,”女子咬重这两个字,“你可别当着他的面说,他会较真的。”   辛妄了然点头。   老鬼得到想要的消息,猜测说:“或许那狗东西也老到退位了,这就换了别的人。”   “也有可能,他死了。”辛妄还记着老鬼最初找他是想报仇,对方几次提起欢喜宗情绪都不太对劲,他多少也猜到了——仇人在欢喜宗。   老鬼凭借报仇这个念头苟活了这些年岁,辛妄说人可能死了。   他怎么能接受这种情况?   “不不不不……他不会死,”老鬼狠声说:“我要亲手刮了他,他怎么能死?”   辛妄不再多话,往往都是事实摆在面前,才足够让人信服,多说无益。   他陪着女子在桃花林里散步,穿梭在树林间,随着树木种植位置改换方向,没有目的,只是随意走动。   老鬼不断暗示他询问那人的下落。   正要问,燕长风寻了来。没看见人,老远就听见声音。   他的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   “这么快?”女子说:“你们要说的说完了吗?”   燕长风大步流星,一过来便隔开辛妄和他妻子之间的距离,也不管周围还有没有地方可以落脚,堂堂尊主一幅小心眼的样子。   “他需要自己独处,一说完我们就让他回去了。”燕长风拉着妻子的手说:“阿妩你好不好,这么久有没有想我。”   “没有,”女子无奈抽手,提醒他,“还有孩子在。”   “好的。”燕长风带着笑看向辛妄,他可能觉得自己挺和蔼。   辛妄看懂他脸上的神色,默默低下头。原本也没想好理由探问,燕长风一来更是直接被赶走。不过这时候沈栖霜也回去了,辛妄走得没丝毫犹豫。   他一路不肯放慢脚步,直接往沈栖霜那里去。   “师兄。”辛妄停在门外喊了一声。   屋内,   沈栖霜正坐在琉璃塌上,一时不防手一抖差点将戒指摔地上,稳下心神冲着门外道:“进来。”   门推开,光线争先恐后涌进屋内。   辛妄路上走得急,带了点凉风过来,停住后在门口散开了,他一进门草木的气息闯进屋,撞上微暖的桃花气。   “去哪打滚了?”沈栖霜看过去。   他没想到人回来的这么早,也没想到他直接来找自己,手里捏着的戒指没来得及藏。   早知道就不拿出来了。   沈栖霜心说,他合着手放在身侧,倒不多么引人注意。   “没啊,”辛妄不知道他指的什么。   打滚?   以为染上了污迹,他低头看自己衣服是否有什么不妥。实则沈栖霜只是看他这副样子毛毛躁躁得像小动物,顺嘴就说了一句。   “没脏,找我有事?”他淡淡问道。   辛妄抬起头,几步走上前拉住自己领口,弯下腰示意说:“我想上药。”   他指的是在浴室里咬的那一下。   沈栖霜下口凶,愣是等出血了才松,当做之前的礼尚往来。   可怜辛妄没意识到沈栖霜咬他是为了什么,还当做闹脾气,凑过来就让人上药。   想得美,   沈栖霜自然不答应。   他拍了拍身侧说:“坐,眼睛闭上,不许看。”   辛妄转身就直接坐下,从自己的储物戒中拿了药递给他,乖乖闭上眼。   若是细看,会发现辛妄在笑。   沈栖霜一手拿着药,一手攥着戒指。趁着此刻,他手一动将戒指压在腿下,半侧过身勾着辛妄衣领看他了片刻。   原本想再补一口,最后倒了药粉撒在伤口。   “我竟不知道你这般娇气。”沈栖霜做完这些将药塞在他怀里,“好了,回你屋去。”   “我可以睁眼了吗?”辛妄问。   这话有故意的嫌疑,沈栖霜眉头一挑,“不可以,闭着出门。”   “啊?”   辛妄很听话,他摸索着起身,站起来半天不知道往哪走,沈栖霜推了他一下,言语指挥他往门外走,走几步都一一说了。   顺利指挥着他到达门口。   沈栖霜扫了门口一眼,说:“一步。”   辛妄抬腿,恰好踩在门槛上。   门没关,他一脚踩空受惊了一般伸手扒住门框,动作倒是敏捷,惹得沈栖霜笑出声。   “可以睁眼了。”沈栖霜说。   辛妄坐在地上,哀怨看过去。   沈栖霜见状,没点愧疚的意思还在笑,“看我干什么?难不成还怕黑?”   怕黑是辛妄之前用过的借口,分明是沈栖霜先提出来的,却拿这个笑话他,辛妄气恼之下站起身就离开。   两间房隔了道走廊,走几步就到。   “都跟你说了有门槛,”老鬼带着恨铁不成钢口吻说:“你还要踩上去。”   辛妄没在意,话也没回,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推开门。   他就这反应,老鬼更没眼看,转口说:“晚上出去看看,我要找到那个人。”   辛妄回来那路上他认清楚了,这里不是别的地方,就是欢喜宗后山,他想先找到仇人,至少确定人没死也是好的。   这么些年的漂泊无依,积攒的恨意让他快疯了,倘若恨没了寄托,又该放在哪?   “之后呢?”辛妄皱眉。   “当然是,血债血偿。”老鬼声音嘶哑,含着怨恨话里都带着腥味,“我就是魂飞魄散,不入轮回也要拉着他。枉我当年待他不薄,没成想养出个狼子野心的东西!”   若是初时,辛妄不会理睬。不过这段时间下来,他跟老鬼关系缓和不少,这点小忙辛妄也愿意帮。 第29章 跟踪   沈栖霜将储物戒又收了回去, 转头对77道:“继续说。”   【刚说到哪来着?哦……】   他们方才在说辛妄离开沧阳派,   从那段剧情之后,沈栖霜回了皇宫, 辛妄独自一人修行……他们遇上分水岭, 从这起水域两分,再没有干系。   沈栖霜想知道这一段发生了什么。   他当初看书不够仔细, 隐约记得文中写谁死了,过了这许久才想起是敛尘, 便更是要问。   77讲起,修真界曾经有过魔族重临的预言——未来会有不属于封印界的魔打破界碑的封印, 将魔族从烈火深处解救。   预言出自一位大能,他窥探天道没多久便陨落。拿命换来的消息让各宗门防备了百年, 却总也没出现这么一个人。   他们逐渐放松警惕, 直到百年后,凡间出现祸患, 各种证据指向是魔族所为。   循着莫名的线索他们查到沧央山,又不知从哪知晓敛尘血脉不正, 纷纷要求沧阳派给出交代。为了平息众怒,敛尘揽下罪责。   其中具体77也说不明白,很多细节地方模糊其词。待沈栖霜追问,他便回答说书里没写这些——辛妄回去时,一切尘埃落定。   敛尘不在了, 他们的纽带断了。原主和辛妄都跟师兄弟之间没太多感情, 说走也痛快。   沧央山恢复了以往的安宁祥和,仿佛他们从未来过。   77:【反抗不一定能拯救, 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这是最好的结局, 一个人的牺牲换来沧央山上下, 足够了。】   最好的结果,只需要一个人而已,但那个人是敛尘。   沈栖霜一言未发。   人心本就是偏的,真要去找一个人牺牲,或许会觉得这个人是谁都无所谓,可一旦选定身边亲近的人,那么答案就要改写。   *   星垂檐下,月上梢头。   屋外冷风正刮着,带起灵力流动,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能够感受它到被吸收、为己所用。   沈栖霜得到了部分东荒帝传承,他隐约感觉离突破仅一线之遥,半夜里仍盘腿坐在床上运功。   没人像他这样随意将神识外放,不过有好处,双目闭着也能感受到屋外动静,哪怕是一点儿轻微的关门声。   木门开合的摩擦声让沈栖霜略微偏了头,这个距离,住得近只有……辛妄。   大半夜出门做什么?   沈栖霜睁开眼,下床跟出去,出了门人还没走远,他离得不远不近,却是越走越不对劲。   看这方向,是要下山。   一路跟着辛妄穿过桃花林,进了一处密道。本就是晚上,一进来更是连光也没有,伸手不见五指。沈栖霜手里没有照明用的东西,他也不能用便只好摸着黑,凭着神识指引缓缓在密道内走动。   不知走了多久,视觉恢复用处。   眼前赫然是付云带他们走过的那条路,周围景致跟记忆里有所重合。   想也是,燕长风总不能离欢喜宗十万八千里,他想找人容易,别人有事寻他就麻烦了。   辛妄半夜里去欢喜宗?   沈栖霜没想太多,一路跟上行至某处住所。那里似乎没人住,否则也不会让辛妄这么容易进去。   *   屋子进去没有老鬼那间迎面扑来的灰,可见平时有人定期打扫。辛妄将门关上,回过头打量屋内陈设。物件摆放整齐也干净,半点杂物也没有,确实很久没有人住。   “这是哪?”辛妄问。   初次遇见老鬼,辛妄对那间院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破屋烂瓦是前任宗主的住处,那么眼前屋里住的一定是在欢喜宗有一席之地的人。   “不应该啊,这就是他从前住过的地方,真没人?不过也说不好,兴许他抢了我的位置后换了住处。”老鬼纳闷,“你再四处走走,替我找到他。”   辛妄皱起眉头,他根本不认识那个人,从何找起?再说欢喜宗存续至今规模不小,即使是大门派也比得上。   他犯了难,“除了这样漫无目的到处走,还有其他办法吗?”   这样耗费时间,等一夜过去说不定也找不到人,甚至就连找遍都做不到。   老鬼也是太心急了,冷静下来想想辛妄说的对。   他从记忆里挑出几个可能性较大的地方,一一指了让辛妄去找。都是地理位置好的住所,在这些地方住的人,多半位高权重……   辛妄“嗯”一声应了下来,一点没耽搁依着老鬼指的方向去。到了地方,老鬼放出灵识感知确认住的人不是他要找的,便让辛妄离开去下一处。   沈栖霜立在屋檐,月光从身边扫过,没沾染到他。不知道辛妄用什么法子隐蔽了气息,神识追不到,他便站在高处向下寻,很容易找到人。   欢喜宗夜间有巡逻的弟子,各个手里拿着一盏灯,他们轮番换岗,位置也暴露在沈栖霜眼皮底下。   穿过假山,转过墙角,辛妄差点撞上巡夜的人,沈栖霜及时踢了瓦片下去。人被引开,弟子吓了一跳。   待他们看清了,才舒口气道:“兴许是哪来的猫闹的。”   夜色的掩映下,辛妄一路不停,连带着沈栖霜也跟着没一刻歇息。   好不容易走了几个地方,还要往下一个地方去,沈栖霜动了动腿,面无表情,凉夜里风吹得过分,心头火却烧得厉害。   他一定是疯了,   沈栖霜心想,大半夜陪着人来绕圈子,赏景?他咬着牙头也不回离开了,边走边深刻反省自己今晚的行为——不对,昨晚。   天光乍现,   辛妄也待不住了,尽管老鬼不甘心,还想要再寻一会儿,他也不得不离开。等天亮之后人会更多,想要避开耳目已经不容易,更别说找人。   再者,沈栖霜若是要找他……   没法再耽搁,辛妄匆匆忙忙按照原路又赶了回去。   老鬼几番叫嚷,也没让他回心转意,快要走到屋门前,老鬼幽幽道:“何必呢,你师兄早就知道你今晚做了什么,倒不如再多留一会儿,将最后两个地方找完。”   辛妄察觉到不对,顿时僵住,准备推门的手也停在半空。   他气也生不出来,硬着头皮推门进去,微光破开窗户跟着进屋,顺着目光一道,照在床上。   那里坐着一个人。   也许是由于一晚上没睡,脑子有些不清醒,辛妄以为走错房间,正当他要出去。   屋里的人开口了,沈栖霜轻声说:“你过来啊,不是怕黑吗?我也好怕。”   “我……”辛妄脚步僵立在原地,进退不得,半晌来了一句,“天亮了。” 第30章 解释   天确实亮了, 透过窗纸照进屋里明明白白。两间房布局差不多,进了门拐个方向,隔着两层帘向里看去, 正对着床。   辛妄转过身, 远远见沈栖霜坐在床边歪着头看他,头发披散着约莫先前正休息。他顿时脚步停住, 站在原地没动。不动声色远比发怒更让人窒息,好比头顶悬着一把刀将落未落, 撩拨着神经。   “亮了怎么了?还不准备过来,一晚上没疯够?”   “我师兄看着有些凶, 我就不过去了……”辛妄眼皮直跳。   “这就凶了?”沈栖霜薄唇开合,轻描淡写, “你不过来, 他会更凶。”   闻言,辛妄艰难迈出两步, 踩在刀子上一样磨蹭。沈栖霜视线从脚下向上看,轻飘飘睨了他一眼, 顿时一个激灵,辛妄几步跨至沈栖霜面前。   他也不傻,刀架在脖子上知道争取一下,主动交代说:“我昨晚丑时出门,拂晓时归。早先受人之托去欢喜宗看看, 路上……耽误了些时间。”   老鬼的存在匪夷所思, 辛妄当初没说,现在开口岂不是罪加一等——还是不说了。他说完观察着沈栖霜, 没什么反应, 神色也淡淡的, 却将他撂在一边,半晌没理睬。   他不追问不做评价,这是不在意,还是不满意?   辛妄忍不住拽了沈栖霜衣袖,轻声道:“师兄,我错了。”   “你错哪了?”沈栖霜垂眸,衣袖边角由两指捏着小心得过分。   刀子暂时下不来。   辛妄抓住机会,神情严肃毫不犹豫数落起自己。托老鬼的福,他今晚的事沈栖霜一清二楚。至于错处,要么回来晚了,要么是他一声不吭半夜跑出去……   由此入手,他站在高处将自己的举动从头到尾批判了一番,末了添上一句。   “我不该半夜出门,都是我不好下次不会了,就原谅我一回?”   这人越说靠得越近,不知什么时候坐到床边去了,手指从袖子绕过,两手圈住沈栖霜,脸也埋在他肩头,连带着呼吸落在脖子附近。   好像他在撒娇一样,却又不太明显。   好一阵没有声音,他鼻尖萦绕着甜味,肩旁伤口愈合,带着一阵痒意让人想伸手去抓。   辛妄闷闷道:“好不好?”   呼吸凑近了,   沈栖霜眼皮都没动一下,一幅柴米油盐不进的样子。   他这样,辛妄也没辙。沈栖霜有多难哄他早知道,可谁想到老鬼会以怨报德,坑他到门前,但凡早一些……   辛妄叹口气,想着哭会不会有用,沈栖霜似乎很吃这一套。   “我没怪你。”   沈栖霜晾了他一阵,再开口时语气放得温和。   这跟辛妄方才听到的隔了天地。他见沈栖霜眯起眼看向自己,颜色浅淡的唇动了动。   “不是怕黑吗?那就跟着我睡。”   这是件好事。   茫然、惊诧过后,辛妄脑子没转过来,张口已经应了。他还特意告知老鬼,“万分歉意,恐怕我晚上不能出门。”   听不出歉,撂摊子的意思倒是很明显。   老鬼怒道:“臭小子!”   辛妄充耳不闻,晨光仿佛进了眸中带着光,直勾勾盯着沈栖霜。   然而,事情不像他想的那样,   沈栖霜腿一动踢了他,目光下移毫不犹豫说:“下去。”   辛妄:“……”   他面色复杂,独自缩在床边,可怜兮兮的样子没引起一点动容。沈栖霜占了他的床,瞥了他一眼,翻身背对着辛妄扯了被子盖上。   原本想着一起睡……   辛妄叹气。   老鬼笑他,“老话说,人不能高兴的太早。”   “鬼也不能。”辛妄补充。   这话似乎将老鬼气到了,半天没吭声。   他虽那么说,实则打算换个法子,四处兜圈子太难了。老鬼当年是宗主,宗门的权利更迭,还有谁能比宗门里的人更清楚?   过了午后,辛妄见沈栖霜醒了,试探着说:“有件事我需要找燕前辈问问……”   “问什么?”   辛妄不答,看着他坐起身问:“要跟我一起去吗?”   教训还在眼前,他可记得要知会一声。   *   午后太阳最好,阿妩坐在阴凉处做针线活,燕长风站在屋顶上,瓦片上摆的都是火灵花,要晒干了用。   燕长风站在高处,很明显的位置。   沈栖霜过去就发现他,仰头望去,对方眼神在他跟辛妄之间盘旋,好似发现了猫腻。这日头阳光烈,沈栖霜抬头没一会便撇开目光。   “栖栖,”   阿妩让燕长风纵了十几年,性子也像少女一般,沈栖霜来了,她便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了过去。   “睡得还舒服吗?有什么缺的告诉娘,我给你准备。”   “……挺好的,没缺什么。”沈栖霜神色乖巧应下。   阿妩跟他多少年没见,更多是补偿的心思,沈栖霜却很难将她当做母亲看待,即便是演。在他那里,有一段母子关系太过浓烈,日久难消,以至于他不会处理这种关系,不知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   乖吧,所有人所有关系都适用。   燕长风落叶一般,轻巧从屋顶下来,在他眼里,阿妩看谁都让他不舒服,下来便自然伸手揽住她。   “有事?”燕长风挑眉。   辛妄适时开口,“我想向问尊主一个人。”   “嗯?”   “欢喜宗可曾有过一位姓葛的宗主。”   燕长风想了很久,他们这鬼地方一向是谁拳头硬谁上位,正常人谁来欢喜宗?不同于一般宗派代代相承,在欢喜宗上一代宗主几乎都是被逼退位,留名的更是没几个。   他们的规则就是这样,随心所欲、强者为尊。   不过,姓葛?   “好像听说有这么个人,似乎是那一辈最有可能飞升的。”燕长风卖了个关子。   就等辛妄问他,“然后呢?”   “突破渡劫的时候疯了,自毁根基,人也跟着陨落。”燕长风叹道:“如今怕是一个渡劫期都没,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人能飞升。”   “不可能不可能!他说谎,老夫怎么可能会疯?我留在人世定然有私怨未解,这根本不成,不可能!”老鬼勃然大怒,他感觉到了欺骗。   辛妄又问:“那当年那些人还在吗?”   老鬼要报仇,总是要先找到人。倘若人都不在了,究竟是怎么死的还看他是否在意。   “两百年了吧,死的死,陨落的陨落,现在还活着,得天下第一了。”燕长风玩笑说:“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对欢喜宗这么有兴趣不如改拜我为师?”   辛妄一愣,“谢前辈,我师尊很好。”   “那太可惜了。”燕长风哪是真心想收徒,不过随口问一句。   “没事的话,就……”   不打扰。沈栖霜打算告辞,   阿妩开口留住他:“别急着走,娘想给你做身衣服。”   “什么?”燕长风大为震惊,“我的都没做好,怎么就轮到他了?”   阿妩嗔怒,拍向搭在腰间的手背,“这能一样吗?你跟孩子比,要不要脸了。”   燕长风一边怒视,一边传音给沈栖霜,“她做衣服很慢,原本也不会是特意学的……”   语气酸溜溜。   两人夫妻十载,如今学这些,为了谁太明显了,燕长风面上不高兴,却还是希望沈栖霜能接受。   见沈栖霜点了头,女子笑起来,格外明艳动人。   两人相貌相似,眉眼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阿妩娇艳,沈栖霜却多沾了些风雪,偶尔看着凉飕飕的。   量体裁衣,   燕长风却拉住阿妩怎么也不肯让她动手,转身跨步将石桌上的软尺一手扯了,丢给辛妄扔在他怀里。   沈栖霜见辛妄目光询问似得看过来,便张开手示意。   辛妄上前几步,软尺绷直了按压在肩头,比着胳膊拉至袖口。围在背上合拢在胸口,他低下头站在沈栖霜面前,忍住往衣裳里看的念头。   由上至下,围在腰间。手指隔着软尺和衣裳按在胯骨,很快松开。辛妄依次将肩宽、腰细、腿长报给女子。   阿妩记下之后又转头看辛妄,“栖栖给你师弟量,你们一人一套,都喜欢什么颜色?”   “我……我不用,谢谢。”辛妄受宠若惊,慌忙推了。   “是我做的不好,”阿妩染上愁容,“你们都不喜欢。”   沈栖霜在背后撞了辛妄一下,“没有。”   “没有!”辛妄连忙反驳。   话音落,手里的软尺就被对方拿走了。沈栖霜跟他不一样,没什么避讳,动作也随意,手重一些轻一些都像撩拨一般,受苦的还是辛妄。   “我都可以,不喜欢绿的。”沈栖霜报完数放下软尺。   原主青绿色的衣服不少,沈栖霜对颜色没意见,不过单纯不喜欢做陪衬,那一句红花需以绿叶衬他记了许久。   辛妄只说:“我都可以。”   女子记下之后便去准备了,如果来得及至少会给他们都做一套。   三人目送她离去。   “也别急着走,”燕长风脸色一变,说道:“迷雾林里,你们见到了人面鸮,还有呢?” ”等等,我找你们师尊来!”   他手一挥,半空中悬浮出一面如镜子般的虚影,敛尘的声音传过来。燕长风大概觉得自己的话不够有重量,干脆搬出敛尘来。   “迷雾林里,走到哪了?”敛尘问。   燕长风补充道:“我觉得这就不用问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诺,那只鸟不就跟过来了。”   人面鸮不住在屋里,山林之间到处飞,即便它还小也能在林间称霸,没几天就让其他动物退避。   有关东荒帝飞升成神不是个秘密,燕长风他们知道的只多不少。除了人面鸮,浮生镜的事也需要解决,沈栖霜将两者和盘托出。   敛尘叹口气,果然跟他们猜的一样。   他说:“浮生镜不好拿,不只是一件法器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第31章 镜灵   浮生镜可窥天道, 知前世晓因果,它存在于世间有违天道。因此凡得浮生镜者,多半为天道所缚, 承天命所归。   接了传承同时要背负责任,   敛尘将利害说明,让他们好好考虑。私心里他并不想让弟子承受这样的重担, 一个不小心说不好就是万劫不复。可多少人求而不得,这样的机缘也许是天意。   缘同劫, 福祸相依。   *   进了屋,   沈栖霜在榻边坐下, 辛妄走近,他伸出手摊着掌心话也没说, 直直看过去。   他伸手, 掌心白皙手指修长,端的是赏心悦目。辛妄愣了下, 抬起戴着储物戒的食指,另一手搭在戒面, 将浮生镜取出递了过去。   拇指按在镜边花纹上,沈栖霜接住正要拿近了看却没拿动,他抬眼看去。   辛妄抿了下唇,目光凝在沈栖霜身上,”师兄, ”   他原本想让自己凶一些, 又忽然想到沈栖霜生气他哄不回来。话将出口时便一顿,随后摆着一幅委曲求全的样子, 音调也低了。   “商量一下, 能不能不要硬撑……”   “师尊说了, 将传承一次吸纳,浮生镜更有可能认主,不然它只是没人要的破烂。”以沈栖霜的角度,看人势必要微抬起下颚。   辛妄辨出最后一句不是敛尘说的,同时也听出沈栖霜的意思。他稍稍低了头没吭声,手还抓住镜子另一侧,想必一时半刻不会松。   “这东西普天下就这么一件,你还要给别人?至于你师尊说什么天道——东西到手了,听不听它的决定权在你!”   老鬼先前就恨不得冲出来理论一番,如今看见辛妄打算直接将得到的东西拱手送人,更是气不打一处。   “通晓前世因果?”辛妄犀利指出,“不需要它我也会帮你弄清楚当年的事,你没必要。”   老鬼确实有那么点小心思在,也确实一番好意,辛妄却这么跟他说话,老鬼气得不再言语。想他初时不过想找个躯壳,没想到把自个儿赔进去,还搭上这么个气人的玩意儿,不求上进又糟心。   沈栖霜不做声,他垂下眼,手指上移指尖接触皮肤轻掠,停在手背打转。他惯会撩拨,也找到了其中的乐趣,本以为辛妄会吓到松手,却见他手指更紧得按住镜边。   他瞄了一眼,带着点故作的疑问看向辛妄。   辛妄似乎很坚定,“……你答应我,我就放。”   “你不听话的样子也让我喜欢,”   过于顺从会失掉驯养的乐趣,这本身就是一个从挣扎到顺从的过程,顺从即终止。偶尔的不听话会重新挑起这个过程,越是难驯越有意思。   沈栖霜兴趣缺缺松开手,垂下眼落在镜面,话音停顿转了口,“可我现在想让你听话。”   辛妄喉间一紧,几乎要答应,回忆起那片血色却一阵心悸,一动不动定在原地。他就这么抬着手看着对方,过了许久也没人出声。   沈栖霜正要让人离开,别打扰他修练。   “不然就还是之前那般,让我看着你。”辛妄开了口,如上回那般便是他最大的让步,一旦发现有不对劲强行终止。   “随你。”   沈栖霜答应了,他从辛妄手里接过镜子。   “即使你拿了用处也不大,而且你愿意拯救苍生,还是做那个救世主?”77深知沈栖霜不是这样的人,“想要突破境界可以吸收一些,也不是非要浮生镜认主。”   这话很有道理,   确实如77所说的,他并不需要浮生镜,更不想担下什么责任,不过是差一些进阶。手心涌上灵力注入浮生镜,沈栖霜感受到那股力量之后闭上了眼,不过没一会儿就被打断了。   “干什么?”他有些恼。   辛妄犹犹豫豫,“你皱眉了,不是不舒服吗?”   “没有。”   “哦,那继续……”   沈栖霜继续没一会儿又被打断了,已经是第二次,他冷冷看着辛妄问:“我又皱眉了?”   “唔……是……”   下一刻镜子直接丢过来,辛妄连忙接住,他不敢吭声,却委屈上了,嘴角向下眉心一道纹路。   “不要了,你来。”沈栖霜目光扫过,面无表情看着辛妄。   辛妄怔了片刻,反应过来便以自己的灵力注入镜中……   到底是东荒帝留下的传承,辛妄似乎也难受,随着时间的流逝额头冒出汗,双手青筋暴起,再难受也咬着牙没出声。   沈栖霜盯着他,忽地伸手按在辛妄腕上。   传承中两人不能接触,他这一放上去,本该属于辛妄的力量又转回给沈栖霜,又因中间多了个人,不如传承本身霸道。   沈栖霜察觉快突破,便松开手自己打坐运功。传承接受完外面天都黑了,浮生镜发出一道光,亮如白昼。   它奉辛妄为主,沈栖霜经这一遭,轻易过了金丹境,寻常人几十年跨不过的槛,他不但跨过去,今时还未及冠。   *   冬来得悄无声息,林里开的花四季不败,丝毫感受不到。再有,山中无岁月,对修士来说,这点时间也不算什么。   一天,   辛妄双手捂着东西,神神秘秘凑到沈栖霜面前蹲下身,“师兄,我有个东西给你看。”   他过来时,沈栖霜正盘腿坐在树下,稀稀落落的桃花偶尔飘下来,他没动花便不曾落,点缀在衣服上仿佛本身就有。   沈栖霜瞥了一眼两手交叠盖着,想必东西不大,“什么?”   辛妄张开手,一个透明的球倏然弹了出来,带着一点小尾巴像鬼魂一样。它眼睛比人面鸮的绿豆眼还小,不过本身也不算大,看着也和谐。   小东西会说话,脾气大。   “你怎么可以把本镜灵捂在手心里!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可是……”   “浮生镜镜灵,千年难遇?”辛妄补充,“这句话你说了很多次了。”   声音显得稚嫩,有几分耳熟。沈栖霜看着镜灵,伸手按了一下它的头顶,跟想象的一样软和,出现一个凹陷。   “啊,你竟然摸我的头!”   “你还想长高?”沈栖霜挑眉,“不长个子怎么就摸不得?”   “你你你……”镜灵气得说不出话,他还没有找过这个年纪的主人,竟都将它当玩物一般,它幼小的心灵受不住要往镜子里钻。   辛妄防着它,早将浮生镜单独收了起来。   “可恶!”镜灵怒道,尾巴一样的东西挥了挥,似乎要跑,沈栖霜一拽抓了回来。   团子不大,挺好玩的。   “师兄,”辛妄见状清清嗓子,“我想叫他七七好吗?冬七日大雪,前两天刚过。”   “……随便。”   镜灵没有反抗的余地,依它所言,它能让辛妄成为最强的修士,条件也有,他必须是好人、做好事,且维护天道稳定。   这些都是废话。   *   阿妩过了一段时间将衣裳做好,给他们送来,又催着两人去试试。   沈栖霜一身月白外衫,掀了帘子出来。   “娘亲想再做一套,以后栖栖成婚穿好不好?”女人坐在外间,脸上带着感慨,还有些若有似无的哀伤。   成婚多半没机会,   沈栖霜却点点头,没说多的。阿妩让他走几步转个身都照做,两人拉近距离时,他有些不适……看得出衣服的衣线匝密,线头收得细致,女人费了不少心思,何况燕长风说是现学的。   他想让自己显得亲近些,疏离却刻在骨子里,一时半会改不回来。   辛妄出来得晚,两人的衣裳差不多款式,他那件是藤黄,底子是素色。   两人一齐看过来,辛妄瞬间忐忑起来,“我……我还没穿过这么好看的衣裳。”   “喜欢吗?”阿妩笑着问他。   “喜欢的,”辛妄作礼,“谢谢夫人。”   阿妩伸出手招呼他走近,让自己仔细看看。辛妄站在沈栖霜身边,两人对视一眼,一齐看向女子。   “你这年纪长得快,再过段时间兴许就穿不得了,我回去将衣服改大些……”阿妩比对一番,“怕是以后比栖栖要高。”   辛妄还在长个子,如今跟沈栖霜差半个头,今后窜得更快。   燕长风不在三人间氛围更放松,屋子里是暖的,门窗开丝缝通风,裹着四时不败的花香送进门,难得的安逸。   女子说要将衣服再带回去改,沈栖霜换回衣裳送她出门,一路上都听得女子问他喜欢什么,沈栖霜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   一直快到门口,他才说:“我们想下山一趟。”   阿妩愣了片刻,她展开笑颜,“我知道的,你们这个年纪闲不住,都喜欢往外跑……岁除时回来吗?”   “会的,”沈栖霜说。   “好,你去吧,早点回来陪陪娘。”   “阿妩,”燕长风靠在门边呼唤。他站了很久,等了半天,盼着人回来了,忍不住道:“出门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说了你又要跟着我。”女子走过去,转身让沈栖霜早点回去。   沈栖霜应了,等他们进了屋,才离开。   “我想给孩子做一套婚服,”女子放下手臂上挎的篮子,“也不知道栖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不好下手。”   燕长风按在她肩上,意义不明笑了声,“你就按照辛妄的尺寸做好了。”   “瞎说什么呢,”阿妩嗔怪,转头又说:“若是个女子倒也不错,勤俭持家也会照顾人,可惜了……”   燕长风跟着妻子走近内室,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说不准就合适了呢,不合适让他们自己改改就完了,操心这些做什么——我的衣服呢?”   室内静得没声儿。   燕长风佯怒,“我就知道,自从他们来我就不重要了!”   “改明儿……”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章 密道   离岁除不久, 沈栖霜索性多留了几天,等到过完年还来得及。   快到那一天,桃花林装扮过, 看上去稍显喜庆。这里没住几个人, 往日里安静又冷清,是个适合隐居独处的地方, 于夫妻而言更适合不过。   阿妩早早将做好的新衣裳送来让他们换。   沈栖霜换了衣服出来,不经意间接触到她的视线, 他记忆中似乎见过这样的目光,温柔到了极致。   眼前,   阿妩从榻上站起身,上前替沈栖霜整理衣服, 抚平皱起的衣褶。沈栖霜配合着她的动作抬手, 低头看见女人的发顶。   回忆和眼下,这样似曾相识却也有不同——他要比阿妩高, 也不是印象里那个小孩。   沈栖霜沉默着,临到了快出门的时候, 阿妩出声,“栖栖,可以叫娘亲一声吗?”   在那一瞬间,沈栖霜脑海中闪过诸多片段,从孩提至长成……他一路踽踽独行, 唯有身后看不见的地方跟着一只黑色的怪物, 怪物张牙舞爪,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渐渐和影子融合, 从一小团黑色扭曲延伸笼罩住他整个人。   沈栖霜回过神意识来到当下, 想起阿妩这段时间的照顾, 替原主应了那一声。   “娘。”沈栖霜唤她,阿妩一时情绪激动,便落下泪来。   辛妄原本站在后面,见状上前,将一块手帕偷偷塞进沈栖霜手心里。   “今天是个好日子,不能哭的。”沈栖霜走到阿妩面前,轻轻拭去泪水。   *   修士辟谷,不需用年饭,也少了几分团圆的热闹。再等他们到达一定境界,生命也会相应拉长,这个特殊的日子于他们而言只是平常,单纯聚一聚。   敛尘回了沧央山,作为长老,这日子他少不得要出面,还要遮掩师徒三人有一段时间不在山上这事。在场除了燕长风,沈栖霜认出来其余两位客人之中,其中一人曾经见过。   “我是周易,嫂子的儿子就是我侄子,你叫我一声叔叔……”   “你敢答应吗?”沈栖霜面无表情截住话。   先前他们在客栈遇见的就是周易,沈栖霜客气地没给面子。   周易不防,一双眼睛瞪着他将话咽了回去,满目不可置信一个小辈竟然会这样跟他说话。   “行了行了,”燕长风站出来打圆场,“叫你们过来聚一场,这日子里可不结仇。哎,你们看我这身衣服。”   他从两方之中走过,仿佛一只花孔雀。   周易看了一眼,有点嫌弃,“穿得好顶什么用,你穿什么都那样,嫂子喜欢那才是好衣赏。”   得亏只贬低了燕长风,笑笑就过去了。   沈栖霜注意到另一人抱手站着,那人一双吊梢眼,两目狭长透出几分奸诈。   男人同样看着沈栖霜,目光中带着审视说:“左章。”   周易转头说:“他是左护法,以后南风知我意你有事可以来找我们,不论什么都可以。上次的事,叔叔给你赔礼怎么样?”   “什么礼?说说看。”注意到这个字眼,沈栖霜有几分兴趣。   “我教你一门功法!”   周易解释说,这门功法可以让任何比自己境界高的人都察觉不到气息存在,出门在外倘若遇见打不过的说不定能靠它躲过。   这一听就是有条件的,使用前提是能逃掉,若是对手过于厉害,一个回合下来直接秒杀也来不及用。沈栖霜不是很有兴趣,但架不住对方积极。   两人似乎知道他们要走,不是教防身保命,就是送了丹药法器……沈栖霜有所察觉看向燕长风,此时对方做了一个幻境,正陪着阿妩看桃林初雪。   燕长风背后长眼睛,知道他在看,头也没回说:“你们要下山我不阻拦,只是出门在外凡事长个心。有人问起来可别说跟欢喜宗有什么关系,只说自己是被抓来的。”   欢喜宗声名在外,扯上关系带来的多半是麻烦。   转眼间又是几日过去,他们走的时候没有说,只收拾了东西改貌易容。   下山先去的是另一座山头,辛妄走在前面开路,他按照老鬼的指引带着沈栖霜去找一座坟。如果能证实当年那人已经死了,兴许能让老鬼放下仇恨。   只不过,这荒山野岭,路实在难走。   老鬼又是这么指路的,“你往那边,对,向右拐,走到……我看看。”   他死了有一段时间,环境也跟他记忆中有所出入,何况他说自己也没来过几次……   这就更难走了。   辛妄停下脚步,沈栖霜也站定在他身后。   “找不到路了?”   辛妄说有一个不得不去的地方,此处于他而言去不去都不打紧,索性跟过来看看。   “嗯……”辛妄闷闷点头,目光都有些躲闪,好像这对他来说是一件没面子的事。   沈栖霜没明白那一躲的意思,他没说什么转头就想找个能坐的地方。   没来得及找到地方,就被辛妄拉走了。   两人手牵着,仿佛这是一件多么自然的事,沈栖霜看着交握的双手,他屈起手指在辛妄手上勾了几下,看见对方明显的停顿了一瞬,勾起唇角心情愉悦。   后半段路走得很顺利,他们在坡地稍微平缓的地方发现了一处隆起的土包,立着一块无名碑,却不知是谁的坟。   一般宗门应当不止有一座墓,大多数长老、有地位的,死后都能埋在一起——这一点沈栖霜是参考沧阳派,兴许欢喜宗是个特例也说不准。   辛妄说:“我听闻他们大多尸骨无存,因此埋葬的也少。”   他对着土堆一掌挥出,掌力携带着风,袭向土堆,这土有些松散,经了这么一吹,散开了露出底下棺材。   两人走上前挥挥衣袖便将棺材盖儿掀开了,也不知是不是钉的不太牢固,偷工减料。   看清楚棺材内部,沈栖霜抬起头看向辛妄。这是一座空棺,没有尸骨没有陪葬,普通的红木棺底……倘若这里躺着的是辛妄要找的人,那人呢?   “我下去看看。”辛妄招呼一声,随后便跳了下去。他在棺中一阵摸索,不知碰了哪里,突然间棺材底部有一侧像门打开一般,露出个黑漆漆的洞。   辛妄脚下一空,直直掉了下去。   一切发生太过突然,   沈栖霜没来得及抓他,他几步上面,弯腰向下看去。不到片刻便听见黑暗中传来一声响动,大概是到底了。   他试探着向下喊:“辛妄?”   “我没事。”   下面传来一声回话,之后半天没有回应。   沈栖霜等了会儿,手掌按在棺边,翻身一跃而下。   下不见光,黑暗一片。他站住脚,眼前路只有一条,指示很明显。他面前不远处有个人影,那里站着一个人,在黑暗中看不清面容。   “辛妄?”沈栖霜问。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仿佛闻到地道中弥漫着一股臭味,腐烂的肉类。他警惕地看着面前这个人形,心里猜测这恐怕不是人。   “走吧。”   那东西出声,听声音和辛妄很像,如果不是一切太不对劲了,沈栖霜兴许会信。他站在原地一步也不动,那东西像是察觉到,一声一声连续不断催促着,“走吧,走吧,走吧……”   一句比一句急促,似乎他只会说这一句。   头顶处的入口没有合上,人也没法上去,背后即是尽头。   光从上方漏下来,沈栖霜站在那一块亮处注视着黑暗里那不知名的东西,他声音越来越尖利,逐渐变了样。   嘶哑不堪,直到类似于动物的叫声。   那东西一步步靠近,他一过来难闻的味道越大,再加上这是个人形,很难不联想到腐尸之类。   沈栖霜屏住呼吸,眼看着那东西向他靠近,面目就要出现在光下——他半点也不想看到,当下抽出配剑,一剑挥出。   他出手不会出现砍不中的情况,只要眼前还是肉身,如今多半已经成了两段。   就在沈栖霜松口气,想着怎么找到辛妄的时候,一只白白胖胖的虫子露出了半个身子,它穿过那条黑暗的界限,跃进光亮之中。   沈栖霜面色煞白,浑身僵硬。   【你怕这个啊,脚下脚下,打穿就行。】眼看着虫子越来越多,77急忙开口。   沈栖霜单腿屈膝点地,用力将剑尖插入地面。随着缝隙开裂,脚下石块崩散掉落,他便下去了。   “师兄!”   辛妄拿着夜明珠照亮,看见上方有动静便连忙迎了上去。   “有没有事?没伤到吧,我不知道这个地道口还会合上。”   “待会再说,先离开这儿。”沈栖霜想到上面的虫子,说不准它们会顺着破开的口子下来,催促着辛妄离开。   两人向着黑暗深处走去。   这条密道老鬼确实来过,但他没想到两个人一起下来会是这种情况,原先按照规矩下来的都是送葬人……难怪都说要按规矩来,竟是有机关在里面。   “诶,你们没有带驱虫香。”老鬼这才想起来。   “什么?”   “我年轻时送过一位长老,来的时候带了驱虫香。这是规矩,想必地道里有虫子,此行太着急了,没想起来……”   “那怎么办?”   “跑呗。”老鬼说:“几只虫子而已,人面鸮都见过了,还怕虫?”   这委实有些坑人,辛妄不吭声拉着沈栖霜,两人在密道中急速掠过,与此同时,墙壁之上爬出诸多百足虫。   【我跟你说,你往墙壁上看一眼,这个虫虫跟上面那个不一样,他有好多节,还有很多密密麻麻的脚,就把夜明珠往旁边那么一放!诶。】   77这段时间被欺负惨了,他好像觉得自己逮到了机会,可劲儿造。说个话都翘得不行,像是要飞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章 碎骨   黑暗的甬道内异常狭窄, 细细嗦嗦的响动听着便让人头皮发麻,两人不曾耽搁一路奔走,当面前出现光亮, 便知道出口近了。   “留神!”   老鬼在匆忙间喊了一声, 辛妄及时停住脚步将将站在边上。脚边碎石滚落,朝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洞外一片云雾缭绕。   辛妄即刻召出自己的剑跃了上去,转身朝沈栖霜伸出手, “来。”   就在长剑飞走时,从洞口爬出来很多虫子, 他们接触到阳光又缩了回去。   两人御剑远离了洞口,四下一看, 两侧悬崖峭壁之上竟放置着不少棺材。   悬棺而葬。   “这是他们的规矩?”沈栖霜歇口气问, 他这身体跑几步都难,若不是有灵力辅助大概跑不出地道。   “是了, ”辛妄说:“先前在山上看见的坟包只是一个入口,难怪只有那一堆。”   “眼下这么多棺材, 你怎么知道哪个是要找的?找到了又怎样?”   “受人所托,替他看一眼。可以找到,别担心。”辛妄微微偏头,“师兄抓紧我就好。”   他突破金丹才学的御剑飞行,让沈栖霜抓紧是认真的, 生怕一个控制不好出什么事。此刻, 揽住腰才稳当……   “那你稳着点。”   沈栖霜将手指一弯,挂在了辛妄腰带上。那腰带用点力便能散掉, 一旦长剑有点颠簸, 它肯定承受不住。   辛妄为此分了心, 长剑晃了下。   沈栖霜下意识抓住辛妄,稳定了身形说:“御剑要专心。”   辛妄没接话,他视线向下移看了一眼向衣服内陷的腰带便收回,转头又望向悬崖峭壁之上的棺材。   他神色镇定,老鬼急得恨不能自己出来将棺材盖全掀了,辛妄想找费事,何况都是尸骨哪一具能更好看了?   “想要辨认身份,怕是需要看陪葬。他的东西我也不是全都认得……”老鬼问,“倘我认错了,他并没有死呢?”   已经走到这儿了,就差那么一步。   “如今过了百年,若非大成怎么可能不死,他死了,你不正好解脱?”辛妄听他话里的意思,隐隐有几分不希望对方死。   可为什么?仇人不是死了才解恨吗?   “说了你也不懂!”老鬼开始烦躁。   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不过。他这口气又该向谁出?父债子偿?他甚至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后人。   “浮生镜!”老鬼喊道:“找他出来。”   辛妄依他所言,将镜灵唤了出来。   “我都说了,这个人我找不出来,还叫我做什么?”七七还是一只小团子,飞起来追着尾巴绕了个圈,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烦。   他才出来的时候,老鬼便问过。要找的那人情况有些特别,即便是浮生镜也没能寻到。   这种情况七七是知道的——那人与天道扯上了某些关系……或是逆天、或是顺应,但凡与天道沾上点儿,他都难以看透。   世人皆言浮生镜可窥天道,但众生不知道,浮生镜由天道所生,他本质上顺应于天,天不让他知道,他也不能说什么。   难不成还反了天去?   辛妄:“那这样,不能看透他的因果,你知道哪一具棺材与那人有关吗?”   “唔,这个,可以吧。”   七七豆豆眼一闭,浮生镜飞起悬在他身侧。过了会儿镜面一阵白光闪过,暗红色的棺材出现在上面。   “那里。”   沈栖霜眼尖,找到一具相似的棺材,没等七七说什么,辛妄便顺着他指的方向过去了,留下团子和镜子风中凌乱。   等七七带着镜子气鼓鼓赶过去,沈栖霜随手抓过浮生镜。两相比对,简直一模一样。   开棺验尸,   辛妄手掌拍在棺盖上,将钉子震了出来,他推开棺材盖,里面铺着一层白骨,人确实是死了。   边上,   七七气到膨胀,千万年来他就没有这么被随意对待过,他晃荡着小尾巴怒道:“你们太欺负人了!”   “怎么欺负你了?”沈栖霜不解,他们好像没做什么。   “你们把我丢下了!”   “你不是会飞吗?”   “……”   七七默然,虽然话是这么说没错……   “师兄,你来看。”辛妄出声。   沈栖霜也没管小团子,他从辛妄身后靠过去,越过肩头看向棺内。   许是年代已久,棺材之中只剩下骨架,零散分布在棺中,勉强能看出是一个完整的身体。   他觉得不对,“一个被完整放进去的人,尸骨应该这么乱?”   “就像是随便放入身体部分,”辛妄补充,“死后分尸应该没必要,难道那人没死?”   “又或许他死了,身上有什么秘密被人带走了,我们现在看到的不过滥竽充数。”沈栖霜猜不出当年是什么情况,他所说的不过猜测。   “哼,还是让我说吧,这里有四具棺材尸骨都是不完整的。”七七尾巴尖指着白骨,“这个,都是从别人身上拿过来拼的。”   “人没死?”两人一齐问道。   “这我怎么知道。”七七眼睛转了一圈,说完就一个猛扑钻进浮生镜中。   辛妄将镜子收起,他听见老鬼一声声喃喃自语,说的都是那句“他没死”,好像入魔了一般。   他垂下眼,半晌没说话。   “在想什么?”沈栖霜问。   “我想着,那人如果没死该去哪里寻,这么多年过去,又会不会死在了某个角落?”辛妄说着将棺材重新盖上。   沈栖霜没有立刻回话。   停了许久,正当辛妄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沈栖霜说:“是死是活很重要?死有时候是一种解脱,活着才是受罪。”   “可,若是他死了才足够解恨……”辛妄皱起眉,这话说的不错,但活得太好也不行。   “一个人只要是活着,总能被找到,就看你怎么引他出来……这才费心思,倘若真的放不下可以试试,只要做好面对各种情况的准备。”沈栖霜挪了一步走近他说,“先下去吧,这里挺冷的。”   *   山下,   两人走在小镇中,道路两旁有许多小贩在摆摊,他们吆喝叫卖,声音混杂着人群之中的碎碎细语显得十分热闹。   凡间还留在过节的余韵中。   沈栖霜一路走一路看,毕竟是不一样的时空东西也新奇,他虽看着却没有驻足的意思,两人找到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辛妄说自己要出去一趟买点东西,沈栖霜没在意他躺在床上唤道:“77,我记得你在密道里似乎说了些什么。”   【没有吧,没有啊,我可能在说新年好,你听错了。】77装傻充愣,嘴瓢一时爽。   他知道沈栖霜不能对他做什么,但架不住自己心虚。   “你和那只团子性格倒是挺像的,”沈栖霜竟没有兴师问罪,转口说起并不相干的事。   77干巴巴回了一句,【是吗?】   “是啊。”   “照这个事态发展下去,辛妄以后会越来越强,我打不过了可怎么办?浮生镜我给他了,你没点表示?”   【你就这么趁火打劫的吗!】77不可思议,这跟他有什么关系,浮生镜……那分明是他不想担责任。再者说辛妄会越来越强是肯定的,这些事怎么会跟他扯上关系,他最无辜。   “你着火了?我看不见。我这样配合总该得到些酬劳,不然,我就不干了。”沈栖霜闭上眼,他没有必须回去的理由。   【那,你想要什么?】77忍痛,希望他不要太过分。   “想要什么?”沈栖霜喃喃,“这就看你了。我如果要问线索在哪……”   【这我怎么知道啊。】   “书里的内容,你会不清楚?”沈栖霜停顿了下,“那你就很可疑了,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你,你让我想想……】77瑟瑟发抖,暗暗想着他好烦。   “随你想去,想出来的不合我意,后果你是清楚的。”沈栖霜放下话便不管他了。   大概过了小半天房间外有人敲门,沈栖霜这才睁开眼。他抬起手指尖一动,门栓拉开辛妄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支糖葫芦递给他。   “你当我是褚丹?”沈栖霜淡淡扫了一眼,没有伸手去接,“出去一趟就为了买糖回来?”   “你尝一下,很好吃的。”辛妄想拉他起来,他这段时间发现沈栖霜有些不一样,能坐着绝不站着,有地方便直接躺下,或是看书或是逗七七玩……   “说了辟谷,你是想让我破戒吗?”沈栖霜勉强坐起身,拿着糖葫芦看了几眼,糖衣透亮红果颜色鲜艳。   辛妄低声道:“也不是第一次了,没关系的。”   沈栖霜闻言,扬眉侧过头看他,对上辛妄期待的视线,低头咬了一口。   “甜,还有点酸。”   “是吗?我尝尝。”   沈栖霜随手将糖葫芦递过去,手腕被按住,他有些意外转头看过去,只见一只毛毛躁躁的小动物凑上来。   辛妄确实如他所言亲口尝的,他咬了口山楂说:“我觉得很甜啊。”   “喜欢?”沈栖霜似笑非笑,将手里那串给他,“喜欢我都买给你,买多少吃多少,好不好?”   辛妄顿时感到牙齿酸倒了,“那也不用。”   他说罢转身,拿着那截糖葫芦走到桌边,单手从储戒中提出一袋物品。   “什么东西?”沈栖霜手扶在床头,探过身向外看,布袋一解开,里面的东西怕是桌子都放不下。   辛妄谨慎地开了一个小口,掉出一两样,“都是路上看到的东西,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买来了你看看?”   说得更确切一些,这大都是沈栖霜看到的东西,兴许只是视线多停留了片刻。   沈栖霜视线从桌上移至辛妄脸上,缓缓露了个笑来,“都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挠头,写崩了吗owo 第34章 节日   辛妄听他这么说, 目光一亮,如同献宝般将布袋子拎到沈栖霜面前,仿佛要将所有的好东西都送给他。   沈栖霜看着鼓起的袋子微微皱眉, 蓦然间想到一个办法, “不然这样,一件一件给, 等隔几天我对手上的没兴趣了,你再将其他的给我。”   辛妄此时正好抱着布袋蹲下, 两人目光平齐。   “好啊。”   他本就是要将东西送给沈栖霜,礼还是那个礼, 人也是那个人,什么时候给的并不重要。说完, 他想到有些东西不经放——其他的放久了也没关系, 食物放久了会坏。   “我想起来,里面还有一些吃食。”   “不经放的东西, 你也买回来?”   他们最好不用食。   连沈栖霜这样半路出家的都知道,想要修炼便需远离凡尘, 贪嗔痴皆是大忌,而他们走的道,越是想更进一步,越是不能有情。   待到太上忘情,方得大成。   辛妄支吾半天, 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双手环抱着大包裹,目光落在床沿略微低下头。   沈栖霜脸上没有责怪的意思, 他只是在讲述一个事实。见辛妄这样, 也不再说什么, 伸出手索要第一件物品。   指尖出现在眼底,辛妄忙打开布袋口挑挑拣拣,几乎要将头埋进去找东西。他从里面翻出了一张平安符,放在眼前确认过,捏着一角抵在沈栖霜手心。   那是一张三角符,黄纸上遍布着朱砂印记,展开应当是一张完整的符咒,像是道观里卖的那种,说不定是走江湖行骗的道具。   “就拿这个打发我?还不如找师尊替你画一道,或许更有用。”沈栖霜心说,别是被谁骗了。   “我听说能保平安就想着买回来,现在想来,好像是没什么用……不喜欢就扔了吧,也没花什么功夫。”   他声音越来越低,话说到尾细不可闻。   沈栖霜哪能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思,手指合拢将符塞进袖中,“好了,我收起来了,心安吗?”   “嗯。”辛妄噙起笑点头。   他在街上无意中听到城北的平安符灵验,特意去求。尽管他自己也清楚心理安慰占了大半,修士求神,属实可笑。   ——老鬼那边暂时没法解决,辛妄也没有头绪,只能留他独自冷静一下,之后……他下山是为着老鬼的事,这桩暂时搁置,其余便没什么要做的,接下来要去哪,他没有主意。   辛妄问起,“我们是回揽月峰,还是在镇中留几天?”   这还用问?他要的线索还没得到。   思及此,沈栖霜没有犹豫是留是走,他靠近辛妄在离他侧脸不到一指的距离停下,悄声说:“我们偷偷的,玩几天再回去。”   声音放得轻,   辛妄听得耳热,偏过头嘴唇意外擦过侧脸,他愣了下,原先的问话成了转移话题,“玩什么?”   谁知道呢?随口说的罢了。   沈栖霜没在意小插曲,他也转过头,高深莫测留下一句“秘密”,紧接着便向后退开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辛妄不曾妄动,面对眼前人他也想得寸进尺,简单的亲昵已经满足不了胃口,不过真让他做点什么,他大抵是不敢的。   怕事后师兄会生气,可若不是喜欢到舍不得,又有什么好怕。   他们在客栈休息了一晚,翌日便离开了。   即使是日后两人闹僵,辛妄都记得那几天——沈栖霜轻步走过独木桥,冷风吹起衣袖那人向他而来,他们一起扔了红绸系在树上;记得每夜都是满天繁星……就连孩童淘气,扔向他们的炮竹都在经年累月中历久弥新。   他记得,自己一路都揣着一只麻雀,止不住地在怀里跳跃。   之后他们回到沧阳派,恰好赶上了上元节。刚入门的小弟子嘴馋,偷偷扎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煮了元宵来吃。碍于初入门,年纪都不大,各自的师长往往挣一只眼闭一只眼,都随他们去了。   揽月峰上,   敛尘亲自下厨煮了两碗元宵摆在庭院中的石桌上,他将两人叫了出来——说来也怪,从他收了辛妄,就见两人分开住了,此次回来不知怎么,又住在一起。   不过师兄弟感情深厚,敛尘也是乐见的。   “吃吧,揽月峰只有我们在,戒律堂的师兄不会找来。”   “多谢师尊。”沈栖霜没拒绝,他发现这里的修仙者确实管得松,不过桌上只有两碗,他问:“师尊不吃吗?”   “为师不用,尝不出味道了……你们趁热吃。”   敛尘早几年戒了口腹之欲,他自觉吃与不吃都是一样,便将元宵都分给两人。   “谢师尊。”辛妄跟了一声。   他们在桌边坐下,同步拿起勺子。元宵白糯,有点像镜灵的模样,扁而圆的团子。   沈栖霜咬了一口团子,看着芝麻内馅流出来,他问:“师尊离洞虚大成不远,跨过境界便是渡劫期,到时是不是能飞升?”   飞升成神,无数修士穷极一生的追求。   敛尘摇摇头,“自东荒帝之后,再没人渡劫成功。有传言说,飞升成神是一个谎言,整个修真界都不能。”   “师尊也不能吗?”辛妄不由得问道。   “我修的是无情道,境界越高忘记的越多,倘若更进一步就不认得你们了怎么办?”敛尘看得开,也不追求至高,“现在不错,并非成神就是好的。”   他说的有道理,辛妄了然。   “对了,你们这次回来,浮生镜的事再不要对其他人说,哪怕是师兄弟。”   看着他们吃元宵,敛尘忽然想起这事,神情也严肃起来。并非不信任,只是知道的人越多,越有带来麻烦的可能。   浮生镜自东荒帝飞升后再没出世,他历任主人大都青史留名,境界不下洞虚。这是多大的诱惑,只有其他人自己清楚。   两人都聪明,不需要他多说都知道保密,吃过元宵,看了会儿月亮各自准备回房。   正要走,敛尘叫住沈栖霜,“有空多回去看看。”   回桃林多看看阿妩,   沈栖霜扭头只看了一眼,两人皆心照不宣。   作者有话要说:   qwq回老家耽误了一下下,有空试试补起来   ps攻视角是甜文耶! 第35章 案子   时辰还早,   沈栖霜坐在塌上,他试着叫77却依旧没有回话,仿佛从那天起77就消失了。   如今除了他, 没人能够证实沈栖霜来自另一个世界。偶尔一个人的时候, 沈栖霜会想究竟什么才是真实,从前还是现在?   茫然之后, 该做的仍然要动手,留给他准备的时间并不多。   辛妄回来得晚,   沈栖霜听到动静,手指一动将不远处的烛台点上。   房里烛光起, 微弱的光亮照在辛妄脸上——他刚进门光线暗,将脸色衬得阴沉了几分, 沈栖霜从神色中窥出不对。   “怎么了?不是去送吃的, 垮着脸回来?好难看。”   他连嫌弃都说得平淡,   辛妄生不出气, 知道自己脸色不好,调整了一下解释说, “我方才去给师弟们送吃的,发现有几样东西坏了,挺可惜的。”   “应该的,”沈栖霜说:“虽说气温低,但过了这些天, 有坏的也正常。”   储物戒没有冷藏效果, 他们在外逗留了许久,只坏几样算是好的。食物自然是辛妄上回买的, 他们解决不完, 又想起师弟这个年纪贪吃, 便将东西与他们分一分。   道理辛妄都懂,就是有些郁闷。   沈栖霜见他垂眼不说话,对着人招招手让他过来,待辛妄屈膝蹲下,他将手放在头顶,摸摸头说:“不气了?”   “要不,再亲下?”辛妄试探着问。   沈栖霜温温一笑便收,“去外间待着,恰好你那张塌没撤,收拾收拾也能睡人。”   “……”   辛妄愣了瞬,神情凝重低下头又仰起脸展示不知道从哪挤出来的一滴泪,眼巴巴看着他,“师兄,别这样……”   他为了能一起休息拿出了十二分的努力,即使如此,也不顶用。   沈栖霜眼观鼻鼻观心,见不得人哭他便将眼睛闭上,辛妄无奈,灰秃秃去了外间。   *   沧阳派偶尔会给弟子发一些任务,让他们下山历练。大多数都简单,应附近村民需要帮他们做一些事,琐碎而杂乱,去的快回来的也快。   从77消失之后,沈栖霜便格外关注这些发布给弟子的任务。后事牵扯到沧阳派,事先总会有一些蛛丝马迹……   这天,   沈栖霜从一堆琐事之中发现了一例特别的任务——记载任务的是一块木牌,读取过信息,简单来说山下镇子里有数人失踪。   此事可大可小,毕竟没闹出人命,山下的居民也不能判定是否与邪祟有关……   这时候下山查探消息的弟子便尤其重要,倘若什么都没有发现,或是确定与妖邪没有关系,这就是小事;但若与妖物有牵扯,那便要沧阳派解决。   借着历练,沈栖霜跟着师兄弟一起下山帮忙,天晚了就歇在山下村子。   村里人知道他们是山上的修士,听得其中一人说起想要借宿,都热情款待,各自将家里的房间收拾干净领着他们去。   师兄弟都是分开来住,沈栖霜跟辛妄借住在一位老婆婆家里。   那婆婆拄着拐杖,待他们来时,不经意问起两人,“多大了”,“可有婚配”,按照这个趋势,接下来定然会说起“谁家的姑娘心灵手巧会照顾人”云云。   这是要给他们做媒。   辛妄没等老人家开口,忍不住替沈栖霜说了一句,“已有婚约在身。”   幸而师兄弟都不在,没人质疑。老婆婆也止了话,转而问起其他。   辛妄逐渐心不在焉,   在山上时他记着沈栖霜的告诫,自发保持距离,平日里在外手都不碰,走在路上也是一前一后。   宗门里有不少出双入对的道侣,他见过几次便不由记在心里,时间长了见过的出双入对凝成一团郁结于心。他不舒服,却一直没有说出口。   今夜或许是被问到了,辛妄不由得向沈栖霜开了这个口,“师兄,我们可以结道侣契吗?”   结过契,不论是形式上或是名义上都证明两人在一起了,他可以光明正大对外人说,“这是我的道侣”,而非那句“这是我师兄”。   不论是应承还是拒绝,沈栖霜都没有立刻开口,结契不是闹着玩的,契约同誓言一样具有效力,许下便要遵守,两人一旦拴在一起,好结不好解。   