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美人提剑出燕京   作者:斩潮生   文案:   ◎“救你是无心之举,爱你是有意为之。”   ◎睚眦必报疯批美人攻x孔雀开屏掌门受   宋天禧元年,落魄掌门周亦行盗取镇派之宝,逃亡途中被失忆的苏九允救下。   周亦行赖着苏九允死也不走,理由居然是“你比我美”。而且他还非要和失忆的苏九允一起寻找故人。   女装的周亦行勾起苏九允的下颌:“小美人儿胚子,红尘苦短,当且行乐。我生的如此好看,你就稍稍不心动一下?”   苏九允:“没我故人好看。”   周亦行:故人竟是我自己!   周亦行自诩天下第一剑师,可其他人努力修习剑术时,从没见他拿起过剑。他整日悠闲地用折扇扇风,还对着铜镜学习易容,努力摆烂。   其他仙门子弟:那可是百兵谱第三的九合扇!真是暴殄天物!   周亦行:喔,我还有第一第二的剑。但是我没兴趣,我的兴趣是找美人儿。   周亦行欠着苏九允的债,给医馆打杂换钱。可他却觊觎苏九允的宝物,每日惹是生非。   “我欠你债,我岂能这么轻易的走嘛。”周亦行如是说。   “这不是你非要缠着我吗?”苏九允万般无奈。   不料困于墓中时,周亦行却靠着风水罗盘大杀四方。一扇既出降妖无数,将数百仙门子弟尽数救下,邪祟具除。   仙门弟子:你不是不会武功吗?   周亦行:我也不想会,可我当时是武林第一诶。但是我对武功没兴趣,我的兴趣是苏九允大美人儿。   多年前,周亦行剑术超群、想入疏影派者无数。而他从雪夜捡回流亡少年苏九允,赐他名姓、教他剑术。   多年后,苏九允送他以自己阳寿作引的长命锁。   *   多年前,周亦行成为落魄掌门,被诬为第一大盗,江湖沉浮身不由己。   多年后,苏九允替他斩杀宿敌,千万人中独他极力上前,纵入魔也奋不顾身。   二人不断试探、境地交错轮转。纵使苏九允曾遗忘对方相貌,却依旧能识得故人如初时眉眼。   *   这一次,苏九允再也不会放手了。   ◎阅读指南:   1.封面画师危楼,已授权。婉拒排雷   2.年下 he 双向救赎 分别多年重逢 狗血甜文   3.大体北宋设定。祝小可爱阅读愉快,mua!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亦行(受),苏九允(攻) ┃ 配角:闻秋霜,闻霜溪,风沉香,风竹尘 ┃ 其它:预收《坟头禁止道爷蹦迪》   一句话简介:女装掌门:哼,我的师弟是大美人   立意:为了心中大义与爱而互相奔赴   第壹卷:孤勇偿我 第1章 灭雠仇   真宗天禧元年,暮春——   是夜。   惨淡月光下,七八道凛冽的寒光掠过残缺的湘妃竹叶,白刃所过之处万物皆哀鸣不已。一抹刺目艳红蓦地闯入眸中,浮光掠影似的留下一道痕迹,犹如画中的点睛之笔。   “杀了花魁!不留活口!”   为首的刺客厉声喝道,语气不容他人置喙。   “啧。好生难缠。”   浑身挂彩的周亦行闻言嗔怪一声,将一边的柳眉向上轻挑,纤细柔荑捂住涓涓冒血的左臂,这人足尖稍稍点地,便轻而易举的跃上了竹梢。   这是符离镇第二次丢失宝物了。   盗王名号一出令无数人闻风丧胆。各路盗匪都自诩盗王来招摇撞骗,镇上百姓苦不堪言,唯有官府压制才使得风波平息。一晃三年又过,那位真正的盗王又重出江湖了。   有传闻道,盗王的面容变幻莫测,拥有一张似祸国殃民的倾城面容,专摄他人的心魂,武功极强却又喜辣手摧花,过处尸骸满地,一旦见到貌美之人更是嫉妒心作祟,恨不得将其剥筋去骨。   没有人知道,这位传说号称惊世美人的花魁,居然正是盗王假扮的,而且……还是个男人。   方才蚀月宗的人接到悬赏令,内容是抓到盗窃镇派之宝的花魁。   逃亡途中,那位盗王向身后放眼遥遥望去,月蚀宗的玄衣人的轻功着实了得,他们提着暗纹飞镖,对自己穷追不舍。   唤作花魁的周亦行眉头深锁,他侧身避过三道回旋镖,飞镖尖利的啸声几近刺穿耳膜,他内心默想道:   “怎么恁地阴魂不散,真是扰了小爷我的兴致。”   玄衣男子的手臂上蜿蜒着一条骇人的毒蝎,他将刀尖向前面一递,厉声诘问道:   “速速把宝物交出来!我等姑且留你个全尸,兴许还能对你的种种劣迹既往不咎,再让你在醉花楼赎身。否则,休怪我们月蚀宗的人让你枉作刀下冤魂!”   说得倒是轻巧呢,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周亦行在一段树枝上站定,他将双眉舒展,下眼睑上的一颗美人痣显得分外轻佻。   周亦行手中轻颠九连司南,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光芒,他掐尖了音嗓挑衅道:   “你诓谁呢,死了的话我还赎身个什么劲?我待在这里自在的很,赎身不赎身的不劳就贵派费心了。”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玄衣男子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闪过一股无法遏制的愤怒。   “那我好怕哦。”周亦行挑衅笑道。   此言一发,血腥气味便从肺腑直冲鼻腔,周亦行只觉得自己的背部传来一阵钻心剧痛,凉意便顺着脸颊猛烈的席卷而来,他的嘴角溢出一注殷红血注。   他没有理会背后传来的灼痛,而是正了正脸上的假面,这顺手一摸不要紧,倒是看到一手殷红。周亦行的脸色一阴。   原来是玄衣男子撇出的飞镖扎透了脸上的假面,直接划过他本来的脸上,差一点便可见阴森的颧骨。   亏他不是大麻袋,否则非得被这一镖扎瘪了不可。   “臭男人,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吗!”   周亦行指尖抚过那张假皮面,皮面下的伤痕让他好一阵心疼,他掐着嗓子,悻悻然:“别人都是掷千金要换卿卿笑。你这人倒好,反要我倒贴本金给你哭。”   “那可真是求之不得呢,”闻者暗讽,“我等只是奉命办事,从不觊觎美色。”   “那不如你赔我一张新脸皮吧。”周亦行嚣张笑着。   说时迟那时快,周亦行顺势揪下身侧的几片竹叶,运丹田内的真气将竹叶竭力向身后掷出,一瞬间竹林窸窸窣窣的发出声响,空气发出刺耳的低鸣,竹叶的威力竟不比飞镖逊色半分!   不幸脸上挂彩的玄衣男子单指接过那片柳叶,打量周亦行良久,忽然眼底一黯。   “怎么不动手?被我吓怕了?”周亦行漫不经心的问道。   “你,不是花魁。”玄衣男子用两指捏碎柳叶,竹叶下的阴翳中他抬眼看去,眼底尽是寒意,他回答道:   “据我所知,花魁柳清清本人并不是左利手。”   听到这话,周亦行顿时慌了神。   完了,露馅了。   自己只是逞一时之快就换了左手出招,丝毫没有想到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么快就被识破,周亦行二话不说撒腿就开溜。   两侧山头窸窸窣窣地响起声来。   周亦行抬头时忽然发现对方已经在这里布下了天罗地网,自己根本狡辩不成。看到四方山上攒动的人头,他心叫一声不好,话语戛然而止,笑容凝固在脸上。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偷镇派之宝!”   周亦行惊慌失措地拔足而去,也不顾自己方才刻意伪装的形象:   “你管我什么人!反正不是你的人。”   是男声。玄衣男子一怔,遽然感觉声音熟悉:   “你是周——”   狂奔的周亦行不由得放慢了步调:“小爷儿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疏影派掌门周亦行是也。”   玄衣男子擦掉脸上的血痕,乜斜一眼对方,不由得嗤笑道:   “疏影派?我还以为真是花魁柳清清,原来是个不入流的小杂种,一个丧家之犬都欺压到我们月蚀派头上了!”   周亦行当即反驳道:“什么叫作不入流的——”   一语未了,红白剑光刹那交集。   万千飞镖宛如飞也似的朝背部猛刺来,犹如狂风骤雨袭来。周亦行飞速冲向前方。他躲闪不及,只觉背部传来一阵锐利刺痛。恰有一只飞镖打散了他的鬓发,青丝似流水般倾泻而下。   美人散发,不是浣洗梳妆,就是要疯。   周亦行痛斥道:“我还没准备好跑,你这厮就先动手了!懂得江湖的规矩吗?”   “你偷窃镇派之宝的时候,又懂得什么规矩?”   好像很有道理,他竟无法反驳。   周亦行闻言噎住,看着衣襟上徒生的绯红色生了一肚子气,憋屈地说:   “尔派的弟子都属看门犬吗?怎么都可劲儿地追着我咬?”   月华的清辉将飞镖照映出一层薄霜,显得更加骇人,玄衣男子将飞镖朝着周亦行径直一掷。   “少废话,看招!”   一镖既出,万箭齐发。   周亦行一看大事不好,只身避过箭矢,心叫一声好险,他如雀鸟般灵巧地纵身跃下树梢。周亦行无暇顾及自己背部的伤痛,向着竹林深处仓皇出逃。   身后的人寸步不离地紧跟上去。   ……   正值夜深人静,月色旖旎正好,竹林之中有足音缓缓踏来。   “弦思,上回我讲到哪里了?”   “回大人,上次讲到您第一次进桃花观昏迷不醒,有位古稀之年的道长领您进门。”   幽静竹林间,一个头戴雀翎的蓝衣少年和戴着斗笠面纱的高挑男子比肩而行——   高挑男子容貌甫及弱冠,他身着一袭藏蓝色的长衫,叫作苏九允,是当地一位会医术的剑客,医术和剑术俱是精湛。他的身旁的蓝衣少年是他的徒弟,唤作弦思。   提着草药筐的苏九允将刚编好的一只草蚂蚱放进弦思手中。那人偏过头去,二三缕青丝自鬓边垂下,他说话时的声音极是好听:   “你还想听吗?”   叫做弦思的少年兴奋的颔首:“想想想!师父难得讲故事,怎么可能不听!”   苏九允一双若潭水的眸子无比清透,他一指抵住下颌,思忖片刻回答道:“我年幼时,一位自诩仙山道长的老人收留了我,要我扮装成小道姑收香火钱,我儿时总是被街边乞儿欺辱。”   “啊,为什么要装扮成小道姑?”   “因为香客们认为童男不及童女有灵气,故此只让小道姑给他们卖香。可我不会卖香,那位道长就寻思着把我卖到戏楼。”   林中偶有蟋蟀低鸣,他们的足尖踏过枯叶之声,苏九允低垂了眉眼。   弦思忍不住八卦的心,迫不及待的问道:“大人怎么从道观逃出来,后来又为什么从医的呢?”   苏九允想起此事会心一笑,继而喟叹道:   “后来我的师兄把我领进了一个不入流的门派,犯了滔天罪孽,要救下一千人偿罪,后来是一位姓沈的恩师救下我。至于我逃出道观,说来话长——”   “救命啊!!”   偶闻身后一声赛过公鸭的惨叫,两人不约而同的转过头去。   背上插满飞镖、衣衫不整的周亦行踉踉跄跄的飞奔而来,脚下踏过一条血路。   两人四目相对后俱是一怔:这女人的声音应该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出人意料。   好似一口大血袋的周亦行被一块石子绊倒,却恰好握住了弦思的脚踝。他像是看救命稻草一样盯着弦思,犹如饿狼看羔羊一般,把弦思吓得不轻。   周亦行眼中放光:一定是老天看我命不该绝!事到如今,为了活命我不要脸了!   他掐了嗓子,佯装楚楚可怜的模样,低声道:   “小道长,奴家路遇歹徒劫财劫色,奴家身孱体弱实在拗他不过,求求小公子保奴家贱命!”   弦思蹙起眉来:“帮忙可以……不过这位姑娘能否先松个手?”   抱歉,不能呢。松手了你就该跑了。   周亦行紧紧握住少年的脚踝,埋下头苦苦哀求道:“小道长,救救我——”   就着夜色看不清人面容,周亦行下定决心,又惨声「哎呦」了一声。   弦思闻到血腥味一阵干呕,怎么挣也挣不脱脚踝上冰凉的十指,就像是被锁住了一般,他无助地看向身旁的高挑男子,嚅了嚅唇片:   “苏大人,这……”   高挑男子乜斜了一眼装作可怜的周亦行,只是将身上的青色披风往周亦行身上一裹,让弦思噤声。   周亦行深知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虽然这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是谁给自己披的披风,他依旧在内心感激了他八辈的祖宗。   “祝这位少侠百岁无忧,荣华富贵,寿比南山,福如东海。”周亦行客套的说。   苏九允再次挑眉:……   突然听到远方急促的脚步声时,三人俱是转头望去,周亦行将怀中的九连司南藏好,趴在地上努力的装作一只没有呼吸的咸鱼。   来了来了!听到脚步声的周亦行抓紧披风的一角,屏住气息。   “两位仁兄,你们有没有见到一个红衣服的女郎?”   周亦行一阵心悸,又是这个熟悉的声音。   他心中一紧:可千万别来个瓮中捉鳖。   令周亦行吃惊的是,蓝衣少年并没有答话。他却听到一种十分令人心安的男声,那声音宛若荒原中春冰消融、薄翼粉蝶于花间轻颤。   这个声音为什么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听过。周亦行心绪如麻。   男子轻笑一声:“我倒是未见你所说的那位女郎。不过,我方才倒是见一只飞鸟自松木上受惊飞走。你要不要猜猜看是哪边的?”   “哪方的松木?”   遮面薄纱下的唇角微微一勾,苏九允往玄衣男子身后一指:   “你身后的那棵松木。”   玄衣男子转过身去,却并未寻得一棵松木,疑惑道:“这方圆几里都是湘妃竹与矮灌,怎么会有松——”   一语未了,只听得锐物划破空气的风声与身躯直直落地的声音,把地上装死却不知所措的周亦行吓得浑身一抖。   莫不是那月蚀派的刺客知道他在故意欺骗?所以把那位大恩人给——   正在周亦行内心抱愧的时候,苏九允摘掉紫绸手套,不去理会地上瞳孔涣散的玄衣男子,他将三枚新的银针从袖中拿出,朝着周亦行后颈刺去。   周亦行被扎中要穴,忽然觉得眼前模糊不清,旋即便陷入了晕厥之中。   “看来我又欠了一条命要还。我的孽海着实难渡,”苏九允掀起周亦行身上的长袍重新披在自己身上,缓缓舒了口气,继续说道:   “怕是我欠的第一千零一条人命。”   弦思看了一眼竹林里一条阴森血路和倒地不起的刺客,又凑过身去看昏迷不醒的周亦行,不禁轻轻摇了摇头:   “伤得这么重,怕是第一千零二了。”   “真不能理解和蚀月派这么蠢的刺客比试,居然都能伤得这么重,我们怕不是捡了一个同样蠢的东西。”苏九允乜斜一眼周亦行,嫌弃道。   “收工。”苏九允乜斜了地上瑟瑟发抖的周亦行,随即便别开眼,冷清的掷出三个字来:   “扛回去。”   看着前方渐行渐远的身影,弦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指了指自己,一脸的莫名其妙:   “什么,我……我扛?”   苏九允摇了摇手上的药筐,衬着皎洁的月光转过侧脸:   “当然你扛。”   偶闻寒鸦哀鸣,月光下渐行渐远的几人身后,一位身着紫衣的人静悄悄的踱步而来。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们几个人可真叫我好找。”   他蹲下去,捏起枉死的玄衣男子额头上的三根银针,暗笑一声。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撒泼打滚求收藏&评论!   感谢支持晋江正版!啾咪——   在31,32,48,49,65任意一章留2分评论可以抽奖哦 第2章 美人计   “这人都睡了整整两天了,该不会是真的不行了吧。”   医馆内,时有蛱蝶在花叶间流连翩跹,弦思伏在石桌上眼巴巴地望着躺在藤椅上昏迷不醒的周亦行。   俗活说大雁城的花魁一舞惊艳满座,掷千金也难求她回眸一笑。话说这「女人」的模样好生惊艳,《春莺啭》一舞能引得无数膏粱子弟一掷红绡,真不愧是花满楼的花魁啊。弦思心中赞叹道。   “据说「她」可是连当今圣上都请不来的红人呢!说是只接待有缘人。”弦思说道。   只是传闻道「她」五年前生了一场大病,醒来时性格却判若两人,脸色常日冷若冰霜,不再平易近人。   有人说「她」是行将就木,还有人说「她」被始乱终弃的负心人抛弃,如此云云。各类有关风尘女子的传奇故事被绘制成话本传于市井,真相却扑朔迷离。   枝稍灰雀鸣啁啾,清风抚柳树绿丝绦,轻柔的柳絮摇落在苏九允的眉梢至眼角,像是落梅缠拥吻春初解冻的湖水。   “这些都是假的,世人的饭后消遣罢了。”苏九允轻描淡写的说。   苏九允丝毫没有注意落在发鬓上的絮花,他仔细捏着银针蹙了蹙眉,几番斟酌后一时不知该如何向哪里施针。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大人,这种美人可遇而不可求。”   弦思注意到了身边人的异样,他偏过头去紧张而疑惑的问道:   “大人大人!那「她」伤成这样还救得活吗?”   “能活,不过伤口太深又涉及心脉,”苏九允收好银针,淡淡回道,“就算活也活不长,多半会英年早逝。”   “不过连蚀月派的人都解决不了的蠢东西……活着多半也没什么用。”苏九允瞥了一眼周亦行,无情地补充道。   弦思委屈的看着周亦行:话说他是真的想见见这传说中的京城第一美人呢。   苏九允乜斜了一眼弦思,无奈地说:“收好你的小心思,我都能看的出来。”   弦思试图解释一番:“大人,我没有……”   周亦行的右眼皮疯狂跳动:“英年早逝”四个字说的倒是轻松,居然还有人当着奄奄一息的病患说「活不长」,又说「这人没用」的?   周亦行气不打一处来,发现自己还是易容,忽然计上心来。   “大人大人,他醒了!”弦思指着周亦行疯狂跳动的右眉无比兴奋。   周亦行暗自冷哼一声:我愁还来不及呢,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孩至于幸灾乐祸成这样吗?   “大概是被我气的。醒了也是我的大功一件。”苏九允缓缓舒了口气。   可不,在你说的时候就算是死人也早想起来打你了。周亦行气愤无比。   幸好假如自己不教训教训这个混小子,没准就还真以为他自己后生可畏了。   不如……试试别的计谋?   周亦行猝一睁眼,嘴角暗自勾起一点弧度。未等两人反应过来,他便轻而易举的揽住了苏九允的肩,一股暗香涤荡四方。这种暗香不同于寻常的胭脂,是暮春时候最芳香的花所制,让人在温柔乡醉也想它,梦也念它。   在醉花楼行刺杀任务之时,做这些事都是家常便饭。不需过脑子都能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才能俘获那群人的芳心,然后再去暗杀敌人就能容易许多。   “小美人儿胚子,姐姐我看了你的容貌都要自惭形秽了,”周亦行勾起苏九允的下颌,使用以前对付那群纨绔子弟的伎俩,“红尘苦短,当且行乐。姐姐我生的这么好看,你就稍稍不心动一下?”   站在一旁的弦思屏住呼吸,满脸的羡意:不愧是花魁!她真的好美!   苏九允无可奈何的看向雀跃的弦思:也许这里也有人更无药可救。   一个病入膏肓,一个花痴成疾。   苏九允无暇顾及身旁一脸花痴的弦思,兀自推开抵住自己下颌的芊芊柔荑,淡淡回道:“我不贪恋美色。”   “你们怎么都这么不解风情啊,”周亦行蹙眉,自觉的松开了手,“啧,你这人倒是配合一下啊。”   “尤其是男人。”苏九允接话道,故意将「男人」拉长了一些。   周亦行微微一怔: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是男人的?   气氛顿时凝固到零点。   苏九允趁机从周亦行的齐胸襦裙中取出一块隔夜的硬馒头,还轻颠了两下,鄙夷的看向周亦行,轻啧两声:   “你路上还掉了一个。”   周亦行脸上顿时升起一片绯红色,似少女指甲上的丹蔻,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这馒头倒是还挺沉的。你们江湖人士的牙口都这么好吗?”未等对方解释,苏九允瞥向手中的硬馒头,不知是发现了其中什么端倪,想要查个究竟。   那里面可是藏着九连司南!!   周亦行睚眦欲裂,他一把夺过那块堪比石块的硬馒头,在众目睽睽之下往襦裙塞了回去。   “混江湖嘛,吃嘛儿嘛儿香,牙口当然好的不得了。”周亦行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向着苏九允陪笑道。   只要我不要脸,就没有人比我更不要脸。   “癖好独特。”苏九允掷出四个大字。   弦思双手捂住脸,两行鼻血肆意流淌:男的也没有关系,尽管不是姐姐也好美!不愧是盗王。   “看什么看,这叫职业操守。我们都说了我不是花魁。”周亦行瞪了一眼弦思,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弦思心满意足的退到檀木桌旁,反复回忆周亦行方才那个眼神:   神仙姐姐跟我说话了。我弦思的一生圆满了!   苏九允勾起一抹几不可查的笑容来,随即便消失不见了。   “你易容了,”苏九允朝着周亦行举起两根手指,淡淡说道,“应该是两层。”   这么多年,终于有人发现自己易容了,还数的这么精确,倒是很有意思。周亦行双手环臂,肆意大笑道:   “嚯,是挺厉害的,那你怎么不揭开面具看看我是谁呢?”   “我揭不开。”苏九允诚恳答复道。   哦对,这个面具,除了他师父和周亦行本人以外都揭不开。   周亦行将苏九允有些冰凉的手覆在自己的脸上,然后勾住对方的下颌:“你来猜猜,我到底是谁呢?”   明明是阳春三月的季节,这人的手为什么还这么凉?   只是想了一瞬,苏九允拍掉周亦行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出馒头中的九连司南,转身大步走入医馆内:   “我不想猜。”   “别嘛别嘛。”   周亦行急忙追上,目光所及尽是苏九允手中的九连司南,他奉承阿谀道:“小美人儿,你怎么生的这么好看。生的这么好看,心肠也一定好吧。”   “别忘了是我救的你,不要得寸进尺。”苏九允清冷道。   他把九连司南锁进檀木桌中的抽屉中:“这招对我没用,我不是小美人,只是凡夫俗子而已。”   蹬鼻子上脸的周亦行一手撑着桌案,眼中噙着笑意:   “不是小美人……哦,原来是大美人儿啊!我记住了。”   苏九允乜斜了一眼周亦行,坐在木椅上没有再理会他。   紫香炉中袅袅升起岚烟,苏九允往其中添了一碟清淡的冷香。   “品味不错。安息香味道太重了,放些伽蓝香会更好。”周亦行随口说道。   “你很懂香的样子。只是官家都用不起的伽蓝香,如非达官贵人又该从哪里得到呢?”   周亦行被怼的无语。   苏九允偏过头去,没有正面接周亦行的话:   “你不感激我这件事情姑且作罢,你的这种生活过的终究不舒坦,劝你趁早改邪归正,早日行善吧。”   他怎么说的跟自己做了什么缺德事一样?周亦行嘴角抽搐。   “我做了什么事要改邪归正?”周亦行放声大笑,“我一不偷二不抢,堂堂正正的。拿得是当年我疏影派的东西。拿回我的东西天经地义。你怎么还让我改邪归正?”   疏影派,这个名字听起来还怪熟悉的。   苏九允望着那个抽屉,一指勾过铜锁钥匙,心中似乎有几分动摇:“愿闻其详。”   周亦行撕下脸上的皮面,露出一张更为清秀的脸庞来,双手相拱:   “那我就自报家门了。在下乃疏影派的第一任掌门周亦行是也,是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的亦行。”   话音方落,苏九允眼中似有短暂的波光流动而过,他轻嗤一声。   “哦,名字很不错。名字没有什么不可透露的,我叫苏九允。”   苏九允拦住周亦行的手:“我知道你脸上还有一层假面。不必撕了。”   苏九允,果然是他!怪不得之前觉得脸熟,一说名字倒是想起来。   不过他怎么认不出自己的名字来?周亦行尴尬之余又是惊诧。   周亦行嗤笑一声,心中暗暗想道:不撕就不撕,你要是求我撕,我还不愿意撕呢。反正这司南我是决计拿定了。   犹记儿时在大雁城的小道观中与他萍水相逢见过一面,没想到许多年久别重逢,那个瘦骨嶙峋、向着他乞怜的孩子原来都长这么大了。周亦行徒生万千感慨。   “苏九允以后一定要成为行哥哥那样的人,在江湖中悬壶济世,行侠仗义。”   十年前的誓言回响在周亦行耳畔,就像是时间一瞬回溯、时间从未侵蚀过记忆一般。   十年一见,周亦行还是当年的掌门师兄,而天真无邪的少年不再是当年的少年苏九允了。   不知道为什么,那段时光倒是记不清了,估计也不是什么嵌入骨髓的记忆吧。周亦行摇摇头。   不过,苏九允不好好待在那个道观当位不染世俗的道长,来这里苦行医作甚?周亦行疑惑的想道。   总不能和他一样堕为天涯沦落人吧。   不如便像苏九允所言,暂且先不撕这张假面皮,先假装不认识他,再试探他一试?   周亦行盯着那个抽屉,一阵眼馋:“那你就说你还不还吧?”   “不还。”苏九允坚定地回绝道。   正合我意。   周亦行心道一不做二不休,死死地拖住苏九允的后腿,死皮赖脸的回答道:   “那我也不走了!大美人和宝物我总得留一个。”   出乎周亦行的意料,苏九允也不惊异,只是翘起腿来,托起一盏清茗轻咂一口,悠悠地说道:   “那你就趴在这里一天。等什么时候想走就出去。”   作者有话说:   撒泼打滚求收藏&评论-QAQ;   感谢阅读晋江正版「美人提剑出燕京」感谢在2021-09-02 23:08:15-2021-09-07 23:26: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樂可可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樂可可 4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归去兮   周亦行被这样的苏九允折服。   “我身上有伤,走不动。”周亦行拍拍自己的小腿,斩钉截铁道。   苏九允吹去茶上的浮沫:“我看你之前跑的很利索,不像是腿部有疾。尤其是与月蚀派的小喽啰相斗失利、手抓弦思脚踝的时候。”   “刚开始我天真的以为,你也许是哪家的千金正被仇人追杀。”苏九允长长吁了口气。   还记得这陈谷子烂麻子事呢。   周亦行按住自己的额头,无奈的叹息一声,一手撑过檀木桌:“那你拿了我的司南,我现在走了也不合适啊。”   “你想怎么样?”他有意避开对方的眼神,淡然回复道。   椅上的苏九允随手抄起案子上的九连环,脚下向前一蹬,顺势避开趴在地上的周亦行。   果然,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这些枯燥无味的小玩意儿啊。周亦行顺着苏九允颀长的手看去,哀叹一声。   “我嘛……”   周亦行指着自己,再比划着司南的形状:“我就是想待在这里几个月来抵债,时候到了我自然会拿完东西卷铺盖走人。”周亦行附在苏九允耳畔轻轻说道。   “你再乱动一下!”   剑出鞘只在周亦行一眨眼的瞬间。   只见苏九允脸色一沉,将铁剑的剑刃抵在周亦行的脖颈边,拦住对方去路,整套动作只在转瞬之间,而那随着风吹起的鬓角碎发方才垂下。   “啧,真凶啊,现在的大美人这么凶的吗?”周亦行见时机不妙,迅速侧身避开。   苏九允的眼神就像是完全戒备一般,而嘴角那道本就几不可见的弧度此刻完全消失。   完了,看来是真的惹毛了。周亦行一见形势不好,神经紧绷。   周亦行向后退却避开锋芒,却直直的撞上苏九允的胸膛,周亦行抬眸去看时恰好对上了对方的眼。   “少耍花招,”苏九允眸底一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到底现在安的什么心思。”   难道是怕自己趁机私自拿九连司南吗?头回见到他生气的模样,真有意思呢。周亦行静立良久,低垂了眉眼。   慢慢拭掉了刀刃上宛如覆着薄霜的鲜血。他一指拂去自己的颈部蹭上的血痕,不由得嗤笑一声,低头看向剑身。   多亏了这只是把钝剑,要是利剑恐怕自己早就一命呜呼了。   “我猜你是误会了什么,”周亦行心有余悸,他推开苏九允手中的剑,一指抵住下颌,不由得恭敬了三分,他赔笑道:   “不过嘛,像我这样的大美人,在你的店招揽生意难道不是抵了我的工钱?”   “你当医馆是什么地方?”苏九允收剑入鞘,脸上徒然增添三分愠色,他头也不回的说道:   “医馆治病从不看美人。恕我直言,某些病医馆治不了,再说我根本不认识你。”   周亦行一时语无伦次:“你——”   说的可真轻巧。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呢。算了,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就忍这最后一次。   “好,你说的都对,你说的都对。”周亦行怒火中烧,忍住心中腹诽之意,只得赔笑。   “回苏大人,我可是没有其他的心思,还请苏大人明鉴。”   周亦行强忍心中怒气,再次选择为了九连司南忍气吞声。   “呵,听你这么诚恳道说「苏大人」几个字,我要是个旁观者也许会相信你了。”   苏九允嫌弃道,脸上的怒气却是消散了很多,眼中甚至多了几分得意之色。   “下雨屋漏的地方就以为谁爱待一样,”周亦行咬牙切齿道,竖起右手三个手指,“反正就这么说定了,我就待在你这三个月,一天不多。三个月一过我就拿东西卷铺盖走人行吗?”   刚想拒绝时,苏九允忽然抬眼看向周亦行的黑色左手手套,他怔愣了一刻,眼中似乎有一丝波光流淌。   周亦行看向对方:“怎么了?”   苏九允眼中的犹豫不决虽是稍纵即逝,却也是被周亦行轻易的捕捉到了。   听到这句话苏九允这才缓过身来,短暂的沉默后,他继续低头解着手中的九连环:“没什么,随你。”   怎么这么快就同意了?周亦行明显有些意外。   “所以,安排我住哪?”周亦行漫不经心的问道。   “那里。”苏九允头也不抬的往远处的小屋遥遥一指。   周亦行皱紧眉头,远远看到一个小屋:“那里是哪里?不……不会让我住茅厕吧。那是一个活人可以住的地方吗?苏大人的医馆条件未免也太艰苦了吧。”   苏九允被这一句哄的笑出声来,即使是嘲讽,话语也平添了几分温柔:   “你从哪里看出来像茅房?寄人篱下还要挑三拣四的。你真要是喜欢那种地方,我大可以给你安排。   还未等苏九允反应过来,周亦行迅速抱起铺盖,二话不说拔步走向远方的小屋:   “不必不必。我毕竟是伤患。恭敬不如从命了。”   “方才还说腿疾,这倒是走的快了。”   苏九允调侃着,几步跟上周亦行的步伐。   惠风和畅,远山上的大钟又撞过一回,传来了沉重悠长的回音。   周亦行枕着双臂,看向远方的千山,吟唱道:“断戟作泥埋,春秋数几何。万物俱是浑浑噩噩,唯独暮鼓晨钟让人醒啊!”   苏九允面无表情的回复:“这里没有晨钟暮鼓,就算有也喊不醒你。”   “也不知道这阴阳怪气跟谁学的。”   周亦行偷瞄向苏九允,看到了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这么多年,怎么还是如此清瘦。莫不是说话得罪的人太多遭天谴了?   “我看你也是习剑之人,为什么现在去行医?”周亦行瞥到苏九允身侧的剑,忽然产生莫名的熟悉之感,他随口问道:   “你为什么随身带剑,而且……还是这么破的一把剑?”   “那你又为何不摘下手套?反而左手执剑?”苏九允反问,“依我看,你并不是天生左利手,右手行的更方便些。”   “左手啊,”周亦行一噎,眼神飘到他处,将戴着手套的右手往背后一负,他吞吞吐吐的说:   “也,也没什么,十几岁的时候被下人端来的热汤烫了,反正丑呗。这么多年用左手用习惯了。”   原来他曾经是一个朱门绣户的公子爷。苏九允想着。   “原来这样啊,原来都是苦命之人。”   苏九允忽然苦笑一声,眼神中的最后一点期冀彻底消失殆尽,转成一丝失望,他看向远方的袅袅炊烟。   幸好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否则真圆不了场。周亦行看向右手的黑色手套叹息一声。   当初断的食指,现在想起来是有些遗憾。周亦行另一手抚过木指。   时过境迁,他自己忘记很多事情,他努力回想着这个手指为什么而断,却也无从得知了。忘记的东西太多,周亦行也没有想过更深的原因。   现在苏九允究竟在期待什么呢?周亦行看向苏九允失望的眼,无法去猜。   苏九允看向腰侧的古剑,露出久违的温柔微笑:“这把剑本是一位故人所赠。后来这位故人长逝,所以这么多年我也一直寻找它的主人。”   “故人?他叫什么名字啊?”   “我不清楚。我只记得这把剑名叫做「归去来兮」,是他生前酣醉时所起。后来为了掩人耳目,我将它改为「拥雪」。”   「归去来兮」。   听到这个名字时,周亦行浑身一颤,他反复低念着这四个字。   那不正是他当年送他的佩剑吗!   这么多年前的东西,苏九允为什么到现在还留着?周亦行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   十年前,他是疏影派的大师兄,不似现在一般在大雁城浪迹萍踪,那年的周亦行凭着一柄名唤「归去来兮」的剑在江湖里名噪一时。   他是相国府的小世子,自当出手阔绰,在剑行掷了百金只为寻得一瞥欣喜的物件,少年尚不知世间的滋味,只想随自己的心愿。   而这位锦衣玉食却整日浑浑噩噩的公子结识了穷酸又胸怀大志的小小少年。   对于心怀大志却又穷困潦倒的小乞丐,人们对其总是不在意,又认为这种人总是喜欢空想,喜欢不切实际。而十七岁的周亦行偏偏喜欢少年的这一点。   那时周亦行手执一柄「归去兮」,舞剑的招式十分花哨,但根本没有什么杀伤力,优点仅限于好看。他甚至自创了一些奇奇怪怪、诸如「散飞花」、「鹧鸪愁」之类的奇怪名字。   站在一旁的苏九允却看的十分入迷。   少年周亦行朝着苏九允的方向瞥了一眼:“小允,你是很喜欢这把剑吗?”   那时年纪尚幼的苏九允听到这句话一愣,想想自己口袋根本不剩多少钱财,旋即摇摇头:   “不了吧。我,我只是——”   还剩下一句苏九允斟酌了半天,可惜没有说出口。其实再多言说也是无异。他埋下头去,似乎有些愧疚。   少年的自尊心太强,总是一击即溃。   可那时候的周亦行怎么看不出来他喜欢呢?   周亦行一手拉过碍眼的柳树的枝条,一手轻轻拍上苏九允的肩头。   苏九允偏头看着肩头上骨节分明的手,一时晃了神。   “不必推辞,你也不需还我什么,”周亦行将归去兮递给苏九允,“权当是送你的礼物,提前祝你生辰快乐。”   苏九允一怔,眼神从肩上的手转移到剑上:“这怎么能行。”   其实苏九允都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到底是什么。   周亦行生怕触动了少年的脆弱的内心,只得拐弯抹角说道:   “这个你随便处置。反正剑嘛,你知道我也不缺的,送你的就是你的啦。”   周亦行心知要明用银票给苏九允补贴生活,依苏九允的性格肯定是不会接的,多半又要触动了少年那根敏感的神经。   归去来兮也可以在剑行当好多钱了,多少可以改善一下苏九允的生活,起码足够换上三四年的口粮和两套新衣裳,不用被其他的小叫花子欺负了。   “谢谢行哥哥。我很喜欢。”苏九允露出久违的天真无邪的笑容。   苏九允继续说道:“既然行哥哥说今日是我的生辰,那我以后年年岁岁的今日都是生辰。那苏九允永远都会记得的。”   苏九允的笑容不多,从儿时便是,每次能笑都很难得。   周亦行一时无语凝噎:也不至于这么认真的吧。   黄昏下的苏九允一步一止,最后苏九允回头遥遥望去,泛黄的余晖洒在少年单薄的背脊上。   一向不善言谈的他缓缓启口:   “行哥哥,你说是人能长久,还是这些没有情感的物件能长久?”   周亦行不记得他后来怎么答复的,大抵说了什么不相干的话吧。   周亦行发现自己忘记了太多,一些记忆早已经无法重组,一时间却只能想起这些。   原来,苏九允一直心心念念的故人是他啊。周亦行现在回想起来,心底忽然有一种奇异的酸楚感。   ……   “周亦行,你说是人能长久,还是这些生前人所留下的无甚情感的东西更长久?”   听到这无比熟悉的话,周亦行这才惊回神。   “生前——”周亦行牙根泛酸,他瞪了一眼苏九允腰间的破剑,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   “那当然是没有感情的玩意儿更能长久。”   这下好,自己头上还添了一个「活死人」的称号呗。   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端,怎么自己平白无故还死了一回?合着是他修行时候有人传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周亦行揉揉眉心。   倒不如陪他演一场戏,也好探一探事情的原由。   周亦行思忖片刻,笑道:“那这样好了,你既然救了我一命,我来替你找故人吧。”  苏九允疑惑的看向对方:莫非你认识他?可是他已经——”   一语未了,周亦行拍上对方的肩,意味深长的笑道:   “我要是找到了他,你可一定要好好感谢我。” 第4章 辨真假   今日日色正好,和煦的春风携着暖意扑着人的脸庞,卸掉易容的周亦行半卧在藤木躺椅上,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他摊开两张泛黄的油纸,然后望着案子上筐中满的几乎快溢出来的药材,也不拿出来挑拣,便开始漫长的神游。   这一筐挑完的话非得日落西山了不可,这实在是太难挑了。   周亦行捞出一把药草,对着图鉴的介绍比对了许久,不出他所料,每根药草长得好像都一模一样,根本找不到任何区别。   今天要么周亦行急死,要么他眼睛废掉。   “这就是你所谓的干活抵工钱?”苏九允皱起眉头,“鸡未鸣时我上山采的药还未曾抱怨什么,何况只是让你按照式样挑个大概,都不需你后续细拣。”   “我是练剑的,不是学医的。”   周亦行将手中的枝叶随意一扔,面无表情地夸赞道:“真是个精细活。看的出来苏大人是位细致人。”   “过誉。苏某与某人同为剑修,只是没有像某人日上三竿不起,分不清个主次,赖在别人的椅子上一个时辰罢了。”   苏九允头也不回地说着,脸上挂着一副「爱干不干,不干走人」的表情。   受到嘲讽的周亦行听到这话,双手一撤,仰头笑着看着苏九允,索性都不干了。   “我来我来。”   弦思眼见两人势头不大好,看样子快要打起来了,他浑身一激灵,赶忙接过周亦行面前的药材,又拿过一杆戥子闷声替周亦行忙活着。   懂事的少年总是如此,早早地将别人的心思掰开揉碎研究的透彻,虽然剖析的并不透彻,但至少能给人救场。这一点,倒是很像小时候的苏九允。   万幸,一个小小插曲并没有引起一场「恶战」。   “回苏大人,我把面具摘下来,你让我拿司南走好吗?”周亦行抬起自己戴着黑手套的左手,试探着问道,“您看我这手,对吧。”   苏九允乜斜了一眼他的黑手套,轻哼一声:“江湖偌大,芸芸众生,何必去看穿所有人的面相,面相只不过是皮囊罢了,又与你戴假面有什么关联?”   好像很有哲理的样子。周亦行几乎都要为之动容了。   可他偏不是听哲理的人呢。   周亦行耳廓微动,忽然察觉了外面的一丝异样:“什么声音?”   苏九允眼神也随了去:“什么?”   话音刚落,忽然听到一阵猛烈又急促的叩门声,三个人俱是疑惑地向着门外望去。应该是又有人来医馆求医了。   “以后再议。”   苏九允扔下四个大字后大步走向门外,不想再和周亦行吵下去。   周亦行欲言又止:“你——”   苏九允低声回应道:“右手不行,左手也能挑,不想挑就走人,医馆不收赖床还碍事的废物,莫要耽误我的事情。”   “真是蛮不讲理。”周亦行低声骂道。   他居然说自己是废物。合着几年没见,自己真养了个小白眼狼。   周亦行气得胸口痛,却又敢怒不敢言。   苏九允像是没有听到似的,兀自朝着医院后院飞速走去,脚下带起的风卷起一地的残败梅花。   弦思眼尖,快跑几步紧紧追了上去,无奈腿太短,少年喘着粗气:   “师父,慢点走啊!弦思快跟不上啦!”   苏九允打了手势,示意弦思不必跟来。   弦思只好闷闷地折回药房,抬眼看到同样闷闷不乐的周亦行。   周亦行懒洋洋地倚在躺椅上,不禁打了个哈欠,他双手枕着颈部,漫不经心地说:“你那西域刁蛮公主似的师父没让你跟着去?”   弦思摇摇头:“师父他为人就是如此,医馆的事务着实是忙碌,并不是师父他刻意针对周公子。”弦思赶忙为苏九允开脱。   好家伙,意思是对谁都刁蛮呗?周亦行忽然心疼起这孩子了。   现在是套取讯息的大好时机!周亦行不怀好意的想着,但是现在堂而皇之的问以前的事肯定有些冒失,不如就从他徒弟慢慢问起吧。   还没等周亦行发话,弦思率先放下了防备:   “周公子,你以前……是认识我师父的吧?”   “啊?”周亦行感觉措不及防,“算,算是吧。可能不是很熟。”   “那就对了,我师父结识过许多人,结识的人九成被他打败过。我师父当年打遍天下无敌手,除了一个擂台上舞弊的仙门弟子,我真是为师父不平,明明可以得三界剑术第一的,所幸那场比赛第一不是那个仙门弟子。”   怎么,苏九允少年的时候还喜欢对别人宣战,周亦行怎么不知道。   这是个什么理?周亦行更加迷茫了一些。   “万幸我不是那九成被打的人里。我和你师父是旧相识,我怀疑你师父他啊,故意使小性子佯装不识我,多有意思啊。”   周亦行支起手肘撑着下颌,另一手捏起两枝野菊:“那你说,会不会世界上有十分相像之人,但是完全不是他呢?或者性情大变,根本不像原来的他了呢?”   “当然会有,就如同干木菌本身无毒,但是浸水久了就会有毒。”   弦思发现今天自己的话有点多,便肃清一声,重新切入正题:   “如八角和莽草,表面来看仅仅是棱角数量的差别,起的功效却完全不同,一个是调味,另一个则用于灭虫。”   苏九允明明是知道周亦行会易容的,也一定知道周亦行缺失一指的原因,所以,苏九允不是因为易容认不出自己,也不是他们分别的时间太久,实际上是因为周亦行以往为了修行而伪装的性格太不同以前了,处境也和当年的富家公子大相径庭了。   以前伪装的太清冷把苏九允也骗过了。这个假设也不是没有可能。   “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周亦行笑着赞赏,他赶忙拉起苏九允,“走,去看看你师父那边如何了。”   也不知道这么简单的假设到底成不成立,但是周亦行还是保留了这一可能性。   草木葳蕤,春光正好。   苏九允倚着门框,眉睫被落日余晖镀上了一层金霜。他低头看着手里的令牌。那令牌缀着棕红穗子,雕得十分精细,一看就不是凡间的小玩意。   他看向周亦行,面无表情地说:“原来不需要拿八驾轿子抬这位养尊处优的金枝贵人,看来还没到病入膏肓的地步。”   周亦行反唇相讥道:“托苏大人的福,这位金枝被山贼给骗去干苦力,随时小命不保,怕是行将就木之人都能事先准备头七了。”   弦思听二人的话一时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算了,大人们的事情还是不去管为妙。   “你来的正好,帝姬生了一种怪疾,要我进宫一趟,你也要来,”苏九允看了一眼周亦行,旋即便岔开了目光,吩咐道,“弦思留下来坐堂。”   弦思满心欢悦:“好的师父。”   周亦行瞪圆了眼:“你这是偏心!”   “谁知道你会不会偷拿抽屉里的东西?”   周亦行拍拍自己胸膛:“我这人一言九鼎,说不拿就不拿。”   苏九允不可置信的「呵」了一声:“某人说话要是一言九鼎,那么世间便再无货真价实的东西。”   忍,就忍这最后一次,下一次绝不多忍。   周亦行再也犟不出什么了,只得闷声拾行装准备乘上马车。   医馆旁边的客栈旁,一个发须花白的乞丐懒洋洋地晒着日光。他眯起眼仔细打量起周亦行,和蔼的笑道:“小姑娘脾气倔的很哪,你是……苏善人什么人啊?苏大人的夫人吗?容貌美得很!美得很啊!什么时候准备筹备新婚啊?”   得亏苏九允那厮没有听见,要是按照他的脾气岂不是又被冷嘲热讽好一段时日。   周亦行略显无奈的笑了笑,耐心解释道:“老人家,我是男的。”   老人略显歉意,他搔了自己蓬松的发丝,仔细瞧了一眼他,这才慢吞吞地回应道:“瞅我这花眼,这位小公子对不住了啊。对啦,刚才来了个传话的,说帝姬娘娘生了怪疾,确有此事?”   为什么宫中的事都传到市井乞丐耳朵里了?   周亦行不置可否。   “帝姬的事早传遍大雁城啦,小公子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听老头我给你细细讲来——”   乞丐闭上双眼,摇头晃脑的说:   “三个月前,帝姬娘娘白日见光晕厥,大夫诊完脉说娘娘身子骨虚的很,但是无论用什么药都调不好身子。后来,午夜时分娘娘会来到皇陵并且卧着着碑石而眠,忽有一日暴雨初歇,下人发现帝姬不在寝室,却发现御膳房后血腥扑面,三千家禽无一被揪断了脖颈,等回来时帝姬却无恙的坐在床榻之上,说完全不记得夜晚所做的荒唐事情。”   周亦行嗤笑一声:“那是不是回来的时候帝姬娘娘手里还拿着一只山鸡。”   乞丐一愣:“你是怎么知道的?”   周亦行答道:“昼伏夜出,夜袭家禽,暮宿墓穴,您说的这是狐狸吧。”   “莫非是被狐狸附身了?”乞丐恍然大悟。   ……   “帝姬生疾的消息不胫而走,”马车上,周亦行将乞丐的话悉数告诉了苏九允,“皇宫戒备森严,谨防那些狐狸、黄鼠狼误入,我断不相信是狐狸附身。就算是被附上身,也不会拖这么久不做法事。”   “的确如此,”苏九允托着下颌,沉思片刻,“但是为什么连乞丐都知道这么详细的事?”   周亦行掀开了珠帘,赧然笑道:“「市列珠玑,户盈罗绮」,京师繁华胜景叫人心旷神怡。托了苏大人的福,我看好到几家心仪的熏香店和珠宝铺子。”   “也不知道当时是谁送的,如此看来倒也不是个值钱的东西。”   他下意识捏了捏自己耳垂上的南红珠,原来是之前易容忘了卸掉。   “珠子,拿掉。”   半晌,苏九允发话。   周亦行发觉背后似有阴风吹过,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抬头看时,发现苏九允正盯着他耳边的珠子。   “我要是就不拿,就打算碍你的眼呢?”   苏九允当即别开眼,补充道:“太丑了。”   周亦行本来打算摘掉,一看眼前的情势倒是不想摘了。   他继续得寸进尺:“司南还我,我就摘掉,怎么样?”   “那你一辈子都别摘。”   就这样,两人一路插科打诨,顺利地到了皇宫之外。   作者有话说:   求评论-呜呜呜 第5章 几分真   苏九允、周亦行:“拜见帝姬娘娘。”   公主府内,一抹光亮刺到屋内,半卧在贵妃塌上的帝姬捂住了自己的双眼:“速速平身。云曦、云霞,快把门阖上,本宫见不得日光。”   两位宫女匆忙阖了门窗,立在一旁静候。   关上门后,帝姬的状况倒是改善了不少,宫人迅速在夹道两侧点了火烛,屋内亮起昏黄又暖融融的光。   烛光映着身旁的人的脸庞上,周亦行恍惚间觉得连苏九允都温柔了起来。   “二位远道而来忙投急趁的,府上的人未曾给二位接洗风尘,平息这一段风波后,本宫必定宴请二位,还请宽宥则个。”   帝姬不过桃李年华,自幼便是娇生惯养的,再加之保养得当,当得起容貌昳丽此类词。   虽然和他们隔着一层纱帐,却依稀看得出,此时帝姬的脸庞却是消瘦得很,两眼深深凹陷,嘴唇发着白。   “无妨,还是娘娘的贵体紧要。”   苏九允抬首,又看了一眼思索的周亦行:“我们需要先问娘娘几个问题。”   帝姬双手颤抖地从檀木案上取出鲛绡纱手绢,轻咳了好一阵,才朝着两人微微颔首:   “问。”   周亦行率先发问道:“第一,最近娘娘的闺阁有没有进过其他不熟悉的人?”   “你什么意思!怎么,你是说本宫的闺房还藏了人不成?!”   帝姬勃然大怒,扶着身旁的云曦才将将站起,她将手绢一掷。   苏九允赶忙将起身欲辩的周亦行拦下,拱手作揖以示赔罪:   “他初次入宫不识规矩,担忧娘娘贵体又一时心急,故此僭越了身份,帝姬责罚我便是。他的意思是宫中有没有新入宫的宫人服侍过娘娘?”   帝姬自知还要有求于苏九允,便忍着气敛了黛,乜斜一眼周亦行,示意下次绝不轻饶:   “罢了罢了,本宫也不是严酷之人,就不过分的苛责了。”   “这新入宫……倒是没有。宫女期年便要征选一次,这也还没到征选的时日。不过宫女都受过宫中年长宫女的□□,也必然晓得宫中的礼仪,再者本宫平日宽以待人,怎么会有人做出谋害本宫的事情来?”   的确,帝姬平日虽是面色冷淡了些,但是平日赏赐给宫人的东西倒是半分不少,公主府也从没有闹出过什么事端。   周亦行再次发问道:“那帝姬最近还有什么奇异之感?”   “近日本宫头昏脑涨,心悸的厉害。为了别再引出其他乱子,我只让我最为亲近的两位宫人来服侍。只有让云曦调完冷香,本宫抚琴听《静心律》时,方才惬心一些。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没有自然是最好的,省去了不少麻烦。”周亦行朝着云曦的方向意味深长地笑笑,手肘轻轻撞了下苏九允,旋即先行告退。   立于窗边的云曦不经意地看到周亦行的眼神,愣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全身战栗起来。   苏九允即刻会意,向前一步为帝姬悬丝诊脉。   ——   日将暮时,天边泛红的云霞即将换上夜幕星月,宫人沿街点上千盏灯,宫灯依次发出昏黄的光色,远远望像是河中倒映的星河。   等到所有的灯都亮起的时候,周亦行在宫外等来了苏九允。   周亦行双臂枕着颈,漫不经心的问道:“怎么这么久,是帝姬难为你了吗?”   苏九允摇摇头:   “没有。帝姬脉象虚浮,只是开了安眠的方子。不过,之前你匆忙急就走,是怀疑云曦祸起萧墙的主因?”   “我可不是怀疑她。你看帝姬和云曦亲若姊妹,公主府待她不薄,我听闻云曦从小便服侍帝姬,她也没有理由做这种害人又不利己的事情。”   苏九允颦眉,和周亦行并肩而行:   “既然什么人都没有来过公主府,你不觉得奇怪吗?”   “有什么可奇怪的,既然排除了云曦这真相不就早出来了。真是没想到,你还要在帝姬那儿待上这么久,哎呀,我这等你等的黄花菜都要蔫了。”   周亦行看着身旁的苏九允轻笑一声,不经意露出左耳上的红珠。   说的这么委屈,还不是因为苏九允手里有九连司南的缘故?   “你是说冷香?”   “不仅如此,我还怀疑琴谱也有问题。冷香致幻的倒是有,不过需要很长的一定时间,帝姬是冷香是近日方才调成,要是加上琴音攻心再假以时日……”   周亦行故意留了悬念。   苏九允露出罕有的笑来:“这确实是解释的通。”   苏九允和周亦行相视刹那,双双了然于心。   月影婆娑,彼时有清风起,穿过宫灯后与棠棣花瓣缠绵许久,最终拂过脸庞,撩起周亦行及背的青丝,他眼睑下的那一颗美人痣着实是点睛之笔。   周亦行的侧脸过分像他的故人,苏九允有一种错觉,想要揭开他的面具看一看周亦行到底是谁。   是美是丑都好,只是想看上一眼,只是想要寻找一个答案。   可是易容术再精湛,骨相也是骗不了人的,多年前但是苏九允真真切切的记得的,故人早就死在那场腥风血雨之中,已经再也不会回来了。   想到这里时,苏九允的心狠狠的揪了一下,他试图抓住走在前面的周亦行,却发现抓了一手空。   发丝顺着指间滑落,他这才清醒过来。   从见周亦行的第一面起,苏九允心底的烬尘又重新复燃,那一点末微的火焰不想再被多年的风雨打灭。   哪怕再燃上一刻也好,抵过他孤身一人在大雁城捱过的每分每秒。   他不想清醒,只是想再次沉沦。   半晌,苏九允盯了一眼周亦行耳边的红珠子,清冷地吐出两个字:   “摘了。”   周亦行将额的一缕发丝掖到耳后,气恼地说:   “一颗珠子而已,碍你的事了吗?我就觉得戴着好看。”   苏九允白了他一眼:   “我有的是本事让你摘。”   周亦行无语凝噎,苏九允的怨气得有多大,至于看他什么都碍眼吗?   “对了,你那个故人,介意我多问两句吗?”   苏九允整理了心思:“说。”   周亦行吞吞吐吐的说:“你对他交过手吗?”   苏九允显得匪夷所思:“你是有问题吗。”   “那好,我问下一个问题——”   “不止一次交过手,但是他每次都放我一马。”   听到这句话周亦行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怎么不记得自己以前和他动过手?   周亦行继续问道:“然后呢?”   “然后,”苏九允低下头,苦笑一声,“然后江湖传遍了一个故事,最为广泛的版本说是苏家长子亲手戕害师兄、残害同门、毁掉盟约,致使疏影派惨遭闻氏灭门,后来苏家长子似乎因为师兄的死得了失心疯,几千闻氏宗门的人一夜消失于此夜。后来编者还加了我和师兄的番外,故事印成了话本,故事写的挺邪乎,但是那番外的销量似乎还不错。”   苏家长子,不正是苏九允!   所以疏影派灭门的缘故,莫非是苏九允造成的?   周亦行攥紧了拳头,旋即又松了开,他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话本里能有几分真啊,都是假的罢了。”   连周亦行都不知道,他现在到底给谁辩白。   假如他现在动手,那么当年他忘记的事情将被悉数拖进泥泽,真相永远不会浮出水面。如果真的是苏九允造成的因果,他绝对不会轻饶半分。   苏九允眼中添了几分寒凉之色:“你猜有几分真。”   周亦行目光凛冽:“愿闻其详。”   “对了,还有一个版本你要不要听?”   苏九允附过耳去,周亦行也凑过去仔细倾听,越听越感觉不对劲,最后从耳根到脸颊涨红一片。   周亦行一时间语无伦次,赶忙推开了一旁偷笑的苏九允:“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丧心病狂的著者!”   月光下,银白的清辉映得苏九允瘦削的脸庞也极为好看,他挑了一侧的眉:“写的又不是你,你那么紧张作甚?”   最后一个版本是苏家长子长期倾慕师兄,修仙法走火入魔,强掳了他,日日与之耳鬓厮磨,强娶他又不成,最终还得了失心疯。   苏九允诡计得逞,十分得意的说:“我觉得他写的让人拍案叫绝,倒像是真的,不能再赞一词。”   “这都什么和什么……荒诞至极!”   言辞之露骨,换作别人被写了这些「子虚乌有」的文章也决计上吃不消,周亦行如遭受五雷轰顶,接下来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苏九允莞尔,还不餍足便戏谑似地多添了一句:“我所说的句句属实哦。”   周亦行感觉自己当年辛辛苦苦营造的形象全部毁于一旦。   “快点赶路,明天还得查帝姬的事情,再晚就到宵禁了!!”   周亦行没法解释,一解释就要露出马脚,便大步流星地走向青鬃马,一拍鞭子跑几步便没了踪影。   气急败坏的模样很有意思嘛,稍微撩拨一下就跑了,他原来不是挺不矜持的吗?莫非是欲拒还迎。   苏九允拈过棠棣花,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等平定这些事的风波,我们要畅饮春醪,不醉不休。”   再陪上他一段时日,再说那段惊心动魄的往事吧。   ……   作者有话说:   他不记得师兄的名字是因为周亦行从来没说过。   求求评论——   最近在军训,很匆忙地更新了 第6章 曲有误   翌日,不知是何时降了大雪,周亦行醒时将门扉推开一狭缝时,发觉竟然已经堆积半尺之深。一股寒气袭来,他从木施上取了一件软烟色的鹤氅,又在怀中揣了一把短佩刀,想想又感觉自己有些可笑。   被人追杀的颠沛流离的日子过的久了,平常的安稳日子过起来竟然都有些不习惯了。   藏好佩刀,肃整衣冠,周亦行匆匆就出了门。   一出门,周亦行就撞见了怀中抱着汤婆子的苏九允,迎来的又是苏九允的一阵冷嘲热讽:“我从卯时来等,你辰时方起,掌门怎么没有个掌门的样子,怎么身先士卒?”   周亦行很不要脸地回答道:“不好意思,门派就剩我一个人了,我就是我派典范。”   赶情还是个丧门星。   听到门派就剩下一个人,苏九允当即来了兴趣,疑惑道:“怎么就你一个?”   “有的死了,有的退出了江湖,这些事情不劳你费心。再者你等我作甚?青天白日的,在别人门前不作声的等,也不叩门。谁知是不是来谋财索命的。别碍我的道,今天还要去宫中查那些事,怠慢了帝姬娘娘,你我都逃不了。”   昨日帝姬娘娘的冷眼,周亦行想想还是后怕的很。   “呵,假如我就是不让呢。”苏九允学着周亦行的语气,又阴魂不散的挡在他面前。   周亦行有一种和他同归于尽的想法了。   周亦行压制心中怒火:“你昨天说我有问题,我觉得你这问题也不少,专门揭人伤疤。”   “喏,给你的。”苏九允小孩子似的赧然笑了笑,迫不及待的给周亦行怀里塞了汤婆子和一个镌着流纹锦、手掌大小的方盒。   苏九允介绍着:“这坠子叫「玉指寒」,京师的千金小姐想买都买不到,我今日顶着门进恰巧看着了,店家说得天生体寒的人带,正好温着身子,昨日你的手冰凉的很,特地给你买了一个。”   雪照山城玉指寒,一声羌管怨楼间。倒是衬景。   周亦行怔怔地站在原地,将小盒打开一瞧,把那块剔透清洌的玉提了出来,那块鱼肚白、呈翎羽状的玉,刻的纹路十分精巧,薄得像宣纸,边缘润似被流水冲刷多年的圆石。   他也清楚,这坠子一定是定制的,绝对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   周亦行脸上浮现愠色:“说,用了多少银子?”   没有等来赞扬的苏九允有些扫兴:“大概和你那司南一个档次。快点换上,那红珠子看着就不舒服。”   现在他把珠子和玉转手卖了,是不是还能赎回自己的司南来?   苏九允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掸掉周亦行肩上的雪,继而拿过耳坠给周亦行戴上:“打什么主意呢?要是坠子丢了,我回头拿你的司南是问。”   周亦行听出来了,这坠子肯定是记自己头上的。不仅算自己头上,还要再加上一轮工期,这苏九允的心思怎地那么毒,一肚子坏水。   “好了,”周亦行拍掉苏九允的手,像是遇了瘟神一样,“再耽搁一会儿,帝姬娘娘就要拿我们是问了。”   盈盈的雪色映得「玉指寒」流光溢彩,衬着周亦行的脸庞煞是好看。   苏九允远远看着周亦行的背影,脸上的笑意不禁深了一些:“还说我是美人胚子,「玉指寒」只配真美人,我排了整整一夜才给你配上。”   周亦行他生得像是沾花惹草的轻佻模样,实际上就是个木头桩子,一点都不解风情。苏九允嗤笑一声,紧跟上去,喃喃着:   “我就不信你不心动。”   从客栈离开后,两人提缰翻身跃马、并辔齐驱。   “这么久我只知你的字,也不知你的名。近日皇宫查入宫严,到了帝姬那里,要说你的名字的。”   周亦行似笑非笑,离对方远了一些:“我们恐怕只认识了三日,苏大人。”   “一日如三秋,再加之现在的时辰,我们算是认识了十秋。”   听到「十秋」二字,周亦行心底陡然泛起一阵酸意。虽说只是对方的无心之言,但是他们确实是认识了整整十载。如今是相顾却恨不能相认,而且极大可能还是彼此的宿敌。   经过整夜的辗转反侧和费尽脑力的思索后,周亦行现在清楚了,他是忘记了被灭门的那段往事,只记得他们小时候的事情。他有些后悔当初为了防止江湖上的仇雠来寻仇,而从没有告诉苏九允真名的抉择了。   “我的名是「闻顾」,周闻顾。”   “曲有误,周郎顾。配合来看,周闻顾是个惊艳的名字。那不知闻顾可否听过陶潜先生的一句诗,「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   周亦行垂眸而笑:“自然是听过。荆卿虽已没,千载尚有馀情。若是我也有高渐离这样眼盲后寻仇、挥筑掷秦王的知己,倒也是死而无憾。”   苏九允眼前一亮:“此话当真?”   周亦行瞥了一眼苏九允:“可惜没有。”   听到这话,苏九允闷闷不乐地挥鞭拍马,自己一个人疾驰而去。   长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是小孩子心性。周亦行摇摇头,也跟了上去。   ——   公主府外,周亦行望见云曦正在在扫门前雪,却不见苏九云的身影,翻身跃下了马。   “云曦姑娘。”   云曦闻声转身,将扫帚搁置一旁,做了个揖:“周大人。”   看到她眼中的惶恐,周亦行显得莫名奇妙:“云曦姑娘是不是误会了,昨日我并非有意针对姑娘。”   云曦一听这话,反倒是更加惶惶不安起来,她浑身战栗地跪下了下去,钳口挢舌一个字说不出。   “这是为何?”周亦行赶紧扶她站起。   “大人救救娘娘,求求大人救娘娘……”云曦摇摇头,泪如雨注。   周亦行皱了眉,心觉奇怪,便让她继续说下去。   云曦啜泣着,回想前些日的事情:“近日听常侍的谈天,我也顺了一耳朵,他们说新入宫了一位昭仪,是漠北人。那昭仪入大雁城时和娘娘一般年纪,因和那昭仪产生了争执。那昭仪鼠肚鸡肠又专擅蛊毒之术,不知使了什么伎俩挑拨我和云霞,想要加害帝姬娘娘。”   “漠北的昭仪……”周亦行思忖着。   漠北人嫁入中原?圣上莫非疯了,甘愿为人低吗?   云曦用皲裂的手背抹抹泪:“上次我们姊妹二人随帝姬娘娘前往大乾寺时,路遇一只颈子上系着针扎的木偶的赤狐,帝姬娘娘天生惧怕那种木偶,于是求了一本能静心的琴谱。还有便是那香的确是我调的不错,但是料都是京城天字号香铺来的,我绝无半分想谋害娘娘的意思呀。”   一语未了,云霞也出了府,她将眉目一凛:“你要是往香里加毒并非没有可能,我看你就是贪图那点薪俸想提早回去,难不成你要怪娘娘的琴弹错了不成?”   云曦哭嚎着:“云霞姐姐,你心里最清楚了。入宫时你我也是帝姬娘娘对你我二人亲同姊妹,我怎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千万不要被那些歹人的言辞蛊惑了心神啊!”   云霞冷清笑道:“娘娘去大乾寺祈福是你提的,香是你带的,琴谱是你拿的,人偶背后刻的是娘娘的名字,扎小人偶的针是你云曦的针。怎么会和我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关系?还是说你想抵赖不成!”   听到门外的异响,帝姬搀着门颤巍巍地走了出去。   云霞咬了牙,悻悻地说,“还有,周大人,今日苏大人都没有来,您倒是一声不吭地来来公主府了,”她指着身旁泣不成声的云曦,“万一这种人是狐狸化的身,可别脏了二位大人的眼睛!”   周亦行没有意料到,苏九允居然没有来公主府,那他是去往了何方?   云曦跌坐在地,红肿着双眼震惊地看着对方:“云霞……你在说什么胡话!平日嬷嬷的教诲都成耳边风了吗!”   云霞逐渐逼近了一些:“帝姬娘娘把你赶出来叫你反省,你非但不思悔改,还想告诉周大人来反将我一军吗?平常因为你像这样似的邀功,赏赐都到了你那里,我告诉你,就是我提议把你这种墙头草拔除的。怎么样?”   “哈哈,好好好,你们,你们都没有一个人真正想过娘娘!”   犹记当年云霞、云曦入宫的时候,嬷嬷见她们亲如手足,还特地调配她们一块去公主府侍奉帝姬,她们也认作了姊妹,算是那段艰苦时光彼此的最后依靠。   那时候的云霞、云曦还是一对天真无邪的孩童,十分落拓,还是拉钩盖戳来许诺的年纪——   “等你成了亲,我九给你亲手缝嫁衣,必须让我们曦儿风风光光的。”   “那就这么说定啦,十年以后出了宫,谁都不许反悔。”   回首少年时期夜话星河,到入宫遇上大风大浪都互相帮衬,谈天说笑还似少年时,云霞之父染了风寒时也是云曦凑足的银子医治。   可惜仅仅是漠北的昭仪给予了云霞一点好处,当年美好的场景都作灰飞烟灭,所有都不值一提。   “奈何我身微位卑,无甚能耐,只得眼睁睁看着娘娘的手指被白墙磨破了指尖。嬷嬷说得对,宫墙下的女儿们渡不过苦海,大多都可悲,等不来善终。”   云曦将心一横,眼帘紧阖,朝着身旁的枯井奋身一跃。   糟了,这可是最后的线索!   周亦行伸手去拦,没想到云曦的动作太快,连残影都没有抓住。   恰逢此时,帝姬正巧看到了这一幕,她神情呆滞地看着那口枯井,却并没有说些什么。   “最近府上死的人太多了。云霞,找人把府上所有枯井都填上,再给云曦家中拨二十两银子,”帝姬看向穹顶飞落的鹅毛大雪,长长叹息了一声,“本宫不想再看见这种事了,本宫乏了,扶我回去。”   “是,奴婢这就去办。”   周亦行难以置信地看着渐渐远去的帝姬。   云霞冷笑道:“周大人,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管为好。”   作者有话说:   求求评论和收藏—— 第7章 冷香凝   天字号香铺——   香铺中,头戴帷帽的苏九允将轻纱掩到面前,他举起一块香丸轻轻嗅闻。   发觉味道不对后他又重新搁置了回去。   飓风裹挟着雪霰漫天卷地的飘落而下,参差屋瓦为化为一色,不知何人在后院轻轻摇响了清心铃。   铃铛清脆的响着,混入了世间万籁声中。   掌柜摩挲掌心,对着掌心呵了口热气,笑意满面:   “昨日我见公子冒雪买玉坠,现在又是买香的,这些香呢少说也有几千种,一个个挑吃力的很。我看公子都挑了小半个时辰了。不如跟小的谈谈,是要什么香或是送予什么人呢?”   “我要冷香,我家的小美人喜欢冷香。”   苏九允眼睫低垂,恍然间又想到很多年前的往事,他不由得嗤笑一声。   当年苏九允待在门派里时,师兄教他习剑的时候,很喜欢燃上一种冷香,那种香沁人心扉,可以让人静心凝神。   这种香让他挂记了很久,却是一直没有寻到。   十年前,在他的故人蓦地闯入眼帘时,苏九允感受到万千红尘都被那个人所沾染,天地间万物都为他的惊鸿一瞥所动荡。   就如同在苏九允儿时颠沛流离的逃亡途中,一弯上弦月从山脊后徐徐而升照自己归还,月光被自己捧在手心、又抚上自己的眉梢,过分温柔而旖旎。   看着苏九允入神的模样,掌柜心领神会的轻笑一声,打开了许多小盒:   “这是花蕊夫人衙香,此香有通经络、安神之效;还有这江南李主帐中香,以香投油,再用小满时节的蔷薇花瓣覆盖之上,再封浸百日,便能使得满屋芳香,好似蔷薇在屋内盛开,真叫天下一绝……不知公子是想要哪种香?”   苏九允捏起一块桃花形的香:   “我忘了名字,但是这些味道都不是。小美人他很喜欢一种奇香。不过等他来了我可就挑不成了。他凶的很,不让我乱花银子。”   掌柜很是同情:   “原来是给心上之人啊,等她到来我给公子帮衬着。惧内不要紧,惧内的人比比皆是,公子也不必神伤。给她买了香,她定然也会饶公子一段时日。”   “但愿如此。”听到「惧内」二字,苏九允眼中闪过一丝怡悦之色。   掌柜瞥了一眼苏九允满溢的荷包,犹豫了片刻还是拉开最上层的抽屉,抽屉中映出寥寥几块暗红色的香块来:   “既然是奇香,倒不如看看这个,叫作「秋露浓」,许多达官贵人都买过,真是供不应求啊,仅剩这最后几块了,公子要是喜欢就都带走吧。”   为了留客,掌柜也把压箱底的香摆了出来。   接过曼陀罗花状的香块,一股浓郁奇绝的香扑面而来,苏九允忽然有一种怪异诡异之感,目光便多在那香上停留了片刻。   奇怪,这种香的形状和香味为什么不同于其他的香?   苏九允端详着香,喃喃着:   “为什么是曼陀罗的形状……”   “什么时候你又添了妻室?我怎么不知道。”   听到这声,苏九允随手将香放下,眉目都惹了笑意,好似和煦春风拂过棠花林:   “这不,我的小美人来了。”   正待掌柜惊愕之时,苏九允在算盘旁放下一小块碎银,对掌柜附耳道:   “不用找了。就要你说的「秋露浓」,晚些时候把它们都送到西巷的缘来客栈,香盒背面再刻这几个字,一定办妥了。”   “速度须快些,小美人该等急了。”   苏九允塞给掌柜一张纸条,然后匆匆奔赴到香铺之外。   掌柜狐疑地将纸条展开来看,舒展了眉头:“现在的人啊,怎么净整这些虚的。哎,不过我年轻时也写过这些东西啊。”   京城鼓街——   周亦行倚靠着香铺外墙,见到苏九允大步流星向自己走来,他向前一步撩起他面前的皂纱,开门见山的说:   “苏大人,今个怎么没去公主府?”   苏九允料到他会来罚,笑吟吟地回答道:“你猜?”   “没时间跟你玩猜谜,要不说当初没那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你这阴晴不定的,我差点以为你换了个人。”   周亦行把他拉到一个胡同,确认四下无人后才舒了口气:   “漠北的昭仪嫁入中原,昭仪和帝姬有过纠纷。”   “嗯,听说昭仪是漠北狼王宇文庸的女儿,叫作宇文媚。圣上正命人修绮云宫给刚入宫的宇文媚,据说与昭仪的婚礼比皇后都隆重。”   周亦行喟叹一声:“这是疯了。古往今来哪有派漠北下嫁中原和亲的?”   “我也疑惑,所以我便叫弦思去查探了一番,说是宇文媚幼时在中原长大,其母是当今太后的表姊,身份了得的很,还传闻体生百结花香,一见倾人城,但这些都是次要,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百结花……”周亦行斟酌这个词汇,他揉揉眉心,觉得这事会非常棘手,“且先说来听听。”   “宇文媚的身份是怀有身孕以后才被天下人知晓,但是有人传言,宇文媚用巫蛊之术营造了怀有身孕的假象,实则她从没近过官家的身。但是你想,看来大雁城其实内部空虚,已经到了需漠北人下嫁中原了。”   苏九允肃清一声,继续说道:“一定是有什么因素,让官家有不得不娶她的理由。”   狼王其人心怀鬼胎,周亦行却总感觉事情没这么简单。   思忖片刻,周亦行忽然发话:“说到巫蛊之术,很多年前我在武林大会上听闻漠北有种巫术,可役使阴兵为自己麾下,万千士卒助己作战,威震八方——”   周亦行说到这里不由得停顿了一下,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紧忙拽上了苏九允,向着马驿狂奔而去。   “怎么磨磨蹭蹭的。”   看到苏九允怀中揣着什么,周亦行没有太过在意,只是还在寻找白日里云霞和云曦对话间的蛛丝马迹。   对了,为什么云霞和云曦根本没有午夜躁动的情况,而帝姬却有这种状况?   苏九允方才到神兽栓马柱旁,周亦行凝了心神,一个横跨跃上了马,向苏九允递出一只手:   “来不及解释了!速速随我去公主府。”   “好。”苏九允没有犹豫,紧紧握上他的手,被周亦行带上了马。   曾几何时,再次瞥到周亦行的右手时,苏九允还是解不开心中疑惑,为尝试伸手碰他的黑色手套。   “这是舶来品么,中原和漠北似乎都没有这种物什。”   周亦行用手肘撞开苏九允的手,赔笑道:“这东西又不是稀罕物,赔不了您多少银子。”   苏九允眯起眼:“要是能赔司南哪?”   “真要是能赔司南,那我摘了今天就走。”周亦行感觉「自由」二字在心中油然而生,他欢喜许久,倒是以为自己能早日解脱。   苏九允白了他一眼,怒斥道:   “骗你的,假的!”   一路策马狂奔,从日薄西山到月河倾月落,两人终于到了公主府前。向帝姬再三请示后,他们将翻印的琴谱取走了一份,两人隐蔽在百凤图的屏风之后,静待其变。   “帝姬娘娘,今日也是听静心经吗,需要云霞给娘娘拿古琴吗?”   等到云霞点好别院的宫灯回来后,她在室内燃了火烛,她又从檀木案上取了一叠琴谱,朝着帝姬微微福了身。   帝姬用手托住自己的下颌,百无聊赖地挑起自己发丝:   “总听一首曲子也让人耳疲,今日再换一首曲子。其他人都暂且出去,云霞你随意从选一本静心的递过来罢。”   云霞从最底下的琴谱取了一本:“是,娘娘。”   “不知为何,明明是道士说的能静心琴谱,真是端的是一个静心法。停了那香以后,连躁郁也好上了许多,虽说断断续续地时好时坏,但也是好上许多。”   云霞隐约感觉,今日的帝姬有些不太对劲。   她迟疑了许久,试探着说:“那奴婢……再换一种香么?”   帝姬叫旁人取来一个锦盒,一层层展开盒中的平滑绸缎,一块曼陀罗花形状的香块浮现众人眼前。   “嗯。父皇赏赐的香也应物尽其用,这又不是当摆设的物件,香意殆尽倒也是可惜,据说是西北那边进贡来的,不如今日就燃上罢。”   “娘娘真是风雅高洁。”   云霞巧笑一声,只身前往香炉旁,向香炉中添了那块香。   香雾氤氲而升,紫烟随着过堂风缭绕,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一股暗香便传遍了屋内,云霞再一旁侧立颔首。   苏九允闻到味道后大惊。   居然正是百日里天字号香铺掌柜最后上的香!   周亦行平日不怎么懂香,只是感觉到头昏脑胀,感受到身旁人的异动后,便朝着他做了个「发生何事」的口型。   苏九允在药包中挑了两朵小花,在口中含了一朵,又给周亦行递过了一朵,比划了手势让他也照做。   此花名作「葛藤」,有清热、解毒之效,   那花入口时,一股甘甜之味弥散了整个口腔,倒是让周亦行清醒了好一会儿。   他差点忘了,苏九允是京师赫赫有名的大夫,对于解毒这种事情而言,自然是深谙此道的。   苏九允在周亦行的掌心写了六个字:   醒神、凝气、屏息。   周亦行即刻会意,安稳待在一旁,随时伺机而动。   不知怎地,他忽然感觉心跳的厉害,就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几乎快要不能接上下一口气。   周亦行感觉自己的手被一个坚定的力握了几下,再顺着那只手臂向上时,却发现苏九允看向了别处。   周亦行更加疑惑地想着:这又是个什么解毒法。   一缕浓雾化为细雾而散,绵若皋端之息。帝姬展开琴谱徐徐而奏。   一曲悠扬的《临江吟》再起了婉转的调子,聆曲如登临江楼,浮云在脚下飘逸,再配上帝姬绰约之姿,好一种清越质感。   月光越过红墙,越过紫瓦,慢慢映到帝姬的背脊上。   而那扇透着光亮的屏风之后,两个人的影子也即要将从阴翳中抽离出来,彻底出现人们的视线之中。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琴音戛然而止—— 第8章 傀儡丝   旗鞋音缓缓踏入门内,褶皱的落地帘飘落在地。一道浅绿的身影转入公主府中,杳渺的琴音就此断绝。   但是苏九允却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苏、周二人近日行动的轨迹这么明显,云霞如果真的想加害于人,又怎么不会考虑当场被抓个现形?   想行恶事,又怎么会不做十全的考虑。   “等等。”正当周亦行起身想要直接戳穿云霞时,苏九允忽然拉住了周亦行的下臂。   周亦行身形停滞,转头狐疑地看向对方。   风拂细柳,月色清辉之下,周亦行的眉睫镀上银霜,苏九允的心神也跟着一晃,仅仅是和他对视一眼,就让苏九允神驰目眩。   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他多想问问,到底周亦行是不是他要找的人,毕竟过了这么多年,他早已忘记了当初人的模,他害怕他要找的故人根本不是周亦行。   他害怕这么多年的苟且偷生都是徒劳,他害怕故人已入黄泉泥销骨,自己这么多年只是苦苦等待。   周亦行看他愣神的模样,赧然道:“怎么,莫非是看我看的入神了?”   “你给我滚——”   所有的美好幻想都在此刻终结,苏九允翻了个白眼,很是干脆地回答了一句。   面前的人绝对不是他要找的故人,他的故人不会随便说一句话就这么欠揍。   “姑且先等等,先看她的行动。”苏九允附他耳言。   “好。”不明所以被骂了一句「滚」的周亦行冥眸颔首。   周亦行心知他要比自己理智得多,于是重新坐回屏风之后,所幸透着微微光亮的屏风上只是人影很快地晃动了一下,并没有引起云霞的注意。   如苏九允所想,端着镀金乌木锦盘的云霞果真只是走到昏沉的帝姬娘娘面前,她思忖片刻,锦盘放在檀木黑桌上。   “娘娘近日怎么乏了,莫不是白日经常有人惊扰?不如再来一点安眠香?”   云霞不经意看向屏风的位置。二人的目光全部定格在锦盘上的小盒。   云霞又离着桌案走近一些:“娘娘如果不回答,那云霞先添一些了。”   苏九允发觉自己还在攥着周亦行的手,于是又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飞快地松开他的衣袖,旋即又轻轻「哼」了一声,将头偏到别的方向。   瞧瞧这犟劲,这人多少有点毛病吧。   周亦行心觉莫名其妙。   清辉微昏,浮云温柔的遮住窗棂外的上弦月。   只见云霞四下望望后,从锦盒中取出了一块熏香,往香炉之中添了许些。但是苏九允却惊奇地发现这次的香的味道居然并非天字号香铺的「秋露浓」了。   毕竟香中没有曼陀罗的味道,而是一种其他味道的香料。而且苏九允捂着自己像是被火灼烧的喉咙,觉得自己的喉咙和小腹也在隐隐作痛,似乎有人在从各个方向撕扯自己。   好久没见识过这种威力了。   皱着眉的苏九允半跪着身子,缓缓伸出手,半晌才哑着无比灼痛的喉咙问着:   “你的喉咙……痛吗?”   说完这话,周亦行也觉得自己的喉咙痒偶的干痛,不过 ,苏九允的意思是这熏香里有问题?   没等周亦行回应,二人听到背后急促的脚步声。   “你们要害本宫!你们要害本宫!”   帝姬娘娘缓缓欠起身,逐渐挥舞着手臂,口中的梦呓愈加激昂,她猝然睁开眼帘,猛地跑到周亦行和苏九允的面前,   她挥舞着十指,有的手指触碰到了坚韧锋利的傀儡丝,每根手指都阴森地洇着血。可是她还是不知痛地向前奔去。   散开的头发之后映出两个炯炯的瞳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躲在屏风后面的周亦行和苏九允,二人面面相觑。   在月光清辉的照映下,周亦行猛地发现就在帝姬娘娘的嘴角和四肢以及各个关节活动处,甚至连眼睑都被无数看不清的细线紧紧缠绕。   血丝布满帝姬娘娘的双眸,肢体协调与她面上的表情都十分不自然。   “像是被控制了。”周亦行接话。   苏九允也随之点点头,他蓦然想起年少时曾经在门派的藏书阁中好像也看见古籍上记载着这件事,他低声分析道:   “京畿有一种偃师,行动轨迹极为隐秘,号称「千儡丝」,专擅控制人的行为,甚至是言语。”   周亦行隐隐约约地想起自己也曾看见过这种事,这么多年,那位「借刀杀人」的偃师真的重出江湖了吗?   他们二人果然是上云霞的当了!   听得琉璃盏破碎的声音,周亦行猛地寻声望去。云霞捂着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到紫木门扉前,厉声叫喊一声:   “来人啊,有人要害娘娘,把他们……把他们两人都——”   泛着银光的细线猛地拉扯,鲜血忽然顺着帝姬娘娘的手指流淌下去。   屏风后的一双人影幢幢,苏九允当机立断地抓住周亦行的胳膊,眸底一沉:   “快,跟我走!”   周亦行见他面色苍白,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急切地问道:“那……你没事吧?”   苏九允佯装无事的样子,冷冷回应道:“我没事,别管我。”   毕竟他们两个人的任务只有帝姬娘娘知晓,其他人对他们的行动一概不知。现在帝姬娘娘为偃师所控,万一被那些公主府的暗影卫发现他们二人,再将其押到陛下面前,他们二人插翅也难飞。   周亦行左耳耳垂上的玉坠「当啷」一声碎成万千齑粉,周亦行下意识地回头看去,碎玉齑粉好像是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滴水,蔓开了七年前的往事。   周亦行映着飘散在空中的碎玉,他顿然回想起这个场景在哪里看见过,但是回忆似乎断了一截,根本记不得了。   但是大概是悲痛交织,又好像有些悔意的感觉,像是前生的自己在嘱托自己要实现什么未完的心愿。   他更加确信自己是遗忘了什么。   “喜欢的话我以后再给你补上一个,又不是什么稀罕物。”   仅仅是犹豫了一瞬,苏九允头也不回地揽着周亦行的手,另一手撩开锦帘,疾速踏上窗槛带他跳出窗,躲在屋檐下的阴翳处。   这物什不会再有了,这么昂贵的玉坠决计是定制的,不会再有第二份的。   苏九允警惕地听着外面的脚步声的动向,靠在苏九允的胸膛上,周亦行清晰地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声,二人俱是屏住呼吸。   当年周亦行在门派的时候当初都以为苏九允已经不在了。   如果苏九允知道这场萍水相逢是本有预谋的久别重逢,他会作何感想?   会激动,还是会以为他一直在欺骗他?   “抓刺客!都去草丛那里!”   对面草丛中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步伐本来朝向苏周二人方向的暗影卫,脚步最终转向声源处。   真是好险。周亦行身子一懈。   结束胡思乱想,周亦行面上忽然多了几分惆怅,他用胳膊肘杵了身旁的人,闲谈道:“哎,苏大人,你说人到多大年纪才会健忘?”   苏九允轻描淡写地回答道:“你要是不想记得,那就不会记得。不是年龄的问题,像你这样的人,我觉得昨天的事情都不记得。”   不想记得?好像也不是这个原因啊。   周亦行抓耳挠腮,却总觉得自己遗忘的事情十分重要,甚至内心深处的自己想要唤醒记起那些故事。   算了,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自己目前还是不要想这个了。   听得如同飞鸟拍翼的声音,苏九允只身跃上了屋檐,他死死盯着屋檐下的那些暗影卫,轻轻回答:“没有什么比独活更能让自己记忆深刻了。”   周亦行听到「独活」二字,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罢了,权当自己没听见吧。   正当周亦行准备跃上屋檐上的时候,一股锐痛从腿部传来,他忽然发觉脚踝像是被什么无形的细线拉住,牵制着他不能走动,而且口不能言。   周亦行遥遥望着屋檐上的苏九允,伸出的臂膀停滞在半空。   怎么自己也被偃师控制了?方才他明明并没有看到其他的人啊。   “刺客就在这里,他左耳的坠子和公主府上碎的一模一样!”云霞指着周亦行。   苏九允猝然转头,不假思索地跳下屋檐,挡在周亦行面前,将他揽入怀中。   这个傻瓜。   他来做什么,难道想和自己一样等死吗?   周亦行不受控制地扼住他的脖颈,脖颈上五条红色抓痕清晰可见。   但是苏九允竟然没有挣扎,目光半分不移地盯着周亦行。   苏九允摘掉他另一侧的耳坠,靠近他的左耳,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这个场景,我和他也曾共同经历过。你经历过吗?”   周亦行思绪骤乱。   他们经历过,周亦行自己怎么不知道?苏九允肯定是在试探自己。   这么多年,他到底忘记了什么?   要是说自己知道的,那就直接被他戳穿了。肯定就没有意思了。   “我没有经历过。”周亦行信口胡诌。   “哦,真的吗?”苏九允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一手紧紧握着周亦行的手臂,将他拉的离自己更近了一些。   “如果我说,我不信呢?”   作者有话说:   希望小可爱撒花花!感谢在2021-09-16 14:08:03-2021-09-24 17:29: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樂可可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风水涣   他爱信不信吧,天天在自己身边阴阳怪气的,周亦行都不知道苏九允这是怎么了。   不知苏九允又想到了什么,愉悦地放开周亦行的手臂。   这人真是奇奇怪怪的,根本不能了解他的想法。   周亦行还没发完牢骚,一口鲜红的血液呕在周亦行身上,他本就艳红的衣裳映得更为显眼。   “哎,苏大人,你怎么回事?”   苏九允两眼一黑,整个人囫囵倒在他身上,亏了周亦行反应快才勉勉强强地撑住了苏九允。   苏九允疲惫地抬起眼,看到满目担忧的周亦行时,又很是安心地阖起眸,任凭周亦行怎么叫都不醒。   周亦行不断地推着苏九允的手臂,眉头紧锁:“苏大人,醒醒啊。”   我的天,现在可不是晕过去的好时候啊。   晨露将晞,蒲棒在苍茫雾霭中摇曳,暗影堂紧靠着青霁山,无人看得清暗影堂外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把泛着银光的寒刃落在周亦行眼前,卷携着冰冷的罡风:“二位大人为什么会在午夜时分出现在公主府?”   说话之人身穿靛青色的直襟衣裳,近近看去横眉立目,面色十分不善,并且他的嘴唇极薄,更显得其人清冷。   周亦行抬起眼,见了那人瘦削的面容,比记忆中的模样更老成了一些,他万分惊奇地瞠目道:   “风竹尘?你怎么会在这里!”   风竹尘,疏影派的大师兄,他年少时曾经也曾帮自己,向师父请求让苏九允入师门。只可惜那时的师父卜的卦永远都是「风水涣」的下下卦,而且师父也太过绝情,始终不肯让苏九允入师门。   如同卦辞所言,从门派乱战开始,疏影派人心涣散,像是散指间溜走的沙砾,再也握不紧。   周亦行依稀记得,风竹尘的妹妹也死在当初的门派乱战之中,就是从门派乱战开始,他的记忆就产生了断层。   他记不太清风竹尘的妹妹怎么死在门派战乱了,只是知道风竹尘给和原来相依为命的妹妹守了三年的墓,终日郁郁寡欢,他也很是自责。   亲手给出嫁的妹妹簪上金步摇,到最后亲眼看着金步摇染上血,换作是谁都接受不了的。   最无奈的不是自己没有争取,而是无论如何奋进都无能为力。   只是周亦行没想到,风竹尘最终还是解开心中的愁结,成了公主府后的幕僚——暗影卫的大统领。   听到这个「风竹尘」的名字,苏九允的面色不由得也沉了一沉。   原来都是老熟人了。   周亦行也察觉到苏九允脸上的细微表情变化。   此时周亦行脸上还是易着容的,故此风竹尘必然认不出他。   果然不出周亦行所料,风竹尘还是像以前表里如一的冷酷无情,雁翎刀凛冽的寒光照着周亦行的眼前袭来,周亦行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想当初,周亦行也欠过风竹尘不少人情,今日得此风竹尘这雁翎刀下去,也算是把往日的人情全都偿清了。   风竹尘手中的雁翎刀快到招数已经看不清,只能看到绛朱色的流苏在空中旋舞,让周亦行想起当年那个寻常不过的暴雪天,苏九允跟着自己回暗影派。   周亦行神情恍惚,目光不禁又落在了苏九允的身上,他儿时的少年稚气全然不见了踪迹 。   苏九允察觉到周亦行的目光,紧急避开了她的眼神。   于风氏兄妹而言,周亦行已经欠下了太多。其实论起往生,风竹尘的妹妹的死的原因,也多多少少有周亦行的一部分。   所以,风竹尘的这一刀对于苏九允来说,其实并不冤枉。   出乎周亦行的意料,一缕短短的发丝从他的额前飘落,他错愕地抬起眼。   风竹尘收回佩刀,眼中的冷峻丝毫没有任何减退,他背过身,面对公主府后暗影堂的方向,再也看不见他眼中的悲喜。   他看到徐娘半老的帝姬娘娘挥舞着沾血的十指,看到屋檐翼角上的血月,看到被暗影卫团团围住的周亦行与苏九允,恓惶地徘徊一阵后,欸乃叹息。   其实他的心中也是杂乱的。   “明知故问。你们两个不要解释了,跟我走一趟暗影堂吧。”   暗影卫一拥而上压制住二人。   苏九允和周亦行也没有多挣扎辩解,毕竟他们二人也不能在几千位暗影卫中突破重围,于是两人互相交换眼神,心照不宣地顺应着跟了上去。   暗影卫身着玄色的铁甲,他们盔甲的每一处都能有几不可察的细碎刀刃,关节处藏着锋利无比的三刃镖,藏匿在盔甲处时刻准备着给对方来个封喉。   铺天盖地的黑色掩盖了本就少的光亮,更显得气氛紧张萧瑟。   风竹尘也并非是心慈手软,只是在心底隐隐觉得,这位苏九允身旁的人,好像是知道些什么其他事情的真相。   风竹尘的左手抬起,所有的暗影卫顺从地带着二人前往公主府最深处的地方——   暗影堂。   暗影卫是全城最见不得光的人,暗影堂永远匿于全城最隐秘的角落,随时如同蚍蜉蜈蚣一样冲出来啃食每个没有防备、对暗影堂虎视眈眈的人。   或是罪恶昭彰,或是除恶扬善,他们正邪实在难辨,京畿的人对他们褒贬不一,谁也不知道到底什么人才是他们下一个目标。   前几日风竹尘奉着帝王命,来到公主府调查此事,没想到刚来就遇到了以前最熟悉的苏九允,还遇见了一个更为神秘的人。   认识的风竹尘要么是在门派战乱中战亡,要么就是他亲自出马执行刺杀任务,被刺杀的人无一人生还,苏九允知道也就罢了,现在又怎么会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按理说,依照苏九允这孤僻的性格,大抵是不会和不认识的人突然提起他姓甚名谁。风竹尘的愁绪更深。   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人,可是真够神秘的。看来又有一个谜团有待他亲自解开了。   身后的周亦行还不知道走到队列前面的风竹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很是恣意自在地摇晃着手臂,轻松地搭在苏九允的肩膀上。   “给我滚远点。”   苏九允浑身紧绷,想离他远一点,又迫于手铐的束缚无法做到,只得干忍着。   周亦行当做根本没有听到,嘻嘻地笑道:“咱们晚膳吃甚?今个可是苏大人去火房下厨?可是能配上什么好酒好菜?”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这闲工夫唠嗑呢。   苏九允压制住满腔的怒火,回应道:“我可不会下厨。”   周亦行见他中招,更来了劲头,他径直凑到苏九允身旁,露出戏谑佻达之色,他喋喋不休地追问:   “苏大人识草药都会,下厨难道不会么,难不成你还让弦思这孩子去不成?啧啧啧,我看贵医馆平时也没什么银子流入,苏大人总不能是不吃饭吧,大人莫不是学了辟谷,辟谷怎么学,劳请苏大人教教我……”   这人是不是上辈子不会说话的哑巴,这辈子非要把没说完的全说完啊?怎么嘴皮子根本没停过。苏九允怀疑人生。   “之前一直想问一个问题,苏大人的故人一定是个美人吧,男的女的?他能有我好看吗?”   苏九允烦得耳朵要长茧子,他二话没说,把一侧膝盖抬起,毫不留情地将铐在手上的枷锁扣在周亦行的头上。   “咚”地一声巨响,暗影卫惊愕地回头看去,被风竹尘的大喝声板正了头。   “君子动口不动手,苏大人真是好狠的人哟。这点道理都不懂。”周亦行「嗷」地一声大叫,吃痛地原地滋溜叫。   这两个人还在这里嬉皮笑脸,真是不怕掉脑袋,都不把暗影堂放在眼里。   “你认得我,我可不认得你——”风竹尘的双眸眯成两个缝隙,余光紧紧盯着后面鬼鬼祟祟的周亦行。   周亦行感受到前面陡现的杀气,当即站稳了脚步,端正了自己的模样,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风竹尘默默闭上双眼,不知在问谁:“实话招来,他到底是你什么人?”   周亦行托着下颌,满面沉吟思忖的模样,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我啊,我是他的人。”   听到这破天荒的话,苏九允脸上青白交替,红晕蔓延到他的耳根:   “其实,你可以闭嘴了。”   风竹尘面露愠色,他布满茧子的手反复摩挲着雁翎刀的刀把,好像在反复磨着人的耐性:   “我问的是名字,而且没问你。我让你们如实回答,胆敢有一句是虚的,你们就等着自己的人头挂在京畿女墙上。”   传闻暗影堂的人杀人不留情面,过刀不留血迹,其侍卫薄情寡义,并且誓死追随一人,任务至死方能休止。   见过风竹尘的雁翎刀的人,大部分也都死在雁翎刀下。   苏九允嚅了嚅嘴唇,拧着眉头犹豫了许久 ,虽然并不理解眼下的情景,但是好像周亦行想表达的意思是并不想说出口。   “他的名字是——”   没等苏九允说出周亦行的名姓,听得公主府最内传来惨叫的女声,风竹尘心中的弦紧绷,他飞速跨向了公主府的位置。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9-24 17:29:54-2021-09-28 23:3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析饭饭饭鸭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断肠草   断肠草;   公主府内——   窗纸不知何时被人戳出一个小洞,从小洞中映入风竹尘眼帘中的是只瘦骨嶙峋的纤纤细手,褪去原有的柔润光泽,泛黄的肌肤紧紧缚包着骨。   被控制的帝姬娘娘比的确当初消瘦了许多。   “娘娘……我真的冤枉。我真的不是受昭仪的指使,我耿耿忠心,未曾负过娘娘啊。”   那只手死死地抓着云霞的脖颈,云霞用余光瞥见穿着暗影堂官服的人到来,想要奋力挣脱,没想到这个动作一出,帝姬娘娘的手下更加用力。   “娘娘——”云霞蓦地惨叫一声。   正当风竹尘准备不顾宫中命令破门而入时,可是如果说风竹尘如此贸然地冲上前去,那藏在暗处的偃师也肯定会对风竹尘下手。   “不行!躲开!!”   情急之下,周亦行的脑袋一热,连人带木制枷锁一起撞在他的身上,风竹尘还没留过神,就踉踉跄跄地走了四五步。   风竹尘回过头看向周亦行,满脸的莫名其妙。   公主府内被傀儡丝控制的帝姬娘娘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纸窗上有道黑影闪过,屋内传来躯体落地与闷哼声。   一股血腥的味道传到众人的鼻腔之中。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多少是有点想陷害自己吧。   暗影卫看到周亦行的行为,当即一拥而上团团围住他,千钧重的枪戟压在周亦行的背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风竹尘踱步到周亦行面前,目光炯地似要剜掉他身上的皮肉。   “怎么,我们是奉着帝王之命而来,是奉公行事,你竟然如此百般阻挠,你是要抗旨吗?”   他缓缓欠着身,目不转睛地盯着周亦行,似乎想从中谋得什么暗藏的秘密,他用诘责地语气问道。   “不敢不敢我不敢。”周亦行认怂。   雁翎刀出鞘,冰凉的剑身架在周亦行的脖颈上,周亦行错愕地看着风竹尘。   一缕略显突兀的发丝飘扬在风竹尘的额前,这么近距离的去看,周亦行才意识到他好像也和少年的时候不同,少年时候的还是意气非凡,现在眉目间多了几分成熟和无情,偏偏他们分道扬镳后,少了当年少年专有的意气了。   或许是当刺客当的惯了吧,日日冷静判事,早就被这周遭的琐事磨灭少年的意气。   “风堂主,以卑职之见,这种事情在没有真相大白的时候,还是不要随意评判某个人,毕竟是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呢?”   不知为何,明明是针对周亦行,苏九允的脸色又阴沉了一些。   没想到还能替自己说话,看来还不是小白眼狼,没白捡回来这个少年。周亦行欣悦。   “多管闲事。”   风竹尘低哑地嗔怪,还没等周亦行回应,确定帝姬娘娘不在屋内后,风竹尘一脚踹开了门。   无情月光照的清辉满地惨白,云霞倒在地上,口中溢着血,到死都未曾阖眸。   风竹尘的手指探在云霞鼻下,发现早已没有了鼻息。   看来已经是杀人灭口了。   联想到当初看到的帝姬娘娘手指的血迹,和半空若隐若现的傀儡丝,周亦行分析道:   “帝姬娘娘像是被什么人控制了。如此轻易的杀掉云霞,可以看出来这个人可以从云霞的口中透露出信息。”   那么,按照周亦行这么说来,那偃师也一定是云霞熟悉的人。   都说帝姬娘娘昔日心底无私,常常开仓济粮,待云霞、云曦更是如同亲生姊妹,帝姬娘娘绝不可能心狠到了这种草菅人命的地步。   但是他们在窗纸的小洞中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亲手扼住云霞的咽喉的就是帝姬娘娘。   眼下帝姬娘娘应该没走多远,风竹尘叫了八个得力亲信前往公主府,顺着八方的位置寻找帝姬娘娘。   少焉,苏九允在公主府内走了一遍,四下望去,最终目光定格在安然焚香的香炉上,他抬起头看向风竹尘,郑重其事地说道:   “你先给我解开枷锁。”   风竹尘冷哼,旋即偏过头去:“兹事体大,这个时候还你想着逃脱?”   苏九允也没说什么,木枷下的左手一转,竟凭空转出了一叠符纸,五指几番翻动,符纸迅速牢牢地贴在三个人身上。   “风堂主,我有的是方法逃。如果不放心,我已经贴了追踪符,无论我们待在哪里,风堂主都可以通过这符咒找到我们。”苏九允漫不经心地说着。   “我相信就算是不贴这符咒,暗影堂的影卫也能成功找到我们。我们脱掉木枷只是为了方便查案,和风堂主始终都在一条线上。”   “哦,如果不然呢?”   “不然,我们以死谢罪。”   听到「以死谢罪」四个大字,心虚的周亦行浑身猛地颤栗。   看出周亦行想偷偷溜走,苏九允的臂弯环住周亦行的脖颈,将他耳侧的一缕遮耳的发丝撩起,贴着他的耳根问道:   “别想逃,既然跟着我淌了这浑水,我们两个人可都逃不了,你别想着独善其身。”   自己为什么有一种不愧是自己捡来的师弟,怎么这么了解我的欣慰感觉?   苏九允解开木枷后,活动几下手腕。   周亦行凑近了苏九允,试探着问道:   “我没有,但是我上个茅房总可以吧?”   “憋着。”   “……”   看周亦行火急火燎的模样,倒是不像是要上茅房的样子。   苏九允捻起一撮香灰,凑到鼻前轻轻嗅闻,眉头皱的更紧了一些,将香炉的金盖放回原处。   “曼陀罗可致幻,但是这新的香片中并无曼陀罗的成分,这其中还有一味药,我不是很熟悉。”   风竹尘走到香炉前,看到上面的镂空花纹时,上面竟然是踏着滔天大浪的抱胡琴少女,风竹尘把香炉托在掌心,他忽然也发现了这香炉的不对劲。   如果倒过来看香炉,上面居然刻着一种其他国度的密文,当初抱着胡琴的少女也融入了其他画面,现在的雕刻居然变成了万人在岩浆中翻滚,有的甚至只剩下白骨,却是满面的狰狞笑意。   怎么这么像是当年门派乱战的时候……   风竹尘不知想到了什么,手中一颤抖,那香炉竟然直接脱了手。   「当啷」一声,香炉滚落在地。   站在一旁的周亦行抱着臂,嘲讽道:“嘻,风堂主看过的死相无数,还惧怕这小玩意儿不成?”   “顽性不改。”   黄金香炉落地,香灰也趁时飘扬而起,苏九允用手捂住周亦行的口鼻,只手揽过他的肩,瞳子撇向后面,整个过程不过须臾,二人之间只有半寸之遥。   睫毛翕动,轻柔地扫过周亦行的眉宇,倒是让周亦行好生痒了一阵,苏九允挑起他额前的细发;   “香灰有毒,你要小心。”   “毒?方才你不是说不知道是什么毒吗?”   明明是风竹尘的问题,苏九允的目光却从未从周亦行的身上移开过:   “虽然我并不知,但你可知断肠草这物什?书中所写,煎成灰后入体,腹痛难忍,头晕脑胀,和我方才的经历倒是很像。”   风竹尘都还没说什么,这两个人倒是开始又自顾地咬起耳朵来了,他的眉头已经拧出沟壑了,风竹尘质问道:   “苏大夫是不是专擅这个?过了这么久了想老相好了,又要尝尝鲜?”   听到这讽话,苏九允的笑意更深,本来他的身形就比周亦行高挑,现在如此意味深长又意味不明的笑,让周亦行一览无余。   “我倒是想尝,怎奈当初「老相好」与我无情无愿,我又太过退让。可惜可惜,如果当时能够多坚持一些,或许也不会闹出这么多的事端——”   世俗的寒刃落在他们的脖颈上,好像随时要给他们来个了结,而年少喜欢的人总是这么完美无缺,纯净皎洁的像十五的月光,好像能够冲破牢笼。   说这话的时候,风竹尘一直盯着周亦行清灵的双眸。   什么叫「尝鲜」。周亦行不理解。   老相好又是谁?   苏九允转头,脸上的风月全都归为无情:“风大人误会,说来惭愧,卑职至今还没尝过鲜,又何谈个「又」字?”   “所以,你就去沾花惹草了?他尸骨未寒,你就这么忍心吗?”   “那倒没有,我心里只装了一个人,也只会对一个人动心。”   苏九允轻轻地勾起周亦行的下颌,香灰此刻也散的差不多了,他旋即转过了身,得逞后十分愉悦。   看到这副情景,风竹尘「啧啧」了两声后,也不再作声了。   周亦行逐渐听不懂他们之间的对话。   “近日帝姬娘娘的生辰八字,可是有给过别人自己的生辰八字?”   风竹尘托着下颌沉思了一刻,用一个檀木桌的罩子将那香炉罩起来:   “皇宫的人都十分看重自己的生辰八字,绝不可能泄露给他人。皇宫重地的秘案馆有皇族人的生辰信息。”   “秘案馆?”周亦行蓦地抬起头。   苏九允忽然明了:“如果把断肠草和秘案馆相结合就说得通了。楼兰那边盛产的断肠草,有致幻的功能,而楼兰也盛行用八字来下蛊。”   作者有话说:   跪求评论——   隔壁放了三个预收快去看康康吧 第11章 胡琴女   脚步杂沓的声音再次传到公主府,幢幢人影晃在窗棂上,三个人回头望去,原以为是暗影卫将帝姬娘娘带了回来,风竹尘迅疾地推开了门。   两方的寒气袭来,没想到门后的人并非是帝姬娘娘,而是一位衣衫褴褛的婆婆,婆婆双眸微阖,面色惨白,脖子上有三道深深浅浅的血痕,很是痛苦的模样。   周亦行看着婆婆即将虚脱倒下,赶忙脱离苏九允的束缚,把婆婆搀扶到墙角的位置,同时,周亦行也摸到一手血腥黏腻。   “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   婆婆沙哑着嗓子,眼白浊黄,甚至有了一些斑点。从服饰上看来,应该像是这附近的平民百姓,看着衣襟上的雀鸟纹饰有可能是京畿那边的州锦庄的人。   “苏大人,劳烦。”   周亦行抬起手,让苏九允端来一碗水来,苏九允一个眼神就知道要做什么,果然照办。   他们才「认识」几天啊,就这么默契了。   周亦行喂着水,婆婆也开始咕咚咕咚的咽下,不再言语。   风竹尘第一次觉得暗影堂的侍卫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帝姬娘娘呢,怎么带回其他无关紧要的人来。”   万一帝姬娘娘若是贵体有恙,在官家那边也不知道该怎么交代,暗影堂的侍卫无论又有几个脑袋都不够他们掉的。   “帝姬娘娘她,她好像——”暗影卫不知是因为什么而顾虑,嗫嚅嘴唇许久,还是没将后续的话说出来。   风竹尘不明白往日杀伐果断的暗影卫,如今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想从他们口中获取一点有用的信息都变得困难起来了。   往日哪怕想追杀的人远在千里之遥,想要取个人的项上人头都何其容易,现在帝姬娘娘毕竟是宫廷女子,怎么也不可能跑过这些训练有素的暗影卫。   不久,剩下的七位暗影卫也回来了。和方才的景象如出一辙,那七位亲信也是支支吾吾的,无论风竹尘如何追问,都是只字不言。   如今是怎么了。   苏九允和周亦行也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派了八位亲信都回来了,怎么这八个人找个人都找不出来?事情重大,涉及了皇族的大事,这还怎么和官家那边交差?   风竹尘越想越烦躁,当即一拳砸在了身旁的檀木桌子上,双目愤怒圆睁,青筋在他略宽的额头上显现,他悻悻道:   “帝姬娘娘怎么了,你倒是说啊!怎么,非得以生死做赌注相问吗?”   檀木桌都为之颤动。   打头阵的暗影卫浑身战栗,他们很清楚面前这位略显清瘦的堂主到底有多恐怖,他能在秋叶落地之前完成雁翎刀的百招,招数快到无形,刀下人还没等因痛叫苦时,就已经全身溃烂,倒在血泊之中了。   暗影卫互相对视了一眼,眼神中似乎有一些不解与惊恐,欲言又止。   正当暗影卫感到为难的时候,婆婆颤巍巍地启唇:“帝姬娘娘老身知道她的下落,且让我将前因后果讲完,只是不知道什么人在俺们庄拴了老么多的线,我们这些白日去京城集市出摊的人,多半都被这线给困在了家里。”   苏九允眼神凛然:“那就请长话短说。”   老婆婆艰难地点点头。   当时婆婆刚缠完各种草编织的小玩意,准备放在京畿早集上卖给稚童们,来勉强养家糊口。   没想到刚要出去,就听见外面不知道谁呼喊着「要人命了」、“要人命了。旋即就看见了窗外一个倒在地上的男子,脖子上也有他现在的三道血痕,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可怖。   血痕处深可见骨,周围的皮肤乌黑发亮,那人面露狰狞之色,到死时都没有阖眼,双目无神地盯着天空。   罢了,有些事情还是少管为妙,这种事情还是由衙门来解决吧。   老婆婆还以为是发生了凶杀案件,家里都掀不开锅了,女婿战亡、女儿难产而死,家中还有三个等待饿的前胸贴后背的孙儿,她只得冒着危险前往京畿。   “然后……迫于生计,老身……前往京畿的集市,没想到遇见了更怪的事情,就是……就是——咳咳。”   婆婆忽然呛到,周亦行给她拍拍背脊。上下喘息的婆婆终于平静下来,她捂住自己的心口,费力地将眼转到风竹尘身上。   她的眼神之中似乎还有几分忌惮。周亦行万分嫌弃地乜斜了风竹尘一眼。   气在头上的风竹尘此时凶神恶煞的,论哪个人看都会觉得难受好吧。风竹尘他自己怎么都没有点自知之明?   “行行行,我碍事,我又碍事。”   看着周亦行的眼神,风竹尘「嘁」地回应一声,随即瞪了周亦行一眼,大步流星地转到了屏风之后。   老婆婆果然缓缓开口,她回忆着:“之前还是好好的,可是我看到了一个红色的人影,身形像是女人的。”   女人?莫非是出走的帝姬娘娘。   苏九允和周亦行对视,旋即苏九允就觉得事情的不对劲,帝姬娘娘出公主府的时候身上穿的大氅和外衣都并非是红色,而是鹅黄色。   可是这两者之间出现的时间太过相仿。现在帝姬娘娘下落不明,又凭空出现了一个红衣女人。   “我在曾谙山上穿过了「百里林」,此地平常会有很多人砍笋,可是今日却没有任何人来。而且我发现在每个竹节上我都看见了红绸子,每个红绸子都红的骇人……”   这个群场景,周亦行隐隐约约地觉得,好像也曾经经历过。   只是不知道是梦里,还是真实存在过。   山间云霭蒙住双眼,大火似乎与冰雪共存,周亦行似乎置身于囹圄,不仅烈火灼烧着自己,千年寒冰还冰冻着他的自身,竹节上的红绸随山风飘扬,像是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身体,随时准备要捏断他脆弱的脖颈。   恐惧、痛苦、背叛、绝望笼罩在他心头。   矛头全都对准了自己,周亦行畏缩在小角落,忍受着地狱修罗对自己的刑罚。   铺天盖地的凄切鸦声轰炸着周亦行的耳朵,鸟喙啄着他的身体,他努力地抱住自己的头,墨黑的翎羽触及他时顷刻化为灰烟齑粉。   很痛。   水深火热中,好像有人拥抱自己,自己却下意识地把他推开了。   他害怕想救他的人,也是转过来要刺伤自己的利刃。   “周亦行?老周?阿行!”苏九允看着他忽然泪流满面的发怔模样,忽然有些担心。   周亦行惊醒。   周亦行突然紧紧抱住了苏九允,让苏九允都措手不及,被他连连带着后退了几步。   苏九允错愕,不明所以地看向紧紧抱住自己的周亦行。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不知道幻想中救他的人到底是谁,但是他直觉面前的人如果再留不住,恐怕这辈子就真的留不住了:   “对不起,我害怕我一旦放手了,就不会再有人救我了。”   出乎意料的是,苏九允并没有嫌弃周亦行,没有觉得半分难堪,而是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背脊,像是获得传世珍宝一样,呢喃道:   “就算放手了又怎么样,该救你的还是会救你。”   周亦行深深地埋下头。   也许周亦行到现在也一直没有察觉苏九允的真心的原因,是苏九允给的爱就像是白日的阳光,明明是最需要的,却太泛滥了,又太过寻常了,都成了经年累月的习惯。   年少的苏九允忘了,给多一分是多情,给少一分是无情,他没法度量这件事。   以至于让周亦行认为苏九允对他的特别与专属,都成为了稀松平常,所以根本体会不到了。   周亦行每一次对苏九允的视而不见,都转化为更多一分的爱意,而这只会让苏九允与周亦行更加疏远。到了门派之争的时候,他们产生了分歧与矛盾。   “然后……”老婆婆倒吸了一口凉气,将故事衔接起来,“然后我每走的一步,就会留下一个血印,我听到前面有动静,于是就抬头看去——我居然看到月亮从东方升起,天空并无月晕,础石干燥如初,而蚁虫正在劳碌回穴。”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老话所言不假,可是她眼前看到的实在太过反常了。   她听到百里林中此起彼伏的嬉笑声,说是鸦声也不太像,说是哭笑也没这么尖厉,声音似鬼魅一样将她笼罩其中。   她跌倒在地,一位抱着白里透黄的胡琴的棕衣少女从林中忽然显现了身影。望着那老婆婆,双眼饱含笑意,越看越阴森,越望越可怖。   “老人家的脚程不短,不如暂且歇息下来,让奴家给老人家弹奏一曲吧。”   少女的笑意更深了:“我这胡琴今日刚刚制成,用的可是上好的美人骨和我精心研制的傀儡丝,过了这村可没有这店了,老人家难道不想听听看吗?美人骨迫不及待的想说话呢。”   美人骨……莫不是真用的人骨?   老婆婆越想越奇怪,二话不说想要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唔,原来不想听呀,这可不行了。”   她尝试着拨动了琴弦,没想到这一拨不要紧,一声凄厉琴音传到老婆婆的耳朵里,差点让她肝肠寸断。   看到老婆婆面露狰狞,少女的五指划过几根琴弦,乌鸦从空中坠落,在落到地面的时候成为碎裂燃烧的碎片,日月交替的更为迅速,天空刮起了猛烈的罡风。   少女托腮,津津有味的看着血从老婆婆的七窍流出:“好没意思呢,这就走不动啦!要是个大男人就有意思了。你快给我找个男人过来。”   紧接着三根细线禁锢住她的脖颈,越缚越紧,老婆婆当然想活。   “只要带个男人来就能活吗?”   “当然喽,”少女漫不经心地说,“不带的话,那就只能慢慢折磨找乐子啦,像是前面的州锦庄啊,早就空无一人,成了死庄啦。每个人的死相都不一样哦。”   死庄?!那她的孙儿……   想到这里,老婆婆不由得又恐惧悲痛了三分,如今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如果说再不赶快把他们骗到那个地方,那么她自己也注定不能保命。   老婆婆空咽一口,胡编乱造道:“我看见了抱着胡琴的少女,她的胡琴是用人骨所制作。但我亲眼看见,你们说的帝姬娘娘在她手里。”   ……   作者有话说:   往事会在后面讲到;   没有可评论的,撒花花也好哇呜呜呜 第12章 舍身护   “皇贵妃驾到——”   没等他仔细消化完那位老婆婆给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周亦行的右耳微微一动,他转头和苏九允面面相觑,神情还有些懵懂:   “啊,皇贵妃怎么来了?”   如果这让皇贵妃知晓了这件事,再和官家讲起帝姬娘娘凤绮梦神秘失踪,岂不是加速了三位的死期。   但是周亦行转念一想,皇贵妃毕竟是帝姬的母后,听闻如此多的事端,也必然闻讯马不停蹄地赶来探查一下情况。   如果按人情世故的角度来看,帝姬娘娘的突来乍到的确是再正常不过了,是周亦行没有考虑充分。   倏然,公主府外监督领侍的厉声打破了寂静,风堂主一个手势便屏退了其他的暗影卫,暗影卫像是灰烟一般顷刻消失,只余下黑色翎羽安然落地。   风竹尘、周亦行、苏九允依次在公主府行跪拜礼。   看到门扉被推开一个罅隙,传来一阵浓郁的宫廷妙瑰脂粉味的香风,三人异口同声说道:   “末将见过贵妃娘娘。”   “草民见过皇妃娘娘。”   封妶皇贵妃还没等因礼节说一句不必拘礼,听到老婆婆的话浑身瘫软。   这几日皇贵妃也是受了大惊,茶不思饭不想,梦里都念叨着自己的独女凤绮梦,绮梦平白无故痴了傻了她都可以勉强接受,只是这生死下落不明,她是真的无法承受。   平日帝姬吃斋念经文,心地明净得很,像是佛膝下的红莲,根本不沾任何污秽,帝姬也不会流连各种不入流的地方,又怎么会招惹那些凶手来。   皇贵妃想不明白。   本来说为了暂时停歇战争,便让面容姣好的帝姬远嫁西域的耄耋可汗,婚期都已经定下来了,已经期许过的事情又怎么能随意变更。   和亲兹事重大,偏偏赶上这个节骨眼给出了乱子。优渥条件下的帝姬,若是受了一点伤,容貌甚至再被毁掉,也许西域的可汗会更为愤怒。   “绮梦,我的梦儿!”   听到是用人骨作胡琴后,所有人俱是震悚,匆忙赶来的封妶皇贵妃看到这情景,惊叫一声后,两个瞳子无力地向上抬去,直接晕厥了过去。   “叫太医!快叫太医!”   风竹尘揽着老皇贵妃的背脊,朝着公主府嘶吼着。   “堂主说的话听见了嘛!如果怠慢了一刻,要是帝姬娘娘出了事,陛下先拿你们是问!”   门外的监督领侍被这河东狮子吼似的话语吼得浑身一震,只手将拂尘朝着身旁三个徒弟挥去,努力镇定自己的心神。   毕竟将这些容易掉脑袋的事情推给新人,再顶替新人献殷勤,已经是这些老宦官们中心照不宣的事实,相比同许多老油滑在尔虞我诈的朝堂内外玩弄权术,这都是轻而易举的。   这就要看新人到底倒不倒霉,如果运气不好,赶上个株连九族的大罪来,那就只能当个替罪羊了。   三个徒弟也经历过手起刀落的事情,事先也肯定知道了宫中这些不该知道的事情,都惧怕得很。   三个小徒弟不敢抬起眼帘,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是不自主地颤栗的,在连呼吸都是大气不出,听到大师父的命令,小徒弟才微微俯下-身「嗻」了一声,迅速小跑出公主府。   没工夫想这些那些的繁文缛节,而老皇贵妃年事已高,风竹尘把皇贵妃的头摆到一旁,掐起人中穴,这才发现根本叫不醒。   真是不妙啊。怎么所有的事端都赶在了一起?   风竹尘揉揉眉心,觉得这事情棘手起来。   目前这两边的事情都耽误不得。   风竹尘对二人拱起手,语气间多了两分赤忱:“贵妃娘娘这里我脱不开身,劳请二位率先前往州锦庄,寻找帝姬娘娘与那傀儡师。路程艰难险阻,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风竹尘把这方圆几百里的地图递予苏九允,来不及多道几句,周亦行手腕上的枷锁脱落,周亦行与苏九允翻身跃上马,并辔同行前往未知的州锦庄。   天破晓。   山涧中的料峭寒风刮得脸生疼,还没等他们来到州锦庄,光是周围的情景,就处处都体现着诡异。   凄凄鸮音切切,空灵又阴森,如同呓语般从四方往两人的耳里拼命地钻着。就像是那位老婆婆的所言,他们来到了一片昏暗的竹林,红条挂在竹梢,缓缓地随风飘摇。   本来现在应该是州锦庄中人们最忙碌的时候,这是众人来到京畿准备早集的必经之地,偏偏在这个时候没有声响,山中却无任何炊烟。   在安谧中,究竟有多少恐怖的事藏匿于此。   “你知道人在什么时候才会害怕吗?”   苏九允缓缓喘息,眼神紧紧望着远方的山林,和隐匿在树梢的鸦雀互相对视。   在这里仿佛连呼吸声都可以清晰地听到,万籁俱寂地恐怖,而且阵阵寒风吹拂着二人而来,根本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双眼睛在一刻不停地盯着他们。   他们在明,那些偃师在暗。   周亦行反正是不害怕,他的双手背到脖颈后面,慢慢哼起高丽那边的小调子,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哦?什么时候?”   “在你形单影只、无依无靠的时候,当你身处囹圄之地信念全无,万念俱灰的时候。”   周亦行看着苏九允双目无神,用胳膊肘怼了怼他的臂膀,打趣道:“呦呵,还挺了解嘛,怎么大男人还能害怕不成?”   此刻苏九允却是没有和他插科打诨的意思,他一本正经地回答:“因为我经历过。”   周亦行:“……”   好家伙,原来没有开玩笑啊。   苏九允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你想听听我的那些往事吗?”   当然不想。指定没有什么好事。   但是直接拒绝肯定是不大好,为了给苏九允挽尊,周亦行诚恳万分地点点头。   苏九允将之前在公主府收的玉指寒重新交付在周亦行手中:“先欠着,等我什么时候想讲了再交换。”   ……就不能拿九连司南换吗?   半晌,苏九允左右寻思又觉得事情不对,又从周亦行掌心中将玉指寒拿出,将其挂在周亦行的右边耳垂上。   周亦行想调侃一句,但是看到苏九允认真的模样,那句略带讽刺意味的话在唇角转了千百遍都没有说出口。   在他的印象里,苏九允还是当年拜入疏影派的少年,少年不知何时成长,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是以什么身份和自己相称,但是他本能的觉得,他们本不该如此生疏如陌路人的。   他们,本不该这样的。   就在他们来到「州锦庄」的镂刻木匾下 只听得划破苍穹的声音。周亦行还没反应过来,苏九允紧紧揽住周亦行的臂膀,披散的长发如流苏般飞扬,万千箭矢好似雨点朝着二人袭来。   “小心——”   二人丝毫没有想到为什么在州锦庄能有这样的奇怪机关,还是多亏了苏九允反应及时,不然他们都得命丧于此。   苏九允小小地闷哼一声,但是被箭矢落地折断的声音掩盖,才没有让周亦行发现。   他遥遥地指向远方的残破庙宇:“那里有个破庙。”   许久未修葺的庙宇中枯枝败叶卷地,蜘蛛网连结墙角,连供奉的神像都支离破碎,等到二人匆忙又小心翼翼地进入庙宇时,苏九允发现周亦行的左臂还是不幸中了一箭,晕染了整个衣袖。   苏九允撕下周亦行的左右的衣袖,将其中一条布条绑在他的上臂,另一根则缠绕在自己的手指上,细滑的布条和周亦行的手指纠缠在一起。   周亦行死死地盯着自己撕裂的袖子,他「嘶」地嫌弃着,「惊奇」、「不解」、「崩溃」等复杂的情绪在眼中流露,他脸部的肌肉微微颤动,肉眼可见的红晕从他脖颈后面迅速蔓延开来。   看到周亦行中招,苏九允忽觉身心愉悦: “我劝你听话一点,免得遭受无妄之灾。在这里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我可不吃这套。”   周亦行厚着脸皮嬉皮笑脸地问道:“那……苏大人还觉得哪套合适呀?”   半晌,苏九允才责骂道:   “有病。”   他下意识地摸了耳垂,却摸到了一手空虚,他才想起来其中一个耳坠已经在公主府内摔得支离破碎,另外的已经被苏九允收走了。   当初戴耳坠不习惯,现在不戴却又是不习惯了,这才过了几天呀。周亦行由衷感慨了几番。   苏九允抓着着周亦行的衣领,此时的情景好像饭后饱腹的狼,明明再捕捉猎物已经没有任何必要了,但是想要继续玩弄猎物。   杀气与深情,在此刻凸显的淋漓尽致。   “装什么,之前在竹林装花魁的时候怎么不羞耻,不是早该习惯的吗?故作矜持。”   故作矜持四个大字狠狠砸在周亦行的脸上。   “我真是服了你了……”   真是怪口齿笨拙,敌不过苏九允这小白眼狼。   觉察到苏九允突出起来的关心,周亦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无奈道:“其实你不必救我。”   “少废话,想死我就直接给你了断。”   真是蛮不讲理啊。周亦行自顾自的想着。   破庙中,苏九允叼着碎布条,不由得又靠近了周亦行一些,靠在他的肩膀上,偷偷附耳过来:   “有些事情没有缘由,我只是单纯的想而已。仅此而已。我当年也曾经这么给「他」包扎过。”   好像确有其事……   随着一阵头晕,周亦行回想起了当年的事情。   ……   作者有话说:   最近实在太忙了。已经在像努力压缩海绵一样压缩时间啦。本来有一本完本存稿,但是太丑了得重新改改。不会坑文文的。   感谢营养液和地雷呜呜呜;   感谢在2021-10-04 01:20:06-2021-10-06 23:32: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析饭饭饭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rprpr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初相逢   七年前……   大雁城长留山。   周亦行裹着破氅顶着风雪踽踽而行,深雪已漫过膝盖,他抬头望向苍茫的穹宇,咽下酒囊中最后一口浊酒。然后他蹲在台阶之上,和面前穿着褴褛衣衫的少年大眼瞪小眼。   可是两个人瞪了一炷香的时间了,谁都没有率先先说一句话。   “从没见过这么倒霉的人,”周亦行摇摇头,心想,“怎么每次遇见的都是他,为什么每次见面都是他被人欺负?”   第一次遇上他,是看到这个少年沿街乞讨,周亦行觉得自己不饿,就把剩下的炊饼扔给了他,哪想这一扔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第二次遇见他,是周亦行要还门派小院的租金,看见这位少年被一群叫花子辱骂,再不还就要挨师父的骂,明明不想救人的他顺手摆平了这场小斗殴,周亦行的脸上还挂了点彩,现在那伤都还没好呢。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点儿背。   算了,还是勉为其难地再问问他吧。   “喂,小鬼,”周亦行偏过头去,“你一路跟着我作甚?”   少年眨眨眼,看上去一点底气都没有,他小声地犟嘴道:“我……我没有,我不是。”   少年除了蓬头垢面以外,面容仔细看看倒是清秀的很,看上去十三四的模样,额上一点朱砂记,绝胜宫中落梅妆,其面相倒是富家公子的模样,不知为何沦落至此。   生怕少年怕生,周亦行温柔地问道:“那你怎么不回家啊?”   “我没有家了……”少年低下头,声音愈来愈低。   “拿去拿去,够买小半年的炊饼了,别再跟着我了。”   周亦行揉揉眉心,给他丢过一块细银,起身欲走。   “嚇,往哪里跑。什么人如此不自量力,竟然惹丐帮头上了?”   没等两人反应,只听一声尖喝,四个人从屋檐上跳将下来,各个都是身形精悍,一看都不是善茬。   一个蓬头散发的人指着周亦行:“就是他,他欺负了我们帮帮主。好像还是疏影派的人。”   “管他什么疏影派还是暗香门的,都是瞎耍剑卖艺的。毛都没长齐的小孩,敢和我们血月派叫板是吗?”   原来是血月宗的弟子和一个报信的丐帮弟子。   看来这遭事还得周亦行继续收拾。   周亦行挡在少年身前,眼底清寒,笑道:“修仙之人居然和叫花子拉帮结伙了?也不怕贵宗宗主罚些板子吗?这叫外人看去多磕碜人哪,昔日名声煊赫的血月派居然沦落至此了。”   血月宗弟子亮出刀枪剑戟,直逼周亦行的脖颈:“和谁结盟是我们的事,与你无关,但你若是敢欺辱丐帮的人,我们决不轻饶!一起上!”   周亦行身形一侧,避过了锋芒,他的眉睫颤动抽出腰侧的长剑:   “武功太差还自称丐帮,也不怕丢人?”   少年从周亦行的背后看到那把剑反着寒冰的亮,泛着银白色的光,流光溢彩的,煞是好看。   这人看起来不过十七岁年纪,剑法居然老道得很,使起剑来倒也不逊于高阶的弟子,甚至连各大长老的得意弟子都要略逊一筹。   剑花挽了三回,周亦行足下踏九宫步,四周扬起半尺高的白雾,绛朱色的流苏随着细雪的飘动而流传转散。周亦行的剑招快到根本没有人看清,还不过枯叶落地的时间内,血月派的弟子就已经落荒而逃了。   倏然间大雪纷飞,皑皑万丈高原,天地间恢复了往日的安宁。不知何时,漫天的细雪蓦地成鹅毛大小,笼罩着天地间极目能见之地。   “大哥哥——”   小少年怔怔地看着周亦行,小小的手轻轻地牵住了周亦行的衣裳。   周亦行轻笑一声,拽回了自己的衣袖,眯起眼说道:“小倒霉蛋,你怎么回事?我救你三遭还不行,莫非是要我把你带回家去?”   小倒霉蛋抽噎着,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我叫苏九允。我爹爹充了军,五年都没回家,我娘亲上个月走了,大雪把草房压塌了,我已经没有家了……”   只是仗着可怜,编出来骗人的伎俩罢了。周亦行想着。周亦行从怀中拿出一点碎银,想要把他打发走。   苏九允岿然不动。   难不成是嫌银子少吗?   “我不要这些银子,”苏九允将碎银交付周亦行手中,他抬头仰望着周亦行,眼里闪烁着光,“请问大侠的名姓。”   “江湖偌大,芸芸众生,何必去问所有人的名字,名字只不过是个代号而已。我的名字,对于你来说也只不过是一个代号罢了。你最好不要记得任何一个人的名字,免得惹上血光之灾。”周亦行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要是一个人的名字沾了血气,光是听就恐怕要惹祸上身。   苏九允隐约觉得,越是这样不显山露水的人,越是高深莫测。   天雪中踽踽难行,周亦行走了很久,苏九允也跟了很久。   脚印连着脚印,深深浅浅的,雪落在两人的肩头,落在漫山的腊梅火似的的香蕊上,落在远方南归的大雁的翎羽上。   “你怎么还跟着我啊?”周亦行转过头,发现苏九允就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衫,脸庞冻得发紫,自己还披着披风,似乎不太合适。   就跟自己欺负孩子一样。   苏九允重复着,努力忍着抽噎:“我……没有家了。”   “别以为我刻意是给你人情啊,我这是自愿的。就这一件了,爱披不披。”周亦行停住了脚步,无情地补充道。   他走了半晌,侧耳倾听,发现身后并无动静,才意识到那孩子还在原地傻站着。   也是,没有家的人,让他回到哪里去?   他迫于自己道德观念,稍微动了一点恻隐之心,把自己身上破氅扔给对方:“那你想怎么样,小倒霉蛋?”   苏九允紧紧抱着氅子,一本正经地说:“我想拜你为师。”   周亦行指了指自己,忽然觉得有些可笑:“拜我?呵,我这人从不收徒。你若是非要叫我个名称,那就随你去吧。”   “那……”苏九允一想,丐帮的人方才似乎说他是……疏影派的人!   他灵机一动,与周亦行抬眸相接:   “那我想拜入疏影派——”   周亦行思忖着,恍如没有听到般的兀自向前走。   真是奇怪的要求,长留山的人谁不知道这疏影派的师父是个欠几亩地租金的主,只会花拳绣腿又穷酸得很,靠着徒弟仨府上的资助才勉强过日。虽然师父不行,得亏仨徒弟武功能耐的很,尚能保住疏影派岌岌可危的名声。   拜入哪个门派不行,偏要来这个穷得快要揭不开锅的落寞门派?   苏九允略微失望地低下头去,向后退了三步,勉强地挤出一点笑容:“不行的话,那我先走了。”   周亦行在转身离开这里时候,走了十几步,他忽然转过头,他蓦地瞥见苏九允手臂上的一道殷红色的深壑,不知怎的,他忽然有一点点感同身受以及如果错过,会终身遗憾的奇怪感觉。   为什么会有错过就会终身遗憾的感觉。   虽然那种感觉只如浮光掠影一般,周亦行还是特意转过身叫住了他,捏了拳佯装咳嗽状,纠结地问道:   “等等,刚才血月派的人伤到你了怎么不说?”   苏九允用氅子掩盖住伤口,又觉得会弄脏氅子,怀中的氅子像是烫手山芋,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开始手足无措。   真倔强,就不能喊声疼吗?这么重的伤,他要是喊声疼,他不就能早去看了吗?   也没过问,周亦行赶紧在苏九允左臂上的伤口上撒上了金疮药,当即撕下自己的衣袖给苏九允包扎起来。   更奇的是,周亦行这历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不知怎的竟然鬼使神差的把苏九允带上了仙气缥缈的长留山。   一个平凡的雪夜中,无人识却身负奇才的陌路人与落拓潦倒却璞玉蒙尘的少年相逢,便是如此。   碧流清冽,群山郁葱,瀑流飞泻如银河垂天,长留山灵气充沛,故而流水终年不化。   长留山,疏影派正门——   两排紫藤萝架子坠下的铃铛声清脆地响,有人来到正门了。   啊呀,不能发现让人我在偷懒晒太阳!   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扶恨水从藤椅上跳了起来,拍掉衣上的尘土,赶忙开了朱门:“是小周,还是小尘啊?”   还没等扶恨水反应,周亦行将苏九允推了进去:   “师父,我捡了一个小孩说是要拜你为师。”   扶恨水脸上迅速由晴转阴,气得两颊的两撇胡子几乎翘起。   “你从哪里拐的?给我送回去。”扶恨水嘴角抽搐,马上要抄起笤帚追着周亦行打了。   “咱与他的境地又有何异!”他咬着牙,从牙缝勉强挤出来几个字来。   “他啊,他无家可归了。”周亦行咳嗽一声,眼神看向他处。   “那么多无家可归的人,你为什么偏偏让他来?”   周亦行笑嘻嘻地回答着,语气平添了几分诚恳:“因为我不想让他和我一样,我希望他有一个快乐的童年,不就多一双筷子嘛,让他来嘛。”   扶恨水捋捋自己的长髯,思忖了片刻,转身步入了大堂。   苏九允拉拉周亦行的衣袖,疑惑地看向喜怒无常的扶恨水。   “愣着作甚?快把那孩子带我面前看看。”   周亦行心中大喜,赶紧带着苏九允进入了大殿。梅林之中,两人携来一股清风,落梅纷纷飘落,倏然一股清香涤荡四方。   梅花在风中摇晃着,落入氤氲水雾缭绕的湖河之中,灼灼欲燃起,转瞬似花鲤没入深水,刹那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周亦行顺手摘了一枝,塞进了苏九允的手中,苏九允狐疑地看向周亦行,又怯生生地收下了,然后随着扶恨水跨入大堂。   曾几何时,倚墙周亦行听见门闩开动的声音。   等来的人不是苏九允,而是眉头紧锁的扶恨水。   扶恨水用木杖戳戳周亦行的肩头,关上大堂的门,怒发冲冠:“周亦行!你怎么把这样的人带回来了?”   “师父轻点打。”周亦行揉揉肩头。   “拿木杖点几下就疼了,那要是被刀戳进心窝岂不是更疼?你知道你带了什么人回来吗?!”   “什么人?”周亦行迷茫地摇摇头。   “我为师看了那孩子的八字,八字其余四柱现寅,刑伤有克,犯孤鸾之命,克父克母无妻陷子。那是天煞孤星!”   扶恨水用权杖点着地,眼神中忿恨万分,他气愤地两撇胡须都翘起:   “无论是为师还是你,只要是收了他入门呀……未来的十年里势必会在三界掀起腥风血雨啊。” 第14章 入我门   听到师父这危言耸听的话语,周亦行放声大笑,到最后都不顾形象地捧腹起来。   他本人倒是不相信这个仙界垫底儿的门派,能够教出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混世大魔头出来。   疏影派都是残花凋零,能维持门派生计的都是师兄弟和师父凑出的门派资金,平常教学也都是半吊子大能的师父亲力亲为,徒弟们出师以后能混世都不错了。   被判定马上溃散的疏影派如果出现一个混世魔头,倒也是很有意思。不过还混世大魔王呢,这春秋大梦做的有点荒诞了。   看着周亦行狐疑的表情,扶恨水气愤地用木杖「邦邦」地敲了两下他的头,紧接着敲打着他的微微蜷起的拳头,将周亦行的手展开,追问道:   “笑什么笑!那小孩儿看着岁数不大,实际上跟你一般年纪,实在是狡猾的很!还有,你之前遇见他的时候,有什么感觉没有?”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周亦行先是怔愣地看向扶恨水,却见扶恨水垂首沉默的模样,手指仍然指向了下下卦的位置。   感觉?遇见一个人能有什么感觉?   现在的感觉,就是现在师父敲自己的脑袋挺疼的……师父下手可真是半分情面都不肯留呀。   不过言归正传,遇见苏九允的感觉,是怜悯?是迷惘?似乎二者都不是。   实际上,周亦行自始至终都没有明晓师父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回忆片刻,脑海中的画面定格在当初雪夜时苏九允天真无邪的眼瞳上,他最终茫然地摇了摇头,反问道:   “俩大男人能有什么感觉?”   “为师才不信,少诓我!”   “哎呀,师父呀,轻点打。”   扶恨水用木杖点点周亦行的小拇指,一条斑驳的红线紧缚周亦行的小指上,不竭的灵气盘旋小指上又迤逦落入门后,谁都不知道最终红先去的终点要去往哪里去。   盘旋在红线之上的灵气隐隐约约地透着氤氲的黑雾,红线上斑驳锈蚀,好像是已经经历千年的时光,周亦行下意识觉得,这里面一定藏着许多尘封的秘密。   “你还想不想要命了?如果我说你的命是栽在他手里的,你会接纳他吗?”   扶恨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拿命……拿命换啊?”周亦行盯着让人保不寒而栗的孽缘线,木讷起来。   任凭周亦行怎样拉扯,那红线却都纹丝不动,准确的说,周亦行空见那红线的外形,却根本触碰不到真正的红线实体。   不会是师父他老人变的把戏吧……   周亦行空咽一口,喉结上下浮动,他蹑足到扶恨水身旁,尽可能地讨饶道:“师父,咱又不是穷得揭不开锅,就多一双筷子而已嘛。”   这是多一双筷子的事吗,这是假如收了这「小孽障」,就得少全城几万双筷子的事。   当年扶恨水给周亦行测的是七杀格,英勇无畏、专擅扶弱抑强,七杀格多少已经应验。扶恨水用八字测出他天煞孤星的命,刑伤有克,即便是一生命里得遇贵人,也无法改变命格走向,比妖邪还可怖。   此人自己不克,专克身边的人。百年不遇此等命格人物,今个倒是让扶恨水遇见了。   头一次遇到这种情景的扶恨水略显不耐烦:“你知道什么是天煞孤星吗,你就敢这么说?”   “那是什么?”周亦行摇摇头。   “简单来说就是孤苦伶仃,刑妻克子,遇之必犯大忌。古人云:「天煞孤星天降临,孤克六亲死八方【1】」。”   怎么有人有这么凶的命格啊。周亦行犹豫片刻。   无奈天机不可泄露,又奈于扶恨水资历着实有限,实在算不出来这下下卦到底指的什么事情。扶恨水揉揉自己的太阳穴。   反正是下下卦就是了。   听到门后窸窸窣窣的响声,周亦行慌了神,下意识地以为是苏九允听到了,于是迈开大步,担忧地看向了门外,却是什么人都没有看到,只看到屋檐上一只梳理着毛的猫。   原来只是猫啊,还以为是苏九允呢。   周亦行缓缓舒了口气。   扶恨水冷哼一声:“那种小孽障你还是不要关心的好。”   周亦行却不以为然,他看着书桌上纸张泛黄的命理书,反驳道:   “可是师父呀。这不就是个命嘛,命不都是自己掌控的吗,怎么可能提前注定了?要是算出好命,如果不奋进努力,难道就一生一世享尽荣华富贵了吗?”   “住嘴,一天不打上房揭瓦。多好的人,偏偏被这嘴耽误了。”扶恨水戳着木头桩子般的周亦行,悻悻道。   “徒儿知错,徒儿知错。”周亦行嬉笑。   没想到,扶恨水却一手捏起了那看似无缥缈的红线,红线看起来倒是柔软无力,实际上真正捏在手中时是坚韧无比的。站在一旁的周亦行顿觉新奇。   将孽缘线反复颠在自己的手上,扶恨水脸上的深浅不一的沟壑更为明显了一些,他的眼睛凑近那斑驳红线,极力不放过每一处细节,分析道:   “这不是寻常的红线,这叫孽缘线。就是你去托香火琳宫的姻缘神借红娘剪,也不会剪的断。”   周亦行拍着自己的掌心,试探性地慢慢走到门后,他打趣道:“啊哦,原来我还有这东西啊。”   周亦行总不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吧。   扶恨水心知他这是要溜之大吉,叹息着「吾徒愚钝」,摇了摇头,犹豫了许久,还是苦口婆心地说出了口:   “行儿,你告诉为师,到底还见不见那孩子了。”   那双天真无邪的的眼,周亦行真的看不出来有什么坏心思藏在里面。可是现在师父正经严肃的神情倒也不像是诓骗自己。   “不见他了不见他了,我都听师父的。”周亦行一贯鸭子听雷的风格,连思考都没有思考,无论师父说什么都满口应下,表面笑嘻嘻的,实则心烦意乱地走出了门。   扶恨水正寻思着,忽然听到自己腹中的远古呼唤,他也不害臊,朝着周亦行更大声地喊道:“姑且信你。对了,记得给为师捎一份扒饼!是东街柳香楼那家。”   什么东街柳香街,根本原名就是「东街柳巷」,师父他老人家记性不好,又开始随意篡改了。   “哎呀,知道了,就那家香嘛——”   周亦行无奈地挥挥手,表示同意。   自己本就空瘪的荷包真是又雪上加霜。周亦行心疼的很。   其实周亦行本来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当他看到苏九允,就想起了自己。   他本身对自己令人艳羡的出身没有什么感觉的。   本身疼爱他的亲娘走得早,他亲娘还是侧室,她又没有什么女眷,这下周亦行更没有庇佑,一直周亦行都是受冷眼,不过设么多年,除了不甘心以外,他倒是没有什么怨言。   太傅府本来每月给少些门派资金,再带着几个小厮添置物什,但由于周亦行本身是庶出,太傅和大姨娘本身也不喜他不愿入仕途,于是打算舍掉这个只习武的庶子。干脆遂了他的愿,让他脱离太傅府的干系。   后来太傅府每年给个周亦行六十两银子,小厮们又私吞一小部分,其他的都撒手不管,除了用于门派建设和交门派的租赁金,自己所剩的寥寥无几。   其实那些太傅府的小厮们的笑脸下暗藏的什么刀枪剑戟周亦行都知道。   在周亦行表面风光的皮囊下,多多少少还是藏着辛酸与泪水的。每日吃糠咽菜攒下的钱,也许够再养活一个小孩子了。   ……可是到底该怎么和苏九允说,这孩子会不会失望?   一出门,周亦行的脸色就由晴转阴。   转角处,苏九允用手指捏住两根狗尾草,消遣似地转将草杆起。   听到脚步声,苏九允远远看到周亦行的身影,乍见他时露笑颜,从大石上轻盈地跃下,连忙欣悦地问掌门说了什么,是不是现在就可以正式入门赐字了。   不知怎的,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周亦行今朝也会迷惘。   周亦行不擅长婉转说出这个拒绝的答案,但看着衣衫褴褛的苏九允,又不想把这个结果告诉苏九允,这样对于苏九允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他隐隐约约地觉得,假如至此一别,一个轻易地抉择就让明珠投了尘,他也许真的将会抱憾终身。   看着周亦行欲言又止的表情,苏九允多少也猜出了结果,他眉眼微微弯起,眼瞳中闪现一丝无奈与遗憾:   “我方才听到了扶掌门的言语。无妨,大侠相救已是实属我幸焉,来日必有重谢相报。”   看苏九允有跪谢之势,周亦行头一次受此大礼顿时大惊失色,速即虚扶起他。   听到了啊……   周亦行思忖许久,还是递给他一串铜钥匙,带领他来到自己的一方小屋:“既然师父不肯收你,那我教你。我就不信这天命真有那么邪乎,非得要了谁的命不可。”   苏九允眼瞳中的异光亮起。   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不信命。   ……   「1」选自大雅国学。   作者有话说:   最近实在有点忙碌,预算更新章节出现了差错,会很快恢复正常的更新频率。感谢小可爱的等待!恳请不要取收-马上忙完期末就会回来 第15章 赐我字   这种感觉就像是所有人都戏谑自己对着星星许下的愿根本不可能实现,告诫自己所行所为都是徒劳。   而现在突然出现一个人,告予自己天际上每一颗能星能实现的愿望都不同,多到满足自己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不知不觉,他恍然抬眼与周亦行对视时的瞬间犹如苦厄桥断,锁住心神的枷锁也应声而碎,苏九允的心头裸|露出最原始、最单纯的一点点的柔软。   苏九允朝着周亦行躬身拱手而拜,用略微稚嫩的声音说道:   “师兄。”   “掌门没收你入门。”   周亦行乜斜一眼苏九允,苏九允注意到他的唇明明不是很薄,他本身生着多情的皮囊,话语却是冷冰冰的。   “那……师父?”碰了一鼻子灰的苏九允没有放弃,继而试探着回答。   “……”   周亦行正眼也没瞧上他一眼,便大步流星地走过苏九允面前。   算了,和小孩子计较什么,不就是个称呼吗么,姑且随他罢。   周亦行走过携来的风,撩起苏九允的额前的碎发,苏九允望着他的背影,诧异地眨眨眼。   也许连周亦行也未曾发觉,本来刻意无情的自己,在一次次的给苏九允让步。   这个时候苏九允隐隐觉得,他的那半分无情其实是故意伪装的,当初他给自己挡剑的疏狂之气犹荡于四方。   苏九允下定决心,从此以后要追随他共担爱憎。   夹道两旁是三尺高的白茅,绒绒白茅沾惹薄雪更显肃杀之意。周亦行带领他来到疏影派的西厢房,上面牌匾赫然写着「归去来兮堂」,苏九允的脚下蓦地一滞。   “归去,来兮?”   苏九允一字一顿,双眸因明艳的光耀得微眯。   “师父给我测了八字,赐我「敛」二字,又赠这小屋「归去来兮」的名字。”   苏九允托住自己的下颌:“这「敛」,可是「收敛」之意?”   周亦行摇摇头,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拆开来看,其实是「剑收」之意。我明明是习剑之人,你可知为什么师父让我「剑收」?”   “为何?”   苏九允不解,仰头望他。   “剑出鞘的无情有情的判定,全凭剑主的一念之差,而收剑要比出鞘更难,「收剑」需要克制自身、收敛天涯浪客的心性,这往往需要更高的境界。”周亦行温吞道。   古往今来,许多老前辈在山巅决战,大多都斗得你死我活,非要争个名次高低,最终两败俱伤。   就像是十年前血月宗副宗主和丐帮长老在摘星崖决战,双双中对方的剑身亡,从此二派结下仇怨,势不两立,发誓要为己方长老报仇雪恨。   疏影派一直深藏若虚,从不在百大门派中张扬自身,许多参加各种武林会谈的门派掌门无往不利,互相传授交流「出鞘」的剑法。   所有人都以为疏影派终究如翠叶难敌萧瑟风,已经走到了陌路。只有疏影派的人懂得。每一代的疏影派弟子却用几十年、上百年的时间习剑,便是为了学习如何「收剑入鞘」。   这一点倒是与其他门派大有不同。   “求公子赐字。”苏九允忽然拱起手。   “如果你只是想报恩,就不必假惺惺地说出此言,拿走那荷包也能让你温饱一阵,权当我接济了穷困之人——”   周亦行两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石桌案,他饶有兴趣地盯着面前衣衫褴褛的少年,眼神中既有审判,又有探询之意,让苏九允捉摸不透。   “但是当你来到这里,也许比你原来更加穷困潦倒,一入江湖,是风平浪静,抑或是腥风血雨,你都要承受。你现在不愿还有机会。”   现在江湖表面上还维系着繁荣景象,就像前几日天下会武宴会其乐融融,本质上却已是末日黄花,只要有一根导火线就可能让整个江湖陷入炽烈火场。   这种轻轻一触,即碎的美好幻象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劳请公子赐字!”   苏九允单膝拜地,瞳中有专属少年的坚定与尚未被世俗沾染的纯粹。   周亦行拾起桌案上的泛黄书卷,随意翻了几页,端坐四方石凳上,支颐而问: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让我赐字,好生新鲜,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想先听听你入派的缘由。”   少年的双眼果然是清澈的,只是不知道这种清澈能否持续到永远,是否会在那一天变得污浊不堪。   苏九允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九允愿永远追随公子,提剑并肩看山河。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不论身为浮萍身,九允都愿奉陪到底。”   还挺执拗。   不过倒也有点意思。   说出这话的时候,苏九允莫名耳根后通红,幸好周亦行并不知晓此事。   “哎呀!”   本是在周亦行掌中的一书卷落到苏九允的怀中,苏九允因这带了内力的书卷连连向后趔趄了几步。   “赐你「狂」字,愿你一生疏狂,永远不失如今的天真稚气。喏——”   折扇轻轻敲打在苏九允的后脑上,周亦行的语气也温柔了几分,看到此景,苏九允长长地松了口气。   还以为入不了门了呢。   “这本书先将前三章大致浏览一遍,然后再将这本的前二十五页都认真思考答案步骤。”周亦行又将另一本崭新的册子郑重其事地放到他的手中,一本正经地嘱托道。   “啊对了!”   周亦行忽然想起了什么,在腰侧的荷包中搜寻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串铜钥匙,他将钥匙放在苏九允手中。   “这归去来兮堂有两室,虽说左方的小室过道略微逼仄,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保你生活起居所需,且阳光充沛,适宜你念书学习,你去那里便好。”   拿到功课作业的苏九允感激涕零,连连道谢鞠躬许久才肯去。要不是周亦行说自己一会有要事恤要先行一步,恐怕苏九允激动的泪水都要沾在他的衣袖、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了。   二人告别以后,周亦行无债一身轻一样地从西厢房「飘」到疏影派的东厢房。   看到周亦行满面红光、十分得意的模样,坐在台阶上拿着刻刀雕着木刻作业「机关鸟」的少年乜斜了一眼周亦行。   此人名叫风竹尘,是疏影派的而师兄,同住东厢房还有他的妹妹风沉香,他们兄妹本是敌国丞相府的少爷与千金,家国双双破败后,丞相府接应的人把尚是年幼的二人投到疏影派扶恨水门下。   四方举目无亲,八荒唯他二人相依为命,风沉香尚幼,对自己家中惨案知之甚少,风竹尘看过流离失所与家破人亡。   烽火连天烧,染红天边暮霞。刀枪箭雨中,为了活命,风竹尘带着风沉香在乱世中疯狂逃窜。   他们二人也无意再如祖辈那般参与官场权谋,潜心致力于习剑术,决心以己之力,拯救更多末路无助之人。   又想多了,最近怎么都在伤春悲秋。   风竹尘摇摇头。   风竹尘慵懒地抬起眼望着面前吊儿郎当的人,重新雕着木刻:“呦呵,啥风把我们周公子爷吹来啦,怎么「不辞辛苦」地跑到我这消化食儿了?”   周亦行到访,指定没好事。   周亦行拍拍身上的尘土,自顾自地说:“清闲哎!没事干啊,就是想找人聊聊天、唠唠嗑什么的。”   行了,风竹尘判断周亦行多少有点大病。   风竹尘都懒得和这厮多说几句,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木雕,解释道:   “明日午时扶先生就要检查我们的功课,你那心法的前三章,从开始到现在一笔没动过,干净得和白墙一样。你是脑子缺了哪根弦,告诉我清闲?!”   小阁内珠帘后的风沉香听到此言,温柔地笑了笑,替周亦行开脱道:“兄长莫责二师兄,功课周师兄都会的,只是不想再写一遍而已。”   “就阿香你替他说话了。”   风竹尘叹息一声,每到风沉香亲自给周亦行开脱的时候,他就无法反驳。   周亦行嬉皮笑脸地说道:“嘻,都不是。刚刚收了个徒弟,我把我的功课都给他了。”   “都……都?”风竹尘愣了一愣。   周亦行双臂枕颈,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我看那孩子根骨极佳,是个读书习剑的好苗子,我觉得他肯定参悟得很快。”   风竹尘面色微沉:“可是我听师父不是说,他可能是未来的祸害吗?你收他作甚。”   师父卜卦,素来是准确的。救下一个祸害,岂不是意味着是留着未来的孽根和祸患,这和千古罪人有什么区别。   周亦行板正了脸:“人活一世,要是都被那八卦的条条框框禁锢住,那活着可就没意思了,我不信这命,我偏要让他走上正道。”   疯了。   风竹尘只能想到这两个对周亦行本人十分贴切的字。   他就这么笃定,以他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力挽狂澜?可以让一个祸患走上人间正道?   当年烽火连天的景象犹在眼前,火光倒映在风竹尘的眼中,他冷笑一声,说道:   “有两个字可以形容你,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周亦行偏头去听。   风竹尘咬牙切齿地说道:   “缺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0-14 09:43:16-2021-12-04 08:01: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析饭饭饭鸭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七星草   “缺德吗……哦,这样啊!反正是他想写的,对吧。”   周亦行仿佛没有风竹尘的听到的话一样,用手搔了搔头,嘻嘻一笑了之。   要不是周亦行百般怂恿,那小孩又怎么会想写这劳神子的玩意儿。当了这么多年的师兄弟了,风竹尘连周亦行什么时辰饭后打嗝、午夜什么时辰想拉着自己发疯解闷都知道,这肚子里的坏水当然也知道。   别的不行,这「坑蒙拐骗」的伎俩,周亦行倒是学的一套一套的,利索得很。   想起师父所言,这小叫花子未来能在江湖中掀起腥风血雨,整出不少幺蛾子来。虽说风竹尘刚开始也有些难以置信,但是师父见过千人千面,卜卦无一例外地应验。   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风竹尘慵懒地抬起眼皮:“所以你真不听你师父的话吗?万一真的一语成谶,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在周亦行的字典里,根本没有「怕」这个字。尚未他秉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偏想以自己之力掀起狂澜。   “一个生辰八字算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定人终生了?”周亦行噗嗤笑出声,“你难道不觉得可笑吗?”   什么孤鸾命,什么天煞孤星,不都是人来定义的吗?为什么要甘愿俯首为人低,为什么要甘愿顺应天命二行?   “哼。我当然不觉得,我占我师父立场。到时候别说我没劝过你就行。”风竹尘不屑道。   周亦行顿时起了急:   “那你就信命吧。一辈子刻这没什么用处的木雕!一辈子都待在这破地方,反正都是困在同一个地方,反正你也安之若素。”   正听着周亦行说话,风竹尘手下的刻刀猛地一顿,他的指节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瞬时间渗出血来。   那哪能一样!   之前是为了脱离天牢,安之若素是装出来给别人看的,如果连风家最后一根稻草都倒了,那所有人都会认为,风家已经彻底垮掉了。   想起那年大火蔓延千里的京畿道,浑身带血的大管家周嫂嫂在火场中抱出孩提时的风沉香,极力不让泪水落下,眼中神情悲怆。   现在京畿大道上尸骸遍地,往昔繁华景象不复,外藩人提着朴刀来到这里的时候连云彩都是腥红的,哀嚎惨叫声不绝于耳。   她是孑然一身背着风沉香,从血地上一寸一寸挪过来的。   一寸、一寸的挪移——   她的手掌早就被粗粝的石粒磨破,混着不知道是泥泞还是血渍,她不能站起身,因为头顶有敌军的追踪鹰,身后是茹毛饮血的外藩人,旁边是死不瞑目的亲眷。   痛楚,哀绝。   她分不清地上到底哪个血肉模糊不清的躯身是属于自己孩子的,其实她也不敢去看。   只知道当时外藩人把自己两个孩子当作「风家余辜」杀害的场景,现在头脑都是茫然一片。   她什么都不剩下了。   敌军提着刀枪破门而入,万千人步履携来风,吹灭屋中的白烛。丞相夫人像是已经认命一样端坐在那里,悄悄扣动了藤椅后的机关。   “阿大……交付你最后一个任务,寻到他们二人后,护佑他们平平安安长大,莫要为我们复仇。”   腿脚不便的丞相夫人只能摇摇头,在推离周嫂出机关后的暗门,面容一瞬间苍老了十多岁。   一种的恨意此刻被无限放大,笼罩在这位面部已有细纹的中年妇人心头。   除了两个孩子,丞相府还剩下尚在逃亡的小少爷风竹尘与藏在丞相府后山上的山神庙的小千金风沉香。   七年前饥荒时候是丞相给周嫂嫂救济,周嫂嫂的父亲的丧葬费也是老夫人所出。她不忍心在老爷老夫人逝世后撒手不管。   当初和丞相老爷与老夫人承诺过,要把丞相府打理的事无巨细,把小公子和小姐认认真真地服侍好了。   想到自己已经一无所有,周嫂嫂冒着箭雨义无反顾地冲向后山。   唯一人逆着人流而上。   葳蕤草木染血,朔风卷折百草。   十二岁的风竹尘看到她这副狼狈模样,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赶忙上前拉住大管家:   “周嫂嫂,我爹呢!我娘呢!”   大管家不多言语,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兀自摇摇头。   她微微俯身,从怀中颤巍巍的拿出一块染上血的通行牌,上面的血渍还是新鲜的。   她皱了皱眉,将通行牌往自己身上蹭了蹭,结果发现越蹭,令牌上的血就越多,她只得就此作罢。   “外藩反叛,京畿道沦陷,大圯国留不住了。小公子快些带着小姐离开。”   风竹尘看着她悲怆的神情,又揽过过自家妹妹的背脊,不由得潸然泪下。   他们成孤儿了。   三岁的风沉香天真的眼也看向忍不住落泪的兄长,她察觉到周围环境不对,自己脱离了娘亲的怀抱,也呜呜地哭起来。   “老夫人嘱咐小公子……咳咳——”   周嫂嫂们猛烈地咳嗽起来,正当风竹尘想要扶起她的时候,周嫂嫂忽然摆了手,示意让他们快走:   “不要……不要为他们寻仇。”   命是丞相和夫人给的,如今她要亲自还回去了。   听到急促脚步声,周嫂当即慌了神。   当她迈开步子向前奔逃时,腿部传来锐利的疼痛。   “快走,不要回头,永远不要回头!”周嫂嫂嘶哑着喉咙喊着。   风竹尘很识时务,没有过多挽留,一手捂住妹妹的双眼,朝着城关奋力跑去,哪怕听到喊杀声与哀嚎都不曾回头。   悲哀的是,这位平凡的中年女管家还是死在了乱战之中,那夜所有的爱恨离别的故事全都埋湮到黄土之下,再也不见。   到城外露宿街头几日,最终幸逢父亲的故人扶恨水,将他们带回疏影派。   他们来到疏影派回是为了赎回自己的自由。   想到这里,风竹尘的面色彻底沉了下去,拳头握得「咯咯」响,他一计灵力融入木雕,奋力掷出。   机关鸟木雕正正好好地砸在周亦行的脸上,留下红红的印子。   “哎呦呦,痛痛痛!再也不敢啦。”   周亦行吃痛,捂着面门吸溜吸溜地喊,边喊脚步边往门后跑,以免风竹尘发起第二次「进攻」。   “吵死了,烦煞人也。”   看到周亦行眼中的寒冽,风竹尘索性也不想管了,反正说了什么都无异于鸡同鸭讲,于是挥了挥手,最终喟叹一声,继续雕刻他的木刻。   “我倒是很想去看看他呢。听说他到归去来兮堂还未曾洗漱更校服,我这还有一套新的,不知道合不合他身。我还没体验过当师姐的感觉呐。”   珠帘上的西山珏珠叮当直响,风沉香掀起珠帘,阳光化成一束映射在她姣好的面容上,她赧然,露出一排洁白的小齿。   唉,这师父还没同意呢。   还真当这小叫花子是自己小师弟了。   说时迟那时快,风沉香二话没说从自己房中,拿出一套叠的整整齐齐的藏蓝色的校服,上面还有压襟的禁步。   “听到小允来的消息赶紧补了几针,劳烦师兄给他送去。”   风沉香本身就是热心肠,大小就乐善好施,哪怕自己午饭就剩下一个烧饼,她仍愿意分几块给其他饥寒交迫的人,她的善良早就成了习惯,不分身份地位。   风竹尘调侃道:“得,这以后我也得喊声「小师弟」。”   既然自己妹妹发话了,一向宠着妹妹的风竹尘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好随他们去了。   “多谢师妹。”   周亦行道谢之后,捧着那校服大步走到了西厢房,却见苏九允端端正正地盯着那本《暗香心剑》。   看出来苏九允为了看这本书,还十分隆重地把手清洗了三四遍,浑身上下就他的手能看;   看着苏九允认真谨慎的样子,周亦行忍不住嗤笑出声。   这本心法好歹也是中阶心法,必须得学过一定基础的人方可阅读理解,他这刚入门的小鬼怎么可能看懂。   没等苏九允回头,他便感觉背后一实。周亦行将校服放到小桌上,“送你个物什——”   温软玉佩滑入手,一只飞天之鹤盘旋在佩环之上,几欲展翼飞走。禁步压襟而挂,周亦行小心翼翼地打开上面雕的楼兰美景的小金笼。   苏九允盯着他的垂眸认真的模样,不觉就愣了神。   他嗅到衣襟上的皂角香以及周亦行身上淡淡的奇香,这种奇香像是兰花香,又不完全像是。   苏九允儿时很能辨香,他闻过漫山遍野的花,给香铺调过好一阵子香料,自然是认得的。   看到苏九允怔愣的模样,周亦行忍不住笑出了声,不顾他身上的泥泞,把套在他的身上格格不入的单薄外衣换成自己身上的鹤毛氅子:   “小鬼,想什么呢。”   苏九允低垂了眉眼,如实招来:   “好香。”   周亦行带着苏九允朝着西厢房后山林的寒潭踱步行走:“是孔雀河边的七星草花。”   苏九允眨眨眼,狐疑道:“七星草?”   他在中原待了这么久,什么草药不识得,这七星草居然是闻所未闻。   “我本是楼兰国月牙泉那里的后裔,楼兰古国有一个传说——”   谈起自己的故国,周亦行眉眼都携上笑意。   “那里有一位婉兮清扬的公主,她的平民丈夫强征入伍,她便乘上垝垣,每日眺望夫君归来。只是可惜她还没等看上她夫君一眼,就染上重疾离世,为把生前夙愿托付后人,化作了七星草。”   当然了……她的夫君不会回来了,他去往了敌国当达官贵人。   周亦行没有提及的是,这位楼兰公主就是自己的娘亲,而那位负心的夫君正是自己的亲父。   他黯然神伤了一会儿,旋即又像是故事讲完一样,面色由晴转阴。   “其心昭昭,天地可鉴。有情之人人间不得遇,黄泉路下、奈何桥上必会重逢。”   “我倒是希望是「有情」而非「寡义」。”周亦行抿嘴,脸上看不透悲喜。   苏九允又看向周亦行两耳上小小的火齐珠,往昔他都是无情寡义的样子,周亦行给自己挂禁步的时候,眉睫长弯且翘,触到苏九允的衣襟上,倒是显得好生温柔。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温柔。   等到苏九允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是周亦行一手搭在苏九允的肩膀上了。   “盯我作甚?我脸上可是写的「剑法」二字了?”   “我我我,没。”苏九允结舌,赶忙避开了他的眼神,寒潭氤氲热气缭绕他脸庞,将他通红的面容遮住。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他只是觉得今天的周亦行有点与众不同。   “行了,洗漱沐浴完换上校服。”   周亦行将那套藏青色的校服放到木施上,瞧了一眼寒潭,又看向手足无措的苏九允。   苏九允瞠目:“当……当面换衣服吗?”   周亦行歪歪头:“难道不行吗?”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亲爱的宝贝们!   希望有评论呜呜呜—— 第17章 燕鳐名   苏九允前后仔细思忖,好像两个大男人好像也没什么可看的,于是他转了转眼瞳,顿时羞红了脸,赧然道:   “那,那行的……”   正当苏九允终于击破自己内心的防线、抬手欲解自己衣襟上的衣扣的时候,周亦行一手挡下苏九允的手。   苏九允狐疑地看向周亦行,甚是不解其意。   这孩子是不是误会我的意思了?   周亦行扶住自己的额头,忽然又看到苏九允锁骨处一个红色火烛样子的图案,但一时间没有在意,他的另一手指着搭在他手臂上的那条旧氅,慢条斯理地解释道:   “我并非此意。我说你身上原本的那件衣服,给我就好。”   想想自己身上还披着周亦行的外氅,苏九允拍拍自己的头,恍然大悟。   他诘责了一下自己怎么如此健忘,便立即会意,抱歉道:   “有劳公子了,要不我捣衣一番——”   苏九允看着旧氅好像又脏了一些,刚想热忱接回,又发现自己身上有沾惹少许泥泞,倘若堂而皇之接过,唯恐旧氅更要不得了。   苏九允的手臂就这样来来回回纠结许久,最终滞在半空。   小鬼挺有意思的。周亦行双手抱臂。   气氛蓦地缄默,场面一度尴尬起来。   ……   算了,不难为这孩子了。   “呵,无妨。你先自行沐浴便是。”   说罢,周亦行转身离去。   话说还是给这孩子留点私人空间吧。   周亦行微微轻笑,又摆摆头,只觉得这孩子的心思倒是周全,如若按照当年那放荡不羁的自己,定然不会想这么多。   本来一看他的背脊,确是很好的入神骨,如若他能摒弃世间俗物,舍弃杂念,他敢笃定此人能成为超脱八荒之人。   但是从种种迹象看来,苏九允其人优柔寡断,如果要舍弃世间俗物,恐怕要比常人费更多的心神。   算了,这孩子年纪还小,总会在某一天长大的。   周亦行不是喜欢考虑太多的人,也没嫌弃怀中的的旧氅,披上那氅子后,袖中转出了一个荷包以后,转头奔赴向了京畿道左街的醉花阴酒楼。   好久没喝醉花阴二楼的女儿红了,嘻嘻。   灵潭——   蓦地,从草丛那边传来细小尖利的声音。   “咦,周小公子带回一个小叫花子呢,真奇怪呢。”   苏九允只觉奇怪,循着那细小如鸾鸟的声音看去,意外发现水中跃出一个长得奇形怪状的鱼,这东西身长不过四寸,白首赤喙鸟翼,苍红色的鳞片上绘着菱形金框,像是西域那边的特殊咒。   “这小怪物可真是奇怪。”由衷地感叹。   “你说谁是怪物?本座可不是怪物!”那奇怪的生物听到苏九允的评价顿时炸开了龙须,立即盘旋在苏九允的身边。   苏九允脱掉身上的内衬,脚掌踏入温暖的灵潭水中,灵潭水没过他骨骼分明的肩。   看着腮帮子气鼓鼓的「小怪物」,他也不害怕,眯起眼饶有兴趣地问道:   “哦,不是怪物呀,那你是什么呀?”   “连本座也不知道……也对,本座的真容你这种小鬼怎么有资格看到。哼哼,那你知道上古万神卷轴吗?”   苏九允看着会飞的鱼,诚实地摇摇头。   “哼,谅你也不知道,今天本座就好好给你上一课!”   “好的呀。”苏九允一副虚心求教的表情。   “在上古神兽卷轴中,神兽分为天地人三个等级,而在这三个等级中,天级是位列仙班,人级是初探灵阶,地级是普通兽物。而本尊,正是睥睨你们这些凡人的天阶神物——燕鳐!”   小鱼展开羽翼在空中翻滚了一圈之后,双瞳神气地看向苏九允。看到他认真倾听的模样,小鱼很是满意地说。   苏九允早年也随母亲读过书卷,《山海经》有云:见燕鳐者,有立毅叠登之兆,燕鳐一见天下丰收。都说这种鱼伸长几尺,可如今看这自诩神鱼、身长不过几寸的小鱼。苏九允怎么都相信不来。   燕鳐像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很不屑地轻哼两声:“你书上看的都是那种我们族群出类拔萃的大佬了,我这还没修炼到如此出神入化。”   “我以后也要成那样很厉害、很厉害的族长!”燕鳐向往地看向远方的云巅,传说在那里是燕鳐跃龙门之地,只要跃过龙门就可以成为无人可挡的神龙,翱翔四野无所拘束。   “哦。”苏九允全然没有在意,更无心腹诽。潭水轻柔地扑到脸庞,露出清秀的面容来。   “哦,那我以后叫你什么?总得把你和你的族人区分开吧。我叫苏九允。”   “没名字。但是你你你……不能给我起名字。”燕鳐神情紧张起来,面容似有愠色。   “为什么我不能给你起名字,「没名字」?”苏九允歪歪头。   因为一旦给上古神兽起名,无论对方是谁,就相当于神兽认主,无论自己的主上吩咐什么命令,那么所属的神兽不可僭越,必须无条件服从。   完了……这么随意起的名字,这以后可叫他有何颜面生活在这里?   说时迟那时快,燕鳐腥红了眼,立即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骇人的獠牙,原本瘦小的身躯顿时拉长到了几尺,猛烈地扑向了苏九允,试图咬掉他整个头颅。   小屁孩还妄想当我燕鳐族的主吗?   苏九允的眼中映出那两根骇人的獠牙,他像是认了命合上了双眼。   坊间有老话曾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本来也是将死之人,他一直浑浑噩噩也找不到他的意义,要是被燕鳐吃了也免得给周公子造成多余的负担。   携着梅香的清风掠过,苏九允缓缓睁开眼,原来是周亦行捏住了燕鳐的双翼,一副轻蔑神情。   他好不容易救下的苏九允 ,连自己都知道苏九允的命珍贵,这苏九允怎么就跟破罐破摔了一样,可劲糟蹋自己的命?   周亦行勃然变色,头也不回地不悦道:“小鬼,这小王八羔子真要咬你一口,就这么等着咬你吗?!”   苏九允知道他这是真的生气了,低垂了眉眼,解释道:   “我贱命一条,若是没了,也不过从世间魂魄中损失一缕,无足挂齿的。”   周亦行几乎要因他荒唐的语句气笑了:“我要是也这么认为,我救你作甚?”   苏九允被他这一句弄得哑口无言。   燕鳐的獠牙距离苏九允的头只有半寸的距离,而此时周亦行另一手上的《八荒阵法录》还没有来得及放下。   无论古书上说的燕鳐鱼有多少通天地的本领,手上的「没名字」在他们燕鳐鱼的族群里也只是乳臭未干的小屁孩的存在罢了。   水雾掩盖周亦行的面庞少许,却将他眼角的那颗美人痣勾画无余,连语气都平添了几分温和气息。   “燕鳐,你怎么欺负我疏影派的人?”周亦行温柔地责问道。   “周公子你可算来了,快给我主持公道!他给我起名叫「没名字」!我要是吃掉他的话,这个规矩就可以作废了。”燕鳐委屈道,又有些谄媚的看向周亦行。   “呵,读书就读一半吗?”周亦行弹了燕鳐的脑袋瓜,“你难道不知道主上一死,你也会跟着灰飞烟灭吗?而且——”   周亦行指着闷在灵潭水只剩下两个炯炯有神的眼睛的苏九允,继续说道,   “而且,他的功力是和你的功力挂钩的,你能不能成为族长,可是取决于他哦,「没名字」。”   “没名字”怔怔地看向周亦行,瞠目无言。   哦,有道理啊,他爹好像是讲过这么一段,书到用时方恨少,这时候他倒是悔不当初了。   “可是……这名字实在太难听了吧。”“没名字”委屈巴巴地说道,獠牙尽数收起。   周亦行松开燕鳐的羽翼,顺手在燕鳐的两腮侧的须上系上琉璃铃铛,缓缓地呼了口气:“你放心,名字对于神兽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一旦起名是根本改不了的。”   清冽的风吹过,琉璃铃铛被风吹得铛铛直响,燕鳐忽然觉得背脊发凉,感觉有种不好的预感:“这物什是做什么的?!”   “这叫做传唤铃。我们两个人都可以传唤你。”   “爷的,本座可不当看家犬!本座乃燕鳐族飞天长老的嫡子,本座……”   燕鳐骂骂咧咧地从周亦行的手里挣脱,周亦行压根没有理会燕鳐的污言秽语,看着燕鳐无奈地飞往苏九允的肩头不由得嗤笑一声。他从袖子中转出一条红绳,和自己手腕间的那条一模一样。   他半弯下腰蹲到和苏九允齐平的位置,垂下眉睫,就这一个动作,就轻易地让苏九允牵扯了心神。   “愣着作甚,手递过来,嗯?”   “啊,好的。”   苏九允的脸才知道自己有点失态,脸颊微微泛红,他赶紧顺从地将手腕递过去,任凭对方在自己手腕上系住红绳蹭地发痒。   握住苏九允的手温暖且有力,他清晰地感觉在周亦行手掌位置的茧子,那是他日以夜继刻苦训练剑术、与木剑相互磨合的产物,就像是蚌中的珍珠,产出越丰满圆润的珍珠,那么蚌中原先的石头就越尖利,它受到的痛苦就越深。   世人都说周亦行天资聪颖,无情无义,又整日浪迹萍踪、流连巷尾,殊不知他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是一个样子,展现在自己面前又是另一副样子。   “好了,你以后有需要就传唤它就好。”周亦行欠起身来,掸掉自己身上的浮尘,步履旋即转向归去来兮堂的方向。   方才的场景如梦似幻,苏九允嗫嚅嘴唇,本来有其他话语呼之欲出,但是停在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了。   “公子来所为何事?”苏九允顿了顿。   周亦行回头望望灵潭,赧然:“哦,也没什么事,听到灵潭这边有动静就来了。”   这样啊,原来是因为担心自己。   苏九允看向周亦行衣袂飘飘的背影,配上灵潭旁缭绕升起的氤氲雾气,倒真有一点天上谪仙的感觉了,他的嘴角不经意地勾起了弧度。   燕鳐用细须勾住苏九允的耳垂,叫他回过神来。   “别自以为是了,也就因为周公子,要不是因为周公子好心想救你,我才不搭理你这凡夫俗子。周公子可是咱太傅府的小公子。咱们疏影派啊,多亏了太傅府的帮扶才能发扬光大,当今圣上都知道他少负英明。”   原来周亦行不仅一表人才、修行本领高,而且还真是名声显赫的公子爷。   真是好生厉害。   能被周公子救下,可真是苏九允万世修来的福气。   苏九允不知是羞涩,还是被缭绕的雾气熏的莫名脸红起来,他看向下面的清澈见底的潭水,清澈的眼在泥巴沾惹的脸庞上衬地更为灵透。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深深地自卑起来。   他本来就出身贫寒,爹被征入军队之后就流落街头,整日啃食庙堂里冻得当啷硬的贡品馒头,就是周公子说他身负奇骨,他也是不肯信的。   只有在腌臜泥泞地中与孑孓共舞,只有在烽火天的地方苟且偷生,只有浪迹萍踪无依无靠,方才能真切的知道安稳二字是有多么宝贵且来之不易。   周亦行说得对,在周亦行救下苏九允之前,苏九允的命是属于自己的,在周亦行救下自己的时候,苏九允自此以后,便不止为自己而活。   就像是九连环,他生命里的每一环都紧紧扣住另一环,所有的环都在那刻充满奥义。   可是他们他们殊途,怎么可能同归。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如果自己能够成为天下法力最最最高深的人物的话,那么疏影派的掌门就可以留住自己了。   “那我该怎么才能提升自己的功力?”   “这个嘛……就得你去藏书阁自己参悟了。”燕鳐饶有兴趣地说道。   作者有话说:   希望大家撒花花,评论收藏哦-爱你们 第18章 霜刃迎   整肃衣装,再带好宫佩,那熟悉的七星草清香蔓延到他的衣襟上。这几日苏九允都没有来到归去来兮堂找周亦行。   他始终在归去来兮堂的后院候着,日出而行月落而息昼夜不疲,双眼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暗香心剑》,脑中始终变换着剑招。   不知道是不是苏九允的心理作用,他的体内似有微量的灵气周身而绕,他欣喜若狂。   “没名字”看着苏九允赤脚比划着剑术招式,好似打了鸡血,而他自己在窗台上趴着晒太阳,困得上眼皮打下眼皮,拍打着自己的羽翼,又要开始以其昏昏使人昭昭了。   他困倦地问道:“喂,你不知道这本是高阶弟子才能看的吗?你这师门方入,能看得懂吗?做事不能浅尝辄止,要用心体会。”   苏九允放下书卷,喟叹一声:“可是我连师门都还没入。”   “没名字”差点惊掉下巴,从窗台猛地欠起身来:“什么,你连师门都还没入?!”   苏九允陈恳道:“嗯,是周公子把我偷偷带回归去来兮堂的。”   周亦行居然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将这样天生带有反骨的人带到疏影派。「没名字」越发觉得这件事有意思了。   这不是周亦行以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格呀。   燕鳐「没名字」感觉自己两侧须上的琉璃铃铛的晃动,他知道那是归去来兮堂的周亦行要传唤他们了。「没名字」赶紧惊喜道:   “快快快,周公子叫你回去嘞!”   苏九允双眼放出异样的光泽,他像是奖励糖人的小孩一样开心地从台阶上跳将下来,一路小跑到两人高的铜镜前,挪挪自己的衣领,摆摆校服衣袍。   “行了行了,跟没出阁的小姑娘家一样。”「没名字」嫌弃道。   既然已经认了主了,那么以后也得抓紧提升苏九允功力,自己成为燕鳐族的族长之后才能慢慢脱离掌控。   不知「没名字」想起了什么,他给苏九允使了个眼神,旋即就缩小了自己的身躯,蜷缩在苏九允的衣领里,提示道:   “对了,提升功力是好的。你可不要问周公子进入藏书阁内阁的方法。”   反正都是藏书的地方,怎么藏书阁居然还有不让看书的地方吗?苏九允狐疑地问原因。   “更不要问其他人!那鬼地方可是禁地,那里藏着禁书,根本不可能进入,免得你日后走火入——”   没等「没名字」继续说下去,就远远看到在掌门堂的后方,风竹尘和风沉香并肩而行,同时二人也注意到了苏九允。   “呀,这不是我们的小师弟吗?”面戴面纱的风沉香遥遥的朝着苏九允打着招呼。   苏九允想到自己还没有入门,但是既然风沉香已经以师姐弟来称呼了,自己也不好再生疏了,也缓缓点了点头:   “啊,师……师姐。”   “没名字”噗嗤笑出了声,用翅膀敲打着他的肩:“他们还真没把你当外人呢。”   风沉香看到他手上的《暗香心剑》,投来钦佩的目光:“方才看到你练剑了,真是有模有样的呢。咱小师弟悟性好,未来定当无远弗届!若是比兄长早入几年门的话,那没准早就入江湖风云榜了呢。”   风竹尘很是不在意地双手抱臂,也打趣道:“得亏我早入了门派,要是晚了还得叫这小不点「长老」了。”   万物粉妆玉砌,月光洒在苏九允的背上,雪色映着清辉现出几排深浅不一的脚印,令人目眩。「没名字」被室外的寒气冻得蜷缩身子,用毛茸茸的翅膀遮掩住自己,也不再唠叨了。   苏九允恭维道:“不敢不敢,只是浮光掠影地看了看,还是觉得有些晦涩难懂。”   所幸掌门师父还在掌门堂里闭关,须三月才能出关,苏九允早就打探好了,心里的那块石头也落下了。一路上插科打诨,几人在归去来兮堂分别。   没想苏九允刚到归去来兮堂,自己手上就多了一把柳条。周亦行坐在神像正前方,捞过苏九允手中的《暗香心剑》,眯着眼随意翻了几页,又轻咂一口香茗。   “这种剑术也就对付醉月宗那样的小喽啰了。”   周亦行才不管什么「神明可畏」。   “不是都说你近日勤奋刻苦吗,随便耍几招给我看看。公平起见给你这个,打赢我就可以入门了。”周亦行捏起他手中的铁剑,仔细斟酌后却没有把铁剑归还给苏九允。   相反,他递给苏九允一把蔫嗒嗒的柳条。   苏九允盯着那把柳条,空咽一口。   试图用柔软无力的柳条打败坚不可摧的铁剑,简直是异想天开,更何况站在苏九允前面的还是武林的大能,剑法不容小觑,就光靠这几天的修习他定然是敌不过的。   “明摆着刁难你呢。”趴在苏九允肩头的「没名字」弱弱地提示道。   “不,周公子是肯定为了考验我!”   说时迟那时快,苏九允提起柳条朝着周亦行就是用力刺去。看着周亦行满眼笑意,苏九允一时间竟然忘记了防备,只觉得是一场试炼而已。   「没名字」都不知道现在是要吐槽周亦行「当面一套心里一套」的脾性,还是吐槽苏九允太过单纯了。   “比我还像狗,当个人吧。”“没名字”低声骂着。   周亦行哪里管这些。   可是那柳条本来即将要触及周亦行的身上,却被周亦行灵巧躲过,只剩下残影。一颗颗汗珠落在苏九允顺着苏九允的额头流淌而下,衣袂顺着有致的步伐而飞扬。   怎么躲闪的这么快!   苏九允慌了神,大脑飞速运行着《暗香心剑》的剑法,机械式的进攻,可是每次都近不了他的身,叫苏九允心急。   按这种形势算来,他这还怎么入疏影派。   在苏九允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时,周亦行也在思忖分析着他的优缺点。当然,以周亦行如此「顽劣」的性格,也在忙里偷闲斟了一杯热茶,茶香四溢,甚是沁人肺腑。   出手不乱,剑法也正确,记忆肯定不错,也下了一定功力练习,悟性也高。可惜绵软无力,且移动速度不快,露出比如脖颈、心等致命点,对他人防范性不高。   几番对招之后,周亦行只是躲闪,甚至从未出剑。苏九允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令周亦行欣慰的是,到最后苏九允也没被这样的挑衅冲昏了头脑,剑法始终未乱。   “刻苦的确很重要,但是成功并不是只靠刻苦。”   周亦行迅速转到他背后,手迅速锁住苏九允的脖颈,他这才举起铁剑对准苏九允的脖颈,苏九允哀叹一声,垂下柳条的手。   “那是靠什么?”苏九允渴慕地问道。   “剑法是辅助,你的心才是主导。”周亦行触着他的心的位置。   原来靠的是内心吗……   “我输了,对不起。”苏九允垂下眼,眼神蓦地黯淡下去。   “还有一点,就是很快认输。”   还没等苏九允回过神,周亦行一手揽过他的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苏九允拿着柳条的手,苏九感到背后一阵暖意。   铁剑被掷到半空,与刺目的银辉化为一体。   柳条在自己手中不再成为软弱的存在。相反,细软的柳条被周亦行化为了蛟龙一般的存在。   苏九允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罡风从自己的手臂处涌入,顺着柳条喷薄而出,无所畏惧地冲向铁剑。   寒风,乍起。   腊梅也因朔风摧残而飘零,铁剑顺着风向也疯也似的奔向他们二人。   寒风并没有摧残周亦行的傲气,他脸上那专属少年的桀骜意气的笑容还未消散,甚至更为浓了一些。   “既为用心,便是舍弃世间繁杂。别人用眼判断方向,你须用耳。”   “什么,用耳!?”苏九允慌了神,睚眦欲裂。   好歹那铁剑也是锋利的物什,若是被伤到了,那绝对是小命不保,搞不好没准还是断送两条性命。   “暗香心剑讲究心境,虽然你之前已经做的不错,但是终极目的是为了对抗你所畏惧的心魔,恐惧才是你最大的敌人。”   周亦行顿了一顿,眼中明暗交错,也冥起眸去倾听风声的细微变化,握着苏九允的手,不断翻覆柳条,一股股携着七星草清香的罡风也随之变换着柳条与铁剑抗衡的走向。   周亦行的话语总有一种很让人心安的力量,能够让苏九允确信自己能够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雪过初霁的景象总是美好的,白霜铺满大地。柳条像春蚕剥茧似的勾下树梢上的薄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一瞬间就白了少年头。   锋刃下掀起万丈雪海,他的野心是湮灭世间所有事物,哪怕遇见更为恐怖的事物,哪怕遇见更加强有力的对手,也在所不辞。   按照周亦行的指示,苏九允也慢慢闭上眼,仿佛也听到了风声的细微变化,他不再抗拒周亦行手下的移动,而是顺从自己的心而行。   寒风卷杂着的冰凌几欲割破苏九允的咽喉,苏九允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活下去。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越是在山穷水尽时,越是能看到柳暗花明。   “古有人言:「功不唐捐,玉汝于成。」所有的努力都不会白费。”   “正是此时——”   万物皆被苍茫的白掩盖,再不见当时明澈月光,周亦行和苏九允同时猝地睁开眼,未等周亦行提示,苏九允便横腿侧踢,将铁剑直直地嵌入山石中。   雪障从天而落,万象归一,穹顶上弦月依旧,而整个过程下来,桌上的香茗还未凉,茶烟缭绕于此,仿佛一切都如往昔一般。   苏九允忽然悟得天地奥妙,他躬身拜地:   “那我现在可以入公子的师门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周亦行满脸盈盈笑意,却是没有正面回答苏九允的问题:   “方才是我教你的第一式:霜刃相迎。”   作者有话说:   恢复更新 第19章 长命锁   归去来兮堂中,柳条放一边,苏九允握住周亦行的手,朝着冻得发紫的地方,轻轻哈了一口热气,暖意顺着周亦行的手心传到心间。   坐在堂间取书籍,正巧路过的风竹尘看到这个场景,朝天翻个白眼,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们,觉得这两个人大煞风景,甚是碍眼:   “你给他一个汤婆子不就完了,他又不是多娇气。”   苏九允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汤婆子太烫,手容易烫伤。”   周亦行也顺应着苏九允的话,得意道:“我就娇气。”   这两个人真是无可救药了。   风竹尘抱紧了《暗香心剑》,再次翻了个白眼,乜斜一眼周亦行:“烫熟了最好。省着你俩在我眼前我慎得慌。周亦行,你过来一下。”   “哦,好。”周亦行抱着汤婆子,懒洋洋地跟上去。   风竹尘把他拉到墙角,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就这么宠着他?”   “他实在太可怜了。”周亦行眼神看向墙外的苏九允,苏九允正在默记疏影派的门规,一刻都不肯停歇,他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这可真是都被可怜耽误了。   “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啊……我这会儿也觉得师父说的很对了。”风竹尘沉吟一会,也看向了苏九允,随即叹了口气。   “你说你说,师弟我有不听的吗。”周亦行啃了一口手中的硬馒头。   看着他手里的硬馒头,风竹尘牙底泛酸,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来。   风竹尘起了急:“我总感觉不对劲,万一他日后……对你……”   “日后什么?”周亦行匪夷所思。   风竹尘也是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了,连忙敲了敲自己的头:“哎呀,我也真是想太多了……没什么。”   “兄长,你们说什么呐?你方才说的心法是哪一本呀,《无摇九重心录》,还是《巫咸星图阵》?”   正当风竹尘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在隔壁藏书阁的风沉香远远地呼唤着风竹尘。   “哦 ,没什么。我来同你找找那本。”风竹尘回应着。   从此风竹尘再也没有提及此事。   ……   就这样日复一日的习剑,过了两月,苏九允的剑术大有进展。偶尔风竹尘和风沉香在归去来兮堂来给二人送些新样式的点心,小日子也算过得充实,本来是皮包骨的苏九允现在也能看出来是正常的样子了。   不得不承认,苏九允还是有天赋的。   对于平常的事情来说,周亦行向来都是吊儿郎当,而对于习剑,周亦行像是变了个人,从来都一丝不苟。   苏九允很奇怪的是,每次从公厨那里端出来的菜都是直接放到苏九允面前,周亦行自己都是拿着几个冻得硬邦邦馒头和一碟酸豆角。更奇怪的是,最近周亦行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做了什么。   虽说都是素食,在风沉香的手下就变成了当今圣上看了都流涎水的山珍海味,这种人间烟火气,最是能打动凡人的心。   苏九允看着周亦行吃冷馒头,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周公子不饿吗?”苏九允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口。   周亦行嘻嘻笑着,依旧没改往昔吊儿郎当的样子:“你也知道我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了,就是想吃点馒头改善下伙食。你快尝尝你沉香姐姐做的菜式,可不比我们府里的差。”   苏九允也没多想:“哦,好。”   躲在苏九允颈后的「没名字」听到他们两个人说话,板着自己的翅膀,插嘴道:   “吃香的喝辣的惯了,偶尔想换个清汤的嘛。害!人之常情嘛。人家那些「烧鹿筋」、「炒凤舌」啊、再比如什么「如意燕窝粥」啦,你都没吃过的,人家早吃腻啦,也就你把这些视若珍宝啦。”   苏九允立刻觉得筷下的饭菜没有了味道。   对啊,风氏兄妹也是丞相府的人,周公子也是达官贵人的子嗣,论身份地位,他最卑微而已。   也是,只有像是周亦行这样的公子爷,才能说出这种破天荒的话了。他们出身又不一样,又怎么可能感同身受。   周亦行注意到了苏九允的异样,也放下了碗筷:“怎么,可是饭菜不可口?”   苏九允心不在焉地说:“啊,不是不是,只是今天没有胃口。”   只有周亦行知道,太傅府留给他的不多了,当了他最喜欢的「归兮来兮剑」后,他每日需要到客栈跑堂,才能换得一些钱财,后来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本来已经能维持生计了,他还是整日奔波忙碌。   更何况苏九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必须得把当初流落街头时候的饿的补回来。   风竹尘向苏九允解释,周亦行就是闲的没事干,非得透支自己生命,把自己分成三个人才算罢休。   终于一年中到了最冷的时候。   商纣王在摘星崖为妖后妲己修筑摘星台,后来妲己自戕后这里便阴风阵阵,每逢月圆之夜,就能听见狐鸣哀嚎不绝于耳。   摘星崖不像是京畿大道夜里也灯火通明,驿马向来不敢在夜里赶路,这里山贼彪悍,常有响马出没。   又有传闻说这里闹狐媚子妖怪,人们走山路都是把朱砂涂抹在眉心,腰佩桃木剑,免着着了狐媚子的道,若是听到异动,就会朝着东南方向磕三个响头,大喊「狐仙姑姑饶命」,才肯踏下心继续走夜路。   狐仙姑姑?哪有那么邪乎。   周亦行偏生不怕这些鬼啊神的东西。   为了探清周亦行这几天晚上到底要去哪里去,苏九允终于没耐得住性子,也偷偷地跟着去了。   本来他也是顺道去看望娘亲的。   又是大雪日,二人顶着寒风踽踽而行。只剩孤零零一片叶的枯枝印刻在苍墨色的苍穹上,鸦雀绕树盘桓,无枝可依。稀稀朗朗的树枝让苏九允背脊发凉。   周公子这是要走到哪里呀……   见周亦行进到了剑行里面,苏九允没觉得奇怪。毕竟周亦行其人最喜各式的剑,攒些银两去购置剑再正常不过。毕竟他是太傅府的小公子,整日金迷纸醉的话也不奇怪。   在杏花村巷口最深处,破旧的小屋内冒出滚滚中药的味道,苏九允掀起厚厚的门帘,将一包裹银两和药材放到朽木桌子上,砂锅中的药咕噜噜冒着腾腾热气,见到里面面黄肌瘦的女人,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一看便是病入膏肓。   这几日苏九允也会偷偷将饭菜带给这位女子。   “小允。”   见到苏九允,苏母先是欣喜,准备扶着床榻起身,却意外脱了手,继而猛烈地咳嗽起来。   苏九允这才发现三天用米糊糊的窗纸,现在又被其他调皮捣蛋的孩子捣破了许多裂口,凉风顺着裂口肆无忌惮地灌入。   当初那些被周亦行打的落花流水的小喽啰见状,也开始嘴上逞能,纷纷拊掌打着调子,唱着拗口的歌谣:“苏家儿,真好笑,刁难不成赶回家,不会剑术遭了殃,一事无成报爹娘……”   “这些人可真是——”苏九允握紧了拳头,双眼血丝骤增。   最终他常年屈服忍耐的性格还是驱使他放弃了和那群顽劣的小喽啰争执。   “没了你那好师兄,连反抗也不会,无趣无趣。”   那些小喽啰也觉得无聊,互相对视几眼,就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娘!娘怎么样了!!”苏九允将自己身上的外氅脱下披给母亲,赶紧盛了一碗药汤,让苏母饮下,关切问道。   “不妨事,不妨事。”苏母顺应将药汤喝下,将药碗放到一边。   “这些日子不是我不想看娘亲,无奈门派看的太紧了,近日掌门出关,孩儿怕掌门发现,故此我只能藏匿在一个地方,近日得空能见母亲。”   没想苏母没有怪罪苏九允,善解人意地拍拍他的头:   “为娘都懂,小允的心思为娘能不懂吗?不过你们最近是不是有什么隔阂?”   其实这几日一直都是周亦行在给苏母送药煎药,修补窗纸。周亦行嘱托千万不要和苏九允提及此事,以免给苏九允带来太大的心里压力。   苏九允眼神闪躲:“我们?”   苏母眯起眼睛,满脸掩不住的笑意:“别装啦,为娘看见我儿跟着一个小公子很久很久了。人嘛,一旦互相猜忌,就会产生隔阂,人家毕竟是你的救命恩人。”   “嗯,孩儿知错。”苏九允最终还是承认了。   地上的阵法的朱砂痕迹尚未风化消解,那是苏母前几日占卜星术的阵法图,苏母是巫咸族的族女,每次占星可通天晓地,预知未来的发展,这种占星术十分精准,当然要求也相当苛刻。唯一的缺点就是每次占星都会消耗一定寿命和命数。   这些年,为了逃离敌军的追捕,巫咸族被迫背井离乡,流离到各处的巫咸族族人大多都被敌军刺杀,苏母更为确保苏九允的安危,故此动用占星术来确定他们的逃跑走向。   或许你看到他们在此流离失所,但是对于他们来说,也许已经是最好的归宿。如今苏母已如风中摇曳之烛,阳寿消耗殆尽,随时可能灰飞烟灭,无论做什么都是无力回天。   苏九允迷茫地看着苏母从怀中拿出两条长命锁,一条挂在苏九允的脖颈上,另一条放在他的掌心。   “周公子风朗俊秀,若你日后有幸跟随于他,就将这长命锁交予他。为娘算他命里必有一劫,戴上这长命锁可以帮他当挡上一劫,咱苏家无甚钱财,娘只能熔了我的长命锁,再命人打了这一对长命锁。”   母亲的这对长命锁,还是苏父在强征入伍的时候倾尽全部家当给母亲打造的,更是按照巫咸族的习俗所制,寄托苏父与苏母无限的牵挂,可惜自他离开京畿,在苏母阖眼前再也没有看到他一眼。   人若长情,纵使朝朝暮暮,斗转星移亦不变。   长命锁驱鬼祛灾,上面刻有巫咸族特有的符号,苏九允想到儿时族长给自己的手腕系上红绳,送来对自己未来的寄托,那红绳上也绣着这些古老文字,一晃就过去了这么多年,想到这他百感交集。   巫咸族最为敬重的习俗除了祭祀,就是用纯银制作长命锁,再将长命锁给生命中最为重要之人。一对长命锁,紧紧关联两个人的命数,得使二人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苏母算自己命数已尽,才发现有些事情还没来得及嘱托。她摇摇头,朝着帕巾猛烈地咳嗽起来,呕出一块偌大的血花。   “是阿允不好,是阿允不好,若是阿允早早懂事,早早学星术,也不至于——”   寒风愈呼啸愈烈,苏九允睚眦欲裂,赶忙轻轻锤着母亲的背脊。   苏母越显苍老起来,她勉强地牵扯出来笑容:   “我儿如此上进,为娘很是欣慰,故你不必责怪自己,人终有一死,为娘亦是如此。为娘觉得有愧于巫咸族,又亏欠于你……不过,你爹为娘是时候去寻你爹爹了。”   苏九允此时也泣不成声:“娘亲莫要这么想……”   “但是虽然未能将占星术传给你,但是这是为娘有意为之,为娘觉得,这些与鬼神有干系的东西一旦卷入,那你后半生必定不得安宁。算天算人,终究改变不了自己的命数啊。”   “有恩于你的人,切记好好珍重。一定记得,寻得合适时机,将长命锁给,给他。”苏母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却忽然睁大了双眼,高吭起久久封存在苏母心底、却始终不可能完成的希冀:   “青山埋忠骨,忠骨何处觅?烽火何时熄,我等长眠兮!”   自此,苏母的记忆永远定格在十五年前那分别的雨夜。   不知苏九允啜泣了多久,血月宗的弟子蜂拥而上。   作者有话说:   求求撒花,评论,收藏-啾咪;   动动手指可以就给潇潇更新的动力哦—— 第20章 东窗犯   藏书阁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周亦行心觉疑惑,放下手中的剑推开门,没想到门外的不是苏九允,而是抱着一摞请柬的风竹尘。   风竹尘找了一天周亦行,归去来兮堂、公厨等等,整个疏影派都要翻遍了,差点都要冲进掌门堂了,逢人就问「周亦行去了哪里」,整个人都魔怔了,最后他在最不可能的地方——藏书阁找到了周亦行。   周亦行的笑容僵在脸上。   发丝被风吹得凌乱的风竹尘看着周亦空空如也的剑鞘,再看墙壁上的剑早已全部在一夜中消失,实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空咽一口:   “师兄,你那把归去来兮剑呢?”风竹尘错愕。   “我都给当了呀。”周亦行轻描淡写地说。   给当了?   都给当了?!   风竹尘头中嗡嗡作响。   今天周亦行发什么神经,之前都是惜剑如命,怎么今天说出这种奇奇怪怪的话来。   风竹尘以为他在寻开心,心里怒火中烧:“师父给你的那把呢?你不会也当了吧?!”   “当了。喏,你看,我换了「拥雪」。”   周亦行将手中的剑包拆开给风竹尘看,风竹尘瞧了一眼他手中通体银白的剑,又看着喝着闷酒的周亦行,差点没背过气去。   好歹之前那把花里胡哨的剑上面,随便摘一颗宝石就能抵个几两银子,这可倒好,全砸周亦行手上了。   “别喝了别喝了!喝喝喝,成什么样子了。”   风竹尘提着他的后颈衣领,像是老妈子一样气愤地看着醉生梦死的周亦行。   “你当的那些钱是都被狗吃了吗,就为了换了一把破剑?还是说你把银子都给苏九允那小兔崽子了?你都泥菩萨过河没法自保了,还给那小白眼狼救济,你真当自己菩萨心肠了吗?”   周亦行才不会告诉风竹尘,他那是因为苏九允的生辰,所以才把「归去来兮」剑送给苏九允,当做他近日有进步的奖励,要是风竹尘知道了,非得晕过去不可。【1】   他用手指沾着白瓷酒杯的酒,在花梨木桌子上画上几个圈,先是无力地瞥了一眼风竹尘手里的请柬,又满眼悲恸地悠悠回答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个请柬是干什么的吗……他们是要我亲眼看着他们了结了小允了吗……”   今天醉月宗和血月宗的两宗主用天梭测出「万世恶」的下落,最终锁定了是巫咸族的人,于是武林各宗派众志成城召集千万人,誓将巫咸族的族人赶尽杀绝,不许留一个活口。   当初邀请周亦行的时候周亦行完全推脱了,这回血月宗的人亲自找上疏影派的门来,就是要劳周亦行的大驾,特地来请他来看一场自导自演的好戏。   风竹尘对周亦行的反应感觉莫名其妙:“一个小兔崽子把你搞得这么萎靡?我见你之前擂台比武浑身挂彩都没这样过。”   奇了怪了,平常不就教教剑法、背背诗文吗?好家伙,这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这姓苏的小兔崽子魅力真这么大吗?   “什么「天地恶」,什么「天梭」,都是血月宗那群人用来恃强凌弱的幌子罢了。当时巫咸族的人统治武林统治那么久,血月宗自然眼红。我好歹头一次养小孩子呢。”   周亦行真是越想越喝不下去了,于是索性把手中的浊酒全都扬了出去,等风竹尘再一看他的脸,他的眼眶早就泛红,周亦行委屈地说:   “你说……你说养猫猫狗狗都有感情,何况是活人呢。”   当初汤婆子虽说是烫了些,但总比手冻得皲裂了好。   风竹尘再铁石心肠,看到师兄如此反常也不禁心疼起来,把语气放缓了一些:   “关键是血月宗的宗主给我们都发来了邀请函,宗主亲自邀请,小周你也不能不去呀。”   “血月宗的人来了信,说他们知道了苏九允是巫咸族人。”   “他是被血月宗的掳走了?”   巫咸族人的标志太过明显,每一个巫咸族人的锁骨上生来就刻着长生烛的标志。传说巫咸族分为「阴阳」两个族群,「阳族」有朱砂绘制长生烛标志的可替人消灾解难,「阴族」刻有的墨色长生烛标志,可吸收他人阳寿为自己阴寿所用。   世人分不清这两族的区别,于是将阴族的过错全部归咎于巫咸族的身上。苏九允要是巫咸族阴族的倒也不说什么,可他是阳族的呀。   听到周亦行突如其来的发问,风竹尘先是一愣,旋即避开周亦行的眼神:“对啊,昨天血月宗的人就找到了他,你说的有道理,但是你不打算见他最后一眼吗?”   周亦行猝地睁开眼,踉踉跄跄的站起身,还撞倒了一个书架,几十本书像是流水一样倾泻而出,地面一片狼藉,来不及扶住书架,周亦行便夺门而出。   风竹尘凝视着狼藉的地面,陷入沉思:“……”   曾几何时,藏书阁的门「吱吖吖」的又响了起来,推门一看是同样发丝被风吹得凌乱不堪的周亦行,没等风竹尘说话,周亦行从他的怀里抽出了请柬,随即又是传来震耳欲聋的关门声。   风竹尘内心一万匹羊驼从心中踏过。   行吧,这次修葺藏书阁的费用大概率又算到了风竹尘他的头上。   按照请柬上说的赉侯州长风郡明月庄的位置,周亦行跨上红鬃马就开始一路飞奔,明月庄距离长留山有十几里远,也不算太远。只是山势陡峭,山路崎岖,而且杂木丛生,需要周亦行边用剑砍边前行。   不到一刻的时间,荆棘划破他的两侧脸颊,留下一道道细微的划痕,周亦行以往受的伤比这个要多的多,一想到人命关天,他也不觉得痛了。   到了日落月升之时,周亦行来到临近长风郡明月庄的位置,这里群峰抱云,圆月嵌于轩榭楼台之间。琪花瑶草在雾气缭绕的泉水便摇曳。琉璃屋瓦耸入缥缈云端,在回廊尽头,俨然一座宫殿别院映在他的眼前。   正当周亦行小心翼翼地进入明月庄时,身后一个稚嫩的声音叫住了他。   “小公子还没有给我请柬呢。”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穿着卷云流纹的黄绒鹤氅的明月庄弟子,衣袂飘飘似仙,他身背一口流光溢彩的长剑,一看便是价值不菲。   还以为是谁呢。周亦行轻轻舒缓了口气。   周亦行交付请柬之后屏住呼吸,从回廊踱步而走,竖起耳朵听周围杀气。   俄顷,那少年又追了上去,听到那急促的脚步声,出于周亦行的高度警惕,他先是拔剑出鞘,剑直指对方的脖颈,转身看到那孩子莫名其妙的表情后,又重新收剑入鞘。   周围的花草只是随着风轻轻晃动,除了那孩子以外,周围没有半点人影。   周亦行面不改色地说道:“不好意思,我的职业病。”   虽说周亦行表面上云淡风轻,内心却是一团乱麻。   奇怪,刚才明明感觉到了杀气啊。   可这小孩子又怎么可能产生方才如此压迫的杀气,更何况脚步声的动静如此之大,如果是杀手的话,根本不可能这么容易败露自己的。   少年赧然轻笑,露出两排皓齿,抚手颔首道:“无妨,这样宾客我们见得多了,我们都理解。不过话说回来,少侠可真是好身手。”   借着回廊边的绛纱灯光,周亦行看清了这少年的面容,一串细麻花辫过额,双耳缀着火流珠,一副清秀模样,容貌昳丽,端的是清秀少年的模样,这少年从面容看来与自己年纪相仿,身量却比自己整整矮上一头,不像是门童的模样,倒像是某个长老的小弟子。   为了确定自己的想法,周亦行也赔上笑容,执着剑的手两相握,缓缓弯下腰作揖,客套道:   “我是疏影派扶掌门的二弟子,周亦行。”   那少年上下打量了周亦行,连连称赞道:“喔,久仰周公子大名,我是明月庄娇珠长老的弟子沈芦,太傅府周太傅的小公子呀。师叔常拿小公子举例子,说小公子吃的苦中苦,还自创了《流云出岫》剑法,可谓是变幻莫测。今日得见,真是器宇不凡!”   从沈芦假笑的面容后 ,周亦行窥探到一丝狡诈的感觉。   周亦行也学着他假笑的样子,拊掌称赞道:“小生不才,那些传闻呢多为人们杜撰,公子还是不要信为好。”   沈芦眯起眼睛,围着周亦行走了几圈:“周公子莫要自谦,有些事情嘛,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真是油嘴滑舌。   沈芦佯装毫无保留地介绍着明月庄的每一草每一木,这些周亦行都没有注意听,唯一听到的有用的语句是:   “既然公子找不到路,那公子先跟着我走吧。明月庄这里虽大,但百年风平浪静,运用的正是八卦学的原理制作防御阵法,利用两仪相生,五行相克所成,外人进入此阵法是无法发现的,所以也会扰乱来者的灵息。”   怪不得之前探到那一丝丝杀气,原来是因为阵法扰乱灵气的缘故。   这个沈芦也不太简单呢。   既然沈芦执意要带自己去往明月庄,那自己就不如将计就计,跟随着沈芦一块赴宴,不管沈芦是暗是明,是敌是友。周亦行都不觉得畏惧。   周亦行没把他放在眼里,沈芦也没认为周亦行也不是想象中的硬茬,就这一路上,两人说话都留着三分,互相保留着猜忌。   作者有话说:   「1」生辰礼这段内容可见第3zhang「归去兮」 第21章 众矢指   “言念君子,温润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1」”   等到沈芦把周亦行带到明月庄正殿中,绸缎从屋顶垂下蔓延到周亦行的脚边,四方宾客觥筹交错、言笑晏晏,歌姬还在敲着钟鼓唱着《小戎》,喧闹声四起,素指弹琴绕梁传。   周亦行的人影逐渐拉长,有些宾客注意到迟来的赴宴者。   尽管周亦行戴上帷帽,但是还是有人站起身认出了周亦行。   其人脚蹬蟒靴,手中晃着的白玉瓷杯中清酿几近溢出,他摇晃着身躯,朝着众人举杯敬酒:   “都说人中翘楚周亦行,擂台比武招亲好一个风光,结果周公子并不想纳于衔蝉为妻,大家想想看,于衔蝉是什么人?京城第一大美人啊!手里握着多少张地契,家里又是开银庄的,真真的是便宜那庶出的小子了!”   那人觉得喝酒不过瘾,紧接着脚「当啷」一声踏上了桌案,转向了另一头,倨傲的天性一览无余:   “哎嘿,那周公子偏生不喜欢衔蝉,夜逃三旬不归太傅府。古有红拂夜奔慧眼识英雄,今朝有周公子夜逃自讨没趣,那于家还以为周公子瞧不上姑娘,可恼了那于家哩!于家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后来呀,那周公子投奔一个没落门派,衔蝉挂记不下,非要卖了银庄当建派资金捐啦。”   那日大雨滂沱,于衔蝉在闺房中等了整整一天一夜,没有等来比武招亲的郎君把她领上花轿再挑开她的盖头,她以泪洗面三日,终究还是想通了。   为什么当时比武招亲,不过也是因为于衔蝉碍于世俗枷锁,以此为契机,让未来的相公作为行侠者替她完成心愿罢了。   后来也是造化弄人,银庄、布庄被擅赌的兄长抵押,银庄亏空、家族萧条,各大商铺运营不善入不敷出,于家倾家荡产、用无数张地契才换得短暂的安宁。   一夜之间变为平民的于衔蝉没有半分怨言,褪去襦裙换校服投奔百草堂,用药材换的维持于家生计的钱财。   台下的人摆了摆手,感叹起当年的故事:“可惜啦可惜啦,到头来空欢喜一场罢了呀。”   听到有关自己的风流韵事,周亦行不管对方对自己是什么评价,也没说什么,压低了帽檐。   幸好,都只是听得他的名号,不晓得他到底是什么模样。   看到周亦行停住脚步,沈芦肃清一声,朝着周亦行低声说道:“他们不知道公子你是何人,周公子找个地方随意落座便好。”   周亦行继续用手压低帽檐,沿着逼仄的小道悄悄行走,走到犄角旮旯的地方,盯着袅袅升起的茶烟。   沈芦也坐在周亦行的身边,端起侍女给的清茶,用茶盖轻轻摩挲起杯沿,语气间多添了一份戏谑之意:“没想到周公子看起来年纪不大,还有此等韵事,英雄负红颜,这种桥段可不常见呀。”   周亦行没管他为什么坐在宾客的位置,权当是沈芦这人闲的无聊。   “岂是我负红颜,只是不适合罢了。媒妁之言又有什么用?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周亦行眼神瞬间黯淡下去。   周亦行也知道这样做太过狠心,他当时比武并不知道是招亲,当初他也见过于衔蝉一面,虽说她有过人之姿,但是周亦行根本没有心动的感觉,她需要的是走读书路的达官贵人,不需要在外打打杀杀的江湖浪客。   既然他的梦想是浪迹天涯,给不了安稳与稳定,那他就应该有自知之明,开始都不该开始,免得有遗憾的结果。   经过坊间市井的流言传播,再经过杜撰者一番添油加醋,那些故事不胫而走,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消遣。   坐在场中的周亦行也没闲着,用余光看着每一个可能藏匿着苏九允的地方,很可惜,怎么探查都是无果。   场中烛暖,沈芦褪下外裳,露出里面藏蓝色紧衣,将他紧实的外轮廓勾勒无余,他把玩着腰间的小刀,眼神时不时瞟向周亦行,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你们说周亦行这人会不会根本不喜欢女子呀。”   小刀刻着「封喉」二字,应该是漠北特制的小刀,名曰「漠北雪」,传闻需锻刀者历经九九八十一个月方可制成一把刀,而且非常锋利,执刀者可一招取敌人项上首级。   周亦行这才想起来,沈芦和宴娇珠长老都是漠北人,喜欢骑马迎战,而小刀是为了近身刺杀,通常携带「漠北雪」的人矫健灵活。   众人古怪的目光投向沈芦。   这是特地让周亦行难堪吗?   沈芦放下汉白玉杯盏,又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于衔蝉姑娘侠骨柔肠,会诗文又善女红,家世地位显赫,又是京城第一大美人,是个男子都求之不得。周亦行不喜欢的原因只能有一个:他不喜欢女人。”   坐在他身旁的周亦行越听越离谱,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他就知道当初不该跟着这憨货走的!!   沈芦朝着周亦行眨眨眼睛示意:“这位仁兄,你说是吧?”   周亦行无语凝噎。   周亦行还没解释,一旁的宴娇珠实在听不下去了,满面通红地站起身,指着沈芦叱责:   “胡说八道!逆徒当打!场上于姑娘也在,于姑娘怎么会选上你说的那种人。”   场中的于衔蝉也是一愣,先前听到那些宾客提及自己,本来也是羞赧地垂下头,这回宴娇珠对自己点名道姓,她这可是想不露面都要露上一面了。   “不喜欢女人有错吗?!喜欢于姑娘有错吗?不喜欢有错吗?喜不喜欢是个人的自由!我身旁的这位仁兄也是这么认为的呀。”沈芦扯着嗓子喊着。   行了,这回更解释不清了,这叫沈芦的小子肯定回去之后免不了受师父的鸡毛掸子「伺候」了。   平白无故背了黑锅。   关键时刻还是坐在最东方的风沉香解了围:   “都是些陈年往事,众位不必较真,这次宴会已经闲谈了一个时辰,我看明月庄主也有话要说。”   明月庄庄主汤翁是承办本次宴会的主创人,自然也要由他来先行发言,只见他身穿了件茶绿对鸟纹绮袍子,腰间系着宝石红荔枝纹角带,话语温柔敦厚。   《小戎》骤停,场中鸦雀无声。   他朝着几个小厮耳语许久,最后挥了挥手示意让小厮快些行动,汤翁手持权杖,肃穆站在原地:   “今日召各大门派代表来,是来共同见证天梭指示,百年前「万世恶」为非作歹,烧杀抢掠,今朝又有「万世恶」重出江湖,以血月宗为代表的宗门势必将万世恶消灭殆尽,为江湖安宁、为武林大道清除一系列毒瘴!!”   权杖猛地点地,激昂澎湃的话如同燎原的火焰,将宴会的气氛彻底点燃。   十几尺长的银白色八卦轮出现在周亦行面前,上面绘制着八个方位,又交织天干地支以及各门派宗门的名字,一经转动足有一千种的可能性,又因其算天机的准确性,故称「天梭」。   血月宗宗主朝着大家微微鞠躬,用泉水仔细净手之后,搬动上面的时辰年月与方位,随着沉闷地响声发出,天梭开始缓缓转动。   “天地为盟,万寿无疆;明月昭昭,伸张侠义;剑出八荒,同心戮力;魂聚天梭,万象归一。”   话音刚落,天梭的指针终于落脚在巫咸族的图腾上。   不过就是走个形势罢了。   看到周亦行微微攥紧的拳头,沈芦做了「姑且先看着」的口型,暗中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尽管周亦行对沈芦一直将信将疑,但是此时此刻也还是按耐住自己内心的冲动。   血月宗宗主简单陈述了百年前那场乱战的经过,挥动拳头,然后伪善地大声宣誓着讨伐巫咸族。百年以巫蛊术闻名的巫咸族称霸武林的局面在一朝溃散,血月宗带领所有盟派,消灭巫咸族余孽。   从天梭的背后,五六十个小厮拉出一个几丈高的血淋淋的黄金柱,玄铁链摩擦地面发出令人胆颤的声响,而就在黄金柱的正上方,玄铁链拴着少年的四肢。   不错,其人正是苏九允。   玄铁链足足有三指宽,遇上腊月的寒风之后如冰刃割着少年的骨肉,紧紧扎过少年的小腿与小臂。苏九允阖上双眼,面色白得可怖,他胸前的长命锁也因鲜血染红。   看到少年的那一刻,周亦行双眉深锁,手已经触及到了腰间的拥雪,几欲拔剑出鞘。   “哎,再等等,再等等。你现在贸然过去,你也会自身难保哦。”沈芦扶住周亦行的右臂,用玄色折扇遮住自己的面庞。   难不成这姓沈的还真想帮我不成?可他不是明月庄的人吗,怎么还帮自己?   周亦行握紧的拳头旋即变松,一时间分不清这人到底是敌是友。   “巫咸族苏氏余孽,苏九允。生前用巫蛊之术,偷换其母阳寿为己所用,大逆不道!又做巫蛊阵试图与我派弟子玉石俱焚,甚至想陷害疏影派掌门,这一条我不再赘述,具体由疏影派风沉香来释。”   这些明明都是颠倒黑白的事情,他们居然能说得这么振振有词!?   周亦行震惊地看着风沉香从座位上缓缓欠起身来,走到百派代表面前,义正言辞地说:   “我派掌门殿外被人蓄意做死阵,以致掌门内力大损、元气大伤,有人恶意进入藏书阁暗阁,偷盗《巫咸星图阵》一书,经过我派弟子商讨后,我派决定将苏九允逐出师门。”   周亦行根本不相信自己方才听到了什么。   师妹不是一直都很爱怜苏九允么,怎么这回如此反常?就是掌门,也不会外扬自己门派藏有巫咸族人的。   听到风沉香的这段话,宴会上的人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他们门派居然藏着巫咸族的人?”   “而且还有《巫咸星图阵》,那不是禁书吗?”   “我刚才还以为疏影派是什么名门正派呢,如此看来,也是……”   明月庄庄主面露愠色,权杖在地上猛烈的敲击三下,最终宴会又重归了寂静。   “正因为《巫咸星图阵》是禁书,当年各派长老才委托疏影派代为保管,如今许多门派保管的兵器与禁书都盗窃一空,今朝有巫咸族贼人窃禁书,由此可见更是巫咸族人从中作祟!”   周亦行终于忍不住了,从座位上陡然站起身,斥责道:“ 你有什么证据就是他偷的?”   哪怕成为众矢之的,他也要亲自把小允救下来。   他亲自救的人,那个人也就必须好好活着,哪怕跟着那个人跌落谷底,哪怕他们再也不能东山再起。   当初和周亦行交锋过的丐帮弟子也从周亦行的声音分辨出他的身份。   丐帮帮主一手抱肩:“哦?既然都发声了,那也就以真人露面吧。”   周亦行自知身份败露也不畏惧,面色如霜。   沈芦眼睁睁看着衣袖从自己手中溜走,只得叹气一声。   怎么就这么心急呢?   “哦,证明呀,有啊。”   血月宗宗主双眼噙着笑意,用力拍拍手,小厮扣动黄金柱上的玄机按钮,玄铁链猛地震颤起来。   作者有话说:   「1」选自先秦 《小戎》   求求评论,收藏-两天内评论多加15条多更一章,多7个雷多更一章——   小可爱的评论,收藏页有助于我爆更哦-感谢—— 第22章 局中局   天地混沌如盘古开天辟地,齑粉四散缭绕,黄金柱轰然遁入大地,生灵惶然惊动,平地顿起风波。待尘埃散尽后周亦行四下望去,被玄铁链拴住四肢的苏九允跪倒在地,鲜血染红一片大地。   这种黄金柱的刑具最初是巫咸族所制,现在其他门派挪为己用,用来责罚巫咸族的族人,显得讽刺而露骨。   周亦行来不及思考就冲过去扶住苏九允,沈芦就拦住了他,努力叫他克制冲动:“周公子三思而后行!现在你去只能是陪葬啊!”   一人之力抵挡万千人之力未免太像蚍蜉撼树。   周亦行已经完全克制不住自己,他扒着沈芦的衣袖,声音颤抖:“是,我冲过去只能是陪葬,可他是我徒弟啊。”   将近三个月或许周亦行也不知道自己对苏九允没有其他特殊感情,但他知道,如果这次不救下他,自己就会酿下最让自己遗憾的恶果。   目光所及之处居然还是一片断壁残垣,碎裂的瓦片与一只染了泥的拨浪鼓还有有些废渣堆积在苏九允身上。苏九允依旧紧紧阖着眼,从他沾染血腥的褴褛衣衫内,滑出那本《巫咸星阵图》。而他后脖颈处的「没名字」也是奄奄一息。   “小允,小允。”周亦行急迫地呼唤着苏九允。   苏九允牵强地扯出一抹笑容,气若游丝地解释着:“周公子,当初混入疏影派的目的就是拿到巫咸族的星图,但我绝非有害人之意。”   他当乞丐多年,自然是听过各大门派藏有禁书和上古兵器,巫咸族没落的原因他自然也知道,上次风沉香在藏书阁所说的《巫咸星阵图》更是印证了他心中的猜想。   听说巫咸族的星阵图禁术可以借阳寿,可惜当时巫咸族已经被各派打击的支离破碎。为了治好母亲的病,他不惜流浪各处,只为了能打探到与巫咸族禁术相关的书籍,把自己的三十六年阳寿,借给母亲、顺势改变所有巫咸族的命运。   偷盗星阵图是事实,他不想谋财害命也是事实。   可是并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心思。   周亦行无助地摇摇头:“禁术之所以被称为禁术,便是你若是真正修炼很有可能走火入魔,无论到底是不是你们宗门族派所创。 ”   风沉香看到此情此景很心疼地转过头。方才风沉香所言并无半分虚假,但是风沉香这么说也是迫于无奈,但是为了保全整个疏影派,没有人看到她是忍住抽噎才宣读那些早已编撰好的发言稿。   苏九允怎么能把所有罪愆全都揽在自己身上呢?   “对不起,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做出这件事,无论结果如何。抱歉,我让你失望了。”   想到宾客讨论的有关周亦行的风流韵事,苏九允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他不禁咬了咬牙,本来从始至终落在周亦行身上的目光,终究还是移开了。   “那你的阳寿可是借成功了?”周亦行声音颤抖。   “恕我不能告知于你。”苏九允强撑着一口气。   ……那就是借成功了。   合着这几个月都是做样子骗自己看的?周亦行心觉不可思议。   只要苏九允他自己做的足够决绝,周亦行就能够有多死心,侠者最大的缺点就是重情谊,苏九允以为,从此以后的周亦行一定也可以称霸武林的吧。   只是那长命锁,不会再送给别人了。   周亦行还是努力劝阻着:“我曾告诉你,唯有走人间正道,方可成为一代大能。”   血月宗宗主很是满意地说道:“既然他都供认不讳,周公子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当然有话要说。巫咸族分为阳族与阴族,只有阴族才是你们所说的吸收阳气,阳族是巫咸族的巫蛊师,你们不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定论,说他就是那种祸害苍生的人。”   把归去来兮剑给苏九允的那天,周亦行就已经做好决定了。   “偷就是偷,巫咸族的人有罪就是有罪。如果说大虫也分咬人的大虫与不咬人的大虫,那为什么官府还要下令扑杀所有大虫?「1」”血月宗宗主召集血月宗弟子,将二人团团围住。   天罗地网已经埋下,周亦行挡在苏九允的面前,提着拥雪横在血月宗宗主面前,眼中似有霜刃剜过众人皮肉。   “他从未害过人,我有我的主见,我认为他没有错。他若是真伤了什么人,就请宗主提着那人的头颅拿我是问!”   丐帮帮主取下背后的打狗棍,每副眼后都透着凶煞狠厉:“早有听闻上古神兽可赐予无上之力,取回那小子后面的燕鳐!燕鳐已经认祖,只要将苏九允处死,燕鳐就是我们的。”   好一个醉翁之意不在酒。   忽然刺目烧焦的味道传来,熊熊火光在众人瞳中倒映迸发,侍女惨叫声不绝于耳,醉月宗弟子趁乱大吼一声,几百银针向二人头顶的空间斜刺穿出去。旌旗沿着高楼轰然倾塌,五六十人一涌而上。   原来他们真正目的是燕鳐,只要将燕鳐的内丹取出研磨,再辅之于清明的潭水,便可让自己的功力倍增。   真相败露,江湖各派混乱厮杀起来,周亦行用余光看到背后有人逐步逼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腰横踢腿,数十门客倒地不起。玄月门的弟子破空一斩,桌案裂半,周亦行在衣袖翻覆间似燕子掠波逃脱围攻,怎奈以他人二人为中心的人越逼近越多,周亦行一人着实是招架不住。   此时此刻,坐在明月庄二层的沈芦正优哉游哉地看着这一出好戏 ,他挥挥手,让侍女再给他端来一碗桂花酸梅汤,映着熊熊火光,他眉间的朱砂痣显得他更为妖冶。   他轻咂一口桂花酸梅汤,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他的眼全程盯着周亦行的步法:“传闻周亦行步法是画梅法,虽说只有八步,但是八八六十四种变换形式奥妙无穷。周亦行这三年苦心孤诣倒是很有成效嘛,妙哉妙哉。”   在沈芦旁边的琵琶女杜红娘手中扣的弦声又肃杀三分。   沈芦在前面的棋盘中落下黑子,恰好在白字四面围攻中连成十字破局,他轻轻敲击白瓷碗,欣然道:“首先是给苏九允设的局,又是给燕鳐设的局,最终又是给周亦行设的局。杜红娘哎,你说我这局,该起什么名字好呀?”   沈芦还在津津有味地看着自己策划好的这一局,摘掉自己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更为清秀的面容,这幅真正的脸庞更显病容,染上桂花汤的唇色似鲜血,杀伐欲望在他的眼中一览无余。   江湖上有几十易容的人独树一帜,他们不属于任何宗门,也从来都是来无影去无踪,这位冒充沈芦的男子便是江湖第一易容师——沈知忆。身有万贯钱财,又习惯钻研读心之术。   杜红娘满面盈盈笑意,她涂满丹蔻的指尖又勾出惊心动魄的旋律:“主人寻周亦行多年,可乃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依我之见,这不如叫「黄雀局」吧。”   杜红娘也不是省油的灯,她也经常伪装成各大酒楼花间的琵琶女,目的就是接高额的悬赏行刺,手下亡魂无数,甚至有西域的王子或者王侯贵胄。是当今圣上的天字一号杀手,凶器就是她怀中的琵琶,她能杀人于温柔乡中。头目就是眼前的易容师——沈知忆。   “黄雀局?未免有些不雅,我苦心找的周亦行可不是螳螂捕的蝉,好歹也得视为珍宝。”   沈知忆一手支颐,流水般的长发泼墨而下滑到桌案之下,他百无聊赖地挑着自己的发丝,似乎对杜红娘起的名字有所不满,他的眼蓦然放亮:   “这叫作「妙手偶得」。”   杜红娘拱拱手,讨饶道:“红娘知晓。”   与此同时,场下气氛焦灼,宴会一片混乱。   刀光剑影交错相生,周亦行不敢伤及任何人性命,亦不敢拔剑出鞘,倘若他伤及无辜,那么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眼下情况只能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在苏九允的背后,血月宗宗主提朴刀缓缓走近苏九允,却没想周亦行在他背后点了穴彻底封住其六脉,六脉无法正常运转,整个人动弹不得。感受到危险存在的燕鳐羽翼翕张。   风沉香的长绳从绳鞘中弹出,此时风竹尘也赶来,大火灼烫着二人的脸庞,风竹尘步步后退,等到与周亦行并肩时,嘱托道:   “你们先走,护住小允,我们兄妹来垫后。你们快回疏影派和师父会和。”   风沉香抹掉唇角的烬尘,露出爽朗的笑容:“好歹小允也是我们师弟呢!很久没有和这些人正对面了。”   疏影乱,暗香留,月于池塘中沉浮。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长鞭在沈知忆面前晃动,看到渐渐逼近风沉香的沈知忆丝毫没有畏惧。沈知忆这才缓缓睁开眼,让杜红娘停下手中的琵琶,并让她给风沉香端上一碗桂花酸梅汤。   