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la)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一朵花开百花杀》作者:维和粽子   文案:   花焰是个神教圣女,俗称魔教妖女。   因为诸位前辈的斑斑劣迹,导致她尚未出家门就已经声名狼藉。   天可怜见,她是个好人!   现在,她正待在号称正道百年以来最强战力,魔教闻之色变的“人间杀神”陆承杀陆少侠身边,分分钟担心身份暴露被这个世仇碎尸万段。   然而她居然一点也不想走。   陆承杀拔剑,面无表情道:“我会保护你,杀光所有魔教人的。”   魔教妖女·花焰:“……谢谢。”〒▽〒   看起来小白花的霸王花女主X纯情人间兵器男主,男女主都对对方滤镜几万米XD   ————   花焰是个从小父母恩爱,有青梅有竹马,在充满爱的环境长大的魔教妖女。   陆承杀正好相反。   他没有情绪,没有爱好,没有朋友。   被当做兵器养大。   但在花焰眼里,他是#人间理想##一身正气##完美大侠#   ——“我有很多爱,愿意分给你一点。”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花焰、陆承杀 ┃ 配角:下一本《夫君位极人臣后》 ┃ 其它:维和粽子   一句话简介:正文完|魔教妖女X纯情杀神   立意:人间自有正义在。   作品简评:   从小被宠大一心向善却仍然难褪魔教习气的魔教妖女花焰,在遭遇魔教叛乱被追杀之际,遇到了她理想中却在别人眼里宛若人间杀神的正道少侠陆承杀,陆承杀自幼被当做兵器养大,只懂杀人,没有感情,不通人情世故,在与花焰的相处中两个人一起摸索着相爱,也逐渐变得像个正常人,然而巨大的身份差异仍然成为两人爱情中无法忽视的阻碍……本文语言轻松幽默,读来诙谐有趣,主角人设鲜明生动,配角群像各有特色,构筑了一个妙趣横生的江湖,男女主感情真挚细腻,初恋心情描绘的令人心动,其后转折感人至深,极具作者个人特色。 第1章 魔教妖女   世道艰难,为人不易。   “士可杀,不可辱。”年轻侠士眼中闪烁着坚毅不屈、英勇无畏的光,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就算是死,我也不会从了你这种妖女的!”   嗯?   花焰呆了一呆。   她不过是吃饱出门遛弯,几个青衣弟子就献宝似的把这个衣衫不整的人推到自己面前。   之后,便上演了这么一幕。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从对方露骨且鄙视的眼神里回过味来,花焰刚想开口,那少侠已举剑自刎,鲜血飞溅,速度快得花焰差点没反应过来。   用扇柄击飞堪堪入肉的剑锋,花焰松了口气,大叫:“来人啊!”   守在外头的弟子以为花焰遭遇不测,立刻涌进来,数十人将花焰团团护住。   “保护圣女!”   “拿下那个大胆犯上之人!”   “快把他制住!”   顷刻乱成一锅粥。   在混乱之中,花焰怒拍桌板,低吼道:“都别吵,先救人!”   ***   花焰是正义教的圣女,或者换个更通俗的说法,魔教妖女。   担此职位并非她个人意愿,主要因为她故去的娘亲正是上一代的圣女。   女承母业,打从花焰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她要做个妖女。   当然,做个妖女也没什么不好的。   花焰长相肖似她娘亲,就容貌来说绝对过关,只要日常再带领教众袭击袭击正派,勾引二三正道大侠,搅乱正道武林,最好再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像她那个妖女当的极其优秀的曾祖母一样,就能成为一名合格的令正道深恶痛绝闻风丧胆的魔教妖女。   问题就出在花焰他爹的身上,她爹不是魔教人士,亦不是正道人士。   她爹是个彻头彻尾的读书人!   花焰她爹是个举子,当年在科举途中被她娘看上,硬是抓来,生米煮成熟饭。   性格传统的举子老爹觉得既然坏了人家女子的清白,就要负责,于是痛定思痛还是嫁到,啊不……是娶了花焰她娘。   正义教地处偏远,她爹就在这里相妻教女十几年。   在她爹的谆谆教导下,花焰逐渐长成了一个正直善良的好姑娘。   等花焰他娘反应过来,自己家女儿居然被教养的越来越温和纯良,顿觉不能忍。   于是她娘当机立断,阻断了花焰变成大家闺秀的道路,给她进行密集恶补,言传身教地告诉她,作为一个恶名昭彰的妖女应该是个什么模样!   诗词歌赋,没用!   琴棋书画,没用!   只要武力值爆表,再加上些许媚惑功夫、使毒技能,保证到哪去都能横着走。   讲解加实践,气得花焰她爹话都说不出来。   他爹早年就水土不服,后来越发病弱,再好的药也无力回天,弥留之际他靠在床头紧紧攥着花焰的手,一字一句说:“答应爹,做个好人。”   花焰哭得泪眼婆娑,狠狠点头。   奈何生不逢地,环境也不允许,尽管花焰内心再想向善,身上还是背负着魔教的烙印。   唉。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圣女圣女!那小白脸他醒了!”   ***   许是吸取教训,这回那位士可杀不可辱的少侠被五花大绑送到花焰面前。   他脖子上缠着重重纱布,嘴巴塞着抹布,一双铜钱大的眼睛虎视眈眈瞪向花焰,活像要在她身上瞪出个窟窿。   花焰抽出抹布,一时半刻想不到问什么,便随口道:“你是哪门哪派的?姓甚名谁?来我们正义教做什么?”   对方大惊:“难道我不从你,你就要用我师门威胁吗?妖女,好狠毒的心!”   “……”   “……还有什么正义教!你们明明不是叫天残教吗!区区魔教也敢自称正义……”   ……又不是她想叫的!   是他们教主觉得前教名不吉利亲自改的,她有什么办法啊。   花焰努力缓和关系,挤出如花笑靥,柔声道:“少侠,我没有恶意……”   不料对方受惊更甚,一副誓死捍卫贞操的模样:“妖女,你想做什么!你别过来!”   花焰:“……”   至于吗喂!   她要真有什么企图,他还能安安稳稳在这里跟她讲话吗?   之所以没有随便把他处理掉,无非因为花焰真的非常好奇,正派人士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及他们大本营的位置,偏僻到花焰极目望去也只有满眼黄沙,也难怪她那个水乡长大文文弱弱的爹住不下去,三天两头不是咳就是喘。   因为上月母亲旧伤复发病故才刚继位的妖女花焰,实际上至今还没有离开过大本营范围。   她不说话,那边的少侠双目一合,两行清泪便已流下:“想不到我青城门赵攸出师未捷身先失……”   “等……”   “妖女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的,像你这种魔门妖女看到我这样的刚正不阿品貌清隽的正道弟子根本把持不……啊,你干什么唔唔……唔!”   把踹出去的腿收回来,花焰终于忍不住恶狠狠道:“……闭嘴!”   她是对正道弟子感兴趣,可要的不是这样的正道弟子啊!   听说这家伙还是单枪匹马出现在他们大本营附近,看来不止武功不行,脑子也不太好使。   老实说,她有一点点的失望。   花焰俯低身,叹了口气问他:“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哦。不然我就给你下腐毒,保证你每天烂掉一部分,肠穿肚烂七七四十九天才死干净。”   对方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惊恐看她。   “你们正派有没有那种……”花焰想了一会,“话比较少的,特别能打的,正义感很强的……哎算了,就是你们现在正派最出名的正道大侠是谁啊?”   “……妖、妖女你知道这个要做什么?”   “让你说你就说废话那么多!”   “陆镇行……陆大侠!”   花焰面无表情:“……我知道,他今年七十多了,有没有年轻点的。”   哪个传奇话本里主角会是七十多岁的大侠啦!   “你这妖女怎么要求这么多……那就……陆、陆承杀……陆少侠。”提起这个名字,对方一下子来了底气,“对,妖女你别得意,陆少侠武功盖世,等陆少侠来了,便是你们的死期!”   提到这个名字,花焰尚没什么反应,身边的人倒是抖上了一抖。   花焰把抹布又了塞回去,示意手下人讲讲,就听他们七嘴八舌说这个陆承杀是多么的可怕,多么的吓人,多么的对他们教派中人斩尽杀绝不留活口,远远打听到前面有他都绕路走。   花焰听得兴致勃勃,不由问道:“听起来好像比咱们教主名声还大些?”   其他人立时都噤了声。   这时忽然有人轻笑道:“旁人怎么能同教主相提并论。”   说话之人携一股清冽药香风尘仆仆而来,他一袭月白长袍,周身无多饰物,唯有一根白玉簪子绾住长发顺泽流坠,额前两缕垂发随风飘在两侧,将脸衬得格外温文无害,偏又唇角微扬,天生一副笑颜,令人望之亲切。   右护法羽曳,也是现在教派高层中最好捏的那个软柿子,主要负责教内人员看诊就医,平时说话就轻声细语,做事又细致周到,从不发火生气,光看外表绝对猜不到他是魔教中人,倒像是慈心谷的医师。   “羽护法您回来啦!”   “……护法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呜呜羽先生小人好想您啊!”   又来了。   才不过出门办事走了一个月,花焰已经听了不下十次的“唉羽护法什么时候回来啊……”,耳朵都快生茧子了。   羽曳笑着应了,转头问花焰:“听说你抓了一个正派弟子。”唇角轻扬,“这么厉害。”   “不是抓的,门口捡的。”花焰有点郁闷,指了指赵攸,“跟书上写的不一样,弱弱的。”   赵攸被塞了抹布,只能“嗷嗷嗷”几声表达抗议。   不过并没有人理会他。   羽曳莞尔:“那下次再抓个厉害的。”   花焰点头如捣蒜,捣完想起刚才的话题:“那个陆承杀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停剑山庄陆家新一代的翘楚,算是我们的死敌了。”羽曳沉吟了一会:“至于人如何倒是不太清楚,毕竟我没有同他对上过。”   “那谁见过他啊?”   羽曳露出苦笑:“只怕都……”   花焰震惊:“这么厉害?和教主比谁更厉害?”   羽曳咳嗽了一声。   花焰立刻愤愤道:“呃……我是说,他简直太可恶了!若是我遇到他,一定……那个什么……”   “最好还是别遇上他,很危险的。”羽曳笑着,在花焰肩上轻轻拍了拍,“这个弟子你打算怎么处置?”   花焰思忖:“……先关着,还没想好呢。”   “青城门的人,看武功和衣着打扮也并非核心弟子,应当只是巧合路过。如果实在问不出什么,就把人放了吧。”   这话也就只有羽曳能说得出来。   他们魔、哦不正义教什么风格!宁杀错不放过!   正派弟子,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换成其他任何一个堂主只怕都会立刻把人大卸八块,但羽曳不。   “羽护法!小人知错了!救命啊啊啊啊!”   只听扑通一声,一名弟子用尽全力挣脱押送之人,由远及近高速滑跪在羽曳身前,以一个完美跪姿抱住了他的大腿,眼一闭,嘴一张,嚎啕大哭起来:“小人真的知错了!小人不过鬼迷心窍,以后再也不敢了!求羽护法饶命啊!救救小人吧……求您了!”   羽曳:“……”   花焰:“……”   怎么又双叒叕来了!   身后追来的弟子表情同花焰一样一言难尽。   不怪他们如此反应,实在是这画面太过眼熟。   之前有个弟子欺上瞒下,采买毒虫的时候克扣银两,被人发现,他领头堂主当场就打算把他直接丢进虫瓮里做饲料。恰逢羽曳路过,那弟子扑到羽曳脚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抱住羽曳大腿求救,最后只被打了一顿,罚去清扫了三个月的正义教恭房。   自那以后,犯了错的弟子前仆后继抱羽曳大腿,害得刑罚部的长老不得不黑着脸去找教主,希望能让羽护法少管点闲事。   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花焰这么想,抱着羽曳大腿哭得撕心裂肺的弟子估计也这么想。   羽曳无奈叹了口气:“……你这是犯了什么事?”   抱大腿弟子抽抽噎噎期期艾艾:“小、小人……偷拿了戚堂主房里的秘籍和丹药……小人发誓小人只是想看看……”   羽曳明白了:“戚堂主怎么说?”   “砍他一双手,送去做丹炉。”   闻声,抱大腿弟子立刻继续哭嚎:“羽护法大人!救命啊!求您了!小人再也不敢了……小人平时奉公守纪,堂主说东我不敢往西啊,就这么一次……”   羽曳思忖片刻,终是展颜道:“念你是初犯,杖三十,扣三月薪俸,送去清洁堂半年便罢了。”   抱大腿弟子刚才还跟死了爹妈似的,这时眉开眼笑抱着羽曳的靴子,在他如玉的靴尖上亲了两口,然后乐颠颠地抬下去被揍。   花焰一边笑一边幸灾乐祸道:“待会刑罚部的长老又要来找你麻烦了。”   羽曳表情更为无奈:“希望他们念在我刚回,少叨念几句。”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羽曳走之前刚和他们保证不再管其他堂弟子处罚一事,谁知道一回来就破戒。   不过,花焰倒是不讨厌这点,毕竟他还是……   羽曳望着花焰的笑靥,神色无奈中显出一丝宠溺,刚想说什么,忽然被人打断。   “呸呸呸……”赵攸使劲全身力气把抹布吐了出来,脸憋得通红,“你们这对妖男妖女到底什么关系!”   没想到他居然还能开口,众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花焰下意识道:“他是我未婚夫婿啊。”   赵攸也一愣,随后脸涨得更红:“你、你这妖女,明明有未婚夫婿,还来强逼于我!”   花焰:“……???”   赵攸突然想起刚才的对话:“……你甚至还想去勾引陆大侠!!当真魔教妖女美貌蛇蝎!”   花焰:“……!!!”   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赵攸:“我已经看透你了,你不需要解释了!”   一代妖女,声名狼藉的第一步从现在开始。 第2章 人间凶神   花焰很心累。   “被误会就误会了。”水瑟托着下巴,小腿在桌下微微晃动,一张清纯动人的脸庞上挂着相反的戏谑表情,“我们魔教妖女不就是干这行的?”   虽然从小看到大,但花焰还是觉得她在浪费自己的清纯!   就算大家都穿一样的红衣,袖口镶珠,耳坠长环,背影看起来相差无几,但水瑟那张脸蛋就是楚楚可怜又惹人怜爱,出去外面被当成哪家的柔弱千金也不奇怪,她就是怎么看怎么妖女……   人比人气死人!   “哎,你要真不高兴,区区一个正派弟子,杀了便是。”水瑟继续着和她脸蛋毫不相符的冷酷言论。   花焰摇头:“算了算了。”   “怕羽护法不高兴?”水瑟轻笑,“说起来,他出去一趟这么久,你都不担心?”   这个花焰可以很快回答:“他要是喜欢上别人,跟我解除婚约便是。”   她同羽曳的这门亲事还是花焰爹在世时定的,她和他爹都挺满意的,毕竟羽曳算是他们这个坏人窟里少见的好人,而且他平日里接触的都是草药瓶罐,和花焰毒技业务相似,也算半个同行,不乏共同语言,怎么挑都没毛病。   她娘反而不太喜欢羽曳。   不过花焰觉得她可能只是单纯的更喜欢他们教主,遗憾没能让教主给她做女婿。   她娘在世的时候没少跟她碎碎念:“这种招桃花对谁都温柔的男人靠不住的,看看你爹,一肚子圣贤礼仪,连句情话都不会说……”   她爹:“咳咳咳……关关雎鸠……”   “我教育女儿呢你别老打岔!”她娘吼了一嗓子,继续道,“你哪知道羽曳这小子对你有几分真心,听为娘的话,去把这门亲事给退了。”   她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说退就退……”   “好了,焰儿乖,快去退了!明天为娘就去测测你和咱们教主的生辰八字……”   她爹秀才遇上兵,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不行!花燃,你、你……”   她娘见状,才眉开眼笑抱着她爹,在他脸上猛亲了一口:“宝贝夫君,别气啦别气啦,我也是为咱们女儿好嘛!”   然后就把花焰赶出去了。   这样三番两次也很麻烦,花焰干脆硬着头皮去找羽曳,竹筒倒豆把她娘念叨的事一五一十都说了,最后开门见山问他:“你是真心想娶我吗?如果不是也没关系……”   谁知羽曳叹了好长一口气,把她的脑袋按在胸口:“你自己来听。”隔了一会,他才又道,声音沉沉的,“其实我也想问,你是真心想要嫁给我,而不曾对教主动心么?”   “……”   还能这么回答的吗!   花焰被反将一军,哄了半天羽曳才肯信那不过是她娘亲的一厢情愿罢了。   “这次回来,他又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花焰从柜子里掏出一个包裹好的锦盒。   “这个。”   水瑟接过锦盒打开一看,惊道:“银环蛇果!他怎么弄到的!”   锦盒中盛满坚冰,包裹着一枚泛着银质蛇纹的果实,正是传闻中极为珍稀的毒物药材银环蛇果。   这种果实只长在悬崖峭壁,三年开花三年结果,成熟期只有三天,之后便烂掉了,因这奇葩的生长日期,非常难弄到手,可谓千金难求。   花焰实话实说:“他说恰巧几年前有人瞧见白崖山上有,便特地派人留意,这几日结果之时,他刚好打那回来,就顺路跑了一趟。”   水瑟一推锦盒,眉头轻蹙:“快快快!别秀了!拿走,我不想看见。”   花焰无奈,是她自己问的嘛!   把锦盒收回去,花焰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瑟瑟,你知道陆承杀吗?”   水瑟长她两岁,两年前便已经去过江湖游历,搅得一通天翻地覆,让好些正派名门弟子为她神魂颠倒。花焰从去年开始的保留爱好,就是搬着凳子坐在水瑟面前听八卦。   谁料水瑟闻言却是一抖,似乎想起什么很恐惧的事情:“阿焰,你提那个杀星干什么?”   “就是打听打听……所以你是知道他的?”   水瑟失笑:“‘冲天血气透牡丹,人间杀神陆承杀[1]’,停剑山庄大名鼎鼎的陆凶神,咱们教上下估计也就你没听过他的名字了。”   花焰搬个凳子坐到水瑟面前,仰着小脸兴致斐然:“来说说嘛!这个‘冲天血气透牡丹,人间杀神陆承杀’是个什么说法?”   虽然昨天也问了羽曳,但她完全没有听过瘾啊!   “这说的是他十来岁初入江湖,踩着我们教一战成名的事情。”水瑟的表情很复杂,“当时七琴天下那位大小姐带着几名女弟子偷跑出来,被教里一个线人得知,我们三个堂主刚好在附近,便打算前去捉了这黄毛丫头,不料陆承杀也投宿在那家客栈……”   “然后?”   “一晚上全折在他手里了。”水瑟不自觉抖了抖,“那客栈原本是供贵客玩赏风景的,庭院里种了上百株牡丹,陆承杀杀完人的那个晚上,据说所有的牡丹花都被血色染红,艳得离奇,一地血混着花瓣……”   花焰关注点完全不在这:“那七琴天下那个大小姐呢?”   是标准的江湖话本英雄救美情节呢!   水瑟闻言,语气骤然嘲讽:“据传七琴天下那位大小姐当晚便想以身相许,不过陆承杀折了一只牡丹给她,便拂袖而去了……骗鬼呢!陆承杀能看上那个蠢货还给她送花就见鬼了!”   花焰纳闷:“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   “说说嘛!”   水瑟叹了口气:“你真的想我说?我可是差点死在他手上。”   花焰催促她:“继续继续。”   “那时我初入江湖不过半年,就有四五个正派弟子成为我裙下之臣,然后我便有些飘飘然。想会一会那传说中的陆承杀,他在年轻弟子中极有名望。”   花焰道:“嗯?多有名望啊?”   “……别打岔!”   “哦。”   “当时我借由一个慕恋我的停剑山庄弟子,想了一个万全之策去接近他。”说着说着,水瑟额头滚起了豆大的汗珠,“……但我没想到他这么可怕,我还没怎么来得及接近他,便被他察觉了意图,然后他……”   花焰道:“这么厉害的吗……”   水瑟怒目:“……你到底想不想听了?”   “……您继续您继续。”   “他看向我的时候,仿佛不是看一个女子,而是在看一具尸体。”水瑟不由自主身体轻颤,“哪有察觉不对就直接动杀招的,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而且我根本打不过他,连逃都逃不了!他这个年纪武学根本不该如此的!我还以为全天下只有教主那个妖……”她越说越激动,所幸及时噤声,“咳咳,那个天纵英才、神功盖世……”   花焰出声提醒:“没事,教主和齐护法这几日都不在。”   “咳……总之我差点死在他手上,若不是那个停剑山庄弟子见他对我动手,誓死保护我,你现在已经看不见坐在这里的我了。”水瑟伸出芊芊十指抚着自己的颈脖,“不信你看这里。”   花焰凑近一看,水瑟颈脖处果然有一道浅浅白痕,虽然用水粉遮掩平日里看不太清,但离近了仔细看依然能辨认出这原本该是个多么狰狞的伤口。   “连我他都毫不留情,又怎么可能看得上秦沐烟那个蠢丫头。”   花焰恍然:“原来你去年天天戴纱是因为……”   水瑟幽幽道:“你以为我想的吗!夏日还要像个傻子一样围着纱幔,老娘我都长痱子了!”水瑟忍不住破口大骂:“天杀的陆承杀!是不是男人,我看他不是不举就是断袖!老娘我……”之后水瑟亲切地表达了对陆承杀全家的问候。   花焰:“……”   水瑟横眉冷对:“干嘛?我差点被他砍死还不能骂他吗?”   “……您继续您继续。”   ***   离开水瑟处,花焰又问了一圈,如羽曳所言,大部分教内弟子对他也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还描述的各种三头六臂、虎背熊腰、眼若铜铃、鼻若牛魔,总之是凶神投胎、神魔转世,就是不咋像人,越听花焰越迷惑。   最后还是被长老抓去再教育。   花焰她娘故去后,教导圣女的责任就落到了几位长老手里。   今日这位长老姓屈,是性子最偏激的一个。   “圣女还是下次少和羽曳那小子混在一起,都被他带歪了。”屈长老捣着手杖,十分痛心疾首,“我圣教风气不正,如何服众!”   “嗯嗯。”   “圣女,我问你几个问题,你需立刻回答。”   花焰继续敷衍地“嗯嗯”两声。   “若有胆敢冒犯诋毁圣女者,该当如何?”   “割其舌头,挖其双眼。”   “若有下属不听圣女命令,擅自妄为,该当如何?”   “割其双耳,剁其双手。”   “若遇到心仪之物,心仪的人,该当如何?”   “抢之,不得便毁之或杀之。”   屈长老满意地捋着自己的胡须:“不错,圣女已颇得吾教真谛。这最后一个问题,若遇到停剑山庄之人,该当如何?”   花焰:“……哈?”   平时不是问若遇到正派之人该当如何吗??   怎么不一样了?!   还可以临时改题目的吗?!   花焰硬着头皮回答:“无用之人,敌则杀之,不敌则害之;可用之人,利之诱之,为己所用,用尽其能,再灭口之。”   屈长老道:“错!”   花焰:“……????”   这不是标准答案吗!?她背了好久呢!   只见屈长老眼冒凶光,恶狠狠道:“停剑山庄之人,敌则杀之,不敌则想尽办法杀之,鸩之溺之煎之煮之……”   喂,这已经不是在杀人了吧!   “……生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挫骨扬灰[2],渣渣不留!”   彳亍口巴……   屈长老挥舞着手杖唾沫横飞地开始了新的一轮停剑山庄攻击言论,一般不到一个时辰是不会停下的,之后通常还会伴随着他的“如何成为一个优秀妖女”小讲堂。   这位屈长老素来看不惯正派作风,据说他的一条腿便是断在停剑山庄之人手里,妻子也因此亡故,所以对停剑山庄异常仇深似海深恶痛绝。   花焰在心中长叹一口气。   救救孩子!   能不能给个机会,她想做个好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1]和文名一样化用自黄巢的《不第后赋菊》   [2]好像是网络俗语,我没查到来源,如有知情欢迎告知! 第3章 温文护法   说好人,好人到。   屈长老还没念叨半个时辰,羽曳就派人来,说他炼制新药需得花焰帮忙,屈长老吹胡子瞪眼半天,最后还是放她走了。   花焰跟脱笼兔子似的奔去羽曳房间陪他捣鼓药草。   教内其他高层的房间要么布置的阴森恐怖,要么布满机关,再不还有些毒蛇蜈蚣满地爬的,唯独羽曳的住所简朴的像间药铺。里间是更衣就寝的卧房,外头便是一个个大大小小的药柜和书柜,远远便闻到一股略有些苦涩的草药清香,羽曳身上常年萦绕的味道也来源于此。   花焰一进去就看见一排弟子直着身子目光凝重席地而坐,垂在身侧的手掌紧攥。   她顿时来了兴趣:“这次是试什么药啊!”   羽曳坐在桌台前,换了一身欺霜赛雪的白衣,温润的眉宇微微皱着,一手拨弄药材,时不时放到鼻端轻闻,一手在纸上记着些什么,看起来与寻常大夫无异。   听见花焰的声音羽曳才微微抬眸,温文尔雅地笑道:“超级大力丸。”   “……”   “焰儿,怎么了?”   “……没什么!”   这名字还是这么令人震撼……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到羽曳能成为正义教高层的缘由。   当然凭借的并非武艺。   羽曳的身手虽不能说差,但在教内实在排不上号,左护法齐修斯让他一只手都能暴打他。   他能坐到右护法这个位置,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一手出神入化的草药之术。   天残教最初和所有的教派一样,靠建庙宇、传教、散布信仰,收取教徒香火钱来维持开支。   后来他们出了一位武功卓绝,但是非常邪恶多端的教主,教派威信达到顶峰,口碑却每况愈下,吸引而来的都是些不学无术坑蒙拐骗的弟子,这位教主亡故后,好些迫于淫威纳奉的富商地主都找借口不肯给,香火钱也渐渐捉襟见肘。   天残教,再怎么说也是魔教嘛,真缺钱的时候怎么办,后一任教主干脆就开始打家劫舍喽,而且专拣那些有钱富商。   直到前代教主之前大伙都是这么干的,虽然说起来不光彩,但每年光是养这么大一批弟子就是很大的支出了,外加魔教大本营地处偏远,货物运送不便,学毒练蛊的人又多,养蛊也不容易啊,衣食住行哪哪都要钱。   唉,魔教,穷啊!   抢多了,被抢的商贾也学聪明了,和各大门派合作互惠互利,魔教这边再想抢也没那么容易,每每损失惨重。他们又不像停剑山庄可以卖兵器、当山派可以搞镖局,或者像其他门派一样收佃租,正经营生实在做不来,虽然堂主以上各个坏的冒泡,不愁没钱,但总是很没有安全感。   恰是此时,羽曳在天残教不远处要塞小城开了家药铺。   羽曳改良过的药,用过的都说棒!   药铺生意不出意料越来越好,取名为羽风堂,广开分店,遍布大陆,不止卖疗伤草药,还卖迷药情药壮阳药……什么稀奇古怪的药都有,隐隐和闻名天下的慈心谷药铺都成分庭抗争之势,现在每年天残教有差不多一半的收入都来源于羽风堂。   前两年,他们教主更是大笔一挥,把天残教直接改名叫做正义教。   因此缘由,虽然羽曳的脾性和他们教格格不入,但也无人前来找茬,毕竟拿人嘴软,现在哪个魔教弟子手里没有备着羽曳做的药膏药丸。   江湖人只能从羽曳的药铺买到陈旧版本的药,而魔教内门弟子却能拿到最新款改良后的药物。   成本价,不限量!   因为前来找茬的无一例外都死得很惨,不少人猜测羽风堂背后恐怕不是什么善茬,但既没有证据,药品又是刚需,而且他卖的药货真价实确实好用,最后只好不了了之了。   江湖热销的“无敌大力丸”就是羽风堂近期热卖的药之一,主要用于激发潜能,能短暂提高服用者的功力,分内服外敷两种   花焰曾提出过质疑:“……确定要叫这个?”   羽曳定定点头:“这个名字好卖。”   事实证明,羽曳说得很对!   此药一经面世,便引起轰动,不止江湖人士人手一瓶,动手时一言不合开瓶就嗑,就连民间百姓也不乏购买者,据传有精壮男子阳元的功效,当然具体有没有效果羽风堂表示并不负责。   羽曳现在所说的“超级大力丸”就是它的改进版。   “我先前自己服过没什么问题,但总要找人再试上几轮才放心。”羽曳舒展眉宇,“焰儿,劳烦你待会帮我记录他们的反应。”   “好呀。”   花焰搬了个椅子,拿上纸笔便坐了过去。   片刻后,就已经有弟子身体发热,面色发红,两眼放光,抑制不住大声吼叫起来。   “啊~我觉得我自己现在充满了力量!”   “嗷嗷嗷,力量快要冲破我的身体了!……让我冲上停剑山庄杀他个精光!”   “圣女,我觉得我报效我们正义教的时候到了!噢噢噢噢噢!”   有两个甚至抑制不住举起双手,只听刺拉一声,弟子服应声崩裂,两人瞬间便朝着花焰冲来。   花焰在低头记录反馈,眼都没抬地扬起绢扇一拍,两人便红着脸颊晕晕乎乎抱到一起,随后两人四目相对,大打出手!   花焰一边看斗殴,一边感慨羽曳的药效未免太过生猛,两个弟子赤着上身打得难分难舍煞是精彩。   恰在此时,一个弟子被一掌猛击,身体倒朝着花焰飞来,速度极快。   “小心。”   花焰刚想抬手,只觉身体一轻,有人扶着她的肩膀身体一旋便避了开去,同时对方袖中劲风一甩,将那弟子的去势稍稍缓和,弟子退了几步站稳了身形。   羽曳皱起眉,挥挥手让那弟子先退下。   “没事吧?”   花焰满不在乎:“就算你不出手,他也伤不了我。”   “可我会担心。”羽曳摇摇头,从花焰手中接过纸笔,道:“还是我来吧。”   此刻,就连不少男弟子都投来了“卧槽羽护法也太温柔体贴了吧”的欣羡眼神。   羽曳多年来被教内无数女弟子慕恋,不是没有道理的。   试完药,羽曳把记录下的反应收好,走到案台边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的天色。   “发什么呆呢?”   花焰不明所以跟着看去,也就是个寻常的落日嘛。   羽曳闻声,低头看向花焰,忽然扬起嘴角,笑道:“在想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花焰道:“你决定就好啊。”   她爹娘成亲的时候可简单了,她娘让刚抢……嫁了的夫君换上婚服,自己换了身红衣,顶上一层绯红纱巾,就当是新娘子了。教里红蜡烛喜字什么一应俱全,各位堂主长老主事护法送武器、毒虫毒药、春宫图册的都有。婚宴当日,前代教主主婚,全教上下热热闹闹地吃了一桌宴,就当是成亲了。   花焰觉得这样就蛮好。   “成亲是件大事,不能这么简单随意。你爹娘不在,把你托付给我,我自当要好好照顾你,虽然……”羽曳顿了顿,露出一丝苦笑,“前圣女似乎不太喜欢我……也许是嫌弃我的出身。”   羽曳的出身不是什么秘密。   他是被捡来的弃婴,无父无母,小时候在教内吃百家饭长大,也多亏了那会前教主夫人带着孩子母性大发,见他聪明乖巧,对羽曳多有照拂,才让他有机会识字学医,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别在意我娘啦。”花焰拍拍他,“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私底下也夸过你厉害的。”   当然,她娘的原话是“羽曳这小子厉害着呢,你最好小心点哼”,她……呃,稍微断章取义一下,她娘应该不会太生气吧。   羽曳笑笑,轻轻用手覆盖住花焰拍他的手:“其实我总是担心,焰儿你不是真的想嫁给我。”   花焰连忙打断他:“别胡思乱想了!”   “怕一醒来你就不见了。”羽曳再一次看向窗外,夕阳顷刻便要消逝,天边暗红已是一片迟颜暮色,他动唇道:“其实我日日都盼着早日把你娶过门。”   “那就早点成亲嘛!”花焰当机立断,“等教主和齐护法回来,我们就成亲!”   羽曳闻言低头一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便不再说话。   ***   午夜时分,花焰睡得正香被外头吵嚷声惊醒,睁眼便见窗外灯火通明,械斗之声不绝于耳,虽然教内日常摩擦也不在少数,但头一回阵仗这么大。   她飞速着衣想出去看热闹,却发现门落了锁,花焰毫不在意一掌击在门上,数着一二三等门应声而碎。   不料门震了一下,却还是纹丝不动立在那里。   咦!   一试自己的气海,花焰才惊奇地发现居然毫无反应。   “圣女,我们奉命来保护你,今晚您就好好呆在房间里吧。”门外适时响起了声音。   花焰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   她风平浪静地活了十几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以往什么前代教主于血峰山顶力战三大豪侠,什么决战青城山之巅,什么谜音龙窟惨案……要么听她娘说的,要么是她摇着长老或者前代教主伯伯的胳膊央他们跟自己讲的,那时身高还及不上成年人腰高的花焰就扎着两只牛角辫捧着脸如痴如醉听他们说那些在武林上赫赫有名的事件。   当然后来他们的库存被掏空,花焰还锲而不舍眨着大眼睛,用脆生生的童音说“伯伯、伯伯再讲一个嘛”,逼得那段时间教内高层见了她就跑这就是后话了。   花焰左右活动了一下手脚,清了清嗓子,双手做扩音状比在脸颊边,大声道:“来人啊!救命啊!”   中气过于足了些,守在门外的魔教弟子闻声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作者有话要说:  羽曳老师,一个白手起家,二十来岁的black社会头目+科研骨干+药企老板(?,非常励志呢,可惜…… 第4章 闺蜜是假   花焰本来只是喊两嗓子爽一爽,万万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来救她!   “阿焰,你没事吧?总算找到你了,你不知道外面都乱成什么样子……”   水瑟一把推开门,外面守着的弟子已经歪七扭八倒了一地——被她干掉的。   再怎么说水瑟也是她们正义教长老的女儿,只看脸就认为她手无缚鸡之力,恐怕会死得很惨。   花焰拖她进来道:“瑟瑟,你来的正好!快快快,外面都发生什么啦?”   “出大事了!今晚一过,怕是教里都要变天了。”水瑟柔弱地抚着心口,领着她往外走,“要不是我反应快,现在只怕都出不来了。”   “难不成……正道杀上门来,我们正义教今晚就要覆灭了?”   “……这倒没有。”   “哦……”   水瑟狐疑地看着她:“……怎么听起来你有点遗憾?”   “没有、没有的事。”花焰咳嗽一声,“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水瑟幽幽叹了口气:“阿焰你还是别问了,我怕你知道了不开心……唉,快跟我走吧,趁着现在人还不多……”   “不开心?我为什么会不开心?”   “说来话长……”   “不赶时间,你慢慢说嘛。”   说话间,花焰从袖子里掏出一包瓜子。   作为教中圣女,花焰身份尊贵,居所偏僻,虽然外头吵闹声不止,但她们一路倒也没遇见什么人——当然,也可能是被人嘱托过不要过来。   不知谁放了把火,火光冲天煞是好看,烟雾缭绕,搭配着喧嚣声,跟放烟花似的。   虽然花焰也没见过烟花,不过感觉和她爹描述的差不太多吧。   花焰嗑着瓜子欣赏火景。   “你怎么还有心思看这个!”   “好啦好啦不看了,别生气嘛瑟瑟。”花焰收回视线,思忖,“……如果不是正道前来剿灭我们,那这阵仗,是今晚有人造反?”   水瑟点点头,算是肯定了她的猜测。   “是谁起的事,胥长老?他都那么大年纪了,应该不会。伍长老?他是和教主不太对付啦,但也不至于……”见水瑟没有回答的意思,花焰收起瓜子,抖了抖瓜子壳,“……总之长老们那边情况如何?”   “我只远远看了一眼,似乎都被控制在大殿那里。”   “有人送消息出去吗?”   水瑟摇头:“送信的鸽棚和马棚都有人看守。”   “羽曳呢?”   水瑟愣了一下,继续缓缓摇头:“我傍晚听见两个教众闲聊,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就先藏在外面躲着,夜里果然看见大批人马将教里团团围住,反抗的好像都被杀了,我娘那也被围起来了,我就只好先来寻你,幸好你这人少……不论如何,我先带你出去。”   花焰点着头,突然停住脚步,道:“……你确定出教是走这条路?”   水瑟也一顿,笑道:“阿焰你是不是傻?出教的路早被人堵起来了,这条密道是我娘意外发现的,修的人或许是先代某位教主,知道这条路的只有我们母女俩。”她转头看向花焰,那双含情带怯的眸子似蹙非蹙,还带着一丝委屈,“阿焰,你莫不是还信不过我?”   “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怎么会不信你?”   花焰展开绢扇,扇柄在她指尖轻旋。   水瑟突然开口道:“阿焰,你喜欢羽护法吗?”   “当然喜欢了。”   “是么?有多喜欢?”   “怎么突然问这个。”   水瑟嫣然一笑:“没什么,随便问问。”   “瑟瑟,你上次跟我说那个为了你想去自戮的当山派弟子叫柳什么来着?”   “你是不是记错了?”水瑟毫不犹豫便答,“我压根没去过当山,那鬼地方跟和尚庙有什么区别?”   “嗯,我也随便问问啦。”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衬得外头更显吵嚷,这份静谧便有了几分诡异。   水瑟脚步不停,领着她进了一个不起眼的杂物房。   因为太过不起眼,花焰甚至不记得教内还有这样一处地方。   房间内并不如想象中陈旧,反而干净整洁,有床有桌有柜子,桌上的油灯还是温热的,花焰嗅了嗅,总觉得有股熟悉的味道。   水瑟点起灯,通红的火光将她的脸映得斑驳幽邃,她在墙上击打了几下,便露出了一条深黑的密道。   花焰娘临终前曾经将魔教历代相传的密道图交给她,但绝对没有这么一条。   水瑟指着密道:“你先进去,我拿点东西,马上便来。”   花焰摇头:“太黑了。”   水瑟无奈,将油灯递给她:“这总可以了吧。”   光亮只能勉强照亮狭窄的两壁,花焰举着油灯,一手勉励地翻着扇子,装出灵巧模样,“……我怕黑,还是你走前面吧。”   这扇子看起来精美又秀雅,实则每一根扇骨都是铁匠用精钢铸造,骨架下面还有一排密密麻麻的毒针,想要轻松翻动绝非想象中轻易,以往花焰能轻松翻动,可现在内力尽失又浑身无力,就有些勉强了。   水瑟挑眉:“你什么时候怕黑了,我怎么不知道?”   花焰毫不羞耻点头:“你现在知道了啊。”   水瑟长叹了一口气,语气里有些难以言说的东西:“你还是这么讨人厌。”   这语气诡异至极。   不等花焰分辨,水瑟猛然近身,五指一抬,也翻出一柄同花焰如出一辙的绢扇,抬扇一指便击在了花焰的身上。   这一击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花焰猝不及防往后一退,此时她内力全无手脚无力,被这一击,身子一沉,摔倒在密道里,所幸用手撑了一下,可惜手中绢扇却被水瑟劈手夺过摔到一边。   水瑟的扇前闪出一片刀刃,寒光冽冽,抵着花焰咽喉,同时伸出另一只手掐着她的脸蛋:“你中的毒无色无味,对你的身体并无伤害只会让你内力尽失、浑身无力,所以纵然是你也根本察觉不到。”   “你现在就同废人没有任何区别——不,是比废人还要废。”   水瑟下手极重,像是要在花焰的脸上扯下一块肉,身体因为兴奋而战栗,字字句句都夹杂着快意。   花焰痛得皱眉,想挣扎又苦于没有力气。   若是她内力还在,随便一扇子就能把她拍到墙上保证她半天撕都撕不下来!   “痛、痛……瑟瑟,你突然发什么疯啊!不对,你……真的是水瑟吗?”   天色昏暗,只有一盏油灯映着水瑟朦朦胧胧的脸。   虽然花焰对自己识破易容术的能力很有信心,此刻却有些不确定。   “不是水瑟,我又能是谁呢?”水瑟松开手,却是冷笑一声,“花焰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就是你这副不食人间疾苦的样子。”   “那些我拼命想要的东西对你来说都是唾手可得……从一出生就注定可以成为圣女,有爹娘疼爱,被长老们关心宠爱,就连教主也待你若亲妹,还有一个那么温柔体贴的未婚夫……而我……”她缓缓抚摸自己的颈脖,语气的幽怨几乎凝成实质,“只能活在你的阴影下,冒着死亡的风险去证明自己还有价值。”   花焰:“哈?”   水瑟勃然大怒:“对,就是这个表情!”   花焰:“……???”   她刚才确实怀疑过水瑟,但那也是觉得水瑟是被人逼迫的。事实上,花焰一直觉得水瑟很喜欢她,因为从小到大,她总喜欢跟自己亲近。   花焰喜欢穿什么样式的衣服,她就也会穿同样的衣服。   花焰喜欢看什么书,她也看什么书。   花焰用什么胭脂水粉首饰,她也用什么胭脂水粉首饰。   花焰找铁匠特制了一柄绢扇给她做武器,她就也用绢扇做武器……   就连有时花焰远远看见水瑟背影都会以为那是自己,问她她也只笑着说看起来像不好吗,这样才显得关系亲密嘛。   老实说,花焰差点都要以为她暗恋自己了。   “明明身在福中却不知福,我知道你根本不喜欢我们教,也不想生在这里。那你为何还要出生,你为何不直接去死?”   “……”   “不过今晚以后,一切都会不一样了。”水瑟用扇刃抵着花焰往前走,笑容越深,“从明天开始,我将会成为新一任的圣女。”   花焰很恍惚。   这倒霉职位还有人抢呢?   “瑟瑟,你要是真想当,我……”   “不需要!”水瑟突然高声打断她,“谁要你让了?装得仿佛自己多好心一样,我想要的东西我自己会去拿!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平时同你说笑忍得有多辛苦!又知不知道……圣女的位置原本是属于我的!如果不是你,都怪你,你为什么要出生……”她忽然又伸手扯住花焰的脸蛋,语气也咬牙切齿,“我讨厌死你了!恨不得你去死。”   印象中是有这么回事。   花焰出生前,圣女之位原本的确是属意给水瑟的,可……她压根不知道她耿耿于怀了这么久啊!   “痛、痛……松手松手!”   水瑟拧着她的脸蛋,面上全是恶狠狠地快意:“你现在是不是很生气?是不是很恨我?有没有感觉到被背叛的痛苦……”   花焰含糊着道:“其实也……还好……你别拧了!再拧我真生气了!”   水瑟困惑了一瞬,完全不能理解地看着她,不过随后她便立刻道:“这都不重要了,我会取代你的位置。”水瑟将花焰的双手捆在身后,从袖中翻出匕首,掐着花焰的下巴,表情逐渐狰狞起来,尖锐的刀锋在花焰的脸上流连:“而你……”像是想起什么,她忽然得意道:“你是不是以为羽曳哥哥真的很喜欢你?若我告诉你,他对你只是虚情假意呢?”   花焰一怔。   “你还看不出来吗?今晚起事的人便是羽曳哥哥,他为了这一天不知道筹备了多久,如今教主和左护法都不在,这机会千载难逢。”   “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你会不开心吗?”   水瑟掩唇一笑,花焰第一次知道这张柔弱无害的脸也可以露出这么怨毒的表情:“因为这毒,是你亲爱的未婚夫羽曳哥哥他……亲·手给你下的呀。” 第5章 跑路是真   察觉到花焰的怔忪,水瑟越发得意起来。   “当初他护法位置做的不太稳当,教内对他意见最大的莫过于你娘那一派,为了堵住那帮人的嘴他才故意和你定下婚约,你真当他是喜欢你啊?”   “他同我说,若不是因为你是圣女,又与他定有婚约,他根本对你这样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丝毫没有兴趣,耐着性子陪你还不如回去侍弄草药来的有趣……”   “……”   “不信吗?你仔细想想,整个教内除了他还有谁能给你下了药不被你发现?还有……”水瑟娇声笑道,“这匕首你还记得吗?”   花焰定睛一看,那匕首柄上刻着羽毛的纹路,末端镶了枚红宝石,是她去年新年送给羽曳的礼物,特别托铁匠定做,仅此一把。   当时羽曳珍而重之地收下,眸光温柔地流连在匕首上,对她说他会好好珍藏的。   水瑟满意地打量着她脸上的表情,冰冷刀刃贴上了花焰的脸庞。   “再把你这张脸划破,你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对了,你知道这是哪里吗?”她说得慢条斯理,似乎非常享受这一刻,“这一年来我和羽曳哥哥都是在这里幽会的,你嗅觉这么敏锐应该能闻到羽曳哥哥身上的药香吧,我和他……”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水瑟眼疾手快点了花焰的穴,又用帕子堵住了她的嘴,接着用力将她推入密道中,将墙面复位,这一切不过瞬息间。   做完,她才收起匕首,整理好鬓发衣装,施施然前去开门。   来人素来一丝不苟的衣衫显得有些凌乱,不过眼神却很亮,和平日里温顺平和的眉眼不同,神采飞扬得很,正是花焰的未婚夫,正义教右护法羽曳。   水瑟乳燕投林般地飞扑过去。   “我已经都照你说的做了。”   “做得好。”羽曳微笑,他的目光温情缱绻,同看着花焰时并无多少区别。   水瑟伸手环住羽曳的脖子,羽曳垂下视线,吻在了她的唇上,水瑟柔弱无力地攀着他的肩膀,片刻后才分开。   羽曳状似无意问道:“对了,你看到花焰了么?”   “她不是被你关起来了?难道不见了?”水瑟疑惑的表情非常逼真,转瞬又化作哀怨,“羽曳哥哥,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她的吗?”   羽曳莞尔一笑:“你在担心什么,我自然对她毫无兴趣,我喜欢谁你还不知道么?”他尾音上挑,温柔勾人,“只不过她若离开去找谢应弦,也是麻烦事一桩。今晚事情有些多,待我把麻烦都解决干净,你……”他低笑,“便是我的圣女。”   羽曳走后,水瑟摸着嘴唇,迫不及待打开了密道。   “阿焰,你听到了吗?我有没有骗你?”   花焰呆呆坐在密道中,目光呆滞,仿佛打击太大已经失去了反应能力。   水瑟越发得意,一把将她又拖了出来,花焰跌坐在地,水瑟重新拿起匕首,准备在那张茫然无措的漂亮脸蛋划上一刀,就在刀锋即将划上之时,水瑟突然手腕一痛。   下一刻,她就被人捏住手腕,咔嚓一声拧折了。   匕首应声落地。   水瑟的尚来不及反应,就看见手腕上扎着的银针,她惊痛难忍道:“你、你怎么……”   花焰从地上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笑眯眯道:“我娘教过我一招,能短暂改变身上穴道的位置,不用内力也能用。”   刚才他俩恶心那会时间,够花焰从绳子里把手挣脱出来了。   水瑟咬牙切齿:“你……刚才都是装的?”   “倒也不算。”   花焰叹了口气。   她是还挺失落的。   什么嘛,闺蜜是假的,未婚夫也是假的,她和她爹都看走眼了,他们全家都被骗了!   水瑟不是什么好姑娘!羽曳也根本不是什么好人!   他们正义教除了她真的没有好人了!   而且先前还没发现,羽曳情话真的讲得蛮恶心的,花焰头一回听他说话有想吐的冲动。   她娘跟她说男人油嘴滑舌,擅长甜言蜜语的都没一个好东西,像她爹这种傻乎乎的不会哄女人的(她爹:咳咳咳!)的才是好男人,花焰还觉得是她娘亲的偏见,现在看来居然是真的!   果然,要找真正善良的侠义之辈,还是得从正道找!   花焰活动了一下手脚,掏出一颗药丸放进嘴里,不知道羽曳给她吃的药的成分,解毒剂一时半刻也做不出来,只能先嗑药恢复点力气。   不过虽然内力全无,但掰折水瑟手腕的力气还在。   水瑟此时中了她的软筋散,才是真的气力全无。   花焰如法炮制的把水瑟塞进密道里,脱下水瑟的袜子,塞进她嘴里,拿起掉在地上的匕首,笑靥如花道:“一点小报复,你说我是在你脸上画一个叉还是画一个勾好呢?”   水瑟拼命挣扎,眼神惊恐,嘴里呜呜咽咽。   花焰比划了几下,想起她爹的嘱托,最后还是颇为遗憾地将匕首放下。   她爹说的,君子要有容人之度。   “便宜你啦。”花焰拍拍她的脸,又拍拍手,“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让我早点看清了羽曳的真面目……你想要就留给你啦!”   外面的争斗声仍未停止,花焰出门捡回了自己的扇子,又回房间收拾了一下东西。   最后,她想了想,绕了点道,去了趟地牢。   地牢外阴风阵阵,地牢内惨叫声连连,换个寻常人来只怕会吓得两股战战,花焰十分习以为常,她娘亲曾经跟她说过,当年她爹娘就是在这里心意相通的。   “这便是危机之中见深情。”   为了增加惊心动魄的效果,她娘还特地吩咐刑罚部的弟子把惨叫声弄得再凄厉些,越惨绝人寰惨无人道越好。   “当时你娘的心跳得很快,你爹的心也跳得很快,于是我便问他,愿不愿意同我永结同心,白头到老。”她娘说的时候扬着下巴,非常得意,“你爹当时就心动了!然后立刻就答应我了!我问他欢不欢喜我,他止不住点头呢。”   花焰捧着小脸听得也不住点头。   不过,后来她爹得知,气得脸都红了:“一派胡言!我那哪里是心动……我、我那是、那是……”   “哼,你敢说你不欢喜我?”   “我……我……”她爹的脸瞬间更红了。   当然,这不重要。   总之在花焰看来,地牢是个浪漫的地方。   可惜地牢里没有一个正义威猛的大侠,只有一个关在里头不住瑟瑟发抖的赵攸。   教内事变,地牢内看守松懈,花焰轻易便进去了。   赵攸似乎是被重新教育过,吓得不轻,手脚上都拴了细链不说,嘴上还被塞了一个口枷,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就连看花焰都是仿佛即将被玷污的黄花大闺女的凄婉眼神。   花焰开门进去,帮他把口枷取下。   赵攸期期艾艾看着她,用一种认命般的眼神说:“我自知今日清白不保,你若……”他大惊,“妖女,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花焰笑盈盈道:“我教特产千蛛蛊,三个月会发作一次,万蜘噬心,疼痛难忍,不过我这有抑制的药,只要你肯乖乖听话,我保证你性命无忧。”   说话间,花焰给他解开了锁链,赵攸一得自由立刻揉着手腕警惕地缩在墙角。   花焰很无语,她叉着腰道:“你走不走?”   赵攸闻声一抖,不情不愿站起身来,哆哆嗦嗦往外挪,看守少了,里面关着的人可不少,各个砸着锁链目露凶光,赵攸走得更慢了。   花焰受不了了,她拽着赵攸的领口就把他往外拖。   赵攸被拖得一路踉踉跄跄,吱吱哇哇乱叫:“你慢点慢点!你、你这妖女还是个姑娘吗?怎么力气这么大……”   花焰心说,这算什么啦!   要不是她现在内力尽失,她能一边抡铁锤一样抡着赵攸一边往外走。   走到外面赵攸才知道今晚动荡,他茫然道:“发生什么了?”   花焰拽着他的领口,头也不转道:“我们右护法造反罢了。”   “什么!等等,你们魔教内讧了?你怎么……都不担心的吗?”   “等我们教主那只狐狸回来他肯定会收拾好残局的。”花焰完全没有在意,“好啦,走吧!”   “……再等等,右护法不是你未婚夫婿吗?”   “别提那个负心汉了!走快点!”   赵攸迷迷糊糊被她拉进了一个地道,走了好一截,才意识到应该和这个妖女划清界限,当即拼命努力挣扎,想摆脱她:“你这个妖女,到底有什么企图!”   花焰一脸理所当然地道:“当然是去闯荡江湖,顺便会会那个陆承杀了!”声音听起来居然还有点小兴奋。   是夜,正义教右护法羽曳反叛。   正义教现任圣女大人携一青城门弟子,自正义教失踪。   ***   水瑟被羽曳从密道里救出来时,立刻吐掉嘴里的袜子,扑进他怀里哭诉。   “是花焰,花焰做的,她刚走没多久,现在追还来得及……”   羽曳没急着安抚她,嗓音温和里透着一丝过分的冷静:“你是什么时候见到她的?瑟瑟,有人跟我说……见到是你把她放出来的。”   水瑟声音一滞:“我……”   羽曳慢条斯理问:“所以……是你放的吗?我给她下了毒封了她的内力,又锁了门命人看守着,她本该是出不来的。”   水瑟莫名背后一冷,她双眼湿润道:“对不起,我……”   “你知道的,我最讨厌别人骗我。”羽曳叹了口气,“做错了事情就要接受惩罚,瑟瑟……”   他站直身,眼前女子赤着一只脚,一袭红衣弱柳扶风地望着他,眼眸含泪楚楚动人,任何男子看了都会为之心软,可羽曳的语气却无半丝怜惜:“只怕你得去地牢呆上一阵子了,来人……”   外面很快有青衣弟子进来,抬起水瑟的胳膊便要拖走。   “等等!”水瑟情不自禁大叫道,“羽曳哥哥,你不会这么对我的对不对!你说你喜欢我的!你说要让我做圣女的!你说我们是一样的人,只有我能懂你,你忘了我们……”   一根手指点在哑穴上,堵住了她的话。   羽曳的声音依旧温柔,他笑了笑说:“傻孩子,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我原不想让她知道,可你看你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现在再去哄她不知要多费力。”他袖手,眼眸里是同语气截然相反的冷淡,“只是关着你,又没有杀了你,我对你还不够宽容吗……”羽曳叹了口气,“送她下去。”   “是,教主大人。” 第6章 一眼万年   “你、你先别看了!他们马上要追过来了!”   赵攸紧张兮兮地扶着树喘息。   这已经是他们被正义教追杀的第七天了,从正义教逃出来的第二天刚在附近的小镇上歇脚,羽曳派来的追兵就已经后发而至,通缉令贴的到处都是,他们似乎也不敢明目张胆通缉圣女,只说是一对出逃的罪人,指明了要活捉女的,男的生死不忌。   无奈之下他们也不敢打尖住店,一路风餐露宿昼伏夜出的赶路。   天色将晚,现在他们就在一片密林当中。   只是赵攸实在有些看不懂这个奇怪的魔教少女,按说被叛徒追杀怎么都该有点愤怒,但花焰一路看起来都兴奋异常,仿佛这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看见什么都觉得新奇有趣,十分的……土包子。   比如现在她就拿着一本古传堂出品的《义侠记之天地至情》看得停不下来。   “你等等!关键的剧情!我马上就看完了!”花焰捧着书抱怨,“义侠记都出到第八部 了,我们教的书社才更新到第五部,你都不知道我等更新等了多久,而且这写书之人每次都停在最关键的地方,商大侠到底能不能救出欧阳婉婉啊……”   赵攸崩溃:“这什么时候看不行啊!”   “可是……”   “你到底想不想去找陆少侠了!”   “想啊!”花焰握着书,痛苦地纠结了一下,“那我们还是先上路吧。”   关于这点,赵攸也非常费解。   他最初以为花焰找陆承杀是去寻仇的——毕竟死在陆承杀手里的魔教之人的确不少,但走了一路才察觉,花焰这简直像是去见仰慕已久的前辈的,他一边赶路一边偷瞄着容色绝艳的少女,心情复杂至极。   既希望陆少侠惩恶扬善,又觉得这妖女除了任性大胆一点,倒也罪不至死……   最重要的是,这一路下来他对这个倾心于自己的妖女,多少也有了些好感……她连魔教也不顾,就这么拉着自己私奔……   不!赵攸!   他对自己说,你绝对不能对这等妖女动心!   花焰对此毫无所觉,虽然内力全失被追杀,也依然不能影响她赶路的好心情。   更何况被魔教之人追杀,总让她有种自己是正派的感觉。   爹说得对,当好人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她现在就仿佛是《义侠记》里被红蓝双煞追杀的商大侠,虽然一路且行且逃万般危险,可是他心系武林安危以及红颜知己欧阳婉婉,实在是……   花焰眼中充满期待:“我们到底什么时候能见到陆大侠呀?”   被少女用仰慕信赖的眼神望着,赵攸不由心头一荡,瞬间他有些狼狈地移开了视线。   不!赵攸!   就算这魔教妖女对你已经情根深种,慕恋不已,甚至能为你去死,但你一个正道少侠也绝不可与这妖女谈上一场惊天地泣鬼神欺师灭祖令天地为之震颤的爱恋!   “不、不行,你……我……”   花焰顿时不开心了:“你这个人怎么说话不算话的!你不是正道弟子吗?”她翻出绢扇,拿在手中使劲摇了摇,寒光就藏在扇底,“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在我们教里是要被做成饲料养蛊的……”   明明是威胁,少女此番动作落在赵攸眼中竟还显得十分娇俏。   赵攸甩甩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语气透着刻意的僵硬道:“快……快了!东风不夜楼主办的问剑大会各门派都会去,陆少侠也一定会去的,今年地点在当山派,我本来……”   “你本来什么?”花焰眨巴眨巴眼睛。   赵攸作为青城门弟子,本来也是要去的,不过中途掉队迷了路,不知怎的稀里糊涂就到了魔教境内。   他咳嗽了一声,脸有点红:“没什么,反正你跟着我就行了。”   “哦。”花焰点了点头,“东风不夜楼是什么呀?”   赵攸吃惊:“你这都不知道?东风不夜客栈你总听说过吧?”   “没……”   还真是个土包子!   赵攸顿时有种城里人看乡下人的优越:“东风不夜客栈可是目前全江湖最大的连锁客栈,最近几十年的问剑大会都是东风不夜楼出资赞助的,他们还会给青年侠客评出个一二三四来,喏……”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抬了抬下巴,“这是上个月东风不夜楼刚出的江湖手册。”   “给我看看!”花焰一把夺过,翻开第二页就看见一个武林讨伐榜。   第七位天火妖女天残教   喂,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她上个月才刚继承她娘的位,现在就有她的名字了?她这个称号也才定下来没多久啊!   而且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好不好!   他们教主干了这么多缺德事现在也才排到第三,太不公平了吧!   往下一看排名理由,她娘日常挂在嘴边的丰功伟绩全栽到了她的脑袋上,说此女虽出道不久,但有消息称她为烈炎妖女一手培养,毒技魅功更为了得,青出于蓝,假以时日定成大患,最好能趁其年幼将其扼杀。   简单来说就是把她娘的名字直接换成她了,这也……   花焰哀嚎:“……太过分了!”   赵攸看了看手册,又看了看边上气得跺脚,脸鼓成包子的美貌少女。   冷静!不准动心!她一点也不可爱!   花焰翻到下一页才勉强冷静下来,匆匆翻了几页看到赵攸提到的那个武林青年侠客榜。   陆承杀高挂在第二名上,第一名倒是空白。   赵攸解释:“第一名那个当年横空出世又迅速消失,名字都没留下,可能也就是个传言罢了。”   “这样哦。”花焰重新燃起了期待,“那陆承杀大侠真的是现在正道最厉害的?”   “除了那些上了年纪的宗师们,应该就……哎,小心!”赵攸推了她一把,一支尖头发绿的箭矢从两人中间穿过,转头一看,为首一名紫衣堂主放下手里的弓,正带着几名青衣弟子朝他们追来。   赵攸觉得自己再怎么说也是个男人,他狠下心道:“我们兵分两路,到时候我引开他们,你再逃也不迟,此去一路往南便能找到当山派,我……你……”他声音一沉,“我们当山派见!”   花焰:“?”   他引开啥?   赵攸当机立断调转方向,和花焰反向而跑,他埋头苦跑,不消片刻后面已没了声音。   我步速这么快的吗?   赵攸回头,便看见魔教追兵们头也不回的拐弯朝着花焰追去,仿佛视他为无物。   “喂喂喂!!我在这里啊!!!你们过来啊!!!来追我啊!!!!”   赵攸使劲蹦跶。   魔教追兵们转头看了他一眼。   ——“这谁啊?要追么?”   ——“教主说那男的不重要,别管他了。”   ——“好。”   说着,他们继续头也不回地朝着花焰的方向追去。   “别走!!!你们回来啊!!!!”   花焰哪里知道他这许多想法,边利用身法穿花蝴蝶似的逃窜,边心想这人也太靠不住了。   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唉,算了算了,反正他也不是什么正道大侠。   就是可惜内力还没恢复,不然她早八百年跑远了。   花焰正想着,突然耳畔响起了萧瑟风声。   此时正是日落时分,树林里枝繁叶茂,层层树影覆盖,除了偶尔的几声鸟雀轻叫和叶片沙沙落地声,原本很是静谧,可这股风声来得又快又诡异。   像是呜咽,像是低鸣。   像三月天里突然涌来了一阵极冬的凛冽寒风。   紧接着便是一阵浓烈的杀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沙暴般袭来,花焰下意识抬头。   树木阴翳的罅隙间一半是隐约投落的暮色微光,一半已经沉进了黑夜中,视线所及之处,一个黑衣人突兀地出现。   他恰恰好站在暮色与黑暗的交界处,清冷又孑然,仿佛以他为中心分割开了整个世界。   只是立在那里,便已杀气盈然。   时间恍若刹那停止流动。   树影不再摇曳,叶片停止了坠落,猎猎作响的风声好像也消失了。   万籁俱寂。   花焰能清楚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随着胸腔起伏,一下一下,喧嚣鼓噪得耳膜震荡。   她的视野里好似只有那一个人,便已是全世界。   即便很多年后,花焰回忆起来,依然会心悸不已。   但在当时,她只能呆呆看着,黑衣人携裹着整片黑夜的杀意一步一步以不可阻挡之势,将光明与静谧吞没。   有那么一瞬间,花焰甚至觉得自己要死了。   所幸这杀意并非冲她而来。   “你是什么人?快点让开……”追兵们问道。   黑衣人并未开口,径直抽出了背负的长剑,似乎连说话都是多余的。   但只这一个动作,魔教的追兵们顷刻变了脸色:“陆……陆承杀,你是陆承杀?”   花焰的大脑瞬间炸开。   陆!承!杀!   这个黑衣人就是陆承杀吗!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花焰几乎忘了自己还在被追杀,定睛看去,这时候她才想起打量这位陆大侠的模样。   黑衣人一身滚银边的窄袖劲装,身量颇高,长发被一根藏蓝的发带高束,手握的长剑挂了个同样藏蓝的剑穗,打扮的并不起眼,可奈何气势实在太盛。   如果非要做比,就像是封印百年被解放出来仍旧如初的神兵利器,锋芒毕露,锐不可当,远远便能感到一股杀戮之气。   他步速极快,像一道影子,眨眼功夫便来到花焰身旁。   花焰眨了眨眼睛。   疾风牵起她的衣带。   还未等落下,陆承杀已目不斜视地一闪而过。   “快……”   “快跑……”   不知道谁先说的,先前还穷凶极恶的追兵们一个个不要命似的往回夺路狂奔,甚至比追她的时候还要快上几分,可惜陆承杀并没有要放过他们的意思。   以花焰的目力也只能勉强捕捉到几缕残影,只后便是漫天剑光,血花飞溅,甚至连惨叫声也漏不出一句。   不消片刻,陆承杀站定之时,身边已空无一人。   周围数棵苍天大树被陆承杀的剑锋削及,剑光中树影婆娑,叶片和残枝纷纷扬扬坠落,血色淅淅沥沥没入泥土,映着当中高挑瘦削的青年,构成了一副冷寂又凄清的画面。   世界再度安静下来。   他是点点残红中唯一的那一抹黑。   花焰恍惚着想起水瑟曾经跟她说过的那句“冲天血气透牡丹,人间杀神陆承杀”。   当初她也就是这么一听。   现在她好像能想象出那个画面了,甚至比描述的更加震撼。   做完这一切,陆承杀仍是无甚表情,他简单擦拭了一下剑,便收剑入鞘。   陆承杀的剑与其说剑,倒更像是一把刀,剑身奇宽,看起来朴实无华又很是笨重,左看右看不过一柄黑漆漆的长铁,没有半点能称作宝剑的地方,然而片刻前它使出的剑法又是如此的犀利无可抵挡。   这就是正派大侠的力量吗!   花焰确信,即便是自己内力都在的全盛时期,面对陆承杀也只有不到三成的胜算。   实在是……太厉害了!   没等花焰感慨完,陆承杀已经转身就走。   “哎……等等!”   花焰反应过来,提着裙裾就追了上去:“……你就是陆承杀吗?”   陆承杀仿佛刚意识到她的存在,冷淡的黑眸扫了一眼,便平淡掠过她,同看刚才那伙追兵并没有什么区别。   花焰也终于能看清他的脸。   光看五官大抵还会觉得这样貌有些温润,眉目太过柔和,然而在那冷漠似能结冰的神情之下都转瞬碎成齑粉,漆黑的瞳仁里没有半分温度,有的只有锋利的冷冽和拒人千里之外的煞气,让花焰下意识想起了鹰隼、猎豹之类的捕猎者。   可惜这并不能打消花焰的热情。   花焰回过神心道:对嘛!这才是她心中正派大侠应该有的气场!   “……我对你慕名已久,特别想见到你!真的!”她兴奋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这是要去哪啊?去惩恶扬善吗?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我真的从小就特别崇拜你们这种大侠,我爹书架上有一整排的《江湖群英志》……”   没了内力,身法还在,花焰全力奔逃的速度还是快上常人许多,但是这么一边追一边说话就比较困难了,花焰想也不想,从怀里掏出一颗无敌大力丸咽下——虽然很嫌弃羽曳,但他做的药还是好用的——花焰立刻觉得身体充满活力,继续打着鸡血紧追不舍。   “陆大侠,你听我说我真的……”   半个时辰后。   “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声音压得偏低,有些不常说话的冷涩,但还是能听出声线本身的清越。   花焰惊讶道:“原来你会说话的哦!”   她跟了一路还是第一次听见他说话,一时惊奇得不行。   对方终于停下脚步,眉头皱起,一双清寒的眼睛里是如冰似霜的冷漠,看起来真的是一丁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又重复了一遍道:“别跟着我。”   这声音明显透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不行,不跟着你,万一我被杀掉了怎么办?”   “……”   “我在被魔教追杀啊!很危险的!”花焰努力让自己显得更加弱不禁风,大眼睛里蓄满了泪花,眼也不眨地开始胡诌:“我爹娘都死在魔教,如今无依无靠,如果被他们抓到还不知道会怎么蹂躏我,说不定还会把我卖到……”   可惜还没说完,前面的人拔腿就走。   “大侠你别走这么快。”她快步追了上去,“你走慢点等等我呀。”   “……”   “对了,正派是不是都像你这么厉害?”   “……”   “你那把剑好特别啊!叫什么名字?光看外表我实在猜不出来。”   “……”   “你不是会说话吗?理理我嘛!”   “不知道。”   “哎!你真的理我了!”花焰开心地快跑了两步,堪堪追到陆承杀身边,“你人真好!”   闻言,陆承杀的脚步顿了一下,立刻走得更快了,不管她再怎么问也不置一词。 第7章 步步紧追(修)   花焰现下内力尽失,追得很是辛苦,但日思夜想的正派大侠就在眼前,这一刻,无数本花焰曾看过的江湖话本传奇都涌上了心头!   是真的、活的、不弱的大侠!   她顿时觉得自己充满动力,还能再追五百里。   此时,她就连看陆承杀都像是在看某种珍稀生物。   大侠腰挺得好直哦,标枪一样,个子真高,花焰还比划了一下,足足比自己高一个头,腿也很长,长长一把剑背在身后,非但不觉得累赘,只让他显得更加身姿修长挺拔如松。剑柄上挂着的蓝剑穗也十分别致,不像寻常剑穗那样随风飘扬,而是万千丝绦绕成一圈,末尾被一枚玉珏扎成一束。   花焰越看越觉得,没错!这就是她要找的人!   以往江湖传奇话本里的主人公都瞬间有了具体的形象!   花焰一边追一边观察,如果视线可以凝成实质,陆承杀大抵已经被射成一只刺猬了。   幸亏陆承杀并没有刻意跑得飞快,而是仍旧按照自己的步调前进,花焰总算没被甩开,追着他就这么一路跟到城里。   一直在野外倒还没什么,到了城里两人便引来了无数围观的视线。   任谁看到个俏生生娇滴滴的漂亮小姑娘气喘吁吁追着一个冷面少侠跑,只怕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更何况就算那小姑娘再怎么喊着等等,对方也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一样,依旧健步如飞,实在不解风情的很。   虽说江湖儿女快意恩仇,但这姑娘也未免太过大胆了吧。   只是再一看那冷面少侠,所有人又都噤了声。   陆承杀最终停在了一间客栈前面。   “一间房。”   他前脚进放下银两,花焰后脚就跟了进来。   “姑娘这是……”   花焰理了理稍有些凌乱的鬓发,露出一个笑容:“我跟他一起的。”   小二盯着花焰的脸愣了愣,随后结结巴巴道:“一、一间房?”   “是……”她还没说完,就被陆承杀打断:“两间。”   小二被吓的哆哆嗦嗦拿出两枚钥匙:“楼、楼上甲、甲字号……”   领了钥匙,陆承杀足下不停的上楼,花焰追得虽快,也还是慢了一步,只听咔嚓一声陆承杀落了锁。   花焰的房间在隔壁,她苦恼地站在陆承杀门口转了两个圈,计上心头。   片刻后,花焰房内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不到眨眼功夫,一道黑影破门而入,陆承杀的剑光森然,寒芒烈烈。   花焰跌坐在地上,揉着脚踝,表情无辜:“摔、摔了一跤……”   陆承杀面无表情收剑,转身就要走。   “等等……”花焰情急之下,道:“……我……站不起来了……能……扶我一下吗?”   她发誓她不是故意的,但她娘亲传的魅音入耳在此刻不受控制的发动,每个字的吐气咬音都酥魅入骨,她娘要是泉下有知看到她有如此表现,一定非常欣慰,因为花焰确信这是她练这门技术以来,实战表现的最好的一次。   陆承杀果然站住了。   花焰的心口紧张地跳了一拍,有些期待,又有一丝说不出的失落。   一柄坚硬无比的粗制硬铁递到了花焰面前。   “……”   陆承杀作势要收回剑。   花焰立刻一把抓住剑身,表情十分复杂。   陆承杀轻而易举地把她拽了起来。   “……谢谢。”   结果好像和她娘亲说的不太一样,她娘亲不是说只要发出这种声音,对方什么都会答应她的吗!   她之前在其他人面前试过,明明很管用啊!   不、不……花焰冷静了下来,陆承杀又不是一般人!   果然不愧是她看上的人!   就是不一样!   ***   第二日天未亮,陆承杀便穿戴整齐洗漱完毕,背好剑,悄无声息推开窗户,从二楼一跃而下。   “陆大侠你起的好早啊!”   陆承杀僵硬地转过头,就见花焰换了条新裙子,自对面的铺子朝他招手,笑得一脸春光灿烂:“早饭我已经叫好了,要不要一起来吃。”   陆承杀抿了抿唇,花焰已经毫无畏惧地拿了两个包子凑过来,还塞了一个进他手里:“来,给你,趁热吃。”   刚出锅的包子热乎乎的,还有点烫手,陆承杀低头看了看,又看了看吃得不亦乐乎的花焰,似乎在扔掉和吃掉之间纠结了一会,终于还是咬了一口。   豆沙包,甜软适度,齿颊留香。   花焰吃着包子含含糊糊道:“老板你这包子真不错啊……好吃!”   看摊子的老板笑呵呵道:“那可不!小姑娘下次再来吃我再白送你两个包子。”   “好呀!”   花焰吃着还不忘跟陆承杀套近乎。   “陆大侠你放心,我绝对不给你添麻烦!我什么都……”说到这里,她卡了一下,铺床叠被洗衣做饭打扫卫生这些她通通都不会啊!还是下毒、下药、诱供这种她比较擅长!   但问题是陆承杀根本不会需要的啊!   不如说被他知道自己就完蛋啦!   “……咳咳,都可以学!我学东西很快的!”这句倒是实话。   “你看你一个人行走江湖衣食住行也没有人打理,我可以的呀!”   陆承杀把包子吃下去,沉默了一会说:“不需要。”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需要呢!”   花焰吃完擦了擦手,笑眯眯道:“我们下面去哪里啊?”   陆承杀的表情似乎闪过一瞬的困惑,不过很快又消失,快得仿佛从未出现在他的脸上。   他负着长剑,头也不回继续赶路,视花焰为无物。   花焰也并不在意,休息了一晚,她也有了力气。   陆承杀在路边小摊买了两个烧饼,又买了匹马,便马不停蹄地继续赶路。   花焰有样学样,也买了两个烧饼,骑着马追在陆承杀后面,骑马可比两条腿追轻松多了,花焰甚至还有心情欣赏一下周围风景。   虽然她也不知道陆承杀要去哪,但不影响她跟着陆承杀体验闯荡江湖的快乐!   中途陆承杀除了给马喂饲料,补充水囊在驿站略停了一会,几乎没有休息。   花焰还是第一次知道当大侠居然这么辛苦的!   辛苦虽辛苦,但咬咬牙也不是不能坚持下来,只是骑马骑得久了磨得她腿都有点痛了。   就这么且行且追过了一日,又入了夜,天黑下来的时候,他们刚疾驰过一片荒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别说客栈了,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   陆承杀状似无意回头看了一眼。   花焰笑眯眯冲他挥手,嘴里还叼着半块烧饼。   肚子实在有点饿了嘛。   等花焰把那半块也咽下肚,陆承杀刚好也下了马。   山坡上稀稀疏疏立了些树,边上有个废弃的破屋,屋顶都掀掉了,只剩一些残破的木梁结构,陆承杀把马拴在树上,倚着破屋仅剩的那面墙就地坐下。   花焰立刻照抄,在陆承杀旁边的一棵树下马。   月明星稀,花焰赏着夜空,掏出了另外一块烧饼开始进食,与此同时,陆承杀也终于开始吃饭。   三两下咽下一张饼,他解下水囊刚喝了一口,就发现一只抓着油纸包的手伸到了他面前,再往上是一张笑脸:“早上顺便买的桃花酥,尝尝看嘛!”   陆承杀:“……”   花焰继续努力推销:“我刚才尝过了,甜而不腻,挺好吃的!”   陆承杀终于抬起头看向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他旁边坐着的少女。   “为什么非要跟着我?”他的嗓音依旧清寒。   花焰理由充分,底气十足:“我在被魔教追杀啊!他们很凶残的!你救了我嘛,除了你我也不知道我可以跟着谁了……”   之前她和赵攸一路被追杀过来,确实自从陆承杀出现了之后,那伙追兵就再也没敢露面过了。   当然凭借着对自己人的了解,花焰确定他们肯定还没放弃。   陆承杀沉默了许久,取出一个写着“陆”字的令牌。   “去停剑山庄,很安全。”   花焰立刻摇头:“我又不认识路,而且我一个人上路,肯定路上就被魔教的人杀掉了!”   一个人闯荡哪有跟着陆承杀好玩!   陆承杀又沉默了一会。   花焰趁机小手一伸,继续推销:“你尝尝看嘛!不好吃算我……”   在花焰再三努力下,陆承杀终于肯接过。   酥饼小小两块做成花瓣形状,玲珑可爱,他一口一个,也看不出好不好吃,喜不喜欢吃。   花焰已经很满意了,她也迅速吃完,休息了一会恢复好体力,活动活动手脚,就开始忙活起来。   从破屋里搜刮了一些木板,堆了个柴堆,用火折子点上火,花焰叉着腰兀自欣赏了一会自己弄的火堆,又去找了些稻草在地上铺成床榻模样,然后踩踩实,再洒上几片刚摘的叶子做点缀。   这过程中陆承杀一直默默地、无言地看着她瞎忙活。   最后花焰拍了拍手,一副很满意的样子指着草榻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陆大侠,露宿的床做好了,你上去试试!”   陆承杀:“……”   陆承杀闭上了双眼。   花焰只好又思索了一会,过了一会福至心灵道:“我知道了!”   她在周围挑了半天,找了一块合心意的枕头大小的石头,放在她的稻草榻上,最后还别具匠心地摘了一朵小红花,摆在她的石头枕边上。   “这样总行了吧!”花焰甚是满意,“陆大侠你看看,你看看如何!”   陆承杀站起了身。   花焰满脸期待。   陆承杀朝外走去。   花焰眨巴眨巴眼睛:“……陆大侠,你去哪啊?”   陆承杀的脚步一顿。   聪明的花焰很快明悟:“哦……去方便吗?陆大侠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陆承杀一走,花焰便掏出那本《义侠记之天地至情》,随便往地上一坐,看了起来。   这一路辛苦奔波,她话本还没看完呢!   花焰看得正入迷,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   她手里一翻,翻出自己那柄绢扇,叹了口气想他们也太烦了,就发现来的人并不是正义教的追兵。   “这荒郊野岭还有人呢!哎呦,我看看,这是哪来的小丫头啊!”腔调极为油嘴滑舌。   花焰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走来四个人,衣着打扮看着便满目匪气,腰间都别了武器,左边一个矮瘦子便是说话的人。   本来只是调侃,看到花焰几个人目光都是一变。   这般娇滴滴俏生生的漂亮姑娘便是秦楼楚馆都不常见,更别提她眉目间飞扬跳脱的明艳气质,估摸着八成是哪家私奔偷跑出来的小姐,这抓了不管是要挟勒索还是转手倒卖都是大赚一笔啊。   当下,四个人都堆着笑脸小心翼翼靠了过去。   这笑容花焰可太熟了,她见过的坏蛋没有一万也有一千,不过还是第一次见着敢把主意往她身上打的。   怎么会有这么不知死活的坏蛋啊!   花焰兴奋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花:坏蛋我最熟啦! 第8章 不知死活(修)   “小丫头怎么大晚上一个人在这?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要不要哥几个送你回去啊?”矮瘦子再次开口,语气比方才和善许多。   几人打着眼色,脸上的表情都很和善。   花焰用手指卷着发尾,绽开笑容:“好呀好呀,我和哥哥走散了,正愁着怎么回去呢。”   四个人对视了一眼。   “别管你哥哥了,我们现在就送你回去,怎么样?”   花焰露出一副苦恼的表情:“不管他没事,只是我跑了一天累坏了,而且天色这么晚了,我们明天再出发吧。”她指了指火堆,“先在这里休息一晚如何?”   “我们先商量一下。”   “好呀。”   花焰也不急,就在一旁等着,看四个人小声交流,时不时看向她。   按理说,她是听不到他们说的话的。   奈何花焰本来就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就算内力不在,听觉视觉也远超常人。   “猴子,你看俺们四个是现在就上,还是?”   “别急,这小丫头什么都不知道,咱们明天直接哄着她去鸨婆那里……”   “说起来,这小丫头长得可真是水灵……”   “歪!你先别打歪主意,破了身可就不值钱了。”   “行行行俺知道,说是跟哥哥走散辽,怕是个情哥哥吧……”   聊完了,还是那个矮瘦子开口:“小丫头,哥哥几个商量过了。行啊,咱们就在这凑合一晚上,这相逢即是有缘啊……”说着,他坐在了花焰给陆承杀准备的草榻上了,还好死不死一屁股正坐在那个石枕上。   花焰:“呃……”   “怎么了小丫头?”矮瘦子不明所以。   只听“扑哧”几声,其他三人也陆陆续续坐在了那榻上。   花焰掏出绢扇扇了扇,粲然一笑道:“没什么,哥哥你继续。”   映着火光,美貌少女脸上的笑容竟然有些勾魂摄魄。   四个人心怀鬼胎,原本想和这个小姑娘套套近乎再探听点消息,但一时间居然都忘了说话。   花焰就这么扇着绢扇,一下一下。   绢扇摇动间,风声飒飒,火焰炙烤着木柴,发出哔哔啵啵的火灼声,四个人仿佛被蛊惑了,只听见花焰的声音远远的飘来,像一阵雾气:“起来。”   四个人恍恍惚惚站了起来。   花焰看着已经被坐扁的草榻,郁闷地跺了跺脚。   她刚才明明弄得很蓬松的!   四个人此时仿佛才如梦初醒,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发生啥了。”   “俺也不知道啊……”   “哦,没事了,那再坐回去吧。”   话音一落,四个人又“扑哧”几声坐了下去。   花焰攥紧扇底,用力扇了几下。   很快,有人叫了起来。   “怎么俺身上有点痒?”   “被虫子咬了?大惊小怪什么……等等,我怎么身上也有点……”   四个人突然抓耳挠腮起来,好像浑身都不舒服,坐也坐不住了,站起来四处打量哪来的毒虫子。   “哎呦,太痒了,到底怎么回事!”   “你快帮我抓抓!”   “我还想找人帮我抓抓呢!可痒死我了!”   矮瘦子挠着手臂,率先发现不对,火堆旁坐着的少女托着下巴百无聊赖摇着她那把扇子,却是半点异样也没有。   “你怎么不觉得痒?”   花焰“哦”了一声,道:“可能虫子没咬我吧。”   矮瘦子想问的正是这个,他现在浑身上下都仿佛被蚊虫叮咬,痛痒难忍:“为什么虫子不咬你?”随着他的声音,其他三人也发现了这点。   “你是放了香囊、涂了药膏,还是说……”矮瘦子忍耐住抓挠的欲望,眉头一皱,“这就是你弄的?”   比想象中聪明嘛。   花焰心里这么想,面上丝毫不显,一脸无辜道:“这我怎么知道!你们觉得这里有毒虫子咬,可以先走嘛。兴许这毒虫子只咬男子也说不定。”   她这么一说,其他几人脸上生出了犹豫。   主要是现在身上也太痛太痒了,他们想立刻去找个大夫看看!   “猴子,要不我们先去买点止痒的药膏涂涂吧,这也不是办法!”说话之人越抓越是语气急迫,一看手臂,“日他个仙人板板的,老子都抓出血痕了!”   矮瘦子目光游移了片刻,突然一把抽出腰间的弯刀,架到了花焰脖子上:“死丫头,快给老子说实话!到底是不是你搞的鬼!”   花焰立刻露出一副楚楚可怜泫然欲滴的样子:“我只是在这里等我哥哥罢了,你们不送我回家就算了,怎么还冤枉我!太过分了!”   少女任性得恰到好处,控诉得非常有说服力。   至少矮瘦子那几个同伙看起来都信了。   “得了,猴子,我们先走吧。”   “俺快受不了了!痒死俺了!”   矮瘦子似乎也信了,他缓缓收刀,抬腿仿佛要走,就在他即将转身的那一刻,矮瘦子回身一刀,猛地劈在了花焰身上。   可惜花焰早在他回身前一刻,便已经脚尖轻点,往后跳去。   弯刀狠狠劈在花焰方才坐着的地方,在地上溅起尘埃,落下深痕。   若花焰当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此刻恐怕已经被他砍翻在地了。   花焰心道,江湖真的很危险呢。   这矮瘦子刚才装作要走的样子,可身上的杀气却半点没消。   她又不傻。   能感觉到的啊!   一刀落空,矮瘦子不怒反笑:“我就觉得你有问题,一个女子,还大半夜在荒郊野岭哪有这么简单。别挠了,都给我先把她抓住再说!”   花焰祭出绢扇,摆好姿势,清了清嗓子,把一早准备好的台词吟诵出来:“本大侠今天就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可惜话音未落,四个人就已经朝着她扑过来。   “……你们让我把台词说完啊!”   花焰一边说一边躲,身子极其灵活,腾挪之间反而让抓她的人撞到了一起。   四个人忍着身上的痛痒,拼命想要捉住她,可越是着急,越是觉得她滑得像一尾泥鳅,躲得游刃有余,甚至轻松惬意。   花焰玩了一会,觉得有点腻了。   正当花焰想着把他们打晕算了,就见一道剑光带着浓烈的杀气从她眼前闪过。   那杀气极凶极恶,恐怖森冷之意瞬间爆发,足以令人浑身冰凉。   而剑光抹过,快得迅如雷电,几乎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刚才还气势汹汹要抓她的人,此刻已经倒在了花焰面前。   花焰顺着剑光看去,暗夜里如练月华照在黑衣人身上,宛若为他镀上一层银芒,更显得他人凛冽霜寒,气势逼人,凶神恶煞。   陆承杀转眸,同时也望了过来。   一双寒眸还是没什么波动,他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   花焰立刻惊喜道:“陆大侠你终于回来了!”   不知是否是错觉,陆承杀的额头上似乎沁出了一点汗。   花焰浑然不觉,开始添油加醋地描述陆承杀不在的这段时间,她一个弱女子有多么的不容易,只能靠着自己的顽强机智与歹徒周旋。   她滔滔不绝说着,突然听见陆承杀的声音,凉凉的,有些发涩。   “我要是真走了呢?”   花焰脑袋上仿佛冒出了一个问号。   “你不是去方便了吗?”   “……”   “而且荒郊野岭,夜黑风高……”花焰很自信地拍了拍胸口,“大侠才不会做把一个弱女子丢在这里的缺德事呢!”   “……”   陆承杀的额头似乎又流汗了。   他好像真的不知道说什么。   半晌,他抱着剑,坐到了花焰搭好的已经被压得扁平的草榻上。   花焰满脸期待地问:“觉得如何!”   “……还行。”   花焰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又有点郁闷:“可惜刚才那些人先坐上去压扁了!我本来还想再弄弄软的……”   她叽叽喳喳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却突然听见陆承杀的声音。   “……你不怕我吗?”   “啊?”花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陆承杀是在问她,“我为什么要怕你啊?”   “……”   花焰眨了两下眼睛,看起来比陆承杀还疑惑。   “其实我想问很久了,那些人干嘛要这么怕你啊?”花焰思考了一下,“是不是他们做了亏心事比较心虚,怕你来找他们麻烦?”   “……”   陆承杀又沉默了一会,突然站起身,解开系在树上的马,翻身而上。   这次不等花焰开口问,他先说了:“跟我走。”   花焰有时候觉得这位陆大侠也是真的很难懂。   不是都已经决定在外面露宿了吗,难为她还特地弄了草榻呢,居然说走就走!   不过算了……   花焰骑上马,又优哉游哉地跟在陆承杀身后。   走了一会,她再次听见陆承杀的声音。   “你叫什么?”   “……???”   花焰才发现居然认识这么久陆承杀还不知道她叫什么!   这就很离谱!   在开口的瞬间她又意识到一件事。   虽然花焰这个名字是只有教内比较亲密的人才知道,但也说不准会不会露馅啊!   她犹豫了一瞬,决定借用老爹的姓氏。   江湖人有个化名什么的也很正常嘛!   “我姓周,叫小花!”花焰拍着胸脯道。   新鲜出炉的周小花闪亮登场! 第9章 东风不夜(修)   最后他们还是又骑了几个时辰的马,赶到临近的城池里。   确实客栈里睡得舒服多了,花焰在客房里打着滚想。   换上让小二代买的新衣裳,又梳了个新发髻,天色刚亮,花焰就晃悠悠出去,没等她叫好早饭,就看见陆承杀又从窗户出来了。   大侠是不是都喜欢不走寻常路啊。   花焰冲他招招手:“陆大侠早呀!”   陆承杀这次已经能在落地后,很平静地看着她说:“在这等我。”   “吃了早饭再走嘛,小二说这家的汤包可好吃了,一会就出锅了。”   说到这里花焰不得不感慨,还是外面好啊!   她们教的伙食也不能说差,但做什么都很简单粗暴,烤一下煮一下就完事了,哪有这里的点心菜肴精致美味,吃得花焰赞不绝口,还想再买。   但陆承杀显然没有等汤包出锅的意思。   花焰遗憾地想反正以后还有机会再点,便跟着陆承杀朝外走。   “陆大侠你要去哪啊?”   反正闲来无事,花焰又继续开始她的每日追问。   许是终于被她问烦了,陆承杀硬邦邦开口:“想跟着我,就别说话。”   “哦。”花焰点头,突然反应过来,“那就是说你同意我跟着你了?陆大侠你人也太好啦!”   陆承杀似乎噎了一下。   花焰立刻敏锐发现:“怎么啦?”   “……”   “好了我不说话就是啦!你别不开心嘛!”   花焰闭嘴跟在陆承杀身后,见他径直朝外走,不多时到了一座宝塔前。   这是一座叠檐三层的朱红宝塔,雕梁画栋沿着梁柱缠绕而上,塔身完全由红漆木构成,连接处则涂着金漆,顶上还覆盖着琉璃瓦,门前两个石貔貅,一串血红的灯笼挂在檐下,随风轻摆,可谓是红得张扬红得艳丽,极其地华丽显眼,再一看上面写的字。   东风不夜楼。   土包子花焰:“……?”   这不会就是那个连锁客栈吧?   一个客栈而已有必要修得这么夸张吗!   “让让让让,不进客栈别在门口挡着路啊!”   “小姑娘第一次见啊?东风不夜楼的标志就是这仙绛多宝塔,这三层的还算小的,修在停剑山庄外头那座据说有七层呢,塔尖都能戳到云里去……”   花焰还想再听听,就见陆承杀正要跨步进去。   背后是华丽到浮夸的朱红色宝塔,陆承杀一袭再简单不过的黑衣,可站在那里却仿佛将宝塔的光彩都给夺走了。   花焰愣了一下,再一眨眼,陆承杀已经消失在门口,她赶忙追去。   东风不夜楼的大堂很大,视线开阔又富丽堂皇,最远处是一排柜台,小二们统一着装,有站在柜台后,也有在前厅迎客的。   正中围着一个舞台,四周挂满妙曼轻纱,有乐师奏乐,伶人咿咿呀呀唱着曲。   周围往来的不是江湖人就是衣着华贵的富商贵胄,其中不乏行事匆匆的,或是喝茶闲聊的,只是两方人分庭而坐,泾渭分明,画面看起来有些滑稽。   江湖人都这么有钱的吗?   花焰正想着,就看见大堂中竖着一块牌子,上书“江湖人可享五折优惠,五大门派均有独立区域”。   她摸了摸自己的绢扇,刚与有荣焉了一瞬,突然发现下面还有块小牌子。   牌子上写着“魔教之人与狗恕不接待。”   “……”   干嘛啦!干嘛啦!   花焰默默吸了下鼻子,安慰自己,她是个好人!   花焰回神时,才发现陆承杀身边又空出了一圈,不管是哪方人都离得远远的,隐约能听见周围的窃窃私语。   “那是停剑山庄陆家弟子吧,我还是第一次见蓝剑穗。”   “蓝剑穗?陆家亲传弟子?这位什么来头,总不能是陆承杀吧?”   “看他这样子保不齐真是,陆家亲传弟子除了他出门哪个不是众星捧月的……我们要上前打个招呼吗?”   “我劝你还是别冒这个险,据说陆承杀性情极其冷漠,不近人情,哎,反正陆家人也看不上我们这些小门小派的。”   陆承杀好像已经习惯了所到之处众人议论纷纷。   柜台后的管事满脸含笑迎了过来,姿势态度都很恭敬:“陆少侠,二楼请。”   陆承杀迈步时,花焰瞬间亦步亦趋跟了过去,管事愣了一下,用非常惊异的眼神望着花焰,又看了看陆承杀:“这位……”   花焰手指比划:“我们一起的!”   管事:“……!!!”   花焰:“有问题吗?”   全天下谁不知道陆承杀是什么样的人啊!   别说女子了,敢跟在他边上套近乎的男子都少之又少。   然而陆承杀不止没有反对,居然还默认了!   这天上是要下红雨了吗!   陆承杀自从牡丹楼一战成名后,时不时便有剿灭魔教恶徒的义举传出,之后又以碾压实力连拿了两届问剑大会的魁首,短短数年,声名鹊起,不止在新生少侠中问鼎最强,甚至都有和成名已久的门派宗师相较之力。   东风不夜楼江湖手册的主笔百谷子就曾经评价他为正道百年来最强战力。   不承认的,目前都已经败在陆承杀手下,所以也只能含泪认了。   这么一个百年一遇出身名门的少侠,年纪轻轻又相貌堂堂,引得各大门派女侠对他满怀憧憬也就不奇怪了,但令人遗憾的是,目前陆少侠唯一的、仅有的与女侠之间产生的风流韵事,不过是在牡丹楼为七琴天下的秦沐烟姑娘折下的那一支牡丹……且这件事真实性还有待考证。   东风不夜楼曾经匿名采访过多位女侠对于近年名气最大的三位少侠的看法,提到陆承杀时,诸位女侠的态度出奇的一致。   “很强,也很可怕。”   “难以接近。”   “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虽然很仰慕陆少侠,可我实在没法靠近他三步以内。”   “咳咳,如果陆少侠愿意也给我折一支牡丹,本女侠倒是愿意克服一下自我尝试接近他……”   当然,最后陆承杀还是一如既往独来独往孑然一身。   但现在!他身旁!居然多了一个女子!   管事在心里默念数遍“我是专业的、我是专业的”,默默把自己惊掉的下巴接回去,恭敬道:“没有问题。两位请……”   陆承杀抬起长腿迈向二楼,那个美貌少女就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到了二楼,有专人把陆承杀引进雅间,里面隔着帷幔坐了一个人。   “不知陆少侠这次前来所问何事?”声音听不出年纪,甚至听不出男女。   陆承杀对着里面的人简单说了几句,不过一会,里面的人便送来了一张纸笺。   “陆少侠,那给你们停剑山庄发消息的人,便在这个地址。”   陆承杀展开,看完便随手将纸笺碾成纸屑。   里面的人道:“这消息的账已经有人付过了。”   陆承杀“嗯”了一声。   花焰很震惊。   江湖人是这么查消息的吗?   里面的人又笑了一声,道:“这并不算查消息,只是有人发消息委托了停剑山庄的大侠。当然东风不夜楼也是可以查消息的。姑娘若是有事想询,自可以来问。既是陆少侠的朋友,价格也会尽量优惠。”   花焰刚想问点什么,发现陆承杀已经出了门,只好遗憾地住了嘴:“……我先走了!下次再来问!”   陆承杀似乎打算继续翻身上马,花焰看见马顿时脸有些垮,昨天骑了一整天的马,虽然当时没觉得如何,回去之后酸痛不已,睡前一看腿上肌肤都磨得发红发痛。   她忍不住道:“陆大侠,我出钱请你坐马车好不好!”   陆承杀:“……”   花焰道:“马车赶的快一点!也不会比骑马慢多少的!我来安排,绝对不会麻烦你,很快就能弄好!”   陆承杀握着缰绳,掂量了一会,似乎随时打算上马。   然而他最终开口道:“一刻钟。”   这次花焰反应倒是很快!   “好!一刻钟你等我!”   出教她带了足够的银两,在钱的作用下,几乎是飞快她便弄来了一辆上好的马车,还来得及叫人替她买了些点心。   这还是花焰生平第一次坐马车。   这辆重金聘来的马车宽敞又舒适,中间还有个小几,备了茶具,另外放在她买来的点心。   陆承杀坐在马车里,面无表情,像座石像。   与之相反的是花焰。   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在活生生的江湖传奇话本现场,两只大眼睛四处张望,闪着灼热的光芒。   花焰东看看西看看,给自己倒了杯茶,努力克制不让自己显得太兴奋,又打开点心盒,问陆承杀吃不吃。   “……”   “都是刚买的!你真的不试试看吗?”   陆承杀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原来大侠不喜欢吃点心的吗?   花焰带着狐疑,自己咬了一口。   甜软脆口的糯米桂花藕,绵软的水塔糖,还有几小块爽口清甜的桂花糕。   好吃!   花焰一口气全吃完了,她捧着脸,忍不住舔了舔手指,感觉十分幸福。   末了,她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温热清新的茶水顺着喉管涌下,既解腻又润喉,花焰满足地叹喟出声,还打了个嗝。   花焰发现陆承杀一直盯着她。   “嗯?怎么啦?”她眨了两下眼睛。   陆承杀默默移开视线。   花焰脑袋上缓缓飘出一个问号。 第10章 小镇遇险(修)   马车按照陆承杀所说的方位疾驰,慢还是要比骑马慢上一些,但总体并没有慢上太多,而且因为车夫车技不错,坐在里面倒分外舒适。   几个时辰后,车夫道:“到了。”   车停在一个小镇上,花焰反正哪也不认识,便跟着陆承杀下来,好奇地四处张望,然而几乎下来没多久,便有人迎了过来。   “这剑穗……您应当就是那位停剑山庄里的大侠吧!您可算是来了!”   为首的是个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他方脸大耳,衣饰和浑圆的脸蛋一样富贵,此刻满面愁容,身后还跟了好些仆从。   陆承杀尚未开口,花焰先蹦跶过去。   她语气兴奋道:“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呀!”   中年男子擦着额头上的汗,胖脸抖动,咬牙切齿道:“替我们杀了那劫掠妇孺的魔教妖人!”   魔教妖人花焰:“……”   中年男子还当花焰是被他吓到,忙道:“这位女侠莫怕,我说的是那魔教妖人!你不要紧张!”   就是这样才令人紧张啊!   花焰努力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我不是女侠啦,我只是恰好跟着陆大侠,我不会武功的。”   中年男子立刻转头看向陆承杀,讨好般地笑道:“这位大侠,您看……”   陆承杀终于开口,简单粗暴两个字:“杀谁?”   中年男子名为张福生,他把两人引进了一座厅堂里。   似乎是听见了动静,四面八方亦赶来了好些人,有老有少,拖家带口将陆承杀团团围住,就连花焰都被挤到了外围。   “大侠!我女儿她才十三岁啊就被掳走了!”   “大侠!一定杀了那魔教妖人,把我女儿救回来啊!   五六张嘴同时开口,有的哭有的喊,一个叫得比一个凄惨,然后不知怎么地,所有人突然瞬间安静下来,并且倒退着挪开了数步,硬是以陆承杀为中心空出一个圆形。   花焰也很疑惑。   她拍了拍旁边那位大婶的肩膀:“怎么了?”   大婶抖了一下,用眼神示意陆承杀方向,刚才说话还流利得很,这会却磕磕巴巴:“……这位大、大侠,有点、点吓人。”   花焰感觉不到,其他人却能清晰感受到方才从陆承杀身上突然爆发出一阵森冷的杀气,像是一层无形透明的隔阂,令人下意识生出惊惧,想要远离。   “吓人?”花焰持续迷惑。   她朝着陆承杀看去,只觉得眼前的青年正气凛然,英姿不凡,怎么看都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大侠,没什么问题啊?   大侠身上有点杀意气场不是很正常嘛!   花焰完全不受影响地三两步蹦跶过去,朝着陆承杀面前瑟瑟发抖的张福生问道:“所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呀?”   事情倒很简单。   此刻,张福生坐得离陆承杀几丈远,叹了口气,脸上的横肉也跟着抖了抖,才开始缓缓叙述。   原来镇上近日常有女子于夜间失踪,都是些年轻少女,他们觉得是魔教所为,而好巧不巧,他们真的发现附近有个魔教堂主的分堂,立刻便找东风不夜楼,发了消息请停剑山庄的人来。   花焰有点纳闷,这是哪个堂的啊?   其实在现任教主的带领下,他们正义教目前已经有所好转,不会随便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就算去找人麻烦也会寻个看起来合情合理的缘由,毕竟他们正义教本身是不认可自己是魔教的——他们觉得自己只是手段比较严酷,行事比较无常的一伙神秘人罢了!   但她又有点心虚,毕竟她们教坏人确实不少,难保没有……   花焰因愧生义,拍拍胸口道:“没问题!我们肯定帮你们救出那些少女!”   陆承杀转头看她:“……嗯?”   花焰也转过头看他:“嗯?有什么问题吗?”   大侠就是应该行侠仗义的呀!   不待陆承杀说话,张福生已经满脸感激道:“谢谢这位姑娘,这位姑娘真是深明大义啊!不过这魔教妖人他们晚上才回来,两位可以先在镇上休息一会,我已经准备好房间了。”   总之是先住下了。   但花焰觉得陆承杀好像对她有点不满。   她思前想后,觉得可能是因为在马车上她一个人把点心都吃完了——毕竟点心这么好吃,陆大侠可能只是因为不好意思,才没有开口,没想到她一口气全吃了!   花焰越想越觉得很有道理。   她特地去问了张福生哪里有卖点心的   张福生闻声一愣:“姑娘若是想吃,我叫人去准备……”   花焰摆手:“不用、不用,告诉我镇上哪里有卖的就行。”   自己买的才有诚意嘛!   张福生给他们安排的住所就在镇门口的客栈。   花焰买好点心,一进去,她就看见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正在瑟瑟发抖的整理厢房,干什么都畏畏缩缩,就差把自己抱成一团。   “陆大侠人呢?”   那少女继续瑟瑟发抖道:“……在、在屋顶。”   花焰随便把她打发走了,那少女仿佛得救一般,光速消失在她面前,花焰不由又疑惑了起来,陆大侠看起来这么难伺候吗?   出门一抬头,花焰就看见了坐在屋顶上的黑衣人。   客栈外的大路上人来人往,向下望是红尘喧嚣,向上看去却是与世隔绝。   墨黑砖瓦堆砌的屋顶上有风拂过,吹散了陆承杀的发,他支着一条长腿,手微微搭在膝盖上,面容依旧是冷的,却因为离得远,而有些飘忽不定,孤寂的好似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仿佛一阵风吹过,这个人便不在了。   花焰怔了一下。   天呐,都是她的错!   她把点心全吃了,给陆大侠气成什么样了!   想着,花焰立刻挥舞着点心道:“陆大侠,我给你带点心来了!”   陆承杀微微侧头,望了过去,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又短暂闪过了一丝困惑,然后他就看见少女咬着油纸包,手脚并用扶着一旁的长梯爬了上来,还毫不客气地坐到了他旁边。   “给你!”花焰非常豪气地把油纸包塞给了陆承杀,“别生我的气啦!”她还欲盖弥彰的补充,“我平时没这么馋嘴的,真的……”   “……”   “坐在屋顶上感觉原来这么好……”   此时,微风徐徐拂面,吹得花焰舒适又惬意,要是在他们正义教这么坐着,早吃了一嘴黄沙了!   陆承杀捧着油纸包,沉默不言,觉得很不适应,他甚至散发了一点杀气,准备等花焰坐不住自己下去。   可等了半天,花焰依然在喋喋不休。   “……陆大侠,你尝尝看这边的点心好不好吃!”   “……陆大侠,我刚问过了,他们说那魔教堂主在城北,好像白天不在,晚上才回来,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啊?我跟你一起去呀!”   “……陆大侠,你们行侠仗义一般都是个什么流程啊?”   陆承杀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从未遇到过这种状况。   他站起身,脚尖一点,跃上另一个屋顶,再几跃,便到了最高的那棵树的树杈上,随后坐在上头,一身黑衣融入枝叶掩映处。   花焰瞪大了眼睛。   她又说错什么了吗!   花焰望着头顶的黑影,努力蹦了蹦。   哎,没有内力实在飞不上去!   她很遗憾,但也没有办法,干脆就在镇上继续转转。   她倒是没发现自己一个小姑娘在镇里乱逛有多显眼。   花焰耳坠的一对蝴蝶红宝石耳环用细链相串,在风中泠泠作响,浅藕色的襦裙随着她轻快的步伐花朵般绽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仿佛蓄着光,眨动间顾盼生辉,容貌鲜妍欲滴,像开得极盛的富贵牡丹,美得明艳又张扬。   “姐姐……”   花焰一低头,发现角落里一个七八岁的小女童正拉着她的裙角,小心翼翼道:“姐姐,你这样太招摇了,不好。”   “招摇?”花焰眨眨眼睛,很迷惑,“有吗?”   出门在外,她都已经尽量挑朴素的裙子了!   小女童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又拉了拉她的裙角,说:“那些被抓走的姐姐也都很漂亮,姐姐你……小心些。”   之后便溜走了。   花焰连句“谢谢”都没来得及说。   一直逛到累了,花焰跑回房间休息,她顺便往隔壁看了一眼,陆承杀还没回来。   他不会还在树上吧!   天快黑了,张福生已经叫那少女送来了晚膳,还体贴地问她有没有其他需要,花焰多要了一份饭食,走到树下,她用力摇晃几下,大声道:“陆大侠,你还在吗!肚子饿吗!”   摇得树枝乱晃。   半晌,才听见上面幽幽飘来两个字:“不饿。”   还真在上面!   花焰吃惊,继续大声道:“你不累吗?”   “……不累。”   “哦。”好吧,花焰把餐盒放在地上,“那我放地上了,陆大侠你记得下来吃哦,等你吃完了我再帮你收回去!”   回到房间里,她才继续吃她的饭,只是吃到第一口花焰就感觉出了问题。   ——饭里被下了蒙汗药,剂量还不小。   她立刻跑去查看陆承杀那份,餐盒还放在地上,饭里并没有任何问题,也就是说,只有她的饭有问题。   花焰顿时来了兴趣!   她翻出解药来,先吃了下去,然后大大咧咧把饭菜扫的一干二净,随后便趴在桌上,装作昏睡过去。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有人敲她的门,小声问道:“姑娘,姑娘你在吗?”   花焰继续装昏迷。   见她不答,外面的人小心推开门,听脚步声还不止一个人。   “她睡着了。”   “那药的剂量她早该睡着了!现在应该睡得打雷怕是都醒不了!”   “那陆大侠会不会发现啊?”   “这丫头不过是跟着他一道来的罢了,连武功都不会,我见他们根本不熟,那陆大侠还躲着她,估计就是个硬缠上来的。我们帮他解决麻烦,他估计还要感谢我们呢!”   说罢,这人还阴恻恻地笑了两声。   花焰本来兴致勃勃看戏,这时倒还真有些发怔。 第11章 行侠仗义(修)   她怔愣之时,对方在旁边的柜子上推了一下,只听咯吱一声,应该是柜子后有一道暗门。   两人一人抬手一人抬脚,把花焰抬进了暗门里,又再走了一截,直到面前有块浮板,两人把花焰放在浮板上,便解开一边的绳子,一拽一扯把花焰缓缓放了下去。   放下去时,她还听见他们在聊。   “这丫头倒是长得当真漂亮。”   “那可不,可惜又要送去给张福生的儿子糟蹋。”   “据说张公子今天白天在镇上看见,要不是见那陆大侠在,差点就没忍住想当场把人掳走。”   “不过,待那魔教堂主被陆大侠给剿灭了,可就没这么好的挡箭牌了,还不知道再上哪找姑娘给张公子。”   花焰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大概知道了这镇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很显然,不管他们正义教平日如何作恶多端,但这一次是背锅了。   她被吊到下面后,眯起眼睛,看见下面正是车棚,花焰被吊下去的位置刚好有一辆运送稻草的牛车。   下面自然也有人接应,把她从浮板上推到稻草上,再在她的身上又盖了好些稻草,直到花焰整个人几乎淹没在稻草里,才有人缓缓架着牛车,把她运向别处。   此时天已黑透,小镇街上几乎无人,因为常有女子失踪,家家户户晚上都至少点着一盏灯,还有人专门守夜巡逻,生怕再出事——但没什么用,花焰想。   她不怕也不急,只是有一分的伤心。   花焰突然意识到可能确实是自己一头热,陆承杀也许并不想被她跟着,毕竟说得再多她现在看起来也只是连内力都没有普通的女子。   说不定还会拖他后腿。   牛车过了一会便缓缓停在一间大宅的后院里。   驾车的人和另外一位仆从把花焰从牛车后面抬下来,然后一路径直抬进了一间靠后的卧房里。   花焰眯起眼睛打量,这件卧房与客栈里正常的房间截然不同,窗户都被封死了,除了一张床和一个柜子便再没有其他。   她学毒,嗅觉过人,此刻能闻到这间房里有股异常的血腥味。   虽然已经被清洗打扫过,但那股味道还是无孔不入地钻了进来。   她被放在了榻上,然后两个人便退了出去。   榻上那味道更重,还有些对花焰来说比较陌生的气味,她一转头,就看见床榻一侧的墙上斑斑驳驳刻着些什么,那些痕迹不像是用刀刻的,倒像是用指甲划的,还有些地方沾了血,触目惊心。   原本可能还有些字迹,但大都被遮掩磨掉了。   她从床上下来,一推门,竟还被从外面锁上了,她折回去看那柜子,一打开便看见里面放着些奇技淫巧的物件,也都散发着那股味道。   花焰当即便皱起了眉头。   然而没等多久,外面就有了声响,花焰立刻翻身上榻。   几乎她刚一躺定,就有人推门进来了,进来的看模样是个男子,迫不及待地就朝着榻边走去,边走还边说道:“小美人,我来了……”   花焰在心里数着一二三,待他一接近,便骤然暴起,绢扇的钢骨抵在了对方的咽喉上,另一手拽着他的肩膀一用力,反倒把人压在了床柱上。   “你就是那个张公子?其他失踪的姑娘在哪里?”   那男子长得和张福生堪称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又矮又胖,贼眉鼠眼,没料到花焰居然醒着,当即一怔,随后便要喊救命,花焰眼疾手快掐住对方的喉咙道:“敢叫就要你的命。”   说着,绢扇往下压了一分,张公子的咽喉立刻破皮流血。   一见血,他吓得魂飞魄散,两股战战道:“别、别,女侠,我不叫了……你放过我!”   花焰道:“那些女子呢?”   张公子还在装傻:“什么女子啊?”   花焰道:“别装傻!