倘若搁从前,别管两人先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第一时间就是翻脸走人。   出来玩儿的,怎么也不会把自己搭进去。   斟酌过后,沈栖霜说道:“等你再大一些,我们可以结契……你现在还没我高,人家见了指不定怎么说。”   在先前的沉默中辛妄几乎屏住呼吸,没成想车到山前,他听见了这样的答案。他的脸上闪过错愕,喜上眉梢,忽地开双臂将沈栖霜拉进怀里。   脸颊和鬓发接触,鼻尖香气萦绕,他没喝酒也醉了一半。   “我就知道,师兄最好了。如果……如果你不想让别人知道,那我们只结契,不对外说也好。”   他这般贴心……   沈栖霜在辛妄放开之后,定定看了他一会儿,随即微微偏头,笑着说:“好啊。”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谁又能说得清楚,他这句好,说不准就带上了那么几分真心——前提是话作数。   只住了一晚,众人第二天便出发前往镇上。   对这件事了解最深的是当地官府,往往有人失踪便会向官府报案,只是隔了这许久,失踪的人越来越多,却总也没找到。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些人莫名失踪,闹得当地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大白天街上人都少一半,到了夜里更是家家户户门庭紧闭。   他们没做耽搁,一路找去了官府。府衙内人也不齐全,做主的不在,只留下一位师爷。好在知道情况,也能给众人解惑。   师爷请他们进门,众人在堂中坐下,同行的师兄率先开口,“失踪的都是些什么人?”   师爷一手端着册子,一手执笔,姿势别扭匆匆翻了几页纸,“这个,这个说不好……里面有大人,喏,还有个小孩,也有年轻人,老弱妇孺都占了个齐全。”   “也就是说,任何人都可能成为失踪的对象?”   师爷:“是这样没错,所以你看现在多少人都不愿意出门——即使是这样也没有用,总有人来报案。”   听了他的话,众人面面相觑。这种情况说是有妖邪作祟更为恰当,已经超出人力所能及的范畴,不过也说不准,不好简单下定论。   “我们想去失踪的人家里看看,不知道师爷方便吗?”   “早先出事的时候也找过散修,不说别的,单年岁就比你们要大上一轮,这些人都铩羽而归,我看小郎君你们都不大,此事可有把握?”   师爷多少有些不信任他们,即使出身正派,但未曾听过名号,又知之甚少。他带着人到别人家里去查,该怎么说?夸高了、贬低了,怎么说都不对,口头上介绍一番情况已经是极限。   “难不成,只有我们师尊来了才算有把握?”到底是年轻,被看轻难免不满,“这边情况我们还没看过,你怎么就知道我们不行?我们这……”   “先生大可放心,只是寻常妖物我们也能解决,若不能,也不会让现在的形势更糟。你们到了如今也没能解决这件事,再拖下去不怕上面责怪办事不力?”沈栖霜接住话,“你看轻我们没什么,若是因此耽误了时机,以致更多人失踪……先生可想过,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他笃定了如今无人可用,无计可施,除了任他们施为,没有选择的余地。   师爷瞪大了眼,伸出手指着他,“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这话实在戳心,可他确实没办法,又不想背上这么大一口锅,只好答应。   “郎君们先在府衙中稍作歇息,我随后便带着诸位去。不是我有意看轻,实在是没头绪……你们去了就知道,倘若不行,劳烦请仙师出山。”   师爷将他们安置好,急忙去通知府衙里的主官,这件事不能由他一人决定,说到底府衙中管事的还是主官。 第36章 寻花   师爷来的时候, 那位顶头上司正在家中左拥右抱好不快活。他虽只是七品小官,放在京中不起眼,但山高皇帝远, 勉强算上土皇帝。   “大人衙里来人了, 您要不亲自去看看?”师爷进了门,抬起袖子擦着额角的汗, 眼看着这位大人不慌不忙穿戴官服。   “不就来了几个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县官扣上腰带, 问:“修士?”   “是,来了几个孩子, 说是沧阳派弟子。他们夸口能解决失踪的案子——真要能解决自然是好的,再拖下去, 事情闹大了上面考察政绩难免要算一笔。”   “多大的孩子?他们说能解决就由他们去, 解决不了,再请来仙尊就是。”县官有些不耐烦摆手, “这事你自己解决,来找我做什么?”   “他们说要去失踪者家里看看, 那我……”   “带他们去,没别的事你就回去吧。”县官刚起,听师爷描述,觉得此事并无不妥,他口中嘀咕一句, “遇上这怪事, 反倒讨了个清闲。”   说着,原本已经准备离开, 忽又反悔折返回屋里。   “还有一件事。”师爷匆忙喊道。   “又怎么了?”县官转过身。   “就是, 那几个弟子中, 有一人长相十分出众。早年间不是听说过,那位拜入沧阳派修行,我只是担心……”   师爷话还没说完,县官灵光一闪,想起来他说的事,猛地侧身飞快向门口走去,路过师爷时怒道:“你怎么不早说!”   倘若不是他们猜测的那样就算了,怕就怕跟他们想的一样,那他们也不用再混,好日子到头了。   *   县衙中,大堂内。   “这人怎么还没来?难不成要等着晚上去。”   “要我说咱们就不该来这一趟,大不了直接上街打听打听。我们是来帮忙的,为什么要受这种气?”   ……   师兄弟们还在等,时间久了不由愤愤不平。他们早就收拾好了,只等着师爷带他们去现场,如今枯坐半晌也没见到人影。   屋里,窗户的边框看上去有些陈旧,屋子似乎多年未曾修缮过。府衙之中,官不在堂坐,衙役仅几人而已。   怕不是胆小,躲在家里不敢出来?   沈栖霜立在窗前没说话,他最关心的还是这件事与日后的祸端有没有关系,其他的都是次要。   师爷姗姗来迟,随他一道前来的还有县令。   这个县令尚有眼色,先是对着众人表示歉意,说了些莫须有的理由。进而见沈栖霜站在窗边,谨慎靠过去询问道:“不知公子姓名?”   沈栖霜见他态度恭敬,“鄙人不才姓张,至于名不足挂齿。”   他这话一出口,知道实情的弟子不由地将目光定在他身上,乖巧得没有出声。   听到姓,县令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他所猜测的人。虽那位身份尴尬,但也是皇子……他没有追问的意思,连夸了几声好,显得格外干巴巴。   沈栖霜只是瞥了他一眼,随后说:“大人来了,不如现在就带我们去如何?”   “那是自然,也不好再耽误各位的时间,咱们一切尽快。”县令对师爷说:“你现在就带诸位去出事的人家里,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回来告诉我。”   “……是。”   这差事到底是落在了苦命的师爷头上,县官肯跑这一趟,不过确认在场没有他猜测的那个人罢了。   旁人不清楚他来这一趟有什么意义,他们等了这么久要求已经放得很低,如今一个个巴不得立刻出发,谁还管其他,看了几眼便没有然后了。   几人跟着师爷出门,辛妄刻意落到最后来到县官身边对他说了一句,“我祝大人前程似锦,飞黄腾达。”   好听的话谁都爱听,县官也不例外,他笑呵呵回道:“借公子吉言。”   是吉是凶不好说。   辛妄朝他笑了笑,转身跟上前面的师兄弟。   他们随着师爷一路来到最早发生失踪案的一户人家里,这家只剩下一个妇人。   据她所言,丈夫死得早,只留下了她和一个儿子相依为命。孩子养大了,等着他娶了媳妇,妇人也到了享清福的时候,谁也没料到会出现这种事。   唯一的儿子失踪了,如今整个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我不求别的,只求我们母子还能再见一面。”妇人说到伤心处潸然泪下。   老妇人生了白发,家中只有她一人,屋子里没有像样的摆设。虽不算家徒四壁,但颇为简陋,想必儿子不在了,日子更加不好过。   “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找到令郎的下落。”   夫人又说起失踪当天的情形。   “我当时还看到他在庭院里,只转身去了趟厨房的功夫,出来人已经不在了,到处也找不到。后来,镇上这事儿越来越多,我现在只盼着他还活着,或许将来……到了。”   话还说着,众人已经跟着妇人走到她所说的那处院中。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条,没生出大片的杂草,但摆放的几盆花已枯死。   他们在一旁驻足向院中望去。   妇人说:“从前都是我儿子在打理,如今我得空便替他收拾一下。等他回来了,看见家里还跟以前一样。”   当然听着她说起,一时间沉默不已。   “那花怎么了?”   沈栖霜注意到摆放在墙边的一盆,干枯焦黄花朵看不出原先的模样,花瓣也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根立在盆里,还能看出原先是朵花。   老妇人说:“那是他之前带回来的,他说这东西贵重,养好了能卖个大价钱。平日里养起来小心,照顾得也好……那天,我儿子失踪没顾得上管,等我想起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沈栖霜迈步,避开花草在那盆枯死的盆栽前蹲下。此处摆放了植物行动受限,众人想要过去一同查看,只好隔着花盆的距离或站或蹲探着头去看。   “辛妄,你过来。”沈栖霜放下手唤道,“它没有刺也不生杂枝只有这一杆托着花,你觉得像什么? ”   “花不就像花,还能像什么?”师弟闻言有些疑惑。   辛妄上前一步,在另一侧弯下腰去看。这花确实如沈栖霜所说的那般,但毕竟已经枯萎,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像是火灵花。”辛妄说完又摇摇头否认,“不可能……”   两人心知肚明,火灵花生长最重要的一个条件就是需要魔气滋养。此处不用说,都是凡人哪来的魔。   “除非这里有……”   辛妄压低了声音,开口也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但倘若真的有,这一切都能解释得上。   沈栖霜看了他一眼,食指挨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背对着众人动作不明显,边上的辛妄看清楚了,两人都没再说话。   他们默默看了会儿,沈栖霜站起身对着妇人说道:“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找人。”   “接下来,麻烦先生再带我们去别处看看,或许会有所发现。”   师爷叹了口气,“请跟我来。”   到了下一家,师兄弟细细盘问失踪经过,当时家里有什么人,发生了什么,有什么反常的举动……诸如此类,细节之处也毫不放过。   无一例外,他们口中失踪者都是突然消失,行为举动与平时无异,现场也没有留下痕迹,就像水蒸发,再也找不到人。   意外的是,沈栖霜又看到了眼熟的盆栽。   “这花开过吗?”他几步走到窗边,指着桌上那朵花问。   “开的时候见过,我爹当时高兴得满屋子喊,说要发财了。我当他老糊涂,一朵花能发什么财,能换几两银子就算不错。”   家里的男主人说完,他妻子站在一旁补充,“可不是,老爷子没出事前整天抱着,跟宝贝似的碰都不让碰,长了叶子都高兴。”   “他开花什么样?你们见过吗?”沈栖霜继续追问道。   “就是一种普通的花,没什么特别的,不过顶好看,比后山上的野花强。”   “就是太红了,像是被血染的。”   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所描述出来的样子让他越发肯定。   沈栖霜敛下眉眼,他没说什么跟着众人继续前往别家。师爷原先没觉得有什么,直到他发现这些小郎君在后面愈发看重一盆花,才琢磨出不对劲来。   “可是那花有什么问题?”师爷问。   一个小师弟问:“先生知道这花是哪来的吗?怎么我看这几户人家里都养着这样的花,还说能挣钱?”   他们走在街上师爷回忆起这花的来源。   “是能挣钱。”   师爷说,早先有人在市面上卖这种花,原本也没人相信这花能卖得出去,再好看他也不能当饭吃,但不想有一位商人一掷千金。   “外地商人?”   “那不是。本地的一位富商,生意做得大,京中都有人脉。”   师爷继续说:“后来越传越不像样,说一朵花能救人命,比人参还有用。这一听就是在瞎扯,谁会去吃花?但银子是真的,大家也实打实见过。于是有人就想去养,但找不到种子也只能无功而返。”   “后来啊,卖花的人又出现了。他带着种子来,价格还便宜,不到半天便被大伙一哄抢完了。”   “家家户户都养上了?”沈栖霜说:“这东西,恐怕不好养吧。”   “是,娇贵的都不好养。”师爷认可他的话,感叹道,“这些人家买了种子,却迟迟没有种出花,那银子可不都打水漂了。”   “你这样说也不对,”一个师弟说:“刚不是有人说种出来了吗?”   “这谁知道呢?当年那一批确实是没人能种出花……可能是养久了,知道了法子?”   辛妄看向沈栖霜,确实娇贵的都不好养。   倘若普通人也能将火灵花中出来,他也愿意种花。火灵花于旁人而言能换钱,丝毫没有延年益寿的作用,但对沈栖霜来说,却是实打实的药材。   作者有话要说:   卡卡卡……文,跪下jpg. 第37章 种花   失踪, 盆栽,养花……   还缺少关键一环,魔气从何而来?如果镇上真藏了一只魔, 沧阳派怎么会没收到消息?再者, 这魔又是从哪来的。   没记错剧情的话,界碑封印松动应当是几年之后。沈栖霜想, 难不成是剧情发生变化?   “师兄别担心,我们处理不好还可以上报, 总会找到人。”辛妄倒了杯茶放在桌上,顺势坐在他面前, 他看沈栖霜眼神空泛,半低着头模样显得异常乖顺……   多半是在想事情, 没有注意其他。   辛妄从怀里掏出今天要送的物件, 一只翡翠玉镯子,清淡混合浓郁的碧色, 看品相不错。他没吭声,趁着沈栖霜还没回过神, 拉起他的手小心将镯子套进去。   茶叶飘起沉浮,思绪被占用。   沈栖霜的目光落在茶盏中,随后又看向手腕间。碧玉衬得手腕越发白,仿佛皮肤也染上了玉的温润。两人手指挨在一处,他感到指尖传来暖意, 手上一点点推进的冰凉感, 除此以外没有别的。   以致于眼神中没有丝毫波动,不管是戴镯子还是放茶杯都没能惊动他。   当手镯将要穿过拇指关节, 沈栖霜回了神, 这时已经晚了, 只那么轻巧一推,镯子滑至腕部。它晃动了一下,随后挂在手腕。   沈栖霜下意识抽回手,端起杯抿了一口。嘴唇沾湿了,手镯碰在茶杯上发出一声脆响。他刚才还在想辛妄说的不错,一旦师尊来此,他们确实能找到人,但总要先试试。   “给我戴这个做什么,女孩子用的。”   “这是今天的。”辛妄定定看着他,那眼神似乎在说:礼物,说好了要收,不能反悔。   “……”沈栖霜好像看懂了,没与他争辩,“假设真有这么一只魔在作怪,他下手的对象多半和养花人有关,至少是有联系。”   “我打算用火灵花将他引出来。你待会去找师爷,让他想办法弄一些种子,当初市面上有卖,现在应该还有剩余。”   辛妄应了声,这对师爷来说不难,他现在更好奇的是种花,“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把花种出来的,如果我们也会,以后就不用担心药引会用光。”   “这不重要,”沈栖霜放下茶盏,平静说:“我若是想让它开花不难。”   魔啊,他不就是吗。   沈栖霜身上到底流着魔族的血,虽然人性占据上风,但真论起来,半魔也是魔。   两人视线交换,辛妄明白他的意思,“可你发病时身上才有魔气……”   发病了难受,若是要养花,怕是得撑着不能用药。   辛妄早先便意识到这个法子可以用来滋养火灵花,但舍不得沈栖霜难受,何况火灵花就是用来压制魔气的药引。   舍本逐末的事情,他不干。   沈栖霜手指按在他腕上,“你坐好,听话。这病没有固定时间,我还要想想……”   “我们可以查那些人是怎么种花,没必要用这种方法。”   “……有些费时间,不过可以备上,”沈栖霜扫了他一眼,忽然又出声,“你叫他出来,我有话要问。”   现成的镜灵,不用白不用。   辛妄见他接受提议,稍放下心便唤七七出来。   七七转了个圈儿,听他们问起想了会儿说:“旁人都竭力压制魔气以免控制不住,你们倒好……不过既然问,我就说了。”   “你体内的魔气不安稳,随时准备吞噬。想要将它释放出来并不难,一是等它自己跑出来,二是以另一股魔气催动。”   “等不起呢,第二种具体说说。”沈栖霜看着他蹦哒有趣,两指合拢捏住七七,小团子被捏得变了形。   奋力挣开后才告诉他们。   “就是用另一股魔气强行勾起你体内隐藏的魔气,这个魔气可以是物件上,也可以是人身上,要去找符合条件的……还不如你再多等一段时间。”   “没别的办法?”沈栖霜问。   “我没有了。”七七转圈表示摇头,“如果要找有魔气的物件,我倒是知道一些——就直接告诉你吧,不好拿到手。”   他这样说,等着发病似乎是最容易的方法。沈栖霜默然,现在这情况多等一刻就少一分希望,除非那些人早就死了。   那边,   辛妄手指点了下七七,像是在表扬他说得好,这动作引得沈栖霜抬眼看过去。   视线一对上,辛妄立刻开口说:“我现在去找师爷,你在这里等我。对了,那个镯子戴上取不下来。”   他说完不等沈栖霜反应,转身就出了门,脚步一刻也不敢停留,像是生怕被叫住。   留下沈栖霜一个人在屋里怪无聊的,他抬起手腕看那只玉镯子。从前戴块表已经足够,他并不喜欢戴饰品,尤其这种……不好形容。   不是难看,这手戴什么都好看,只是显得女气。   索性袖子够大,沈栖霜将手放下,宽袖一搭盖住了手腕,连同那只镯子一起藏在衣袖下。   辛妄在外跑了一下午,他带着种子回来分给众位师兄弟,并嘱咐说:“你们找个花盆先将种子放进去,至少两个人养。”   大家听了他的话,拿了种子各自分工找地方种花。   沈栖霜手里拿着辛妄递过来的一颗花种,这花连种子都是红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沾了血的缘故。他想,如果那些人的失踪真是由魔物所为,如今怕是危在旦夕。   按照寻常的浇水施肥晒太阳,这花大概率不会开,先种着也没什么。   之后,他们试图向失踪者的亲人多打探一些消息,却发现更多的消息就连身为亲人的他们也不清楚。   某天众人聚在一处,师爷偶然间说起,他也曾试着去找那个卖花种的人。   众人起先将注意力放在失踪者身上,并不曾关注卖花人。   如今这么一提,恍若灵光乍现。   他们想起,此事真要论,那人是最先种出火灵花的人。当时他不仅没事,而且能进行售卖,甚至长期种植,以至于后来将种子卖给当地居民。   师爷说起那件事尚且心有余悸,这是一桩案子,早已盖棺定论。   “不瞒你们,就连我看到那一箱的真金白银也难免心动。他头一回走得匆忙,我没来得及。”   “之后再来买卖花种我也买了……如今是不敢种,也都给你们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再见到他,就在我们以为他又离开这里去别处时,却发现不是。”   一场大雨过后,镇上内河出现了一具尸体,被人打捞上来。尸身不知道在河里漂了几日,竟神奇般没有腐败,更是有人当场指认,这就是当初的卖花人。   那卖花人死了。   经由仵作验尸,证实卖花人并非是自然死亡。他身体上有多处击打痕迹,几处是要害。他们当时便推测,这是一桩谋财害命的案子,凶手为了得到他的钱财,将人杀害后抛尸河中。   官府没有坐视不理。   丢失的银子数量他们是知道的,不是为了伸张正义,哪怕为了中饱私囊,他们也会尽力去查。最终凶手被抓判以极刑,找回来的银钱收缴上交国库,此事便就此了结。   “现在想起来似乎是那件案子之后,镇上才出现了莫名失踪的怪事。”师爷怪到,“难道是那个凶手不甘心,死后化作厉鬼回来报复,专杀卖花人?”   “说不定呢,他心有不甘。”沈栖霜听完这个漫长的故事一笑。   这又是魔又是鬼的,就差一个妖,三界俱全。 第38章 境界   “不过, 你方才说起,他在河中漂了几日,尸身还是完好?”沈栖霜收敛下神色。   “是啊, 我们都觉得奇怪。当时的仵作也说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不过我们这毕竟是小镇, 一向安稳惯了,兴许是孤陋寡闻。”师爷摸了一把短胡子, 感叹,“这死状并不算吓人, 那仵作却再也不肯检查。”   “尸体呢?还留着吗?”沈栖霜说:“方便的话,我想去看看。”   师爷本就是当故事讲给他们听, 没想到沈栖霜胆子这么大,干巴巴笑了声, “这毕竟是尸体, 即使不坏不败,我们也不能一直留着, 早就送他入土为安了。”   “这样……”   “这什么尸体会不腐不坏啊,我还从没听说过。即使是妖怪死了, 也是会腐的。”寻常人都忌讳谈论生死,一个师弟胆子大,张口就问。   “或许他身上有什么宝贝,我师尊就说过妖族的内丹可以救人性命。”,“我也听过一个说法, 怨气不散尸体属阴, 则不易腐。”,“我听师尊说, 佛门坐化佛陀肉身不灭。”   ……   眼看着他们越说越离谱, 师爷赶忙劝住, “各位小郎君,那就是个寻常的卖花人,没你们说得这么神。”   沈栖霜听着他们讨论,似乎这种情况并不算独特,有很多说法可以解释,但最合理的只会有一个。   “好了,你们要是没事就回去种花,再不然去请教一下怎么种花。实际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大家尽快。”   *   花盆里花种已经种上,窗边支了张桌子放置花盆,太阳好的时候,光会透过窗,直接照在土壤表层。   沈栖霜端起光秃秃的土盆,他在想普通人怎么会将花种出来,他们既不是魔,身上也没有魔气。   兴许是药用得勤,他身体没有不适,也不清楚什么时候会再次发病。   正想着,辛妄推门进来,快步走来说道:“师兄,我知道了,这花不是浇水种的,是拿血喂出来的!”   “什么?”   他歇口气,说起方才出门去了一户人家里,他仔细看过,别家大多是大人,这家丢的却是小孩,或许有特别之处。   去了那家才发现屋里只剩下个男人。   他说小孩丢了之后找不到,妻子思念成疾疯了,他又要照顾妻子,又要找孩子,家里条件每况愈下。过了几个月,镇上人一直丢,一个也没回来,他自觉希望渺茫……   “我提起那盆花,他说没心思养花,后来又说起孩子失踪可能与花有关,他才说了实话。”辛妄说:“我猜测这些人失踪与花有关想必不是因为养花人,而是无差别下手,因此连孩子也没放过。”   再大胆些,他们原先猜测将花养出来的人会失踪。算上这一桩,那便是养花,将花种出来的人家有人失踪。   沈栖霜问:“你说,镇上会有多少人种花?”   辛妄:“我之前从别人家买种子的时候问过,这东西卖得贵,一般人家买一颗种子便足够,绝大多数不会过多负担,有钱人家却不一定……”   “再就是能将花种出来的人不多,尚且有闲置的种子埋在土里。”   “那我们现在还要把它种出来吗?”   “当然要,不种出来……”沈栖霜看向窗边的盆,“怎么知道这背后,藏着什么。”   他相信活生生的人不会凭空消失,至于是怨还是冤,都等着那人出来之后再下定论。至于用血养?这倒是不曾听说。   “你身上带着的匕首借我用用。”沈栖霜对着辛妄伸出手。   辛妄此前一直随身带着,从怀里取出来正要递过去将放在他手上。还没递到他手里,忽然拿走,绕过沈栖霜来到花盆边。   他握住了刀刃,手指用力鲜血顺着锋利的刃一滴滴进入泥土中,隐没消失。   沈栖霜视线跟着他走,看到此番行为不禁出声,“我看你是傻了,谁教你这样?”   他们要养花,一次不够,应当少取多次几回下来才够。   “师兄,手疼。”辛妄扭过头,放低了声音跟他说话。   “活该。”   沈栖霜薄唇微启,一字一顿说完两个字之后竟不再言语,脚步未动,站在原地一点安慰也没有。   辛妄原先摆着一副可怜的样子,听他这么说不止手伤到了,就连神情也受伤。手上划开的口子不断地向外冒出鲜血滋养花种,他将手悬放在花盆上空,垂着头一言不发。   直到沈栖霜从他手里抽走小刀丢在一旁,展开另一只蜷缩的手,看到那伤横贯掌心。   “药呢?”沈栖霜问。   “在我怀里。”辛妄嘴唇一动,微微抬起头觑着他的神色。   沈栖霜顺着衣裳夹层进入,没有过多动作,拿了东西便撤出来。只是仅有那一瓶伤药,惹的他不由看了辛妄一眼,有些怀疑对方是故意亦或早先便想好。   他低头取出软木塞,将药粉撒在伤口处……上药又要养花,这一举动可有得折腾。沈栖霜想到这儿,方才升起的火即刻便灭了下去。   这件事没告诉其他师兄弟,他们私下里偷偷养,等着花发芽长出茎叶,等着叶子掉了一根光秃秃的杆撑起花苞,等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叫众人一起来房间守着。   也不知是不是他们人多。天将晚,众人才察觉到一股气息接近。   他们身为修仙者六识五感较常人来说更为灵敏,众人都察觉到了气息的变动。他们打起精神,注视着门窗以及那朵花所在的地方。   清泠的月光流动着水一般的光华,倾泄笼罩在火红的一支花朵上,显得异常妖冶。血养出来的就是不一般,连经络都透着红。   在那一瞬,四周静悄悄的没有变化,而他们却实实在在从原地消失。   “这是什么?这是哪里?我们不是在房间吗?”一个弟子慌了,好在身旁的师兄拉了他一把,才稍微冷静下来。   景色一变,房屋木桩成了一大片连绵不断的山坡陡地。他们意识到,这就是让所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失踪的秘密。   “是’境界‘。”年长的弟子说道。   修为高深的修士可以打造属于自己的境界,这是独立于大千世界的一方小世界,修士本人便是创世神,里面一草一木,一花一树的产生都由他来控制。在境界内,主人几乎是无敌的存在。   “大家别慌,他把我们带到这里来,想必另有目的。”辛妄站在沈栖霜身边,分明是个守护的姿势,可他矮了那么一点,气势上就显得不足。   一同来此的都是内门弟子,不说天赋绝顶,但也绝对不输。他们迅速调整心态,观察周围的环境。   脚下是片空地,连一根杂草都没有。   似乎划了个圈,刻意将他们围在这里,那道圈便是火灵花。如果忽略眼下的处境,他们其实置身在一个很美的地方。   眼下众人无心观赏。   他们知道这花是用人血浇灌,一旦意识到这一点,便连空气都带着鲜血的味道,一个个强忍着恶心。   沈栖霜看了四周,他们暂时没有危险,却也出不去不知道这背后人想要做什么,兴许就在此刻,那人正在暗处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他信步走向花丛,辛妄想要跟,却被拦了下,沈栖霜在花丛之中抽出长剑,剑尖向下狠狠一扎,长剑摧了花深入土壤,拔起见红。   旁边的师兄弟看着他的动作,面色一白不可置信道:“该不会花丛底下都是人吧?那些失踪者被埋在这里?”   “这样看来,很有可能。”辛妄掐了一朵,这花比他在山洞里摘的更加艳丽,颜色也愈发深。他看向不远的沈栖霜,“师兄,回来吧,别走太远。”   “是啊,太危险了。”   那边师兄弟都在叫他过去,沈栖霜遥遥望去,他过来只是确认,这里空间太大,不确定方向他没打算乱走。   他要回去,泥土下却悄然冒出一只白骨,抓住了他的脚踝。   沈栖霜心底一个咯噔,脚步停顿。   那边人都看着他这么一停顿,众人开口问:“师兄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都别过来。”沈栖霜喊了一声,他试着抬腿手里的剑指向脚下泥土,防范着底下有东西跳出来,却不想这白骨是要将他拉到地下,一起充作肥料。   就这么一会儿,鞋子已经有部分埋在土里。沈栖霜不做过多犹豫,斩断那节手骨,飞身跳出花丛落在空地上。   众人围上来七嘴八舌得问,沈栖霜脸色有些苍白,摇摇头对他们说“没事。”   辛妄放心不下,让他坐在一旁。掀起裤腿,脚踝已然青紫一片,可见那白骨有多大的力气。他正要拿出伤药,忽然面色一变抬起头说:“储物戒打不开了。”   听他这样说,其他弟子一检查,果然大家都这样。   “是了,这毕竟是别人的境界。我听说过,除非有跟他境界相当的人打破他的限制,否则没办法破坏。”师弟为难得看着他们。   “我没事。”沈栖霜发了话,这比之前动不得好了不知多少。   他拉下衣物盖住脚踝。   大家仔细商议了一番,以他们的实力打破境界有些勉强,而且直到现在也没能见到幕后黑手。一直待在安全区里不是办法,要出去,势必要踏过这片花丛,地下冒出来的白骨都是他们要面对的。   “不然这样,我们开出一条道离开?”一人边说边走到花丛旁边。   师兄弟让他小心他随口应付着,方才亲眼看见辛妄掐花给了他几分底气。他伸出手捏着花杆,一个用力拔起花。   ——带出了白骨。   他被吓得尖叫,眼睛瞪大了盯着那只手忙不迭扔了出去。动作麻利地仿佛火烧了屁股,惹得众人大笑。   沈栖霜也跟着笑,看着这不知是师兄还是师弟的少年猛地跳到附近一人身上,树獭一样挂着不肯下来,呜呜咽咽很是好玩。   不十分厚道。   没看两眼身前视线便被挡住了,辛妄站在面前一个劲儿盯着他,那眼神像是见了红杏。   作者有话要说:(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改一下下… 第39章 祸根   他们一站一坐, 辛妄挡在眼前。   这个角度卡得微妙,视线再向上才是腰际。师兄弟还在一边站着,个个都是耳聪目明, 说话也不能太过。   沈栖霜只好仰着头, “你一定要站在我面前?”   辛妄看着他陷入沉思,没沉多久就点了头, “嗯,师兄看着我就好, 不需要别人。”   见他半点也不忌讳,沈栖霜身体略微倾斜向师兄弟那边看过去。几个少年还在闹着, 好在还没注意到他们这里。   他就只看了那么一眼,便被眼前人捏着下巴拉了回去。   “不许看。”   语气隐约带着不高兴, 闷闷含在声音里头。   “你知道, 你现在这样像什么吗?”沈栖霜抬眼打量着问,总感觉有些人越养越小。   这个角度, 他的眼尾略微向上,神光里含着弯月, 便是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挂在天际也勾人视线。   辛妄原先不想让他看别人,这会儿又不希望别人看到他,纠结之下站直了身,挡得更加严实, 只脖颈处弯着垂下头看他, 手指尖轻微磨了下。   沈栖霜没等到他开口,也没见到他有放手的意思, 下巴一抬从指中挣脱出来, 看也没看他, 站起身就绕过辛妄。   那点幼稚心思他心知肚明,不过现在他没功夫逗人。   “好了,都别闹了。”沈栖霜喊停,“这地方古怪,不像是境界之中。按我们先前锁定的嫌疑人,他不该这么强。”   师兄弟:“???”   啥时候定了?   从卖花人死后开始,无非卖花人、养花人、贪财害命的那个……魔是猜测,却用不上——这火灵花以血为养。若贪者为鬼,死时不足年。   无论哪个都不应该造出“境界”。   “可是储物戒打不开,不正是……”   沈栖霜摇头,“毕竟是法器,用时也需要灵力充足,如果这地方没有灵力……”   按他的理解,好比手机没信号。   他话没说完,众人都听懂了。可这样的地方别说难寻,就是见也没见过,而且眼前分明是一片花海。当真是眼睛骗了他们,还是此处别有洞天,他们都答不上来。   沈栖霜也不再解释,闭眼掐了个诀,将灵力从他身体里放出。以他为中心,灵力自脚下扩散,不动声色没入花丛。   当他再次睁眼之际,柔水般的灵力化为利刃、风刀将火灵花根茎撕成几段,连花瓣也割碎。从有如实质变作一阵风化了气,将破碎的花瓣扔向空中,落了一场花雨。   花雨落,地动山摇。   众人脚下泥土在摇晃,山体再崩塌,远处的山坡也有轻微的下陷。   这个他们以为的“境界”,轻易就要被毁灭了。   ——周围的环境一变再变。   山坡成了堆起来的尸山血海,原本以为埋在地下的尸骨没有了幻境的遮掩,将花朵糜艳的面目暴露。娇花微弱的香气遮不住尸身腐臭,花雨却盖住了满地的疮痍,或许还是美的。   “终于舍得出来了吗?”沈栖霜面对着一个方向开口问道。   极力忍住作呕欲的师兄弟也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这山洞中幽幽磷火是他们的光源。   拍掌声在山洞响起,紧接着便是阴森寒冷,那人说,“我没想到你们能破了我的幻境,是我招待不周。不过没关系,我还能继续,招待各位。”   “你这么躲躲藏藏是不是见不得人?有本事站出来,我们打一架试试。”小弟子挑衅之余还带着愤怒。   他往日里顺风顺水被保护得很好,没见过这样残忍的一面。蓦然间,害怕、恶心、还带着愤怒……各种情绪涌上心头,点把火就能炸。   他心想,这人作恶多端,必然不得好死。   “不要着急,养花需要耐心。我在这方面一向很有耐心,通常会亲手料理。”   “虽然我很高兴,你们愿意主动来这里帮我养花。但是,小家伙,你该跟地上趴着的好好学习,怎么听话乖巧一些。”   “那么,期待日日相见,陌生的花料。”   “花料?谁是花料!你出来说清楚,你不说清楚,爷爷我一定要把你做成花料,拿去养你的破花!”他放声大喊,破口大骂,一身名门弟子的气度连渣都不剩。   沈栖霜等到那人离开了,才再度开口,“别喊了,人已经跑了。”   “师兄,我们现在就追过去,大家一起上,肯定能把他打扁。”   “打不过。”沈栖霜实话实说。   这人确实走了,但也正如他说的,留了东西招待他们。再者他方才感受到了魔气,那人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你们看,那是什么玩意儿?”   众人一齐看过去,从山洞遮住阴影里跳出动物的影子,通过暗影可以看出是长了尾巴和角的物种。但等他们看到影子的本体,一张张年轻的脸都变得灰败惨白,说不清惊吓大还是恐惧多,涂上了墙灰一样不忍直视。   本体有着人类的脸,除了不合适的尾巴耳朵,他们的身体完全是年轻人以及十岁左右的孩子,本应该和善或是乖巧可爱的样貌也成了一副凶相。   他们认不得人,他们现在听从凶手的指令……   “他们……”   小弟子颤巍巍伸手指着,那些失踪人之中的幸存者。   *   揽月峰   敛尘正打坐静修,忽然他睁开眼,下一刻身上玉佩碎开。   弟子下山时,他给了两人护身符,可以替他们扛下攻击。护身符用过一次便会失效,同时他身上的玉佩也会碎开提醒。   敛尘没耽搁,推门走出房间召唤出“凌霄”,御剑而行带着他去小镇。而就在他离开时,山上另外几位仙尊同样也收到弟子遇险的讯号。   几人在路上撞见,   于是天空划过几道流星,带出的尾光颜色不同,偶然间让地上的凡人见了。有的说这是吉兆,也有说大难临头,讨论得沸沸扬扬。   剑锋所指,便是他们要去的地方。   落地在镇中,几人察觉出不对,这镇里气息混杂乱成一团,甚至感受到了魔气存在。   “莫非是当年的预言,要在如今验证?”一位仙尊说着,挥袖推开街道两旁大门。此处十室九空,门一开,屋里爬满了绿植,缀着荼蘼。   “不管这里出现了什么事,先封锁消息。”敛尘说着抬起腿要去找人。   同行的都是师兄,   “你的意思是,要将此处圈起来?”   “嗯。”   他们彼此看了一眼,留下几个去救人,另外几人去找弟子。   *   山洞中,   这些少年对于眼前,半是动物半是人形的物种丝毫没有办法。众人心里都清楚他们的来历,他们若是动手,总觉得跟凶手没什么两样。   因此处处受限,只能躲闪避让,偏偏对方又凶得很。   “这样不行啊,师兄怎么样?他还好吗?”一个弟子躲开尾巴的偷袭,转头问辛妄。   沈栖霜方才发病了。   彼时他们正在躲避攻击,沈栖霜也没开口,直到撑不住,差点被那东西一爪子拍上,还是辛妄替他挡了一下。   然而此处灵力受限,打不开储物戒也拿不到药,沈栖霜身子细细发抖,额头冒汗。   幸好这情形太乱,气息也杂,没人发现他身上变化。   辛妄定了神,瞥了沈栖霜一眼沉声道:“杀了他们吧。”   “可这怎么行,他们的亲人还在等他们回家,即使……”   弟子口中的“人”发出类似于动物的叫声,双目通红生了犬齿。他们举了剑,也仅仅刺伤皮毛,为了逼着退。   这样做确实有些用,怪物退回石壁,手脚并用扒在上面。没一会儿,又趁着众人不注意向下跳,几番下来,弄得大家很是狼狈。   就样真的还是人吗?   他们都在问自己,这样的人还有救吗?带回去又能怎么样?还认得人吗?退让有意义吗?   “发现了吗?他们不仅不是人,就连魔也不算。寻常魔尚且有神智,他们只是被操控的傀儡。”辛妄环在沈栖霜腰上的手锁紧。   他声音冷神色更冷,一味的躲避让他厌烦,挥剑的动作也越发狠。   冲着要命去的。   “杀了……他们。”   沈栖霜发白的唇上动了动艰难出声,音很小如呓语般几不可闻,也就辛妄离得近听到了一些。   “烧……烧了……”   先杀了,再烧掉。   这样子了。带回去亲人看了也难受,而且他认为,沧阳派的祸就应在他们身上。 第40章 救下   辛妄不再留手, 他将灵力灌入剑中,目光紧盯着石壁上的怪物,等着他过来给予致命一击。   那东西不负所望, 一个跃起扑了过来。大张开的嘴里尖牙露出, 碰一下皮肤便能留下一道口子,他过大的动作越发显得面目狰狞。   辛妄握着剑柄的手抬起, 将剑尖对准怪物,就像从前杀死猛兽那般坚定……   一剑落空了。   在他挥剑时, 山洞的石壁破开口子碎石崩落,形成一人高的门洞。洞外站着两位仙尊, 一白一青,相得益彰。   白衣是敛尘, 他看清形势, 当即便出手拦下了辛妄,同时控制绳索将怪物绑缚。   “师尊?”辛妄轻声唤了一句, 看着山洞外的敛尘,目光中流露出意外还有几分不解。   “师尊!”一个弟子注意到山洞口一袭青衣仙尊, 惊喜喊了一声。   几个少年闻言纷纷面露喜色,神经松懈下来——哪怕就那么一刻,也差点被伤到。好站在山洞口的两人都不是吃素的,隔空御物将怪物收拾干净。   敛尘率先走进山洞里,他看沈栖霜昏昏沉沉靠在辛妄身上, 面色发白薄汗涔涔……   只消一眼, 便知道这是病发了。   他手指一动,变戏法一样取出带的药丸, 像从小喂药那般有些哄着。弯着腰, 一手扶在面颊上, 敛尘亲自将药放到沈栖霜嘴边。   “乖,张嘴。”   揽月峰峰主在弟子眼中一向不假辞色,最喜清静,素日里待人也是平平淡淡清凉如水,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到敛尘如此温柔的一面。   这震惊程度不亚于掌门绣花,师尊化神。众所周知,修仙界百年不曾有人飞升。   弟子们目瞪口呆,辛妄只是看着药被喂入口。   见沈栖霜神情好过些,辛妄也松口气。   理智告诉他这没有任何不对,那是他们的师尊,又是长辈,从师兄小时候就在身边陪着照顾。不论从哪方面来说,这都没有问题——但心底的一个声音偏偏唱反调,闹得他皱眉烦躁。   但凡其他师兄弟留心两人的姿势,一眼就能看出猫腻,不说完整猜出来,至少也能看出冰山一角。   好在有师弟。   少年飞奔至青衣仙尊身旁,站在左侧卖乖,跑到右侧装可怜,直把他师尊弄的一个头两个大,同时也吸引了大部分目光。   于是,众弟子看了长老,又看师弟。   青色衣衫的是避雪仙尊,他实在被闹得烦不胜烦。见弟子没事甚至精力充沛,反手就给少年下了禁言咒,随后观察过满地的狼藉问:“你们谁能说说,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弟子们几乎是同时开口,他们七嘴八舌、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将所见所闻所感描述得淋漓尽致……一起讲话的后果就是避雪一句也没听清,恨不得给他们一起来个禁言咒。但毕竟不是他的弟子,他只能一句句问。   敛尘听完,看着地上挣扎的魔物有些动容,“把人带上,我们一起回去。”   弟子闻言纷纷帮忙,却又忍不住问,“他们还有救吗?”   没人说话,两位仙尊走出山洞,此时洞外天光破晓,过了黑夜从一日之计。   *   镇上本该忙活起来,家家户户做食开张,但此刻却陷入了一片死寂,街上看不到人影,房屋矗立两侧冰冷且沉默。   来此的仙尊先是查看情况,他们发现屋里爬满了绿植,原本无害的植物学会了如何做一个杀手。屋里人或是死的无知无觉或是挣扎不了多久便失去生息。大多是这样,尤其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居多……   整个夜里都为了收拾植物救人而劳心费力,等他们安置好活着的人,便去寻找造成这一切的凶手。   敛尘和避雪赶来时,那魔已经被找出来,不存在以少制多的情况,在几人联手之下很快被打成重伤。   他身上有魔气,不是人却保留着人的身体特征。不同于山洞里失去神智的半成品,他有思想有智慧,更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若是师爷在场或许能认出来,这是早就死了的卖花人。从当初案发有人将尸体打捞上来,到后来仵作验尸下定结论,随着案情进展抓住了凶手,他们将尸体安葬……这一切他都亲眼所见,可事实就是死人复活了。   魔物身侧开出火红的花朵,颜色一如他嘴角流下的鲜血,艳丽地昭示着衰败。他年纪不大,看面相绝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反而有几分温柔,是能让人放下戒备的脸。   “妖孽胆大妄为!竟敢对一镇的人下手。”仙尊斥责他的所作所为。   他却毫不在意地笑了,“若非他们贪财忘义,我又怎会成魔?我既已成了魔,又怎能不为自己报仇,血恨。”   他的态度不见一丝悔恨,也完全不拿人命当回事 ——这激怒了仙尊。   如今这镇上严重些十室九空,偏远的少有伤亡。   一切都出自他的手笔,魔物自知罪无可赦,今日便是他的死期,他活不成了也不悔改。在仙尊落剑,当头斩下时,他脑海中闪过来镇上后发生的事……   他年少便知道自己血统不纯,有朝一日或许会成为魔族。在他眼里那是异族会被同类排斥,仙门百家严防死守,一旦被发现只有抓走烧死的份。   好在后来得到了花种,有人告诉他,这花可以抑制魔性。   ——同时也能挣钱补贴生计。   他四海为家,走到哪,花带到哪。但他不敢大批养花,太过耗费心血。   来镇上卖花不出三天,他养的花就被一位富商看中。他带着银子心满意足离开了小镇,这花不仅能治病,也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因此,他冒出了一个想法。他花费时间请教有名的花匠,自己动手养出了新种,不需要魔族血脉也能种。   他又回到了这个小镇,也永远留在了这里。   新种子卖出去,他等着人来求问。没想到,比赞扬感谢更先来的是杀身之祸。   不是一个人,他看见的只有一个。   说了方法还是没能活。几个月之后,一场春雨冲刷泥土,他作为一只异族从土里爬出来……   所有害他变成这样的人都该死,不知道是谁也没关系,宁错杀不放过,他发誓要让这些人体会到他的痛苦。   杀戮一旦开始,永无终止。   他终究还是顺从心意,将镇上的人不论好坏,一律清理干净,他也再回不去了。   魔倒在地上双目紧闭,就连开在身侧的花也不愿意再多看一眼。等意识消散,恨意也不复存在。   *   “师兄你看,他们能治吗?”敛尘请了擅长医术的师兄下山给怪物治病。   怪物都被捆住以防伤人,原先带来时还在不断挣扎,现在却安静缩在地上,一动不动。   敛尘心下觉得他们还有救。   “我听闻半魔化魔,通常是经历了极为残酷的事,倘若心性坚定,便是成了魔族也有自我意识。若被击垮……”   他摇摇头,结果就是治不了。   “他们成了魔,又没有神智,一旦魔性占据身体,随时都是杀器。依我看,还是早点儿送上路,也好过被当做牲畜一般困着。”   死亡和封印是魔族最好的归宿。   敛尘看着变了样的人沉默许久,他说:“曾经大肆捕杀半魔,我也在列中。来到山上后,我问过师尊他为什么要救我,还收我为徒,教我修炼。   他说,不论是半魔,魔族,亦或人都是生命,一样有资格行于世间,走于红尘。生成哪一族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但做什么事是我们能控制的。   如果说祸害苍生的魔该死,他们被封印无可厚非,那没有害人的半魔理应继续活着。”   “你看他们,血脉也不是他们的错,变成这样更并非本意。”敛尘指着一个十来岁的孩童,“我不知道怎么会有一个孩子,但他和小弟子一样大,原本只是孩子,他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无可救药?”   他们怎么能相提并论?   师兄坚持自己的想法,不能救。这不是人形的半魔,这是彻底的魔族且没有神智随时会伤人。   何况当初一个预言就让仙门风声鹤唳。   “我知道你不忍心,都交给师兄,我来处理。”   “给我点时间吧,我想试试。”   “我知道被放弃是什么感觉,也知道亲人离散的苦。若是没有师尊救我,他们今日也是我从前的下场……师兄,现在绑的是我。 ”   师兄站在原地,别人就算了,敛尘是他看着长大。扪心自问,若如今变成这副模样的是他师弟,他恐怕下不了手。   “几天、几个月、还是几年……”师兄摇头,声音低弱,“救不了,活受罪。”   *   沈栖霜吃了药就犯困,睡醒后身边只看到辛妄一个人。他从迷茫到清醒,迅速反应过来坐起身问到:“师尊去哪了?那些怪物怎么处理?”   “你放心,师尊在房间里休息,外面的事他们都处理好了。至于那些……兴许还有救,师尊的意思是先带回去试试能不能治好。”辛妄让他躺回去,“你不好好休息,才让人担心。”   带回去?   沈栖霜一听撑着胳膊坐起身,当下就要掀开被子下床去找敛尘商量。他不管有没有救,那些魔不能带回去。   辛妄眼疾手快,再度伸出手用被子一裹眼神幽幽看他,“你要去哪儿,醒过来都不问我好不好。”   沈栖霜听他这话,将人上下打量一遍也没看出哪不好,没病没灾没受伤,这要是说不好,也就脸色不好。   “别闹,带我去找师尊。”   “如果是为了那几个魔,还是别去了。”辛妄说:“师伯亲自来都没劝动,我看师尊已经定了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丢丢≧v≦镇子的人数不太对劲,比我想的多了一个零 第41章 送信   其他宗门循着线索找上沧阳, 才有了那场灾祸。沈栖霜猜测小镇也许是日后灾祸的源头,他想要化解,只需要将这里收拾干净, 给失踪者一个合理的解释——最好是与魔族没有关系。   分明下山查探都很顺利。   失踪方式温和, 没有打斗痕迹,到了时机自然而然人就没了——透出几分谨小慎微。   即使害了人也不肯给个痛快, 陆陆续续个把月过去仍有人失踪——他很有耐心,且不限目标。   倘若他享受游戏, 应当更过分。   但是没有,对方甚至从不露面, 也没有过激的行为。这让沈栖霜以为凶手的沉默并非不愿意一刀斩,而是因为其他原因畏畏缩缩, 只能进行偷猎。   “是我低估他了, 如果我再小心一些……”沈栖霜被子裹在肩下,靠在床头。   辛妄闻言, 伸手按在唇上不让他说话,“除了你谁还能一眼看出那是一个幻境, 再说,我们都没想到会进山洞,偏偏那地方隔绝灵力……   你每每发病时候不定,真要怪也是我的错,没有贴身带着药, 让师兄难受了。”   沈栖霜双手困在棉被里动弹不得, 说话做事好像完全被对方掌控。他眼神一转直勾勾盯着辛妄,按在手心下的嘴唇张开描绘掌心纹。   辛妄傻愣愣看着他, 停顿了半晌才松开手。   得了空,   沈栖霜调笑, “你这么会哄人,还跟谁说过?”   “没有……”辛妄一只手将被子两边合拢固定住,另一只手却不知如何是好,放在膝头不动。   他小声说:“只跟你说过。”   “是吗?”沈栖霜明知故问,“你先放开我,我去问问师尊……”   关押魔族的地方是临时找的一间空房,门外两个弟子看守,来的那几位仙尊也不敢离太远,都就近住下。   沈栖霜朝那间屋子走了两步,便听那守门的弟子说没有几位长老仙尊的允许,这间房任何人都不能进。   也不为难他们,沈栖霜调头先去找敛尘。他们刚到门口,门就开了。   “怎么不在屋里多休息会儿?”敛尘盘腿坐在榻上,当两人进门他第一句是关心。   他们先后走进屋里,   沈栖霜隔了几步站定说:“没什么大碍。我听说师尊要将魔族带回山上?”   敛尘已经想好,他说:“放在眼底下看着更稳妥。到时我会将他们带去后山,对外就说是闭关修炼。”   这样一来哪边都不妨碍,只他一人负责。   沈栖霜:“师尊心意已定,那就按师尊的意思来。我们何时启程回山?”   “明日就可以。”   *   那夜过后街道空荡不少,原先两侧还有摆摊的小贩,如今一阵风从中过毫无阻拦。   “这里出了什么事?”沈栖霜问。   “我听师弟说,山洞里离开的魔对镇上居民下手,不过都被长老收拾干净了。”   他们回来的时候还乱着,各自的师尊虽然实力强悍但毕竟人手有限,众人转头就出门帮忙了。再回来时一个个面有菜色,他们略微描述了当时见到的场景,辛妄听得发怔。   具体的记不清,只剩下两个词。   无妄之灾,人间炼狱。   辛妄没有展开说的意思,沈栖霜也没有追问,他们一步步绕过原本人烟沸腾的街道,走向一所宅院。   这院子是县官的府宅,在小镇中异常好找,也没哪个大门能有这么新,屋檐能比它高。   那县官倒是完好无损,还没过几日便一改当初的怠慢,亲自出来迎客。大约一朝死里逃生,学会了怎么做人,就连官威也压了大半下去。   此刻在两人面前显得殷勤,说了许多奉承赞扬的话……   “那日险境想必令大人受惊了,不知此事准备如何处理?”   茶水放在面前,沈栖霜没碰杯子。   “发生这种事,下官自然是要上报朝廷,等候上峰指令……不知仙师此来是有何指教?”县官话问得小心。   沈栖霜不跟他绕关子,有话便直说了。   “指教不敢当,想让大人替我送封信。”   “送予何人?”   “恐怕要劳烦大人费心,在京中找一位名叫方谭的学生。”   方兰因化名方潭。   沈栖霜也没让他白做事,当着县官的面写好了信又随手画了两张护身符给他,驱邪有点用处,仅此而已。   等他们走后,县官一手拿着信,另一手拿着护身符,犹豫之下找了师爷询问。   县官:“你说他找一个学生做什么?这信我要不要帮他送?”   “大人可看清他写了些什么。”师爷思衬。   县官回忆说:“通篇话昔日离别,后来问起对方近况,其余也写没什么。”   “信中没写什么自然是能送的,何况那公子修仙,若是知道我们没按照要求……”师爷言下之意,两人心知肚明,“说不定只是没入道之前的亲人朋友,心里挂念。”   在京中找一个学生对县官来说不难,再者内容没涉及到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件事完全可以去做,也足以让人放心。两人一合计,县官便有了主意。   至于找人做什么,辛妄知道的多,猜测的也多。   两人走出府衙大门又回到那条街上,还是跟先前一样萧瑟,又跟来时有了点微妙的不同。   “师兄想回京?”辛妄问。   他更愿意过隐居修炼的生活,但若是沈栖霜想回也没关系,只要带着他一起,去哪里他都是愿意的。   “怎么这么问,”沈栖霜停下步子,侧过头看他,“我可什么都没写。”   辛妄跟着他停下脚步,同样转过头,“你当时明明不想跟他一起回京,现在改主意了?不然,也不用找人带信。”   “如果我真要走,你打算怎么办。”沈栖霜问,“等我回来吗?”   “……我跟你一起。”辛妄伸手拉他,“你去哪我就去哪。”   沈栖霜一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起,“我不是要回京,不过想找助力是真。”   “有什么需要他们帮忙?”辛妄询问。不是轻视,他向来只听说凡人有事求助,从没见过反着来的。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别问那么多。”沈栖霜说完又迈开步子,沿着原路返回。   他走在路上缓缓想,这就好比他曾经见过一则故事,没有人会觉得蚂蚁能赢过大象,但大象死于蚂蚁。将一切所能利用的都用上,总不会嫌多。   作者有话要说:   dbq有点没状态,然后就…时间跨度有点大,第二年 第42章 中州   曾经有传说, 东荒帝飞升之处留有宝物。   百年来无数修士探索寻觅一无所获,各家遂将此列为修炼之所,每年派弟子入内试炼或许有缘人能得到宝物。   由于终年笼罩着一层薄雾, 后称为迷雾林。   “这林子这么大, 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一个弟子抱怨,他脚下的鞋子已经陷进泥地里, 染脏了泥水,惹得他满脸的嫌弃。无处发泄, 只好用手里的剑奋力斩断挡路的树藤树枝。   “师弟别着急,”一长相斯文的师兄开口宽慰, “我们已经走到这了,再坚持一下。”   “是啊, 说不定真能让我们找到传说中的宝藏, 我走前师父还告诫我不要往深处去……”这弟子满脸得色,“不知道那位神邸会留下什么, 是财宝还是法器?”   众人虽累,但只要一想到可能获得的东西便充满干劲, 他们不是不知道前头多少年都没人寻到宝物,却都抱着希望。   猛然间,   走在前面的弟子大喊,“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以为他有什么发现纷纷跑上前,有人怔在原地也有立刻背过身的, 弟子见事态不对的, 急忙用法器传递消息。   明眼人看过就知,那是冢地, 卧了一大片人面鸮尸骨。   *   转眼回到揽月峰已是月余, 又是一年团圆, 敛尘带着满身风雪从后山来,他单手托着木盒,将东西交到沈栖霜手里。   “这是阿妩让我带给你的,她说日后总能用上,你拿去房间看看可还喜欢。再有,近日不必去桃林。”   敛尘身上带着寒气,走近了便带起一阵凉风,他没注意自己身上沾了桃花瓣,   那是桃林中独有的四季不败。   沈栖霜双手接过木盒问:“那之后……”   “等明年,想去的时候再去吧。”敛尘说:“那里的屋子会一直留着,你什么时候去都可以。”   檀木红漆镂空雕花,木盒精巧,沈栖霜带回屋里打开盖,里面叠着玄色喜服,拿开这件底下还有一件。   阿妩做了两套给他,以备日后新婚。   沈栖霜将手里的木盖子放在一旁,拿起上面那件喜服,他提着领口余下的衣摆自然展开,从纹绣的花样无一处不精美繁复。   说出去恐怕没人相信,做出这件衣裳的人此前没接触过刺绣。   他是知道的,阿妩或许有些愧疚,那是一种想要弥补的心思。然而他半路来此,并不清楚前人爱恨,或许是对母亲有所怨恨,又或许不怪她,这些他都不清楚。   他所知、所感受到的是那段日子里阿妩的关切。   实实在在的,一个母亲应该对孩子所有的耐心、包容、以及心疼宠爱……   他得到了本不属于他的,   所以将失去的,不过如数奉还。   沈栖霜手指抚在刺绣花纹上,他垂着头看得细致,密密匝匝的针线紧实,手指摆弄不出空隙。   他早知道阿妩修为不高,桃林也不缺药材——即使众人有意无意避开这类话题,但一些事他心中有猜测,意外的不过是一切来得太快。   玄墨褪色金线暗淡,华美的衣物恍若一片空白。   沈栖霜从前将感情当做廉价的附属,其中首当就是亲情。向来亲缘淡薄,事到临头反而是廉价的东西他也给不起,如今不过叫了一声“娘”。   “师兄,我听师尊说不用去桃林?”辛妄推门而入,人刚进来,话已经说完了。   “嗯,这次就不去了。”   辛妄似乎发现他神色有些不对,几步走到窗边对他轻声说:“我带了个小家伙过来,你想摸摸吗?”   他反手朝窗户敲了两下,随后打开窗,一只爪子顺势立在窗檐——乌溜溜的眼珠子,歪着脑袋,他是白面黑身,幼态时期稚嫩可爱。   人面鸮其实很聪明,更有一些人所没有的特质,比如忠诚。他倒是听辛妄的话,辛妄只比划了几下就看懂了他的意思,乖巧飞下树杈落在窗边,歪着脑袋等摸。   沈栖霜伸着手触摸人面鸮绒绒的羽毛,温暖又柔,手指陷入一团暖呼呼的毛里,取暖的物件也不必用。   