二十四桥吹箫女屏风后,沈知忆耳廓微动,他已经听到有人离他愈来愈近,他顺势拿出怀中的折扇,喃喃着古诗,缓缓阖上眼帘:“「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你们疏影派都携暗香而来,太容易暴露自身了喔。”   “多谢提醒,但是嗅到暗香的人多半都看不到翌日的日升。”   风沉香全然没有理会那碗桂花酸梅汤,她提着鞭绳大步流星走到沈知忆面前,她探出眼前这个人的灵脉枯竭,不是早年被人废去了武功,就是一点武力也无,根本对自己造不成任何威胁。   风沉香举起鞭绳,目光如炬:“哦,那我这叫妙手偶得吗?”   没想到沈知忆更是无所畏惧,琵琶声骤停,风沉香脖颈一凉,她才瞥到原来杜红娘已经拆掉琵琶弦刺向风沉香,风沉香的脖颈已经隐隐约约渗出血迹。   ——糟糕,还是自己大意了。   “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学什么不好,非要学武入这江湖?”   沈知忆这才慢慢欠起身,用玉葱般的手指勾起风沉香的下颌,发觉风沉香心绪已乱后,眼中骤现肃杀之气:   “的确,暗香袭来,有谁能不动心呢?”   “沉香!!沉香——”   琵琶弦断鞭响绳交错间,血溅八尺屏风,混乱人群中风竹尘朝着二层雅间遥岑望去,惊声呼喊着。   作者有话说:   「1」珍爱野生动物,请勿伤害;   「2」沈知忆和周亦行没有感情线!!主角是1V1 第23章 情始动   万籁俱寂。   玄铁链已经穿透了苏九允的琵琶骨,渗出的血迹和铁锈融合在一起。   拥雪奋力砍断玄铁链后,周亦行忽然感觉背部锐痛传来,紧接着他看到洞穿自己小腹的白刃露出锋芒。   “……”   钻心地疼痛让周亦行脑中轰鸣。   失血让他眼前模糊,他没有理会到底是给自己补上了一刀,也不记得当时具体到底发生了什么、苏九允又对自己说了什么。   他只是一门心思想着要救苏九允回家。   周亦行揽住苏九允的背脊,运轻功飞上屋檐。   没有玄铁链的束缚之后,苏九允逐渐清醒,他艰难地捂着勒红的脖颈,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眼下周亦行的情况似乎也没比自己好上多少。   他一手捂着心口,另一手紧紧揽着苏九允的肩膀,嘴角有丝丝血迹,腹部也受了重创。   他颤抖着手从鎏金瓶取出几粒较大的丹药生咽了下去。   不消苏九允去问,周亦行从袖子中拿出四个纸人。   在上面略施法术,在苏九允的脚踝和两侧肩胛骨那里贴上了纸人。   淡蓝色的灵光在白纸人上跳跃着乍隐乍现,旋即便缩成了苏九允肌肤上的小白点。   周亦行指着苏九允臂弯上的白点,认真地解释道:   “白纸借体。可以让你在一段时间内行动自如,但是会很消耗自己的内力,为了你的命起见,不能超过两个时辰。到了时间摘掉就可以。”   苏九允像是小绵羊一样顺应着答应。   感觉到周亦行胸膛的温度一点点消散,最后他在仓皇之中摸到一手血腥。   他顿时慌了神,急急地唤着眼前人的名姓。   “别怕,有我在呢。”   话语柔如翎羽掠水,却拥有抚慰人心的力量。   月华的清辉照亮两人的面容,映得周亦行的面色惨白,万千箭矢簇簇飞往二人,苏九允听见周亦行不断安慰着自己,全然不顾他自己身上的伤痛。   不知怎的,苏九允的身躯也不再发抖。   周亦行轻功尚佳,加上又对此地地形熟悉,少顷便甩开了那群武林弟子,天地间恢复了往昔的寂静。   二人行于瓦片之上。大雁与他们并肩。   苏九允咬咬唇片,心中未释的疑惑还是问出了口:“你就不怕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吗?”   周亦行不置可否。   谁会不畏惧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呢?   苏九允缓缓垂下眼眸:“还是说师兄早就知道我是巫咸族的人了?”   “不是,”周亦行抚过苏九允的发丝,他的眉睫被清辉镀上一层银霜,“如果违背心中大义是遗憾,如果顺从世俗也是遗憾,那我愿意为大义而行。”   “周公子不怨我?”   周亦行听到他这匪夷所思的问题,不由得笑出了声:“怨你作甚,怨你这些改变不了的事情?说到底,我只是想让你好好活着罢了。”   也不必受人仰慕,也不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必用杀伐将所有人踩在脚下。   他只是想让苏九允在这纷争之地不受屈辱的活着,人们不必对他巫咸族的人另眼相待,他亦不必重蹈自己的覆辙,平平凡凡地做个正常人就好。   “活着就已经很难了,还好好活着……”   苏九允口中反复重复着「活着」这两个令他奢望的字,不由得黯然神伤,苦笑起来。   这么多年他都是以「活着」为目标在江湖摸爬滚打,周亦行在太傅府锦衣玉食、受人仰慕的时候,苏九允在大雨滂沱的雨夜与犬争抢一碗残羹,为讨两个铜板不知挨了多少人的冷眼。   苏九允脸上的笑意持久未消,周亦行看得背后发麻:   “不仅是因为阳族阴族的原因,周公子知道为什么江湖各派纷纷征讨巫咸族吗?”   周亦行侧耳去听。   确实,他这几年一直在门派中闭关,不知道长留山外的故事,那些关于巫咸族的恩怨他知道浅浅的表面,那些深藏在冰面下的事件他半点不知。   “故事起源于一百年前的武林风云会……”   苏九允发觉自己的身躯慢慢的可以动弹,肩膀上的痛楚慢慢减退,果然是那白纸人起了效果。   一百年前的江湖,已有的门派不过十几,其中就包括以研究巫蛊之术著称的巫咸族,巫咸族族长潜心研究巫蛊术与武学,终成称霸武林的一代大能。   巫咸族风生水起的好景不长,又过因巫咸族势力扩大,巫咸族逐渐分裂两股势力,阴派专擅利用巫蛊术吸收他人阳寿,在江湖上为非作歹。   入阴派的条件十分苛刻,必须是阴年阴日阴时生,用俗话来说就是拥有「天煞孤星」之命。   针对阴派所作所为,阳派反其道而行之,他们以自己的血骨做蛊,「不自量力」地想偿清阴族犯下的罪愆。   他们让自己作为长生烛替他人消灾解难。阳派就是以苏九允的外祖母为代表,而阳派弟子的下落不是惨死,便是早亡。   后来江湖聚众讨伐巫咸族,此事也因此惊动了官府,巫咸族阴族逍遥法外,多为养氏女眷的阳族以残兵败将应对不力。   是以,巫咸族支离破碎,满山都由无辜的阳族弟子的尸骨组成的血河……   浩渺江上,孤雁悲鸣。   苏九允眼中的微光终究还是黯下去,他的手紧紧握住周亦行的衣襟:   “夜里我总是能被梦魇反复惊醒,我梦见烽火连天的日子里,娘亲背着襁褓中的我爬过白骨组成的桥,腥味与几日的颠沛令我反复作呕——”   很不巧,苏九允的父亲是阴派传人、母亲是阳派传人。   按理说血月宗的宗主说的也没有错,他的身上流着一半巫咸族阴族的血脉,而身上印刻着却是阳族的图腾。   在朝不虑夕的日子里,世界都变成昏暗的灰色。   苏九允像是荒野流浪的狼,独自舔舐着伤口,一旦有人对他献出一点点温暖,他就会以千万倍奉还。   周亦行身上的露气越来越重,他喘着粗气,额头上冷汗大颗大颗的滚落。   他强忍住呜咽声。发觉周边并没有脚步声后,二人匿于白茅草丛中,望着粼粼波光的神女湖。   苏九允扯下自己校服的布条,又折下湖边的香蒲草,咬住草的根茎,用力取下蒲棒上面的花粉包在布条之中,轻柔地裹到周亦行腹部。   周亦行的远大志向,周亦行的得偿所愿,都是苏九允的求而不得,事实就是这样残酷且现实。   道不同不相为谋,周亦行怎么会懂呢。   “没事,我身体并无大碍,你若是难受就说出来,憋在心里不好。”   周亦行目不转睛地看着苏九允,眼中悲怆难以消解。   才感觉腹部的疼痛消退了许些,他一言不发,握着苏九允的手却是始终没有松开过。   苏九允强忍住泪水,眼眶的红晕却早已将他暴露无遗,他仔细地抹着周亦行腹部和脸上的血迹:   “人间眷侣琴瑟和鸣,我只能有孤鸾之命孤老此生。我和周公子不一样,我有像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身份,那个夜里魂飞魄散都不会有人知晓的贱命。说完这些,周公子还愿意让我从此以后伴君侧吗?”   不像十六岁的意气风发的年纪可以说的话语,正从苏九允的口中蹦出,他如此冷静地讲出当年的事情,字字诛周亦行的心。   气氛霎时缄默。   等待许久都没有等来周亦行的回音,苏九允最后一道防线击溃,这几日的忍耐换成决堤的泪水:   “好……好,我知道答案了。”   他本以为终于能有人理解他的心的,他本以为的……原来到头来都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也是,怎么会有人平白无故接纳自己这种天生招邪的人呢?   月夕夕成玦,碎裂的月玦在水中破碎,云雾掩埋最后一抹皎洁的月光。苏九允猝地站起身,眼神悲喜交加。   他抽噎起来,面对着周亦行决绝地向后退却几步。   周亦行「噗嗤」笑出声,他借着流萤光向苏九允缓缓伸出手:   “世界上哪有绝对的正义与邪恶啊,都是亦正亦邪,是不是啊,小可怜。”   还没等苏九允反应过来,周亦行一个箭步抱住了苏九允,苏九允向后趔趄了两步,旋即怔愣在原地。   “从让你跟随我的那一刻,我就不在乎你到底是何种身份了,不然我也不会教你。我和你经历有所不同,但我都懂,我会倾尽全力不再让你经历那些。”   周亦行紧紧搂住苏九允,在苏九允的耳边呢喃着,他赧然轻笑,用布满细茧的手顺着浑身颤抖的少年的发丝,像是安抚一只走散的受惊小羊。   他郑重其事地说道:   “我们都改变不了过往,但是我们可以创造未来。如果你愿意相信那份未来,就请与我携手共创新的江湖,好好的……活下去。”   满腔无法道明的复杂情感覆水难收,眼前的人相逢金风玉露,竟然胜却人间无数,这一瞬间好像有一万年这么长。【2】   苏九允从未离周亦行距离这么近过。   或许救你是无心之举,但我下定决心爱你这件事,是有意为之。   此夜的恩恩怨怨、爱恨情仇,都在相拥中化为此生不渝的山盟海誓。   长留山疏影派——   不知走了多久,只道是晨光熹微,二人在客栈留宿一夜,再补充好体力,两人简单伤口后安葬了苏母,终于走到长留山山道的牌匾之下。   苏九允忽然停下步子,从怀中拿出一个布包,将里面的长命锁交付在周亦行的手中,满眼天真之意:   “这是我们巫咸族的习俗,我们巫咸族的人要将长命锁送给最为信任的人,请周公子务必收下。”   苏九允保存长命锁保存得很好,一点污秽都不曾沾染,像是新锻出来的。   虽说周亦行看不懂巫咸族古老的符号,但是他还是欣然接受。   “既然是习俗,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周亦行歪头笑笑,腹部的伤口干涸,不再像昨夜那般疼痛。   二人都没有发现的是,在周亦行的长命锁上出现了一浅浅道裂痕。   ……   周亦行叩响疏影派朱门,打开门闩的扶恨水与面前的周亦行和苏九允面面相觑。   扶恨水面容憔悴,一副元气大伤的样子。   看到苏九允时,扶恨水更显愠色,他抄起扫帚打向两人,指着苏九允边打边骂:   “好啊,风沉香和风竹尘这俩兄妹还在水深火热之中,你们两个人还有脸当逃兵回来啊?!咱们疏影派就因为他要散了啊!散了啊!”   “为师恨啊,为师恨啊,恨就恨在我对你太纵容,恨为师境界没有突破,重回元婴阶级,是你师兄师妹七天七夜没有阖眼把为师救回来的,真是祸起萧墙啊!”   扶恨水觉得扫帚不解气,握着拇指粗的鞭绳狠力抽在苏九允的背脊上,周亦行奋力挡在苏九允的身前。   百年疏影派基业,竟然要被这姓苏的小鬼毁于一旦,而且现在风沉香、风竹尘生死未卜。   不必再提江湖地位动摇,就单论疏影派的安危,现在所有的江湖弟子都把锋芒对准了疏影派,眼下他们只能逃亡。   “不怕,小允不怕啊。”   听到苏九允的呜咽声,周亦行轻轻揽住他的背脊,他终于还是服了软,像扶恨水讨饶道:   “师父,他太可怜了。我想师父也不舍得让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彻底消散在这里吧,万一被秃鹫叼走,被野狗啃食,或者曝尸荒野,师父都不想看到吧。”   扶恨水气的上气不接下气,仿佛一瞬间苍老了二十几岁,悻悻道:“好好好,他的命可怜,你的命就不可怜吗?!”   周亦行再一次执拗地说:“我的命是我自己掌控,只要我教的好,他就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   “有本事你去教,看看是我说的准还是你教的好!你信不信,不出一刻那些江湖弟子就会亲自灭门来了?”   说实话,看到徒弟本来就负伤,扶恨水也有些心疼起来,这么多年,他早已把他们视为亲生骨肉,最后也无奈到扔掉手中的鞭绳,不再言说。   忽然听到疏影派外,铁蹄踏过大地的杂乱声音,周亦行猛地睁开眼——   眼下楚歌四起,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   ——第壹卷:孤勇偿我「完」——   作者有话说:   「1」因为疫情回不去家,退了高铁车票,只能留在山西啦。最近实在是比较劳累,颈椎酸痛,又是双开码文,灵感着实像在枯井打水——一点也无,TVT……   「2」改编自“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2」会有苏九允爹娘的番外,打算在一个特殊的日子发出来,非(不)常(太)甜(虐)!   第贰卷:天地容身 第24章 白骨阵   曾谙山,州锦庄——   “小允!!”   听到苏九允急切的呼唤声,周亦行缓缓醒过神,看到他和幼时的苏九允确有五分相似,剩下的五分是丢弃了少时的稚气,倒也不怎么像他了。   苏九允放心似地喘了口气,紧接着又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还以为你彻底醒不过来了。怎么,你是梦到我了不成?说的还蛮亲昵的。”   说到底,他倒是真有点好奇,刚才周亦行梦见了什么才会这么叫自己 ,莫不是自己有什么生命危险了不成?   “对,梦见你了,”周亦行翻了个白眼,又想起来被苏九允没收的九连司南,含沙射影地说,“我梦见小绵羊变成大狼狗了。大狼狗反咬一口说我偷了他的骨头,我真是比窦娥都冤。”   “哦,我还有当小绵羊的时候呀?”苏九允支颐,直勾勾地望着周亦行,看的周亦行头皮发麻。   “没有,苏大人一直都是小绵羊。”周亦行最终还是屈服了。   “伶牙俐齿。”苏九允眼神中瞥到他出,不再看周亦行。   还好不隐晦的骂他了,还好还好。   包扎好伤口,发觉外面的箭矢已经不见,苏九允和周亦行从洞口中出去。奇怪的是,一般的庄园都会有侍女提灯出没,或者有炊烟升起,这个庄异常诡异,配上切切鸮音,到处都是阴森怪异的气息。   万物都是死一般的寂静。   苏九允蓦地停下了脚步,似乎是发现什么特殊之地:“你有没有发现这里的竹林要比其他的竹林长势要更好?”   “嗯……的确,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一,”周亦行环顾四周。   的确,方才他们走过的竹林的竹子矮小,竹叶枯黄,这里的土地看起来相当肥沃。而且州锦庄是背山之处,雨云并不会来到这里,也是缺水少水一带,既然这里可能是废弃的庄园,那么也应该没有人浇灌才对。   苏九允眼睛警觉的转着,怎么都觉得不对劲。他弯下腰,从地上取了一抔稀土,轻轻揉捏片刻又放到鼻下嗅闻许久,又重新全部扬掉。   但是这一点又有什么奇怪之处?周亦行不解,他下意识捏了一下两侧的耳坠。   “走吧。”半晌,苏九允看着周亦行说道。   今天苏九允看我的眼神有一点点奇怪呢。   苏九允和周亦行背靠着背行走,周亦行捡拾到了两个人根细竹竿,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探测前面到底还有没有机关,因在竹林里容易迷路,每每走过一段路,就在一根竹子系上红布条做标记。   刹那间风云变幻,在不经意间云雾已经成为了娇艳欲滴的腥红色,而上弦月此时此刻已经完全被云雾遮住,恰有雅雀掠过透着微光的云霞,将最后一抹曦光带走的一点不剩。   走到竹林最深处的时候,苏九允不知探到了什么。从竹林梢上白森森的硬物打到了周亦行的头。   他下意识抬头看去,竟然看到了有坚韧的细线裹住了白骨,白骨的关节处都被细线拴住,肉眼可见的勒出了斑斑血痕,像是鲜活的生命一样,周亦行头顶的白骨正歪着头用空洞的眼注视着他。   四面八方传来咯咯咯的笑声——   周亦行忽然发觉从脚踝处传来锐痛,他向下望去,从竹林的大地上数千只手破土钻出,三四只手紧紧握住了周亦行的脚踝,正在急不可耐的汲取他的神力,苏九允眼疾手快,从腰间剑鞘中取出拥雪,一剑砍断白骨。   断指骨碌碌滚落一旁,最终没了生息,留下的只有周亦行脚踝上五个血窟窿。   “疼吗?”苏九允瞥了一眼周亦行的脚踝,关切地问道。   “疼。”周亦行万分委屈。   苏九允听到这句话嗤笑一声,旋即把拥雪入鞘,大步流星地走到前面。   “疼就对了,给我忍着。”   但凡苏九允说半句当人的话,周亦行都不会再去讨要九连司南。   这些白骨正是巫咸族阴族留下来的机关,百年前他们屠杀一片村落,将里面的活生生的人埋在竹林之下,用其血肉浇灌竹林,再将骨肉制作成傀儡,换句话说来,这片用活人祭祀的竹林就是一个巨大的蛊群,每次新入竹林的活人都是新的猎物。   此刻白骨愈来愈多,二人向着远方逃离,听到肃杀的琴音。   周亦行耳力极佳,他分析着:“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琴音就是驱动白骨行动的机关,只要摧毁古琴,也许我们就可以穿越州锦庄。”   好歹州锦庄也是巫咸族的地盘,苏九允这么泰然自若在州锦庄上作乱,莫非他早已与过去的自己冰释前嫌,还是认为现在额自己与巫咸族并无瓜葛了不成?   这种想法只是在周亦行脑海里闪过了一瞬,随即就被如何对付眼前好似跟屁虫的白骨代替。   白骨铺天盖地地朝他们涌来。   “我数三个数,你就跳到东方的那块巨石之上,用上面歼灭。”苏九允知道周亦行擅长轻功,用没有执剑的手抹掉自己颧骨那里的泥泞,周亦行不消多问便点了点头。   “三——”   “二——”   “一!起跳!”   周亦行运用内力,脚尖轻微点地,轻而易举地跳上了另一侧的巨石之上。   白骨暴起,二人九宫步挪移,衣袂与流云玉佩飘扬。暗刃在折扇的棱角处迸出,上方全部白骨都收入暗刃怀抱。在折扇与拥雪剑交集,万千叶片簌簌扬起,拥雪的白刃横在周亦行的面前,反射方才从云中露出的月色,白刃将三根白骨尽数斩断,发出铮铮回响,二人默契如云间游弋的蛟龙,游刃有余。   “小心!!”   竹林的白骨多数都碎裂成了齑粉,忽然有抱着胡琴的少女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她扫视两个人发出咯咯咯的笑声,掐着嗓子说话道:   “一副神仙骨可打一张琴,两副美人骨,就能够打造两副琵琶啦。”   没想到周亦行只是看着那少女一眼,就直接叫出了眼前少女的名字:   “杜红娘?”   怎么回事,时间都已经过了十年了,为什么杜红娘要比原来还要年轻,仿佛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周亦行转念一想,也对,杜红娘跟随「江湖第一易容师」沈知忆多年,自然修习过修容之术,变得年轻这件事自然也不在话下。   听到「杜红娘」这几个字,苏九允顿感天旋地转,他抱紧自己的头,耳边传来一阵阵的轰鸣声,周亦行发现形势不好,当即也蹲下身查看他的情况。   杜红娘先是一愣,继而又凑近了瞧,赧然笑出声:“原来是老熟人了呀,这不是周小公子吗,才过了多少年呀就变得这么老了啊。你不是也学过易容术吗?”   周亦行确实是早年随沈知忆学过易容术,但是学习易容术多少会损及自己的阳寿,而且自己也没学到那么出神入化的地步,又不想让自己回到孩提时。   不过,才过了多少年,就变得这么老了……   一想到这句话,周亦行嘴角抽搐。   不带这么讽刺人的好吧。   杜红娘眉目凛然,她拨动胡琴的宫商音,又从胡琴上取下两根线,顺势刺向周亦行:“所幸过了多年,皮相会变,骨相不会变。看招!”   糟糕,还没准备杜红娘就开始出招了吗?   两根琴弦交错相交,拼命般的冲向周亦行和苏九允,剩下三根弦在杜红娘的手中急促拨动,切切琴音暗藏着陡然而起的杀气。   “琴音起,万象生。「初闻不知曲中意,再闻已经是曲中人」。闻者无不落泪。你猜猜哪一个才是真正杜红娘呢?”   周亦行面前的杜红娘当即变成了三个杜红娘,分别为抱琴、扯弦、与吟唱者,周亦行仔细分辨后这才意识到,那琴音和帝姬娘娘所弹奏的那首会让人产生幻觉的曲子别无二致,如果他判断正确的话,而且这首曲子应该正是杜红娘所篡改的。   “小允,捂住耳朵!”周亦行回头看时,苏九允似乎已经入了定。   “琴音早已渗入你的五脏六腑啦,捂住耳朵是没有半分作用的!今天红娘就是要取你们二人的美人骨!我劝你速速束手就策,免得死的痛苦 ,哈哈哈——”   杜红娘发出尖利的笑声,她旋即加重了琴音,琴音像是蜈蚣的毒腺刺到周亦行的耳朵里面痛痒难忍,周亦行怀疑杜红娘这么用力拨动琴弦,某一时刻她会将胡琴琴弦拨断。   “方才不晕,怎么现在开始晕了!真是关键时候……”周亦行低声怒斥了一声,揽着苏九允的肩膀来到一棵怀抱大的槐树旁,但是两根琴弦的追赶还是没有停歇。鉴于手中没有趁手的武器,于是乎他想起袖子中的折扇。   衣袖翻覆,折扇在周亦行指尖飞速旋转,周亦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琴弦在折扇上发出「呲呲」的响声,相互痴缠,虽然琴弦尖利也耐不住折扇旋转的快,二者僵持许久。   折扇定然是撑不住多久,眼下必须叫醒苏九允,可是无论怎么推苏九允,苏九允就是摇不醒,而且苏九允眉头紧皱,也像是梦见了什么一样,周亦行额头上的冷汗直流。   随着折扇撕裂的声音,琴弦冲破折扇,几欲要缠住周亦行的身体,没想到这时苏九允猝一睁眼,一把抓住了距离周亦行只有半寸距离的那两根琴弦 。   苏九允眼中狠厉,他手下微微一用力,那琴弦就轻而易举地折断了:   “想让我陷入以前的幻象,过去的都是过去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周亦行眼中充满了慌张,他不敢去猜心中的设想:“你的意思是?”   “老周你没有发现吗?在我们进入这个竹林的那一刻开始你就中了她的幻境了,紧接着就是我,那些幻境都是自己的过去,我们需要突破幻境才可以从幻境里逃出,而且……”苏九允再次执起拥雪,他假设道:   “如果说这个竹林里是一个巨大的蛊,那么这个竹林就没有一个活物,她现在也是一副死活鬼傀儡而已,而且包括你。”   作者有话说:   求求评论与撒花还有收藏哦—— 第25章 幻境生   周公子叮嘱让我留住疏狂身,不必拘泥于囹圄之地,更不要被过往所误,你创造的这种种幻境,实则对我没有半分作用!   “那个耳坠早就在我们来到州锦庄之前就碎了。所以这个幻象,也是假的!”   当周亦行捏着自己两侧耳垂的玉坠的时候,苏九允就已经开始发觉事情的不对劲了。如果不是因为他当时已经察觉到了异样,又怎么会故意进入这场局?   苏九允拔拥雪出鞘,快步冲过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的白骨阵,挥剑奔赴幻象中「周亦行」,一剑挥了下去,当真正劈到「周亦行」的臂膀的时候,苏九允的手却停下了动作。   尽管他已经知道面前的周亦行是假的,但是苏九允潜意识地还是下不去手。   为什么……   自己明明认为早已经忘却了那段时光,却偏偏……   幻象「周亦行」看着这样的苏九允露出邪笑,直接揭开苏九允心上沉疴:“果然还是不敢啊。你丢失当年那个师兄有关的记忆,是不是认为周亦行就是他呀?”   苏九允的拥雪刺向了周亦行,手下稍稍用力了一些,眼中反复浮现当年自己亲自走近他的墓地的情景,自从那一个雨夜开始,他脸上的那份稚气就彻底消失殆尽了,自此人间酸甜苦辣都无味。   苏九允忍耐许久,面上微露愠色:“我的师兄他早就死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知道面前的人是傀儡白骨易容的,可说到底还是下不去手。   “周亦行”像是不知痛般地握住了拥雪,拥雪颤抖着剑身,仿佛也感应到了原主的存在,鲜血顺着拥雪下淌,在地面上晕染一朵绯红。   眼前的景象实在是太过真实,连苏九允都觉得真切。   “还在自欺欺人?认清事实吧,说到底你还是相信他还活着。”   趁着苏九允心思动摇的时候,幻象「周亦行」趁机幻化成当年疏影派师兄的模样,他冰凉的手指轻轻挑起苏九允的下颌,唇片浮光掠影般的落在苏九允的发丝上,一路直下来到了美人骨的位置,   苏九允美人骨的位置还残留着当时玄铁链洞穿的疤痕,被香津沾染的肌肤露出浅浅红痕。   果然,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就是周亦行,苏九允心里蓦地闪出一抹欣喜之意,转瞬自己的理智就告诉他,眼前这些都是假的。   “你敢说你对我不心动?”   苏九允却一直没有回应,幻象「周亦行」眼中闪过促狭之色,暗自在袖中转出一把小刀。   时间太久,他都忘记到底什么是心动了。   幻象「周亦行」捏住他盈盈一握处,又凑近他的耳边,细语喃喃着:“既然天人两方也是求之不得,何不长眠于这幻境之中,和朝思暮想的人日日耳鬓厮磨呀。良宵苦短,苏大人且珍惜些。”   他难道不曾幻想过这个场景吗?   说实话,他以前确确实实是想过,连做梦也想第二天醒来发现的枕边人就是意中之人。   且爱意喷薄而出时便一发不可收了。   喜欢这个东西,终归是不知所起,却又一往而深。   “你明明知道你也已经死了,但是迫于那个死而复生的诅咒,既然你又回不过去,为什么不永远和我在一起。”   “周亦行”忽然神情悲切,他又靠近了苏九允一些,苦苦追问道,“当年,你为什么要害死我,为什么?”   苏九允望着这张熟悉的脸愣了神,泪水毫无征兆地划过他的眼角。   “我没有,我没有。”苏九允抱住自己的头,像是稚童一样啜泣起来,那些零散的不堪的回忆重新组合起来,暴风般的涌入他的记忆中。   “是啊,按道理说,我也在当年的那场混战之中战亡了。”   当年苏九允差点死在那场乱战之中,一位姓沈的恩师削掉苏九允的一魂三魄,把他变成半人半鬼的模样,才保住了他的性命,代价却是苏九允最深刻的记忆全都消失不见。   如果虚幻很美好,那么现实就像是他破碎的记忆中,白纸钱落满长留山,苏九允穿着白衣在师兄的灵位前哭了整整一夜,在征讨疏影派的地方找了七天七夜都找不出一具完整的尸骨。   就像是当年他醒来的时候,沈恩师对他说过的语重心长的话:“如果用你的命来代替你的回忆,你愿意吗?”   苏九允望着落了尘埃的墓碑,此刻已经是万念俱灰:“他已经走了,那我也会一个人替他看遍这万千山河,我会救下万人来洗涤我的罪愆,他让我好好活下去,我就一定会好好活下去。”   船舶的绳扣解开,苏九允乘上小舟自此漂流,自此不再回头。   就像是他现在每次见到周亦行的时候,也会因为失去一魂三魄的缘故就会忘记当年师兄的名字、门派、面容,尽管此时此刻白骨说当年的师兄就是周亦行,也会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忘掉。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真真切切的,如果总是回忆过去,那又该怎么完成师兄的期望?   毕竟啊……   死了就是死了——   不会再回来了。   苏九允默默阖上眼眸,手下稍稍用力,拥雪终于嵌入了幻象「周亦行」的心脏,幸好比幻象中的周亦行对自己的行刺快了一步,自己的理智终于战胜了幻象。   他猜的果然没错,眼前这个幻象就是蛊阵最大的阵眼。   胡琴声戛然而止。   随之而来的是记忆一点点从他的脑海抽离,几缕沾上露水的凌乱头发沿着苏九允的耳边滑落,苏九允将白骨掀翻在地,手中的拥雪又多用力了几分,许久,他才缓缓启眸,用极其镇定的语气说道:   “我当然知道他不会回来了,但不代表我不爱他。”   皮相从眼前这副白骨上簌簌干枯脱落,汗津打湿苏九允的衣襟,他脖颈上的长命锁又裂出一道痕迹,鹅毛大雪落在他的肩头,仿佛一瞬间白了头。   蛊阵之中杜红娘发出惊声惨叫,蛊阵轰然坍塌,刹那间万物天旋地转,砂砾卷集形成的尘雾包裹着除苏九允以外的一切形成罡风,朝着远方奔去,苏九允发髻也被吹散,万千青丝倾泻而下。   百年来蛊阵中的两千冤魂终于得以释放,误入州锦庄的生人从此也不会遇难。苏九允的救赎又重新近了一步。   一炷香的时间终于过去,天地间万物白雪皑皑。   州锦庄不复,巫咸族百年基业毁于苏九允之手。   拥雪洞穿白骨胸膛,方才场景如梦似幻,苏九允久久凝望远方。   “他到底是谁,我刚才忘掉了什么……”   苏九允呜咽着,拼了命地俯身看着毫无生气的白骨,他努力回想刚才忘掉的到底什么,在脑海的最深处却是半分不给他回忆的机会,方才的记忆飞也似的从他的脑海一点一点抽离。   包括他探寻多年的师兄的下落,包括周亦行就是他当年的师兄的真相,包括多年前的江湖恩怨,都在此夜一笔勾销。   苏九允痛苦地捂住头,像是每一个不眠之夜中所想的的那般,自顾自地问着自己:   “我到底忘记了什么……”   明明知道眼前的人不是真正的师兄,明明自己从蛊阵中逃脱升天,为什么心里还有这么强烈的落空感。   他到底忘记了什么?   “苏大人,苏大人?”   茫茫大雪忽现轻裘缓带的身影,周亦行远远的呼唤着,一会跳起来觉得脚太凉,一会呼出的白气给自己的手捂着,反正就是好不消停。   “苏大人做什么呢?找了好久都找不到苏大人。”   忽然在某个回眸的瞬间,周亦行发现在苍茫之中一道玄色的身影,便忽然绽开了笑颜。   周亦行看着苏九允和他手上的剑,怔愣了一刻,表情万分狰狞:   “你怎么骑在白骨上面?你这又是什么特殊的癖好,难道是要用白骨磨刀吗?快快快下来。”   苏九允听到来者向自己发问,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周亦行,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   他陡然发现苏九允的眼眶泛红,像是哭过了一夜,倒是从未发现一向冷酷无情著称的苏九允成了这副模样,于是上前探查他的伤情,狐疑地说:   “哭了?你你你别吓我啊,发生什么了?”   苏九允从白骨之上迅速站起身,一把紧紧抱住周亦行,像是如获珍宝。   他似乎是想起了,又像是全忘记了。   但是在这一刻那些都不重要了。   苏九允愁容全收,又恢复了往昔的笑颜,感觉怀中的人乱动之后,苏九允再一次紧紧抱住,轻声在他的耳边呢喃着:   “多抱一会,刚刚差一点我就抱不到了。”   “怎么了,你莫非是遇见假的我了?”   周亦行看他又哭又笑的,一时间不知所措,也赔上笑容:“我又不是要驾鹤西去了,以后想抱也能抱啊,咱还得继续赶路呢。”   “嗯,我遇见了另一个你。我知道,就多抱一会,就一小会。”   还和小时候一样喜欢撒娇呢。   周亦行听着这些匪夷所思的想法,也没有过多的去询问,轻轻抚过苏九允的头顶,有些无奈地想着。   作者有话说:   之前的回忆篇只是一部分,后续会继续更新回忆篇的! 第26章 如解意   飞鸽传书道,风竹尘已经封锁整个京畿来全力以赴寻找帝姬娘娘,虽说是搜查无果,但是好歹有了线索,现在周亦行与苏九允需要到楼兰古迹那边寻找解药。   巫咸族本来定居常熟虞山,后来巫咸族阴族逃亡于楼兰的若羌县北境以及孔雀河流域,中原国君讨伐楼兰大捷后,阴族也因此流离失所,阳族一支在虞山亦是被江湖各派征讨,最终致使巫咸族两族消逝。   要说周亦行和苏九允的命运都是比较多舛,说的严重一些,他们现在和相依为命没有任何区别。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路上苏九允都是郁郁寡欢的模样,周亦行不知道他方才到底遇到了什么,也不敢太多过问。   正想着,苏九允就发了话:“你是楼兰后裔,这次回到故国,看到一片断壁残垣你会不会难过?”   这一点周亦行都没有想过,他摇摇头,豁然道:   “那都是祖辈的事情了。”   “你想不想回到过去?”苏九允忽然偏过头问他,问了一个看似莫名其妙的问题。   “在遇到你之后就不想回到过去了。”周亦行看着远方的雪山,眼神迷离,转而看向苏九允。   “这样啊。那你的过去得多不美好啊。”苏九允还是面无表情。   周亦行常常觉得自己和这样能把话说死的人聊天,真是自己最大的罪愆。而且何况和这种人说话,为了怼自己,他都能把自己说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逗你的,怎么还当真了。”苏九允看见周亦行闷闷不乐的样子,两指轻轻弹上周亦行的额头。   “苏大人逗我很有意思吗?苏大人当个人吧。”   周亦行额头吃痛,半天眼冒金星。   嗯,很有意思。苏九允认真地点头。   绝了。周亦行翻了个白眼。   “你真的很像我一个故人,”苏九允忽然屏住呼吸,把缰绳牵了牵,他陡然仔细地看向周亦行,“你的洒脱自在,和他好像。”   糟糕,是自己的身份要败露了吗?   “你不是说你的故人早就仙逝了吗?”周亦行慌忙解释道,却没想这句话再次戳中苏九允的内心。   长风入耳,苏九允眼神渐渐黯淡下去,他试探着问着周亦行:“哦,也是。那你说说看,既然是故人,他为什么不会托梦给我呢?”   为自己辩解为什么不托梦的事情,周亦行也是头一次,他下意识地把嘴唇润湿,眼神飘忽到另一边,瞎扯道:“他可能有未完成的心愿吧,要完成了才肯托梦与你。”   “这样啊。原来是他不肯……”   苏九允像一只受气蜷缩在角落的小猫,半晌都没有理会周亦行,周亦行也不知道他生气什么,哄了很久都不管用。   想想自己在门派的时候日理万机,哪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如果非要说未完成的心愿,估计也就是看小允是不是还存活于世吧。   周亦行偷偷瞥了一眼苏九允,之前他舍身护住自己,现在看来也是没有看错他。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冬燕飞徊屋檐,晨辉相逢星河,白驹化为茫茫雪呀,载我千里游,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1」,故人如知我心意,何不驾青鸾归来……”   千山危仞千叠,雪延续到万里之遥,并蒂的野菊在风中摇曳。苏九允牵着红鬃马,周亦行翻身跃上马,轻声哼唱起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懂的楼兰古国的小调,那是周亦行的娘亲生前教过他的。   二人带好盘缠和食粮,递交出关文牒,终于来到城关之外。此刻已是晨光熹微,城关外豺狼出没,古戍有野狐哀鸣,所幸城外还有人烟。   “黄鼠狼偷鸡啦!”   城关之外,一阵黄沙骤起,胡茬大汉拿着炽热的铁锹,照那瘦的见骨的黄鼠狼左一虚晃右一虚晃,那黄鼠狼像知道性命无攸一般,没有松开牙关里流油的肥鸡。   苏九允用衣袖挡住自己,才免于被黄沙呛到,而才反应过来的周亦行已经开始呛得上气不接下气。   苏九允扯着周亦行的衣袖,让他好好的看眼前的这一出好戏。   “啧!我赶做两天才做完这些,给城里头西村口的赵地主家送去,少了一只也不行啊!黄大仙松下贵口好吧?”   黄鼠狼十分狠毒的瞥了一眼那壮汉,非但没有口下留情,还用两只爪子死死叩住两个鸡翅膀,一人一黄鼠狼在闹市中僵持不下。   “黄大仙,您行行好,回头我再给您个做个爆考肥鸡行吗?”   瘦的皮包骨的黄鼠狼无动于衷,认定这只鸡,就是自己的了。   胡茬大汉抬头看上头顶毒辣的日头,满头大汗淋漓。   话说怎么就他赶上这倒霉事了呢?大汉兀自叹气。   “不管了,看那地主那凶神恶煞的模样,要是有半点不满还不把我揍成猪头?这以后还怎么烧鸡。哀哉哀哉,不是黄道吉日黄大仙也找上我。”   大汉早有听说,黄鼠狼可恶是可恶,偷鸡更是一绝,偏偏父辈里说,四大仙个个都有灵性,哪个都惹不得。   地主也不是好惹的料,痴傻了二十年的少爷游玩时路偶然过这家烤鸡摊,香味萦绕鼻尖久久不散,久思烧鸡成疾,茶不思饭不想,躺在床板上天天挂念着这家的烧鸡,可急坏了地主。   直到前几日地主气冲冲地找上了门。   “地主爷,地主爷,我这烧鸡只是寻常味道,我这糙汉可怎么敢给小少爷做。”大汉近乎跪地求饶。   “叫你做你就做,给我订制一车烧鸡,银子少不了你的!”   「当啷」一声,几颗小金珠子砸了朽木桌一个大坑。   大汉见钱眼开,此生也没见过这么耀眼的金珠,颤巍巍地兜起金珠子,拿虎牙咬上一咬,看那一道浅浅痕迹,大汉欣喜若狂。   “好好好,我做我做!”   等他送完这车烧鸡,他打算带着妻儿老小就卷铺盖走人,远走高飞。那一颗金珠子,够他活上小半辈子了。这黄大仙还关他什么事情,都是窝囊废。   “抱歉了。您大仙有大量,半夜可别讹上我,这事可不赖我。”   说时迟那时快,那大汉咬了咬牙,抄起摊车上一碗辣椒粉对着黄鼠狼就是当头一洒。   “喳!”一声尖叫刺破云霄。   黄鼠狼眯了眯眼,“咣当”一声摔倒在地,痛的满地翻滚,大汉眼疾手快的将那战利品肥鸡往摊车一甩,像模像样的鞠了一躬,扬长而去。   “喳!!”   看到黄鼠狼横冲直撞,有时撞翻了摊车,人群瞬间慌乱起来。   “啊!来人啊,有黄鼠狼啊!”   一位头戴帷帽的蓝衣公子从集市横穿而过,其人腰佩紫霜剑,仙鹤发带随清风飘扬而起,一副桃花眼却偏偏生了很薄的唇,多情里又显得冷漠,气宇超凡,怎么看就不是俗人。   苏九允眼中闪过微涟,回过头在这个公子身上多停留了一瞬。无论周亦行怎么拉他,他都不走。   “为什么我潜意识里总感觉这个人和我们要找的解药有不小的渊源。”苏九允喃喃自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觉得,但是他的心里一直再告诉他,他就是有和解药相关的人。   “你这几日都比较魔怔,哎呀,不要乱猜啦,快点赶路的好。”周亦行捂着嘴很是不雅地打了个哈欠。   苏九允一直相信自己拥有来自巫咸族骨子里的直觉,他的直觉素来准确,周亦行不信都不行。   “且先看着。”苏九允眉目凛然,示意自己是认真的。   “也罢,权当休息了。日高人渴思茶也。”   周亦行忽然瞥到一个茶馆,双眸顿时放出精光,到掌柜的那里放下铜板换了一壶好茶之后,坐在露天的长椅上美滋滋地品起茗来。   这里还在下着雪,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日头高悬啊。   “……”   也不知道谁更没有正事。苏九允无可奈何。   卖糖糕的大娘用蒲扇扇着蒸屉的热气,忽然注意到了这位蓝衣公子,赧然露出两排白齿:“呦,莫道长,下乡来集市转啊!新鲜出炉的糖糕,带一点给小元姑娘吧?”   这位称为莫道长的公子,便是琉光山寒光派的道长,做事向来独来独往,无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只是最近一段时间,有一位仙姿佚貌的小千金寸步不离的跟着他,说是要随他一起修行,只可惜莫道长始终没有同意。   莫道长用眸瞳瞥了那些造型各异的糖糕,漫不经心的点头:   “嗯,好。谢谢卢姨。”   糖糕有小兔、锦鲤、绵羊形状的,红曲粉颜料与干花瓣点缀,显得俏皮可爱。想起来周亦行好像说过喜欢甜食,也为了仔细听清他们的对话,苏九允佯装漫无目的也包了几块。   一个黄衣少女紧随其后,年岁有十五六岁年纪,顾盼之时,仿佛秋水流转,但因发育迟缓,还是比那莫道长矮了半头,小步不稳外加腿短,硬是跑起来还落下少年几步,带起的风惊飞了闲逛的鸭子。   “元小千金也出来了?”   少女元槐挺起胸脯,叉腰道:“我爹特批我出门,我这不是听到莫道长下山的消息特地赶来吗?”   元槐是元知府的小千金,喜欢武侠一类的话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学堂放了授衣假后,元槐整日像是黏在莫道长身上。   元槐模仿着莫道长的剑招有模有样比划着,眼睛里充满了光:“莫道长可厉害了呢。一招可以打趴下好几个敌派弟子呢!那剑招嗖嗖的!我……偷偷看的。”   卢姨看着元槐眉目含笑,将两包糖糕包好,一包给元槐,一包给了那苏九允:“那真的是很有长进呢。”   莫道长瞥了一眼元槐,一语无情地道破真相:“打不过。”   少女元槐有些尴尬:“啊……”   莫道长面无表情地在桌子上放下一串红绳穿过的铜板:“元槐姑娘的我也付了,再给我拿个包子,全肉的。钱不用找了。”   元槐歪歪头疑惑地问道:“道长道长,你不是喜欢吃素食吗?”   作者有话说:   「1」出自唐代崔道融的《梅花》   「2」楼兰篇和莫朔风x雁归意这对cp有关哦—— 第27章 明我忆   “好嘞!下次再来啊!”   莫朔风抱着肉包和糖糕一副转身欲走之势,身后的书箱露出《清净经》的一角。   元槐看着健步如飞的莫朔风,迷惑地眨眨眼,提着衣角紧跟上去,远远地气呼呼地说:   “莫道长你理理我呀!打到护国公府那里你就不理我,你走那么快要干什么呀!喂!”   发闷气的少女疾步快行,终于走到莫朔风的身前,元槐仔细瞥了一眼地上来回翻滚的浅棕色肉团,发出了一声凄惨惊叫,满脸梨花带雨地喊道:   “这是何物!”   莫朔风在一旁显得格外淡定,他将那肉包子丢给那黄鼠狼。黄鼠狼被一个软乎乎的东西砸到后,停止了翻滚,灵动的转了转耳朵,怔愣地叼起肉包,模糊的看到蓝衣人影,浑身颤栗起来,吓得魂飞魄散。   这个时候,苏九允忽然注意到莫朔风道袍上的玉佩似乎不同寻常。   没等莫朔风查看那黄鼠狼的双眼,黄鼠狼便跌跌撞撞地跑到集市的尽头,苏九允作势将怀中的包好的糕点其中一包故意掉落在地,而且掉在莫朔风的布履边。   不得不说,苏九允的演技卓绝,面色表情十分自然,丝毫看不出是特意设局。   在弯腰看向莫朔风的玉佩的符文时,莫朔风也看向了苏九允,替他捡起那包糕点,正巧玉佩在苏九允眼前一晃而过,苏九允刚辨清了上面的「于阗」、「天泽」两个词,玉佩便溜到道袍的另一边。   这玉佩到不像是中原的款式呢。   于阗这个地名,听着倒是不像是中原的。   “多谢。”苏九允客套道。   “无妨。”   莫朔风看黄鼠狼走远后,才对那少女无奈道:“我很忙的。”   元槐见他主动向自己发话,又惊又喜,也停止了哭泣:“你就不怕它挠到你吗?”   莫朔风摇摇头:“虽顺自然而无为,本动恻隐之心想救助于寒舍之中,再给予其口粮,既然它畏惧贫道、不愿接受好心,贫道也不必再追上去了。”   也是也是,这也许就是莫道长的超凡脱俗的思想。   元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认为莫朔风说的是至理箴言,拿出自己身后的书筐的笔墨纸砚,摊在磨盘上赶紧一字不落的记下,这些日子她已经记录了好几页的名言了呢。   元槐飞快地记完后,转头问莫朔风:“那道长,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呀?”   将糖糕递给元槐后,莫朔风垂下眉眼,依旧是没有瞧上元槐半眼:“先去庙会祈福,贫道要去楼兰古战场,你不必跟随我去。”   “古战场会有黑沙暴,处处障目难行,土堡常常经风侵蚀倾塌,亦有断壁残垣,随时可能陷入其中。你去太危险。”   听到莫朔风的拒绝,元槐请求许久都没有效果,嘟囔着嘴念叨了几句,最终佯装恐惧,还是妥协了。   哼,他不让我去,我就偷偷去。元槐想道。   俄顷,苏九允来到周亦行身旁,将两包糖糕油纸展开:“喏,有点碎,给你带了两包。”   “哟,苏大人阔气呀,给下属送糖糕来了。”   周亦行把其中一块塞入口中,这家蒸糕果然不错,细腻香甜、入口即化,虽说形状并非十分精致,但是可比他在府邸里吃的甜得发腻的糕点好上百倍。   茶水配上糕点,甚好。   苏九允支颐沉思,长而翘的睫毛翕动,路过的少女纷纷对两人投来钦慕的目光,像是掌心的蝴蝶触及瘙痒的神经,心动覆水难收。   “宁(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糖糕?我记得我火(好)像没和你说过。”周亦行的腮帮子塞满了糖糕,苏九允辨析了好久才听清他像表达的意思。   苏九允回想以往,惊觉果然如此,似乎说过这句话的人应该是他师兄才对。原来自己潜移默化的早就把他视为自己当年已故的师兄了。   罢了,喜欢吃糖糕的人不止他师兄一个,不要抱太大幻想。抱的希望越大,遗憾也许就越大。   看着苏九允欲言又止的模样,周亦行又斟了一杯茶递予苏九允,问道:   “那我们继续赶路吗?”   苏九允满面无精打采的模样:“我们先去庙会祈福。”   周亦行撑着脖颈,饶有兴趣地盯着苏九允,打趣道:“苏大人还有雅兴去庙里祈福呀。”   犹豫了半晌,苏九允看向周亦行,顺势起身欲走:“你知道于阗是什么地方吗?”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个词语了,周亦行感觉莫名其妙,掸掉身上的浮尘也跟了上去:“那不是几百年前就被喀喇汗军灭国了吗?怎么,你提起那地方做什么?”   三百年前,喀喇汗的玉素甫率兵穿过黄沙漫天的乃孜尔,命士兵在此以牺牲玉帛悼念阵亡亡魂,为了平息心中怒火,玉素甫在叶城、皮山等要塞之地长驱直入,历经一番鏖战,许多喀喇汗兵壮烈牺牲,于阗国出师不利,终于被喀喇汗军灭国。【1】   这场战争距今已有三百年之久,为什么还有人要带于阗的玉佩。   忽然在人群之前看到熟悉的人,其人身着道袍,一派的仙风道骨,背后还背着书筐,一看便是莫朔风。果然,他说苏九允怎么可能这么好心给他糕点还带他去庙会呢,原来是跟踪别人呢。   “我方才看到他的玉佩上写着「于阗」二字,实在想不出这是中原的什么地方,而且我们中原的玉佩都很讲究,比如半壁、两璜相对等等,而他的玉佩是双鱼盘绕的形状的。我觉得好奇,于是想去问你了。”   听闻「双鱼」二字,周亦行不觉浑身战栗起来。   当年门派混战、流血流泪他都没有惧怕一次,唯独每每听到双鱼玉佩的字眼,他会胆战心惊,那是来自儿时娘亲给自己讲起的恐怖事件,他不愿再提起。   苏九允狐疑地问:“怎么?”   周亦行的手挡在苏九允眼前,赶紧回答:“没什么,能不要听就不听,能不看就别看,小心眼睛长针眼。”   “我眼睛长针眼,岂不是正合了你的意?”苏九允露出久未显现的笑颜。   对,顺便把九连司南还给自己才是合了自己的意呢,他怎么不说这个。   一路上混入人群之中,顺带着插科打诨,也不知道莫朔风知不知道这件事,苏九允和周亦行无忧无虑地行过一路,最终跟到了姻缘祠前。   站在姻缘祠的门前,看到门童推搡着门客来卖香和祈愿纸,苏九允和周亦行面面相觑,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苏九允和周亦行的手上恰如其分地都多了包了信笺纸的桃花木。   桃花木外面裹着的祈愿纸是红色的,墨是金色的,上面的铜环还坠着紫金色的流苏。听那个门童说,只要写好祈愿再将其用红绳拴在姻缘祠门口的姻缘树,来年开春便会梦想成真。   据不完全统计,那姻缘树上已经至少有将近五百多条红绳拴着的桃花木了。   周亦行翻覆着那坚硬的木板,看着空空如也的桃花木,顿感离奇:“你把我带到姻缘祠作甚?咱们两人进去恐怕是有不妥吧。”   “有何不妥?也快到新春了,你就不想起祈姻缘吗?”   苏九允一反常态地拉着周亦行来到姻缘祠内部,凛冽风雪声偃息,余下的烛火温暖依旧,香客纷纷排队伏案写下对新年的祈愿。柔而隐微的火烛施光,照到周亦行升起一朵绯红的面容上,一点羞涩还有愠色。   从这个角度看,好像周亦行都不惹自己生气了,倒是挺好看的。   行啊,来都来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写祈愿吧。   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想到这是自己头一次在乎亲事这件事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惭愧,周亦行终于提起笔,在桃花木上写了类似「征亲事」的词语:   “温柔大方、温良贤淑、寒天雪地送汤婆子,身高八尺、才高八斗、能文能武、打得过武林第二——”   “你这是寻妻,还是寻侍卫?”苏九允越看越觉得离谱,实在忍不住了又弹了周亦行的额头。   “对不起,忘了是征亲。”   周亦行习惯性捂住额头:你行你写。   苏九允悬着腕,蘸墨挥毫在桃花木上写下一行字,周亦行正要好奇去看的时候,苏九允却故作神秘地将写好的桃花木藏起,故意不给他看,让他干着急。   苏九允仗着自己身形高佻,故意把自己写的桃花木举得很高,到周亦行伸了手都够不到的位置,神情也是挑衅。   “你是成心的吧。”周亦行左边眉轻挑。   苏九允的语速放缓,温柔了许多:“是又如何,这次不看,以后可是一辈子都看不了哦。”   行啊,成心挑衅我呢。   周亦行趁着人多眼杂没人顾着看自己,也不怕丢人现眼,向后退却三步,脚尖轻轻踮地,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伸出手去够那块桃花木。   果然呢,和以前一样争强好胜呢。阴翳中的苏九允暗自露出笑容。   趁着周亦行轻盈起跳的瞬间,苏九允也没有多想,下意识地张开双臂将周亦行揽入怀中,就像是抱住少时抱住躺在整片苍穹的所有星子,苏九允内心欢喜,那种不可明说的心意喷薄而出。   在撞入苏九允眼中,周亦行惊愕的相拥瞬间,他也看清了桃花木上的十六个字,写的十分娟秀——   得遇此人,此生不枉;   入我梦来,明我之忆。【1】   ——预祝除夕快乐,人间有情人终成眷属。   作者有话说:   「1」史料参考:《博格拉汗传》   「2」取自李白诗句: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第28章 事磋磨   周亦行在苏九允怀中愣了许久,不觉间脸颊两侧升起绯红两朵,便觉得自己心绪已乱。苏九允和周亦行对视几秒还是没有松手的意思,意味深长地笑道:   “嗯,还是蛮有趣的。”   有趣个头啊。周亦行气急败坏地想着。   不对,两个大男人的,自己害羞什么呀。   思虑到这里,周亦行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是多想了,苏九允这种常年落井下石的人每次见到自己遭殃,他就愉悦的不得了。   这一点他可太了解苏九允了。   为什么自己养这样的「小白眼狼」呢?!周亦行向上翻了个白眼,百思不得其解。   从姻缘祠的最顶端传来雄浑的声音:“每张桃花木牌下都有三个标号,分别由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个数字组成,下面有请通天神童随机抽取三张桃花木牌,以率先将心愿告予神明——”   唢呐声混杂镲片轰炸似的轰鸣声,至少从声音上实现了通天晓地的本领,通天神童握住手中的鸳翎响环,口中念念有词,足下踏着事先绘制好的阵法,脚踝上的银铃泠泠直响,成百上千的人都希望自己能被选中,成为神钦定的祈愿者。   神童手握一个白瓷的小罐,里面填充满朱砂粉,传闻只要把朱砂粉倒在阵法上面就会显示「神明挑选的祈愿」。   这种仪式,从源头来讲,实际上也是从巫咸族流传而来,但苏九允不感兴趣。   周亦行用手肘撞了一下苏九允,一把揽住苏九允的肩,凑近了一些:“你说,我们会一起抽中还是都抽不中。”   苏九允乜斜他一眼,拒绝回答无意义的问题。   “听好了,三个号码分别是——”   听到这至关重要的语句,周亦行万分好奇地看了看自己牌上「戊、乙、癸」又看了看身旁的苏九允,上面刻着「戊、乙、甲」,组合来看,好像有某些特殊的含义,但是周亦行没工夫想,他要想怎么让这假正经的苏大人当众出糗。   快选中苏九允,让苏九允也破相一次。周亦行暗暗许愿。   撒落的朱砂在阵法上若隐若现,分别定位在甲、戊、乙、庚、辛、癸六个方位上面。   “分别是「戊、乙、癸」,「甲、乙、癸」,「庚、辛、癸」——”   眼看一个熟悉的蓝衣身影要要与自己擦肩而过,为了掩人耳目,不被莫朔风发觉,苏九允收敛了笑容,强行把周亦行按在蒲团上,自己则躲在暗处看莫朔风到底要作甚。   周亦行踉踉跄跄的差点摔个倒栽葱,莫名其妙就跪在蒲团上,手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多了一把香,身旁还是两个香客,包括他身旁的莫朔风。他表情复杂地看向身后倚着墙寻清净处的苏九允。   苏九允注意到周亦行投来的灼烫眼神,他比了个手势让周亦行按照香客所做依葫芦画瓢,他倒要好好观察一下莫朔风到底有什么猫腻。   真是好巧不巧呢,怎么哪里都能碰见这位莫道长。周亦行都觉得奇怪了。   “那你拉我下水干嘛?”周亦行挤眉弄眼,做了个口型。   苏九允没有理会周亦行,兀自站到一旁吹凉风去了。   行,看自己等会怎么整这小白眼狼的。   垂髫小儿熟练地喊着口令:“左持桃花木,以虔诚之心默念——”   周亦行先前写的桃花木实在默念出来也感觉羞耻,更何况将桃花木展示给通天神童去看了。   罢了罢了,权当给苏九允个人情吧。周亦行大言不惭地想。   所幸周亦行保住了那少得可怜的自尊,通天神童并没有他在桃花木上注意到底写了什么,只是负责将三位香客的桃花木牌尽数收齐。   周亦行拿起红布剪刀,顺势拉过苏九允,报复性地剪下一绺头发。苏九允惊愕地盯着周亦行,全然没想到周亦行会对自己下手。   没等苏九允劝阻,周亦行就将那一绺发丝系在了桃花木上的红绳之上,在油灯盏的底盘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又像是奸计得逞一般捧腹而笑,最后心中窃喜。   ……   “真好,想当初我和阿雁也是如此。”   这一幕幕都看在莫朔风眼里,莫朔风紧紧握住手心,旋即思忖了许久便松开了。   莫朔风一层一层摊开掌心的绸缎,如同抽丝剥茧般显露出将近风化的十几根青丝,若不是红绸把青丝裹住,恐怕岁月早就把青丝蚕食殆尽了。   他细致入微地把发丝全都拢到掌心,唯恐遗漏了哪根,眼中秋水温柔,像是情思全部注入眼瞳,眼瞳中只有倾心之人。   当把桃花木交付到通天神童手中之时,莫朔风又忍不住看了桃花木,好像是和挂念之人的最后分别一面,等彻底收叠到盘中的时候,眼神蓦地充斥着缺憾。   那种包含悲恸、憎恨以及悔不当初的神情,苏九允承认,他这是头一次见到。   该有怎样的家国情仇,该是怎样的江湖恩怨,该是怎样的悲欢离合才能让如此真情实感流露。   ……   “少侠留步。”   正当周亦行打算将他想的馊主意告诉苏九允的时候,莫朔风陡然拉住周亦行衣袖。   周亦行狐疑地看向莫朔风。   “阿,请原谅贫道的冒失,但贫道以为,一旦出了这个姻缘祠,恐怕你们就再也见不到我了。而且我还想给这位少侠一份大礼。”   莫朔风诚恳颔首:“自打出了城关,我就发现你们在跟踪我了。不过无妨,今日我也觉得两位有缘,也有意无意注意了下二位,果然非同寻常。”   周亦行用力拍上苏九允的肩,嘻嘻笑道:“实不相瞒,我这位预感能力极强的朋友吧,他有一事相求。”   苏九允啧了两声,示意他不要随意发话。   等到姻缘祠的人都离场,凛冽山风穿堂而过,莫朔风裹紧了自己的白鹤氅,感慨道:“在此之前,我和阿雁也是像你们一样插科打诨,情谊深厚。只可惜情深缘浅,我们永隔两世。”   情深缘浅?永隔两世??   周亦行:我觉得你是误会了什么……   莫朔风坦然讲出了这座姻缘祠的故事。   贞观年间,书生韦固自幼为孤,求婚心切,正值河倾月落之时,恰见一月下老人瞧着看不懂的文书。老人称手中书来自幽冥界的婚书,他妻子是卖菜女的三岁女,十四年后才会入门,而且入门后享尽荣华富贵。韦固因她为眇妪之陋女,于是心生不满,命人将其杀害。下人未命中那女儿的心脏,而是意外命中眉骨。【1】   在十四年后,眉心贴花钿的貌美女子果真嫁入韦家,而那女子正是当年卖菜女的女儿,且乃郡守之侄女,早年流离。韦固将此事坦白妻子,二人更是恩爱有加,「1」长官听闻后,便将当时韦固当时所住驿站改为「定婚店」,以来纪念月老,也就是苏九允和周亦行现在所处的寺庙。   “故事是挺动人的。既然都是阴阳两隔的人了,那为什么还要去姻缘祠祈求姻缘呢?你为什么存着于阗的玉佩?”   探到莫朔风眼底的杀气之后,苏九允忽然向后退却,寻找他话中的端倪,手握上拥雪的上端,眼中的霜气逼人:   “如果说,我们想找到断肠草的解药,可否向莫道长的故人寻个路或者讨个解药呢?”   周亦行没有听懂苏九允话中之意,只是震惊于他怎么知道莫朔风有故人,故人还有解药的。   不知道是因为苏九允的哪一句话,莫朔风的面色由春风温柔化为狠戾,他从背后的剑鞘中取出一把朱紫色的伞剑,扣动伞剑的玄机开关,伞骨的刃铁棱如同六个飞镖暗器,刃铁棱高速旋转,随时准备取敌人项上首级。   “有些话我现在没有办法说,以后再同你讲。”苏九允眼疾手快拔出拥雪,手下飞速翻转着拥雪,拥雪与伞剑交错地瞬间,擦出点点星火。   周亦行眼见苏九允不是莫朔风的对手,翻覆衣袖时把折扇的机关顺势打开,助苏九允抵挡伞剑的攻击。   铁伞掀起的风撩起莫朔风的衣袍的时候,却见其人鞋履离地半尺,苏九允冷静片刻,对周亦行耳语道:   “那你看他脚下可有影子?”   周亦行这才定睛去看他脚下。   ……   没有!   竟然没有影子。周亦行浑身一悚。   古书有言,若人无影,且脚离地面半尺,证明其人并非活人,而是头七时候心愿未了要转世的生魂,即将化为厉鬼为祸人间。   “怪不得显得这么高,否则实际上也没有我高。”周亦行撑着下颌,思量许久终于得出结论。   苏九允:……   这个时候怎么还比较身高的问题?苏九允不解。   失去了帷帽的庇佑,由于阳光的驱使,莫朔风的手臂顿生两排烫伤的泡,脸上也几近乎溃烂,骇人无比。   “顺我者昌,逆我者当诛!”   莫朔风撑起绛朱色铁伞,将自己笼罩在铁伞下的阴翳之下,才免于继续溃烂,另一手取出伞心的铁剑,朝着苏九允奋力刺去,苏九允额头上冷汗直流,一看便是即将抵挡不住。   一股强烈的罡风袭来,苏九允眉峰紧蹙,陡然三道白光闪烁双眸。   ……   作者有话说:   「1」素材来源《续玄怪录》 第29章 长生劫   白光乍现之后,苏九允蓦地睁开了双眼。说时迟那时快,周亦行只身挡在苏九允面前,折扇的铁刃正巧与上伞剑相接,周亦行艰难地咬着牙,强撑着力气与之对抗。   苏九允迟疑片刻:“你……”   真是奇怪,周亦行明明也参加过武林风云大赛,好歹也算是新秀林中拔得头筹的弟子,他居然从来没有看过体内的真气如此压迫人的道士。   周亦行转过头看苏九允的时候,满面掩不住的笑意,咽下从咽喉涌上的腥甜,喉结上下滚动,他佯装轻松地问道:   “苏大人,我的武功怎么样呀?”   苏九允恢复了体力,只手推开周亦行的肩,飞身踢歪莫朔风的伞剑,嘴硬道:“哼,也就三角猫功夫,别在这耀武扬威了。”   “那就是不错了。”   铁刃划破周亦行的臂膀,殷红的血液流淌下来,周亦行像是不觉得痛一般,再次跟在苏九允的身旁义无反顾地奔往前方。   他们总是可以如此心照不宣,仅仅一个眼神就可以明了对方心中之意。   “有的时候我觉得,苏九允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哦,怎么不一样了?”苏九允漫不经心地问。   周亦行揽住他的肩膀,直勾勾地看着他:“据不完全统计,每次不论走在哪里最后一眼都落在我身上,怎么,我有多如花似玉不成?叫苏大人移不开眼了?”   苏九允愣了一下,实在是没有想到周亦行能够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种话,旋即面无表情地奉承阿谀道:   “哦,这样啊,那你还真挺自信的呢。”   不自信那能叫周亦行吗?周亦行叉腰。   衣袖翻飞间,折扇在莫朔风面前飞快变换着方向,苏九允的拥雪必然也是不甘示弱,以过林拂叶之势游走,剑气携来的罡风荡千山,莫朔风锁骨、耳边、手臂纷纷挂彩,提腕挥剑也觉吃力起来。   早年在疏影派习剑的时候,周亦行便认为苏九允很有习剑的天赋,如果能参加江湖风云会也许周亦行也能和苏九允相持不下,到时候魁首花落谁家也许无法知晓。   “你觉得你上江湖风云会能不能摘得桂冠?”   “哼,干卿底事?我当年的故人在江湖风云会也名声赫赫,我肯定是不敌我故人,但是以你这残破之身,我也绝对可以敌得过你。”   听到苏九允倔强的话,周亦行一时间哭笑不得。   看来自己的形象在苏九允心中还是稳如泰山的,就是现在这个人设应该有点坍塌,不知道苏九允得知自己的故人是周亦行,苏九允自己该是作何感受。   说实话,周亦行还真有一点点期待又有点想逃避。   苏九允趁着兵器交错的空暇时间,瞥了一眼身旁的周亦行掌间的折扇:“你从哪里来的这物什?”   周亦行轻掂折扇,灵巧地将折扇转了几圈,伞骨内部传来枢纽转动的声响,铁刃缩回迸出三五韧匕,正巧命中紫霜剑中,「铮」地鸣颤声回荡九霄。   “在疏影派我便收集这些三教九流的小玩意了,这把扇子似乎还和你们巫咸族有些关联,你们巫咸族不是专擅做暗器吗,对吧。”   苏九允瞪了周亦行一眼,周亦行觉得不痛不痒,丝毫没有在乎。   巫咸族做暗器只是附属,主要是还是星阵以及巫蛊之术,周亦行想的太狭隘了。   听到「巫咸族」的时候,莫朔风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迟疑了许久,目光落在面前瘦削的人上,莫朔风将心中的疑问尽数吐露:   “你居然是「巫咸族」的后人?!”   想不到啊,楼兰都灭了,现在居然还有巫咸族的后人啊……   周亦行和苏九允面面相觑,猜不透这莫道长究竟想的什么。   “巫咸族怎么了?”苏九允略显烦躁,毕竟面前这个人来路不明,生死未卜,是人是鬼都不一定,而且突然间杀气尽散,苏九允捉摸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周亦行若有所思地颔首,胡乱解释道:“哦,苏大人的意思是我们二比一很公平。”   “滚。”苏九允低声骂道。   “好嘞,这就滚。”   周亦行非常自觉地站到一旁,揪下几根香草叼在口中,顺势又倚着朱墙,哼唱起了小调,再偷偷看着转角两人的动作。   这回倒是听话了。   莫朔风颔首,眼中又惊又喜:“我莫某竟然能遇到巫咸族的族人,也算是此生无憾了。小友可否告诉我你的门派分支,是阳族还是阴族?”   苏九允迟疑了许久,最终回答道:“阳派。”   莫朔风将紫霜剑收入剑鞘,沉吟片刻:“阳派啊,都说巫咸族阳族族人甘愿身化长生烛,用自己的青丝作蛊融于长命锁之中,替命定之人消灾解难,用自己的痛苦来换来命定人的长生,也不知是真是假。”   苏九允喟叹一声,眼睫低垂:“是真的。我的长命锁早就送走了。我爹也是为了我娘献祭而亡的。”   “我也曾听过这个传说,长命锁每一道裂痕都算是挡了劫,直到长命锁断裂为止,方能从双方颈上取下,否则就会陷入巫咸族的蛊阵之中永世不得超生,而且长命锁一旦断裂,那么作蛊者也献祭于蛊中……”   莫朔风很是无奈地垂垂头,沉思许久,眼中似有悲意流动,忽然看向苏九允:“你莫非是杨瑛瑶与苏锦书之子?”   替命定之人消灾解难?   如果他做一个大胆的假设,所以当年苏九允送自己的长命锁,也是证明自己就是他的命定之人,他后续风生水起也与苏九允消灾解难有关。   而现在他们二人颈上都没有长命锁,说明长命锁早已断裂……那现在的苏九允还是不是活人,是不是每日每夜也在承受蛊毒之痛?   记忆一幕幕穿梭脑海,周亦行瞳孔蓦地涣散。   苏九允当初为什么这么笃定,自己就是苏九允的命定之人?苏九允所谓破解自己天煞孤星之命的方法,这么多年的灾祸都是苏九允一个人承担的?   为什么,自己只不过是他人生中的过客而已,换作是谁都可能为苏九允付出这么多,为什么他偏偏选择了自己。   ……   那么,现在的长命锁去哪里了?为什么记忆里这一段缺失?为什么他什么都记不起来!又或许,这命定之人其实并非他想的普通情谊这么简单。   周亦行不敢再想下去。   苏九允望着莫朔风,不置可否。   当年瞒天过海,杨瑛瑶向世人谎称,杨瑛瑶与苏锦书之子早年已经夭折在门派之中,以此掩人耳目逃脱楼兰。母子才逃脱了阴派的追击。连阳族其他族人都不得而知,当年都是以为巫咸族阳族惨遭灭门,苏九允也因此成为了一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的人了。   说起来倒是挺荒谬的,苏九允一直是世界上不存在的人,他以一个活死人的身份存活于世二十余载。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想听到什么答案。”   苏九允像是离群的小狼,尽管学会了狠厉与嘶吼,但是乳齿未锋,四爪也未尖利,眼神中的慌张与不安早早展现在猎人面前。   “那便是了。”   莫朔风如同见到亲族,他绕着苏九允周身走了几圈,而就当他转身时,莫朔风眼中的杀气陡现,正想透过苏九允的衣襟去判别巫咸族的图腾时,身后沉默不语的周亦行忽然发话。   “我就觉得第一眼见你不对劲,现在我又寻思着他不想告诉你,你就这样直接去看,恐怕有些不妥吧?   “好,其实也不大重要。我并无恶意,只是我从鄄城而来、又愚活了三百年,竟然头一次见到巫咸族的人,故此心生好奇,竟不知世上有起死回生之术,而且……”莫朔风的目光转向周亦行,手指向了苏九允,“这位小友应该是对你隐瞒了什么吧。”   莫朔风活了三百年……   起死回生之术?   苏九允对自己隐瞒了什么。   前所未闻的事情一股脑地涌入耳中,聚合成为不可解释的谜团。周亦行一时间都不知道要先问起哪一件,周亦行狐疑地看向苏九允,想要寻找一个合理的答案。   周亦行都不知道莫朔风到底话里是什么意思,什么三百岁,什么起死回生的。   苏九允看向周亦行,眼中静默如初,没有半点光芒:“我哪有什么需要隐瞒的?”   莫朔风将剑鞘随意地扔入背后的书筐之中:“我知道你有许多疑问。哦,是这样的,我想回到于阗寻找到一个人,需要巫咸族的族人做阵法寻回此人生灵,至于你们所说的断肠草的解药,作为等价交换,我可以替你们寻找。”   “我该怎么相信你呢?”苏九允上下打量着莫朔风,满脸的冰霜。   莫朔风单膝跪地,取下衣袍的玉佩替予周亦行:“如你所见我并非活人,而活到现在的原因,正因为当年一位名叫「雁归意」的人甘愿做长生烛献祭,我才换得长生之法。”   周亦行眉头紧蹙:“你的意思是……”   莫朔风从怀中拿出一张羊皮卷地图,抬眸而应:“我想破解长生之苦,再和他说最后一句话,世人都愿长生,谁知长生才是劫。”   想必是在三百年如一日的单调生活,一人存活于世太过孤单且难捱,才想破解长生吧。   在旁边的一块磐之上,莫朔风摊开了羊皮卷地图,正当莫朔风指到上面「于阗」的位置时,忽然从背后传来一个清脆女声:   “莫道长,我也要去!这路上不带上日用品怎么能行,有备无患嘛。”   三人回头望去,元槐身上背了沉重的包袱,身后还有小厮拉着载货的马车,元槐朝着莫朔风远远地招手,刹那展露笑颜,好似恰逢火树银花开。   “此行艰难险阻,我劝你回知府那边。”   元槐像是没有听见一般,提着裙角向前飞跨着,却不留神踩到雪下一个巨大的深堑,彻底坠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求求收藏、营养液、评论—— 第30章 相拥吻   元槐大惊失色,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莫朔风拉住元槐的皓臂,碎砂砾和雪块从归无山山崖上纷纷从元槐身侧滚落下去,根本听不到任何回音, 元槐吓得满面梨花带雨。   大颗大颗的汗珠从莫朔风的脸庞滚落, 来自元槐手臂的力量越来越强大, 仿佛是有万钧巨石拉扯着, 莫朔风感觉自己的极限将至。   “奇怪,为什么有这么强大的吸力?元槐, 你有感觉什么异样没有?”   周亦行也心觉奇怪,迅速来到山崖边,一股猛烈的罡风朝着他的面庞袭来, 乌黑的深堑似乎要将他们几人卷入其中、无尽吞噬。   万千冤魂在苦海中翻滚挣扎的声音传到元槐的耳畔, 元槐像是受到惊吓,瞳孔猛地收缩, 周亦行一行三人却是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那是魂魄在三途道受修罗啃食的声音,是以往于阗战士的冤魂想要拉下迷路的生魂共同遭受这漫无天日的蚕食之苦。   感觉到魂魄正在从自己身躯里一点点剥离, 元槐眼前愈渐蒙上薄雾,求生欲再次使她重新燃起生的希望,她颤抖着声音说道:   “回道长,我听见火焰燃烧的声音,好多……好多人在喊「救命」,而且我感觉好像那些人都很痛苦。”   莫非这深堑之下还有什么索命的冤魂不成?   罢了,先把这孩子救上来再说,毕竟人命关天, 其他的事情还是等把她救上来再说再另行调查。   “不好, 应当是邪祟作乱。”   周亦行摸出袖中的解祟黄符时, 飞速贴在元槐的脚踝之上,口中破邪令念念有词:   “天雷奔地火,破除世间邪,急急如律令。”   黄符一出,元槐脚踝上的束缚忽然松开,莫朔风才顺利地将元槐一把带上了山崖之上。   “道长,有东西一直抓着我的脚踝,还说要让我赎罪,我好害怕啊。”元槐嚎啕着抱住莫朔风的腰,心有余悸地说。   元槐凭借方才脚踝上的触感伸出手比划着,说方才脚踝上的物什像是藤条,又好像白骨爪,冰凉又痛苦,涓涓流淌的血液;   “别怕。”   元槐哭丧着脸,痛得直皱眉头。元槐的脚踝上肉眼可见两个血窟窿,她哀嚎着,已经完全站立不起身。   苏九允指着地图上峡谷的位置,又转移到了谷底,定格在一个洞穴的位置:“身后是我们来时的路,如果想通过进入古战场,就必须进入这个深堑。”   周亦行看着苏九允脖颈至锁骨上深深浅浅的的血痕,半分痛楚也不自知,他忽然想起当时苏九允昼夜不休的修习剑术,双手磨出茧子。   两个山头中间相隔不到半尺,底下却是另一番景象,谁也不能确定深堑下到底是冤魂还是魑魅。从不远处的山林中,传来白骨相摩的声音。   莫朔风沉思许久,陡然掌风呼啸,他运用体内真气,一掌准备拍到周亦行的背脊上。苏九允眼疾手快,先是把地图收入筒中,便生生接下了这一掌,强大的灵力更是加重他的内伤。   回荡的罡风使得四周松针纷纷坠落,雪雾飞扬万丈高,苏九允强行咽下咽喉的腥甜,故作安然无事的模样,挡在周亦行身前。   “行啊,本来想要拉个稍微命大的去垫背的,既然你这么一心求死,那我也不客气了。”   话音方落,苏九允从鞘中抽出拥雪,手中拥雪剑划破长空,一道道锋利的剑芒呼啸而至,仿佛化身成了一条白色匹练,带起了似他目光的阵阵寒光,他不顾一切地冲向莫朔风,舞剑身姿倒是颇有当年周亦行的意味。   “周亦行,快点给我走!走得越远越好!”   其实连苏九允都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想要舍弃自己性命来救下周亦行了,他或许潜意识中,已经忘却了周亦行到底是不是他的故人。   就算前路千难万险、就算性命有虞,他也要拼到最前,就像当年周亦行不畏沦为众矢之的收他入门一样。   他用半生遇见周亦行,又用半生学会对过去种种不堪放下,再用整个圆满一生学会救赎。   毕竟,相逢因缘已定,犹可生死相许。   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   “呵,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还想要救人?”莫朔风左手捏着符篆,凝聚起刺目的光环。   “我想救,你就拦不了我!”   “小允!”黑白光芒交错间,周亦行睚眦欲裂,拼命嘶吼着,猛地发现自己的脚踝又像是在曾谙山州锦庄那般,携着泥泞的手骨紧紧地扒住自己的脚踝,周亦行动弹不得。   在一旁的元愣愣地戳在原地,迷惑恍惚地望着莫朔风,背后冷汗直流:“道长……你这是做什么呀……”   在少女的眼中,素来纯良、连街头人人憎恨的黄鼠狼都要救下的莫朔风,眼下居然变成如此模样,她都怀疑眼前的莫道长是被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附身了。   莫朔风将元槐揽到自己背后,阴恻恻地对着周亦行笑道:“周小友,我说过我会给你一份大礼。怎么样,礼物满意吗?”   愈来愈多的白骨想要拉着周亦行潜入雪下,周亦行这才明白,当时州锦庄竹林的白骨蛊背后的主使竟然正是莫朔风本人。   “小允快走呀!小允。”周亦行声嘶力竭地喊着。   负伤的苏九允又怎么可能是莫朔风的对手?   紧接着莫朔风又补了一掌,苏九允旋即跌下悬崖,谷深处突然亮起一片光芒,光芒把苏九允团团包裹住,随即坠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你还有别的作用。”莫朔风毫不餍足地笑着,他踱步到周亦行身前,轻轻拍上他的肩膀。   “难道这些尸体都是你制造出来的?”周亦行脸色煞白。   “当年于阗兵弱,我要把他们统统炼制成傀儡!我会把他们变得比傀儡更强大!再去和哈喇汗的玉素甫大战,报仇雪恨!”莫朔风癫狂地大笑起来,一股浓烈的杀意从他身上涌现,周亦行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而就在他们身后,万千白骨拔地而起,就如同在州锦庄那样,摇晃着身躯,张牙舞爪。他们都被无形的线缝潦草合好,有些头骨反向缝合在肩膀之上。   “啊,这都是什么东西!”元槐浑身战栗。   万千骨架齐齐向元槐的方向移去,他们似乎都被元槐的话吸引,一个个发狂般地嘶吼着,就好像是在咆哮一般。手骨一瞬间从周亦行的脚踝上松开,飞速扑向元槐。   “小心。”周亦行睁大眼。   “莫……莫道长,救救……”   已经来不及了,白骨的手骨捏住元槐的脖颈,清晰可见几道紫痕,元槐双手捂住自己脖颈,可是越是挣脱依旧喘不上气。元槐越是尖叫,束缚就是越紧。   元槐背后行囊之物散落一地。   “得罪了,元槐姑娘,此地不宜久留!”   又回头看了一眼漆黑一片的深堑,周亦行眸底一黯,咬了咬牙,折扇的铁刃砍断那白骨,揽着元槐就纵身跃下山崖。   劫后余生的元槐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周亦行运轻功跨过深涧,所幸山崖断层有藤蔓丛生,周亦行可以借此缓冲,他现在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见到苏九允。   “周公子,为什么莫道长会变成这样。”元槐呜咽着。   周亦行顺着藤蔓来到谷底,幸好是没有什么魍魉等物。   “你家道长走火入魔了。”周亦行叹息几声。   他总不能告诉孩子莫朔风其实并不是活人吧、   “那,那道长什么时候才会好。”   “别哭别哭,我们出去就救他好不好。”   元槐这才安静下来:“嗯,好。”   一阵凉气袭来,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周亦行取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燃元槐捡来的枯枝,只能凭借微弱的光线勉强辨识出方向,顺着漆黑的地道一路向前,终于听到沉重的呼吸声。   是他吗?   一定是他吧!   周亦行寻到可容纳一人大的洞穴,让元槐躲到其中,并且嘱托不要越过那个地方。   “元槐,躲在这个洞穴中。手里握着这个符篆,我不来就不要出来。”周亦行从怀中拿出一沓护身符,这些符咒可以抵挡一部分的邪祟,护她无虞。   元槐颔首,像是看见救命稻草一样握住符篆:“嗯嗯。”   周亦行叮嘱几句后,想也没多想加紧几步,不出他所料,氤氲雾气缭绕而生,在一方灵潭里看到一个裸露上肩的人,沾惹潭水的发丝如同泼墨倾泻下来。   天光乍泄,光辉落在将苏九允的轮廓完美勾勒,像是坠落凡间的神明。   周亦行恍惚觉得,神明也曾少年气,都是神圣而不可亵渎。   “来的倒是挺快。你苏小爷我大难不死,掉这潭水里了,否则非死即残呐。”   苏九允的嘴角残留殷红的血迹,脸上无悲无喜。   周亦行晃了神。   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周亦行的背后忽然出现了一只身量五丈的鸟兽,如果苏九允猜的没错,那应该是修行了一百年的妖禽,向他们张开血盆大口。   没等苏九允解释,他忍住身上的创伤紧咬牙关,将周亦行拖下水中护在怀中,用手挡住了攻击。   不料鸟兽在水中扑了个空,一跃而起,再次俯冲下来,爪牙把苏九允的腕缚都抓出了三道深壑,苏九允手臂上的伤口深可见骨。   苏九允身上还有伤,这下可好,陈年旧伤还有新伤,都得一起还了。   周亦行自知自己水性不好,从水面猛地探出头来,呛了好几口水:   “小病秧子别逞强了,整的跟我欺负你一样。”   好歹苏九允当年是自己捡来的,周亦行说不心疼都是假的。   “你怎么不说自己不会水?旱鸭子吗?”   苏九允捂着手臂涓涓冒血的位置,眼神死死盯住周亦行身后的的鸟兽,鸟兽正急不可耐地张开大口,垂下黏腻的涎水,试图一口含住两人的头颅。   周亦行无奈道:“你倒是给我说的机会……”   苏九允吸了一口气,再次按着周亦行的头,顺势拉着周亦行沉入水中。除了漫无天日的窒息感,周亦行只觉唇片触及温糯之物,心间方寸已乱。   ……   作者有话说:   30章了终于亲亲啦 第31章 共沉沦   “周亦行, 我这是在救你。”   周亦行只记得自己被苏九允拉入水中,却忘记了自己正在做什么,更忘记了那人正在对自己施以援手。苏九允将朱唇贴近周亦行,与之共同翕动, 与唇间香津相互厮磨悱恻, 与此同时双臂紧搂住周亦行的脖颈, 用力的将其向潭底压去。   好像此时此刻, 周亦行的每一次呼吸、他的每一次心跳,每一寸肌肤都有关于对方的。   周亦行整个身体都浸泡在水中, 青丝早被方才那只妖祟啄的散乱,满面因水压的窒息感而迅速涨红,他的意识早已不清晰, 双手胡乱地挥舞着, 试图将苏九从自己的胸前推开。苏九并没有如他所愿,反而抱着他往岸上游去, 并未理睬。   「亦行」、「少给我动弹」、「少吐气」几个词隐隐约约地飘到周亦行的耳畔,他自然也是言听计从。   不知道为什么, 周亦行似乎感觉到了熟悉之感,终于他的身体停止了挣扎,周亦行也沉沦其中,随潭波微动而相互迎合。   云雾掩盖明月,万物混沌不清,四周八荒妖兽愈来愈多,随时两个人都可能因此毙命。此方雀跃,彼方危殆。处处弥漫着危险与暧昧交织的信号。   “嘶——”   听到鸟兽吼叫的声音, 周亦行从沉沦中彻底清醒过来。   苏九允现在还受着伤呢, 若是再这么拖延下去, 恐怕咱们两个就真的凶多吉少了。   周亦行赶紧从苏九允怀中抽离出来,苏九允也从潭边起身,两人的衣裳都湿透了,紧紧地黏两人的身体上,将彼此的曲线勾勒的淋漓尽致,周亦行甚至能够闻到苏九允身上的淡淡幽香。   他们方才到底在干什么呀……虽然是苏九允好心防止自己溺水,但也不至于这样吧——   “哎?”苏九允像是受惊吓的小绵羊,趴在潭边看着周亦行的动向,他一双眼微微眯起。   周亦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眼下他却顾不了羞赧,只能当做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让你看看我怎么打这邪祟的,你的拥雪剑借我一用。”   没等苏九允同意,他这回用带着手套的右手将拥雪剑拔出鞘,妖兽已经向他伸出了獠牙。周亦行右手食指与拇指紧扣住剑柄,使剑尖顶在地上,随后五指并拢,猛地刺入隧道地下。   旋即剑尖向上挑起,随后又将拥雪迅速击出,如同雷霆一股强劲的冲力向四周扩散,给鸟兽强烈一击。而正在此时,四方又出现了三五只比眼前这只妖兽体型稍小的鸟兽。   相较于周亦行活命而言,眼下先解决其他小型鸟兽还算可行,但是……周亦行转头瞥了眼面色苍白的苏九允,他也知道苏九允现在撑不了多久了。   为了他,周亦行就不能独活。   “不好。”   周亦行大吼一声,双脚微微踮地,身体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转整整两周腾挪跌宕,双脚在半空划过一条漂亮的弧线,鞋履有力的踏在鸟兽背脊上,毫不犹豫的一剑向着脖颈挥去,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发觉鸟兽好像更喜欢血腥味道,周亦行赶紧回过头,大胆说出自己的猜测:“苏九允,沉到水中!”   苏九允不去过问是非果然照做,果然不出周亦行意料,所有鸟兽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周亦行身上。   鸟兽浑身震颤,从鸟兽的背后把周亦行甩了下去,所幸周亦行只是胳膊和脸上受到一点点皮外伤。鸟兽的偏离脖颈三寸的距离处血痕浮现,腥臭味扑鼻而来,鲜红的鲜血溅了苏九允一身。   苏九允赶忙转过身,用手捂住口鼻,极力不干呕,但是还是用余光替周亦行观察所有对周亦行存在危险的可能。   “注意你身后!”苏九允提醒道。   “多谢提醒,等我回去请你和醉花阴的女儿红啊?”周亦行笑嘻嘻地避过鸟兽猛力挥去的羽翼。   苏九允翻了个白眼:“嘴贫。别忘了请,我一定奉陪。”   “好嘞!你可是说好了。”   周亦行惊魂甫定,曾几何时,他的身形已经冲到妖兽面前,周亦行看着向自己袭击而来的巨兽,脸上露出一抹冷笑,手腕轻抖,将拥雪剑横于胸口,只待妖兽靠近时便将剑狠狠刺下,三下五除二便将三只鸟兽斩下头颅。   “左下有一只!还有你头顶!”   看着周亦行变幻莫测的剑法,苏九允却莫名觉得熟悉起来,他虽然不记得周亦行到底是谁,但是他的剑法他是清清楚楚的记得的。   怎么和当年师兄教自己的剑法别无二致?   “真的是越来越有趣了呢。周亦行,你到底是谁呢?”苏九允看着周亦行的背影,喃喃道。   顺应着苏九允的提醒,他的身形快速移动,手上的剑法不断变幻,招式也越来越狠辣独道,手中长剑快若闪电的挥斩出去。那只妖兽的皮肉也逐渐露了出来。周亦行的脸色也愈发苍白。   气氛一瞬间剑拔弩张。   这种情况持续的时间越长,他的损耗便越是严重,到最后,周亦行几乎是强弩之末,而此时妖兽的血盆大口距离他的咽喉已经只剩下半尺左右的距离,苏九允见状赶紧将周亦行遗落下的铁扇扔了过去,同时他自己也向旁边躲避。   就在这时,苏九允却忽然拉住他的胳膊,他冷静分析道:“它的皮毛坚硬无比,普通刀剑根本无法刺穿。你刚才没有发现吗,刚刚你只有在他脖颈的位置打中了,也就是说,鸟兽的薄弱之处正是脖颈之处。”   周亦行回想方才的景象,赞同地点点头,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等一下。”   苏九允陡然冒出水面,青丝湿哒哒地黏在他的背后,他赤着脚一步一步地走在周亦行身前,凝视着眼前偌大的鸟兽,满眼的杀气。   他从周亦行的手中取下拥雪剑,手腕翻覆,剑锋直指向鸟兽。   他这是疯了吗?怎么这么想找死?   “你这是要做什么呀!”周亦行惊呼一声,连忙去拉扯苏九允,没想到苏九允却将铁扇递给自己。   “等我将这只鸟兽变换一个合适的姿势,我数「三二一」,你就开始放扇。”   这么小的暗器,怎么可能砍下这么大的头颅?连周亦行都开始无法置信。   “听话。  苏九允冷哼一声,兀自将拥雪用力挥去,鸟兽果真因为苏九允身上浓重的血腥气味所吸引。   苏九允轻功一般,又因为他身负重伤,速度也减弱了几重,周亦行屏气慑息,在心底为他捏了把汗。   他强撑着身体,飞身跃上鸟兽的背脊上,蹬着坚硬如同磐石的硬甲上一路小跑,瞻前顾后反复寻找柔弱的点,顺便拖延两只鸟兽的攻击。   苏九允拼劲全身气力:“就是现在!”   说时迟那时快,铁扇径直刺入鸟兽的脖颈之内,趁着鸟兽挣扎之时,拥雪剑尖直至咽喉之中,苏九允猛地拔出剑身,殷红滚烫的血液喷射而出。   血液正好溅到苏九允身上。   鸟兽惨叫一声,头颅掉到地上,残躯挣扎了几下,旋即便一命呜呼了。庞大的身躯倾倒的瞬间,周亦行张开双臂,准备去接住坠落的苏九允。   周亦行的手指刚刚触及苏九允,苏九允的身体突然一软,整个人瘫软在了他的怀里。周亦行探了他的额头与面颊,竟然是如此滚烫。   与此同时,周亦行惊讶地发现,苏九允的眼角和嘴角好像都在往外溢血,周亦行莫措手足,直到苏九允尝试着握住了周亦行的手。   “血液有毒,大不了以后都看不见了,不过幸好,我们都还活着。”   脸上已经布满细密的汗珠,脸色更加苍白,苏九允气若游丝地说着。   “倒霉催的,我怎么……怎么就偏偏遇上你这扫把星。”苏九允还不忘再怼上周亦行几句。   “苏大人先少说两句吧!”   周亦行彻底慌了神,他准备把苏九允背到之前元槐待着的洞穴。   伏在周亦行肩膀上的苏九允用鼻翼温柔地蹭蹭周亦行的肩膀:“怎么,生气啦,小扫把星?”   “来不及生气了,苏大人你的命最重珍贵。”周亦行大步流星地走着,眼中怅然若失 。   “你现在倒是知道了,以前呢?”苏九允轻轻哼了一声,旋即便沉沉睡了过去。   “喂,喂喂?苏大人?苏九允!”周亦行尝试叫醒苏九允,可他无论怎么叫苏九允的名字,却全都是徒劳。   他可不要因为鸟兽的袭击就这么轻易的死了呀!   ——   “周公子!你终于回来——咦?你怎么还带了口血袋回来?”   元槐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本来以为周亦行终于可以放自己走了,没想到周亦行却背了以后伤的更重的来了,周亦行也没好到那里去,浑身都是血。   周亦行放下苏九允,再次嘱托元槐看好苏九允,告诫待在原地不要乱动之后便冲出洞穴。   正待他顶着寒风,在雪中踽踽而行之时,他忽然看到熟悉的蓝衣身影,那人正晏然自若地看着自己。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支持晋江正版《美人提剑出燕京》,正在努力赶榜,撒泼打滚求求各位客官评论、收藏、撒花花,对我很重要。呜呜,谢谢各位大可爱们。 第32章 抱暖玉   当周亦行颤抖着握紧拥雪剑, 正当他准备和莫朔风决一死战之时,没想到莫朔风先是无奈地笑了笑,旋即挡下了长剑:   “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一些误会。”   “难道不是你要杀了苏九允和元槐吗?那些白骨,难道不是你来操纵的吗?”   莫朔风显得莫名其妙:“我要是想杀了他, 我为什么把他扔到潭水里面?直接解决不好吗, 不懂事的小猢狲。”   “少在这里胡诌, 休怪我剑下无情了。”   周亦行怎么可能相信他这一套说辞, 他重新握紧拥雪剑,朝着莫朔风飞也似地刺去, 剑锋上寒芒泛着月光清辉,鸦青色的灵气缭绕剑身四周,携来一股猛烈的罡风。   莫朔风见状不敢怠慢, 手中顷刻转出一沓黄符篆贴在拥雪剑伤, 正好挡了致命一击,莫朔风大声喝道:   “行了蠢驴, 我要是真想杀了你,犯得着现在连你所说所谓的白骨傀儡都不带, 直接找上你吗?我何苦费尽心思,给你设局,你以为你真是我的对手吗?”   莫名被冠名「蠢驴」的周亦行烦躁起来:“你要不是想杀了我们,所以你就把我们带到这个邪祟横生的地方 ?”   莫朔风袍袖一扬,指向身后一滩鸟兽白骨,对天长笑三声,解释道:“喏,要不是我, 你们哪能活着出来?”   莫朔风瞥了一眼周亦行的戴着手套的右手, 抿了抿嘴唇:“呦呵, 还煞费苦心骗着他呢,手都残废了。真是辛苦你了。”   也是,莫朔风的话不无道理,虽然周亦行曾经是武林风云榜第一,但是那场比赛许多隐姓埋名的真正的英雄豪杰都没有参赛。现在周亦行的右手食指也已经断了,更是不敌当初了,又怎么可能打得过面前这活了三百年的「老妖怪」。   莫朔风拉住即将踏出一步的周亦行:“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呵,你别扰我,那邪祟的血液有毒,正好碰上苏九允身上了,我想去拿些草药去救他。”   “你这八角和莽草都分辨不清的杂鱼,你就是那无字儿的空瓶,还妄图救你那老相好?”莫朔风抱臂哂笑。   周亦行哪里都行,就是谁都吵不过嘴,口才不行还偏偏要触及挨骂的那根弦。   “谁告诉你我八角和莽草都分辨不清?你这人已经变态到窥探人日常生活不成了?”   周亦行指着莫朔风的手滞在半空,一时间不知道怼莫朔风哪句,只是恼羞成怒,哑口无言。   “少给我歪刺儿,是那位小兄弟说的。”   他顺着莫朔风指着的方向看去,周亦行果然见到一个背着药筐的瘦削少年,周亦行定睛一看,居然正是弦思。   弦思看着浑身挂彩的周亦行,先是怔愣了一下,旋即冲他挥了挥手:“神仙姐姐!”   “哟呵,神仙姐姐?你以前这被众星捧月的日子过的舒坦呀,你不会就是当时那个盗王花魁吧?”莫朔风补充了一句。   猜的真准。   周亦行翻了个白眼。   简单和弦思说过方才的情形,周亦行顺便隐去不该说出口的事情之后,弦思从药筐中拿出随身携带的小百科册子,旋即叹息一声:   “那种解药我识过,如果想要取那药材救苏大人,恐怕要越过这归无山,去到西边南无山那边了。”   “那还来得及吗?”周亦行焦急道。   此时莫朔风的胃「叽里咕噜」叫出声,他瞅了一眼周亦行,周亦行瞪了一眼莫朔风,莫朔风当即耍赖,转身欲走:   “那好,断肠草我也不帮你这白眼狼找,你那老相好你也别——”   “知道了!”周亦行万分无奈地转向弦思,开口道:“弦思,你这可有干粮,分给莫道长点?”   弦思在药夹层中搜寻许久,果然找出两个馒头来。没想到周亦行的手却比莫朔风快上一些,直接将其中一个递给莫朔风,另一个则自己收到洁净的手帕中。   周亦行一掌拍掉对方对仅剩的最后馒头蠢蠢欲动的手:   “哎,我警告你,别倚老卖老、得寸进尺啊。”   “行行行。”   莫朔风接过馒头,又瞅了一眼周亦行包裹馒头的模样,窃笑道:   “哟,对你这老相好真好。”   听到莫朔风直言不讳地说出这句话,弦思掩面笑了三声,察觉到背后来自周亦行目光的的寒意之后,赶忙肃清一声,旋即不再发声了。   不得不说,弦思真的是有眼力,至少不像眼前这个活了三百岁的与谷中不省人事的这俩让自己省心多了。   莫朔风眯起眼,饶有兴趣地问道:“喂,你这么和他耗下去,就不怕他什么时候彻底把你忘了吗,你这不是白喜欢他了吗?”   他活着三百年,支撑莫朔风活了三百年的信念除了他的故人以外,便是市井里面流传的八卦蜚语,他专爱听八卦。   小到谁家闹了耗子,大到当今圣上今天发了几回火,莫朔风都事无巨细地记录,到目前为止,已经记录了几百册子。   周亦行低垂了眉眼:“他怎么可能呢?他现在见了我巴不得宰了我吧。”   “如果他不是喜欢你,又怎么会等你那么多年,他为什么不顾自己死活救你,他为什么在曾谙山看到的心魔傀儡是你的模样?”莫朔风又咬了口馒头。   周亦行拿着馒头的手微微颤抖。   要是真的这样,苏九允这厮真是骗的他好苦啊,整日一副想打死自己的模样,换谁不想赶快逃离他身边,难不成还真想要区区破司南捆住自己?   好他爷的城府深啊!   “所以你还不回去安慰安慰你那老相好,我们两个人就能拿解药了,不缺你一个。”   周亦行一听这话,二话不说飞奔向方才的洞穴,无论路上磕磕碰碰,头也不回地向前跑去。   “唉,果然,你以后可不能像这位小友一样啊,痴傻的很呀。”莫朔风摇摇头,意味深长地看向弦思。   弦思疑惑地看向莫朔风,有些难为情的问道:“这位道长,我们苏大人真的对周公子——”   莫朔风看着周亦行走远,才缓缓舒了口气:“嗐,我瞎猜的。我哪知道他有没有意思,没想到猜的这么准啊哈哈。”   弦思:果然……又是周公子被骗的一天。   ——   与此同时,周亦行气喘吁吁地跑向洞穴,在事先约定好的位置却不见了苏九允的位置,只能看见元槐,他递予元槐一些外敷的草药,询问起苏九允的去向。   元槐乖巧着解释道:“苏公子说,灵潭有助于恢复功力,便去往灵潭了。”   周亦行发了疯似地奔赴灵潭,果然看到灵潭中浸泡的苏九允。   “回来的倒快。”   苏九允听到外面熟稔的脚步声,便朝着潭边游近了一些。没想到,周亦行也跳进灵潭之中,潭水溅了苏九允一身。   周亦行多少有点问题吧。苏九允攥紧了拳头,骨节捏的喀嚓作响,无奈他身上并无气力,又看不到眼前之物,只得作罢。   算了算了,秋后算账,先攒着。   “那个,有个疑问已经困扰我很久了,你们都是把长命锁当定情信物吗?”   周亦行紧紧握着苏九允的手,空咽了一口唾沫,急切地等着他的答案。   苏九允闻声面色大变,辨认周亦行的大致方向之后一拳捣向他的脸,没想到周亦行早有预判,微微倾斜身子就轻而易举地躲过了。   看来这账,不能秋后算了,现在就得算!   “喔,我知道答案了,那么下一个问题——”   “你回来就是来添堵的吗?给我闭嘴。”一语未了苏九允握紧拳头,奈何自己浑身上下都没有什么气力。   “你对你那个故人是抱有什么非分之想吗?”   没想到此言一出,苏九允笑出了声,而笑颜仅仅是转瞬即逝,旋即就变成了冷漠:   “周亦行,你有意思吗?”   “不是有没有意思!”   周亦行凑近苏九允一步:“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认为我就是你的故人,你不告诉我,我又该怎么说出下面的话?”   苏九允惊愕地睁大双眼。   周亦行是疯了吧,这都什么与什么?跟邪祟打架打到发烧了吗?   “那你就别说了。”苏九允忍住抽噎的感觉。   “不行,你必须告诉我。我想猜猜,你是不是因为本身爱着故人,现在又喜欢我,你却始终对我们都抱愧?然后你还希望温怀抱暖玉?”   温怀……抱暖玉?他说这话好歹要点脸。   苏九允难以置信地看着周亦行。   看见苏九允没有回应,周亦行握着苏九允的手:   “那如果说,我也喜欢你呢?”   气氛蓦然缄默。   “哈,真是……”苏九允撑住自己的额头,他单薄的肩膀耸起,一滴泪水毫无征兆地滑过苏九允的面庞,他努力忍住啜泣。   “混蛋玩意!”苏九允一巴掌扇了过去。   没错,就是周亦行想的那样,他不可确定周亦行到底是不是他师兄,他知道这样错乱的爱意对周亦行不公平,所以才刻意保持距离。   可是现在这一幕幕真的好像当年,苏九允不得不喜欢。但是他现在忽然又没那么喜欢周亦行了。   正当周亦行准备回之以吻时,苏九允却猛地向后退却,只听得苏九允向后退却三步,吐字清晰道:   “谢谢你,我不喜欢你了。”   作者有话说:   想不到吧,苏九允第一次拒绝了。 第33章 幻音阵   “喏, 我晓得了。”   周亦行眼尾通红,他不可置信地苦笑几声,随后转为长久的沉默,半晌, 周亦行像是想通了一样, 牵起苏九允的手:   “好, 那我们先走吧, 我带你找解药。”   苏九允先是错愕了半瞬,感觉手心被紧紧握住, 倒也没有反抗:“我之前这么说,你都不生气的吗?”   周亦行将头撇到一边,所幸苏九允看不见他的泪水滑落两颊, 却是倔强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默默垂下头:   “我不生气的,你的身体要紧。”   又或者, 苏九允的故人也许真的不是自己呢?万一是自己真的记错了呢?万一呢?   苏九允忽然在洞口位置探到生者气息,苏九允精准地摸到周亦行腰侧的折扇, 旋即扎了过去,幸好莫朔风眼疾手快,赶紧避开了。   “两个人都挺狼心狗肺的。”莫朔风低声骂道。   “你休想害他分毫。看招。”   苏九允辨别到是莫朔风的声音,顿时满面愠色,又抽出周亦行手中剑鞘的拥雪剑,径直刺了过去。   来势汹汹,势不可挡。   弦思一看形势不好,赶紧来救场: “苏大人手下留情, 莫道长是给苏大人取药的。”   “小兔崽子, 从脚步声我就知道你在场了, 周疯子还没替这人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替这人说话了?我只相信拥雪告诉我的。”   拥雪剑「铮铮」回响,剑身颤巍巍,白刃泛着夺目的白光。   苏九允没有退缩的意思,相反是变本加厉,反复变换着剑招,灵气如白练从四方席卷而来,似乎想要把莫朔风包裹起来。周亦行接过莫朔风手中的折扇,他将巫咸族特制的折扇挡在胸前,与拥雪携来的灵气碰撞,灵气如波涛汹涌的海浪,在经过一阵翻滚后,苏九允看到周亦行支撑不住后才收了手。   所幸周亦行紧紧是被苏九允强大的内力激的趔趄几步,但是并无大碍,两股灵气竟是直接消散在空气中。   “苏大人,莫道长讲明了原委,其实他的本性并不坏,始终都在救我们。”周亦行凛了目,也是再给莫朔风求情。   果然是蛊惑了弦思和周亦行,这莫道长真是好大的能耐。   听到这句话,苏九允倒也没意外,缓缓放下拥雪剑,附赠一个看似和蔼的笑容:   “哦,原是如此,那就是我错怪了。”   莫朔风朝着苏九允的方向,颔首:“莫怪苏大人,本是我救二人心切,也属实太性急了。”   “外面的妖祟已经尽数铲除,如果继续待在洞穴里面,唯恐会被闻到血腥味的后来者围堵,我劝你还是跟我们一同去南无山。”   苏九允拉过周亦行: “喔,听他的。”   弦思看了看浑身带伤的苏九允,又仰头看向莫朔风,疑问道:“苏大人现在这样可是能行走得了的?”   浑身没有一处不挂彩的苏九允支颐仰卧青石之上,他不知痛地睥睨着眼前的三个人,最终目光落在周亦行身上,漫不经心地说道:   “哦,听他的。他让我去我就去,怎么样?”   自从苏九允和周亦行当初在洞穴逃过邪祟一劫之前,就越发倨傲无度了,也不知道是这小性子到底是跟谁学的。   怎么又成自己选择了。周亦行百思不得其解。   周亦行无奈地走到苏九允前,越发觉得看不懂苏九允了,劝阻道:“苏大人哎,去了可能死,不去的话肯定死在这。”   “那好,我们周公子都说了这件事了,那我也也恭敬不如从命了。”苏九允站起身,让莫朔风和弦思站在最前面,自己则紧紧跟在周亦行身后,缓缓踱着步。   半晌,苏九允似乎感觉出端倪,他靠近周亦行的耳畔说道:   “我总觉得不对劲,你还需要留意这位莫道长。”   “哟,两个人咬耳朵呢?”   莫朔风转回头,却见苏九允余光乜斜到了莫朔风转身,当即咬住周亦行左侧耳垂的玉坠,周亦行从耳红到整个脸庞,苏九允再次看向莫朔风,满脸充斥着占有欲,脸色不红不白。   莫朔风:?   周亦行:??   弦思:哦豁,真是妙啊,但我不说。   莫朔风像是见到瘟神一样,表情扭曲地转回去:“久闻苏公子给人医病,都是大胆医治抓药,眼下竟然不知道是如此大胆,打搅了。”   “害了相思病只能是如此。”苏九允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只有周亦行知道,苏九允方才不仅是咬了一下耳坠这么简单。   周亦行不由得怀疑,苏九允是会透视吗,怎么一下就……   他正想慢慢抽离指尖,没想到苏九允反而抓住苏九允的手握得更紧,苏九允像是鬼魅一样从周亦行的背后贴近:   “我是故意让他移开注意的,注意听我的话。”   紧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便把挽着他的手松开:“你别瞎想。”   这怎么让他不乱想?这怎么让他心不动?   气氛一阵缄默。   半晌,还是周亦行率先开了口:   “你的眼睛,好点没?还痛吗?”   苏九允冷冷地回答道:“也许。”   模棱两可就是承认。周亦行算是明白了。   从弦思手中先拿了镇痛的草药膏,周亦行把其他草药简单研磨碎,把苏九允的发带取下,用作置药蒙眼。   苏九允其实更心烦的很。   其实,当时那句不喜欢说的是假的。   只是为了对当年的故人一个合理的交代。   他真的不在意我说不喜欢吗?苏九允自顾自地想着,双眸的痛意果真被冰凉的触感代替。   紧接着周亦行贴近苏九允的耳畔,拽紧了他的衣襟,低语道:   “苏大人伪装爱人太像是真的了,若不是苏大人及时点醒我,我都快信以为真了。不就是逢场作戏嘛,我也会呀,对不对。”   比起自己一厢情愿错付,他现在更为气愤的是,苏九允要打算利用周亦行的爱意去揭穿另一个无辜的人。   就像是先是把不喜欢的物什,先向全世界宣布是自己毕生挚爱,然后扔在地上揉碎再揉碎,连渣滓都不剩。   苏九允可曾想过,这么做周亦行会怎么想,肆意揉碎所有的爱意之后,他会不会接受?!   苏九允睁大双眼,却是没有想到周亦行牵起自己的手,将他领在身后,最终还是心软了:   “可是我要是也这么对你,我也会舍不得。圆镜碎了之后,就算是拼凑起来,还是有裂纹。”   “我还会一如既往的爱你。”   苏九允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做错了某件事,而且还很严重。   走过长长的谷底,忽然走出逼仄狭长的隧道,若寒霜的月光冷冷撒落青石板上,万籁出奇的静谧,只有苏九允和周亦行走路踩踏青石板发出的声音。   苏九允微微眯起眼睛,感觉有弱光刺进眸瞳,周亦行都不禁停顿了一下,忽然也听到了微妙的声音,却意外地发现,遮住圆月的云彩越发殷红起来,空气似有似无地弥散着血腥的味道。   周亦行和弦思看着苏九允那张冷峻的俊脸,不由得心里都咯噔一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是他们也没有说出口。   最终元槐不知是觉得寒冷还是畏惧,身形颤抖地不听,赶紧一路小跑来到莫朔风身旁,颤巍巍地问道:   “莫道长,这里怎么这么阴森?”   “无妨,这地方无甚邪祟。元姑娘放心就好。”莫朔风拍拍元槐的头。   “这条路应该是通往南疆南部的,据说南疆人都是生活在极为凶险的荒林之中,不过因为凶兽极其之多,而且南疆人的力量又强悍,所以一般很少有人敢深入深山老林之中。”   莫朔风一边介绍着,一边观察着南无山的地形,一边还不忘提醒众人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一行人穿越崎岖的山脉,密集的树木遮天蔽日,终于走入南无山地势最深的地域中。   两个断崖之间,连接着摇摇欲坠的吊桥,上面已经有几块朽木缺失,下面就是深不可测的万丈悬崖。   “道长,要不我们就走这条路。”弦思迟疑了许久,心悸不断。   “停,都不要向前走了。”   莫朔风忽然察觉事情不对,猛然抬起手,忽然众人见到万千白色纸钱从天空纷纷坠落,漫山遍野传着「桀桀」地阴森笑声,却见苏九允像是没有听见一样脱离了周亦行的手,兀自走向前。   周亦行瞠着目,赶忙伸出手去抓,无奈:“老苏你——”   就在此时,苏九允踩到机关,周亦行和苏九允的中间,一道闪烁着铭文的灿金色屏障凭空而升,把周亦行弹了回去。   苏九允手中拿着金光灿灿的物什,指针在金盘上乱抖动,始终无法确认方向,而那物什正是九连司南。   “嘘,小声些,”苏九允将手指竖在唇前,他朝着周亦行的位置意味深长地笑道,“老周你听到了吗,一位旧友正在讲述他的故事呢。”   就像是元槐当时说的那样,所有人皆是面面相觑,毕竟除了四周的雪声、风声,其他人是半分也听不见。   ……   作者有话说:   总结:1.苏九允就是口是心非;   2.弦思专业救场人员;   3.莫朔风只是来八卦的;   4.周亦行心动完emo一整夜;   谢谢小可爱意见,最近心情不大好,我确实读书尚浅还需努力,有些小白文笔剧情,确实有碍观感。会努力精进的,少摸鱼,多码字,多看文。   感谢在2022-02-09 17:35:30-2022-02-13 16:41: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卿淮.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事多磨   “滚犊子!哪来的老朋友。老苏你给我回来, 快滚回来啊。”周亦行怒斥一声,双手像是不知痛地扒着金光罩的裂,金光罩的裂缝渗出强大的灵力,使得周亦行的手发红。   “苏公子!”莫朔风也睚眦欲裂。   眼前的木板桥几近断裂, 下面便是深不可测的深堑。四方的凛风呼号, 有几分像是冤魂在诉说当年的苦难, 而苏九允周身缭绕的黑气也愈加浓烈。   周亦行在心里为他捏了一把汗。   这若是一不留神掉了下去, 那可能连人的模样都不剩了。   苏大人多半是疯了。   苏九允的鞋履已经踏上断桥之上,他忽然闭上双眸, 手中的九连司南的指针不断的颤动,他屏息凝神,将瘦削的手轻轻按住了指针。   耳边原本嘈杂的声音蓦然清晰了, 那是万千于阗士兵的怨念。   “雁大将军, 还我尸骨,放我还家。”   “我们敬爱的雁大将军, 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苦苦等待三百年。”   “雁大将军,玉素甫毁了我们的家园。你为什么不帮我们报仇啊?大将军, 我们死的好惨啊……”   在万千人的怨语中,大量信息涌入苏九允的脑海,苏九允忽然捕捉到了一个字眼——   雁大将军。   苏九允猜测着:所以当年的那场大战,和这位姓雁的大将军,或许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雁大将军……”苏九允喃喃自语道,眼神若有似无的撇向了莫朔风,但是仅仅是停留了一瞬间。   不出所料,莫朔风果然是听到这个词语后, 忽然避开了苏九允的眼神。   虽然只是一瞬间, 莫朔风侧身的情形但是还是被苏九允察觉到了。   大地是没有错的。   苏九允踱步而行, 明知故问地说:“之前我也看到了莫道长腰间的玉佩,想必道长对于阗多少是有一些了解的,那么也必定是知道这雁大将军是什么人物吧。”   苏九允从断桥上退回了一步,他慢慢的走面前一行人,轻轻扬起衣袖,便解开了金光罩。   莫朔风嗤笑了一声,他当然知道苏九允心里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知道。”   莫朔风干脆了断地说。   可是还没等莫朔风继续说出这位雁大将军的身份,莫朔风双手食指相对,凝聚出一道强大的灵力,准备给两人发起进攻。   周亦行眼疾手快,已经预判到这走黑白两道的道长想要翻脸,于是当即拿出自己的折扇。扇骨的刀刃对准了莫朔风。   对招几个回合,罡风四散,摧毁不少霜棱,加之苏九允的配合,莫朔风这方果然已经吃不消,手臂上也挂了几道彩。   握着伞剑的莫朔风抹掉嘴角的血迹:“果然你们几个小兔崽子已经学精了。”   “哪里哪里,着实是过奖了,「不要脸」这三个字呀,我不还是跟黑白两面的道长学的?”   周亦行爽朗的笑着,他手中的折扇忽然变化成一柄长刃,脸色倏然一黑:“道长真是小看我们了,毕竟黑白通吃谁不会啊。”   好歹我们都当过反派呢。   莫朔风指尖翻转,二话没说朝着二人刺来。   果然不出周亦行所料,这莫道长翻脸比翻书都快。   不过要论以前,他和苏九允可都不是什么好人物呢。实力当然是不容小觑。   “废话恁多。到死时你也要让对方留给你说遗言的时间么?”苏九允低声斥责周亦行,周亦行向上翻了个白眼,便也噤了声。   哎呀,这惹事儿精。   周亦行内心暗暗想道。   三人足踏宫步,衣袖在空中猎猎翻飞,所幸周亦行和苏九允配合默契,已经完全不给莫朔风一点可乘之机,逼得他连连倒退。   周亦行赧然:“苏大人身手矫健,竟然能仅凭声音分辨对方动向,实在佩服。”   “呵。”苏九允嘴角不经意一弯,只身和周亦行交替出招。   苏九允自当是没有理会,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说时迟那时快,拥雪剑翻转,径直就要刺向莫朔风的手腕,莫朔风心觉大事不妙,顺势侧身躲避,苏九允挑下莫朔风的双刃。   虽是当下苏九允看不见,但是还可以分辨声音和莫朔风的走向。   周亦行颇为欣慰:不愧是我教出来的,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元槐看这三人在空中打的不可开交,她没有入过武林门派,也没有真正意义上拜莫朔风为师,元槐不清楚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但是唯独能够知晓的是,莫朔风身上都是伤痕,心里不由得捏的一把汗。   “铛啷”清脆的声响,莫朔风的双刃落在地上。   于是她转头看到了一旁也在观战的弦思。   这个人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肯定没什么武功底子,身后还背着小药篓,多半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药童。   一番思量之后,元槐迅速拿起了莫朔风落在地上的双刃,然后使出了莫朔风当初教自己的几招防身术,把一无所知的弦思的手臂向后一拽,弦思应声跪在地上。   玄黑色的双刃和弦思的脖颈仅仅有半寸之遥。   弦思盯着锋利的双刃,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发现在决斗的三个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元槐浑身颤抖着,终于还是鼓起勇气,用尽毕生气力,气鼓鼓地朝着三个人喊着:   “喂喂喂,这把刀,这把绝世好刀可是淬毒了的,你们休要小瞧我,要是再不停手,我可就要对这个小药童下狠手啦。”   什么淬毒,什么绝世好刀,元槐想到什么都开始胡诌。   我不杀人,我只是……我只是想吓唬下他们,莫道长要是被这群我认识的人打死了,那我的好眷侣也没有了,陪我练武的人也都没有了,我可怎么度过余生?