那些被你掳走的!要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张公子被她吓得够呛,终于支支吾吾道:“都、都被卖掉了……卖到别的镇上了,哎,你别别别……”   花焰松了口气,没死就行。   “都卖到哪去了?”   张公子哆哆嗦嗦道:“这……这我一时半刻也不记不清了,我……我爹书房里有记录,我……我去拿给你。”   花焰道:“你带着我一起去!”   张公子被她抵着要害,战战兢兢地往外走,只是出了房门,这张公子不知哪来的勇气,拼命挣扎,然后大叫一声:“救命啊!这女人要杀我!”   花焰怒道:“让你别叫!”   她应当一扇子下去直接切断他的咽喉,但花焰这辈子还没杀过人,一时间反应慢了一拍,那张公子已经连滚带爬逃出去老远。   几个护卫此时立刻冲了出来,将花焰团团围住。   手持长刀,明显都是会武的,和之前遇到的那几个流氓并不一样。   花焰若是内力在身自然不怕,现下却有些棘手,光是逃不是问题,可她还想抓了那张公子。   心思电转之间,几个护卫已经朝着花焰袭来。   张公子逃得性命,心下一松,立场倒转,大喊道:“杀了她!杀了这个女人!不对,把她打个半死,我还要折磨她呢!”   花焰气得牙痒痒。   那位张公子还在捂着脖子谩骂:“这女人竟敢伤我,我一定要、一定要……”   他的声音戛然。   因为一把漆黑的长剑从他的身后贯穿。   花焰还没注意到,她正忙着应付张公子的这群护卫,然后便见那群护卫也很快一一倒下,熟悉的恐怖杀气袭来——这一次花焰只觉得分外亲切。   “陆大侠!是你吗!”   陆承杀抽出剑,他的剑上还在往下滴着血。   他来得很急,杀得也很快,模样应当不太好看,一般人见了只会退避三舍,眼前少女似乎浑然不觉,只满脸惊喜道:“你怎么找到我的!我还以为……不对啊,你怎么会来找我,今晚不是应该去找魔教麻烦。”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陆承杀道:“你没有来收。”   花焰这才想起,她跟陆承杀说会来收餐盒,但之后就被下药运到这里,自然没这个机会。   陆承杀又顿了顿道:“有个女童告诉我的。”   花焰恍然了一下,想起白天那个女童。   原来是她!   “对了,陆大侠,我刚好要告诉你,这个张公子才是掳走那些女子的元凶,还有……他爹就是白天那个张福生,他们蛇鼠一窝监守自盗,故意栽赃的!他说那些女子被他卖到了别处,他爹那里有记录,可以逼问张福生,把那些失踪的女子都救回来!”   她仔仔细细把刚得到的消息都告诉了陆承杀。   陆承杀点了点头,他似乎想说什么。   花焰从得救和得知真相的兴奋中回过神来,想起之前听到的话,忽然解释道:“我是故意被抓的,为了知道他们想做什么,我真的没有那么弱……”这话现在听起来显然不是很有说服力,她终于还是沮丧地道,“……你是不是当真觉得我很麻烦不想被我跟着啊?”   陆承杀:“……”   花焰咬咬牙道:“如果你真这么不想被我跟着,也没事……我、我可以去跟别的大侠。”   她俨然一副壮士断腕的模样。   虽然她其实不想走,但……   就在她几乎以为陆承杀要点头答应时,她听见他微寒的声音缓缓道:“……不是。”   花焰疑问道:“嗯?”   陆承杀道:“你不怕……就可以跟着。”   花焰眨了眨眼睛,还有点不敢置信:“你说真的?”   陆承杀不避不躲,点了下头:“嗯。”   天呐!   陆大侠不止不辞辛劳的来救她,居然还真的同意了让她跟着!   这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大侠!   第二天一早,花焰便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和真相都一一说了出来,众人具都十分震惊,张福生贼喊捉贼,立刻遭到人人喊打,镇上那些女儿失踪的父母们气得几乎当场便要打死他,他那些手下也都成了众矢之的。   张福生一夕之间名誉尽扫,痛失亲儿,被花焰逼着将那本写着失踪女子卖往何处的册子交了出来。   原本那些乡亲应当拿他没有办法,然而陆承杀在侧,他的护卫们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他们这种江湖人士一个不留神就替天行道了。   之后张福生便被乡亲们押着送去了衙门。   只是花焰没想到,陆承杀还惦记着晚上去杀他们魔教的堂主,花焰当即便要跟着陆承杀去。   不料,陆承杀道:“你不用去。”   花焰道:“嗯?”   陆承杀又重复了一遍:“在这等我。”看出花焰的迷惑,陆承杀动唇解释,但对此他显然很不熟练,只能干巴巴地说了一句:“魔教很危险,我杀完人会很快回来。”   是“我买完东西很快回来”一样的语气。   偏偏说的人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听的人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花焰只觉得,这位大侠人也太好了!   居然担心她跟着他一起去不安全!   花焰立刻表示:“你放心!之前我真的是故意被抓的,我自保能力还是有的,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还可以给你打下手!你杀人……”花焰比划了一个抗麻袋的动作,“我收尸!”   换个人在这,只怕就要被她逗笑了。   陆承杀很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她,一针见血道:“你没有内力。”   这倒是句实话。   羽曳的药效果非凡,一路下来花焰也没什么时间功夫研究解药,到现在也不过是比旁人强身健体一些,多一些保命的身法。   但她会下毒啊,还会下蛊,摄魂魅术也学了一点的!   可惜不能说。   花焰扁着嘴,有点委屈。   当然,花焰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她现在没有内力,才近得了陆承杀的身。   多年来混迹江湖杀戮的经验,让陆承杀对于习武之人的接近极其敏感,形成了几乎本能般的反应。那日见到花焰虽然她步速轻快,但脚步虚浮,显然并无什么内力,当她不过是个学了些拳脚功夫的普通人。   停剑山庄弟子虽然对魔教中人赶尽杀绝,对其他门派的人不假辞色,但也有一条庄规叫不可妄杀无辜之人。   严格来说就是,在停剑山庄看来,会武功有内力,出来混的迟早要还的,杀便杀了,但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不一样,除非是真正罪有应得,否则不会轻易杀戮。   是以,虽然大名鼎鼎的停剑山庄剑下亡魂无数,在寻常人眼中口碑倒是不错。   花焰全不知情,委委屈屈道:“那你早点回来!”   陆承杀回来的确实很快——因为人早跑了。   闹了这么大个阵仗,他们那个堂主再不知道陆承杀在附近也不可能。   不过不论如何,他们总算也是完成了一次行侠仗义! 第12章 白崖少主   陆承杀回来之后,花焰跟在他身边,依然在滔滔不绝,虽然不知道陆承杀有没有听进去,但至少他表现的没有那么不耐烦。   花焰觉得他似乎比之前好说话了不少。   之前她说十句,陆承杀兴许一句都不会回,现在只要她问,问一句陆承杀说一句,简直堪称有问必答。   “接下来我们要去哪?哦对,是不是要去当山参加问剑大会!”花焰雀跃地跟在陆承杀身旁:“一路向南对吧?”   陆承杀道:“嗯。”   花焰掏出那本从赵攸手里顺来的江湖手册,开始了她的十万个为什么。   “书上说问剑大会起源于停剑山庄的一位前辈,是不是真的呀?”   “嗯。”   “哪位前辈啊?能不能具体说说!”   “陆长吟,他办的。”   “能不能再具体点!具体点!”   陆承杀沉吟了一会,道:“不是很清楚。”   花焰绝倒!   他们刚好路过一间茶寮,说书人原本正在与人闲聊,听见花焰的话,笑道:“小姑娘,你是不是在问问剑大会?”   花焰点头点头:“你知道吗?”   “甚巧,我们也在聊,这三年一度的盛会,不容错过啊。你看在下这书都不讲了,就是要往当山赶。”说书人捋了一把胡须,笑道:“小姑娘可是想知道这问剑大会的起源?”   花焰继续点头点头。   “当年停剑山庄陆家有一位前辈,名叫陆长吟,武功极高,正邪两道鲜有敌手,为人又极为肆意疏狂,他行遍天下,四处寻人挑战,搅得武林是天翻地覆,武功不如他的自不必说,武功与他相当的也避着他走——只因陆长吟陆大侠爱武成痴,一旦难以取胜他便兴致百倍的前来纠缠,定要将对方完全击溃才肯罢休。后来他遍寻不到对手,干脆在停剑山庄外头的一间客栈外,竖了一面旗子,广发英雄帖,办了这第一届的问剑大会。问剑大会这名字现在听来寻常,姑娘可知这大会的全名是什么?”   花焰觉得她一定是全天下最好的听书人了。   她超级配合地摇了摇头。   说书人又捋了一下须,笑道:“问剑大会的全名乃是‘问天下之剑谁人第一大会’,真是何其疏狂啊!”他目中流露出向往之色,“当然现在各位长老前辈轻易不会动武,这大会保留下来已成了各门各派年轻弟子较量排名的战场。以往两届弟子武斗的头名都是停剑山庄的陆承杀,可惜在下前几年有事脱不开身,无缘得见这位陆少侠的英姿,实在可惜!”   花焰转头看了一眼毫无反应的陆承杀。   他侧着身,剑穗刚好被挡住了。   “听说这位陆少侠自小便心无旁骛,一心向武,性格沉稳又冷静自持,不为外物干扰,对那些声色犬马之事都毫无兴趣,所以才年纪轻轻就武功了得……”   花焰已经干脆坐到说书人对面去了。   她点头点头,分外赞同。   陆承杀依旧毫无反应。   “更难得的是,他还嫉恶如仇!对那花言巧语,巧言令色的魔教恶徒,丝毫不假辞色,这么年轻便有如此觉悟,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这话也太不中听了!   花焰:“咳咳咳咳……”   说书人十分关切:“小姑娘你喉咙不舒服吗?要不我给你叫壶茶?”   花焰矜持一笑:“不用了,你继续说吧!”   “当初有位魔教妖女,容貌那当真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小姑娘你别不信,长得比你还要好看上几分……”   花焰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装作一副纤纤弱质惹人怜爱的模样,好些个名门弟子都为她所骗,对她那是百依百顺、掏心掏肝,更有甚者为她争风吃醋,甚至大打出手,可没想,她大胆包天把主意打到陆少侠那里,唉……”说书人摇了摇头,语气遗憾面上却在笑,“大好颈脖差点断送在陆少侠手里。”   果然是水瑟!   花焰脖子一凉,她下意识摸了摸,有点心有余悸,不由转头偷瞄陆承杀。   陆承杀此刻也恰好看过来。   陆少侠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虽无甚反应,却显得很是温和,连点杀气都没有,像一只养精蓄锐的猎豹正在午后晒太阳。   花焰突然心中大定!   我现在是个好人啊!我怕什么!   “哈哈,是不是吓到小姑娘你了?那不说这个了。”说书人不禁大笑,“对了,小姑娘,你有没有听过‘于蓝三少侠’这个说法?”   花焰一脸求知:“你说!”   “这说的自然是全江湖目前为止最出名的三个少侠,停剑山庄的陆承杀、青城门的沐雪浪和当山派的褚浚。所谓的‘于蓝’便是说他们都青出于蓝,武功更甚自己的师叔辈。当然,因为陆承杀拿了两届问剑大会的头名,所以普遍认为他是最强的。不过沐少侠和褚少侠这三年据说也精益了不少,不知道今年问剑大会鹿死谁手,实在令人期待啊。”   花焰立刻翻出那本江湖手册,一边记名字,一边对照着介绍看。   哎,人名太多真的很难记诶。   “说书的,你在浑说些什么!”说话之人声音冷冷,只听“叮当”一声,众人还当是刀剑落下,却见一枚银元宝放在了桌上,“以后别再让我听见你说什么于蓝三少侠。”   顺着银元宝往上看,来人一身雪衣,腰佩玉珏,头戴玉冠,雪白发带随风飘散,发髻更是梳得一丝不苟,手中还拿了一支手杖,他身后跟了八九个人,也俱是这样的服色打扮。   花焰仔细一看,发现他们穿的不是雪衣,居然是狐裘!   所有人的领口还都围了一圈毛领子,装束风雅至极,从头到脚纤尘不染,白日里亮得闪瞎狗眼,若是冬日严寒时这般打扮,应该是高贵又风骚的,但现在这个天气来看就活像一群白傻子。   真的看着好热哦。   花焰还在想呢,说书人已经脸色一变,他连那银元宝都不敢碰,只小心翼翼道:“敢问阁下可是白崖峰的大侠?”   “算你这说书的识相。”白傻子高高扬起下颌,“银子给你了便收下。今日我们少主心情好,才不与你计较。劝你谨言慎行,再用你那浅薄的见识给武林中人论资排辈,休怪我们不客气。”   说话时,他视线恭敬地向身侧看去。   花焰也跟着看了过去。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浮夸!   太浮夸了吧喂!   只见另外三四个雪衣人从袖子里抖出几块雪白无瑕还绣着银纹挂有流苏的布,分别铺在长凳和木桌上,又掏出了一只玉茶壶,两只玉茶杯,一双玉箸,一张玉碟。   一一摆好后,才恭敬地弯腰请一直扇着羽扇,头顶上还插了几根白色羽毛的白傻子少主就坐。   这位少主微微一笑,终于缓慢放下了他的尊臀。   这什么排场啊,花焰疯狂问号。   他们教教主也没这么夸张的啊!   花焰不禁用手肘捅了捅坐在边上陆承杀,小声问道:“他为什么前前后后跟那么多人啊!”   陆承杀想了想,答道:“因为弱吧。”   周围都是会武的人,耳力出众,此话一出,刚才那个撂银元宝的白傻子可听不下去了,一拍桌子怒道:“是哪个说的!”   周围人人自危,都不觉低下了头。   唯独陆承杀坐得标枪似的笔挺。   白傻子怒气冲冲朝他走去,然后……   “……原来是陆少侠,那没事了。” 第13章 当山离城   他还没说完,花焰就已经拍着桌子开始大笑了。   其实不止是她,周围人都在憋笑,只是没人敢笑出声罢了。   花焰一个人笑够了全茶寮的份,都顾不上看那白傻子由白转青的脸色。   他忍了又忍,忍了又忍,最后开口的却是那位白傻子少主。   “姑娘为何笑得如此开怀?”说话的声音风度翩翩,又温和如水,全然没有一丝仗势欺人的味道。   花焰擦了擦笑出的眼泪,随口便道:“这天气看一群人穿着狐裘,就很好笑啊!你不觉得吗?”   这位白傻子少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再看了一眼其他白傻子同伴,不由一怔。   “姑娘说的是。我们从白崖峰而来,峰上常年飘雪,所以惯穿裘袍。因有内力在身,不觉得热,故而一路也没觉得哪里不妥。”   说完,白傻子少主便将外头裹着的毛领子狐裘脱了下来。   “少主,使不得啊!”   “少主,请三思啊!”   白傻子同伴连声劝阻,声音极为沉痛,仿佛他脱完外袍,就要裸奔了。   连带着看花焰的眼神都仿佛在看一个祸国妖姬。   花焰满不在意道:“没事,你想穿就穿嘛。我只是笑笑,又不会丢锭银子到你面前,让你脱衣服。”   她这一说,周围气氛骤冷。   不过没人觉得她不知死活,因为陆承杀还坐在边上。   “你……”那白傻子怒而又要起身,被白傻子少主按住,他道:“方才是师弟鲁莽了,我这个做师兄的替他道个歉,姑娘可否原谅?”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花焰也懒得继续找茬了。   虽然她确实是想找茬来着,她正听得开心呢,就被人打断了,会开心才怪。   不过她现在是个好人,她爹说的,好人要有容人之度。   “忘记说了,在下白崖峰弟子白聿江,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周小花。”   “原来是周姑娘。”白聿江眉眼含笑,毫不在意刚才的插曲般,“姑娘应当也是前去问剑大会吧,这一路劳顿,不若我们结伴而行,也能互相行个方……”   他那个“便”字还没说完,陆承杀站了起来。   “走了。”他说。   花焰连忙跟上:“哦哦哦。”   “陆少侠。”白聿江终于叫了陆承杀,仿佛这时才看见他,语气却是陡然一变,变得又傲又冷,“怎么走得这么急?难得在此处相逢,也是缘分,你又带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女侠一起上路,令在下十分好奇,我们能否再多喝两杯聊聊?”   陆承杀好似完全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径直朝外走。   好拽!   她喜欢!   花焰完全忘了自己最初缠着陆承杀的时候,也是这个待遇,她一蹦一跳跟在陆承杀身边,忍不住又笑出声。   待走出去老远,她才笑眯眯道:“你都不怕他生气吗?”   陆承杀:“嗯?”   “你完全不理他诶!”   陆承杀平静道:“那又如何。”想了想,他补充道,“他又打不过我。”   花焰思考了一下这个逻辑:“可是我也打不过你啊!”   陆承杀不说话了。   ***   本来已经逐渐友善的陆承杀,又变得难懂了起来。   花焰总觉得他是不喜欢这位白崖峰少主,但又实在看不出端倪,陆承杀常年板着个脸,对谁都爱答不理,能不说话就不说话,除了杀人的时候,其余时间恨不得能把自己活成真空的。   但……花焰觉得他好狂霸酷炫拽哦!   连带着跟他走在一起都很有安全感。   也确实。   她和赵攸逃命的时候,一路也没少遇到打他们主意的坏人,虽然他们见赵攸是青城门弟子后都选择放弃,但也不是没有一点危险。   可和陆承杀同行就不一样了!   周围人自动退避三舍,偶尔遇见需要打交道的人,也都显得异常友善。   在这过程中,花焰也发现了自己的存在价值!   那就是,替陆承杀说话!   他真的很不爱说话。   哪怕住个客栈,去个酒楼,都很懒的和店小二说话,但花焰不一样啊!   她最喜欢跟人聊天了,尤其是从这些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的人口中探知新鲜的消息与故事,那就更有趣了!   而且终于不用思考如何替陆承杀铺床叠被洗衣做饭了,花焰松了口气。   距离当山不过三城,就算走过去时间都绰绰有余。   陆承杀看起来也不赶时间,他们就一路边走边吃。   一进城,花焰就去打听哪家酒楼的东西好吃,然后带着陆承杀去吃,一天吃个三四家馆子都是寻常,吃完花焰还给每家店认真写了评价,装了信封投去东风不夜楼——江湖手册专门有个专栏叫“吃遍江湖”,每期刊上了那么一两篇,还接受投稿。   陆承杀倒是无可无不可,反正他总是要吃饭的,去哪吃都一样,无非是多走两步路。   吃完,花焰还顺路去茶楼听了一场评书,去书局买了好几本新到的传奇话本,又去戏园听了两场好戏,本来还想去趟青楼看看,但碍于陆承杀在,最终选择作罢——不过江湖人的日常生活好丰富啊羡慕!   她在教里无聊了,最多也就指挥几个弟子照着《义侠记》演,演得差不说,连词都记不熟,唉……   闲暇之余,花焰还买了好几套漂亮裙子,准备问剑大会上换着穿。   ***   两人一路走走晃晃,就到了当山脚下的离山城。   五大门派里,白崖峰处在山顶,停剑山庄修在山腰,而青城门和当山派却是建在了山脚下。   当山东西有两座大城,一座叫寻山城、一座叫离山城,今年问剑大会的地点就修在两座城中间。因为问剑大会这样的武林盛会,往往开始前半个月两座城里往来的人就会大幅度的增多,来参加大会的武林人士倒占少数,更多是对江湖充满向往来围观的普通百姓。   在这里的一个月他们能看到平时几年几十年都见不到的武林名人,更有许多精彩绝伦的逸闻轶事发生。   东风不夜楼会专门为前来参加大会的武林人士登记、准备住宿、安排流程,保证住宿期间不会为外人打扰。   东风不夜客栈大堂随便什么时间都能看见赫赫有名的大侠或少侠,不止五大门派还有各种名声鹊起的独行侠和销声匿迹许久的前辈高人前来,因而第一次前来参加的年轻弟子往往十分兴奋,看见什么都新鲜,尤其是一些小门小派,通常不指望能拿到什么名次,但只要多增长些见识,回去能与同门吹嘘,也就不虚此行了。   而花焰这种仿佛盼了几辈子的魔教土老帽更是兴奋至极。   问剑大会自然不会给正义教发去请柬。   在长老们口中,这问剑大会不过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互相吹捧的盛会。   不过他们也曾参与过这项盛会,五十多年前,当时的天残教教主筹谋许久,带着教内七名长老,二十多名紫衣堂主,一百多名青衣弟子前来与会,本意是交好,结果被拒之后恼羞成怒,一言不合双方大打出手。   那一架打得是天地变色,日月无光。   双方均死伤惨重,元气大伤,回去修养了好久。   就……他们前前代教主其实一直是想与正道修好,奈何实在积怨太深,外加双方弟子中都有很大一部分人对对方心怀不忿,结果自然是不了了之,他临终前都还颇有遗憾。   当然,他们上一代教主就不这么想了,看不爽就打嘛,爽就完事了。   至于这一代……   花焰也不知道怎么说,她挺久没见谢应弦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教主位置都被人夺走了诶!虽然花焰也根本没有在担心他,但希望他至少上点心!   就在花焰如此感慨完之后,一个天大的消息在离山城里传开了。   魔教教主谢应弦被抓!   如今正关在当山下的地牢里!   花焰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离山城最出名的酒楼观山居的包厢里吃白斩鸡,观山居的白斩鸡堪称一绝,鸡肉做得异常鲜嫩美味,泛着诱人的金黄,虽是荤腥却又爽口清冽,加上葱花的清香,令人食指大动,然后白斩鸡就从她嘴里掉出来了……   她怀疑自己是幻听。   