此时他们还不知道,窗口的小东西是未被封印的最后一只人面鸮。   沈栖霜摆弄物件一般,以至于人面鸮轻轻抖了翅膀,他如今挥翅时尚且稚嫩,而假以时日,展翅便可破云出日。   揽月峰上,鸟也戾,云亦轻。   微风穿过窗口,吹拂两人鬓发面颊,沈栖霜手还没收回来便听到熟悉的声音,对他说着悄悄话。   77回来了,用较为轻松的语气说道:【还好赶上了,不算晚。】   沈栖霜神色微动,让辛妄将衣服收起来,用这个借口将他支走,关上门询问:“你这段时间去哪里了?招呼也没打,就这么走?”   【嗯……这个我可以解释,事出紧急,没办法不离开。当然我也在结束之后第一时间赶回来了,并没有耽误事。】   沈栖霜静静听着他解释,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   他不说话才更让人慌,那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神情,就连心跳也保持在一个平稳的区间内,没有波动也挑不起情感。   77自诩无所不知也看不透他,   最初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敢玩任何都敢下手,即使是对自己也从不手软。如今仿佛铐上了一层枷锁,严丝合缝的精致面皮之下少了随性。   【你这段时间做的不错,只要继续保持,不找事持续稳定发展下去,很快就可以回家啦~】77清了清嗓子,语气十分欢快,但在一人沉默的情景之下过于刻意。   “你的意思是,我白折腾了?”   【也不算……但是还可以补救,只要你愿意。】   “你觉得我愿意?”   【实话说,我觉得你好像不愿意。】77干巴巴接话。   “说说,你那边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或许我高兴了,就帮你将剧情推回正轨。”   【…………】   “或者,你可以试试,随我意来,想必结果不会让你失望。”沈栖霜垂下眼,放出神识向外散去观察辛妄的动向,他做了自己认为该做的一切。   初来乍到,他原先也按部就班。   但是不巧,他很快发现了语言的漏洞,试探之下证实了猜想——他不需要完全按照剧情走,至少是有自由的,足够钻时间的空子。   虽然有些事他还没办法解释,但系统跟辛妄之间多少有点关系。   倘若77不愿意开口,他只好用自己的方式来寻找答案,届时会怎样,也不能怪他。   【你是不是趁着我不在做了些什么?】77总算放弃花里胡哨的嗓音,转变为正常询问。   “你猜?”沈栖霜脸上又有了笑容,管他什么惩罚,他本就没什么在意的,最差也不过是这辈子止步于此。   【应该不会。】   单单两个字,听在77耳中,就好像做了不少手脚,让人心神不宁。未知和不可预估组成一座危桥,架在万丈悬崖之上,一为锁一为桥板,随便哪个都足够粉身碎骨。   77只好安慰自己,但以他的了解,恐怕沈栖霜是真的做了些什么。不过没关系,只要剧情没太大变化……   “你名字怎么来的?”沈栖霜随意问。   这个问题好回答,也不像是有坑的样子。   77稍稍一松,回忆过后告诉他,说:【……就是有一首诗’七月七日长生殿‘,从这儿来的。】   “七月七……”沈栖霜停了一下,“这是七夕,难不成,你还有心仪的系统?”   【不不不,只不过是个好日子而已。】77连忙解释。   这个理由不对。   77说起一首诗,又说这是好日子——显然他并非全然懂得这句诗的含义,又或者告诉他这首诗的人没解释清楚。   那么,又是谁教的他?   “日子是好日子,词却不是好词。《长恨歌》千古留名,说的是悲剧。你的名字当真是这首?可别是被坑骗了去。”   【……】   这诗,他确实没听过,也没看过——真是被坑了。77此时还不知道,他说是内部编号都比说实话强。   他掩饰笑出声,糊弄了过去。   *   桃花微雨,   燕长风坐在一颗桃花树下独自饮酒,树上的桃花穿过半人高的镜像,落在一方山洞之中,山洞位于沧央山后山顶,积雪环绕,走出山洞便是一片白被覆盖。   敛尘坐在镜象的另一侧,他们身处不同的地方,隔着一面镜象,向前跨一步便能到达另一边,桃林或者山洞。   两人沉默得久了,需要一些其他,来打破这种氛围。   敛尘:“我前段时间听说人面鸮死了……”   掌门说的,自然是真的。   他并未将浮生境的事情告诉几位师兄,他们也不知道人面鸮之间的关联,燕长风却清楚。   当初是两人将林子里外收拾了一通,为了不留下痕迹,惹人怀疑。只是不忍心毁去尸骨,于是简单掩埋了——这片冢地本不应该存在。   燕长风略微思考便想透,“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是谁,将尸骨翻了出来……你小心,让他们藏好浮生镜。”   “行了,我的弟子我自然会护着,倒是你,都理好了吗?”敛尘沉默片刻问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燕长风挥袖抓起一坛酒扔了过去,酒坛穿过镜象送到对面,“阿妩怕黑,我要去陪她……你真的不再来看一眼?”   “不了,她从小就爱美,想必也不愿我看见。你若要走,提前给我说一声,我好有个准备。”   “这有什么好准备的,准备给我送行,还是头一天来找我打架?”   两人随口说了几句,便闷声喝酒。   山中无岁月,山下却一刻不得闲。   人面鸮的死似乎传递着讯号,各宗门尚未查清他们从何而来,又是怎么成片死在迷雾林中,就被接下来一场风波闹得不得安宁。   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了许多魔物,在各宗门地界上兴风作浪折腾了一段时间,除了沧阳派……   要说起修仙界,大体以四方宗门站主位,各自划了地盘,其内大小门派也均以主宗为首。迷雾林各方共掌,此外还有海外仙山,向来不问世事。   至于修真界和凡间,虽同处一地但各有管法——人间有帝王,说是两不相干,又如何避得开。   各宗掌门门主前往中州太和宫商量议事,都是修仙者,他们分则各司其职,若出现危难也不会独扫自家雪,这也是修仙者在世间百年,尚且地位超然。   “迷雾林虽处在我门地界,但一直以来都是各宗派共同管理,里面出了事,可不单是我一门责任,诸位心里都该有数。”守东方位的门派掌门率先表态,他说的是实话,各家都有派人守护,确实不能将责任归咎于一方。   “现在不是追究魔宠的时候……不知大家可曾检查过界碑封印?我们得到的消息是封印松动,兴许有魔族出逃。”   西洲穷山恶水,却离界碑最近,这话由他们来说最合适不过。   “照这样说来,前不久魔物作祟是因为封印松动?那当务之急,应合各家之力重新加固封印!”   “加固封印恐怕也不着急,就怕你前脚加固后脚便有人再次破坏。”东洲海上有仙山,不远万里前来。   “尊者何出此言?”   “百年前,有个门派曾经豢养半魔,试图将其改造成完整的魔族,这件事大家不会没有印象吧?”   “那门派上下都处理个干净,至于改造的半魔也一个没留。你提起此事,难不成……难不成魔物都是从东洲跑出来的?”   众人目光转向东洲主宗,也就是一开口的那位。这目光明晃晃的,那人也不瞎,“这事可跟我们没有关系,说话是要拿出证据来的,尊者从海上来,对各宗门派知之甚少吧。”   作者有话要说:   注:长恨歌——七月七日长生殿 第43章 分桃   “师兄你倒是说句话, 你代南洲来一句话都不说什么意思?”避雪悄声传音给掌门。   “你可消停点吧,我这是不想说吗?”掌门面无表情坐在位上看着其他人吵起来,他似乎无动于衷, 实际上巴不得别人不要注意到他, 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我这是说不好!他们要是问,怎么我们南洲什么事都没有。   哦, 我说’前段时间已经发生过了‘,然后他们又问, ’发生了怎么没有消息?’   你让我怎么回答?”   沧阳派还藏了点见不得人的,   可他就是这么低调了, 也没能逃脱。毕竟他坐在四位主宗之一的位置上,这样一言不发显得有些深沉。   “我看仙尊一直没开口, 可是有什么高见, 不妨说给大家听听?”海外的先是几句话挑起内部争吵,转头又对上了掌门。   掌门咳了一声, 坐正身子正想着怎么应付,就听见有人替他说话, 他顺理成章向后一靠,当起甩手掌柜。   听得另一人说:“尊者先前的话还未曾解释,怀疑也要讲证据。不妨你先说说,咱们有的是时间。”   “好啊,既然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我们查过宗门抓到的魔族, 他们有的神志不清, 我怀疑是半魔改造,而非是从封印里逃出来的。   封印可以暂时不管, 但这件事必须要查清楚, 倘若有人在暗地里制造魔族, 即使这次将封印稳固,以后仍然会松动甚至崩解。”   他对这个问话的说完之后,又扭头转向东洲那位倒霉的门主:   “所以这件事还得问问东洲主宗,是否真的将半魔清理干净。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说万一有漏网之鱼呢?”   “如果门主不介意,我们三宗会派人去东洲帮忙查探。”   在这件事情上,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消灭魔族。倘若真有人在背后捣鬼,各宗自然会联手将这人找出来,之后再稳固封印也来得及。   那门主臭着一张脸,只一两个表态他大可以反驳过去,但如果站在众人的对立面,他就是寡不敌众。   独占一洲又如何,他只能答应。   “说到帮忙,在下也有事想请各位。”这回开口的是北方,他说北洲地广人稀,人手不足想借点弟子。   这不是什么难事,其余各方已经安稳,人手都有空余,他们慷慨表示会派一些弟子去北洲……   头一次会面,事情就这么定下,掌门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跟众人告辞,说不日就会令弟子前往。   避雪跟在他身后,两人迈步走出门口,身后坐了一众的仙尊。   ——他不知道的是,其他人早已对沧阳派上心。   依旧是传音入密,   “他们没有一点消息传过来,我听说那是整个修真界最安全的地方。”   “上一代掌门曾经救下过几个半魔,指不定如今还养着。”   “如果要查,恐怕不止是我东洲。”   ……   沧阳派挑了十余名弟子,由长老带着往北洲去。   原本沈栖霜和辛妄之间总要去一个,只是掌门拗不过自家师弟,便跳过揽月峰,敛尘还嘱咐弟子近日不要离山。   没过几天,   辛妄发现师兄似乎生了闷气,不大想搭理他的样子——每每凑得近了,都会被无情躲开。   他不由反思近日所作所为,却毫无头绪。   辛妄不知道这是对他的迁怒,没有道理可言。   他拿了水果进屋,   果皮上还沾着晶莹的水珠,开门时将阳光放了进去——沈栖霜卧在榻上,一手搭在腰上另一只压在耳后,姿势像极了一只猫。   一缕阳光跳到他手上,沈栖霜闭着眼反射性缩了手,似乎害怕阳光。   “我洗了新鲜的桃子,要尝尝吗?”辛妄来到榻边,这张榻的高度大概在他小腿位置,蹲下正合适。   凑近了看,沈栖霜一动不动,看似睡得沉……   事实上,早在辛妄进门前他就醒了,听到对方说话却不想回应。   这与他心情有关,还因为一个装死的系统。叫不出来也不答应,一贯的伎俩毫无新意,好像生怕被他问出点什么。   虽然辛妄并不清楚77对他的维护,可沈栖霜不管这么多。   再者,如今揽月峰上除了辛妄,也没有其他人。   辛妄对此一无所知,他拿了一小块儿桃子果肉放在沈栖霜唇边,沁甜的水珠不断向下滴,“师兄尝尝吧,我好不容易才弄来的。”   沈栖霜态度似乎十分坚决,眼皮都没掀一下。   果肉抵在唇口,冰凉的触感格外明显,入不了口便顺着脸颊滑下去,直到沈栖霜忍无可忍,含住了那块桃子。   翘尾的桃花眼横扫而来。   辛妄无辜回望,好像在说:我只是想喂你吃水果而已。   目光挪开,手指夹着的桃子被咬走。   辛妄笑了,又问:“甜吗?还要不要?”   沈栖霜神色淡漠,他口中含着桃块,甜丝丝又带着凉,只是不好说话。   他将桃块推至口腔一侧,说:“盘子给我。”   辛妄以为他要吃,将桃子都递过去。沈栖霜坐起身接过盘子,一手指向面前,手势很眼熟,辛妄却一愣,茫然看过去闹不明白。   说起来也是,他拿什么不好,偏要拿桃子。   汁水足,洗净了也不够,到底有点不是滋味。   沈栖霜不催,伸手捻了桃子吃,待辛妄跪好了,挑了块儿大桃子递过去,动作与他方才如出一辙。却不让吃,只叫他咬住。   “分桃,断袖,你在暗示我什么?”   冤枉,   辛妄摇头,他没别的意思。   “桃子好吃吗?”   生津止渴,自然是好的。辛妄这么想着,却说不出话。   沈栖霜从塌上放下腿,足尖踩在辛妄膝盖上,一点点挪过去咬了外侧的桃子,切口平整的桃子顿时缺了个口。   他没穿净袜,方才侧躺时腿弓起恰好让衣摆遮住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体质弱手脚冰凉,冻得辛妄不太舒服,一点点地踩更是过分。   沈栖霜咽了那点桃肉,漂亮的唇翘起,“我让你跪了吗?怎么这么不听话。”   事实证明,想要找茬到处都是借口。   辛妄忍耐着,他吃不准究竟是哪惹到人了,反思了片刻还是决定顺着来。他抬手抓住脚踝,将沈栖霜拽了下来,嘴一动牙齿啃咬,脆桃几口吞下。   他说:“这不是跪……嗯,算是玩好不好?”   从榻上滑下来不算高,只是这么一摔尾椎撞在地面也疼。沈栖霜皱了眉头,最后两块桃子摔在地上,盘子倒是没事。   辛妄附身过来,手心温暖着脚踝,呼吸贴在脖颈,沈栖霜偏开头,两人靠得很近像是互相依赖的姿势。   桃子不解渴,他缓声道:“我错了,师兄。可我最听你话了……疼吗,我给你揉揉?”   “你去,绕着山跑,”沈栖霜踢他,忍了忍又咬牙嘱咐说:“别让师兄弟看见。”   “好,消消气,我这就去。”辛妄亲了他就跑,半点不耽搁。   留下沈栖霜看着一地的狼藉,更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年赶榜……我无了QAQ   but小年快乐呀,这章留几个小红包评论获得 第44章 风起   辛妄绕着山跑, 专挑的隐蔽小路。   他身侧跟着一朵小小的桃花瓣,随着动作被气流带起在林间穿梭。那是沈栖霜用灵力凝成,专门用来督促, 一旦停留久了灵力便会散去。   行至山门, 远处的长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行弟子正往山上走,前面跑得快, 背上背着人一跨两三阶,后面落了几个, 互相搀扶着拾阶而上。   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辛妄停下脚步,站在林间转头看去, 就在他愣神的片刻桃花灵力散开,消于无形。   背着人跑上山门, 那弟子到了门前已是极限, 他膝盖一弯,脱力跪在了门前, 声音带着哭腔喊道:“有没有人,快来帮忙!”   门口有巡查的弟子听见喊话, 纷纷跑过来蹲在他面前。   “快,快看看他。”顾不得膝盖磕在石砖上有多疼,他放下背上的少年让师兄弟看看——这是太过着急了,乱投医。   若是有什么大伤,谁也治不了。   清醒的弟子转身便向山门中跑, 此时寻长老才有救。   略通医术的弟子匆匆按上手腕, 把过脉便抿着唇不肯说话。急性子的直接推开他,转手拉着手腕把脉, 刚按上便回头看了他一眼, 两人达成共识。   ——多半没救了。   连脉都没能摸到, 除非是起死回生……   其他人看懂他们的眼神都沉默下来,带他回来的师兄不由落泪,后来的弟子站在台阶上,听得哭声也难受起来。   辛妄将神识放过去,见此也是心下一惊,更让他惊讶的是那个弟子是褚丹。   长老来得快,一眨眼就落下地,他看过叹口气,说:神识散了,再早些或许还有救。   小桃花散过,沈栖霜便来了。   “师兄……”辛妄察觉到身边有人,想要说些什么。   “我知道。”   沈栖霜看着底下一片乌云惨淡面色阴沉,他想起褚丹咬着糖葫芦纠结的模样,他好像一只仓鼠要储粮将自己塞得满满,一双眼睛像水洗的葡萄。   人向来脆弱,想留的留不住,放手的不肯走。   “看衣着似乎是下山历练,不是意外就是遇见强敌,我想不到谁会对他们下手。”辛妄觑着他的脸色,“带队的师兄金丹境界,一般人伤不到……但他身上有伤,很可能是后者。”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沈栖霜问完,传音给那位哭得厉害的师兄。   “上禀掌门,主持公道。但是师兄的话……”   依辛妄的了解,哪怕对方没做什么,只是惹得人不高兴都要付出点代价,何况沈栖霜喜欢褚丹。这个小师弟性格讨喜,沈栖霜会喜欢,他并不意外,就连他也与褚丹交好。   “师兄想怎样都行,我听你的。”   “走吧。”沈栖霜淡淡开口。   山门前的师兄已经脱身,他是此次带队的金丹修士,也是褚丹的嫡系师兄,同为掌门弟子。   为了不引人注意,三人在山下碰头。   顺着那位师兄指的方向御剑而行,他们一路边走边说。   “我记得地方,也记得那些人的模样,只是不确定他们是否还在。”   从他们逃走到回山之间耽误了不少时间,若是修士要走恐怕早已出城。   *   镇中有一所客栈,几个装扮普通的年轻人围在一所房间里惴惴不安。   他们来此打探消息,本应当低调行事,却没想到出了事还让人给跑了。几人当即收拾东西离开,跑出一段距离之后在客栈落脚。   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稍有些风吹草动便立刻警戒。   这客栈着实荒凉,半截残破的旗子挂在门前招摇,客栈外野草连天长,枯木半指深,到了傍晚倦鸟归巢,惊起一片树叶和着鸟叫声。   屋里人悻悻关上窗户阻挡外界声响,忽然门口几下敲门声,吓了他一跳。   “谁?”   外面又没声了,几人递了个眼色,由其中一人走向门口开门,再有两人站在门侧遮挡视线的地方。   他将门打开,外面站着一个人——漂亮得恍惚从哪块坟地里面跑出来的艳鬼,开门那人罕见地愣了下。   他问:“你有什么事?”   沈栖霜唇色深,笑起来更加摄人,“我见你面善,来讨债。”   荒郊野外,孤零零的一座客栈讨的哪门子债,还是个这么漂亮的?听闻此言,那人简直绷不住表情,结巴说道:“讨什么债,我何曾欠你债了?”   以他的见识只探出沈栖霜毫无修为,到底是心里有鬼禁不住话,心底一慌便从门前避让开。   与此同时躲在门边的人趁机攻上。   刀剑锋芒过,落在沈栖霜面前。   将要碰到皮肤,拿着武器的两人便感受到了境界上的绝对压制。他们的手微微颤抖,想要站住都有些勉强,原本躲在屋里的更是站不起身。   沈栖霜抬起手,只用指尖推着刀面轻松拨开武器,人一推就倒,他绕过尸体一般躺倒在地的三人走向屋里。   师兄和辛妄跟在他身后一起进屋,目光落在几人脸上师兄攥紧拳头,咬牙恨声说:“确实是他们几个,剩下的交给我。”   “师兄有伤在身,不宜动手。”沈栖霜摇头,“冤有头债有主,我此来替师弟讨说法,却不想伤害无辜。不如这样,是谁害了我师弟,便由那一人偿命如何?”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几人意识到三人是来报仇原本已经绝望,听到这话心头燃起了一把明火。   “你说的是真的?”一人不确定地问道。   “真的,但你们要配合。”沈栖霜很好商量,补充说:“我不想动手。”   这是唯一的要求。   ——能压制金丹境,怎么说也是元婴往上,面对这样的对手他们毫无胜算。   有人会想与其如此,不如与自己相差不大的同伴动手,也有人不这么以为。   当无形的压制骤然松开,那几人缓缓站起身,连目光都不敢移开,生怕沈栖霜忽然发难。此时他们也知道,眼前人并不如看上去那般柔弱可欺。   几番犹豫之下,他们将矛头对准了同伴。目光说明了一切,那人不可置信道:“你们信他?他肯定不会放过我们!”   这是猜测,眼前却有条生路。   蝼蚁尚偷生,他们不过为自己一搏,毕竟对上沈栖霜完全没胜算。   “省省吧,我们就是加起来也伤不到他。还不如,不如用你一人来成全。”   话音落,   一阵铿锵声响起,整座客栈陷入死寂的氛围,除了冷兵器一点人声都没有,好像空了一般,戏台架了,满场默不作声。   这场打戏由剑身撞击地面的清脆声和着沉闷的巨响落幕,活下来的受了伤,生旦净末在场,丑角先行。   “你……你说的话。”   性命攸关,他们战战兢兢地问。   屋里窗户关了,血腥味散不开。   沈栖霜没听到他们说话一般走到窗前,推开窗便是一阵凉风,散了味。   此时天晚了,客栈外是片林子。难耐的热退了,林间风也温柔,不知可有故人同风归,淘气地卷了头发又嬉闹着跑开。   “多谢配合。屋子收拾干净,你们可以走了。”沈栖霜在窗口吹着风,说:“可别吓着他。”   他,谁?   几人打了个寒颤,好像真有人在看。既然能走,他们也不停留,手忙脚乱收拾屋子,推挤着下楼出了客栈。   “你就这么放他们走?”   方才要不是辛妄拦着,这师兄一早便要动手,眼神直盯着几人离开恨意不减。   “放心,”沈栖霜从窗口眺望,“他们不冤枉,真放他们走对不起褚丹,他今年才……”   “十六。”   师兄红了眼,   褚丹年少,从前他总说以后长大要去哪玩,谁料还没能在人世多过几载,见识这千百丈软红尘,少年便跟着风走,落得自在。   窗外有人骑马过,   沈栖霜看着人影一闪,幽幽道了句,“一路,好走。”   路途遥远,前方难料,那行人骑着马倒真一路畅通。   他们去了东洲,进了主宗的大门,当做没事人一样在宗门过了几天才缓过劲来。交任务时,他们说没探查到,无功无过,至于少的同伴,几人对外口径一致,编了个瞎话。   有些手脚他们没发现,其他人却不一定,首先觉察的是与他们交接任务的弟子,他连忙禀告给门主。   “掌门,先前回来的几个弟子让人给‘标记’了,那边可能知道我们在调查。”   “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用自身灵力标记在人身上,可掌握动向,灵力以使用者实力为限,长可保持数年。那几个弟子带着标记,走到哪对方都能知道。   门主近日让三宗的检查闹得恼,派人办事又是这个结果。   “我已经处理了他们。至于调查,有其他消息带来,还请掌门过目。”   他递过一本册子,门主翻来书页脸色已经好了很多,看完更是笑起来,“好一个沧阳派,竟留半魔在山中近百年,这消息传出去,我看他们还怎么在四方立足!”   *   褚丹是掌门的小弟子,性子讨喜沧阳派上下大多都喜欢,出了这种事,沧央山有很长一段期间都处于压抑之中。   隔了几日,沈栖霜主动去找掌门。掌门听说他来有些诧异,将人叫了进来。   沈栖霜进门,自然找了位置,“师伯是掌门,又是褚丹的师父,有件事情我不知当不当说……”   提起褚丹,掌门肩膀塌垮垂下,那瞬间仿佛苍老了不少。其实他入境早,相貌始终维持在青年模样,容貌不老不变,不知情的人会当做才俊。   “你说跟褚丹有关系?”   “是,人从东洲来。”   这话一出口,掌门心下一惊,身体不由前倾几乎要从座椅上站起来,却又握着扶手缓慢坐下。   “标记不会忽然失效,那些人多半是死在了东洲。”沈栖霜简单说了经过,这已经不是私人恩怨,牵扯到宗门龃龉,他所做的事就不得不支会,说完又试探着问:“师伯有什么打算?”   倘若掌门有心早作打算,那自然好。若他要维护宗门稳定,就像当初拦着敛尘动手一般以天下为重,那他们没什么好说的。   “我与弟子缘浅,没能护他周全是我做师父的对不起他,就连报仇也是……”他停顿了一下,想起褚丹掌门心里遗憾,他说:“这件事你没错,他欺人太甚我们也不必要一忍再忍,免得他人以为我沧阳派好欺负!”   他身为掌门,坐在这个位置上有更多的考量,大事化小不是不可以,前提是褚丹还在,没闹出人命之前一切都好商量。   如今,没这道理。   “东洲那里必须给出解释,那几人死了便溯上查,我要知道,究竟为了什么,让他们对一个孩子下手……”   作者有话要说:   先虐攻,放在前面说一下,毕竟这个走向不是啥好事,但是应该刀不起来(因为菜咕没写过)   躺平=。= 第45章 破裂   夏秋之交, 原本好似亲如一家的东洲和南洲,因为弟子矛盾关系降至冰点。   北方观望并不插手,西洲左右摇摆举棋不定, 东洲表现出想要亲自解决的意思, 邀请两宗以及海外尊者做见证。   一行人浩浩荡荡上了沧央山,聚于一堂。   这座大殿寻常不拿来用, 但百年间时常翻新,因此即使它历史悠久, 看上去依旧庄严壮阔。   论身份地位,在座大都是各门派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们有的扬名已久,也有掌管一洲大小宗派。   任何一个拎出去, 都能影响一地的百姓。   掌门还没说话, 东洲那边先开口了。   他们既然把人处理了多半是要盖过,却不知来这一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此事也不需要再过多解释, 事情原委想必大家都了解。我腆着脸邀请各宗门来此,想让诸位替我们做个见证……杀人偿命, 亘古有之——经查,此事确实是门下弟子失手误伤,我已代为严惩,希望东南两地化干戈为玉帛,依旧能够亲为一体。”   “误伤?”掌门原先端着茶, 神色还算平静, 听得此言将茶盏摔在桌上,“门主有心, 该将那几人带来当众说个清楚, 如何误伤又怎样失手?至于处罚, 究竟怎样谁也不知道。”   “那个孩子,我对此深表遗憾……不过刚收到消息我便下令宗门上下彻查,就为了给沧阳派一个交代,以免得伤了我们兄弟和气。   若是掌门对处罚有所不满,那只好起坟开棺……将人交给掌门亲自处置,这个方法可还好?”   他们表明了诚意,却没有透露原因,说了不想破坏关系,但还是留下了无头案。东洲已经惩治弟子,按一命抵一命早就够了,再问下去显得他们咄咄逼人。   大殿中静了静,弟子都不敢说话,看向上座的几位宗主,有话语权的都坐在那里,他们一句话就决定了今后东南,甚至四主宗之间的关系。   “掌门可以慢慢想,怎样处置都随你们。”东洲门主转了下手中的戒指,缓缓开口说:“我还有一事想问。听闻当年沧阳派前任掌门收留了半魔,不知人现在何处?”   掌门按住茶盏,神情略微僵硬,“还能在哪?自然是放下山去了。如今数年过去,说不准早已转世。”   “当真如此?可我听说不是这样。我听闻,前任掌门将半魔留在身边,甚至抚养成人收做弟子,如今瞒天过海,更是赫赫有名。   那个半魔,就在山上!”   果然来者不善。   沈栖霜不明白这人是从哪得到的消息,又会不会知道更多……   满堂震惊,或真或假全都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掌门。   倘若掌门不知道这件事,自然能从容应对,但此时冷不丁提出来神色难免有变,他掩饰得快,那位门主却看见了,由此更加确信。   正在诸人等个说法,   避雪沉稳道:“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听来的,但我们说话讲求证据,若是有,便拿出来,指着证据说给众人听,若是没有……此事已了,沧阳派不接待外客,还请宗主掌门以及各位贵客早日离去。”   “这就要闭门谢客会不会太早,又太掐时机?大家难得聚得这么齐,不妨听门主将话讲完,或许不是空穴来风……”   “你的意思是说,先师包庇半魔?”避雪转眼看过去。   “那当然不敢。仙尊是上一辈的老人,我只是晚辈,不敢说这话。我的意思不是前任掌门欺上瞒下,只是不忍令师受此欺瞒,身后名声蒙羞。魔族狡诈,即便有人族血脉也难掩本性,在下想将半魔抓出来,也好还仙尊一个公道。”   “这么说,还要谢谢你?”避雪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天下四宗,西北两位宗主尚未开口。阁下从海外来是为客人,我们以礼待之不是让你反客为主。”   那人笑了笑,“仙尊可真是误会我了……既然如此,不妨听听另外两位宗主什么意见,我觉得大家都会有兴趣。毕竟,你们不是很排斥半魔吗?”   他转头看向另外两位宗主。   另外两人,一人端茶避让,另一人开口只是端水,两方都不得罪也不偏向。   东洲门主此次这般好说话,实则是将重头戏压在了后面,不想为了几个弟子过于纠缠。   “既然大家不说,那就听我说。当着众人的面也好将事说个清楚,是非曲直自有定论。”   这还得说起多年前修仙界对半魔的处置,那会儿血脉不纯的半魔向来宁错杀不放过,不论年龄男女老少一律如此,有一个被发现,与之有关的都会牵连进来。人人避之不及,半魔的地位甚至比奴隶还不如,他们被当作异族排斥在外,连活下去的资格都不给予。   沧阳派前任掌门就是在那时候出现,他救下了即将被处死的几个孩子。这些孩子大多没有魔族的特征,与寻常人家的小孩无二,看上去就像是他们在残杀同胞。   前任掌门顶着其他宗门的压力,以一己之力救了不少这样的半魔。他相信孩子是无辜的,不会因为血脉而变成丧心病狂的魔族。在他生前,这些孩子销声匿迹,好像被私下处置了,谁也不知道后来去了何处。   “可不曾想兜兜转转,竟将半魔换了身份收做弟子。”   “难不成我们师兄弟,全都是半魔?”掌门冷脸相对,“血脉不显则无法辨认,你说这话,我也可以认为门主身份不明来历成迷。”   “怎么会呢?”门主眯起眼,“按照前任掌门救下半魔的时间来算……应当是敛尘。”   掌门还是那句话,“你有什么证据?”   “这时间就是证据!”   “门主,不是我说你,就光这时间……仙尊若是意外撞上,那可真是冤枉。”海外仙客面带笑容,“别人不清楚,你说的那可是少有的洞虚境强者。这放在各宗门中,都是要摆在大殿里供着的,要是那位不小心升了仙成了神,这可不是小罪过。”   洞虚大成,确实进一步登天。   恍若一桶冷水泼下来,门主被他这么一说,心中动摇,不是害怕却是在权衡,他为了一时意气得罪洞虚强者划得来吗?   但若能借此给沧阳派安上包庇半魔的罪责,他们门派一落千丈,或许能打破四宗平衡,谁不想坐一言堂?   几次三番的受挫,忍够了。   动摇到底短暂的,开了头止不住。   并非只有南洲有洞虚坐镇,他们东洲也是有的,四洲主宗若不出几个强者早让人顶替了。   “所以我说事关重大。”门主说:“怎么不请敛尘亲自来?”   “师弟闭关,不见客。”   掌门说完,避雪补充,“想见我师弟,门主要先送拜帖,斋戒焚香再三跪九叩才好……我师弟大成,说不准是千百年来唯一的神。”   他们师兄弟相伴多年,心知肚明也一致对外,沧阳派别的不说,护犊子从上就有,也算是一脉相传。   “我看不用这么复杂……听说他收了两名弟子,应当在大殿中。”   话音一落,门主身边的人出动,从人群中精准锁定沈栖霜所在的位置。毕竟他相貌太过打眼,外人朝弟子当中一扫难免会多看上几眼。   东洲先行,沧阳派这边也坐不住了,掌门摔下茶盏,紧盯门主大喝一声:“尔敢!”   避雪飞速向着门口阻拦对方。   速度不相上下,到底是失了先机慢了一刻,对方已经到沈栖霜身边,伸出手就要将人擒住……   沈栖霜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他暗暗蓄力等人快到身边才出手,看准了对方此时不加防备,尤其是面对他这样并不出名的弟子。   好在两人之间不存在绝对压制。   对方功力深厚,甫一交手,彼此深浅都了然于心。   沈栖霜略微轻伤,那人更是没讨到好。   避雪刚好过来,有些意外看了他一眼,随后便跟那人对上。两人一动手,殿外弟子自发退避三舍,大殿之上双方对峙,隐隐有蓄势待发之感。   “门主无意谈和,我们也不必再废话。”掌门含着怒意指向他,“你给的交代我们沧阳派不接受,开棺也好惩治也罢,都没用。   东洲先伤我门下弟子,后又在大殿之上玷污先师声名,污蔑我师弟清白。今,天下四宗齐聚,我在此立誓,与东洲再无兄弟之谊,此生不相往来!”   掌门动用灵力,将此誓言从大殿中送出传至山门上下,他指令上下弟子立时送客将山中外人悉数请下山,若有不从者不必客气。   沧央山乱作一团,就连避世的峰主长老也听到动静朝大殿赶来。两宗彻底撕破脸,东洲门主也不再客气,当即与掌门动手。   两人都是洞虚境界,虽未大成,却不相上下一时难分胜负。   原本西洲和北洲处于中立,谁也没想到他们会动手,等到那两方人动身,掌门才反应过来,他们暗地里结盟。   “对不住了,西洲荒凉南洲富庶,我也是逼不得已。”   “东洲所言有理,半魔卷土重来不容小觑。为了天下苍生,还请多担待。”   ……   身为宗主,彼此境界大差不差,单对没有绝对优势,再加上两人局面即刻逆转,掌门在围攻下血洒大殿,染红了玉砖。   “师兄——”   “师尊——”   “掌门——”   ……   大殿内外呼喊声此起彼伏,刀枪剑戟之音不绝如缕,保持了百年安宁的殿堂染红了鲜血,打破了平静,它在这一天被砍砸,被雕琢,也将被众人永久铭记。   关键时刻,敛尘赶来替掌门拦下攻势。   都是洞虚境,按理不存在绝对压制,但敛尘用实力告诉他们,同一境界也存在压倒性优势。在场没有渡劫,大成便是顶峰,而他本身在修真界也是顶尖。   敛尘一剑拦在三人面前,随后挥袖降下威压散于全场。   “都给我住手!”   他没有刻意分辨各方人马,简单粗暴一律压制下来,随后急忙察看掌门的伤势。   大殿之外,   沈栖霜松了松握剑的右手,察觉到身后有道视线转头去看,毫无意外对上辛妄。他先前反复叮嘱辛妄让他拦住敛尘,不论大殿发生什么事。   人还是来了……   沈栖霜挪开视线,手心发麻体力虚耗,他无暇顾及,结局摆在眼前宿命当头一棒,他不甘心。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都是剧情T^T对不起,我也不喜欢剧情但是还是要写 第46章 人海   “你们疯了吗?三宗联手想做什么, 灭了我沧阳派?”避雪质问西北两宗。   这话不必问,动手了伤人了,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 这时候不趁机动手, 还要问他们目的为何——这不是显而易见,所图非小。   其他人在不可置信之余更多的是心寒, 向来亲如手足兄弟不分彼此,本应互相帮扶, 怎么会闹到如今局面?   立于一片狼藉之中,他们撕破和睦的皮囊。   三宗没辩解, 他们心里清楚,自己赢了宗门更进一步, 输了无非换一任宗主。他们伤不到根本, 沧阳派才是伤筋动骨。   敛尘在对方的责难中了解大概,听他们诉说公正道理, 他问道:“宗主如何才肯化干戈?”   “魔族不能留。”   三人达成共识,实则比起除魔卫道, 他们更想一举拿下南洲……   里面的话沈栖霜都能听见,他受到照顾尚能直立,而先前与他对战的元婴修士显然没这待遇,被压制着动弹不得,膝盖贴在地面, 手中佩剑插入砖面才勉强支撑身体。   沈栖霜目光飘忽, 侧目低扫过那人,握剑的手紧了紧。心想, 结局当真不可改, 宿命也无法拒绝?已经做到这一步了, 到头来只能功亏一篑?   怎么会呢?   不需要战胜对手,也不想事态超出控制,所求不过平安二字,可惜没有……意料之中的走得匆忙,意料之外的措手不及。   并非不在乎,其实也不舍得。   幼年的经历将他塑成这副模样,看惯生死,不敬无常,就连自己的命也可随意处置,更不必说他人。   如果敛尘今天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挽救万民于水火之类的荒唐事献命,他不强求。但眼下算什么,宗门纷乱小人争权,歪曲事实唯利是图……死于,粉饰太平。   太可笑了,也没这必要。   脏污溅了半身,美人面染上红,沾了几分妖异鬼魅。他立于大殿之外冷眼看过三宗,面无表情起手挥剑。一个不够,还要有第二个第三个……   也不知道,他们带来了几个元婴。   那是一抹浓艳的景,从冬来冻得人颤抖哆嗦。比收庄稼还容易,更让人心痛。   尤其在听到大殿内传来的怒吼,沈栖霜刻意停顿——他的行为引来了诸多视线,眼看他举止行为毫无怜悯,众人心头发怵。   沈栖霜并不担心这么做的后果,一是有恃无恐,二是他故意将事情做绝……看三宗脸色难看,反倒畅快。   他们联手不至于输,却迟迟未将敛尘制服,己方人马又接连折损,东洲门主一马当先,甚至将自己的命灵召唤出来,大抵是气极——毕竟,命灵毁了,百年修为化作乌有。   “你还敢拦着?看看你的弟子都做了些什么,胆大妄为,杀人如麻,当众残害我宗门中人。今日不给出交代,我们没完!”   敛尘在三人的围攻下逐步势弱,他率先踏空而出,从大殿内转到殿外,三人紧随其后,各执一方。   灵力散发光芒,天空中突生异象。   奇珍异兽悬在半空立于屋檐,虎啸鸟鸣响彻云霄。又有八方风动,乌云聚集大殿上空,电闪雷鸣,笼罩其中则暗无天日,相隔百里却另有天色。   天沉下来,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如果说先前都有所顾忌,尚留了余地,那么此时动手,不论输赢都免不得惊天动地,修士尚且难以承受,更何况山下的凡人。   山崩地陷过后,人间会有一场灾难。   敛尘想到山上弟子,山下百姓……他负手背后收敛一身灵力。   “我究竟是否魔族无从验证,尔等空口无凭,一切实属无稽之谈……恐今日累辱家师身后名声,我必自证清白。”敛尘神色平静,说:“我沧阳派上下干干净净,从师正道。”   “你以为几句话就能让我们相信?事实摆在眼前,稍微对过时间就知你来历不明。你说不清自己的来历身世吧,那是因为你根本就是被抛弃的异类!   没人敢认,无人愿留。”   字字句句巧合地戳中,敛尘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被抛弃,亦或是走失。昔日的记忆太过零碎,他记不清故里,道不明出身。   只记得有个妹妹,也就是阿妩的娘。   自被当半魔抓走,兄妹失散数十年……他心中有执念,只是后来寻到,人早已走了。留下阿妩,接着是沈栖霜。   到底是血脉相系,执念成了亲近,原本孑然一身,随着亲人的归来多了几分人情。   “还有你教出来的好徒弟!眼下他是主谋你就是帮凶,何来的无罪无辜,你还有什么话说?”   东洲门主的命灵是一只猛虎,像是被包裹在火焰里,当乌云蔽日电闪雷鸣,空中落下水珠,遇上火焰蒸腾出水汽,氤氲直上。   雨水避开修为大成者,将弟子浇透了,他们仰着头迎着大雨,瓢泼如漏,雷声震天里,敛尘的声音依旧清晰。   “教不严,一切自是由我承担。”他朝沈栖霜那处看过,说:“栖霜,今日之事为师一并赎罪。但你身上戾气太重,不要再沾,也不可妄动杀念。   以后你不再是我的弟子,回家去吧,出了沧央山,一步入红尘,此后与修真界再无干系,你明白了吗?”   只盼他安稳,远离是非。   敛尘这时候还在替沈栖霜寻退路,   人间和修真界虽处同一地盘,却各司其职,渭泾分明,修真界有条不成文的规定,不干扰红尘——至少名门正道不会在凡间兴风。   起码入世者,明面上不会太过,再者私下里有皇室庇佑……   正说着,敛尘将视线转向一旁,看向另一个弟子。若不是燕长风提起,他没看出弟子间有什么,可惜知道得太迟。在这片刻的停顿中,敛尘冒出了许多念头,都是一些他从未思索过的琐碎。   “我没能教给你什么,只有凌霄,原本想等你进阶……现在不好控制,以后总用得上。”   话音落地,一柄剑从诸人头顶飞过,稳稳停在辛妄面前,他伸出手握住剑柄。凌霄霜夜原是一对,均为当世名剑。   霜夜落在沈栖霜手里,凌霄给了他。   辛妄抬起头,忍不住喊到:“师尊,能不能以后再送给我?”   敛尘笑笑,没说话。   他积蓄起的灵力在经脉中奔腾,想要冲破又被死死按住。如同满载的水库,等灵力聚集顶峰,闸门一开,身体超出负荷,躯壳便没用了。   这样一来,不论是师兄弟还是山下居民,亦或是沈栖霜,都该平安。   他这般想着,说:“生死无常,天道有常,先师曾算过,我命中有劫。倘若平安,便是一步登天,仙路畅通。”   若是不然,修仙者没有转世之说,此生止步于此,再无来世。   雨还在下,这天,稀松平常。   敛尘神色淡然,而另外三人依旧提防。   他们无法相信,一个洞虚境愿意放弃近在咫尺的大道,无尽的寿数,以及手中的权柄……他们拥有的太多,即使是自戕,也能带千人陪葬,谁会愿意孤苦伶仃?   这话像交代后事,掌门长老以及师兄弟,乃至沧阳派弟子,心口都是一万个不答应。他们不认输,即使伤筋动骨,哪怕至死方休……   掌门由弟子搀扶着,“师弟,不必要赌这一场,我们还没到这地步,只要再等等……师尊临走时交代我们要好好照顾你,你走在我前头,我没法交代。”   “既然冲着我来,太上长老那里怕也有麻烦,师兄多找人去帮忙才是。至于我,虽避世受到宗门庇护,但我是揽月峰峰主也是长老,我不可能置身事外。”   “师尊——”   沈栖霜仰着脆弱的脖颈,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滚下去,他该露出獠牙,却展现软弱的一面。   “你不能……他们不会放过我。”   雨越下越大,将沈栖霜身上洗刷干净,湿漉漉的一片,好似凋零的枝头花,本该无限风光,又糟雨打风吹。   辛妄远远看见,心都揪起来。   三宗闻言,瞬间脸色难看,心里堵着气不上不下,不发不好。   “你这后生,方才那凶狠劲历历在目,现在做这姿态给谁看?”   “师尊……”沈栖霜欲言又止,似乎畏惧。   像是幼雏,寻求羽毛庇护。   其实敛尘不该入世,也不该有所牵绊,他是修仙者,断情绝爱是入门。他的终极地是证大道,踏碎虚空而去。   敛尘心底生出犹豫,灵力停滞,忽然转头看向大殿之外似有察觉。   一干人等纷纷扭头看去,隔了会儿,长阶之下,响起了一阵整齐有序的脚步声。当身穿盔甲的士兵冒出头,众人认清来者,那是官兵是将士,更是凡人。   误闯?   今日的沧央山不是他们能来的地方,有基础的尚且抵抗不住大能,凡人在他们眼里就跟纸片一样,一阵风都能吹走。   ——来的人还不少。   众弟子不免为他们捏了把汗,一个不小心,这些人都要血洒长阶。也唯有今日山门空虚,若是寻常,这么多人不可能上山,更到不了殿前。   “臣,率两万兵马前来,恭迎殿下回宫!”   殿门外,雨山前,好似文官打扮的人从铁甲中站出来,他的声音不输大雨,拱手作揖循着沈栖霜的方向弯腰。   是许久不见的方兰因,或者说应该叫他方潭。   乌泱泱的一片,从山下堵到山上,他们整齐划一,面对堪称近神的存在面不改色。一众铁甲冷冽,两万人带着煞气站在雨中。   雨珠溅起积水,打湿裤脚,沈栖霜问:“两万人,听我调遣?”   雷雨震天,军士齐声喊到,“愿为殿下效力!”   “好,”沈栖霜满身狼狈,又笑得实在动人,他说:“拿着你们的兵器,将场地清理干净。外来就是外来,不应该留在山上。”   “三位,你们说是吗?”   凡人确实脆弱,可谁让修仙的自以为正道,他们是能动手,但敢动手吗?就是敢,两万也不是小数。人海潮涌,淹不死他们流言非议也足够身败名裂。 第47章 渡劫   “我当是什么人, 这般声势浩大……蚍蜉撼树,就凭凡人也妄想抗衡?”   立于高天上一宗主开口,“沧阳派已经到了依靠凡人的地步, 这可真是修真界一大笑话。”   “话还是不要说太早, 不试试怎么知道?”沈栖霜挥手,铁甲听令迅速包围了修士。   等到了宗主令人动手, 手下却一个个面露难色,听到命令迟迟没有动作, 这让他不满皱眉,“别忘了我们来这里的目的, 区区凡人罢了,你们在做什么?”   正是差距过大, 修士反而犹豫起来。   到底是名门, 声誉过重。   ……   “胡闹。”   此番心思敛尘都看在眼里,他摇头并不赞同沈栖霜的行为, 却也明白了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   孩子长大了,有能力独当一面。即使面对更为强悍的对手, 也敢放手一搏,蚍蜉撼树虽不自量力,但确实勇气可嘉。   私藏半魔的名头不能盖在沧阳派头上,也不好再深究,从他开始既为终止。灵力贯通全身经络, 即将达到顶峰。   敛尘运转最后一丝灵力, 心底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放下了牵挂。   “当年路过锦城, 大水淹了城池, 百姓流离失所, 救人时曾听说三位宗主就在附近,可惜缘铿一面。”   “旧事何必再提,就当曾经半面之缘,看在往日情面,或许能放过一条生路。”西宗皱紧眉头,半真半假说道。   “事已至此,不必了。”敛尘闭上眼,“我只是想请三位宗主一道作伴,也好全了昔日遗憾。”   三宗顿时警铃大作,慌忙退让,却发现敛尘不知何时暗中布下阵法,将他们共同困在一道,被波及的范围也限制在他们之间。   “你这是!”   “弟子年幼,意气用事确实不该,但我不能放任不管。”敛尘叹息,“劳烦三位……放心,不会太难看。”   耳边似乎很多人在叫喊。   “师尊——”   沈栖霜察觉到强大的灵力波动,心神一震。辛妄仰头看去,仿佛白鹤折翅,从登仙台上落下。   灵气一散,便有云雨初霁,天光乍现。   众人围上前去,掌门身受重伤靠人搀扶着过去,身边有人不断走过,沈栖霜手里的剑砸在地上,他看着不远处,却迟迟没有上前。   兵马是为掣肘,已经带来转机,未必不能……   “是因为我?”沈栖霜轻声说。   或许是早有预料,又或许顾及沧阳派的名声,或许不愿被深究……此种种之下,敛尘选择了这条路。   一切似乎没有改变。   三宗从半空中降落,他们受了重伤,此时不宜久留。正要离开却在起身之际见天色骤变,狂风大作,原先初晴的天象竟变了。   惊雷闪电中,掌门喝到:“都退开!”   众人远离敛尘身边,却围出一个圈。   掌门定了定神,猜测说:“师弟他没死!”   “掌门你说什么?”身边弟子发问。   “晴天打雷,秋日落雪,凡天生异象,不是灾祸福祉,便是登仙之兆!”掌门执着道:“师弟一定是没事,他入得渡劫境了。”   “究竟如何,且看着便是。”   此刻,不论是哪方都凝神屏息以待,看他生息已失,是否还能更进一步。   雪色盖住疮痍,雷光闪烁中藏着杀机。   沈栖霜深知此时关键,他躬身捡起脚边的剑,剑是名剑,主人却不甚爱惜。   面前递过一方帕子。   雨初停,眼看又要下,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帕子也湿又软。   沈栖霜没有接,只是抬眼问他:“你担心吗?”   “……”   辛妄维持着递出手的动作,他跟着人群走到敛尘身边,随着掌门的话又折返回来。他不知道怎么做,若是对方弱一点,也能放手一搏。   无能为力。   辛妄抿着唇没有说话,沈栖霜避开他的手,站直身向离得近的士兵叮嘱,将人都看牢些不许任何人有动作。   两人再无言语。   敛尘渐渐有了生息,闪电雷劫朝他而去,他却分毫无损在众人的注视中迎着雷电站起身。   这一起身,便成了半仙。   许是死过一回,敛尘面色白得吓人,再有一身气息变化,不怒自威。   掌门悲喜交加,差点没站住,千言万语只问了一句,“师弟,你还好吗?”   “没事,”   敛尘神色未动,似乎只是睡了片刻才醒过来,他抬起手,雷电消失在掌心间,飘零的小雪花也被收纳。他目光飘向远处,一个眨眼人已经走了,只留一句话告诉众人。   “我去帮长老,掌门放心。”   沈栖霜觉出些不对,却说不上来。   “师尊似乎有些不同?”辛妄询问掌门,应当无大碍才是,掌门却紧锁眉头。   “太上无情,太上忘情,圣人不为情感所动。师弟如今是太上长老,他可能不再是你们的师尊了……”   走无情道,忘却凡尘俗世是早晚的事,沈栖霜并不意外。人没事就是最好的结果,其他的都是次要。   “你先前说要离开,准备何时?”掌门问道。   兵马非一日至此,沈栖霜早有打算,“过几日,等山上清理干净。”   “也罢,你师尊不管,我也管不了。什么时候想回来,山门永远敞开。”   *   沈栖霜环顾屋内,一应摆设都很齐整,还在等着主人回来。他走到柜前,打开柜门,里面有几个小瓷瓶。   取出软塞,瓶子中倒出来的药是他常吃的。   “这是之前带回来的火灵花?师尊都制药了。”辛妄认出药丸说道。   沈栖霜没回话,敛尘确实待他好,一直都是。他想起往事略微走神,将瓷瓶收起来,便关了柜子离开。   身后辛妄亦步亦趋,他不问沈栖霜有什么打算,总归人去哪他都跟着。或是安稳避世闲情赏花,或是龙潭虎穴步步为营,地方他不挑。   庭院外,揽月峰上站了不少士兵,五步一哨十步一岗。   沈栖霜走到门口,忽然停下步子。   “我回京,你不用跟来,留在沧阳派修炼或者行走江湖,都随你。”   这不是商量,是交代。   辛妄脸上一片空白,眼看人抬腿出门,他下意识伸出手,在沈栖霜迈出门槛之际勾住他的衣袖,张张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不带我走?”   “我为什么要带你走?”沈栖霜背对着他,语气平静得不像话,吐出的字也足够冰冷,“带着你碍手碍脚,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师尊要走我拦不住,何况下面声势浩大,我担心你……”   “这就是你的理由?”沈栖霜没等他说完,半回过头侧目而视。   眼眸清明,是辛妄熟悉又钟爱的面容,又有些陌生。   “我不管你怎么想的——若是你拦住师尊,不会是这个结果。”   老实说,这个结果不算太糟,沈栖霜却执意抓住不放。   当时的情况多一个人帮忙并不是坏事,何况敛尘实力不弱。   他没想过下山的后果会这么严重,沈栖霜的反应让辛妄有些慌,攥着袖子的手紧了紧,像小孩抱着喜欢的玩具不撒手。   “这件事我有责任,我不该让师尊下山。可,能不能别丢下我?”辛妄从后抱住沈栖霜,他个子拔高不少,低下头才缩在对方颈侧,“师尊修道大成,此后免不得闭关,你要留我一个人在揽月峰?”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留不留是你的事。”   “你罚我也行……”辛妄用力抱住,想用体温填补心底的恐慌,“我是你救下的,是你带回来的。”   “你说过喜欢,也接受我了,还……还答应跟我结契,我想一直跟着你。如果你现在生气,我就不在你面前出现,等你气消了再出来好不好?   师兄,别留我一个人。”   “放手。”沈栖霜无动于衷,“我不过哄你玩而已,你当真了?听话一点,我本来不想把话说开,闹这么难看做什么。”   哄?玩?   辛妄怔住,手也松了,他看着沈栖霜好像不认识,不由得退后几步   “你是说……这些年,你只是觉得好玩,才答应我?”   “你这么说也没错,”沈栖霜转过身,脸上带着兴味,全然没有先前的沉静隐怒。   辛妄见惯他或是温柔、或是懒散漫不经心的样子,就算是自得矜娇他也喜欢。印象里,沈栖霜似乎从没这么看过他,好像他是什么有趣的东西。   “你骨子里就不安分,一开始我确实有些苦恼,不过也足够有趣。没想到顺手救了你一下,就乖得不行。知道吗?你眼巴巴地看着我,真的很讨人喜欢。”沈栖霜伸手,从头上取下发簪,张开手,原先的玉簪化作一枚储物戒。“眼熟吗?当初想试试你能为我做到哪步,真没让我失望。”   都是假的,都是试探?   他拼尽全力救下心上人,对方现在告诉他,是故意为之。那他所做的算什么,还有什么是真的?   荒谬又可笑,   辛妄露出个仿佛要哭的笑容,勉强开口,“难不成,师兄与我亲近也是做戏?牺牲可真大,不会觉得恶心吗?”   “不过肌肤之亲,算不得什么,”沈栖霜目光闪了下。辛妄虽不是他一贯喜欢的类型,但那份少年感却独一无二。   介于成熟老练与稚气之间,会审时度势又难免天真。他当然知道此次怪不到辛妄头上,不过借机发作。   他迈步走到近前,辛妄眼中含着怒碎光一片,倔强看着他,不肯显露弱势。   “你非要我说的……”沈栖霜将手里的储物戒放进辛妄怀里,“就当作补偿了,好聚好散。”   放好了,沈栖霜转身欲走,忽地腰上一重。   辛妄扣住他,狠声道:“不过肌肤之亲……你这么想撇清,可记得身上穿的,手上戴的,无一不经了我的手,还洗得干净吗?”   “这话说的,我又不是姑娘,还在意这些?”沈栖霜不避讳,靠在辛妄身上半阖眼说:“何况,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   时候不早了,   沈栖霜先动的手,向着辛妄腰腹一击,力道自然而然就松开了。他接住辛妄,将人半扶着安置在椅子上。   转眼看向手腕处挂着个镯子,平日里没感觉不舒服,也就忘了取。   “你说这个?我倒是忘了。”   沈栖霜说着,手腕朝着椅背磕了下。玉石脆弱不堪,一下就在辛妄眼前碎开了,裂成几瓣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其他的小玩意都放在戒指里了,衣服是我的……约莫半个时辰就能动,别跟着我。”沈栖霜草草交代,抬眼时注意到辛妄红了眼,死死盯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快乐ヾ(????)?~ 第48章 嫌隙   “也别这么看着我, ”他起身朝门外走,“要怪就怪你自己,这么容易相信人。”   拐过屏风, 沈栖霜渐渐走出辛妄的视线之外, 门外铁骑夹道相迎,人声沸腾。车马路过, 青山远远抛在后头,渐渐看不清了。   “就这么走了, ”一切太过突然,77还不适应, “不需要道别吗?”   沈栖霜背靠着马车道:“两万人风餐露宿,沧阳派元气大伤, 不走是等着掌门欢送不成?以后还有机会再见, 不急着说道别。”   他们离去没惊动掌门,但动静小不了, 该知道的都知道。   “我只是觉得……”77停了下,闷闷道:“也没什么。”   “怎么了, 舍不得他?可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走上正轨,各自去做我们该做的。难得听你一次,还不高兴?”   “那就不听你的。到了宫中,该说什么自己交代, 别等着我问。”   “……”77懵了一瞬, 他统共就说了两句话。   还不待为自己争取,沈栖霜略正色道:“你先前说, ‘他’会有危险, 伤及性命指的是什么?”   这个他说的是谁, 虽未挑明,77心里也清楚。   其实照沈栖霜的了解,书里写的辛妄一路顺风顺水,更与各门派交好,赢得信任。   后来在魔族封印大开之时,临危受命推为领袖,从默默无闻的弟子摇身一变,奉为至尊——这一切与他的实力分不开,或许是有了浮生镜帮助,进阶也快。   一切都好,却不见危机。   许是77诓他也说不定,但他留下了辛妄。   问完只见77支吾着说:“也没……那么严重……就是在尊位久了,底下人生了异心。”   “……哦。”沈栖霜神色一松,这该是后面的剧情,与眼下没太大关系。谈不上后悔,不过辛妄不在,确实有些,不适应。   正想着,77又开口了,或许是心虚,声音也没什么气势,“虽说仙尊的结局不一样了,但最好是按照原本的轨迹,变动太大,后面会发生什么都难以预料——不可以再这样。”   “或许吧。不过你说得对——”沈栖霜随手掀开窗布,向外只看见队列齐整的兵马行进。   四处围的都是人,青山相隔重重,他也不清楚自己要看什么,也许只是随意一瞥,只见远处日暮,天色将晚,隐隐有山雨欲来之兆。   过了片刻,沈栖霜收回手缩进车厢里,低声喃语说了一句,“蛟龙不入水,怎能翻江倒海。”   *   天色阴沉沉一片,鲜明的血色染红了暗沉,树林阴翳森森,青绿一点红透出死气。   辛妄在林中奔逃,身后有一只老虎在追赶。它浑身散发着火焰一般的红光,但在辛妄眼里却变了样,他看见的只是一只普通的猛虎。   眼前的场景让他仿佛回到了记忆中的狩猎场,那时候他还是个凡人——现在的他如同凡人一般无二,失了反抗的能力。   辛妄心中只有一个字。   逃!   跑出这片林子,他想去找沈栖霜,他还有话没说……   灵虎不吃人,却伤人。   它一个猛扑上前,将辛妄拍在地上,随后垂下头颅,张开嘴露出了满口獠牙。暖热的气息就在身后,扑得辛妄心头乱糟糟一片,焦躁无力。   犹记得曾经年少时,沈栖霜于狩猎场上射杀猛兽,将他从兽口中救了下来。但此刻与少时不同,没有一支箭会射杀猛虎,沈栖霜也不会再来救他。   他是被抛弃的。   即便如此,辛妄也不甘心就这么结束。