对吧。   听到这边的声响,三个人手下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淬了毒?!苏九允睚眦欲裂。   这小丫头怎么回事,孰正孰邪难道分辨不清吗?   元槐自顾自的想着,看着三个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她手上玄黑双刃便离弦思越来越近,几乎可见清晰血痕,可是这个时候弦思的手臂是完全被扣住的,根本动弹不得。   弦思咬咬牙,挺起身子大声喊着:“苏大人别管我!”   周亦行注意到,弦思在接触刀刃的脖颈处,似乎有黑色的脉络盘旋而上。   元槐用手稍稍推推弦思的肩背,背在身后的手颤抖的不像话,又贴着他的耳畔耳语道:“住口,委屈你一下,又不是真的杀你。就是让他们停手而已。”   可是事实上,哪里有停手那么美好?   是以,莫朔风嘴角勾出一抹弧度,他又补充了一句:   “二位不要怀疑了,我这伞剑的双刃上就是淬了毒,战国时徐夫人的毒匕寒月刃流传至今,元姑娘手上那把便是。如若是触碰这刃,不出两个时辰便会浑身发黑,毒素蔓延浑身经脉,最后口吐黑血、毒发身亡。”   听得真切的弦思的双瞳瞪得圆。   “一语成谶。”苏九允切齿道。   真是坏事多磨啊。   没想到真的歪打正着,这上面真的有毒,而且触碰就会毒发身亡!!自己出生在书香世界,也看过《战国策》上描写徐夫人匕首有多么可怖。元槐吓得看向自己手上握着的双刃。   完了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办才是?   周亦行啧啧两声,眼看这面前有复好态势的莫朔风,又看这边元槐生事,顿时心觉棘手的很,又苦口婆心地说道;“元槐,你听我的,莫朔风并不是什么好——”   还没等周亦行劝说完毕,苏九允给周亦行对了眼神,示意让周亦行先自己抵抗莫朔风,多拖延一些时间,当即朝着元槐和弦思二人奔去,想要赶在元槐落刃之前,赶紧把毒匕寒月刃夺回。   “你的剑法比他好,但是都如出一辙、许是出自一家,你和他的关系不浅啊。”   还没等周亦行打趣说是老相好,莫朔风便抽出伞中暗剑,眼看着要把剑朝着苏九允刺去。   周亦行赶紧用折扇一挡,试图为周亦行开路,却没想莫朔风又偷偷扣动了伞剑上的机关,无数支离的刃片朝着周亦行飞刺而去,他的眼瞳倒映凛冽寒光。   糟了,声东击西!他的目标正是自己。   刚刚抢下元槐手中的毒刃,苏九允没有料到,身后发生了更为恐怖的一幕。   刹那间,红白纷纷然——   周亦行捂着自己染血的腹部,手中死死攥住莫朔风的伞剑,哪怕手已经被伞剑割裂到流血见骨都决不罢休,极力不让莫朔风故技重施,以免波及身后那些人。   再这样耗下去,恐怕不是周亦行的内丹被这善恶难辨的道长打散,就是三个差不多水平的人拉扯到天荒地老。   苏九允挡在周亦行的身前,一手提着浑身发黑仿佛黑煤炭的弦思,用拥雪剑抵着莫朔风的心窝,冷冷说道:   “你想害他,经过我的同意了吗?”   ……   真是有点意思。   “你是他什么人,我谋财害命难不成还需要经过你这后生的许可。”   而帷帽薄纱之后的莫朔风却没有畏惧半分,正当三个人正觉得奇怪的时候,就在深山的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道沧桑又幽怨的声音,像是处于风烛残年的耄耋老人所言,每一个字都在颤抖,显得诡异无比。   “卿卿……还我……命来。”   还没等搞清楚状况,忽然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四方大地开始坍塌、沦陷,无数石砾落入深堑悄然无声,体力不支又流血过多的周亦行自当是没有站稳,只身跌落深渊之中。   苏九允一手拉住了周亦行,也放开了弦思,遥遥指向了远处的安全地带,厉声嘱咐道:   “弦思,你去那边,不要回来。”   “是。”弦思艰难地从地上爬起。   ……   看着眼前的景象,莫朔风摇了摇头,一道金光符从空中升起,他低垂着眉眼,自顾自地说道:“都是强弩之末了,还不认命做什么?”   也不知道他忽然想起了谁,他的眼前忽然闪现悬崖边有异域的人奋不顾身地拉住垂死挣扎的自己的景象,念及此景,莫朔风不由得喃喃一声: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啊……「1」”   符咒落地,苏九允所在地的位置瞬间倒塌,两个人顿时落入深堑之中,莫朔风思忖少顷,从衣袖之中飞出一个咧嘴笑的惨白小纸人。   “去吧,盯紧一点,一有将军的下落就通知我。”   小纸人「唧唧」地发出笑声,像是听懂了莫朔风的话语,旋即追随着周亦行和苏九允的背后飞去。   ……   作者有话说:   终于得空更新一章,终于考完C语言了。   一家三口既视感,弦思实惨,下一章寻找雁大将军,顺便甜甜甜互动啦。感谢在2022-02-13 16:41:31-2022-05-28 13:24: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DS短颂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S短颂 5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氤氤幺夭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却招邪   四周陷入长久的缄默。   良久, 周亦行从腹部的刺痛中醒身,他仰望着深堑顶部的那一抹天光,记忆渐渐在脑海中回溯,他感叹起自己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大难不死, 大抵是自己皮糙肉厚的缘故, 可喜可贺。   不对, 还有苏九允呢?   他低头向下看时, 却发现躺在自己身旁的苏九允正紧紧攥着自己的手,发髻都已经散乱, 眯着眼注视着天空,神情有些恍惚。   “醒了。”苏九允头也不移地说道。   然后不经意地把周亦行的手甩开,就跟从来没有攥住一样。   周亦行没有理会这件事,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   他环顾四周, 这里十分空旷,安静的出奇, 能清晰得听到回音。   “你的眼睛怎么样?”周亦行忽然问道。   苏九允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还好,是能捕捉到一些光亮了, 依稀能辨别人形,但是看不真切。”   “嗯,看来态势不错。”   周亦行点头示意,明显是有了一些笑意,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不想却被苏九允拉住了手臂:   没等周亦行问,苏九允就率先发话了:“你现在腹部有伤,要到哪里去?”   周亦行往往四周看去, 周围除了他们这里有一点光亮, 其他地方都是漆黑无比, 谁也不知道往黑暗中踏出一步的地方,究竟是有玄机还是平坦大路。   “行了,别问我了,苏大人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周亦行看着苏九允依旧流血的眼回道,他上下打量着:“没想到你的感知能力还挺强的。”   苏九允莞尔,一改当初的面若冰霜:“是他当年教我的。  行行行,对当年教你的人心怀感激,现在那个人站在你面前就厌恶嫌弃了对吧。周亦行大胆翻了个白眼,反正苏九允看不到。   “我们总不能在这待一辈子老死饿死。苏大人你说对不对?就是这里有机关,被乱箭射死、毒气毒死也算是我们尝试过。”周亦行抓住苏九允的手,自顾自的往前迈出一步。   “哎?”   感觉苏九允的手却一滞,周亦行回头望去,他发现苏九允并没有起身。   苏九允想起自己当初毫不留情面拒绝周亦行、现在周亦行还要苦口婆心的劝导自己好好活命,顿时觉得好笑起来,他揶揄道:   “很久没有见过你这么脸皮厚的人了。”   “恐怕我不止脸皮厚,说话还不中听。可……你还得找故人对么。”周亦行中肯地补充道。   苏九允一听这话,倒是站起身了,然后紧紧抓住了周亦行递来的手。   两人并列而行,步履每落一步,便清晰地传来回音。   不多时,他们便安然无恙地走到了朱门前,两侧是威风凛凛的两人高石狮子,正张开血口獠牙,好似随后便能从石座上跳起,好生骇人。透过朱门的小洞,周亦行看到了里面漆黑回廊。   按道理来说没有机关,不应该啊。莫非是藏在这回廊里面了?   正当周亦行疑惑之时,他忽然看到眼前朱门上的兽面衔环中心,似乎有霜白色的齿轮,旁边似乎还有一些看不清晰的字迹,已然被埃土覆盖,他怔愣了许久,用衣袖蹭了蹭那个字迹。   “万孽燕归烧燕骨,菩提落泪溅茔冢。下面还有一行——”周亦行喃喃着,“息日阿鸿镇东南,南无残生断三昧。”   虽然周亦行知道于阗国本身是佛教之国度,但是他倒是看不懂这平仄不符的诗到底想表达什么。   周亦行又看到那齿轮中间还有个可供解锁的四个数盘:“看来是得答对了才能进去。”   苏九允又拿出了九连司南,他用手拨弄指针片刻,摸到上面阳刻的字样,他先是怔愣了片刻,旋即缓缓轻启朱唇:“石狮在风水上来说应属乾卦,而西北方在五行中属金,一般来说,住宅、大殿的石狮子应摆放在西北方位才能镇护辟邪,可是……”   “可是什么?”   “我们所处的方位,也就是石狮子所处的方位正好和西北相反,是东南。”   周亦行尴尬地抿嘴,他略微不相信地说道:“怎么可能,你这小瞎子肯定是吓唬人呢。这地方虽然是于阗所属,好歹那些修地践的人也是懂得风水的——”   但是他只身去看那司南时,果真是指针指向了九个方位的东南方。   周亦行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感到局促不安。   这还真是邪了门了。   还没等两个人仔细研究,苏九允身后涌现一阵凉意。   “小心!!”此时的周亦行也看到苏九允背后有一团黑色团状物朝着两人飞驰而来。   说是迟、那时快,苏九允一手把周亦行顺势带到自己的怀里,正好避过了那团不可名状的黑雾,他冷哼一声:“早就知道了。”   周亦行还没有反应过来,伏在他的身前竟然格外的温暖,心跳不快却稳而有律,他有些错愕地抬眼望去,见苏九允紧阖双眸,但是却仔细的分辨周身细小入微的声音。   紧接着周亦行也意识到那团黑雾也愈来愈多,从石罅中钻出、围着他们周身环绕,随时准备发起进攻。苏九允慢慢从剑鞘中抽出拥雪剑,精准地指向了其中体积最为庞大的一团黑雾。   苏九允分析道:“如若我猜测无误,这些雾团应该都是当年于阗和哈喇汗作战时枉死的怨魂厉鬼。”   也不能单单让这半瞎子和这些鬼魅动手,感觉像是自己这位前辈多没有用一样。   周亦行一不做二不休,忍着腹部的疼痛,将自己的折扇拿出,折扇开合间顿时绽开十三银刃,折扇挥舞起落,银刃和拥雪带出的罡风纠集着,朝着怨魂而去。   就这样纠缠了二十五回合。   苏九允越发觉得事情不对起来。   现在便是周亦行拿出暗器折扇、苏九允用拥雪试图和那些怨魂周旋,可是这些怨魂即使被兵器劈散了,不一会也会重新聚拢在一起,再这样耗下去,只能是自己和周亦行得亏。   何况周亦行伤势很重,这样恐怕还没等他们被这些鬼魅吞掉,周亦行就能流血身亡了。   这边的周亦行也是没有闲着,鬼魅闻到血腥味,就对着周亦行一拥而上。   周亦行看到有一团怨魂对一旁看不清的苏九允起了歹心,毫不犹豫地挡在他的身前,用数十银刃驱散,但还是不能幸免被其中不安分的怨魂勾伤了脸,这回周亦行连唯一没有伤的脸都挂了彩,但是他并没有在意。   “这要命的玩意两头都顾着,真是可恶呢。”   周亦行要咬咬牙,用其中一片银刃划破了自己的手掌,刹那血腥味弥漫开来,本该去往手足无措的苏九允那边的怨魂,闻到诱人的血腥味都掉头去往了周亦行那里。   “你。”苏九允心头一酸,心底忽然漾起一丝从未有过的怜悯之意。   他又何至于此。   难道是因为那次周亦行对自己所说的……   半晌,苏九允勉强从牙缝挤出来几个字:“真傻。”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明明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会为了救下别人而让自己再次沦陷困境呢?   没错,他向来是不会安慰人的。   这时候被鬼魅黑雾团淹没的周亦行忽然发声了:“苏大人,这里就你脑子灵透。我坚持不了多久,你想想咱们怎么活着逃出去。”   原路返回恐怕是不可能了,但是如果进入这朱门,恐怕会有一线生机。   不仅是为了苏九允,还是为了周亦行,现在周亦行的折扇的银刃对付这些鬼魅更有优势。   这时候嘴不安分的周亦行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堆:“爷爷的,这于阗人还真是有心计,把石狮放东南果然招邪!我虽也有盗王的名头,但是又不盗这里。这些怨魂惦记我们作甚。”   石狮放东南……东南……   这时苏九允灵光一闪,忽然想到方才周亦行说的诗——   万孽燕归烧燕骨,菩提落泪溅茔冢。   息日阿鸿镇东南,南无残生断三昧。   边和这些难缠的鬼魅不断纠葛,体力几近透支的苏九允的思绪也愈来愈清晰,他内心想着:   古书有言,上好菩提佛珠百八断三昧。那就可以大胆推测后面的数字,多半就是一、零、八。只是这第一个数字,究竟是落在镇东南的「息日阿鸿」上、还是落那个「燕」字上?   于阗语中的「息日阿鸿」应当就是两只石狮了,可这「燕」,莫非正是指的雁大将军,可这雁将军……不就一人么……   就算是这朱门内还有机关,也比待在这等死强上百倍,而且时间来不及第二次选择了,再这样下去怨魂愈来愈多,肯定不是办法。   苏九允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罢了,就选这个数字吧。   苏九允忽然对着离着朱门周亦行厉声说道:“周兄,数盘的密码是:二、一、零、八。”   被怨魂围绕得只能看见头顶的周亦行也是连想都没有想,他照着苏九允的话便把手伸向了那个兽面铜环,却没想怨魂也不是好惹的货色,立即就注意到了周亦行的小动作。   “快!”苏九允喊道。   ……   作者有话说:   终于更新了快考完试了很快就会飞快恢复更新的感谢在2022-05-28 13:24:28-2022-06-11 02:15: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沐沐在线来磨糖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探墓境   周亦行强撑着被怨魂拖拽的身子, 拼尽全身解数朝着那数盘伸出了手——   二、一、零……   初时还算顺利,而就在拨到最后的「八」字时候,数只怨魂星速赶来,开始马不停蹄地撞击周亦行的手臂, 试图阻止他的行动。须臾间怨魂便聚集到一团, 对周亦行的手展开猛烈攻击。   苏九允觉察到怨魂何其畏惧周亦行打开这道门, 对自己内心的想法更是笃定了七分。   也许打开这扇门, 便是多了一条生路。   周亦行周身和自己纠缠不休的怨魂愈来愈多,竟然因此形成一股强烈的罡风, 若不是左手撑着石狮的头,还有些让自己站不起身。   他的脸色愈发苍白,他忽然意识到, 这些怨灵可能在吸食着生人的灵气, 尤其是修仙者。   这些怨魂自然也不是好捏的软柿子,一直在探查周亦行哪里最为薄弱, 最后发现周亦行的右手最为迟钝,纷纷聚作一团, 恰好把周亦行右手碍事的手套拽下,想要啃咬周亦行手上的皮肉,让周亦行停止举动。   周亦行无奈:“别啊……”   他眼睁睁地一个圆滚滚的细长棍状物件滚落在地上,然后又看向了自己右手空空如也的食指,忍不住啧了一声。   这仿真的手指可是他求了师叔沈知忆很久,那一毛不拔的师叔才肯给自己做这个可以以假乱真的假手指出来。   这倒霉催的冤魂,净是给自己惹祸上身。   可是没等苏九允看清那地上的物什到底是什么,周亦行一脚踩上了那假手指, 赧然轻笑了一声。   冤魂却像是抓住了周亦行的死穴一样, 全都涌上来啃咬着周亦行食指的断层处, 毕竟是十指连心,旧伤就是要比新伤要更让人痛楚。   现在怨魂不断地把周亦行往后拖拽,而距离那齿轮数盘最近的,便是他那被怨魂啃食得涓涓流血的食指。   由于流血过多,他的意识也逐渐不清晰。   苏九允听到周亦行疲倦的喘息声忍不住上前一步。   周亦行眉头不销冬寒,心中的念想却逐渐明了了起来,逐渐凝聚成一句话——   “活下去,带着小允一起。”   是的,他要带着小允一起活下去。   他强忍腹部和手上的伤口,用鲜血淋漓的皮肉按上了锋利尖锐的齿轮,开始一格一格的拨动,从零到八,每一个数字的显现与手指皮肉的嵌入都煞是痛苦。   “五、”   “六、”   “七……”   周亦行颤抖的双手按下最后一个按键,看着血肉模糊的手指,他的脑海忽然想起当年一位看似面善的人朝着自己的挥起了刀,而那个时候孤立无援的周亦行,脑海也剩下了和现在如出一辙的话:   “活下去,和小允一起好好活。”   最后拨弄齿轮,只听见朱门两侧传来刺耳无比的声音,那个数盘深深的凹陷进去,朱门从下及上徐徐升起。   成功了!!   聚集在一起的怨魂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分散四处乱窜,发出嘹厉的凄惨的尖叫,不乏诉说当年于阗大战的怨言的,刹那两侧碎砂石砾从两侧纷纷滚落,开始向内颓然倒塌,而刚刚升起的朱门,却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下。   周亦行浑身一懈,只是觉得眼前一黑,旋即便没有了意识。   四周的灵气紊乱,一般的修仙者、武者都会因此紊乱的灵气而扰乱自身,何况现在重伤的周亦行。   “坏了。”   苏九允察觉出异样,当即把即将倒下的周亦行拦腰横抱起,趁着朱门落下的那一刻,钻进细小的罅隙之中,来到了朱门之后。这个时候,朱门内两侧墙壁上的火烛次第燃起照亮狭长的地道,尽显诡异的气氛,苏九允打眼看去,两侧的墙壁似乎还有壁画的存在。   苏九允不敢放开周亦行的手,生怕松开了以后可能就像方才那般,被黑黢黢的怨魂吞没的景象,生怕日后再也见不到了。   但是他觉得自己握着的手有几分奇怪。   好像……少了什么。   正当苏九允想要上前查探的时候,周亦行却悠悠转醒,见到苏九允要查看自己的右手,周亦行立即打起了精神,趁着对方还没有看清赶紧把手抽了回来。   苏九允万分不解:“这是何故?”   “没什么,碰到自己腹上的血了,”周亦行将手背在身后,故作轻松地说道,“别看了,血糊糊的、怪恶心。”   完了,要是自己的身份败露了,这自己的计划可就打乱了。   “好。”   苏九允信了,便是没再理会这件事情。   “哈哈哈——”   半晌,两个躺在地墁上的人相视,苏九允忽然便仰天长笑,周亦行歪头,不知此为何意。   “你笑什么?”周亦行歪头看他。   苏九允鼻翼翕动,他轻哼一声:“不知道多久没有如此狼狈又畅快的逃出生天了。也就跟你周亦行了。”   也不知道苏九允这厮到底是骂人还是在夸人。周亦行翻了个白眼。   “不过话说回来,你的眼睛好些了吗?”周亦行关切问道。   “基本上可以看清了,你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现在啊……还是多多关心你自己吧。”   苏九允说道,旋即便从随身携带的草药包中翻出其貌不扬的草药粉,把周亦行的袖口的帛带撕扯下来,经过一系列简单的操作之后,苏九允给周亦行的腹部细细的包扎起来。   周亦行又乜斜了一眼苏九允:“你……怎么不撕你的。”   “也不知道是谁给上的药。”苏九允反驳道。   也对哦。周亦行想着,成功被带偏。   半晌,苏九允忽然说道:“方才,多谢你了。”   周亦行被这突如其来的感谢说的一怔,他回答道:“谢什么,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却见苏九允低垂了眉眼,像是犯错的孩子一样说道:“我对之前的事情说声抱歉,我会对之前的事情再多加考虑的。是我当初太过激越了。”   “苏大人真是有意思。”   这苏九允还对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呢,周亦行以为自己都快忘记了,他顿时觉得万分可笑:   “我都快忘了,苏大人就喜欢逢场作戏,仗着别人的爱意就掰开了揉碎了变成好几副面孔。苏大人哎,我该相信苏大人的一面之词吗?”   周亦行面无表情地说着,旋即便欠起了身,却被苏九允一把拽回,将他紧紧抱进怀里,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靠近他的耳边低声喃喃道:   “不是这样的。信我,信我。”   “可我该如何信你?”周亦行问道。   苏九允将周亦行整个人抱到身前,周亦行顿觉苏九允身上滚烫,整个地道充满旖旎暧昧与禁忌的气氛,苏九允极力压制住内心的冲动与无奈,贴着他的左耳的坠儿一路吻下,再到面颊再到鬓角、最后到唇边便戛然而止。   “何不把事情再做绝一点?”   忽然高出一头的周亦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苏九允,挑了一侧的眉。   看到周亦行濡湿布满红晕的眼尾,苏九允心猿意马,手指紧紧嵌着对方的衣领,只身吻了上去,但是双唇触及即分,毫不拖泥带水,便像是采花的蝶儿,飞跃万花却不肯沾身。   可是若是蝶儿飞过了万花,花叶也会是被染指了,反正双方都不是什么好角色,那么把事情做的更绝一点又有何妨?   待到苏九允冷静了片刻,才发现自己方才的举动有多么疯狂和不可理喻。   苏九允顺手将周亦行的衣领拢了回去,略显难堪:“恕我方才孟浪了。”   “欲迎还拒,苏大人好生有意思呢。这种巧术,我当真是没见过别人用过。”周亦行冷笑一声。   叫别人看去,又是不成体统的事情。   苏九允停住了脚步,微微向后偏头:“你在醉花楼佯装成花魁,当真是没对那些人使过?”   周亦行眯起眼:“一点噱头罢了,我也要颜面。没等我给苏大人用巧术,苏大人倒是提前用了,呵,苏大人果然是技高一筹。”   他没想到,苏九允竟然对这件陈年旧事上心。   苏九允逃避着周亦行的眼神,开始另寻话题:“好了,不说这个。该做点正事了。”   两个人在原地休息了片刻,旋即站起了身。   周亦行拿出之前以防不时之需的长树枝,撅折了一半递给苏九允,两个人一个敲着墙壁听里面的声响探查有没有暗箭、水银等,另一个人则探着地面有无机关,两个人小心翼翼地前行。   四壁都以手绘图画,灿然可辨。   周亦行用手敲了敲墙壁,回音沉闷后又带回音,他皱了眉头,伏在墙壁上闻了闻青膏泥,眉头却是锁的更深了,他看着壁画便愣了神。   苏九允大为不解,询问起来:“怎么?”   周亦行用手轻轻触碰了一番,凝视着壁画上栩栩如生的景象:“这画上的群青蓝、石青、石绿、丹砂都是名贵的材料,达官显贵才能用得起,这壁画至少得三十丈长了,真是奢华。”   壁画之上,一个黑衣人跪在神龛前双手合十,一副虔诚的模样,身旁一位头戴琉璃头冠、身穿绫罗的老妪佝偻着腰,手上端着红色丹砂,另一只手将针挑起丹砂,欲要将针刺进黑衣人的眉心。   这老妪,倒像是通灵师之类的人。   “没想到周兄对这颜料方面还颇有造诣。”苏九允打趣道。   周亦行摆摆手,灿然笑道:“老本行了。当时我去命衍门盗深宫夜宴图的时候,上面也是这种颜料,这种颜料极其贵重,只有官家的宫廷画师才能用浓饰的起。如此长的壁画,要用的颜料何其之多。”   忽然不知为何,周亦行将笑容完全收敛:“这壁画尽头的墓里,恐怕住着于阗一位贵人呢,这壁画,恐怕记录的也是墓主的生平。”   苏九允震惊之余,这才发现自己和周亦行是被莫道长扔进了墓地。   ……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救何人   “时年显庆三年, 「1」于阗编入安西四镇,时过百年又为吐蕃所占,后来吐蕃国力每况愈下,于阗政权恢复。此消彼长之下, 于阗与南疆众国交好, 从此便是如日方升。也许这壁画所绘正是于阗的往事。”   苏九允听到周亦行所描述的壁画内容, 长长地喟叹一声:   “按你所说, 那男子应当是在受封授之事,你再看看那壁画上的主人公, 还有什么别的信息么?”   周亦行略略扫视一遍,却见又是方才眉间点上朱砂的男子,他微微愣了许久, 终于在红鬃马边的旌旗上发现了端倪:   “这旗上面写了个「雁」字。而且还有一位穿着道袍的人, 手上握着一个合半玉佩,似乎是「承恩」和「天泽」两词, 最底下好像是刻着「于阗」。但是有一点挺奇怪,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毕竟楼兰、龟兹、于阗都属南疆, 即使是于阗人所用的吐火罗语,周亦行本身也是楼兰后裔,自然也能稍微识得一些文字。   方才盯那字许久,他缓解似地揉了揉眉头。   雁?于阗?玉佩?总觉得哪里很熟悉。   “那玉佩大抵是什么模样的?”苏九允错愕地抬起头。   周亦行用尽毕生所学,描述出了那玉佩的形状和镂刻类型,苏九允听罢怔愣了片刻,脑海中忽然闪过了当时自己看到莫朔风衣摆处有一个玉佩,和周亦行方才描述的一模一样。   “那图上的人, 你觉不觉得熟悉?”苏九允试探着问道。   可是苏九允却总觉得这玉佩和莫朔风没有什么关联, 毕竟莫朔风面若甫及弱冠。   但是说不定他们从壁画上找到方才怨魂所说的雁大将军, 从上面寻到蛛丝马迹呢?知道这墓穴有什么构造,也许就能知道如何逃出去了。   周亦行皱紧了眉头:“这就是我想说的,这除了方才那受授封的人,他身旁穿道袍的人根本没有描绘面容,不仅这幅画是,这后面的壁画上,这个身穿道袍都没有面容。”   没有描绘面容……   这是为何?   “壁画上说了什么?说说看,也许就能了解我们到底到了什么鬼地方。”苏九允转头去问。   周亦行颔首,在前方继续带路,缓缓讲述起三百年前那段于阗往事,也是与世人所见史料不同的另一面。   于阗同庆五十五年,春——   彼时春寒料峭,一少年站在南疆的沙漠之中,身穿将素白纱衣,腰束翡玉带,前系蔽膝、旁系佩绶,面容也英气非凡,身后还跟着几个垂垂老矣的家仆,活脱脱像是富家公子哥的模样。   少年在前面从山丘跃到另一个山丘,摇摇晃晃地单脚站立,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少年来说,正是活力无限还磨人心性的时候。   “雁小少爷走慢一些,老奴……跟不上呀!”家仆满额是汗,他跛着脚追赶着顽皮的小少爷,没跑几步就扶着膝盖开始喘着粗气。   好歹是根独苗,要是万一伤筋动骨的,那他爹肯定是要找这家仆的不是了。   于阗人本就附依中原,再加之往来丝绸之路贸易往来,一些有权有势的人和南疆的普通人衣着不同,而是逐渐和中原人的衣着趋于统一。   就比如眼前这位跑跑跳跳、无忧无虑的镇南将军的嫡子——   雁归意。   也是未来让处于繁荣顶端的于阗陷入腥风血雨人物。   雁归意同身后的管事招手,满面灿然笑意:“廉叔。你同我爹说,我功课都备好了,骑射也都是训练好了,到了申时肯定回去。”   脸叔蜡黄的脸一抽,他遥遥的伸出手:“少爷……少爷……老奴并非此意啊,雁大将军吩咐过老奴……”   他爹是当朝的镇南将军,这孩子自小就惊才绝艳,自少就是比同龄人悟性大,又偏生的伶俐,当时中原君王秋围之时于阗王尉迟氏献野鹿等物,雁归意大展身手,几番剑舞后又一箭穿入七只飞雀的心,「2」引得君王连连惊叹,自此开端,少年便锋芒尽显。   不多时,雁归意便跃过了小山坡,还没等廉叔反应过来,雁归意的身影便隐没在黄沙之中,再也找不到了。   “唉……”   无法,廉叔看着无边无际的黄沙与城上的垛口墙和宇墙,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朝着其他小厮挥了挥手,紧接着又摇了摇头:   “找个驿站歇息片刻等候小少爷吧。小瞒、阿鹰,你们两个去暗中盯着小少爷,切莫让他跑丢了。”   这回雁归意跑的更远了一些:   “天天都是左一个老爹嘱咐,右一个老爹吩咐,我以后可是要当将军的人,不去外面闯荡,光在纸上谈兵可怎么行。”   说的倒是闯荡,可是黄沙漫天的确实也没什么好去处,可是雁归意此行并不是在这地方吃风咽沙子的,而是另有其由。   他左顾右盼看廉叔的下手还在不远处找他,他抓紧了几步,趁着风卷草滚过,赶忙离开他们的视线。   良久,他来到一个破庙之中,掸掉身上的浮沙,来到一尊佛像之后,来到一位矮矮的少年面前。   瘦削的少年颈部戴着铁链、铐着手铐,面部都是灰呛呛的,眼角似乎还有紫印,畏畏缩缩地躲在佛像之后,听到脚步声,身形猛地一抖。   看到少年受到刺激,雁归意也赶紧去查探情况:“别担心,是我。”   少年一听到熟悉的声音,尝试的站起了身,好好看清雁归意的面容,眼中的惊恐才慢慢的消散,点了点头。   雁归意这也注意到这次少年有些反常态,他提着油灯照着少年的脸,少年下意识地躲避开来,他面若女子,又披散着青丝,唇色白得就像是活不过今日一样。   他是哈喇汗俘虏,当年偷偷从囚牢中逃出的时候,又被衙内抓了回去杖打了三十大板,差点丢了半条性命,后来凭着造毒香的技术把狱卫毒害从大牢里逃出。   当年啊,花楼里的老鸨看他长得俊,又别有风韵,便把他骗到了花楼,他初时不知花楼为何地,本以为自己是茶楼内跑堂的,可是进去之后他觉得不对劲了,那些人一口一个「哥儿」令他作呕,便彻夜跳窗而逃,可是老鸨看到他逃跑,又叫来人手教训他。   打得满身都是血,爬都爬不起来。   多亏是雁归意当年放了学买桂花糕的时候,一双手抓住了他的脚踝,雁归意才注意到那少年。   看见这孩子被鞭子抽到单薄的背脊上,便来到那老鸨面前,护在少年面前,可是老鸨不想就失了这最能招徕客人的头牌,便指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说:   “这是我们醉云楼的事,这位公子不会要偏袒一个贱籍的人吧,像这种贱籍哥儿,本来就是脏得很,贪图我这更多的钱财。还觉得依傍着少将军能捞到什么油水呢。贱得很。”   本来他并不想理会这件事,可是那少年和自己对视之时的力量、求生的欲望令他畏惧。这孩子全身都是泥泞,唯有眼瞳是清澈的,令人见之不忘。   少年极力欠起身,又拽了下雁归意的衣袖。   是的,雁归意知道,这少年想活。   雁归意莞尔,对着老鸨说道:“什么贱籍,我的读伴意外跑丢了三年,也不知是哪位陷害了他,如今正巧是碰见了他。”   老鸨冷笑一声:“这人儿也是奴家花了十贯钱,毕竟凡事也得讲讲规矩,若是少将军真的想英雄救美而编出来借口,那老奴可是不认账。除非用二十贯赎他。”   二十贯,雁归意必定是一次性拿不出这么一大笔钱的。   “你说花了十贯,那当年的卖身契于何处?你说我在编谎,那你可知将军府三年前确实少了一位伴读?你说我不讲规矩,那你欺压伴读、蒙骗少将军,又该当何错?”   将军府……老鸨闻言浑身战栗。   全于阗哪有不识得雁归意的,毕竟他的爹可是镇南大将,那可是权威极高、城府极深,雁归意必然也不是好惹的茬,只要雁归意一发话,这老鸨哪敢说一个不字?   这若是闹到官府上去,哪方讨得好处还不一定了,失了个头牌再找,也比落上官司强上不少啊。按照律法而言,若是落得「略卖」、「和诱」的罪名,多半是刺配三千里了。   再或者少将军派护院闹事,老鸨一定是折腾不起,万一再断送了性命。   那老鸨吓得瘫倒在地,她方才知晓自己原来是惹上了如此厉害的人物,像是小鸡啄米一样磕着头,又一手用力扇着自己的面颊:   “奴家知错,只求少将军网开一面!奴家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少将军是何人,只求切莫上报官府,奴家以后定当好好改正。”   就这样,雁归意把他安全带离,但是方才那一套说辞不过是欺骗老鸨而已,这少年并非真正的伴读,雁归意思量了许久,就把这少年带到了这庙堂,平日送送吃食,同他说说书文。   这是可惜,这少年受到的打击过大,整月都郁郁寡欢,也不见说过两句话。雁归意也能理解,毕竟受到这种遭遇的,许多都是失心疯了。   可是如今,又是铁链又是手铐的,脸上还有淤青,一定是有歹人来造访过了。可是雁归意无论怎么盘问,这少年都不肯说出一个字。   雁归意觉得心疼。   不知雁归意想起了什么,从神像之下的抽屉翻找出来一些草药,给他的伤口处均匀涂抹上,又从旁边搜寻出来一根铁丝,开始撬锁。   雁归意苦口婆心地说道:“我是你的朋友,对于朋友而言呢,有些话不应该憋在心里,我未来可是大将军的,你可以同我说说。我来帮你报仇解恨哪!憋在心里解决不了问题。”   “啪——”   这手铐颈链上的锁一看便是小作坊做的,做工粗制滥造,雁归意几番捣鼓,就轻而易举地用铁丝撬开了。雁归意满面自豪,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而铁链拴住的地方和少年的颈部都布满了红紫色的勒痕,很是凄惨。   半晌,少年终于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话,眼中略带愧疚的意味:   “你,不嫌么。”   雁归意满面疑惑:“嫌?嫌弃你吗?”   看着少年急于求解的表情,忽然雁归意笑出了声:“我嫌你作甚。我若嫌你啊,我就不会救你了。”   少年听到这句话,顿时心安了不少,他又吐出了几个词:“地痞、流氓,”他又指了指自己,“俘虏,抢钱,锁。”   雁归意大抵是懂他的意思了,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在此地流窜的地痞发现这破庙有人,就去搜刮钱财,发现积攒的东西不少,甚至还将他锁上,少将军来了就用性命要挟,换更多的钱财。   多亏雁归意回来得早,要是再晚一炷香的时间,怕是这些地痞就回来了。   “委屈你了,这庙没法待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现在换一个地方。”   就当雁归意刚要拉着少年往外走的时候,只听见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甚至都有朴刀摩擦地面狰狞的声音,一听便是人多势众,旋即传来一声雄浑的声音:   “哟,两位是想去往哪里去呀?”   ……   作者有话说:   「1」已经尽量查清该年的史料,如果仍有纰漏,敬请谅解。史料参考及其文献快好知-658年鉴史、三桂历史:被遗忘的历史:喀喇汗国对于阗的百年宗教战争以及百度百科等;   「2」请爱护野生动物,请勿伤害,请勿模仿。 第38章 承君恩   “不好。”   那群欺压人的地痞歹人又转回来了。   雁归意挡在瘦削少年的身前, 还在紧紧握住他的手,虽然他学过武艺,可是终归是骑射弄剑,眼下他的手上没有什么趁手的兵器, 而且这群歹人人多势众, 终归是不好对付。   感觉到少年的手微微颤抖, 雁归意又紧紧握了一些。   不行, 必须保护好他。   雁归意冷静了一番,一绺发丝从他鬓角垂下, 他看着三十几号人涌入破庙之中,他忍不住向后退却了几步。   “你们要做什么?”雁归意冷冷问道。   “这位便是少将军啊,”其中一位身形高佻的壮汉上下打量张禾雁归意, 旋即便嗤笑一声, 抖出来一张欠条,“我也不难为你和你的朋友, 就是你的朋友欠我主上一些东西,少将军若是真的想救他, 那就用条件来换。”   雁归意狐疑,并没去接欠条:“你们主上是谁?”   “南疆支度使司徒逍遥是也,少将军想想,一个小娼事小,得罪支度使也就事大了。”   听到「小娼」二字,少年的拳头握紧一些。   雁归意又迟疑了许久,最终还是选择了一手接过了欠条,他略读一遍, 又看到按欠条上的指印和上面“因于醉云楼撕毁唐师画师臣霜所著《穗宴图》、《二十四桥美人图》、《骏马图》, 故欠:一百贯”。   还没等雁归意反应, 少年就已经开始慌乱的解释了:“不是我。虽然这画的确是我撕的,但是绝对是事出有因。”   雁归意当然知道少年是被裹挟的,以他对少年的了解,少年肯定不是这样的人。   为首的人将手背在身后:“白纸黑字摆着了。少将军想必也看了,该怎么做少将军想必也很清楚。”   好说歹说,支度使也是统筹专掌军费的人物,如若得罪了此人,恐怕是要刁难镇南将军了,可是一百贯又不是什么小数额,雁归意怎么可能一瞬间就就凑出一百贯。   雁归意从袖中拿出了十五贯钱递给眼前的人:“加上藏在这破庙里的十贯,先垫付上这些。这是我的压箱底的了。”   本来是想攒着给少年赎身和上学堂的钱,这些倒好,都被这群歹人拿走了。   “呵,那十贯钱我怎么不知道,少将军可是有证据?这小倌卖个惨便是了?”   雁归意凛了目:“他不是小倌,不是欠司徒大人钱财的亡命之徒,你们在胡说什么。”   没想到这群人却是变本加厉,为首的人拿走十五贯钱,说道:“莫不是让我们垫付上七十五贯,少将军不会是在说笑吧。”   那少年也知道雁归意的难意,毕竟都知道镇南将军对雁归意管教甚为严苛,如若是知道为了不三不四的人而拿出一百贯,怕是二十大板都遭不住,即使是壮年人都不可能做出此等事情。   也许这就是命吧,注定他和贱籍、小娼这类词汇捆绑在一起,变成束缚自己的囹圄。   已经受过泥泞的瓣蕊,无论如何添香,旧日的泥泞还是不可能洗刷掉。如若真的是这样,那么自己对于雁归意来说也是一种累赘。   “我跟你走。”   少年把双唇咬得发白,还是强撑着安慰似地笑了笑。   雁归意拦住少年,他睁开眼眸,眼底升起腾腾杀气。他明白的很,就算是一百贯交上去了,这些地痞流氓肯定是要源源不断的克扣,就像是贪婪的饕餮。   “我看你绶带那玉佩不错,应当是值一百贯的,不如……将玉佩抵押给我们,也能不再找上你们的麻烦,少将军看这交易如何?”   为首之人瞥着雁归意的玉佩犹如羊脂又剔透,定当是价值不菲,些许放在黑市上能卖上几百贯钱的好价,还能从中狠狠捞上一笔,便打上了玉佩的主意。   “这玉佩可是王后娘娘赏我的,你休想!”   雁归意不多加思忖,便领上少年的手,目光一凛,侧身朝着那站在旁侧的人下劈过去,犹如矫健蛟龙出海,令人躲闪不及。紧接着长腿一扫将面前的木桌踢翻,刹那木屑横飞。   他在刀光剑影中躲避,一刀正要落在那少年的背脊上,雁归意面色微沉,高筒靴擦着地面留出深痕,他揽着少年的腰肢便从人群的间隙中溜走。   “这小鬼滑的很,都给我追!”   就在他们对峙的期间,忽听马蹄声阵阵,还没等这群人追上,有人从破庙外狂奔进来。   那马背上的男子身穿银甲,手执长戟,身姿雄壮,□□骏马嘶鸣长嘶,一双锐利鹰眸冷酷而坚毅,他单枪匹马直闯入内院,在门口勒住缰绳,停留了片刻,转眼望向那一方人等。   两位男子一进院落,便令众人心惊胆战,尤其那浑身的肃杀之气,更是叫人不寒而栗。两位身穿玄色锦衣的人便挡在这群地痞之前,双双将长刀横在眼前,一手将长刀出鞘。   不错,正是廉叔所言的赵瞒与廖懋鹰二位。   二人好歹之前一直都是镇南将军的亲信,武力几乎能及国君暗卫,解决这群人必定不费吹灰之力。   “也不知何来的勇气,竟敢欺到雁家头上。”   不出所料,赵瞒冷眼乜斜这群夜郎自大的地痞,挥刀与收刀入鞘的瞬间,众多来不及反应,便轻而易举的咽了气。   这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的地痞,不过也是度支使司徒逍遥的垫背炮灰罢了。   这群地痞以为即使少将军是有请过护院,探子也都在暗中打探好那群人的行踪,可是他们没有想到这群探子也早就被廉叔料到,早就暗中派人解决了。   ……   此时已是戌时了。   惫疲的雁归意拽着少年一路狂奔到南无山极北的山巅平坦之地,恰是月明星稀。此地百里无人烟,甚是安全。   少年扶着膝盖喘息着,皎洁映着他无缺的面容,只可惜这近乎完美的脸笼了愁病之态。   一路狂奔也算过分疲顿,二人并肩而坐以做休憩,雁归意赧然笑言:   “一直忘了问了,你如今年方几何了?”   少年迟疑许久,竟然对简单的问题万分认真地说:   “回少将军,到了七月便是十六了。”   雁归意看他如此拘谨,便扯着他的衣袖,满面掬着笑意:“倒是比我还大上一岁了,我该叫你兄长的。”   自己又不是狮子老虎,他这么畏惧自己作甚。   少年猛地抬起头,畏缩地后退了几步:“使不得的。”   雁归意没有在意他的躲避:“对了,兄长可有名姓?”   少年眼中的光芒倏然黯淡下去:   “我愚活十五年,九族皆诛连,从不见爹娘,自小离群索居,未曾有人起过名姓,能寄托的便只有这个颈链。”他取下颈上的珠链放到雁归意的掌心。   那颈链的最中间部位坠着檀香的小盒,根据少年的描述,这小盒里装着他亲眷的骨灰。   说是当年于阗人在暨迦罗湖旁给九族之人施刑焚身的那天,他在逃命的时候在那堆成山的骨灰中拼了命才捞出一抔来。但目的无他,就是怕未来孤单落寞,请先辈陪自己走完余生的旅程……   少年说时面色十分平静,仿佛在讲述他人的生平,而从未经历过这种磨难的雁归意怔愣在原地,竟然不知如何安慰才好。   毕竟,这种颠沛流离的痛苦,并不是雁归意这种人可以体会到的。   紧接着少年充满希冀地望着雁归意,有些乞求的模样:   “少将军,可愿……赐小可名姓?”   正值乍寒还暖的风吹袭,一瓣梅花轻轻抚过雁归意的面颊,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花瓣便轻飘飘地落在掌心。   “夫子前日曾教我两句,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惟愿你常伴我左右,做我的左膀右臂,日后莫如朔风,能解梅花之意,如此,便叫你莫朔风吧。”   少年反复默念着「莫朔风」的名字,像是认定了一般。   “哦,对了。”雁归意又想起了什么,他解开绶带上的玉佩,摊开放在莫朔风的掌心,莫朔风看到这一分为二的玉佩,还以为是雁归意为了救下自己的过程中意外碎裂的。   他又想起来雁归意之前说这玉佩还是王后娘娘送的,那必定是珍重无比,他便是这辈子呼牛作马,来世结草衔环、执鞭坠镫怕是都赔不起。   莫朔风越想越觉得愧疚,他只身跪拜了下去:“真的碎了?对不起,是我……我罪该万死……”   雁归意拍了拍莫朔风的肩:“莫兄慌什么,这玉本就是一半。只是雕刻精良,看不出缝隙罢了。这有「承恩」与「天泽」,兄长可选其一。”   这本就是救下了自己,怎么自己还能承此恩惠。   “并非是送予莫兄,帮我把这玉佩代为保管吧。”   雁归意早有预料莫朔风是要推脱,若是送他肯定百般拒绝,便又解释道:“莫兄不必惶恐,我送此玉佩没有他意,南疆都知这双玉佩是雁家所属。我若是下次没有及时出现,你还遇到进退维谷的情形,那就亮出这玉佩,起码能威慑一些地痞。”   莫朔风一听如此中肯的话,便也是不好推辞:   “那……我选这承恩吧。”   愿承君恩,天泽千年。   ……   便是从此,莫朔风携带这玉佩百年又百年——   从未取下过。   作者有话说:   此时莫朔风和雁归意二位还没有动情,仅仅是友情。莫朔风长得年轻一点。   下面推推预收昂——   「坟头禁止道爷蹦迪」古耽宫廷权谋;   文案;   【事儿精花道爷vs睚眦必报前朝世子】反派x反派系列;   “活阎王”朱辞镜死了。   奚符镇各门派的弟子欢心雀跃。   世子朱辞镜躺在棺材诈死的日子也不好过,一位姓花的道爷光顾了这位贵人的墓穴后,不仅拿光里面所有值钱的东西,还要给臭名昭著的朱辞镜津津有味地念自己的自传话本,美其名曰要净化「活阎王」的弱小心灵,顺便超度一下。   装死的朱辞镜:你有事吗?   可惜这位花道爷道行太浅,超度的话着实令人啼笑皆非。死遁后的朱辞镜感觉自己的双商直降,这个天天黏着自己的道爷整天不干正事,实在太影响自己的复仇计划了!他忍不了!   花道爷念自传体。他忍不了。   花道爷长得太好看。他忍不了。   假如别人要欺负道爷。他忍不了。   现在道爷一直黏着不放。他忍不了。   向来无拘无束的朱辞镜实在忍不下去了,花道爷不仅用着自己的钱袋子,居然还让他一个反派去拯救人间,而且这花道爷装的居然比反派还反派,实在太伤朱辞镜的自尊了。   结果第二天城门贴出一张告示——   【道爷诵文三千遍,明朝一定将仇报。  坟头青草三尺高,如非道爷不姓朱。】 第39章 笼中雀   彼时边境稳定, 镇南将军方才往东京班师回朝,按照直至年底兴许都不会回到于阗,雁归意便将莫朔风接到府上,从此真的将莫朔风认作自己的读伴, 整日卧膝畅谈、学文习武, 十分乐哉。   这三月, 雁归意终于不再用过紧衣缩食, 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了。他的个头也窜了很多,已经比及雁归意肩膀了, 这面容也越看越有血色,不像是刚开始初见时候病恹恹的样子了,脸也圆润许多, 不再是瘦骨嶙峋的模样。   七月初一, 恰闻于阗鹤绥坨有一天香庙,雁归意想着也快到莫朔风的生辰, 便带着他去天香庙祈福。   看着莫朔风整日愁苦的表情,雁归意想去逗逗他:   “你知道吗, 在我儿时啊,忽然某一天全城发出臭味,我问父亲的亲信赵瞒那臭味哪来的,你猜猜是哪里来的?”   莫朔风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哪里来的?”   “西域的商人贪图利益,就想在于阗卖鱼,哪知于阗常年炎热,还没进城鱼便发臭了,可是鱼又太多, 堆积在于阗让人填埋, 臭了整整一个月。”   “哈哈哈。”莫朔风忽然绽开了笑颜。   看到莫朔风的笑容, 雁归意这才放了心。一进门便是仙雾缭绕,院内硕大的菩提树枝条上垂着无数红绦,许多人摩肩接踵,仰看万丈高的拈花女神像,女神像面泛慈笑,且不容亵渎。   “这便是天香庙吗?”莫朔风的面颊映着两侧柔和的花灯光辉,满脸的钦羡。   来的人大多是往来的商客,祈求辗转路途平安、不会遇上尘沙爆,还有一些携着女眷的女子在树下求得如意郎君。   雁归意带着莫朔风先是购置了燃香,后是找庙中小童求了两签。   后又听庙中的人介绍,此乃一年一度的天香女神会,若是信徒将心愿写在签上,再系到菩提树上,便会让神明知晓。   莫朔风接过祈愿签,拿着笔的手却滞在了半空。   站在他身旁的雁归意察觉出了异样,不知他的家乡那边到底信不信奉天香神,便关切地问道:   “莫兄是不方便去写么?”   “非也,只是有一事不解。”   “何事?”   莫朔风并非是于阗人,之前也并未求过神,他狐疑地看向菩提树,又看向朝着神像虔诚跪拜的旅人:   “若是求神真能达成夙愿,那每个人都去跪拜,不是都能得偿所愿?可是世间为何还有离合悲欢。我若拜了,可是真的能达成夙愿的?”   他素来都选择听从雁归意,可是在这件事上却迟疑了起来。   当年带着莫朔风逃亡的叔母虽然也曾求过众神,但也免不了株连九族被烈火焚身的命运,他的眼瞳倒映着当年那团几丈高的炽热火焰,许多人在火海里嘶喊、哀嚎着。   如今他又站在神像面前,真是讽刺无比,他的眼神却是麻木。   “求神并非是信神,只是心里的寄托罢了,求神给你信念。神若助你,你可归为神意,若是神不肯助你,”雁归意满眼笑意地看着面前的人们,轻轻拍了拍莫朔风的肩头,“那便是神相信你,让你不认命。”   莫朔风破愁为笑,当即拿过小童递过的笔,轻轻在上面蘸了墨:   “原来如此,是我多虑了。多谢雁公子。”   可是莫朔风这哪里是信神,不过是信雁归意罢了。   只要是雁归意所说的,就是黑白颠倒,莫朔风亦会毫不迟疑的选择相信。   “打搅二位公子——”   莫朔风和雁归意正一起思量着该如何写祈愿的时候,却没想廉叔却矮着身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对着雁归意说道:   “少将军,大将军方才给老奴传达了口谕,说是有要事告知少将军,要借些少将军的时间,莫小公子可稍作回避,待老奴传完了话,再祈愿也是不迟的。”   “有劳廉管事了。”   莫朔风拱了拱手,倒是也没细想,一手抱着着纸笔去往了菩提树下,开始参谋到底祈愿写什么好。   看着莫朔风渐渐远走,廉叔的眼神中不断有异光闪烁,他不住地摇头起来:“可算是支开了……”   “廉叔,真的是父亲给我传话么,莫非是东京出什么乱子了,还是南疆又如何了?”雁归意不知廉叔的话里到底是何种意思,只道是心急。   “回小公子,没发生什么事情。”   廉叔无奈地摇摇头,突然不住地赔起罪,雁归意赶拦住,煞是不解其意。半晌,廉叔才肯低声说上一句话:   “老身斗胆,便是直说了罢。少时玩伴虽为玩伴,可如今少将军离及弱冠差不了几年光景,以后是要做将军的人,就越要斟酌和提防接触的人呐……”   雁归意对这一套接着一套的根本不解其意,揉着太阳穴说道:   “简明扼要的说。”   “少爷要晓得,这莫公子本就来路不明,让人能株连九族的可都是大罪,没准就是前朝奸臣之子,如若真是如此,少将军可就是包庇余孽的大罪!”   廉叔叹息一声,越说越觉得心中有郁结,不断地拊起掌来,“以老身之意,这种倚门卖笑的小倌不过尔尔,如那新成翰林学士的人也与你同龄,结识那些仁人志士不可不为必要啊!”   雁归意的面上略显愠色:“廉逸休,谁同你说的他是前朝余孽?!”   廉叔瞠目而跪,方知自己方才是言多,又赶紧解释道:“未曾、未曾有人同老奴说过,只是老奴忧虑公子和此等人物整日混作一气,既要护佑他人、又要权位,可是世间哪里得双全法呀?”   雁归意沉思片刻,终于冷冷地回答道:   “如果,我偏想要两全之法呢?”   廉叔不住地叹息,只得回答道:“那老奴……无话可说。只是期望少将军儿时的梦能圆,少将军若是不爱听,老奴不再提及此事便是。”   说罢,便转身退下。   雁归意只觉得心乱如麻。   ……半晌,雁归意提着宫灯走到莫朔风的身侧,心里心猿意马,莫朔风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好奇问道:   “是有什么急事么?”   “没有。”雁归意的面容上又换上之前的笑意,话里有所隐瞒:“只是一些……无外乎是嘱托我的学业罢了。无妨,我们继续写祈愿便是了。”   “无事便好。”莫朔风颔首,神秘兮兮地偷偷看向掌心的祈愿纸,面上露出无尽的笑意,微微晃了神。   只见上面用娟秀的字体认真地写着——   随君江山万里游,共赏千秋明月光,同白首。   雁归意探出身子要看他的手:“嗯?看了什么?”   莫朔风一慌,赶忙将祈愿丢到袖内:“没看什么,我的祈愿已经挂好了。雁小公子要写什么?”   雁归意赧然轻笑,他大笔一挥在祈愿纸上写了七个字:   一日看尽长安花。   那个时候,莫朔风忽然感觉心里的一阵冷意,但是他转念一想却是并没有什么,毕竟雁归意并不是和自己一类人,他是未来高高在上的大将军,而自己不过是寄人篱下的亡命之徒罢了。   莫朔风从那个时候才懂得,他们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天堑。   不知过了多久,雁归意忽然茫然地抬起头:   “莫兄,你说,这世界上有无永不凋零的草木?可有蜉蝣不朝生暮死?可有鸣蝉越过寒冬?”   “必然是有的。”   莫朔风手托着下颌:“西南之地有万年青,春秋千年皆长青;蜉蝣蛰伏在水中三年,唯有性命无虞,方能化羽看一日世间;鸣蝉在地中过十七年冬,方能于春末登树、夏鸣不休。”   雁归意的眉头舒展,忽然轻笑起来:“不错,果然是个两全的法子。”   所谓枯荣轮转、朝生暮死、寒蝉冬死,并非是万物生命短暂,而是世间更替的过程罢了。大道无名,长养万物,许多事情并非是人们所以为的那般。   如果能避开世人的目光下活着,不受外人打搅,不受阶级的限制,那便是两全的法子。   便这样,二人在将军府又过了两年光景。   ……   开宝四年,于阗首领尉迟僧乌波将象进攻给宋朝国君,又上文书言镇南将军率兵到怯沙之地,大石战败后陷落,怯沙住民乞求归顺中原,国君大喜,赏镇南将军策勋卷上、黄金千两。   又过一旬大雪纷飞日,忽传音讯,将军夜归于阗将军府,还没等雁归意起身去迎,他便听见有人叩门的声响,他本以为是廉叔前来知会一声自己,没想到开门迎接的却是阴鹜面容的赵瞒。   “赵叔伯。”雁归意拱了拱手。   “大将军对公子有话要说,请公子随我去正堂。还有……”赵瞒终于还是动了恻隐之心,他瞥过头,“还有一个时辰大将军便会回来了。可让莫公子避上一避。公子应该懂得在下什么意思。”   雁归意心中涌现不祥之感,他连大氅都没来得及穿,忙跑到西厢房,拉起方才醒来、正在洗漱的莫朔风。   莫朔风见他神色匆忙,笑道:“雁小公子何故慌张?”   总不能说镇南将军回来的目的是为了驱赶莫朔风,若是让将军逮到,怕是能几十个板子打下去,莫朔风本就身子骨弱,想是性命都怕是都不保。   雁归意不消思量片刻:“圣上有令,命我前去怯沙攻战,不知回来是何年何月,所以莫兄你……不能总待在将军府里。”   莫朔风早有料到有今日,他看着窗边金丝笼的雀儿,用手逗弄了几下,可那雀儿却蔫蔫地附和鸣叫了两声。   其实自己也就像这豢养在精美笼中的雀儿,可能年轻时会宠爱,会喜欢它清脆的鸣叫,可若是哪天主人厌弃了,他的毛色不再光亮,声音也变得嘶哑,便也会被放在寒冷的窗外,主人总会有一天不再欣赏它。   “这么快就下逐客令了,我还以为要过什么时候,”莫朔风放下手中的书卷,笑道,“当初天香庙会公子和廉管家的话我都听见了。”   都听见了……   雁归意错愕地看向莫朔风,没想到莫朔风脸上却依旧是云淡风轻:   “我不在乎他们对我如何评价的,我想知道至此一别,还有多久能见到阿雁?”   雁归意依旧有些心虚:“这南无山上半山腰的位置有一个清风派,你随里面一位叫风止川的道长求教。上了山,便说是雁家长子推引。风道长便会知道你是谁了。”   原来早就安排好了啊,原来如此。   莫朔风的笑容逐渐散去:“还有多久能见到阿雁?”   “上去之后,这一段时间便不要下山了,随着风道长一同修行。”   莫朔风抓着雁归意的衣领,眼角尽是红晕,他略带哭腔地说道:“我不想听那旁的侧的,还得我推敲。我在乎别人对我到底是如何说法,只是想知道还有多久能见到阿雁?!”   哪怕自己被人说成腌臜物件,哪怕自己成为众矢之的,莫朔风都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如何能够千秋共白首。   “……”雁归意垂头,半晌他无力地嘴唇翕动,“很快的。当你看见大雁南归的时候,我就会回来了。相信我。”   “好。我肯定是相信雁小公子的。”   莫朔风的脸上又恢复了往昔的笑容,只见他轻轻推开了门扉,在踏出门槛的那一刻忽然停了下来:   “你的话我都会去无条件的听,哪怕你厌了我,想让我永远消失,哪怕你要取我的心脏,我都会完全照办。这些年,我亏欠雁公子太多了,也是时候该走了。否则……”   否则,这辈子都偿不清了。   莫朔风褪去了自己长靴和外氅,后半句却是再也没有再说。   可是雁归意刚想解释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话转到了嘴边还是说不出来。   雁归意无言,看着他转身离去整个人都是弱不禁风的样子,出雁归意的意料的是,莫朔风除了当时自己给他的那个玉佩以外,什么都没有带走。   他赤着脚走着,留下的只有深浅不一的一连串脚印。   风一更、雪一更,莫朔风的脚印逐渐被新雪掩盖。   雁归意这才发现,西厢房还是像是原封不动的模样,抽屉中自己攒下的几十贯他分毫未动,所有的衣物都浣洗好,叠得整整齐齐。   就像是莫朔风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可是莫朔风怎么会知道,于阗是西北之地,在如此荒凉的沙漠边关他又怎么可能看到北雁归来。雁归意沉默良久。   世界上总是离别多于相聚,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   一来到正堂,雁归意就看见大将军捋着长髯,面露不满之色,两侧都是大将军的暗卫,整个正堂内的气氛压抑无比。   他直直地跪了下去。   一见雁归意,大将军便发话了:   “你收留那个人的事情我知晓了。”   “说到底也是小倌,你晓得他不会用在风月之地的惯术对付你,你可是将军之子,未来要娶也是要娶帝姬娘娘。怎可整日与这种娼妓厮混一道。好的不学坏的学,你怎么也学起那些人好起男风?”   雁老将军越说越生气,手中的杯盏都捏的粉碎,手掌都被碎片划得鲜血淋漓。雁归意低垂着头,任由他训斥。   雁归意咬咬嘴唇,解释道:“父亲……朔风只是我的朋友而已。”   这个时候,廉叔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毕竟也是看着雁归意长大的,也知老将军惯常雷厉风行,十分畏惧老将军降罚于他,他跪在雁归意身旁,反复不断地磕着头,额头都磕得出了血迹:   “老奴可以作证,确实公子对莫公子却是并无他意,只是朋友知己。要怪,就怪罪在老奴的身上吧!老奴如有半句虚言,愿以死谢罪。”他哑着嗓子说道。   雁归意呆了:“廉叔你何苦……”   看到眼前的景象,赵瞒本想也上前帮忙辩解几句,却没想老将军剑眉倒竖,怫然大怒:   “廉管事不必替这逆子解释,若不是我派廖懋鹰打探消息,赵瞒不知还要瞒我多久。我廉氏一族向来正直不阿,到了你这就歪斜,日后传出去将军府养了小倌,你让朝廷文武百官、天下黎民百姓如何看待?你让你娘的在天之灵怎么看你?”   窗外风雪更为猛烈,在阴翳中的雁归意畏惧地浑身发抖:“我没有——”   “哼,你不必辩解了,既然你做下这等丑闻,那也不必待在于阗了,”雁老将军冷冷地拂袖,“我这一生戎马征战无数,从未像今日这般后悔把你留在于阗,你且跟我回南疆怯沙同我随行出征罢。”   “便罚你三十杖,由赵瞒亲自去打、廖懋鹰去数。即日起到随行去怯沙,都软禁房中,除习剑习武均不可出房。”   雁归意低垂眼眸,他意识到自己之前都是无用之辩:“是。”   赵瞒双眼圆睁,也是朝着将军跪了下去:“将军!饶过小公子吧,将军彻查此事,公子平日里只是和那人拼读诗书,习剑习武啊!雁小公子进步非凡,我们这些人都是有目共睹,便饶过小公子吧。”   他瞪着站在将军身旁廖懋鹰,却发现他无动于衷,像是有意避开的模样。   虽是平常他杀伐果断,可是他始终认为雁归意还是个晚辈,从来都是看做亲兄弟,哪舍得亲自动手。   雁老将军明显是不耐烦起来:“古有人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这顽劣小儿轮得到你们管教了?你们再辩解一句,我就派人打谁的双份的板子。雁归意,你可知错?”   听到打双份打板子,堂中瞬间鸦雀无声。   这双份的板子打下去,怕是都不成人形了。   “知错。”雁归意咬牙,恭敬道。   说罢,雁老将军递给廖懋鹰一张纸条,廖懋鹰打开一看,映入眼帘的是短短的四个字:   “搜寻、了断。”   廖懋鹰凝了眉,看着雁归意被人拖拽下去的模样,心中立即打好了算盘。   ……   作者有话说:   撒泼打滚求评论-撒花花也好呜呜呜;   猜猜雁老将军给阿鹰的信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答对有红包—— 第40章 山穷尽   莫朔风顶着风踽踽而行, 上到南无山后,果然风止川的徒弟扶恨水问他是谁引荐,莫朔风如实回答后,却听闻清风派早已不收徒, 莫朔风不言, 依旧赤着脚在门外久久伫立。   良久, 门扉已开, 已经是耄耋老人的风止川发现面前的人身披厚雪,脚下的雪都渗出血迹, 陈血和鲜血粘接在一起。   于是道长被他的赤诚之心所打动,终于收他作为徒弟,由于清风派已经没落, 风止川倾尽毕生才力, 以来将清风派道术教莫朔风。   当然,相较于道术而言, 大弟子扶恨水更专一剑术,也就是多年后周扶恨水开创了门派——疏影派, 后来也是扶恨水的徒弟周亦行接管了疏影派。   这一年南疆战事不断、烽火连天,为了不受战火的纷扰,也是为了再寻毓秀钟灵的山脉,清风派不得不迁址到南无山的其他地方,也让廖懋鹰好一阵难找,他们果真奢得了几月安静日子。   所幸莫朔风悟性极佳,不到一年潜心修行,莫朔风便成为了修道者中的大能。风止川发觉莫朔风意外地能将百家之道融会贯通, 然后再自成一派。   风止川觉得莫朔风的确是可塑之才, 但是在某一天, 风止川忽然瞥到他的桌上摆着一堆狰狞白纸人,摆满了桌子、地下,每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莫朔风看到桌面上的白纸人,也没多做解释,只是将它们尽数收到一起。风止川这下就急了眼,他的络腮胡子都因为怒气挤到到两颊,他颤抖着用藤木拐杖敲打着莫朔风的头:   “黑白两道,你不走白道、偏偏走黑的,整这些邪魔歪道的。不知道这对你会反噬么?你难不成是不要命了?”   这一看就是研究白纸人附身借魂之术,这种吸收调取魂魄之术,也极其损耗道士的修为,道士本就极易为外界所困扰神魂,如若误入修习歪魔邪道,很容易走火入魔、为祸人间。   莫朔风满眼冷漠,他执起火烛,将纸人挨个放到火焰上焚烧:   “只是为了了解多一些,并没有用真正的搜魂纸。”   果然,黑色的烬尘落在地上,纸人没有发出尖利的叫喊,也没有升起沙黄色的灰烟,果然这些纸人就是普普通通的纸人。   “我懂你是急于提升道行,不负雁公子所望。可——”   风止川松了口气,他摇摇头,映着雪色清辉的苍老眼瞳出现一丝浊白:“这种东西碰不得的,道士不像僧人斩断七情六欲,你习得了这种容易旁门捷径,如若遇上难以抉择之事,你可是能够确保自己不会使用这些妖术?”   莫朔风不假思索地点点头,他低垂了眉睫:   “但,徒儿还有一事不解。”   “何事?”   “为何这世间有那么多的人明知难逆天道、偏要以身犯险,哪怕被邪术反噬却也无怨无悔呢?”   气氛陷入一阵缄默,窗棂外只剩下了呜咽的风雪声,刮得莫朔风的脸生疼。   不知过了多久,风止川打破了良久的沉默,启唇说道:“你期望长生么?长生于世人,追根究底是件好事么?”   “长生,大抵是件好事吧,毕竟秦皇曾派徐福和无数仙童踏蜃楼寻长生之药。”莫朔风陷入沉默。   唉……果然是死记硬背,靠刻板印象来分析啊。   “这南无山的积雪,每十年腊月初三最深,厚二尺一。算起来……我见过二十二次三尺深的积雪了。”风止川步履蹒跚地踏到最高的一阶上,然后一脚踏了进去,莫朔风赶忙去扶着风止川。   可是细细地计算,这看过二十二次,不就是二百二十年么!   莫朔风的瞳孔蓦地缩小。   凡人怎么会有如此长久的寿命?   “帝王将相求长生是为了千秋称王。那么你呢,凡人求长生可有什么好处?即使有执念,千百年也应该烟消了。如若长生不死,生命不曾有限度,你在这世间游荡如荒郊野鬼,还有什么意趣。故此长生才是劫难啊……”   但是风止川看着窗外的积雪,忽然眼前浮现一位莞尔轻笑的女子,可是转瞬那女子的心窝处就多了一根锐利箭矢,刹那殷红色飞溅,伴随着黄白纸钱铺天盖地。   当年若不是自己为了修为丹与孟娘同寻蛇胆药引,担心自己安危的孟娘又怎会在山中因此中了蛇王毒,浑身布满黏腻腥湿的鳞片?又怎么会被认为异族,又怎么会被一箭穿心?自己又怎会因愧疚而以借魂之术救孟娘走火入魔?   到头来自己未曾位列仙班、孟娘魂魄消散,也是一场空罢了。   风止川脑中孟娘的模样消散而去,他满目惆怅地说道:“陨命并非是最大的惩罚,而是长生啊。是回头看江河万里——故人长绝啊!!”   字字泣血,句句疯魔。   他的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测。   莫非风止川也是走火入魔的人不成?   忽然听得马蹄急促,莫朔风不知发生了何时,警惕地看着窗外,却发现远远地有百人大军在缥缈雪中乘马驹而来,他眼神还算凌厉,直接发现那些马上的士卒手上都握着一把黑柄长刀,而且来势汹汹、势不可挡。   风止川也看向了窗外,看到长刀随即惊诧地说道:“糟了!”   风止川的话音还未落,莫朔风紧张地握住剑柄站在屋檐上,等待敌人杀入屋内,却不料房梁下的风止川眉头紧皱,直奔主题:   “这群都是廖懋鹰的人,都是来追杀你的。”   廖懋鹰?   听到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时,莫朔风一怔,待他看清领队的那匹枣红大马上的人,心脏猛然跳动起来,他从未忘记过就是廖懋鹰向雁老将军透露的自己的身份的,也就是他的所言,当时让雁归意白白挨了三十大板。   他还听说,当时雁归意挨完板子之后,殷红的鲜血都流了一地,差点打的就不成人形,本来赵瞒本意是不用内力,只是打得表面伤看起来很不留情面地,但是却没想到看着赵瞒打板子的廖懋鹰却看穿了赵瞒想要手下留情,威逼他用八成的内力去打。   无法,事已至此,老将军都已经在旁边默许,赵瞒只能轻一下、重一下交替打板子,可是依旧让雁归意半旬都在房中站立不起。   都说见到廖懋鹰如同夺命阎王,此言不差,毕竟见到副指挥使廖懋鹰的长刀的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是在奔逃途中的亡命徒,二是廖懋鹰刀下的亡魂。   莫朔风懂得,这廖懋鹰是奉将军之令来斩草除根了。他脚尖一踮瓦片,飞身跃下地面。   “师父,快随我一起逃!”   毕竟风止川的腿脚不利索,他躬下腰示意背着师父一同去走,没想到风止川摇了摇头。   “为师当年也同你一般寻世间重道,却也不想入了魔,后来潜心修道方才换回凡人轮回。我不能踏离南无山,以后的路就请你和你的师兄一同走了。”风止川仰着头,对着漫天飞雪苦笑着:   “哈……我来忘川寻人了。”   莫朔风看不清,师父半白的头是为何一瞬全白,也许是雪无情骤落,又也许是天罚所致,不过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他们几人都难逃命数。   扶恨水一手抱着熟睡的婴孩,一手拉住莫朔风,叫他赶快离开。   就在此时,廖懋鹰用长刀指着面前的破旧的道观,话语也如长刀般无情,他只是轻飘飘地说出了两个字:   “烧了。连胡螓都不许飞过一只。”   刀光过百草摧折,火光慢慢侵透南无山,一股浓郁草木烧焦的气味传递在四周,莫朔风的视线被浓烈刺鼻的黑烟呛得睁不开眼睛。他不停地咳嗽,却始终看不到那抹熟悉的紫袍身影从黑烟中冲出。莫朔风只听闻耳畔响彻的是师父嘶哑的吼声:   “朔风,不要管为师,走啊!”   莫朔风看着那团熊熊燃烧的大火,双目赤红。他攥紧拳头,几乎想要扑上去救出师父,奈何他刚抬起脚,一枝冰冷的□□便射穿了风止川的肩胛骨,剧痛席卷风止川的全身,他踉跄一番倒退数步,勉强稳住身形,捂住胸口咳嗽了几声,却是满面的笑意。   终于……可以解脱了。   那□□射入体内时,似有千钧巨石压着,风止川的右臂几近脱臼。   “师父!”   莫朔风睚眦欲裂,他知道若不是当年师父觉他可怜,又不嫌弃他之前贱籍又沦落风尘的身份,现在廖懋鹰的矛头指的本来是自己,而师父却又在给他们兄弟拖延时间,他自己又怎么会平安无恙的活到现在。   扶恨水面色一沉,他看到莫朔风迟疑的模样,十分不客气地拉着莫朔风:“师弟快走,再迟疑片刻我们都活不下去。不是说我狠心,是我们二人还没有能力去救师父呀!”   莫朔风咬咬牙,向前狂奔着,他最后回头望了那片火海,嘶声力竭地问道:“如果重生一次,哪怕明知会没有结果,师父还会走火入魔去救师娘么?”   风止川淹没在火海之中,也不知道莫朔风最终听见没有,他望着一望无际的血红天际,喃喃道:   “我愿救她千千万万次。”   毕竟人之已死,再做什么都是有所亏欠。   而这时的雁归意却在他万人瞩目的及冠礼上,虔诚受神女点朱砂之礼,如同于阗的神明一般,他庄严向着众位于阗子民承诺:   “雁氏雁归意愿受长缨,从此厉兵秣马、枕戈待旦,不负王之厚望,我于阗民子,不必受匈奴所扰、不必流离失所,稷粟年年丰收、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吾辈定不负民众所托,护佑于阗众生。”   可是讽刺的是,莫朔风和扶恨水仓皇逃到荒山之中,而此时的莫朔风背脊布满了飞镖掠过的血痕。   深雪濩落双履,莫朔风迟疑了片刻,还是将手上握着半个发硬的烧饼全都塞给了扶恨水,让扶恨水喂给怀中饿的啼哭的婴孩。   那孩子咽下一口炊饼,稍稍填饱了肚子,方才不再啼哭。   这里已经被廖懋鹰的队伍团团围住,若是出了山林,那么必死无疑。何况他们还抱着风老儿的孩子,可是粮食所剩无几。他们的道行依旧太浅,紧紧能在一小块区域画下阵法,躲过廖懋鹰的眼线。   他们已经在这里困三天了。   这深山本就常年无水,可食用的植物都已经完全枯死,百里无一只小雀,唯一一只野兔还被秃鹫率先叼走,再加之莫朔风本就身子骨虚弱,再这样熬下去,他们迟早都得在这里成为饿死鬼。何况阵法能维持的时间太短、范围又太小。   忽然扶恨水戳了戳身旁几近昏厥的莫朔风:“那些纸人你还有没有?”   莫朔风渐渐缓缓神,他指着自己的袖口,将剩余的纸人都抖了出来,有气无力地说道:   “有的……”   扶恨水掠过面前的纸人,稍微清点一下,又若似无意地问道:“方才追杀我们的大概有多少号人?”   “大概是三十几人罢……”   莫朔风勉强睁开眼,背后入骨的痛觉便更加明显。   “好。”   扶恨水一手捞起地上所有纸人,他虽然手臂上也有伤,但是相较于莫朔风而言更轻一些,这时候莫朔风意识到大事不好,猝然睁开双眼。   就在这时,扶恨水将怀中的婴孩塞给莫朔风,又将怀中的书信塞到裹着婴孩的衣服中,旋即转身运轻功跳上另一侧的山崖,暴露在廖懋鹰众人的视线中。   “师兄你要做什么!”   “不要管我,趁这个时候赶快跑!”   莫朔风此刻也是完全清醒了起来,极力劝阻道:   “借纸搜魂!那可是邪道、禁术!师父的前车之鉴你难道不知道吗?刺杀副指挥使,将军府的人怎么会饶过你啊!师兄!”   更何况这些纸人本来就是普通白纸所做,并没有搜魂纸能够完美的依附魂魄,如若强行召唤借纸搜魂之术,极其燃烧修为,到最后注定一发不可收拾啊!   而扶恨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口中念念有词,手下招式变幻莫测,只见猛地向外发力,顿时四方升起硕大的金色铭文,亡魂怨魄急不可耐地从地中钻出,漆黑的魂魄钻到扶恨水的七窍与纸魂上,近百张纸人凭空升起。   纸人像是有了生命一般,都扯出了诡异的笑容,发出凄厉的叫声。它们凭借扶恨水的修为与廖懋鹰对峙,廖懋鹰当然也是不甘示弱,见他形单影只,便命令其余人万箭齐发。   刹那间温热的鲜血四溅,迸到地面下,滚落莫朔风的胳膊上。   莫朔风无法,哪怕腿脚都被荆棘划破,哪怕背后的伤灼痛,只得低下头不去看山崖上的凄惨战况,带着婴孩仓皇逃命。   逃出去,去怯沙见雁归意,见他就能救下我们了。   莫朔风心底仅剩的信念。   ……   作者有话说:   求求评论-有评论会更新更快哦-感谢在2022-06-17 17:53:59-2022-06-19 14:04: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氤氤幺夭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花明时   师父走了, 师兄也杳无音信,雁归意不知身在何处。   他什么都不剩了。   莫朔风内心悲怆,他看着怀中的婴孩,慢慢翻开那张泛黄的纸张, 看到上面的嘱托和婴孩的出生年月后, 忽然便陷入了无尽的沉思。   上面写让他们应天府书院寻国子监太学臣归一博士照拂, 莫朔风也懂得, 师父无非是想让婴孩走仕途,不要修道重蹈他们师门的覆辙, 可是能入国子监念书的人,大多都是贡生与荫生,这孩子无权无势, 除非日后参考选为举人。   虽说从于阗到应天府书院路途相当遥远, 他也能使用一些道术解决一些。可是他一无身份凭证、二无官府所开的关引,如若想出于阗, 便要偷渡铁门关,一来二去若是被官府捉住……   自己这条命就是师父救下来的, 他为师父的孩子赴汤蹈火,即使是殒命也不算什么,可是终归是不能苦了孩子,毁了孩子未来的前程。   说到底,这孩子也算是命惨。其他的孩子都在无忧无虑与同伴嬉戏玩耍的的时候,他还在跟着莫朔风颠沛流离。   就在莫朔风心绪杂乱之时,他忽然看到身旁的孩童从他的眼前跑跳而过,孩童唱着不成调的歌谣, 满面欢颜:   “少将军打胜仗, 便到东京娶娘娘。帝姬美若姑射仙, 乘彼城关引唱蒹葭苍,既见将军红霞面容在,良人心属不动摇……”   莫朔风心中不解,这于阗可是又出了什么胜仗的英勇少将军,怎么之前都没听见师父和师兄提起过,如如此大事,他为何现在都不知晓?   恰有夹着砂砾的寒风而来,莫朔风猛烈地咳嗽了几下,脚下快了许些,他笑着问着面前嬉戏打闹的少年:“有扰小友了,请问是什么将军要迎娶帝姬娘娘啊?”   那小童看见莫朔风衣衫褴褛的不成样子,衣摆都被荆棘刮裂成无数布条、满身都是陈血,以为是什么贱籍之人,不由得心生厌烦。   “真晦气的病秧子!去去去,叫花子还在这挡道,不知道好狗不挡道吗?”小童摆摆手,赶忙找另一位小童聊天。   “你们听说了么,前日大侠扶恨水和雁家的副指挥使廖懋鹰在南无山大战,那可叫一个激烈,就像这样!”   那少年手脚笨拙地模仿了几招,自豪地说道:   “没想到扶大侠竟然以一己之力打败了所有雁家护院!我以后就要当扶恨水那样的大侠,顶天立地、战无不胜!!”   原来扶师兄胜了,那还好,还好。   莫朔风心里紧绷的弦终于松开。   莫朔风也没有生气,这种事情他已经司空见惯,相对于自己被老鸨卖到花楼,又被所谓的南疆支度使司徒逍遥勒索,他有多少次在铜镜中看着自己的脸觉得恶心,甚至作呕,又将那些追捧者的送来的珠玉珍宝、画师真迹撕掉、销毁。   那种风光不能叫做风光,如若再给莫朔风来次选择,他绝对会再次从花楼里逃走。   这些孩子对他所言已经很宽容了,莫朔风听得不痛不痒。   他陡然想到,自己身上还有几吊子钱,旋即买来木制风车与糖葫芦、草编蚂蚱分给面前的小童。小童拿到之后,莫朔风才微微俯身,莞尔笑道:   “几位大侠,这下可以告诉小生了吗?”   那小童听见莫朔风如此毕恭毕敬地说,餍足地咬了一口糖葫芦上的糖皮,又居高临下地问道:“嗯哼,这还差不多。说吧,你要问我什么?”   “那个扶大侠,还活着吗?”   “不清楚。应当是活着,到最后也是不知所踪。”   少年有些遗憾地摇摇头,眼底的光黯淡了下来。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莫朔风暗暗想着。   “喔,好。”莫朔风紧接着又递给那孩子一块桂花糕,又问道:   “所以当时清风派怎么样了?除了扶恨水以外,还有没有人幸存?”   听到这番话,少年忽然笑出了声:“整个寨子都烧成渣滓,大雪都没有浇灭那场大火,又怎么会幸存下来人呢?这件事情满于阗的人都知道,我看你是个外乡来的,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莫朔风自然也是没有在意,他需要的仅仅是孩子们的情报而已,不会和孩子们一般见识:“好,我还需要问大侠一个问题,如果回答这个问题,我手上这剩余的一屉桂花糕,便都是你的了。”   那几位少年点点头。   莫朔风赔笑道:“方才那孩子唱的,到底是哪个将军要迎娶帝姬娘娘?真是有福气的很呀。”   “啊,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我们才是最后一位知道的呢。”少年震惊地看着莫朔风。   “当然就是雁家嫡子雁归意啊。当时怯沙陷落,便去大石求支援,马上雁归意便要应敌了,这一战都不用想必然是雁小将军胜呀,如若此战大捷,中原那国君就会赐婚与雁小将军啦。郎才女貌、好生相配。”   赐婚……   他何时有了婚配?   莫朔风手中的笼屉应声落地,脑中嗡鸣不已,那些孩子随后说的什么他再也听不进去。   是的,为国征战的将军与倾国倾城的帝姬,天造地设的一对,和他一个连贱籍都不是的、不知哪天就死的亡命徒的人有什么关系呢?雁归意他过的好就是了,自己又在难过什么。   何况,自己本来就是不配的。   那孩子当然是不知道他和雁归意当年的羁绊,他们落在地上沾上灰的糕点顿时觉得可惜,怒道:   “你这个人说话不算话,不愿意给我们糕点就不给,你摔他做什么?糟蹋粮食!”   莫朔风跌坐在雪地上,被孩童踢地满身雪水,泥泞沾上他本就污秽的衣衫上,他怀中的婴孩忽然嚎啕大哭,莫朔风一看自己忽然温热的手,竟然是孩子又该换尿布了。   冰天雪地里,一个褴褛衣裳的人和一个哭闹不断的孩子顶着风踽踽而行,冻得瑟瑟发抖,显得可笑无比。   可是,为什么就是因为贱籍、小倌、叫花子、亡命徒、丧门星这样不堪的词汇所束缚,自己为什么不配,为什么自己明明在一直用命竭力,还是争取不来。自己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明明就是苍天薄情!   后来,他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到了应天府书院,将婴孩平安无恙的送到了国子监太学臣归一博士那边,几番叮嘱之后,臣归一明晓故人所托,让莫朔风放心,他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地上。   当他出国子监之时,他忽然捂着嘴猛烈的咳嗽起来,只有扶住应天府书院外的,伸出手方见褐红色的血迹赫然入目,发觉自己的肺痨越发严重了。   莫朔风决定在大限之前亲自前往怯沙,亲自找寻雁归意。   就算是伪造关引杀头也无妨,把师父的孩子送到臣归一已经他一桩心事了却,不过他反正也是行将就木之人了,若是靠着伪造的关引走过怯沙见到雁归意,倒也能了却最后的夙愿了。   可是就在他混入人头攒动的人群,准备交付伪造的关引离开洛阳时,城关上一位熟悉的黑衣人叫住了他。   莫朔风一抬头,惊觉其人是如此熟悉。   竟然正是赵瞒。   赵瞒一眼就见到了落魄的莫朔风,面无表情地说道:“莫道长,你就不想知道当年是为何流离失所的么?为何会株连九族?”   不是很想知道,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在死前完成。   莫朔风不吱声,权当做没有听见,佯装看向了他处的样子,继续躲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向前行走。   赵瞒一手撑着阑干,又以另一手支颐,却依旧是面若冰霜:   “行了,莫公子,我知道你听见了。伪造通关文牒肯定是要杀头的,那些作坊伪造的一眼就能看出来,别以为那些人查不出来。听我说完一些话,你若是还是执意去,我亲自带你去怯沙,这交易如何?”   “这交易听起来还不错,”莫朔风瞥了一眼赵瞒,当即跟着赵瞒前往了无人的巷口,莫朔风露出诡异的笑容,“可是依贫道所想,赵大人可是没有那么好心的让我听当年的故事那么简单。”   赵瞒心不在焉地用手撩拨着墙壁上罅隙长出的谷莠子,慢条斯理地解释道:   “喀拉汗是由漠北回鹘西迁到葱岭以南的一支,你们本为回鹘的奚邪勿氏族,三支同逃到大石,奚邪勿一氏族却意外流落于阗,由于某些原因致使大石与于阗信仰不同,你们又误入于阗,于阗的人便认作你们为敌,不知道你们是逃亡之人。对不对?”   回想起当年同族人被认为是喀喇汗人捆绑到众人面前,所有的人用最卑劣的话来形容他们。奚邪勿族人不敢反抗,因为一旦反抗就会做实他们所谓的罪名,拖累其他族群。   大火燎到同胞的骨肉,哀嚎声不绝于耳。那一夜之后,几百人便只剩下了莫朔风一个人。   而那些围观的于阗人哪怕知道他们不是喀拉汗人,也都冷眼看待着他们一族在火光之中发出嘶喊声、哀嚎声,却依旧置之不理。   哪怕有一个人站出来,告诉所有人这些他们是无辜的,也都可能有回旋的余地,可是没有,没有一人。   他记得那天下起零星甘霖,可是依旧浇不灭罪火——   那一天啊……他孤身一人躲在南无山,看到骨肉至亲的骨灰扬起,却又无力的感觉,虽是年幼,他也意识到离散的感觉,意识到从此是飘萍身。   想到这里,莫朔风不置可否。   “当时引起轩然大波,许多喀拉汗人与于阗人打的两败俱伤,一位赫赫有名的将领为了稳住惶惶民心、实则也为了警示其他外邦人,决定防火烧死奚邪勿氏族,最后将骨灰扬到乱葬岗。当时莫道长肯定知道的,这位将领本来晓得你们是回鹘人。”   莫朔风错愕地抬起头,忽然心中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正当他正想拿着伪造的关引回城门那边,却听赵瞒再次叫住了莫朔风:   “莫道长别自欺欺人了,你早就想到了。当时公子一定同莫道长说过,老将军常年都不回将军府,其中一年尤甚,公子觉得焦臭味尤为明显,月余经久不散。由于不能透露事情,我只能跟公子解释,是西域临海的人将鱼拉到这里,但是长途运输鱼就会腐烂、发臭。”   莫朔风蓦地缩小。   确有此事。   “莫公子听他的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西域的商人怎么会把臭鱼拉到我们于阗?于阗一风沙之地如若真运来鱼,许多肯定都已风干,又怎么会焦臭熏天。”   赵瞒的话戛然而止。   莫朔风抬起头,错愕地看着赵瞒,一时间不知道要回答什么。   不错,雁归意与自己闲聊之时的确是说过西域商人卖臭鱼的这件事,可是当时他也没有多想,只是权当笑话听了。   当年莫朔风笑的有多肆意,那时的笑声就有多狠厉的回音,然后把当时的情景抽筋剔骨,将现实血淋淋地给他暴露出来,让他蒙受蚀骨之痛。   也就是说,就是雁归意的父亲镇南将军,当年出了这个杀鸡儆猴的主意,将他们奚邪勿烧杀殆尽。   ……   讲到这里,苏九允忽然打断了周亦行:   “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宿敌?”   “看样子是了。”   “话本都不敢这么写,这两个人之间的羁绊也太多了。”   周亦行小声嘟囔着:“风止川这个名字我总觉得熟悉,姓风的人本就稀少,「风」这个姓氏会不会和我师兄风竹尘有什么关联。”   “嗯?”苏九允没有听真切以为他还在跟自己说话。   周亦行又意识到差点暴露当年的事情了,赶紧解释道:   “没什么。感叹一下而已。”   接下来的事情,两个人都知晓了,于阗与请援军的大石鏖战经年之久,之前的葱岭守捉当然也都被大石军占领,于阗节节败退。纵使是二十年后,于阗选择围城而战,喀拉汗依旧靠着破釜沉舟的毅力使得于阗大败。   如是多次战争,尽管雁归意带领的大军有几次大捷,纵使于阗之人拼死抵抗,于阗也都逃不了被焚城的命运。   苏九允颔首,提问道:“所以最后莫朔风找到了雁归意了没有?然后的剧情呢?”   “然后……然后,”周亦行喉结上下滚动,他摩挲着壁画的手倏然停下,他的眼瞳蓦地缩小,他嗫嚅了半天嘴唇,目光最终在一箭穿心的图上停下,不可置信地说道:   “然后,莫朔风亲手手刃了雁归意。”   ……   作者有话说:   求求评论-撒花—— 第42章 附生魂   “莫非莫朔风想要报当年的仇?”苏九允抬头问周亦行。   周亦行摇头。   苏九允皱起眉头:“又或者是觉得雁归意没有信守承诺?”   周亦行继续摇头。   “那是为何?”苏九允实为不解。   “呃, 上面没画。”半晌,周亦行诚恳地回答。   “……”苏九允就不应该问他。   周亦行心底嘀咕:算起来,莫朔风其实算是自己师叔。也不知道莫朔风这人知不知道这件事。也就是当年师父还是因为天罚活下来了,也跟莫朔风一样活了三百年。   师父果然说得对, 从清风派到疏影派, 再到莫朔风的寒光派, 真是一脉传承, 每一代都是出人间祸害,可谓是反派辈出, 周亦行可怜兮兮地看向苏九允:   嗯……长这么好看是挺祸害的。   苏九允发觉周亦行看自己的目光,好像是要饿狼吞掉小羊羔一样,不自觉地往后退却了一步。   周亦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从怀中拿出火折子点燃火烛后, 本来想要照亮面前的道路,却发现火烛的力量着实渺小, 仅仅能照亮方寸大小,面前的道路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   周亦行觉得不放心, 旋即又问道:   “苏大人,你看得清么?”   “你是瞎了么。”眼前依旧还很模糊的苏大人表示很无奈。   他要是能看得清,那主墓里的墓主就能诈尸。   紧接着苏九允翻着白眼怼了周亦行几句,二人旋即又开始拿着竹杖小心翼翼地向前探行。四方石柱上都有一只凶煞的兽而就在他们前行了五十步之后,周亦行敲着墙壁的手忽然停滞:   “你听听这里面,似乎有齿轮转动。”   苏九允紧蹙眉头,也去附墙倾听,果然从这堵墙开始, 里面不再是厚重的声音, 也就是说这面墙里封的不再是水银, 而是细微的、风吹过室内产生辽远的声音。   他们脑海中形成了一种想法,这堵墙后或许还有一个墓室。   “小心!”   就在这时从在两人头顶的位置,青砖突然向内回缩,抽出数十片刀刃,如同狂风骤雨朝着两人刺去,有的刀刃甚至嵌入墙体几寸。可惜这四周也并没有什么遮蔽物。   就算前方还有机关,也比再这里坐以待毙强。   苏九允不加犹豫,赶忙拉起周亦行向着无尽黑暗处狂奔。   “莫朔风把我们扔到了什么鬼地方。”周亦行怒骂道。   虽然他们已尽量规避,但身上还是留下了无数的伤口。   果不其然他们二人踩到脚下的机关,有箭矢落下即将刺向苏九允的后心窝处,周亦行看看自己的残缺的右手食指,冷汗顺着面颊向下流淌。毕竟,如若让他知道这断指,当年的事情就一定会败露。   可是……   来不及多加考虑了。   周亦行猛地转头,几绺发丝从他额前垂下,他眼疾手快,一手抓住了箭簇,偏偏那箭簇上还是分布着倒钩,倒钩轻而易举的刺进周亦行的皮肉之中。   苏九允听到身后的异响连忙向后看去,猝然睁大了眼睛。不错,殷红鲜血有的溅在他的脸上,有的顺着周亦行的手臂落下,煞是显眼。   而那箭矢,距离苏九允仅仅只有半寸之遥。   周亦行的手臂不断地颤抖,他忍着剧痛伸出了手揪断了箭矢,现在已经来不及处理插在掌心的箭簇了。可是毕竟是十指连心,何况周亦行腹部还有伤,如此剧痛,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   紧接着,苏九允看见了他右手残缺的右指,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但是记忆中却是有些模糊。   苏九允怔愣许久:“这……”   原来,这就是周亦行一直不用右手出招的原因吗?   “你……”苏九允都不知道要先问哪个好。   周亦行避过苏九允怜悯的眼神,大步侧过他的身,仓皇解释道:“有些事情,等到出了墓穴再说吧。”   苏九允正有此意:“好。”   待他们秉烛又逡巡许久,周亦行觉察事情的不对劲,慢慢蹲了下来,用火烛照亮地面上的刀刃,冷冷地分析道:“我们又走回来了。”   苏九允顿时觉得啼笑皆非。   看来他们是在墓室的最外圈,想要逃出墓室,怕是得到主墓一探线索了。   “等等。”周亦行忽然敲了敲地下,随后又不顾地上的尘土伏在地上去听,果不其然,他脚下的地也是空的。   周亦行也没有解释,赶忙将地面的砾石与尘土拂去,经过千辛万苦,地面上终于出现了一个红眼獠牙的八面兽图,八面各自写着乾、兑、离、震、巽、坎、艮、坤。   当他继续想看清兽面上的符号时,却意外触碰到上面看似严丝合缝的齿轮,八个兽面,对应八个齿轮。苏九允也凑了过去,看到上面的八卦与风火□□等等,顿时明白了许些。   “这个东西我懂得的,八八六十四卦,”苏九允用手操控着□□,额头上的汗落在兽面上,“只要根据兽面喜怒与所为,便可以凑出完整的卦象。”   兽面上有水纹聚集在水坑中,苏九允毫不犹豫地将泽与水拼凑在一起,将却听见两侧墙体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所有青砖缩回了墙体,露出了万千待发的箭矢。   苏九允不敢再做接下来的动作。   周亦行摇摇头,赶忙将坎和水对到一起,解释道:“泽为水,即水在泽下,所以泽内无水,泽中万物必定被泽困。而这张图却正好不同,乃是坎中有水。「1」”   墙体上的箭矢也缩回去了一部分。   苏九允一看奏效,笑道:“你还懂这个。”   “那是自然,否则我之前哪来的勇气去拿九连司南。可惜了,没算出苏大人这截胡的,九连司南倒是抢到手了,就是交给苏大人代为保管了。”周亦行强撑着笑脸说道。   想想自己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冤大头。   他由于身上的伤痛慢慢地喘息着,顺势将齿轮都调整了一番:“坎为水取意为物极必反、需得步步为营「1」。”   周亦行将八个卦象拼凑好,所有的箭矢全都缩回了墙面,周亦行还以为即将成功,两个却听见一股沉重的水流声,周亦行定睛一看,一人多高的水银横流到他们的方向,即将把他们尽数吞噬。   周亦行瞳孔骤缩,幸好八面兽的机关飞快的转动起来,旋即发出巨响,竟然破裂出一个门形状,可是底下并没有梯子,看起来又深不可测。   后面滚动的水银势头汹汹,很快就会淹没他们。   苏九允闻言迅速对着周亦行说道:   “你先下去,我垫后。”   苏九允对着周亦行伸出了手。   周亦行也没推辞,右手扶住苏九允,本来他下意识地想回缩,不让苏九允发觉,又想到了苏九允刚才已经知道了,如果再多做隐瞒,只会是欲盖弥彰。   他率先踏步出去,刚迈步跨进去,周亦行忽觉脚腕一疼,下意识低头望去,一支箭头扎入了脚踝,周亦行顿时闷哼一声,单膝跪在地上。   随后苏九允也紧随其后跳了下来,在水银蔓延到他们这里之前紧紧关闭了。他长长舒了口气,结果又看见周亦行满面痛苦的样子。   这人怎么会这么倒霉?苏九允无法理解。   “真是我欠你的。”   苏九允连忙将他背在了背上。周亦行的手握住苏九允的手,感觉苏九允掌心温热,不禁松了口气。   气氛一阵缄默。   半晌,苏九允打破了寂静:   “方才的事,多谢你了。”   周亦行捧腹大笑,却发现每笑一声都扯着他腹部还未愈的伤口,随即便发出了一种奇怪的隐忍笑声:   “苏大人夸人真有点破天荒。”   苏九允思量许久,又想起了方才他给自己挡箭的情形:“我又不是什么官,叫什么苏大人?”   “那叫什么?”   “叫小允吧。”苏九允的心里五味杂陈。   他也不知道为何对周亦行脱口而出这句话,那可是故人经常这么叫他的。   “小允。嗯。”周亦行许久没有叫这个名字,竟然觉得有些生疏。   还是苏大人这个名字叫得麻利。   地下的墓室便是视眼开阔了许多,他们就着莹莹绿光,稍微能看清地下的全貌。   苏九允听觉敏锐,觉得远处的声音有些许异样。   他听见了滴答答的水声。   周亦行迷惑问道:“哪有?”   苏九允按住周亦行的肩膀,低声说道:“你听。”   果真那水声越来越清晰,周亦行一听,似乎还不止一处的水声:   “还很冷。小允。”   他们继续向前小心走着,觉得周身寒气凛然,却看见面前有一口散着寒气的冰棺。周亦行大步向前走了几步,眯起了眼睛仔细观瞧。   “小心——”   苏九允刚想提醒他多多提防,却没想直接空了手。   罢了,那自己也跟上去看看。   冰棺呈半透状,里边躺着的男子面色苍白,嘴角挂着浅淡的笑容,眉宇间带着三分柔和与英气,棺椁上还刻着「雁氏嫡子雁归意」的字样。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恰是此刻,棺椁上的一块半截玉佩引起了苏九允的主意。   “天泽……”   苏九允拿着如同羊脂的玉佩,将其反复调过去看着,看了许久方才认出上面的字句来。   这难道不是当初雁归意自己的玉佩么?   是以,只见棺椁盖陡然爆开,迸裂无数尖锐的冰棱,苏九允赶忙挡在周亦行面前,忽然团团厚重的白气从棺椁而出,而棺椁内却空无一人。   周亦行再去看时,苏九允就像是昏迷了一样,瘫倒在自己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周亦行彻底慌了神,赶忙把苏九允扶起,将他枕在自己膝上,去试探他的鼻息:   “苏九允?”   “苏九允,你怎么了?”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蓦地冲了出来,周亦行抱着苏九允翻身躲过袭击,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洞穴顶端的莫朔风。   莫朔风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眼前的一幕,冷冷说道:“行了,别叫魂了,他已附身到雁将军的身上了,进到我设计的幻境内了。你们都没有料想到这里有我设计的阵法吧。”   这墓穴没有多少机关,能顺利通过这里,周亦行早该料到事情不对的。   周亦行转身便要抽出折扇,没想到折扇还没等绽出锋利的刀刃,话音未落,莫朔风就擒住了周亦行一臂。   这反应速度着实是快。   “想偷袭我,我可是活了三百年的人,比你大上十轮不止呢。我能中你的计?”莫朔风说着,又在周亦行的背后贴上了纸人。   纸人像是到了肥沃的土壤一般,欢快的发出笑声,声音仿佛能够穿透云霄,旋即就在周亦行的皮肤上成为了黑色的小人烙印。   “门口那俩石狮子一定是你放的吧,果真是招邪。懂不懂风水啊,你就往那放,还说活了三百年,不过如此。”   “不招邪,怎么引你们进墓里?”莫朔风回答道,   确实是有一点道理,但是仅仅是一点点道理。   周亦行都不想说,莫朔风要是知道他欺负一个后生,还是师侄,真的丢大人了。   “一报还一报嘛,这都是江湖规矩,不是你让我信守规矩的么。不要担心,还是有办法救你这老相好的。”   莫朔风阴恻恻的站到周亦行身后。   周亦行咬咬自己的牙,顿时感觉到一种无力感。   “你若想救他,那就帮我完成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周亦行警惕地说道。   莫朔风挥起袖袍,将身后的火烛全部点燃:“这里的火烛每一炷香就会熄灭一盏,你需要两个时辰内的时间内——”   “代我去死,让他复活。”   莫朔风冷冷笑着,随后又靠近周亦行的耳廓,语气不容置喙:   “如若你救不了他,他也会在幻境中被你刺死、魂消魄散。回到这世间,你就会像我一样永世独活。你恐怕也不想一个人独活吧。”   随着脑后一掌落下,周亦行陷入了晕厥。   ……   待周亦行醒来时,他发觉自己置身于一片皑皑雪地中。   他取下头上的银发簪,就着光面看着自己的面容,果然发现了自己穿成莫朔风的样子,他抬头看见自己在应天府门口。   很好,自己要当冤大头了。   接下来就是伪造关引去城关了,当时壁画上的故事本就到他遇见赵瞒就戛然而止,那壁画的后续如何,周亦行也不曾知晓。   他现在不去怯沙也不是,去也不是。   不去的话,雁归意会被喀拉汗的玉素甫斩杀,同时附雁归意身上的苏九允也会因此死去,如果去了,多半会被莫朔风杀了。   说到底,还是自己去了还能有挽救的机会。   周亦行越想越气愤,指着天破口大骂:“爷的,莫朔风这厮,就不会自己改后续吗?找我们这俩病残的,有什么好处吗?”   周围的百姓看着周亦行自己骂着自己,都投来异样的目光。   哦……忘了自己已经魂穿到莫朔风的身上了。   注意到旁人目光的周亦行踉踉跄跄地站起身,他发觉莫朔风的身躯就跟是快要散架了一样,每次咳嗽都好像在消耗阳寿。   “接下来先去城关吧。”   周亦行很难想象这么病态的身躯,莫朔风是怎么挺过从于阗到应天府书院的日子的。   为了避开赵瞒,这里周亦行特地去商贩那里买了黑色的帷帽,将纱幔挡住自己的脸,直到官府查自己的关引再漏出来,果然没被等在城关上的赵瞒发现。   面前的出城的人无一例外的都过了城,周亦行也开始心存侥幸,到周亦行的时候,他努力保持自然,不会露出破绽的样子:   “我叫莫朔风,这是我的关引。”   那人盯了一眼关引,又看了一眼周亦行:   “怯沙那边正有战事,你,去怯沙作甚?”   ……   作者有话说:   「1」翻的周易书,又问的家里长辈……   周亦行:关于苏大人总是不让我省心这件事;   莫朔风:摆烂的最高境界,叫另一个摆烂王者帮我完成愿望。   周亦行:还是你强(转头去找苏九允,大喊他欺负我)感谢在2022-06-20 17:55:25-2022-06-21 17:24: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沐沐在线来磨糖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苦恨憎   周亦行早有预料, 他灵机一动,说道:“我奉浔阳奈安子所托,到各国游说。接下来的行程便是南疆各国。”   那官员有些不信似地抬起头,伸出手来:“那引荐书呢?”   “喏, 在这。”   周亦行将怀中的引荐书抖开, 这引荐书本来就是他找人代笔, 字迹他自己看的都是以假乱真。可是当那官员看到引荐书之后, 却皱紧了眉头:   “那上面的章呢?”   周亦行刚想说这引荐书只是拓印版来搪塞过去,没想到从城门之后, 赵瞒慢慢朝着周亦行踱步而来:   “那个叫莫朔风的,跟我来,我来检查。”   周亦行心里咯噔一下, 心想不妙, 他不知道赵瞒接下来又会说什么,但是没有公章这件事要是被这官员抓着不妙, 恐怕自己难免牢狱之灾,若是真遭牢狱之灾, 这怯沙肯定就去不成了。   为了前往怯沙,还是多稳妥一点的好。   周亦行想着,身体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而就在他跟上去的时候,脑海中的画面一转,他躺在了泥泞又潮湿的地上,周围都是还没完全腐烂骷髅头,阴森白骨林立,以诡异的角度直直地插在他面前, 上面还有许些牙印, 像是被猛兽啃食过。   ……这是个什么鬼地方?   周亦行踉跄的从地上爬起, 却感觉并没有之前想猛烈咳嗽的感觉了,一股焦腐的气味直冲鼻腔,当他想买大步逃跑的时候,却意外摔了个倒栽葱,旁边有一个尚存半只眼珠子的头盖骨正和他对视。   这应该是刚腐烂没多久的。   “爷的,见鬼了。”周亦行倒吸一口凉气,都忘记了要害怕。   同时他发现自己的身高很矮,虽然看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面容,他又捏了捏饿的皮包骨的脸颊,大抵是五六岁的样子。   “真是见鬼了。”周亦行又骂了一句,由于是黑天,四周都是伸手不见五指,他勉强能分析出来这个位置应该就是……乱葬岗。   忽然远处传来杂乱的声音,周亦行好奇地走近声源处,便看见了点点火光,他眯起眼一看,竟然看见一群围拥着的人中间是捆在一起的人,少说得有几十人。   “异我族者,毁我家园,必将处之!”   “异我族者,毁我家园,必将处之!”   拿着火把的人不断地呐喊着。   被捆绑的人在烈火中挣扎着、怒号着,有的人面容都已经被烧融,他们怀抱着自己已故的亲眷恸哭,周亦行的心里突然涌入悲怆之感。   其中莫朔风的叔母好像察觉到自己的小侄重新来的这里,警示似地又对着面前的身穿盔甲的人喊道:   “这可是灭族啊,灭族啊!我们奚邪勿族,自此灭族了呀!你贵为一国之将却惑众,终有报应啊。”   火光倒映在他的瞳孔之中,周亦行看清楚了,那些人的胳膊上都有着墨蓝毒蝎刺青,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右臂上竟然也有一条。   所以,那些火中哀嚎的人,都是自己的同族么?   周亦行只能躲在杂草堆里,看着骨肉至亲痛嚎,顿觉无力。   可他却努力劝自己清醒,毕竟现在这幅身体是莫朔风的,而并非自己的,可是一切感官是如此真实,甚至精神上还在让他自己认为自己就是莫朔风。   不错,虽然自己当年没有莫朔风凄惨,但自己也无亲无属,曾在陌生的中原流浪过一阵子,那种无措感、茫然感,他也是懂得的。   不行,为什么要认为自己就是他!   周亦行捂着自己的头,可是愤恨、悲恸,依旧是一股脑的涌入他的脑海,他尝试着向着远处跑去,面前一个紫衣男子挡住了他的去路,而且腰上佩刀。   他下意识的用破布捂住自己隔壁上的刺青,却没想这个紫衣男子早已经发现他的身份,阴鹜的眼对视上周亦行,他缓缓说道:   “大石余孽。谁放你出去的。”   “我不是大石余孽,我们没有伤害你们,我们都是无辜的人——”   不待周亦行说完,紫衣人抽出腰间的佩刀,刀刃上面还残存着干涸的血,周亦行不消去想,都知道那是那上面到底是谁的鲜血。   “当年大石的人残忍杀害了我的妻儿,并将他们抛尸荒野,大石的人可曾认为他们手无寸铁的娘俩无辜过吗?!”那人越说越激动,满面都是憎恶与怨恨。   周亦行本来想拿出来自己的折扇,这没想拿了个空。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了这幅身躯,自己就如同废人一般,手无缚鸡之力,什么武功、轻功都无济于事,对于救人什么的事情都是异想天开,他现在只剩下了「逃命」二字可供选择。   刀剑落在脖颈千钧一发之际,周亦行看到自己的头顶似有秃鹫盘旋,那秃鹫展翼足足有五尺长,简直能把他全部裹住。   周亦行深谙「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的道理,他飞快地朝着远方奔跑,紫衣男穷追不舍。可身量不高的周亦行哪里跑得过成年的男子。   一剑落在周亦行的右侧肩胛骨上,他痛地向前趔趄几步,秃鹫向下飞速俯冲,正要戳进紫衣男子的心窝,那人瞬间便咽了气。   ……   身后的撕裂皮肉的声音如同鬼魅缭绕耳畔。   周亦行不敢看身后的血腥场面,他只顾着向前跑。   尽管不知道前往哪里,也不管自己的肩上的伤疤,他一直朝着未知的前方跑去。   并非他不想救那些亲人,而是当自己有能力保自己的命时,他才有能力保护他人。   所以自己必须变得强大,以来保护未来想要保护的人。   就像是当年师父驱赶小允时他亲自挡板子,就像是当年血月宗对巫咸族下手,他亲自前往长风郡明月庄,不顾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救下小允。   可是如今,谁能来救他。   ……   是以,大火烧了半月有余,才烧出不剩人形的灰烬,这个时候的周亦行靠着乱葬岗的野草根和浆果勉强也活了半月。看守火堆和火葬场的人都已经尽数归家。   是的,他也是时候该走了。   在走之前,先看看他的亲眷们。   为了以防万一,他趁着夜色来到那个乱葬岗,准备好叔母给自己准备的小红罐子,他用手颤抖着,将不知是谁的骨灰捧出来一抔,一抔又一抔,万般郑重地放到红陶罐中,毕竟奚物邪族最忌讳的就是客死他乡,他要将族人的骨灰带回家乡。   他尽量掩盖自己抽噎的冲动,勉强扯出笑容:“我怕冷、怕一个人,这里的方言我听不懂,叔母再讲讲神鹰祖玛的故事吧,可以吗?叔母再讲一遍吧。”   故事再也不会讲出来了。   他的泪水一滴一滴滚落在地。   就在这时,他的面前又是赵瞒的面孔,赵瞒盯着周亦行的眼,问道:“莫道长,恨吗?这一切都是雁老将军的意思。”   他怎么会不恨?   当时他从乱葬岗被官府发现、押送到大牢,再到被老鸨卖到花楼蒙尘,当初他和雁归意有多谈笑风生,当时雁归意对他有多好,莫朔风就有多恨。   他恨,恨自己,恨老将军。   没有老将军,就不可能发生这一切。   但是周亦行看着赵瞒,郑重地回答道:“恨,可是老将军已经病死,我要找雁少将军。赵大人之前说捎上我一程,可还作数?”   赵瞒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我现在说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到了怯沙让莫道长再知道这件事就太晚了,彼时怕莫道长做出出格的举动。”   “怎么会?雁老将军灭我族,少将军救了我,有些事情我都懂的。我知道是一码归一码,但是我确实要见少将军,我有话想问问她。”   周亦行握紧袖中的短刀。   “好,我也不是言而无信的人,既然回答了我的问题,我也会信守承诺,就请莫道长跟着我来吧。”赵瞒引领着周亦行来到马车之前,掀起珠帘。   周亦行先是迟疑了半晌,转头又去问赵瞒:   “你为什么肯帮我?”   “哈哈,好歹我也是看着莫公子长大的,”赵瞒干笑一声,“当年廖懋鹰本就看我不顺言,又给你的处境禀报于上,一来是还你个人情,二来也为了——”   见到赵瞒迟疑,周亦行又添了一句:“为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为了还莫道长的人情。”赵瞒摸摸自己的胡茬,感觉差点都要把藏在心里的秘密都说出来了,差点就瞒不住了。   二来也是为了了却雁小将军的心愿。   嘱托好车夫之后,赵瞒看着马车远去余留的车辙,不由得摇摇头。他之前本来想讲老将军做此举动的缘由。可是他清楚得很,无论老将军到底有多少正当理由,犯下的错都无法修改、害死的人都不可能再次复活。   人都不在了,再怎么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   尘土飞扬,又将那深深的辙印重新填埋,就像是之前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   终归是天道有错啊。   再相见,他们又该以何种身份面对彼此?   赵瞒无法去想。   ……   作者有话说:   求求评论—— 第44章 桃花木   马蹄带起的尘沙四扬, 周亦行的头昏昏沉沉的,越发感觉这幅身躯实在撑不下去了,忽然肺部一阵闷意,他朝着帕子上猛烈咳嗽。   窗外似乎有杂乱的声音, 雁归意虚弱的声音几乎已经听不真切了, 但他依旧坚强的坐直了身体。他不愿在这个时候昏睡, 因为还有许多的事情需要他做。   竟是咯出了黏结的黑血。   再这样下去, 怕是周亦行不知道是被莫朔风的肺痨病死,还是说在沙场上战死, 哪个来个更快一些了。   莫朔风这人这么虚弱……到底怎么撑到怯沙的。   周亦行的念头一闪而过,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深渊, 随后便又被一阵晕厥代替。   转瞬他的脑海中浮现那日天香庙内部的景象——   又是风清月朗, 夜色下他握着自己写完的桃花木牌,站在老槐树之下, 在万千红色丝绦中寻找雁归意的祈愿,想把自己的祈愿和雁归意的祈愿放在一起。   神, 他本是不信的。   可是雁归意说过的,他都会无条件的相信。   就在这时候,一位拄着拐杖的耄耋老人突然叫住了莫朔风:   “你在擅自破坏祈愿么,少年啊,如此行为必将遭到天谴啊。”   “没有,我只是在寻找而已。”   莫朔风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头,月色清辉映着他冷峻的脸。   天谴, 呵。   以后的天谴难道比他逃命时候的更残酷吗?诛九族、卖花楼、当乞丐、亲眼目睹亲属葬身火场……这些他没有做犯天谴的事情的时候, 难道天公不觉得残忍么?   莫朔风冷冷地问老人:“那为什么很多人没有做什么, 就会遭天谴?”   虽然是这么想,但是莫朔风还是放下了搜寻的手,但是他还是不服输似的用眼睛扫视这丝绦下桃花牌的祈愿。可是他几番搜寻却依旧无果。   “那并非是天谴,而是人人都希望得偿所愿,可是总有阴差阳错不会如愿。就如同你之前所说的那般。”老人回答。   不如愿,他这些年可是如愿过?莫朔风想着,冷哼一声:   “未知别人苦处,你何故妄自臆断他人。”   “年轻人啊,你不懂的……”   那位老人看着莫朔风狐疑的表情,笑了笑,继续说道:   “就像是始皇渴求长生,可是长生又可能如愿?就像是本有婚约书生多年考中状元,却被圣上赐婚,贱籍的女子等了状元许多年,又岂能等来夫郎?少年自幼成为孤儿,又岂能有温暖的家园?可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为什么?”莫朔风问道。   “始皇终会看见不堪秦朝繁重劳役起义,大泽乡那些人起义,而状元郎就算是娶了女子,也许状元郎后来也会薄情。作为孤儿少年,也注定会和另一位良人成亲。你这共白头的祈愿……谁知到头来会如何?”   莫朔风看着自己的祈愿,将其翻到了背面:“……”   可是老人连祈愿都没有看过,怎么知道莫朔风的祈愿是共白头。   这老人到底是何许人也?莫朔风警觉了一些。   旋即老人拿过莫朔风手中的祈愿,一手抓住了千万摇荡的丝绦中的一条,莫朔风定睛一看,竟然正是雁归意的祈愿。   真是神了。   老人先是将那条丝绦猛地一扯,便一分为二,随即便把莫朔风的桃花牌栓到了另一丝绦上。   就在开老人松手的刹那,恰有裹携着桃花瓣的清风徐来,将两股绳莫名其妙拧做一股。   莫朔风的瞳孔蓦地缩小,丝毫不明白这是何意。   他怔怔地看向老人,急切想寻求一个答案。   “天意使然啊,年轻人。”   老人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双手合十:“只能说将二者的联系在了一起,但是这天意如何选择,若是天意不愿,这绳便会松散;若天意允许,便依旧会缠绕。缘来缘去,还望君莫强求啊。”   丝绦挂着的两木牌相撞,泠泠直响。   天意……   什么是天意。   莫朔风正当想转过头,然后追问的时候,却发现那位老人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莫朔风呆呆地在原地,清风拂过他的发梢,点点萤火浮现在他的眼前。   