花焰放下筷子,推开包厢门追问:“真的假的啊?”   说消息之人眉飞色舞,很是兴奋道:“东风不夜楼传出来的消息,还能有假?这次问剑大会可有好戏看了!不知各大门派会如何处决这大魔头!”   天呐!   谢应弦出门前还跟她说,他随便遛遛就回来的,怎么遛着遛着都被人抓了!   不对啊!   他武功那么强!   齐护法呢!他的两个侍女凝音、绛岚呢!   花焰的表情活像见鬼。   回头发现陆承杀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   花焰一凛,这才想起,她的设定还是全家都死在魔教,且被魔教追杀。   她当即一拍对方的桌子,大笑三声,道:“抓得好!就该抓了他千刀万剐!”   反正他们教主也听不见!   “这位姑娘说得好,魔教魔头人人得而诛之!”   “没错!魔教没有一个是好东西!都该死!”   “要我说,该连那魔教护法和妖女一并抓了,统统处决!”   此话一出,更是一呼百应。   花焰欲哭无泪还要保持笑容:“……”   她招谁惹谁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花花#惨 第14章 停剑来人   一聊起魔教这个话题,大家似乎都很有话说。   “听说那魔教教主谢应弦极其阴狠毒辣,比起其父谢长云上有过之而无不及,小时练功便要每日食用一个三岁婴孩……而且不煮熟,直接生吃,吃得是满嘴血水,吃完还要嚎叫三声……”   花焰心说,这真没有,谢应弦他又不是头狼!   胃口也没这么夸张的!   “可不是吗!我也听说了,谢应弦三岁练那魔功,五岁便杀人,七岁已经杀人如麻了!他长得青面獠牙,眼若铜铃、鼻若牛魔,一身横肉虎背熊腰,往那一站,小儿都能被吓哭了!”   花焰心说,这不咋像人的描述好生眼熟!   他们教里不就是这么说陆承杀的吗!   ……传言果然不值得信任!   “还有呢,听说这魔教教主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心情好时便要到附近村庄劫掠一番,男的尽数杀了,女的便都被他奸污了!简直罪大恶极!”   “不止呢,传闻他生性淫浪,连男的都不肯放过呢!”   花焰懵逼了,这到底都是哪传出来的谣言啊!   谢应弦这么牛逼的吗!   她怎么认识这么久都不知道!   想当初,他们教前教主夫人想抱孙子,天天往谢应弦房间里塞各式各样的美人儿,还让她娘教那些美人儿媚术,逼得谢应弦拔腿就跑,带着两个侍女在外面浪迹天涯三个月才浪回来。   前教主夫人要是九泉之下得知她儿子在传闻中这么牛逼一定很欣慰!   “那这次抓捕魔教教主,真是为武林除了一大害啊!不过听说这魔教教主谢应弦武功了得,他是如何被抓的?”   花焰顿时竖起耳朵,她也想知道。   “据说是当山派掌门凌天啸联合其他十几个门派长老高手,设了一个局,将那魔教教主孤身一人引入瓮中,以当山派的千钧剑阵镇压之,重伤了魔教教主,令他无法反抗,被一路压回了当山地牢。”   花焰恍恍惚惚,听起来好生奇幻。   谢应弦被人诓了,一顿暴打送进牢房。   她怕不是认识了个假谢应弦。   “那这魔头是要当山派处置了?”   “那哪能啊?这不刚好赶上问剑大会嘛,我听说目前魔教教主的处置权尚未有定论,大概率是由这次问剑大会的门派战决定。”   “哈哈哈哈,那停剑山庄还不得玩命拔得头筹。”   “这次问剑大会有好戏看了!”   “不知道有没有魔教妖人会趁机混进来?他们教主可都被抓了!”   “我看难得很,这次进城对习武之人管得可严了,必须报上名号,还得有大会请柬才能进,我看好几个江湖隐士和独行侠都被卡在城门口办手续呢,得等认识的其他大侠来认领才进的来。”   这倒是真的。   花焰进城的时候就留意到了,城门外百米远就有人设限拦截,防止有不速之客前来,一旦发现魔教之人,当即便会点燃引信,一拥而上,将其格杀。   要是她一个人,还真说不准能不能进的来。   当然,现在简单多了,她跟着陆承杀刷脸就好。   没人会怀疑陆承杀会带魔教之人进城。   更何况,她现在还没有内力,属于一推就倒,一打就跪——前提是能打得到她。   不过,和陆承杀一道,也有比较麻烦的地方。   比如这种时候——   “陆少侠,在下雷霆门弟子余青山,师承……今次前来,便是想要领教停剑山庄陆家的剑法,希望陆少侠不吝赐教,在下习武二十年有余……”   后面的人当即大叫道:“你能不能快点!后面人等着呢!”   被催的余青山额头冒汗:“好好好,在下长话短说,我……”   陆承杀连剑都没拔,身形飘过去,轻轻一掌拍在余青山肩上,余青山如临大敌,摆出一副异常谨慎的防御架势,然后……   就被陆承杀一掌拍飞了。   余青山撞在墙上瘫坐在地,爬了半天才爬起来,还想再战,可惜前面的位置早被人占了。   “他输了,快快,下一个、下一个!”   “哎,你这人怎么输了还想插队的,再想打,到后面排队去!”   花焰趴在东风不夜楼的桌子上感觉百无聊赖。   一开始见人挑战陆承杀她还兴致勃勃,看到第七个的时候,她已经瘫在桌子上懒得动了。   光是这些自报家门的挑战宣言她都快听腻了。   但是,能打的,一个都没有!   想来也是,那些大门派的弟子,都在等着问剑大会的正赛,没必要现在就来找茬,现在来的都是小门小派来碰碰运气的,毕竟能在陆承杀手里撑个几十招就足够扬名立万了。   可惜全都在三招以内落败。   花焰又朝后看了一眼排队的。   真的不行啊!   她内力要是还在,这后面看起来都没几个能跟她打的。   没意思。   花焰想了想,决定抛弃陆承杀出去转转!   反正羽曳的魔教追兵就算混进来现在也不可能明目张胆的抓她!   ***   这些日子陆陆续续有各大门派的弟子进城,城门口的客栈俩月前就被定空了,甚至有些离得近的城中百姓眼馋,将自家屋顶租出去,方便游人观赏,每日城里都热闹翻天。   酒楼茶肆通宵达旦,喧嚣不止。   城中百姓时不时就能见到大侠飞檐走壁,从屋顶上掠过去,又掠回来,引起惊呼连连。   还有些大侠在城中起了争执,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立刻就有游人呼朋唤友前来围观,其中还不乏拱火加油助威的。   大家都玩得很开心,除了当山派的人。   当山派每日焦头烂额,他们派了不少弟子来维持秩序,以确保在大会之前不会闹出太大的动静,但即便人手再多,也还是难以保证时时刻刻都能及时赶到。   花焰这两日也没少在城中看见当山派的人,当山派的服色是一片青灰,砖瓦似的甚不起眼,领口与袖口都是黑鸦鸦的,只有少数几个弟子用了殷红发带。   “那几个红发带的都是拜过师的内门弟子。”店小二小声跟她说。   花焰了然地点点头。   果然,在抓捕寻衅滋事者时,那几个红发带显得英勇非常。   虽然通常刚解决这边,那边立刻有人道:“师兄师姐,收到线报,雷霆门几位大侠与霹雳派几位大侠在城北打起来了,速来!”   红发带们又火速赶往现场。   花焰不由问道:“……每次都这样吗?那还挺辛苦的。”   旁边一位上了年纪的大侠道:“也就当山派和停剑山庄会如此,青城门那年就随意许多了。”他端着酒碗,痛饮一口,笑道,“那年打得可真是痛快!青州好酒好菜好风景,人也有趣,实在妙哉妙哉,可惜每年换着门派办,要等上十五年才有一轮呢。”   花焰又很了然地点了点头。   经过一段时间的到处打听,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无知的她了!   五大门派里,青城门随性,白崖峰高冷,梵音寺佛系,而当山派和停剑山庄最为严格,尤其当山派,门风极严,弟子装束不能乱穿,衣冠不能不整,不能整日嘻嘻哈哈,不得以下犯上……林林总总,总之规矩很多。   弟子也等级森严,收进门的统一为外门弟子,在门内修习一段时间,若有长老和师叔辈愿意正式收徒,便算作内门弟子,而得掌门真传的弟子便作亲传弟子。   当然,到现在她还没见过当山的亲传弟子穿啥样。   咳咳……倒是见过停剑山庄的。   说到这里,花焰不免有些紧张,陆承杀跟她说停剑山庄来人今日便到,他们自然是要汇合的,她这个多出来的人就很尴尬了!   “是停剑山庄的人!”   “停剑山庄到了!”   说什么来什么!   花焰立刻探出头朝外面望去。   茶楼下的大街上,走来一行十数个黑衣人,气势凌人,异常醒目。   除了两位年过而立师长模样的人,后面跟着的弟子都是一身滚银边的黑衣,长发高束,行走之间步速一致,全身上下最显眼的地方莫过于腰间的佩剑,每一柄都一眼便知绝非凡品,从剑柄美到剑鞘尖,挂的剑穗就颜色不一了,三个蓝的,一个灰的,其余全是黄的。   和当山的区别一样,灰的是外门弟子,黄的是内门弟子,蓝的是亲传弟子。   所到之处议论声纷纷,不比陆承杀在时引起的议论逊色多少。   他们一路前行,停在了东风不夜楼门口。   花焰跟着望去。   就看见了还在客栈门口打斗的陆承杀。   天呐,他怎么还没打完,排队的人不止没少,好像还变得更多了!   停剑山庄来人显然也看见了。   为首的那个中年男子长须美髯,瞧着十分英武,表情却很冷硬,声音同表情一般冷硬:“承杀,过来。”   陆承杀一掌拍开下一个挑战者,便走了过去。   中年男子又道:“走了。”   之后便一句话也没再多言。   其中一个蓝剑穗的年轻弟子嗤了一声,阴阳怪气道:“你还挺会的嘛,下次也教教我怎么出风头啊?”   陆承杀恍若未闻。   “怎么又不会说话了?这么久没见面,来讲两句嘛。”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那中年男子再次开口,语气不似方才那般冰冷,夹了一丝无奈:“承昭。”   “好嘛好嘛,我不说就是了,搞得仿佛我在欺负他。我哪敢欺负鼎鼎大名的陆承杀陆少侠啊。”他撞了一下身边另一个蓝剑穗的同伴:“承阳,你说对吧?”   花焰面露不善:“这人是谁?”   旁边人道:“你说哪个?刚才说话那个?……陆承昭啊!你不认识?停剑山庄陆老庄主的亲孙子!哎,你可千万别得罪了他,得罪谁都别得罪他,不然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得罪了他会怎么样?”   旁边人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姑娘,你人没傻吧?”   然后花焰知道为什么了。   曾经有个小门派弟子得罪了陆承昭,被他废了武功,踩着脸按进了泥地里,又挑断手筋脚筋,那小门派的掌门不愿得罪停剑山庄,迫于压力将他逐出门派,从此后江湖上便再没这个人。   这种人凭什么啊!   可给花焰气坏了,她跟在后面也走了进去。   因为这几日跟着陆承杀进出,她一路走到东风不夜楼专为停剑山庄准备的院落也无人拦她。   院落内自是亭台楼阁、假山流水、风景绝佳,楼上楼下足有二十来个房间,陆承杀和花焰各占一间,也还剩下很多。   花焰等了一会,待停剑山庄的弟子们都一一入住,脚步声渐渐息止,才过去。   她正思忖着,只见一扇门突然打开了,走出了一个黄剑穗弟子。   两人四目相对,都呆了一瞬。   花焰反应快些,她嫣然一笑,刚想开口,那黄剑穗弟子突然道:“掌柜懂事,看来早安排好了。快点进去吧。”   花焰:“……?”   她稀里糊涂跟着进去,黄剑穗弟子说了句“人到了”,之后便将门砰然合紧。   门内有人脱了外袍,背对着她,声音里有些粗暴的不耐烦:“既然来了就赶紧过来,先给爷揉揉肩捏捏腿,这一路可累死爷了。哦,待会记得叫得声音小点,给人听见了我现在就割了你的舌头,信不信?”   花焰闻声,面露凶光。   呵呵,她心道,然后卷起袖子就朝着陆承昭走了过去。 第15章 冲冠一怒   陆承昭这一路都非常不耐烦,平日里他前呼后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停剑山庄庄规再严,也管不到他头上,但这次不一样!   这次问剑大会他爹陆怀天特别重视!   提早了三个月便开始日日监督他练剑。   别说女人了,妈的,好觉都睡不了一个!   都他妈赖那个天煞的陆承杀!   哦,还有他妈的什么狗屁东风不夜楼,排的什么狗屁青年侠客榜,把陆承杀挂在第二,他前三十都差点没挤进去,堪堪挂个尾巴排在二十八名,他爹觉得分外丢脸,于是这次说什么也要他在问剑大会上拿个名次。   拿个屁啊!   真当人人都是陆承杀那个只知道练剑的傻子啊?   就连这一路他爹也没少盯着他练剑,白天赶路腰酸腿痛,晚上练剑浑身都痛,还逼着其他同来的弟子和他对着拆招,这算什么亲爹,简直毫无人性!   他弟陆承阳小他几岁,姑且逃过一劫。   于是,陆承阳每日用同情混杂着怜悯的神情看着他……   那个混账小兔崽子!   只要陆承杀还没从那个榜单上滚出去,三年之后你也落不着好!   陆承昭憋了一肚子火,不敢在他爹面前发作,到了离山城他爹总算让他歇息两天,要他好好休息,为问剑大会做准备。   他是要好好休息啊,至少得先泄个火。   陆承昭随手把外袍丢到一边,转头去看那个刚进来的少女,目光直白地上下打量。   他看着看着,忽然来了点兴趣。   “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毫无疑问,是个美人,还是个能让人眼前一亮的美人。   当然,美人他见多了,环肥燕瘦什么样的没见过,羞涩的娇媚的勾人的,但问题是每每对方知道他的身份,总不自主的瑟缩发抖,就算掩饰得再好,手也会抖。   但眼前这个不会,不止不会,甚至还用那种极为大胆的眼神看着他。   看得人心痒痒的。   花焰也在打量着陆承昭,平心而论,陆承昭长得不算丑,和陆承杀还有个一两分的相似,但是……怎么看起来这么猥琐啊这个人!   停剑山庄好歹是个名门正派,怎么还能出这种东西啊!   让花焰一颗一心向正的心都发生了微小的动摇。   不过很快,她想起陆承杀,心又定了回来。   正道理想,陆承杀!   哎,名门正派也难免会有几个败类,就像他们邪门歪教也会有自己这种正直善良的好人嘛!   花焰很快说服自己,她换了一副笑脸,卷起袖子道:“你叫我小花就行,不是说要揉揉肩捏捏腿吗?”   陆承昭回过神,自然不会拒绝。   一路行来,确实累得够呛,他当即趴在榻上,指了指肩膀,说:“过来吧,你会按……嗷嗷嗷……”   陆承昭哀嚎一声,只觉得肩膀剧痛!   他猛地坐起来。   花焰十指呈抓挠状,一脸无辜道:“怎么啦?”   “你他妈是想按死我是不是!轻点!”   “可是……”花焰眼中眸光闪闪,露出一丝泫然:“如果不痛的话,没有效果啊!”   陆承昭深吸一口气:“那不用你按肩膀了,给我捏捏腿吧,再轻点。”   “哦。”   花焰把手挪到陆承昭双腿上,然后用力一按。   “嗷嗷嗷嗷嗷……你他妈松手松手!快点松手,我腿要断了!”   “这位大侠你忍一忍嘛,我这手艺师承我娘,很有效果的……”   她没说假话啊。   这招叫断骨手,拷问的时候真的很有效果。   虽然她要是有内力,现在大概能直接把陆承昭的腿骨捏断了——这人武功真的不行耶。   剧痛之下,陆承昭抬起另一条腿便踹,不料踹了个空,他心头疑窦陡升,忍着痛楚一把抓住了少女的手腕,怒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摸之下才发现,这少女气海空空,是真的没有内力。   居然还敢胆子这么大一个人前来暗算他!   谁料这少女惊呼一声,眼泪顷刻便断线珠子似的落了下来,原本极盛的容貌就像是雨后海棠,我见犹怜:“……我只是给你捏个腿嘛,又没做什么,干嘛抓我!”   陆承昭又迷惑了。   是不是他这几日劳累太过,身体损伤的有点多,所以一碰就痛的厉害?   他攥得渐渐松了,被少女挣开。   少女揉了揉手腕,突然又绽开笑容,声音清脆道:“我不伺候你了,我走了,让其他姐姐来吧!”   她转头便去推门。   陆承昭隐约觉得有些不对,继而,感觉到刚才抓过少女的那只手渐渐升起一股难忍的痛痒,这痛痒来得极快,摆明是有问题!   花焰一推才发现门居然锁上了,她抬起一脚把门踹开,然后拔腿就跑。   陆承昭眼见少女跑得像脱笼的兔子,再意识问题不到他就是个弱智了!   毕竟再是不济,也是停剑山庄亲传弟子,青年侠客榜榜上有名的人物,陆承昭强忍住腿肩手三处的疼痛,御着轻功摇摇晃晃追了出去。   妈的!   给他抓住了,他定要先奸,再剥皮!   这动静闹得不小,周围房间里的弟子都听见,纷纷出来查看。   陆承昭当即大声道:“给我抓住那个女的!重重有赏!”   闻声,几个黄剑穗的弟子已经开始行动了。   花焰见势不妙,正要溜出东风不夜楼,就迎面看见一张熟悉的冷漠俊脸。   陆承杀不知何时也出来了,正站在她面前。   花焰想也不想就绕过他准备往后溜——陆承杀应该不至于会抓她吧!   她刚想完,就发现衣角被人攥住了。   花焰:“……”   失策了!   “在干什么?”陆承杀平静道。   在逃命啊!   花焰努力甩了甩衣袖,刚甩掉,就发现那几个黄剑穗弟子已经追到了她面前,只是碍于陆承杀在,没有出手抓她。   陆承昭也已经慢半步到,他冷冷一笑,目光里全是怒极时的残暴之欲,令人不寒而栗:“把她给我。”   陆承杀缓缓转头,看向陆承昭。   陆承昭毫无耐心:“让你把那个女的给我,没听见?妈的,一边去,别挡着……”   他推了一把陆承杀,却发现怎么推也推不动。   陆承杀又转头看花焰。   花焰伸手一指:“……他轻薄我!”   陆承昭:“……???”   我还没开始呢好吗!   陆承昭气急败坏,隔着陆承杀伸手去拽花焰:“给我过来,我现在不止轻薄,还要将你先奸后……”   陆承杀拔剑了。   一股浓烈的杀气扑面而来。   周围所有黄剑穗弟子都感觉到了那股森冷的气息,像极冬的霜寒,冻得人不由一颤,下意识便往后退了三步。   陆承昭也想退。   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忍住了。   妈的腿更痛了!   “你现在是想干什么,为了一个女人对我刀剑相向?”陆承昭说完这话,顿时觉得十分滑稽。   这可是陆承杀。   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陆承杀!   这小子除了闷头练剑,平日里屁都不放一个,拿他取笑他也毫无反应,跟个没有情绪的假人似的,名义上是他的堂弟,但他从来没觉得这家伙也算个人。   都不知道他活着除了杀人还有什么意义。   但现在,他居然,好像在保护那个女的?   “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陆承昭脑子一转,随即嗤笑道:“你小子开窍了,都会开始找相好的了?原来你对女人还不是全无兴趣啊,不过这种货色有什么稀奇的……把她交给我,赶明我再给你找几个更好的,保证你小子爽翻天。”   陆承杀半分退却的意思都没有。   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既冷且清,陆承昭一看就知道,他恐怕连自己说的话都没听进去。   但要在气头上的陆承昭就这么轻轻放过,也实在不可能。   更何况他手臂还痛痒着!   “你到底让不让开?”   陆承昭终于没了耐心,他“唰”一声,也拔出了自己的佩剑,剑尖直指陆承杀。   停剑山庄本就养了大批的铸剑师,极擅铸剑,他这把“碧落”更是最顶尖的铸剑师用精钢打造,锻了不止多少时日才出炉的一把百里挑一的好剑,不夸张的说吹发即断,削铁如泥,就算陆承杀剑术再高,拿着那把破铜烂铁也未必能……   陆承杀伸出了两根手指,夹住了他的剑尖。   陆承昭用尽十成的力道挥剑,可脸憋得通红,剑尖却纹丝不动。   偏偏是如此场景,陆承杀的眸子依然没有任何波动,仿佛挣扎的不过是一只蝼蚁。   妈的!   装什么啊这是!   陆承昭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在他面前装腔作势!   他反手从袖口划出一柄匕首,就朝着陆承杀扎过去。   陆承杀轻巧避开,谁也没看见他是怎么提的膝盖,下一刻陆承昭已经整个人飞出去了。   匕首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怎么回事。”一个极为洪亮的中年男子声音响起。   昨日喝止陆承杀师长模样的人从院落门口大踏步走了进来。   陆承昭就跟看见救星一样,连滚带爬起来,指着陆承杀说:“爹,他打我!”看见他身后的花焰,又立刻补充,“为了这个女的!”   陆怀天眉头一皱,看向花焰:“……你是?”   花焰立刻眼一闭,泪一流,双手抱胸浑身颤抖,语带哭腔道:“小女子父母双亡,路上被坏人追杀,幸得陆承杀陆少侠所救,收留小女在此暂住。可没想到这个人却要奸污于我……”   陆承昭大怒:“你放屁!你明明是、明明是……”   就在这时,门口走进来一个衣着暴露看着便不像良家妇女的妖媚女子,她娇声细语道:“哪位是陆承昭公子呀,奴家……”   闭嘴啊!   陆承昭脱下一只靴子就丢了过去!   想玩死我是不是!   “扑哧……”   有人忍不住笑出声了,不过很快止住。   陆怀天冷冷看了一眼那妖媚女子,又看了一眼陆承昭,自己儿子什么德行他还不知道:“承昭,问剑大会开始在即,你还有心思想这些?这两日你就在房间里闭关练剑,除了送吃喝,谁也不许进去。”他扫了一圈,叹了口气,最终看向陆承杀,眼神中闪过一抹复杂,“承杀,你就负责在门口看着他。”   陆承昭委屈极了:“爹,明明是……”   “闭嘴。”陆怀天冷冷道,“技不如人,还有脸开口。”   说完,转身便走。   陆承昭只觉奇耻大辱,生平只有他污蔑别人,哪有别人敢污蔑他。   