然而,正在这危机关头,他却看见了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正当辛妄极力转头想要看清楚时,耳边风声放大了数倍,如同飓风呼啸——他看见沈栖霜站在一棵树后。   “师兄!快走——”   或许在那一刻,辛妄心头有万般思绪闪过,但脱口却是朝着那里,喊着离开。   沈栖霜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随后他感到胳膊一疼,紧接着腿也疼,辛妄痛得咬紧牙关。   灵虎受控,并不急于结束他的性命,而是一点一点的折磨。疼痛剥离了思绪,辛妄没办法思考其他,只剩下不解。   事情怎么会到了这般田地,这一切又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沈栖霜怎么像忽然变了个人,那般冷漠,这样的无情弃他而去;如果是假的,他又怎么会这么疼。   浑身疼得厉害,身体也像是不属于自己。   辛妄在迷糊之中,又看着沈栖霜转身离开,那个背影,他在一天之中看了两次,仿佛相重。   *   此时,早已过了半个时辰,   77原本觉得沈栖霜说话太狠,这会儿又担心不够让人死心。   “他是不是能动了?”77问:“要是追上来怎么办?”   沈栖霜没有在第一时间开口,掐着时间赶在77又要问之前才说:“欢喜宗来人了……”   “我知道啊?”   “我打过招呼。”   “我知道啊!”   “……”   *   左章没能拦住辛妄下山,却在山下林子里捡到了辛妄,并将他带回欢喜宗。   暴雨过后,檐下滴水。   “怎么样了?”   面对周易的询问,左章摇头,“你知道的,高一个境界都是碾压,能有口气就是他命大。我尽量将他断掉的四肢接回去了,剩下看他造化,运气好还能跑能动,运气不好……”   “说是名门正道,也真够阴险的。输都输了,临走还暗地里下黑手。”周易不忿,外界都说欢喜宗是魔教,他看正道却未必好到哪去。   “柿子挑软的捏,他们在仙尊手上栽了跟头,又在栖霜那里碰了钉子。此行损失不小,最好下手的就是落单的。”就连左章也忍不住叹气,“谁让他即是弟子,又是师弟。若不是临走前交代了,恐怕这次……”   “按理说,带着一起不是更好?”周易跟左章讨论说:“毕竟是心腹,他们相处也久,用起来更顺手。这是有什么矛盾,闹成这样?”   “这事不会是简单的矛盾,你也别当他们是小孩看。沈栖霜主意正,下手也狠——真有矛盾,你当只是丢在山上不管?”   “可我不明白,照理说他们境界差距如此之大,怎么会不一击毙命?”   “……死了,就没意思了,”左章目露寒光,“即是代罪,又有几人不生怨恨,若是怨恨,则难免生出嫌隙。”   “那这件事,要不要告诉……”   正当周易说话之际,房间内忽然传来一声闷哼,两人回身匆忙进屋。   辛妄刚从梦魇中醒过来,他满头大汗睁开眼还未看清身处何处,兀自喊了一声,“师兄——”   “你醒了?”周易说:“你师兄不在这。”   “不,他在……”辛妄面色苍白,透着几分病态,着魔了一般说:“我看到他了,他来过……又走了。”   周易和左章面面相觑,沈栖霜虽交代了他们看住人,却没与他们一起,两人是否真的见过一面,他们从哪知道?   “我们一直在门外,不曾有人来。”   辛妄定下神,闭上嘴不与两人争辩。   左章观察着他的神色,问:“你知道自己怎么弄成这样的吗?”   他身体不能动,只得摇头,“似乎是受到猛兽袭击,不知怎么回事,那时候我修为全无,半点力也使不上。”   “你这是不小心走到阵法里去了——多半是那些人走得不甘心故意设下。你如今重伤在身,最好卧床休息,等过段时日,试试看能不能好转。”左章见他神色无异,那句不必忧心卡在嘴边,转口说:“可能会有些艰难,你做好心理准备,有事唤声,院子里随时有人在。”   “多谢二位,”辛妄低声道谢。   他才醒过来,没说几句话,两人看出他精神不济便主动离开。   辛妄目送他们离开,脑海中回荡着沈栖霜临走时说的话,“都怪你太容易相信……”   可能是吧,   他闭上眼,沉沉睡过去,在梦里不断下坠。   当人跌进了谷底再无处可去,那只有一个地方可走,就是他掉下来的方向。   好在上天终究不薄,如此伤势,辛妄只用了一个月便恢复大半。左章暗自惊叹,辛妄只说是他们照顾得好,看起来没有南风知我意分毫芥蒂,只当自己倒霉,出了意外。   欢喜宗不比寻常,并非全是恶人,却也不是绝对干净。白壁有瑕,人无完人,何况是魔教,表面看起来与宗门并无差异,深入了解才知道,终究是不同的。   随性自在,无所顾忌。   这是辛妄在真正接触过欢喜宗后得出的结论,在此之前他所接触过的有付雨和付云两兄弟,此外就是护法及宗主,还有夫人。   见的人多了,这种感觉越发深刻。   某天,辛妄与周易闲谈时问起,“我看大家各有脾性,欢喜宗如何能留得住?”   周易实话实说,“在欢喜宗没有绝对的对错,接受大家的不同,各自爱好如何没人插手,也不在乎外界怎么传闻。不干涉私事已经令人满意,又能提供庇护,自然不会离去。”   “更关键是,尊主洞虚境界,强者为尊的地方,可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辛妄:“只认实力?”   “是,宗门就是强者为尊。这个你也应该清楚,高一层境界便可压倒多少个十年修行。”   “倘若,我想做尊主呢?”辛妄开口试探,实则野心都写在脸上,昭然若揭。他想做欢喜宗的宗主,或者说他也需要一个容身之所,这是最快捷的选择。   周易并未觉得他轻狂,只是说:“有野心是好事,不过也不用太勉强——首先你得赢过我和左章。修炼不容易,慢慢来吧。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   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辛妄手里还拄着拐杖,看着他的背影,口中自言自语说:“我会赢的……”   转头周易便将此事说给左章听,   “好小子,人看着不大,心还不小。”周易啧啧叹道:“不过三十年之内,能达到我们的境界已经难得。”   左章听闻此话,脸上也有了笑意,“我竟看走了眼,这分明是狼崽子。你还记得他早先亦步亦趋跟着沈栖霜,现在想想真是可惜了,养成那样子……”   “不然我们打个赌,十年之内,或许能超过你我。”   “十年?”周易震惊,“你真敢说……赌就赌。”   *   “用不了多久,我会成为这里的主人。”沈栖霜下了马车,站在朱红的宫门口对方潭说道:“你既选了我,我们就在一条船上,航行最忌见风使舵、左右摇摆。船至水中央,它是你唯一的生路。”   方潭垂下头,恭敬说:“殿下不必多虑,我此行为殿下而去,即使回来也如此。”   “好,进宫吧。”   沈栖霜迈开步子,领头走在前面,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宫门。   作者有话要说:   人在车中坐,锅从天上来 第49章 青梧   方潭跟在一旁, 大致讲述如今的形势。他入朝晚,不过是一个五品官,还不值得上面过分关注。   “陛下年初之时抱恙, 朝中有大臣提议立二皇子为储君, 陛下未曾松口,但时间久了难免有所动摇。殿下回来的正是时候, 立嫡立长,二皇子非嫡非长, 正好让那些人歇了不该有的心思。”   沈栖霜朝堂上的弯弯绕绕并不感兴趣,他只是好奇这个素未谋面的弟弟, “你可见过他?觉得如何?”   “见过,”方潭回忆起二皇子沈青梧, “二皇子生母出生低微, 仅仅给了位份。后来他出生,生母封了嫔却一直为陛下不喜。二皇子未满周岁生母便打入冷宫, 连带着他从小一直养在冷宫里。”   “我那天远远的见了一眼,那位看着瘦弱……略显谦卑, 一路低着头不曾看人。”   “嗯,等有时间了,总要见他一面。”   沈栖霜才回宫,需要熟悉的地方还有很多。   他住的宫殿名为“长忆”。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宫里的太监很是伶俐讨巧, “这是陛下御笔亲题, 可见与皇后娘娘情谊之深。”   沈栖霜笑了下,“从前一直是你们伺候?我怎么不记得你。”   “殿下不记得也是正常, 管事公公看我机灵才从别处调来, 专门伺候殿下。”   “那原来的人呢?”   小太监朝着四处张望, 眼尖瞅准了一个,小跑着过去将他喊过来。   “殿下,这是福禄。”小太监推了福禄一把,示意他回话。   福禄年纪不大,看上去有些拘谨,垂下头的时候只能看见发顶,“见过殿下,殿下福寿安康。”   “行了,免礼,”沈栖霜只看了一眼就定下来,却没选看起来机灵的,而是抬起手指着福禄说:“以后就你来伺候,你说你叫葫芦?”   小太监霎时涨红了脸,虽说音像,两者却完全不是一个字。“回……回殿下,是福禄。”   “殿下让你伺候,还不快谢恩。”   在一旁的小太监提醒下,福禄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领了一份差事,近前伺候可比在殿外洗扫要好得多。   *   红墙琉璃瓦,宫中一概如此。   不只是长忆宫,就连皇帝住的地方也是如此。眼前高堂正殿,高案之后坐着的是沈栖霜的生父,也是人间帝王。   “儿臣见过父皇。”   沈栖霜生疏地模仿,他毕竟不是土生土长,各种礼节难以适应。从前在山上还不觉得,如今在宫中,路过的宫人都要向他弯腰行礼。   他也换上了繁复的衣袍,锦绣华锻衬得人越发矜贵,只有这才配得起他嫡子的身份。   皇帝从奏折中抬起头,打量着许久未见的儿子,“仙师将你照顾得好,比在宫中更有神采。”   “怎么突然回来了?”   “儿臣想念父皇……”   皇帝闻言,思索着片刻,“从前你在宫中也没说过这话,如今出门回来,倒是有了几分长进。”   沈栖霜说:“远行两年,总是比当时有所不同。”   皇帝点点头,咳了两声,“也好,回来了就少出门,宫中什么没有……总比你在外面好。”   “——见过你母后了?”   “尚未,我想着先来见过父皇,转头再去看望。”   “好……”   “我听说,”沈栖霜紧接着那一个字问:“父皇近来身体不太好——还是不要太过操劳,国事处理不完有下面的人看着,朝廷养他们不是吃干饭的。”   “有些事,须自己心里清楚。都交给他们难免放任自流,欺上瞒下会搅出大乱子,到时更难收拾。”   “不如让皇弟从旁监管,想必朝中大臣乐意配合,也能免去这些麻烦。”   皇帝眼神变了,向沈栖霜的目光透出几分深意,“他才多大?”   沈栖霜恍若未见,“儿臣听闻,他与我一般年纪。”   “好了,”皇帝不以为意,起身负手下阶走到沈栖霜身边,“朝臣乐意如何,天下是朕的天下,臣子是朕的臣子。一朝天子一朝臣,为帝不止要选贤任德,也要驾驭朝臣。   这件事除了朕,无人决断。”   沈栖霜听懂了言外之意,立储朝臣不能左右,皇帝多半偏向他——也不是非他不可,除非另一个更加优秀。   “儿臣明白。”   *   一行宫人抬着软轿走在卵石路上,忽然从旁窜出一人,用身体抱住挡在道路中央一只雪白的猫仔,不巧挡在宫人面前。   抬轿的人猛地停下,沈栖霜抬手服了下轿子的扶手,耳边小太监立时骂出声。   “谁?不要命了,殿下的轿子都敢冲撞!”   “我……我怕你们踩到它。”虚弱的声音响起。   那人抬起头,他面容秀致,有眼熟的惊呼一声,“二皇子!”   正要去寻,正主撞在面前。   沈栖霜抬手拂开轿门一侧的纱帘,探出头看向那人,“你就是皇弟?好久不见。”   “皇兄……”沈青梧讷讷喊了一句。   他语气带着生疏,眼神中还有几分畏惧。表情要多无辜有多无辜,要不是77说这个弟弟觊觎皇位,他当真就信了。   沈栖霜看着他,忽地想起这情形他似乎见过。   小太监知道沈青梧的身份,忙不迭搀扶他起来,又是拍衣服又是赔罪,“奴才一时没认出来,还以为是哪个宫人,真是对不住,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沈青梧连连摆摆手,转眼看向沈栖霜时,他正摆手让宫人放下软轿,抬腿走下来。   早听说皇后年轻时是个美人,今日见到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兄长,沈青梧才知所传非虚。这般容色就是在宫中也少见,通身的气度任谁一眼看过去都知道,眼前是个金尊玉贵养出来的主儿。   他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原来同为兄弟,也分云泥之别。   沈栖霜走了几步来到沈青梧面前,问:“弟弟叫什么名字,取字了吗?”   边说着边抬起手,冷玉般的手指似乎不带温度,沈青梧抱猫退了一步,脸上的表情似乎受到惊吓,好像沈栖霜是洪水猛兽之类。   却又不敢不答话。   沈青梧:“回皇兄,我叫青梧。”   “哦。”   沈青梧见他收回手,像是兴趣缺缺的样子,继续说:“还没取字,等来年才及冠。听说皇兄与我同岁,只差了月余。”   “是吧,可能在你前面。”沈栖霜随口应道,这点他不是不知道,不过是看沈青梧有点意思,逗趣一般。   问完了也没有走开离去的意思,沈栖霜站在原地不动。他没有吩咐,宫人也不敢离开,一行人像木头一样杵在那。   沈青梧见状,在几息后试探着道:“恭喜皇兄。”   “哦?喜在哪?你既然祝贺,礼呢?”   本就是一句话,沈青梧未能预卜先知,顿时哑口无言,抱着猫无措地回望,“我……没准备。”   沈栖霜顺势摊开手,说:“给我抱抱。”   “啊?”   “猫。”   猫是幼猫,粉白的一只。沈栖霜满意了,也不刁难人,只让沈青梧回宫换衣服。   他们的衣裳款式差不多,长袍广袖拖沓,稍不注意便是一片灰,沈青梧穿的又是深色,看起来尤为明显。   宫人抬着软轿走了,沈栖霜抱着猫跟在沈青梧身后。两人越走越荒凉,沈栖霜在一处墙边停下步子。眼看着沈青梧走远,他无动于衷地站着,若此时有其他人在,或许会发现他在走神。   突然,怀里的小猫绵绵叫了一声,沈栖霜眼睫煽动,一眨眼间恢复如常。   沈青梧闻声,扭过头发现到两人之间隔了段距离,他折返回去,“皇兄,你怎么了?”   沈栖霜将手心盖在猫脑袋上,压进怀里,说:“累了,停一下而已。”   “那我们还走吗?”沈青梧说:“其实你不必送,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那这小东西,我可抱走了。”沈栖霜故意这么说。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跟着,难道为了抱猫?毕竟人也见了——看着无害未必没有心思,现在没什么脾气,也构不成威胁。即是有心无力,只让他一直如此就是,犯不着过于上心。   沈青梧眼看着是舍不得,眼神凝在猫身上,抬头时说:“你如果好好照顾它,抱走也好。”   “我养不好,摸摸逗逗就算了。真要养难免费心,说不定哪天就被抓了。”沈栖霜暂时还没有这个兴趣。   他们停在一所破落宫苑门口,大门零落不堪。   “你住这里?”沈栖霜问。   沈青梧:“我母妃在这里,她,她有些不好,我走不开。”   冷宫里没什么好的,吃穿用度都是问题。关在这里长期不得外出,时间久了,精神上饱受摧残——沈青梧的母妃便是如此。   整宫都如此,进去了也没东西可以招待。   沈青梧提议说:“要不皇兄在外面等我?我换件衣服,很快就来。”   沈栖霜也不需要他作陪,不过好奇见识一番,性子摸得七八,也不必再耗。   “不用,我还有些事。”   沈青梧进了冷宫,他如此不合时宜,与破落格格不入。   推开一扇门,屋里坐着一妇人,衣着尚且整齐。她听见开门声转头看过来,“回来了。”   “嗯。”   “见到人了?”   “见到了。”   “他,会信任你吗?”   沈青梧沉默不语,思索一阵说:“会,但是很难。只见了一面,他不会立刻放下戒心……也不会立时起杀心。”   “他一回来,你就在风口浪尖,那些人捧你也能丢下你。他才是皇帝属意的继承人,这点你应该知道。”   “嗯……”   “等时机成熟,杀了他还有皇后。”妇人缓缓开口,仿若眼前已经看到那场景,她恨恨咬重了话,“若不是他们,我们母子不必受这些年的罪。”   “……”沈青梧没说话,沉默站在原地。 第50章 宴席   沈栖霜孤身往回走, 路过来时的墙角停下脚步,他仰起头看满目红墙绿瓦,好似疑惑, “我怎么看谁, 总觉得那些人与他相似。”   “错觉吧,”77回应, “你觉得像或许是因为他无可替代,想他了吗?”   “没有, ”沈栖霜转而低笑,“没什么好想的。”   悠长的宫道拉长声, 显得愈发安静。他觉得‘想念’这个词太违和,不过都是过客, 何至于此。   沿着悠长青砖道一路走, 远离冷宫人就多了起来。   沈栖霜随便唤了宫人领着他去皇后寝宫,毕竟是名义上的生母, 占了嫡子的位置,回宫后看望天经地义。   皇后宫中宫门大开, 似乎是知道他来,早早就令人等着。   宫人在门口张望,远远看见立即进门禀告。沈栖霜刚到门口,还未通传便被迎进门。   宫殿铺了地龙,进门暖和。   皇后打扮好了坐在上首, 衣着服饰端庄大气, 只是形容略显憔悴,眼角爬了细纹, 表情变化时最明显, 唯有眉眼之中依稀看出曾经的美貌。   美人迟暮大抵是如此。   沈栖霜走到近前见了个眼熟, 随即躬身见礼,未拜下去人已经被扶住。 ”总算回来了,快让母后好好看看。”皇后拉着他好一番打量,也许在她眼中沈栖霜过的并不好,在外就是风餐露宿。却不曾想过修仙和凡间又怎么一样,本可不食五谷。   皇后摸着沈栖霜的脸颊说:“出去两年似乎瘦了,倒是精神不错……怎么不回来看看母后?”   沈栖霜淡淡解释,“当时不打算回来,平白来一趟又要走,免得惹您伤心。”   皇后急忙问:“这次回来还走吗?”   “母后放心,”沈栖霜安抚说:“不会了。”   “那就好。”她好似松了一口气,眉目舒展,回忆起一些往事,轻轻开口念叨着,“当初答应让你上山,还是因你自小体弱。兴许是没照顾好,自出生起便总是大病小病不断。   太医进进出出将宫中的门槛都踏遍了,人也不知道换了多少,汤药更是常年不见断。却没人能治好你,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些个庸医,多少次告诉本宫说你活不过成年,幸好遇上了仙师——你这次回来,身体可痊愈了?”   “尚未好全,不过师尊费心,好了不少。”沈栖霜隐去自己活不长的事实,“我这病是天生的,与母后无关,您无需太过自责。”   他身体不好是血脉遗留的隐患,照顾精心与否影响不大,即使当做易碎的瓷器看待,到了该碎的那一天,还是会碎裂一地。   皇后不知,听他说身体好多了稍许安心,忽又摆手摒退左右与他说起,“当初我让兰因去找你,你们可曾见过?”   “见过。”沈栖霜点头说:“他来找我的时候将事情原委都说了,我不知道母后有什么打算……暂且将人安置在一处村庄,想着等日后为方家平反了再接他回来。母后可想见他?若是想见,我去安排。”   方潭为官也快一年了,在此期间应当有机会向皇后暗示自己的身份,听这话,皇后似乎还不知道。若是没有机会,他可以做一次契机……   “不必叫他来。”皇后摇头否认,“兰因心性纯良,本不适合待在京城,走了也好,就在山间做一个普通人。   倘若以后得以正名……母后没求过你什么,也不求方家有往日富贵,到时为他封一个侯爵,闲散安逸便好。”   “一切听母后的。”   皇后点点头,拉着沈栖霜回到软塌坐下,“听说你回来时,有一位姓方的大人请缨亲自去接?你们曾经认识吗?   不过这样也好,我如今鲜少迈出宫门,一切都要靠你自己谋划。与朝中新贵结交,在你父皇面前做出一番成绩,他会向着你的,知道了吗?”   沈栖霜点头称是,并未再解释有关这位方大人。   皇后又嘱咐了几句,沈栖霜一律点头应承,留下用过膳后,才回自己宫里休息。他回宫时还想,原以为非是亲身所出,皇后待他多少会有些冷淡,今日一见好似并非如此。   *   一如方潭所言,回宫不多久便有请帖送入长忆宫,做局的皆是达官显贵家的公子,说是游玩实则更有交好之意。   沈栖霜来者不拒,三天两头出宫赴约。   游湖泛舟,登山远足,骑马狩猎,吟诗作对……有些内容虽然无趣,又有附庸风雅之嫌,总得来说过程尚可。   这天,沈栖霜如往常一般带着福禄出宫赴宴,刚走出长忆宫,便看见沈青梧等在必经之路。   沈栖霜停下脚步,等着他开口沈青梧按规矩行了个礼张张嘴试探着问:“皇兄可是要去赴宴,带着我一道行吗?”   “你知道我要去哪?”沈栖霜问。   沈青梧点头,皇宫里没什么秘密,何况邀请赴宴又不是见不得人,送的光明正大。 ”我听说小侯爷送了请帖给皇兄,我那里也收到了一份……只是我没出过宫,所以想跟着皇兄一起去。”说完又怕给沈栖霜添麻烦,沈青梧补充说:”我跟在皇兄后面也可以,你们不用管我。”   他生得瘦弱似乎没有好好吃饭,眉清目秀中带着愁绪,年纪不大整个人都透着”好欺负”的气息,丝毫看不出天家威仪。   沈栖霜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他招招手让沈青梧跟上。   两人乘马车出宫。   车中用的都是好东西,矮桌香炉暗柜,内里宽敞困倦时可以容人休息,香炉之中一早就燃起熏香,一缕缕散发在车厢中有凝神静气的作用。   沈青梧上来后小声道谢,”多谢皇兄。” ”嗯,”   沈青梧似乎还有话没说,沈栖霜看出他一脸不自然并不催促,从暗格里拿了书——是路边小摊说书人常讲的奇异志怪话本,这可比策论文章好看。 ”……皇兄,快到地方的时候我想自己下去。” ”怎么了?”沈栖霜从书里抬起头,”车里坐不住你?” ”不是,”沈青梧抿抿唇,眼中流露出期盼,很想出宫的样子,”我甚少收到请帖,京中人也不怎么认识,偷偷去就没人会注意到。”   沈栖霜这才放下书,”你是皇子没人敢忽视,尽管去就是——实在不愿意,我让他们在近处停下。” ”嗯,多谢皇兄。”沈青梧腼腆笑了下。   沈栖霜眉眼一侧,转头又看书去了。   他走得晚,等到了京中最大的酒楼,人都来得差不多。一进门便被迎上首位,福禄在身旁布菜——他人虽不算聪明看得懂眼色,但胜在仔细,伺候还算周到。   沈栖霜不喝酒,举了茶杯遮掩,视线扫过在场众人。   京中圈子就这么大,遇上熟面孔也是时常的事,他走动得勤快,京中勋贵能认出七七八八,听他们说起各家长短之际将关系理一遍。   说来也是77不够尽职,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如何应对却对各家明仇暗恨一问三不知。   被动不如主动,淌了水不如搅浑,谁也别想全身而退。   ——不经意一瞥,看到沈青梧进门。   此次做东的是南平王府的小侯爷,他们家世袭罔替的爵位是祖辈在战场上拼杀换来的,是真正的功勋贵族之后。如今父辈在军中任职,他更是年纪轻轻封了侯爵。   南平王府应属中立,两边端水都不得罪、不怠慢。   小侯爷坐在左下首头排,距离并不算远,对方稍抬高了声问:“殿下可来过这里?近日酒楼新来了几个胡姬,生得美貌又能歌善舞。”   “多亏小侯爷邀约,我此来倒是有眼福。”   “不敢不敢,殿下赏脸才是蓬荜生辉。”   正在两人谈话间,   沈青梧被人引着来到右手下座,小侯爷招呼了几句,见他身边没带人来遣了边上人过去伺候。除了小侯爷,沈青梧只向着沈栖霜拱了手。   随后默不作声,没人搭话他也不找人,拢着宽袖坐好,垂下眼静静看着面前菜肴,偶尔动下筷子。即不攀谈,也不抬头,似乎对这里不感兴趣——或者说,没有他说的那么有兴趣。   兴许席间有人看出他的”胆怯”,正在心里嗤鼻。   沈栖霜多看了几眼,   身在局中,他都不得空,怎么容许有人置身事外。 ”难得看见你来,”话是看着沈青梧说的,沈栖霜转头又说:“还是侯爷面子大,连皇弟都请动了。” ”殿下说笑,臣也是不久前才回京,对京中不熟悉。本想试试能不能有这个荣幸请到一位,不曾想两位殿下都肯赏脸,由是备感荣幸。”   小侯爷甚是谦逊,沈栖霜对这话并无表示,一手举起杯遥遥相敬。   不多会儿,几个胡姬掀开帘子鱼贯而入,她们每人手里都捧着盘子、盛着胡饼。盘子放在厅堂中央,拿刀切开胡饼,与在座诸位一一分了。   为首的胡姬笑语,“客人趁热吃,凉了咯牙可不好。”   旋即奏乐漫舞,胡姬艳丽的裙摆绽开,美人如花舞姿轻巧,似在云间跳跃,浓烈的异域风情霎时弥漫在场中。   行酒至酣时,众人相继起身,或是左右互敬或是越席而立。   沈栖霜没人敢灌,   他自始至终在宴会都不曾饮酒,会过几场的都知道,凡是敬酒来人一律被他以身体不好挡了——这种说法自他出生起就有,万一真的出事,没人担得起责任,因此别人喝酒他惯是喝茶,凡酒外都独独为他备着。   沈青梧则不同,   好歹皇子,其他人也不能当作没看见,不惹事的敬一杯他随意,不饶人的定要他喝,也有擅自揣测的,以为沈栖霜并不喜欢这个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   滴滴,新的更新到账~ 第51章 兄弟   一个公子哥一手拿着酒壶一手举着酒杯, 醉醺醺走到沈青梧面前。他兴许喝多了,说话都结巴还带着酒嗝。   “殿,殿下……我敬你一杯。”   先前沈青梧已经喝过, 他酒量浅容易上脸, 眼看着已经有了醉意——双目失神,迷迷糊糊看着对方倒酒, 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连忙站起身挡住酒杯,同时推脱说:“我不能喝了, 下次……”   “殿下是嫌草民身份低微,不愿意喝吗?”那人抬起头, 脚步微微一晃似乎也醉了,手里端着的酒杯洒出不少酒水, “草民难得见到殿下, 听说二殿下性情温良,这才壮着胆子来敬。   还希望殿下不要嫌弃, 我回去也能跟家里的庶兄弟夸谈。”   沈青梧听他说完,垂下眼脸上神色淡了许多, 只道了句“不值一提”。   谁都知道,沈青梧的生母不过宫人出身,后来更为冷宫弃妃。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眼下能来赴宴的都是高官子弟,身份低也不会低到哪里。这人说自己低微又说起庶出兄弟, 多少有些刻意。   那人再度挡开沈青梧的手, “殿下请!”   眼看着这人推杯过来,沈青梧扭头匆匆寻找沈栖霜, 眼神无辜可怜又不知所措。   沈栖霜知道他多半是装的, 偏偏很吃这一套, 他收到目光,便喊住敬酒的人,“我看他不能喝了,到此为止吧。”   “下次,下次一定。”沈青梧立刻接上。   敬酒的人可以不顾沈青梧的意愿执意添酒,听到沈栖霜的话却动作一顿,不消片刻转过身对沈栖霜点头,说:“殿下说的是,都是我唐突了,二殿下不要怪罪。”   说着举杯一饮而尽,又对沈青梧作揖。他好像忘了手里的酒壶和杯子,这一作礼杯壶一碰,便是一声脆响,姿势显得颇为不伦不类。   在场却没一个人敢笑,更别说出声。人人看着这一双兄弟,他们好似兄友弟恭。但既然生在皇家,没有野心也罢,若有,总要定下胜负。   回宫的马车上,   沈栖霜问:”不是说想来?我看你一直没怎么吭声,来了也不说话。” ”是想来……但是都很陌生,说不上话。还好有皇兄在,刚才的事谢谢皇兄。”   眼看着沈青梧诚挚望着他,似乎发自真心,沈栖霜并未接话。先是略略侧目,如同审视一般回望。   ——他将人与人之间的界限划得很清楚,哪些人该防,哪些人可以亲近,向来是楚河汉界。沈青梧不会在他划的“自己人”之内,因为他们有利益冲突。   看着他的时候,沈栖霜觉得他眼睛里有些东西很眼熟,那或许是依赖、信任……不过稍微对比就能辨别不同。   依稀是有人眼里带着光,脸上还有笑意,相衬之下沈青梧则显得浮于表面。   不过这并不重要……   沈栖霜定定看了半晌,缓缓抬起手。   这次沈青梧没有躲开,反而温顺低下头。手指拂过鬓边,隔着发丝很轻地摸了下,显得亲昵。   沈栖霜淡淡开口,“你想出宫,以后跟着我。”   之后京中总会见两人一道,没人说得清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就连皇帝听闻也觉得异样。   偶尔,沈青梧会觉得沈栖霜是个很温柔的人,观人入微又通晓人心,通透而明智。偶尔又觉得他冷情,分明身在红尘中,情绪却不受牵动。   *   “我听说皇兄身边有个伴读,后来静养一道带着去了山上,怎么没见他回来?”   沈青梧问起的人是辛妄,他听别人说过,那是沈栖霜身边的红人。话不多但很受重视,沈栖霜走哪都跟着。   “怎么了?”沈栖霜骤然听闻,有些恍惚。自从入京,他已经很久没过问辛妄的动向,仿佛隔世故人。   “只是好奇,什么样的人能得皇兄青睐?”   “那当然是……”沈栖霜略停了下,偏过头掀起薄唇说:“听话的。”   他挨着椅背,笑意却不达眼底,“你不是问他去哪了吗?   我丢了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总说些不该说的话,好像变得不乖了。   弟弟不知道,我尤其厌恶心思杂的,不安分还有以下犯上的风险。你可擦亮眼睛,尤其身边伺候的要仔细挑挑。”   他的神色并不凌厉,以至于旁人会将他的话当做善意。   沈青梧不由想起之前去长忆宫见过的小太监,确实单纯到迟钝,显得不大聪明的样子——或许刚好贴近沈栖霜的标准。   虽是这么想,但他却附和,“皇兄说的是,我也不喜欢……”   “正好,今日有机会。喜欢什么样的自己去看了,我替你跟母后说。”   恰逢此时,皇后请了一众姑娘来宫中赏花。其实赏花不过借口,想给沈栖霜娶妻才是真的。皇后本意是让他自己相看,结果他闹了个失踪,宫里到处找不到人。   却偷偷领着沈青梧来看戏。   沈青梧没接话,转头远远看向戏台,“皇兄,这唱的是什么?我好像没听过。”   “这出名为‘长生殿’,”沈栖霜同样看过去,“想让他们试试作曲,没想到真编出来了。”   台上正唱到,马嵬坡前玉颜空死,翠翘金雀玉搔头。   沈青梧听见戏曲激烈,若有所思,“可惜了,相爱的人阴阳相隔……”   沈栖霜说:“佛说世间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天理不可逆,由爱生忧怖。你觉得苦吗?不都是自己选的,自该受着。”   “所以,皇兄才拉着我来看戏?”沈青梧恍若初醒。   “怎么这么说,我没绑着你来,也没有阻着你走。”沈栖霜侧目而视,“想相看便尽早去,现在还来得及。”   沈青梧在袖子底下攥紧了手指,他想,他们到底是不一样的。   沈栖霜边上有皇后操办,皇帝对他也纵容。不像他,生母为了保命装疯卖傻,又无外家支撑。寻常皇子即使不娶妻也早该纳妃,从前沈栖霜没回来也没人问过。   ——这确实是个机会。   “其实母后也是一番好意,皇兄不必排斥。”沈青梧轻松说:“即使推了今天,日后又该如何,总不能孤身一人。”   说起这个,沈栖霜戏也不听了,倾身越过自己坐的椅子凑近说:“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就不想娶个可心人在身边,嗯?知冷知热,到底……是跟宫人不一样。”   他故意停了下,好似勾着沈青梧遐想。   沈青梧原本在说他,反自己闹了个红脸,“我”了一声,说不出话。只得匆匆过扭头,低声说:“皇兄还未娶妻,我不好越过。”   “这样啊……”沈栖霜复又靠回去。   两人都没再说话,等着唱过这一段,沈栖霜提出回宫。   沈青梧此时才抬起头,他看戏台上各类角还没退场,这场戏分明还很长。尚且记得沈栖霜刚来时看得认真,眼神都不错,如今未完便先厌弃?   似乎看出他的想法,沈栖霜说:“到这里就足够,余下不需看了。”   “哦,”沈青梧将视线挪回来,乖乖点头起身跟着他离开戏园子。   身后戏台铿锵铁戟声转为悠长模糊却没有停,兴许戏班不确定他们是否离去,又或是因为戏已开腔,即使座下无人也要奉与鬼神。   沈青梧上了马车听见那戏没停,抬手掀开车窗探着头向后看。   “舍不得?”沈栖霜见状随意问了一句。   沈青梧点点头没说什么。   听时是戏外人,起身惊觉于戏中。江山权势是个好东西,戏文中的帝王不能拒绝,他也不能。   他清楚自己的优势,无非是身体康健,比起少时身染怪病,无药可医不知道什么时候撒手的沈栖霜好太多。仅仅因此,朝中才期盼皇帝另选储君。   不过这微薄的优势,如今起不了大作用。此番戏登场,他只能守着自己的角色唱下去。   “你若有心,回宫后就过去看看,有喜欢的只管请婚就是。若问起我,我自会分辨,总不耽误你。”   “我……我就去看一眼。”沈青梧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放下手转头,“只是,皇兄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他说的实话,这回轮到沈栖霜没接口,直直看得沈青梧扭过头,装作在看车外才作罢。   马车停在宫外,   两人缓步走在一道,经过岔路口时,沈青梧向他告辞。   沈栖霜领着宫人径直回了长忆宫,并不在宴会上露面——哪怕这场宴会是为他办的。   之后便有宫人传消息,说殿下受了风身体不适,这会儿已经躺下了。皇后听闻也无可奈何,只叫人好生照顾,她晚点去看。   *   不久,京中迎来喜事。   皇帝封沈青梧为瑜郡王,迎娶尚书之女为正妃,在外开府,新婚后便入朝办事。   皇后听闻旨意,将沈栖霜叫到宫中。 ”母后特意为你准备的,到头来给他人做嫁衣。”皇后抿了一口茶,神色之间并未责怪,又问起,”究竟怎么回事,可是身体不好?” ”母后多虑了,儿臣自有考量。”   沈栖霜一味让皇后宽心,并不肯说实话。老实说,他不知道怎么开口跟皇后讲——他不喜欢女子,不想娶妻不会有子嗣,而且命不久矣…… ”你素来是有想法的,这件事母后不催你。”皇后不意外他会这么说,命宫人送上茶点放在沈栖霜面前,只是提醒他,“你父皇那里……储君在你们之间,入朝办事少不得。尽早接触政事也能占据先机,要知道朝中多少大臣元老都看着你们,不能让他独占了去。”   “儿臣明白,我会向父皇请旨。”   “嗯,早些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马嵬坡前玉颜空死,翠翘金雀玉搔头。取自长恨歌   我可能不适合写聪明的人设,太难过了 第52章 入朝   假山水榭惹眼, 曲折漫长的回廊外是一大片林木。   沈栖霜看见皇帝站在回廊之中,带着人走过去,快到面前时停下见礼, 道:“儿臣参见父皇。”   “来了。”   皇帝似乎毫不意外, 略微给了个眼神,便移开视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落在眼前的是一片树林,栽的是桃树。   人间时节未至, 那一片桃树光秃秃的,枝节横生交错着透出萧瑟, 并不算好看——比不得欢喜宗的桃花林,四季不败。   “听说母亲喜欢桃花, 因而宫中多栽。”沈栖霜称的是母亲, 而非母后,他说:“父皇似乎时常来此……”   皇帝闻言, 面色一凝,摆手示意宫人都走远些。宫人一离开, 周围都空出来,整个回廊就剩下父子两人。   “你都知道了?”皇帝问。   知道什么?旧情难忘,还是他非嫡出?   沈栖霜“嗯”一声,没卖这个关子,他低着眉眼, 不动声色等待着皇帝的反应。   “什么时候的事?”皇帝双手背负在身后, 转身沿着回廊缓缓踱步。   “前年。”沈栖霜落后半步跟着,他们在回廊中走得很慢, 好似将回忆凝聚在脚下, 一步步走过。   皇帝过了会才开口, 似乎在筹措言辞,想来这段复杂的过往换做谁,都要思虑如何开口。沈栖霜为人子,这样的话题本不该问,但他没有回避。   皇帝说:“你既然清楚,想必见过了。”   “见过。”   “……还想知道什么?”   “儿臣好奇,”沈栖霜单刀直入说:“在您的印象里,母亲是什么样子?”   他的视线追随着皇帝的背影,   平日里居庙堂之高尚不注意,眼前的九五至尊一旦走下玉阶,便成了普通人——背影比不得年轻人有力,兴许因为大病,如今算是康健。   “你母亲……”皇帝头也没回,缓缓道:“她很美。”   沈栖霜没插嘴,静静听着皇帝讲起过往,为数不多的回忆。   话说当年,皇帝不是皇帝,他南下暗访体察民情。   那年烟雨正好,湖上浩渺日头未至,他站在岸边朝着水上画舫遥遥看了一眼,只见得一女子走出船舱。   那一眼,便让岸上的人停下驻足。   如果说起初只是单纯看看,那么当女子看过来,两人相视时,他便下决心想要求娶。不过那时他已有妻,是按照规矩娶的大臣家的女儿,素来相敬如宾。   那是他此生最放纵,也是最幸福的时光,两人也曾结发为夫妻,恩爱非常。   可惜好景不长,不出一个月,消息传到老皇帝耳朵里,将他召了回去。之后皇帝即位,阿妩出身平凡,只册封贵妃,取字“兰”。   后宫三千,他偏独爱一人。   他是九五至尊,他手里握着权柄,却给不了爱人想要的。宫中不断有女孩进来,个个身份贵重。他眼看着阿妩渐渐变得沉默,明艳的脸上蒙了层纱般,怀着孩子的时候也难见一个笑容。   “自在山野一双人才是她盼望的生活,你母亲她从来不要荣华富贵。”皇帝说完,走出回廊踩上卵石路,来到一棵秃树下仰起头,“以后桃花开了,记着替我折几支送去给你母亲。”   “我记下了,”沈栖霜颔首,跟在他身边继续问:“后来,父皇将我交给母后抚养?”   “皇后将你视若亲子——”   沈栖霜正颔首,这点他多少看得出来。皇帝忽然转过身看着他,神色有些肃。   “那是我当年换了孩子,说你才是她亲生。”   “母后不知道?”   沈栖霜不信。如果说小孩子没长开还能解释,但他的相貌跟阿妩那么像,眉眼之间没有半点皇后的的影子,皇后当真不会起疑?   “或许知道吧,”皇帝并未否认,“你在她膝下长大,就是亲生也不能,知不知道也没什么。”   沈栖霜本意不是探究这些,说到现在反而当真起了兴趣,追问道:“那个孩子呢?”   “送出宫了。”   沈栖霜意识里忽然闪过什么,太快了他没抓住,眼看皇帝从身边走过,他说:“还有一事,”   “儿臣想入朝。”   先前说那么多,无非想让皇帝顾念情谊,其实大可不必如此……但是沈栖霜不放心,或者说他不确定,一段短暂的情谊罢了,纵使多么深厚,二十年过去还能剩下多少?   如果皇帝不念情,不念阿妩,甚至不念皇后——他完全有理由这么做。到时候沈栖霜只好想别的办法,不过只算下策。   而皇帝毫不意外,甚至一直在等着他开口。   下旨让沈青梧入朝无非是为他着想。倘若沈栖霜不愿意束缚,皇位交给沈青梧,他大可自由随性,没人会要求他。   皇帝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为什么不呢?”沈栖霜说:“我想要。”   他丝毫不避,明晃晃告诉皇帝,他就是要这么做,无论有什么规矩。   “你不愿意成婚,可以去江南做个闲散王爷。”皇帝看着儿子,“入朝做什么?”   “父皇知道的,儿臣不便开口。”沈栖霜不藏着掖着,说话都自然了些。再往下说那就是大逆不道,他只到这,皇帝也听得懂。   皇帝盯着他看了半晌,没有责怪最后只是叹口气,“罢了,你这性子真不像你母亲……”   “那像谁?”   “像朕年轻时,”皇帝背过身对着他,“当初我要是能放下,也许是另一场结局。”   他临走前交代沈栖霜过几日,跟沈青梧一起入朝。   *   几天时间过得很快,早朝上众大臣都有所耳闻,其中几人在见到沈栖霜的时候脸色还有些怪异,但满朝无一人敢质咄皇帝的决定,暗自感叹皇帝偏心。   沈青梧来时穿了一身朝服,衣服上绣着祥云纹,一只仙鹤乘云而去。   他看见沈栖霜面色如往常一般,脸上没有不满,精神气也不错,走到沈栖霜身边叫他皇兄。两人说了几句,沈栖霜单独送了份礼。   沈青梧刚接到手里,门口太监高喊“陛下驾到”,他匆匆将盒子收进袖中,跟着站好,随众人行礼。   早朝刚开始沈栖霜还觉得新鲜,不到半个时辰就没什么兴趣。他人在下面站着,一群老头子在身边吵吵嚷嚷,什么都要争一句,说是菜市场他也信,括噪不已。   之后提起皇子及冠,礼部请示皇帝如何安排,皇帝将问题抛到兄弟俩面前。   “你们自己有什么想法?”   沈栖霜手里拿着玉板,他说起前些年的祸事,说起百姓生活,他说:”办是要办,却不必大操大办,一切从简就好。”   在其位谋其政,沈栖霜很清楚他应该说什么话,他所说的也确实让朝中的老头子满意,对他的意见也少了一些。   沈青梧在他说完之后,来到大殿正中跪下。   他这一跪,事情就不简单。   满朝侧目而视,沈青梧向上叩首,”儿臣愿意不要冠礼,只乞求陛下能放我生母出来。”   沈青梧的生母,他指的是冷宫里那位,早听说那女人疯了,一个疯子怎么能放出来,何况他的生母本就为皇帝不喜,不然也不至于诞下皇子反而打入冷宫。   朝堂之上多的是耳听八方之人,有的当作看不见,也有人感其孝心为沈青梧说话,一同请求。   皇帝始终一言不发。   沈青梧只好在短暂沉默后退而求其次,”陛下,能否在那天让母妃从旁观礼?”   人一出来,还会不会回去就不好说了。以退为进,沈栖霜站在一旁没开口求情。一来不熟,二来皇后才是他”生母”。   至于他作壁上观,其他人会如何想,就不关他的事了。   沈青梧此番将姿态放的很低,且孝心感人,碍于求情的人多,皇帝准许了这个这个要求,等到他及冠之后,再将女人送回冷宫。   话说到这,也到了退朝的时候,皇帝在此时让太监宣旨。所有人一齐弯腰低身,听着旨意——里面说,封沈栖霜为永安王。   本朝封王大都是看功绩,沈栖霜才入朝,政治上毫无建树,还没及冠就封王,不少大臣都觉得皇帝疯了,一而再再而三作出惊人之举。   沈栖霜一点推辞都没有,坦然接了圣旨。   随后,皇帝身边的太监正要念”无事退朝”,话出口两个字,就有人站出列说:”臣有异议。”   站出来的是一位皇族宗亲,战功卓著的老王爷,也是先皇的兄弟。   他说:”历朝历代,册封为王者,无一不是功勋卓著之人,永安王殿下如今恐怕担不起这个封号。再者当初方家谋财害命,鱼肉百姓,皇后至今鲜少出门。永安王却丝毫没有愧疚,回到京中四处游玩,又平白得了王爵,多少说不过去。”   这王爷出了名的倔性子,也是元老,没几个人敢跟他呛,生怕气出个好歹。   方谭站出来向着老王爷行礼,嘴上辩解,”方家事发当时殿下并未在京中,与他有何关系。皇后从方家出嫁那是皇室的人,闭门不出不过替家人赎罪,又跟方家有什么关系?” ”方大人说的是,王爷你看没教方家敛财,也没教唆他们杀人藏尸,这说不过去吧。”   老王爷瞪他一眼,说:”好,这都不算。   陛下还记得祖宗教训吗?为神选择的人才是明主,方可护我朝千秋。” ”什么神,我没见过。”沈栖霜问沈青梧,”皇弟,你见过吗?”   沈青梧同样摇头。   沈栖霜笑道:”我们都未见过,伯祖父怎么知道我不是呢?或许等他出现的时候会选择我也说不好。” ”可你,”老王爷看见沈栖霜那副清瘦的模样打心眼里不信,那腰身比女子都细,”身体不健,药不离身,你如何担得起重任?” ”我听说瞻星阁当初预言我活不到成年,这不是好好的。”沈栖霜漫不经心抬起手,给老王爷看他手里的旨意。”王爷不妨暂且看着。圣旨在我手里,没有收回的道理。”   见风使舵的纷纷附和,站队的帮声,表忠心的明示。 ”圣旨已下,王爷还是别想了。” ”千百年都传说有神,可谁见过。除却当年东荒帝留了个名字,其他闻所未闻。” ”听闻殿下天赋卓绝,修仙得道自然长命百岁。”   ……   老王爷似乎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服力,气愤甩了下袖子,没说话。   下朝后   方谭走到沈栖霜身边,他在一旁将所有收入眼底,低声提醒说:”王爷不可大意,郡王似乎没那么简单。” ”说什么呢?”   沈青梧像是在跟谁说话没有过来,沈栖霜向殿外走去,边走边说:”小兔子多可爱,怎么能欺负他。”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沈栖霜笑了下,其实觉得他说得对,而且沈青梧本质算不上兔子,不过新手村就该有新手村的玩法,打压得太厉害就没意思了。 ”他翻不了天……”沈栖霜停下脚步,站在玉阶之下抬头看去。   方谭顺着他的视线,曾闻帝王走的玉阶九九之数,这么长的阶梯究竟多少级,他们都不知道确切数目。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憋出来了,宝子们五一快乐*罒▽罒* 第53章 冠礼   不多时, 沈栖霜即将及冠,   阖宫上下忙碌起来,洗扫清理, 装点制衣。京中宗室皇亲陆续送上贺礼, 长忆宫门槛都要踏破。   行冠礼那日,或是面生或眼熟都聚于宗庙一堂。   沈栖霜发丝束起, 一身素衣跨入宗庙。   他进门,脚步略微停顿, 抬眼间将在场众人扫了个遍,好像在找人, 又似乎只是随便看看。   宗庙正上站着皇帝,边上是瞻星阁现任阁官, 也是主持冠礼的大宾——听说多年前, 敛尘在瞻星阁时曾指点过他。   “吉时到,行冠礼。”阁官高喊。   话音落,   有司立刻捧着衣裳到沈栖霜面前,宫人服侍着一番整理, 华服上身,衣摆长至拖地。   阁官又道:“初加冠——”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沈栖霜走到皇帝面前跪下。   皇帝从托盘中取了头冠为他戴上,说:“你自小体弱,众人都说恐怕难养。幸蒙天荫, 得以周全。如今及冠当克己勉励……为父替你加冠, 期冀康乐,无忧虑。”   “谢父皇。”沈栖霜冠帽戴好后以正礼叩首, 前额触及指尖。   再加冠时, 需起身。   他来到皇后面前, 皇后已经手执环佩等着,见他过来,眼神中有欣慰、温柔,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她眼眶渐渐泛红,似乎想伸手抱沈栖霜,碍于手中拿着东西未能如愿。   她将饰品挂在沈栖霜身上,低下头没能忍住,一颗温热的泪珠滴在手上,再次抬头时眼里满是水光。 ”母后。”沈栖霜有些动容,   生恩不及养恩,如今皇后于他大抵是如此——即使养的不是他,但皇后的好他记下了。他记得所有人的好,或是在现世拥有,或是错失的。倘若没有危难,只是简简单单过活,   沈栖霜想,他恐怕会愿意留在这里。 ”母后在呢,没事……只是你今天及冠,母后高兴。”皇后笑了下,眸光是那样的温柔。   这样的目光让他想起阿妩,沈栖霜有些难过,抿着的嘴角半扬不扬。其实那个明艳的女子半点不像一个母亲,笨拙地对他好,只是叫一声就能讨得欢心……   走的时候却又不见他。   沈栖霜取出手帕替皇后拭泪,”您该高兴才是。” ”去吧,别误了时辰。”皇后点头接下手帕,   在场多是宗亲,却不是他们倾诉的地方,皇家威严不允许这样的场面。皇后随即迅速收好泣容,再抬头时又是那个母仪天下的皇后,端庄贵重仪态无可挑剔。   三加冠毕,敬告祖宗。   沈栖霜对着墙上挂画点香三拜,冠礼即成。   他是嫡长子,又是皇帝下旨亲封的永安王,规格自然不同。相比之下,月余后沈青梧及冠就显得“简陋”。   他的生母是宫人,并不得宠,几十年过去,名字没人记得,只听宫中的老人说是姓郑。从冷宫出来的时候蓬头垢面,衣衫脏乱,全然看不出一位宫妃应有的体面。   等到了冠礼这天,沈栖霜去了。   他一身的霜色夹带靛蓝,乌黑的发丝已经完全束起,就像黑夜中散发的月光,藏在角落里也惹眼。   沈青梧知道他在这,一身素衣就找了过来。   “皇兄。”   他似乎很高兴。   “那么多人都在,你怎么过来了?”   “他们都还在准备,暂时顾不上我。”沈青梧关切问:”皇兄身体可好些了?”   说来也怪,   回宫许久,沈青梧未曾听说沈栖霜生病,他以为沈栖霜已经康复了。没曾想,冠礼过后立时就病了一场,闹得太医院人仰马翻。   还是如从前一般没查出端倪。   沈青梧担心他是真的,想让他病着也是真的。   他不如郑氏那般怨恨,小时候没有享受过一个皇子的待遇,没体会过从云端到泥地里的落差,不曾有棋差一招,满盘皆输的恼怒。   从前,他没想置沈栖霜于死地,这段时间接触后,更没有念头起过。   他好像理解了何为兄弟。   沈青梧想要皇位,想要权利,却不愿意手足相残,而他这么做,不过是为了郑氏能走出冷宫。他不敢不争,也不能不争。   权利是个好东西,所以病着总比健康好。   他扭头见到沈栖霜站在融融春光里,皮肤近乎透白脖颈处能看出青色的筋络,好像对方一直都这样,   脆弱——   沈青梧也不清楚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感觉就像是……   “皇兄,这个我很喜欢。”   沈栖霜侧目,沈青梧手里多了一红木锦盒,颜色喜庆又吉利。他知道里面是一支玉簪,那是他在朝上亲手送出去的。 ”喜欢就好。”沈栖霜摆摆手,东西再贵重,在长忆宫中不值一提。   他问:”怎么没见你生母?” ”母亲不认人,待会儿我去接她过来。”沈青梧转而打开锦盒说:”皇兄来了,不如为我戴上。还未试过,也不知道我用着会好看吗?”   玉簪雕刻精致,通体透净无一杂色,在玉中不可多得。不过沈青梧正要加冠,这做法并不合适。   沈栖霜将玉簪从锦盒中拿出来,   他抬起手,沈青梧矮身低头,目光交汇而错开。乌黑中别着一支明玉,自是好看的。 ”如何?” ”温润如玉,脂玉配你。” ”那一定是皇兄眼光好。”沈青梧笑了下,少见的弯了眉眼而非浅笑。他见沈栖霜没有过去的意思,询问道:”皇兄就在这里?” ”我不过去了,你早些去准备,待会儿他们找不到你要着急了。”   人多杂乱,徒增烦扰。   沈青梧没劝说,点点头从他身边走过。   没走出几步,沈栖霜叫住他。待沈青梧回头时,指了指头发,提醒说:”别忘了。”   别忘了取下来。   沈青梧颔首,转身走远了。   沈栖霜目送他离开,   *   月前,   冠礼后,沈栖霜去皇后宫中请安,踏进门却没看见平日里伺候的人。屋里传来一阵木鱼敲击的声响,他顺着声音寻去,发现寝宫中有间密室。   第一眼看其中的布置,会误以为是佛堂。   皇后卸下钗环,正跪在软垫上礼佛。她闭着眼,敲击的声响正是从她手下传来的。   似乎察觉到有人,她睁开眼,看见沈栖霜毫无意外。   “来了,”皇后放下佛珠木鱼,起身走到沈栖霜身边,像是牵孩子的姿势一路拉着他进了佛堂,随后又扶着他的肩膀让他跪在佛前。   一连串的举动透着古怪,沈栖霜蹙着眉,仰头看向皇后。他并不害怕,只觉得此时的她有些陌生。   恰逢二人独处,正安静时。   77冷不丁说:“你千万不要冲动,冷静冷静。”   沈栖霜没理睬他,直到案上一块红布被揭开,底下的牌位显露出来。   他抬眼便怔在原地,连起身都忘了。   黑漆的木牌上刻着几个字。   爱子栖霜之灵位   所有的不确定拨开云雾,摆在他面前。他明白了,皇后其实什么都知道,知道眼前不是亲生,知道孩子被调换,知道这一切……   却没做声?   那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作者有话要说:   1.搜到的内容不多,冠礼瞎编了一些,还有关于先行冠礼再成婚还是先成婚再什么,闹不清就按文中来吧   2.这样子应该能接受?铺挺长的其实   3.真不是故意卡这,写不下去了QAQ 第54章 北地   皇后眼神温柔, 却不是对沈栖霜。她抚摸着牌位上的刻字,仿佛那才是她的孩子。   沈栖霜同样看着冰冷的木牌,那上面的字迹不像熟工, 多半是皇后自己刻的, 经过天长日久,字迹有些平了。他上身直立, 膝盖贴在软垫上像是被针扎过。   牌位上写的是他的名字,却代表皇后的亲生子。   那一刻, 什么感动、弥补都烟消云散。   以他的修为,在宫中没有需要忌惮的, 他也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但他没有这么做,只是神色显得冷冽,   皇后转过身, 一只手按在沈栖霜肩上,说:”像以前一样, 在这里陪陪母亲。”   沈栖霜听出言外之意,想必这不是第一次了。也许在他来这个世界之前, 甚至更早已经有过。他很难猜测原身那样骄矜的人会如何反应,但他并不愿意。   心底闷的难受,   沈栖霜眉头紧皱,装作神色痛苦的模样,眼睛一闭身体歪斜, 重重倒下摔在冰凉的地面。   一声重响, 敲在皇后心上。她脸上有一瞬间凝滞,反应过来霎时慌了神。只见皇后不顾仪态跪倒在沈栖霜身边, 想扶起他, 神色焦灼呼唤着:”栖霜, 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母后……”   许是惊到了,声音也急促,有些语无伦次, ”怎么会这样,不是已经好了吗?”   ……   之后就是沈青梧说的,这一发病惊动了宫中。   然而,这段时间以来,衣不解带照看沈栖霜的还是皇后。他心情很是微妙,听说沈青梧的母亲出冷宫,便想着看看,母子应当如何相处。   如今在沈青梧冠礼上见到了,却没什么借鉴意义。   郑氏一出来就闹了不少笑话,沈青梧不觉丢人,小心照顾以礼待人,倒是不免让众人高看一眼。   *   盛京北地隔着千八百里,   这年烟春,北方的雪来迟了但终归是到了,鹅毛一般纷纷扬扬撒了漫天,落在青枝树上好像传说中的琼枝。   林中无鸟兽作声,透着股冷冽肃杀。   一位老伯进山拾柴,忽觉一阵异风动吹动衣摆。他艰难直起腰四下观望,这偌大的林中就他一个人,他疑心是自己感觉错了,嘀咕几句又躬下背。   又是一阵风动刮走了头上戴的帽子,老伯摸了摸稀疏的发顶,想起村里人传闻说,在山里听见过哀嚎声,惨叫声,怀疑有什么冤魂之类。   老伯心下一惊,他不敢久留,捡了帽子抱着柴火匆匆离开。   事实上,方才不是错觉,老伯身边确实有人经过。只是那些人速度太快,以至于他还未发现,便已经离开。   人分了两拨,两逃一追。   逃跑的已经被追杀三天了,就是他们修仙不需要补觉也有些受不住。 ”他是疯了吗?试炼而已,搞得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付云疲于奔命,几乎到了崩溃的境地,一边跑一边忍不住跟兄弟吐苦水。   付雨脸色也不太好,但是比起兄长更有自知之明,他说:“或许我们确实有仇。”   之后,付云便陷入了沉默,他想起来当初是怎么对待辛妄的。这样一想,确实不算无辜。可他当初又怎么知道,兜兜转转,竟这般低头不见抬头见。   “谁知道他能修炼这么快,”付云悔不当初,“如果早点有人告诉我他天赋这么变态,我死也要拉住你不让你去惹事!”   “……”付雨无言半晌,诚心发问:“你为什么要拉着我,而不是对他下手?”   付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不过当务之急不是后悔,他踩着一片叶子跃起,跟到付雨身边商量说:“跑不动了,不然我们退出吧。”   欢喜宗有规矩,   试炼期间,生死有命。但无论双方有什么私仇旧恨,只要一方自动退出,另一方都不能伤其性命。付云觉得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一直跑下去累也要累死,还不如痛快点。   付雨更痛快,直接停下了。   “哥,你要是早点说我就不跑了。”付雨面无表情补充道:“我怕你不愿意。”   “我还怕你不甘心!”   这边他们刚停下,辛妄转眼就落在两人面前。他一改往日穿着,换了身墨色衣袍,眉眼一抬视线扫过来,目中无人地紧。   他问:“怎么不跑了?”   “我们退出,不玩了。”付云连连摆手。   付雨则是问道:“你追着我们三天三夜,也不曾下死手究竟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辛妄歪着头思索,好似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么做的意义何在,不到片刻又忽然间想起来,“哦”一声,缓缓说道:“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兄弟俩听他这么说反应过来,他的确是在报复。   因为几年前那桩事。   “都这么些年了……而且当初,我们可是好好把你们送回去了。”付云在心里叫屈,可不止是送回去了,还没捞着好。   “的确,最后没事。所以我也没有怎样,不然你以为还能站在这?”辛妄摇摇头,“可惜还不够。只是这样的话,太简单了。”   言下之意,他纯粹是在折磨两人,行为异常恶劣。   付云听他这么说,感受到威胁。他像是被针扎了,一个猛跳极速护着付雨向后倒退,拉开双方之间的距离,还抬起手指责辛妄,“你……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小肚鸡肠?跟你师兄简直越来越像。”   辛妄闻言,脸色一沉。   也不管什么规矩,向着两人出手。