所以方才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莫朔风心中万分不解,他百无聊赖地用手托着萤火,可是萤火虫和他的掌心一触即分。他看向四周空旷的庙宇,陷入长久的缄默。   ……   “怎么又梦见这牛鼻子老道的事情了。”   周亦行这才缓缓醒过神,他用手敲敲自己的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紧接着从袖口溜出来两块桃花木牌,周亦行拿出来去看,发现上面还有松松垮垮的一股绳。   这不正是莫朔风之前的那块桃花木牌吗?   “……”周亦行拎着两个桃花木牌子,顿感无奈。   绝了,莫朔风是拿这个当成执念了吗?   紧接着,周亦行在桃花木的牌子多停留了片刻,意外地发现那两股绳的最上方竟然打了个死扣,而拧成的一股绳,也好像是人为强行缠绕的一样。   真是疯了。他就不怕遭天谴吗?   周亦行转念一想,莫朔风的确现在不怕遭天谴了,但是现在自己是要代替他遭天谴啊。   ……好一个牛鼻子老道,想的真是两全其美的妙计,自己倒是去当甩手掌柜了。等自己从这地方出去了,他可得跟莫朔风好好说道说道。   “都说不能强求了。”周亦行无奈地说着。   周亦行手下解开绳扣的动作却停下了。即使他知道,如果人为系上绳结,也就是强行续缘,便可能造成不可逆的转错误结果,可能会遗恨千年。   这个时候,脑海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如果是你,你会把这两股绳打上结么?哪怕遭天谴也会在所不辞么。”   如果是自己的话么……   周亦行低垂了眉眼:如果是自己的话,也会将绳系上吧。   他看着自己的右手食指,轻轻抚了上去。   自己当时不也是这样吗?   他明明知道,苏九允可能像是扶恨水师父所言的那样,是江湖未来的罪孽、可能犯下滔天大罪,更会掀起腥风血雨。   他明明知道,若不是因为自己不信命,也不会落魄至此,盗王就像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一样。可是他还是不信命,非要救下苏九允,然后再去教他修行剑术。他就是如此固执的人。   周亦行明明知道天意违背的后果,可还是明知故犯、乐此不疲——   因为,救他是无心之举,可爱他是有意为之。   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   可是,若不是笃定爱并非凭天意,他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去违抗天意。如果离别注定是天命,那么爱就是违抗命中注定。   所以,此行哪怕成为成为众矢之的。   他也要去救苏九允。   ……   当一切看起来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在墓穴盯着九盏灯明灭的莫朔风,却突然看见有三盏灯已经次第吹灭。   这几盏灯都是他利用自己的一部分魂魄做的,再配上他钻研多年的结魄幻境,进入结魄阵法的人必须是修为极高之人,自己进入幻境便会发生反噬,故此他便挑选了周亦行和苏九允。   周亦行根基深厚,即使穿到自己病态的身上,也不会因肺痨病在路上离世,一定能挺到到怯沙的那一天,也能够经得起消耗修为。   而莫朔风也能看得出来,苏九允也是修为极强之人,虽然苏九允嘴上不说,实际上还是在意周亦行的,周亦行既然有想就有让他活下来的希望,那么就有可能改变当年的结局。   故此,他等了苏九允和周亦行三百年了。   为了让自己不必逃脱天罚,也为了让雁归意重新活过来,不必蒙受百年人们的唾骂,从见到苏九允和周亦行那一刻开始,他便想到了这个寻找替罪羊的好办法。   这一切本该再正常不过,可是突然一阵阴风吹来,又吹灭了三盏灯。莫朔风正在打坐维持着结魄灯的燃烧,竟然从腹部中生生呕出来一口鲜血。   莫朔风猝然睁开眼睛,这里一共只有九盏灯,现在就剩下三盏灯了,周亦行做了什么妖?!   莫朔风慢慢走进主室,却见倒在地上的周亦行面露痛苦之色,他看见原先贴着白纸小人的地方,竟然逐渐渗出一点点的血。他再转头看向苏九允,竟是一点反应没有。   看来不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   莫朔风心绪杂乱,忽然见到墓室的门缝之内钻出两个恶灵来,正在攻击剩余的三盏结魄灯。必定结魄灯都是活人的魂魄构成的,而恶灵最喜欢的也就是吃掉活人的魂魄。   坏了,看来还有东西也来捣乱了。   看来这群恶灵是盯上周亦行和苏九允的魂魄了。   “呵,罢了,你们要是死了,我怕是又要等三百年了,好心救救你们吧。”莫朔风咬破自己的指尖,用鲜血在白纸上轻轻一点。   无数死气沉沉的白纸从地上爬起,发出「唧唧」的笑声,嘴角咧到耳边,想要张牙舞爪地要撕碎眼前的一切,旋即便冲向了扑面而来的恶灵。   ……   作者有话说:   撒泼打滚求评论-求求撒花花! 第45章 千钧发   一支箭从马车中忽然从珠帘外刺入, 所幸周亦行反应敏捷,纵身一躲避过了箭矢。箭矢刺入距离周亦行不到半寸的木板上。   “什么人?”周亦行忽然警惕了心神。   还没等周亦行撩开帘子,他感觉到大地不断震颤,四周的幻境开始分崩离析, 就连他面前的马车内部景象都开始扭曲变形, 似乎下一秒便会坍塌粉碎。   与此同时, 周亦行的意识也开始被不断抽取, 他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不清,意识也逐渐被一种熟悉的声音取代:   “你是莫朔风。”   “你不是其他人, 你就是莫朔风。你倾慕之人是雁归意。此行哪怕你自己献出生命,也要去怯沙救出雁归意……明白了吗?”   周亦行的意识逐渐稀薄,他的原身本来就身受重伤, 受到外物扰乱心神极为容易。何况监视幻境的莫朔风还是修道之人, 最易窥探他人心声。   “明白了。”周亦行面无表情地说道。   幻境外的莫朔风看到计谋得逞,又用方才那种虚无缥缈的声音说道:“很好, 莫朔风。就现在继续前往怯沙。”   “好的。”   周亦行的眼瞳忽然转变为血色,转瞬便化为原先的模样。   他机械似地从马车上下来, 口中絮絮叨叨地说着:   “我要去怯沙救他。我要去怯沙。”   周亦行神情恍惚的从马车下出去,而轿夫们已经倒毙在地上,四周沙漠中空荡荡。却听闻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响起,他循声望去,发现轿顶竟然已经被射穿了,露出一个圆圆的孔洞,而那支箭正插在轿顶的孔洞里。   “真是碍事。”   周亦行眼神一凛,从怀中掏出来两张火符, 他咬破自己的指尖, 在符咒上飞快地画下符咒。他的双指一并, 便将火符递出。   火符触及马车的刹那便燃烧起熊熊火焰,大火将马车瞬间吞噬殆尽。   山林之上,一群身穿黑甲的人在密切地注意着周亦行的一举一动,他们都是赵瞒的下属,赵瞒今日本来没有来得及编队,他们便打上了莫朔风的主意。   “那个身穿道袍的人就是他!就是赵指挥使说的要妨碍雁将军的大石余孽。”   “可是赵指挥使没有让咱们去除掉他呀?”   “你难道还不懂指挥使的意思么?这大石余孽本就不详,九族皆诛,之前还在花楼学得媚术,害得少将军前往怯沙,现在少将军正在怯沙作战,如此祸患不,后患无穷啊。”   “这种祸害也许就是天煞孤星,孤克六亲死八方的命。活该如此!”   ……   山林之上,一些身穿黑衣人在简单的商议之后,纷纷擅自举起弓弩,对准了周亦行,想要永绝后患。   周亦行耳朵极其伶俐,他此刻也听到了隐蔽在草垛后面黑衣人的对话,露出诡异的笑容,慢条斯理地说道:   “哦,我是人间祸害。你们怕是没有见到真正的祸害。”   山林之上,黑衣人发现了莫朔风的势头不对,赶紧推搡旁边的人:   “快用弓弩!快!”   “挡我者,亡矣。”   周亦行的话轻若翎羽落入水面,他的嘴角不经意勾出一丝弧度,侧身避过了数十枚箭矢,身形竟然比以前还要敏捷数倍。   周亦行腥红着眼抬头看那些自不量力的黑衣人,他右手执着纸符,足下章法快得令人眼花缭乱,招数带来的强大的罡风便让这些精锐影卫措手不及。   “归去来兮——”   不错,当年周亦行江湖武林第一,靠的就是自创的剑术,剑锋过处片叶不沾身。身影快若无形,仿若矫健游龙。   一招「归去来兮」既出,百里之内无人可敌,整个江湖对疏影派掌门周亦行的名号无人不晓。   在周亦行的前半生中,所以他只用过三回,第一回 是在武林风云会上,第二回是门派之征救下苏九允的时候,第三回是现在。   眼看着大战一触即发,若是真的打起来,这几十人注定也是非死即伤。赵瞒闻声飞速赶来,连忙劝住一行人:   “其他人收起弓弩!莫道长,不要!”   平日里这些属下都是对赵瞒言听计从,可是唯独这次无一例外地没有听从赵瞒的指挥:   “指挥使,属下斗胆说几句——”   “莫朔风伤害不伤害雁少将军可是未知数。他敢把雁家军除掉,那他必然——”他们坚定似地对着赵瞒说。   这群人真是反了天了,竟然敢跟自己犟嘴了。   赵瞒攥紧拳头,面色满是阴翳:“够了,我对他有把握。你们离开这里,我来处理这件事。”   正说时,周亦行的招式携来的罡风恰巧击中在赵瞒的背部。纵使赵瞒仿佛肝胆都俱是碎裂一般,他还是把涌上来到的腥甜生生咽了回去。极力不让下属看见。   赵瞒一副无所畏惧的表情,睥睨着他的下属。   无法,这群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听从指挥使的话拱了拱手离开。   待到这群人都走尽的时候,挺不住的赵瞒半跪在地。半晌他才将口中的鲜血喷出。但是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将手伸向了怀中取出一个信筒。   还没等赵瞒打开信筒的盖子,只见周亦行已经站在他的面前。   “你也要挡我么?”周亦行阴恻恻地说道。   赵瞒一看就知道他是误会了,却没注意到他的双瞳已经泛红。赵瞒想要转身把信件递给他:“莫道长,赵瞒奉雁少将军之命——”   还没等他说完,赵瞒便感觉后心窝一阵痛意。   旋即他怔怔地往下看去,从他的胸膛伸出三根手指和残破的符咒纸,鲜血顺着他的伤口往下流淌。   不错,又是一招强劲的归去来兮。   现在的周亦行已经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意识了。   “我此来想告知莫道长……雁少将军给莫道长的信我还没,还没给莫道……”赵瞒颤抖着双手,信筒中的信安稳地塞到周亦行的手上。   拿到信的周亦行看着赵瞒倒在地上,眼中的腥红荡然无存。   他捂住自己的头,模模糊糊地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件很错误的事情:“……”   他跌跌撞撞地跃上马匹,挥起鞭绳。   大约是翻江越岭几百公里之后,终于来到一片西域南北交界之地,远远望去白茫茫一片,放眼望去全是冰封的土地,没有任何植被的痕迹,只有零星的野草点缀着荒芜的土壤。   周亦行翻身下马,脚一深一浅地踩踏着厚厚的积雪朝山坡之上走去。山坡之巅有一座巨石堆砌的坟冢,上面还立着一块高达丈许的墓碑。   天寒地冻,山脚下却聚集着十几万士兵,显然是在这儿迎接敌方出城。苏九允勒紧缰绳,停下马,目光冷静地朝山坡那边眺望而去。   他看到了那些人中间有个男子正坐在马匹上,从更远方鞭马而来。马上的男子脸上蒙着纱巾,身穿一袭青衫,腰间别了把佩刀,大雪迷雾之中,看不清他的面貌。   苏九允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那个人,莫非是……”   那个人可别是莫朔风。   穿到这里苏九允已经认命了,他认为自己是误入了莫朔风的幻境,却没有想到周亦行也会穿到幻境。   还是魂穿到莫朔风身上、走火入魔的周亦行。   随即他立刻摇摇头,把刚才脑海中一闪而逝的想法抛出脑外,然后催动胯下的马朝着大石的城门跑去。   罢了,方才那人估摸是闲杂人吧。   就算是莫朔风,那肺痨的模样大抵也是不能从应天府书院来到大石的吧。   莫朔风能让自己进入幻境,多半是因为想自己改变当年的结局。苏九允其实本身并非想帮这个忙,而是另有其因。   他要回去,活着去见周亦行。   毕竟周亦行的有些问题,苏九允早已经想好了。   他的确不应该沉溺过去种种不甘、悲恸,是时候去接受自己的命中注定了,他便应该恣意洒脱一生。   赐我「狂字」,一生疏狂恣意。   苏九允抚上自己的胸口,仰头看向苍穹,白雪温柔地拂过他的发丝。他嘴角不经意一笑,忽然想起来当时也是这么冷的天,自己给周亦行送了一副「玉指寒」。   他当时还说自己不是什么大美人,真是嘴犟啊。   还是蛮可爱的。嗯。苏九允反复确认。   周亦行,等我。   ……   混战中,大石军队本就是穷途末路,如今只是差雁归意将其破敌,苏九允按照史书所言进攻,一开始进展顺利。   历经一场鏖战,苏九允凭借雁归意的兵法认知率先攻破了城门、重烟门,从吴湖关长驱而入,踏马过城河,一路斩兵除将、好不顺利。   就在大石仅剩下一支精锐队伍之时,忽然听得远方嘹亮的鹰啼,便看到传讯兵来到苏九允旁边,满面焦急地模样:   “不好了!少将军不好了!”   苏九允皱紧眉头:“怎么,发生了何事?”   传讯兵不由得说道:“东部的位置的敌军三千士卒忽然暴动,廖小将军的大军落入敌人圈套,全部歼灭。”   “什么!”苏九允大惊失色。   ……   作者有话说:   求求评论-嘿嘿 第46章 爱别离   他立马调转马头, 策马直奔东部。   苏九允一路驰骋,心中却是疑惑不解。他瞥了一眼路旁倒地的士兵,又环顾四周,果真在山林中发现一些尸体。而令人感到意外的是, 这些尸体无一例外地缺少了很多东西——   右臂、右眼、右腿, 甚至是右侧的头颅。   怎么都是右边?   还没等苏九允分析透彻, 却听耳畔传来「杀」的嘶吼声。   苏九允圆睁了眼眸, 瞳子中尽是惊愕。   扬起的尘沙之中,乌泱泱的大石士兵和身穿白氅似的人, 正在火速向苏九允赶来,他们手持着长矛,凶神恶煞地向苏九允扑去。   如此估量, 肯定不止三千人!   “将军快看!将军快看!”   前锋中有眼尖的人惊呼了一声:“这些人……难道不是白骨吗!”   白骨?!   待尘沙散去一些时, 苏九允彻底看清了。   面前来势汹汹的大军,皆是腐烂的尸体与白骨。虽然他们的眼睛早已被蛀虫啃食得裸露出晶体, 歪歪斜斜的挂在那里。   可是苏九允却从他们脸上读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他们笑得狰狞而疯狂,像是看着自己的仇人, 恨不得啖肉饮血。   而白骨所对付的人,也并不仅仅局限于雁家军,还有手无缚鸡之力的贫民百姓,他们肆意的吸取着人们的灵魂,化作己用。   魂魄抽离的过程如同是凌迟,又像是千刀万剐的痛楚,十分难捱。   人们哭嚎着、呐喊着、奔逃着。   可是人们依旧逃不出傀儡的魔爪。那可是活生生的生命!   刹那间,整个大石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充斥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与此同时, 他看见了在白骨队伍中的轿子上的一个道袍男子。那人伸出五爪, 每一根手指上都悬着几十傀儡丝,操控着白骨的动向。   而那道袍男子——   正是莫朔风。   怎么这么恁得阴魂不散!   苏九允暗叫不妙:“快撤!”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大石士兵早已将其团团包围。苏九允在场中不断挥剑,试图斩断靠近自己的白骨傀儡。   冰冷的白雪染指滚烫鲜血,显得刺目而苍凉。   大石白骨军团看着一个接着一个倒下的于阗士兵,肆虐地笑着。由于他们早已没有了声带,整个战场都传遍了骨节摩擦骨节「嘎吱嘎吱」的诡异声音,实为诡异。   苏九允已是惫倦不堪,冷汗顺着他的额头向下流:“都是什么鬼玩意。难不成是阴兵阴将?”   可是不管他怎么问,对方总是答非所问。   每具白骨只是歪着头朝着苏九允骇然笑着,他们就好比是一群没有灵魂的木偶,不会感到疼痛与恐惧,也不需要怜悯、仁慈、善良、同情。只要他们不成为齑粉就不会停止进攻。   就是斩断成了两截,他们依旧会拼凑在一起,继续向着肉体凡胎的人肆虐撕扯。   苏九允身后的士卒愈加减少,一个个牺牲在战场上。   白骨傀儡将无数活生生的人,从头开始撕成两半,再生生地扒掉皮,不留半分情面。一切不可名状的软物撒落满地。   越来越多的白骨盯上了苏九允,苏九允他举剑拦腰砍断周身难缠的白骨,却一眼瞥到白骨所抬的轿子上的人——   周亦行托腮,正歪着头微笑地看着苏九允。   “有点意思。”周亦行饶有兴趣地说道。   周亦行抬起手中铁链,朝着苏九允的马匹顺势掷去,将他的小腿牢牢缠绕完全束缚。再一甩,苏九允便翻身摔落下马去,重重地砸在地上,溅起漫天白雪。   苏九允吃痛,半天都没有清醒过来。   “又没意思了呢。”周亦行的神情略微呆滞。   “莫朔风!”苏九允将白雪和血吞,满面愠色与憎恨。   周亦行飞身跃下轿子,指尖翻转刹那,周身的风随着他手中的玄铁链而流转。火星伴着嘲哳的雀声发出震鸣,让苏九允耳朵直发痛。   苏九允眯起眼,忽然觉得莫朔风的招式很是熟悉,他仔细去盯着对方的招数,每一个步法都分析透彻。   “归去,来兮?”   竟然正是当年师兄所用的招式。   尽管心中是有了个可怕的设想,但是苏九允还是否决了。   毕竟师兄生前那招「归去来兮」,无数仙门弟子都效仿修习过。但是莫朔风本来是修道者,会这剑招肯定是不可能。何况是如此行云流水的剑招。   那么综合考虑来看,这人必然是周亦行。   苏九允陡然想起来周亦行左手的断指。   他隐隐感觉事情哪里有些不对。   可是周亦行平日里都是左手执折扇,不过看这行云流水的剑招,莫不是他平常就是右利手,只是想要隐瞒当年一些事情罢了?   一些事情的雏形渐渐在苏九允心中形成。   就在铁链即将劈在苏九允的身上的时候,苏九允翻身跃起,一手握住了玄铁链,但是玄铁链的惯性还是使得苏九允的手咧开长而见骨的血口。   苏九允慢慢靠近苏九允,他试探着地问道:   “周亦行?”   周亦行的神情恍惚,他怔怔地看着对方,红色的瞳仁隐约地时浓时淡。   他机械地念叨着:“我是莫朔风……你是雁归意。”   这下苏九允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了,他扶着周亦行的两臂,满目的忧虑:   “周亦行,你回过神来,我是苏九允。”   “共白头……我要从应天府书院到怯沙去,去找雁归意……救他。”   听到这个名字,周亦行只觉得脑中一阵眩晕,他扶着额头向后踉跄了几步。   苏九允看着他前言不搭后语的样子,又忧虑了几分:   “周亦行,你到底是怎么了?要活的话,我们也要一起活。”   “我是莫朔风,不是你说的——”   “够了,周亦行!隔了一层皮囊你便不认得我了么?眼下莫朔风已经要把你当做傀儡了。”   话锋一转,周亦行的眼神呆滞,忽然双瞳蓦地一红,他的眼神蓦地变的狠厉:“雁氏杀害了我的族群,我要让你父债子偿!”   周亦行将玄铁链猛地抽出,带得苏九允一趔趄。   他的眼中是腾腾杀气,又是一招「归去来兮」,他又肆意挥霍着修为甩出玄铁链,竟然将苏九允的肩膀捅了个对穿。   “怎么会。”   他为何会对自己……   尖锐的疼痛感压抑住苏九允所有的期望。   苏九允怔怔地看着自己肩膀处的创口,看着滴下来从玄铁链上滴下来的血。   他捂着自己的肩头,痛到直直地跪了下去。   “你就是周亦行,就是化成灰我都识得。”   苏九允不信邪,还是朝着周亦行伸出手去,而周亦行站在原地却是始终没有接过他的手。苏九允牵强地挤出一抹笑容:   “你无论变成什么模样,我都认得你,什么样的你我都接受。但是,待这一战和大石打完,我们就一起回去好不好?”   苏九允忍着钻心的刺痛,用他全身仅剩下的力气冲了出去,一手揽住了周亦行的肩膀,近乎央求的语气说道。   周亦行捂着自己的头,却是满面痛苦的模样:   “不要赶小允走……”   苏九允感觉的到怀中的人正在发抖,不知是因为天寒地冻,还是在呜咽。   之前的周亦行可是没心没肺的样子,什么事情都不在乎。怎么到了现在,突然卸下伪装了呢?   苏九允颤抖着手把他的发丝捋到了耳后,温柔地说道:   “阿行。听我的话,我就答应你好不好?我用一辈子来还你。”   “只要你能醒过来,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你之前所有的努力、你的心意、你的情义,哪怕傻子都看得出来。我也都能看得到。”   苏九允闭上眼,轻轻啄在他的唇边。   发觉怀中的人逐渐冷静了下来,看到他再次陷入昏睡,苏九允缓缓喘出了口气,嘱托身后的上校护送周亦行回去。   毕竟使用一次归去来兮需要消耗极多的修为,周亦行能于短时间内使出三次,已经是大限了。   他如今昏睡,大抵也是因为如此。   “只要你答应我,我肯定会活着回到你身边。回到那个古墓,等我回来。”   周围的白骨已经吸收了人大量的魂魄,早已经不需要再靠着周亦行的修为行动了。   其实苏九允也没有把握能不能活下去。   毕竟任何史料记载上,这场战争都是以失败告终,莫朔风就算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历史。任何想要阻挡历史进程的人,都是螳臂当车。   “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苏九允牵强地扯出笑容,留恋似地回头看他,像是孩童一样大声承诺着。   就像是当时两人并辔而行,周亦行说出自己的字,还有说的那句「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   此生幸得一人知己,确实当无憾此生。   如此,苏九允算是真正懂得了。   你一定要代替我活着回去。   ……   幻境外。   莫朔风喘着粗气,浑身都是血迹。   他的纸符满是血迹,恶灵围着莫朔风不断攻击着,生生把莫朔风催出了两口鲜血。   这些纸符一旦触及到恶灵便会燃烧殆尽,非但没有什么作用,还会变本加厉地把纸符的法力返回到莫朔风身上,并且代替恶灵去抽取莫朔风的修为的魂魄。   怎么这么难缠。   莫朔风捂着自己胸膛,他现在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一个好处,满眼的憎恶:   “这他妈都是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墓地忽然传来一阵阴风,一只手扼住了莫朔风的咽喉,让莫朔风喘不过气了。   身后的人捏着莫朔风的咽喉,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   “你又是什么东西,敢跟本座这么说话。论辈分,你得叫我一声祖宗!”   莫朔风听到声音,头也不敢回头看,他极力去喘息着。   “不给你一点厉害尝尝,你怕是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他身后的紫衣人手中托着正在汲取魂魄的恶灵,继续满面邪笑地说道:“你是不是忘了?你只是本座养的一条看门狗罢了,嗟来一点吃食,便朝着主人狺狺狂吠了?”   他拽着莫朔风的头猛地往墙上撞去,额头洇出了殷红的血,而莫朔风却是不敢说话,大气都不敢出。   “本座当时让你找周亦行和苏九允,不是为了公报私仇,再不找到他们,你就永永远远地待在幻境里不要出来!”   说罢,紫衣人轻蔑一笑,挥手吩咐恶灵打开阵法。   恶灵听到指令,纷纷寻找阵眼。   不多时,它们便在棺椁上的玉佩停滞不前,看来是认为玉佩就是阵眼。   恶灵叽叽喳喳地在玉佩上跳跃,很快玉佩上裂出一道纹路。从裂纹处升起八卦图阵的金光,冲破四周的桎梏,携来一股强有力的罡风,又把两盏结魂灯吹灭。   就剩下最后两盏了。   恶灵嘶吼尖叫,和罡风相撞的刹那魂飞湮灭。   之前莫朔风精心隐藏的聚魂阵终于重见天日。   “不……不……”   看着渐渐碎裂的玉佩,莫朔风睁大了眼睛,泪眼潸潸。却是一言都发不出,他只能无助地摇头。   紫衣人提着莫朔风的后衣领,一步一步慢慢走向如同深堑的阵法。莫朔风看着漩涡聚集的聚魂阵。   “好好享受你自己做的阵法吧。”   那人弯了嘴角,旋即把莫朔风扔了下去,就像是丢了一根石子那么简单:   “最后两盏结魄灯吹灭之前,把这两个人给我找出来。”   ……   作者有话说:   求求评论——   苏九允告白倒计时—— 第47章 救歧途   营帐之中, 待周亦行醒来的时候,他发觉莫朔风竟然在自己身旁。   而且自己已经脱离了莫朔风的身体,现在他已经回到原先的身体了。   周亦行抽出折扇,抖出利刃, 对准了莫朔风的脖颈。   但是莫朔风毫无畏惧地看着周亦行, 说道:   “后生你好大的起床气。苏九允没有提起过么?”   又没有同床共枕过, 苏九允怎么知道他有起床气。   周亦行的面色微沉:“少在这贫嘴。你和我为什么都会在这里?”   莫朔风乜斜了一眼周亦行:“呵, 你之前做了什么都忘了么?”   之前做了什么……   周亦行努力回想着之前的事情,脑海里面闪过无数片段, 譬如他坐在白骨所抬的轿子上,操控着白骨游行,又或者是看见人们痛苦地哀嚎呼喊的场面, 还有自己用玄铁链贯穿了苏九允的肩膀。   鲜血淋漓。   他捂住自己头, 有些不敢相信这是自己所为。   自己怎么做出这些荒谬的事情。   “如你所见,我一不小心也到这里了。可能是你这后生招霉运吧。”莫朔风耸耸肩。   可是世间哪有那么多不小心的事情。   周亦行又将利刃靠近了对方一寸, 尖利的刃片划过皮肉。莫朔风的脖颈几乎见到血痕。   “说,苏九允呢?”周亦行厉声问道, 亟需一个真相。   莫朔风无奈地说道:“你放下你手里的扇子我就告诉你。我现在手无寸铁,你放心便是。”   周亦行上下打量发现,他身上果然没有携带剑和纸符,周亦行顿时觉得古怪,可是为了知道苏九允的下落,还是放下了。   为了提高警惕,周亦行没有把利刃收敛回扇骨之中。   莫朔风鼻尖轻哼一声:“不出意外的话,就已经有意外了。他和雁归意应该已经死了。”   死了?   莫朔风越是笑, 周亦行越是想打他几拳以解心头之恨。   但是出于莫朔风好歹是自己师叔, 周亦行还是忍住了, 他拎着莫朔风的衣领满面的愠色:“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莫朔风也没有反抗,他只是摇摇头,说道:   “我说千遍、万遍亦是如此。就算是大石剩下的士卒敌不过寥寥无几的雁家军,那么你召唤的白骨阵也能把肉体凡胎的雁少将军吸干净魂魄了。”   这么一想,好想确实是有几分道理。   周亦行原封不动地坐了回去,他揉着自己的眉心,冷静下来了以后,他对着莫朔风冷嘲热讽道:   “我召唤的?呵,难道不是你控制的么?怎么还怪罪在我的身上了?”   莫朔风白了周亦行一眼:“我倒是没想到你的修为还是高人一筹。也是小觑你了。你这没有辛劳,也有苦劳。”   谁要帮他了?   周亦行转身欲走,却被莫朔风叫住。   “喂,你去哪?”   “生要见人,死要见骨。难不成困这一辈子?坑我们这么多次,我难不成听你的?”   莫朔风双手枕着脖颈,悠哉乐哉地躺在地上:“咱们现在可是为了共同的利益,我再骗你可就没意思了。没什么好处我还骗你?”   “一根绳上的蚂蚱,谁跳下来都得死。”莫朔风打趣道。   周亦行的脚步停了下来:“所以?”   莫朔风抬起头:“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的。”   “是因为他的婚约呢?”   “婚约什么的,想开了,已经不在乎了。再见一面就好了。”   莫朔风低垂着眼眸。   能再见一面都是奢望。   莫朔风本来想站起身来,却没想一起身腿就软了下去,直接俯面趴在冰寒刺骨的地面上:   “好久没体验过这种感觉了。这具病躯还真是原来的模样。”   没有办法,周亦行皱着眉,把他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而莫朔风没有说的是,他现在待在自己幻境之中,已经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反噬,极其消耗自己的修为。   两个人并肩而走,莫朔风偏头,说道:“后生,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有,”周亦行面色阴了阴,“还有,别叫我后生。”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听说师……扶恨水已经故去,就想问下原因。”   莫朔风还以为周亦行的问题一定是关于苏九允或者自己之前的事情的,听到他的问题之后愣了许久。   只见莫朔风面色微沉,却是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你行走江湖,竟是没碰见任何仙门弟子或者江湖侠客么?”   “碰见过,但是大多跟莫道长一样来者不善。”   周亦行继续嘲讽道。   不愧是苏九允的师兄,连嘲讽的方式都一模一样。   “……”莫朔风抿了抿嘴,“那你跟着苏九允,都不知道扶恨水的死因?”   “实话实说,我就是扶恨水的二弟子,周闻顾。”   周闻顾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莫朔风倒吸一口冷气:“真是青天白日碰见鬼了。”   周亦行大为不解。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以为自己死了。   一向伶牙俐齿的莫朔风这回盯着周亦行,半天都不知道要说什么,眨巴眨巴眼睛才憋出来几个字:   “真是后生可畏。”   他有几句话没好意思说,这周亦行死遁之后,居然还能和苏九允腻歪在一起,真是可怕至极。   莫朔风摇摇头:“传闻周闻顾貌若檀郎,你这相貌说是俊秀也还算勉强,又好似女相,没什么阳刚之气。”   “呵,我还以为在怀疑什么。”   周亦行将自己的发髻泼散开,手指蘸了方才落地的白雪少许,顺着自己的脊椎骨的第三节 下去抹,出现一道不仔细看看不出来的裂缝。   “好了。”   周亦行将面皮尽数撕开,露出一张惊世骇俗的面容来,莫朔风都看愣了。   这面皮上,甚至连毛发、皱纹都是如此清晰可见。   莫朔风惊讶的具体原因也不是他的相貌,而是这高超的不露破绽的易容术,他忽然有了一个猜测:   “你跟着谁学的易容?”   “沈知忆,沈师叔啊。也是我师妹风沉香的师父。”   沈知忆……风沉香……   莫朔风睁大了眼。   风沉香莫非也是风止川的后裔么?也好,当时万里过关山,没有白把孩子送到应天府书院。   莫朔风可以避开他的眼神,摇了摇头,他苦笑道:“没什么。就是一路上遇见的「妖魔鬼怪」出自同一师门,有些意外。我们一脉的,怎么净是出一些混世大魔头。”   一代更比一代可怖。   也不知道扶恨水怎么教出来这四个徒弟的。   还没有等周亦行反过味,莫朔风又招呼周亦行:   “好了,走吧。算起来,我还得叫你一声师侄了,后生。”   周亦行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我不是后生,叶不认你这师叔。”   他也不是为了帮周亦行,只是方才跟恶灵大战的时候修为损耗的太多了,单凭自己肯定是解决不了那些白骨士卒。   不知走了多久,莫朔风忽然停下了脚步:   “后生,听我一句劝。”   周亦行啧了一声,摩挲着尖锐的刃片,目光升起腾腾杀气。   “不要做只有五成以下把握的事情。”   就是九成,周亦行也大概率不能做成功某件事。   他有个优点,就是十分了解自己。   “不要以为你是我师叔就能这么干涉我,一你不是疏影派的人,二你也没有和我师父有联系。我不认你这个师叔。”周亦行将折扇收回。   莫朔风干笑几声,便不再做声了。   周亦行一路跟随着莫朔风,路边的白骨已经躲到堆积如山,四周尽是满目疮痍的景象,腐臭熏天。   “这不是,这个也不是。”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哆嗦着手,不断地在乱葬岗翻找着骨架,口中还念念有词。   恶灵正盘旋那小孩的背后,时刻准备一个俯冲下来,去啃食小孩的魂灵。   周亦行死死地盯着恶灵。   觉着周亦行看得入迷,莫朔风拍拍他的肩:   “想救他呢?你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虽然之前并非是我意愿,但是如此结果也是从我开始。事情因我而起,也该由我结束。”   话音未落,孩子背后的恶灵张开血盆大口,几欲将那毫不知情的孩童囫囵吞掉。   看着周亦行直接冲出去,莫朔风大声喊到:“那你救了他呢!他无依无靠还是会死!你救一个、十个,还有百千人等着你去救,又何故如此?”   周亦行一手抓住孩童的衣领,他侧身翻滚,恰好躲过了恶灵的致命一击。他又展开折扇,将恶灵的魂魄打散。   “只是顺应天道而行。每个人有活着的权利,哪怕一个。”他欠起身,轻飘飘的说。   好一个顺天道而行。   “……”莫朔风看着周亦行不言。   小童对着周亦行连连道谢,又怯生生地说道:   “大侠,我……我是来找我大哥的尸骨的。可惜了,一直都找不到。多谢大侠救命之恩。”   没什么好言谢的。   周亦行摇摇头,跟着莫朔风继续朝着深山前行,他们要跟着尸体的腐烂程度来看白骨兵/团到底去往了何方。   小童伸出的手虚在半空,他焦急地望着两人的背影:   “二位少侠,这是要往谷里去吗?”   “嗯,有什么事么?”周亦行转过头。   “那么恶鬼很多的,很多的,”小童满眼都是惊恐,“还吃了很多人。”   看来是走对了。   “多谢。”周亦行冷冷的掷出两个字,继续向前走。   除了苏九允,他不会再多任何一分情谊给其他人了。   这一路上周亦行和莫朔风斩杀不少恶灵,不约而同也受了不少伤。   乌云压城,八方皆是死寂无比。   就在进谷中之时,周亦行却停了下来,神色凝重。   莫朔风不知所以,提着灯顺着周亦行所看的方向看去,也怔愣在原地。   前方,无数白骨正张牙舞爪地朝着他们袭来,密集如雨,遮蔽了半边天。   它们的速度奇快,一个闪身之间就来到莫朔风身边。莫朔风赶忙运用轻功,飞快地退到了安全的距离。   一些冲着周亦行扑过来,周亦行举起手中的折扇,将折扇撑开,阵阵金芒乍现,周亦行挥动折扇,将周围的白骨全部击碎。   他的身后,莫朔风紧跟其后。   “你那归去来兮呢?一招不就都给歼灭了吗?你修为就这么点吗,还武林第一!?”莫朔风骂骂咧咧地问道。   周亦行都快被莫朔风烦的不行了:   “你当我是井水吗?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你那破符呢?”   “你当我还是道长了?我现在在活不到明天的躯壳里,你认为我能随手拿出符?”   可真有病。   两个年代差的人互相瞪了一眼,继续去对抗源源不断涌来的白骨。   就在这时,周亦行眼前的景象忽然扭曲了起来,四周的白骨尖利的笑声绕在耳畔。周亦行一掌劈出,掌力震散了四周的白骨。   他忽然意识到可能是结魄灯的问题:   “哎,结魄灯还剩几盏?”   “一盏灯。”   一盏?!这是过去了多久。周亦行简直不敢相信。   “不是六盏吗?!”   莫朔风不想再听他叽叽喳喳:“我怎么知道!”   真是一点也不靠谱。   “你看!”莫朔风激动万分,他指着杂乱繁冗的白骨堆,“虽然这里的白骨看似攻无不破,但是实则暗藏玄机!”   一筹莫展之际,他用手在白骨堆上绘着八卦图的形状:   “其他的地方看起来坚不可摧,但是你来看着这里,这里可以说是最薄弱的地方了。只要我们能够破之,便可突出重围。”   莫朔风的脸色阴沉了下去:“但是如若过去,哪怕是神仙大能九成几率都会被白骨傀儡吸干净魂魄。”   如若放弃,四个人都会和幻境共同支离破碎、神魂俱灭,但是如果尝试一番,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周亦行凝视着白骨堆砌成的深渊:“如今只有拼死一搏了。哪怕只有一成把握,也要过去看看。不是么?”   ……   作者有话说:(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求求评论—— 第二卷 还有最后一章 第48章 绮念生   “事已至此, 也只能如此了。”莫朔风喟叹一声。   按照莫朔风的指引,周亦行脚尖踮地,从一侧的山崖上跃到另一侧的山崖。旋即绽开折扇刀刃,无数白骨纷纷落地。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毫不拖沓。”   漫天飞雪骤降, 白雪覆盖住了周遭所有的东西。   莫朔风趁着白骨还没有填补位置, 也冲了出去, 所幸两个人都没有大碍,至多是刮了一点点皮外伤。   他们所处的位置是一座山洞, 山洞的石壁上布满了狰狞恐怖的鬼面骷髅,与此同时,幻境甚至也不断地破碎。   “身手不错。”莫朔风面无表情的夸奖着他, 提着灯照亮了溶洞。   周亦行拍拍身上的浮尘, 也不客气地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正常。”   还真不谦虚。   不知怎的, 周亦行只觉得脚踝一凉,还有锐利的刺痛感。   他转身去看, 只见两个人身后突然有万千白骨正欲涌进山洞,白骨如雨后春笋般从地上涌出。   “这都什么玩意。”莫朔风怒斥道。   两个人心中一凛,连忙转身朝内疯也似的跑去。   周亦行眼神微凝,右臂横扫,那些白骨便被击打得四散开来。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接二连三的怪物不停涌入溶洞之中,周亦行一边挥舞着折扇抵挡怪物的袭击。   莫朔风一见形势不好,连忙咬破自己的指尖,又撕下了自己的衣襟, 在上面匆忙写下符咒, 避开身旁的白骨后,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将布条塞进了溶洞的罅隙处。   溶洞外的白骨顺势向后倒去,新的白骨前仆后继地冲向前方,却因为符咒阻隔在外面。   “姜还是老的辣。明白吗?”   莫朔风乜斜周亦行一眼,声音又小了下来:“只是我现在修为大损,这符咒挺不了多久,我们得加速度去找他们。”   周亦行很是不屑地嗤笑一声。   顺着隧道一路前行,便也越来越潮湿。   周亦行的耳廓翕动,他停下了脚步,喃喃道:   “后生,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莫朔风竖起耳朵仔细去听。   果不其然,在不远处的位置似有风声经久不绝,还要好似猛兽撞击的声音。   “吊睛白额虎之类的?”   “非也,是恶灵。”   “恶灵?”周亦行迷惑地说道。   “你可以认为,就是溶洞外面这些白骨的冤魂。”   莫朔风虚弱地捂着嘴咳嗽三声,忽然露出了笑容:   “往不好的地方猜的话,那只恶灵的目标正是我们。而且……马上就要到了。”   话音刚落,一阵狂风席卷而来,万千冤魂嵌合一体,形成一只诡谲的异形物种。魔气缭绕恶灵周身,恶灵正朝着两个人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不知死活!”周亦行低喝道。   周亦行将手伸向腰间,拿出折扇直指向恶灵,口中振振有词,念出了一段冗杂繁琐的法诀。   强烈的罡风席卷而来,割断一半的恶灵。   恶灵吃痛,发出凄厉的叫声。   庞然大物的恶灵扭曲地转过一侧,朝着另一侧的山崖猛烈撞去。   就在恶灵升到高处的时候,周亦行看见了始终在溶洞最里的雁归意。   眼下他身上都是血迹,看上去也是和恶灵搏斗了很久,捂着自己的胸口生生呕出一口鲜血。   周亦行向前走上一步,满目的担忧。   而苏九允看到两人也是大为震惊,眼中既是惊恐,又是期盼:   “周亦行?莫朔风?!”   八荒魔气聚拢,被砍成两截的恶灵在空中重新合二为一,矛头转向了雁归意。   “小心!!”   周亦行和莫朔风异口同声。   话音方落,只听恶灵咆哮的震耳欲聋的声音,三人俱是被强大的冲力震慑一尺之外。   应该是发狂了。   “雁将军,还我命来……”   “雁将军,还我命来……”   ……   怨恨的声音渐次响起,那是无数战死之人和奚邪勿族的怨言,四周都是烈火燃烧的声音,弥漫着异样的腐臭气味。   忽然,莫朔风捂住头,像是十分苦痛的感觉,他顺势跪倒在地。   而此时的恶灵还在散播着流言蜚语:   “是谁?是谁杀了我?”   “雁归意,是雁归意。”   “是他,是他!他就是雁归意。”   听到雁归意的名字,整个恶灵飞速地溃散又重组,发出尖利而刺耳的叫喊声。   “快跑——”周亦行嘶声力竭地喊道。   还没等周亦行和莫朔风在携带着尘沙的罡风中睁开眼,恶灵一个俯冲,便一口叼起了雁归意,还一手取向了他的心窝。   鲜血飞溅的刹那,周亦行怔愣在了原地。   ……   看着恶灵的深渊巨口,周亦行自然是没有客气。   他面上顿生愠色,脚下足踏九宫,刹那间万千刀刃倏然飞出,灵气涤荡四方,将那恶灵逼退数十丈,恶灵撞到后方的锐石上,都没有停下身形。   良久,苏九允只觉得背后一空,便轻而易举地落在了地上,他缓慢地抬眸望向前方。   他感觉背后似乎有什么硬物,他低头一看正是拥雪剑,他惊愕地抬起头来。   那么这是他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了。   他已经掉在地上,那这些怨魂吃掉的人,就是——   雁归意本人了?!   也就是雁归意用最后的一点神识,把苏九允从躯壳里请了出去。   苏九允双目猝然睁开,他去看在空中和恶灵搏斗的周亦行,灵光四溢,令人眼花缭乱。   而且苏九允还发现,他的每一招都是归去来兮。   每一招都是在透支周亦行的修为。   苏九允也不觉得头晕了,瞬时暴跳而起,对着远处峭壁上的周亦行破口大骂:“周亦行!你他娘的在干什么!不要命了?”   “你倒是不要命了,经过我同意了没有?!”   可是现在现在周亦行哪可能听得进去苏九允的话语,苏九允剑眉倒竖,执上拥雪剑,大步流星地追了上去。   苏九允替周亦行斩杀一只恶灵后,对着他说道:   “周亦行,不要命了!?”   “你回来了。”   周亦行看清了面前的人是苏九允,顿时喜极而泣。   两人与恶灵混战许久,到最后周亦行修为几近乎竭尽、头晕眼花,都没有从恶灵的口中夺出伤痕累累的雁归意。   待到莫朔风清醒的时候,他意外地听到外面似乎有白骨撞击的声音。   看起来,阵是要破了。   颤抖地手捡起了地上的折扇的刀刃。   他先是犹豫了半晌,然后割破了自己的手指,用血在地上画出庞大的阵法——   献祭阵。   此阵能够在山穷水尽时逆天改命,但是要发动此阵的条件十分苛刻,设此阵者必须是修道者,而且必须是以自己为献祭品。   就差最后一步了。   他看向了面前的庞然大物。   莫朔风从地上艰难的爬起,纵使浑身都被游荡的恶灵攻击,依旧踉踉跄跄地冲向恶灵。   就在恶灵即将啃食莫朔风的小腿露出白骨千钧一发之际,莫朔风强忍着疼痛,即刻冲了上去,用鲜血触碰到恶灵。   灵光顺着鲜血而流转,图阵亦是闪烁出刺目的光辉。   刹那间莫朔风的肢体变得无比僵硬,行动迟缓起来。他双手掐着自己的皮肉,仿佛遭受痛楚。   恶灵顷刻灰飞烟灭。   早就奄奄一息的雁归意也被恶灵甩到了一旁。   莫朔风眼底尽是忧虑,他朝着雁归意匍匐前行,手指都被地面磨出了血泡。可他还是痴狂无比地朝着雁归意向前冲着。   莫朔风让雁归意枕在自己的膝盖上,如疯似狂地说道:   “不是你的错,我知道的,不是你的错……”   雁归意缓缓睁开眼,弓起手指抹掉莫朔风眼角的泪痕:“对不起,连累他人我于心不忍,放他们走吧。”   “好,我都听你的。”莫朔风抹掉泪水,强撑出笑意:   “你说这世上有神我也信,你说黑即是白我也信,说什么我都会相信。”   与此同时,溶洞壁也开始变为碎片支离开来。   留给他们四人的时间只有半盏灯的时间了。   莫朔风袖袍一挥,幻境便开启一道如同深渊的门。   “你们不一起出去么?”苏九允问道。   “不了。”莫朔风摇摇头,他也晓得雁归意也正有此意,他继续说道:   “哈哈,如你所见,我们已是行将就木,一切罪愆由我们而起,也理应由我们结束。何况……最开始进入幻境的只有两个人,那么出去的也只能是两个人。”   在进入幻境莫朔风遭到反噬时,便早知道自己出不去了,这个幻境动用了他三百年来全部的修为。   就算是出去了,自己和他也许也会那个人害死。   如今心愿已了,也没有什么再奢望的了。   便如同那日初遇,得见他惊鸿一瞥。   此生足矣。   “对了。”苏九允像是想起了什么,看向了身后的两人:   “你知道断肠草在哪吗?”   “必然是知道的,南疆的人都是知道这种物什的。”   莫朔风举起两块桃花木,径直递给两人:“世间断肠草早已灭种,断肠草的木倒是有,如若是二位想要治病疗伤的话。比如疯傻、失明、邪祟缠身等,只需研磨成沫,配之金银花烹上即可。”   “多谢。”周亦行接过之后端详了许久,又疑问道:   “可是这不就是桃花木吗?”   “非也。”莫朔风摇摇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相思后断肠,桃花代表相思之意,待相思过后,便是断肠。取暮春开败的百年桃花枝二两,烙进方才落地的桃花,便是断肠木。”   “时候不早了,你们先行一步吧。对了,我恳请你们把那个叫元槐的姑娘送回知府那,那孩子跟着我学过几天的法术,她性子执拗又单纯,我怕她出事。”   莫朔风从始至终都在看着雁归意。   “好。”   而当周亦行和苏九允准备踏进面前的门时,莫朔风雀叫住了他:   “哦对了,后生。”   周亦行回过头去看。   莫朔风嗫嚅了嘴唇,忽然想到了风止川和扶恨水的模样,又想起来入清风派时自己的宣誓。他笑了笑,对着周亦行说道:   “没什么,走吧。”   莫朔风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周亦行转回头,只听见身后雁归意悠悠地说道:   “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惜未承君恩,又无降天泽。生未能同地、死亦未能同椁。憾也,憾也。”   半晌,苏九允拍上周亦行的肩,摇了摇头。   “有什么事情么?”周亦行问道。   苏九允突然将一只手搭在周亦行的脖颈上,另一只手捏起他的下颚,一个吻轻轻覆上,温软而细腻。   如羽毛般轻盈的唇瓣触碰着自己的嘴唇,酥麻而柔软,令人心驰神荡漾。但是却只是浮光掠影似的吻。   周亦行根本来不及缓过神。   而这个吻不带任何杂念,就连吻技都十分拙劣,但周亦行的心却因为那个突如其来的吻而狂跳不止。   苏九允轻轻拍上他的背:“不要回头看了。走吧。”   是以,二人共同踏出幻境。   自此,所有的想念、所有的痴狂与不甘,都化为炽热的朔风,朔风缭绕南疆经久不息,从始至终都在寻觅冬日的梅花。   或许,千百年后会有来到将军墓的人问道:   梅花怎么可能会在南疆新生,朔风又何故去追寻梅花的足迹。   这些除了他们四人,都无人知晓了。   【第二卷 :天地容身】-完;   作者有话说:   题外话:【第二卷 :寻老攻之旅到此为止了】下一章表白!!!下一章表白!!!下一章表白!!!下一章表白!!!下一章甜度爆表!(dddd) 第三卷 :放浪形骸即将开始——   第叁卷:放浪形骸 第49章 真相明   周亦行和苏九允全部走到了墓室外面, 只听得轰隆一声,整座墓室瞬时倒塌。   两人险些被埋在废墟之中,还未等周亦行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被苏九允牢牢握住了:   “别松开, 跟着我。”   “别松开!”苏九允皱着眉有重复了一遍。   “好。”   周亦行抬起头, 对上苏九允的眼眸。   旋即他抓紧了苏九允的手。   两人平安无恙地从墓室逃脱, 彼时飞烟弥漫, 呛得两人喘不过气。   苏九允回头看着断壁残垣,喟叹一声:“这两个人罪愆太重, 想要偿清罪还是不可能的。他们做出的是最下策,也是最好的决策。”   只是上天安排的一段孽缘罢了。   错的是天意。   依旧年年盛开的梅花与荒沙之地的朔风,当本不可能相遇的两者相遇, 只有朔风摧折花骨的惨淡结局了。   周亦行听罢沉默了许久。   最后他晃了晃神, 朝着苏九允说:“那我们呢?”   我们和他们不同。   苏九允听到这句话停住脚步,对着周亦行笑意满面:“之前我已同你说好了。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答复。”   末尾四字偏生轻佻, 听得周亦行耳根通红。   之前在山洞遇上邪祟那件事吗?   说罢,苏九允躬下身揽住周亦行的盈盈一握处, 反身靠近了周亦行,双唇贴在周亦行的唇瓣、轻轻吸吮,而另一手则是顺着他的腰际慢慢往上摸索。   周亦行一双美眸流转着诧异之色,苏九允温热的鼻息扑打在周亦行脸颊之上。   “有些事情,你早就应该知道了。”苏九允对着周亦行赧然轻笑。   正当周亦行等待下一步动作时,苏九允也不纠缠,点到为止,苏九允轻笑一声就松了开, 好像是在和周亦行逗趣一般。   “好巧呀!师父, 神仙姐姐!”   是弦思!!   听到无比熟悉的声音, 苏九允和周亦行如同被雷通全身一般,双双背过身,面颊上或多或少都添上了一丝绯红。   弦思丝毫不忌讳,挥着手咧着嘴朝着两人奔去。   “咳咳。”苏九允用眼神示意着周亦行。   无法,周亦行只能腆脸去救场子。   “弦思,你怎么在这里。”   弦思挠挠头:“神仙姐姐,啊不,周公子,我们在这里吃沙子整整一天了,好担心二位大人了。”   从弦思的背后窜出来一个黄衣少女,周亦行定睛一看,正是元槐。   元槐避开周亦行和苏九允的眼神,想到也是之前也是自己闯下的祸,还是故作淡定地说道:   “看什么看!我……我小姐可是救了他,你,你们还不谢谢我?”   周亦行被她逗笑了:“谢谢你。”   “哼,没意思。”元槐一听他如此诚恳,倒也不好意思再计较什么。   她到周亦行的身后的看看,又到苏九允的旁边瞧瞧,愣是看不见另一个人在哪里。   “对了,周公子,我莫道长在何方呀?”   周亦行和苏九允对视一瞬,相顾无言。   这该怎么解释?   周亦行沉默良久,又使出来「坑蒙拐骗」的技术来,缓缓对元槐忽悠道:   “莫道长啊,之前找到了他的故人,共同去往一个盛世桃源。”   “故人?”元槐揪着自己的发辫,疑惑又委屈地看着对方,“可是我也是他最厉害的弟子呢,莫道长就没想想我么?不是都说同道殊途吗,既然这么多年没见了,他们肯定是有分歧呀。”   这个小妹妹有点过于自信了呢。   周亦行猛然想起,莫朔风好像之前嘱托自己要把元槐送回知府那里。   罢了,毕竟是师叔的遗愿,遂其心愿吧。   周亦行继续忽悠:   “同道殊途,殊途同归,所以只有同道可以同归。莫道长和他的故人是旧相识,所以一起离开也是正常啊。”他振振有词。   苏九允捂着额头,这歪理他都听不下去了。   但是没想到元槐居然还觉得很有道理:   “哦,对喔。”   看着元槐似乎有些犹豫的模样,周亦行的脑海开始不断地盘算着。   现在直接让想要四处闯荡的元槐快速回到中原、不拖延的时间的概率很小,多半诸如会提出找找莫朔风的不可能的问题,必须使用点计策。   “所以,”周亦行长长地吁了口气,动用了最后的杀手锏,“我们回大雁城吧。我们回去好应帝姬娘娘的差。你若是觉得疲倦,就回去大费周章地找找莫朔风吧。”   元槐一听便不乐意了,她有些纠结地说道:   “啊,虽然还没好好道别。但是帝姬娘娘的事情重要,我们还是去做重要的事情吧,以后两位公子再带我去也不迟。”   抱歉莫道长,以后回来带点中原的东西给你,传闻大雁城第一美人的帝姬娘娘的尊容只能见一次。对不住对不住。   而且还是帝姬娘娘的差事,这要是完成了,私塾的那群小书呆子不知该如何艳羡了。   元槐想着,露出了倨傲的笑容。   “那就走吧。”周亦行见到自己的计谋计谋得逞,连忙说道。   取到了断肠木,现在也应该去交付差事了。   就这样弦思载着元槐,四人一前一后并辔驱马前往,一路从荒沙地域到戈壁。彼时圆月上昆仑山山头,戈壁的处处都看起来清晰。   周亦行率先打破了缄默。   他用胳膊肘怼了苏九允一下,放慢了速度:   “从南无山到这里,你一共偷看了我七次,刚才还亲了我,你还说你不喜欢我?”   苏九允想到自己身后还有弦思和元槐这两个处世未深的少年,他听到这话如同遭受晴天霹雳。   而弦思和元槐正在小声叽叽喳喳地看戏,讨论到底是谁到底先有的苗头。   “那你还不是……”苏九允无奈解释道。   周亦行一副思忖的模样,当即抢话道:“还不是我在因为看你才发现?我懂了,原来偷看我的次数比七次还多啊。”   真是拿他没办法。   苏九允忍俊不禁。   周亦行以手支颐后仔细看了苏九允的笑容:“未开口先笑,你还说你不喜欢我?”   “随便你。”   无法,为了挽尊。   苏九允垂了眼眉,映着清辉长睫仿佛镀上了一层晶莹的白霜。   “我家床被风吹塌了,我欠隔壁派师兄十五贯钱,我还有九连司南没有拿。你考虑一下我接下来怎么办吧。”   周亦行就差一句「我赖上你了」没说了。   “还你。如果一直在我身旁是因为九连司南的话,以后不用跟着我了。你大可以拥有你的自由。”   苏九允从怀里取出九连司南,扔到了周亦行的怀里。   他不必迎合自己成为囚禁笼中的雀,他大可以成为翱翔天空的飞鸟。   但是周亦行依旧跟在苏九允身后,嘟囔道:   “我不管,我就要去你家睡!”   去……   你……   家……   睡……   苏九允的脑海被这四个字沉沉的一砸,他恨不得现在就直接钻进地缝里。   “随你。”苏九允半晌才说出了一句话。   看来是同意了!周亦行如是想道。   这一路上周亦行都心猿意马:   心意是知道了,什么时间苏九允才能纡尊降贵,亲口说一句喜欢我呢?   不知过了多久,苏九允就像是窥探出了他的心声,不由得叹息一声:   “喜欢这个东西,哪有一辈子来的实在。”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别反悔。”周亦行又把鞭子抽了两下马,快步超过苏九允。   这辈子我等你,下辈子我也可以等。   等你,认出我。   远方,层峦叠嶂。   四人策马渐渐踏上山巅,在山腰树冠遮挡的叶片之下的小镇,万家的灯火点缀成多如牛毛的星子。   人间烟火,十分美好。   周亦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回过来:“小允,我记得你的生辰便是上元节吧。我们去看花灯展好不好?”   苏九允恍然抬起头来。   他已经很多年不记得自己的生辰了。   可是还要赶快把断肠木给帝姬呢。   苏九允皱紧眉头。   看到苏九允沉思犹豫的模样,弦思也附和着:“对诶,今天确实是大人的生辰,我们现在人也很齐呢。大人要不考虑考虑……”   罢了,这几日舟车劳顿,马不停蹄地人也受不住,还得给马匹添些粮草,正好眼下难得的休憩时间,还是陪他们过上一天的清闲日子吧。   “好。就一天。”苏九允抿嘴轻笑。   ……   四个人一路走着,外加弦思和元槐插科打诨,远远见得五色经幡悬于夹道两侧。   元槐和弦思觉得好生有趣,这些都是中原没有的,到摊上看着新奇的玩意儿觉得十分新鲜。   弦思看着苏九允和周亦行都比较拘谨,拍了一下元槐的肩膀,非常识趣地说道:   “苏大人和周公子乏了,咱们先去买些吃食。元槐姑娘,你不是说你喜欢吃糖葫芦吗,我给你找找。”   元槐顿觉奇怪,她可并没有说过喜欢糖葫芦,她在大雁城早就吃腻了:   “可我看周公子和苏公子都挺……”   他捂住元槐的嘴,抹抹自己额头上的冷汗,边朝着远方走,便对着两个人招手:   “两位大人,在最旁边的德钦驿站会和哦。”   周亦行抿嘴轻笑:“去吧。”   青海湟县的塔尔寺外,满街熙熙攘攘,老人携着孩童同走在大街上,小孩手里抓着酥油花雕,言笑晏晏。   小孩的酥油花雕是《山海经》中的九尾狐,大囊袋中还装着转经筒和刻着经文的玛智石。   察觉到周亦行的目光,孩子将玛智石从腰间囊袋拿出,对着周亦行说了几句磕磕绊绊的中原话,声音如同银铃般悦耳。   大致意思是这种石头有祝福之意,佩戴上后可让人福慧双增,避去外界一切污秽之物,也可以祈祷新人百年好合,问他要不要买下一块。   周亦行素来是不信这些物什的,但是又想讨个好彩头,他拍拍孩子的头,拿走了两块玛智石。   “喏,给你。”周亦行伸手就要给苏九允。   苏九允愣了一愣,却是没有伸出手去接。   “好兆头呢,接着。”   周亦行这次也不待苏九允回应,直接把玛智石郑重地放到他的手上。   苏九允盯着手中的玛智石一言不发。   倒不是因为他的情绪波动。   按照往常来说,苏九允多半会怼上周亦行几句,平常也总是怼怼弦思,可是如今他基本上也表明了心意,再怼也不合适。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正常对周亦行说话。   真是一个奇怪的现象。   周亦行看到一些人将粘在窗棂的黄纸撕下,麻利地将其折成扇状的花,再夹到野草的顶端,和中原的习俗倒是大相径庭,他不由得心生好奇。   “这是何物?”周亦行问道。   苏九允在那野草上多留意了片刻:“「皱玛」。冬日里极其易燃,藏民在上元节会用作驱鬼之类。”   孩子看到他们二人,笑眯眯地把两根火把塞到苏九允和周亦行的手里,然后跑的很远,示意让他们二人跟上。   苏九允本来还在迟疑,周亦行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让他卸下防备:   “好了,跟上去看看也好,对么?”   “也对。”   自从三界大战被人暗伤之后,平日里自己都提防着别人,现在想来也是自己多疑了,得改一改了。   苏九允懈下肩膀,与周亦行一同跟着那小童走。   有个中年男子将一个背篓丢入皱玛,瞬间燃起熊熊烈火,随后又放置在高高的山坡之上,所有的人围在火前,争先恐后地用点燃火把。苏九允和周亦行也混入其中。   灯光旖旎,诡谲莫测。   他们举着火把来到墓前,唱着不知名的歌谣,跳着有些奇异的舞蹈,满面灿烂笑容,他们好像没有烦恼。   苏九允跟在他们身后,第一次感觉到四周并非奔波忙碌的人,而是真正欢声笑语的、有生气的人们。   但是这也是第一次,周亦行看到苏九允除了对自己以外的人与事物露出笑容。   周亦行倍感欣喜:“我给你一个生辰礼好不好。”   “什么生辰礼?”苏九允回头望着他。   火把的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呈现朦胧的美感。   他是一生的欢喜。周亦行如此想道。   “便是……”   周亦行将手伸到自己的颈椎后,开始摸索着假面的缝隙,旋即把假皮/面用力撕了开。   此时他的心狂跳不已。   隐瞒了一年的事情,终于在此日真相大白。   ……   作者有话说:   《山海经》是先秦时代的;   因为大物考试耽误了一天更新,在这里补个小剧场;   小剧场:   弦思/元槐八卦之心熊熊燃起:磕到了;   元槐:是谁先表的白呢?   弦思(作托腮沉思状):好像是苏大人。   苏九允(傲娇+斤斤计较):一派胡言,明明在第32章 的最后他第一个表白了,明明就是,小孩子不要胡说八道。   弦思(弱声):好像大人刚开始就挺对他上心的,当时耳坠碎了苏九允不知道多伤心呢;   周亦行:还有这事?【看向苏九允】   【苏九允抄起家伙,开始「追杀」弦思】   弦思:我不敢了大人呜呜,嗷——(惨叫)   转头,苏九允给苏九允补了新的耳坠。感谢在2022-06-29 12:45:44-2022-07-02 01:15: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析饭饭饭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橙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意难平   假皮面簌簌地掉落在地。   看到周亦行的面容后, 苏九允的笑容却在一点一点的消失:   “你……”   周亦行看到苏九允的神情大为不解。   他这是作甚。   “哈哈哈,真的是,”苏九允捂着自己的脸苦笑着,他拽着周亦行的衣领, 又是哭, 又是笑:   “你……你怎么不一开始告诉我?”   他的手顺着周亦行的衣襟无力地滑了下去, 他将头深深地埋在膝窝, 不断地抽泣。   周亦行还搞不清状况,他本来想弯下\\腰探查苏九允的情况, 却没想苏九允却低声说出了话:   “遇见你以后,我其实已经准备放下所谓的故人了,准备要开始新的生活了。可你现在却告诉我……你就是我的故人。然后你把我耍得团团转。从头到尾, 我才是最天真的。”   说起来周亦行也感觉自己有错, 毕竟是他开始是自私地想知道关于自己失去的记忆的事情,才想到如此所为的。   算了, 日后寻个机会,向他好好道歉罢了。   周亦行看着他又哭又笑, 觉得事情也不太对劲:“苏九允,你怎么了?”   苏九允怔怔地抬起头,满眼的腥红:“你回来见到我的时候,你难道不恨我吗?你应该想杀了我才对啊,你的神情为何如此平静?”   恨他?想杀了他?周亦行听得一头雾水。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周亦行却是一字也听不懂:“什么。你说明白一点。”   这时弦思朝着二人招手,满面都是笑意,当他看向容貌大变的周亦行时,有些惊奇:“苏大人, 找了你好久了。诶, 苏大人身边的这位是……周公子吗?”   “正是。”周亦行点点头。   弦思上下打量着周亦行, 发现惊讶地「哇」了一声,拱手作揖道:“得见周公子的真容,果真是一表非凡啊,真是三生有幸。”   不得不说,弦思在给别人解围这件事上,还真是颇有造诣。   他挠着头,想方设法地圆话道:“元槐好像有点风寒的症状,我抓的药感觉不对,苏大人快来看看吧。”   “这不是最基础的药方么,今日是忘了?以后还得勤查你的背诵了。”   苏九允揉揉眉心,站起身来前往驿站旁的药馆。   弦思嘻嘻笑了一声,手舞足蹈地说道:   “哎呀,苏大人。整天要背诵这么多的药方子,有一点不清楚的都不能在病患身上用嘛!我们得以严谨、认真的态度待之呀!所以才想让师父出面。”   弦思一边假装苦恼的样子,一边对着身后的周亦行使了个眼神,示意周亦行赶快跟上。   “这个想法倒是正确。医病时要慎始慎终,不能稀里糊涂的。”苏九允说道。   第一次听到夸奖,弦思乐开了花。   他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罢了,被夸奖能让他开心许多天。   弦思诚恳地问道:“师父,就是陈皮二两、四两去毛香附、四两紫苏叶、炙一两甘草调和药味,这药方里面香附为何需要的是醋香附?若是炒香附也可以吗?「1」”   “以前倒是不见你问问题,现在怎么突然问了?”   苏九允轻笑一声,缓缓解释道:“炒香附未尝不可,只是醋香附药性更温和,行气功效比炒香附要好上一些。”   周亦行在他们二人逡巡了许久,百无聊赖地揪下来一根草,扒掉草皮叼在嘴里,想破脑袋都没想到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   德钦驿站的二层小阁楼,周亦行在房内躺了许久,看云卷云舒,心底却是杂乱的。   周亦行想着,如果听到苏九允走到隔壁房间的脚步声,就出去和他心平气和地讲讲之前的事情。他把想说的早就打好了腹稿,就等人来了。   可是天边的云都飘走了,他都没有听到脚步声。   怎么回事?他去哪了?   周亦行起了急。   他大步流星走到旁边的门前,却见是弦思在给元槐上药。   见到周亦行,弦思有些迷惑:“周公子是来找苏大人的吗?苏大人说是有事需办要出去,晚些便会回来的。周公子不要担心。”   能回来就好,别是赌气出去就成。   周亦行缓缓吁了口气。   日暮沉沉,他漫无目的地踱步回房间,不自觉地坐到窗前。他以手支颐,把包袱层层解开之后,底层出现两块桃花木。   他一指卷起自己的发丝,一手勾住拴住桃花木的绳子。果不其然,本该互相缠绕的红绳如今已经散开,他无论如何尝试,红绳缠绕之后都立即松散开来。   就跟赵瞒所言一样,强行续缘,都没有好结果。那么,所谓缘分,也都是天意安排好的么?必须按照天意来吗?   那他和苏九允的缘分又该是何种模样,真的如同扶恨水所言,他们之间只有孽缘吗?   ——   月凉如水,时有微凉清风相送。   皎洁的清辉落在周亦行的眉睫与他的桌案上。   蓦地,窗外有道黑影一闪而过——   看身形他就知道是苏九允。   “小——”周亦行下意识地说道。   「小美人胚子」这句话,在周亦行的嘴边兜兜转转许久都没有发出声。   他忽然意识到,当他已经揭露自己身份,就不能像以前那么放浪形骸的样子两相处之了,现在他的身份是他的师兄,不再是在盗王的普通身份了。   当年的师兄伪装成世人无法接近的样子。在苏九允的潜意识里,师兄就是无所不能、寡情薄意、威严的象征,也是舍得给自己三分容忍,又始终对自己七分薄情的存在。   周亦行有些理解苏九允了。   自己后来再遇见他的时候是以女装的姿态,往后的日子里,自己又对他的言语和心理上进行百般折磨。   其间苏九允可能会有过自己正是故人的疑虑,但是为了接受如此形象的自己,他更固化了所谓的故人和自己的形象,把两者撇清关系。   细细想来,突然发现师兄毁掉了人设,苏九允接受不来也是正常的。换作周亦行来说亦是如此。   我觉得他可能对我原来的形象有点误解。   周亦行头疼万分。   罢了,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操之过急了。   周亦行还在拧着眉头苦苦思索的时候,窗边忽然传出来冷冷的声音:   “在想什么?”   “在想帝姬娘娘疾病之事。”周亦行把桃花木收回包裹之中,旋即站起身走到阑干旁。   他肯定在说谎。   他若是思索此事,又怎会作如此神情。   正想着,苏九允低垂眉眼,神情有些呆滞。   屏风遮挡住周亦行的腰际,他撑着阑干看着人来客往的街衢。   力夫竞竞营营、车马喧嚣过市,甚至开封第一吹箫女都来此地吹奏,围观人络绎不绝、好不热闹。   “这么多年了,你就不想对我说些什么吗?我……我可是有很多想问你。”苏九允忽然说道。   周亦行听得出,他强忍着哽咽。   他连忙解释道:“那天在洞中说过的话,我可能太过激越了。所以你若是介意的话,不要放在心上,权当我耍疯买傻吧。”   “就这些吗?”苏九允问道。   “还有,若是你难为情,我们从此陌路也未尝不可,所以你——”周亦行越说越心虚。   “周亦行!”苏九允当即打断。   周亦行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惧地一抖,他猛地转过身来,却看到脸上绯红一片,而且还闻到了酒味。   苏九允平日里不是不能饮酒的么?怎么突然……   “喝酒了?你打小身子骨就虚,明明叮嘱过你的,怎么还去喝了酒?”周亦行略有担忧地责备道。   与周亦行抬眸相接的瞬间,苏九允顿觉错愕。   恍然间,他有种当年师兄就在教诲自己的场面。   “为什么……你明明见我的面就该恨我的……明明这些日子对的态度如此差劲,明明我说了那么多错话,你为何还是对我那么好。为什么不责骂我。为什么……”   苏九允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像是小孩子一样嚎啕。   苏九允越是看见周亦行对自己好,越是感觉愧疚。   原来是愧疚啊。周亦行有些措不及防。   但是细细想来,周亦行不理解他的话中的「恨」的含义。   当年武林之征时苏九允是做了什么事情么?   他一概记不清了。   罢了,当务之急,还是让他的情绪稳定下来吧。   “我当然不在乎了。你不一直都很让我骄傲吗?”   周亦行抿嘴笑道:“好了,不谈论这些,你的眼睛好些没?莫道长当初不是说把断肠木研磨成粉可以治疗眼疾嘛,我给你烹点药。”   说实话,这一下两人都有身份差异,周亦行一也突然觉得不太习惯。   不多时,周亦行便找主家要来了药炉、星戥子、还有研磨的刀具,开始煨着药汤。   有些人明知故犯,有些人重蹈覆辙,并非不知痛楚,而是心中有意难平。   有些人萍水相逢,却已是久别重逢。   “周亦行,你对我太好了。”   半晌,立在窗边的苏九允轻轻喃喃道。   便如同此夜在清风中飘扬的五色经幡,把温柔拂碎,尽数倾于不夜城里。   ……   作者有话说:   「1」药方子参考宋 《和济局方》   亲爱滴们,七月中旬(预计7月22日),我打算把我的笔名(潇潇萧云)更改一个字,望周知哦-爱你们,啾咪。感谢在2022-07-02 01:15:28-2022-07-03 20:21: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沐沐在线来磨糖、恋旧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生枷锁   “煨好药了, 快来。小心烫。”   半晌,周亦行把一碗浓浓的药汤端到苏九允面前。   苏九允盯着那黑咕隆咚的药汤,将其一饮而尽,舌尖抿过沾上药汁的薄唇, 镀上剔透的水痕, 让人浮想联翩。   很苦。   不止是药。   苏九允倚着墙, 长叹一声:“当年你也这么这么给我烹过药。”   “嗯。”周亦行应和着。   虽然话是应了, 但是一些杂事,周亦行其实已是记不得了。   他现在可以确认, 当初武林之征的那段记忆没有了。但是又该如何恢复那段记忆呢?   “我有一些事情想问你——”   一语未了,苏九允面无表情地跨进另一间房,掩上门扉:“明日一早启程去大雁城, 不要再像之前睡到日上三竿了。你早些歇息吧。”   按往常来说, 苏九允好说歹说得怼上周亦行两句,这倒好, 过分恭顺反倒成了距离。   知道吃了闭门羹,周亦行揉揉自己的眉心, 顿时觉得十分棘手。   早知道就不说自己的身份了。   翌日一早,四人驱马准备前往大雁城,辗转多城,又交付几次关引,历经千辛万苦来到大雁城内。   这一路上,苏九允都没怎么和周亦行说过话。   中原的风十分温和,果然没有南疆萧瑟,起码不用呛沙子。   平日里这街衢上过关的人都不少, 怎么今日却是寥寥无几, 而且人们不走大道, 偏偏都走两侧夹道。   周亦行和苏九允本来就是剑客出身,对他人的一举一动都放入眼中。此刻,他们二人也察觉到了这些人的眼神都在往他们四人身上瞟。   无一例外的都是提防的神色。   弦思左顾右盼,看到人们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求救似地望向苏九允:   “大人,气氛怎么这么阴森啊……有点恐怖。感觉背后发凉。”   “我也察觉到了,”苏九允用余光观察着四周的景象,不由得放慢了步伐,压着声说道,“且行且看,看看到底他们要如何动作。”   正说着,苏九允防备似地摸着拥雪剑。   周亦行仔细观察了夹道两侧对他们几人虎视眈眈的人,低声分析道:   “眼神没有杀气,袖中不带刀、也无暗器,有些也是略为熟悉的面孔,这群人应当都不是杀手伪装的。”   不是杀手伪装的,那就是普通民众了,那为何这群人的目光都锁定在他们四个人身上,还是一副要吃了他们的模样?   “你们听——”苏九允抬起头。   果不其然,夹道两侧周记炊饼铺子前,一胖一瘦两个男子互相耳语道:   “你看那个黄衣姑娘,那眉目、还有那面相。怎么看都挺像知府悬赏上面的人呀。”   “元知府远加推访,怀疑元小千金早已为人婢贱,几番搜寻无果,还是不肯死心啊,悬赏五十两黄金,势必把元小千金找出来。”   “五十两?!真是下血本了。”   “好像听说还是被诱拐走的。要是找出那诱拐之人,就按照宋律依规流放三千里呀,重则砍头示众呀。”   ……   流放三千里?   砍头示众?   周亦行一听这话睁大双眼,忽然他在人群中瞥见着实熟悉的面孔。   早不见,晚不见,偏偏在这个时候又遇见了!   他赶忙拉住苏九允:   “快跑!”   此时的元槐也发现这群人正在谈论自己,但是却不清楚当下的情况:   “要去哪里?”   周亦行回过头,应接不暇道:“先别想这个了,逃命为主啊!”   苏九允大为不解:“为什么要逃命?到时候元槐她再向知府解释不好么?”   “不是因为这个!没时间跟你解释了,跑就是了。”周亦行咬着牙。   却没想四个人逃到山林中,衙役和暗影堂的人从四面八方都围拥而来,他们无一例外手执刀枪,把苏九允、周亦行、弦思三人都压制住。   从人群之后踱步走出来一位身穿黑色锦衣的男子,皱着眉头盯着眼前的三个人。   那人背过手去,又拧了眉头:   “真是不知悔改。”   周亦行一听这冷清的声音,就知道这人是风竹尘。   倒霉催的,怎么又碰见这人了。   元槐大惊失色,先是把弦思拽了出来,拽出周亦行和苏九允无果后,她酝酿着向风竹尘给苏、周二人讨饶。   风竹尘凝了眉,指了指周亦行:“那个蓝衣旁边的人,抬起头来。”   周亦行从始至终都深深地低着头,权当做没有听见。   “说你呢,抬起头来!”风竹尘厉声喝道。   周亦行掐着嗓子,软言说道:“贱民面部有损,不便和堂主面见。”   跟着周亦行并肩而立的苏九允表示,此刻很想随便挖个洞钻进去,从哪挖都行,能不至于毁掉人设就好。   风竹尘一听这声音就生气,他一挥袖袍,用剑指着周亦行:   “你别整这男不男、女不女的死动静,你就是念叨鬼话的黑白无常,现代都得给说人话!”   “要杀要剐都可以,但是……”   一听这声音感觉十分熟悉,这不正是当初奉命给帝姬娘娘找药的两人吗?   风竹尘不想听他辩解拖延时间:“狄如,让他抬头。”   不多时,狄如便钳着周亦行的下颌,强行让他抬起头来。   对视刹那,气氛一度陷入尴尬。   风竹尘死死盯着周亦行的脸,好大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他不由得惊叹着:   “他大爷的……白无常勾魂来了,死的都给我勾回来了。怪不得之前认出了我。”   周亦行腆着脸客气道:“暗影堂堂主一定是认错人了。”   当年意气风发的师兄和当年怀才不遇的二师弟相遇,时隔七年,如今二人交换身份地位,或多或少都有点心酸。   昔日如同手足,今日如五十两黄金。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风竹尘又恢复一副死人的面孔,他指着周亦行说道:“其他人都放了,就绑这个人。其余人都跟我去府衙。”   其余刺客:“是。”   周亦行:??   为了五十两黄金,多年的师兄弟的情谊都消失了吗。   这周亦行哪能干?他死皮赖脸地说道:   “喂喂喂,我有冤,风竹尘你信不信,你要是把我送到府衙,我就去击鼓鸣冤!!”   风竹尘对此熟视无睹,缓缓吐出三个字来:   “接着绑。”   当年就喜欢在世人面前装清高,怎么这回不装了?风竹尘想道。   “我要跟他一起。”   半晌,苏九允一本正经地对风竹尘的属下说道。   对于这句话,周亦行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说实在的,倒也不是感动,而是感觉这话实在有点憨傻。   这也有一起的?周亦行大为震撼。   按道理来说,不是应该先替他求情吗……   风竹尘不耐烦地瞥了一眼:“懒得理你们,随了你们的心愿,一起绑了。”   不幸被套上枷锁之后,苏九允面无表情地说道:“还你那碗汤药的人情。”   这人情还按具体数量算?   周亦行牵强地扯出一抹笑容,苦笑道:   “哈哈,谢谢你。”   苏九允盯着周亦行,又是很郑重地「嗯」了一声,让周亦行哭笑不得。   这下倒好,两个人值五十两,周亦行的身价暴跌。   周亦行有时候会怀疑,苏九允其人总是如此认真,反而会对他的形象适得其反。   罢了,不想这个了,还是想想该如何逃命吧。   周亦行仰天长叹。   良久,苏九允直视前方,目不转睛地问道:   “你为何不叫他师兄?”   周亦行道:“你不也是他师弟吗,怎么不喊师兄?”   “我当年入门,只认了你,没认他。”   周亦行喟叹一声:“行吧,我怕他这风生水起的,我这个疯疯癫癫的师兄让他丢面子。”   听到后面窃窃私语,风竹尘蓦地转过头,满面的愠色:“咬耳朵回去咬去,我这是在办公事。”   “拐元小千金的又不是我们俩。”周亦行赌气道。   风竹尘面不改色:“到了知府那再听发落,跟我说没有用。我不是阎王爷,没有阴阳册子,没有商量的余地。”   看来他是非要带周亦行和苏九允见知府了不成了。这浑水,周亦行必蹚一回了。   一旁紧紧跟随的元槐劝解着:“真的真的,风叔叔。我当时是我自己贪玩去的南无山玩。都是我闯的祸,让我爹担心了,我回去自会请罚的。但是,但是真的和这两位公子没有关系。”   元槐十分自责。   弦思也担忧地附和着:“师叔,啊不,堂主!您大人有大量,确实是二位大人带元姑娘回来的呀。请堂主明鉴。”   这个时候,苏九允瞥了一眼周亦行,眼中渐露杀气:“我要和他一起发配。他要敢害你,我就杀了他。”   杀杀杀,杀什么杀!?   要不是手被铐住了,周亦行恨不得直接捂住他的嘴。   求求你了,你还是别说话为妙。   周亦行叹息。   看到风竹尘也转过头,周亦行起了急,对着苏九允说道:   “住口,都是出自一脉的,尔虞我诈、你防我杀的,没有一点和气,都还是疏影派的人吗?”   被责怪的苏九允就像是受气的小绵羊,显得有一些为难和委屈:   “只是还你当时在古墓舍身救我的人情。”   周亦行:……   把元槐送到府衙后,元槐向着知府解释与认错了许久,外加撒娇讨饶,元知府了解了大致情况和事情的大致脉络。   元知府也是通情达理的人,不涉及周亦行和苏九允的事情,把他们都认作无罪,还留下弦思治疗身上的上。   “不必了,当时元姑娘也是受人蛊惑,而且还是意外,并不是元姑娘有意。如今我身上的伤早好了。”弦思婉拒。   元知府捋着胡须,爽朗笑道:   “那便好,那便好呀。还得多谢你们把我小女带回来啊,我必定好酒好菜招待三位。”   ……   不多时,周亦行和苏九允都解了枷锁。苏九允前去找弦思看看伤势如何。   倚着门的周亦行用手指顶住自己的下颌,看向风竹尘,冷冷说道:   “风师弟,还是因为你妹妹的事情生我的气吗?”   ……   作者有话说:   周亦行:真的会谢。   相信我,下一章甜的要命感谢在2022-07-03 20:21:59-2022-07-05 00:53: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恋旧 2个;我头好疼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同载酒   “你还有脸说这话?当年若不是闻家因你发动了武林之征, 姓闻那混蛋又怎么可能杀了我妹妹。师父又怎么会——”   风竹尘瞥着周亦行,满眼腥红。   他握着拳头,本想一拳打在他的胸膛上,却看到他浑身的伤, 还是于心不忍把拳头放下了。   是因为自己么……   周亦行碎片化的记忆之中, 只有闻家老幺闻霜溪杀害风沉香的印象。   风竹尘握紧拳头, 悻悻道:   “还有你那护得无法无天的苏九允, 当年要不是你收他入门,能有那么多祸患?罢了, 祸根是闻家,我不想跟你们俩说别的。断肠草你拿到了吗?”   周亦行把手中的桃花木牌拿出来:“断肠草没有拿到,断肠木拿到了。两者有异曲同工的效果。”   风竹尘颔首道:“帝姬娘娘的病灶除了以后, 你们俩要滚多远滚多远。听明白没有。”   “风竹尘你——”周亦行啧了一声。   元槐却在门前盘桓许久都不肯进去, 待她和知府商谈许久,元槐朝着周亦行与苏九允欢颜道:   “帝姬娘娘是我的姨母, 我也可以跟你们一起去探望探望去。”   弦思皱了眉头:“一起去这样不大好吧。”   “怎么不好。好得很。”周亦行双臂环胸。   一来能在帝姬娘娘美言几句,二来日后有了什么事情还能寻得知府照应, 是个两全其美的事情。   “还是周公子识时务,你就是大木头桩子,怎么,本姑娘还能丢了你的面子不成?嗯?”元槐叉着腰朝着弦思冷哼一声。   弦思有些挂不住脸面了:“我,我真不是这个意思。”   元槐嘟起嘴:“就是这个意思。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我我哪有。”   弦思此刻脸憋得涨红,平常解围倒是擅长,但是一到了怼人这方面,他便哑口无言了。   周亦行忽然想起当年疏影派四人在派中和气的景象, 那时的江湖还不动荡。   少年的时光真好, 没有太多戒律的束缚, 平日和三五好友插科打诨,可以放了学堂到了日暮时分再回去。   归去来兮天下一流,自当是意气风发、扬风扢雅的少年郎,平日与他人试锋问剑,好不自在。   如今好友难在,伪善者比比皆是,尔虞我诈多了一些,能交心之人颇少。哀哉哀哉。   周亦行撇过了头,又把香草抿到右面,却见苏九允也倚靠着另一侧的白墙,他瞬间便来了兴趣。   只见苏九允意味深长地叹息着: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呵,看来天涯同有惆怅人。   周亦行心觉欣慰。   弃往昔之锋芒,丢名誉与狂名,能在落魄之时重逢故人,实乃幸焉。   “走了。”周亦行一甩衣袖,朝着门外的马车走去,大步钻进轿中。   旋即苏九允、弦思、元槐也很自然地跟了上去。   元知府谢过四人,又给风竹尘一箱子茶叶另几只银器。两人客套几句后,风竹尘也走到府衙外。   他们四个倒是挺自觉的。   风竹尘大为不解:“这又成我驱马了?”   周亦行掀开珠帘,皮笑肉不笑地说:“那堂主觉得跟谁坐合适?”   两个人俱是沉默了许久,环顾马车内四周。   风竹尘意外的发现,好像的确是自己有点多余。   他有被暗暗的讽刺到。   “真就上辈子欠你们的,上辈子你们得积多少德,这辈子我还得结草衔环还你们。”   风竹尘嘴上是这么说,但还是去到马车前,执起缰绳鞭马。   “风堂主辛苦。如此身体力行以得民心,真做实务,官家也必然十分欣慰。”周亦行又补了一句。   真就是上辈子欠他们的。   风竹尘翻了个白眼。   一路颠簸,又无甚解趣的物什。众人都盯着弦思手中的九连环解解闷。   弦思的九连环已经解了三遍,元槐看着也早腻了,托着腮问道:   “诶,弦思,你当时怎么认苏公子作师父的?”   “这……”   弦思放下手中的九连环,瞥向了苏九允,迟疑许久。   苏九允勾起手指,抵在自己的下颌:“讲吧。”   弦思可怜兮兮地说道:“大人,我给忘了。大人可以讲讲么?”   苏九允道:“嗯。只是怕你想起来以前的事情会难过。”   “没事的,都过这么多年了。”弦思天真笑道。   此刻,周亦行竖起了耳朵。   又能知道多一点当年的事情了。   苏九允颔首,将当年的事情娓娓道来:   “当年你还年幼,记不得也算是正常。七年前我受了很重的伤,便逃到了高丽。适逢辽伐高丽,我救下了弦思。最后待到战事平稳了就来到了中原。”   弦思的手指不安地互相拨着。   当年弦思的兄长无端为了保住弦思,不至于让自家灭门,自己则落入辽军的刀枪之中。后来苏九允救下了弦思,没能救下弦思的哥哥无端。   说是不难过是假的。   他故作镇定地说道:“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何况我都忘了,我……怎么会难过。”   现在的少年正是想法颇多的时候,如果处事圆滑、又努力不让人担心,肯定有心事憋在心里。   “七年前受了很重的伤?”元槐沉思着。   忽然她从自己多年阅读的话本找寻出了一些蛛丝马迹:“是武林之征的时候吗?我记起来了。当初有些人写过这类的话本,但是就一本。主人公好像是周闻顾。”   周亦行惊愕地看着元槐。   关于当年的武林之征,实际上写其话本之人少之又少,毕竟那段腥风血雨没有人愿意提起。   提起很多年前看到了话本,元槐思量许久,说道:   “七年前,有个人在武林界掀起了腥风血雨,有个叫周闻顾的人去对付混世大魔头,然后周闻顾好像是亲手被那个混世大魔头杀害。”   周亦行不太想透露,其实话本里叫周闻顾的,其实就是他本人。   “我就是那个混世大魔头。”苏九允补充道。   周亦行本来拿起方糕的手停滞在了半空。   他错愕地看向苏九允,却见苏九允的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   元槐吓得站起了身,头却撞到了轿顶,元槐吃痛,满眼的恐惧:   “你你你真的是?”   苏九允抬头去看,冷冷道:“不可以吗?”   元槐立即吓得梨花带雨,身旁的弦思急忙安慰,没想元槐却嚎啕的更厉害了。   弦思无助的看向苏九允。   “一人辩白敌不过千夫所指。不过话本而已,都是后人所编纂的,那就一定真实吗?”   听到苏九允这句话,周亦行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把方糕放进了口中。   元槐听完啜泣道:“那……那为什么刚才不说呀?”   苏九允轻描淡写地说道:“刚开始会辩解,但后来说的人多了就不想辩解了,自己知道真相就足够了。”   元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一个人所说的流言蜚语尚能辩解,可一百个人、一千人、一万人该当如何?   公主府前——   元槐下了马车,洋洋自得地叉着腰,大步流星走进去。弦思自觉背好药箱,苏九允和周亦行在风竹尘的指引下也走进府内。   看到纱帐为微风吹起,凤绮梦病恹恹地从贵妃榻上欠起身来。   此时凤绮梦的气息已经十分虚弱,喘息声清晰明了,她极力笑着迎接众人:   “你们来了。还有元槐怎么也来了。”   “姨母。槐儿来看看姨母。”元槐恭恭敬敬地朝着风绮梦作揖。   正当元槐想穿过纱幔,坐到风绮梦身边的时候。风绮梦大惊失色,拼尽全力气力,扬起手一掌把她推了出去。   元槐捂着带着五个指印的面颊,战战兢兢地走到幔帐后面,满眼泪汪汪的:   “姨母,槐儿可是做错了什么?”   风绮梦发现误打到与元槐心绪很乱,她撑着头,皱着眉头,无奈地说道:   “没有,是姨母下手重了,姨母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面容。”   元槐担忧地问道:“姨母的脸怎么了?”   弦思又开始发挥救场的潜能:“元槐姑娘,我看你的状态也不大好。正好四酥坊送来一屉糕点,我和元槐姑娘一同去拿吧。一会再和帝姬娘娘叙旧。”   元槐虽是心中有许多不愿,还是在弦思的软磨硬泡下应了。   风竹尘小心翼翼地展开手中的药包,发出研磨成齑粉的桃花木,面无表情地说道:“药已经带来了。需得听苏神医的方子来。”   从宫人和周亦行的配合下,从纱幔内风绮梦的手腕处悬了一根红丝,另一头拴住了苏九允的小指。   苏九允冷了冷面:“这类病不能单单悬丝问诊,得见帝姬娘娘的真面。”   绿药解释道:“并非娘娘不想,之前云曦云霞的事让娘娘心中烙下疾患,只是娘娘一见生人面便会如此。”   平日里,风绮梦哪怕是见到除了绿药的宫人,都会心生畏惧,故此不肯近人。   而且这些日子,风绮梦的面颊异物丛生,她连看铜镜中的自己的勇气都没有,心生郁结,几日都不见好,公主府上下都提心吊胆。   周亦托腮许久,忽然冒出了一个点子:   “绿药,你的绘画功底如何?”   “呃,”绿药先是愣了一愣,旋即对着周亦行恭敬地说道:   “奴婢曾经自学过一阵子,也能描摹大致,但并非是出神入化。”   “这倒没事,能绘制大概便好,不知帝姬娘娘意下如何?”周亦行眉开眼笑道。   风绮梦摆摆手,让下人备上笔墨纸砚,绿药握住笔在宣纸绘着。   宣纸上帝姬娘娘的面容逐渐清晰地绘出,众人俱是面面相觑。   “怎会如此……”风竹尘大惊失色。   ……   作者有话说:   求求评论-谢谢小可爱们啦。   真的好像单机码字啊呜呜 第53章 天井树   绘布上, 凤绮梦的面容上蜿蜒着一条如同蛇蝎的物什,除此之外是红斑与麻麻赖赖的脓包。   最后一笔落下,绿药的手也跟着颤抖了一下。   “让众位见笑了。这几日变故太大,本宫也是心神不宁。”   薄薄的青色帘帐内, 凤绮梦干咳几声。   忽然窗外一阵夹杂着细雪砾的风吹来, 凤绮梦打了个寒噤。绿药见状赶忙从木施上取下一件大氅, 给凤绮梦披上。   感受些许温暖的凤绮梦终于不再咳嗽, 只是在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苏九允道:“可是这几天遇见了什么,或是梦魇, 或是在祭祀的时候?”   “若是梦中倒是有的。”   风绮梦又咳嗽了几声,缓缓说道:   “本宫前几日梦见独自前往一口井,往井下看探时, 看到一只淹死的狐狸。但是本宫醒来后转念一想, 之前云霞之前也是投井而死,便命人把井填了。”   淹死的狐狸。   投井而死的云霞。   当初帝姬娘娘在大乾寺, 颈部上系着针扎木偶的赤狐。   想到这三个元素,苏九允揉着太阳穴, 怎么也找不到关联。   “明白了。每日早晚把这药引各煎一副,每副六钱断肠木,加之茈胡三钱,醋香附三钱,还有以下药引。待会我和周公子去药馆抓便好。”   苏九允指尖稍稍一弹,便把悬线抽回。   “那便劳烦二位了。”风绮梦莞尔。   从公主府退身之后,周亦行总觉得苏九允所做之事草率,询问道:   “恐怕不止是填井的事情吧。你配的药我看了, 单单是医肝气郁结的, 治标不治本。”   苏九允颔首, 注视着周亦行的眼清澈无比:“说得对。单凭一个梦境其实无法判断。所以还需要师兄配合一下。”   和周亦行简单商议后,周亦行笑容十分僵硬:   “让我假扮道士有点怪异,这件事要是莫朔风来做这件事恐怕才是轻车熟路。”   苏九允回之以笑:“他可没你的剑术好。”   周亦行明白苏九允的意思。   他的剑招花里胡哨,而且又懂得风水之术,要是假装做法什么的,也很难看出破绽。   绿药从公主府内走出。   手执拂尘的周亦行看准了时机,拦住了她的去路,佯装一副仙风道骨的形象:   “贫道还有一事不晓。”   绿药停住了脚步:“请问周公子,是何事不晓得?绿药定是知无不言。”   周亦行拱了拱手,收敛了面上的笑意,说道:“近日公主府,可是有什么异常?”   绿药皱着眉头,半晌也想不出什么来。   周亦行又细细地解释道:“遇见了什么不是人的物什?又或者遇见其他诡异的事?大抵就是突然和往常不一样。”   绿药沉思了一会,小心翼翼地说道:   “有一件事情不知道当不当说。”   正说着,绿药急匆匆地带着周亦行和苏九允来到四方天顶之下。   天顶之下乍破出天光,穿过柳树的千万丝绦形成斑驳陆离的光影。绿色的丝绦在风中摇曳。   枯荣轮替本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绿药看着那柳树却是浑身打了个寒噤。   “这棵树已经没有展枝许多年了,明明是寒冬腊月,这柳树却凭空抽出新芽。”   “春败,冬生?”   周亦行抬头看去,果真这棵柳树是郁郁葱葱,确实不像是其他枯败草木。   真是奇怪。   绿药纠结许久,还是决定把实情说出,但是眼神一直在逃避:   “实话跟周道长说了吧。这地方原来就是云霞跳的那口井,帝姬娘娘觉得晦气也没捞人,直接便找些石头填埋了。有个道士来,说让在上面种一棵柳树便好了。”   绿药打了个寒噤:“这疯癫之病倒是治好了,这面容便是恐怖至极。”   周亦行上下打量着柳树,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天井种树招邪,柳树本就招魂,你们还在这里种树。之前那个道士什么来头。”   绿药摇头:“不知。好像那位道长姓沈。”   “姓沈?”   周亦行对这个姓氏还算是熟悉。   儿时教自己易容术的人就是沈知忆。   但是周亦行没有多往师叔的方面想,毕竟沈知忆早已隐退江湖,平时又待人温和,不可能连天井不能种树这点事都不知道。   “莫非那位沈仙师也是周道长所识之人?”   “可能那人并非道行上的,这样。”   周亦行按照事先准备的话术说道:“   之前云霞的遗物中有什么你往先见她贴身携带的,比如护身符、银镯子之类的。寻一些去。我们擅自踏入女子住所多有不便,你去最好。”   “还是有的,两位大人稍等。这种事情本就应该奴婢做的。”   绿药颔首,旋即应下,大步地去向偏殿。   看着绿药远去的身影,周亦行忽然是想起了什么,他手摸着柳树粗糙不平的树皮,对苏九允说道:   “对了,看到那幅画上帝姬娘娘脸上的东西,你想起来什么?”   苏九允沉思片刻,目光落在虬根盘结的树根上,他回答道:   “盘根错节……像是柳树根么。”   “线索应该就在这。”周亦行点点头。   二人将线索反复进行联系着,当然苏九允和周亦行也不闲着,二人先去药房抓药,等回来拿到云霞的遗物,应该真相会更清晰明了。   跨出公主府的门槛,周亦行还是把藏在心中许久的事情说了出来:   “苏九允,有些事情我不记得了,我想知道一件事。”   苏九允没有停下脚步,不置可否。   既然不答,肯定是心里有鬼了。   周亦行凛了目:“小允,为什么大家都认为我死了。你为什么不叫我师兄。”   苏九允冷言道:“没有为什么。当年我也这么以为。直到前几天我才知道你还活着。关于师兄的事情,我一时间不适应。”   不适应?骗谁呢。   少年时一口一个行师兄,现在倒好,见了面生疏了。周亦行对于这个借口当然是不相信。   “有些事情记不得最好。我更希望像你那般,忘却烦扰不快。免得什么时候想起了追忆往昔,却蓦然发现——”   苏九允眯起眼,一字一顿地说道:   “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周亦行还是有所忌惮:“小允,即使我从始至终在易容,那我一开始的声音也应该认出来。不应该到假面皮摘下才知道。”   话音刚落,苏九允的脚步停了下来:   “你以为,我认出来你的身份是因为你摘下易容的假面具吗?太天真了。”   周亦行大为不解。   苏九允一用力,强行把周亦行的右手举到面前,那只断指便呈现在在两人面前:“我一直都不记得你的面容,我记得是你的断指!”   “当时我身负重伤、督脉尽断。若想重塑督脉,便要除却一部分记忆,斩除孽根。这听起来是不是非常幼稚、十分不可信吧。”苏九允苦笑着。   沈知忆断定苏九允活不过三旬。毕竟苏九允六根不净,又有执念所扰。沈知忆念在他是自家门派的师侄,便动用武林禁术,斩除他的执念。   周亦行双目圆睁,震惊地听着这一切。   “可是就是这么不可信的事情偏偏就是真的。在我无甚意义的二十四年里,你构成我最重中之重的记忆。”   苏九允牵强地挤出一抹笑容,不断地向后退去:   “你不懂,明明还未到耳顺之年,记忆却被一点点抽离的痛苦。”   他缓缓抬起头,指尖触碰周亦行瘦削的脸,再到他的喉结,苏九允弯了眉,继续说道:   “第一年先是忘记容貌、第二年忘记的是你说过的话、你的声音、你做的事,甚至是你的名字,可我唯独没有忘记你对我的好。”   “那以后呢?”   “以后?这个词我从没奢望过。”   苏九允不可置信地仰天长笑着:“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在找你吗?因为之前元槐所说的是真的。武林之征是因我而起,风师姐也是我害的,不仅如此。”   周亦行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详之感油然而生:   “我不信。”   当年拽着自己衣角求知若渴的少年,怎么会在短短几年的时光变成真的混世大魔头。   听得「噗通」闷声,苏九允直直跪在周亦行面前:   “包括师父的死,包括你的断指,包括整个门派的萧条,都是因我而起。我来找你不是为了别的。是想跟你道歉。我怕……最后我连你也忘了。”   周亦行错愕地看着苏九允。   原来如此。   这么久以来,自己一直是错意了。   但他还是不相信,苏九允就是把疏影派毁于一旦的人。   周亦行脑中嗡鸣许久,还是不相信这是能从苏九允口中说出的话:“我有点想知道当年事情的全貌了。”   他捂着头,一时间无法接受:“这样,你先去药方抓药。我先留在这冷静。”   “好。”苏九允咬牙,几次回头看周亦行的情况,最后离开足够远时,大步流星跑向远方。   先冷静也好,也好。   至少不像周亦行当年那样,一气之下把自己逐出疏影派。   可是自己犯下如此滔天罪孽,想要奢求一个原谅着实不易。苏九允本身就知道。   可是没有真相会不见天日。   若是周亦行知道的太晚,恐怕会更难消解之前这段感情,他会更痛苦。   日暮时分,心事重重的苏九允正在择选着草药,却见弦思和元槐大口喘着气跑到苏九允面前。   弦思喘息着:“公……公……”   苏九允递给弦思一碗酸梅汤。   还没等苏九允去问,汗流浃背的弦思拒绝了酸梅汤,终于喘足了,说道:   “大人,公主府出事了!”   不好,周亦行还在那。   他身上还有伤呢。   苏九允放下一锭银子,连找钱都没找,直接飞奔向公主府。   ……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小可爱们等久了,我今天找到一份暑假工,然后今天这里成中高风险了,工作也去不了了看,物资也有点成问题,最近做核酸有些频繁,断更了一两天,这几天会补上哒!sorry。 第54章 狐骨钗   就在半个时辰前, 周亦行本是心猿意马,绕着那棵诡异的柳树转了许久,只听得外院传出一声女子的惨叫。   周亦行赶忙过去查探,却发现绿药握着象牙白色的步摇钗子, 她已经倒在了地上, 喉咙涌出绿色的脓水。   而且脸上也布满了和帝姬娘娘一样的条纹状物, 而且还有蛆虫不断地从脓包中爬出。   周亦行愣在了原地, 下意识便要拿起那枚钗子,但是在即将拿起的瞬间, 他的手停滞在了半空。   目前绿药已经没气了,若是再碰了这钗子,也变成这样该怎么办?   周亦行捂着口鼻, 躬下身去用树枝扒弄那只钗子, 却发现竟然是骨钗。   骨头做的?   半晌,他也没听见有人来, 周亦行顿时心生疑惑。他从腰间拿出三层帕巾,将骨钗包裹起来。   听到一声仿佛鹰啼的嘹唳, 周亦行无暇再顾及绿药,蓦地站起了身,他四下观望,却发现四周甚至连提着宫灯的人巡游的人都没有。   奇怪。   他放慢了脚步,下意识地走到那棵柳树旁边。   踏出的第一步开始,寒风骤起、无数落叶沙沙作响,从天顶的四端隐隐约约地传出窸窣声音。   “滴答——”   “滴答——”   地上落下几滴鲜血,腥臭味弥漫开来。   周亦行疑惑地抬头去看。   这……怎么回事。   公主府的许多宫人都被挂在柳树的枝条上, 把柳条染得绯红。   这些人阖着眼眸, 颈部、腰际、嘴唇都被柳条紧紧束缚住, 有的已经勒得晕厥,就像是即将等待屠宰的羔羊一样。   一架偌大的狐狸骨架从树冠上蜿蜒而下,口中还叼着一个刚啃完的人头。   狐狸骨发觉自己的行踪被发现,尾骨极力一甩,扬起一阵强劲的罡风。   周亦行连连后退三步。   “他爷的,你快给我滚。”   他闻声抬头看去,只见树梢上挂着的人还有风竹尘。   “你怎么也——”周亦行皱紧眉头。   真是时运不齐。   倒悬在树杈上的骨架狐狸骨看到周亦行手中的骨钗,情绪忽然变得激动,它张开布满黏液的獠牙,用含糊不清的声音怒吼道:   “还给我,快还给我。那是我的东西!!”   又是一声穿透九霄的声音,震耳欲聋。   竟然是男女重声!   狐狸骨从树杈上飞速落下,用力抓着柳树,把树干挠出深壑,狂奔向周亦行。   “这是云霞的东西,你又不是云霞!”   周亦行眉目一凛然,从袖中转出千机扇,指尖按上机关,那千机扇的铁刃便聚成了一条铁鞭。   周亦行运用浑身气力将铁鞭抽出,径直抽到狐狸骨身上,他的身法极快,整个过程犹如翾风回雪。   狐狸骨吃痛,脊椎骨甚至都有一节绽开,他顿时心生愠气:   “还我,我让你还给我!!!”   周亦行向来胆子大,从来不畏惧这些鬼魅邪祟,他莞尔轻笑,露出一只小虎牙:   “为什么听你的,我还就不还了。”   挂在树上的风竹尘拼命挣扎,却没想却挣扎也紧。   但是怎奈何风竹尘力大无比,能够把藤蔓稍微松开一些,勉强才能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你他爷的不要命了?”   周亦行没应,一脚揣上柳树树干,攀上最上面的树干和那狐狸白骨搏斗。   那狐狸白骨身上已经有了绿药和另外一人的皮肤,粗针用头发歪歪扭扭的缝合着,勉强可以辨别是个人样,显得格外可怖。   “还不够,还不够!不够凑出她的样子!我要更多的皮!”   狐狸白骨即将一爪抓上周亦行的后背,周亦行冒着危险把铁鞭又化成千机扇。   周亦行咬着牙,拼尽全身气力挥起千机扇,正好抽中狐狸骨架的背脊,脊椎都断裂了三四块。   风竹尘看到他的腹部中洇出了不少鲜血,应该刚才动作幅度很大,恰好扯到了旧伤。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铁刃割断一半的柳条。风竹尘跌落在地。   风竹尘浑身刺痛,他强行睁开眼,却发现周亦行的手臂上已经被狐狸白骨一口咬住,竟然出现几条血痕。   “还给我。还给我!”   周亦行听清了,这次狐狸骨说的是男声。   周亦行哪能还给狐狸骨那枚骨钗,他举起手中的骨钗。威逼利诱道:   “解释一下,绿药和你现在正在吃的人,还有帝姬娘娘,为什么脸上都长了这些东西?小心我把这个钗子毁掉。”   几番对峙之后,身负重伤的周亦行明显占了下风,连千机扇的铁刃都被骨架磨平,火星四溅。   “还我皮来!你们也体验活活剥皮的感受!!”   狐狸骨架朝天嘶吼一声,一尾扇到周亦行的腹部,周亦行吃痛,也如风竹尘坠落在地,将手中的骨钗甩了出去。   还皮?   莫非……   风竹尘忍住身上的剧痛,向前匍匐而去,本来想接住周亦行的,却只差一步没有接住。   骨架狐狸从树上跳将而下,尾骨深深嵌入周亦行伸出的手背上。   一阵锐痛从周亦行的手传入全身,指尖给大地留下深深的痕迹,常言道十指连心,这般痛楚,倒也不比腹部的伤差上多少。   “那是他的护心骨!他现在法力还没有完全恢复,若是拿到这护心骨便会活过来。”风竹尘咬咬牙,强撑着着说。   周亦行自然是不甘示弱。   不行,不能让他拿到!   来不及擦掉嘴角的鲜血,他徒手拿起落在地上的铁刃碎片,拼劲全身气力将其钉入狐狸骨架的脚骨上。   哀嚎声不绝于耳。   应该是很痛的吧,看来奏效了。   周亦行丝毫不敢松懈,始终没有放开手。   “他刚才发出的那个女声是怎么回事?”   “他是云霞的老相好,是修炼了百年的狐狸精。此来就是报仇来的。”风竹尘咽下鲜血。   云霞的老相好?   “什么人在本宫的门前造次?!”   凤绮梦推门而出,那狐狸骨架仿佛嗅到了她身上狐裘的味道,径直不顾一切地扑向凤绮梦。   幸好有周亦行的铁刃加持,否则那骨架一爪拍死凤绮梦也不在话下。   凤绮梦看到面前偌大的白骨,吓得花容失色、跌坐在地,弱声喊道:   “暗影堂呢……救本宫……”   当她环顾四周时,却猛然发现天井下的柳树上,挂着的人竟然很多都是暗影卫。   风竹尘声嘶力竭道:“娘娘快把氅子脱掉!”   凤绮梦虽是不解,但是还是照办。   但是她却怎么都脱不掉,她猛然发现身上的狐裘内有千万发丝紧紧束缚着她的身体,甚至那些发丝还拴住了她的腿脚,控制他的行走。   一步。   又一步。   周亦行大致是梳理清晰了,猜测道:“所以是云霞和这狐妖私通之事被云霞发现,所以云曦才蓄意谋害的云霞,而并非什么漠北昭仪?”   他将当年的事情简明扼要地讲了出来,“当年东窗事发后,云曦为了讨好帝姬,更是认为云霞亦是邪魔,便找人把寺庙的红狐全部猎杀制成狐裘!”   如此,这已死的狐狸便被招魂而来,去索穿着狐裘的性命,二来也是找帝姬娘娘复仇。   真是棘手。   若是帝姬娘娘受到半点闪失,他们几个也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   “我的皮。这才是我的皮。”   狐狸骨架的反应愈加激越,眼看着凤绮梦越走越近,他的眼神十分渴慕,发出尖锐的笑声。   他不断地用利爪抓着周亦行的背脊。   血腥味弥漫开来——   周亦行本就身子骨虚弱,又怎么可能敌得过这么力大无穷的物什,握着的铁刃一点一点地也松了开。   糟了!!   狐狸骨架紧紧捏住了凤绮梦的咽喉,任凭她如何挣扎。   “救……”   凤绮梦朝着风竹尘伸出手,口中似乎还在急促地说些什么。   要是凤绮梦出了事,那圣上首先怪罪的就是苏九允!到时候若是苏九允和风竹尘都走了——   那疏影派就剩他一个人了。   周亦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从腰间取出残破不堪的千机扇,正欲最后的殊死搏斗。   却听耳际陡然飞过一剑,划破天际发出尖锐的高鸣,掀起强烈的罡风。周亦行差点没有站稳。   一连串的清脆响声,正好砍断狐狸骨架捏着凤绮梦脖颈的手臂,白骨簌簌地掉落一地,旋即半个骨架都碎裂成齑粉。   脖颈的束缚不在,凤绮梦晕厥在地。   地上瘫着半截白骨,还在垂死挣扎。   拥雪剑一出,竟然也是归去来兮剑法。   周亦行愕然,不自觉地回头望去。   苏九允鬓角的发丝飞扬,能看得出这一路行色匆忙,但剑招却也干练,差一点把那狐狸骨斩成碎片。   他踱步走到白骨齑粉旁,将拥雪剑从碎骨中拔出,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剑下少说也有三千亡魂,见到这招的不足十人,能死在归去来兮下是你的荣幸。”   苏九允有些委屈地站到周亦行面前,心疼地看着伤痕累累的周亦行,低头认错道:   “来的不算及时,路上耽搁了一点时间,师兄想怎么责罚都好。”   地上半截的骨架还残存着半口气,毫不示弱地说道:   “假惺惺!若不是你给周掌门下了不少迷魂药,他能落拓至此?!这些结果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当年还强上过——”   方才还温顺讨饶的小羊羔,转头眼神变得阴起来。苏九允微微歪着头,满面都是笑意,一只手提起那狐狸骨的脖颈:   “我稍微动一下,你就会一命呜呼。你身体里还有云霞的残魂,要想好该怎么说后半句。”   骨头碎渣簌簌地往下掉。   狐狸骨架却没有先出一点畏惧,反而大笑不止:   “哈哈哈,你以为我会求你吗?反正也是行将就木,但说无妨了。你还这么衣冠楚楚的站在他面前,你不觉得你恶心吗?你就是衣冠禽兽。”   “我恶心不恶心不知道。你祸害别人的皮绘制出云霞的,你自欺欺人,云霞一定觉得你恶心。”   苏九允的眼神一凛:“给我住口。刚才你伤了他几下,我就剔掉你几节骨肉。在我的人身上动手脚,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白骨继续补充道:“你以为我们对你忠心耿耿吗?别做梦了,不过是「万世恶」而已,我也可以当。你做的事情比我恐怖千倍,万倍——”   还没等狐狸白骨说完,苏九允指尖轻而易举地拧断了白骨狐狸的脖颈,然后生生把狐狸的魂灵拽出,然后捏碎。   当年苏九允究竟做了什么?!   一旁的周亦行越听越觉得怪异,捂着腹部的伤口处,后退了几步,警惕地问道:   “你把他杀了?不是还没审问吗?你为何——”   “不需要再审问了,再留着这祸患,还是会加害于人。”   苏九允转过身,看到周亦行防备的模样,意味深长地笑笑:“我的好师兄,我可是救了你。你为什么要离我这么远。这就是你说的,无论我什么样子都会接受吗?”   ……   作者有话说:   改完笔名了——   求求评论呀—— 第55章 止汀兰   “你想做什么都好, 我都听你的。哪怕……”   苏九允把拥雪剑交付到周亦行的手中,把剑锋对准苏九允自己的心窝。   “……”   他的命是自己捡来的,自己怎么可能轻而易举了结了这条性别。周亦行顿时觉得可笑至极。   鹅毛大雪纷飞,染白周亦行的发鬓, 落满他脸颊, 他身上的鲜血却是无比刺目, 看的苏九允肝肠寸断。   如若以后亦能同沐雪, 此生也算共白头。   周亦行盯着手中泛着凛冽白光的剑,先是沉默了许久, 旋即把拥雪剑放了下来:   “你在想什么?我也不是正派君子,对你的要求不那么苛刻。”   他现在彻底明白了,苏九允一定是在隐瞒着什么, 不想让自己知道。   他已经是失望透顶了。   就像是想要另辟蹊径寻幽谷的芳兰, 越靠近幽谷便离荆棘更近一步,最终只能是自己遍体鳞伤。   权宜之计也只能是先稳住苏九允, 随后自己再去挖掘当年的事情。   苏九允朝着周亦行伸出手,心中万分惶恐, 他不断地奢求着:   “你能跟我回去吗?隐居江湖之后,我们以后不必再受世人的冷眼了。”   “你先一五一十把当年的事情告诉我。”周亦行回答。   狐妖已死,天顶下的柳树瞬时枯萎,柳条松开暗影卫和公主府的宫人,凤绮梦脸上的脓包与瘤状物也都逐渐减少。   