原本他们修为不差什么,兄弟两人联手完全可以力压辛妄。不过这段时间以来,辛妄修炼的进度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足足高出一个境界,再多几个金丹期他也不担心。   兄弟俩眼看只能束手就擒,任由他处置。   就在这时,   周易出来拦住了他,两人一交手,辛妄不敌飞身退开。   “干什么呢你?都说了退出不得伤人。”周易板着脸,摆出一位护法的架势。   辛妄根本不吃他这一套,说:“我不杀人,也不想就这么放他们走。这样吧,你们将自己倒吊在林子里,等到试炼结束,我就不找你们麻烦。”   后面的话是对兄弟两人说的,   周易背着手问:“我要是不答应呢?”   辛妄无所谓,“等我有空,我还会找他们。”   有空来找他们干什么?找他们玩?   阴魂不散了还!   付云深吸一口气,“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按你说的做了,之前的事一笔勾销?”   “嗯。”   “说话算数?”   “当着护法的面,自然算数。”   “行!”   付云一锤定音,转头又去说服他弟弟,忍一时风平浪静,值得。   于是,两人不情不愿把自己倒吊在树上,辛妄等他们吊好之后,没有停留转身就走了。   如果只是这样还好,山里寻常的动物伤不到他们,这点惩罚不痛不痒。   缺德的是,未来几天,付云总看见打架的,打着打着来了他们面前,然后都默契地停手……全是些熟悉的面孔,撞上几个嘴巴损的,他差点在树上跟人吵起来。   付雨则直接动手驱赶,但架不住人多。   没两天,兄弟俩就麻木了、认命了。他们怀疑是辛妄故意带着人来参观,说不是故意的都不能信,山里这么大的地方,偏偏能遇上,可太巧了。   这一切,周易都看在眼里。   他觉得有意思转头跟左章讲起,笑得前仰后合,“那小子真损,不过他们兄弟也不错——后来就不行了,不理人可没意思。   我估计试炼之后他们要躲一阵子,丢人了。”   左章尚且淡定,“我听说,上个月辛妄出去走了一趟。”   “怎么?”周易不笑了,问道:“有什么问题?他想去哪是他的自由,这个我们不是向来不管吗?”   “很巧,上个月沈栖霜及冠。”   “那就是叙旧情去了。”   左章不这么以为,他有些担心,“你说他们,不会反目成仇吧。”   *   “不会的,母后多虑了。”沈栖霜语气平淡,根本不担心皇位。   是他的就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皇后不以为然,“你父皇在给郡王加冠时亲口说,希望他好生读书上进,做朝廷栋梁……”   自己儿子不过是平安康乐,两相比较她心里越发不安。   再加上郑氏出来了,虽然是个疯妇,但她还有那张脸,她让沈青梧赚足了名声。   他们母子已经没有母家依仗,皇帝若偏向,只怕无力回天。   想当年,郑氏还是皇后宫里出来的。   皇帝鲜少来后宫,所以她记得郑氏,尤其是在兰妃走后几乎替代般上位……她不屑又嫉妒,时隔多年,仍旧忌惮着有关兰妃的一切。   “朝中不养闲人,读书是好事。”   沈栖霜的话,将皇后唤了回来。   “不论如何,”皇后转身,轻抚着沈栖霜的鬓发,“你是我的孩子,母后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   沈栖霜没说话,   他什么都知道了,77交代了一切。如今的沈栖霜,没有立场责怪任何人。   按照77的话,   既然占了他的身体,就应该承担他的命运,所以他不能代替原主草率决定。任何出格的举动都是大忌,谁也不敢说会有什么后果。   倘若沈栖霜想要顺利回到自己的世界,最好是接受命运的馈赠。 第55章 下旨   时也, 命也。半点不由人。   初春时,皇帝偶感风寒。   原本只是小病,谁知病来如山倒, 小小的风寒竟越来越严重, 始终不见好。开了几副方子,但没什么效果。问太医, 那些老头只会摇头,说去年大病伤了身, 龙体大不如前……   皇帝在一次清醒时下旨,令沈栖霜监国, 又叫来心腹大臣委托辅政,兴许是知道自己不行了, 言语之中颇有些托孤的意味。   皇帝不退位, 沈栖霜怎么可能登上皇位。   这个结果,或者说这些结果, 早在来时他就该想到,事到临头说什么都来不及。   屋檐下漏着雨,   沈栖霜如寻常一般去探望皇帝,福禄打着伞跟在他身边,一路上顺通无比。   自从皇帝病后,宫中死气沉沉。   人人都清楚,现在沈栖霜就是无冕之王。一旦皇帝驾崩, 他是板上钉钉的君主, 宫中的新主人。没有人会违抗他的命令,沿途的宫人都自发跪拜。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亲自迎他进门。   “老奴参见殿下。”   “起来吧, ”沈栖霜在他跪下前微微扶了一把, “父皇今天好些了吗?”   “陛下还是老样子, 一直没醒。”老太监摇摇头,他跟着皇帝几十年,除去主仆还是有感情在里面。   沈栖霜闻言没再多说,从老太监身边走过进了里屋。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药味,开了窗也没散尽,他让人熄了香炉拿瓜果熏,自己则在皇帝身边坐下。   药石无解,还有拖延的法子。   这几天都是沈栖霜输送灵力维持皇帝的身体,他如往常般抬起手搭在皇帝腕间,指尖灵力涌动温养着血脉。   可惜治标不治本,能续命却不能长久,总有一天灵力会失去用处,到时候才是真的无力回天。沈栖霜不清楚自己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分明皇位近在眼前,不需要他做这些多余,偏偏理智和感情不断拉锯又没能狠下心。   过了会儿,他收回手,眼神错开之际似乎见皇帝手指动了下。   “父皇?沈栖霜立刻扬声令宫人宣太医,话音刚落就被按住了。   皇帝已经睁开眼,躺在床上虚弱地看向他,“不必叫人,让他们都出去,我有话跟你说。”   沈栖霜叫伺候的宫人都去外面守着,自己挪近了些,“父皇你说。”   “有一桩秘辛,你若继位需得知道。”   沈栖霜静静等待下文,只听皇帝缓慢讲起,   “**曾与神兽订立契约……”   沈氏祖上机缘巧合与神兽定下契约,自此历代受神兽庇护得以维持百年基业。不过有条件,神兽只会为自己认可的人提供庇护,所以储君的人选很大程度上会参考神兽的意见。   皇帝有所顾虑,想必……   “它选择的不是我。”沈栖霜说出原因。   皇帝皱着眉点头。   他至今不曾立太子,往日杀伐果决的帝王犯了愁,几番犹豫摇摆不定,再三思虑究竟是做个闲散王爷好,还是随了沈栖霜的愿才好。   哪怕不如意,却能一世安稳。   “它在你弟弟那里,这件事我没告诉他……但你要清楚,天命所归。没有神兽的庇护,你该怎么办?”   “没关系,”沈栖霜反过来安慰皇帝,“父皇不用担心,有什么事我认了。您好好休息,眼下养好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我的身体我清楚,”皇帝也不再劝,有些疲倦地挥手,“回去吧,不用守着。”   沈栖霜默默退出宫殿,唤了宫人进去伺候。   他在门口定定站了会儿,想起刚回宫的时候,曾在路上遇过一只幼猫……从77口中证实了这事他也不恼,反而笑了下,只是如雾般消失得快,走前轻轻说了句,“就是他了。”   *   沈青梧对捡回来的小东西一无所知,只当作普通的猫养,闲来无事便抱着顺毛,偶尔进宫看望郑氏也会带着,显得气质和善,很容易博得好感。   郑氏看他不慌不慢的样子心里着急,趁着现下没人拉着沈青梧近前低声说:”皇帝病重,要是治不好该待如何?” ”母妃不急,我心里有数。”沈青梧神色犹疑看着她,”这事您给我交个底,跟您没关系吧?” ”跟我能有什么关系?”郑氏想也没想就否认。   这反应安了沈青梧的心,   他解释说:”父皇病得蹊跷,按理说不应如此,我怀疑有人下手。” ”你是说……”   皇帝子嗣单薄,除了沈青梧和沈栖霜以外无子女,不是他们,那就是另一边。这是个大把柄,倘若真的是对方做的,别说继承皇位,怕是要处死。   到时候帝位,不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郑氏脸上浮现出笑容,”若真是他们,无异于自取灭亡。”   她在冷宫多年磋磨,早已不复当年美貌,不笑时容色尚且剩下三分,这一笑平白令人想到枯骨。   沈青梧恍若未见,低头摸着小猫柔软的皮毛,”儿子担心。他们没有理由这么做,皇后不像这般蠢钝的人……若是皇兄做的,怕是有所图谋。”   “你的意思是?”   “静观其变,已经让人去查了。”沈青梧说:“眼下弱势不要紧,来日方长,我等得起。”   两人相视,各有心思。   *   月明人静,长忆宫只剩下守夜的宫人。福禄步履匆匆来到门外禀报,他尽量压低了声音,但在晚上还是显得突兀。   “殿下,大监求见。”   闻言,沈栖霜睁开眼,眼神清明没有半点困倦。   福禄守在门口,不知道两人聊了些什么。直到夜半,他打着哈欠送走大监,回来时殿内还是灯火通明,他站在门外回禀过,得到让他休息的命令,之后便去偏房守夜。   主殿就剩下两人,福禄睡后沈栖霜对着一方香炉坐了整夜。翌日天微亮,睁眼就去了皇后宫中。   “母后有什么要说?”   沈栖霜来去足以避开所有人,他什么也没带,孤身来的。多少心里有数,这次过来不过问几句话就走。   “嗯?”   皇后才起身,宫人都支开了只好自己装点发髻,她举着凤钗步摇对着铜镜插进发间。   “香炉,药草,人已经招了。”   沈栖霜在一旁看着,言简意赅。   皇后见瞒不过去也不再装作不知,她比谁都清楚给皇帝下药是多大的罪,尤其皇帝还是她的夫君。她没有惊慌,只是撇开视线不再看沈栖霜,说:“我没想害死陛下。”   “母后这话没什么说服力,”沈栖霜冷淡道:“儿臣只想知道,您要做什么?”   那药草非凡品又难得,与香料混在一起就连太医都查不出,可见皇后心思有多深。   “……你不用管,母后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皇后走到他身边,头上的凤钗垂下一串流苏,随着说话的动作轻轻摇摆,珠粒碰撞会发出细微的脆响,但都不及瓷器破碎的声音那般清脆。   沈栖霜生生捏碎了茶盏,   皇后脸上的面具在这一刻出现裂痕,她猛然一惊,掰着沈栖霜握紧的手指,“快让母后看看,有没有伤到。”   “这就是所谓的为我好?”   沈栖霜张开手,手心一道明显的割伤刺痛了皇后的眼睛。她想让人进来治伤,没等叫人,沈栖霜抽回手,一句话也没说起身往门外走。   皇后僵立在原地半晌没开口,宫人到了身边也没反应。等看不到沈栖霜的身影了,她才把目光落在指尖,方才沾上了血迹。   *   三日后,   沈栖霜带着圣旨上朝,旨意由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宣读。上面大概意思是由沈栖霜继位,沈青梧封瑜王,皇帝退位为太上皇,皇后尊为太后。   满朝皆跪地叩首,听完圣旨内容一片哗然。   皇帝还在病中,之前更交代了朝政之事,这个时候退位有些不寻常。   有人猜测皇帝已经驾崩,不过是按而不发。   辅政的几位大臣站在朝堂正前,他们双手持着玉板,即使心中都有疑虑,但没有一人站出来说话。在消息也没有确定之前,这些老狐狸不会轻易开口,无论是承认或是否定。他们秉持中庸之道,最会作壁上观。   “还有什么要说的?”沈栖霜没有坐那个位置,他站在殿上面对众人,“如果没有,那便着手操办吧。”   “臣有疑问,可否容臣去见见陛下?”   “父皇尚未清醒,诸位大人不必打扰。”   “敢问殿下,圣旨是从何而来?”   “自然是父皇给的,难道你怀疑孤伪造圣旨?”   沈栖霜以眼尾冷冷扫过去,问话的大臣立刻弯下腰道:“臣不敢。”   这个时候宰辅才开口,他是皇帝挑出来的辅政之人,历经两朝,是老臣也是重臣,他的话极具有威信,“陛下当初令我等辅政,确实有传位与殿下的意思……如今匆匆定下,可是有什么变故,殿下何不告知?”   “父皇自感抱恙,未雨绸缪。”   沈栖霜抬手示意大监将圣旨拿给大臣传阅,待众人都看过后疑虑失了大半,上面的字迹确实是皇帝亲手所书。宰相率先行礼,随后满朝文武在带领下向新皇跪拜,山呼万岁。   沈青梧从头到尾都很平静,他同样顺从行礼,低下头时想到谋朝篡位乃是大逆不道,而他手中权力不够,兵马也不足以支撑。   作者有话要说:   勉强凑一点orz 第56章 新帝   好似除了俯首称臣, 再没别的选择。   但接下来,沈青梧面前又摆出了另外两条路,甚至能隐约见到第三条。他的姓氏出身注定了, 他生来就拥有这样的资本成为台面上的暗棋, 一子定乾坤。   继位大典如期举行,一切有条不紊。   天微亮,   清风浮动轿子两侧的绸锦,新皇坐在轿中由宫人抬上九阶, 文武百官立于阶下,齐整若此颇为壮阔。   沈栖霜想起曾与方谭站在玉阶下猜测级数, 想着有朝一日时间充裕,他可以一步步登上大殿。如今有空闲细数, 却又觉得不过如此。   十二旒垂在面前, 他一身墨色朝服,镶着金线边绣着五爪龙, 轿子停在大殿前,五爪龙随着走动张牙舞爪, 沈栖霜进了大殿,一步步迈上至高位。   瞻星阁阁官跟在一旁引导,抬轿的太监留在殿外,大臣排着队入殿叩拜。   一派的盛世安乐,   忽然有士兵从宫殿外跑了进来——若不是发生紧急事情, 擅闯大殿是死罪。只见人还未来得及平复喘息, 膝盖一弯就顺着地面滑了些许。   他双手抱拳举过头顶,疾声道:“报, 南平王府反了!正领兵向皇宫而来。”   在场一片哗然,   众大臣惊慌失色交头接耳时, 士兵低着头又报:“禁军措手不及,宫门防守危急。”   南平王府三代忠良,深得皇帝信任,委以重任驻守边疆。如今的嫡子获封世子,嫡次子也封了侯,可谓是天恩浩荡,却不思忠君报国,反而领兵作乱。   朝中除却恐慌也有不平,有人注意殿中缺了人,小心问道:“瑜王呢?”   “青梧昨日抱恙,朕允了他在府中休息。”   沈栖霜这么一解释,犹如冷水倾盆。不少人都在暗自揣度沈青梧是否跟南平王府勾结,意欲逼宫另立新帝?   老王爷当场呵斥其狼子野心,转头又请旨,”陛下,臣与南平王府素有交情,如今的安定侯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断不是此等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谋反一事还有待商讨。待我去收拾了那小子,揪着他来殿前请罪。” ”老王爷,”一文官站出来制止,”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即使与南平王府无关,他们也是逃不掉的。王爷既与南平王私交甚笃,理应避嫌。将领兵之事交给其他将领,想必也能为吾皇押回乱臣。” ”你的意思是老夫会通敌?”老王爷挺直腰杆,指着文官的鼻子,”老子当年驰骋疆场之时,你还不知道在做什么,哪轮得到你说话?” ”下官只是就事论事。”   “竖子……”   老王爷还要再说,边上一位老臣拉住他袖子阻止,“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火烧眉毛还有功夫吵架,定是要等着乱军打到殿门?”   宰辅顺势站了出来。   他历经三朝,练就一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功夫,大敌当前,神色之间毫无慌乱。 ”王爷年事已高,出力气的活还是留给年轻人去做。万事皆在后,如今禁军群龙无首,当务之急还请圣上下旨尽快平乱。”   位高权重的武将都在殿中,禁军会节节败退,既是措手不及,也有无人指挥一盘散沙的缘故。如今一呼百应,武将纷纷出列请旨。   沈栖霜指了几个请旨的武将,点到名的都高声应答,正待点过兵,他们就要拎着兵器奔赴战场……   “朕不愿徒增伤亡,”沈栖霜换了称呼,淡然道:“你们去请小侯爷入殿,留一条路让他们过来。”说完又侧目向殿门眺望,点名,“方谭,你跟着一起,将朕的意思传达清楚。免得双方误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臣遵旨。”   “不可,陛下。”朝臣劝阻道。   虽说此举仁慈,但大敌当前就显得妇人之仁。一旦让叛军进殿,无异于引狼入室。无论是文武百官还是侍卫宫人人人自危,出于各方考虑大臣并不认同,众人均出列劝阻。   沈栖霜坐在高处,将众人的神色收入眼底,随即手掌拍向椅背,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面对朝臣的反对,他站起身只说了一句话:“朕是天子,”   朝臣闻之哑然。   受命于天,九五至尊。天子所言,哪怕是错也轮不到下臣置喙。   沈栖霜说:“你们只需依我说的去做。”   叛军向着大殿来,无论是新帝或是殿内的文武百官都是俎上鱼肉。与其说当面谈判,倒不如说是拿刀架在每人脖子上的逼迫。   然而皇命不可违,武将默不作声,他们低着头神色凝重地领命,一改先前请旨时的凛然,浑然像收起爪子的狼,没了威风。   文官目送一行人走远,殿中还有人双手抱拳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或许这一去就再也见不到了——历来宫倾政变,没几个兵不刃血的,身为良臣不幸遇上此难,多少都有殉主的准备。   忧虑深重,几位将军一句话都没说,牵了马奔赴宫门。   方谭平日里与武将不熟悉,官职在他们面前也不够看,好不容易策马赶上,勒住缰绳,拦在几人面前,匆匆喊道,“各位大人,且听下官一言。”   “方大人有话直说,我们耽误不起。”   方谭问:“将军可知,陛下所令是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无非是去退兵。”   侧首的将军咬牙心底不甘,他原本可以取得封赏——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刚登基就遇上叛乱,正是他们的机会,若今日能够匡扶社稷,日后论功行赏少不了。   谁料上位者不给他机会。   此次若再度易主,史官一笔功过评定,免不了添上一句谋朝篡位,他们就是一朝伪臣。   这是所有人都不愿意见到的……   “非也,”方谭说:“陛下另有安排。”   几人闻言,脸色一变,都不由转头看向同伴。   *   南平王府那位小侯爷归京与沈栖霜是前后脚,两人曾有过会面。   沈栖霜当时见他,只觉得这人年轻。   他家底深厚,备受荫蔽,本身又有功在身,满身傲气也是难免,好在懂得收敛,并不惹人厌。兴许长于边塞,揉杂了朱门世家教养出来的礼仪风范中,又带着随性洒脱,有几分江湖气。   可如今这个一身铁甲,拖着血迹斑斑的长剑走进殿中的少年,亲手打破了他原有的形象。   所过之处,文官止不住退让,无一不避其锋芒。唯有几位元老稳稳地立在原地,不曾挪动。   “诸位大人听好了,本侯今日绝非谋逆,而是拨乱反正。”小侯爷站在大殿台阶下向上看去,言语所指皆向着沈栖霜。   沈栖霜瞥了他一眼,随即轻笑道:“我竟不知谋朝篡位也这般冠冕堂皇,侯爷果然是让朕开眼。”   “究竟是谁冠冕堂皇?”小侯爷反问:“陛下久病多时,何来的继位诏书,又为何不曾召集心腹议事?”   “立诏之事,敢问哪位大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圣旨当真是陛下亲手所写?你们相信继位确有此事,无非是因为陛下从来向着永安王!”   “这件事,本身就处处漏洞。”   *   皇帝寝宫中,   曾经的皇帝,如今的太上皇缓缓睁开眼,他嗓音沙哑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宫里好似没什么人伺候,安静地能听到风声。   “回陛下,卯时已过。”   一个声音隔着门窗从外面传来,皇帝的贴身太监推门进来。   “扶朕起来,朕有事交代……”   “陛下,”大监欲言又止,躬身扶起太上皇,说:“在您生病这段时间,永安王殿下拿着诏书宣告继位……您如今是太上皇。”   皇帝也愣了愣,他何时立过诏书?   反应过后骂了句“兔崽子”,又接连咳几声。   大监连忙道:“陛下保重身体,殿下也不过是看在如今朝中无人把持,恐怕日久生变……”   “所以他要先下手?”   “……”大监深深低下头,可怜事主不在,苦了他。   “你没拦着?”皇帝又道。   “奴才……奴才拦不住啊。”大监一把年纪也委屈得紧,   原先皇帝病着,皇后把持后宫,沈栖霜是她儿子,又是众人心中内定的皇帝。他到底只是宦官,皇帝康健时,旁人给几分薄面,皇帝病着,他则人微言轻。   沈栖霜一个眼神过来,要什么拿什么,就连内容都是他亲笔代写。   “罢了,他人呢?”   “殿下正是今日登基,”大监劝说,“不若您再休息半天,等晚些时候大典结束让殿下过来。”   “不必,”皇帝执意起身,“朕精神好,国事为重不可再拖,更衣。”   大监没上前伺候,反而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叩头说:“奴才不敢欺瞒,还请圣上恕罪。”   皇帝垂眼看着他。   大监道:“叛军围宫,如今出去不得。”   “更衣,随朕出去。”皇帝坚持,“你要是怕就留在此处,朕自己去。”   “奴才怎会怕?”大监一片肺腑之言,“殿下早已交代奴才守着陛下,想是自有安排——陛下不如就听殿下的。”   “朕还没死,”皇帝一双眼睛古潭般幽深,侵染权术多年,里面不知沉淀了多少阴谋阳谋,如今说出的话却很纯粹,“若是能让他走得顺利些,也是我为人父,最后能为他做的。”   “奴才明白了。”   大监伺候皇帝起身,默默搀着他出门,见他如此,很难不联想到这是回光返照。   *   大殿内外已经被叛军包围,昔日忠君的少将军剑指新帝——沈栖霜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看来像吓到了。   小侯爷说:“诸位大人如今醒悟还不算晚,尚来得及拨乱反正。”   他几句质疑乱了众人心思,   何况确实如他所说,再没有其他人知道陛下的旨意,哪怕是几位重臣。他们会相信沈栖霜的话,相信他拿出来的圣旨,相信诏书的内容,无非是因为皇帝向来偏宠。   但倘若不是……   这就是假传圣旨,大逆不道。   这是可进可退的由头,足够做纯臣也能保全性命,有人犹豫有人观望。   小侯爷看出他们的心思,顺势推了一把,“今日固执己见,他日,你们都是叛党逆贼,究竟该怎么选,诸位大人理因有数。”   如今朝中站着的不乏天下文人表率,名望非同一般,他可以一个不留,却堵不住悠悠众口。   “还犹豫什么,当真辨不出是非?”   一旁的士兵纷纷拿剑指着文官,意图迫他们就犯。   他手一转,剑架在宰辅脖子上,剑气一挥削断了几根胡子。宰辅并未低头去看,脖子都没缩一下,他身边的人倒是大惊失色,劝道有话好说。   “我与诸位好好说话,既没人应答,只能换个法子。鄙人想让诸位弃暗投明,没想到这么难。   表明了态度,咱们速战速决。大人你觉得呢?”   这话他是看着宰相说的,同样也是说给其他人听。   “老夫半辈子上无愧天地,下无愧万民。忠君节俭一心为国,便是死了还有门生为我送行。侯爷你呢?可还记得你身后是整个南平王府,上下一二百口,如此行径,可有为他们想过?是,你若赢了,可保荣华。   但你今日输了,自己死了事小,他们呢?稚子无辜,世子膝下尚有幼童,何其忍心……”   “大人说得对,所以我只能赢。”   “缴械投降,还来得及。”宰辅不再规劝,他眉间愁然眼皮合上,如雕刻的石像,不动如山。   小侯爷嘴角一扯,“我家兵权颇重,陛下忌惮不已,什么荣华,也就在早晚之间。”   他语气一转,凌厉非常,“不服便杀。”   刹那间,   犹豫摇摆之人为求生火速站队,痛哭流涕祈求性命,殿中嘈杂不堪,文人风骨碎了一地。   作者有话要说:   转眼就一年了……这文写的,不愧是我 第57章 落定   如宰辅这般倒不是没有。   眼看着利刃劈下, 沈栖霜手指一抬,一股无形的力量便将刀刃拦了下来。   冷铁卷刃,纷纷从士兵手里脱落, 砸在地面一阵脆响。   撞击声回荡。   “我倒是忘了, 殿下非比常人。”小侯爷虎口一麻,牢牢抓住剑柄没有脱手。   “好说。你若是没有后手……这遭, 再无翻身的可能。”   沈栖霜拖着繁复的衣袍一步步走下来,脸上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好像眼前的不是叛臣,方才也没有命悬一线的惊心动魄。   逼宫的后果宰辅说的明明白白, 不成功便成仁,南平王府做下的事, 上下无论参与一个都跑不了。怪只能怪他们起了这个心思, 与人无尤。   劫后逢生的大臣默不作声,   小侯爷咬紧后槽牙, 目光凶厉,“怎么敢忘?自然是要准备的。”   他捏碎收置的珠子, 那兴许是什么法器,不消片刻大殿中凭空出现了三人。   “不知是哪门哪派?”沈栖霜原以为是三宗的人,友好询问:“说不好我们认识,新仇旧恨能一起算上。”   “你无需知道,这对你来说没有意义。”   人只有死了, 一切才是没意义的。   这人颇会说话, 沈栖霜半辈子也才遇见一个,他“嗯”了声回道:“那我想, 你也没有存在的意义。”   ……   瑜王府,   一人走进书房, “王爷,时辰到了。”   沈青梧从书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道:“吩咐下去,整装进宫。”   “是,”他应下,又忍不住问:“可我们真要这么做?”   这话原不该问,话出口他便觉察不妥,不由低下头。   “若一切顺利,这时候该有人来报信。”沈青梧没怪罪,他放下书漠不关己,“我不介意做傀儡,机会也都给他了,输了能怪谁——此刻不做点什么,才是真的出局。”   *   “还有吗?”沈栖霜扬眉。   那三人修为与沈栖霜相差无几,按理说不会输。   坏就坏在他们不知道沈栖霜手里有多少法器,以至于形势一边倒。后来心知不敌,三人连约定都顾不得,离开时果断地令人叹为观止。   眼看人跑了,小侯爷面色极为难看,怎么也没想到请来的修士会这般不顶用。   他此次逼宫算是思虑周全,可惜低估了沈栖霜——或许是沈栖霜自小怪疾缠身,多病体弱的印象太过根深蒂固;再者,洞虚境界不是他想请便能请。   存着侥幸,便注定了今日的不幸。即使逼宫占了“理”,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前提是要赢。   若是输了……   他不敢再想。   “你看看外面,”犹如孤注一掷,小侯爷道:“从这里一直到宫门口,全都是跟着我家征战多年的儿郎。即便没有我,只要剩下一个人,他们都会为了天下推倒你的皇位。是,你有横扫千军的本事,可你敢吗?你敢杀了所有人?   我听闻修仙最忌讳杀戮,会引起天道降罚。”   沈栖霜反问:“你是怎么跟他们说的?把自己伪造成正义之师?这个谎言很容易戳破,我不需要费力气。还有你该明白,他们首先是王师,其次才是南平王麾下。”   “不,我有证据。   我们都知道,陛下病地蹊跷,那不是旧疾,是皇后下毒。而你,趁着陛下病重,擅自揽权,伪造圣旨,不论哪一桩哪一件,你都不配坐上皇位。”   一言既出,原先不知情的朝臣面露震惊,此刻就是脖子上架了刀都挡不住他们探究的视线,宰辅也不由皱紧眉头。   沈栖霜没有为皇后辩解,无视众人的视线,问了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你说我不配,是打算让谁来坐这个位子?青梧吗?”   果然,小侯爷毫不犹豫,“瑜王也是陛下的儿子,才行品德更为合适。”   然而当初正是沈青梧暗中提醒……不论出于什么目的,足以说明他们的结盟并不牢固。   “立储何时轮到你来决定,你父亲就是这么教你的?”   熟悉的声音传来,众人一回头,果然看见皇帝从大殿后走出来,又惊又喜。   “陛下!”朝臣喊道。   皇帝眼神锐利扫过,心火直烧。他心想自己还没死就有人造反,以后还得了?   沈栖霜走到皇帝身边,他想说什么,皇帝一抬手示意他不要开口。   “朕怜惜南平王为国征战多年,劳苦功高,特许你进京办差。不曾有所亏待,你们就是这样回报?”   小侯爷看到皇帝好端端站在这儿,肉眼可见地僵住,连眼神都不错。好一会儿才垂下眼,嘴角一咧,扯出一抹讥诮。   “陛下说得对——   我爷爷死在战场,我父亲多年伤病沉疴,即便如此,他们说他们从不后悔。我从小学的就是忠君报国,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可臣的兄长,我唯一的哥哥,前阵子却摔断了腿。真好笑,我兄长自小精通骑术,怎么会从马上摔下来。   这点陛下应当最清楚不过——诏我归京是要重用,还是捧杀。   我知天恩难测,是我家承不起。”   在他开口时,原先假降的将领已带着人包围了乱军,此刻正往殿大殿中来。   败局已定,   小侯爷说着话,想起家人眼眶红了一圈。他可以输,他也不后悔,但家中有女眷。去岁,长嫂生了小侄子,如今还未满周岁。   他深吸口气,“我起事时将父兄囚于家中,他们不曾参与,我愿意以死谢罪,还请殿下明察。”   他想用自己的死,换家人一条活路。   早在他决定这么做的时候就为家人留了后路,即使是用自己来换也甘愿。   小侯爷反手将剑架在自己脖子上,割开皮肤时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边塞苦寒,他自小长在塞外,家人不曾拘束。他上过战场,也乐于结交江湖好友。在锦绣堆里混了一年多,如履薄冰什么也没得到。   皇帝见他死了,许久不曾开口。   将士围了大殿绞杀叛军,沈青梧随他们一道姗姗来迟,余光瞥了一眼满地狼籍。   “臣救驾来迟,还请皇兄恕罪。”   “臣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   皇帝转身拉着沈栖霜叮嘱,“在其位,思其政。你要做,就做个好皇帝,彪炳千秋,知不知道?”   沈栖霜点头应下,“儿臣记住了,父皇你先回宫休息,我处理完就去看您。”   “好,好好……”   皇帝转身离开这个曾经属于他的朝堂,功过自有后人评说,他做了一个皇帝应该做的,无愧了。   “陛下!”   走出殿门,大监惊呼一声,连忙扶住皇帝。原来皇帝方才没站稳差点摔倒。   他摆摆手让大监不要作声。   直到硬撑着回了宫中,   皇帝说:“我死后封青梧亲王爵,等他们过来吊唁,你告诉栖霜,让他爱护手足……”   “陛下,奴才这就去宣太医。”大监热泪盈眶,说完就要去叫人。   “回来,”皇帝躺回床上,叫回大监平静说道:“朕累了。”   过了会儿,   他怯问:“你说,她会不会等我?”   大监愣了愣,反应过来自然是满口应声,“会的,兰贵妃定是在等陛下。”   “罢了,我老成这样,她该不认识了。”   “陛下圣容永驻,跟年轻时候一样。”大监跪在床榻边,哭得没了体面。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弱了,床上没了声息。   三生奈何桥,桥下忘川,有船渡生人。恍惚间,像极了二十年前的烟雨江南………   作者有话要说:   感动自己QAQ 第58章 太后   宫殿很快清理干净, 沈栖霜又坐回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先是依照惯例论功行赏,或是加官进爵或是良田金银……   “今日变故,各位受惊了……”他随口安慰了一句, 随即话锋一转, “朕看有几位大人站不稳,想必是年纪大了腿脚不好, 既然如此,不如就此去官, 颐养天年。”   这话是对着那些生死一瞬,选择降敌的大臣说的。   他归京时间短, 尚未养成属于自己的势力,再加上天长日久, 各种利益关系盘根错节的状态维持太久, 急需被刺穿打破,注入新鲜的血液。   无能无用无可取之处, 最先被抛弃。   那些大臣心底一惊,有害怕殃及家人的主动请辞, 也有人不愿意离开。沈栖霜令他们请辞的请辞,降官的降官,事情还没处理完,又听见太监通传说,“太上皇驾崩了。”   沈栖霜愣了下, 即刻起身离开。   没有一个侍从跟得上他的脚步, 不过两三个呼吸之间,便消失在众人眼前。留下身边伺候的小太监个个一脸懵, 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沈栖霜进了皇帝的寝宫, 正好看见大监伏在床边。   “怎么会这样?”   他进门便问。   大监见他来了, 用衣袖擦了擦脸,说:“陛下今日反常,回来时已经不好。”   “殿下不必难过……”大监改口说:“自从去年,太上皇听闻兰妃仙去病了一场,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奴才日日在旁伺候,其他人不知道,从来相思无解,这对太上皇来说是解脱。”   沈栖霜摘了厚重发冠跪在皇帝床边,他一言未发,背脊挺直,看不出悲伤或难过的情绪,宛若一座没有生气的雕塑,精致漂亮,仅此而已。   大监适时转达皇帝交代的话,沈栖霜沉默着听完,半晌站起身应了一声“好”,转头又离开宫殿。   *   皇后这段日子闭门不出,寻常更是宿在佛堂,好像准备过起青灯古佛的生活。   她闭着双眼跪在佛前,手里捏着一串佛珠,口中似乎在念着什么。   佛堂的门打开,皇后睁开眼睛。   沈栖霜正踏进门,“我来告诉母后一个消息。”   “父皇驾崩了。”   皇后捏着佛珠的手不自觉颤了下,“我知你怪我,但我不曾想害陛下,下的药并不致命。”   “我知道,母后不过借刀杀人,你想用谋害的罪名将他们母子铲除,甚至安排好了证据。”沈栖霜说:“可惜,没人会追究他们。”   “你也不会吗?”皇后站起来,转过身问。   “我不会。”   “那又为什么来质问母后,我们才是母子。”   “不是,”沈栖霜盯着她的眼睛,“你真的有将我当做亲子,就不会放着我的牌位,不会让我从小就对着那副牌位下跪。”   这些事大多不是他亲身经历,   根据77说的,皇后一直对“沈栖霜”很好,几乎算得上有求必应……而沈栖霜为了保护她,从未向任何人提及。在外人面前,他是金尊玉贵的皇子,嫡出正统又是唯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说是万千宠爱也不为过。   但到了皇后眼里,他只是个罪人。疼爱他的皇后亲手用爱做成了一副镣铐,将他捆死在小小的木牌前,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出生是一个错误。   不过这不是他——现在站在皇后面前的沈栖霜冷得下心肠,放得开手脚,他本就孑然一身并不害怕失去。   沈栖霜平静地问:“让我这么做,对你来说是赎罪吗?”   问完又意识到,   “不对。或许在你眼里,这个名字不是我的,这个身份也不是我的,我占了他的一切,所以我应该背负牢记,像个罪人一样**。”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在一开始掐死我,你应该有机会这么做。”   直面这样尖锐的问题,皇后面色发白,嘴唇翕动,看着他感到陌生。   她印象里的孩子,不是这样。   虽骄纵了些,在她面前却很乖巧。小时候不懂得其中意义,让他做什么都乖乖照办,长大点看到她亲手做的木牌会发脾气,面对她的要求会抱着她的手说不想,承诺自己以后会很听话……   她记得当时没答应,好像从那以后再没闹过。   安静听话的是,尖锐逼问她的也是,分明是从小看到大的脸,怎么就不一样了。   皇后说不清缘由,双脚似乎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她浑身发寒,想起来自己确实有过这个念头——想掐死襁褓里的孩子……   “怎么不说话?”沈栖霜还在问。   皇后在他的逼问下忽然爆发,“我难道不应该吗?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还没好生照看,到手里就成了另一个女人的孩子。我想记住自己的孩子,我要让皇帝记住,他还有一个孩子。”   “我有什么错!”皇后凄然一笑,只一句话就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做了二十年母仪天下的皇后,端庄贤淑是世人对她的赞颂,从没人问过她愿不愿意知礼懂进退,如果可以她也想像阿妩一样肆意。   “皇帝爱她。”过了半晌,皇后轻轻说,“那时候我们成婚还没有两年,他说遇见了钟情的女子。我早知男人三妻四妾寻常,他纳妾我不会拒绝,我会风风光光迎那个女子进门。   可他执意和离,当时先帝还在,几次训斥此事才作罢。那时候我就知道,我跟他相敬如宾也不能了。可我做错了什么,要在最好的年华里看着夫君和别人相爱。”   “我当时想着,如果有个孩子,或许还能忍受忍忍这辈子就过去了。可她有身孕了,分明是我与皇帝先成婚偏偏她后来居上,她抢走了我的丈夫,她的孩子又抢走了我的孩子。”   皇后脱力一般扶着佛案坐在蒲团上,手里的佛珠则直直砸在地面。   她年少时就不喜青灯,总以为凭借自己的才貌足够拴住丈夫的心,到头来伴了多年佛祖,也未能所愿成真。   思及此,不禁潸然泪下。   “你父皇到死都没想过我,你又跟她那么像……我连骗都骗不了自己。”   她曾经将手放在沈栖霜的脖子上,   那时候孩子小,脖颈脆弱,只要稍微用点力就能扼杀,可她使不上力气,又顾念着方家老小,到底是没有下手,还把孩子好好养大了。   “那我又有什么错?”沈栖霜走近,“叫了你二十年母后的人是我,不是那块牌位。”   他眼神中有几分怜悯,随即伸出手轻轻擦拭皇后脸上的泪,说到底他的怨不过是及冠那天,怪罪过了也就罢了。沈栖霜没有将任何人当作自己的母亲,但他深深眷恋着这份意外得来温暖。   “我会着人册封您为太后,为方家平反,父皇的丧事也有人操持,母后就安心住在这里,吃穿用度按照规矩来。”   “朝堂还有事,朕就不留了。”   他交代完,转身就离开。皇后看着他走远心底一空,这种感觉,她当年送沈栖霜离京时曾有过。   *   “陛下,瑜王在殿外求见。”福禄走进门通传。   沈栖霜正在拟旨,闻言“嗯”了一声,说:“让他进来。”   福禄得令又出去唤人。   殿中一眼看尽,   沈青梧进门快步走到中间,径直跪下说:“请皇兄放过我母妃。”   “怎么了?”   “我听说皇兄派人接母妃回宫……”   “太妃本就该留在宫里,有什么问题?”沈栖霜手中执笔,抬眼看向沈青梧。   “皇兄之前答应我,让我把母妃接到府中照顾。”   “你也说了是之前,”沈栖霜垂眸,轻手搁下笔。   在继任大典前,人已经被沈青梧接出去了。他哪会不知道沈青梧在想什么,但是这一切他都允了,现在出尔反尔,不过是借机敲打、告诉沈青梧,他没有抗衡的能力。   “青梧,你是我的兄弟,我会遵照父皇的遗愿册封你为亲王。但是郑氏没有名分,她也不能出宫。”沈栖霜走下去,扶起沈青梧,“我这么说,你应该明白。”   “即使不明白,宫中经过这次变故,也该有切身体会。左右逢源并不讨巧,不要拿人当傻子。”   “臣弟不敢。”沈青梧忙说。   “至于她说的话,做的事……”   “母妃精神不好,时常说疯话,不曾想传到叛军耳朵里,他当了真借此逼宫。”   “好,这件事就给你处理。做的好看些,不要让皇家蒙羞。”   “臣弟遵旨。”   沈栖霜交代下去,了无兴趣地想,说不定他很快就会知道,所谓的证据不是皇后的罪证,而是指向他们母子。   *   朝中一批大臣辞官后,朝野上下清肃。元老辅政,武将晋封,文臣高风亮节堪称表率。   此年,新皇登基,改元建制,民间多有歌功颂德。   “新帝大赦天下,赦免奴籍放回田野,又兴办太学,创立国子监,让孩童读书知礼。现在朝廷官清廉,专为百姓办事,此举乃万民福祉。”   “陛下仁厚。”   小茶馆中说书人抑扬顿挫,时不时拿着惊堂木一拍,登时震醒了不少人。   “但听说咱们陛下天生有疾,药石难医,怕是……”   响木一拍,说书先生不顾听客的催促,缓缓喝了口茶,继续说:“朝中正为陛下寻访名医,诸位若是不信,大可以去衙门里问问。   这要是能治好了,说不准一夜便是泼天富贵。   有人朝外走,在门口不慎撞了人,他刚要道歉话卡在喉咙里。抬眼是一个打扮颇为怪异的人,面具遮住半张脸,黑布盖了半个头,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好像生怕别人认出来。   ——乍看就不像个善茬,他不敢久看,匆匆跑了。   面具人在窗边坐下,吹着风自言自语念叨:“三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想完结的一天 第59章 面具   这两年过得极快, 枯燥而又乏味。   沈栖霜一日复一日重复过着每一天,上朝退朝,批奏章议事……他自己都没想到, 会在另一个世界变得勤劳。   原先伺候皇帝的大监自请守陵, 身边的小太监逐渐接替了他位置。本来小孩话少安静,现在反倒是神出鬼没, 日渐沉稳像个老妈子。   “陛下,该喝药了。”福禄端着碗进门。   沈栖霜发病不定期, 平日里要上朝议事,以免在人前示弱, 便令人将药丸磨碎了减轻用量,提前服用作预防。只是没想到, 药丸不觉得苦涩, 换成汤水味道反而出来了,一点点的量就分外难过。   他皱着眉, 从福禄手里接过黑乎乎的药汤,眼睛一闭一口灌了下去, 转手又把碗递过去。   福禄看他脸色不好,不知道第几次提议说:“陛下要是觉得苦,奴才下次多加些水。”   沈栖霜摆摆手,一如既往,“不必。”   苦也就一口, 总好过再喝第二口。   福禄闭上嘴, 又悄无声息退出去。   此刻离上朝还有点时间,沈栖霜细细算着日子。今年是第二年, 冬日过后只剩下一年的时间。按理说不应该, 早在他向外散布消息的时候, 辛妄就该来了——不论是爱或恨,知道他要死了怎么也会来看一眼。   除非,当真是无爱亦无恨。   【在想什么?】   77冷不丁刷一下存在感。   眼下没有可以说话的人,沈栖霜勉强问:“你说他现在在做什么?”   【修炼吧,还能做什么?闭关的话,几年都是正常。】   “……也对。”   沈栖霜问出这句话,自己也不清楚想要得到一个怎样的答案。他的时间快到了,临走想再见一面,可并非一定要见最后一面。   即使不见,他也能安排好一切。   才这么想,宫里就来客人了,听底下人禀报,来人自称有办法治好他的病。   沈栖霜正好下朝,衣服没换就去见那位“名医”。   宫人知道此人要给沈栖霜治病,好吃好喝地招待,将他请在偏殿等候。   沈栖霜进门,一眼就看到他。   那人一身的怪异打扮,连面容都遮盖起来,好像见不得人,脸上的银色面具更是说不出的难看。   “阁下容颜有损,见不得人?”他有些刻薄地问。   “是,”面具人看过来,“草民形容鄙陋不堪入目,恐怕有污圣目。”   沈栖霜在桌边坐下,“既如此,又为什么要来?”   “为求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不好得,你有什么本事治好我?”   整个过程中,那人都没有起身,更别说见礼。若是寻常这般,早就拖出去了,可他好似根本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妥,更是直接偏头,以眼神朝着沈栖霜手腕撇了一眼,示意他把手拿上来。   似乎连话都不想多说。   沈栖霜盯着他,试图透过面具看出几分熟悉的模样,无奈盖地太严。直到那人转头看回来,沈栖霜才移开目光,垂眼拉起袖子,露出手腕搭在桌上。   他最清楚不过,这根本不是病。血脉影响如何从外医治?不说太医,就是再精通药理的修士,恐怕都束手无策。   寻医只是个借口……   面具人将两根手指搭在沈栖霜手腕,食指又扣在他腕骨上,细细摸索一点微弱的跳动。   “可看出什么了?”沈栖霜问。   面具人松开他,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陛下后宫有多少人?”   “三千,怎么?”   前两年选秀有不少女子入宫,奈何沈栖霜这个皇帝不感兴趣,每每应付过去,至今人都认不全。至于有多少,问了他也说不清。   “没什么。”面具人语气很淡接了一句,紧接着从怀里拿出一个白玉瓷瓶,“喝下去,我给你治。”   此人身份不明,拿出来的东西来历不明,起的作用更不加说明……   沈栖霜没有接,视线扫过瓷瓶又静静看着他。   “你不信我?”面具人并不意外,他话里波澜不惊,脸上看不出神情,那张银制面具泛着冷光。   “恰恰相反,我信你。”沈栖霜问:“能把面具摘了吗?”   “你对我的长相这般好奇?”   “不好奇——可我们好久没见,”沈栖霜懒散道,他不想再猜,上身略微前倾,手指扣上面具边沿,“你就这么藏头露尾的?师弟。”   他怀疑眼前的人就是辛妄,这个念头从进门一直都有。虽看不清,也不妨碍怀疑。如果坐在对面的是别人,他多说句话都觉得浪费,但如果是辛妄,沈栖霜相信至少不会害他,哪怕他曾经说了过分的话。   下一刻,面具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制止,“我不是你说的人,你认错了。”   “不让我看一眼,我怎么知道认错了?”   两人谁也不肯松手,正僵持着,宫人来到门口传话,“陛下,瑜王殿下请见。”   恰好偏殿门未关,宫人冒冒失失探看,正撞见两人拉扯,他不敢再多看一眼,急匆匆低头,恨不得将脖子缩进肩膀。   沈栖霜率先松手,交代下去,“改日再见,让青梧先回府。”   “皇兄交代晚了,”   沈青梧本就离得不远,未经通传直接过来了。离偏殿还有几步路,在门外就听到沈栖霜让他走……他三两步到了门口,还好心地抬手一挥,让宫人下去。   这才行礼,   “听说宫里来了位神医可以医治皇兄的病,臣弟特地来看看。”沈青梧抬起头,目光转向另一个人,说道:“这就是那位高人?我皇兄的病,你有多大把握?”   “只要陛下肯配合,自然万无一失。”他说话一如先前平淡,谁也看不到他面具底下的神情。   他信誓旦旦,沈青梧也想不到更好的选择,拱手谢道:“那便有劳阁下。”   他是真心希望沈栖霜能好起来。   就在两年前,他还以为自己日后定然如履薄冰,没想到沈栖霜不曾打压迫害,反而将朝中大小事交给他办,委以重任——他松了口气,想着毕竟他们是血脉相近的亲人,这世上没有人能代替。   这边兄弟情深,   其他人看在眼里,放在衣袖下的双手悄然紧握,“不用客气。”   话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不过我希望治疗的时候,没有闲杂人等在场。”   他刻意咬中了几个字眼,沈青梧听完一愣,不过有才能的人多少都脾气古怪,遂识趣说:“那臣弟先告退。”   沈栖霜一早察觉气氛不对,目光在两人之间巡弋,听到沈青梧要离开,应了声放他离开。等到人走了,他转头想继续方才的谈话,“你”字刚说出口就没了下文。   他亲眼看着,那个跟辛妄有些相似的人将手放在面具上,缓缓摘下……那张脸显出来的一瞬间,沈栖霜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分明是他的脸。   “怎么会……”   如同照镜子一般,他对自己的长相再熟悉不过。   修士可以利用法术改变容貌,这对他们来说并不难。可如果是辛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不是,又有什么目的?   沈栖霜不由警觉,并未再向他靠近,同时不动声色跟他保持距离。   “你不是想看吗?怎么了?”那人指背缓缓划过脸颊问:“不喜欢?”   “原来你说的形容鄙陋是指我?”沈栖霜手指动了动,想抓住什么,“好得很,我好喜欢。”   “既然你不是他,那就滚吧。”   “你凶我?”   那人顶着沈栖霜的脸,眉目低垂着,泫然欲泣,委屈的让人心疼。   “可我变成这样,不只是给你看看而已……”   他再度抬起头,眼神已经变了,荒原千里冰封,一望不到底。两人所在的偏殿也在变化,好似被一团黑气围起来,一种不知名的力量封闭了整个空间。   沈栖霜此时才有了害怕的感觉,   他身处其中,直面着恐怖的力量几乎要站不住。然而,他能感觉到,对方并未施加威压,眼下不过是因为绝对实力而泄露的一星半点。   “怎么可能……”   这时候再想离开已经晚了,沈栖霜完全被包裹在黑气里,连那人也看不见了。好在行动并未受限,他正准备找一条路出去,腰身忽然被紧紧箍住……   一眨眼的功夫,周围哪里还有黑气,四下每一处他都无比熟悉。   这是揽月峰,三省阁,   沈栖霜低下头,腰腹处有一双手勒着,背上贴着一个人。   那人说:“师兄,别留我一个人。”   听起来是辛妄的声音,三年前的辛妄。   沈栖霜有一阵恍惚,他开始回忆自己当初说了些什么,好像是让他放手,说自己只是哄他玩儿并未当真之类。   不过他现在很清醒,明白自己应该说什么。   想清楚之后,没有过多挣扎,沈栖霜默默看着那双手,“我逗你的,没有要丢下你,别抱那么紧。”   “真……真的吗?”   他果然松手了。   沈栖霜转过身,眼前站着的少年与他差不多高,看起来很狼狈,眼眶红红的,眼泪要掉不掉。   他当初离开的时候并未细看,好像是记得辛妄哭了。不过,即使看清楚了,他也不会留下。   注定要走的人,怎么都会走。   沈栖霜有点稀罕从前的辛妄,抬手抹过眼睫,好像路上遇见流浪猫摸了几下。   他听得辛妄哽咽着说:“如果你一定要走,我……我会好好照顾师尊,你离开了以后能不能经常回来看看我……们。”   “说什么呢,我不走了,留下来陪你。”沈栖霜身上穿着朝服,这么不合时宜的衣服,偏偏两人好像都没注意。   这一出峰回路转,   辛妄听他说不走了,连连点头,动作间眼睛习惯闭上,落下一滴泪。   作者有话要说:   一边写一边被脑补笑到,分享一下   接原文, 第60章 傀儡   他们好像又回到从前, 倘若没有那场分别,他们本应如此。   唯一让沈栖霜不适应的就是辛妄太粘人了,似乎时时刻刻都跟在身边, 但他的时间不多了, 没工夫在这里虚度光阴。   辛妄凑过来的时候,沈栖霜才回神, 他坐在榻上,转头就看见少年双目亮晶晶地盯着他, 好像盛满星子,一点一点引人进深处探寻。   平心而论, 辛妄出身不佳,生得却是极好, 不笑时好像目中无人, 一旦专注看着一人,眼中的依赖就足够让人满足。只是沈栖霜见惯了美色, 他自己更是不差,再美好的面容, 看多了也就那么回事。   沈栖霜:“怎么了。”   辛妄没说话,单膝跪在他腿边,拉起沈栖霜放在腿上的手腕似乎在寻找什么,却见一节细白的腕上干干净净,他的脸上浮现出困惑。   曾经这只手上戴过东西, 不过后来沈栖霜亲手打碎了。他反应过来辛妄在看什么, 立刻收回手,掩饰地撩过耳边鬓发, “抓着我看什么, 没什么好看的。”   “我不知道, ”辛妄失落地说:“我好像有很重要的事,但是似乎忘了。”   忘了?   沈栖霜听出话中有异,他听说人会选择性遗忘让自己痛苦的事,可若是忘了,也说不通。   “或许是你想太多了,不如专心修炼。”   “兴许吧,”辛妄不再纠结,他说:“师兄说得对,我该好好修炼。不如师兄教教我,像之前一样。”   “之前怎么样?”沈栖霜有意试探。   眼前的辛妄确实很乖没错,如若是这样的脾性,怎么会把沈栖霜弄到这里来,这演技未免炉火纯青,就连他也得夸一句士别三日。 ”之前师兄手把手教,我会好好学的。”辛妄好似想到了什么,“我当时总觉得你不大高兴。好像我学的慢了,会被嫌弃,学快了又感觉你在瞪我。”   “有吗?”   “嗯,”辛妄点头,“虽然不明显,或许一般人看不出来,但我从小看的多了,大约比旁人更敏感些。”   那些充满恶意、嫌恶、低视……后来,辛妄发现沈栖霜是特别的,他好像没有把他当做奴隶。每每想起来,辛妄总觉得,至少是在意的。   他有被在意的感觉,哪怕知道沈栖霜对他或许不是爱,也愿意弥足深陷。他一直清醒地沉沦,幻想往后的幸福,终有一天,他会得到想要的一切。   “既然这样,我说要离开的时候,你看到了什么?”   辛妄似乎被这些轻飘飘的话刺激到,突然站起身把他按进怀里。   沈栖霜下意识闭上眼,额头抵在衣领,耳边听到辛妄说:“我看到,你的眼里没有我……没有留恋,你是真的要走。”   他没有推开辛妄,双手虚虚扶着对方的腰。   他的每句话好似都充满引诱,直往内心深处钻,“然后呢?我留下来你高兴吗?”   “你说不走了,我应该高兴才对。”辛妄说话的时候胸口起伏,离心脏最近的地方听得最清楚,他说:“可我心里还是难受地厉害。”   “你知道为什么吗?”   辛妄茫然地摇头,那种心闷的感觉又出现了。   “因为,我是真的走了。”沈栖霜平静地说:“即成事实为什么不能接受,自欺欺人可不是好习惯。”   他停顿了一下,   “你会这样,难道是因为太喜欢我?”   辛妄脸色已经发白,他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的梦,他捂住沈栖霜的嘴让他别说了,可还是能听到声音,他低头看到沈栖霜眉目如弯月。   是在笑吗?   “你是我心中幻化出来的人,还是他做的傀儡?我看得出来,你没有伤害我的打算。但你的记忆有问题,说明你并不完整。”   别说了!   “为什么?”   我让你别说了!!   “你连捂,都不肯用力吗?”   辛妄猛地推开他肩膀,“别说了,别说了,当我求你,我不想这样。”   他松开手,终于揭开了问题,沈栖霜没有笑,他仰面看着辛妄,忽然又偏过头。他知道他们回不到从前,他向来通透,他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应作如是观。   这个道理他懂,辛妄不懂。   辛妄想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于是执意将沈栖霜的头转过来,他不想听到难过的话,低下头追逐那片薄唇,像快冻死的人追逐一点温暖,饮鸩止渴。   沈栖霜的唇是软的,温热的,却能说出又冷又硬的话。   “嘶——”   他吃疼退开。   “听话,让他出来,或者你带我出去也好。”   沈栖霜伸手擦去他嘴角的血迹,剑拔弩张的氛围里他表现的依旧温柔,或者说他原本就不带有感情,温柔只是表象成了习惯。   辛妄后退几步,避开他的手,颓丧道:“你一定要这样……”   “你又骗了我一次。”   这句话属于另一个人,他带着面具出现在房间里。   辛妄看到他,觉得素未谋面,却直觉感受到危险。他飞快拉起沈栖霜,匆匆说道:“我带你走,我带你出去,不留在这里!”   仓促之间,只有这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   长剑贯穿胸膛,他没能带着沈栖霜离开。   一切发生在瞬间,   沈栖霜目睹了过程,脸上留下一片空白,好像丧失了语言和思考,愣愣看着他在面前倒下去。辛妄好像还有话要说,嘴里涌出大量的鲜血,直到气息消失都抓着沈栖霜的手。   面具人不带感情抽出长剑,正如他出手一般利落。   沈栖霜看着一寸寸的红随着剑身从眼前退开,又从另一侧出来,他明知道是假的,一个假人而已,莫名有些舍不得,伸出手去搀扶。   “辛……”   他僵硬唤道,很快就发不出声——他的声音被夺走了,善于伪装的骗子再也不能说谎。   那个面具人其实就是辛妄,地上死的是他,站在沈栖霜身边的也是他。   “他真蠢,对吧。”   辛妄连死去的自己都不放过,边评头论足边走到沈栖霜面前,略微弯一下腰,执起他的手,漫不经心的扯掉了“自己的手”,又看见手腕上留下红痕,五指用力揉得更红。   碍眼的东西消失了。   他又将视线挪至唇边,兴许是接触过,沈栖霜嘴唇沾了水,他觉得可口又厌恶,眼中闪过阴霾,不同于少年的辛妄黏糊纠缠,他好像要扯下沈栖霜一块肉才肯罢休。   一旦察觉到沈栖霜要咬他的意图,手指便在脸颊收紧,“我可不是他,你敢咬我,我就卸了你的下巴,让你只能张着嘴,含不住涎水。”   “没关系,你可以继续瞪我。”   “都忘记你不能说话了。”辛妄说:你应该猜到了,这里是我的境界,我想让你如何,你只能按照我的想法去做。除非我主动放过,不然你根本出不去。”   