可惜已经惨死的人,不能再复生了。   风竹尘把晕厥的凤绮梦扶起,喊了其他影卫来解决残局,旋即又赶忙叫来太医。   还来不及再想后续的事, 周亦行眼前的景象愈加不清晰, 他只记得自己扶了一下苏九允, 随即便没有了意识。   他的力道并不重,甚至轻飘飘的仿佛随时都会掉下去,却是将苏九允牢牢禁锢住。   毕竟他是用尽了全身最后的气力,他的修为又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每一招归去来兮剑法都是透支他的修为。   他不记得晕厥时候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旁边有人不断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之后具体又说了些什么,他再也听不到了。   三月后……   周亦行昏迷的期间,苏九允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偶尔会去给周亦行熬药煎药,照顾得无微不致。   已是深夜,屋内只有桌上亮着烛火,苏九允正端着汤碗坐在榻边喂他饮药。   “找了全大雁城最好的大夫了,你说还有什么办法。”风竹尘坐在周亦行床前的藤椅上,无奈地说道。   周亦行身上没有一处完好之处,加之失血过多,修为耗尽。就是老神医见了都摇头。   苏九允一手贴在周亦行的额头上,却是比方才羹烫了些:“我的医术也有限。”   说罢,苏九允便失魂落魄地去池子旁把冷却了的帕巾拧好,想要给周亦行的额头上敷上。   “你他娘的还有脸说。诸如之类的事情你当年还做的少吗?你他娘的害得我妹妹、害得我,害得咱师父、害得你师兄,害的整个武林界。”   风竹尘一巴掌扇在苏九允脸上,满脸都是愠色:   “这一掌,我替周亦行给你。”   苏九允的脸上瞬时多了一个五指印。   而苏九允这一次却没有反击过去,而是颤抖着手,把帕巾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周亦行的额头上。   苏九允强忍着悲怆,从始至终都在担忧地看向周亦行,却是连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三个月了,这三个月这比等他七年都苦。那还能有什么办法……”   “你一手造成的,也得你自己去还。”   风竹尘本来是狠心想让苏九允遭罪,但是看见周亦行这差点捅成筛子的模样还是软了心。   “但是……办法有是有,只是需要以物换物。”   苏九允惊愕地回过头,眼眶腥红:   “无论什么都可以,哪怕拿命去换。”   窗外恰有一直信鸽鸣叫不停,风竹尘一手伸过,把信鸽腿上绑着的信筒摘下,一边说道:   “你也知暗影堂搜查讯息最为灵通,我托人找到了一丝线索。玲珑坊一位叫止汀兰的女子神机妙算,能够完成任何人的心愿。”   苏九允停下手中动作,仔细去听。   风竹尘不想去看他,像是看见瘟神一般,赶紧别过头去:   “只是代价严苛一些。还有这件事,只是给疏影派掌门帮的忙,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不许谢我。”   苏九允也理解,嗫嚅了嘴唇,也不再计较什么:   “没关系。他只要醒来,什么都好。”   跨越穷山峻岭、大雪纷飞的山脉。   苏九允背着周亦行,顶着风踽踽独行,苏九允的嘴唇冻得结了一层霜白。   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真在老榕树的树杈上歪歪扭扭地挂着牌匾。   走近一瞧,苏九允发现那牌匾早已腐朽,模糊地可以认清楚上面有「玲珑坊」四个字。   风竹尘推开门,风雪涌入坊中。   苏九允紧随其后,环绕四方,四周的空间算是偌大,踏出的脚步声都有回音。   烛火惶惶,温暖的橙色光辉映着苏九允的脸庞显得格外温柔。   玲珑坊的掌柜止汀兰见到二人进来,她从神像旁轻盈无比地跳了下去,笑容亲切地迎了上来。   从止汀兰的面相来看,大抵过了花信年华,她手执着一翎羽团扇,遮住自己的下脸庞,眼角的一颗小痣衬着她有一丝妩媚。   “岸芷汀兰,玉树临风。你想要的一面,玲珑坊都有哦。客官有什么。”   止汀兰笑容温柔,眉目舒展。   止汀兰盯了风竹尘一眼,爽朗笑道:   “哟,稀客呀。”   风竹尘冷冷回道:“不是我,是他。”   “哟,竟然是新的生意呢。这个小生看起来挺眼熟的嘛。”   止汀兰先是皱眉,像是鬼魂一般飘到苏九允身旁,仔细嗅了嗅,笑眯眯地说道:   “「万世恶」呀,「万世恶」还需要玲珑坊完成心愿,那心愿必定不好完成了。”   这决计是鬼族偃师一类,他们对世俗无欲无求,就是以完成夙愿为目标,然后再换取想要的事物。   苏九允上下打量着其人,心觉不简单。   止汀兰又盯着苏九允背后的人,又看了一眼风竹尘,饶有兴趣地说道:   “上次的愿望还挺灵验嘛,不过是七年的功夫,这人怎么惨成这个样子?啧啧啧。”   风竹尘翻了个白眼:“是,第一个祈愿是完成了,我妹妹还是没有活过来。”   苏九允瞥了一眼风竹尘,方知他也曾到这里许过愿。   “切,你都不听规矩的吗?都说死透的了不能救了。”   止汀兰又化作魂魄回到神像旁边:“万世恶,先讲讲你的故事吧。”   苏九允讲清原委之后,止汀兰用团扇遮住面容,手指捏起旁边的樱桃,掷进自己的口中,又瞥向两人:   “可以是可以,只是代价有点重哦。你背后这人身子骨弱,再加上这么长时间的折腾,他早快油尽灯枯了。”   苏九允沉默了许久:“什么代价?”   止汀兰嗤笑一声,说道:   “我做事向来公道,决计不会让穷人交出黄金万两,亦不会让帝王交出半壁江山。你我都是商人,讲究的向来都是你情我愿。”   苏九允道:“你想要多少银子?”   止汀兰身旁的小鬼敲打着她的肩。   她狂笑不止:“银子?哈哈哈,我不缺那种东西哦。纵你有黄金万两,你也可能有交不出的东西。”   止汀兰用扇子遮住自己的面容,嘻嘻笑道:   “我想让你帮我解决一个人。”   苏九允眼神一凝:“既然知道我的名号,你就应该知道我做过的事,解决一个人不在话下。”   止汀兰不可置信地笑了一声。   年轻人,话说的不要那么早。   只听止汀兰对着苏九允一字一顿地说道:   “沈知忆。”   苏九允闻言,眉头微皱,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   那可是当时救过他的人。   “爱答应不答应。”   止汀兰看着自己手指上的丹蔻,漫不经心地说道:   “沈知忆欠了我婚约没还,喜欢其他姑娘去了。我现在对他心有怨怼,现在不喜欢他了,但是心里还尚存一丝感念,你把他解决了吧。也好断了这个念想。”   虽是无故害人这种事情着实是有违道义。   也许最后可能会出现转机,先且行且看。先应了再说。   苏九允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抬眸:“我答应你。”   “一旦违背契约,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哦。你可要想好了。这要是一死,可就是一对儿。”   罢了,如果只有一线生机,也应该去抓住。   哪怕身受千刀万剐、跨越刀山火海,他也在所不辞。   “他的确可以醒来,只是他醒来可能会对你有所改观哦。”   止汀兰托着自己的下颌,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需要你去收集他的记忆。他之后能不能醒来,那便是他的造化了。记得一定不要尝试更改回忆哦。”   收集他的记忆?   “什么意思。”苏九允大为不解。   止汀兰故作神秘地说:“不理解没关系,一会就知道了。”   只见一黑一白两只光头小鬼肩膀扛着一个漆黑色的盘子,盘子上有一张薄薄的契约纸,一根狼毫笔,还有鲜红色的印泥。   苏九允连思考都没有思考,大笔一挥写下了她名字,用手指触上印泥,按在了契约处。   “阴阳两转,万古更替。肉枯骨、颜新容,契约已成——”   只见止汀兰把折扇向下一撤,她面庞下部竟然是正扯着笑容的惊悚白骨。   一股裹挟着黑雾的罡风骤起,整个玲珑坊萦绕着可怖的笑容,回音入耳。   止汀兰点着苏九允和周亦行的眉心,元魂便从他们二人的眉心出现。   两个魂魄聚集在结魄灯中,散发金黄光辉。   苏九允双眸微阖,也陷入了沉眠。   风竹尘皱着眉看向周亦行和苏九允的情况。   止汀兰又重新把折扇遮住下半阴森白骨的脸庞:   “你不需要担心,万世恶就是陪他去演一遍缺失的那段回忆。”   “演一遍?”风竹尘瞠目。   止汀兰的眼神蓦地黯淡下去:   “他们二人如若不亲自演绎一遍,怎知当年并肩的时光有多珍贵,如若不将爱恨离合尽数历遍,又怎知情节惊心动魄?”   说罢,转身步入深阁之中,止汀兰幽幽地说道:   “你可知……我为何要让苏九允解决了沈知忆?”   ……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风竹尘:行吧我才是纯纯大冤种。   今天双更,求求收藏&评论呜呜—— 第56章 千夫指   书接七年前, 扶恨水驱赶苏九允,周亦行以身相护。疏影派外马蹄纷乱,周亦行眼见着明月山庄与血月宗以及丐帮的人来到此地。   杂沓的声音听得苏九允心里杂乱无比,心里更是自责愧疚。   这些人来者不善, 定是要取他们性命。   苏九允靠着周亦行的胸膛, 心跳声清晰无比, 给与他冬日中的一点温暖。   他多想把时间停留在此刻, 永远沉溺于温柔乡。   他浑身颤抖着:“把我送过去吧,如若不是我犯了事, 现在的情况也不止于此。”   周亦行用手捂住他的头,极力安慰着:   “一会我出去迎战,你看形势便跑。之前的白纸借体可以帮你逃脱升天。你放心,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苏九允抬头仰望着他, 忽然便晃了神,原来周亦行把所有温柔都留给了自己。   所以这就是偏爱吗?   周亦行心底一沉, 眼下他自己的情况也是不可预知。   如若是三大帮派都来到这里,众位长老护法加在一起的功法恐怕与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罢了, 先让苏九允好好逃命,事到如今也只能破罐破摔了。   受千夫所指也好,成为众矢之的也罢,只要他能活着就好。   先护住他吧。周亦行忍不住回头望去。   苏九允抽噎着:“那,那师兄怎么办?”   他害怕至此一别,便是这辈子最后一次相见了。   “没事的。你师兄无坚不摧,战无不胜。怎么可能被打败呢。对不对?”周亦行牵强地扯出一抹笑容。   苏九允年纪尚小,哪晓得周亦行只是在诳他, 天真地点点头, 便是信以为真。   “小允, 一会看准时机就跑。不要回头。”周亦行的双眼如同猎鹰一般紧盯前方,又叮嘱道。   苏九允听话地点点头。   现在还没有等来风竹尘和风沉香请的救援,可是周亦行现在孤立无援,很有可能保不全性命,怕是连全尸都留不住……   罢了,背水一战吧。   话音方落,周亦行轻启眼帘,拔出腰间的拥雪剑,恰逢三派的弟子赶到。   乌泱泱的人席卷而来,粗略来看,少说也有五百多号。   苏九允看的前面的人,觉得眼花缭乱,特别抓着周亦行的衣襟,手心汗津津的。   “好多人……怎么这么多。”   他不由得担忧起来。   “本就祸起萧墙,你们门派不仅没什么表示,还护着那巫咸族的「万世恶」!?无知黄口小儿,阻挡祭祀大典,殊不知你会给江湖带来多大的动荡!”   血月宗的大护法蓝讷挥着大刀指向前方,威胁道。   周亦行嗤笑一声:“哦,你想要什么表示?”   蓝讷狂妄地把大刀掷在地上,带起尘埃无数,大地迸裂一道深壑。   挑衅完毕后,蓝讷道:“把你们的藏典阁内的禁书室开放,你再戴着「我有罪」的牌子绕着武林擂台转三圈,再把苏九允交给我们。就算这件事结束了。”   耳边的风声凛冽,吹散一绺周亦行额前的碎发。   他的眼底升起腾腾杀气:“你在做什么黄粱美梦。”   这群人除了羞辱以外,其他的招数都不会了吗?   能让周亦行低头折腰的,这辈子也没有几个人,面前这群人能排上第几?   护法蓝讷认定他是强弩之末,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猖獗的叫嚣道:   “纵你有再大的能耐,也是寡不敌众。有本事真枪实刀地打一场啊!来啊。”   周亦行环顾这面前这群伪善之人,发出了不屑的笑声。   其实,他也正有此意。   这群人不过是借着冠冕堂皇的理由,趁机羞辱他,还有偷偷地想着疏影派的禁书罢了。   周亦行的拥雪剑钻风雪而来,直刺蓝讷的喉咙。蓝讷惊骇地往旁躲去,但四周仍旧有三四个弟子为剑风波及。   剑势如虹、快如疾电。   蓝讷惊愕地睁大了双眸,却根本反应不过来,他还没有来得及出招。   他没有料到周亦行竟然敢真的朝他攻击,而且身法还这么敏捷,他的脑海中只剩下四个字——   这人是疯了吗?   “噗嗤——”   剑尖穿透蓝讷的右臂,带出殷红的鲜血,他不甘地瞪大了眼睛。   “护法!”周围的弟子惊叫一声。   虽然这一招并不致命,但是足以废掉他七成的功力,后半生都不能再习武了。   他不能害人性命,若是害了性命,怕是牵连疏影派受人诟病。   周亦行侧身收剑,冷漠地扫视着这一群人:   “还想废掉武力的都尽快过来,自不量力想跟我单挑的都来。”   众人倒吸凉气,一片哗然,没有想到周亦行居然敢近蓝讷的身,而且剑法如此敏捷。   要知道,蓝讷虽然只是护法,但是实力并不弱于寻常高手,可是面前这籍籍无名又还没及弱冠的人却是达到几近登峰造极的地步。   用的还是江湖上闻所未闻的剑招。   有人窃窃私语道:“莫非疏影派的禁书阁还藏着新剑法不成?!”   “谁除掉了周亦行,禁书阁的这本剑法就归谁。”所有弟子都红了眼。   周亦行听得真切。   而这些人并不晓得的是,这些剑法并非前人撰写成册,而是周亦行自己领悟出的。   蓝讷的师弟魏嘉庆看到这一幕翻了脸,他指着周亦行说道:“大胆,你竟敢行刺护法?”   周亦行对这种话术听得已经腻烦了,他十分轻松地挽回剑花,自矜地说道:   “对,我就是敢。你害我师弟差点殒命,我废你师兄一条臂膀,有何不妥?”   魏嘉庆:“你师弟是万世恶!”   周亦行搔头,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师兄也没好到哪去,我上次亲眼看见他和明月庄的沈芦私会呢,那场面,啧啧。”   上次去明月庄赴宴的人都知道,周亦行这是要为了报沈芦的私仇。   “你……你!胡说八道,信口胡诌!”魏嘉庆指着周亦行,半晌也不知说出什么话来。   周亦行继续使出他不要脸的绝招:“怎么,还不允许血月宗的护法好男风了吗?那可是人家的自由。”   本来失血过多的蓝讷此时气的醒来:   “你才好男风!你们全派都好男风!我他爷的就见过沈芦一面,你就这么污蔑我,我——噗——”   只见蓝讷捂着胸口呕出了一口黑血,旋即便双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众人看着周亦行胡搅蛮缠的模样,俱是气愤无比。   血月宗宗主指着周亦行,满面愠色:“今日你休想活着离开!都给我上,拿下他!”   周亦行站稳脚跟,冷哼了一声,不慌不忙地运气调息着,同时将注意力放在苏九允身上。   他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道:“小允,一会你往左边虎涧潭走,找准时机逃跑,千万不要回头,记住。”   苏九允咬着嘴唇:“不行。我要陪你!”   “听话,啊。小允听话。”周亦行揉揉他的头顶。   如果不用激将法的话,他一边护着苏九允和师父,一边对抗面前着几百人,实在是分不开身。   何况他现在是能救苏九允就救苏九允。   “那师兄一定要好好活着,我一定会回来看师兄的。”   苏九允的脸涨得通红。   刹那间,两方乱战一团,刀光剑影纷争不休。   周亦行冷冷说道:“你们吵到我师父休息了。”   蓝讷的瞳孔微缩,一掌拍出,将剑尖震飞,接着便朝后退去。   周亦行紧追不舍,剑锋直逼蓝讷胸口。   蓝讷不敢怠慢,双臂一挥,周围的剑光便化为利刃,反向直扑周亦行而来,但却都被周亦行躲避。   苏九允趁着战乱不断地穿梭人群之中,哪怕听见异响都不回头看。   周亦行手中拥雪剑的几番轮转,淡蓝色的流光溢彩,衣帛撕裂声、刀枪相撞声、人们的叫喊声不绝于耳。   周亦行的身上也平添不少伤痕。   单凭袭面而来的剑气,苏九允就知道那是周亦行之前亲自教他的第一式:霜刃相迎。   ……   许多习武人都以为习剑贵在集百家之长、用剑时招数繁多,让别人拆不了招为胜,却不晓得把一招用的出神入化便已经是无人可敌了。   周亦行用霜刃相迎十七年,从未再习过他家剑法。   过了不知道多久,四方仅剩下白茫茫一片,周围的三帮派弟子在地上痛苦哀嚎不已,周亦行踱步走在深三尺的雪地上。   这群人虽然都可以活命,可是都被周亦行挑断了武脉。   “第二式:柳暗花明。”   他跌跌撞撞地行走,把剑锋对准了血月宗宗主的脖颈,狂妄自大地说道:   “江湖的规则本就是弱肉强食,你们在假惺惺地谈什么仁义?什么万世恶,他曾害过你们?”   血月宗的宗主盯着距离自己仅仅只有一寸的剑刃,吓得大气不敢喘上一口。   周亦行一指抹掉下颌的血迹,又把剑刃逼近了一些,说道:   “我今日废了你弟子的武脉是给你脸色,明日再扰我疏影派,那可就不是挑断经脉了。我只是想讨个说法。”   对习武之人最大的羞辱便是让他武脉尽废,在武林再无可立足之地。   忽然周亦行感觉脖颈一凉,他顺着脖颈的白刃看去。   耳畔便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年轻男子声音:   “放开他,我给你说法。”   糟了。   周亦行这才发现,自己一直都在专注于对付三个帮派的弟子,却依旧忽视了在最初注意外的人。   ……   作者有话说:   后面很甜很甜!!相信我 第57章 紫云观   周亦行向来擅长明哲保身, 他转过头,看到了沈芦站在自己的身后。   真是冤家路窄啊,这都能遇见他。   周亦行缓缓地放下了拥雪剑:   “行啊。”   血月宗宗主刚从剑下脱险,畏惧地跪倒在地, 不禁连连叩首, 旋即踉踉跄跄地跑到远方。   其他弟子看着形势, 也都一瘸一拐地溜走。   这些自诩武林前几的人, 倒也不过如此嘛。   周亦行看着这群人逃走的景象,轻蔑地嗤笑一声:   “明月庄的弟子受我之敌时你在一旁看戏, 怎么我要逼迫血月宗的宗主说话的时候,你倒是来了呢?”   他身上的伤都是皮外伤,不是很痛。   周亦行本身也就不在意。   “哎呀, 谁不照顾自己的门派啊, 对吧。我这不是怕周兄也把我的筋脉挑断嘛。”   待到这些负伤的弟子都逃之夭夭以后,沈芦一手臂随意地搭在周亦行的肩膀上面, 用商量的语气说道:   “你之前说我和那个护法私通呢?什么好男风,人家不近男女之色可是闻名的很。”   周亦行一手拍掉肩上的手, 双臂环胸:   “哦,所以你来找我讨说法来了。”   真是不讲道理啊。沈芦恨得牙根痒痒。   沈芦牵强地扯出笑容:“那怎么可能。只是说毁人清誉这件事恐怕有所不妥吧。”   “不妥?”周亦行嗤笑一声,“我好言相劝,他们却想对我痛下杀手,欲灭我门,我只是挑断了他们的筋脉,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沈芦:……   仁至义尽的很……很果断嘛。   周亦行乜斜沈芦一眼,很不屑地说道:   “你不是也这么说过我和小允么?以牙还牙, 睚眦必报有何问题?难道不是你先起的头?”   细细想来, 他并没有取在场任何弟子的性命, 只是断了武脉而已,只能说是十分不讲道理,但是并不能算是毒辣。   “……”沈芦被怼的哑口无言。   风雪声偃息,周亦行收剑入鞘,正欲走回归去来兮堂。   看见周亦行越走越远,沈芦挥着手,大声喊道:“喂,你不听我说法吗?喂喂喂,不是说好了吗?”   周亦行心里觉得烦躁,压根就没有理会他。   理他纯属给自己添堵。周亦行自顾自地想道。   沈芦跳将而起,暴躁地说:   “喂喂喂,你是聋啦?刚才不是说的好好的吗?你吱一声也行啊!!”   “滚。”   周亦行无情回绝道。   沈芦:还就真吱一个字……   ……   与此同时,披着大氅的苏九允狂奔到不知名的山脚下,他扶膝大口地喘着粗气。   幸好,身后没有追杀的人了。   多亏了周亦行的白纸借体术。   大雁城的冬日天寒地冻,苏九允的双脚都冻得皲裂,几乎渗血。   但是他无暇顾及这件事。   走了许久,身上又无水源与吃食,苏九允觉得心力交瘁。而且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刀刃上,让他无比痛楚。   什么时候周亦行才会来接自己啊。   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苏九允用破氅裹紧了自己,浑身瑟瑟发抖,迷茫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当一个人独自来到陌生的地段时,身上再无任何储备,他们第一个反应总是畏惧新事物。   但他已经饿得不行了。   可这里连草根都没有。   但是他半天只等来了一只满面獠牙的狗,那狗的嘴里还叼着一根鸡腿。   他本想拉下脸想要跟狗嘴抢下炊饼,本来已经筹备好了完美的计划,甚至连跑几步都预算好了。   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   苏九允咽下口水,心中酝酿出与那只凶狗大战三百回合的计划。   反正今天不是苏九允饿死,就是这条狗的鸡腿被苏九允抢下来。   综上所述,跟这条狗抢鸡腿一定不亏!   忽然一位仙风道骨的青年人走过,看见了蜷缩在破庙屋檐下盯着狗流口水的苏九允。   他看苏九允的面相很好,便停留了几刻。   苏九允的脸上满是泥泞,就像是刚从泥潭里出来,很是凄惨。   道长挥了挥拂尘,递给苏九允一个干瘪的馒头,满面的慈祥:   “小道友,我在你在这等了一天了,你可是无家可归了?可是在等人?”   苏九允此时还是年幼,并不懂得防范别人。   诶,这个人是……   饥肠辘辘的他接过馒头,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大口大口地啃着馒头。   道长弯下腰去问他:“你都等了那么久了,怎么还在等?”   苏九允眨了眨眼,大口咽下馒头,纵是喉咙干哑也没有停下狼吞虎咽:   “他……他一定会来接我回去的。”   “我是这座山紫云观的道长方未艾。”   道长颔首,继而将手背在身后,徐徐劝诱道:   “在这里等也不是事,你我有缘,如若进我道观中当个小道童,一边当着道童,一边等那个人接你。如何?”   “多谢道长。”   苏九允一听到这话,顿时感激涕零。   但是他却没有想到,其实道长其实并不是出于真正的善意,而是另有其因。   自他跟随道长开始,便是悲惨命运的真正开始。   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待到周亦行到此地寻找,寻觅了三天三夜,却是连苏九允的踪迹都没找到。   苏九允和道长二人顶着狂风踽踽独行,来到乾尊山之上,四周云雾缭绕,苏九允感觉新奇,终于看到山上的牌匾——紫云观。   苏九允先是跪在蒲团上,欢天喜地朝着屋内的神像躬身一拜,虔诚地许了个愿。   没想到刚来到紫云观,那道长便变了一副面孔。   苏九允的背脊忽然被一样东西打中。   他回头看去,竟然是一件粗制麻衣还有一个空碗,还有桃木剑之类的物什,活脱脱都是道士的行头。   “吃完手里的馒头,就赶紧给我干活。”   这时的苏九允还没有发现一些端倪,也是兴高采烈的接过道服,到了后面十分仔细地换上。   “慢吞吞的。不知道快一点吗?”   道长在桌子上收起几个铜板,满面的愠色:“把这里打扫了以后,出去给我招揽香客去。招揽五十个人,今天的馒头就不给供应。”   “好的。方道长。”   苏九允匆忙地换好衣服,便在山脚下招揽起了香客。   便如此过了半旬,可是仅仅过了这么短的时间,就让苏九允吃尽了苦头。   苏九允漫无目的走在街衢上,伺机等待着哪个看上去像是员外、少爷、千金小姐之类的人。   襟上戴花的、鬓边有金钗子的、身上穿着绫罗绸缎的,他都问遍了。   可是收到的答复全都是改日再登门。   他最开始的热情,也慢慢地变成不再抱有希望。   很快便到了薄暮时分,苏九允只是招揽到两位香客,手中破碗中的护身符几乎一个都没送出去。   苏九允长长地喟叹一声。   今年这里本来就着了蝗灾,百姓的收成不好,能去烧香拜佛的人就更少了。   权贵的千金少爷要去拜神,也是那种大有名气的寺庙,纵使摩肩接踵也都挤破头也要去,而紫云观却是整日无人问津。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与此同时,同样惆怅的方未艾在青云观前徘徊许久。   通过这几日的观察,方未艾忽然发现青云观和紫云观的确是有所不同。   这里的道童怎么都是姑娘?   看来光靠道童的容貌还是不成的。   想到这里,方未艾一拊掌,忽然懂得了什么,转身大步走回紫云观。   ……   苏九允心事重重,这一天都毫无收获,他本打算打道回道观。   身旁一个小童扯了苏九允的衣袖:“你也是紫云观新来的道童的吗?”   紫云观的香客依旧是寥寥无几,但是紫云观旁的青云观的香客确实络绎不绝。   小童紧紧跟随在苏九允身后,两人相跟。   苏九允:“是。”   他回头看去,却见那衣衫褴褛的小童的脖颈都是新旧勒痕,而且还骨瘦如柴。   “我也是。”   小童的面色变得煞是难看,他也不解释,把袖子撸起,只见上面的淤青横布,甚至血痕清晰可见,十分悚目。   苏九允错愕地看着他。   小童摇了摇头,说道:“给大哥哥一个忠告,如果能逃,就先逃吧。”   周身飓风骤起,有意无意地吹起两个少年的衣摆,显得是如此无情。   苏九允大为不解。   小童左顾右盼了一会,对着苏九允委屈道:   “就是那位方道长……若是这一天没有招揽出一定数量的香客,便会如此残忍。上一个人就是被打没气的。趁着天晚,大哥哥快逃吧!”   若不是上一个被骗入紫云观的道童身子骨弱,被暴戾恣睢的方道长乱鞭打死,苏九允又怎么可能顶替那人?   苏九允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小童。   怎……怎会如此。   他点了点头,转身便朝着山林跑,却迎面撞见了怒发冲冠的方未艾。   “还想逃,你们两个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我真是养了白眼狼了!你们两个今天谁都别想逃!”   苏九允朝着反方向跑去,还没跑出几十步,他的后脖颈一紧。   他顿时觉得呼吸困难。   方未艾抓住两个少年的领口,提溜着他往院中拖去。   两个人挣扎着,双腿踢腾着,却根本撼动不了方未艾。忽然苏九允脑后一击,旋即便没了意识。   方未艾冷哼一声:“你们这群白眼狼,白吃我那些好东西了。”   ……   苏九允从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睛,便瞧见了熟悉的破庙,面前还有一些胭脂盒与两身女服。   ……   作者有话说:   周亦行:不是你说的说一个字吗?   沈芦:啊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周亦行:滚。我要找小允(推开) 第58章 再重逢   “什么意思?”苏九允警惕地说道, 语气间添了三分忌惮。   在方未艾的身旁站着一位身量颇高的老妪,那女子已是徐娘半老年纪,左侧嘴角还附带一颗硕大的媒婆痣。   老妪手指着方未艾怒斥着:   “方老道儿,你可别忘了五五分成, 那香火钱还有我的份额!你可别忘了, 听见没有!”   不错, 她便是西楼阁胭脂铺的掌柜徐桂芝, 在这附近的人都知道她飞扬跋扈,还见钱眼开, 平日里凡是遇见,都是如同遇见瘟神,纷纷避开。   方未艾本就穷困, 他拿着香火钱来抵胭脂和女服的债。   那老妪哪里是省油的灯, 谅方未艾不懂行,就给他粗麻滥衣与劣质胭脂便能减少不少成本, 从中间大赚一笔。   方未艾一听这个更是不耐烦了,他讨价还价地说道:   “不是刚开始还说八二分吗?你这婆娘怎么总是克扣我的钱财?我这道观修缮还要经费呢!”   徐桂芝从怀里抖出两张纸来:“这上面是你签的吧, 指印也是你按得对不对。到时候你要不认,我就找官府!”   “这是怎么回事?”   方未艾这才看见,原来姓名的位置,正好撕裂个洞,正好映到下面那张纸。   而当方未艾想要夺过之时,却被徐桂芝预料到,恰好塞回衣襟中,威慑道:   “白纸黑字和指印都摆着了。你甭想抵赖!有本事闹到官府啊!你敢吗?”   “你这糟老婆子!”   方未艾算计不过徐桂芝, 又是无奈, 又是气愤, 无能斥责道。   徐桂芝瞥了一眼面前的女服和胭脂,又瞪了一眼苏九允和他身旁的少年,没有好气地说道:   “你们俩,换上。”   苏九允觉得十分可笑,一时间还怀疑可能是自己听错了,又是解释道:   “道长,我是男子,是不穿女服的……”   方未艾听到苏九允拒绝的声音,当即抓着苏九允的脖颈,语气间添了三分讥诮:   “现在,就给我换上!我养你们几个不是为了白吃饱,不换就给我把银子吐出来。”   倏地,苏九允衣传唤铃从衣袖掉落出来。   坏了,那可是他呼唤燕鳐的铃铛!   徐桂芝瞥到了铃铛,一手拿起用牙咬了一下,旋即赞叹道:“这铃铛不错,金料子是上乘,正好研磨成金粉。”   “那……是……我的。”苏九允一字一顿地说。   苏九允万分诧异地盯着对方,逐渐感觉呼吸困难。   又是这种窒息感……   徐桂芝厌恶地看着两人,继而朝着地上呸了一口:“方老道儿,你别惯着他们,越惯这他越来劲!跟他们讲道理没什么用。快点干正事!”   听到这话,方未艾钳住苏九允的下颌,拿起桌上盛满毒药的破碗,猛地往他的嘴里面灌上。   苏九允惊愕地睁大双眼:“这是什么!”   方未艾则冷冷回答道:“喝了就知道了。”   墨色腥苦的药汁顺着苏九允的喉咙流下,不少都从他的嘴边溢出,苏九允宛如被刀绞割,胃里翻江倒海。   此药名为婴啼散,饮者三天之内不能说话,会由嘶哑逐渐变得像婴孩一样尖利,若是男子喝下,不出七日嗓音便会如同少女。   方未艾死死攥着苏九允和另一个孩子的脖颈,两个少年挣扎地脸庞发紫,他恶狠狠地警告道:   “我这几日会暗中监视你们几个,你们要是胆敢透露半句,招揽不到我满意的人数,你们就不用期待看明日的太阳了!”   旋即方未艾把两人狠狠地甩到地上,苏九允的胳膊与腿上满都是淤痕。   苏九允半坐在地,猛烈的咳嗽起来,但是他还是笑着迎合道:   “好……好。”   苏九允强撑着浑身如同车裂的痛楚,他一手撑着地,一手抹掉薄唇边的血迹,眼中的天真变成了可怖的狠戾:   你们等着,我一定……找我师兄报仇。   不!来日,我定会亲自报仇。   没人注意到,他的笑容逐渐可怖起来,不再是乞怜的模样。   无数腥风血雨的情景,如同走马灯从他的脑海重新来过。   明月山庄无数仙门弟子认自己作万世恶。   三百年以来他们对巫咸族斩尽杀绝。   血月宗的弟子害的母亲魂飞魄散。   还有几月前,那些自诩正义,实则想要光明正大的窃疏影派武书的伪善者们。   ……   如此种种,我都将在未来通通还给你们。   都是你们欠我的。   ——   便如此过了一月有余——   疏影派,归去来兮堂。   挑水路过的风竹尘,朝着归去来兮堂内看了一眼,周亦行在藤椅上郁郁寡欢、不练剑术,眼神还一直盯着石桌上的汤婆子。   虽然周亦行天资斐然,的确是不怎么看剑术书籍就对剑术颇有造诣吧……   但是他整日茶不思、饭不想,就盯着汤婆子看,简直就是丢了三魂七魄的样子!!   这还哪有未来掌门的样子?!   看着这一月里都魂不守舍的周亦行,风竹尘觉得煞是心烦。   他把水桶重重放在地上,悻悻走进堂中。   风竹尘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我早就知道,那小白眼狼肯定没安好心!他现在肯定是找到好下家了,否则早来找你了。你看看你,还有点未来掌门的样子吗,啊?”   周亦行一副浑然没听见的模样,像是没魂一样盯着面前的汤婆子,连说起话来都是虚的:   “如若他拜谒了他人,那一定回来跟我告别的,我找了他一个月,没日没夜的找,好几天都没合眼。”周亦行叹息着。   这心思倒像是刚入学门小童一样,一点也不知道人心险恶。风竹尘想道。   “你可真菩萨心肠。你怎么知道他会跟你告别?”风竹尘说。   周亦行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了解他。”   了解他!   才认识不到一年的光景,就了解他??!   听到这番言论,风竹尘顿时觉得更可笑了:   “了解?人心隔肚皮,你怎么知道他是人是鬼,又是何方神圣。师兄,你不要对人太善良了。”   常言道,画虎画皮难虎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周亦行也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只是他知道苏九允肯定对自己没有坏心眼。   他相信自己看人向来很准,就像是选剑一样,他一眼就能评断好坏。   所以,他从不怀疑的苏九允。   可是他从没有想过。   人非冷剑,又岂能不变心?   周亦行用手指触碰着冰凉的汤婆子,惆怅多了几分:   “这么多年我装成清高的样子,便是防止歹人起意。如果有人真的想要接近我,我猜他并非恶意。何况……”   他挽起衣袖,风竹尘看到袖口处的怪鱼「没名字」正奄奄一息的盘旋成一团,身上满都是结的黑痂。   何况「没名字」还在周亦行这里,苏九允怎么可能不寻它。   周亦行叹息一声:“只能寄希望于燕鳐修养好后,能够收到的传唤了。”   又是某日雨雪霏霏。   “没名字”苏醒而来,说自己的脑海中有传唤铃铛的铃声响过。   周亦行带着「没名字」,依靠着若即若离的声音,循着人们的只言片语,靠着一些坊间记事来到了乾尊山。   他四处去问苏九允的名字。   忽然周亦行的衣袖被猛地拽了一下,他略带期待地回头望去,却看到一个少女。   那少女身着道袍,体型甚是瘦削,面相大概是十三四岁,唇上的胭脂色却是不太搭调的艳红。   “大哥哥?你可是在找人什么人。”少女用细细的声音唤道。   她的眼瞳倒是像苏九允一般清透。   周亦行颔首:“小姑娘。你见过一个披着破氅的的孩子吗,他身量和你一般。”   料峭寒风愈吹愈烈,呼啸过两人的耳畔。   少女连忙将手收回,怯生生地低下头。   不错,这位「少女」正是苏九允。   不能说出自己的名字,不能……   方未艾还在旁边盯着,他现在人多势众,不能因此牵连了师兄。   不如……   苏九允嗫嚅了嘴唇:“我……许是见过的。兄长面相颇善,可否来这紫云观参神。”   苏九允多用了三分力气捏着他的手。   看到对方说着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语,周亦行猛地抽出手,却看到手上是一抹胭脂红,而且还是刺鼻的味道。   可是如此锦绣衣着的少女,又为何用如此劣等且红艳的胭脂。   周亦行多观察了他三分。   他不敢确认:“你是何人?”   苏九允点头后又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说。   周亦行心里杂乱的很,但还是很配合地说道:   “这紫云观可是能参拜什么神仙。”   苏九允沉默良久,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对着周亦行说道:   “能。各路妖魔鬼神都可以。装神的鬼、易容的魅都能拜到。”   周亦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缓缓问道:   “这装神的鬼,信徒可多?”   “说多也多,说少也少。”   苏九允还未思量,便脱口而出。   周亦行明白他话里有话,点了点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这暗语,周亦行一听便懂。   说罢,他一手摩挲了腰侧的拥雪剑,跟着苏九允上了山。   …… 第59章 将就计   这一路上, 苏九允都紧紧攥着周亦行的手,生怕松开就再也抓不到了。   周亦行感觉的到,苏九允正在害怕。   这段日子,他肯定不好过吧。挨饿受冻的, 怎么生活的。周亦行想着。   “别怕, 有我。”   风雪声渐大, 掩盖人们说话的声音。周亦行用只有他们二人听清的声音对着苏九允说道。   他的安慰格外抚慰人心。   他意外瞥见苏九允的胳膊上有几道淤青与勒痕, 心里更是一揪,他眼底尽是怜悯。   周亦行温柔问道:“都是那些人做的么?”   “嗯。”苏九允垂眸默认。   周亦行摇头叹息:“后悔没早点找到你。多亏「没名字」了。”   “无妨。见到师兄便好, 我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师兄了。”苏九允强忍抽噎地说道。   周亦行俯下身拍了拍他的头。   就像是他把苏九允领进师门那天一样,具有不容置喙的善意与信任。   苏九允从周亦行的话语中得到半分温暖,他的手也不再颤抖。   在苏九允的指引下, 二人终于来到了紫云观。   紫云观倒是不似往前那般门可罗雀, 现在香客们都比肩继踵,其实并非单单苏九允和另外的小孩子所致, 最主要的应该另有其因。   怎么在短短半月之内,会突然这么多香客?周亦行不由得疑惑起来。   周亦行沉思片刻, 对着苏九允耳语道:   “小允,你先去那边,我要彻查此事,晓得他们意欲何为。切记不要露出破绽。”   他怕这些人起疑心,若是他们有了防备,或许会更难解决。   苏九允自然是明白周亦行的意思,也拼命地点点头。   周亦行屏息凝神,混入香客之中。   他学着这群香客们找苏九允要了三根香, 准备踏入道紫云观众, 朝着面前的神像跪拜。   苏九允的眼神飘忽到另两个人身上。   周亦行也注意到了, 徐桂芝与方未艾还在商讨钱货两讫的事情。   但是在这种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能贸然行动,否则容易落下口舌,唯恐牵连到疏影派。   周亦行装作浑然不知的样子,朝着旁人问道:   “我记得之前青云观门庭如市,怎么都来到这青云观了?”   “哎呀,这可喧哗不得,宣化不得呀!”   那人瞧了他一眼,觉得也算是名门公子,便把他领到了人稀少处,拱起手恭敬说道:   “这位小公子应该是新来的吧,你有所不知啊,青云观闹鬼哩。”   这位香客左顾右盼地看着,发觉周围无人偷听才窃窃私语。   周亦行佯装惊奇的模样:“闹鬼?!”   “对,闹鬼!”那人掰起手指,神秘兮兮地说道,“这几日可是横死三个人哩!都是拜了青云观的女武神的神像的。”   周亦行不由得皱眉,说道:   “拜了神还会有事情吗?这有违常理啊。”   “哎呀,问题就是这嘛!”那人拊掌无奈,他对着周亦行耳语道,“传言都道那是一尊邪神!拜了就会出事!”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么会出所谓的邪神?   由此可以猜测,一定是有人在其中作祟。   周亦行面色一沉:“多谢这位仁兄,我一会便会会。”   他倒要看看是真有其神,还是人装的神!他就要去替这世道去除这邪神!   “诶诶诶。别去啊,犯忌讳的!喂,喂!!”   那人伸出手去拦,周亦行便快步走了出去,仿佛没有听见那人所说一般。   这人该不会是个疯子吧。其人看着周亦行远去的身影,不自觉地摇头。   “真是不要命了呀。”那位香客摇摇头,继续回到原味去烧香礼佛。   是夜,周亦行执剑闯入紫云观,所幸他隐蔽的好,行踪并无人知晓。   门外草垛沙沙直响,察觉到生人进入房间的苏九允提高了警惕,浑身畏惧地发抖。   一个硕大的黑色人影完全盖住苏九允,苏九允下意识地抬起手格挡。   “别怕,是我。小允。”   看到苏九允浑身发抖,周亦行一手抚上苏九允的头,试图给他一点温暖:   “再熬最后一晚,师兄给你报仇,好不好?再熬最后一晚,伪装的再像一些,不要被发现了。”   白雪泛着清辉,苏九允稍微将眼帘睁开一道缝隙,发觉来人竟然是周亦行,呼吸也逐渐平稳了些。   幸好不是其他人。   “好。”苏九允安稳了心态。   周亦行一看他这一举动,便是知道被方未艾打怕了,更是心疼地说:   “这一段时间,你还要装作不知晓的样子。真是苦了你了。”   苏九允满眼渴望,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不苦的。能够等来师兄是我此生幸事,师弟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会觉得苦?”   他仔细攥紧周亦行的手,上面还布满了因为练习剑术磨出的茧子,那双手足够温暖,足够宽大,   当然,也足以能够保护苏九允。   “哦对了。差点忘了。”   周亦行一层一层打开油纸,递出四块糕点,细心地放在苏九允的掌心上面,又依依不舍地揉了揉苏九允的头:   “路上顺道买的,我怕你饿了。”   “多谢师兄!”   苏九允像饿了几日一样,狼吞虎咽起来。   周亦行更心疼了。   听到道观外似乎有脚步声,周亦行意识到是有人方才听见他们的声音了。   糟了,此地不宜久留。   周亦行沉默许久,对着苏九允说道:“好了,事不宜迟,我要先走一步了。”   苏九允抓着周亦行的手却是没有放开,他对着周亦行说道:   “师兄此去一定小心。”   周亦行回眸回之轻笑,松开苏九允的手,淡淡地应了一声:   “放心。”   ……   是夜,窗外的月夕夕成玦,天降鹅毛飞雪。   青云观大门被推开,走进来身穿玄衣的周亦行,容貌昳丽、眼含桃花,腰间还配刀,显露几分英武之色。   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夜晚的缘故,青云观竟然出奇的寂静,甚至连自己的鞋履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 可是怎么会连看守大门的门童都没有?   罢了,没有功夫去想这个了。   稳定了心神后,周亦行试探着走进了道观内部,果真看到那日香客同自己所说的神像。   面前的神像高大威严,俨然是尊女武神,而且周亦行还注意到,这尊女武神共有一手指着天,一手指地,两只手都拈着一支荷花。   忽闻一声清脆的琵琶声。   周亦行再去看神像时,那神像的眼睛竟然在不断的流着鲜血!而且他同时还注意到,那本该拈着花的手竟然握着两柄长剑。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明明方才看见女武神不是+这个模样!   周亦行后退半步,提高了三分警惕。   忽然在道观之外又传来了一声凄厉的琵琶声,几近乎断弦,听得周亦行耳膜几近要破裂开来。   一般而言,琵琶声婉转悠扬,是可登大雅之堂,可是这般犹如音音诛心,实则暗含杀气。   “哈哈哈——”   远方传来女子尖锐的笑声。   “是何人,报上名来!”   忽然窗外传来阵阵闷雷声音,闪电的惨白的光辉映到周亦行的面庞上。   这冬日怎么会打雷!   就在周亦行晃神的功夫,坐在女武神神像之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人,而那人的面容竟然和女武神的面容无异。   歌姬怀抱着琵琶,瞥到道观中的周亦行,再次将琵琶转轴拨弦,一连宫商角徵羽诡异至极。   而且琵琶越是拨弦,那女武神的神像眼角的血泪便越多,着实瘆人。   歌女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周亦行的身上,她莞尔唱着乐府民歌: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又是一声恐怖如斯的尾音,衬着惨白的闪光,歌姬将琵琶缓缓放下,周亦行看清那歌姬的面容,却是此生都难以忘记了。   竟然一半是白骨,一半是人面。   周亦行忍无可忍当:“别再疑神疑鬼了。近日在青云观害人的,是不是就是你。”   歌女将琵琶收起吗,调笑道:“你也不必惊讶,不是想知道我的名字吗,叫我止汀兰便好。岸芷汀兰,玉树临风。你想要的一面,我都有。”   周亦行不想听这些话,他凛了眉目,用拥雪剑对准了止汀兰:   “不要说没用的,就说是不是紫云观的人派你来的。”   “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是友人所托如何,是我一厢情愿又如何?”   止汀兰抬起自己的右手,仔细欣赏肤若凝脂的芊芊柔荑,她看向了周亦行,神秘兮兮地说道:   “你以为你在和光同尘,实则是锋芒毕露。这位小友,我算出你这三年必有一劫。”   就在这时,一只飞镖掠过,正巧插到止汀兰身旁的神像旁。   但是止汀兰竟然没有愤怒与畏惧,反而意味深长地说道:   “好巧不巧呢,疏影派的人,看来都喜欢追踪我哦。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那位大人请进来吧。”   止汀兰正说时,果然从紫云观外传来稳重的脚步声。   周亦行也不自觉的回头望去,见到来人后,不由得震惊的睁大双眼。   ……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这几天刚去医院开了药,身体欠佳,即日起恢复更新。感谢在2022-07-15 00:56:23-2022-07-17 16:25: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宗儿沐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又相逢   来人竟然是沈知忆。   此人一直正邪难辨, 之前伪装成沈芦、后来又对风沉香留情,周亦行一直都小心提防着。   可是止汀兰说他是自己门派的人是什么意思?周亦行大为不解。   此时一道疾风而来,未闻步声,先听剑啸。   沈知忆剑指止汀兰。   止汀兰却是一点也不意外, 依旧坐在神像上优哉游哉地荡着腿, 毫不畏惧地看向沈知忆。   沈知忆面色不善, 他冷冷说道:“偷师学艺的如何, 是不是该把易容书还给我了?”   止汀兰沉默良久,她一手挑起自己发丝, 忽然嘴角勾勒一丝弧度:   “时机未到呢,借东西嘛,都是以物换物, 你有什么想跟奴家换呢?”   不仅如此, 止汀兰还从自己自己的怀中拿出一卷卷轴,在沈知忆的面前刻意的晃了晃。   沈知忆的话语冷了一冷:“你欠了我的东西, 本就该还。”   止汀兰哼了一声,讨价还价道:“以物换物嘛, 对不对?”   “少废话,这几日害人的究竟是不是你。不要在负隅顽抗了。”   沈知忆的动作极快,仅仅是眨眼功夫,他手上的剑便抵到了止汀兰的脖颈上。   原来是出于同一个目的。   罢了,只要对方和自己的目标是同一个人,那便是队友了。周亦行想道。   周亦行眉目一凛,也将拥雪剑指向止汀兰:   “你究竟是人是鬼?”   还没等止汀兰发话,沈知忆已经便接过话来:   “她既不是人, 也不是鬼, 活在这世上很久了。她是人造的傀儡。”   却止汀兰以手托腮, 露出神秘的笑意,对着周亦行回答道:   “喔?人心可是比鬼可怖多了。”   周亦行有意速战速决,对着沈知忆说道:   “若是眼下除了这鬼,便再也没有人去为乱四方了。”   止汀兰摇摇头,没有求饶,相反她十分平静的说道:   “鬼由心生,我倒是不怕死。可是我死了,鬼还是在的,你们不是得不偿失。”   正当周亦行想要一拥雪剑直接了断的时候,却没想到止汀兰竟然凭空消失空中。   “我在这里。”   周亦行意外的发现,原来止汀兰就站在自己的身后。   “我止汀兰做事向来公道,不会让穷人交出黄金楠`枫万两,亦不会让帝王交出半壁江山。你我都是商人,讲究的向来都是你情我愿。”   止汀兰顿了一顿,笑意俨然:   “给我一件东西,我帮你们完成一件事情,无论是易容书、还是其他什么。但是之前委托人所承诺的事情我也不会违背。”   周亦行似信非信:“你想要什么东西?”   止汀兰平添一抹笑容:   “我要,你们两人的良缘线。”   竟有人还去要良缘线这种东西?   周亦行横起拥雪剑,眸中寒星闪烁:   “你要我如何相信你?”   止汀兰几不可查的嗤了一声,她抬起手,一计法力传到周亦行的手上。   随后周亦行也注意到,止汀兰的瞳眸蓦地变成重瞳,瞳仁出斜出黄金光辉。   果不其然在周亦行的小指上红线缠绕,一条散发魔障之气的红线远远地曳出青云观外。   随后止汀兰歪着头,对着周亦行说道:   “七杀格,英勇无畏、专擅扶弱抑强。天煞孤星,刑伤有克,即便是一生命里得遇贵人,也无法改变命格走向。”   如此分析,煞为合理。   这不正是当时苏九允刚入师门时,师父所言吗?   而且只有如师父那般的大能、拥有重瞳的人,可以预知未来、洞穿过去,去看到他人的良缘、孽缘线。   止汀兰袖袍一挥,那双重瞳便没了踪迹,又重回原来的模样。   周亦行抬起头来:“好,我答应你。”   ……   又是一日拜庙会时,周亦行换好一身绫罗衣裳,凭借心中计划,依靠着止汀兰的计谋来到紫云观。   无论成功与否,都在此一举。   照例,他找小道童要了三根香。   那位小道童甚至比苏九允的身形还要瘦弱三分,走起路来也虚浮的很。   他微微弯下腰:“小道友,你可知晓你们方道长在什么地方?可是有空暇时间?我有事要见他。”   “喔,回周善人,我们道长就在紫云观外的西阁内,道长还在闭关休憩。周善人同小生说下缘由,我这就去问道长。”   周亦行回头望去,发觉并无人看到这件事,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从袖子中拿出书放在桌案上,手指指了指上面的页码。   小童聪明伶俐,看到周亦行这是在表示牙行的暗语,立即会意,他朝着周亦行躬身,旋即便跑到了西阁。   不消半刻钟时间,周亦行看到小童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小童朝着周亦行拱手,恭敬地说:“方道长现在正是空暇时,有请周大善人前去西阁,我引周大善人前去。”   周亦行颔首,将手中的书收回,便跟在小童身后。   周亦行与那小童相跟时,心绪也是杂乱。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佯装成女子的道童原身也是男子吧。   他还是没忍住心中的种种疑惑,还是朝着小童问道:   “最近,那个叫苏九允的孩子过的怎样?”   “他啊……”   小童想到苏九允誓死不服输的模样,脸色沉了下去,他话语顿了一顿:   “周大善人见了就知道了。”   周亦行心里一揪,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半晌,两人便到了西阁内。   方未艾坐在桌案前,一见到周亦行的面便欠起身,脸上堆满了笑意:   “您就是周善人吧,久仰大名啊。听闻周公子年少有成,以一人之力抗千百之仙门弟子。贫道佩服的五体投地啊。”   周亦行嘴角勾出一抹弧度。   真是道貌岸然。   这些虚伪无度的人,他早已经见过太多了。   这些人身穿绫罗,臂戴珠宝红珠的人,身骑着高头骏马,哪一个不是装得道貌岸然的模样?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   “那个叫苏九允的孩子,我见他面相不错,想带他回去入我门派。”   “这……恐怕不妥吧。”   方未艾佯装不愿的模样,摇了摇头。   “有何不妥。”周亦行明知故问道。   不错,现在还在他的意料之中,他还是能够应付上的。   方未艾手中盘着珠串,他恭恭敬敬地回绝道:   “这位小友贫道已赐名为「途生」,而且已经拜入道教,若是周大善人擅自领走,不合规矩。”   不错,已经开始引诱自己入瓮了。   “这样,我也是香客,自然也是懂得规矩的。”   周亦行毫不避讳地坐在方未艾面前,着实让方未艾震惊了许久。   方未艾往后退却了几步。   周亦行的手指用手敲着桌面,饶有趣味地说道:“听闻紫云观近日香火不断啊,方道长对此如何想法?”   正说时,他把自己身上的归去来兮剑有意无意地展现在方未艾面前。   归去来兮剑上的珠宝晃的方未艾头晕。   不错,他又当了自己的玉佩,终于把归去来兮剑购置了回来。   见到周亦行似是有忌讳的模样,方未艾咽下口水,背在身后的手已经按捺不住,可他还是肃清一声,继续说道:   “这……贫道总不能公饱私囊吧,自当是用于道观建设,以至于济贫。贫道一生两袖清风,从不做那龌龊、伤民之事。”   “那便是最好。”周亦行轻描淡写地说。   方未艾拊掌,抢话道:“如若周善人不信,便问问他。我前日还曾救济青云观落难之人,那青云观真是好生邪性,竟然供邪神!于天道不容啊。”   不错,还供出了青云观。   给自己褒奖邀功的同时,还不忘拉踩下其他道观。   真是道长的作风啊!   听完方未艾的话语后,周亦行起身欲走:   “罢了。既然如此道长决心,那我也不方便打搅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眼见到手的鸭子飞了,方未艾自然是不肯放过。   他赶忙叫住周亦行:“诶,周善人。”   周亦行停住脚步,眼中只剩寒意:   “如何?”   “也不是贫道不想让周善人要了这孩子,只是这孩子一走,这紫云观的香火一断,怕是观里的神都不愿继续留在这道观中了。”   真是无稽之谈。周亦行想着。   周亦行瞥了一眼,还是佯装阔绰的模样:   “我也曾在牙行当过驵会,你说的我都理解,既然你我现在都在交易,那就不必再绕来绕去说官话了。”   周亦行在西阁内反复踱步,好生清闲:   “立凭字,三面言明。这些都归你自身,我也不受人闲话,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何?”   这句正是合了方未艾的心了。   周亦行以手托腮,他好整以暇似地拈起桌上的毛笔,好似谪仙下凡一般:   “日后,这孩子若是修行的好,也多提提紫云观的方道长,如何?”   方未艾此时已经是肉眼可见的激动:   “那以什么来换?”   周亦行将归去来兮剑横在面前,带起的风吹起周亦行额前的一绺发丝:   “用这把剑,换他如何?”   很意外的是,相较于之前的沉稳,周亦行这一举动平添了一丝少年韵味,语气也是同样的不容置喙。   在他人眼里只见铜臭,在周亦行眼里,他只想着什么时候把苏九允换回来。   什么时候把他师弟还给自己……   方未艾本来就是识货的人,一看这剑便是名贵的剑,好说歹说都能换得一百五十贯钱。   这可比苏九允妆成道姑去可丁可卯的求香火钱可强上太多了。   方未艾连忙对着小童说道:“好好好,你快去把周大善人要的人叫来。”   小童机械式地回复道:“是。”   隔壁的小茅草屋中,苏九允正蜷缩在草垛之中酣眠。   “大哥哥,醒一醒。”   苏九允大梦初醒,意识尚不清晰:   “是道长发现了吗……”   他缓缓睁开眼帘,窗外一道强光射进苏九允的眼,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睡到了日上三竿了。   苏九允立刻清醒了:   “我是不是要——”   “大哥哥,有人要带你走了。”   小童眼中神情复杂,但是神情多为不舍。   “什么?”苏九允怀疑自己听错了。   “周公子说要带你走。现在。”小童再次重复了一遍。   是师兄吗?   是师兄!师兄来接自己了。   苏九允满心欢悦,身上的伤也不痛了。   他将将站起,连问也没问,直接走向西阁门外。   “大哥哥。”小童叫住了苏九允。   苏九允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满眼遮掩不住的笑意:   “怎么?”   “说实话,我很羡慕大哥哥。”   临了,小童对着苏九允意味深长的说:   “我甚至连名字也没有,我很嫉妒你。说真的,这么多年,没有人接我回去过。”   苏九允下意识地问道:“你为何不趁机逃跑呢?”   这句话颇有何不食肉糜的意味。   但是苏九允也没有多想,还是对着他问道。   “当飞鸟囚禁牢笼的开始,它是想冲破牢笼的,可是当羽翼尽是鲜血便会放弃。”   小童想起来当初自己被卖到道观的景象,他不自觉地摇摇头,对着苏九允说道:   “届时就算把精致的笼子撤掉,它还是觉得自己周身有无形的囚牢。”   这不能怪百姓、不能怪平民。   这只能把罪怪到贪得无厌的大雁城官府上,怪他们教化无能、怪他们克税剥削、怪他们不闻案牍。   如此种种,都不该百姓来承受。   小童看着苏九允懵懂的样子,忍不住嗤笑一声“罢了,不说这个。大哥哥保重啊。”   或是尚年幼的缘故,苏九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你也保重。”   其实他被师兄护的太好了。   就在推门见到周亦行的那一刻,苏九允迫不及待地张开双臂,扑向周亦行。   这回,他们两人真是许久不见了。   ——此间情长,皆入己怀。   …… 第61章 心中愿   “师兄终于带我回去了!”   苏九允紧紧攥着周亦行衣裳的下摆, 抱住他的腰际,好像千言万语都说不尽。   果然还是一副孩子气啊。周亦行想道。   周亦行朝着方未艾躬身拜去,又很是仔细地将归去来兮剑用缎子一层一层地包裹起来。   最后他十分珍重地将归去来兮剑递给方未艾。   尽管周亦行已经努力在摆出云淡风轻的模样,装成纨绔子弟了, 但是苏九允还是从师兄的表情窥得一丝端倪。   那佩剑……师兄平日不是最宝贵的吗?   他肯定是舍不得的。   苏九允震悚。   苏九允看得出来, 周亦行除了修学士、测验之时都不会用此剑, 其余时间都用木剑。   足以见得归去来兮剑的珍贵了。   待到二人从紫云观中踏步而出, 苏九允的面容平添愧色:   “师兄,这……何故拿剑来换?”   他倒是紧张起来了。   可是怎么算是他的错呢?   看到苏九允惭愧地低下头, 周亦行闻声轻笑:   “在你入门之时,我曾告诫过你。剑学至高点是有剑若无剑、无剑心有剑。这归去来兮不过是凭借罢了,回头再购置其他剑便是。”   周亦行一手抚上他的头, 安慰似地说道:   “但是, 我的师弟是换不来的,天下此间, 独此唯一。”   天下此间,独此唯一……   苏九允怔怔地抬起头看他, 正巧对上周亦行宛如春风化雨的温柔笑容,旋即破涕为笑。   苏九允再次抱住周亦行的腰:   “我就知道师兄最好啦——”   “好了,乖。”   周亦行若有似无的说了一声,一手拉起他的手臂,却听苏九允「哎呦」了一声。   “你受伤了?”周亦行关切地看向苏九允。   “没、没啊。”   苏九允撅起嘴,做贼心虚地把手臂往背后挡了挡,可还是拧不过周亦行。   周亦行把他的右侧袖子往上一拉,顿时眉头紧皱。   只见在苏九允的手臂上, 从上至下蜿蜒了四五条可怖的血痕, 而且还遍布着淤青。   周亦行看向苏九允另一胳膊, 竟然也是如出一辙。   “这叫没事吗?!”   周亦行突然一句佯怒又心疼的话,使得苏九允浑身一激灵。   本来他还想问一系列诸如「你为什么不及时摇响传唤铃」、「为什么不及时告诉我你受伤了」的话,可是话语到了嘴边他便止住了。   罢了,还是不要怪罪他为好。   还嫌这孩子受的苦不够多吗?   “我错了,师兄。”苏九允怯生生地问着。   周亦行叹息一声,重新把衣袖掩了回去:“罢了,也不怪你。”   苏九允不由得回头看了那小童一样,顿时五味杂陈。   从此自己会回到门派继续求学。   那他呢,依旧在这里忍受非人之苦吗?   他试探地问道:“师兄,你说世间有自甘入泥沼之人吗,会不会算太过愚钝?”   “明知故犯,是乃心中执念生。”   周亦行未曾犹豫半分,直接脱口而出。   执念……   如果说那个少年的执念是活命,那么自己的执念是什么呢?   心念此处,苏九允下意识地看向周亦行。   在两人抬眸相接的时候,其实问题的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   周亦行又安抚似的拍上他的头:   “好了,不要想那么多了。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跟我去一趟青云观。”   是那个闹鬼的青云观?   去那里做什么?   还没等苏九允从众多香客神乎其神的传闻中回过神来,周亦行又压低着声音说着:   “无论发生什么,无论看到什么、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千万不要出声。”   周遭的声音都已经偃息,周亦行话语中的压迫感压的苏九允喘不过气。   苏九允迟疑了一会:“好。”   按照周亦行的意思,看来是这青云观真的闹鬼了。   可是这「无论师兄发生了什么事情」,莫非他要以身涉险了不成?   周亦行怕他内心恐慌,又给他来了一记镇定剂:   “你放心,我定会护你无恙,保你周全。彼时还需你的助力,你可愿意?”   苏九允郑重颔首:“愿意。我定鼎力相助。”   “那便好。”周亦行笑道。   二人一路相携,苍穹暗沉,铅云密布,夜幕中隐蔽了月华与星辉。   恰逢夜风骤起,二人商议后唯恐夜长梦多,又怕那方道长明白了两人的计策,于是即刻出发。   周亦行把自己的氅子递给苏九允后,二人轻车熟路的走到青云观前。   苏九允依旧是心有顾虑:“夜闯道观的事情……要是被师父发现了怎么办呀?”   周亦行朗声笑道:“我又并非什么正人君子,在乎什么?大不了挨上两鞭子。倒是你啊,你日后可要走出光明大道。”   苏九允偏偏不信邪:   “若我,偏偏想跟师兄走同一道呢?”   苏九允目前还是不懂,待他以后就懂了。自己一路行来多为坎坷,他万不能让苏九允再重蹈覆辙一次。   周亦行自顾自地想道。   “哈哈哈,我的道多为歧途血路,不适合你继续走我的老路。”   苏九允虽然是没懂,但是没有回应,跟在周亦行身后慢慢挪移着步子。   他一定也会像周亦行那样。   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能够以自己之力,拯救他人。   随着一声吱吖吖的声响,朱门应声推开,屋内幽黑深邃难辨屋内景象。   苏九允被这观内的烟尘呛得一咳。   这么大的道观,为何连掌灯的人都没有?   苏九允微微眯起眼。   虽然已是晚间,但屋外的光影斑驳映射进来,显出几许晦涩难辨的昏黄之色。   周亦行对着苏九允说道:   “你可是带着香了?”   “带了。但是不知道仅仅六根香可是有用?”   苏九允包袱中摸索着,果真从中拿出六根香和一个火折子来。   “嗯,够了。”   周亦行接过,随手把火折子打开盖子,用力甩了一下,点燃香。   黯淡的火光映着他的面容,显得周亦行格外温柔。   很久都没有这么近距离的看师兄了,看来他最近也不大好过,毕竟他的眼睑下也是浅浅的黑印,脸也瘦削了不少。   苏九允微微晃神。   “怎么了,不太好受吗?”   看到苏九允愣神的模样,周亦行关切问道。   原来周亦行拿着火折子的手已经滞在空中许久了,而苏九允举着三根香的手也悬在半空许久了:   “无事。有些走神了。”   互相点完香后,二人借着香火的微末光辉照映着面前的路。   可是四周寂静地连呼吸声都能听到,不得不说这里诡异。   苏九允佯装害怕的模样,抓着周亦行的手,颤抖着声音:   “师兄。我们为什么要拜神啊……”   听到苏九允的疑问,周亦行轻描淡写地说道:“不拜神怎么好上路?”   苏九允第一次感觉到了周亦行莫名恐惧起来。   但是他依旧选择听从周亦行的话语。   忽然,周亦行走到一处忽然停下。   借着香火的光亮,周亦行果不其然再次看到了拈花的女神像。   如果没有猜错,接下来只要触发了一定条件,就能让女神像落泪,将拈花改为执剑,从而弑杀四方。   而且根据当初自己和沈知忆同时进入寺庙,可以了解,必须是两人同时进入方能触发条件。   想要知道杀人惨案的缘由,那就必须以身涉险了。但是此时的苏九允对他的危险处境还全然不知。   两人虔诚地跪在蒲团上。   周亦行举着三根香,将其举过头顶:   “闭上眼睛,心中默念你的愿望。”   沁人心脾的馥郁芳香萦绕在苏九允的鼻尖,平添心安的力量。   愿望……   苏九允没有完全闭上眼,而是睁开一道缝隙,偷偷瞥向周亦行:   这一生并无甚私愿,能陪他并辔同游、共看山河,他平安喜乐,此生足矣。   而周亦行的心中却是乱的很。   他在拜神的时候,脑海中闪过无数杂念,比如当时姨娘与小厮在背后议论的模样,比如当时师父带着浑身是血的风沉香与风竹尘入了门派、比如雪夜自己看见备受屈辱的苏九允。   又比如自己和苏九允成为众矢之的时候,他浴血奋战,几近殒命。   ……   前半生心愿未了的太多,让周亦行踌躇难定。   “嗖——”   尖锐的声音划破天际,打破缄默。   来了!周亦行下意识地想道。   他顺势趴在地上,把苏九允抱在怀里,两双手十指紧紧相扣。   一根箭矢掠过,听到锐物相穿的声音,鲜红的血液溅到苏九允的脸上。   怎么回事?   苏九允惊愕地睁大双眼,只见周亦行额角冷汗涔涔,他兀自捂住自己的胸口,骨节分明的手指缝隙都渗出不少血迹。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弥漫开来。   “师兄!师兄!”苏九允顿时着了急。   他不能死!他要是死了,自己未来可该如何走下去?   却见周亦行对着苏九允意味深长的轻笑一声,将手指抵在他的嘴唇上,用极其小声的话语说道:   “嘘——别露馅了。”   不演的像一点,又怎么会骗过这「邪神」的眼睛。   苏九允仔细闻闻,果真发现这个血腥味是鸡血的味道,而不是人血的味道,但是不仔细去闻还真是无法分辨。   幸好他没事。   苏九允惊魂甫定,立马反手搂住了周亦行。   此时二人也注意到,距离他们不到三尺的女神像,竟然真的又从拈花变成了执剑。   而女神像眼角的血泪,也都缓缓落在苏九允身侧两边的地上。   门外传来有若有似无的脚步,但是周亦行依旧用整个身体压着苏九允。   周亦行低下头来看了苏九允一眼,见他确实毫无防范的模样,便轻咳两声,笑意让苏九允猜不透:   “这不,「邪神」来了。”   ……   作者有话说:   其实周亦行和苏九允就差三岁,周亦行即将19,苏九允即将16。   但是周亦行早熟,苏九允是孩子心性。 第62章 闻秋霜   周亦行从怀中拿出一瓶丹药, 取出其中两粒递给苏九允:   “来,把这个吃了。”   苏九允接过丹药,周亦行取出两颗也吞了下去,又解释道:   “吃了之后能在半个时辰内闭气, 隐匿脉搏律动, 时辰一到要药效便会自行消除。营造假死的假象。”   两人先后吃下丹药, 俱是沉默以待。   周亦行装作已经晕死的模样, 从始至终都没有吭一声。   忽闻推门的声音,便见两个身形魁梧的人走进来, 其中有一人拿着宽大的席子,径直走了进来。   那人抱怨道:“又有鱼儿上钩了,你说也真是, 方老道儿净是整这晦气活儿, 要咱俩搬。我干这晦气活,还咋回去娶媳妇?”   “钱到位不就行了?你他爷的想那么多干什么?”   那人借着月色清辉看着周亦行的面容, 惊奇道:“你看看,这人难道不是那位周周周……周大善人吗?!杀了他会不会不大好。”   说着说着, 那个人的声音逐渐变得末微。   “那又如何?总不能让死人复活吧。”   “哦……也对哈。”   “你看你这话像是聪明人说的话吗!”   探完鼻息和脉搏,那人把两人仔细地裹了起来,两个人相互抬着席子,走出了青云观。   周亦行强行忍住药效带来的昏迷之感,极力眯起眼,握紧提前准备好的匕首,倾听两人的对话,准备伺机行动。   却听青云观外传来女子哀怨哭嚎的声音, 不绝于耳。   周亦行也猜测道了, 这些诡异的声音, 应该是早就预先设定好的。   另一壮汉像是早已经习以为常一样,叹息一声:“解决了青云观那几个道童,还要解决这些人,万一哪天达官显贵的来找上门,杀多了我怕官司压到我身上啊。”   “你怕什么,达官显贵的怕甚?方未艾能那么快让紫云观发达,背后肯定有人撑着啊。”   “谁啊,那么大能耐?”那人惊奇地问道。   那人一拍腿:“闻家啊!这不都闻家撑着吗?闻氏家主闻秋霜你不知道是谁吧。幽州幽国公府的庶女,虽然是庶女,但人家好歹是幽国公府的女儿。”   当初许多人都愿意攀附幽国公府的嫡子闻霜溪,以为他的姊姊闻秋霜是庶出,决计不可能。   当大家都以为家主怎么都落不到闻秋霜的头上的时候,闻秋霜却带着仅仅三千精锐,杀出一条血路,让闻氏居江湖第一大世家。   这家主之位,也顺理成章的落在了闻秋霜头上。   “我天,方老道怎么找到这么大的靠山的?”   “嗐,你管了,你又找不到靠山。”   ……   这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话语,也让周亦行听明白期间的意思了。   也就是方未艾攀权附贵,打上了闻家家主闻秋霜的主意。   如果这件事的主谋仅仅是方未艾的话,事情还算是好办,找出证据与证人上报官府即可。   可是偏偏牵扯了幽国公府的家主闻秋霜。   这事情忽然就变得棘手起来。   两人带着这沉重的席子拖到了一个枯井边:“这两人可真是沉啊!”   正当二人准备齐力把周亦行和苏九允投入井中之时,周亦行猝的睁开眼跳将而起,将匕首的尖刃对准了一壮汉的脖颈,另一脚踹上了另一人的背脊。   尖刃离着那人的脖颈愈近了些,肉眼可见鲜血顺着脖颈流淌而下。   周亦行眉目间犹如冰霜:“不想死的话,就听我的。写下证词,跟我去官府走一趟。”   那人感觉到了痛楚,赶忙败下阵来:   “我……我这就签……”   被周亦行踩在脚下的男子啐了一口:“你他爷的就是个废物,他叫你写就写。骨气呢?”   “嗖——”   蓦然四道飞镖刺来,周亦行手疾眼快,一手护住苏九允,正好侧身避过了飞镖,却让这两个人溜之大吉。   “想得倒美!”   从面前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之中,传出一声有力的女声。   周亦行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冷笑道:   “看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看来青云观闹鬼的真正的主谋是另有其人了。”   “诶?”苏九允愣愣地看向周亦行。   只见周亦行依旧是气定神闲的模样,笑容也是意味深长。   他正视着面前漆黑一片的山林,将钉进石壁的飞镖只手掷出,仅仅通过声音辨别了方向,听得两声惨叫,两个人纷纷倒地。   而全程周亦行都没有往两人逃亡的地方看上一眼。   梧叶声动,周亦行双手环臂:“放心,这两个人都死不了。我只是让他们好好睡了一觉而已。”   有节律的步履音愈来愈清晰。   周亦行:“来者何人?”   来者身穿了件暗莲纹锦直裰,腰间系着一个莲花玉佩,眉下是深不可测的朗目,透着英气与傲气,身形颀长。   这人正是一位女子,身后还跟着身穿劲装的十位精卒。   女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周亦行,一字一顿地回答道:   “我乃闻家家主,闻秋霜。”   周亦行不屑地轻笑一声。   果不其然。   闻秋霜淡漠地看向两个倒在地上的下手:“这两个废物的命我不在乎,我要找的人,就是你们两个。”   她的眸子很淡,嘴唇也很薄,好像就是配得上她与生俱来的无情。   “武林风云榜要重新编排了,未来的疏影派掌门,你有没有把握一举夺魁?”   他猛然想起,听闻闻秋霜向来都擅和江湖高手较量过招,哪怕掏心挖肺、化万千人为白骨都在所不惜。   而且平日里,周亦行做事就不招摇,也都简出深居,看来闻秋霜为了把他引出来,出了这样的计谋,倒是很像她的作风。   “没有。那东西劳神苦乏,上了风云榜又怎么样?能给我什么好处吗?”   周亦行乜斜了一眼闻秋霜,摇了摇头。   “一点斗志没有,但是我的目标不是你。”闻秋霜冷哼。   她遥遥地指了指苏九允,眼中满是戏谑:   “我要……这个孩子。”   周亦行把他护在身后,警惕地说:“你已经杀了这么多的人,那些事情还没跟你清算了。还差这个孩子不成?”   闻秋霜话语中也是满含冰霜:“我要这个孩子又不是来杀的。是有事请教,他,听闻他是巫咸族阴族后人,自然是想请教一下星图阵法的事情了。”   “今天除非你从我的身上踏过去,否则你休想把他带走!”   周亦行眼眸宛如寒星,手中的短匕首即刻横在面前。   二人不消多说几句,战意一触即发。   闻秋霜的目的达成,她的手指触及掌心镀金锦盒的中心玄关。   她露出邪笑,朝着面前足踏九宫的周亦行伸出手去。   扣动机关的那一刻,悬丝顺着闻秋霜的十指盘旋而上,朝着周亦行刺去,顿时引起罡风阵阵。   周亦行早就知道闻氏世家擅长用悬丝作战,悬丝柔中带刚,能够杀人于无形。   “小允,这里没有你的事情。你往边上去,别误伤到你。”周亦行对着身后提醒道。   电光火石之间,他三番侧身避过数十条悬丝,陡然一步腾空而起,两脚轻盈若飞燕,踏上了柔韧的悬丝。   眼见周亦行要循丝而来,闻秋霜霎时间回神,赶紧将悬丝尽数收回掌心。   无了悬丝的依托,周亦行在空中反复翻转三圈,最终稳稳落地。   又是数十悬丝出,来势汹汹若狂风骤雨。   周亦行沉了一口气,他侧身又避过一系列悬丝的攻击,手中的短匕向着天空掷出的刹那,斜着割断了三五悬丝,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不拖泥带水。   就在短匕即将落下的瞬间,周亦行宛如脚踏红莲,一腿又将短匕递到闻秋霜的心口,一口气不曾歇。   而那短匕又因悬丝携带的罡风转向,重新回到周亦行的手中。   “好功法。”闻秋霜赞叹。   而周亦行仿佛没有听到一样,手持着短匕,踏着九宫步,朝着闻秋霜飞驰而来: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真正侠客对兵器无所必须。   心中有剑,手中自有剑。   忽闻一股梅花暗香袭来,周亦行转瞬已经来到了闻秋霜跟前,势若移山,快若疾电。   短匕削掉闻秋霜的一绺发丝。   闻家精锐顿生哗然:“家主!家主!”   周亦行暗忖片刻,不由得分析道:   “你转身的速度太慢了,还有,这招第三式不对,你不该出手的,而且这凌空一打我定能窥到端倪,你抬手是放弃护心脉的机会。你的心绪被绊住,侠客出招讲求心静。”   所有的破绽,都被周亦行一眼看穿。   闻秋霜被他步步紧逼,最终闻秋霜还是跌落在地,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短匕擦着她的面庞而过,深深地嵌入地中。   周亦行眼中有杀气流露,他冷清回答道:“今天我不杀你,你也别和方未艾狼狈为奸了。如果你还想回去见你弟弟、护佑你弟,那就别再和方未艾拿人命玩弄,我可是睚眦必报之人,疏影派的人出了什么事,我说不定对你们闻家做什么。”   “对了,还有一件事——”   就在周亦行离开时,他忽然回头看了一眼闻秋霜:“你应该不想死的。我不论你想对我师弟做什么、用什么条件去换,我都不会考虑,你还有胞弟应该会懂得的,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吧。”   闻秋霜自然也懂江湖上的规矩,何况她的胞弟还是她的软肋,她只得满口应下:   “你赢了。我答应你。”   久闻疏影派掌门文武双全。   如此一见,果真不凡。   ……   作者有话说:   闻秋霜没有感情线,她是弟控,是正邪参半的角色,不算太反派。   这本没有完全的反派和正派,按照哪一方的角度来说,对方都算反派、并肩作战的都算正派,人都是有缺憾的,都是有优缺点的。   如你所见,周亦行虽然是风云榜第一,但是他依旧有打不过的人,有完不成的心愿。真正的反派BOSS还没有出现。 第63章 请战帖   “师兄, 师兄。你现在怎么样?”   苏九允急忙疾走到周亦行面前,赶忙查周亦行的伤情。   周亦行袖袍遮掩住自己的腰际,欲盖弥彰的掩饰着身上方才被悬丝的伤口。   可是他身上的伤那么多,又怎么可能遮掩的来。   周亦行拍拍苏九允的头, 笑道:   “师弟乖, 我没事的。”   “那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回门派呀, ”周亦行眼中满含笑意, “事情已经解决了,难不成还有继续在紫云观待着?”   苏九允嘟起嘴, 喃喃道:   “不了,这辈子都不待。”   二人一路插科打诨,最终被风声淹没。   他们却都没听见周亦行怀中的长命锁又凭空出了一道裂缝。   ……   疏影派——   夤夜梧桐树下, 一人百无聊赖地倚着疏影派的大门, 遥遥地看到两个人,冷冷地说道:   “哦, 回来了。”   看来风竹尘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周亦行应道:“你们回来了?师父他老人家怎么样?”   “师父……”风竹尘眉头紧皱,紧接着往屋内看去, “师父元气大伤,需要静养。这半年应该出不了关。”   “知道了。”周亦行眼眉低垂。   这件事倒也怪他,要不是他当时救下苏九允还是太招摇,师父怎么可能也因此受到牵连?   “既然师兄你把他带回来了,那西厢房就留给苏九允吧。”   听到这句话,苏九允忽然插了句话:   “师兄受伤了。我先扶他回去。”   周亦行不知他当下为什么突然说出这句话。   “都是小伤而已。”周亦行解释道。   苏九允却拉着周亦行往归去来兮堂的方向赶,示意赶快回去:   “风师兄在这里也等久了,不如也回寝先睡下吧, 我先帮师兄上药, 其他的事情明日再叙。”   “这……上药难道很难吗?”   看着两人的背影, 风竹尘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还未等接风洗尘了,他们二人这么着急回去作甚?   罢了罢了,还是先回去睡会吧。   风竹尘打了个哈欠,转身回寝。   两人一路走到归去来兮堂,周亦行颇显无奈:“我的伤并不重,你这么一说怕是又要让其他人担心了。”   周亦行一边温柔地嗔怪着,一边用火折子点燃了火烛。   柔和的光亮照进屋中,勾勒出周亦行的姣好又略微瘦弱的轮廓。   周亦行手中所托的火烛微微晃动,他腰上一紧,紧接着他下意识地往下一看。   苏九允仿佛一只小狼一样,两步一跃,紧紧抱住了周亦行:   “我就是不想睡西厢房嘛,哎呀,师兄最好了。这里宽敞,小允欢喜的很,没师兄唠嗑,我半夜睡不着。”   没办法,周亦行向来都对撒娇毫无抵抗之力。   “莫非小允怕鬼不成?”周亦行眼眸一亮。   苏九允自然是不怕牛鬼蛇神的,但是为了博得他的首肯,还是顺着他话的意思:   “有些怕。”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听不听?”   苏九允毫无防备,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满怀激动:“听的。”   “那我开始讲了。”   周亦行往床榻上一躺,一条腿悠闲地搭在另一条腿上,双臂枕着肩膀,开始将故事娓娓道来。   “很久以前的雪夜,我和你风师兄一同出去长留山后山玩,彼时天降鹅毛大雪,雪埋我们二人膝。”   苏九允仔细认真的听着,一边从别处寻找着金疮药,仔细给周亦行上药。   “当时夜里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啊。我提着绛纱灯照亮一方天地,偶然窥见地上一滩血迹。血迹很新,我还听见了……一阵婴孩的哭嚎。而面前就是枯枝堆叠的枯井。”   周亦行嘴角勾勒出一丝微妙的弧度,他故意没有说出后面的故事,而是转头去问苏九允:   “你猜猜我们过去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血迹、哭声、枯井。   配上外面的风雪与枝叶刮蹭地面的声音,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什么。   万一后面是枯井中钻出了女鬼……   苏九允浑身颤抖,二话不说也蜷缩在周亦行身旁,畏畏缩缩地说道:   “然后……是什么?”   周亦行看到自己「奸计」得逞,得意洋洋地说道:   “是两只小白猫在为了耗子吵架。”   “呜!”苏九允皱眉。   真当是爱欺负他了。   “然后……诶,小允。”   周亦行正当想继续圆了这个故事,却听见一阵均匀的呼吸声,他发现躺在身边的人此刻已经酣然入眠。   罢了,不打扰他了,反正也劳碌了一天了。   还是让他好好休憩下吧。   周亦行从侧边拽出厚被,给苏九允小心盖上,生怕他被自己的动作吵醒。   他没有说完的是——   在那个雪夜后,周亦行在长留山山下等风竹尘去银庄兑换银票回来的时候,便见到了街边落魄苏九允。   也正是那夜,周亦行心生怜悯,孑然一身把他带回了疏影派。   大概所有的相逢都有缘由,不过自己和苏九允相逢,倒是好事一桩。   周亦行想着,不知什么时候也沉沉睡去。   一个半月后,翌日卯时。   “铛铛铛——”   周亦行的起床气发作,他揉揉惺忪的睡眼:“谁呀?”   门外的风竹尘咬牙切齿,一脚踢飞了归去来兮堂前的石头:   “还问谁?我上辈子犯了多少天条,这辈子天天喊你起床。两位祖宗爷,再睡就日上三竿了。猪圈的猪都没你俩起得晚。”   周亦行这才勉强睁开沉沉的睡眼,却见苏九允已经将早膳摆放在桌上,整个归去来兮堂都打扫的一尘不染,慢慢推开门。   风竹尘看到眼前的景象,顿时目瞪口呆:   “爷的。我真是返老还童了,这屋子真是利落。我已经十年没见到这堪入眼的景象了。”   被风竹尘冷嘲热讽之后,周亦行这才看清面前的事物,果真是焕然一新,也是不大好意思:   “呃。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嘛。”   能收拾的这么好,苏九允怕不是没睡两个时辰就起来了吧……   周亦行自己不由自主的怀疑起来。   风竹尘找个座位坐下,很是不见外地喝下一盏热茶,手中还拿着一厚沓烫金的请帖,定睛一看竟然是贵重的薛涛笺。   周亦行更好衣,打趣道:“哟,咱们门派什么时候有钱去买这请帖了?”   风竹尘翻了个白眼:“不是咱们门派,咱们门派花不起。是别的门派请你去参加江湖武林大会的。”   前些日子夤时之时,风竹尘未眠不仅仅是等待两人,很大原因是其他门派的使者纷至沓来,风竹尘竟然接了整整一个时辰的请帖。   风竹尘打那个时间就知道了,这周亦行肯定又是上哪招摇了。   周亦行发出求救的眼神,他试探着问风竹尘:“风师弟,你不参加吗?”   风竹尘轻呵,阴阳怪气地说道:“我哪里比的过师兄啊,我都没有请帖。哪里像周师兄啊,都名流千里了。”   要不是当时闻秋霜用那「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计策引周亦行出来,又怎么可能把之前和闻秋霜十招便胜利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   要按其他师门弟子若是收到武林大会请帖,怕是一时半会都如同范进中举一般,继而开始大摆宴席了。   这可是将自己的名字与生平记录的大好时机,也能让自己大展风采。   毕竟收到请帖便意味着自己在江湖上已经有一席之地,但是对于周亦行和风竹尘来说其实都没有兴趣。   周亦行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像是对这件事情毫不在意:   “我不想参加,你代我去了吧,我不想早起练剑,名头算你的怎么样?”   风竹尘又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他用了两成的力锤了周亦行的肩膀:   “天爷爷的。不想为门派争光了?你有点志气没有?这件事你责无旁贷!”   周亦行吃痛,弯下腰捂着自己的肩头,整个人吸溜吸溜的吞吐气息,面容扭曲。   风竹尘这拳法可不是闹着玩的,就算是使出了两成,也很难让人吃得消。   这句话怎么听起来格外的熟悉?   周亦行猛然想到昨夜闻秋霜说的话。   周亦行托腮:“……”   “我不想去。”周亦行摆明态度。   “你必须给我去。”风竹尘恶狠狠地说。   “我要照顾我妹妹。没兴趣。”   “风师妹要是见到你得了魁首,肯定是欢喜的很。所以必须你去。”   “你去。”   ……   数张请帖就是跟烫手山芋一样换来换去。   苏九允顺手从中取出一张请帖来:   “师兄,这张好像是闻家的请帖呢……”   周亦行从苏九允的手中取下请帖,展开后他一目十行的去看,看到署名的时候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不用好像,本来就是。”   署名竟然是……   闻秋霜、闻霜溪以及闻家二十五位护法及其他宗门首席大弟子。   绝了,闻家这是疯了吗??   要不是这张纸篇幅有限,怕不是闻家能把所有人都署上名。   真是惹上事了,摊上大事了。   这哪是请帖,这是决斗书!这是打不败周亦行至死方休。   “看来不得不去了。”周亦行揉着自己的眉心。   “我可以去,既然有是请帖,那门派还有两个名额,那风竹尘你和风沉香,跟我一起去。”   一听到自己的妹妹,风竹尘剑眉倒竖:“我陪你去可以,带上我妹妹作甚?!”   周亦行看着一厚沓的请帖,双手扶额,万分憔悴地说道:   “我怕,没人替我收尸。”   ……   作者有话说:   风竹尘实际上是很照顾师兄弟的,但是他……嘴笨。   还有,他是妹控。   ——   小剧场:   小斩:   【大家好,我是提剑台记者小斩,接下来让我们采访下大赛前夕的参赛选手吧。】   小斩(递话筒):   【你好,你就是扶掌门的首席大弟子周亦行吧。】   周亦行(眼神盯着苏九允):   【是的,请叫我风流倜傥大师兄】   小斩(迷之微笑):   【好的,风流倜傥大师兄,你对本次比赛有什么想法或者有什么准备呢?】   苏九允(抢话):   【师兄最棒!师兄最厉害!我为师兄打call!我为师兄咣咣砸大墙】   周亦行(眼神依旧黏在苏九允身上):   【嗯……我的准备取决于苏九允能夸我多少句】   小斩(对场外人员说):   拉走,太没志气了,让现在苏九允去见未来的苏九允,进行严格教育;   未来的苏九允提着拥雪剑前来ing(眼神阴鹜):   【挡周亦行者,便是与我为敌,你想与我为敌吗?】   小斩(慌乱、瑟瑟发抖):采访到此为止,不打搅啦。 第64章 雨中仙   苏九允:“……”   风竹尘:“……”   “过谦了。你之前在明月山庄还有疏影派前的时候, 你以一敌百不是挺能能耐吗?”   风竹尘抱着双臂,乜斜着眼对周亦行说道。   “哎呀,形势所迫嘛。”周亦行无奈道。   风竹尘的表情也是不大自然:   “你和闻家家主对战的事情都传开了。咱们门派也真是名声鹊起,一沓子的请帖都是给你的。”   还是太招摇了, 下次决计不这样了。   周亦行揉着自己的眉心。   “师兄也是因为救我。”苏九允也略微愧疚。   风竹尘抱着臂吓唬道:“真就应该把你锁在紫云观里面, 让那方老道吓死你。”   苏九允躲在周亦行身后。   周亦行颇为无奈:“竹尘, 别吓唬孩子。”   风竹尘额头青筋暴起:   “他还孩子?他都十五六了。我这个年纪都骑术全武林界前十了, 他倒好,被你护的无法无天的……喂喂喂, 你别往你师兄身后跑。”   苏九允偏要往周亦行身后跑,还对着风竹尘扮了鬼脸。   他知道风竹尘也就嘴上逞能,实际上奈何不了他。   “欸?!我管不了你了!”   风竹尘站起身, 朝着疯跑的苏九允径直伸出手:   “小兔崽子, 我找到你非要扒掉你的皮不可!你……你给我站住。”   这时,手臂托着一套防寒衣物的风沉香恰巧路过, 顿时眉开眼笑,她惊喜道:   “小允师弟回来啦!”   风沉香直接绕过怒发冲冠的风竹尘和在一旁无效劝架的周亦行, 径直来到苏九允跟前:   “姐姐给你裁了衣服,今年开春就可以穿了,快换上。”   风竹尘看着那一套衣物,不由得陷入沉思:   “你这是真认他做弟了吗?”   好多年风沉香都没有好好给风竹尘裁过衣服了,这个新来的小兔崽子可真令他唏嘘不已。   风沉香有些奇怪地说道:   “当然是真的啊,你欺负他都不行。”   风竹尘:?   亲生的兄长,泼出去的水?   风沉香莞尔,又对周亦行说道:   “还有周师兄, 不要教他翘课之类的, 你天资好不能带坏小允。过几天就该有课业先生来了, 可要好好选课业呢。”   这些年简出深居,门派内部竟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周亦行还以为自己多睡了几年的时间。   周亦行没去管翘课的事情,直接惊奇地问道:   “咱们疏影派有资金,请得起选修课业先生了吗?”   这个「穷」字,已经深深地印刻在疏影派每个师兄弟的内心了。   “嗯哼。”风沉香颔首。   风沉香见到茶壶里早已经没有茶水,正准备亲自去烹时,风竹尘拦下把茶壶交到自己手里。   风竹尘:这种事情怎么可以交给妹妹干?   无法,风沉香依言坐在桌案前,对周亦行不晓的事情显得有些奇怪,回答道:   “周师兄不知道吗?还是相国府去请的课业老师呢。最近许多寒门弟子听闻风声,这几日好多人都想来拜入疏影派呢。”   “相国府。”   听到这个许久未闻的名字,周亦行垂头沉思。   怎么回事,相国大人怎么想起他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庶子来了?   原先他还吃糠咽菜,怎么现在还出那些银两请先生?不行,事出无常必有妖。   不过,其实原因也好想。   周亦行是相国之子已经是名存实亡,但是毕竟名头还在,若是借此机会在江湖风云榜来上一笔,官家也能注意到周亦行年少有为,招他入朝廷为武官。   朝廷上靠拢相国大人的人又多了一位,亦是能稳固相国的地位,相国大人此时请先生去给周亦行垫脚有何不妥?   何况以周亦行的天资,那再去应天府书院学习,再通过殿试也倒是不难。   这江湖风云榜是龙门阶,老相国肯定料到了他不得不去。   “呵,虚伪。”   想到相国当年狠心抛弃娘亲的场景,周亦行的笑容瞬间变得凝固,转换出阴鹜的模样。   真是应了那句话,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可他偏偏就不想让那老相国如愿。   苏九允头回看到周亦行如此可怖的模样,倒是吓了一跳:   “师兄……是有什么问题吗?”   “无妨,”被窥见端倪的周亦行以手支颐,面上的阴云瞬间一扫而空,“想到一些陈年往事罢了,我只是想问问那些课业的老师有谁?”   “喏。提前课业选会比其他人先有机遇哦。”   风沉香知道自己一时间肯定说不完,便递予周亦行一本厚厚的花名册:   “相国大人有说要让寒门弟子也受教,不再局限于应天府书院,便让江湖学子自主选择课业,这七位先生将讲授课业的地点布置在我们疏影派。”   花名册上面记录着面试的学子和不久要讲授的先生,繁冗而难查阅。   而周亦行却在其中一眼锁定了一个名字——   沈知忆。   他的脑海中浮现了止汀兰当初那一句,沈知忆也将是疏影派的先生那句话,还真就是应了。   周亦行喃喃道:“她到底是人是鬼,到底知道多少东西?”   紧接着他顺着「沈知忆」那栏继续往下看——   沈知忆,年方二十又九,衡州莲塘镇人士。   教授课业:易容术、图阵术、星象术。   周亦行轻描淡写地说:“我选他,易容术还有图阵术、以及柳肃先生的算学课、朝童化先生的鉴宝课。”   凡是跟文学、武学相关的课,周亦行选的都是半点关系不沾,而且还都是旁支课。   一旁烹茶的风竹尘听到之后,血压直接飙升:   “你疯了?你不前去跟着甄开济先生选选剑术,跑去选易容术?这京城的世家小姐倾慕你的又不少,跑那里丢人现眼干甚?”   “我又不是去结亲的。我就不信甄开济先生比我剑术好。”   周亦行哼道:“我乐意学易容。宋律那条说不让我学了?”   “行行行,真有你的。”风竹尘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听得柴火噼里啪啦爆燃的声音,那是风竹尘无声的抗议。   风沉香一向对大家的意向无甚意见,于是转头看向了苏九允:   “那小允呢,想选什么?”   苏九允对答案很明确:“喔,我跟着师兄学便是了。”   也确实,周亦行自己去教苏九允,也算一种温故而知新了。   “那好。”风沉香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紧接着说道:   “不多坐了,还要看看新一年的学子名单呢,我先记上,到时想修改课业再去找我便好。”   此时已经是乍寒换暖的初春,风沉香一路走到长留山后山的街衢,蓦地淅淅沥沥下起小雨,而天色也慢慢变得黯淡的。   恰巧街衢有间租赁铺子,风沉香提着裙角一路小跑,到里面取出一把油纸伞来。   待她踏出门槛撑伞的时候,门外的屋檐下多了一个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的背影配上泼墨般的长发,再加之极目可见的长留山,竟然颇有一种泼墨画的美感。   雨如同慵懒美人无意抛下的玉珠,坠到屋檐下的水潭之中,不少雨滴也溅到了他的身上。   而少年却用手垫着膝盖,摊开掌心接雨滴。   看他的模样,也算是世家公子的模样,也不像是租赁不起伞的人呀。那这位公子在这里是作甚?   风沉香看得有点愣神,她不禁将伞倾斜向少年。   白衣少年发觉一阵暖意和暗香袭面,他转过头看向风沉香,笑容浅浅:   “姑娘好雅致,姑娘也是来赏雨的吗?”   白衣少年容貌清秀,端的是大家少爷的模样。   风沉香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问的一愣,话语也不怎么利落,话语略显笨拙起来:   “我是来取新生学子名册的。看到顺道来这里租赁伞。然后见到公子淋雨,便擅自……擅自……”   “有什么擅自不擅自的,”少年歪头对着她笑着,话语也尽是温柔,“小生感激姑娘还来不及。”   如此,烟雨佳人,画面好生旖旎。   紧接着他朝着风沉香拱拱手,恭敬道:   “在下闻家世子,闻霜溪。”   原来是江湖第一大世家闻家的嫡子啊。   风沉香微微惊怔。   看到风沉香怔愣的模样,闻霜溪关切地问道:   “姑娘可是哪里不适?”   风沉香这才回过神:   “啊……没有的,没有的。”   她看闻霜溪浑身湿透,她下意识地递给他一张帕巾,脸上飞速升起绯红之色。   “闻公子告辞,新……新生那里还有事务要办。我先行去了。”   风沉香第一次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语要说些什么,只想即刻结束这场话题。   她仓皇而去,步履带起水中的片片落英,还未及闻霜溪去问她的名字。   直到闻霜溪再也望不见风沉香的背影,目光才定格到时手帕上——   手帕的右下绣着梅花,而且也携带着一股梅花的芳香。   新生学子的名册?   看来是哪家门派的弟子,可是闻霜溪细细想来,还没听说过哪个名门大派的纹饰是与梅花相关。   冰清玉骨、傲雪寒霜,倒是挺像梅花的。   “只能下次还予她了。”   闻霜溪收起帕巾。   真是期待和她的再次相逢了。   ……   作者有话说:   疏影派的弟子自带梅花香气-然后服纹也是梅花纹、   沈知忆入门派并非因为周亦行和苏九允,而是另有其人哦!猜对有红包。 第65章 梦初醒   归去来兮堂——   彩蝶翩跹相逐, 芳菲聚如云霞。   周亦行以手支颐,坐在书桌前拿着书卷,忽然间他对正在摆/弄九连环的苏九允说道:   “小允。你有什么梦想吗?”   苏九允思忖片刻,虔诚且坚定地回答道:   “我想像师兄一样。”   “学我?”周亦行摇摇头, 他不可置信地嗤笑一声, “学什么不好, 非要学我一个散人。”   苏九允放下手中的九连环, 眨眨天真的瞳子:   “师兄自在洒脱。”   周亦行眯起眼:“哦?那你所认为的洒脱是什么?”   这倒是把苏九允难住了。   看到苏九允没有反应,周亦行细致的解释道:   “心往所向, 才乃洒脱。万难无拦,才乃自由。以后要读书破万卷,你想要知道的事情, 其实都在书里面。”   一只彩蝶飞到他捏着书页的手指上, 翕动着色彩诡谲的双翼,十分灵动。   他顿了顿, 温柔道:“我没什么远大志向,只要护佑疏影派无恙便好了。”   苏九允有些不解其意, 但是还是为之震撼。   不知怎的,周亦行忽然看向了苏九允,脸上笑意经久不散:   “你的脸上有东西。”   “什么。”苏九允惊慌。   周亦行在他的鼻尖点了一点蜜,周亦行手上的蝴蝶便飞往了苏九允的鼻尖停驻,在他的鼻尖翕动翅翼。   “看来蝴蝶很喜欢你呢。”周亦行轻笑。   苏九允赧然:“那是喜欢师兄。”   周亦行靠近了苏九允一些,蓦地,他抬起手一指点了苏九允的鼻尖,苏九允下意识的眯起眼。   彩蝶惊飞。   此时两人不过两寸之遥。   周亦行嗤笑:“近朱者赤嘛, 喜欢我, 连带着就喜欢你了。”   不知怎的, 听到这话的苏九允竟然有一种微妙又不可言说之感。   卯时苏九允忽然醒来,床榻之边立着拥雪剑,他心安了几分,那是周亦行昨日送他的生辰礼。   发现隔壁已经没有了动静,自己有些失落。   原来今日早课是沈知忆的星图课,周亦行已经早早去了学堂。   他差点忘了,周亦行怎么会拿书看,自己又怎么会玩九连环,这个时候又怎么会有蛱蝶飞舞?   不过……   苏九允辗转许久,还是没有从床榻上起身,他的心事重重。   「喜欢」这个词。   究竟是什么意思?   “以后要读书破万卷,你想要知道的事情,都在书里面。”   那就根据梦中兄长所说,去书阁找找答案,这次他绝不去禁书阁。   一定得赶快,趁着师兄师姐还没回来的时候回来。   正想着,苏九允起身更衣,准备前往藏书阁。   不觉间苏九允走到了藏书阁,这次他没有去动禁书阁的机关,而是在书架上直接寻找自己想要的字样。   苏九允对此种风月之事知之甚少,民间坊间流传的话本应该会有描写,坊间话本虽然颇为厚重,但是应该能让苏九允有所了解。   挑选了几本宫廷类话本后,苏九允这时看到书架最上的秘史星宫。   原来不是禁术阁,也有星图书册。他要到时候好好研究一番!   苏九允满心欢悦。   可碍于身高问题,苏九允无论怎么努力伸出手,还是无法够到。   苏九允瞥了一旁的云梯。   他小心翼翼地攀上摇摇欲坠的云梯,伸出手便取出了那本厚厚的册子。   “铛啷——”   随着一段接二连三的声响,书架仿佛多米诺骨牌倒下,千百书页漫天飞舞。   尘土生生呛得苏九允喘不过气。   糟了。   一定要在他们回来之前整理完。   ……   疏影派,璇玑阁。   接下来的课应当是星图课,四方而来的学子络绎不绝。这门课相较于上一节易容课来说,人数也多了不少。   毕竟观察推官等职竞争力也小,学子们若是想从政,长期在馆阁供职也是不错的选择。   还没到正式授课,讲师沈知忆也没有到来。   风沉香选的是鞭术、星阵图还有调香、文学课之类的课目,她心觉无聊,便拿出了她的刺绣。   那刺绣绣工极好,被圆木环紧紧撑着绢面。一看绣者便是巧手,画面上的兰花与两只蝴蝶栩栩如生,仿佛时刻能够跃然绢面纸上。   “姑娘也来修星图课业?”   “哎。公子?”   针刺破了风沉香的手,刹那鲜血就迸发而出。   周亦行用胳膊肘怼了风竹尘,坏笑道:   “你一会的辅修课不是姚先生的音律吗?在我星图课业这转悠什么。怎么,看人多后悔了吧。”   人多嘈杂,学子第一天认识很是欢心雀跃,周亦行看见风竹尘就跑去唠嗑。   风竹尘剜了眼他,恨恨道:   “要不是报名晚了,其他课业已经报满了,狗都不跟苏九允选那个!但是多亏剑术报上了。”   不受待见的周亦行摇头:   “啧。瞧你这话说的。”   倚着门的风竹尘乜斜了一眼屋内的人,眼眸中宛如含万千霜刃:   “哪里来的野耗子?”   周亦行看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真看见一个白衣少年,正在与风沉香对坐谈论。   那白衣少年衣摆的家纹是青藤,那么也就是说这个人的身份是闻氏世家的人。   真就是冤家路窄啊。   又是闻家的。   打更的人又将铜锣敲过一遍。   快到上课业的时候了。   “走了,帮我盯着那个小子。我妹出半点闪失,你全权负责,否则仔细了你的皮。”   周亦行嘴角抽搐:   “万一人家只是认识呢。”   风竹尘临行前,恶狠狠地看着周亦行:   “那还能如何?你想怎么样!”   ……可真凶啊。周亦行心里怒斥。   人家广结朋友,有何不可。   风竹尘前脚刚走,沈知忆后脚便循着打更声跟了来。   沈知忆用戒尺轻轻敲上周亦行的头:   “许久不见。这时你该叫我先生了。”   猝不及防挨这一下,周亦行回头望去:   “别得意太早。你身上的谜团我还没有解开,就不完全算我的师父。”   如非在许多场合都能遇上他,周亦行如此不机敏的人怎么会发现他的端倪?   沈知忆轻呵,笑而不语。   看来这位学子有些顽劣,学分怕不是不想要,舍不得结业呢。   这节课大抵讲述了甘德﹑石申﹑巫咸三家所观测的恒星总结整合的敦煌星图。   听到巫咸族时,不知是可考资料过少还是其他缘故,沈知忆只是稍微提及了一句,不像是介绍甘德﹑石申的那般多。   究竟为何?   出于本身的求知欲,他翘了下一节的鉴宝课。   才不是因为惯犯。周亦行想着。   意下想着这节课门派里也没人没课,回门派藏书阁看看相关方面的书。   对于疏影派来说,掌门扶恨水和周亦行才能去看禁书,因为他们本身剑术已经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不会再为外物所干扰。   ……   而藏书阁这边苏九允方才整理完掉落的书籍。当他捧起来《秘史星宫》,刚刚翻了一页,却如同遭受五雷轰顶。   怎么男人和男人也……   这些话本……怎会绘出如此不可叙述的画面,还有那么多自己不曾知晓的东西。   苏九允蓦地睁大双眼,脸上升起绯红,赶紧将书抛了出去。   真是造孽啊。   他这才看向书名上面俨然写着《秘史春/宫》,而绝非「星宫」。   好巧不巧,一阵脚步声传来。   苏九允一听这稳重的脚步声就知道是周亦行。   当他准备逃离这个是非之地的时候,却被面上阴晴不定的周亦行叫住了。   苏九允的脸刷的一下通红,他赶紧合上书,把这些话本努力往身后去塞,避开周亦行的眼神:   “师,师——”   “你又来藏书阁做什么?”   周亦行的脚步声愈来愈清晰。   这个「又」字让苏九允的心凉了一截。   苏九允本来想解释一番的时候,他思前想后又怕事情败露,被周亦行发现自己看这种东西,怕是越描越黑。   “好的,别的就不用多说了。我都知道了。”   他离着苏九允也越来越近,两指挡在苏九允的唇前:   “你就说认不认?”   苏九允低下头去,不断地向后退却。   他听到自己心跳声也愈加变快,将背后的书攥得更紧了些:   “我认。”   不知道为什么,苏九允的脑海中竟然都是那副图的景象。   他越是想抛掉这一系列想法,那副图就越牢牢地烙在他的脑海里。   苏九允的额头汗涔涔。   周亦行一手背在身后:“既然是禁书,你既已承认,我就不追究到底是哪本了,但愿你能好自为之。”   这句话无异于把苏九允你击到了冰窟之中。   周亦行极力掩盖面上的愠色:“下次,要么别让我发现,要么,就别研究星象图了,对你有害无益。”   他生气也不为别的。   苏九允去寻找禁术无异于玩火自焚,何况像是先辈风止川、扶恨水都是因为禁书走火入魔,就连他自己去找禁术,也都是不选实操的课本。   他不想让苏九允也误入歧途。   周亦行越想心越乱,话语也不自觉地重了几分:   “苏九允,我从没信过别人言语,没有想到这么让我失望。”   “师兄……”苏九允强忍呜咽。   师兄不是的,我真的没有想要禁书。   可他除了苍白的辩解,又能说些什么呢?   当时苏九允给自己汤婆子的时候,风竹尘就曾给自己发出过警告。   这次不能太惯着他了,否则日后再轻信他人,那人的背景若是周亦行对付不过的,那就爱莫能助了。   “梅花是清白身,若真入我派,就不要触碰会近墨者黑的事物。”   罢了,算当给他一个教训好了。   否则下次,他就救不了苏九允了。   这次周亦行狠了心,转过身拂袖而去。   苏九允留在阴翳中不知所措。   他哪里知道周亦行的意图,只是晓得他肯定生气了。   现实的师兄哪里都好,就是比梦境中的无情了许些,梦境中的师兄要更温柔,可是就是触碰不到。   苏九允忽然清醒了许多。   泪水夺眶而出,啪嗒啪嗒的落在地上。   直到周亦行没有回头去安慰,直到苏九允再也看不见他的踪影,苏九允才在藏书阁偷偷地嚎啕起来。   经年来,苏九允小心翼翼织就的美梦,在这一刻碎得七零八落,全都捧不起来了。   ……   作者有话说:   他们选课业大概和咱们新高考六选三的概念差不多。 第66章 折剑锋   可是该如何挽留关系呢。   师兄最珍贵那把归去来兮剑了。   苏九允他将书重新放了回去, 像是做好了也不管自己还在溢出鲜血的膝盖。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兀自朝着远方奔跑,内心的信念只有一个——   他要取剑,把归去来兮取回来。   这样师兄就能接纳自己了。   一定是这样的吧。   正想着, 苏九允坚定了念想, 不顾夜色沉沉, 只手抱起拥雪剑朝着远方飞奔。   是夜, 一路快马配狂花乱舞。   肃杀之气弥漫长留山。   而还在紫云观不明闻秋霜为何爽约的方未艾,此刻他在宣纸上演算该如何多克扣徐桂芝的分成。   随即门外传来有节律的叩门声。   方未艾怒斥道:“谁他娘的大晚上敲门?知不知道还在睡啊。都说了那婆娘再堵门就别开门的。”   可是当他启门扉的刹那, 却见到了满脸阴鹜的苏九允。   “你还敢回来!”   方未艾先是惊了一惊,旋即皱紧眉头。   苏九允全然没有顾及微微抬眼,声音低沉:   “还剑。”   方未艾还沉浸在和徐桂之没有听清:   “什么?”   “还我剑来。”苏九允的话语犹如冰霜。   “找到你了, 小兔崽子。上次用在你身上的胭脂的钱, 你还没有跟我结!”   徐桂芝气喘吁吁地赶来。   “还有你,方老道儿, 五五分的钱怎么就给我了十贯钱,还有剩下的两百二十贯呢!”   “真是个扫把星。”   方未艾不知道徐桂芝竟然会此时回来。   “我都说我现在没有现钱。”   苏九允剑指方未艾的脖颈。   “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归去来兮剑到底在哪?否则你这条命就只值的钱就阎王爷说了算了。”   方未艾见他也不是闹着玩,但还是见钱眼开:   “我已经当了。你要找就找当行,别来找我。”   “你说谎!”苏九允用力了一些,剑刃便离方未艾更近了一步。   “杀了好,杀了好,杀了钱归我。”   说罢,徐桂芝一手重重的推了下苏九允的手,拥雪剑便轻而易举的穿透方未艾的心窝。   所以他这是伤人了?   苏九允手中的剑铛啷落地。   在方未艾倒地的刹那, 徐桂芝瞥到他身后的珠光宝气的归去来兮剑, 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那是我的, 谁都不要跟我抢。”   而在紫云观对面的屋檐上,正有几位醉月宗弟子和丐帮,他们正在仔细盯着下面的情景。   之前周亦行与闻家家主对决的消息不胫而走,几乎所有位居中游的门派,都在暗中觊觎归去来兮剑和周亦行的剑法。   毕竟能打得过江湖第一家的家主,那实力肯定也不一般。   醉月宗护法这几日已经跟踪苏九允许久,他大手一挥,指向了紫云观内部的归去来兮剑:   “跟着我,去抢归去来兮剑。”   其中一人拉下自己的黑色面罩,话语之中似乎有所忌惮:   “那个小鬼头呢?他可是周亦行的徒弟。”   “管他是周亦行,还是周亦跑的。把剑和归去来兮剑抢过来谁都打得过。”   护法眼神中闪过一丝冰寒,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格杀勿论。”   说罢,几人争先从屋檐跃下。   “啊呀。这些都是什么人?”   看见平白无故出现了带着刀枪剑戟的弟子,抱着剑包的徐桂芝不由得向后退却了几步,意外撞倒桌上的西洋琉璃灯盏。   大护法死死盯着徐桂芝手中的剑包:   “把这个交给我,留你个全尸。”   “反正……反正都是要死了,”徐桂芝鼓足了勇气,“你们……你们有本事就杀了我。”   醉月宗的弟子自然是不管这些事情。   手起刀落,鲜血飞溅。   