沈栖霜陌生地看着他,怀疑现在身边的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辛妄看他表情变了几番,故意说:“求我。求我,我就放过你。”   他好像在等着沈栖霜求饶,却没有解开禁制。   等了会儿,露出惋惜的神色。   “最后的机会已经没了,你不好好珍惜可不怪我。”辛妄拇指按在他的唇上,向里侧抵询问说:“你答应他留下,就没事了。现在,当个瞎子、哑巴好不好,弄断了手脚锁在床上,你这样的美人,最适合关起来。”   “以防万一,我还要废掉你的修为。”   这话不是在吓唬他,辛妄揉红了唇,随即将手下移放在沈栖霜的腹部。   修士一身修为都在那处。   辛妄在手心凝聚法术,硬生生将沈栖霜的命灵抽了出来,他掌心多了一株桃枝,开得很漂亮,就像他的主人一样。   命灵由外力硬生抽出来的过程极为痛苦,与此同时会带走他一身的修为,好比树木抽了根。沈栖霜原本的身体就不好,要不是他天赋好修为高,幼年已经夭折,没了修为更是雪上加霜。   失去支撑,沈栖霜便无力倒在卧榻上,额头有了一层细小的汗珠。他试着控制身体,发现能动,便用胳膊肘支撑着起身,起了半身手臂就止不住颤抖。   勉力抬眼,辛妄正把玩着那株桃枝。   从枝干到叶片,还有小小的花苞……桃枝并不粗糙,如上好美玉,又栩栩如生。   他没力气发火,胳膊一软又趴了回去,像小动物休息一样侧身,半合眼细细喘着气。   几朵小小的花瓣被辛妄扯下来捏在指尖,停留在沈栖霜脸侧上方,手松开,花瓣就缓缓落下。小小的粉色的花瓣停留在眼尾、唇角、脸颊,也有落在脖子滑进衣领。   带着羞辱狎昵的意味。沈栖霜呼吸急促,可是哑巴怎么说话,能有点声音也只是无意义的音节。   不解气,只能闷着受着。   辛妄拔秃了桃花,挑剔道:“这花像你,娇得不像话。”   没了灵力供养,桃枝会在短时间内枯萎,但它在辛妄手里除了秃了些,未见衰败。   玩够了,他去抱沈栖霜。   拉着胳膊挂在肩上,穿过腿弯。辛妄抱着他穿过重重纱帘,一把将人丢进床里,也不管有没有磕着撞到,一条腿压在床铺,脱去那一身碍眼的朝服,又摘了钗冠,直到剩下里衣才作罢。   收拾完,   似乎才想起自己还在外面躺着,吝啬般给了个眼神,地上的辛妄化成一束淡淡的雾气,穿过大半房间回到他的身体里——那本就是他分出去的一缕元神。   辛妄面无表情拿出瓷瓶,一手推开软塞,一手捏着沈栖霜的脸颊迫使他张嘴,瓶口对着喉咙灌了进去。原本沈栖霜记得他,他想下手轻些。终究是不值得,善于编造谎言的人怎么会有真心。   灌得太突然,沈栖霜猝不及防呛着,出于生理反应挣扎起来,又因为手上没有力气,轻而易举被镇压下去。想咳嗽也硬生生捂住,逼得眼尾挂上泪珠。   带着腥味的液体滑过喉管,他渐渐停下挣扎平复呼吸。   辛妄看到这幅可怜的样子,俯下身吻去泪水,“是你逼我出来的,如今顺了你的意,你该笑才对。想当年你走时,对我说,不过肌肤之亲……   我想了好久,不是很能理解这个词,趁着现在有机会,做给我看。”   辛妄衣衫一点没乱,面具也戴在脸上。他贴在沈栖霜耳边轻声说话,眼神向下一瞥,脖颈皮肤如细腻的白瓷……   他抬手用虎口卡住。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佛经》   问问,多写点这个会不会太水了??? 第61章 盈满   轻云雾般的纱帐簌簌落下, 脆弱的脖颈被捏在手里,有逐渐收紧的趋势。   沈栖霜不得不睁开眼,两人如今的差距太大, 他在辛妄手底怕是一招都过不了。如此大费周章, 是吓唬还是威慑,亦或是惩罚?   他想,   辛妄行事过激,无非是先前被激怒了, 只要稍加安抚,顺了那口气, 想必还是会同从前一般,千依百顺。   绷紧的手指松开转而一抬, 虎口抵住沈栖霜的下颚, 迫使他仰起后颈,下颚线条骤然绷紧。   辛妄催促道:“我的耐心有限, 你最好快些。”   沈栖霜眼皮搭下,近乎闭合, 指尖轻轻刮蹭衣带处的布料。   他的手恰好压在两人腰腹之间,这点小动作辛妄自然没有放过。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要求有多矛盾,一面逼着沈栖霜主动,又压着他一只手,另外一只手握着没松。   这样过了一会,   也不知道辛妄是否终于发现不合理, 松开手翻身坐在一边,如同看戏一般, 静心等待着。   沈栖霜闭了闭眼, 深深感到辛妄乖巧的样子更加合意, 再次睁开眼,他注视着那张熟悉的侧脸。他们许久不见,辛妄脸上褪去了当初的青涩稚嫩。虽说如今看起来更有味道,却冷漠到少了几分生动。   他不会再凑上来讨吻了。   手指放进里衣时,他尚且感到可惜。   沈栖霜半眯着眼,跟辛妄的视线对上。这种事他很少自己动手,再加上边上有人……他微微启唇,手掌向下攀沿,没有声音,却好像出了声。   辛妄解了噤声,沈栖霜“嗯”一声,说不好是得意还是故意。   先前抽走修为的疼只是稍加缓解,他的脸色没能红润些,白若胜衣,将原本锋利的美感削弱不少。说来好笑,他并不重欲,没什么追求执着,很多只是一时兴趣,却能轻易调动他人的欲望。   爱欲,**,贪欲……无论哪种,眼看着他人被欲望吞噬弥足深陷,他只会轻飘飘地告知对方,“我并没有让你这么做”。   他是个坏人,他的所作所为大多只顾自己。   没多久,沈栖霜低低喘口气停下了动作,转眼又观察着辛妄,面具挡住神色,他的视线不经意扫过腿部,说:“我们像从前一样不好吗?”   像从前一样任他予取予求。   “我很怀念当初的日子,如果没有那件事,或许我们早已结契。我曾经想过与你在一起,这没什么不好,毕竟你事事都顺着我。不是吗?”   “从前一样?还回的去吗?”   “当然,只要你愿意。”   “我不愿意。”辛妄回答很快,眼神紧紧盯着他不放,不像看爱人,像是看待猎物,“你也看到了,我杀了他。”   “我从元神里剥离一部分,我甚至能允许他碰你……该说你天真,还是残忍?”   “这几年,我回忆的最多的就是你的背影。毫不留恋,仿佛我是累赘一般想扔就扔。”   辛妄想,   他若是死在那天,恐怕沈栖霜根本就不会知道,就像他这几年从未关心自己的死活。   “其次是我们之间的相处。”辛妄渐渐逼近,他说:“你从未爱我,甚至清醒地看着我沉沦,可笑我当了真,以为我们之间会有未来。”   “我觉得你当初离开,这是最主要的原因。”   “怎么会?”沈栖霜摇头否认,不由向后退。床就这么大点位置,贴着里侧再无可退。   “其次,因为你可以轻松制住我。再者我出身奴籍,无权无势,也没有依仗,我不能动你分毫。”   好像牢笼的锁扣掉在地上,饥饿的困兽走出笼子,拴着他,困住他的都泯灭殆尽,执念占据上风。   “现在不一样了。”辛妄说:“我不需要担心你离开,又为什么要像从前一样对你?”   “我高兴,我想怎样就怎样。”   他俯身狠狠压住沈栖霜,咬住那截颈子,恨不得就此咬死他。那样的话,至少人永远都是属于他的,不必害怕失去或是抛弃。   辛妄曾经恨他,恨他的决绝,恨他一视同仁的温柔,恨他的不忠多情……   不过他更恨自己,放不下舍不掉。   如果人都会被关进一所牢笼,他要拉着沈栖霜一起。把他锁起来,不许跟任何人说话,除了自己。   占有控制他的一切,让他再也不能离开。   床铺皱了,堆起一层层的卷,冰冷的面具横亘在两人之间,鼻息似乎都沾上了面具的温度,不过很快恢复,取而代之的是血腥味。   没有缠绵暧昧,也没有调情小意,除了带着撕咬的行径……他们在争斗,而这场角逐中没有胜者,只有两败俱伤。   沈栖霜侧脸紧贴床铺,背脊被按着,头发散在后背衬得皮肤更白,几缕凌乱垂在侧脸,吃进嘴里。他揪住褥子,美艳而苍白的脸上流露出狼狈。   他习惯了掌控者的姿态,可以退让却不许屈服。   这次却不行。   辛妄扣住他的肩膀按在怀里,“你从来不信我们会做完是不是,你没打算跟我有关系。你就是像这样,把我当一个可有可无的玩意。”他咬着耳骨,轻声道:“有恃无恐?我知道,你想在上面,要是放在前几年,什么都依你……”   “现在,也可以。”   ……   清晨。   辛妄早早醒了,他穿戴好坐在床边,一床被褥乱的不像话,他不收拾就让沈栖霜躺着这样的床上。他静静看着,到时间要走,又拉起沈栖霜的手放在唇边碰了下,嫌弃又满足地说道:“真脏。”   离开境界,他化成沈栖霜的模样,替代他上朝议事。他学得很像,没人怀疑,只是朝政之事他所知寥寥,幸好朝中有人能出主意,避免众人都指望他。   沈青梧也没发现,下朝后还关心问他身体是否好些了。   再回去已是晚上,   境界随他心意而化,亘古不变的白日或者黑夜都可以实现。辛妄推门进入房间,屋里安静地有一丝不寻常。一只胳膊从床边垂下来,人还在……   他几步走到床边,掀开帘子,试探着触沈栖霜的额头。   ——发烧了。   其实他刚走不久沈栖霜便开始发热,迷迷糊糊伸出手时还以为在宫里,想让人倒水。手伸出去捞了个空,只好无力地垂在床边。   辛妄看他烧得厉害,伸手覆在额头用灵力降温,又默念口诀收拾了床和屋子,几乎没有需要他动手的。待一切差不多了,辛妄收回手,听见沈栖霜极小声说着什么。   一整晚还能出声算不错了,辛妄没听清,凑近了仔细听他说了什么,耳朵几乎要贴在唇上。   于是很小声又带着点委屈的声音传入耳中。   “王八蛋——”   果然不是好话,   辛妄正要坐起身,忽然被咬了一口。   沈栖霜意识不清醒,还能知道身边有人张嘴就咬,昨晚清醒的时候不知道下嘴多狠。不过他咬得越狠自己也会疼,两人都疼。   现在或许是没力气咬人,仅仅有点发红。   辛妄手指掐着他的脸颊,按出两处凹陷,暂且放过。   “睡着了倒是乖觉。”辛妄拉开被子,摆弄娃娃一样给他披上衣服,“如果醒着的时候也这样多好——那就不是你了。”   薄薄的单衣揉皱了挂在身上,辛妄深深看着他,不知道从哪变出一条锁链栓在床头,另一端扣在沈栖霜手腕上。   黑与白恰到好处,   辛妄想着,沈栖霜醒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屈辱?难堪?   身处上位太久,没人敢如此触怒,想必是不习惯的。   然而,沈栖霜醒时,睁着朦胧的睡眼,神色平静地看向手腕。   不知道是否还没反应过来。   “喜欢吗?”辛妄说:“你的手戴饰品正好,不喜欢镯子,我看这个就不错。”   “是,至少耐摔、抗造。”   沈栖霜刚动了下就皱紧眉头,他努力忽视身体不适,问:“你还要关我多久?”   “不知道。”   “……”   沈栖霜看过来,那眼神好像在说,要适可而止。   这要是放在平时或许会有威慑力,但眼下他的身体状况并不允许,几乎是忍着倦意在交谈。   辛妄起身,站在床边居高临下:“你凭什么跟我讲条件。”   事情做到这个地步,还不算完,他想要的不止于此。   沈栖霜半晌没说话,伸出手想去拉辛妄下来,他太高了这个视角很不舒服。   只是半路就被锁链截住。   辛妄握住那只手,弯腰低头咬住他的食指。沈栖霜自小有人伺候,许是养护得好,手上没有茧子白玉似的精致。   “我好怕,”沈栖霜拇指勾着他的下巴,“我未成年的时候都不玩一套了,现在更不吃。要不你放我出去,要不现在就杀了我。”   他仰着头,该是示弱的姿态,如果忽略说出来的话。   “你不会杀我的,所以,先放开我吧——你的锁链太糙,磨得我手疼。”   辛妄闻言眼神向下撇过去,手铐会卡在外骨确实发红,也说不好是不是因为手铐,也可能是他昨晚太用力,抓出来的。   “我不会放你出去,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辛妄把玩着那只手,不咸不淡说:“你疼?我也疼着呢,这很公平。当然,如果你现在还以为我不会杀你,大可以试试,再凶一点,闹得更厉害,看我会不会下手。   我想,捏死你不会比捏死蚂蚁费事太多。”   “……”   他怎么可能去试,   沈栖霜比任何人都清楚,拿自己的命去威胁别人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眼看着是哄不好了,他也不得不承认,辛妄确实变了。   人总是会变的,变得聪明总比蠢笨要好。   *   这整座山峰是揽月峰的样子,却又不尽如是,正如境界中的月亮可以盈满不亏,看似圆满到底只是变化。   沈栖霜口中粗糙的锁链,在他醒来的时候换成了红绳绑在脚踝,绳子上系着一个金色的小铃铛。只有猫和狗才会戴铃铛,一跑一响,寻着铃铛声不担心找不到。   沈栖霜拨弄了一下,声音怪脆的。   他赤着脚下床,走动间房里充斥着铃声,明晃晃昭示着他此刻的境地。走到门口,红绳立刻有了锁链的虚态,绊住脚步。   门开不了,窗户还能。   徐徐晚风作陪,月色也格外偏爱。   沈栖霜抱着膝坐在窗下,他完全能猜到辛妄去了哪里。既然顶着他的容貌,想必此刻正留在宫中,代替他听那些老臣吵嚷。   他们什么都能吵,一言不合,在朝堂之上也毫不客气,想到这儿,沈栖霜短促笑了下,把脸埋进胳膊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62章 孤舟   辛妄回来时, 周身的戾气隐匿无形,他将嫉妒、愤怒再次拴了起来关进皮囊之下。   “怎么坐在窗口吹风?”辛妄淡淡道。   沈栖霜轻轻瞥了他一眼,又转过头, 好像在闹脾气一般, 却在被抱起的时候没有反抗。   辛妄把他放在床边,拿巾帕擦干净足底, 握着足踝的手顺便拨了下铃铛,让它发出声响。似乎是嫌弃声音太小了, 于是又挂了一颗,将缠绕的银丝合拢卷进红绳。   他话不多, 也不像从前那般总拿小玩意来吸引沈栖霜的注意,不必思考他的喜怒, 费心讨欢。辛妄如今更多是不知疲惫, 似乎也感觉不到腻。   不多时,他拽着沈栖霜踝上锁链幻化的铃铛拉到面前。境界之中犹如身处孤岛, 没有任何人会来打扰,窗前月下, 无所顾忌。   仅一件里衣盖过膝头,沈栖霜咬着辛妄肩胛,理智还记得要哄着人,恼起来恨不得一口咬住近在咫尺的颈脉。他们在窗边一站一坐,沈栖霜半边身子斜出窗外, 背后是空的, 晚风轻抚后背,铃铛一下下地响。   “你这些年, 似乎变了。”辛妄一边亲, 一边不经意提起。   月色倾泄, 在沈栖霜的脸上盖了清辉,皓月下浮着的是胭脂色。他是最干净的神明,也像最勾人的妖魔。   辛妄似乎被蛊惑,回想起自己曾经敬畏神明,顶礼膜拜,骤然间又觉神佛不渡,捏在手里的才是实实在在,如同此刻就是现在。他不再作为忠诚的信徒供奉神明,而是将高高在上的神拉下祭坛。   本该如此,他早就应该这么做。   肆意妄为,正正应了此名。   辛妄解了噤声,问:“我听说当年叛乱,那一家只是夺了爵位,贬为平民。”   “你说谁?”沈栖霜松了口,“南平王?”   “人太多了,血能漫过盛京的每一寸。我后来问过,确实该放。”   反叛的少将军所言不虚,这还是后来沈栖霜从大监那里知道的。   他初登基,恩威并施有所震慑就够,杀的人太多足以令朝臣忌惮,也容易君臣隔心,如此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何况那番话当着众人的面说,几分真几分假,朝臣个个都精心里有数。   “那沈青梧,为何不诛。”   辛妄带着面具,神色看不清楚,听这口气大约是不愉。他若要对沈青梧下手,恐怕没人能拦。   “我自有打算,时候未到。”沈栖霜腿弯勾住他的腰,“还有,你一定要现在说这些?”   “我觉得有必要,你该认清自己的位置。”辛妄按住他,“既然你有打算,我就拭目以待,最好不要是哄我的。”   那还真是。   沈栖霜闭上眼,眉头颦着不时咬住嘴唇又偶尔松开,眼角挤出了点点碎珠,分不清是欢愉还是痛苦。   辛妄吻上他的眼皮,尝到一点咸味。   两人互相拥抱在一起,亲密无间如同一对真正的伴侣,却一个个都看不清真面目。辛妄把玩着沈栖霜的头发,像握着一匹绸缎,若是在以前,怕是没有这般殊荣。   “太后想多看看你,你说我去不去?”   “随你。”有些事恐怕辛妄并不清楚,都过去的沈栖霜不想说,只是探究的目光落在辛妄脸上:“你用我的脸,就为了这些琐碎?”   他抬起头,此时眉眼已经浸湿了染透了,眼尾晕染了红痕唇色绯丽,按理说应当是最好说话的时候,他却是翻脸比翻书快。   好好的气氛冷了不少,   辛妄说:“琐碎如何,只要我想,都可以一一弄清楚,现在的你还能阻拦不成?”   “别忘了,连你都是我的。”   *   山中有活水,聚集成天然的大型浴池,他们刚下去,微凉的泉水将两人包裹起来,   沈栖霜不由地靠近辛妄取暖。   之前沈栖霜病了一场,好一番折腾,辛妄这才记着事后带他来沐浴。   冰凉的物件抵在腿上,好似石头却格外凉润。沈栖霜低头看去,清澈的泉水表面不时会有一个小波浪游过去,水下视野并不分明,什么也没看清。   等他察觉到,那东西已经逼近。不同于泉水的温度一触碰身体,他立刻皱起眉躲避。   挣扎间,   辛妄搂着下巴的手指一松,让他躲开了些,转而在水下搂住他的腰,甫一碰到皮肤忍不住心底一动,到底是锦绣堆里养出来的,一应用度都是最好。   数十年的娇惯,才能养出沈栖霜这样的人。   辛妄告诫他别在显处留痕,然而本人却并不领情。随着水下药玉缓缓推进,沈栖霜贴着他的脖子,恨不得尝到血的味道才罢。   药玉比手指宽一些,打磨圆润不至于伤人。   听宫里的老太医说,玉石用草药浸泡含有药性,于身体大有裨益……夸得天花乱坠,辛妄听得尴尬,拿了盒子匆匆走了。   现在这东西用在沈栖霜身上。   他看起来不大高兴,冷白的皮肤从脖子后一直红到耳根……恼极了在辛妄脖子上狠狠留下了一圈齐整的牙印,他下口没顾及,皮肉渗出血想是遮不住了。   “疼吗?”辛妄拂开沈栖霜脸颊的头发,这样关切的问话,似乎还是很久之前。   沈栖霜没吭声,瞥了一眼辛妄的脖子,有那么一阵的失神。倘若换在从前,他们断不会连这种事都像争斗般。辛妄从来都是被动的一方,也不会违逆他的意愿。   伤口深又泡了水,任是修为好也免不了疼几日,辛妄却面色如常。   他按着沈栖霜的腰,鼻尖贴近了说:“还不都是你自找的。不过疼点好,能让你记着我,比起不闻不问……”   他没再说下去,想是心中多有怨念,手底下不免用了力。沈栖霜拧起眉,闷哼一声抓着他的手臂,眼底流露出脆弱的神色。   不能将委屈说出口,看上去真可怜。   辛妄心底却升起一阵诡异的满足感,拿了衣服盖住他的身体,一把抱出水。   冻不得,伤不得,真是娇气了些。   甫一沾床,沈栖霜立刻闭眼睡了过去,辛妄也不拆穿,坐在一旁打坐静修。他其实强行入境,根基不稳,未免走火入魔一身道行毁于一旦,最好是即刻闭关。   若是闭关,待再次出来,恐物是人非。   脖子上的伤辛妄没有遮掩的意思,原本他做个傀儡也可以代替沈栖霜,却亲力亲为,没落下一场朝会。   回来后不意外看到人还躺在床上,身上穿的是他随手扯的那件薄衣,桌上的食物也没动过。像是不知人间疾苦的贵公子,离了仆从伺候就活不下去了。   轻薄的单衣披在肩上,这会儿随手系的结已经松开,辛妄伸手推醒沈栖霜,对方眯着眼不耐烦地皱眉看了他一眼,转头翻过身继续补觉。   “别装了,睡了这些天也该醒了。”辛妄端了一碗白粥来到床边,“起来。你不会以为自己还是当初的修为,辟谷不食也能永葆年少吧。”   沈栖霜睁开眼,双目清明,确实早就醒了。白粥一勺勺喂过去,差不多见底,辛妄才放下勺子。   暖饱思**,两人在咫尺之间。   沈栖霜实在受够了他索求无度,不断向后退去,生平难得生出后悔。   倘若没有拆穿,也不会如此境地。   几乎就在他退开的同时,辛妄抓住了薄衣一角,沈栖霜一退随之带下大半衣衫。   辛妄的目光专注却不热切,怎么看也不像是重欲的人。   ……   到了后半夜,脖子边有软乎的东西蹭到,辛妄愣了愣,低头一看两只毛茸茸的耳朵耷拉着,随着他的动作蹭在脖子上。   他并不意外,却还是停下动作,手掌放在沈栖霜发顶揉了揉。因着是新生的软骨,生怕弄疼了他,辛妄动作很小心。   软骨上覆盖一层皮肉,绒毛浅短。低头发现沈栖霜此时已经失去意识,显然没有意识到身上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最好。   辛妄放他躺下,看着他睡梦也不得安稳,不断地翻身,又将身体蜷缩起来,像蚌贝合拢揽住双膝缩成一团。   他抬起手,放在那对耳朵上,运功渡了真气过去,过了会儿,沈栖霜逐渐安分下来,耳朵也缩了回去,恢复成正常人的模样。   “他这是什么品种?”辛妄问老鬼。   到底是过得久,见多识广这些年老鬼帮了不少忙。闻言老鬼却半天没有回答。   “有什么不妥?”辛妄问。   老鬼从齿缝间蹦出一句,“你执意如此,便自己去查吧。”   又道:“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明知入魔能让沈栖霜活的长久,敛尘却从未多言。   不止是因为入魔过程中稍有闪失会损伤心智,完全沦为嗜血的魔物,还是因为……他们这个种族的魔,活着也艰难,倒不如死,死前痛快,也算对得起在这世间走一遭。   辛妄心知老鬼这么说自有他的理由,“我不会。哪怕失去神智,认不得人,我也要让他留在身边,这是我们最好的结果。”   “痴儿,何必。”   “我当然希望他爱我,倘若不能,至少不会再离开我。”   辛妄伸出手指刮过沈栖霜的脸颊,他是不愿意伤害沈栖霜,但除此以外又有什么手段方式可以留下他?   他虚伪,薄情,作弄感情又聪明过人。没有绝对的实力,如何让这样心高气傲的人居于人下。同样的,辛妄也明白,他这么做从一开始就失去了相爱的机会。   许是天意难违。   作者有话要说: 第63章 手书   宫人一声长喝, 寂静许久的长宁宫涌入一排宫人,更添些许人气。   自新皇登基,各人都依照身份换了住所, 长宁宫便成了从前的皇后, 如今的太后所住之处。   沈栖霜理不断母子间的恩怨,也无意费心。他从不觉得自己有责任为前人背锅或是替他了结许许, 总归故人已去,他并非原主, 是冰释前嫌,还是结怨一生都做不得决定。   至于待遇一同旧例, 晨昏定省嘘寒问暖都依照规矩来,谨守着合宜的距离, 恰如天家情不多半分。   “陛下来了, 太后一直盼着您。日日在佛堂祈祷,愿吾皇康健平安。”太后身边的贴身宫人前来迎接。   辛妄入门时短暂停了一瞬, 随后迈步进殿。   按理说,沈栖霜对太后理性孝顺, 但从福禄口中套的话却不尽然,母子间也处处讲规矩。辛妄不清楚是否自己多虑,何况皇家正是讲规矩的地方。   “见过母后。”辛妄刚要见礼,太后已经来到近前拉着他入座。   宫人端上茶点,   “哀家总盼你来, 又怕国事繁重打扰到你。”   “怎么会。”   太后推了盛糕点的碟盏说:“如今不比从前, 我知你担子重,切记注意身体。身边的宫人也该看着些, 都仔细照顾。”   福禄比之从前机灵些, 也不知沈栖霜看重他哪里, 现已是总管大监,不似从前。   “太后交代的是,奴才定会好生伺候。”福禄说:“只是,奴才人微言轻,即使提醒陛下也不会听。”   “朕如何没听?”辛妄眼皮一抬,瞥了福禄一眼。   这神态不说十成总有七八,不会叫人察觉他换了芯子。   “是奴才口误,陛下不曾。”福禄即刻认错,反而更坐实了。   太后抿唇一笑,对辛妄说:“尝尝,都是你爱吃的。”   辛妄没拒绝,捻起糕点,入口绵细气味清香,不会过分甜腻。想也知道,是沈栖霜会喜欢的东西。   当初他们在揽月峰,膳食上也就辛妄能弄些,几年下来多少摸清了沈栖霜的口味。那人贪嘴又挑,太甜不吃太辣不要,味道寡淡也要摔筷子,不合口的决计半点不碰,若不是有修为管着,山上住几年不知道会瘦成什么样子。   “多谢母后。”辛妄食不知味,没了兴趣。   “是味道不对?不喜欢我让他们换一样。”太后想起趣事,“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最喜甜食,结果吃坏了牙,好几天没跟人说过话……”   “是吗?”辛妄说。   “嗯,那会儿正到膝,趴在怀里小猫一样喊疼,先皇将太医都骂了一通——这可怎么办,身边那么些人都没看住,后来记得疼了才不吃了。”   辛妄闻言轻笑,却是不明白沈栖霜后来如何那般。从不软弱可欺,即便到了如今也是,连向他服软都不肯。   见他神情松动,太后有所感道:“陛下许久,未与哀家坐下说说话了。”   “是儿臣不对……”   太后摇摇头,沈栖霜这些年的疏远她都看在眼里。   她也明白,是她伤了孩子的心。无论恩怨怎分,沈栖霜才是她一手带大的,原本从小亲近。是她一步步推开了对方,伤害了他,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其实想想,大人的恩怨跟你有什么关系,是母后对不起你……我只是,希望有机会能弥补。”   “……过去的事,母后不必介怀。”辛妄不知太后意思,不过他能确定,这就是他想知道的。   “好。”太后过了半天才出声回应,语气中说不出的落寞。   辛妄前脚跟着众人一起离开,转身便回了长宁宫,踏过台阶时易容改貌成了另一幅模样,当着宫人的面堂而皇之进了内殿。   太后对“她”毫无防备,   辛妄手一挥,趁着对方意识松懈进行催眠,凡是他问的,没有一件不回答。这方法对寻常人管用,抵抗小越容易控制,伤害也越轻。   问完,   辛妄说:“你累了需要休息,醒来后不会记得我。”   如他所言一般,太后缓缓闭上眼,由辛妄扶着在榻上休息,即使等她醒来,也想不起曾经有人问过什么。   *   娇雁多入富贵庭,晴空下一双燕子于墨青的屋檐筑巢。   “王爷,陛下去了长宁宫。”   沈青梧仰头看着屋檐,臂弯里抱着一只纯白的猫,“知道了,再探。”   “可是王爷,我们这样不会引起陛下警觉吗?”   “你对我的命令有什么意见?”沈青梧转过身,居高临下问道。   “属下不敢。”   “那就去吧。”   暗卫领命离开,沈青梧摸着宠物柔顺的皮毛,轻声道:“你也觉得不对劲是不是?你不喜欢现在的皇兄,其实因为他根本不是沈栖霜。”   “喵。”   猫咪似乎在回应他的话。   这个人演的很好,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像极了。   不过百密一疏:新帝上位后推行新政,条条款款都是他力排众议监令臣下去做,后续实行恐怕也只有他心里清楚。如今才推脱需要考虑,是否太迟了?   再有就是脖子上的痕迹。   倘若换个人,沈青梧未必会上心,但沈栖霜多年不入后宫,脖子上又怎么会有齿痕?   又有什么人要藏着掖着呢?   沈青梧正想着,一时不备怀里的猫挣脱他的怀抱跳下地去。   “小白,回来。”沈青梧唤道。   平日里还算听话的爱宠此刻却不理睬,迈着轻巧的步子翻出了院墙。   半截衣摆闪过墙角,小白紧随其后。沈青梧跟来的时候只看到猫咪穿过一道镜像——透明的镜面扭曲了空间,小猫朝着镜面而去,转眼消失了。   要不是亲眼看见,他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犹豫片刻,走过小猫消失的地方。   眨眼间,他便离开了王府,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喵。”   “小白?”   沈青梧循着叫声看过去,小猫正蹲在不远处,似乎特意等着他来。不论这小东西出于什么原因,他能看出这地方不寻常,绝不是他跟一只猫能应付的。   危机感太重,沈青梧隐隐不安,“过来,我们离开这里。”   小白转身又跑了,似乎在有意识的引着他向某个地方走。沈青梧跟着猫穿过山头从小路下去,稍平坦的地方架起房屋。   眼看着小白进了屋里。   沈青梧犹豫着敲门,“冒昧打扰,我……”   “进来。”   他正为自己的到来解释,在听见声音的一瞬间,未说完的话卡在嗓子里,扭转成一句,“皇兄?”   “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来了?”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沈青梧推开门,看到是沈栖霜多少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没有松太久。   只见沈栖霜一身宽袍立在桌旁,桌上放着饭菜,他抱着猫,长发垂至腰间遮不住的脖颈泛着红,就像是……   沈青梧忍不住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在这里,这段时间宫里那个人又是谁?”   “先不说这些,以后我再告诉你。”不知道辛妄什么时候回来,沈栖霜长话短说,“他暂时不会拿我怎么样,你去书房找一本手书,我记了东西在上面,等你有机会的时候拿给他。”   “难道一切都在皇兄预料中?”沈青梧狐疑问道。   “……你真当我算无遗策?”沈栖霜一言难尽,若是算到今日,他断不会坐等着辛妄来。“不过一念之间,或许会有用。”   “如果没用……各自保命去吧。”   沈栖霜没等他明白,一把将猫塞进他怀里,“带他回去。”   这句是对猫说的,他其实不清楚小白的能耐,只觉得至少是几百年的妖怪应该不会太弱。   “皇兄,”沈青梧想要抚平他身上的痕迹,又守着规矩不可逾越,只是搭在肩上承诺说:“你等我,我会救你出去。”   话毕,扭头顺着来时的路离开。   回到王府,   沈青梧独自一人坐在书房,他心知这件事不仅不能说,连他自己也要装作不知道。沈栖霜的修为在凡间已经算少有,能将他都关起来的人又该是什么境界?   既知那人的身份,又料定对方不会杀他,定然是早先相识——如此,莫不是反目成仇?可又说不通,至少他知道,沈栖霜向来是要么不做,做了就不会留下反扑的机会。如当年的叛乱,虽是大赦,一应牵涉官员却全部革职,后人三代不得入朝。   他一开始就不会得罪这样的人才对,即使做了什么,又怎么会让这么大的威胁活着?   不合理……   沈青梧又想到他那副模样——虽跣足而出却算不上虐待。屋子里的暖意他在门口都能感觉到,身上的衣衫绸缎不比宫里差,他跟母亲在冷宫时万没有这待遇。   眼尾眉梢的倦色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餍足,不像单纯的结仇……   突如其来的恼怒让沈青梧抬袖挥掉桌上笔墨,他舒口气又不清楚该气什么,他和沈栖霜这辈子只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仅此而已。   如果他不是……   沈青梧摇摇头,准备找时间进宫一趟去寻手书。这一切也不能做的太明显,至少不能让那个冒牌货觉得,他们是故意的。   找到手书之前,沈青梧就猜到里面或许是有关沈栖霜和那人……多半以旧情换一条明路,他不该看的,犹豫了片刻,沈青梧翻开书册。   里面是一页页的治国之策。   细看之下,与沈栖霜这些年的政令非常相似。   沈青梧一时挪不开目光,丝毫没注意到辛妄在他不注意的时候进了书房。   “你在做什么?”辛妄问。   沈青梧惊慌之余失手摔了书,他没有可以去捡,行礼喊到:“皇兄。”   他低着头,感觉对方正走过来。从前还不觉得,得知这人不是沈栖霜后,他一靠近就感觉有一种无形的压迫。   辛妄手一挥,掉在地上的书出现在手里,他随手一翻而过,一张黄符从书页之中飘落下来掉在了脚边。   就连沈青梧的视线都飘向那张符纸,他看着那人顶着沈栖霜的相貌,伸着手弯腰去拾起符纸,却不如先前那般轻松,动作也在不知不觉中放慢了许多,像是害怕。   一张小小的黄符?   沈青梧先发制人,“臣弟在书房等皇兄,有要事相商。许久没看到人有些无聊,这才找了本书看,皇兄勿怪。”   “只是无聊?”   “是。”   辛妄捏着手中折成三角的平安符,视线落在上面,它看起来似乎有些年头,颜色也不如初时那般。   只是当初不喜,又为何要留到今日。   辛妄五指合拢再次再次张开时,黄纸已经散作了粉末,随着指尖飘走,落在地上。他挥手抖落碎末翻来捡起的书,里面记的东西正是他苦恼已久的政令。   “你看过里面的内容,说说你怎么知道的?”辛妄问。   沈青梧心下一惊,“无意间找到,我也没想到里面记得是这些。”   辛妄:“是吗?没人指点?”   沈青梧:“皇兄说笑了,这书里的内容除了皇兄,还有谁知道。”   这话不假,   书里许多设想都是后续积累的翻版,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即使有人想到,也不敢做下这等冒天下之大不韪。   沈青梧以为他这么说总算过了,却没想到,那人丝毫不避讳,竟还笑了下。   “当然有,沈栖霜知道。”   沈青梧抬起头,电光火石一瞬间他就明白,这人不打算再跟他装。   “他当然知道,也只有他知道。”沈青梧直起腰,“你这假皇帝当的滋味如何?”   “水深火热。”   那些老臣时不时便问接下来该如何推行,虽然也有各自的想法,但他们一致认为皇帝能给出更好的。然而实际上,辛妄对此一无所知,他又不愿意去问沈栖霜,除了推脱,就是让众人多思。   “现在有了这本手书,一切都迎刃而解了,不是吗?”沈青梧反问。   “所以?”辛妄说:“倒不如猜猜我想怎么处理你。”   “我手无缚鸡之力,不过是个凡人,比不得修士大能。不过你杀了我又能如何?无非是留下破绽,我的母妃难道认不出我?但倘若我坚称你就是皇兄……”   沈青梧这么说无异于投诚,辛妄很高兴他能这么识趣,“你的意思是,狸猫换太子?”   沈青梧点头,“有我在,可以少很多麻烦。”   无论是把沈青梧杀了,还是做成傀儡,都不是上策,难保相熟的人认不出来,所以他其实活着比死了好。   辛妄这么说也是在给他选择的机会。   “你这么做算不算是背叛你皇兄,答应得这么快,还真是出乎意料。”   沈青梧似乎并不在意,“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皇兄在,我与皇位无缘。”   “怎么,你还想当皇帝?”辛妄走到桌旁坐下。   “凡人想要的权利,最高不过皇权。”沈青梧视线紧跟着他,猜测说:“其实阁下无意于皇位吧。”   “何以见得。”辛妄神情淡然,一点没有被戳穿的惊诧。   “我只是觉得阁下可以够到更高的,应当看不上。”沈青梧说:“也许你只是为了我皇兄而来。”   “难道你以为我不要,就一定是你的吗?自作聪明。”   辛妄对他的想法并不感兴趣,也没打算随随便便换个皇帝,他对沈青梧最大的不满来自血缘——他能理所当然地亲近沈栖霜,张口闭口都是皇兄,而又什么也不用做,更不用讨沈栖霜的喜欢,只要还是血脉上的亲人,即便是对手都会手下留情。   *   辛妄原本心里就不舒服,回到境界中又是一肚子火。   “你什么意思?想饿死自己是吗?”辛妄几步到了床边,强硬捏着沈栖霜的下巴让他仰着头,“跟我闹绝食?我一天不回来,你就一天不吃东西。是不是我再晚几天来看你,只能得到一具尸体。”   “……”沈栖霜掰不开他的手,也不知道是不是饿久了,那个力气好像在挠人,皮儿都破不了。   “去吃饭。”辛妄看了他良久,松了手。   沈栖霜垂着头,好似没听到。   辛妄:“我告诉你,我是不会喂你的,饿了就自己去吃。”   沈栖霜嘴唇动了动,太久没说话也没喝水,声音略显干哑,“起码四菜一汤,我的喜好你是知道的,天天拿白粥应付我算怎么回事?”   “有的吃都不错了,你还以为有得挑?”辛妄这话一出好像带着嘲讽。   沈栖霜冷哼一声,将脸一扭好似不屑争辩。   这态度就像他不是被禁足关在房间里,只是换了个地方养着,依旧娇贵懒散还成日里无所事事。   惯得他。   辛妄也拿沈栖霜没辙,冷着脸离开吩咐宫中备膳,等做好了,饭菜一道带了回去。   沈栖霜闻着味睁开了眼,略收拾衣衫总算肯下床。   “鞋穿上。”辛妄瞥了他一眼,正摆碗顿时动作僵硬起来,恨不得剁了自己的手。带吃的就算了,还能说只是不想要尸体,偏偏这些伺候人的精细活他又做得自然。   沈栖霜没听进去,自顾自坐在桌边端起碗筷。桌上都是他喜欢吃的菜,可见辛妄从前上心,这些年过去竟还记得。   作者有话要说: 第64章 冷宫   刚抱着人起来, 感觉衣领下拽,他垂眸想看对方要做什么。沈栖霜半低着头,侧颜构勒出美好的线条, 他们现下怀抱的姿势, 让辛妄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透过那双薄薄的眼皮, 似乎能觉察到眼珠轻微的转动。   “我腰疼。”   很轻的话,其中深意让辛妄愣了下。   他没过多解释, 先前做的太过只是必要的过程。至于旁的,再多辛妄也不会承认。   微凉的风吹在腿上, 两人出现在宫中的一处角落。   沈栖霜生疑,“你……”   辛妄放下他。   一下地, 接触到冰凉的地面, 沈栖霜不由蜷起脚缩在衣摆下。这地方跟境界没发比,那儿即便是笼子也是金丝笼, 再看这里只能说是一言难尽,屋漏或有连夜雨, 破茅可乘秋风。   破败到不可思议。   辛妄似乎已经想好了,他随手补上了屋顶的破洞,让半截的门窗恢复如初,最后不忘在屋子周围设下结界,却丝毫没有留下的意思。   做好之后让沈栖霜自己去休息。   看着那张不能称之为床, 只能算草堆的地方, 沈栖霜疑心这是新的报复方式。   辛妄:“之前一直想出来,现在可如愿了。”   他看着沈栖霜, 分明衣服还干净, 头发随意束在脑后, 漂亮得不像话。只是脚上沾了脏污,这就不高兴了。   先前提醒过,谁让他不听。   “你觉得呢?”沈栖霜问,“我睡哪?”   辛妄也是头一次踏足此处,环顾四周才发现确实没有床铺,哑口无言只得临时支了一张床。整个过程中沈栖霜没有一点要帮忙的意思,就站在一旁看着他忙。   辛妄余光瞥见,将被子一扔撂挑子不干了。   “你去收拾。”   他转头对沈栖霜说。   沈栖霜挑起眉,面对散乱的一团,他挪开视线摊手表示,“不会。”   “这都不会。”   辛妄语气平平,说不好是嫌弃还是怀疑,抱着胳膊退开床边,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多亏了有你,我还没学过这些。”   沈栖霜也不算说谎,从小就有保姆照顾,这些事他没做过没学过,但是看也会了,这么说还是不想动手罢了。   他又说:“不过我觉得挺好的,也不是不能睡,你不想管就算了。”   床上被子铺垫堆成了一个球,整个床面甚至不是平整的,这要是能睡人那可真是将就。   “天冷,你要让我一直站着吗?”沈栖霜问。   他原本穿的单薄,冷不丁被带到这里来,没有一点准备。这屋子不漏了,却透着阴冷凉得厉害。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辛妄转过身低声说:“我有时候都不明白,这究竟是在报复你,还是在报复我自己。”   “你说什么?”沈栖霜听见了。   “……”   他看着还算干净的被褥坐上去,用不着了就对辛妄说:“还有事?”   这送客的态度,过河拆桥也没这么快。   辛妄:“你就不想问我为什么带你来这吗?”   “左右你带我去哪儿都不是我能选择的,既然如此,有什么好问的?”沈栖霜看得开,无非就是换了一个地方困着,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那你睡吧,自己一个人可别怕。”   辛妄抬着他的下巴看了看,松手走出了屋子,当真只留他一人。   黑暗里没有烛火,屋子勉强挡得住风雨,却太久没人住过,破损的窗户上大大小小的洞不断漏着风。沈栖霜拉过被子将自己围住,上半身躺下,侧着身睡极为别扭。   【你还好吗?】   “回来了?”沈栖霜说。   【我一直都在,只是在境界里怕被发现。】   “嗯,他走了吗?”沈栖霜不指望77做什么,虽说是系统,一直以来却能力有限。   【真走了。】77小心回答道,又说起一件重要的事,【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催化你血脉里的魔息,已经有变化了。】   沈栖霜说:“可我并没有感觉,催化?是像当初见过的魔一样?”   他们有次下山撞见过催化诞生的魔物,非人非魔,毫无神智。   【他抽走你的修为,或许就是不想让你察觉。】   77安慰说,只要命灵未毁他的修为还能回来,此事尚且留有余地。   至于催化……   【也不一定,看方式还有过程,这些都会有影响,像之前死而复生的魔,他运气就不错恰好激发了魔性。可惜本身血脉不纯又修炼不久实力很弱,其余的还算不上魔。】   【那一只在养他们的时候,是用火灵花中含有的魔气强行激化,有一定机会成功,但普通人原本就受不住魔气,基本上能活下来神智也会被毁个干净。】   【他很小心,但这看机缘。你……你要是变成那样,我只能保证你灵魂不灭,不过会一直困在身体里,错过了时间,大概没办法回去了。】   “如果成了呢?”   77想了想,说:【很强,能活……差不多五百年起步。】   “听起来不错。”   【可是你要一直留在这里吗?】   “那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我一定要在规定的时间走?”沈栖霜问。   从一开始,77就对他有所保留。又拿着天道的幌子来吓唬,说天道降罚,但他打乱了顺序也没有发生什么。敛尘还活着就是最好的证明,说明这个世界的一切并非不可逆转。   他就好像是在代替原来的人走一条路,一条被安排好边边角角的路,77知道原本的路上会发生什么,却在偏离轨道后一言不发。   77说这是一本书,他又怎么知道自己的世界不是另一本书,从前的人生是否被写好了剧本。如果是这样,回不回得去都无所谓。   【也不是完全不能说。其实是因为我想带你走,只能在那个时间点,无论或早或是晚,大门没有打开,我们是过不去的。】   沈栖霜能理解,继而又想到自己来的那天或许有什么不同,但这么久过去他快不记得了。   这时候墙角传来细弱的声音,像动物啃咬的动静。   沈栖霜:“什么东西?”   【耗子?】   “……”   这地方真是一刻也不能待了。   *   夜里下了场雨,气温降下来。屋里闷得很,有一股发霉的气味。天气冷起来,沈栖霜才幡然醒悟自己浪费了不少时间。   也就是下个冬天的事,满打满算,剩下的时间不过一年。   沈栖霜倚在门边,似乎是觉察到了有人来,他扭头看过去。没等到辛妄等来一路的宫人。不清楚这些人来冷宫做什么,他转身正要进屋。   领头的喊:“陛下有旨。”   这声音就在身后,   沈栖霜转过身,还真是对他说的。   “贵人要跪下接旨。”眼生的公公好声说道。   沈栖霜也不说话,也没有跪,闹的宫人都以为他耳朵有什么问题,又顾及着皇帝不敢招惹他,那个公公只能硬着头皮念下去。   后续有一份礼单,随着唱和,从队列中走出一个个宫女,她们手里捧着各色奇珍,珠钗首饰,脂粉华服……   一溜端在面前,随沈栖霜挑选。   “还请贵人随我等梳洗,准备面圣。”   沈栖霜闻言抿直了唇角,不知作何感想。这出戏也够精彩的,拿着他的东西赏赐。   真好啊。   一时无声,所有人都看着眼前的女子,他们在宫中从未见过这样的美人,即使未施粉黛,珠钗环佩无一傍身依旧美得令人心惊。   听说是得罪了哪位娘娘才被打入冷宫。   众人一时惋惜。   沈栖霜虽不知道自己在他们眼里是什么样,多少猜到顶着的不是自己的脸。不然让人看见这里还有一个皇帝,不是乱了套?   他不接旨也不接受赏赐,本来就是他的东西何来的封赏,只要他愿意,天下的珍宝都会如流水一般往皇宫里送。   谁稀罕。   “你替我问问陛下,”沈栖霜站在台阶上,几步之遥的圣旨正等着他领,他问领头的公公,“愿不愿意把皇位给我。”   公公吓坏了,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不要皇帝要龙椅,简直大逆不道,他又不敢做主只得差人去问皇帝。   *   “你看看,我就说他不会听话。”辛妄听说了倒是不在意,他接受了才叫人意外。   沈青梧在一边听着,“那现在怎么办?”   “你问我?”辛妄冷笑,“你出的主意,你来摆平。”   今天的局面都是沈青梧投其所好,知道辛妄心中所想,提议假造一个冷宫废妃的身份将人接回来造成的。   “那臣替陛下去看看。”沈青梧试探着开口。   辛妄点了头,补充说:“衣服让他换上,我想看。”   “……”   沈青梧顶着压力来到冷宫,门外站了一堆太监宫女,一个个不知如何是好,他这一来,如同找到了主心骨。   “殿下,你看这……”公公上前,指着一堆珍宝询问。   “陛下让我来看看,你们在门外等着就行。”沈青梧推了下门,意外打开了。   进了屋,顺手将门关上。沈青梧看到铜镜桌前坐着个人,不假思索走了过去。   “皇兄,你……”沈青梧到了面前,说不出话来,眼前的姑娘他看着眼生。   “你出的主意?”沈栖霜微微侧仰,眼尾上挑看着他问。   沈青梧听到他问话,才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虽然这么回答有些危险,但他也只能实话实说,老实点头,“嗯。”   “真聪明。”沈栖霜意味不明赞道。   沈青梧也是想让他出来才出此下策,如若一直关着他就是手可通天也没办法。虽然现在还是在辛妄眼皮子底下,至少他们能商量配合。   是出来了,沈栖霜并不否认。   他问:“他让你来做什么?”   “让我来劝一劝,”沈青梧问:“之前你要我找的东西已经给他了,里面是不是夹了张符纸?”   “嗯,他看到有什么反应?”   “他将符纸毁了……”沈青梧问:“皇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没想到他恨我至此。”沈栖霜不知道他那一走差点再也见不到辛妄,他只知道自己所做的都是应该的。   与其跟在他身边消磨,倒不如让他走,出去历练——这不是,成长飞速? 第65章 芙蓉   沈青梧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 不好评判。但若是沈栖霜都没有办法,还有谁能对付得了那人?修为深不可测,又不顾念旧情。既然没有软肋, 又如何攻之。   正思索着,   沈栖霜走到窗边想要关上窗,他有些费劲, 不合适的门框却卡在中间不上不下,“这屋子可真够破的, 门窗都不合适,你看这关都关不上。”   沈青梧视线落在门框边上, 却见他手指着窗外,顺着窗户打开的缝隙, 可以看到门外站着不少人, 如同监视一般。   沈青梧立时明白,说话要注意些。   “他让你来做说客?”   “是, 他……”沈青梧欲言又止。   沈栖霜:“还有什么?”   “他说,想看你穿那件衣服。”沈青梧低下头, 做错事一般。   那件衣服他是知道的,一件女装正红色。民间嫁娶穿红,皇家喜玄色以示尊贵。在宫中,正红只要是有品级的妃子都能穿,没什么稀奇的。   但沈栖霜……   沈青梧悄声看去, 虽然不是原本那张脸, 但这样骄傲的人,很难想象他会愿意。什么贵人贵妃, 说到底放在寻常人家里是为妾, 在宫中无非尊贵些。   “那你觉得呢?”沈栖霜问。   按照沈青梧的想法, 拒也可以大概要吃些苦头,也不过一件衣服而已,应了也罢。若是他,大概再不愿都会穿,但沈栖霜的心思,他猜不到。   沈青梧答:“听你的便是。”   “那就穿吧,让他们把东西拿进来,然后出去。”沈栖霜坐在镜子前面,这幻颜术看在他眼里也是另一幅面孔,陌生又艳丽。   宫人进来又出去,沈青梧也退出门。   片刻后,沈栖霜换好衣服乘上步辇送入寝宫。   不管其他人高不高兴,辛妄很高兴,这样的场景,他曾经在梦里设想过,虽然现在不合适,但到底是实现了。   走进门,   宫人一个个手里都拿着篮子,按照风俗放上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辛妄挥了挥手,让他们放下东西出去,一时作鸟兽散,众人悄无声息退出宫殿在外面守着。   “过来。”辛妄招招手。   这动作像在招猫逗狗,沈栖霜没理睬。   辛妄仅抬手一勾,手里出现绳索,一端在他手上,另一端挂在沈栖霜脚上。随着锁链被拉扯,他的腿不由抬起,双手也扣在床沿,免得滑下去。   “过来。”辛妄催促道。   沈栖霜这才起身,不紧不慢的走到他身边。   “你怎么就换了个衣服,头发也不梳,看着不像喜事。”   “你觉得我们这是喜事?抢亲吗?”   辛妄拉着他坐在自己怀里,下巴靠在肩膀说:“今天别惹我生气。”   “那怎么办?已经这样了。”沈栖霜轻声问:“你就这么恨我?”   “我恨你,”辛妄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演技这么好了,他撩开沈栖霜的头发,鼻尖贴在后颈上,叹息着说:“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沈栖霜垂着眼,听77说了那番话,他已经不觉得辛妄是恨着他的了。   “何必呢?”沈栖霜说:“不然你也丢下我一回,我们就扯平了。”   “扯平?”辛妄在低头咬在白皙的后颈上。   沈栖霜“嘶”一声,绷紧了背脊,双手抓住腰上的手臂默默忍耐着,他咬辛妄的时候比这要狠多了。   辛妄松开口亲着那处伤,“扯不平,你又不爱我。”   “难道你爱我吗?”   “提这些做什么,你又想骗我?”辛妄喃喃道:“不爱就是不爱,从前我笨,看不出来我认了。现在你还想再说这些话蛊惑,我未必吃你这套。”   “我没有想蛊惑你的意思。”   这些话沈栖霜张嘴就来,他不说喜欢,他要让辛妄说‘爱’——看来这并不容易。   “我想听你说,就一句也不可以吗?好无情,睡过了就这么对我。”   “睡都睡了,还需要说什么多余的话。”辛妄向下顺着沈栖霜腰间系带摸索,扯开了衣袍之际手腕被捏住了。   “我还没洗过,别了吧。”沈栖霜淡淡道。   “宫殿后面就是浴池,我带你去。”   这就是他的宫殿,哪需要带着去。浴池空间很大,宫人在水中添了花瓣,见陛下来了纷纷退下。   “脱吧。”辛妄放下人便站在一旁看着。   沈栖霜垂着眸,缓缓解开衣衫垂落在腿边,他将身体整个沉进水里。   “你以前可没这么忸怩。”辛妄俯身捉住他的手腕,把人从水里拉了上来。   沈栖霜破出水面,回道:“你以前可没这么不知羞。”   他浑身湿淋淋的,出水芙蓉不外乎如此。倒没什么好害羞,该看的不该看的都已经这样了还说什么。如果辛妄的眼神不这么露骨,他会更坦然。   沈栖霜一手伏在池边,踮着脚立在池中,“你还不松手?”   辛妄自上而下打量着,手松开还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都弄到沈栖霜脸上了,他说:“别耽误了正事。”   “你能有什么正事。”沈栖霜背对着他,在辛妄的视线下清洗身体,热水沾到脖子有一阵刺疼。   墨色丹青,山水画卷都不及一场活色生香。   辛妄一直知道他漂亮,这种美并不局限于性别,即便沈栖霜是女子也同样风华。他后颈上的伤痕不是瑕疵,反而加深了这种美。   他是脆弱的破碎的,引人珍惜呵护的……却不是娇花,他长着刺,连花瓣都带着毒性。   辛妄在床上偶尔忍不住弄伤他,短暂的脆弱会让怜惜攀至顶峰,下了床就不一定了。   他们在浴池里待了太久。   辛妄看看时辰催道:“还不准备出来?”   沈栖霜伸着手臂扯池边的衣衫,辛妄先一步丢远了。   两人目光对上,辛妄毫无退让。   沈栖霜掀起眼皮,“光着有什么好看的,半遮半露才好。”   “你是会玩的,多教教我。”辛妄坐在池边吻他,沈栖霜仰头被动着承受。   偏殿放着一面镜子,足有半人高,地上铺了毛毯,皮毛柔软跪着也不会疼。   沈栖霜只看了一眼镜中倒影便不愿意睁眼,他靠在身后的胸膛上,衣衫遮住要紧地方,辛妄积攒着经验自学成才,知道怎么用劲最受不了架不住。   “你说得对,遮住了更好看。”辛妄颠着他到了镜子面前。   沈栖霜刚挨着镜子感到浑身冰凉,偏生身后是暖的,他向辛妄身边躲,又被按了回去,密密实实压在身后面前是镜子,退无可退。   眼眸微张,瞥见其间神色。   沈栖霜微怔,没想到自己会是这幅模样,一时红透了。   “不好看吗?”辛妄在他耳边问道,与他如交颈的鸳鸳,吻上唇口。   城门失守,长驱直入。辛妄是个好学生,从前沈栖霜教的一点不漏,比起照本宣科更进一步。轻嚼慢咽,细磨慢碾地折磨人。这样的折磨下沈栖霜如抽了骨头,浑身用不上力让辛妄捏在手里肆意把玩。   吊在半空不上不下,难受非常。   沈栖霜咬着唇,受不住道:“重一点。”   纤细漂亮的手腕上挂着一只镯子,连续磕碰在镜面发出了几声脆响,玉镯色如滴血,想要安分贴在镜面也不能,光华平整抓不住它。   脱了鞋袜铃铛也出来作祟,红绳细细窄窄的一根,谁想过会有这般勾人,至少辛妄初时没想过,他一边跟铃铛较劲一边又嫌铃铛的声音恼人。   感到烦了,拉着沈栖霜的手按住铃铛。   辛妄:“可抓住了,我不想听它响,你声音再大些更好。”   “混蛋……”沈栖霜如他所愿,骂人时声音要大得多。来回那么点词,他还是太含蓄,有些话知道也说不出口。   辛妄没这些顾及,“下三滥,贱种,阴沟里的老鼠……还想骂什么,我教教你?”   他出身奴籍也曾一步登天,什么话没听过,宫中当面恭维背地里讥讽的大有人在。可那又如何,他照样抱着最尊贵的人肆意妄为。   辛妄把人转过来,啃咬着细嫩的皮肤,像是要一寸寸吃下肚子里。   洞房花烛里什么都可以忘记,浓烈的欢愉才是唯一。   作者有话要说:   三个人八百个心眼子,我只有一个哭唧唧 第66章 假孕   夜里, 两人躺在一张床上,沈栖霜嫌冷不由侧身靠着辛妄。   辛妄不需要休息,他撑着头就这么看着沈栖霜, 手指悄悄描摹着唇型, 赌咒发誓又像是责怪,轻轻说:“你知不知道, 只有我一直在你身边,从始至终。”   沈青梧不能, 他有私心,本质上来说兄弟二人有利益冲突。太后也不行, 她心里有个位置,是沈栖霜占不掉夺不走的。哪怕现在想要接纳, 先前已经母子之间生了嫌隙沈栖霜向来当断则断。   先皇和贵妃倒是真心, 可两人走了;燕长风不问世事,敛尘不念尘俗。   辛妄想, 最后也只有他。   从未离开,没有背叛, 他的目光一直放在沈栖霜的身上——是他不要,他一定要把事情弄到这个地步。   不过没关系,日久天长,这次输的人不会是他。   *   沈栖霜继位不久,便照朝臣建议办过一次选秀充盈后宫, 虽未立后但宫中有位分的人不在少数。他借口修炼并未宠幸, 后宫无主倒也和平。   然而多少女子三年都做不到的事情,突然就变了……   这晚过后, 辛妄不再拘着他, 只要在宫中去哪随意, 不必请安也不用行礼,这样的偏爱算得上明目张胆,前朝后宫有所耳闻。   他们听说皇帝新纳的贵人举世无双,宫中传得神乎其神,几乎将一个女子说成一代亡国妖妃。   妖妃既不媚上也不乱政,只是每日里压在桌前批阅奏章,上了塌也不得安寝。   就连沈栖霜也没想到,辛妄居然做出这种事。   勤政殿   沈栖霜甩了甩酸痛的手腕,“你还真是物尽其用。”   辛妄翻开一本奏章放在他手边:“不都做了三年,早该熟悉了吧。”   沈栖霜提着笔,觑着边上站的闲人,“愣着干什么,研墨去。”   辛妄:“你在跟我说?”   “不然有鬼?”   沈栖霜没再看他,抬手批章落笔流畅,一手字异常漂亮,是从小练出来的。   有这样的效率,想必要不了半天。   辛妄耐着性子挽袖添水研墨,   这一幕若是搁旁人眼里怕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他们谪仙一样的陛下居然会做这种事。   不说沈栖霜,连辛妄这些年也没伺候过谁,普天下能这么使唤他的人也只有沈栖霜了。   “看看?”   沈栖霜挑出一本奏折给他看。   辛妄瞥了一眼,“不想看,你念。”   “番邦来朝。”沈栖霜言简意赅,“不日就该进京了。你若应付不来,不然换回来?”   番邦比不得中原,无论是兵力人口富庶都远远不及。也正因如此,他们对中原土地存着觊觎之心。   进京朝贺的表写得谦恭,来的人却不一定。处理不好,两方矛盾一触即发,战事是少不了的。真有什么沈栖霜不怵,却免不得劳民伤财。   “你又知道我应付不来?”辛妄眼皮都没抬,想是不当一回事。   “我好心……”   “省省吧,我还没见过比你更难应付的。不能做皇帝出席,宠妃却可以,你说是吗?”   “……”   这话没法谈,沈栖霜扭过头将此事放在一旁,每批完一本奏折还要向辛妄汇报一遍,免得他朝堂上说不出。   好似他是下属,辛妄是那个甩手掌柜。   他只是听也不甚认真,“以前我想不到你怎么治理朝堂,现在好像知道了。陛下事无巨细,亲力亲为,难怪朝野称颂,民间流传皆是贤名。”   “我自是明君,你可别坏我名声。”沈栖霜提醒道。   “怎么?想落个名垂千古,百世流芳?”辛妄抬起眼,目光中带着探究,似乎要看穿他的心思。   沈栖霜同样回望过去,“你不想吗?”   “不想如当年的东荒帝一般名垂青史?”   这应当是所有修士的追求,无论是求道登仙还是万古留名。谁入道时没听过东荒帝大名,听着如传说一般的故事,想象自己也能成为传说中的人物。   何等风光。   辛妄淡淡说:“没兴趣。我身不在正道,何谈流芳。”   “那你在什么道?”沈栖霜问。   “邪魔歪道,怎么?”辛妄盯着他脸,不放过每一个神情变化。   沈栖霜蹙着眉,随后松开,“没听过你的名号,想必入得不深。”   辛妄:“……你孤陋寡闻罢了。”   “也是,”沈栖霜附和着,“你这么厉害怎么会籍籍无名,要么就是闭关太久不问世事——想必进阶这么快,没少闭关。”   “托你的福,一日千里,用不着长久。”辛妄嘴角一扯,丢了御墨。   沈栖霜斜了一眼,没说什么。   *   番邦使者入京由礼部安排,辛妄交代下去好生招待,又说异域番邦嫌少来此,着大臣带着他们四处走走。   使者眼看着还未曾召见,几次上书询问,辛妄一律不急。   虽人未至,东西却送到了。   “看看外邦的好东西。”辛妄将盒子摆在沈栖霜面前。   西域盛产珠宝玉石,送来的珍品也是如此,一打开檀木盒满目皆是珠光宝气,整件镶嵌玉石华贵无匹。   沈栖霜扫了一眼,一条细链子,“挂脖子上?”   他轻声笑了下,自发代入辛妄的脸觉得那模样一定很滑稽。   “也差不多吧,怎么挂往哪挂都是讲究。”辛妄勾起宝石链子,漫不经心说道。   沈栖霜顿感不妙,手臂一撑从卧榻上起来就要走,辛妄抬了手他就不由向后退去,直直落在辛妄怀里,“不公平啊,这么欺负人。”   “不欺负你欺负谁?”辛妄晃晃链子,“你最好欺负了。”   整条宝石链展开,沈栖霜才发觉内有乾坤,整体差不多有小指粗,另外又有两条更细的珠链。   辛妄率先坐起,满意地打量着,“差不多该走了,晚上召见使者耽误不得。”   “你自己去,”沈栖霜闭着眼,眼尾有点红,气着了。   “我听你的?”辛妄眉一挑,他以为沈栖霜这么聪明应当最识时务。   沈栖霜后背对着他,“我冷,不去。”   “衣服穿上就不冷了。”辛妄问:“你真不去?你不看着我,做出点什么事毁了陛下声名怎么好?”   “随便。”   沈栖霜毫不犹豫,他不过随口一说,名声这东西是留给世人看的,至于毁誉由人与他何干。   辛妄也不劝了,自顾自把人收拾好扛在肩上带了出去。这事他熟,也不是第一回 了,指望沈栖霜能听他的有些困难。   两人一出去,沿路宫人皆低着头,又有一列跟在两人身后不敢多看。宫中谁不知道陛下盛宠新人准许长伴,除了朝堂殿前,怕是没有那位贵人去不得的。   辛妄没坐车撵愣是走过去,到了地方把沈栖霜放下。   满堂高官使者,一个个如雕塑般目瞪口呆,有颜色的圆了个场才将此事糊弄过去。   使者中有地位最高的是王子摩奢,他盯着沈栖霜改换的面容,心中惊叹世上竟有这等美人。   这里人多,沈栖霜发作不得。   方才辛妄肩膀顶着他肚子上,胃里有些难受,他捂着嘴忍了忍。辛妄使了个眼色,福禄找了太医看诊,带着他去了后面。   “此行不虚,小王见识了不少,中原地大物博,就连人也如此。”摩奢抱拳行礼,按照中原的礼仪以表最高的敬意,“小王有个不情之请,方才那位美人可否赐予吾,吾以阏氏待之。”   阏氏指的是侧夫人,并无区别。   “我知道你们中原的规矩,妾同奴隶,送一个人想必不是难事,不知陛下是否愿意割爱?”摩奢道:“当然,我回去后会向父王进言,与中原永结睦邻。”   别人就算了,沈青梧也不关心,但番邦规矩他了解一些,父死可纳庶母,兄终可娶寡嫂,乱象如此。   他闻言转头看向辛妄,并未起身。   正殿高堂,辛妄居于上位,很是好脾气问:“你刚说什么?再说一次。”   “本……”摩奢正待重复,跟随的使臣跳了出来。   “王子的意思是喜欢中原美人,想请陛下赐予。”   “哦?”   摩奢不高兴地看向使臣,在对方再三暗示下,不情愿道:“是。”   辛妄这才答应。   后堂太医出来,额头冷汗涔涔,跪在殿前,“启,启禀陛下,贵人她……”   “他怎么了?”辛妄站起身,正要去后堂看看,却听太医道:“贵人有喜了。”   满堂神色各异,摩奢王子一脸懊恼,想来与美人无缘。   辛妄脚步顿住,回过头缓缓问:“当真?”   神情无喜,   那太医强自镇定,“回陛下,确是如此。”   沈青梧深深低下头,暗道会不会玩得太大了。   辛妄忽然又笑了笑,“好事啊。使者尽兴,朕去去就回,诸位好生招待。”   “臣等恭送陛下。”   *   后堂中软榻香炉一应俱全,宫人各个貌美俏丽。   沈栖霜躺在软榻上,见辛妄来了也不行礼,他身边跪着一名宫人正亲手剥了橙子喂进嘴里。   素手剥新橙,好享受。   宫人看到辛妄,慌忙放下橙子低下头。   “都下去。”辛妄挥了挥手,宫人悄声出门,顺带关上门。   辛妄在软榻上坐下,手掌放在沈栖霜小腹,“听说,有宝宝了。”   “陛下辛苦,妾再无身孕岂不对不起你。”沈栖霜似笑非笑,买通太医太容易了,威逼利诱……他既做得宠妃,怎会这点权利都没有?   “我倒要看看,你能生个什么东西出来。”   辛妄隔着锦衣摸到链子,轻勾了一下,沈栖霜立时抽了口气,“生的什么可不干我事。”   “关我事?”辛妄松了手,“起来给我剥橙子,全都剥完。”   果盘里还放着七八个。 第67章 开局   元景三年,   后妃借着一个莫须有的孩子登堂入殿,众大臣看到皇帝带女人上朝,皆是震惊不已纷纷后悔。   早知是个祸害, 前几日就该上书, 让皇帝将人送回冷宫里去。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沈栖霜身着一身华服,头上皆是贵重首饰, 比皇帝的冠冕还要重。他扫视下方,那些老头似乎有什么顽疾, 或是捂着牙或瞪着眼,全然不似寻常那般。   “众爱卿有事启奏, 无事便散了吧。”辛妄手指勾着沈栖霜散下来的发,看也没看他们一眼。   沈栖霜斜了他一眼, 见此场景心里所想与下臣无二, “昏君!”   老臣们仿佛能看见朝堂换日的结局,气愤不已。他们多是那场叛乱中留下来的旧臣, 忠心不二,怎么能看着辛妄胡作非为。   “臣见牝鸡司晨, 恐危社稷,请废了此等妖妃。”   沈栖霜知道免不得这一关,扯了扯辛妄让他帮忙换声,这才开口说道:“本宫腹中有皇嗣,带着太子聆听诸位论政, 有何不可?”   “何时立太子了?可有诏书, 是陛下御笔亲题?”   说到这,少不得辛妄开口, 沈栖霜看过去……   接收到视线,   辛妄说:“不久前, 写了,是。”   他好似真的被迷住了,对沈栖霜言听计从,哪怕是皇位也顾不得。   其实不过枕边风。   任由大臣吹胡子瞪眼,他自岿然不动。   宰辅居朝臣首位已久,他的话要更有分量,“臣也请废妃,打入冷宫。不然就请陛下除了我这身官袍,臣从此告老。”   此言一出,就连辛妄也不得不斟酌,他回望沈栖霜,却见他不在乎一般,“宰辅年事已高,陛下不如可怜其劳苦功高,许了吧。”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寒的是满朝文武的心,以及天下文人的报国壮志。   “请陛下三思!”   宰辅历经三朝门生万千,一手提拔上来的更不在少数,这样举足轻重的人物哪是说废就废的。   “臣心意已决,请陛下裁断。”宰辅双手将官帽取下,两首捧着帽垂头等候。   辛妄看沈栖霜依旧不动声色,当下准了。左右这天下姓沈,又不是随他,沈栖霜想如何便如何。   群臣悲戚,痛哭挽留不得,宰辅留下官帽朝服走出大殿。   “诸位不必如此,我这把老骨头在朝几十年,辅佐四代帝王已经足够了。今陛下年少,一时糊涂,万望好生规劝,万不可硬着来。到底年少肆意。”宰辅在殿前留步,“我终究在良臣路上走到了尾,如今告老是天恩浩荡,诸位不必为我哭,辅佐圣上才是正途。”   宰辅年愈古稀,孤零零向着宫墙外走去,他来时盛御辇是皇权特许,去时独行是天恩。   朝臣不可先行离去,直到辛妄宣告退朝,才一齐向宫门去,送宰辅一道。   沈栖霜也说:“走吧,去送送。”   辛妄拉着他,一个护住之间上了宫墙。   向下恰好看到老人踽踽独行,宫苑高深,青砖绵长。身后似有官员匆匆提着衣摆,手扶官帽赶上来。   沈栖霜双手交叠,低头叩于手背。天子不跪下臣,这是他作为皇帝最高的敬意。   “做什么?”辛妄问。   沈栖霜抬首道:“送先生。”   “他不恋权不慕名一生为民请命,理应敬佩。”   “敬佩你还……”   沈栖霜也不答,转身就走。   他曾说过,他与宰辅应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   方潭当晚去寻沈青梧。   “方大人稀客,怎么有功夫光临寒舍。”沈青梧逗弄着怀里的猫,随口问了句。   “瑜王若想止步于此,就当今晚在下没来过。”方潭等了会儿,听见沈青梧问道。   “你这是何意?”   “陛下许我相位,让我自己去拿。”方潭直直看向沈青梧。   三年过去,他早已不是当初落魄到让人拐卖的贵公子。他是方子渊,方家最后的血脉遗孤,背负着方氏一族百年声誉。两百口人日夜倾轧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不想也不能止步于此。   沈青梧怔在原地,久久不曾回神。   “为什么?”   皇兄难道要把帝位拱手?   方潭像是看出他的疑惑,“殿下听过养蛊吗?陛下可不单单是让给你一人。”   群雄共逐,胜者为王,然而天下将乱,这么做得不偿失。   “这么做就不担心?”   “殿下,继任者一定姓沈。”方潭点破,“不一定是你,但你是他属意的人选,所以子渊今夜来寻。”   沈青梧退后几步,坐在椅子上,“他真的这么说?”   “很早之前就说过,宰辅退位就是新朝伊始——想必大人早已明白暗示。殿下,潜龙在底,可愿一搏?”   沈青梧闭了闭眼,“好……”   *   勤政殿,   沈栖霜正批阅,忽然烛火一闪骤然灭了。   他停住笔等了会儿,蜡烛灯芯再次点燃,一个人影出现在面前。   “怎么现在才来?”沈栖霜搁下笔。   来人顶着摩奢王子的样貌,沈栖霜心知眼前绝不是凡人,除了那人,也没几个来找他,且还能破了辛妄的结界。   “东陵君好大的派头。”   “不给他找点事,我还真没机会来找你。”东陵笑了下,“他看你看地太紧了,长话短说你要我做什么。”   “匡扶正义。”沈栖霜自己说着都觉得好笑,他原本打算迟一些,现在也好,走之前上一场大戏,方至酣时。   “魔教需要清理,仙君正派,义不容辞。”   “好说好说。”东陵笑道:“狗咬狗,我爱看,先从哪家下手?”   “三宗,一个不留。”   东陵惊讶看着他,“这么大胃口?不过你师弟知道你在背后捅刀子吗?”   “不知道呢,”沈栖霜眯起眼,“你要是告诉他,我就说你是来和我私会的,我拒绝了你就恼羞成怒。   你猜他是先弄死我,还是先砍了你。”   “那我可不敢说。”东陵不再摆谱,问:“诶,你那里还有药吗?分我一些。”   他们初见时在三宗围上沧央山,其后便是叛乱时相助的散修实乃东陵座下。两人利益相关,东陵也同样因为血脉纯度太高饱受魔血的肆虐,一来二去算是结盟,互惠互利。   “要不是你,我也不至于一颗药丸剖开了吃。”沈栖霜走到墙边,打开暗格将剩下半瓶都拿给他了。   东陵先是感激,随后又问,“你都给我了,自己怎么办?”   “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方法,很久没疼过了。”沈栖霜觉得大概用不上,干脆都给他了。   “他想让你入魔?”东陵一听就明白其中关窍,惊了下随即提醒说:“修士对魔族的恐惧比你想的更重,入魔万万不可。魔教面对半个修真界,魔族面对的将是整个。”   由怖而生恶,修士之间有嫌隙,但为异族联合起来也未可知。这也是东陵宁可忍下,也不愿意入魔的原因之一。   沈栖霜摇摇头,“乱起来之前,我需要有自保的能力。”   现今在棋盘上站住脚的都是洞虚境界,他修为在身也没用,落下去只有被碾压的份。   所以他根本没打算阻止辛妄,否则最初从77那里得知的时候就该找机会挑破。此举恰好,至于结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该做的他都做了。   *   翌日晚间,   沈栖霜遣散了宫人坐在阶上,今晚是个凉夜,他身上的春衫单薄,只是坐在外面,不一会儿就浑身冰凉。   他仰着头,身上是许久不曾穿过的青色像月光倾倒出的一泓水,说不出的清冷,   脚步声落地,沈栖霜偏头看去。   “在等我?”   他走前说过,如果回来可能是今天,太棘手的话,就不好说了。   辛妄挨着他的手臂,才发现沈栖霜身上冷的厉害,“怎么这么凉?”   “抱抱我,辛妄。”沈栖霜今夜好似格外依赖,冰凉的脖颈贴着他的,双臂也挂在肩上。辛妄手掌用力按着沈栖霜的背,想要深深揉进怀里,融入血液从此密不可分。   “先进屋。”他对这样的沈栖霜毫无抵抗力,托着腿弯抱进了门。   才把人放下,   沈栖霜抓住他的衣领吻了上去,他很久没主动亲过辛妄,即便每次都在配合却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他的嘴唇太凉,辛妄想要暖一暖才好,暖化开了柔软地化在齿间。   “说说,怎么了?”   辛妄想不到还有谁能给沈栖霜气受。   “没事,以后再告诉你。”沈栖霜敛着眉,上扬的桃花眼低垂着说:“我身上好凉,可以热一点。”   他由下而上抬起眼,只需要轻轻的一瞥,不是月下仙做了红尘客。   辛妄想起看过的书里说,魅魔是魔族最放肆浪荡的魔,他们鲜廉寡耻最喜与人痴缠。无论魔族还是人族,欢愉过后修为都会被取走大半,若是受不住的连命都会丢掉,若是有喜欢的则会反哺。   而这个种族大多生得美艳皮囊,就像山间荼蘼,招摇热烈。   书中还记载,   魅魔不甚聪颖,从来都是豢养如莬丝花一般。   ——可见书中并非全然可信。   兴许是身体不好,辛妄有时握着他的手觉得怎么也捂不热似的。一身的冰肌玉骨放在夏天才好,冬日里多半受不住。   辛妄没说话,轻轻地暖着他,用唇齿用皮肤,将全身的热度都献了出去。他是好学生,沈栖霜教得不多,偶尔指点已经足够受用。   他不动声色延长这份享受,将整场节奏捏在手心中。   “我那里还没结束,跟我走吧。”辛妄在歇息的中场问了一句,他抚开发丝细细看着沈栖霜的眉眼。   沈栖霜睁着眼,如星般半明半昧,“跟你走算什么,私奔呢?”   “你不是不想当皇帝了?跟我离开这里,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辛妄生了一幅好相貌,比不上沈栖霜总似多情,他更像书中写的少年意气,眉目疏朗,此刻专注看着人,好像格外深情。   “不必了,”沈栖霜点了下他的眉心,“我等你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又到了费脑壳的时候_(??‘」 ∠)_   (咱就是说,攻真的超好哄嘎嘎嘎,留了个小秘密后面继续讲 第68章 往事   初春, 三宗纠结人手共同商量铲除欢喜宗,沧阳派本不想插手,奈何硬被拉上。   新任掌门是沧阳派的大弟子温从山, 三年前一役沧阳派元气大伤, 幸好有实力超群的长老坐镇,依旧稳坐南方主宗, 近年得以休养生息。   三宗沆瀣一气,迟早会将沧阳派排除在外。与三宗交恶就如双拳不敌四手, 得不偿失。   温从山来这一趟,权当维系表面和平。   毕竟当年那事三宗没讨到便宜, 又忌惮敛尘的实力,事后装作错怪, 赔礼道歉。天下人都看着, 他们若咬住不放反倒失了风度。   至于铲除魔教,他能做的义不容辞, 再多也就没了。可如今三宗却凭仗身份,要求他去打头阵。   “魔教分四位护法, 东方护法不过新上任,鲜少露面,不如师侄去探探底细?”西宗主手中捏着扇,蓦然合起间替温从山做了决定,说白了就是让他去打头阵。   温从山推说修为低, 并未答应。   三宗表面客气说他年少有为, 其实小小元婴在他们面前还不够看。   温从山不过三十岁,在年轻一代中已经是佼佼者, 无论天赋人品断不会差, 所以前任掌门选了他, 担起重任。   但他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就有人会觉得德不配位。又拿他如今对比三宗,有人说他背后靠山大,也有人说沧阳派无人。   却没人想,同样的年纪,三宗宗主当年还不知在哪。   温从山心道:不知底细的人才危险,魔教都是些怪人,那东方护法短短三年脱颖而出顶上原护法的位置,只会更加厉害。   “我修为不济,还是宗主出手十拿九稳。”温从山推脱着,“既然用他开刀,第一场至关重要。最好是赢得漂亮,如此可鼓舞士气一举歼灭魔教。”   这是他们联手与魔教的第一次交锋,手里举起的是正道大旗,诚如温从山所说,有一个好的开场,总比一开头就一败涂地的好。   胜负如何至关重要。   他们觉得在理也不强求,温从山自己输了事小,影响声名事大。   正道如何能输给**。   “听说那东方护法鲜少露面,如何让他出来还是个问题。”西宗挥着扇子。   温从山道:“我们带着人,打着铲除魔教的旗号,到了他的地盘他自然会出来。”   “这么做会不会太危险了?”北宗问,如此一来就是把他们的位置暴露在对方眼皮底下,而且又在敌人的地盘毫无优势。   老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如此兵行险招,对方找来帮手反将他们围住,可如何是好?   “想引他出来,只需要有人在其他护法那里找点事。”温从山说:“我在书上见过围魏救赵,大可如法炮制。人不要太多,如此他就不会亲自带人去,说不准将手下派出去帮忙,到时候去了会更容易。”   在其他护法那里找事牵制住他们,等同于模糊视线,而真正的目标其实在东方,即便把位置暴露出来也不用担心会被围困。   “但谁去找事呢?”北宗问。   温从山这会儿自告奋勇,“三位宗主是主力自然是要留着对付燕长风,我愿意为去下方牵制。”   这话说的好听,他若是牵制不住让增援过去,倒霉的就是三宗弟子。   北宗想了想,“贤侄手下人不多,我借你几个弟子,一切听你指挥。”   温从山说:“先谢过宗主。”   “光借人也不够,东陵是我们的盟友,正在舍下做客,我请他一同前往,师侄觉得可好?”西宗问道。   温从山受宠若惊:“有东陵仙君相助,必不付所托。至于这第一场,各位宗主之间任去一人,定能不费吹灰之力。”   此时,沉默了半天的东宗面色阴沉应道:“这场我去。”   *   西宗地处边域,风俗建筑与中原不同,他们住的房子如同城堡一般继续防护。   温从山头一回到此,只觉得开了眼界赞不绝口。   两人客气了几句,西宗带着他去寻东陵。   外来是客,东陵在别人地盘上却毫无自觉,饭浪形骸如此,温从山犹豫该不该上前打扰。   “东陵老弟,先别喝了。”西宗率先进门,“一个人喝酒多无聊,来,我为你介绍。”   “这是沧阳派的掌门。”   “在下温从山,久仰东陵仙君大名。”   东陵松开怀中的美人,束好衣衫起身,打量着温从山,对他说:“温掌门,年少有为啊。”   “不敢当。”温从山连忙道。   西宗把两人都带到一处,向东陵说起他们的打算,“东陵老弟,我这里有个难事想请你帮忙。”   “别这么说,我在你这里吃好喝好,不做点事怎么好意思?”东陵笑道。   西宗对这话很受用,“是这样,我们打算围剿魔教先从东边儿下手。温师侄替我等牵制,他不过元婴恐怕难以应付,希望你能助其一臂之力。”   温从山拱手道:“仙君可愿出手?”   东陵看了看两人,乐道:“这事儿有何难,无非是给他们找些事情,不得脱身罢了。你们尽管去,我在后方替你们盯着。”   温从山抬起眼,恰好撞进东陵的目光,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又恢复互不相识。   *   正因如此,辛妄需要赶回,不能在宫中久留。   他问了沈栖霜几次,但对方不愿意松口,说烦了就堵住他的嘴,根本不给他机会。辛妄神色愈发沉闷,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一声没吭,折腾了半宿天亮了就不见人影。   他正是那个倒霉的东方护法。   这件事情的起因说起来与他无关,最多算是治下不严。手下打死了东宗少宗主,丧子之痛让宗主难以忘怀,逐渐演变成对魔教的讨伐。   正邪向来不两立,两方人一直明争暗斗,数百年维持在一个巧妙的平衡里。而如今,这个平衡被打破了,少不了一场恶战。   正赶上南方护法求助,辛妄尚未离开南边,走前去了一趟。   付云没想到他来的这么快,一见面,如同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抓住辛妄的胳膊,“你怎么来这么快?不说这些,你来了也行。”   “路过,”辛妄还要赶路,“有什么事情尽快说,办完了我要回去。”   他刚坐下,付雨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他们宣战了,你知道吧。”   辛妄“嗯”一声,在前厅坐下,淡定渴了口茶。   南方护法是由兄弟两人兼任,付云一人不够看,但有付雨在一旁协助,他们兄弟在洞虚之下也几乎没有对手。   付云每每听旁人说起他修为不足以担任一方护法,他便笑嘻嘻的回谁让你没有一个好弟弟呢?   付雨还是从前那样冷的性子,“那你知道,你师兄跟他们一起?”   辛妄愣了一下,“我大师兄是掌门,少不得要和其他宗门搞好关系。”   别看四宗如今隐隐敌对,他们从前没有隔阂的时候也是互相帮助的关系,哪方有了难处,其他三方相助形成铁板一块,如此才得以成为主宗。   如同修真界的四道支柱。   但如今生了嫌隙,支柱也不再稳固,摇摇欲坠大厦将倾,整个修真界迟早会迎来一次洗牌。   “底下人汇报说,给我们找事的就是你那位师兄。”付雨看着他,“或许你们应该先见一面,你若是觉得为难先走便是,我们等其他人。”   “你觉得还会有其他人?”辛妄淡淡道,“我看他们发难应当是一同,一方都不曾放过。”   “要不了几天你就会听到,北方,西方,东方都有难。”辛妄说:“到时候他们也自顾不暇,谁会来帮你?”   “这么说你是我们唯一的选择。”付云一想,更不愿意放他走。   “先看着吧,看他们要做到哪种程度。一锅端是不可能的,即使吃下去也要丢掉半条命。”辛妄想了想,他如今这副样子,实在是不合适去见故人,但又不得不去。   温从山依旧是他印象里的大师兄,想必不会为难。   *   柿子专挑软的捏,温从山得到的消息中,南方护法应该是最好对付的,只要将兄弟两人分开逐个击破便是,这可比其他好对付。   难的是分开他们。   刚走进房间,温从山就察觉有异,他抬手想要点燃烛灯,却没能成功。站在漆黑的屋里,他辨不出对方的位置,但又能感觉到这个不速之客正在屋里,正看着他。   这说明对方能探到他的位置,但他不能。   “是我失策,没想到此处还有厉害的人物。”温从山淡然道:“你要杀便杀,何必躲着不出来。”   辛妄从黑暗里现身,“师兄,好久不见。”   “你是……”温从山去点灯,这回辛妄没有阻止。   门外隐隐有人走近,想是看到屋里暗着,过来问问最后,那人停在门口问道:“掌门有什么事吗?”   温从山见辛妄夜访,想是有事相谈,于是帮着掩饰,扬声道:“我没事,油灯倒了,你回去休息吧。”   门外的弟子应了一声,逐渐走远了。   辛妄拿掉遮挡的面具,正是多年未见的师弟,温从山有很多话要问。   “你怎么会在这里?”   “师兄又怎么在这里?”辛妄反问道,这意思好像是在说,两人的目的是一致的。   “你也是来对付魔教的?”温从山皱起眉头,如今辛妄这等修为他不该没听说过。   辛妄摇头道:“不是,我就是魔教的。”   “难道你是南方护法?你何时入了魔教!”温从山大惊。   当年混乱,谁也没发现辛妄是何时离开,四下寻找无果也有人猜测他是跟着沈栖霜走了。   可后来并无出现,自此辛妄下落不明,没人知道他在哪,也没人知道他如今怎样。   辛妄坐下,说起他当初下山遭到了东宗暗害,“他没有杀我。”   但留下了一场幻象足矣影响他的心智,若不是魔教使者相救焉有命在,之后他就此留在了魔教。   温从山没想到东宗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打不过敛尘便拿弟子出气,辛妄当初才十七岁就经历这些。   说起来只是轻飘飘的一句,骨头断裂无法行动,这种痛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好在是挺了下来。   “你能好好的回来就是……魔教的人救了你是有恩,我不怪你。”   温从山欣慰地看着他,辛妄比起当初成长了很多,他都快认不出来了。且年纪轻轻有这样的境界,说是当世奇才也不为过,就连他师叔也不曾做到。   “你想,回门派看看吗?”温从山犹豫问道。   敛尘如今连他师尊和几位师伯也不见得会多加理睬,何况是昔日弟子。   师徒再见,恐怕徒增伤感。   辛妄说:“我暂时不便回去,但是想问,师兄此行,所为何?”   双方立场不同,念着旧情温从山不见得会做什么,但将此事告知……   “我来南方实为牵制,不会做什么,你在此可以放心。”他说了一半。   辛妄得知南方无碍的消息后才问:“可我不是南方护法,我现任东方。”   “……”   这次温从山花了点时间消化,问道:“这么说你其实是东方护法?”   辛妄点了头,   温从山已经不知该做何反应了,他们此行要对付的人光明正大地跑到他跟前,偏偏还是他师弟。   辛妄见他不吭声,不由问道:“难不成,其实我才是你们的目标?”   “嗯……”温从山道。   怎奈世事造化弄人,就是这么巧。   “那少宗主死在你的地界上,多少有些迁怒以泄私愤罢了。”事到如今,他也只好坦言厉害,“三宗想拿你开刀,东宗肯定会去。不然你先别回去,留在这里,师兄可保你无恙。”   “多谢师兄,”辛妄说:“但东边是我的地盘,让他们掀了底,我这个护法也不用干了。”   甚至是欢喜宗的恶人知道都会唾弃他懦弱,辛妄不但要回去,还要尽快赶回去。   “我不希望你伤及无辜。”   温从山拉住他的胳膊,在他看来辛妄即便入了魔教,但从未听闻他有滥杀无辜之类的行为,本质上和魔教中人还是有区别的。   他告诉师弟这件事没有问题,但如果是告诉一个魔教中人,等同于泄密。三宗不仁,他却不能不义。   届时损失惨重,他还有何颜面在宗门立足。他是正派出身,人命关天是他的底线。   辛妄也看出他的顾虑,“师兄放心,我不会用沧阳派弟子的身份去杀人。但他们招惹上门,我若是不杀一儆百,怕只当我好欺负。”   温从山还要再劝,辛妄心意已决。   “师兄若是愿意帮我,这一趟就是他们的死期。要是不愿,也不要阻拦。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断不会牵连到宗门。他日众口纷纭,只管说我早已逐出师门。”   温从山指着他,像是气到说不出话。   当初褚丹因为什么而死,他至今不曾忘记。东宗的儿子死了,他们喊打喊杀,他一手带大的小师弟也死了,他不仅不能说什么,现在还要顾念情谊。   他的师尊教他如何秉持仁义,却没告诉他如何对待仇恨。   “你当真能杀了他们?”   温从山闭上眼,他不是没想过,可实力悬殊容不得任性。再者,他已经成了沧阳派掌门,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宗门。   他是他,也不再是他。作为师兄,他应当替师弟报仇;但作为掌门,不仅不能如此还要继续同三宗交好。   辛妄见他似有所动摇,坚定道:“我可以。”   洞虚之下已无所畏惧,东宗的仇再难他也要替自己报回去。   “好,需要我做什么?”温从山问。   辛妄:“师兄可否将知道的告诉我?”   温从山犹豫下说起,“你还记得当初三宗围困,始终有一人袖手旁观?他从海上岛屿而来,与那几位宗主一般境界。我不知他的深浅,但他与三宗只是表面交好,你若是遇上,或许可以求助。”   辛妄问那人在哪,温从山说不出来,只说他们一道离开西宗地界,那人就无影无踪。   “他名东陵。”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个月大概不更了,学校期末考试 第69章 雾山   沈栖霜在位以来并无大错, 相反他改革吏治,兴建学堂,让百姓享有启蒙教育——教的是君子之道, 忠义仁礼。   除了曾经短暂迷恋一个妃子, 称得上是百年难得的明君。   可明君也会有被推翻的可能。   尤其他膝下无子,王位继承尚没有定论。不止沈青梧有心思, 但凡姓沈,有点野心都在等待。   但是沈青梧听了方潭的话, 提早下手断了那些人的念想。   他没有带兵,也没有结党营私, 而是呈上一纸盛世山河。   “皇兄前两年设立天工阁,搜寻天下奇人异士, 专事研究一职。臣弟去看过, 污水变清只是小把戏,院子里有一只大风筝, 听说可以带人飞行,还有会跑的铁盒子……”   这个世界中, 修士仿佛无所不能,开山引水,飞行遁地……在百姓心中只有修士能做到,其实普通人也可以。   沈栖霜想,如果这个世界科技发展起来一定很有意思。   他所做的一切只是起到促进作用, 百姓觉得新奇自然会去研究, 凡有奇技淫巧可纳入天工阁,又相当于开辟做官的途径, 不过没有实权。   修炼天赋生来就有, 但有多少人能获得?普通人一定没机会上天入地吗?   不一定。   加上思想上的教化, 可想而见日后想要斩断尘念修炼的人会少许多。短期内看不出什么,十年二十年之后,宗门不见得有如今盛况。   沈青梧好似看清了他的想法,“我觉得可以扩大天工阁,让有这方面才能的人不被埋没。”   “为什么要扩呢?”沈栖霜环抱着小白,揉着它一身水滑的毛,显得相当安逸。分明被视做神兽,小白在他眼里却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舒服软和的毛茸茸。   至于这个问题,沈青梧想了想,天工阁需要投入大量金银,做出来的东西也不全然有用。至于人,谁又来管着这些人?   再说即使一时兴盛,凡人的寿命毕竟有限,研究的东西如何传世。   一件件都是麻烦事。   他问:“从来都是修士无所不能,凡人就一定弱势吗?”   有智慧的凡人学会利用自然,但依旧无法抵抗自然。   厉害的修士却能,于洪水于天灾之中救万人。有甚者听到皇族官府的名头不见得会怕,但若是修士他们会崇敬下跪高呼仙人。   这也使得沈栖霜备受推崇,毕竟此前没有皇帝修炼,他们要学治国理政,要绵延后嗣,本就不合适。   没人教沈青梧修炼,他也不懂这些。   正是如此,他适合站在普通人的立场说出这种话。   “当然不是。”沈栖霜笑看着他。   沈青梧舒展眉眼,“那就让普通人能够上天入地,与修仙者一样无所不能。”   人站的高,拥有的权利越大,想法也会更多,随之而来的是野心膨胀,不再满足于此。如果野心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利国利民未尝不可。   天工阁创立之际,群臣都以为他玩物,幸而沈栖霜不多过问,金银也自私库出,才没人说他丧志。   这是一条,沈青梧又说:“除此之外还有奴隶。”   当朝达官贵人,富商豪户家中都有奴隶。所有的奴隶等同货物,随主人家打卖玩弄生死不论,奴隶的后人也是奴隶,同样延续悲惨的命运。   “臣弟见过有人将奴隶放入斗兽场中角逐,或是当做猎物射杀,他们的生命好似不值钱一般。”   如同当年的辛妄,他有点运气在身上,恰好被沈栖霜带走。   沈栖霜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这是积病,   奴隶的下场谁都可以想到,这才有威慑力,起到警醒。前几代皇帝都保留了奴隶制,现在想要推翻并不容易,其中又涉及世家贵族的利益,轻易碰不得。   沈栖霜没入手,若是沈青梧有这个心再好不过。   “给他们机会,摆脱奴隶身份。”沈青梧说:“比如主人家感念其忠心,亦或是于朝有功。”   “既能让奴隶免生反叛之心,又鼓励他们为国立功,有了出路也就少生乱象。”   “很好,”沈栖霜问:“还有呢?”   沈青梧垂下眼,“清理朝堂,树立党派相互牵制,保证皇权至高——方家是最好的选择。”   方潭年轻,能力也是众人认可的,何况他在朝中没有根基,唯一能依靠的就是皇权。做得孤臣,也是良臣,他是沿袭宰辅路子的最佳人选。   “皇兄中意他,并非没有道理。”   沈栖霜笑了下,“你看得通透。”   他抱着猫起身,取了黄卷写下“元景三年冬”,落了玺章,随后递给沈青梧。   沈栖霜说:“想写什么,自己填吧。”   他的意思是,沈青梧想要什么都可以自主决定,哪怕是皇位。至于自己,是退位禅位还是让位,沈栖霜并不关心。   但时间是今年冬天。   能晚不能早。   沈青梧接过圣旨,诧异看着落款,“皇兄这是……”   “收着吧,我大概要离开这里。”沈栖霜揉了揉小白的脑袋,白猫乖巧闭着眼随着揉捏。   这场皇权的交接兵不刃血,不用兵卒。   空落落的屋檐下闯入一道残影,两人一猫中只有小白警觉地睁开眼,一个乍起沈栖霜差点没抱住它。   黑影落在沈栖霜肩上,这才露了面目。   原来是人面鸮。   猫喜爱逗鸟是天性,小白虎视眈眈盯着人面鸮,随时准备给它一爪子,还没来得急跃起,沈栖霜就将它递了出去。   随即小白从沈青梧手臂间一跃而下,跑出门了。沈青梧看着它跑掉也不忙,将绢布收进袖中,又跟沈栖霜打过招呼才随着小白离开的路寻了过去。   人面鸮则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珠,讨好地蹭着沈栖霜,对方伸出手,它就自然地跳进手心,歪了歪几乎看不到的脖子。   好歹是魔教养的宠物,几近金丹的修为,小的虽然弱也不会太差。这只却丝毫没有凶气,像是缺了根经,蠢萌蠢萌的。   它来给沈栖霜送信。   人面鸮日行千里,寻常修士也捉不住它,做信使再合适不过。它的爪子上绑着小竹筒,沈栖霜取下里面的纸条,展开上面是一句。   “落子成局,乾坤待定。”   只有他们知道文字指向的具体内容,沈栖霜看过就知道东陵全都安排好了。他将纸条丢进灯烛里,火光浸染面容,半侧都是橙红。   不消一会儿,火苗舔舐,纸片化成灰烧了个干净,烛也灭了。   *   辛妄回到雾山,通过水镜向宗内汇报情况。   燕长风听闻他打算拿东宗下手,说道:“我们和三宗之间许久没有激烈的冲突,宗主一死,他们背后的老头子估计坐不住了。”   辛妄:“如果三宗宗主都死了,到时候他们元气大伤,能不能坐稳主宗的位置还不好说,何况是抽出功夫对付我们。”   左章在边上旁听,闻言跟上,“那几个老头多少年没出来了,说不准作古。而且他们都是非宗派存亡不出,未必会管其他。”   每个宗门展露出来的实力不过冰山一角,暗地里隐藏的才真正令人忌惮。   周易觉得的话都被他们说完了,于是“嗯”一声,表示响应。   蓦然静了静,都是耳聪目明的人,却对这声没有反应,过了会儿又继续说。   “那就按你说的,先从东宗下手——之后他们就该警醒了,或许会更难。”燕长风怅然,就像三宗没办法一口气吞掉他们,他们也不行,“你先别动手,本尊晚点过去。”   辛妄应了一声。   不日,东宗带着人到了平江边上,度过江岸就是他们要去的地方。平江犹如一条楚河汉界,双方摆上兵卒将帅,棋子就该动了。   又恰逢朝廷在东海的船只建成,巡抚上奏成果,沈栖霜欣喜之余打算亲自前往验收。   天子出行,声势浩大。   沿途要准备的事宜多,朝臣提议月末动身,沈栖霜也不说话,封了沈青梧一个摄政王的名头,自己微服出游去了。   *   “尊主,护法。东宗人到了对岸,快的话下午就过来了。”   下面人禀报完情况,辛妄看向燕长风,等着他的命令。   “先不急。”燕长风吩咐道,东宗若是反应过来这是专门为他设的局,恐怕不会踏入雾山半步。   这个境界打不过,未必跑不过,真想跑,两人也没办法。考虑到这,燕长风入山时在山口设了阵法,只进不出,人来了定让他有去无回。   东宗的弟子在外面喊了许久,却迟迟没有动静。   “宗主,东方护法大概是怕了,不敢出来。我们现在过去吗?”弟子问道。   东宗也在犹豫,他想到自己惨死的儿子,心头一阵恨意,当即道:“走,拿了这些妖人的头颅,本宗带回去给吾儿陪葬。”   弟子谄媚,“有宗主在,定然大获全胜。”   一行人浩浩荡荡,一路畅通进入雾山,遍地都是树林,没受到阻拦也没见到欢喜宗的弟子。   东宗已然觉得不对,心道:莫不是听到风声人已经跑了?   他正想着,猛地抬头向后退开,同时带走身边的弟子。   只见燕长风从天而降,一掌落空,跳出他们的包围圈,轻松悬在半空对东宗说:“胆子真大,也不多叫上几个人,你一个还不够本尊练手的。”   东宗皱起眉头,他不清楚燕长风怎么会在这里,分明四地都有围困,单单来协助这边——想必东方护法实力是最弱的。   他放下心喝道:“狂妄,你我很久没比过,谁输谁赢,嘴上不算手底下见真章。”   东宗手一挥,红鬃满身灵力的狮子出现在身旁。   弟子自知不敌,纷纷避让。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点内容,讨厌打架的场景,太难写了秃秃 第70章 东宗   场地空出来, 留给当世两大强者。这不是切磋,是生死之战。弟子皆目不转睛地看着,可两人交手的动作太快了。   只觉得自叹弗如, 可能这辈子都难以企及。   飞花落叶围绕着两人, 他们的身影时而出现在枝头,时而落地, 一眨眼又消失不见。红鬃狮追逐长剑企图毁坏,燕长风志不在打斗, 交手的间隙中催动阵法将众人困住。   待一切安排就绪,东宗不知不觉被牵着鼻子跑远了。   到了偏僻地,   燕长风停下手拉开距离后来笑道:“我就不陪你了,你今天的对手可不是我。”   东宗愣了愣, 他还在想除了燕长风, 欢喜宗有什么人能与他一战,没等他想明白, 面前凭空出现一人。   “宗主还记得我吗?”辛妄没戴面具,从燕长风身边走了出来。   三年过去,   东宗怎么记得一个无名小卒,他问:“你是谁?”   “贵人多忘事,”辛妄脸上并无恼意,客客气气道:“劳烦宗主去下面了好好想想,也好记得冤有头债有主。”   他顿了顿, “哦不对, 修士元神俱灭,想必是没机会了。”   东宗气得不轻, 多少年没人敢这么对他说话, 他冷笑一声, “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能让我形神俱灭。”   两人一齐动手,燕长风退至一旁观看。   辛妄也是第一次与同境界的修士对战,老鬼时不时地出言指点,燕长风也在一旁提醒。   跟辛妄交手东宗尚且不觉得难,他能感觉到这是个初入境界的小辈,他的赢面很大。然而燕长风在一旁看着,他还要提防着对方发难。   尤其是辛妄在交手过程中越来越熟练,甚至能预判到他的位置,这让东宗感到心惊。   他迁怒燕长风道:“你给我闭嘴!”   “稳住啊,你输这么快,我怎么锻炼小辈。”燕长风闲闲道。   堂堂一宗之主,竟让他拿来当做陪练。东宗气恼不已,不远处的红狮感受到主人的愤怒,发出一声怒吼,响震林间。   弟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红狮已经甩掉长剑跑远。   “不会出什么事吧?”弟子小声问。   年长的师兄呵斥,“少在那瞎说,你觉得我们会输?”   众人一时不敢多言。   殊不知他们已经被包围起来,落在别人的眼皮底下,等候发落。   只见远处风云变色,雷霆电光从天而降,其中夹杂着火焰声势浩大,使得山体微微震动,又有狮啸龙吟一阵接一阵袭来,令人闻之胆寒,恐惧地猜测是怎样的巨兽。   黑龙一爪子扎进红狮的脖子,随着狮子发出一声悲怆的怒吼,渐渐气绝无可挣扎,东宗也跪倒在地一口血吐了出来。   他伸出手指向辛妄,临死前终于想起他是谁,可惜已经晚了,他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也不能告诉世人沧阳派出了个叛徒。   东宗向前倒下,身体化成碎屑随着风消散,从此天地之间遍寻也找不到。   真正是神魂俱灭!   辛妄从半空落了下来,按住胸口后退几步,嘴角也溢出血迹。他抬手擦了去,正待运动之时燕长风在背后给他输了些灵力。   “多谢尊主。”   辛妄的命灵是一条黑龙,此时缩成一小团踩在肩上。   “你好好养伤,”燕长风说:“他的死讯不日就会天下皆知,我们要做好准备。”   “是。”辛妄应道。   无论宗门是自顾不暇,还是卷土重来,都要有所警惕,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东陵此刻正在对西宗洗脑。   “我知道,你们西宗守着封印劳苦功高,几百年下来也该腻了,没想过换一处?”东陵来找西宗喝酒,不想来的不巧对方正忙。   西宗摇摇头,“谁肯跟我换?当初帮着他们围上沧阳派,本以为十拿九稳,怎么也能分一杯羹。   最后还不是竹篮打水。想必祖师当年一心为了修真界,也没想过百年后弟子深受其扰。”   西宗无处可去,一旦封印解除,首当其冲就是他们西宗。   东陵沉思片刻,说道:“北宗地广人稀,商量商量?毕竟兄弟之间,彼此照顾也是应该的。”   西宗闻言依旧摇头,沧阳派不也是兄弟,照样拔刀相向,他们实力还不如沧阳派,也不知未来如此。   *   之后辛妄因伤闭关,与此同时,各地修士和魔教中人爆发了或大或小的矛盾,不过欢喜宗有燕长风以及护法使者顶着,有些损失,却未曾伤到根本……   雾山还算平静,   辛妄偶尔会想起沈栖霜,从前困扰的背影,如今被糜丽奢华,不为人道的光影所取代。   辛妄皱着眉,压下翻涌的血气。   “修炼都不专心,你想死吗?”老鬼恨铁不成钢骂道:“说什么恨他,不想让他死太早。还说要折磨他,羞辱他,让他后悔。”   “结果呢?成天围着人家转,没事就往床上带,你是乐此不疲?”   老鬼觉得不解气,又骂了句,“没出息!”   他还等着辛妄大权在握替他查出真相,把那个害他的人找出来千刀万剐,现在这样可怎么行。   “……”   辛妄无话可说。   这都是沈栖霜的错,怪他的眉梢眼角,微扬起的唇,处处都在勾引。   “护法!”屋外来人高声唤道,生怕他听不见似的。   辛妄睁开眼,“说,什么事?”   那人回答:“尊主有客人来了,你要不要去接一下?”   有什么客人需要他亲自接?雾山尚在戒严一般人进不来,进来了也不好出去。   辛妄拧起眉,若是别人来问他断然一口回了,但燕长风问,尊主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他起身整理衣服,这几天头一次出屋,难得天气晴朗。   辛妄下山,不期然见到沈栖霜带着福禄正在山前徘徊,想是找不到进山的路。   他一个起跃,转眼就站在沈栖霜面前,“你怎么来了?”   沈栖霜看着他说:“船队组建好了,我来巡查官员政绩。”   “寻到这里来了?”辛妄嗤道。   沈栖霜不大高兴,薄薄眼皮瞥过去,“顺道过来,又不是找你。”   “那就快点走,”辛妄拉下脸,“也不看这里什么地方,是你想来就来的?说不准什么时候,三宗就打过来了,你如今没有修为,我若顾不上……”   当初也不知是谁,诚恳切切求着沈栖霜一起走,现在人找过来了他又不愿意。   “那就不要顾了,”沈栖霜见状,绕开辛妄作势要独自上山,“你在我宫中来去自由,我就来不得?”   “我找你们尊主,别挡路。”   辛妄抱着胳膊,山路难行,他倒是要看看沈栖霜怎么上山。   没走两步,沈栖霜果然回来了,硬生生道:“看什么,带路。”   辛妄笑了一声,揽住他的腰,无需借助外力向山中飞去。留下福禄看着他们走远了,一时傻眼愣在原地。   福禄原本觉得他眼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不是辛妄吗?虽然心里还有许多疑惑未解,他选择压了下来。   等过了会儿,又有人下山将福禄带了上去。   辛妄接到客人不好生招待,先往自己房里带。他贴着沈栖霜的脖子,好像能嗅着香,独属于沈栖霜的。   “再说一次,来找谁的?”   沈栖霜没说话。   辛妄手指描摹着他的侧脸,顺着下颚线的轮廓划过喉结,“早先说带你走,不是不同意?现在又眼巴巴地找过来什么意思?”   分明才几天,辛妄有种错觉他们许久未见,如几度三秋。现在人就在面前,在他屋里,也在他手上,哪也去不了。   沈栖霜眉一挑,回道:“我想了想,宫中寂寞,还是跟你私奔吧。你要带着我去哪?我受不得苦,日子太差就要回宫了。”   “谁跟你私奔,你都嫁给我了。”辛妄闷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不饿着你,你也别想跑。”   说着,辛妄带着他上了床。   沈栖霜偏开头,“三媒六聘三书六礼,高堂天地我有哪样——你嫁还差不多。”   “真的?”辛妄打蛇随杆上,他不挑。   两人逗趣一般谈论着嫁娶事宜,若在堂前定是庄重又喜庆,在屋里关起门来,就叫做床笫之私。   “真的,”沈栖霜推开辛妄,两人面对面看着对方,他上扬的眼尾和嘴角都在说着坏心,“但是你得带嫁妆。我只要金子,天材地宝还有法器都不拘,怎么也要……八抬。”   哪有人家娶妻收媳妇嫁妆的,沈栖霜分明刻意为难。不过他如今穷,先皇留下的小金库要让他败完了。   明知是个坑,辛妄率真又疑惑地问:“吃软饭?”   不止吃软饭,还是硬吃。   沈栖霜双眼眯起,“怎么,不行?不带嫁妆可进不了我家的门。”   这要求搁旁人,大概要孤独终老,哪怕是皇家。谁让他门槛高,金子还好说,天材地宝比黄金值钱,且十分难得。   “那你还是入赘吧。我不要聘礼,嫁妆一定让你满意。”   辛妄取了他头上束冠的发簪,顷刻间,墨发散下来,不如先前整齐还想要更乱一些。   “这么阔气?”沈栖霜见势不对,不动声色微微后退,“看来是我要少了。”   辛妄不让他退,按住了膝盖骨。   “我跟你商量婚事,你在做什么?”沈栖霜抬腿踢开他,没用劲像在闹,好似被辜负的纯情青年。   哭起来就更像了,但沈栖霜在笑,在逗弄戏耍,床上于他不过是消遣,尽管不是谁都能上他的床,他也没有多么在意。   “刚才没商量好?”辛妄问。   “还没见到呢?”沈栖霜半边身体微微后仰说:“嫁妆齐了,我看过才算。”   辛妄垂下眼,两人在呼吸之间静了静,过了会儿,辛妄带着他从房里离开。   也不知道是哪片山峰,漫山遍野都是火灵花。   色泽艳丽夺目。   沈栖霜还没见过这样的景色,但火灵花生长条件如此苛刻……   “你……”   他难得犹豫,   心想:   辛妄怎么种的花,也同从前一般放血喂养?   见他低下眼,   辛妄说:“我身上有魔气,你感觉不到而已。”   “怎么回事?”   沈栖霜等着他开口,辛妄抱着他在花丛中坐下,才下过雨,花瓣上沾了水珠。   火灵花的根入药可抑制魔气,花香则会释放魔气为魔族吸收,想要栽种而不被发现,又要设一层结界隔绝。   辛妄说他也是意外发现,“据我所知,如今修真界超过半数身体里都有魔族血脉,或多或少,只不过人族血脉占上风才没显现出来。”   “所以你也有。”沈栖霜方才还觉得巧合,听他这么一说,又明白了。   魔族和人也曾经从和平共处,掺杂血脉的不在少数。展现出魔族特征的半魔会被处理掉,剩下就是看起来是人,但身体里有魔血的。   这一类再经过繁衍,魔族血脉稀释,却始终存在。   说白了,修真界对半魔的屠杀完全是个笑话,谁能保证自己身上没有魔族血脉,光凭相貌特征根本无法证明。   “而且,半魔天赋要更高。”辛妄又说。   沈栖霜笑了出来,“确实很好笑。”   “那我的嫁妆你满意吗?”辛妄让他看满山的火灵花,都是他费心养起来的。   沈栖霜收了笑,“滥竽充数。”   “反悔也没用。”辛妄说着,将人放倒在花丛中,娇翠欲滴的火灵花摇曳着身姿抖落水珠。   辛妄还有话没说完,他尚在犹豫。带沈栖霜来还有另一层暗示。   他学的是禁术,不属于修士。能利用身上那点魔血,在最短时间内提升修为,也能压制引导沈栖霜身上的血脉……   不过,还不必着急。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感觉自己好勤快(???) 第71章 南宗   东宗宗主的死引起修真界一片动荡, 同时又有消息传来,北宗宗主也陨落了。   传言都说这是魔教干的好事……   燕长风摆摆手,打断众人的猜测, “跟我没关系, 我可没往北去。单枪匹马闯过去,宗门前的阵法灵兽就够受了。”   有人看向辛妄,   “我也没有。”辛妄看向身旁。   “现在的问题是宗门都觉得是我们做的,”左章无奈道:“我看他们马上就要沆瀣一气, 全力来讨伐了。”   这个黑锅他们甩不掉。   沈栖霜说:“与其等他们准备好,不如先下手破坏三宗的合作, 他们表面一致却未必齐心。中间有缝隙,裂痕就会不断加大, 解体是迟早的事。”   燕长风问:“那你觉得该如何?”   “制造矛盾, ”沈栖霜摊手,“不过我对此一无所知, 没办法。”   左章说:“听说他们要结盟,选出一人做盟主指挥。”   “没用, ”沈栖霜薄唇轻启,语气颇为冷淡:“各门各派谁也不服谁,最后各自为战——他们要是毫无嫌隙,当我没说。”   说着,他扭头看向辛妄, “不如你去。”   “……你想让我做盟主, 两头逢迎?”辛妄反应很快,“为什么要我去?”   沈栖霜点头, 说:“没有其他人知道你在欢喜宗, 现在你的身份还是沧阳弟子, 代表南宗参加完全可行。如果交给你指挥,他们的生死就握在你手里,掌控主动才能立于不败。”   “而且,”沈栖霜说:“你如今修为足够服众。”   修真界再找不出第二个。   “嗯,可以。”辛妄接下活,“你跟我去。”   其他人皆是无言,分明正商量,有的人说着说着就自行决定了。   走之前,燕长风将辛妄修炼禁术的事情告诉沈栖霜。   “会怎么样?”沈栖霜问。   “很快他会达到瓶颈,再无提升的可能,身体也会衰败地厉害。”燕长风说:“他的天赋没必要这么着急,有机会你劝劝他,可能一时境界跌落,以后也会起来。”   ……   *   两人离开雾山,又恢复了师兄弟的关系。   自从再见,辛妄没叫过沈栖霜“师兄”,要么直呼其名,要么就“你”或是“陛下”“爱妃”的瞎喊,如今下了山也不愿意装。   他们紧赶慢赶,在所谓的盟会开始前到了地方。沈栖霜让辛妄先去找温从山,他自己则喊累怎么也不肯去。   辛妄看他睡下,才动身离开。   不多时,窗户外响起敲门声。   沈栖霜从床上下来,打开窗户,出现一张脸。   东陵相貌风流,一双狐狸眼看着就不像善人,他双臂承在窗栏,没正形地调侃道:“总感觉我们在私会。”   沈栖霜打量片刻,“我不瞎,找我有事?”   “……有,”东陵正色,“北宗死了,你应该知道。”   沈栖霜“嗯”一声,东陵和西宗联手,北宗自然活不了。   东陵说:“他死时,我们在他断开的关节处发现了灵线。”   灵线和普通的丝线不一样,不是实物而是由灵力凝聚起来的绳状,贯穿活人的四肢关节,以此达到控制效果。   普通人就算了,修士能将灵力运用地炉火纯青也能控制。但北宗是什么人?谁又能控制得了?   那一定是个比他更厉害的人物,屈指可数。   “但是没办法,灵线没能留下,一道化成灰了,不然这可比他们陨落还要骇人听闻。”东陵回想起来依旧心有余悸,能在北宗身上做手脚的人,修为图谋都深不可测。   可这人到底是图什么呢?   两人不得而知,除了暗暗提防却没有头绪。   *   早在三年前,敛尘一跃成为半仙,他的两个弟子也随之在修真界为人所知,不仅因为他们的师尊是如今修真界首屈一指,更因为两人都有让人艳羡的天赋。   可惜一个回家继承皇位,一个不知所踪,温从山带着辛妄参与盟会,一下子吸引力众人的注意。   无论认识不认识都来结识一番。   辛妄不常与人打交道,这种时候自然而然想起了沈栖霜。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这样的场合最适合他才对。   修真界中,彼此走得近的宗门互相称为师兄弟。   “许久不见,师弟这些年还好吗?”   看来又是哪位师兄。   辛妄客气道:“劳师兄挂念,一切都好。”   “当年幻山门一别,沧阳派又出了事,还以为今后没机会再见到师弟,没想到今日一见师弟变化挺大。”   “哪里哪里。”辛妄谦虚,他看着眼前的师兄迟迟对不上人,幻山门还是五年前去过,恭贺少门主迎亲。   辛妄一时失神,转眼过去这么久了。   他们这次选择盟主的标准,不是武功修为声望,而是谋划。   如何用最小的代价覆灭欢喜宗。   有人说请长老出关,也有人说逐个击破,更有人将全部人手一齐压上。   辛妄既熟悉正道又了解魔教,他自然是有主意,又不好说的太过详细。   模棱两可道,“魔教众人各怀鬼胎,未必能够团结一致。而今北宗东宗无主,当务之急是稳定宗门再选任宗主,否则不说别人,我们自己就有麻烦。如果两宗同意,可否将人选报出来让大家一起评判。”   有人问:“我们这边安排好了,魔教又当如何?”   “什么是魔教,恶人还是欢喜宗?”辛妄不敢苟同,魔教中人未必全然恶贯满盈,杀人如麻,更贴切的说法是太过极端,无法为正道接受。   “我们杀不完所有的人,也不能徒增杀孽。硬碰硬永远两败俱伤,降服才是道理,若是冥顽不灵也不必留情。”   如醍醐灌顶,这番话点醒了众人。攘外必先安内,先前被仇恨和惧怕冲昏了头脑,连要紧的事都忘了。   这场盟会无疾而终,商定改日再议。   辛妄带着沈栖霜回了沧阳派。   揽月峰,三省阁   熟悉的一草一木皆在眼前,沈栖霜抚摸着窗棂,忽然惊觉已经许久没回来。   往事历历在目,却都化作云烟散。   辛妄站在面前的时候,沈栖霜好像能看到他过去的影子,就和他并肩站在一起,那么相似,却又不太像。   温从山没有说辛妄的另一重身份,他们去见过师长,所有的师兄弟也只当是走了许多年的师兄回来了,他们热情地迎接,如久别重逢的亲人团聚。   沈栖霜的印象还留在以前,都是些小孩子,他们没说两句就哭起来,没了平日里的稳重。   “辛妄,你去买点糖回来哄哄大家。”沈栖霜故意说。   那些弟子听了破涕为笑,小孩子才吃糖,他们不要,又说起自己已经长大了,多么稳重云云。   “不高兴?”   他们走在熟悉又陌生的小路上,这些年过去沈栖霜更不认识路了,全靠辛妄拉着走……他想到当初辛妄走在前面带路头也不回,现在是不会了。   辛妄愣了下,“没有不高兴,只是发现没话说了。”   短短几年,浮生若大梦一场,早已不是当年的心境,再看到从前熟悉的师兄弟,每个人都如同记忆中那般,却又和脚下走的路一样,今非昔比。   “想回到以前那般吗?”沈栖霜拉住辛妄的手臂问。   辛妄斜了他一眼,“干什么?我觉得现在也挺好的。”   “警惕心这么高?”沈栖霜笑着问。   辛妄低声道:“你就会说好听的。”   甜言蜜语是糖也是毒药,辛妄没说不代表他什么都没想过。远的不论,就说沈栖霜为什么会来雾山,为什么想让他做盟主……   他不愿意深思罢了。   彼此时间都不多,珍惜眼下就好。   沈栖霜察觉一股子怨气,忽然停下了,“辛妄,背我回去。”   “??”   这人是越来越懒,路也不愿意走,辛妄正想着。   沈栖霜又说:“像以前一样。”   辛妄矮下身,沈栖霜趴在他背上,顺着蜿蜒的山路一步一步走回揽月峰。风过林梢,树叶轻微吵闹,此时还在料峭时节,山里的虫没来得及苏醒,林间一片寂静。   两人都没作声,伴着渐晚的天色慢悠悠回去。   时间对修士宽容,对他们还是个奢侈的东西,如果能再久一点,这段路也不会走得那么快而紧促。   回到院子,天晚了。   原本院里该亮着一盏灯,那是敛尘在等着两个小徒弟回家,如今却没有。敛尘在后山待了数年也没出来,小徒弟各奔东西,揽月峰夜里没再亮过灯。   辛妄等沈栖霜睡着后熄了灯,披着夜色上了后山。   月光落下,窗户格外透亮。   “77你最近话好像很少?”沈栖霜坐起身,坐在窗边仰头,他小时候总会这么做,妈妈说他们思念的人都住在月亮上。   长大了,他知道是骗人的还是喜欢观月。   【我只是,有些难过。】77低声道,听得出来似乎经历了什么,从前77不是这样的,又吵又闹。   “出了什么事?”沈栖霜问。   77说:【我快要消失了。】   【送你离开之后我的任务就完成了,我也该离开这里。】   “那你去哪呢?”   【去我该去的地方呀。】77打起精神。   沈栖霜也是第一次知道,系统也会失落,也会因为要离开而难过。 第72章 西宗   辛妄去后山是为了寻敛尘, 他才踏入山中一步,一柄桃木剑直冲面门而来。   他身体后仰,避开了剑锋。   