徐桂芝踩到支离破碎的琉璃杯盏,滑倒时恰好给苏九允预留了时间。   趁着所有弟子的注意力都在徐桂芝的身上时,苏九允奋力在刀枪剑戟里穿梭,终于在争分之中夺下了归去来兮剑。   殷红血液飞溅到他的脸上。   现在,主动权在他自己身上了。   苏九允双手举着归去来兮剑,身后是两具死不瞑目的尸骨,身前是数十武林精锐。   他清楚的很。   就算他交了归去来兮剑,自己还是难逃一死。   当时周亦行曾说,他很少出归去来兮的剑招,是因为一旦杀戮起,那便再无止境。   他希望剑是护佑他人,而并非伤害他人。   他忽然莫名生起可悲之感。   “这不是你应该碰的,想活命就给我交出来。”   “唰——”   归去来兮剑猛然出鞘,苏九允满眼腥红,归去来兮剑凌空而悬。   劫数难逃,既然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那就拼死相抗吧。   苏九允学着周亦行的样子,举起归去来兮剑,窗棂外早春的梅花竟然也有了傲骨的模样。   他的眼中褪去了几分少年的稚气,相反的是增添了坚定之感。   “第一式,霜刃相迎。”   苏九允猛然抬起头,急步流星下,剑气犹如狂花乱坠,朝着对面的武林精锐席卷而去。   而大护法也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强大的剑气,一时间忘了剑法,胡乱相抗。   “竟然是如此强大的功法。”   大护法下意识地想道,手上的刀刃愈加用力。   他额头的青筋徒然暴起。   当苏九允拔剑之际,周围的剑客纷纷避开。这一剑势大力沉,所过之处,万般皆毁灭。   虽然比周亦行的剑稍逊一筹,但还是把剑招用出了七成。   可是发挥如此,已经消耗了他过多内力。   苏九允感到五脏六腑都在锐痛,仿佛被强行撕裂,他每走一步都举步维艰。   一定要将归去来兮剑交付周亦行的手里。   他艰难地举起剑,划破夜幕,朝着对面的敌方飞驰而去。剑气所至,所有敌方都被击飞而起。   “呃啊——”   无数人发出哀嚎,俱是被他的剑气掀翻。   他明明是一个还没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怎么会用归去来兮剑?还使出了如此强大的剑招?   大护法见形势不好,紧忙又在苏九允的小腹补上一刀。果不其然,血与雨水顺着苏九允面颊流淌。   他此时腹部、腰肌、手臂、腿部,已经布满不计其数且大小不一的伤口。   可是苏九允依旧像是不觉痛般,眉目中凛冽如冰,眼中孤寒愈显浓重,几近乎喊破了嗓子:   “第二式,柳暗花明!!”   此招更为可怖。   万千花叶被剑气催折,罡风卷积着惨败的万物,颇显萧瑟之势。   苏九允的手指摩挲过归去来兮剑的剑身,枯枝败叶又仿佛恢复了生机般,全都归苏九允所属。   面前百人的瞳孔映着苏九允与其归去来兮剑的模样。   滂沱大雨中,剑招势如破竹,听得惊叫连连,哀嚎声不绝于耳。   ……   良久,一人手撑白刃从血路而出。   他将将抹掉嘴角的血迹。   雷霆白练从天穹劈落,惨败光芒在苏九允的脸上晃动。   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从地上攀起,然后趔趄、再跌倒、再攀起、再跌倒……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一定要将归去来兮还给师兄。   ……   终于他攀到了疏影派,迎来却不是给他擦面的温柔师兄,而是手执鞭绳的师兄以及数百门派的长老。   周亦行面若冰霜,他将鞭绳向前一递,话语全然没有往日的温柔,偏生多了十分无情:   “谁教你杀人的?”   苏九允手捧两剑,低头不语。   周亦行见他不语,又追问道:   “紫云观少了两个人。醉月宗大护法与座下十三位弟子,以及丐帮六位弟子,全都死于非命。你说说怎么回事?”   苏九允像是抓紧了最后一根稻草,他看向周亦行的眼睛满含愧色与求救的意味。   救,于秉公无私的他求。   愧,于归去来兮剑有愧。   但是很可惜,周亦行不会再相信他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底线。   之前的事端他承认并非苏九允所致,但是如今祸害了几十条人命,他不得不去惩戒。   “剑伤是他们二人的血迹,剑伤也拥雪和归去来兮剑所致。不是你又是谁?”   醉月宗宗主补充道。   苏九允正想着辩解几句:   “可是这拥雪剑……”   周亦行面若冷霜,忽然截话道:   “那宗主有何高见?”   面对千夫所指的苏九允犹如堕入冰窟。   眼下竟然连周亦行都不会替他辩解一句。   醉月宗宗主冷哼一声,他的目光聚焦在苏九允的身上:   “身为未来的掌门,同门犯了错事,就要给其他弟子作为警示,以儆效尤。依我之见……”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微妙的弧度,他的话语显得颇有正派之风:   “我的弟子抢夺归去来兮剑有错在先,但是我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不如废了他的四肢。我派弟子在天之灵也好得到慰藉啊!”   带着如此正派的面具,面具下是什么妖魔还是什么都无法知晓。   周亦行站在苏九允的面前,面色愈加阴沉,忽然说道:   “苏九允,把拥雪剑和归去来兮剑给我。”   真的……他真的要废了自己的臂膀吗?真的要废了吗……   苏九允不解其意,双手颤抖地将两把佩剑递给周亦行,然后默默阖上了双眼,等待命运的制裁。   罢了,既然是自己闯下的祸,那也理应是自己承担。   “杀戮因此间而起,世间再无拥雪剑。”   周亦行猛的将拥雪剑重重嵌入石块中,一手举起归去来兮剑,狠心将拥雪斩断。   刹那刃片纷飞,如同水溅落四方。   万众哗然——   剑客失去擅长的佩剑,无异于失去臂膀。   “废了我的以儆效尤如何?师父年事已高,不用请师父了。他是我带来的弟子,是我……是我教导无方。”   周亦行亲手捡拾起残片,纵使双手捏的全是鲜血也依旧不曾停止,即使他强忍愠色,依旧看出他内心的愤然。   然后他一手执起归去来兮,毫不犹豫地将归去来兮刺向自己的右臂。   刹那鲜血飞溅。   “师兄!!”苏九允撕心裂肺地嘶喊。   是的,梅花是清白的。   就算自己不清白,也要让师兄清清白白的,不能给门派蒙冤。   “是小允的错,是小允的错!”   风雨飘摇,苏九允屈膝重重一跪。   “我,苏九允自请退出疏影派师门。”   这时风沉香及时赶到,他朝着周亦行喊道:   “我相信小允不会这么做的。”   风竹尘皱了皱眉,还是附和着说道:   “我也相信。”   “可我不相信。”周亦行冷言道。   ……   作者有话说:   周亦行这样其实是在保护苏九允。 第67章 归去兮   在场的人们俱是惊诧的表情, 除了醉月宗的宗主,满是一副得意的模样:   “既然周公子有如此决心,还如此讲究义气,那本宗主便大发慈悲, 就饶你们一回吧。”   说罢, 醉月宗宗主拂袖离去。   周亦行双眼始终盯着宗主, 仍旧不置可否。   实在是欺人太甚。   醉月宗宗主早就料到了周亦行心慈手软, 断定不会真断了苏九允的双臂。   毕竟是周亦行亲自收的徒弟,他怎么可能真下得去手。   在场的弟子的心里犹如明镜, 都明白这都是醉月宗宗主预先设下的计谋,但是疏影派理亏,凡是给他们辩解, 都必定受到不少牵连。   赔了几个弟子的性命, 换来未来江湖风云榜的魁首,虽然这样风险较高, 但是安上合适的死因,也算是很值得的。   他们真是为了解决自己这个隐藏的祸患, 兜了好大的圈子啊。   周亦行嗤笑一声,不知为何,面前的景象忽然逐渐变得模糊不堪,仿佛蒙了一层看不清雾气。   骤然天旋地转。   蓦地,就连意识也从他的脑海中慢慢抽离,前所未有的痛楚和悲恸感填充他整个脑海,往昔的故事如同走马灯般在他的脑海中重现。   从长留山他亲自带着苏九允入门,到他给自己长命锁, 再到孤注一掷入明月山庄救苏九允……如此种种, 他都没有后悔过。   也许, 他本该在小允入门前,就选择听从师父的话的。   可是,自己选择不认命是错了吗……   “师兄!!”风沉香惊叫一声。   众人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周亦行的身上,这才发现周亦行已经晕厥在地。   “他怎么回事!”   风竹尘也赶忙来看,从他的内襟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竟然胸膛上满都是刀剑创口,血注顺着创口流下,新陈不一。   原来在苏九允离开归去来兮堂之前,周亦行早就已经察觉到端倪了。   是周亦行率先给苏九允的前路铲除危险,却从没有人知晓他的行踪。   看着狰狞的伤口,苏九允跌坐在地,他忽然明晓了事情的缘由。   风沉香扶着额头,随着一阵眩晕,也倒在了地上。这几日她也跟着风竹尘调查,也是几夜都没有合眼。   “沉香姑娘。”一旁的闻霜溪惊叫道。   闻霜溪听到异动赶紧扶起风沉香,眼中担忧万分。   苏九允本想也前去查探,内心却驱使他不要再踏足一步,毕竟越是踏及,心中就越是有愧。   罢了。   自己去也是让事情变得更糟。   他转身,朝着远处的深林大步跑去。   ……   又过三日,苏九允整理好行囊,他来到沈知忆面前,乞求道:   “在离开之前,我不能不能委托沈师叔帮我做一件事情。不知是沈师叔是否得空闲?”   “今日也恰好是休沐日,但说无妨。”   沈知忆颔首,眼眸中藏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小友直说便好,如果我能做到,必然是给你助一臂之力。”   苏九允从包裹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长命锁,递予沈知忆:   “沈仙师,这个长命锁能不能代我给他?”   “喔,这个啊,”沈知忆沉了一沉,一手接过,“给我就好。”   沈知忆不经意问道:“巫咸族是有这个习俗吗?”   苏九允颔首:“是,我们族人一般会给命定之人长命锁,祈求平安。 ”   苏九允阖上眼,慢慢接着说道:   “身份是师兄、师尊也好,是无名无分也罢,自他收我入门的那一刻起,我余生几十年便只认他一个人了。”   这孩子还真是执迷不悟啊,还真是少年独有的倔强呢。   沈知忆叹道:“你就不怕周亦行的心中,没有你的一席之地吗?”   苏九允牵强地扯出笑容:   “我有就足够了。”   “……”   沈知忆抬眼,紧接着又问道:   “那,你就不怕他忘了你吗?”   苏九允垂首,一手将包袱放在他的肩头:   “呵……忘记这件事,我求之不得。”   沈知忆看着手中的长命锁,审视着苏九允:   “以你现在的身份,当下应该进不了归去来兮堂了。这样,你换身衣物,一同跟我进去吧。”   苏九允的眼中忽然多了一丝光亮,他满心欢悦:   “那就有劳沈师叔了。”   沈知忆握紧了长命锁,神情不阴不晴。   翌日清晨。   这几日疏影派又回到了往日的安宁 。   血迹和碎片也全都被清除殆尽,仿佛之前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苏九允依言换了另外一身行头,将帷帽帽沿往下拉了一拉,万幸周围奔跑嬉戏的学子并没有注意到他。   “今天的音律好难啊。”   “对啊,尤其那个师兄风竹尘,吹的就跟要送终一样啊。”   “风师兄辅修的应该是唢呐吧,直接技压群雄,真是折煞我也。关键是音律先生听完了曲子,脸那个绿哦。”   ……   他之前也像是这些跑跑闹闹的少年一样,整日无忧无虑,苏九允流连似的的回头望。   慨叹之后,更感情怯。   可是这样美好又短暂的时光,以后再也不会再经历一遍了。   “对了,沈师叔。”   苏九允忽然叫住了前面的沈知忆。   “怎么了?”沈知忆转头。   苏九允的表情不大自然,他嗫嚅许久,才勉强说出了话:   “劳烦沈师叔了。”   事情已经发展这种地步,师兄定不愿见自己,那自己也不要给师兄添堵了。   “明白你的意思。”沈知忆回之一笑,转身步入归去来兮堂间。   其实苏九允的内心还是很恐惧的。   无论是责骂,还是责罚,他都已经构思过很多遍,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当时周亦行自伤一臂的场景。   当初哪怕周亦行是剜心附骨,都敌得过他因为自己伤及一臂的结局。   自己心中的傀该如何消弭呢。   归去来兮堂内的外苑。   沈知忆掩好门扉,端详手掌中心的长命锁许久,蓦地冷笑一声:   “拿你的阳寿当长命锁啊,以为看不出来吗?真是小儿科。”   什么疯子才会拿阳寿给别人抵命,还会轻易地将其给并不熟悉的人啊。   归去来兮堂的内苑,周亦行依旧昏迷不醒。   本来风竹尘正在照料依旧周亦行,风竹尘忽然瞥见窗外突然出现的沈知忆,神情诧异:   “沈仙师清晨造访,是有什么事情吗?”   听到风竹尘的话,沈知忆整肃好衣装,满面笑意:“探徒心切,忘记叩门便直接来了。”   “有劳沈仙师了。”   风竹尘倒也没放在心上,继续在内苑烹药。   沈知忆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包药放在桌上。   “都是小允攒了许久的,聊表心意。孩子嘛,内心有愧,想借机偿还。”   沈知忆递给风竹尘三十贯钱,又编纂了合适的理由。   “我们才不见!”风竹尘悻悻然。   周亦行脉象虚浮,现在生死未卜,岂是苏九允凑点钱就能解决的?   风竹尘握紧拳头,骨节捏得咯咯直响,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他若真有心,大可亲自来探,而且什么都不必带。这臭钱我们也不收。劳请沈仙师给他送回去。”   沈知忆颔首:“也好。若周亦行醒来,给我捎个安,也好放心。”   须臾,沈知忆收好长命锁,继而从归去来兮堂走出,看到苏九允期盼的眼。   沈知忆略带遗憾地说道:“他眼下正在闭关修养,我进不去。但是我转交给风竹尘了。”   这无异于对苏九允是一个晴天霹雳。   苏九允结舌:“师兄他……他伤的很重么?”   沈知忆不置可否。   看来周亦行是伤的很重了。   “我能自己去吗?”苏九允低声问道。   沈知忆摇头:“他说不方便见客。”   苏九允长久伫立在长留山下,赤色的发带顺着和煦的风飘摇,他的内心五味杂陈。   那么,他们大抵也不能再见面了。   你送我的东西我都会藏了一辈子。   我送你的你为什么不喜欢……   沈知忆将一把新剑递给苏九允,但是苏九允瞥了一眼新剑,还是还给了沈知忆。   沈知忆不解其意:“我送你的礼物你不要,比你的这把好上一百倍,他送你的剑你就这么喜欢?   “凡是他送的,我都喜欢。”   沈知忆听得出来,苏九允的话语里似乎有些哽咽。   有点意思。   苏九允紧紧攥住掌心:“我娘说看周亦行的第一眼,就知道他绝非等闲之辈,而是非凡之人。我亦是如此认为。”   “接下来你要去哪?”沈知忆问道。   “我要像师兄那样,”苏九允顿了一顿,他的眼中稚气全脱:“成为一代剑师,不负所托。既是浪迹萍踪,便不问归途。”   所有不白之冤,都将会在他得道那时消解。   说罢,他慢慢走向远处。   无人知晓苏九允去了哪里,但是都明晓的是,苏九允会带着所有证据回来,再而昭示天下。   他的眉目间,颇有几分周亦行当年的沉稳与意气风发的意味了。   沈知忆抚掌,他看着放在手中的长命锁,笑容不减:“呵,周亦行你可真是收了一个相当好的师弟呢。”   说罢,他转身步入了疏影派门中。   …… 第68章 熟青梅   沈知忆迎面便看见了闻霜溪。   闻霜溪怀抱着药包与一屉蒸食, 神色慌张失措,连连对沈知忆道歉,然后又往风沉香的住处大步流星地走去。   “闻霜溪。”沈知忆叫住了他。   闻霜溪听到呼唤,赶忙转过头去:   “喔, 是沈先生。”   他身上的衣服还尚未干涸, 还沾染了马轿木轮掀起来的泥水, 但他浑然不在意。   他……这是去哪了?   “学堂之外不必拘礼。”   沈知忆负手而立, 对着闻霜溪眯起眼睛:“整日奔忙也算劳累。我带你一同去吧。”   “啊……好!那有劳先生了。”   说罢,闻霜溪恭敬相拜, 眼神充斥着光辉。   两人一路相随,沈知忆忽然开启了话匣子:   “你这是给风沉香送药吗?”   “嗐,”闻霜溪搔头, 有些赧然, “回先生,这几日确实是偷偷溜出去了。”   沈知忆接过药包, 闻霜溪的手得以腾出地方,他甩甩酸痛的臂膀, 又憨憨地说道:   “沉香姑娘近日身体有恙,我特地求了京城一字号药铺的大夫,排了整整一夜发现排错了,是京城第一糕铺。但是还是买了一屉回来。”   这几天闻霜溪一直在打探风沉香的喜好,发现她喜食甜食,还喜欢吃荔枝,闻霜溪便排了全京畿最好的糕点铺子。   长留山雨水充沛,纵使闻霜溪没有撑伞, 被雨水淋得浑身湿透, 像是落汤鸡一样, 依旧是傻兮兮的排着队伍。   沈知忆应了一声,旋即问道:   “今日你没有早课吗?”   “还真是哦……”   闻霜溪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对了,我清早还有算学课。”   还有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他得怎么跑才不迟到啊!   沈知忆把他手上的一屉糕点接过:“无妨,我替你煎药。”   闻霜溪像是看见救命稻草一样,头点的像是小鸡啄米一样:   “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说罢,闻霜溪像是脱兔一般飞快逃离。   “无妨。学院之事乃我分内之事。”   怎么在学堂测疾走的时候没这么快呢?沈知忆不禁感叹。   要是这速度放在疾走上面,肯定一骑绝尘,羡煞旁人了。   莲动堂内——   药炉咕噜咕噜升腾热气,药汁的苦腥味道弥漫屋内每处角落,即便是趴在阶外的野猫,都被这苦涩的味道熏得满屋檐跑。   一个发如泼墨的白衣人端着药汁,静静地坐在床榻之侧,看着风沉香的睡颜。   不知过了多久,风沉香眼帘翕动,缓缓醒来。   “是……沈先生吗?多谢先生。”   沈知忆眉目淡然:“这是闻霜溪送的药。”   原来是闻霜溪送来的,倒是不错。   风沉香没有多考虑,接过药汤,一饮而下。   “他对你倒是不错。”沈知忆说道。   风沉香盯着空碗,不置可否。   沈知忆关切地问道:“对于闻霜溪,你有何想法没有?”   风沉香眉目淡然,面容无悲无喜:“不过是同砚而已,同砚互助岂不正常?”   若是仅仅同砚的关系,又怎么会冒雨送药呢?   沈知忆顿了顿,说道:“我见过的人不少。若仅仅是同砚的关系,他并非会挺身而出,舍身救你。”   风沉香听到之后竟然并不显得意外。   其实她本来是知道的,只是装作从来不知道罢了。   她用气若游丝的话语,说出了正气的话:“世人冠我以罪臣之女,父祖蒙冤、世家受辱,女儿当舍情长取大义,申当年冤屈。”   当年风竹尘带着她逃离火海的景象历历在目,那种灼痛感依稀在身上残留,当年的火已经燃烧到他们的眉睫了。   他们风氏二人必须得有所作为了。   沈知忆又舀了一勺药汁,慢慢盛到碗里:   “所以这些日子他照料你,你可都知道?”   “如何不知?”风沉香垂眸。   沈知忆将药碗递给她:“知道也好。”   风沉香举着手帕咳嗽许久,最后笼了愁容的面容上多了一抹笑容:   “他迟早会明白的。”   迟早会明白,眼下的一切都是徒劳。   闻霜溪站起身,将药碗归置回位:“时候不早了,我先去授课了,不必担心自己的课业,我给闻霜溪捎话,以后他来辅导你。”   风沉香作揖:“多谢。”   ……   在归去来兮堂的这几日,周亦行一直沉睡在梦中。   梦中大雪纷飞,一位身穿蓝衣劲装的人,站在一棵怀抱大的梅树前。   他的身躯显得单薄,但是还是能看出他也曾是习武之人。   蓝衣人握着一柄断刃拼凑的长剑,剑上流光溢彩,蓝色灵光若隐若现。周亦行走近了一步,发现他还在练着归去来兮剑第一式。   他一手拈花,慢悠悠地说道:   “本是有心折花送花人,怎奈那人无甚赏花心。终归还是错付了。”   明明从来没有听过这个人的话语,但是却让周亦行感觉莫名熟悉,下意识地想要多靠近他几步,多看她几眼。   “梅子熟了,师兄不想摘一个吗?”蓝衣人转过身。   恰逢他转身的时候,周亦行的背后不由得生一阵凉意。   周亦行惊诧的发现,面前拈花之人的双眼冒出涓涓鲜血,甚至有几滴都已经落在他的衣袖上,而且右手的皮肉开始腐朽,食指露出阴森的白骨,显得凄美而可怖。   他竟然和苏九允的眉眼有几分相似,而他,正在朝着周亦行步步逼近。   周亦行步步后退,警惕地说道:“摘了干什么?”   蓝衣人踱步朝着周亦行而来,那双血眼也逐渐显得可怖,慢慢说道:   “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青梅衬我不美吗,师兄?”   “你究竟是什么人?”周亦行问道。   “是何人……是你的命中注定之人啊。师兄你不记得我了吗?”   那他就是苏九允不成?!为什么苏九允突然会变成这副模样?   事不宜迟,赶快跑路再说。   周亦行回头看去都是万丈深渊,下意识地想往身后跑去,四肢僵硬若冰。   糟了,怎么动不了。   就在蓝衣人即将触碰到周亦行的手时,周亦行猛地睁开双眼。   ……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自打我成密接,接到防控办的电话就整夜查询资料、报备我的行程,连着很久没有睡觉,目前已经被隔离,很抱歉前几日更新不稳定,现在已经完全安定好了,可以稳定更新了,小可爱见谅哦。爱你们(づ ̄3 ̄)づ╭—— 第69章 阴刻石   而此时的苏九允孑然一身走在京畿大道上, 他极力想要回到巫咸族的居所。   他要寻找到巫咸族后人,修习巫咸族星图,成为像是祖辈一般辅佐君王的星象诗,让师兄和自己的冤屈得解。   骤风起, 他怀里抱着族谱, 赤脚踏过水洼, 溅起四五朵水花, 宁可泥泞沾在自己的身上都不在乎。   根据族谱所绘,在穰轶山早已废弃的玄音寺庙中, 神像之下内有玄机密道,他推断在密道会有巫咸族人的驻扎地。   他已经走了几日的水路,如今已经到了穰轶山山脚下。经过这几日的奔波, 他的脚底长出不少血泡。   但他除了在师兄面前, 从来不在乎。   苏九允按照族谱的描绘的地点,大胆沿着穰轶山山上看去——   鸦雀哀鸣, 秃鹫盘旋,天上一轮血月高悬。种种迹象, 警示着生人勿近。   苏九允自幼受父辈熏陶学习星象,他自然也是知晓血月之日,唯恐天下有大变之象。   他猛然想起师兄把他带离紫云观的日子,他像师兄问的问题,那个无名的道童为什么还要留在道观。   师兄说,是因为心有执念才明知故犯。   苏九允如今才懂得其中半分意味。   可总是有一些执迷不悟的人,他们偏要朝着最危险可怖的地方前进,哪怕前方是坎坷、是荆棘、是刀山火海, 亦是在所不辞。   纵使他浑身是伤, 纵使他不被理解。   ……   正当苏九允想要前往山上一探究竟的时候, 一位身披着紫袍的男子站在他的面前,冷冷问道:   “苏九允,恨那些自诩正义的江湖弟子吗?”   紫袍男压低帷帽,话语低沉。   苏九允闻声回头,他不清楚面前的人是谁,自然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认识自己。   苏九允提高十二分警惕:   “这与你何干?”   紫袍男子身形一顿,他们二人的距离相隔甚远 ,但他停下了脚步,话语冷清: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只需要回答,恨与不恨。”   恨吗。   当然恨。   当年他们围剿巫咸族的时候,哪一个不是「正气」凛然,当初这群人打着消灭「万世恶」的称号肆意妄为,对疏影派大开杀戒,哪一个不是满腔虚伪的正义。   苏九允眼神阴鹜,他坚定了语气:“恨。”   “你恨,我也跟你一样恨。”   紫袍男子朝着苏九允伸出手:   “跟我走,我助你一臂之力怎么样?”   半晌,苏九允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不怎么样。”   紫袍男子的手空悬在半空。   苏九允不管紫袍人到底要说什么,转头便跑:“我要自己去找!我才不听你说的!”   紫袍人看到苏九允逃跑,也没有跟上去追。   山岗的清风拂过他的衣摆,紫袍人这才掀开帷帽的轻纱,却意外地显出沈知忆的脸来。   他喃喃道:“小兔崽子,真是不信邪啊。”   他任由苏九允朝着远山跑去,在一旁注视他的行踪,轻蔑笑着。   他看一下自己手中的长命锁,恰时又有清风袭来,吹动长命锁下悬的银铃,沈知忆眯起了眼睛,又去听银铃的声响:   “小鼠在一个无解的迷宫中奔逃,初时会到处寻找契机,而后会迷茫、会烦懑,最后终会妥协。哎……多亏我有耐心呐,否则,根本不想陪他这一场戏。”   沈知忆将长命锁收入掌心:“当先生的,不就要循循善诱不是吗?”   说罢,他转身离去。   世间变化万息,皆入他的彀中。   这一路上,苏九允气喘吁吁,额头上满都是涔涔汗珠。   他一气儿跑到穰轶山的半山腰,终于看到了玄音寺庙的牌匾。   苏九允迫不及待地来到那尊早已看不清面容的神像前,微微鞠了身子,在神像台子底下寻找着什么。   他用衣袖拂去上面的尘土,地面露出了和族谱中如出一辙的占星鸟图腾。   说起来可笑,当年祖辈因为「宠珍历象占星鸟,混一疆封验斗牛」一言确定图腾,意为占星、自由、跳出三界之外去看星象。   可是如今巫咸族族民却惨遭屠戮,他们终生用星占卜,却一生被星轨既定的命运所束缚。   按照族谱的指示,苏九允用尽全身解数按下占星鸟图腾,果不其然神像下传来一阵轰隆声音,旋即便是枢纽齿轮转动的声响。   这个机关大概是巫咸族祖辈二百多年前所创建修缮的,能够进入和打开的也就只有族人。   神像高台下,凭空显现出一道青铜石门。   尘烟四散,苏九允在刺鼻的迷雾之中眯起眼,咬牙用力推门而出,秉烛走入布满青苔的湿滑台阶。   这里清晰可听脚步回音。   却没料想到沈知忆也跟了上来:   “如何,巫咸族的后人只有你一人了。你想去找哪位先祖?”   “一位也没有了?”   苏九允内心苦苦挣扎,不敢相信。   其实他的内心早料想过巫咸族已经灭族,但是这已经是最坏的打算了。   他仍然愿意赌此一博,看看是不是有人生还。   他没有理会沈知忆,兀自向着远方跑去,他在无数迷宫像是没头苍蝇绕了许久。   沈知忆自然也是没有管他,也在迷宫中按照自己所想寻找。   两旁林立着飞鸟与牛的浮雕,也不知道是否是夜色的缘故,竟然莫名显得诡异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辰,苏九允终于看见了类似祠堂的小室,而此时沈知忆也从其他的地方恰好经过。   苏九允推门而入。   但他看见的却不是一张张灵牌。   而是一句句骸骨。   “怎么回事!”   苏九允还是不信邪,他跑到每一具骸骨前仔细辨认着人脸,却无奈这些人脸早已经被烧的看不出模样。   一个,   两个。   ……   有的时候,苏九允凭借一块衣襟便知晓人的身份,也许是自己的叔父,又或许是当初见过一面的淳朴小哥……   本该如今都成家立业,或者是生活地好好的人,如今早已做泥销骨,苏九允一具又一具翻着,又恭恭敬敬地放回去。   一个个阳族族谱上的名字被苏九允框好、标注,直到剩下寥寥几个。   再在最后,只剩下他一个。   他强装镇定,面容上的慌张,却是将他的内心一览无余。   孤身而来,以前便是,现在也是。   原来他什么都没剩下。   苏九允怔愣在原地,拿着族谱的手微微颤抖。   他终将一死,但是如若真死的那一天,那么世间再无巫咸族。   如此守护族群大任,可是他一个少年单薄的肩膀就可以承担的?   “其实你的罪名从被冠名开始,就很难卸下来了。”   沈知忆无情地揭穿他内心的想法:“你是想见你的师兄,洗白之前的冤屈,然后想报灭门之仇对不对?你也很矛盾对不对?”   反正自己的罪名已经洗不脱了,不如就让江湖多一份清白吧。   “对。”   苏九允最终还是击溃了心理战线。   沈知忆发话道:“其实巫咸族还剩人一位族人。”   苏九允的眼神忽然冒出光芒。   “谁?”   沈知忆笑而不语。   苏九允猛然抬起头:“你到底是谁?”   “你猜,我为什么在学校教授星图课呢?”   沈知忆轻哼一声,然后将帷帽摘掉:“按理来说,我也算是巫咸族的人。不过是阴族而已。”   “我看你也是可塑之才,如果你跟着我,难不保你完成你的心愿。”   旋即他将一块阴刻的石头扔到苏九允手上。   “决定权在你。你也知道眼下江湖百派都在盯着你师兄。他一人之力尚可对抗几十人,但是若是万人呢?”   这个阴刻的石头,苏九允是识得的。   这是阴族族长才能拥有的灵石,意为至高无上的力量,袭阴族族长者,可拥有其无穷尽的法力。   “我早年便退出了阴族,不再参与纠葛,族长死后便将此石交付于我,却没曾想——”   沈知忆没有继续往后说下去,后面巫咸族发生的事情,苏九允和沈知忆其实都不想再提。   人生在世,皆为利往。趋利附势,已经成了许多人默许的规则。   如果有人想要逆流而上想突破这个局,就得付出超出常人的代价。   “我和你一样同为阴阳族共生,但是阴石头不认我主。就是想从此手握此石,你可要想好了。”   历代阴族族长的下场都是不得好死。   苏九允心知肚明。   这是他成功的唯一捷径,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可是他是凡人,总会经历人生八苦和生老病死的。   人如果不能在死之前做出点什么,或者不能在留下来什么,就这样悄悄的离开,未免太可惜了。   人庸庸碌碌度过此生,就如涟漪不留痕,实在是枉活一世。   若是能救下师兄,为如今本就暗流涌动的江湖力挽狂澜,也算是雁过留痕。   为真正大义,纵己赴死,又何妨?   苏九允微阖双眸,终于还是说出了答案:   “我……答应你。”   说罢,苏九允挥起笔,将自己的名字从阳册中划了下去。   至此,巫咸族才算真正灭门。   归去来兮堂——   四方一片寂静。   周亦行撑着头,顿感痛感,一时间分不清是真实还是梦境,随着他意识的清醒,他身上的锐痛也越来越明显。   他的心绪很乱。   他忽然想起了方才梦中的苏九允。   是不是自己对苏九允的态度太不好,他现在身处何方,可是安好?   忽然听得屋檐上有到黑影过隙,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莫非是什么野猫?   说是迟,那时快,周亦行运轻功起身去追。   ……   作者有话说:   隔离第一天,也是双更第一天。 第70章 未重逢   周亦行轻功上乘, 疾走项目也都是在学子中也是名列前茅,一般而言的习武之人都不及他。   风吹叶动,掩盖周亦行追逃的脚步声。   十五之夜,月色格外皎洁。   即使周亦行不去掌灯, 也能看清眼前的事物。   周亦行从前面人的身形判断, 面前的人年纪不大, 身形单薄, 应该是十六七岁的模样,但是绝对不是苏九允。   不是苏九允, 倒是挺遗憾的。   周亦行暗想。   两人相跟不久,距离也是愈来愈近,周亦行抽出拥雪剑, 一剑削掉那人的一绺发丝。   他借着剑式让那个奔逃的人转过身来, 剑锋抵着那个人的脖颈。   “到了我的地方,说到底也该报上名姓吧, 怎么,要不跟我下去喝一壶茶?”   周亦行挑眉。   那人冷哼一声, 二话没说,飞快朝着周亦行伸出手,几招拳不留半分情面的捣在周亦行身上,都被周亦行灵巧的避过了。   看来判断没错,身法这么慢,一定是年纪不大。   对招几次之后,周亦行很是轻松地擒住对方的手臂,继而往后猛地一压。   “噗通——”   少年的膝盖猛地撞上地面。   周亦行露出恣意的笑容, 像是早就预料到结果, 他慢悠悠地说道:   “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走吧, 跟我喝茶去。”   周亦行的招数快到让人眼花缭乱,招式又岂是那个少年可以拆的了?   “愿赌服输,小爷随你处置!”   少年眼中满是怨气,也不挣扎、也不逃窜,很是自然地跟在周亦行身后。   这孩子心真大。   比不上小允细心,小允若是跟自己对招,断然不会出这么多纰漏。   周亦行下意识地想着。   出乎少年意料的是,周亦行还真跟他说的那样,请了少年一盏茶。   两人对坐案前,周亦行将烹好的茶推到少年面前。   “还戴着呀?不闷吗?”   周亦行双肘拄着桌案,交叉着放在自己颔下,饶有兴趣地看着蒙着脸的少年。   少年被他看的不舒服,好像是时刻都能看穿自己内心所想一样。   “摘摘摘,热死小爷我了。”   少年索性将帷帽摘掉。   果然,轻纱之后是一副西域少年的模样,一条小辫斜过他的额头。   少年年纪不大,小臂上肌肉发达,眸瞳中有西域人独有的旖旎之感。   “怎么不喝茶,茶凉了就不能喝了。”   周亦行将自己面前的茶一饮而尽。   少年眼中依旧有所忌惮:   “不会是先礼后兵吧。小爷我才不怕你这个!”   话语从少年的口中说出的时候,周亦行明显感觉少年其实有畏惧之色,只是强装镇定罢了。   这伪装的伎俩太差了,周亦行从他发颤的手都能看到端倪。   “欸……怎么,从家偷偷跑出去的?”周亦行给他们二人各自斟了茶。   茶汁上的岚烟氤氲,馥郁的芳香沁人心脾。   烛伊沉默许久,最终扭扭捏捏地说道:   “说出来有点难以启齿,我爹把我从家里踢出去,说是学好了剑术再回来,所以……”   这还真是自杞国的将军能做出来的事情。   周亦行倚靠在椅背上,月色衬着他的面庞格外美好。   他睥睨着对方,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要是不想让你活,你根本喝不到这盏茶,动一个手指头你就得死。我单纯是请你喝茶。”   他还在加重拖长声调的时候打了个响指;   “听说中原人都是狡猾的狐狸,”少年的声音雄浑,“你最好不要拐弯抹角。”   但是很不幸,周亦行他也并非是中原人。   “你的故事我听完了。”   周亦行选择性忽略他的话语:“说吧,你叫什么名字,又是为何突然闯进归去来兮堂?”   “我的名字是烛伊,从自杞国而来,他们都说你的剑术厉害,我就想来见识一下。”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看来这个孩子还是蛮能守约的。   不过……   周亦行皱起眉头。   原来自己的事迹都传到别的邦国了吗?   “仅此而已?”   收好方才仅仅一瞬的诧异后,周亦行审视的目光更让烛伊浑身不适。   “那……那是自然。不过,你的剑术和武功确实还算不赖。”   周亦行:“所以,你想拜入师门?”   烛伊沉默不语。   周亦行见他不语,又接着说道:“可惜啊,很早之前我已经收过徒弟了。我还在等他回来。”   烛伊有些不服气,他气恼地说:   “收过一个……就不能再收了吗?我是天资不行,还是武根不行?你说一样,让我心服口服!”   周亦行托起下颌,上下打量着烛伊,开始忖度:   “的确天资、武根处处不如他。不过也算是勉强能看得过眼。”   处、处、不、如……   这四个大字直击烛伊的内心,烛伊的嘴角颤抖。   他在自杞国的时候,就从来没有听过有人这样对他说过这种话。   这个意思是在安慰自己还是说在讽刺自己??   周亦行眯起眼,很是慵懒地走回内卧:   “师父准备闭关三年,眼下正好缺个门童,你当正好。”   这个人虽然是真心求教,但是锐气太强了,如果不煞煞他的锐气,恐怕以后会有挫折。   烛伊指着自己,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周亦行说的话:   “收了我做徒弟。我就是端茶倒水的?”   周亦行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道:   “爱当不当咯。本来吧,我还觉得你天资挺好的,如今看来……唉,算了。”   他无奈地挥了挥手。   “我……”   烛伊无语凝噎,他看着周亦行渐渐远去的身影,但是又怕周亦行的改变意图。   “我答应你还不行吗!别走啊!”   周亦行停下了脚步,将一本厚厚的剑籍册子扔给烛伊:   “那行,拿着铺盖去偏房吧。我要闭关三年,你先把这个熟背下来。”   “对了,要是有个姓苏的少年来找,那就让他进来。”   烛伊看着那本大概有五百多页的册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周亦行的话全然没有记在心上。   怎么办,有点后悔。   现在再跑还来得及吗?   当烛伊想喊周亦行再自己商榷的时候,却见周亦行早已经进入内卧,开始倒头大睡。   烛伊:“……”   睡得真快啊。   翌日清晨,疏影派门前。   雨滴淅淅沥沥地敲打在青石板上。   屋檐下,烛伊捧着那本剑法,不断地念着上面的枯燥的功法,每一个字都不入脑。   “什么嘛!这些都是人能学得了的东西吗!”   最后烛伊念得口干舌燥,他撅起嘴很是厌烦地说道:   “可恶,正常人谁背得下来!我怀疑师父就是诓我呢。”   最后他将剑谱掷到一边,坐在台阶上生着闷气。   “小友。”   一个披着黑氅的人走到烛伊面前,着实把烛伊吓了一跳。   “妈呀,鬼啊!!”   烛伊暴跳而起。   黑裳人有些无奈:“小友,我不是鬼,是活人。”   烛伊捂着自己的胸口,翻了个白眼:   “那你能不能走路出声啊,小爷我差点被你吓死。”   黑裳人拉下衣帽,温柔地说道:“这样如何?”   此人正是苏九允。   烛伊抚着自己的胸口,还是心有余悸:   “这样还好,起码看起来像是个正常人了。否则真像是个鬼。”   苏九允对烛伊的话没有什么反应。   “我想知道师……周亦行可是得了空闲?”   苏九允小心翼翼地问道。   烛伊本身就心烦意乱,他搔着头,简略地回答道:   “哦,他闭关了。”   苏九允颔首,心底一沉,问道:   “那……能否问下闭关多久。”   烛伊捂着自己的耳朵:   “三……三啥来着,忘了。”   是三天,还是三个月来着?   烛伊想着,抓耳挠腮都想不出来。   苏九允沉默良久:“他可是还在闭关?”   烛伊抿抿嘴,说道:   “你是找他有什么事情吗,我帮你带话。”   苏九允摇头,淡淡说道:   “没有。我只是想见他一面。”   紧接着,他继续说道: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是风沉香招来的新生吗?”   “不是啊。”   烛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我叫烛伊。我是周亦行徒弟。”   “徒……弟……他的徒弟吗?”   苏九允握着伞的手稍微颤了一下。   他怎么会新收一个徒弟。   怎么会……   烛伊见他晃神,再次问道:   “怎么了,你是什么人呀?”   “我是——”   苏九允沉了沉语气,还是没有鼓起勇气说出自己是他的师弟这几个很简单的字。   他想起了当初东窗事发,周亦行对自己的态度犹如冰霜。   那一刻,苏九允有一种和他是陌路人的错觉。   可是,他的无情,他的有意,猜不透,却都令苏九允神魂颠倒。   苏九允看向手中正在发光的的阴刻石,他的锁骨上长生烛的印记越来清晰,也证明他主动放弃了有关阳族的身份。   所有的关于他「万世恶」、「阴族后人」的传言都将成真。   只要完全继承阴族首领的灵魄,他终于有能力和师兄并肩了。   现在已经是人人唾骂的巫咸族阴族之人,苏九允眼下再自称是他的师弟,恐怕是不配了。   以后就在暗中助师兄吧,不必与他并肩,他若是见盛世太平欢心,那便拱手送他海清河晏。   只要师兄愿意,他情愿以己之牺牲,换取阴族人对江湖罢手。   苏九允强忍着抽噎的冲动,平静地说道:   “我只是慕名而来罢了。他既然已经闭关,那我也不便打搅了。”   他应该是不想见到自己罢了。   苏九允告辞之后,转身没入烟雨之中,再也不见踪影了。   如此三年,无论风吹日晒,还是雨落雪飞,他都等在疏影派的台阶前。   可是,他从没见过周亦行。   ……   作者有话说:   求求收藏哦—— 第71章 荧惑移   三年后, 又是春光明媚的三月。   万物生发,向阳而生,三月给人以苏醒的力量,其实也是练剑的好契机。   堂中桃树下, 周亦行提着归去来兮剑随清风而动, 手下招式颇有章法, 犹如蛟龙遨游天际。   他的剑术已经到达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了。   烛伊看着面前眼花缭乱的剑招, 抚手叫好:   “师父太牛了啊!”   周亦行眉目淡然:“归去来兮目前只有两式,第一是霜刃相迎、第二是柳暗花明——”   烛伊还不忘咬下一口炊饼, 心思全然没有放在剑术上面,他顺口问道:   “啦(那)之(第)山(三)式捏?”   这三年里,烛伊吃了不少苦头, 也果真像是周亦行磨了锐气, 虽然剑术技艺并没有长进多少,但是好歹性子是打磨的圆滑了一些。   那就说明烛伊也算是有所长进。   周亦行先是沉默了许久, “第三式……我还没想好名字。”   其实他早就起好了名字。   他本意是将下一招式起名为「放浪形骸」,可是他现在如困囹圄, 实乃不符这个名字了。   创造剑术必须讲求心境,得寻找到合适的时机。   “嗐。”   烛伊一猜就知道他这滑头师父肯定这么说。   周亦行受剑侧入背后,看着面前树叶的光晕,微微晃神:   “他若是在,肯定已经起好名字了,应该比你虚长两岁。”   烛伊有些懵懵的:   “呃,师父所说的人是三师叔吗?”   周亦行唇片微微抿起,暖暖一笑:“那的确该叫三师叔。”   烛伊四仰八叉地躺在藤椅上, 沐浴着温暖的春光:“师兄对他可真好哦。”   “那是自然。”周亦行回答。   ……   长留山芳华灼灼, 时有粉红落英飘落, 周亦行的眼神飘忽到落英上。   一剑落下,落英无情斩断两截,一股梅花清香涤荡四方。   今日终于是三年出关之时。   这三年里周亦行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习剑、只读书,直到子时方才休憩。   以前在别人都练剑的时候,他坐在藤椅上揽镜自照,现在居然安安心心习了三年剑。   风竹尘刚开始一直认为,周亦行肯定是得大病了,否则不会突然幡然醒悟去练剑术。   看到周亦行突然废寝忘食的模样,风竹尘忍住问了他一句:   “周亦行,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周亦行无语:“……”   他顺手将剑掷到一边,归去来兮剑被很无情地嵌入了地中。   周亦行拍拍手上的尘土,翻了个白眼,准备一拳怼了上去:   “你才有大病。”   如果跟人讲理没有用,那就用武力解决,少废话。   “行,看来没病。”   这还差不多,这回是正常多了。   风竹尘缓缓疏了口气。   要是周亦行还是没有反应的话,那肯定是有大问题了。   周亦行双手环臂,慢条斯理的说道:“说吧,找我干什么。”   “又不是来看你的,别自作多情,”风竹尘乜斜了周亦行一眼,“你那半拉徒弟呢。”   “什么叫半拉徒弟!”烛伊听到后十分不情愿,“我好歹也是活生生的、一整个人!”   两个人自然是没有理会烛伊争取自己是「一整个人」的权利。   风竹尘略有嫌弃地说:“那小鬼头走了之后,我才发现,你跟他师弟差远了。”   “天天拿我跟他比,他到底是何方神圣,我到底哪点不如他哟。”   烛伊翻了个白眼,嘟囔了几句。   “他要是好,怎么现在还不回来?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好,哼。”   “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周亦行低垂了眼眸,“坦白来说,也许是还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吧……”   当初就算是为了保全他,也不应该对他如此苛刻。   风竹尘问道:“这三天他一直没有找你吗?”   周亦行摇摇头。   风竹尘眉头紧皱,踌躇了许久:“还是有一点消息的。但是我劝你不要听。”   周亦行:“他是不是还活着?”   风竹尘:“不知道。”   周亦行微微阖眸,他面上也是风轻云淡,但是风竹尘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他肯定心里还有心事。   周亦行将心事隐去:“生死未卜就已经是很好的消息了。你告诉我也无妨。”   风竹尘四下看看除了他们仨人以外,都没有其他人窃听了。   烛伊知道他们这是要有重大的事情商榷,很是知趣的说道:   “京畿开了一家点心铺子,我去京畿买一屉回来。”   烛伊欠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慢慢走出了疏影派。   风竹尘表情严肃,他对着周亦行说道:   “如果说你真的想知道的话,那你跟我过来一趟吧。”   两人共同走入一个无人的小巷。   风竹尘展开一卷册子,他指着上面黑色与赤色长生烛的图腾:   “认识这东西吗?”   “认识。”   周亦行自然而然地回答道:“这是巫咸族的图腾。”   风竹尘话语顿了一顿,他指着上面划掉的族名:   “嗯。问题就是世上的巫咸族的阳族人已经灭门了。”   阳族灭门了?   可是苏九允不就是阳族人吗?!   周亦行一瞬间仿佛天都塌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的心中升起。   周亦行二话没说,连归去来兮剑也不管了,朝着归去来兮堂外不停的跑去。   周亦行眼中似有慌色。   “你要去哪?人活着或者不活着都不知道,你他爷的去哪找他。”   风竹尘也头一次看见一向做事有条不紊的周亦行,如今竟然乱了阵脚。   也对,他要往哪里去找呢。   人生死都未卜,线索也没有、地点也没有,他要去哪里找……   周亦行顿然感到了茫然之感。   “你练这么久的剑,是不是为了他?”风竹尘问道。   周亦行无声默认。   风竹尘见他不说话,活像看着大冤种的模样:“你要知道你保护不了所有人,也打败不了所有人。”   “我只想竭我所能而已。”   “你别给我解释。”   周亦行内心兵荒马乱。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就算是最差的结果——”周亦行不甘地抿抿嘴唇,心中最坏的想法在内心形成:   “我也要找他的骸骨,他无家无亲无友,若是曝尸荒野,秃鹫啄他的话,他也是会疼的,小允说他怕疼……”   风竹尘一拳头呼了过去:“你他妈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有点男子气概没有。”   周亦行的肩胛骨生生挨上了一拳,他吃痛地尖叫一声。   风竹尘继续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师兄不像师兄的样子,未来掌门不像未来掌门的样子,就跟三魂丢的七魄一样!”   “我……”周亦行垂下头,脑中嗡鸣。   最终风竹尘还是做出了让步。   “你……你就算是要去找他,也请在江湖风云榜排榜过后再去。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不是那个。”   只见风沉香从远处匆匆奔赴而来。   “兄长,有句话……不知当说还是不当说。”   风沉香手中握着的九连司南,乃是疏影派镇派之宝,能够依靠星轨、八卦方位来预知未来。   风竹尘和周亦行双双转过头来。   风沉香隐忍许久,却是十分严肃,她对着两人说道:   “万世恶横空出世,天下有荧惑守心之象,天下……要大乱了。”   “什么!”   周亦行、风竹尘异口同声。   ……   漆黑无度的石窟中,夹道两旁既是燃烧的业火,四周又似万千冤魂恶鬼的哭嚎,令人毛骨悚然、心头发颤。   这里是巫咸族阴族的驻扎地。   在那漫长而孤寂的岁月中,这里犹如炼狱。在浩荡如烟海的千万阴族士兵面前的的座位上,坐着一位蓝袍少年。   苏九允稚气尽脱,盯着面前的千万大军,心里五味杂陈。   旁边一位拿着拂尘的下人对他耳语道:   “今晨的事务已经完成,族长可先行回寝安眠。”   “好。”   苏九允独身步入月色一隅中,淡淡回应,面容上无悲无喜。   “安眠”两字让苏九允内心刺激。   可是如今江湖动乱,人心不稳,师兄未见,他何来的安眠呢?   明明来到这里已经两年有余,七百天如一日的坐在高堂之上,让他感觉陌生而熟悉与悲哀感觉。   他终究还是活成了自己最为痛恨的模样。   他们会对苏九允几户几乎所有的事情言听计从,唯独一件事情不肯善罢甘休——   让巫咸族对江湖上的事情放手。   其实他也知道巫咸族是想要报灭族之仇,可是又不免一场动乱,可这本来就是矛盾的所在。   苏九允下了台阶,步履踏上逢君桥,方才降落的细雨斑驳了青石板,落花轻吻他的脸庞。   苏九允总有一种下一刻周亦行就会从桥上的那头来到这里的错觉。   他继而对着那位拿着拂尘与星卷的人说道:   “在遇见他之前,我就觉得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却不知道哪里见过。”   “想要拥有无上的权利,便是需要舍弃点什么的——”   那人身形一顿,稍微拨弄了星卷上荧惑星的走向,面无表情地说道:   “星子都是按照星轨所动而移动,人亦是如此。所谓熟悉与陌生,相逢与重逢,都是命中注定。”   苏九允垂眸:“也是。”   那人又问:“族长为什么不去找他?”   “跟你说的一样,相逢离别都是命已注定,强行更改唯恐遭遇天罚。我不会去叨扰他。你们也是。”   其实苏九允只是觉得他现在这副模样配不上师兄罢了。   师兄大可风光明艳,大可当他的武林第一,而他自己只需要当他的后盾,在暗中护佑他就好。   如此两不干扰,倒也算好。   他将窗牖与门扉关紧,将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放到床榻之上,旋即一手捏起小笼状的禁步。   恍惚间,苏九允再次想起当年周亦行给自己整肃衣冠的场景。   他轻轻摇了一摇,禁步小笼中的铃铛泠泠直响,像是回到少年一样,他忍不住轻轻一笑。   回忆总归是美好的。   苏九允把禁步小笼放在掌心,自顾自地说道:   “我娘会算命,她看你……比我看你要早,他算我的命格与你的天生契合。”   他倏然想起来,娘亲当初递给自己一对长命锁时,娘亲对自己说的话:   “周公子风朗俊秀,若你日后有幸结识于他,就将这长命锁交予他。咱苏家无甚钱财,娘只能让人打了这一对长命锁。”   巫咸族族人送人长命锁,也就是敢将自己的性命交于那人,那便足以证明那人是自己的过命之交。   苏九允手中用力了几分:“那是我爹给我娘的啊。你要好好珍惜。”   可他不知道的是,其实他送给周亦行的长命锁竟然在沈知忆手上。   “我的锁裂开了一道深壑。我知道,你的长命锁肯定有了裂痕了,所以我把我的长命锁送你,替你挡劫。”   他珍重地吻了压襟的禁步;“命里缘结是你,运中玄机是你。长命锁求你长生,我苦求你回来。”   “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后,一位族人的话语打断了苏九允的思绪。   苏九允放下禁步:“说。”   那传讯之人朝着苏九允跪拜下去:   “报告族长,江湖上突然流传出万世恶的消息,也就是已经有人发现端倪了。那群江湖上的人若是发现了,请族长迁址!”   苏九允面容上无悲无喜,袖袍一挥:   “好,我明白了,退下吧。”   苏九允心里一紧,他将禁步紧紧握起。   糟了。   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在第31,32,48,49,50,65章任一章节留2分评可以抽取晋江币哦—— 第72章 两纠缠   苏九允蜷缩在角落里失声痛哭, 青薄纱衣映出他锁骨处如同墨染的长生烛图腾。   他痛,真的好痛。   墨色长生烛如同一条蛊虫,在苏九允的身体中不断啃噬。   那是上苍对他叛变阳族的惩罚。   苏九允用尽全身气力,挺起单薄的背脊, 看向外面的苍穹, 一轮血红圆月高悬。   又是月圆之夜……   他累了。   在石窟的日子里, 他尽管极力不去张扬、不去惹是生非、不去挑起战事, 还是有些人为乱一方。   仙门百家无数次连纵相抗,巫咸族阴族本就人心涣散, 全是苏九允耗时耗力去聚拢,才勉强打的两败俱伤。   实际上,他不想让任何一个人死。   云雾逐渐将血月遮掩, 无端降下绵绵细雨。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小卒飞快地跑到苏九允的门前,也不顾礼数了, 紧急地叩响,门扉:   “族长, 不好了,出事了。”   苏九允的语气却显得无比平常:   “什么事。”   “家弟许……许温书犯了点事情,那……那些修真界的人,又来了。”   苏九允低头摆/弄着禁步,话语中不带一点温度:   “说话,又犯了什么事情。”   “就是看闻家的人不顺眼,就,就一不小心把闻家嫡子揍、揍了一顿。”   苏九允一手将禁步收回掌心, 猛地站起身, 朝着门外大步流星地走去。   真是一个两个, 成天到晚都不安生!   好歹闻霜溪和风沉香关系不错,眼下苏九允是疏影派弟子的身份人尽皆知,若是牵连了疏影派,牵连了师兄,那他所有的努力都是前功尽弃。   犹如寒刃的眼神从阴翳中出现,苏九允捏住许何以的脖颈,将他狠狠甩在地上。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都说了许温书去学堂可以,就是不要惹是生非,怎么你们都就不听!”   他的眼中不再有温情,相反的,尽是杀戮之色。   “族长,族长听我解释!”   许何以在泥泞的地上匍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拼命揪住苏九允的下袍。   苏九允的面容无悲无喜:“闻家嫡子,现况如何?”   “还是躺在医馆里,昏……昏迷不醒。”许何以试探地看向苏九允。   “呵,这就是没什么事情吗?我留你有何用。”   却见许何以的眼神中满是惊恐:   “不行啊,我还有我弟,他年纪小不懂事,我还要当牛做马服饰苏族长了,族长留我——”   一语未了,苏九允忽然露出了狰狞的笑意:“你在和阎罗商量死期?”   却见苏九允将袖中的细针递出,只听得一声凄厉哀嚎,余下的声音尽数都融入了雨声之中:   “巫咸族不留废物。”   刹那鲜血迸流,殷红液体飞溅到屏风之上。   苏九允看着那双至死还未冥眸的眼。   他的眼神十分麻木,冷言道:   “我要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留给你遗言的时间,你当在地府三叩九拜谢过我的恩德。”   说罢,苏九允也不撑伞,冒着雨踱步而行,直至走到回廊的屋檐下。   “此行危险,族长确定要去吗?”   见到苏九允不语,之前那位手握拂尘的谋士又劝说道:   “眼下不如先调五百精锐,随族长出窟。族长看是如何?”   “不必。易庚,你不懂的。”   苏九允停下脚步:   “巫咸族人敢作敢当,绝不畏畏缩缩。何况那些闻家人肯定等的急不可耐了。”   他能感觉到,说出这话时,他脖颈后的燕鳐微微颤抖了一下。   易庚看着苏九允的背影,嘴角微微扯出微妙的弧度,他不由得讽笑一声:   “疯子。”   本来身上已经没什么清白之处了,还装什么好人,装什么情深不寿。   罢了,永远劝不动这种执拗的人。   ……   苏九允准备孤身前往石窟外,他一脚踏出回廊时,「没名字」用尾巴挠了下他的脸庞:   “你确定不带着你的族人一起去吗?”   苏九允淡然回之:“我一人独往。”   本来,没名字不想去管太多,他本身觉得自己并没有七情六欲,可是他看到苏九允哭,觉得实在太吵了。   说罢,苏九允拂去衣影,转身来到石窟之外,果不其然见到闻家浩浩汤汤的弟子与世家护院。   曾几何时,闻秋霜看到形单影只的苏九允,不由得发出笑声:   “几年不见,当年躲在师兄后面的小孩摇身一变也变成了族长啊。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呀。”   苏九允歪歪头:“想揶揄我就不必用这些话来说。”   恍然间三年已过,苏九允已经不再是当初畏畏缩缩的少年了,如今他不必再受他人屈辱,不必忍气吞声。   闻秋霜将笑容尽数收敛,反诘道:“是不是你族人害了我弟弟?”   苏九允:“是,就是我的族人害的。”   闻秋霜握着傀儡丝的线盒,骨节被捏的咯噔直响:   “你想学你那师兄吗?上次是醉月宗的弟子,这次是闻家嫡子,你想用命偿还?这我们可不领情。”   “你待如何?”   闻秋霜连苏九允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手中径直抽出傀儡丝,狠狠朝着苏九允掷去:   “当然是用你们的族人陪葬!”   她手中的丝线仿佛化作无数条毒蛇,朝着苏九允扑去。   傀儡丝缠绕上苏九允,他却不避不闪,任凭丝线将自己束缚住,仿佛毫不挣扎的羔羊。   说罢,他忽然一抬右臂,掌风凌冽。   瞬息间,丝线寸寸断裂,碎成支离数截。   闻秋霜咬咬牙。   她完全没有料到,时隔三年,苏九允的身手竟然变得如此了得。   其实两个人的实力虽然苏九允不如闻霜溪,但苏九允的身法速度却远胜于她。   苏九允几道银针也递送了出去,闻秋霜险些受伤:   “闻家在江湖上的那些勾当你以为能瞒天过海吗?你曾经的处境恐怕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   闻家势力重大,并非单纯因为世家缘故,很大也是因为她曾受嗣司王所托,入千人斩为副指挥使。   闻秋霜隐姓埋名,在茹毛饮血的千人斩待久了,欠下不少命债,可是天下哪有不漏风的墙。   为了让弟弟面前隐瞒自己的身份,让弟弟清清白白,凡是知晓闻秋霜千人斩指挥使身份的人,全都被她秘密暗杀。   现在即使有人知晓,也是敢知而不敢言。   “你都查过了?”   闻秋霜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是愕然仅仅是存留了一瞬,便被闻秋霜的诡异的笑容代替。   “不过没有关系。”   闻秋霜手中凭空变出一杆青铜钺,她手上一发力,青铜钺便劈上了苏九允的肩:   “杀了你,世间就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情了。”   无数闻家子弟也朝着苏九允铺天盖地的奔来。   苏九允侧身将迎面飞来的傀儡丝避开,恰有一柄短剑破空袭来,却不防身后有人偷袭。   千万悬丝交织,仿若雷霆暴雨倾盆落下,苏九允站立不稳,被逼迫着退至悬崖边。   闻秋霜满面肆意笑意,一钺又劈上苏九允的背脊,让苏九允生生催出一口鲜血:   “不错,我们曾经是将罪名安到万世恶身上,我让这世上所有的人都记恨你,你活着没有任何意义。”   她腥红着双眼,紧接着又说道:“你爱的人不爱你,你恨的的事情永远无法得报。怎么样,你高兴吗!”   苏九允他闪身避让的同时回手,让闻秋霜的臂膀也中伤一针,正中她的一脉,使得她的左臂动弹不得。   但是苏九允却仍旧被一股巨力掀翻在地。   “你逃不掉了。”   闻秋霜举起手中青铜钺,高高扬起,猛地砸下——   苏九允站定身子,闭上双眸。   “哧。”   一声利刃破体的声音。   七八道剑气贴着苏九允的面颊飞驰而过,面前闻家弟子与护院倒地一片,他怔怔地站在原地,顿觉难以置信。   闻秋霜撑着钺勉强站起,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望着从胸口透出的利器,不甘心地低下头,喃喃:   “怎么……会……”   苏九允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说过,休想动我的人。”   闻秋霜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对天长笑,口中鲜血溢出:   “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又是你。”   在闻秋霜的视野内竟然完全捕捉不到周亦行的身影。   可是瓢泼大雨中,周亦行像是酒醉一般有些趔趄,雨打湿他的发丝,显得有些可笑。   他的身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痕,尤其苏九允还注意到了他的小腿上的一道见骨的伤口。   没等苏九允先说上一句话,周亦行便挡在了苏九允面前:   “令弟就在不远处的祠堂,你若是不想让他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就现在罢手。”   苏九允有一种错觉,他还是像是当年的被庇佑的小师弟,他也不是什么人人憎恶的万世恶。   周亦行手握归去来兮,抵着闻秋霜的下颌:   “放心,你死不了,没有触及心脉。”   闻家护法正上前去要和周亦行相抗之时,闻秋霜一抬手,呵退了护法。   他们两个可真是了解她的软肋。   闻秋霜强撑着一口气,对着身后的人说道:“你们把我……带回去。”   护院大气不敢出,不明白一向杀伐决断的闻秋霜为何突然作此决定,俱是面面相觑。   闻秋霜万分气恼,她对着身后的人怒斥:   “你们几个都耳聋了吗,都给我过来啊。”   尽管心中仍有疑惑,他们更不敢耽误时间,生怕闻秋霜一钺劈得他们死无全尸,纷纷架着闻秋霜往远处走去。   “你不能在这里。”   周亦行朝着苏九允伸出手,眼中满是希冀:“跟我回去,我什么都答应你。好不好。”   ……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3 15:05:48-2022-08-07 19:32: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阿枝阿枝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阿枝阿枝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枝阿枝、梨花先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枝阿枝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相邀携   不知为何, 周亦行总觉得,苏九允和以前判若两人,变得更加陌生了。   待到护院的人都走尽,周亦行握着苏九允的手, 双眼中满含泪水, 眼眶通红。   苏九允被他手的过分凉意猛地冰了一下, 他浑身一激。   接下来的事情完全出乎苏九允的意料。   “小允。你叫我一声师兄好不好?”   周亦行双臂抱住苏九允, 强撑着身上的痛楚,他枕着苏九允的肩窝。   无人知晓他眼角滑落的泪珠。   苏九允嗫嚅了嘴唇, 但是最后不知为何还是没有将那两个字说出口。   “不说也无妨。都怪我当时对你太苛刻了,没关系的。”   周亦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反而像是在安慰自己。   他苦口婆心地劝阻道:   “你要师兄的命也好, 归去来兮剑也好……什么都好, 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能还给江湖个清净。”   没人知道在,这闭关三年的日子有多难熬, 周亦行总是想着,什么时候苏九允会回来, 甜甜地唤自己一声「师兄」该有多好。   再教他归去来兮的第三招该有多好。   他看着烛伊年年长高,心里也盘算着,苏九允的身量今年也当是长高一两寸了。   是的,他曾经信誓旦旦地和师父说过,自己会好好带苏九允成人,他说自己有这个能力,他不信命。   但是他不信命,不代表命运就真的不会捉弄自己。   “我……”周亦行颤抖着声音, 话语是极力克制的隐忍与温柔, “我真的很想你, 真的很想你。小允。”   他很想苏九允。   但是走出半生,苏九允不再是天真的少年,自己也不再是无往不利的意气风发的世子。   可惜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心想事成,最多的就是不能得偿所愿罢了。   东风吹破清明,银光映在他的脸上,显得惨白。   这还是苏九允头一次听到他的真心话。   苏九允愕然。   如今蒙冤,但他却没有任何解释。   他知道,有些事情越描越黑,他越是解释,事情也许就越严重。   既然已经接替阴族族长之职,那么他就不能再放手了。   他还不想让巫咸族灭族,他要让巫咸族的阴族重新以另一种形象重新出现在江湖上,干干净净,没有污秽。   知道江湖对巫咸族不再有敌意为之。   至死方休。   尽管他也很想顺从师兄的意思,但是苏九允还是咬咬牙,无奈地说道:   “其他的事情我都答应师兄,可唯独这件事不行。”   周亦行见苏九允依旧不为所动,顿觉肝肠寸断:   “小允,自古阴族族长全都众叛亲离,下场俱是惨死,无一幸免。回我疏影派来,我哪怕付诸生命也定当佑你性命。”   周亦行的每一句话都如同箭矢,穿透苏九允的心脏。   是的,他过分愧疚。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终究会死于非命,但是这件事他既然已经决定了,那么即使是师兄,也不可能更改。   苏九允狠了心,挣脱他的怀抱,向后退却三步。   他捂住自己的耳朵,朝着远方飞也似的跑去,准确的说,他是在逃避。   周亦行继续说道:   “今日闻家人我亦能挡,可千人、万人,你我都挡不住。你为何如此执迷?小允,你可知我为何找你?”   苏九允本想转头决绝而去,但是他还是怔怔地站在雨中。   他转过头,诧异地盯着周亦行。   “如此两年,我一直都担心你。”   苏九允听到这话嗤笑一声。   如果真的担心自己,那自己风雨无阻地在归去来兮堂前等着周亦行,周亦行为什么始终没有出现过。   “我知道,你恨我这三年为何不出。”   周亦行也捕捉到苏九允面上的不信任,也知道不能再用当年的事情来与他同说:   “若你想要权利,这武林第一我大可拱手相让。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他不明白,“权利”二字对于苏九允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苏九允狠了狠心,尽管并非心中所想,依旧说道:   “周亦行,你坐好你武林盟主的位置便好,不必给我,我不在乎,你别把我想的这么龌龊。”   如果他能放弃自己,也许会比挂记自己要好,那么自己未来无论是生是死,师兄也不必再为自己痛心了。   相比于其他感情,或许让他记恨自己,才是最好的抉择。   周亦行听到这句话,真心支离破碎了一地。   “我不想要!”   若是疏影派一直都好好的,他宁愿抛弃所有功名利禄。   忽然,周亦行朝着苏九允双膝跪地,满面悲怆之意:   “算我求你,跟我回去。”   师兄怎么可以朝自己跪拜。   苏九允的双瞳蓦然缩小,他冲上前去准备扶起周亦行,却发现周亦行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师兄!”苏九允惊道。   在苏九允的印象里,周亦行不可能对任何一个人卑躬屈膝。   他本就是春日明艳,多少污秽都不可能近他的身。   事实果真如此,但是唯独苏九允可以破戒。   周亦行只觉悲恸欲绝,加之他身上失血过多,也因为太过劳累,顺势倒在苏九允的怀中。   苏九允彻底慌了神,他失措道:   “师兄,你怎么样?师兄?”   苦雨凄风中,苏九允终于还是将周亦行背起,眼中已经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他感觉背后人的温度一点点的流失,他哽咽道:   “我想继……继续当你师弟。我想回家。师兄。”   周亦行此时的呼吸已经变得微末不堪。   在雨中狼狈的两人显得是如此的可笑。   苏九允飞也似地朝着石窟奔去,他像是入魔一般喃喃:   “得先救师兄,对。”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蓝影与白影在斜吹的雨间来回穿梭。   待到苏九允将周亦行送回自己寝舍时,屋外斜入大雨,银蛇乱舞天际。   他将周亦行安置在自己的床榻之上,畏缩在清辉触及不到的阴翳角落,旋即看向自己鲜血淋漓的手。   人命……全都是人命。   他的身上背负了太多人命债,他什么时候能还得起?他不想当万世恶。   苏九允偏头看向周亦行,但是可他还不能告诉周亦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雨夜中,一人撑着伞盯着屋内的景象。   苏九允发觉有光影挡住了自己,便抬头看去,发觉来人正是沈知忆。   “先生。”苏九允启扉去迎,恭恭敬敬地说道。   沈知忆瞥见昏迷不醒的周亦行,提示道:   “苏九允,成大事者必先斩情,所以你救他所为何意?”   “他是我师兄,我必须要救。”   “先生,我有一事相求。”   苏九允望着沈知忆,满眼腥红:   “我要一本,能创造幻境的书。或者先生告诉我,该如何创造幻境。”   他像是看见了最后一根稻草一样,虔诚地问道。   沈知忆瞥了一眼周亦行,面容上风平浪静:   “为何创造幻境。你想回到过去的时间吗?幻境之所以叫幻境,便是虚幻之境遇。”   苏九允沉默不言。   “为何?”   “我想问他几个问题。”   沈知忆轻哼了一声,他也是混迹江湖多年的老狐狸了,当然知道事情远没有苏九允说的那么简单:   “你动情了。”   苏九允有些茫然:“动……情?”   沈知忆:“如非动情,你便不会动恻隐之心,而是在雨夜中弃他而去。更不会现在疯了一样要让他醒来。”   “先生都知道了?”苏九允仍是不解。   沈知忆微微颔首:“天下事,哪有我不知道的。便是情爱二字。不光只是舍身相救,更是朝思暮想,是执念与疯魔。”   苏九允听到之后微微愣神。   这些话对于他来说还是太过晦涩难懂了。   沈知忆故作神秘地说道:“我可以给你那本幻境书,但是需要你答应我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苏九允提高警惕。   沈知忆摊开手掌,苏九允看到他掌心上的一只蛊虫:   “我这里有条刚刚研制出来的蛊虫,对你的身体无碍,但是缺了一个实验品,所以——”   “我答应你。”   不等沈知忆的话说完,苏九允从一旁的木屉里抽出小刀,朝着自己的掌心划了一道血壑。   蛊虫闻到血腥气味,便十分雀跃地跳上了苏九允的掌心,旋即钻入血壑之中。   苏九允的掌心忽然传来一股强烈的痛感,他的额头汗涔涔。   短暂的痛楚之后,蛊虫彻底隐匿,掌心的伤痕竟然自行闭合,留下一条浅浅的疤痕,苏九允才勉强感觉到一丝平静。   “关于蛊虫,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苏九允低垂了眼眸,目光始终锁定在周亦行身上,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没有。”   苏九允朝着盆中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拧干布帛,擦拭他的额头。   沈知忆将怀中的羊皮典籍递给苏九允:“好好修习,不日便可精通。”   苏九允却突然发了话:   “事成之后,我回一趟疏影派。师兄的脉象虚浮,失血过多。但是这并非是病灶所在,而是其他缘由。”   苏九允虽然曾经自学过医术,但是并不精湛,如若找风师兄妹,应当是知道缘由。   沈知忆淡然回答道:“去吧,记得不要惹出事端。”   …… 第74章 风月戏   又是寅夜, 在疏影派前的台阶上,风竹尘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这他娘的三天后就是武林大会了,周亦行他娘的去哪里了。”   风沉香安慰似地对风竹尘说道:   “师兄应该是有把握的,一般不会冒那么大的风险, 不日便会回来的。”   风沉香和风竹尘俱是熬了整整一夜没有睡着。   “他这人就是平日里犯懒, 一到关键时刻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都说少次了, 他去救小允,差点把命搭上, 多少次咱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风竹尘越说越气,握紧自己的拳头。   虽说周亦行是天纵奇才,但是身子也经不起这般折腾, 若是再次次如此, 就算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好歹他也是□□凡胎。   苏九允这家伙怎么就不知道心疼周亦行?   风竹尘看着风沉香的眼底也似乎有两个浅浅的黑眼圈,面容也憔悴了不少。   他忍不住又叨叨了一句:“娘的, 给他们当老妈子当惯了就是,天天连累你一起跟我操心。”   本来风竹尘每次都说下一次决计不管, 但是还是口是心非,骂骂咧咧地接着替周亦行帮忙。   风沉香赧然,也知道风竹尘刀子嘴,豆腐心,全然无抱怨之意:   “无妨,门派之事情都是我分内之事。何况是师兄弟回来了,应该高兴才对。”   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叩门声,风竹尘想都没想直接打开门。   结果他看见了浇的像是落汤鸡的苏九允, 他的背上还背着紧紧阖眸的周亦行, 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风竹尘:“……”   苏九允:“……”   两个人面面相觑。   苏九允很有自知之明地垂下头, 刻意逃避两人的视线,活像是做错事的稚童。   “你……你他爷的……”   风竹尘指着苏九允,一时间气地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他爷的还敢回来!”   苏九允缄言了一阵。   “哎,怎么能这么说,今天可是大好的日子,师兄弟都聚齐了。”   风沉香给风竹尘使了个眼色,用胳膊肘怼了怼风竹尘。   风沉香笑容满面,犹若春风。   她伸出一臂,赶紧将两个人迎了进来:   “是我们师弟师兄回来了,刚回来得好好接风洗尘啊,正好,膳房正烹着杂合羹,烹好了就给你们送过去。”   苏九允恍然间有种还是当年小师弟的感觉。   苏九允很是牵强地扯出一抹笑容。   风沉香像是看着亲弟弟一样,温柔地说道:   “小允,你这些年都去了哪里呀?怎么一直杳无音讯。你师兄他可是想你了。”   不待苏九允思考答案,旁边的烛伊也跟着说了一句:   “师父他老人家,念叨我耳朵都烦啦。”   这三年虽然他窜了不少个头,但是还是明显比苏九允矮上整整一头,说话的气势都锐减了不少。   烛伊撇撇嘴:“成天到晚就是说我哪哪都不如你,如今得见……也,也不过如此嘛,不过也就特别厉害而已,我迟早赶上你。哼。”   风竹尘想起来当初周亦行捧着那个汤婆子都快热泪盈眶的情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就是。”   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年不见如同天人两隔,真是分外想念啊。   风竹尘又想起来之前他们住同一间屋子的事情,又忍不住乜斜两眼。   绝了,成天腻在一起不烦吗?   “平日里周公子总是念叨起苏公子天资聪颖,根骨极佳。”   听到陌生的声音,苏九允便去看,却发现说话之人正是闻霜溪。   闻家的人怎么进疏影派来了?   苏九允的眼神微凛,眼眸中杀气凛然。   风沉香见苏九允神情紧张,当即握紧闻霜溪的手,赶忙解释道:   “没事,他人很好的。苏公子不必担心。”   闻霜溪有意无意瞥到风沉香握着的手,脸上顿生绯红。   “哦对了。”   风沉香接过闻霜溪手中的锦绣布袋,递给苏九允一串钥匙:   “喏,归去来兮堂的钥匙还留着呢。我和你风师兄都打扫过了,就等你们回来啦。”   苏九允看着钥匙,不知该如何感激,只得讷讷地说道:   “多谢师姐。”   但是风竹尘没有过多的看法,目光锁定在苏九允背后的周亦行身上,冷冰冰地问道:   “周亦行他怎么样了?怎么身上这么多血。”   过几日就是武林大会了,风竹尘一语成谶,周亦行又是带了满身的伤回来。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为什么周亦行一去找苏九允,就会带上满身的伤,这很难不让人无端联想。   风竹尘的眼神也带上少许敌意。   “除了腿以为,身上的血都不是他的。”   闻霜溪突然回答。   三个人俱是回头望去。   他走上去,继续解释道:“若是自身的血,不会是这种陈色。周公子应当是这几日车马劳顿后困倦罢了,众位不必太过担心。”   紧接着,他用沾湿的布帛擦掉周亦行额头上的血迹,果然血迹后的面容十分光洁,无甚伤痕。   眼下就是周亦行的腿上有几道傀儡抓伤的深壑,其他并无大碍。   闻霜溪对着苏九允眯眼轻笑一声,又给苏九允解围:   “眼下,还是带着周公子回寝休憩几日才好,待什么时候周公子休息够、想醒了,人也就自然醒了。”   不知为何,苏九允还是觉得闻霜溪的话里有话。   “别给他开脱!我他爷的一概不信。”   尽管风沉香极力劝阻,可是还是没有拦住怒火中烧的风竹尘:   “那你这些年都去了哪里?!你不是对你师兄最好吗,怎么他还是如此!”   风沉香拉着风竹尘,神情万分紧张:   “哥!哥!这些事情以后再说。”   风竹尘也猜测到苏九允已经是接任了阴族族长,现在的「万世恶」就是他本人。   他的满眼愤懑:“沉香,你别劝我,今天就是撞个鱼死网破,也要为我派的弟子找的清白。”   “我说。”   一番争执之后,苏九允垂下头,他缓缓说道:   “是,有些事情目前还不能说清,我带他回房休憩几日,后天我告诉你们满意的答复。”   被风沉香好言相劝,风竹尘咬咬牙,继而问道:   “那你回来做什么?”   苏九允脚下一顿,也没有回头去看:   “想开了,就回来了。”   风沉香拽着风竹尘,摇了摇头:   “罢了,随小允去吧。”   告别之后,苏九允背着周亦行步步前往归去来兮堂。   风竹尘依旧很是烦躁。   而风沉香只是摇摇头:“他们这几日奔波劳碌的,再多给他们一点时间吧。”   “沉香。”   风竹尘的面色微沉。   风沉香立即会意,让闻霜溪和烛伊去药方取药避开后,带着风竹尘走到一处僻静之地。   “兄长,你说。”   “沉香,有些事情你看不出来,但是我能看得出来,那苏九允就是对他图谋不轨。”   风竹尘举起手,指向归去来兮堂的方向。   风沉香摇头:“那也只是猜测罢了。”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风竹尘越说越急,“疏影派能有今日,不是苏九允造成的又是谁?”   风沉香也自知拗不过他:“那就等后天吧。等真相大白的时候。”   还等什么真相大白,这真相不就在眼前了吗。   风沉香沉默许久,又说道:   “就算是真有那方面的心思又如何?”   “他……他可是……”   “是想说他可是相国府的世子么?可是兄长,这两者除了利益以外已经毫无干系了。”   风竹尘努努嘴,也不再说什么。   他不明白,一向精明、世事通透的妹妹,怎也如此难以解释地通。   风竹尘四下望望,直到周围无甚人说话的迹象,才低声说道:   “看得出来那个闻霜溪对你上心,小心点别着了那人的道。”   收拾好桌上的糕点油纸,风沉香很是淡然地回答道:   “我知道,我自有把握。”   说罢,风沉香转身离去。   只怕是光是嘴上说说了。   风竹尘看着风沉香的背影,心中的恐慌油然而生。   他护风沉香那么久了,最害怕的事情就是风沉香出嫁的那一日。   就连前几日做噩梦都是梦见风沉香出嫁,他只听见红装霞帔的风沉香对自己说着「香儿去啦」。   旋即她踏上了花轿的红阶。   诡异的是,明明是出嫁的喜上门楣之日,天空却纷纷扬扬地撒着黄白纸钱。   唢呐喧天,爆竹的烟雾遮掩视线。   他眼看着花轿慢慢抬走,可自己怎么也追不上。   梦中的风竹尘愣在原地,心中仅剩茫然。   是的,她去了。   是去了哪里?   风竹尘缓缓回神,他回想着梦中真实的;   一旦出嫁,万一风沉香出了什么事情,受了什么委屈,他要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着实是无解。   ……   归去来兮堂——   苏九允掩上了门扉与窗牖。   给周亦行擦拭好身上的血渍,将他腿上的伤仔细的包扎好。   紧接着,苏九允轻柔的扯开周亦行的衣襟,握着药巾的手滞在了半空。   紧接着,他朝着周亦行的胸/膛继续向下看去。   他的心里实在按捺不住,一手顺着他的胸膛继续摸索。   光洁如玉,明明身上没有香囊,可还携带着淡淡梅花香气。   很难不让自己多想。   “……”   他的脑海反复环绕着沈知忆「你动情了」这句话。   是的。   他就是动情了。   可是若是自己说出口,恐怕连最简单的朋友关系都难以维系下去了吧。   苏九允看到从自己袖口滑落的典籍,当即捡拾起来。   他翻到了幻境制造的那一页,开启幻境需要消耗不计其数的修为,一般人很难承受。   场景中需要多少个人,所消耗的修为就会成指数的增长,一不留神便会让自己和对方的魂魄双双封锁在幻境之中。   自接任族长之后,苏九允已经拥有上古至今的阴族的修为,如果是制造小段幻境的话,自己的修为应该是绰绰有余。   虽然他也知道,擅自修习幻境是乃大忌。   可是他太想去问周亦行,他迫切想知道答案。   爱意自生起,从此便覆水难收。   苏九允心一横,咬破自己的指尖,照着图鉴上的阵法,忍痛在地上绘制起来。   须臾,苏九允剪下自己和周亦行的一段发丝,用红绸绑住两人的发丝,最终放置在阵眼之中。   血阵制成,一阵强烈的罡风吹散苏九允的发丝,刹那红光乍现,强光刺进苏九允的眼眸,苏九允捂着眼。   周亦行也眉头紧锁,不断地咳嗽起来。   等着苏九允睁开双眼,自己则坐在彩舫上的小彩楼上。   艺人握着木杖的金丝悬着的傀儡,幕后之人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子,自己则在傀儡棚下看着药发傀儡戏。   那人挑起灯杖,瞬时迸发灯花四五旋,火树银花后,霎时显现一个两尺高的小人物来。   易水汤汤,江上忽然起冽风,悲怆琴音四周顿起,座下宾客仿佛身临其境。   正听到一句“我道青山太无情,不允故人归来兮,十年故人未曾来。”   如泣如诉、如愤如懑。   苏九允听得悲怆,看到一旁向来不喜戏曲的周亦行,此刻竟然也看的入迷。   这次幻境倒像是真的,不知道要耗费苏九允多少修为。   但是苏九允本就不在乎。   苏九允试探着问道:“师兄,这曲子讲的什么?”   “嗯?”   周亦行微微偏过头,面容上略带笑意:   “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这傀儡戏讲的是荆轲与高渐离,我若为荆卿,能觅得替我寻仇之人,却也是死生无憾。”   “若是师兄寻到此人,会记得一辈子吗?”   周亦行垂首:“定然如此。”   “此话当真?”   “当真。”   周亦行目光还是锁定在高渐离朝着秦王掷琴的那一幕: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知我心者甚少。譬如我的名,周闻顾。”   伴随着傀儡棚中冷瑟弦绝的琴声,周亦行摊开他的手掌,在他的掌心上轻柔地写着「周闻顾」三个字。   “曲有误,周郎顾。唯有知曲的周郎,方能晓琴师内心所想。”   周亦行的心中,装着广阔的天地,装着山河湖海,装着整个疏影派的生死存亡,却唯独装不下苏九允。   “师兄,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苏九允垂眸,还是试探着说出心中所想。   周亦行显得很平淡:“问吧。”   苏九允空咽一口,他弱声问道: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   周亦行其实也并没有婚配的想法,一直都是想着该如何闯荡江湖。   他听到这个问题先是愣住少会,旋即轻笑一声,搪塞道:   “大概可以共度余生之人,不求地位显赫,安安稳稳的便好。”   苏九允心中一梗。   可是,他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是小家碧玉,还是大家闺秀,是浓妆艳抹,还是淡色相宜?   他猛地想起来当初在明月山庄,自己遭受大难时,沈芦曾说出周亦行曾经已经和太傅小女有过婚约。   他抱住头,极力想忘掉当初在明月山庄的事情。   可他哪里知道,这个婚约其实是名存实亡。   是啊,有过婚约。   自己来的太晚了。   或者说,自己即使率先闯入周亦行的生活之中,事情也会如此。   半生归来,不见少年。   自己不过是周亦行的生命中,来去无影的小人物罢了,犹若朝生暮死的蜉蝣,又于周亦行有什么干系?   苏九允正烦躁,却听周亦行也反问道:   “小允,你喜欢什么人啊?”   “我……”苏九允垂下眼眉,“我没有什么喜欢的人。”   “你根骨极佳,我相信京城的许多千金都会钟意你。你……”   苏九允捂着自己的头。   不仅是明月山庄的事情,甚至还有他现在根本不存在的记忆——   包括当年止汀兰给自己创造的幻境,还有当初古墓中周亦行舍身相救,以及当初自己送给周亦行的「玉指寒」,还有最开始在符离阵救下周亦行……   “我不要!”   一幕幕历历在目,前半生与后半生的记忆全部混合在一起,苏九允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时刻快要炸裂。   周亦行看着痛苦万分的苏九允,很是忧虑地问道:   “小允,你怎么了?”   看到苏九允万分痛楚的模样,周亦行诧异的扶住他。   可幻境中的周亦行不过也是还没死遁的周亦行,并不知道之后发生的事情。   刹那间,苏九允将两大段的记忆完全接轨。   苏九允想起来了。   所有的事情他都想起来了。   但当他回过神时,却发现周身的幻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塌、支离。   甚至连傀儡棚里的傀儡都融化扭曲,除了周亦行以外,其他人的脸庞都已经模糊不清。   咿咿呀呀的长腔短调,也变成稀稀拉拉的诡异声响,锣声抖若悲歌,痛不欲生。   而幻境之中的周亦行却浑然不知。   “要到时间了。”苏九允冷汗直流。   他才意识到这是在幻境之中再开幻境,能进入的时间其实并不充裕。   若不是幻境中周亦行不断呼唤自己,恐怕自己早就灰飞烟灭了。   可是,能在幻境中温存的时间实在太少了。苏九允有些留恋地看向周亦行。   可是幻境中的你我,不过是重新演绎一遍当年罢了,彼此都不是真实的。   还是要面对现实才好。   苏九允咬破自己的指尖,用鲜血在自己心窝和周亦行心窝上一点。   一阵金光闪烁而过,苏九允果不其然回到了归去来兮堂。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看向甫及弱冠的周亦行。   苏九允看着周亦行的睡颜,轻笑着:   “你我都还未历经世事,这时候门派还未衰落,我们几个人都还活着,真好。”   真好。   他颤巍巍地站起身,拉开桌案下的抽屉,随便找出几盒事先准备好的胭脂与脂粉。   他已经分辨不出自己到底是谁了。   苏九允揭开胭脂与脂粉盒、抿了抿红片,认真的往自己发髻上插上了一支金钗。   但当他缓过神的时候,又瞬间摘了下来。   他看向铜镜中的自己,顿时觉得自己方才一时冲动的可笑与可怜:   “我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卑微。”   “叩叩叩——”   一阵有节律的敲门声传来。   苏九允赶忙洗掉脸上的妆容,启扉而望,看见了端着药炉的烛伊。   苏九允夺过碗:“我来。”   烛伊捕捉到他神情的怪异,狐疑了一会儿:“三师叔……方才我听到屋内有声响,是不是……”   烛伊本想跻身进入归去来兮堂,却被苏九允看穿,挡在了他的身前:   “不过是失手打翻了一些药丸。喂药这件事嘛……我来便好。”   尽管烛伊仍有忌惮,但是答应了苏九允:   “喔,好。只是师父他之前喝药都不怎么能饮的进去,若是师父还是呕药的话,我再熬一碗便是。”   “多谢,明白了。你回去吧,不用劳烦了。”   随后苏九允关闭了门扉。   烛伊觉得不对劲,便假意先行一步,实则绕道到归去来兮堂的另一侧偏门,倾听屋内的情况。   虽然这样是有点不道德,但是为了师父的性命无虞着想,还是听听为好。   烛伊在内心安慰自己,顺便默默祈祷:   师父不要怪自己隔墙听声,实在是太担心师父了。   只见,苏九允踱步到周亦行的榻侧,撩起自己一侧的发丝,薄唇浮光掠影般的落在周亦行的发丝上。   再近一点,他再不敢。   “待你我走出幻境,我就答应你,便与你拜堂成亲,我以三书六聘,凭媒妁之言,把你明媒正娶。”   喜欢这个东西,终归是不知所起,却又一往而深。   苏九允将周亦行扶起,将其枕在自己的肩窝。   继而他含住药汁,贴上周亦行的唇片,将药汁渡到他的口中:   “你忘了吗?当初你也是这么喂我药的。”   荷青轻纱遮掩,随风飘扬,气氛万分旖旎。   隐隐约约看到苏九允在顺势摸索着什么,轻纱帐内双影绰绰,还听得莺莺燕燕接连絮絮声,听得令人心惊肉跳。   【此刻一只巨大河蟹爬过沙滩-vb】   烛伊捂住了嘴,大惊失色。   而烛伊的一声惊叹,恰好惊动了苏九允。   “谁?!”   苏九允飞速起身、启窗去看,却见一只猫儿从窗前经过,正摇着毛茸茸的尾巴,歪着脑袋望着他。   真的就只是猫吗?   难道是虚惊一场?   苏九允警惕地看着猫儿,直到确定了四下无人方才合拢窗牖。   原是闻霜溪动作快,把烛伊带到了灌木丛中。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闻霜溪也要跟他一样来窃听,烛伊内心还是十分感激那只乍到的猫儿和危急关头救下自己的闻霜溪。   差一点就成苏九允的手下亡魂了。   烛伊靠着闻霜溪的聪明才智,终于从偏道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还好还好,这还多亏了闻霜溪。   烛伊心有余悸,他小声问道:   “闻公子……也是……”   闻霜溪知道她想问什么:“与你一样,送药之后就在此地多停留了片刻。”   发觉烛伊仍有忌惮,闻霜溪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   “放心,我无闲谈他人轶事的心,也决计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大可放心。”   烛伊缓缓舒了口气,他叉着腰,笑嘻嘻地说道:   “那就多谢闻公子了。还有,那个……百年好合啊。”   闻霜溪愣了一愣,知他话中是指的风沉香,旋即温柔笑道:   “承你吉言,只是不知她是否也有此意呢。”   “那是必然的,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啊。”   烛伊笑呵呵地看着闻霜溪,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朝着他挥挥手:   “对了,我还有事,闻公子回聊啊。”   看着少年奔跑远去的背影,闻霜溪先是笑容可掬地也回之以告别,转瞬便变成了铁面。   他从怀中拿出了一个信筒,本想吹起脖颈红链上的口哨,但是犹豫片刻还是垂下了手。   罢了,天色不早了。   有些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吧。   闻霜溪想着,也转身离去。   风沉香的寝舍前,烛伊徘徊许久,还是叩响了门:   “师姑,竹尘师叔那边我不便言说,我觉得师姑是善解人意之人,便想深夜造访了。多有打扰啦。”   风沉香对他的深夜造访有些诧异,但是还是弯下腰问道:“师侄,可是有什么急事?”   烛伊颔首,低声说道:“有关于……我师父和三师叔的事情,还有一些事情,我不太懂。”   “居然是他们么?那好。”风沉香眉头微锁,她的语气顿了一顿:   “你就进来细谈吧。”   说罢,风沉香便领着烛伊来到主厅,却见风竹尘与闻霜溪也在场。   此夜,众多谜底终将揭晓。   ……   【第三卷 :放浪形骸】-完;   作者有话说:   河蟹see vb感谢在2022-08-08 17:47:50-2022-08-09 18:57: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辰 2瓶;陵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肆卷:柳暗花明 第75章 乱心神   周亦行睁开双眸, 从床榻上欠起身,感觉自己的身上和头痛楚,腿上还颇为酸麻,他起身揉起自己的头。   好像是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但是具体内容他是记不清了, 他的思绪很乱。   忽然听得一阵均匀的呼吸声音, 周亦行向下看去, 苏九允趴在自己的小腿上酣眠,自己身上的伤都已经尽数包扎好。   周亦行温柔莞尔, 摸了摸他的头。   还跟小时候一个样子呢。   苏九允似乎也感觉到了周亦行摸自己的头,当即抱住他的腿,黏黏糊糊地说道:   “师兄……不要走。好想师兄。”   真是难得的片刻温存。   周亦行还是把他当做小孩子, 他微微俯身, 捏上苏九允的脸颊,脸上满都是笑意:   “放心, 我不走的。”   这辈子都好好陪着。   尽管他们都不再是少年,但是他们都有一种还是三年前的错觉。   周亦行把苏九允拦腰抱起, 轻轻给他盖上了被衾,整个过程轻柔无比,没有惊醒他。   周亦行站在一旁,看着苏九允昏昏沉沉的模样,喃喃道:   “好不容易能好好睡一觉,醒来再说那些事情。”   周亦行推开门,对着艳阳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看来自己又睡到日上三竿了呢。   其他弟子应当是卯时就起了,但是周亦行毫无愧疚之心, 他觉得在比赛之前就应该养身体, 否则对不起天地精华。   他睁一只眼, 眯一只眼,结果看到了抱着一尺高花名册的风竹尘,风竹尘两个黑眼圈吸引了周亦行的注意。   他决定犯点贱。   周亦行跳将到风竹尘面前,双手枕着脖颈:   “早啊。干啥去。”   风竹尘看向他的脖颈大红大紫的印字,震惊地合不拢嘴,愣是没想出来接下来要怼他什么好:   “早。”   看来,昨晚……昨天倒是挺……   激烈的。   今天风竹尘居然没有跟自己拌嘴,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周亦行也有些意外。   风竹尘的话语都磕巴起来,他把眼神避开,极力不去看他脖颈上的那几道红痕:   “明天你就去了,今天好好休息,你,你早些休憩,别……熬夜。”   他觉得自己的话已经够隐晦了,只希望周亦行能听懂,可是周亦行压根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周亦行大为不解,方想伸出手拦住风竹尘,却见风竹尘跑的恁快,周亦行压根追不上。   周亦行扶着膝盖,大口穿着粗气。   不追了不追了。   今天怎么回事,怎么跑两步道就觉得很累?而且,怎么不见烛伊呢?   周亦行摇摇头,叹息一声:   “算了,指不定去哪里玩去了。先去吃早膳吧。”   说曹操曹操到,烛伊也是满面焦急的模样,他的怀中也拿着一本红艳的花名册。   “师父,师父——”烛伊大口喘着粗气。   周亦行拍拍他的背脊,关切地问道:   “不急,喘口气再说。”   烛伊用掌风给自己扇凉:“这是明日风云榜排榜的顺序签。我刚才没有追上风师叔,现在我给师姑送一下。”   烛伊一溜烟又要开跑。   可是当烛伊前脚刚迈出去,后脚就被周亦行叫住了:   “等下再走。”   烛伊搔搔头:“师父还有什么事情?”   周亦行自然看出他眼神中的逃避,叉着腰:“跑那么快作甚,来看看为师身上是有什么异样吗?”   烛伊刻意逃避周亦行的眼:   “没什么,师父好着呢。事情紧急,师父,我先去啦。”   看着逃之夭夭的烛伊,周亦行满面疑惑:“嗯?”   到底脸上的是什么嘛。   当他回到桌前之时,发现苏九允已经洗漱肃装完毕,桌上还摆着一盘子桂花糕,还有一碗热气腾腾八宝粥。   见到周亦行回来,苏九允赶紧递给周亦行一双筷子。   苏九允双眼放光:“师兄回来了?”   抱着抽签帖周亦行:“嗯。”   坐在一旁的风竹尘乜斜了一眼周亦行,才拿起筷子开动,开始告状道:   “快吃吧,都快凉了,是这小鬼头从我这抢的桂花糕呢。”   周亦行轻笑:“没想到小允对我还算不错。”   风竹尘顿感碍眼:   绝了,师兄师弟一个样,恁坏。   周亦行的心里还想着身上的事情,腹疑地用完膳,转头看向两人,故作神秘地说道。   “我有要事相问,你们两个凑过来。”   风竹尘和苏九允面面相觑,不知道周亦行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周亦行双手交叉,神秘兮兮地说道:   “你们两个,谁带着镜子了?”   苏九允:“……”   苏九允:“……”   风竹尘一听便翻了个白眼:果然,就不应该信周亦行这破话。   听到周亦行的话语,苏九允也弱声说道:   “我们几个还能有带镜子的么……”   周亦行继续进行不要脸的发言:“人有三急,此乃第四急,我要是没有镜子,明日的武林大会就不去了。”   “行行行,你事情真多。”   风竹尘很不耐烦的从包裹中掏出一把镜子,很是痛苦地递给周亦行。   “哟,百宝箱啊。你还带着镜子呀!”   周亦行眼神放光,伸手去抓他的包裹。   “诶诶,躲开。”   风竹尘把包裹扎紧,把包裹往边上放,周亦行怎么够也够不到。   “看一眼嘛!怎么,你平日里还照镜子臭美啊。行啊,没看出来啊。”   周亦行耍赖,用胳膊肘怼了风竹尘。   他甚至都发现里面还有胭脂,那可是京城上好的胭脂,一看就是花了不少贯钱。   风竹尘把这个包裹视若珍宝,说道:   “滚滚滚,别给我弄坏了,这是我送给我妹妹的。待她对战完回来,我就送过去。”   真是羡慕,护妹狂魔你了不起,你清高,比不上你。   “哦。”周亦行抿抿嘴。   旋即他飞速他看向铜镜中的自己,如同遭受五雷轰顶,整个人宛若石化一般。   “这……”   这脖子上红一块,紫一块的东西是什么?   苏九允看到周亦行看着镜中的自己皱紧眉头,很是平淡。   没等周亦行发出疑问,他像是早已经预料好了一样,缓缓说道:   “喔,应当是扁虱咬的。回去熏些香便好了。”   风竹尘很是别扭地看向两人:   这种牵强的理由恐怕也就周亦行信了吧。   “还行。”周亦行缓缓吐了口气。   他将目光放到两个空位上,周亦行问向风竹尘:   “沉香和烛伊呢?他们去哪里了?”   风竹尘风卷残云,吃相极其狼狈,握着筷子的手好似无影爪,顷刻就将面前的饭一扫而光。   真是饿了啊。周亦行内心升起惭愧之意。   再晚一点怕是得把苏九允烹了吧。   半晌,风竹尘回答道:   “喔,沉香去器庄上挑鞭子了,之前的冷月鞭这几日练断了。我若是有沉香的韧劲,我怕不是比你厉害多了。”   每次一提及自己的妹妹,风竹尘便口若悬河。   居然能将冷月鞭练断,风沉香还真是刻苦。   周亦行赞叹过后,将手中的册子摊开:   “今天烛伊给了我抽签结果,想来同你们一起商议对策,到时候要开个集会也好说事。”   风竹尘也头回发现周亦行正经一次,也自觉地端正了身子:   “我倒时候给沉香带话便是。”   “好,只要能传达到就好。”   周亦行顺着介绍一路看下去,看到疏影派的时候怔愣了许久。   风沉香在鞭术那栏,抽中的是一号,对手是千钧山滕都长老的二弟子褚芷珊。   “居然是第一场吗?”风竹尘皱紧眉头。   在场一些人也都是头回参加武林大会,而他们三人连初赛都没有参加,仅仅是半决赛收到邀约,自然是许多规矩不懂。   这里面也包括风沉香。   若是前面也有对手对战有个参照也好,可是这第一号就是风沉香……   风竹尘不由捏了一把汗,赶紧去看包裹的药瓶子,挨个数药有没有带够。   金疮药、止伤药、草药……都带上了。   风竹尘还觉得不够,又往包裹中放了五把规格不同的小刀,细绳。   “谁要伤沉香,我把命豁出去都在所不惜。”风竹尘恶狠狠地说道。   周亦行看着他的动作,自己都瘆得慌。   真是随身带着药啊,这怎么像是要上战场的架势,倒也不用这么正式呀。   周亦行揉揉眉心,解释道:“不过听闻褚芷珊主修并非是鞭术,但是鞭术很刁钻,让人看的眼花缭乱,只要是多细心,还是能够拆招的。”   风竹尘活动着筋骨,露出诡异的笑容:   “谁要是敢欺负沉香,他就别想走出武林大会。”   真是护妹狂魔啊。   周亦行继续向下看去,找到了风竹尘是「二三十」号,忍不住啧了两声:   “好兄弟,抽到后面偷着乐吧,这不得请我们去醉花阴楼吃一顿啊?”   风竹尘一把夺过花名册,很是不服气地说道:   “谁请谁还不一定了。还有你的号是多少没看呢。”   苏九允忽然惊叫一声:“师兄是五六一号诶。”   一共参加的人才五百六十三。   这不直接准备第三天再去的节奏吗?   在剑术那栏,周亦行果不其然看到了自己名字。   “亏了我没实现答应你,”风竹尘翻了个白眼,“这顿饭你必请无疑。”   “请就请,不就是几顿饭吗?”   周亦行嘴角抽搐,为自己的荷包感到担忧,看来本就干瘪的荷包,这回又要雪上加霜了。   但是花了半个时辰去看,周亦行却愣是没有找到闻霜溪的名字,他不由得疑惑道:   “我怎么没在上面看到闻家的名字?”   风竹尘也觉得奇怪,接过花名册大致浏览了一番,不仅连个「闻」字都没有看见,甚至连闻氏的旁支都没有看到。   还真是,江湖第一大世家不参加武林大会稳定根基,难道等着其他世家篡了第一的位置吗?实在太奇怪了。   风竹尘皱起眉,顿觉此时蹊跷:   “闻秋霜不是竭尽全力想护着闻霜溪吗?即便是想护着闻霜溪,也应该家主去参加武林大会。”   “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人比我们更快知道这个消息,恐怕原因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一旁的苏九允却突然发话,风竹尘和周亦行的目光全都吸引过去:   “应当是另有起因,她应该并非是单纯是想护着闻霜溪。或许……你们听过「千人斩」吗?”   …… 第76章 囿囹圄   风竹尘的神情茫然:“没有听说过。这是个什么东西?”   苏九允却对风竹尘的表现并不意外:   “不知道很正常, 这些年闻家一直封锁消息,何况千人斩本身就是一个秘密组织,本身知道的便寥寥无几。”   苏九允继续说道:“那是隶属于龚亲王所属的组织,名义上是替官家赴命, 实则是辅助龚亲王垄权的利器。”   那些看似风平浪静的海潮之下, 实则暗流汹涌, 谁都摸不清具体走向, 也不知龚亲王势力扩大到起因经过,而那只推波助澜的隐形手, 偏偏就是千人斩。   而据苏九允所知,千人斩的副指挥便是闻秋霜。   但是众多江湖子弟都不知晓的额事情,为什偏偏苏九允知晓?   风竹尘很是不以为意:“既然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那你为何你却说的头头是道。”   苏九允没有正面回答问题, 而是指向了自己的耳朵,面上的笑意完全猜不透:   “在这个时代能活到现在, 不单单是依靠功法精湛,更重要的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风竹尘冷冷嗤笑了一声:“相较于这个, 我更想知道你这三年去了哪里。”   苏九允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坦白从宽:   “如你们所想,我就是万世恶。”   大风自掠原野起,便不会停歇。   即便他们并非万世恶,也不会脱离干系,他们自从入了这局,便至死也不会出来。   风竹尘捏紧拳头,但是最终还是放开了, 他把目光转向周亦行:   “你也早猜到了吧。但是你想留着他在门派里, 对吗?”   周亦行不置可否。   其实他也在动摇, 自己把他留在疏影派,到底是不是个正确的抉择。   “好了,你不担心和我们兄妹有隔阂。”   风竹尘抿起唇片,尽管心中仍有不愿,还是极力抚慰他们,说道:   “你放心,既然你想留他,那我与沉香必定鼎力相助。”   周亦行不解地看向风竹尘。   风竹尘咧出一个笑容,他拍拍周亦行的肩膀:   “我们疏影派的未来掌门做的决定,都是我们门派分内之事,哪怕赴汤蹈火,也必定要倾囊相助的。”   周亦行眼前一亮:“当真是这么想的?”   听到这句疑问,风竹尘翻了个白眼:   “风家人说话向来一言九鼎!哪有骗过你。”   头一次收到风竹尘鼎力相助的周亦行还有些懵,不知道说什么:   “多谢。”   风竹尘摇摇头:“说什么谢谢。闹心。”   周亦行:“……”   短暂的寒暄之后,风竹尘说道:   “好了,快些准备吧。明日就要启程了。”   ……   翌日,疏影派一行人来到赤阳霄的青龙会,风竹尘等人站在台阶上,看向青龙会的主殿。   领队引着疏影派一行人往青龙会山上循级而上,索道横跨山峦,众位弟子凌驾于半空之上。   “好害怕啊。”   忽然周亦行背后传来一阵声音,巫音峰的弟子骆妙音惊叫一声,跌坐在地。   众人俱是惊诧地回过头。   “有什么可害怕的。”   斩情峰的姜明轩乜斜了骆妙音一眼。   “我可是差点掉下去。”被人扶起的骆妙音也不甘示弱,当即站起,   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领队看到两人大战一触即发,当即站在两人中间,劝阻道:   “诸位,请随我来,跟紧了。”   周亦行走近后发现,整座青龙会的布局竟是金蟾状,他们正在金蟾衔金币的口中的部位。   “和气生财?”周亦行忍不住嘀咕。   风竹尘轻咳一声,低声提醒道:   “别乱说话,小心被他们的人听到。”   周亦行撇撇嘴,倒也没敢再胡言乱语了,乖乖跟在领队旁边。   人山人海。   周亦行跟随众人一起站立在台阶上,看着青龙会中高层一一登上台阶,最后坐在青龙会主座之上。   桌案上摆放着一套茶盏、三盘点心,旁边则是一尊铜鎏金的麒麟,铜铸的麒麟。   青龙会主座的椅背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青龙,整齐划一的青色鳞片像是随时都会飞腾而出,张牙舞爪,气势逼人。   只听得几位年纪稍长的弟子,跟着几位充当裁判角色的长老,奉承阿谀道:   “哎呀,这桌案可真是讲究啊,紫檀木打制而成,桌沿处还是龙纹雕,真好似是一条活物。”   远远传来一声憋笑声,那些追在长老身后的弟子齐刷刷地循声看去,仿佛像是拆穿了一样。   其中一人破罐破摔地说道:   “你……你笑什么?”   台上,青龙会会长已经恭候多时,待风竹尘一行人坐定后,高举楠木权杖。   “十年一度武林大会即将来临,值此之际,我召集如诸位的精英弟子,来此武林大会一较高下。”   会长嘴角含笑,双眼微眯,显得十分温润:   “将由我与追魂楼楼主梵海生、吹雪斋总旗谷梁修竹与绝陵山庄庄主柳阳秋几位做东,以公平公正的原则撰写江湖风云榜……”   周亦行也没听清会长到底说了什么,什么「秉持公平公正原则」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反正两个时辰打不住。   反正周亦行也是倒数第二组了,他现在先呼呼睡大觉都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他睡够了,心里头闷得很。   周亦行仿佛如梦初醒一般,看着他们疏影派的桌席上,似乎就是风竹尘和自己面面相觑。   他瞬间清醒了许多,四下左顾右盼,也不见到其他人的踪影,顿时慌了神:   “师妹还有九允呢?怎么不见他们人影。”   风竹尘看他睡眼惺忪的模样,又是很不耐烦:   “沉香她在后场准备了。苏九允……他不是向来都是神出鬼没的吗?”   