有一人从山中走出, 一身雪衣长袍, 桃木剑回旋落在敛尘手中。   “师尊。”辛妄恭敬道。   过了半晌,敛尘道了句, “回来了。”   便没了下文。   同温从山说的差不多,敛尘如今不爱理睬人, 谁都一样。   “我此来有一事相求,”辛妄看师尊要走, 急忙说道。   敛尘回过身,琉璃目中无悲无喜, 一身白衣似明堂正殿之上高高架起的神佛, 悲悯世人却不见得出手相助。   辛妄没有把握,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 “想请师尊为我做一个结界,不令魔气泄露。”   敛尘护着几只残废的魔物, 这是大多数人都知道的。不过他如此修为,又只是低等魔族不足挂齿,这才睁一眼闭一眼。   后山有些许魔气泄露并不奇怪,倘若需要结界,还是敛尘这样修为的人……   不止不是普通的魔, 是只厉害的大魔。   敛尘没问原因, 答应了下来。   辛妄却没有感到轻松多少,他眉头紧锁, 手指握起成拳, 成与不成就看接下来了。   第二天, 小院迎来了久违的主人。   沈栖霜刚睡醒,发现辛妄坐在床边,“你怎么……”   话说了一半,余光瞥见院内看去似乎站着一个人。他想起身,却被按住胳膊,带着疑问扭头看见辛妄神色深重。   “可能有点疼,你忍忍。”辛妄眸中是化不开的浓色,他害怕会失败,但除此之外已经没有办法。   水到了堤坝前,再无回朔之途。   他没有解释,扭头向着门在一抹白色的身影唤道:“师尊,可以开始了。”   沈栖霜似懂非懂,心下暗道:辛妄这是下定决心了。   “顺利的话,以后都不会疼了,还能活很久。别害怕,我会陪着你,即使……”辛妄顿了下,道:“会没事的,你要不要睡一会儿?”   “我知道你不愿意,就当我自私一回。”   他捂住沈栖霜的眼睛。   沈栖霜听了,依稀记得他好像是说过这话,不过此一时彼一时,辛妄也没问过他。   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   起初都很平静,直到身体开始疼起来,沈栖霜忍不住哼出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厉害,像坚冰夹在骨缝之间,无孔不入,冷而刺痛的感觉极为强烈,好似身体用刀割化成一块一块,还在不断细分。   凌迟也不过这般。   一块厚布塞进嘴里,他用牙咬着不放,额头更是冷汗涔涔。   辛妄似乎在对他说什么,他也无暇去听,只觉得疼的厉害,头上有什么东西冒了出来,尾巴骨也异常难受。   直到渐渐失去知觉,这场刑罚才结束。   实际只是开始,他做了一场旖旎的梦,在梦里缠上了一个人,紧紧抱着不肯放手,像是动物般只知道顺从身体。   这种感觉很差。   沈栖霜很热,那人却是凉的,直觉告诉他要放手,身体却不愿意,他的意识被困在身躯里迷了路。   一丝光亮也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睡了,意识是否清醒,他沉在一滩水中,不断被淹没覆盖。   “你醒醒……醒醒……”   有一道声音在呼唤……   沈栖霜混乱地甩了甩头,浑身都疼。他闭着眼,手心按到绒毛上——房间里绝对没有这样的东西。   猛地睁开眼,沈栖霜抓着触感奇怪的东西一看蓦然愣住了。   他,他居然有一条尾巴……   辛妄还抱着沈栖霜,似乎刚经历大劫,“还好,还好你醒了。”   他们成功了。   冰凉的水滴在头顶,沈栖霜后知后觉抬起手摸着辛妄的脸,轻轻道:“你哭了。”   “没有……”   “拿镜子给我看看。”沈栖霜并不想争辩,他很累但是睡过去之前,他想知道自己是个什么鬼样子,他还是人吗?   辛妄举着铜镜让他看,   沈栖霜摸了摸头顶,又看了一遍毛茸茸的尾巴,暗道这一定是做梦。   看上去没有很奇怪,容貌甚至更盛,皮肤如凝脂,一点点红都格外明显,纯白的尾巴,耳朵带着些粉,像狐狸。   只是两双耳朵显得诡异,尾巴蓬松到可以当毛毯遮住大腿。   大概不是人了。   沈栖霜深吸口气,又指着脖子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辛妄沉默了一会儿,说:“不用担心,魅魔就是这样,离不开人,过段时间你就能控制了。”   沈栖霜:“……”   他不听话的尾巴竖了起来,被坏脾气的沈栖霜拍了下去。   *   约莫半月有余,温从山带来消息。   “我听说那些宗门属意你,很可能到时候请你任盟主。”温从山问:“你怎么想的?真要带着正道打回去?虽说正邪不两立,但你……”   两面倒。   温从山也不清楚辛妄到底是哪方的立场,这个盟主一但接了,就不是那么好甩开的,没点建树如何服众?   “我……”辛妄正要开口,隔着帘子响起茶杯碎裂的声音。   两人当即起身,寻着声响过去。   沈栖霜缓缓抬起头,抖落手上的茶水,“没事,杯子碎了。”   温从山也不好问,明明感觉不到沈栖霜的修为,他是怎么捏碎杯子的?   按照师兄弟的说法,沈栖霜修为被封了,不日就可以恢复,温从山提议去问问前掌门,两人也回绝了。   他察觉到隐情,没有多问,这么久也没见恢复,又不似没了修为那般无力。   温从山看着辛妄走上前,蹲在床边,拿着帕子给人擦手,眼神越发不对。他这年纪还没有道侣,一时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最终找了个理由暂且告辞。   “还是控制不住?”辛妄细细地擦拭指间缝隙,看到指甲长了又准备修理一下。   沈栖霜点点头,他能感觉到身体里蕴含着力量,但还没办法控制自如,经常会不小心弄坏东西。   这段时间下来,屋里摆设基本都换了一遍……   “怎么办?把我的命灵还给我?”沈栖霜用手指勾住辛妄的下巴。   辛妄:“不,免得你出去惹事。你就待在屋里最好,哪也不去。”   又想关着他?   沈栖霜眼神变得危险起来,尾巴蹭着辛妄腰际,等人上钩,抽回手,收了尾巴背对着他睡下,“你今晚自己睡,别烦我。”   “我听你的?”辛妄从背后贴近,嘲笑道:“别那么小气,尾巴,拿出来玩玩。”   指尖放肆地按着尾巴骨,那里会冒出来一段毛茸茸。   *   他们没有等到宗门结盟对魔教下手,先听到了封印要破的消息。   “西宗请求支援,我们尽快过去。”温从山带着人刻不容缓,封印事关重大,待魔族冲破封印他们一个也别想跑。   辛妄问:“之前不是听说,北宗那里派人过去帮忙?”   偌大的北宗群龙无首,内里想必不稳,这个节骨眼上他们与三宗交好才是首选,不至于笨到无可救药。   他们最不缺的就是地域,分出去的不过九牛一毛。既占了西宗的人情,顺带又得了名利。   沈栖霜眼皮跳了跳,他本想让辛妄接下盟主之位,再说服燕长风将尊主的位置交给他,以便于两方调度,逐渐蚕食宗门势力。   这么一看,封印松动与他们逃不开关系,可幕后之人想图什么?毁了整个修真界?   又或许……   “我也要去。”沈栖霜开口说道,光猜怎么行,去看看便是。   辛妄闻言扫了他一眼,“不行。”   “师兄,此次封印松动,我或许有点头绪,带我去看看事半功倍,不会给你们添麻烦。”沈栖霜不问他,对温从山不疾不徐道。   温从山闻言,当即答应下来,“好!”   他转头对辛妄交代任务,“你带着栖霜,他修为尚未恢复还要人多照看。”   “……”辛妄:“我知道了。”   他怎么不知道危险,就是知道才不想带着一起,还容易分心。   但温从山已经开口了,甚至问起有什么沈栖霜发现了什么,沈栖霜分析地头头是道,从地势历史扯了一堆……实质内容没透露半句,听着倒像那么回事。   温从山更加坚定要带着师弟一起的心思。   *   封印在西宗地盘上,受到冲击最大的也是西宗,尽管他们之中有一部分已经前往北方。   封印地由二十多名修士共同镇压,他们大多是金丹以上的修为,撑不住了便有其他弟子顶上空位。   沧阳派到后,同行的弟子立刻接替上几个状态不佳的弟子,有人扶着他们去休息。   沈栖霜在高处远远看过封印,   那是一个深渊般的裂口,缝隙线条很明显,几乎横贯呈现不规则的直线。   众人围住的地方如同一个深洞,可以想象等封印大开,整条裂缝会像长大了嘴,从里面钻出无数的魔族。   尤其是与修士有仇,又被封印了千年的魔族。   分明前些年才加固过,安稳下来的封印这么巧就再次松动?   西宗正在等着众人,有人责难有人质问,好像封印都是西宗的责任。   西宗只好苦笑,“谁也不知道它怎么会这样,要不是弟子发现的早,恐怕魔族大军已经冲出来了。”   这是东荒帝时期留下的封印,不止倾注了神的力量,还有无数修士的血肉,尽管他们死后已经不剩什么。   当年赢得惨烈,也只是将魔族封印,这种东西不死不灭,没有轮回的说法,总有一天会再次诞生在世间。   那场战争许多弟子听说过,却没有亲眼见过,真正经历过的修士才知道,一但封印破解,人间会是多么惨烈的景象。   说是炼狱并不为过。   *   沈栖霜待了不久,就偷溜出去。   西塞多城堡,内里建筑如迷宫一般,绕几圈就不记得位置了。就是这样迷糊,他都能偶遇到东陵。   “呦,这是哪位小友,怎么到这里来了。”东陵好像拐骗的,“来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两人走到空旷的花园中,   东陵说:“到处都是眼睛,说话是有点不方便。”   西宗后花园,没几双眼睛盯着是不可能的。   沈栖霜问:“有什么发现?”   他没指望宗门能讨论出有用的东西,多待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难哦,没有发现人为的痕迹,但是说意外……有待商讨。你觉得谁有可能?”东陵反问。   没证据都叫诬陷,如果要诬陷的话,沈栖霜会毫不犹豫选择北宗。时间太巧合,北宗宗主才死,他们还让了地方给西宗。   沈栖霜想:   幕后那人应当听说过,北宗宗主的死与欢喜宗有关。如此,不找欢喜宗报仇,又怎么会是西宗遭殃?   若是知道实情,又怎么不直接对西宗下手?毁掉封印可没有好处。   不过,真的有人为傀儡报仇?   “他想做什么?”沈栖霜自言自语。   东陵说:“又或许,只是意外也说不准。”   “哪有那么多意外。”沈栖霜看向东陵,两人对视,尽在不言中。   东陵又问:“你这段时间可好?”   “还行,已经没事了。”沈栖霜又说,“不过修为还没恢复。”   “那可要抓紧,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办?”东陵说道。   这话听着过了界限,   他一向不着调,沈栖霜知道东陵在说什么,反应很平静。   “就算我死了你也有的是办法,装什么——不过,你得帮他。”沈栖霜盯着东陵:“不劳而获可不好。”   两人的交易是互相的,沈栖霜很早就承诺,总有一天会让岛上的居民重回故土。也就是东陵所在的岛屿,他们很多人并非原住民。   东陵也不恼,狐狸眼带着笑,“还是你说话比较管用,省得我费心思。”   沈栖霜看着他,没说什么。   没一会儿,辛妄找了过来。   他看见沈栖霜和别人在一起,肉眼可见的不愉,板着脸说:“你怎么到处跑,这是西宗。”   东陵事不关己,看热闹地在一旁笑。   只见沈栖霜到了辛妄身边,伸手抱着他劲瘦的腰身,闷在衣服里小声说,“迷路了。”   辛妄明显将声音放低,却不甘心地抱怨,“谁让你乱跑的。”   他抬起头,看见东陵有些呆滞的目光落在沈栖霜身上,“是这位仙师带的路吗?”   东陵回过神,端着一幅仙风道骨的模样,“吾名东陵,方才见这孩子在宫殿里打转,好心带了出来。”   辛妄笑了笑,“久仰大名,多谢仙君。我师兄嫌我无趣,宁可在外面打转。仙君风趣,想必方才聊得很愉快吧。”   沈栖霜默不作声在他腰上掐了一把,辛妄年纪也不小了,心眼子还是芝麻大点。   “也还好,头一次见到这般聪慧的孩子。”东陵好脾气地笑,像是没听出来话里有话。   东陵是他们师尊那一辈的,将两人当小孩有些占便宜,却也没说错。   辛妄隐隐气到,思索着他们说了什么,为什么东陵说沈栖霜聪慧?又见东陵笑时如狐狸一般,看着就满腹心思。   “改日定备礼向仙君致谢。”   辛妄道一声,随后带着沈栖霜走了。   路上还佯装好奇,   “他看着这般年轻,是不是已近百岁?”   这不是废话,年纪不大能和西宗有交情?沈栖霜毫无感情“嗯”一声,抬眼看他。   辛妄又说:“他说话是不是很有意思,你们聊得高兴吗?说了些什么,我也想听。”   “没说什么……”沈栖霜转了话题道:“封印的事有眉目了吗?”   “他们觉得,不是意外就是欢喜宗做的。”辛妄敛下眉,照这样发展,恐怕矛盾难以避免。   沈栖霜应道:“这样啊……”   *   北方大雪,满天的风霜落在山巅。   在高山顶端之上坐着一个老者,他生了胡须,头发花白,脸上刻满岁月的痕迹。   面前是一石刻的棋盘,老人手执白棋,正端详落在何处。只见棋盘上落子不在少数,是一盘残局。   “成大事者,无一不有所牺牲。”老者落下白子,有一抹身影缓缓而至,老者抬起头,“我等你很久了,”   “徒儿……”   “我师尊早已羽化,你是何人?”敛尘将一柄长剑抵在老人颈间。   风采还一种白发苍苍的老人,缓缓化成一个俊俏公子,儒雅端方。   “我是把你养大的师尊,你不记得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摆烂了,等我酝酿一下怎么把boss放出来dog. 第73章 西宗——幻山门   西宗来了数位洞虚境界的前辈, 他们一齐围在封印周边,抵抗下面翻涌的魔气。   弟子很少能见到长老尊者,有幸看到这么多当世强者居于一处, 忍不住激动起来。尽管他们的师长也在修真界赫赫有名, 但场中几乎个个惊才绝艳。   人或许不认得,但提到战绩都有所耳闻, 甚至他们学的某一术法就出自这些人之手。   说句不好听的,激动程度相当于看到已经仙游的前辈, 活生生站在面前。这不只是前辈,是历史在眼前展开, 所有听过看过的传说也不再飘渺。   沈栖霜站在温从山身边,远远看向辛妄。   温从山感慨道:“还记得当初下山时褚丹也在, 那时候你们都还小, 一路上吵闹惹事……年轻真好,可惜回不去了。”   “少年不知愁罢了, 师兄还年轻,可别说这话。”沈栖霜看向他, 温从山一如当年,却没了当初的清朗气,随心自适。   周身环绕的气势沉重下来,眼看着就觉得累。   他侧目又看向辛妄,青松翠竹般挺立的身姿初见风华, 要不了几年便能独当一面;温从山也会带着沧阳派, 成为修真界的顶梁柱。   几年下来,沈栖霜早没了当初想要搅乱风云的兴致, 只希望这盛世如他所愿。   众人合力之下将封印压了下来, 西宗恢复平静, 但修真界并未放弃对魔教的讨伐。辛妄被推上了盟主的位置,即使有谁质疑,也在绝对的实力的压制下说不出话。   名门正派在各自势力地盘中对魔教清缴,摆在沧阳派眼前就有一要紧的事。   ——当初魔教中有一女子叛出嫁给入幻山门,这件事沧阳派是知道的,幻山门门主并未隐瞒。   当两方保持平衡时,他们自然乐意对方的人加入己方阵营,一旦双方敌对,一触即发之时,阵营中的反叛者,就是眼中钉,肉中刺,成为了一个异类,尤其是在东宗北宗眼里。   那女子已嫁为人妇,婚后安分守己,不曾再残害正道中人,只是往事错事重提,被称为妖女。   俨然要拿这女子祭旗。   辛妄听说此事,难免唏嘘,说道:“事情怎么会到今天?”   沈栖霜看了看他,只说了两句。   一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第二句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早在那两人成婚时便埋下了端倪,只是当时没把事情闹大,又是在南宗,其他人不好插手。   如今好似点燃了引线,轰地就炸开了。   可能的原因还有许多,但现在结果摆在他们面前,且是唯一。   要插手还是要坐以旁观。   缘铿一面非亲非故,沈栖霜没想过要干涉,也不觉得有这个必要——哪怕他也觉得这女子无辜可怜。   辛妄也想不到一定要救下她的理由,却说道:“我想救她。”   “当然可以。”沈栖霜颔首,“都是盟主了,有什么想做的尽管去就是。”   这话听来是鼓励辛妄运用手里的权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起落之间不过一场游戏而已。   如果权力有用,辛妄会很好地运用它。   但他看得清形势,“盟主的位置有名无实,他们不见得听我的。”   所谓盟主,就是一个名头,纵使声名无两真正的宗门怎么会全然听从指挥命令。   沈栖霜站在他背后,靠在耳边说:“这就要看你怎么用,一个空名也能获得实权,声望名誉……你缺了一点机会,现在正好有。”   左右逢源,操纵局势。   沈栖霜眼里没有敌友,只分有用无用,讲求利益。他看辛妄正在犹豫,又说道:“也不是什么坏事,权力这东西各凭本事而已。”   有手段总比任人刀俎得好,即使见不得光。   如果没有他,辛妄或许能做领头人,却不见得是掌权人。有沈栖霜在,至少在此刻,他正推着人往那条路上走。   想要救人当然可以,掌权者能为所欲为……   辛妄扭过头,问:“你希望我汲汲营营,热心钻研诡道?”   沈栖霜迎着他的目光,一双桃花眼波光粼粼,绯软的唇吐出的话也格外动人,“不,我想看你登临至高,看你千秋外载、流芳百世。   不过你不愿意——就按你的想法来吧。”   向来深情见薄情,情爱二字最难看透。   辛妄深陷其中,自以为能放下却始终不得,他看着沈栖霜的眼睛许久,清晰看到瞳孔中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好,我先去幻山门看看,你到时候跟着师兄一道。”   他站起身,一手拎着外衣抬起胳膊套上。   沈栖霜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过了半晌才发觉被抛下了。真是匪夷,之前困着他看得紧的也是辛妄。   是在放羊吗?   他视线轻轻移向脚踝,红绳并未取下,动动腿铃铛便响着,在屋里显得越发静,却只是普通的一根,不再有锁链拴在床头。   忽然生出一种被牵着的错觉。   他低下头笑了笑,似在嘲笑又不知笑谁,起身后同样出了门。   刚踏进温从山的住处,桌上茶盏摆好了,茶水也是满的正冒着热气。西宗天冷不少,沈栖霜加了衣裳,双手拢在袖中。   “师兄打算何时离开?”他在边上坐下。   温从山抬手推了杯子过去,眉峰皱起,“刚刚收到弟子传信,那位少夫人有孕在身……辛妄跟我说了,他先过去看看情况,我们随后就到。”   他也难办。   大敌当前,理应同仇敌忾,不处置没法向修士交代,处置要处置什么?一介妇人,身怀六甲。   “幻山门什么意思?”沈栖霜吹着茶水冒出的热气,随口问问。   温从山摩挲着茶盏,“当爹的大义灭亲,他儿子舍不得媳妇,还有两人的孩子。”   “师兄宽心,辛妄过去了让他解决就是。”沈栖霜抿了一口茶,“其他人呢?”   “那些宗门前辈压制住封印便离开了,弟子自然跟着走。”温从山看向他,“你回去收拾一下,最晚后天我们也该动身了。”   沈栖霜应下,他低下头水汽扑在脸上。   【等到秋末那几天,大门开了我就可以带你离开。】77在沈栖霜准备休息的时候冒出来。   “这么快?”   沈栖霜没有料到,77之前说是冬天,没确定头还是尾,这么一砍就是三个月。   【你不想走吗?】77犹豫着问,语气中有点小心过了。   沈栖霜从这句话里剖析出另一层意思,“你是想问我,舍不舍得?”   【嗯。】77闷了一声出来,像喉咙里的气音,他说起来有点子可爱劲。   “我当然会走,一切安排好就要离开了。”沈栖霜脸上没有留恋,问:“你现在想告诉我,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吗?”   【因为合适,正如我说的那样,你的灵魂性格,都是最符合这具身体的。】77也不知道自己该高兴他陷得不深,还是要埋怨他薄情寡义。   这点他没有骗人。   “那你在隐瞒什么?”沈栖霜安稳躺下,听他把自己说成替身也没有生气,只是觉得被子里有些凉了,又想到屋里多个人的好处。   【隐瞒……】77轻声说:【我骗你的是规则,这不是什么书,所有的人都是真实存在,一如你生活的地方。】   他说浮生有三千世界,万象变化,一生二,二生三……每一变化都会成为新世界,由此不断。   这是77最大的秘密,他原本并不被允许说出来。   沈栖霜隐隐要睡着了,两人的信息面根本不对等,哪怕77说假话他也没法验证。除非他相信每一句话,否则问不问都一样。   ——因此之前他不执着于答案。   闭上眼,沈栖霜又问:“你知道最后的结局吗?他……他们会怎么样?”   他没看过小说的后半段,这些年都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过。   77一时没说话,久到沈栖霜疑心他不在了,才听到他好像要哭了。   【我不知道,我无能为力。】   沈栖霜睫毛微动,换了个话题,“这些世界里,真的有神吗?”   【在你所处的这一类世界规则中,修仙者确实能成为他们口中说的神。】   而在77的认知里,所谓的神仙标准并不相同,他们划世界而分,各个世界的神是不一样的。   那就奇怪了,   沈栖霜若有所思。   *   幻山门属于南宗范围,如今的门主少年时期上过沧阳派学艺,有这一层关系在,自然更加亲厚。   辛妄孤身前往,他表明来意后,门主亲自招待。看面相约莫三十上下的,比起当年容光,如今变得憔悴些。早知道修士除了大限将至,容貌基本不会变化,想必这事闹的门主也不痛快。   辛妄按着辈分称一声师叔。   没聊几句,门主直奔主题,问:“不知宗门决定如何处置?”   “师叔觉得如何,不妨给我透个底。”辛妄想要清楚他的真实想法,转而将问题踢回去。   随即门主一脸愁苦,道:“外界压力大,众口纷纭,我也不得不狠下心,只是儿媳身怀六甲,能不能宽限等孩子生下来。”   “那是自然,稚子无辜。”辛妄心里有数,应到,“我想见见少门主可否?”   门主闻言又是叹气又是皱眉,缓缓起身,“师侄与我来吧。”   他们穿过一条回廊,向后院走去。   门主一边带路一边道:“早知今日,当年说什么也不会让他们成婚。”   “少门主与夫人琴瑟和鸣,多少人羡慕不来。”   门主露出苦涩的笑,“不过几年恩爱,却要用往后百年来偿还。”   辛妄没吭声,几年的光阴对他们修士,尤其是境界高的修士来说算不得什么,执迷于情爱,堪不破尘缘才是大忌。   然而经年的情愫纠缠,早已不是光阴能够衡量,值与不值,自在人心。   他们停在门前。   门主敲着房门,“宿儿,沧阳派的师弟来了,你开开门。”   屋里没有反应,门主清楚儿子心情不好,正待再敲,手指一下子落空。只见红漆木门支呀一声开启,未见人影,屋里传来一声嘶哑的“请进”。   门主默默收回手,转头对辛妄说:“见笑,贤侄进去吧,我还有事处理。”   “好,麻烦师叔。”   辛妄进门在床边见到了那位少门主,他毫无形象坐在床边,头发散下来几缕没有收拾,胡子也有渐长的趋势,如失意的江湖客落拓不羁。   “师弟?”黎宿僵硬抬头看向他,“你此来,可是宗门决定……”   “师兄别担心,暂时没事。”辛妄手一抬,黎宿坐在床榻上。   他好像被针扎到急忙站起,兴许太久没动腿麻了,“嘶”一声扯着嘴角,手掌扶在床头支撑着。   “我……”黎宿解释说:“内子不让我坐床上,衣服脏她会嫌弃。”   略有些难堪,   但在说到妻子,黎宿眼中流露出温柔。   辛妄收回将要搀扶的手,点了两下头表示理解。   “师兄想救妻儿吗?”   黎宿猛地抬头,像抓住救命稻草,“当然想!师弟有办法?”   辛妄点头,“还要你配合。”   他有幸参与两人婚礼,心底希望这对夫妇能够幸福。   黎宿莫有不从,只要能救下妻儿,辛妄让他做什么他都答应。   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哪怕原来是魔教的人,处置太过往后会落下口柄,保不准那些人以后良心发现,又会指责沧阳派不该;处置轻了,他们又觉得不公。   ——魔教杀了正道多少人啊。   但辛妄还是那句话,他们不可能杀了魔教所有人。   “为什么不收为己用?”   当他在盟会上提出,遭到多人的反对。   “魔教死性不改,倒不如杀一儆百。”   辛妄看过去,“如果他们知道自己肯定会死,反抗的时候就会更加激烈。这么做可以免去不必要的伤亡,我们究竟是想杀人,还是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他确实在魔教待了几年,不是说没有感情,但并不赞同某些人的行事风格。欢喜宗名声差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来者不拒,他们只认实力,品行良莠不齐。   林子大了,当然什么鸟都有。   *   那天,   少夫人护着肚子站在中央,她身量单薄体态柔弱。   周围站着幻山门和沧阳派的弟子,当时场景一片肃静,还没等温从山这个宗主说句话。   黎宿一个大男人冲了上去抱着妻子哭地稀里哗啦。边上的弟子都看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说了些夫妻间的体己话,随即惹得夫人也含着泪。   幻山门的弟子回想起少夫人待他们的好,忍不住哭。   门主没眼看,让人拉开他们。   就像在棒打鸳鸯,两人的手慢慢分开,却怎么也松不掉,当众上演了一出夫妻情深,不知道感动了多少人。   最后当然没什么事。   少门主安顿好妻子,反身折回来道谢。   温从山四处都没看到辛妄,问他,“我师弟前日就该到了,怎么没看到人?”   “辛妄师弟?”黎宿也怪,“我原以为他跟你们在一起,正想问怎么没看到人。”   “或许有事先走了吧。”温从山舒展眉头,毕竟辛妄的修为世间少有。   黎宿拱手道:“此次若不是师弟提点,事情怕没这么顺利。劳烦师兄见到人,先替我道一声谢,改日我带着妻儿亲自致谢。”   温从山回道:“少门主无需客气,夫人原是带累。” 第74章 北宗   一声不吭离开, 不像是辛妄的作为。   沈栖霜指间捻着衣袖站在屋檐下,他低着头思索,连温从山走到身边都没反应。   “在担心师弟吗?”温从山见他正出神, 又想到方才的对话, “我传信回山,已经让师兄弟们去找, 等等消息就该来了。再说辛妄也不是小孩子,他可以照顾自己, 放心。”   沈栖霜当然知道,他的修为还轮不到担心, 他只是感觉不安。   北宗的谜团还没解开,相当于暗处藏着一只看不见的手操纵着。他宁愿高估对手, 尤其是潜在阴影中, 看不清深浅的东西。   沈栖霜“嗯”一声,静静等待着消息。   沧阳派弟子传信来, 道:未曾回去。   就连揽月峰也空无一人,他们壮着胆子找到后山, 甚至没见到敛尘。   这就怪了,敛尘近些年极少出门,后山都不一定会离开。弟子报给长老师父,几个师兄弟一合计,竟然没人清楚。   口信到了温从山这里, 自然是没找到。   *   辛妄还在幻山门内, 不知道哪一步踏错,等他警醒时, 已经不知不觉走进了另一处幻境。   周围环境没有改变, 却安静地诡异。   他停下步子, 抬头看向天空,方才还是个晴夜,转眼间大片的灰色乌云遮住星星,下的不是雨,是一场雪。   气温骤降,雪花纷纷扬扬,落在树木花草上,如侵蚀一般褪去花草树木原本的形态,成了光秃秃的岩石。   地面有了厚厚的积雪,夜晚成了白昼,一片茫茫,无边无际了。   “阁下何必躲躲藏藏?”   辛妄近日太出风头,从籍籍无名到天下皆知,说不好招惹了哪家。就连化于天道,无所不知的浮生镜镜灵都说他最近要倒霉。   他转身,在山雪的尽头看到了敛尘。   “师尊?”   辛妄正想过去询问,敛尘身后又凭空冒出一个人,一身湖蓝长衫像人间的俊雅公子。   那人带着笑,看着温良。   “这是你的弟子吗?”那人扭过头,问的是身边的敛尘。   两边人隔得不算远,对他们来说,也就一个眨眼功夫就能出现在对方身边。   能在辛妄没察觉的情况下出现,这人也不是好惹的。辛妄看了看敛尘飘渺的目光,向后退了一步。   老鬼直觉不对,催促他先离开这里。   七七从辛妄身体里钻出来,像一只有尾巴的汤圆,他严肃道:【这东西我见过,我们到他的境界里了。】   辛妄还想问问什么东西……   七七是与天同寿的镜灵,据他所说,在这个世界诞生之初,浮生镜出现后就有了他。   镜灵别的不说,但很懂礼貌,一般不会骂人。   “这东西”明显不是好话。   那人分出余光看了过来,对辛妄说:“按照辈分,你该叫我一句师祖。”   辛妄还不清楚这人想要做什么,认个亲需要这么大的阵仗?而且他之前从没听敛尘说过,也没见过什么师祖。   “师尊怎么在这里?”他询问似的看向敛尘,却没有收到答复。   敛尘之前虽然也不怎么搭理人,但是辛妄问起,都会给出回复,不像现在这样。   “你想知道什么?你在怀疑什么?”那人看着他,拍了拍敛尘的肩膀,“乖徒儿,带着弟子过来磕头了。”   话音落下,敛尘毫不犹豫闪身到辛妄近前。   辛妄匆匆后退,刚跃起落至一块岩石之上,下一秒人就出现在他的背后。反手挡住一击,辛妄顺势拉开距离。   光躲不是办法,以辛妄的速度和境界比不过身为半仙的敛尘,又是在别人的境界中处处受限。   暂且避其锋芒,先出去再说,   七七回答:【杀了他,或者他愿意放你走。】   在对方的境界里,杀了境界的主人几乎是不可能。   说了等于白说。   辛妄被师尊好一顿教训,尽管对方没下死手,两人交手间震荡出一片雪花,漫天的雪还未停歇。   老鬼见状:“你试着用我的力量,先冲出去。”   顾不得那么多,辛妄落下地,结了个手势,一抹印记出现在额上,加上他本身的修为勉强能应下。   那湖蓝衣衫在一旁观望,越看越觉得眼熟,他察觉出辛妄的变化,眯起眼让敛尘回来,问道,“你怎么突然变强了?你跟葛晁是什么关系?”   “他认识我?”老鬼都要惊到。   但,怎么可能?   辛妄便问:“你又跟葛老有什么关系?”   葛晁死于内乱,运用秘法保存魂魄,以至于躯体消散。即便如此,魂魄还是被囚于荒院,永世不得离开。或许有一天魂魄力量不足,撑不住就散了。   要不是辛妄无意间闯入将他带了出来,不要说报仇,此生亦不入轮回。   蓝衣说:“我跟他什么关系?这可难倒我了。他所学的缚魂术我手上有全篇,他与我称兄道弟,我杀了他。   兄弟,仇人亦或是传道授业?可惜,没弄到他的身体。”   “你说什么?”   辛妄答应过老鬼会帮他报仇,眼前这人既利用他的师尊,又跟葛晁的死有关……   顾不得境界限制,他强行召出命灵。通体漆黑的蛟龙腾空而起,立在辛妄背后。   老鬼也没想到,骤然得知此事不可置信,说话都不听使唤,“问问他是谁。”   他记的分明,杀了他的是他少年相识,数十年,百年如一日,当做兄弟的人。他当宗主那人就是护法,从未亏待。最后却让兄弟背后捅刀。   死不瞑目!   他等这么多年,除了报仇,也更想问那人一句,为什么。   到底哪里对不起?   辛妄立于半空,“你又是谁?刚才不还假冒我师祖,不装了?”   那人闻言仰头大笑,他不笑还有几分儒雅,笑起来只剩癫狂,“我换了这么多的身体,你问我是谁?”   “若不是你的招式有几分眼熟,我还真没看出来。说起葛晁,我本来想用他的身体,没想到他竟毁坏肉身。”   那人一双眼睛,像是看透了辛妄,“他在你身上?魂魄还没散?”   真让人意外。   “所以,当初是你利用别人的身体,杀了葛晁又将他封印在原地?”辛妄结合只言片语,拼凑出始末。   “是我又怎么样?”那人说:“不如我意,我不会让他好过。”   照这么说,什么师祖多半也是夺舍。   “你想用我师尊的身体?”辛妄将剑锋指向他,黑龙感知到主人的愤怒发出长啸,震得积雪一层层落下。   “是又如何,这幅身体老了,不中用了。”那人扯起嘴角,“小友,你师尊没教过你不要拿剑锋对着人吗?”   “你还算是人吗?”辛妄回道。   早就该死了,且不入轮回。   老鬼弄清楚真相,从震惊中回神,他知道眼前人绝对不是他们能抗衡的。倘若这人靠着不断夺舍修炼,那该是活了多久的老怪物。   “别说了,先离开!”老鬼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等等,你就知道谁不是人了。”   那人根本没打算放过辛妄,他这身体原本的魂魄散了,出现天人早衰之相。   敛尘的身体不错,修为也足够高,锁住魂魄就可以替代这幅衰老的躯壳。至于辛妄,有前途又是弟子,刚好代替北宗做个傀儡。   如果不是北宗死了,其他弟子长老不是年纪大就是修为低,他也不必出手。   如此,正好。   敛尘执剑以惊人的速度向着辛妄而去,剑尖蕴藏的力量威势逼人,却在最后一刻生了偏差将落雪的天空打出一个破洞,他握着剑的手都在颤抖。   “走。”   敛尘的声音落在耳边,惊雷般炸响,辛妄第一反应是敛尘还有意识,随即猛然惊醒,这才是半仙的实力,即使同一境界,也有高下之分。   人活着才有机会。   辛妄果断朝着破开的天空而去,身后敛尘露出一抹极淡的笑,转眼就散了。他落在蓝衣身边,又恢复了如同傀儡的样子。   那人见此也不着急追。   他指尖抚上那副清丽的皮囊,有些不舍地责怪,“怎么大了反而不听话了?”   敛尘垂着眸,没有反应。 第75章 两清   不知道的事, 怎么谈得上无能为力。   人面鸮是魔物,两人都不方便带上,如今找不到辛妄又想起它。毕竟是辛妄养大的, 找人应当不难。   沈栖霜一阵沉默, 他试图让人面鸮理解自己的意思,连说带比划。那小东西豆豆大的眼神中全然清澈一片, 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明白。   人面鸮歪了歪脑袋,小细腿跳了两下的同时扇动翅膀, 体型也逐渐舒展开,一下子大了不少, 落在地上掀起一阵风。   它扭了一点脖子像是要转头,奈何脖子不够长, 转头的动作受到限制。   似乎是示意沈栖霜坐在背上。   【你要去找他吗?】77喊道。   沈栖霜跃起至鸟背, “你知道什么早些说。”   问一句答一句,没事也要拖出事。   人面鸮先是站起来, 随后扇动翅膀消失在原地,卷起一阵风, 落了满地的叶子。   【打不过。你们加一起,甚至数十名洞虚加一起……】77阻拦道。   可见他知道,只是装哑巴。   “都不行?”沈栖霜皱眉,“那人是谁?”   【你其实知道。】77陷入回忆,【加一起或许有机会吧……】   都是弹指挥间令整个修真界震动的人物, 沈栖霜凭什么呢?更不要说他现在不是人, 异族被发现了,首当其冲被围攻的是他自己。   沈栖霜盘腿在人面鸮背上坐下, 这是上好的毛垫还暖和。   人面鸮挥动翅膀, 激起不小的动静。它带着人穿过云层留下一道残影, 从背脊向下可俯瞰山巅溪流。   一路向北走,过了一大片山岭丘壑,人面鸮似乎发现了什么,它俯冲而下一声清啼响彻山谷。   辛妄抬起头,巨大的鸟兽俯冲而下,大片的树木在顷刻间削平躺倒,他看到沈栖霜朝他伸手。   像做梦一样。   辛妄人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伸了出去,随后拽起上了人面鸮的背。   还是来不及,   辛妄想。   人面鸮的速度顶多媲美元婴,而他们要面对的是洞虚。可沈栖霜为什么会来找他?明明说了让他跟着师兄。   高处风大,吹起面前人的头发,辛妄将脸贴在沈栖霜背后,像从前依赖他的模样。   人面鸮以极快的速度在离地面不到一尺的距离改换方向,冲破云层直入云霄。沈栖霜俯下身拍了拍人面鸮,让它向西行。   “吓到了?”   背上贴着一大只,沈栖霜丝毫没办法忽视,然而一说话就有凉风入口,他抿起唇不想说话。   辛妄察觉到一股气息逼近,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沈栖霜,你不欠我的。”   “两清了。”   要说最初,沈栖霜对他有救命之恩,却又实实在在奴役多年,辛妄忠心不二全当偿还恩情。后来又一次救命之恩,他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交出去。   却换来了厌弃。   他欺辱折磨对方,又为了一己私欲,明知道他不愿意入魔,还是催动了他身上的血脉。   这么算,两人早就平账。   自私罢了。   辛妄想,就到这了。   即使不爱,至少会来找他,是否说明他在沈栖霜心里还有些地位。   沈栖霜闹不清他这是哪出,在松开手他瞬间明白过来,伸手去抓时已经晚了。指尖碰了下光滑的绸缎,摸了个空。   “辛妄!”   沈栖霜看着辛妄跃下人面鸮,在空中极速下坠,心跳骤然失衡的一瞬人影已经远了,穿过云层便再也看不到身影。   【你不该干涉,你们根本不是对手。】77低声提醒,可惜他没能改变沈栖霜的想法。   “你以前不是这样,77。比起我,你更喜欢辛妄,为什么不让我救他?”沈栖霜按着眉心,示意人面鸮转头。   烈风呼啸而过,沈栖霜辨不清多长时间,风吹透了他。   他想问辛妄,两清什么?   【救不了,谁也救不了,除了看着你们死掉。】77低低的泣音唤回沈栖霜的思绪,这句话足够让他窥见更多。   “祸害遗千年,我不觉得自己是个善茬。”沈栖霜甚至觉得能杀了他的只有自己,疾病意外或者任何人事都不能。   他折了回去。   沈栖霜施施然落下,看都没看辛妄惊惧的神色,转而看向敛尘“师尊”,又对上蓝衣人兴味的目光,“阁下是哪位?”   “叫声师祖,我便放过你。”那人笑着说,沈栖霜的姿态很好地取悦了他,因为和他这几百年来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惊恐,憎恶,蔑视,崇拜,敬仰……   这目光淡地好似在说,不过如此。   沈栖霜视线扫过敛尘,问话却对着蓝衣,“直说吧,你想要什么?”   这话似乎他无所不能,明明只是……蝼蚁。   蓝衣人这么想着,忍不住笑,笑他又笑自己兴许看走眼了。   夏虫不可语冰,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这样顶尖的存在,都不能做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对他来说如同稚子,凭什么说这话?连问一句都是羞辱。   “你现在求我,我或许会放过你。”   沈栖霜上前道:“名利于你再容易不过,人世间的一切都在脚下,更进一步,你想登仙?”   “是不是在疑惑,修为到了顶峰,为何始终无法堪寻大道?”   蓝衣好脾气地问:“你知道什么?”   “我不是在威胁,相反我想帮你。”沈栖霜笑了下,“你做你的仙人,放过我师尊和师弟不好吗?”   蓝衣:“当然,待我成仙,届时不再需要他们。”   沈栖霜:“自东荒帝封印魔族,人间再无仙人降世。”   “你是说与封印有关?”蓝衣人眯起眼,“空口白话,我怎么相信你?”   “谁让你信我了,”沈栖霜惊讶道:“你不知道,辛妄身上有浮生镜吗?”   辛妄拉住他,“别说了!你动封印,想过后果吗?”   多少人为了压制封印耗费修为,他轻轻松松就要揭过去。   沈栖霜静静看着他,过了会儿开口道:“我不想害人。但是让我选择,我会让他成仙。”   他一双桃花眼漂亮又多情,浸透了水是一番模样,如今冻住了冰又是另一幅样子。   沈栖霜道:“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你舍得丢下我吗?还有师尊,他又如何待你?”   字字诛心。   每一桩恰好都是辛妄无法割舍。   “你说真的?”   蓝衣人有七分信了。   他知道浮生镜的存在,也试过让镜灵认主,不过屡屡不得。   至于封印不难,动动手的事而已。他先前想让宗门和欢喜宗两败俱伤,动过封印。封印下的魔族百年来从未放弃冲击,如今的封印早就不如当年东荒帝布下那般。   “你最好不要骗我。”   蓝衣人说完又想不到自己有什么损失,魔族肆虐伤不到他,救死扶伤更与他无关。   四人到西宗,如入无人之境。   沈栖霜主动指着位置,生怕他走错。   辛妄心知他这话说来就是骗人的,魔族封印与成仙有什么关系?但是他又不能看着封印破坏,到时候魔族裹挟仇恨而来,为了复仇难免殃及无辜。   他心事重,沈栖霜就亲自拉着他,靠近封印时对蓝衣说:“我看还是让他离远些,免得多生事端。”   他指的是辛妄。   真当自己跟那人一伙了?   辛妄忍不住看他,转头看向蓝衣的目光更为凶狠,带着刀子像恨不得刮了他。   蓝衣根本没拿他们当徒孙,手指一动辛妄就被打飞出去,刚落地一口血吐出来。   “心疼了?”他问沈栖霜。   “一日夫妻百日恩,当然是心疼。不过你留他性命,就够了。”沈栖霜从辛妄身上收回目光,为了展现友好甚至笑了笑。   封印大开,风云变色。   远在各地山川荒野的人们纷纷抬起头,反应快的已经在路上了。   西宗宗主焦头烂额,鞋都来不及穿上赶到封印地。   最早的人刚到,封印恰好开了。   一只魔兽钻了出来,样子像西方神话中的巨龙,它通体黑麟反射出冰冷的光线,庞大的爪子落在地面,仰长了脖子发出一声怒吼。   飓风吹向这些强者。   沈栖霜与蓝衣隐在暗处,心底感叹他们都是废物。来得晚就算了,反应还慢,这时候了还有功夫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很快他就没功夫想这些,脖子好似被一只手钳住,双脚离地整个人悬在半空。   “如你所言,封印我开了,为什么还没有成仙?”蓝衣疑心自己被耍了,二话没说就动手。   沈栖霜勉强道:“你的修为当真够吗?”   咬死也不承认自己说谎。   蓝衣犹豫间将他放了下来,不是好心,不过想起破除封印还缺了个替罪羊。   沈栖霜可不正是现成的。   有些东西以沈栖霜的修为看不透,蓝衣却将他们看明白了,手一挥一道劲风袭向沈栖霜。   在那个瞬间,沈栖霜以为自己要死了,手上的镯子反而碎开,一枝桃花从裂开的玉镯里钻出来浮现在眼前。   辛妄抽走的命灵,其实早就还给他了,只是一个没说,一个没发现。   “真有意思,他倒是费心待你……”蓝衣语气有几分嘲讽,修炼这么多年还是戒不掉凡人的情爱,又别扭固执难怪一无是处。   命灵好比修士一身修为的根基,沈栖霜缺少命灵,一身修为如同枯枝败叶。他抬起手,指尖一触碰到桃枝,命灵自动钻进他的身体里,回归本源。   重新拥有力量的感觉,   沈栖霜手指紧握,他现在不算是修士,也不该用修士的分阶来判定。魔族的力量自出生而来,后天只会不断积累,同等级情况下,修士对上魔族没有任何优势。   魅魔在魔族中又是极为特别的一类。   沈栖霜抬起手,没过多犹豫取了尘封许久的剑向着蓝衣攻去,剑刃反射出白光,每一下都朝着命门去。   杀了就好了,刚巧蓝衣不能杀他。   此刻魔兽正从封印出来,越来越多的修士赶来,只为阻止魔族祸乱人间。但随着魔兽逃逸,魔尊驾临。   千年前东荒帝留下的封印在这一天彻底消失,魔族重临人间,将有一段新的历史在这天重启,一段崭新的属于少年人的传奇正拉开帷幕。 第76章 坦白   从沈栖霜觉醒魔族血脉, 辛妄就猜到或许有一天会瞒不住。   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太快,   沈栖霜顶着耳朵尾巴,当着众多大能的面露了出来。不用多说什么, 所有人第一反应就是沈栖霜打开了封印。   按照规矩, 当处以极刑。   但是南宗要保,沈栖霜毕竟是沧阳派的弟子, 做错事由门派先审过再交给盟会。   辛妄表示跟师兄不是很熟,自从下山后很久没见, 而且封印当日他受了重伤,就是在这种情况下, 还在魔兽口中救下几人。   哪怕沈栖霜有错,辛妄定然是没错的。   “当务之急不是处理小鱼小虾, 救万民于水火要紧。”辛妄冷冷道, 至于沈栖霜,先关起来, 到时候处刑有错当罚。   落在盟会手里,就是在辛妄手里, 温从山放下几分心。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沈栖霜分明要去找辛妄,怎么突然就成了叛徒异族?   但他相信,自己的师弟不是众人口中丧心病狂的魔族。   *   冷水从头浇下,沈栖霜打了个冷颤, 睁开眼就被抽了一鞭子, 鞭子上沾了盐水遇到伤口发作起来。   沈栖霜倒抽口气,太疼了。   “这就是魔族, 真恶心。”那人咽了咽口水, 他虽然这么说, 却觉得这个异族格外漂亮。   脸颊苍白只有嘴唇有些血色,但点点的粉张嘴吸气时又惹人怜爱,冷水从头发流到脸颊隐没打湿衣衫,有腰带束缚着腰身。他双手挂在锁链上,手指无力下垂。更不用说耳朵尾巴,丝毫没有魔兽那般可怖。   整个人都写着好欺负。   这个弟子显然也这么想,竟打算用沈栖霜出气。   “师兄,我们教训他一下就走吧,上面还没决定怎么处置。”跟着一起的弟子还有几分理智,哪怕是魔族,也是要交到上面,当着天下人的面处以极刑。   私底下出气算是逾越。   “你来打。”那人将鞭子交给师弟。   师弟握着鞭子不知道怎么下手,轻轻地挥了一下,鞭尾离开时擦过沈栖霜的脸,在眼下不足一指的地方留下一道血痕,他求救似的看向师兄。   “你给我,这有什么难的。”那人夺过鞭子,死物在他手里像活了一样,灵巧地抽在沈栖霜身上,偏偏避开了那张脸。   沈栖霜咬着唇忍下,师弟看不下去,主动说:“我去外面守着。”   师兄点下头,等他走了又倒了盆冷水给沈栖霜,捏着他的下巴说:“你是哪家的弟子,开了封印还没死?总不会是,哪位尊上看中你了,想留着暖床?”   这弟子不认识沈栖霜,尽管辛妄压不住那么多的强者,不能让他们当做无事发生。好在那些人不会嘴碎,沈栖霜的身份没有泄露。至于北宗有个高手——说出去谁信?还有攀咬的嫌疑。   “哼,要不是你,我师兄弟们也不会下山救人,他们被魔兽吞了都是你的错,打死你这个祸害。”   沈栖霜掀起眼皮,嘴角一扯弯出一道弧度,“不要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但凡你有本事救,他们就不会死。现在人死了,打死我他们能诈尸?”   “你!”那人正待扬起鞭子,胸口捅穿出现一个破洞。   沈栖霜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收回手,指甲收回成正常长度,血迹未洗,他轻轻说:“快点叫人来,晚了就没救了。”   他修为全封,好在凭之前的经验能控制一点,弄死一个修为低的弟子没什么问题。   *   辛妄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说是沈栖霜伤了人,却没人告诉他沈栖霜伤的有多重。   他也是重伤未愈,满腹怒火无处发泄之际,总算明白权势的好处。倘若他今天说一不二,保魔族又怎么了?   沈栖霜后背琵琶骨穿了钩子,说是怕他伤人,铁链一动他就醒了。   “辛妄?”   “没事,我带你走。”辛妄小心取了铁钩,铁钩深入皮肉免不了疼,他放下锁链一摸沈栖霜的背,摊开手都是血。   沈栖霜疼地不想说话,“你带我走,不怕他们找事?”   “让他们找,本来就不是你做的。”辛妄恨自己弱小,恨自己不能把蓝衣人找出来,恨那人为什么还没死,或许还能靠敛尘的身体活下去。   “跟我脱不开关系,”沈栖霜说:“你脸色不太好,别像个傻子一样往前冲。”   “我不会。”辛妄从来跟这个字不沾边,虽弱冠之年,旁人提起多是少年老成。   他了解沈栖霜,看着厉害其实最怕疼,换药的时候尤其,恨不得下一秒就能哭给你看。   虽然他很少见沈栖霜因为伤痛哭过。   “你听我说,这么多年没人成仙一定有问题。”   “那人夺舍会封锁师尊的魂魄,你要杀他不能硬来,别伤了师尊。”   “这个世界是有神仙的,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也可能不会来了。”   七七:【啊对对对,我正想说。】   沈栖霜说完就晕了过去,辛妄把他藏在自己的境界里,养了许久,身上的伤好了之后,才被允许下地走动。   “什么时候了?”沈栖霜问。   “快到你生辰了吧,想要什么吗?”辛妄说着闭上眼,修士通常不会疲惫,他们不休息不进食,如果有这种现象说明身体不好,重伤未愈。   “我不过。”沈栖霜吻上他的嘴角,没有任何特殊的意味,简单地渡了灵力过去。   “你……”   辛妄想,不是说喜欢才会反哺吗?   “辛苦了,”沈栖霜摸摸他的头,“一切以自己为先,没有人比你更重要。”   魅魔绝对是逆天的存在,他们仅双修就能涨修为,灵力可以分给同伴也可以吸取别人的力量化为己用。   至于境界,也不是按照修士的筑基、金丹、元婴、洞虚、化神,真要论起来,先前长时间的修炼,沈栖霜差不多能到洞虚。   “嗯。”辛妄脸上带了笑,尽管如今局势恶劣,苦难总会过去的。   而今魔族大军肆虐之下,正邪两道罕见地放下成见联手对抗。他们做不成东荒帝,但只有磨难能造就传奇。   后世会记得,少年惊鸿照影救苍生万民。   *   那夜初雪,辛妄抽空带着沈栖霜去看。   沈栖霜靠在他怀里,说起了之前的事,“你之前问我想不想做明君……其实我不想,没意思。我更想看到你名颂千古,后世提起,兴许会将你我放在一起。”   辛妄怪道:“好好的怎么说这个?”   “知道你忙,不想听我说话。”沈栖霜垂下眸,看着怪可怜的,“就一会儿。”   却是在交代一般。   “你要有自己的刀,不止如此,心思手段还是要一些。”   沈栖霜离他的唇很近,鼻尖抵在一起,“我不想让你满腹算计,也不希望你让别人算计了去。人心叵测,辛妄,你还要学很多……”   “你会你教我,我不着急。”辛妄闭上眼吻他,唇是凉的温度很低。   沈栖霜手心忽然塞了个东西,他睁开眼向下看去。   “我去寺里求来的,一步一叩首,愿君安乐。”手心握着一小片的符,辛妄说:“再送你一次。”   他的喜欢太细致,沈栖霜懂了,又觉得自己配不上。他是个骗子满嘴谎言,情爱容易,爱情太贵了,他要不起也给不了。   小时候他听说,人生来就有爱人的能力。   他回家问妈妈,自己有没有这样的能力,妈妈反问他:人要先爱自己才能爱别人,你爱自己吗?   他抱着妈妈的腿说爱,他以为自己有。   后来妈妈病了,不小心弄伤他后很是自责;再后来,父母日复一日的争吵动手,直到母亲自杀,他陪了一整晚。   情窦初开的年纪再看这个问题,沈栖霜才发觉,他失去了爱人的能力更不爱自己。   爱这东西一无是处,又脆弱不堪。   辛妄说:“不过看来没什么用,你还要吗?”   我把心给你,你要吗?哪怕有了裂痕,再摔一次就拼不起来了,我敢给你要吗?   沈栖霜没说话,隔了一会儿。   他说:“其实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也不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更没从兽场救过你。你可以理解成夺舍。”   他的时间不多了,有些话还是想说清楚。   还没等辛妄反应,   沈栖霜继续说:“在我的世界里,我身边有过很多人。如果这么说的话,你愿意去找我吗?”   他看着辛妄的眼睛,扑捉神色中的退缩,嫌弃也好厌恶也罢。他这人别的没有,挑剔的性子刻在骨子里,宁缺毋滥。   “你来,以后我的身边只有你;你不来,我继续过从前的日子。”   纵情声色,纸醉金迷。   沈栖霜揭开面具让他看,让他知道,以前他不是唯一的选择,但如果来他,此后他会成为唯一。   这样的条件,辛妄很吃亏。   能不能去尚且未知,一个异世界,茫茫人海怎么找到沈栖霜也是问题。这里面存在的问题,不只是他愿不愿意……   可沈栖霜是什么人,他就是这样的自私,薄情寡幸,他永远不会委屈自己。   “别怪我,我只是个普通人,我的生命短暂,不能耗费在无望的等待中,这是我能给出的最大诚意。”   他们好像谈判双方,沈栖霜无疑是强势的一方,辛妄若是答应这场协议,就要背负巨大的风险。   世间赌徒只有遇上高收益才会逐利,哪怕冒着倾家荡产的风险,前提是,可能的收益足够让人发疯。   辛妄沉默良久,一一记下,“我会的。可我该怎么找你?”   沈栖霜不负责任地说:“我不知道,或许你到最繁华的地方,问问那里有没有同名同姓,又感觉像我的人。”   这太难了……   “我知道很难,你可以想清楚了再决定。那里未必好过,不来我也不会怪你。”沈栖霜仰头看着辛妄,“我相信你会万古流芳、权倾天下,那就祝你平安顺遂,觅得良缘。”   沈栖霜在近乎苛刻的条件下,留下一条轻松的退路——放弃他。   若不是沈栖霜身体才养好些,辛妄一定会让他后悔说出这话。   “你什么意思,你不是原主所以你想走吗?”辛妄并非一无所觉,沈栖霜装得并不完美,他神情几乎称得上恶狠狠,但双目微红,减弱了太多效果。   “留下也没办法,别不承认,我就是你的麻烦,一个大麻烦。”沈栖霜没心没肺地笑,“还是你想一直藏着我?”   “我说了,我想看你名垂千古,没有污名无可指摘。”沈栖霜要抹掉这个污点,哪怕是他自己。   “我不在乎。”辛妄说:“你不是污名,我还入了欢喜宗。你又是我的师兄,是万民敬仰的天子。”   “魔族过后,再无**。经此一役,修真界会迎来大清洗。”他收了笑,向来运筹帷幄,一次马失前蹄就成了遗憾,“可惜,烂摊子留给你了。”   “不怪你。”辛妄紧紧抱着他,“别走,师兄。”   他好久没这么叫了,   沈栖霜笑了笑,勾住他的脖子,“听话,去做你该做的事。”   一夜暖雪,他将修为全部给了辛妄,他甚至答应了辛妄,等他回来再走。   他们约定了,要好好告别。 第77章 最初   【既然要走了, 在这之前我送你一点东西吧。】77说着,拉沈栖霜离开,没有身体只带着魂魄, 如他们来时那般。   睁开眼, 沈栖霜坐在马上。   一匹小马驹,这个高度适合十四五岁的少年。   此时是一个冬天,   沈栖霜看向自己身上的装束,箭矢长弓像出门狩猎, 脚上蹬着鹿皮靴子,身上披着御寒的斗篷。   【去找他吧。】77说:【这样就完整了。】   他听到身边人唤殿下, 瞬间明白了身在何处——这是故事开始的地方。   沈栖霜纵马下场,在一片尸山血海里找到了年幼的辛妄, 他还没以后那么高, 坐在死掉的野兽尸体旁更显小,眼神不闪不避地看过来。   “你愿意跟着我吗?”沈栖霜弯下腰向着小孩伸出手, “以后的日子或许并不好过,但我会让你好好活着。”   辛妄眼神茫然, 像是听不懂。他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手,小心伸出试探着搭了上去。   *   【或许你不相信,但我也是浮生镜镜灵,吾主赐名77,他在一个世界寻找故人影子的时候听到了一首诗, 因此为我更名。】   “他要找的故人, 找到了吗?”沈栖霜回到屋里,伸出手心看了看, 那就是从前的辛妄吗?   【找到了, 虽然有些曲折, 但他们过了一段幸福的日子。】   镜灵认主,主人不在了他要重新等待,他的一生大部分都在等待,等着一个心怀苍生,勇敢而善良的人。   比起这个,沈栖霜更想问,“我跟他的故人有关系吗?还是说只是影子。”   【我不清楚,】77叹口气,【三千世界,万千变化,是否有一个世界中他成了你,我说不好,这个答案真的那么重要吗?】   沈栖霜没有回答。   但他食言了。   辛妄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因为毁了命灵,身体并未消散而是安静躺在床上。如果某个世界有了变化,那一定是他自己选择的结果。   平日里最不喜繁琐的人好好收拾一番,头发束起用雕刻精美的玉簪点缀,身上穿着娘亲做的喜服。   ——辛妄想了无数次婚宴,始终不敢碰的吉服,沈栖霜在走前为他穿了一次。   他摸着叠放齐整的礼服,喉咙哽咽,无意识落下清泪。辛妄没出声,他知道,沈栖霜只是走了,他们还有再见的机会。   冬日里桃花开了又败,栖于霜雪地里,他是冬日生的,走时也该在冬里。   作者有话要说:   没了,边写边哭总之就是感动自己23333   感谢所有看文的小天使,特别感谢一直鼓励我的出尘宝贝,正文到这里趴   没看懂我解释一下,另一个世界里如原著所说死了,感情无疾而终,辛找到了栖栖(现代的)代替古代的沈栖霜,他自己把人家弄走了,因为古代的跟死掉的是最像的,一比一少了一段记忆。   我认为谁也不欠谁的,当然这个点很可能会有争论,真有问题我就是大预言家。。。我先道歉哈,剧情设定不足   番外过段时间补上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