周亦行猛然记起,清晨时苏九允曾说他去典当铺一趟,就是距离这里最近的典当铺子,最快的步程也得几个时辰了。   他草草估算了下,许是一个时辰后就能回来了,不着急。   周亦行这吊儿郎当的样子,风竹尘打心底认为,怎么都不像是未来掌门的样子。   是,周亦行他的确是有能力胜任,但是他害怕把徒弟教坏。   风竹尘调侃道:   “好不容易盼到你醒了,太阳晒屁股了,猪亦行。”   而此时的周亦行才悠悠地夹起一块点心。   风竹尘拽着周亦行疯也似地向前挤开人群:   “走,去看看去。给沉香加油助威。”   而这一切动作之快,就连周亦行筷中的点心都没有放下。   周亦行不尽茫然地看着四周的情形:   方才面前还是满桌的吃食,现在怎么成观战席的第一排了……   周亦行:“你让沉香安心比赛,别给她压力。”   风竹尘倔强道;“是你是她哥,还是我是她哥?”   周亦行:行吧,你赢了。   两人好不容易挤到了前面观战处,却听得几位锦鲤家纹的弟子嘀咕着不停。   弟子甲:“这便是滕都长老的弟子褚芷珊,实在是百闻不如一见,颇有她师父当年的英姿了。”   弟子乙摇摇头:“果不其然就是英姿飒爽,你再看看对面那个,病恹恹的,一看就是上来滥竽充数的。”   果不其然还是褚芷珊的呼声最高。   看到风竹尘的头上青筋暴起,周亦行急忙说道:   “别担心,让她好好比赛才是。”   场中是没有多少人在意疏影派的,不仅并没有皇亲贵胄的子嗣,而且仅剩的世家公子周亦行还是庶出。   纵是他们的剑术独道,无甚依凭,还是犹如浪迹的浮萍沉浮未知,依旧会遭小人诟病。   所以师父才要他们要耐得住寂寞,切莫惹出什么事端。   “听说是叫什么输……赢的派。”   “什么输不输,赢不赢的,反正都是名不见经传的派系,这名字功利心倒是高。”   后面的话越来越不堪入耳,周亦行也为其捏了把汗。   可是那些弟子越说,风竹尘的愠色便越足,额头上的青筋根根树立,直到他一手捏碎了手上的杯盏:   “谁说是病秧子了!啊!我这么说你的门派,你该当何种想法?说啊你们!”   那群人自当是不甘示弱,其中一位身形高佻的弟子拧拧拳头:   “哟,还挺倔,说你怎么了。”   “老风!别在这里闹!”   要不是周亦行拦着,风竹尘怕不是要先和那人扭打在一起了。   风竹尘挥起拳头:“今天我就跟这厮理论理论,”   “好了!都给我住口。”   眼见事情就到了无法遏制的地步,周亦行紧紧箍住,皱起眉,道。   周亦行对着风竹尘的耳边说道:   “风竹尘,你先让沉香比完,谁输谁赢还不一定。眼下你要是出了事端,她肯定担心。”   的确,确实不该如此鲁莽的。   风竹尘果然冷静了下来:   “好,你是掌门,听你的。”   几人不欢而散,安心看着战事。   果不其然,刚一开始褚芷珊就占了上风,手执鞭绳的她几招看的众人眼花缭乱,竟是逼得风沉香只能退避三舍。   风沉香喘息间,褚芷珊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提起鞭子踱步向着风沉香走去。   褚芷珊眼中一派的戏谑意味:   “小妹妹,这个情况还是尽早认输显得你比较果断。哎哎呀,这么漂亮的脸蛋,要是一鞭子下去,可是不好看的,我好生心疼呢。”   风沉香死死盯着褚芷珊:   “呵,没必要心疼我。”   风竹尘虽说不是什么武学奇才,但是他毕竟见过风沉香练习,懂得鞭学其中的奥妙,看得出褚芷珊的招式凌厉干净,毫不拖泥带水,招式简洁狠辣。   而且招招杀伤性极重,丝毫不讲究留手。   “好!好!”   “褚姑娘果真不愧为清香堂首席弟子!”   场内外响起了雷鸣般的鼓掌声和赞誉声,这样优秀的弟子,谁敢不服。   只不过周亦行和风竹尘却没有心情管那么多,周亦行只是在默默琢磨着,接下来褚芷珊该如何接招。   按理说,风沉香的鞭术与褚芷珊相差无几,甚至还要高上一阶,毕竟风沉香潜心修习鞭术十余年,也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可是褚芷珊的招式实在是衔接的密密麻麻,甚至掺杂了她主修的剑术,根本不按鞭术的道义而来,分明在打压风沉香。   可是武林大会上只讲求输赢,谁会在乎招法是否符合道义呢?   风沉香避之不及,险些被一鞭子抽到台下,手臂上瞬间浮现紫红印,几欲见血。   风沉香的心也是乱的很——   这次可是光耀门楣的好时机。   若是自己的鞭术能胜出,疏影派就不必再遭人诟病了,可是眼下的情景,确实毫无还手之力。   一旁白衣少年赶来,撕心裂肺地喊着,试图盖过其他弟子的声音,显得尤为可笑。   “风沉香——”   是闻霜溪。   “啧。什么玩意儿。”   风竹尘抓紧了拳头,但还是无所动作。   周亦行的胳膊肘搁在风竹尘的肩膀上,笑嘻嘻地说道:   “你要见到她成长,她不能总活在你的肩膀下,对吗?”   “对。”   周亦行像是发现了什么异样,脸上的愁容一扫而空:“你且看着,到了山穷水尽时,就越能见柳暗花明。我打个赌,马上就有转机了。你且看着——”   作者有话说:   求求评论啦 第77章 琉璃碎   风沉香咬紧牙关, 她抹掉了嘴角的鲜血,扬起冷香鞭,继而踉踉跄跄地站起身。   “居然不服输嘛,不过没有关系。”褚芷珊双手环臂, 手指有节律地敲打着手臂。   她勾起一抹不屑的笑容, 也跟着风沉香的动作, 将鞭子从腰间抽出来:   “既然如此, 那就打到你服输为止!”   褚芷珊指尖微微用力,将鞭子凌驾半空, 她的眼神带着挑衅与轻蔑:   “接招——”   话落,手腕一抖,鞭梢便飞快朝风沉香卷去。   风沉香脚步微错, 躲开强大的风势, 随即反手甩起长鞭,朝着褚芷珊的脖颈卷去, 同时借助鞭头转弯之际,右腿往前跨一大步。   鞭子顺利缠绕在褚芷珊纤细白皙的脖颈上, 风沉香趁机发劲一扯,将长鞭拉到自己手中,而褚芷珊却丝毫不慌张;   风沉香眼眸深处闪烁一道凌厉的光芒,长腿微屈,整个人腾空而起,右脚朝着褚芷珊的脑袋狠踢去,却被她敏捷地躲过了攻击。   “哟,看不出啊, 你还懂点武功。难怪能入选, 还真是不简单。”   褚芷珊轻蔑地看向她, 眼眸中透露着杀气。   她的每一招都如辣手摧花,招式多变,丝毫不留情面,而风沉香的招数却如春雨绵密,见招拆招,丝毫不给褚芷珊看出破绽的机会。   如此十几招过后,依旧难舍难分。   眼看褚芷珊的招式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再如此拖延下去,恐怕风沉香知道她的套路,很快就能胜出。   她也感觉到了棘手。   毕竟一蹴而就致成的根基颇浅的人,是根本打不败这种根基深厚的人的。   可是……之前的宣战信誓旦旦地也说出去了,如果连这种没落门派的弟子都打不败,那她以后该以何种态度面对师尊。   不行,得想其他办法!   褚芷珊盯上了风沉香的手腕上那条银色铃铛链子上,她猛然抬起手,对着银色琉璃铃铛链子便打了下去。   “啪——”   琉璃铃铛落到地上瞬间支离,如同雨滴泠泠坠地般散乱一片,碎成无数片。   ——那可是她娘留给她的。   风氏丞相夫妇生前并没有留下多少,好歹也算是唯一的念想。   风沉香低垂下眼帘望,着手掌上蜿蜒而下的血迹,眼神瞬间阴鹜。   鲜红的血液顺着伤口涌出,染湿她的衣裳。   “沉香!”   “师妹!”   台下的风竹尘与周亦行俱是愕然。   褚芷珊继续嘲讽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本事,不过是破落的连门派都算不上的小喽啰罢了,丢了链子都哭哭啼啼,有什么本事。”   看到风沉香沉默的模样,褚芷珊以为自己的冷嘲热讽奏效了。   “呵,你那哥哥本来就没什么本事。”   她的眼神扫到台下,嗤笑一声:   “你那师兄的剑术恐怕世人编纂的神乎其神罢了,没准还是因为和那巫咸族的小崽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她怒火中烧,抬眸瞥了褚芷珊一眼。   褚芷珊见她脸色骤然惨白,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继续挑衅道:   “怎么,嫌疼吗,还是心疼这破琉璃铃铛?不会有弟子穷酸到连这个都买不起吧。”   她一脚碾上琉璃铃铛,将其狠狠碾成齑粉。   风沉香眯起眼睛,周遭的温度骤降到极致。   “你找死!”   这个举动彻底激怒了风沉香,她眼尾泛红,浑身散发着凛冽的气息,仿佛从无间而来的恶灵,让人不寒而栗。   下一刻,她像是不知道痛般挥舞着长鞭直逼褚芷珊,鞭影漫天翻滚,铺天盖地地砸向褚芷珊。褚芷珊被她如此行径吓了一跳,顿时脸色煞白。   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怎么也没有料到,风沉香接下来的招式居然会这么疯狂。   褚芷珊慌忙运转内功抵挡。   刹那罡风四起,狂厉无度。   而好戏才刚刚开始。   “这风家小女是要发力了?”   “精彩精彩!终于有好的可看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两人身上。   “这——”   褚芷珊没料到风沉香的反应这么剧烈,只能仓促迎战,却不慎被鞭尾扫中,眼中一黑,顿时倒退了四五步。   但这次,风沉香似乎早料到了她的退路,直截了当地扑了过去,长鞭死死锁住她的喉咙,将她困在自己面前。   最后一鞭,正中褚芷珊。   “呃!”褚芷珊惊叫。   风沉香眼中升起腾腾杀气,手下的力道却依旧没有减少多少:   “说我可以,不能辱我门派,不能毁我同门名誉,如有犯者,虽远必诛。”   褚芷珊拼命挣扎着,却始终挣脱不开她的束缚。   她撞到墙上,捂住胸口,痛苦地皱眉:   “咳咳……我……”   “我……认输。”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末,脸色也逐渐变得紫青,发紫的嘴唇颤抖着。   这时候,风沉香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似乎正急匆匆赶来,她侧耳倾听。   青龙会会长拉开她们二人:   “好了,适可而止吧。”   风沉香松开她的脖颈,褚芷珊失去依凭,顺势倒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   风沉香的发丝被风吹得稍凌乱,眼中的温情不再,相反,她用冷香鞭指着褚芷珊的脖颈,眼眶瞬间温热:   “还我……快还给我。”   那可是唯一的挂念了。   这些年的他们兄妹从烽火中逃脱生天,恨意与执念的信念,都是依靠着这些不会说话的物件了。   风沉香极力去捞取地上的齑粉,可是早就碎到再也捡不起来了,她捧着带着污秽砂砾的琉璃齑粉,不断嚎啕:   “为什么……为什么。”   “沉香!沉香!”   风竹尘将她扶下比武台,满眼的忧虑。   会长还在公布本场比赛风沉香战绩的事情,台下已经是热火朝天。   几位其他门派的人对风沉香投来赞许的目光:   “这风氏小女居然能将滕都长老的弟子打败,看来疏影派这次是要扬眉吐气了。”   “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一代更比一代强了,咱们门派不是也从新兴而起嘛。”   “听说他们门派还缺门生,还能不能去了?”   ……   褚芷珊听到这里,她看到那些人的眼中闪过的羡慕与敬佩冷冷讥笑。   不甘心!   她不甘心这样败给了风沉香!   疏影派的弟子都没有管这些暗潮涌动,风竹尘担忧地看着风沉香被碎片扎的满是鲜血的手,心疼不已。   风沉香伏在他的肩头啜泣,无论风竹尘和周亦行怎么安慰都不住地摇头。   风竹尘像是小时候那样,拍拍风沉香的头,温柔地说道:   “沉香,这件事不怪你的,没关系的。”   周亦行在一旁也插着话:“师妹可是比武胜出了,风叔的一桩心愿已了。风叔若在,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我也来了。”   闻霜溪捧着一斗萝的药与纱布而来,他踉踉跄跄地跑着,不小心被小石块绊了一跤,草药也撒出去不少。   腾都长老的弟子看到他们其乐融融的模样,心底却是万分不爽,趾高气昂地嘲讽道:   “战俘之子有什么可得意的。”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战俘之子?”   “不错,就是战俘之子。那又如何?”   风竹尘听到这句话,顿时脸色大变,看着对方的目光也不善起来。   “好了。到此为止吧,不是还有复赛吗,有没有定终局。”   周亦行挡在他们两人前,语气也冷淡了很多。   褚芷珊的同门花睿识乜斜了周亦行一眼,很是不屑地说道:   “别以为你跟那巫咸族的人有的勾当,我们就全然不知了。”   没想到周亦行却是无甚反应,内心毫无波澜。   他搔搔自己的鬓发,托着腮问道:   “哦。知道又怎么样呢?我就算和他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勾当,又和你们何干?”   花睿识:“……”   褚芷珊:“……”   风竹尘:“……”   周亦行他甚至都没有否认。   也对,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这些人也不过是嘴上逞能罢了。   周亦行将自己的不要脸发挥到了极致。   自己的名誉都是云烟,周亦行从来不管这些事情。   风竹尘嘴角抽搐:“你还真不怕自己的风流韵事被天下人知晓啊。”   周亦行背过身,神情严肃:“否则呢,难道真和他们打起来?疯了吧。”   真是没有一点未来掌门的样子。风竹尘想道。   是以,周亦行看到青龙会会长的脸色,赶紧拉住风竹尘的袖子,对他使了一个颜色,示意他不要太过激动。   意识逐渐清醒的褚芷珊冷哼着,对着疏影派的几人说道:   “鞭术比不过,我还不能比剑术吗?”   活了二十年,倒是头一次有人给她如此下马威的。   褚芷珊没有管自己有多么狼狈,她将目光落在周亦行和风竹尘身上,眼中尽是恨意:   “此仇不报,你们……一个别想逃!!”   周亦行显摆似地晃晃自己的「五百六十三号」,双手枕着自己的脖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不逃不逃,我反倒是希望你能坚持到最后的几号。”   听到周亦行的戏言,褚芷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转身拂袖离去。   …… 第78章 风月吻   恰逢此时, 周亦行忽然间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去哪里?”风竹尘略显疑惑地问道。   周亦行头也不回地说道:   “没什么。我去去就来。”   说罢,周亦行运轻功离开青龙会。   所幸青龙会人多势众,无人发觉场中少了一个大活人。   毕竟距离他比赛还剩下不少时间,去寻找那人时间绰绰有余。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周亦行顺着血腥味走来, 便穿过林间追上了那个头戴黑色帷帽斗笠的人。   “小允。”周亦行皱起眉, 轻轻唤道。   “嗯。”闻者转过头, 一手掀起了自己帷帽的纱幔:   “师兄来了。”   “师兄,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苏九允先发制人。   “无妨, 还是能参加会武的。”周亦行搪塞过去,眉目微凛,紧接着又问道:   “反倒是你, 你怎么回事?你身上怎么这么大的血腥味?”   苏九允逃避他的眼神, 佯装轻松地说道:“没什么,不是我的血。”   苏九允在说谎。周亦行说道。   莫非这次, 他又和其他宗派的弟子产生事端了?   他试图靠近苏九允一些,看看苏九允的伤势如何。   周亦行无论向前走多少步, 苏九允都会往后退却几步。   “招惹谁了?”   周亦行目光微凛,话语中透露的却不是诘问,相反是关心。   竹叶飘摇,抚着苏九允的面庞而落。   这种温柔,苏九允已经很久没有体验了。   苏九允低垂着双眸,沉默半晌之后,终于缓缓淡淡回应:   “谁也没有招惹。那不是我身上的血。”   他的话语里肯定是有所隐瞒。   周亦行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那你为什么不跟我同去青龙会?”   苏九允裹紧衣袍,极力不让血腥味扩散出去, 他没有正面回答周亦行的话语, 而是抬起倦怠的眼, 反问道:   “师兄可是知道青龙会的开创是为了什么?”   青龙会目的是召集武林弟子,遴选优秀的弟子,鼓励新人修习武术。   苏九允摇摇头:“如果师兄还是认为是会长的那一套说辞的,那就错了。”   周亦行怔愣了一下。   “是为了除掉万世恶。”苏九允的笑容灿灿。   青龙会是来遴选和万世恶相匹敌的人。   “以师兄的能力,很容易拔得头筹吧。但是话又说回来,未来师兄想要和我针锋相对吗?”   周亦行愕然。   若是真的到了那种地步,他又该如何抉择。   “所以,以我现在的身份,不适合去青龙会,世人迟早知道我的身份。”   “如果说——”苏九允拔出周亦行腰侧的归去来兮剑,他很是熟练地执起剑,将其握在周亦行的手上。   周亦行明显的感觉到苏九允手掌的茧子。   归去来兮剑尖抵在自己的心窝,苏九允笑意不减:   “我给师兄一个让疏影派名留青史的机会,现在我不会反抗一招。要杀要留,全在你的一念之差。”   周亦行抿抿唇,将归去来兮剑放下:   “我说过了,我不会杀了你。”   苏九允嗤笑:“真的吗?可是总会到那一步的,你我之间已经没有退路了。”   周亦行迟疑片刻,说道:“即便到了那一步,我依旧护佑你。”   看着周亦行说的轻描淡写的模样,苏九允偏过头,勉强露出笑容:   “说的倒是轻巧,那可是触武林之大忌。你难道想牵连疏影派一起吗?”   难道世间便无双全之法吗?   不仅护住疏影派,亦能保全苏九允。   周亦行沉默良久,说道:“我不了解你心中所求究竟为何物,但是若是让我一死,可否换盛世太平?”   苏九允陷入缄默。   他若死了,支撑自己这些年的信念可就彻底支离破碎了。   苏九允咧出笑来:“这句话应该换我来说,不该是你来说的。”   周亦行顿时觉得可悲。   他们之间的隔阂已经是不可逾越的深堑了。   最终,还是苏九允打破了缄默。   “师兄,在你我陌路之前,我能跟你去醉花阴喝上一杯吗?师兄答应过我的,我哪天可以打过你你就请我喝酒。还可以兑现承诺吗?”   苏九允眼中的神情微微晃动,还是像少年一般,眼中满溢着渴慕。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那就来吧。”   最后的同盟,以后便各走黑白道了。   苏九允取出袖中的银针,对着周亦行刺去,周亦行本来就是有意让他几局,故意露出破绽,但是还是被苏九允看穿:   “我看出来师兄在让我了。”   周亦行收回佩剑,笑容明若三月春光:“那你也是赢过我了。”   苏九允知道,能够成为周亦行例外的偏爱的,应当就是自己。   ——   醉花阴。   楼内抱着琵琶的歌姬瞥到阁内新到的客人,再次将琵琶转轴拨弦,莞尔唱着新乐府诗。   一派笙歌之中,这时门被推开,走进来一黑一蓝两个人影,两人容貌昳丽、眼含桃花,腰间还配剑,显露几分英武之色。   小二在酒楼的二楼雅间端着各式酒饮,一边静静聆听歌姬婉转的琴音。   而醉花阴的掌柜竟然是止汀兰。   此人神出鬼没,周亦行已经见怪不怪了。   看到宾客满座,周亦行眼光微敛,唇角带笑,但这笑意仅仅是出于客气而已:   “止掌柜,近来生意倒是不错。”   止汀兰摆弄着算盘,又草草翻着账本,拿起桌上刚倒满的热茶轻啜了几口:   “的确。之前阿苏花重金请来了说书人。客人们都到天香酒楼听曲听书,不亦乐哉的。生意自然是好。”   “今日便是武林大会,二人还有闲情逸致喝酒,应当是胸有成竹了吧。”止汀兰满面笑意。   “止掌柜消息倒是灵通。”   止汀兰神色如常:“来往的都是江湖上的人,自然要多灵通一些。”   了解了解江湖的奇闻轶事,也好多筹备些说书人的故事,也好经营这间小酒楼。   止汀兰朝着二楼听得店里的小二挥了挥手:   “快引二位入二楼雅间,再备上一壶秦淮春。”   阿苏听到后回应道:“好嘞。”   阿苏将汗巾搭在自己肩上,转身朝楼梯走去,嘴角微勾。   待到二人上了雅间,苏九允也随之落座。   “师兄为什么不喝?”   周亦行将酒递给苏九允:“我在秦淮以北,喝了酒你就去往秦淮以南吧。”   “……”苏九允看着面前的酒。   他是知道的,周亦行酒量不好,平日里不喝酒,是唯恐有人在酒中下毒,后来即便是自己酿酒也不会喝,早就成了习惯。   “师兄可是要走白道的人,就这么忍心放我走了?”苏九允托着下颌,另一手摇晃着酒杯,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周亦行正了神色:“既然说过要护你,那我此生就必须护你。”   苏九允将其一饮而尽,眼中逐渐迷离:   “可我觉得师兄不想让我走呢。”   周亦行沉默着不回答。   是的,他扪心自问,的确是不想让他走罢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说不出口。   “我一直都想问师兄两个问题。”   周亦行给自己斟满一杯碧螺春:“说吧。”   苏九允望着周亦行:“师兄是对所有人都是如此,还是唯独我一人?在师兄心里,我到底是什么人。”   周亦行的手滞在了半空。   他忽然意识到问题似乎有些不对。   可是周亦行还是回答道:“从救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把你当同命相连的人。”   “可我不这么认为。”   趁着雅间无人,门扉俱是掩上,苏九允钳住周亦行,强行一吻而下,周亦行始料未及。   周亦行呼吸也赶不上趟,他慌乱之中掩住自己的衣裳。   苏九允暴戾的堵住他的唇:“唔——”   周亦行还来不及反应:“你……”   他的唇片红润,且带着晶莹的水珠,显得颇为诱人。   “我好恨你,周亦行。”   苏九允反手抓着周亦行的衣领,把他压在床榻上,眼眶发红:   “周亦行,为什么我偏偏喜欢的是你?为什么我总是为你赴汤蹈火?为什么你总把情谊当成儿戏?”   喜欢……   周亦行错愕地看向苏九允。   这是什么情况?   苏九允的面容悲喜交迭:“我这些年怎么过的,我以为你杳无音信早就不在人世。我本打算救一千个人赎罪,然后下去找你。”   周亦行震惊地看着苏九允,他哑着嗓子说道:   “小允,你在干什么啊……”   “我从未认沈知忆为师,没认过风家为师兄师姐,也没认过疏影派为师门。我只认你!”   苏九允的指尖掠过唇角,脖颈,最后再往下探去。   苏九允伏在他的耳畔,喃喃道:   “你是喜欢听师兄呢,还是师父?师父太生分了,师兄有太不敬。就不如……”   忽然一阵麻意涌上心头。   周亦行神行混沌,极力捂着自己的衣裳,下意识的说着:   “不要……不要。”   苏九允笑着后退几步,他整理好周亦行的衣衫,方才的行径更像像是恶作剧一般。   “你以为我在干什么?我动不得,别人也注定动不得。”   只听得外面杯盏落地的声音,苏九允眼中尽是腾腾杀气:   “是谁?”   …… 第79章 两相歉   “别追了。”   周亦行拉住苏九允, 话语却是出奇的冷静:   “即便是有人知道又怎么样?你和我之间,难道谁的身份还干净吗?”   “师兄……”苏九允垂下眼眸。   周亦行嗤笑一声,身体却是后退了几步:   “小允,如果你彻底了解我, 了解我的当年, 你绝对不会说爱我。”   他没有苏九允想象的那般如此风光, 相反, 府中早就不给周亦行支些钱财了。   就连当时周亦行送给苏九允的拥雪剑,也是他吃糠咽菜攒下的钱, 去剑行买了一把最好的剑,就是拥雪剑。   周亦行并不是对归去来兮剑有太多的感情,也不是没想过换把好剑, 但是他觉得不值, 换得小允一个笑颜很值得。   这一切,也不过因为当初小允的一句「喜欢」。   但是最后他还是为了保全苏九允的性命, 折断拥雪剑。   ……   就在这时,周亦行瞥到他身上的伤口, 可是奇怪的是,上面并非是傀儡丝造成的伤痕。   正相反,上面的是刀上、剑伤,甚至还有飞镖划出的伤痕,甚至还有许多淤青。   按理来说,如果单凭闻家而言,不可能造成如此惨烈的伤势的。   恐怕遇见的还是大麻烦。   周亦行的心猛地一揪。   苏九允小时候最怕疼了,就是磕到桌角, 也是赖着周亦行揉揉吹吹才能好。   周亦行拉着苏九允, 神情有些捉急:“你身上这些伤是怎么回事?”   而苏九允自然也是避过他的眼神:   “没什么。”   周亦行质问道:“今天你去哪里了?”   “反正从此也是陌路, 问我那么多干什么?”   苏九允遮掩好衣袖:“我哪也没去。”   听到这番话,周亦行忽然清醒了不少,面前的苏九允已经不再是当年的苏九允了。   这么多年的苦苦追寻与思慕,终究还是成为泡影。   若是早知这个结果,就相信师父的话该有多好。   “陌路……是的。”   周亦行嗤笑一声,面容上的笑容刹那不见,仿佛是下定决心了一般。   他不断地向后退却着,颤抖着薄唇,话语犹如细蚊,他轻声说道:   “我不想再见你了。你走吧。”   苏九允望着周亦行,本是不愿,还是咬咬牙说道:“师兄不会恨我吗?”   他知道,周亦行性子软,如若并非到了极致,哪怕用性命也会护住自己。   只要让师兄恨自己,他日后就不必为了所谓的情谊而包庇自己,而让自己也卷入「万世恶」的暗潮之中。   他继续风光明艳,不必沾染暇秽。   而周亦行自然是不知道苏九允想的这些的。   周亦行将桌上的杯盏尽数扫下,支离破碎的声音传遍醉花阴,他腥红着双眼,望着苏九允:   “之前的恩恩怨怨,全都一笔勾销,我权当我没见过你,你这回满意了吗?!”   苏九允本想回头再看一眼周亦行。   他现在伤势未愈,突然动了这么大的肝火,若是再扯到旧伤可怎么办。   可是如果不这么多,那么周亦行难保不会进入那场暗流之中,待到那时怕是连性命都保不住了。   周亦行抬眼看他,但是却全然没有昔日的温情:   “你是一把敏锐而尖利的刀。刀待在刀鞘之中受万人摩拜,可是一旦出鞘,将引起血光之灾。一场浩劫,也就此产生了。”   周亦行却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却是十分虚弱:   “自此以后,你不必再自称疏影派的弟子,我也不是你师兄,别再回来了。我们……就此别过。”   句句都在诛他的心。   但是,如果能够保全周亦行,自己能够以另一种身份护他无恙下一个十年,也好过看着他与自己颠沛流离。   苏九允这一次再也没有回头。   哪怕这是最后一面。   天上无月,雾浓漆黑,远方传来两声可怖雅啼。   他奔跑到杳无人烟的山林,感觉自己体内的蛊毒开始发作,那是会丢失他记忆的蛊毒。   他尝试着努力记起周亦行的脸,可是每一次的尝试记忆,只会让他身上的蛊更为暴戾的反噬,痛意就会更上一层。   如今已经痛入骨髓。   何况苏九允身上还有旧伤新伤叠加,他再也坚持不住,倒在地上痛苦呻吟,冷汗顺着他的额头直流。   他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在树下,分不清到底是因为疼,还是因为伤心而落泪了。   原来,他跌倒的时候有师兄扶。   如今没有人再扶了。   苏九允强忍着蚀骨的痛楚,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不知道如此反复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又跑了多久。   他喃喃道:   “如果说,你能知道我的良苦用心,如果说,我有幸活到那一日的话,那么……那么……”   他猛地咳嗽几声,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那么那时候啊,我应当早就不记得你了——”   “彼时……我,”苏九允抬脚的刹那,恰好踩到碎裂的尖锐砾石上,刹那间他的鞋履鲜血淋漓。   他没再觉得那么痛了,相反的,是被一阵眩晕代替,苏九允重新被绊倒在地:   “彼时我就不记得你了,你也恨着我……你我黑白两道,分道……扬镳,该有多好。”   苏九允倒在地上,呆呆地看着盘旋在自己头上的乌鸦。   乌鸦大声且讽刺的叫嚣着,仿佛在诉说着他的无能与可笑。   他倒是希望秃鹫和乌鸦能够吃掉他的躯体,把他的神思带到六道轮回,他转世投生,不再入江湖。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是不会死在这里的。   “江湖,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苏九允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觉,他似乎看见了周亦行,朝着面前堪堪地伸出手去:   “究竟是血雨腥风,还是风花雪月?或者说是——”   或是你呢?   就在他误以为自己即将触碰到自己的月光的时候,那个幻影忽然消散,面前依旧是多舌讽笑的乌鸦与秃鹫。   他抱了个空。   苏九允强忍着泪水,摇着头说道:“师兄,我这道题不会,你给讲讲江湖好不好?”   可是再也没有人回答。   远方的海岸线下,一轮红日初生,透出微微的一点曦光。   天亮了。   他该去寻找下一个庇护黑暗的地方了。   ……   待到周亦行回到青龙会,风沉香和风沉香还有烛伊俱是围了上去。   而周亦行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坐在座位前呆若木鸡,只是闷头喝着酒。   门派的人都知道,他在外基本上是不喝酒的。   看到周亦行魂不守舍的模样,风竹尘关切地问道:   “你这一天去了哪里?你这神情怎么这么憔悴,怎么,是没看到苏九允吗?”   周亦行目光呆滞地摇头。   风竹尘看着他的模样干着急:“那是怎么了?闻家家主又刺激你了?”   周亦行还是摇头。   风竹尘看着他问什么都摇头的模样,眉头紧锁起来:   “你欠了谁二十贯钱了?至于吗,我替你还。”   周亦行还是不断的摇头。   这一下就激起风竹尘的火,他一掌拍在周亦行面前的桌前,可是周亦行依旧是纹丝不动。   “那你倒是说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亦行僵硬地转过头,无助地说道:   “风师弟,你说得对。小允他……他好像对我有情愫。”   声音哑到不能在哑。   而风竹尘和风沉香并没有多少讶色,只是面面相觑。   莫非……周亦行现在才知道?   周亦行看着他们见怪不怪的模样,也是猜到了七七八八,冷笑道:   “原来你们也是早就知道了。是我始终蒙在鼓里。”   “这么多年,是我害了他。我不该救他回来的,我那时候就应该听师父的话的。即便他日后成为万世恶,也不必因为我而……”   周亦行再也说不下去,只觉得如鲠在喉。   风竹尘和风沉香继续追问道:“所以呢?”   他轻轻说道:“所以我把他赶走了。”   风竹尘:“……”   风沉香:“……”   烛伊:“……”   而此时会长喊道:“二百三十号,二百三十号一遍!二百三十号两遍!”   第三遍的时候就会取消资格。   风竹尘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周亦行看向风竹尘:“去吧。不用管我,我缓缓就好。”   风沉香也对着风竹尘嘱托道:“兄长先安心比赛,我跟师兄说便好。”   “二百三十号在!”   在万众瞩目之中,风竹尘奔赴会武台,但是他还是回头担忧地望了一眼周亦行,还是坚定地奔到台上。   “师兄,太过头了。你为什么赶小允走?”   风沉香抬头看着他,眼中难得的坚定:   “他做错了什么,难道就是一句喜欢吗?你赶走的他的原因,恐怕不是因为万世恶吧。”   周亦行沉默着。   她正在抽丝剥茧地将他避之不及的问题,展现给周亦行看。   “京城喜欢你的人如此之多,非不让小允喜欢你吗?你连万世恶的身份都能包容,为何不能包容他喜欢你的事实呢?”   周亦行不答。   看来风沉香是猜对了。   风沉香继续说道:“那他为什么买胭脂,他为什么唱牡丹亭,他为什么偷偷去藏书阁,却并没有盗取禁书。你没有好好想过吗?”   风沉香叹息一声:“就像是,要是我喜欢闻霜溪,我想和他成亲。你也会把我赶走吗?”   周亦行抬起头:“我不会。”   他的思想已经有所动摇。   风沉香又追问道:“那趁着他还没走远,快把他找回来。”   …… 第80章 雀儿钗   可他追寻许久, 还是没有找寻到苏九允的身影,最后只能无功而返。   待到周亦行回来的时候,风竹尘早就中场休息了。   “找到苏九允没有?”   周亦行摇头:“没有。”   “唉,行吧。”风竹尘摇头。   周亦行牵强地扯出一个笑容:“比试的结果如何?”   风竹尘思忖片刻, 遥遥指向擂武台上的风沉香, 说道:   “对面的挺菜的, 连续胜出五场, 虽然输了一场,应该能进入一百强。现在上场的是沉香, 目前七场连胜,应该可以进六十强。”   比赛的规则便是先在同组的人中择出最优的三人,然后再让最优者互相对决, 最近淘汰角逐, 选出前三名。   这也是越在后面比赛,胜算越大的原因, 但是在前面的选手。但是选手也可以有复赛的机会,越到后面选手越困难, 等于一种制约平衡。   倒是一个不错的开端。   周亦行欣慰。   是夜,今日的赛程终于告一段落,风沉香成功跻身入鞭术前三名。   人都散尽时候,风竹尘也困倦地准备离开,却见她依旧坐在擂武台上,悠悠地荡着腿。   “沉香,你不回寝舍休憩一会吗?”   风沉香摇头,偏过头赧然轻笑道:   “不了, 哥哥先回吧。香儿不困, 今天的月色好, 香儿看看就回去。”   “好,沉香注意安全。”   风竹尘困的无可奈何,已经到了上眼皮打下眼皮的地步,只得先行跟着周亦行回寝。   但是走了几步,风竹尘还是不放心,手已经触碰到了周亦行腰侧的归去来兮剑,几欲拔出剑来,回过头担忧地说道:   “一旦有事,一定要叫我,你哥把那个人千刀万剐。”   周亦行听了都背脊发凉,倒也不是因为他那句「千刀万剐」,他害怕风竹尘什么时候突然拔出归去来兮剑,一剑把自己给捅了。   风沉香挥挥手:“好的,你们放心回去歇息吧。”   待到再也看不见风竹尘和周亦行的身影时,风沉香才才从衣袖中拿出一张叠的整齐的纸条:   今日亥时三刻,洛尘池边,有约。   “让沉香姑娘久等了,有些家事需要处理,所以拖到了现在。”   风沉香眼波微动:“无妨。”   果不其然,她还是等到了有约之人。   闻霜溪踏着轻巧的步子,穿梭过过寂寥的风中,衣袂轻扬,好似天上的谪仙。   也不知道他怀中抱着什么物什,不用猜也是知道包裹里面是送心上人的礼物。   闻霜溪像是获得战利品的飞鸟,小心翼翼将钗子取出,很是高兴地递给风沉香:   “这是我自己做的钗子。”   风沉香接过钗子,抬眸微笑着问道:“闻公子,真是你做的?”   闻霜溪低垂着眼帘,掩住眼底流转的光芒,淡声解释:“正是,虽然有些粗糙……还望沉香姑娘不要嫌弃。”   “怎么会嫌弃?”风沉香回之以笑,仔细地打量着钗子。   “很漂亮的,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闻霜溪双眸弯成月牙状,显得格外可爱。   钗子做工虽然是粗糙了一些,但是足以见得其中用心,尤其是上面的小雀儿栩栩如生,简直活灵活现,钗尾还坠着三五金穗。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雀儿?”风沉香惊喜地看着闻霜溪。   “嘿嘿。”   闻霜溪不答,憨憨地揉揉自己的头。   他才不会说自己是偷偷问了好多人才知道的这件事情呢。   毕竟,风沉香是唯一一个收到他亲手做的东西的人。   忽听得一声穿梭天际的刺耳声音,旋即风沉香感觉到身上的锐痛。闻霜溪立即警惕起来,迅速拉着风沉香藏到了树干后面。   是鞭痕。   闻霜溪皱眉,刚想询问,就被风沉香捂住了嘴巴。   “嘘。”她压低嗓音道,   风沉香捂住自己涓涓流血的胳膊,吃痛地皱起眉。   没想到自己只是稍微放松了戒备,就被别人暗算了。   “你先在这里待着,我去去就来。”   闻霜溪的神经紧绷:“那人莫非是——”   风沉香沉默良久:“我知道是谁。我来对付就好。”   她从树后面转出身,鞭子指向褚芷珊。   看来褚芷珊还是不肯善罢甘休了。   褚芷珊讽笑着看风沉香:“哟,还敢出来啊,我以为你没你哥就不行了呢。”   “你身上还有伤未痊愈,等着我来!”   闻霜溪挡在风沉香面前:“你休想伤她。”   “哟,闻公子还真是怜香惜玉啊,”褚芷珊笑眯眯地说道,“我劝闻公子还是少掺和这些事情,你的武功比不上我。英雄救美都是什么的时候的桥段了,真是俗套。”   “你——”闻霜溪气急败坏地怒瞪她。   褚芷珊嗤笑一声,很不屑地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花前月下啊,你不觉得可笑吗?”   闻霜溪不以为然,他郑重其事地说道:   “都说了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你为什么得理不饶人。”   “大会可没规定现在不是比赛的时间啊。所以嘛,现在打败你还来得及,不是吗?”   褚芷珊捧腹大笑:“小弟弟,都什么年代了,还认同那一套说辞啊。”   眼下的情况来看,经历整整一天的比试的风沉香和已经养精蓄锐的褚芷珊,似乎实力并不悬殊了,谁输谁赢还真不一定。   风沉香眼底微沉。   今天这关看来是不得不闯了。   “好了。别怕,我能对付的了。”   风沉香站在闻霜溪的背后,悄悄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的掌温温热热,传达过来源源不断的暖流,使得风沉香的脸颊恢复了一丝血色。   不用说也知道,这回褚芷珊是来寻仇的。   她扬起鞭子:“比赛伊始就给我一个下马威,好生厉害啊。这回没人救你,我看你找谁救你。”   风沉香瞥向身后,紧急地说道:“霜溪,这里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快走。”   但是褚芷珊还是察觉到了端倪。   “别你侬我侬了。”   褚芷珊亮出曳地的长鞭,朝着两人步步逼近,冷笑道:   “别挡在我的面前,小心我连你们闻家的人也一起伤,到时候可别跟着你那好姐姐哭哭啼啼去。”   但是风沉香不希望闻霜溪被牵扯进来。   “我绝不会扔下你不管!”闻霜溪坚决地看向风沉香。   他这话令风沉香有些错愕。   话音落,闻霜溪紧抿唇角,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你觉得你姐会同意你们的亲事吗?”   她一语戳中要点,闻霜溪瞬间哑口无言,他咬着牙倔强地说道:   “你管不着,我姐比你开明的多。”   风沉香猛然喝止住他们:“我的亲事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解决。”   旋即她看向褚芷珊:“我跟你比。”   …… 第81章 多情种   几招过后, 褚芷珊还是不敌风沉香,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褚芷珊不由得呕出一朵血花,恶狠狠地看向风沉香,本来一些话准备宣之于口, 但是被咽喉的腥甜代替。   而此时的风沉香也是体力不支, 抓着闻霜溪的肩膀才勉强撑起身体。   “你输了。”   听到风沉香冷漠至极的语句, 褚芷珊微闭双眸, 嘴角却勾起苦涩的笑容。   四周的草木都被罡风斩的七零八落,原先的芳林也成一片狼藉, 足以见得此战的激烈。   “谁说的赢不了?”   倏地,褚芷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从腰侧抽出一把剑来, 冷光乍现。   那柄剑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与风沉香的冷香鞭形成鲜明的对比。   风沉香大惊。   若是软鞭和长剑直接对决,那么肯定是占到绝对劣势的。   剑锋刃片闪耀, 直逼风沉香的命门,速度极快, 风沉香根本躲避不及。   只能破罐破摔了。   风沉香柳眉微沉,一阵凌波微步避过前几招的罡风,不曾料想那罡风竟然也会回旋,若不是闻霜溪紧忙拉过,怕是已经遭此大难了。   “别着急,这只是开胃菜哦。”   褚芷珊看到风沉香措手不及的模样,更为得意,翻抖手腕, 将长剑横扫而去。   风沉香急忙挥鞭相迎, 可怖的是明明已经接招, 冷香鞭竟然被剑气裹来的罡风截成一段又一段。   糟了!风沉香睚眦欲裂。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风沉香和长剑皆倒飞数十丈远,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的口中溢出黑红的鲜血,显然是伤到内府。   “沉香!”   就连旁边准备跑几步准备救下风沉香的闻霜溪,都被其罡风拍倒在地。   “呵,蚍蜉撼树,两个小鬼真是不自量力呢。”   只见褚芷珊的手腕轻轻转动,剑气如丝带一般绕上风沉香的脖颈,看样子应该是准备最后一击。   风沉香皱紧眉头,根本无法挣脱,根本无法喘上一口气,只觉得接不上气。   “你鬼鬼祟祟的在做什么?!”   一阵剑光飞驰,仿佛惊涛席卷,转瞬罡气便到了褚芷珊的面前,竟然直接把褚芷珊震得连连退却三步。   而且那股气息让她感到很熟悉。   褚芷珊急忙收手,急忙往后跳跃数十米,堪堪避过了突袭者的攻击。   待到褚芷珊退到安全距离后,这才看清楚来人的模样。   褚芷珊抹掉自己嘴角的鲜血,眼中愈显兴奋:“终于来了啊,真是巧啊,周亦行。”   周亦行将归去来兮横在自己面前,眼中凛然若冰,他挡风沉香的身前,眉目间似有怒色:   “你找我同门的麻烦,我自然不会置之不理。”   之前风竹尘听到异响与喧闹之声就叫醒了周亦行,无奈每个寝舍必须留下一人看守,风竹尘自知自己的剑术可能和褚芷珊相差无几,便只得叫出了周亦行。   褚芷珊嗤笑一声:“我还以为你要做缩头乌龟呢。”   飞剑铮鸣,散发着凌厉的剑气,褚芷珊看着周亦行,眼神越发幽暗。   狂风吹乱周亦行鬓角的发丝,周亦行转过头,对着闻霜溪说道:   “闻霜溪,你带着风沉香走,她要是出一点事情,我拿你是问!!”   “周公子放心,包在我身上。”   闻霜溪憨憨地点点头,忙不迭地点头示意,好似小鸡啄米一般。   “想走?可没这么容易。啊哈哈哈——”   察觉到风沉香和闻霜溪的动向后,他褚芷珊仰天长笑,一计灵力朝着风沉香和闻霜溪追了上去。   闻霜溪立刻拉着风沉香离开原处,褚芷珊紧跟其后。周亦行急忙提剑相迎。   尽管周亦行抵挡了不少剑气,但是依旧是百密一疏,遗漏了不少剑气出来。   风沉香刚站稳脚跟就听到了背后传来的闷哼声,她回过头,就看到闻霜溪浑身是血地跌倒在地上。   “霜溪!”风沉香双目圆睁。   本来闻霜溪就是不会武功,受此重创怕不是危在旦夕。   但是很快,周亦行又和褚芷珊不断对招,剑光刀影之中,周亦行的归去来兮剑有力还击,丝毫不给褚芷珊还手之力,她自然也顾不上风沉香和闻霜溪了。   何况褚芷珊的目的本就是周亦行。   待到风沉香上前查探闻霜溪的事情,却被眼前的情况吓到了。   闻霜溪的双腿都被剑气穿了两个血窟窿,伤口深深可见骨,里面正涓涓溢血。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他强忍着痛,忽然笑了,笑得格外灿烂。   风沉香看着闻霜溪坚毅的表情,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得无奈道:   “你真是好傻……”   “我就算不会武功,我也会护好沉香姑娘的。”   闻霜溪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拉着风沉香向前狂奔。   “你这说的什么浑话。”风沉香叹息。   方才若非闻霜溪挡在自己身旁,恐怕一击就打在她身上了,可是打在谁身上都不好受的。   心疼。   风沉香有些内疚。   “我会娶你的。信我——”   忽然,闻霜溪赧然说道。   风沉香惊愕地看向闻霜溪。   风沉香垂下头,无奈地说道:   “他们都说我乃前朝余孽之女,你又何苦执着于此。我有世仇未报,何谈风月二字?”   但是闻霜溪却依旧是十分认真的模样。   闻霜溪眨眨眼,认真地说道:   “我会三书六聘,明媒正娶的来到疏影派,日后再也不会有人说你是余孽之女,你大可风光明艳。我助你一起报世仇。”   “谈何容易?”风沉香苦笑。   闻霜溪摇头,握紧风沉香略微冰凉的双手,郑重其事地说道:   “我娶的是你,不是世俗的冷眼,我定当全力泯息那些蜚语流言,说到做到。我会让你清清白白地留在世上。”   清清白白……   可是一些罪孽已经洗不脱了。   风沉香怔然。   她自知闻家势大,却不想因此连累闻霜溪弄权,因为自己的事情连累闻家。   闻霜溪的少不更事,不懂得婚姻二字并非儿戏,也并非仅仅是二人之间的事情。   风沉香不再做声。   疏影派的门前——   “送到这里吧,快些回去吧。褚芷珊的目标并非针对的是你,你大可放心回去。”   风沉香转过身,笑意盈盈地对闻霜溪说道。   直到风沉香真的安然无恙回到疏影派,门闩都已经锁好,闻霜溪看到安然无恙,才肯放心离去。   四周悄然。   门派里只剩下风沉香一人。   风沉香无力地跌坐在地,掩面痛泣。   闻霜溪叩响显国公府门扉后,司阍将门扉缓缓开启。   听得「吱吖吖」的声音,闻霜溪小心翼翼地走进偏门。   “这么晚回来?”闻秋霜双手抱臂,问道。   她倚靠着朱柱,柱础是雕刻的麒麟,目光紧紧地盯着闻霜溪的一举一动。   闻霜溪略显心虚:“阿姐也没有睡吗?”   闻秋霜伸手,张开五指,想要去触碰苍穹之上的皎皎明月。可是明月却依旧破碎。   清辉穿过她的指尖,洒在她的倦容上,刺进闻秋霜的眼瞳之中:   “月圆之夜,今夜我睡不着。寻思着有人也肯定不睡,于是就在这守株待兔了。”   闻霜溪心知露馅,也抿了抿嘴唇,不好说些什么。   坏了,被发现了。   闻霜溪也知道,家姐的眼线甚多,但是至少不至于查到自己身上,没想到还是事情败露了。   “说,这几日幽会谁家姑娘了?”   闻秋霜眉目凛然。   闻霜溪也知道自己瞒不下去,坦白说道:   “姐姐,我想娶风家小女为妻。”   闻秋霜像是早就意料到一样,说道:   “你为什么想娶她?”   闻霜溪认真地说道:   “姐姐,我是真心要娶她。”   微风撩起闻秋霜的青丝,许久都不肯放下。   闻秋霜微眯了凤眸。她从小疼爱弟弟,如今见闻霜溪竟如此坚决,便叹了口气:   “你也知道,我和那疏影派的人素有隔阂,尤其是疏影派的周亦行。”   周亦行……   当时周亦行一剑刺伤闻秋霜确有其事,当时也引起了不小轰动,一时间周亦行的名声大噪。   错不在周亦行,而是怪在他太过招摇了。   “我知道的,但是娶风沉香为妻,更是为了拉拢疏影派一起,与其与周亦行为敌,倒不如为友。”闻霜溪故意卖了个关子。   闻秋霜眼前一亮:“那么阿弟有何高见?”   “师姐所求,不就是归去来兮剑法吗?”   闻霜溪沉思片刻,将心之所想全盘托出:   “疏影派同门和睦,周亦行也将风沉香认作自家美美女,只要我娶风沉香为妻,归去来兮剑法自然而然就流传两家了,也不会争得两方头破血流。”   倒也是这个道理……   每次青龙会换届,往届的江湖第一世家都会极力想稳住首位,闻家自然也不例外。自从当年跻身为世家前列之后便是岌岌可危,闻秋霜这位家主自然一直想要稳住其位。   周亦行惊才绝艳,千百年出此旷世奇才,如若日后闻家能拥有归去来兮剑法,打下这百年的基业易如反掌。   想着这长久之计,闻秋霜抵着自己的下颌,笑吟吟地说道:   “你说的在理。我向来遵循你的意见。那便择个吉日,上门提亲吧。”   ……   作者有话说:   这几日精神状态十分不佳,外加兼职上班遇见的烦心事太多了,还要兼顾学习,正在努力调整。谢谢宝贝们 第82章 黑衣人   翌日清晨。   周亦行捂着自己的小腹, 摇摇晃晃入场,面色惨白。   “你这是怎么了?”   周亦行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褚芷珊捅了我一剑。我刚从医馆出来。”   风竹尘看着浑身是血的周亦行,怔愣了许久, 说道:“你……他娘的惹上褚芷珊了?已经到最后几个人了。你现在怎么样?”   “我倒是没打算伤她, 只是她下的死手, 我只是点了她的穴。”   “还挺怜香惜玉的。”风竹尘无奈道, 他本想去看看伤势,但是却被周亦行拦住了。   周亦行另寻话题:“你和师妹的战绩如何了?”   “我和师妹都没进决赛。应当是三十名与第二十五名。”   “很不错了, 尽力就好。”   “当时师父还是前六名。后面的就靠你了。”风竹尘的目光看到周亦行腹部的伤口。   “无碍。”   周亦行强撑着身体,尽管他用七八层的棉布缠绕,但鲜血还是渗出去不少。   周亦行被台上少年的武功吸引了目光, 只是那位少年头戴玄色帷帽, 身穿黑衣,外加手下飞剑招式令人眼花缭乱, 但是章法不乱,招招都如破竹之势。   真是一位可塑之才。   周亦行心觉真是少年可畏:“这台上的少年比的倒是不错。好似练过几十年的人, 如非刻苦修习,就是天资绝艳。”   难得他说出一个人不错。   他忍不住在那个人的身上多看了几眼,却依旧不知道那个人的身份。   为什么明明是少年的模样,竟然招法是如此老练。   果不其然,几招下来,黑衣少年完胜,但他并没有多在台上停留片刻,匆匆步入人海之中。   只是一晃神的功夫, 那少年便再也不见了身影。   奇怪, 走的倒是挺快的。   “接下来就到你了, 一定记得好好防备。越到后面这群人越是不择手段,可能会有暗器,我就是被暗器击败的。”   风竹尘劝告道。   这么多天,周亦行也受了不少伤了。   风竹尘别过头去,有些担忧地说道:“老周,命最重要,悠着点。”   “知道喽。我没有事情的,破个皮而而已。”   恰好台上念到自己的号码,周亦行转过身,很是恣意地摆摆手,一副故作轻松地模样。   对面是有名的江湖世家飞霜阙明苑长老的首席大弟子岑开诚,剑术一流,常年稳居青龙会风云榜前几,尤其是他手中长虹剑更是名剑榜第三的位置。   那人手持着长虹剑,衣着劲装,身形干练,腰间别着一些锐刀,也是有备而来,看来不是什么善茬。   “幸会。”岑开诚双手尤其抱拳。   “幸会,能和岑公子比武,也是我周某的幸事。”尽管如此,周亦行依旧全然不惧。   岑开诚伸开手:“请。”   周亦行眉目凛然,冲向岑开诚,手握归去来兮剑朝他劈去。岑开诚侧身避开,顺势反击。长虹剑刺出,周亦行侧身闪躲,同时挥归去来兮剑挑上长虹剑。   岑开诚抽回剑,反手将剑鞘砸向周亦行,周亦行脚下挪移,同时归去来兮剑横扫,直奔胸膛,岑开诚侧身躲过,长虹剑擦肩而过。   “精彩!”底下的人无不喝彩。   周亦行又是一剑刺出,岑开诚纵身跃起,躲过了这一次攻击,落地的瞬间长虹剑已经刺向周亦行,周亦行侧身避过长虹剑,又一招猛地拍向岑开诚,两人交战数合,不相上下。   周亦行一手撑住地面,握着归去来兮剑的手一僵,他的腹部猛地一抽,旋即便是钻心的痛楚。   鲜血滴滴落在地上——   周亦行朝着腹部看去,果不其然伤口撕裂的很严重,他顿时心猿意马。   不好,牵扯到伤口了。   要不是这个伤口,他必然能够速战速决,可是当初只是简单包扎而已,现在竟然成了一种拖累。   “注意弱点,脖颈、左侧手腕。”   是谁说的话?   周亦行朝着台下望去。   是那个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的黑衣少年。   不知道为什么,全场只有周亦行能够听到黑衣少年的声音,但是少年压低着声音,让周亦行无法分辨到底是谁。   由于失血过多,周亦行的眼前愈来愈模糊。   而他不知道的是,黑衣少年每说一句话周亦行脖颈上的长命锁都会裂出一道细纹。   黑衣少年紧紧地盯着眼前这一幕,他掀开帷帽,看着周亦行作势起身,挥起归去来兮剑,嘴角微微勾起一点笑意。   “我们之间,至此该结束了。”少年喃喃道。   不错,少年正是苏九允。   周亦行受这么重的伤依旧安然无恙,按道理来说早就魂归西天才对,原来都是苏九允送他的长命锁在帮他挡了一半的劫。   周亦行照着苏九允的说法,将归去来兮剑尾追而至,岑开诚发现周亦行对准自己的弱点,自然也是措手不及。   周亦行瞥到了他的左手,左手的手腕处果然蜿蜒一道伤痕。   他是怎么发现的?周亦行念头闪过。   这个少年绝非俗人。   周亦行面色微沉:“第一式,霜刃相迎——”   刹那周遭场景犹如暴雪纷飞,一股凌厉肃杀的气息扑面而来。冰冷的寒气从四面八方袭来,让全场的人都僵硬起来。   这种威压……他倒是头一次遇到过。   岑开诚他只来得急往旁边闪,但是依旧慢了半拍,胸腔挨了周亦行狠戾的剑气。   “第二式,柳暗花明!”   周亦行使出最后一式,刹那间整个擂台像是缭乱着花叶,如同箭矢般坠落,人们相互扶持方能站稳。   空气仿佛都在一瞬间凝滞。   “这是什么剑法!!”   台下的围观的弟子都捂上眼睛,不由得发出一阵惊呼。不敢再看台上的场景。   岑开诚节节逼退,他捂住右边肋骨,咬牙切齿。   “我认输。”岑开诚收剑站立。   周亦行提着归去来剑站在台上,眼中犹如寒霜。火红的颜色渐渐散开,逐渐变淡消失。   “本以为是名不见经传的门派。如今来看,果真少年更强了一些,是我看低了。”   岑开诚俯首作揖,笑言:   “江湖第一实至名归。日后还望周公子不吝赐教。”   周亦行微笑着朝岑开诚点头致敬:“承让。”   再等周亦行去看那位黑衣少年的时候,他与少年擦肩耳边,猛地发现这个人竟然又消失了。   耳边剩下一声清脆的铃声响。   周亦行收回佩剑:??   等等,这铃声为什么如此熟悉。   他猛然想起,当初自己递给苏九允的禁步银笼中的琉璃小铃铛,苏九允当时晃动了几下。   泠泠的声音,和方才的声音似乎有所相似。   但是他又无法完全确定。   一是众多门派的服饰上都有铃铛,二是苏九允本来应该回不来了。   风竹尘看着周亦行怅然若失的模样,又看着他腹部流出的鲜血,赶紧掏出了金疮药:   “看你流了不少血,没事吧。”   “无妨,死不了。”   但是周亦行的注意力全然不在这上面,他望着行迹诡异的黑衣少年,空咽一口。   也许自己跟他对决还未必能胜出。   这是决战前最后的一对。   和黑衣少年对决的弟子开始不利,本就是仅仅会一点剑招,还都是漏洞百出。   就在周亦行以为必胜无疑的时候,问题出现了——   明明黑衣少年身法不错,可像是故意露出很多破绽一般,行动丝毫没有之前那般迅捷,剑术似乎也仅仅是用了初始招式。   之前和那位弟子对决时,他明明也用到了自己的剑术,对面的弟子也算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名师大弟子。   何况就目前来说,黑衣少年面前的人,基本上可以算是全比赛最垫底的弟子了。   没想到就连在一旁的风竹尘都发现了端倪:   “这人已经连战九回合了。前几人都是顶尖的人,到这里是怎么回事?”   周亦行越看越着急,几欲冲向前去再仔细看看到底是为什么他做这种奇怪的举动。   若是输了,便入不了前六的名额,也记录不到江湖风云榜上。   黑衣少年的对手颤抖着双手,手中胡乱地比划着,简直不成章法,可就是他随意将剑指到黑衣少年的身上时,黑衣少年竟然摔下了擂台。   周亦行哑口无言。   “真他爷的疯了,当闹着玩了吗?”风竹尘喃喃自语。   周围的人也如此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但是周亦行仔细去听,也是无一例外无人知道黑衣少年的身份。   铃铛声再也听不见了。   会长公布着决战名单,周亦行自然和最后一位莫名其妙就晋级的人相互对决。   周亦行没有在乎那人究竟是谁,对着风竹尘追问道:   “那个跟瘦瘦小小的黑衣的人谁?”   “不知。怎么了?”风竹尘摇头。   “我想起了苏九允。但我知道肯定不是他。”   周亦行强忍着腹部的疼痛,撑着自己的头说道:   “可若是他,又为何不正面见我。”   就在这时,猛然听得一声干脆的断裂声音。   周亦行猛然看见从自己脖颈落下的、断裂成一一半的长命锁。   “……”   他似乎意识到什么似的。   仿佛心中的千万情思,都变成了意难平。   …… 第83章 囍上喜   连战六回合, 周亦行依旧是靠着归去来兮剑的前两招所向无敌,等到对战黑衣少年的对手时,那位少年吓得连剑都拿不住。   也许他都不知道,明明自己只是来浑水摸鱼, 顺便凑数的, 为什么莫名其妙自己成为了战到最后的人。   这么多年来, 周亦行是第一位并非出自名派的魁首, 不免引得众位称奇,也让不少寒门弟子燃起不少希望。   就在周亦行走到众位长老面前的时候, 风竹尘跳跃着张开手臂,用尽毕生最嘹亮的声音喊道:   “恭喜周亦行荣膺榜首!”   周亦行莞尔。   风竹尘激动地仿佛位居榜首的人正是他自己,但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疏影派终于重振兴旺。   青龙会会长握着周亦行的手, 吩咐手下将江湖风云榜的卷轴递来,眼中尽是长辈的慈爱:   “周生实乃逸群之才, 真是后生可畏啊。”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会长总是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一阵锣鼓喧天之中, 青龙会的下人踏着红绸端着厚簿来到周亦行面前,周亦行大笔一挥,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姓。   周亦行看着人山人海的人投来钦慕的目光,心中一块地方空空如也,一种难以言表的复杂情感自心底升起。   若是苏九允也能看到就好了。   ……   小厮端来盛着殷红直裰与虹色蛛纹鞶革的衣物,周亦行一手探上玛瑙红珠头冠。   “请周生受冠。”   青龙会会长取下头冠,高高举起。   周亦行撩起衣袍,一股清风拂面, 周亦行的发丝被春风吹起, 旋即便缓缓落下。   头冠安稳落在周亦行的头上。   “承此冠者, 自此济天下人,救万民于危难,立千秋万代之功业,护佑社稷,匡扶乾坤,周生当记住今日之礼。”   “谨遵教诲。周亦行愿意用余生守护这份功业,为天下道义行事,守护这片天地。”周亦行颔首。   周亦行抬起头,望着眼前满脸微笑的青龙会会长,沉声开口。   青龙会会长将手中权杖最上的绿瑙石递予周亦行,绿瑙石不足一寸,上面却镂着许多精密的铭文。   此乃青龙纹石,持有者代表着无上的权利。   “好好保留着,一定小心,切莫丢了。”青龙会会长意味深长地说道。   周亦行本就心猿意马,也压根没有听出他的话里有话。   青龙会会长继续说道:“今日之礼毕矣,还有诸多繁文俗节需先做处理,还望周生勿怪。”   “无妨。”周亦行抬眸看着青龙会会长,眼神希冀微闪。   青龙会会长点头,转身离开。   周亦行纵身一跃,轻巧跳下了擂台,衣袂随着春风翻飞,最后他稳稳地落地,好似飞燕。   众人高声喝彩着,簇拥着周亦行离开了擂台赛场,他翻身跃上青鬃马,走在街市上,这条街道上熙攘繁华迷人眼,他始终寻找着苏九允的身影。   他一定会在某个地方默默看着自己吧。   苏九允,你看到会不会高兴?   一定会吧。   你回来,我陪你慢慢看好不好。   是的,风沉香曾问过他,他到底喜不喜欢小允,其实自苏九允离开的那天,周亦行心里此时已经如明镜一般。   他喜欢,他真的好喜欢。   是寤寐思服、朝思暮想的喜欢,是自己想把自己所见的人间都分享给他的喜欢,是想朝夕共白头的喜欢。   陌上能得见卿卿桃花面,如百年求得惊鸿一瞥,自不必再贪长生,此后只贪红尘。   周亦行高高举着青龙纹石,在光辉的映衬下显得闪耀而夺目,仿佛是一个得到先生褒奖的稚童,对着所有人炫耀他的新得。   那一刻,全世界的目光聚集在这位春风得意的少年身上。   而在暗处的闻秋霜看着这一幕,只是冷冷笑了一声。   闻霜溪歪头看向闻秋霜,低声说道:“姐姐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闻秋霜有一下没一下拊着掌:“不急不急。”   当然,闻霜溪一直都清楚,之前苏九允与周亦行两者决裂的事情,也是她让沈知忆一手操办的。毕竟他们闻家开出了令沈知忆心动的条件。   闻秋霜满面笑意:“你知道为什么闻家不参加青龙大会吗?因为闻家有更名正言顺的理由拿到那块青龙纹玉。”   闻霜溪第一次觉得闻秋霜是如此恐怖。   为什么这么多年以来,姐姐明明是回到了自己身边,可是他却感觉越来越远了呢?   他看着周亦行渐行渐远,试探地问道:“姐姐……可以留沉香性命吗?”   闻秋霜的目光定格在了周亦行手上的那块青龙纹石上,丝毫没有注意到弟弟的发问,随口回答道:   “我尽力吧。”   尽力,尽力,又是这句!   闻霜溪烦躁不已,他拉着闻秋霜的衣袖,无助地说道:   “姐姐为什么要害那么多的人,他们明明都是无辜的人。”   “无辜,只是弱者给自己的借口。弱者根本不值得被体谅,他们只是强者的垫脚石——”   闻秋霜回想到当年自己在千人斩的场景,长长地吐纳一口气:   “青龙会上那个黑袍少年你也看见了,他就是苏九允。”   闻秋霜的娘亲是侧室,人走得也早,当年若非自己作为庶女,本就不受爹爹与她的姨娘重视,又怎么会进入那鬼都难混的千人斩?   整日暗无天日,四方血流成河,她在茹毛饮血的千人斩苟活。闻秋霜的信念就是出来以后,好好护着闻霜溪。   她本想从怀中拿出荷包,却摸到一个叶子都已经枯黄的草蚂蚱,一下就勾起了她的无限回忆。   她倏然想起当年,自己挨完姨娘的骂后,还是闻霜溪出头挡在自己身前。   他小时候总是偷偷给自己塞一些有趣的东西,比如拨浪鼓、比如自己编织的草蚂蚱,她甚至现在都还留着。   那一声清脆天真的「姐姐」,她久久不能忘记。   尽管她在爱这些玩趣的东西没有接触过,虽然她当年已经过了孩童的年纪。   一直如冰山的闻秋霜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   哪怕家主之位她都可以拱手让给弟弟。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待到天下海晏河清,闻家的第一世家的位置彻底屹立不倒的时候,他再继承家主之位。   现在有周亦行一派人左右,实在是难以定夺。   闻霜溪的一句话打算了闻秋霜的思绪:“猜到了,可是那又如何?”   闻秋霜又恢复了往日面色的铁青,她沉思了片刻,缓缓说出了令闻霜溪恐怖的事实:   “我们和他,都是巫咸族阴族一支的后人。他想要人间太平,可是他的族人早就叛变了。”   闻霜溪怔怔地睁大双眼,如遭晴天霹雳:   “什么?!”   对于闻霜溪惊诧的目光,闻秋霜并不意外,在离开之前,她拍了拍闻霜溪的肩膀:   “疏影派还有扶恨水那个老骨头没除,可是个大祸患,这些日子还得劳你多探些消息。彼时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说罢,闻秋霜转身大步离去。   “姐姐,其他的事情,你到底要瞒我多久……这些年你究竟去了哪里?”   独留闻闻霜溪在原地徘徊。   而回答他的却之后绵绵不绝的风声。   看来这个恶人,是不得不做了。   ——   疏影派前——   风竹尘摸弄着风沉香柜中的嫁妆,觉得还是不够,还往里把自己的家底,外加从周亦行那里抢过来的银两尽数塞到里面,就是生怕她受委屈,甚至连刀枪剑戟都快塞进去了。   周亦行有些无奈:“我的风师弟,再塞就把你塞进去了,想看就是几步道的事情。”   “我倒是想。”风竹尘愤懑。   连着风竹尘一起过去,闻霜溪还不天天挨风竹尘的揍啊。   周亦行看出他眼中的不舍:“你真的甘愿她嫁人吗?”   “当然不甘愿,便宜那臭小子了。”   风竹尘一拳砸到桌案上,肉眼清晰可见锤个大坑,他悻悻道:   “闻家的诚意很足,但是我更希望闻霜溪那臭小子对沉香好一点,但凡沉香出一点闪失,我定跟那臭小子没完!”   此时,疏影派外的迎亲队的轿夫催促道:   “风家小姐可是梳妆完了?良辰吉时到啦。”   风竹尘翻了个白眼,大声喊道:   “真是的,催什么催,人家梳妆着呢!这可催不得,好歹一生就成亲一次!急什么急。”   还真是替妹妹着想。   周亦行偷笑。   “各位久等,香儿来了。”   半晌,从房外伸出一只涂满丹蔻的手。   紧接着一人撩开额顶的红纱,羞赧地从闺房内走出,她戴凤冠、披霞帔,好似火凤凰临世,恍惚间好似谪仙,美得不可方物。   一颦一笑皆是风华万种。   风竹尘颤抖着双手,竟然没忍住泪水,开始跌坐在地嚎啕大哭。   “哥哥,是哪里不好吗?”风沉香慌了神。   周亦行搀扶着风竹尘,抚慰道:“诶诶诶,成亲之日可不能哭。”   没想到风竹尘自顾自地摇着头,却是又笑又哭的模样:   “我是高兴,我是高兴的哭。我妹妹真是可人,竟比那宫妃还要美。娶了我妹妹的,上辈子得修来多少福分,才能娶到我妹妹。”   “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   风沉香不停地擦拭着风竹尘脸颊上的泪珠,可是不知为何,却越抹越多。   风竹尘勉强地扯出一丝笑意。   正忙着,门外的的锣鼓又敲了一下。   风沉香扶起风竹尘,低垂了眉眼,她的话语铿锵且有力:   “妹妹不为其他,只为同与霜溪谋,得以报世仇,兄长待我归家,我会还给风家一个清清白白的真相。”   小厮搬着风沉香的三大箱嫁妆,她望向门派外的八大轿,心底泛酸:   “时候不早了,香儿该走了。”   “等一下。”风竹尘叫住风沉香。   风沉香转过头去。   却见风竹尘将自己削了多日的桃木钗拿出,他无比仔细地戴到风沉香的发髻上,颤抖着放下手去:   “这是是为兄最后一次为你戴钗了,日后可就是他给你戴了。”   “兄长给的钗子,他人地金钗银钗玉钗都不可及。”   说罢,风沉香踏上了花轿。   “风小姐做好,准备到夫家啦,咱起轿喽——”   轿夫忙不迭地抬起轿子,送她出门。   风沉香只手卷起珠帘,对着风竹尘与周亦行轻轻说道:   “香儿去啦,兄长、师兄莫要牵挂。”   ……   一声唢呐起、一刹锣鼓震天响。   一段红绸路、万古沉香再无余香留。   …… 第84章 腥杀夜(上)   “我也要走了。”   风竹尘递给周亦行一本册子。   周亦行怔愣了许久, 才下定决心去翻开信札,上面却是帝姬娘娘所招募的暗影堂影卫的请帖。   “暗影堂的请帖么?”   周亦行潦草地翻过几页,最终还是合了上去,他欸乃一声, 笑着说道:   “你也要走了啊。”   他也可以理解同门会一个接着一个离自己远去, 可是他却没有想到这个预想会来的如此之快。   “对不起, ”风竹尘垂下头, 神情中似乎有所不甘,“但是沉香说得对, 是时候报世仇了,成为暗影堂的影卫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说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周亦行一手拍上风竹尘的肩膀,故作镇定地安慰道:   “没关系。若是你回来, 我们会给你大摆宴席, 疏影派还是你的家,你还是我师弟。”   “也许此去就是三年五载, 我妹妹,还有这门派的事情就交由你的照料了。”   风竹尘牵强地扯出一点笑容:   “我再陪你一日, 也好叙叙旧。”   其实他们二人早已经心知肚明,暗影堂如千人斩一样,都是隶属于王室的组织,别说在其中出头,就是活着的人都是寥寥无几。   “要是小允在就好了。”周亦行垂眸,眸中是难以遮掩的悲怆之意。   不知走了多久,风竹尘忽然停下了脚步,说道:“老周, 我不知道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周亦行偏头, 简单答道:“讲。”   风竹尘的眼神飘忽到他处:   “说实话, 我觉得你对小允太过头了。”   周亦行:“不是说平日里你不是最看不惯他的吗?”   忽然间,一只雀儿落在枯木枝上,将仅剩的嫩叶的一半啄掉,旋即不留情地飞旋而去。   风竹尘叹息一声,无奈地说道:   “有些事情,局外人看的比你明白,那日我与沉香还有烛伊都商榷过了。本来是不打算告诉你,但是我觉得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那就不得不说了。”   周亦行本来是有意折掉那啄了一半的枯枝,可是听他这么一说,手下的动作滞住。   “在你闭关的一千天,他整整等了你一千天,无论阴晴,他都撑着你十年前送他的油纸伞,站在归去来兮堂前几个时辰几个时辰的等。”   “你去剿闻家庄的时候,是他以一人之力抗击几千弟子。”   “你去青龙会比试的时候,他也报了名,他看你受了重伤,连续战了三天三夜未曾合眼,只为故意败给一个你目前一定打得过的人,又能掩人耳目。”   “你肯定比我知道,像是他这么一个好强的人,你手里那块青龙纹玉是个人都想要,苏九允恐怕更是如此,可他让给了你。”   一旁的烛伊也戳着自己的手,试探地说道:“其实……其实吧,我去藏书阁查书,偶然得知巫咸族的族人赠送他人长命锁,是……是……”   “是什么?”周亦行倒吸一口凉气。   烛伊的声音越说越小,也附和着说道:“就是献出自己的性命替那人挡劫。”   献出自己的性命……   那这些日子他该受了多少苦啊。   周亦行怔怔地听完这些话,将停滞在半空的手放下,语气却是头回知晓一般。   他已是不知是悲是喜,内心所有的防线全部击溃,最终被愧疚代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的手无力地顺着滑下去。   “我们以为,你们俩都已经……”风竹尘不再说下去。   都已经做出那样出格的事情,若是周亦行说自己不知晓,实在是说不过去。   周亦行跌坐在地:“我还能如何找到他啊。”   看着周亦行痛不欲生的模样,风竹尘沉默良久,对着周亦行问道:   “我们不违背你的决定。但是你要想好,你想为天下道义而与他势不两立,还是说哪怕逆天道而行,也要找到他。”   “我明白了。”   周亦行抓紧了手中碎成两半的长命锁,心中五味杂陈,最终还是轻轻松开。   现在去找他。   就现在,一刻都不能耽搁了。   须臾,千机塔上多了一道白衣身影,白衣人步伐若风,疾步无影,好似眨眼便从众人视线消失,唯独留下了风竹尘一人静默地守在原处。   他依凭着记忆中的路线一路向前,直奔着那一片荒漠而去。   一阵风卷起漫天沙尘,迷蒙了他的双眼,待到睁眼之际,他已经置身于一片金黄色的沙漠中央。   穿过了数个障眼法般的阵法,周亦行直至踏足千机楼最高层,推开了一扇朱漆木窗——   一片寂寥的苍翠景色映入眼帘,他抬眼望去,只见一棵树干盘根错节,枝繁叶茂。而在树冠之上,一位足踏着金丝高靴的玄衣男子端坐在树梢。   玄衣男子侧身对着他,墨发披散,随风轻扬。   那张俊美妖冶的脸庞上,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却令人莫名胆颤心惊。   “你来了。”   玄衣男子低醇磁雅的声音仿佛是从树梢上传来,带着丝丝魅惑之意,话语的意思分明是在意料之中。   周亦行喃喃:“小允。”   那人托着腮望着周亦行,语气间颇有戏谑之意:“今年的新绿倒是稍稍有些迟了,有些不尽人如意呢。”   “小允。是我。”   周亦行缓缓走近,俯首跪拜:“或者我是不是叫你一声「族长」呢?”   苏九允从树梢上跳将下来,一手托起周亦行的下颌,两人之间不过咫尺之间:   “师兄叫什么我都愿意听。”   一阵温润的鼻息传到周亦行的耳后,搔的周亦行的耳后瞬时间升起一阵红晕。   这还是他们两人头一次靠这么近。   也不知道苏九允是不是哭过一夜,他的眼尾红红,显得有些惹人怜爱。   周亦行垂眸:“小允,你的问题我已经想的很清楚了,我喜欢你。”   “这个答案我想听很久了。”   苏九允的笑容不减,但是他却莫名退后了三步:   “师兄能这么想,我是最为高兴不过的,孤身潜入魔族巢穴,师兄不怕受他人诽谤吗?”   “如今青龙纹石已有,但是我还搁置在门派里面,你想要的无非是光复巫咸族,既然我们是黑白两道,我给你光复的机会,我让你巫咸族成为江湖第一大族,好不好。”   “好是好,可是还有一件事情,你应该也晓得,闻家对我们已经虎视眈眈了,许多闻家的人都是从巫咸族叛出的。”   周亦行揉着眉心,顿感事情棘手起来,他疑惑地说道:   “闻家的也是巫咸族的人?”   “嗯。”苏九允的神色忽然变得阴沉黯淡下去:   “归去来兮剑法传给我,闻家便不会再对巫咸族有所觊觎了,我便退隐江湖,同你一起,可好?”   周亦行去拉着苏九允的衣袖,可却是怎么拉都拉不动,他无奈地回过头,极力劝阻道:   “前两式我已经教过你了,待你跟我回来,后两式我再教予你,好不好。”   苏九允挣脱周亦行的手,话语中充满了犹豫:   “可我……”   眼下盯着周亦行和的眼目众多,再晚上一刻的时间,怕是十分容易被人发现了。   “跟我回去,算我求求你了。”周亦行强忍悲怆之意。   “这些日子,你受苦了。你之前跟我说你怕疼,是我没注意到。跟我回去”   周亦行像是想起了什么,将其中一块长命锁系上红绳,挂到苏九允的脖颈上:   “破镜难圆,碎玦难凑。既如此,那便让它锁住我们好了。”   他紧紧地抱住苏九允,泪水却如同决堤,再也止不住了。   “既然没有剑法的话,那就不必多言了……”   苏九允冷哼一声,嘴角的笑意蓦然变得恐怖。   可是当周亦行发现的时候,已经根本来不及了。   在这一刻,苏九允的话语忽然犹若寒剑一般:“换作我要是他,我可就要动容了。”   倏的,一股刺痛感顺着他的骨髓而上,鲜血从周亦行的嘴角流淌而下。   他呆呆地低头看去:“你……”   一剑贯穿周亦行的小腹。   苏九允将长剑猛地一抽,殷红的血液更是不止。   周亦行的脑中嗡鸣:怎么会……怎么会……   “想得到吗?是我。”   “苏九允”将假面从自己面容之上撕扯之下,面容下竟然是沈知忆的面容。   怎么会……怎么会……   “先生,你——”周亦行震惊地看着沈知忆。   没等周亦行说完这句话,一股鲜血就从周亦行的口中呕了出来。   沈知忆眉目淡然:“他们给我的利益更令我心动。”   从外面的传来几声尖锐刻薄的笑声,闻秋霜思从沈知忆身后转出,拊掌笑着得意地说道:   “易容术真是太出神入化了,就连他的亲学子都没有发现端倪呢,好歹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到你这还是得回炉重造啊。”   在周亦行毫无防备的时候,闻秋霜手中的傀儡丝红木匣微微转动,千万丝线缠上周亦行的四肢,甚至一些丝线还渗入了他的血肉。   “死也让你当个明白人。”   闻秋霜走到周亦行面前,猛地一扯傀儡丝,周亦行脖颈上的血痕便越来越明显:   “我们也是巫咸族人,只是在我们觐见时他没看到我们罢了,但是他居然想牺牲族人换取天下太平,这太可笑了。”   周亦行的喉咙与双唇被傀儡丝紧紧缠绕,他呜咽着,眼中满是憎恶,却是口不能言;   闻秋霜踱步走到周亦行的身后,手中的傀儡丝更紧,饶有兴趣地说道:   “百年基业,被他亲手葬在你这个人身上,我真搞不懂,是你的风月戏更足,还是你这脸让他朝思暮想?”   周亦行:……   闻秋霜继续羞辱道:“怎么,跟这小鬼在床榻之侧颠鸾倒凤,滋味更销魂吗?要不讲一讲啊,是不是真的跟话本上所说那般日日难眠?”   在窒息之感来临之前,周亦行双唇与喉咙,终于得以喘息。   “混蛋。”周亦行骂道。   “嗯,骂的好,继续。不过这是好剑,真是一把好剑。”   闻秋霜轻而易举地取出周亦行腰侧的归去来兮剑,用指尖不断摩挲:   “一代巫咸族族长,竟然是人人唾弃的断袖,真是可笑!可笑至极。”   沈知忆摊开手心,七八只黑紫色的蛊虫在他的掌心蠕动,顺着周亦行的伤口钻入,瞬间周亦行体内犹如虫蚁啃噬。   更为恐怖的是,与此同时,万千蛊虫似乎正在逐步控制他的神思,将他原有的思绪尽数湮灭。   周亦行的眼尾尽斥泪水。   闻秋霜捏着周亦行的下颌,阴恻恻地说道:   “你就亲眼看着,那小鬼是如何被你亲自害死的吧,哈哈哈。”   闻霜溪提起附于周亦行身上的傀儡丝。周亦行紧阖眼眸,面上无悲无喜。   与此同时,正在与其余族人逃亡到淮南的苏九允忽然站定了身子,捂着心口的位置猛地呕出一口鲜血。   坏了。   是周亦行!   苏九允下意识地想道。   一旁的小厮颤巍巍地递过一张帕巾,关切地问道:“族长,怎么了。”   苏九允强忍着痛楚,飞速朝着远方跑去,说道:“你们先走,我去去就来。”   “可是族长……”那小厮担忧地看向苏九允。   眼下闻秋霜已经带着巫咸族的族人叛变,如今千万江湖上的人都发现了他们的行踪,他们目前形单影只,只能逃到淮南之地寻求其他族人支援。   尽管苏九允知道,如果他回去去找周亦行,可能再也去不了淮南了。   即便苏九允知道,巫咸族如此千秋大业,可能终究毁于一旦。   即便他知道,是飞蛾扑火,他也是在所不惜。   苏九允抿抿嘴唇:“我的命是他救的。他借我的这五年,我看遍了人间五载春秋,他还没看够,我该还给他了。”   但是那小厮皱紧了眉头,还是想劝说他跟着自己一同远去,却被苏九允婉拒:   “你家中上有老母,下有几个襁褓的婴孩,我一生,生也不带来,死了也不挂念什么,你更应离开。”   小厮看着苏九允,却也知晓他心意已决,勉强地扯着一丝笑意:   “孩子还没有名字,需要族长赐名的。”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就叫「无端」与「弦思」吧。”   苏九允仰望天际,忽然破涕为笑,苦言道:   “这些日子,你们跟着我颠沛流离,实在难表歉意,苦了你们了。”   小厮躬身拜地,行了最为敬重的礼:   “若是日后有缘,我宁当族长犬马,定结草衔环。此生大恩大德,难以为报。”   而留下了却只有苏九允远去的足踏声与寂寥的风声。   苏九允赶到的时候,风竹尘也在场。   闻秋霜看着唇角沾血的苏九允,也知晓他已经是强弩之末,讽笑道:   “终于来了。盼星星盼月亮的,你们终于来了啊。”   而周亦行如同傀儡木偶一般站在闻秋霜身旁,却是面无表情。   看到地上用红绳拴住的破碎长命锁,苏九允一瞬了解了全部过程。   苏九允睚眦欲裂:“你把周亦行怎么了?”   “没怎么,我觉得青龙纹石还不够,我想要点其他的东西。”   闻秋霜掂着手中的青龙纹石,饶有趣味地看着几个人,她将目光转向苏九允,说道:   “我想要你身上的燕鳐的心脏。”   燕鳐之心与苏九允的性命紧密相连,世人都知燕鳐之心可以治愈世上一切疾病。   闻霜溪指向身后数千号的巫咸族的族人,显得是如此的讽刺可笑:   “最近一些风月戏本我都看腻了,倒不如来一点新鲜的给将士们开开胃。让他亲自取你的心如何?是不是很怀念那套归去来剑法啊?”   “住手!”   此时风沉香挡在苏九允与风竹尘面前,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褪去红装。   “想杀了我的同门,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   她的眉目间尽是敌意,眼底升腾起杀伐的气息。   闻秋霜看着扬起鞭绳的风沉香,更是浑然不惧,她踱步走到风沉香面前,调笑道:   “小姑娘家的,说这些打啊杀啊的,未免太血腥了。既然已经嫁作他□□,就是闻家的人,为我们出力了,彼时自然也为你报世仇。”   一道鞭刃不由分说地来到闻秋霜的面前,而闻秋霜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将傀儡丝尽数折断。   她的法术为什么在一瞬间长进这么多!   众人皆惊。   风竹尘更是不甘示弱,挥起长剑朝着闻秋霜而去,而她身后的护院当然看得出他的动机,当即挡在闻秋霜的身前,将风沉香和风竹尘隔离开来。   风竹尘被巫咸族族人之中包围着,一路围堵到远离他们的山林之中,而风竹尘以一敌百,实在是措手不及。   “杂碎。”   而闻秋霜玩趣地盯着风沉香,一手朝后手指微微勾起:   “弓弩手,给沉香姑娘来个痛快。”   闻霜溪震惊地看着闻秋霜:“姐姐!”   苏九允被四面八方的剑戟压制,身上无一完好处,俱是涓涓溢血的创口,他无助地看向周亦行,方要开口,话语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转不出来了。   “都不敢是吧。”   闻秋霜倨傲地从弓弩手上夺过弓弩,熟练地拉了个满弓。   闻霜溪一看闻霜溪是真的要动真格,当即拦住。   闻秋霜笑道:“惧他干甚?天下叫沉香的姑娘那么多,非缺她一个风沉香?喜欢叫沉香的,姐姐给你纳几个!”   “嗖——”   一箭既出,纵是苏九允和风竹尘全力去捉箭矢,也实在是捕捉不到那快如疾电的箭影了。   一箭穿透风沉香的心脏。   或许风沉香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只是闻家设计好的一颗推波助澜,却是最终无用的棋子,就连出嫁,都是闻秋霜精心设计好的。   “沉香!!”   风竹尘声嘶力竭地喊道,全然不顾自己身上的刀光剑影。   风沉香无力地倒在地上,甚至没来得及说出一句遗言。   闻秋霜却还是一副得意的神色:   “既然得不到剑法,那就要毁掉喽。”   苏九允尝试挣脱,最后却无济于事,他怒骂道:   “我下地狱,你们也不得好死!闻霜溪,你就舍得风姐姐死吗?那可是你的发妻!”   闻霜溪闻言,愧疚地低下头往后走去。   闻秋霜对着苏九允放声大笑:   “我们为你精心设计的局,怎么叫做恶意呢?一切不过是你造成的罢了。”   风竹尘终于还是从局中逃出,当即抱住血泊中的风沉香,再看向闻霜溪的眼中已经是腥红:   “你他娘敢说你从没喜欢过风沉香?”   “我…”闻霜溪咬了咬牙,想到闻秋霜说的大业,将心狠了一狠,“没有。我从始至终都不曾喜欢过她。  说不喜欢是假的。   可是闻霜溪活在闻秋霜的阴影下已经太久了,完全已经成为了她长久以来用来掌权的另一副傀儡。   风竹尘几欲冲上前去抓着他的衣领,但还是被巫咸族族人拦住:“闻霜溪,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沉香要是听见这句话,该有多难过。”   …… 第85章 腥杀夜(下)   “你倒是说话啊。你说话啊。”   风竹尘质问闻霜溪, 却得不到任何回音。   闻霜溪看着自己的脚尖,话也不答。   风竹尘怒斥道:“你就是懦夫!被你姐牵着鼻子走,你就是一个傀儡,没有思考的傀儡!”   是的, 他说的对, 自己就是姐姐的傀儡, 可是那又如何?人都已经死了, 还谈什么?   闻霜溪望着闻秋霜,也不管风竹尘到底说什么, 话语突然冷清了不少:   “那就杀吧,既然已经如此了。留着也没什么益处。”   闻秋霜以为闻霜溪终于开窍了,颇为赞许地看着弟弟, 巧笑一声说道:   “那好, 开胃菜就到这里了,接下来切入正题吧。”   闻秋霜手握傀儡丝, 周亦行伸出手,握住归去来兮剑抵在苏九允的心口。   她向来最爱这种情人相爱最终相杀的戏码, 毕竟风月戏有情人终成眷属她看腻了,也是时候看一看得偿不所愿的事情了。   “将巫咸族的族长易位给我,就现在。否则你师兄也断然不轻饶你。”   苏九允只听到剑刃破空之声,紧接着胸前剧痛传来。但是闻秋霜并未立即动手,而是继续用傀儡丝控制着周亦行,向苏九允缓慢靠近过来,那长剑就贯入的越深。   “绝……不。”苏九允的嘴角溢出鲜血,他强忍着痛意说道。   闻霜溪目光增添了一丝玩味:   “还真是嘴硬呢。”   随着闻秋霜的手轻轻划过, 鲜红的血液顺着剑刃滴落, 而闻秋霜手中的傀儡丝, 也跟着吸食了鲜血,变得更加殷红起来。   苏九允脸色苍白,身体摇晃,似乎随时都会跌倒。   苏九允从血泊之中伸出手,鲜血源源不断地从他的口中溢出,眼中却是破碎的绝望:   “周亦行,你听得到吗?师兄。”   紧接着,又是一剑贯穿苏九允的小腹。   十指相扣,鲜血晕染,已经是苏九允用尽最后气力的结果。   “师兄,我错了。求你……你看看我,你可是真的恨我……”   此时的周亦行已经被控制神思,根本不会听到任何人说话。只是苏九允并不知晓而已。但是当风竹尘试图喊着让苏九允知道真相的时候已经晚了。   那些巫咸族的人将风竹尘的压倒在地,嘈杂的声音盖过了他的呐喊,终究还是无济于事。   闻秋霜戏谑地笑道:“既然那么嘴硬,那我就不客气了。”   苏九允身体猛地一僵,眼神惊恐地看着闻秋霜。   闻秋霜手指微微用力,周亦行的脖颈被傀儡丝勒的青紫,十指相扣的两人被强行分开。   苏九允被四面八方的剑戟扣在地上,他望着视生命为草芥的闻秋霜,口中呼之欲出的话语都被血腥代替。   “现在,把你的巫咸族的阴刻石给我。否则不到半个时辰,你就等着与他天人永隔吧。”   “我当然不会杀了你,我会让你知道生离死别到底有多痛苦,我倒要看看,你是想要拿族长之位,还是想要他的性命。”   苏九允咬牙忍受着疼痛,艰难地点头:   “我把东西交给你,你放了他,我们之间的恩怨……到此为止。”   闻秋霜嗤笑道:“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如今你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就是我的软肋,你若是杀了他,我必有能力让你不好过。”   苏九允的笑容令人脊背发凉。   其实他是笑不出来的,他也知道现在的师兄心如铁石,是不会听到他说的任何话的。   他始终知道,他这条贱命,是师兄给的,那么理应由他还给周亦行。   闻秋霜沉吟片刻,忽然笑了:“那好。我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   她知道,如今的苏九允已经是黔驴技穷,所说的话也都是恐吓罢了,根本不足为奇。   闻秋霜说道:“霜溪,你带着周亦行先行回去。去找找青龙纹石在什么地方。”   闻霜溪机械地答应着:“是。”   周亦行被闻霜溪带走,闻秋霜则亲自跟着苏九允一同前去巫咸族之前所驻扎的石窟。   待他们押解周亦行去往天龙会台时,周亦行恍然间醒神。他茫然地望着四周的景象,不知何时自己已经来到了这里,而周围是身穿重甲的闻家子弟,也或许可以说是,巫咸族的叛徒。   乌云蔽日,天间银蛇乱舞,似乎伺机等待一个合适的时间将天罚降罪予众人。   周亦行凛了目:“闻霜溪?”   闻声,闻霜溪看向周亦行如同在看一只丧家之犬,他冷清地说道:   “怎么,醒了?”   周亦行发觉自己浑身都被傀儡丝束缚,十分难以逃脱:“所以你们要把我送到哪里?”   天雷轰隆,一切显得诡异。   闻霜溪的话中不容置喙,眼神中犹若冰霜,“我们可没打算留你活命。你说我会带你去哪里?”   周亦行却在一本正经的拖延时间,一点也不露破绽:“我不知道,我的同门师兄弟呢?”   周亦行将背在身后的双手反扣,握住腰侧的归去来兮剑,用极其末微的力气,创造尽量小的声音拔出剑三寸,斩断了锢住自己手腕的傀儡丝。   “在担心他们之前,你倒是不如担心担心自己呢。都已经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在博爱什么?”   此时的闻霜溪慢慢踱步走近周亦行,他的手中也提着绑在周亦行身上的傀儡丝,他看向两侧的巫咸族侍卫:   “退下。这里交给我就好。”   巫咸族侍卫:“是。”   周亦行看着这群侍卫渐行渐远,手中的刀鞘又拔出了一寸,准备时刻伺机行事。这次他也不想再留情面,准备一招就了断闻霜溪。   这一次,他决定不再留情。   屏退众人之后,闻霜溪似乎是有所准备。   他看向周亦行,手中的傀儡丝紧紧拉起,就在周亦行的归去来兮剑即将穿透闻霜溪的心口时,鲜血顺着周亦行的右手流淌而下。   听得一声发闷的声音,周亦行的右手传来钻心的痛楚,一根断指落在地上。   周亦行手中的归去来剑「铛啷」落地。   “我只是念及亡妻恩情罢了,你若是死了,怕是她九泉之下难以阖眼,但是你与我并无关联。”   闻霜溪捡起了地面上染血的断指,将其收纳于锦盒之中,背对着周亦行:   “你走吧。永远不要回来,不要寻仇。未来我不会再追杀你了。”   ……   与此同时,巫咸族的石窟原先金碧辉煌全然不再,剩下的只有断壁残垣,如今已是物是人非了。   一行人终于来到了以往的寝舍,这里用两个黄纸黑字的封条封住,颇显陈旧。   苏九允对着身后曾经自己的主事说道:“好了,我自己去便好。”   手握拂尘的主事看着苏九允并未正面回答苏九允的问题,只是反问道:   “让卑职最后一次尊称您为族长,族长可知现在江湖上的人们为了什么而奔波吗?我记得族长曾经跟我说过的。”   “确有其事。”   苏九允回答道:“是利益。”   那位主事很是满意地颔首,他睥睨着苏九允说道:“那么我为什么做这种选择,族长应该不怨我吧。人都有苦衷的,我选择背叛你,只是为了不背叛我自己。”   而苏九允听到这话,沾满鲜血的双手拍在他的肩头,朗笑道:   “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所谓道义,便是遵循我的利而行,这二者并不相悖,我愿意为了道义,明知险而故犯。”   一阵缄默。   那位主事或许以为苏九允已经疯了。   但是在场的人谁又懂得呢?   若非周亦行一次又一次的舍身救自己,自己又怎么可能会苟活到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与附属物,已经远远超出「利」这个字眼了。   在漆黑的桌案之下,苏九允翻找着一列的抽屉,从中拿出已经落灰的楠木盒,掏出一个铜制钥匙将其打开,小心翼翼从中取出了阴刻石。   苏九允犹豫了半晌,将阴刻石捧在手心,只身走出屋外看向闻秋霜。   他的眼中似乎有水波流转,但是依旧是转瞬即逝,剩下的那潭原本清澈的泉水,转瞬之间也成了一潭死水,再也不像以前了。   闻秋霜伸手欲夺,阴刻石却被苏九允高高举起,闻秋霜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苏九允的目光忽闪忽烁,手指却是依旧纹丝不动:   “你确定我师兄会原原本本的回来吗?”   “当然。我会给你原原本本的送来的。只不过疏影派的掌门已经为爱徒自戕而亡,你的风师兄也去安葬风沉香了。你放心,我们会厚葬的。”闻秋霜笑道。   究竟该是多么的蛇蝎心肠,才能这么大言不惭地说出这些话。   此言一发,苏九允将掌心的的一枚阒黑的阴刻石被取了出来,递给了闻秋霜。   “报——”   一声粗犷的声音穿透九霄,传讯弟子单膝跪下,朝着闻秋霜说道:   “报告家主,东西已经送到了。”   那位传讯弟子怀中还抱着一个小木盒,苏九允的心里莫名漾起不好的预感。   闻秋霜收下阴刻石,转身吩咐旁边的侍卫:“喏,把东西呈上来。”   不等苏九允去问,木盒缓缓打开,映入眼帘却是一根沾血的断指。   苏九允不敢断定自己心中的猜测,嗤笑一声:“你这是削了谁的,这是……”   “周亦行已经被我们抛尸到青龙会了。尸骸我们也找不到,在那里我们就找到了根断指。”   苏九允颤抖着双手接过断指,看着上面的茧子的位置都可以知道确实是周亦行所属。   他无力的跌坐在地,浑身不受控的颤抖起来,众人打眼一看才知道,原来苏九允又是哭又是笑,他略带哭腔地咿咿呀呀地唱起梦中的曲子:   “我道青山太无情,不允……故人归来兮。十年故人未曾来,未曾来——”   最无奈的并非是无能为力,而是已经无力回天。   他从来没想过,原来师兄也会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他从没想过,原来一直护佑在自己面前,看似顶天立地的师兄,也会魂断一刻。   苍穹忽降鹅毛飞雪,苏九允像是灵魂顿时抽空,他欠起身,摇摇晃晃地朝着远方而去,没有人知道他要去往何方。   他已经不想再去寻谁的仇了,再去寻谁的仇,都改变不了周亦行已死的事实。   只听着大街小巷流传着一个失魂落魄的人哼唱着的戏曲,闻者凄凉,扼腕感叹涕泣。   “我道青山太无情,不允……故人归来兮。十年故人未曾来,未曾来——”   直至他跛着脚,一瘸一拐地在青龙会捡拾到归去来兮剑,看到陈旧的血迹,也对周亦行的生不再报有任何的希望。   苏九允抱着归去来兮剑失声痛哭。   远山山脉白雪皑皑,也将疏影派的小阁楼深深掩埋。一切过往都似雁过无痕,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   就像是苏九允所说的那样,他自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如今他忽然懂得了,原先那把拥雪剑名中的个中意味。   拥的是哪片将要消融的雪。   埋的又是哪位缘分太浅的人。   …… 第86章 念朝夕   周亦行欠起身, 一手捂着头,却是十分痛苦的模样:“我记起来了。”   此时的苏九允也缓缓睁眼,再次历经一遍痛苦的过去,他双目圆睁, 已经是麻木不堪。   周亦行紧紧揽住苏九允的肩头, 浑身发着颤, 已经是泣不成声。   苏九允伸手环抱住周亦行的腰际, 将脸贴上他的肩窝。   苏九允牵强地扯出笑容:“真的,这七年我等的你好苦。真的好苦。”   周亦行回想着过往的景象, 忽然发出了疑问:   “小允,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苏九允不解。   周亦行继续说道:“无论我们如何做些什么,总会有同一个人的参与, 我们只是在注意闻家的事情, 但是却因此忽略了这个人。”   在他们众志成城对抗闻家的时候,见过无数认他们为敌的世家弟子, 但是在他们与之对抗的时候都会有同一个人的参与。   那个人与其他人相比显得太微不足道,微不足道到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原来是这个人的疑点最多。   两人异口同声:“沈知忆。”   无论是周亦行从江湖风云榜上的第一,跌落为如今籍籍无名,还是疏影派走向衰败,都有这个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而且还是假借他人之手。   而在一旁看着苦情戏的止汀兰却是无动于衷:   “好了,前尘旧梦都已经了结了,那么作为等价交换,该替我完成夙愿了。”   两人辞别止汀兰后, 周亦行将断肠木递予风竹尘, 顺便搭上的风竹尘的轿子来到公主府。   许久, 风竹尘从宫中走出,“断肠木已送至宫中,娘娘贵体恢复较好,有劳你们了。”   “有劳不必我们还需要劳烦师弟一件事情。”   周亦行四下望着无人,又凑近风竹尘,将自己的计谋全盘托出,而风竹尘越听越觉得不靠谱,眉头紧皱。   风竹尘缓了好大一阵子,怎么察觉都觉得离谱,这才说道:   “你疯了?万一官人盛怒,那可就不是报仇的事情了。那可就是掉脑袋的事情。”   周亦行双手枕着脖颈,慢条斯理地分析道:   “闻家现在蒸蒸日上。但是官人若是知晓帽妖案背后有主使,会对闻家人怎么想?”   风竹尘别过眼神:“实在是太铤而走险了。”   周亦行解释道:“我怀疑闻家人掺着帽妖案当中介。闻家世代为占星师,若是真因和帽妖案有所关联,你猜官人怎么想。”   风竹尘揉眉头:“那你怎么就那么肯定帽妖案和闻家人有关联?”   周亦行不语,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   “喏,还有,这个给你。”   风竹尘接过一看,笑容当即僵在脸上。   沉香成亲那日的钗子,竟是在周亦行这儿!   他颤抖着双手将布满陈血的钗子接过,注视许久,终于长叹一声,闭了眼睛: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记得了。”   即使并不能立即知晓其中关联,但是当年风沉香的冤屈不能不报,若是不报,恐怕她九泉之下都难好好阖眼了。   周亦行抿抿唇片:“我们一直都记得的。”   夜幕低垂,月亮悄悄躲进云层之中,鸦雀哀鸣,仿佛是在为那惨死的人悲鸣。   京郊,某处废弃的寺庙内。   “啪嗒——”   烛火扑闪,灯光照耀出一张清秀的面庞,闻霜溪抬眼朝着端坐在蒲团之上的闻秋霜看去,眼睛里带着几丝畏惧,他轻声问道:   “姐姐,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十年在闻秋霜的眼尾留下看得见的痕迹,让她显得略显老态,但是她并未睁眼:   “你不也还没睡?”   闻霜溪似乎是在犹豫什么,片刻之后,他鼓足勇气开了口:“我夜观星象,发现荧惑以东南方挪移,有荧惑守心之象。”   “东南方?”闻秋霜这才睁开眼。   东南方是巫咸族所属,荧惑星是巫咸族的命星,按道理来说,荧惑守心,则预示着巫咸一脉的衰弱。   虽然闻秋霜的表情平静无波,但是闻霜溪的额角已然渗出冷汗,他因为恐惧而急促地喘息:   “姐姐,我们应当逃命了……”   闻秋霜眉头紧皱:“住口。在祖辈的祠堂之前,”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响起了敲击声,随后,一个身穿黑衣的蒙面人站在了门口:   “闻家主、世子。”   闻秋霜抬眸,缓缓说道:“何事?”   黑衣男子拱手行礼:“家主,有消息传达。”   闻秋霜的表情变化了几番,随后,他摆了手:“你退下吧,有事我会通知你。”   黑衣人转身退了下去,闻秋霜这才打开了门,将那纸条放在桌上,但是她现在双眼昏花,怎么分析上面的字都看不清。   闻秋霜喃喃:“灯……灯。快给我灯……”   闻霜溪眼疾手快,赶紧从展台上拿下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映衬着她的整张脸,她的发鬓甚至都有几处沾上了白灰,显得她过分狼狈。   闻秋霜捏着蜡烛,仔细辨认上面的字迹。   “荧惑,乃祸乱之兆。”   闻秋霜念叨着这句话,越看纸上的字迹,越是心乱,倏地他手上一松,蜡烛坠在地上,燃烧着。闻秋霜用尽力气捂住自己的耳朵,痛苦地尖叫起来。   闻霜溪吓坏了,赶忙把闻秋霜扶住:   “姐姐,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吗?”   闻秋霜却依旧是十分痛楚的模样:“来了,他们还是来了。还是来了……”   “谁来了?”闻霜溪看着她的憔悴的状态,不知如何是好。   却听祠堂外走出两道瘦削的身影,闻霜溪顺着那缚满霜光的剑向上看去,却见到了苏九允和提着拥雪剑的周亦行。   “世家式微,就必然有另一世家崛起,没有人能稳居一个位置,而本身式微的,也终究会否极泰来。”周亦行摩挲着拥雪剑的剑身,眼神中尽是玩味。   周亦行亮出金牌,上面赫赫写着暗影门的字样,果真是货真价实。   “我等此来是奉大官人之命,来查探「帽妖案」的。”苏九允淡然道。   闻秋霜只感觉浑身冰凉,原先的希冀被破灭殆尽,剩下的只有深入骨髓的绝望,她跪倒在地。   闻霜寒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你这个卑鄙小人!姐姐,我们叫沈仙师——”   “沈仙师?还想着他呢。”苏九允将手中的一只丹青笔掷在地上,上面染上许多血迹。   闻霜溪大惊失色。   毕竟这丹青笔可是沈知忆从不离手的利器,而如今……   闻霜寒也是猛地瞪圆了眼睛。   周亦行却是哈哈大笑,更靠近了两人一步:“你弟弟不是早已算到今日了?”他伸手一推,拥雪剑便横在了闻秋霜的脖子间。   周亦行的眼神陡然凌厉起来,像是利箭一般射向闻秋寒和闻秋霜。   “你……你别想害我姐姐。”   闻霜溪拿起地上屠刀,颤巍巍的举着,他生来就受家中上下溺爱,到了如今也是不会用刀剑的。   周亦行托着下颌,像是狐鲤一样打量着如今山穷水尽的姐弟二人:“哦,我差点忘了。好像我们彼此都不能用刀了,万一死无对证就算是便宜你们了,等到了朝廷上再跟官人争辩吧。”   “霜溪。算了……”闻秋霜伸出手去拦闻秋霜,眼神中尽是无奈。   她也知道,在官人面前,什么都是徒劳。   闻秋霜知道,周亦行和苏九允掌握着他们所有把柄,官人向来对邪术巫蛊都嗤之以鼻,更是认为是祸国之源,自从帽妖案之后,她就每日更加担心这一天的到来。   但是,她无论怎么跟祖辈求保佑,无论如何烧香礼佛,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我跟你走。但……但……”闻秋霜颤巍巍地站起身,跟在周亦行和苏九允的身后。   闻秋霜如今却是走到了山穷水尽,只能求饶道:“但是罪在我身上,并不在我弟弟身上,所以,我请求,给我弟宽恕的机会。”   在她七年前亲自一箭射穿风沉香的时候,又亲手递给苏九允断指说周亦行已死时,可能想过如今的景象。   也不过是恶人有恶报、因果报应罢了。   苏九允念及此事,他垂下眉睫,话语中增添了别样的冷清:   “这些话啊,留到公堂再说吧。”   闻秋霜低着头,没有答话。   天色渐蒙,从地平线探出三五熹光。   周亦行看着那抹曦光渐渐明亮,喃喃问道:“走到如今,昔日疏影派萧条衰败、同门离散,我不再是风光一时的掌门,你我也不再是少年。落得如此局面。”   “如今你我之间还留下什么?百年之后又会留下什么?”   一切皆物是人非,就连人间的景象都变换了十个春秋,过往早已不可追。   “不问百年之后,只问如今朝夕。十年物是人非事事休,但是这十年也留下更为珍贵的物什。”   苏九允噙着笑意,他回首看向周亦行,霁雪初晴后的橙红曦光,将他的侧脸刻画的模糊。   就像是初见那般,两位少年在雪中相逢,未曾谋面,就已经像是久别重逢。   他简单地说出回答四字,好似雁过不曾留痕:   “留下你我。”   ……   作者有话说:   因为这本实在是太困难了。从17岁就已经想好周亦行和苏九允的人设了,时隔两年我真是太喜欢这篇文了,但是无奈事与愿违,拉快进度到现在,无论是查阅资料,还是其他我都已吗经努力过了,但是一些事情并非是努力就可以办到的。中间因为我作为在校生,因为考试断更过一段时间,外加评论反馈基本上=0,帽妖案这段我已真的无力再详细写,只能拉进度快写了,但是我实在是不想坑这篇文。   是的,包括期间我换笔名的事情,外加某些三次元的事情,已经实在让人心力交瘁,但是这都不是最主要的,毕竟写文是写文,三次元是三次元,无甚关联。   我知道我的笔力不足,摄入知识储备量不足。也并非是晋江的武侠的冷的缘故,所谓的冷,其实也只是没有写精彩罢了。所以我能给这篇文的不多了,只能是一个圆满的大结局了。   作为作者,我想对我的文说一声抱歉,对坚持看到这里的读者说一声抱歉,没能塑造一个完美的文章,没能塑造江湖意气的少年郎,对不起。接下来的文《诱臣深入》,我将会采用全文存稿的方式,绝对不会坑每一章了。   所有本文未完的坑,都会在完结后一一奉出。   所以,还有章大结局我们就会江湖再会,希望我们还能相逢,我会以一个稳定、良好的状态继续更文。   感谢你的等待,我会更加努力,绝不气馁。   给我一定量缓冲的时间吧,待我再读卷帙,待我整理好大纲,我会给众位带来更令人满意的书。 第87章 大结局—千山同赴   “沉香, 为兄来看你了。”   桃花树下,风竹尘将金钗放到墓前,摆上一坛桃花酒,坐在石凳上默默念起诗经, 直到天色渐黑, 月亮爬满枝头, 这才停止。   周亦行看着他满目悲怆, 安慰道:“你不是最讨厌念诗吗?”   风竹尘放下诗卷,语气间可见其悲怆:“可是我妹妹喜欢。她喜欢, 我就念给她听。”   若是沉香还活着,风竹尘应当都可以见到外甥绕着自己的膝盖叫舅舅了吧。   “好了。该回去了。”周亦行拍拍风竹尘的肩膀。   “等等……我也来了。”   众人转过头,发现闻霜溪正跛着脚而来, 他跪在风沉香的墓前, 还将一些金银放在她的坟前,又磕了几个头, 嘴巴蠕动了半晌却始终只吐出听不清晰三个字。   可是风沉香的命又岂是这些无甚生气的金银可以换来的?   风竹尘一见到闻霜溪,顿时面生愠色:“你来作甚?”   他还真有脸来这里。   闻霜溪摇摇头:“我一直对她的死抱愧, 在离开这个世间前,我想再看她一眼。”   “滚,谁信你。杀人越货的事情你做的也不少了,罪不容诛!”   风竹尘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一靴狠狠揣在闻霜溪的腹部,等闻霜溪吃痛转过身,却见手已经被木枷锁住,脚腕上的铁链铮铮作响。   而这时, 一阵兵马声乱, 侍卫将偷逃的闻霜溪擒住, 押解进行马铁牢,而闻霜溪全程都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像是也早就知道自己必有如此一天。   只剩下周亦行与风竹尘二人。   夜深露重,两人相视无言,默默喝了半晌酒。   直到夜幕降临,周亦行看看时辰差不多了。   周亦行打了个呵欠:“走了。”   风竹尘看了看他的背影,忽然说:“等等……”   周亦行停步。   风竹尘从怀里掏出那块玉佩塞给他:“若是有人发难,就说你有暗影堂的师弟。”   周亦行接过玉佩,微微一笑:“好。”   “走吧。”周亦行缓缓吐了口气。   风竹尘牵着他的马朝着宫门方向而去,而这一次,风竹尘再也不会回来了。   江湖与朝堂之上,终究还是有所隔阂的。   长风拂面而过,周亦行放下手中的玉佩,踱步走回疏影派,心中隐隐升腾起一丝惆怅。   月光皎皎,风光旖旎,周亦行站在城楼之上,望着远处山峦,他站立在山腰间,眺望远处,忽然有种孤独寂寞之感,心中空落落。   忽然有人抱住周亦行的腰肢,让周亦行措不及防。   周亦行松开他的手,喃喃道:“怎么,来了?”   万千火树银花升起,映照出来人的身姿,苏九允白衣胜雪,手执折扇,一袭墨色披风在风中飘飞,衬得整张脸俊美绝伦,仿佛谪仙下凡。   “嗯。不欢迎我吗?”苏九允将脖颈枕在他的肩窝上,鼻尖呼出的温热气息让周亦行的耳后阵阵痒意:   “这火树银花好不好看?”   “好看。我的小允我怎么会不欢迎?”周亦行勉强扯出一点笑容,他将心中的疑问全盘托出:   “你还是会一点点忘掉过去吗?”   “原来在想这个啊。”   苏九允一手玩弄着他耳边的发丝,另一只手勾着他的脖子,试图将他拉近一点,漫不经心地颔首道:   “当然会。所以,你就在担心这个吗?”   周亦行不言。   原来他这几日心事重重是因为这个啊。   苏九允轻叹一口气,转到他的面前,双手扶着他的肩膀,抬起头来凝视他:   “师兄,不用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   苏九允低头亲吻他的额头:   “但是你若是往后都陪着我,我会记得与你的相伴的余生。我还给你一个疏影派好不好?”   他的唇瓣冰凉,触碰到周亦行的肌肤,令周亦行浑身僵硬,但片刻之后周亦行便恢复平静,苏九允伸手环上他的背脊:   “阿周,今晚……留下来陪我吧?”   “那可不行。”周亦行转过头。   “嗯?多大了还想守清白呢。”苏九允挑眉。   周亦行当即想起当年的在醉花阴楼的事情,忽然脸上升起绯红。   苏九允一怔,随即笑了笑:“你可是当时都说好的跟我,所以你可不许再躲我了。”   “喔,有个东西送你。”   苏九允满心欢悦,将一条崭新的长命锁放在周亦行的掌心。   周亦行微怔。   看着周亦行的表情,苏九允抿唇:   “我可是都把命托付给你了,还是不放心吗?”   周亦行皱起眉:“我当然放心,只是——”   ……只是我怕你忘了我罢了。   “那就是同意了。”一语未了,苏九允赧笑。   苏九允接话道:“\'命里缘结是你,运中玄机是你。长命锁求你长生,我苦求你回来。\'如今你回来了,真好。”   多年前,周亦行剑术超群、想入疏影派者无数。而他从雪夜捡回流亡少年苏九允,赐他名姓、教他剑术。   多年后,苏九允送他以自己阳寿作引的长命锁。   多年前,周亦行成为落魄掌门,被诬为第一大盗,江湖沉浮身不由己。   多年后,苏九允替他斩杀宿敌,千万人中独他极力上前,纵入魔也奋不顾身。   如此十年,二人不断试探、境地交错轮转。纵使苏九允曾遗忘对方相貌,却依旧能识得故人如初时眉眼。   是以,即便所有的故事都会湮灭于时光沙河,但是唯独苏九允见过周亦行的意气风发与风光明艳,也同他相伴谷底。   试问百年之后,谁能不朽?   与你并辔同游过山河湖海,便已足够。   无论君生君老,惟愿与汝——   朝朝暮暮,   长命无忧。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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