他转头怒瞪花焰,就看见那个脸上还带着泪痕的少女像找到靠山一般,躲在陆承杀身后,探出个脑袋,对他吐了吐舌头。   “略略略~”   陆承昭:“……”   妈的,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女的!   作者有话要说:  陆承昭:有男朋友了不起啊! 第16章 问剑大会   那浑身痛痒足足两个时辰才止住,虽然陆承昭非常想弄死花焰,但一来他出不了门,二来陆承杀对他日夜盯防,就连半夜陆承昭想偷溜出去,都被陆承杀一脚踹回了房间里。   妈的,这个人是不用睡觉的吗!   气得他只能看着花焰磨牙干瞪眼,花焰还时不时捧着一碗糕点从他门前路口,吃得幸福又满足。   花焰这几日过得倒是非常悠闲,无人敢惹。   自从那日陆承杀冲冠一怒为花焰(?),暴打陆承昭之后,停剑山庄几个弟子见到花焰,就总是露出一副欲言又止,想问但又不敢问的表情。   花焰懂的。   这叫好奇心。   不过花焰不讲,陆承杀就更不会讲——不如说压根没人敢问。   花焰觉得挺神奇的。   她原本以为陆承杀性格冷淡是对陌路人如此,但对这些同门师兄弟,陆承杀照样一概不理,其他人也都习以为常。   弄得花焰也有点好奇,她特地去酒楼旁敲侧击打听,想知道陆承杀为什么会这样,还有和陆承昭到底什么关系,没想到一提到这个话题,众人都讳莫如深起来,好似这是什么禁忌的话题。   一直问不到,反而更加好奇。   最后,花焰甚至憋不住跑去问陆承杀:“你和陆承昭名字好像哦,是有什么亲戚关系吗?”   陆承杀点头道:“嗯。”   “具体关系是不能说的吗?”花焰有点犹豫,人总是有不怎么想提及的事情嘛,“如果不方便就不用说啦。”   陆承杀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他父亲和我母亲是兄妹。”   “哦……咦。”花焰总觉得陆承杀的描述有哪里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   想了一会,她干脆换个问题:“这次来参加问剑大会的停剑山庄弟子你都不认识吗?”   “见过。”   见过?   “见过的意思是……是不是你们都没讲过话啊?”   陆承杀:“嗯。”   花焰:“……”   不愧是大侠,就是厉害!   倒是另一个年纪轻些的蓝剑穗弟子曾来找过来她,自称是陆承昭的弟弟陆承阳,花焰一开始还以为他是来找茬的,没想他挠了挠头,表情有些窘迫地说:“呃……那个,呃……我哥承昭他脾气不太好,我代他道个歉……呃……”   他磕磕绊绊说得花焰都急了:“还有吗?讲重点!”   “呃……那个承杀哥……希望你们不要介意……呃……以后都是一家人的话,就……”他深吸一口气,“总之你不要生气,我走了!”   说完,他御起轻功翻上屋顶,随后消失无影。   花焰:“……?”   他到底在说啥?   ***   日子悠悠闲闲就到了问剑大会的当日。   这几日花焰早把问剑大会的流程摸得熟透,只等开场。   问剑大会作为武林最大的盛会之一,共持续九天。前两日分别是文比与武比,旨在切磋与交流各派武学,不求胜负。   到了第三日,就是普通民众最期待的,门派七琴天下的琴会。   至于问剑大会最后六日便是重头戏,武斗。   武斗分两个部分,一个是弟子战,一个是门派战,   陆承杀就是在前者拿到的两届第一,而这次的门派战在传闻中更是事关魔教教主谢应弦的处置权,可以说看点非常多了。   ***   前一晚花焰抱了本东风不夜楼新出的“问剑大会手册”,兴奋得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一早爬起来,打着哈欠顶着黑眼圈跟在陆承杀后面前往大会会场。   停剑山庄的弟子已经见怪不怪了。   陆怀天看了花焰一眼,也没说什么。   这几日下来谁都得看出这个少女毫无内力,一旦有什么不轨,轻而易举便可以一剑将她杀死,更何况还有陆承杀看着。   只有陆承昭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大有你只要离开陆承杀一步,我立马就杀了你的意思。   逗得花焰又躲在陆承杀身后,朝他吐了吐舌头。   看得一众停剑山庄弟子颇为汗颜。   此时,正值盛夏,东风不夜楼安排的接待处在一座凉亭中,四周围满了盛开的莲花,荷叶遮天蔽日覆盖着水面,优雅又清幽,美得宛若一幅徐徐展开的夏日风荷图。   凉亭之后便是各大门派的休憩之所,由凉亭后的石栈道延伸过去,像一座座巨大的船舶,修得极是气势磅礴。   正中央便是此次问剑大会的会场,一个巨大的天然石台。   不知东风不夜楼的能工巧匠是如何做出如此浑然天成的武斗台,但这次的会场显然令诸位大侠都很满意。   再外围就是一些错落着的小石台,往往是一掷千金前来普通百姓或是达官贵人,他们主要是看个热闹,感受一下江湖盛会的气氛,顺便见一见那些只在传闻中出现的英雄豪杰们。   停剑山庄作为五大门派之一,人一到,便有人高声通传。   其实不用说,周围人也都已经在看,实在是一群气场逼人的黑衣人太过显眼,再加上停剑山庄标志性的剑穗,想不注意到都很难。   而当中,视线停驻最多的自然是在陆承杀身上。   虽然来的蓝剑穗有四个,但就是一眼能让人看见他。   气势太盛。   若是单独看那几个亲传弟子,包括陆承昭,都身姿挺拔,卓尔不群,让人想赞叹一句少年英杰,可一旦出现在陆承杀身边,便都成了微不足道的陪衬。   陆承杀冷着俊脸,眸光淡淡,没有任何表情。   仅仅是站在那里,就好似周围的光被他掠夺而去。   像一柄天地淬炼而成的人间兵器,正面刻着极暗,反面篆着永夜,深渊般不近人情,又带着浓浓的侵略性与危险感。   但其实陆承杀长得挺好看的。   花焰想,他的五官并不锋利,反倒很柔和,瞳仁黑白分明,凝视着你的时候,会显得既认真又专注,虽然表情很凶,但人一点也不凶,还很随和——毕竟她带着陆承杀满大街溜达找酒楼的时候,陆承杀连一句抱怨都没有!真的脾气很好诶!   世人对他误解真的很大!   落座以后,时不时有人前来寒暄拜谒,陆怀天便带着陆承昭一一回应。   花焰跟陆承杀打了个招呼,就趁机溜出去,兴奋地开始四处张望,到处是高矮胖瘦各家的年轻少侠,各式各样的佩剑袍子看得人眼花缭乱。   他们彼此交谈,显得温文有礼。   一股清正高洁的浩然之气来回飘荡,令人向往不已。   不像他们教里那群乱七八糟的家伙,一开会各种毒虫子乱飞,没说两句就开始拍桌子吵架,恨不得出门互殴,花焰不无嫌弃地想。   离得不远,她就看到了勉强算认识的那位白聿江少侠,他是没穿狐裘,不过其他人似乎不肯轻易屈服,就导致了白崖峰的席位上,像一大团一大团白棉花簇拥着一根白色柴禾棒。   大夏天的,看着好傻。   花焰继续捧着那本“问剑大会手册”艰难辨认,就听身边有人说道:“这位女侠,你也是第一次前来这问剑大会的吗?”   “是呀。”花焰点点头。   “你是七琴天下的弟子吗?”见花焰不答,他连忙道,“啊,抱歉,在下只是见女侠你……”   花焰继续点头:“见我长得漂亮嘛,我知道的。”   对方愣了一下,哈哈大笑道:“女侠你真是有趣!我叫青远,也是第一次跟师父前来。”   花焰上下打量他:“你穿青衣,是青城门的吗?”   “你可太抬举我了。”青远冲远处努努嘴:“青城门的都在那边呢……”   “呃,你是说那群……”   此时入口处正站了一群人,他们站姿非常随意,和整齐划一的停剑山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且叽叽喳喳吵吵嚷嚷,除了统一的服色,根本看不出是一个门派的人。   不过,这群人的服装都是青衣白裤腰间还围了条白玉腰带,只看一个还不觉得,一群人站在一起,瞧着完全就是一根根……   花焰惊道:“——葱。”   青远立刻嘘了一声:“小声些,万一被他们弟子听到肯定要来找你理论的!”   花焰不甚在意的“哦”了一声,指着为首那根挺拔的大葱,兴奋道:“那就是‘于蓝三少侠’里青城门的大弟子沐雪浪?”   青远点头,悄悄比了个拇指:“青城掌门不爱管事,平日里都是沐少侠负责门内事务。可就算如此沐少侠的武艺也没落下,今年才是他第二次参加问剑大会,已经是武林青年侠客榜第四了。沐少侠武功高绝内力深厚不说,一手吹云剑法精妙无比,我师父说我要是有他一半出息做梦都要笑醒了。”   沐大葱个子颇高,眉目温润,眼尾微微下垂,显出一些可以亲近的柔和来,不像大侠,倒像个邻家大哥哥。   在一群叽叽喳喳的师妹师弟中间,他十分鹤立鸡群,也是唯一一个认真严谨把弟子服穿好的人,其他人要么敞着领口衣带不系好,要么把弟子服下摆折得层层叠叠以求透气,再不然还有把袖子撸到肩膀上面的,看着很是不成体统。   稍微近点还能听见他们在说话。   “大师兄,好热啊,能不能办快点啊!”   “大师兄,我想吃西瓜,刚来的路上看见地里有,我能不能去偷几个过来?”   “大师兄,我摘点莲子吃行不行啊!”   “大师兄,待会能不能帮我去停剑山庄那问陆承杀要个签名啊?”   花焰在一旁目瞪口呆。   怎么江湖居然还有这种门派的吗?   她光知道青城门随性,可没想到青城门能随性成这个样子!   沐大葱一边笔下如飞的在签到簿上写下弟子名字,一边口中漫声应道:“行行行,我知道了,待会就去……好好好,等我先签完……可以可以,先别急……”   可惜,他还没签完,一柄剑斜插了过来。   他叹了口气,抬起头:“这又是……”   对面站着一个身着青灰剑袍,肌肤略有些苍白的少女,她用红发带系着长发,领口和袖口也都是与发带同色的红,服色深沉鲜艳,她的面容却如同笼着一层冰霜,巴掌大的脸上是颜色浅淡的眸,同样显得冷冷淡淡,几乎让人难以注意到她清雅秀丽的容貌,只觉得这少女实在冷若冰霜。   “当山左惊霜,想在武比领教青城沐雪浪的剑法。”   沐雪浪神色微惊,随后表情有些无奈,他还没开口,周围青城门弟子已经如临大敌地望着少女,满目戒备。   “武比不是明天才开,你今天来找什么茬啊!”   “你们当山这么没有规矩的吗!”   “你当你谁啊你就想和我们大师兄比,先来跟我练过。”   嘴上说得轻巧,但气氛却是一言不合就要开打的剑拔弩张。   青远凑过来小声和花焰说:“青城门和当山派素来不和,关系极差,两派又离得很近,只隔了一条江,据说每次问剑大会弟子都会斗殴大打一场……”   他话还没说完,已经有一个青城门的弟子一拍签到石桌,就飞身拔剑刺了过去:“来战啊当山狗贼!”   左惊霜身后跟着的当山弟子也已经忍耐不住。   “你们这群毫无规矩的青城败类!”   花焰莫名感到了一丝亲切。   她热闹看得正开心,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花焰下意识转头,就看见一张表情复杂的脸,那脸的主人用极度深沉的表情凝望着她,唇瓣反复颤抖多次,终于缓缓吐字道:“你……你没事吧……你、你竟真的追到此地,你果然对我…………”   花焰看着他的脸,想了一会道:“……你是谁啊?”   对方一惊,随即道:“我是赵攸啊!……难不成你失忆了,竟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不记得了!”   花焰:“……哈?” 第17章 再逢赵攸   赵攸心情非常复杂。   那日甩脱魔教追兵后,他本想去找花焰,可天不遂人愿,万万没想到,他……   又迷路了!   等他终于百般问路绕到东风不夜楼,托人给师兄师姐们送信去时,这位魔教妖女早已消失在了他的世界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虽然不肯承认,但私下却总是不免想起她。   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被她的右护法未婚夫捉了回去,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有没有想他……   赵攸好生烦恼,还要被师兄师姐取笑。   “小师弟,你是路上遇到哪个漂亮姑娘了,回来以后这么神不守舍啊?”   “说说是谁让我们小师弟春心萌动了呀,只要不是当山派的,师兄师姐们替你上门去问问情况啊?”   赵攸有口难言,他怎么能说,自己日夜惦念的对象是个魔教妖女呢!   虽然他们青城门一贯随性,不拘小节,但赵攸有这个自信,只要自己说出了花焰的身份,立刻就得接受青城门最残酷的惩罚——被绑着丢到当山派门口,任由他们蹂躏践踏!   然而,不曾想,就在此时此刻!   他居然见到了她!   她却仿佛失了忆般,不认得他了!   怎么会这样!   明明她为了他背叛魔教,救他出地牢,带着他逃出那个魔窟,他们还朝夕相处了足足几日,赵攸这辈子都从没和一个女子这般亲密过!   一时间,赵攸的心头涌上无数种这期间可能发生的情况,他胸中百感交集,突然听见花焰开口。   “原来是你……”   赵攸声音哽咽:“是我……你……”   花焰语气一转,八卦兮兮道:“你这个当事人快来说说,你们到底和当山派什么深仇大恨啊?”   赵攸:“嗝……?”   两人这边聊着,会场门口青城门弟子和当山派弟子已然大打出手,十来个人混斗在一起,青白夹杂着青灰,看得人眼花缭乱,各种刀刃剑芒闪个不停。   期间还伴随着不曾间断的争吵声。   “你们当山这群伪君子,整天装得一本正经,我们北岸那十几棵枇杷树是不是你们砍的!”   “一派胡言,信口开河,我们何时砍过你们青城的树了!”   “还想抵赖!害得我们今年连枇杷都没得吃!当山狗贼,看剑!”   那位大师兄沐雪浪满脸无奈,试图阻拦自家师弟师妹,可惜剑还没出鞘,就被左惊霜拦住了去路,他无意伤人,但对方却不这么想,拔了剑砍来,招招致命。   赵攸看不下去了!   他拔剑就准备去帮自己大师兄,奈何刚一接近就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对手,勉强接了左惊霜两剑,就被她一脚踹到边上去了。   他挣扎着爬起来,就对上花焰探究的脸。   “你怎么比之前还弱了啊……”   赵攸顿时脸涨得通红:“我、我……我最近忙着、忙着,没怎么练剑……”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在忙着想她吧!   花焰双手环胸,一副很是怒其不争的模样,她掏出一颗尚未面世的超级大力丸,塞到赵攸嘴里,按着他的下巴迫他吞下,随后一拍他的后背道:“去,上吧!”   赵攸只觉浑身充满了力量,仿佛要撑破衣衫般,他大叫一声便冲了上去。   这次多撑了一会,大约二十招又倒了回来。   此时,一个须发尽白身材魁梧的男子走了出来,他一身青灰长衫,站着便如一座巨山,巍峨沉重,黝黑的脸颊上沟壑纵横,一双粗白的眉头深深皱起,他大喝了一声:“住手!”   声浪之强,令周围还在打斗的两方弟子都不由身体一晃,然后停了下来。   “掌门!”   “掌门!”   一直在旁边的青远捂着耳朵,小声跟花焰道:“这估计是当山掌门凌天啸……”   凌天啸的威信不容置疑,刚才还在发狠斗殴的当山弟子此刻乖得宛若鹌鹑,就连左惊霜都偃旗息鼓,向凌天啸行了礼,又看了一眼沐雪浪,随后跟着凌天啸一同走了。   青城门弟子摆出严阵以待的模样,等人一走,立刻又吵闹起来。   “大师兄,你也太见色手软了吧!那个左惊霜才拜到当山五年多,你放水也不带这么放的!”   “就是,我们小师弟这么弱都能接她二十招呢!”   “对了,小师弟人呢!”   赵攸瘫在地上,浑身都痛,意识模糊,一边觉得自己充满力量,一边觉得自己骨头都要散架了。   花焰知道他弱,没想到他这么弱,当即有些不好意思,跟青远打了个招呼,两个人把他扶起来,又给赵攸塞了颗疗伤的药。   “女侠,你居然认得青城门弟子吗?”   青远正说着,旁边的青城门弟子也注意到了他们。   “两位是……”   “哇,好漂亮的小师妹,你是七琴天下的吗?”   “小师弟,这个难道就是你惦记了好久的……”   青城门弟子七嘴八舌说话实在太快了,花焰都还没插上嘴,其中一个师姐摸着下巴道:“这位小师妹怎么瞧着有些眼熟,你……你刚才是不是跟着陆承杀一起进来的?”   她这一说,周围刹那间安静了一瞬。   然后……   “不会吧,小师妹你就是传闻中那个让铁树开花,居然能令陆承杀冲冠一怒的女子?”   “天哪,你是怎么做到的,能不能跟我透露一下,我实在是太好奇了!”   “这不是个假消息吗?难不成真有人相信陆承杀会为了一个女子打了陆承昭?”   “当事人就在面前,不信你可以问她啊!小师妹,这事到底是真是假啊?”   花焰眨巴眨巴眼睛,没明白他们为什么震惊,随后她一拍桌子道:“陆少侠他是为了武林正义罢了!”   “卧槽……”   “这居然是个真消息!”   “小师妹,请教你一下,你跟在陆承杀边上都不会害怕的吗?”   赵攸吃了伤药,这会稍微缓和了一些,恢复了些意识,听见花焰周围吵闹,还以为是师兄师姐们发现了花焰的身份,准备对她大打出手。   他知道花焰从魔教出来以后就已经没了内力,真打起来哪里是他那些师兄师姐的对手。   虽然他已经见识过魔教险恶,但花焰也确实没做过什么坏事……   想着,赵攸心中涌起一股莫名冲动!   他踉踉跄跄站了起来,把花焰护在身后道:“师兄师姐们,你们别……”   赵攸头脑昏昏涨涨的,还没说完,就发现师兄师姐们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里惊讶中透着一丝……怜悯。   等等?为什么会有怜悯?   “我们小师弟真的出息了,都敢和停剑山庄的陆承杀抢人了!”   刚才那位认出花焰的师姐还装模作样的抹了抹眼泪:“小师弟长大了,师姐好感动。虽然你肯定打不过,但师姐还是支持你的……”   赵攸遭遇当头棒喝,他浑浑噩噩看向花焰:“陆……陆少侠……怎么回事……”   难道说……   他脑海中浮现出了当初花焰反复向他盘问陆承杀的相关,又万分期待见到陆承杀的模样……他自是知道陆少侠对女子一向不假辞色,更没听说过和女子有什么……   可花焰毕竟是魔教魔女,难免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魅惑手段。   赵攸只觉得心口又是一股老血涌上来,这一刻他仿佛一个在青楼苦苦等着私定终身的书生前来迎娶她,却只等到情郎高中状元另娶了高官之女的倒霉女子。   他这一腔深情,终究是错付了!   他指着花焰:“你……我、我……”竟然气急攻心,晕厥过去了。   花焰满脸茫然,他到底要她说什么啊?   不对,她有什么好解释的啊!   不是……人怎么都气晕了!   青城门弟子手忙脚乱抬起赵攸:“快快,小师弟晕倒了,快把小师弟抬到慈心谷医师那里……!”   那位不知道是好心还是歹心的师姐趁机推了花焰一把,笑眯眯道:“这位小师妹你也跟去照顾一下小师弟吧!拜托你了!”   花焰稀里糊涂就跟着过去了。   她才知道,问剑大会的会场外面还布置了数间医馆,以备弟子受伤的不时之需。   许许多多身着白衣的慈心谷大夫行走其间,下到中暑,上到断手断脚命悬一线,统统送到这里来治疗。   说到慈心谷,花焰倒是很了解,因为当初羽曳将羽风堂做大之后,遇到的最大竞争对手就是慈心谷的医馆,当世对慈心谷有句评价叫“天下名医九成皆出此门下”,虽然有些夸张,但也不是完全空穴来风。   每年上门学医的人都能把慈心谷的门槛给踏平,慈心谷的医馆也遍布整个江湖。   羽曳曾经非常头疼地对她说,幸亏慈心谷的主业是看病而非制药,否则他的羽风堂只怕都很难开下去。   这点花焰深有体会,往往他们正义教研制出某种毒药,刚用了没多久,慈心谷的解药就研制出来了,为了不被抢生意,羽风堂也得硬着头皮卖解药,实在很郁闷。   而且最夸张的是,他们还有专门的部门研究他们教的各种蛊,只是苦于没有实物。   几年前,羽曳还曾经抓到过两个潜入正义教的慈心谷大夫,他们辛辛苦苦混进来,就是为了能搞点蛊回去研究,不想差点被羽曳手下的堂主杀了做蛊饲料,最后还是羽曳做主和慈心谷做交易,让慈心谷用几张绝密药方,换了这两个大夫的命。   今天还是花焰第一次见慈心谷的大夫看诊,只见一位白衣大夫手脚麻利的替赵攸望闻问切,然后迅速开好药方递给一旁的药童,转去看下一个病人,片刻后药童已经抓了药,蹲在一旁开始煮了。   过程流畅到令人叹为观止,花焰都想在旁边鼓个掌了。   抬着赵攸一同来的青城门弟子问道:“小师弟他没事吧?”   刚才那位大夫正扒着下一位病人的眼皮,头也不抬道:“没事,死不了。”   嚯!   这么拽的吗!   谁知道那青城门弟子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抱拳道:“谢谢大夫了,那我先走了!”   药煮好,往赵攸嘴里一灌,果真,片刻他就悠悠转醒了。   “咳咳……怎么这么苦,我这是在阴曹地府吗……”赵攸迷迷瞪瞪睁开眼,看见花焰又露出一副惨遭辜负的模样,“花、花……”   周围人多嘴杂,花焰生怕他一不小心说出不该说的,立刻捂住他的嘴道:“叫我周小花干什么!”   赵攸闻到从花焰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顿时心头一荡,随后再重新收拢心神,只觉得好像莫名气短了三分,扯开花焰的手,他委委屈屈道:“你和陆少侠现在到底什么关系……”   他这一问倒把花焰问倒了。   到底什么关系?   她想了想,实话实说:“看着他行侠仗义给他加油鼓劲的关系……”   赵攸眼前一亮:“真的?你们真的没有点别的什么?”   花焰纳闷,他干嘛这么关心啊?   难不成是怕她一个魔教魔女害了陆少侠吗?   花焰一想,是这个道理了!   “放心,你担心的那种事绝对没有!”   赵攸顿时放心了。   花焰见他露出一副傻乎乎很好骗的笑脸,不由又担心起来,她压低声音,靠到他耳边,恶狠狠威胁道:“你身上千蛛蛊还没解呢!不许跟别人说有关我的事情,听到没有!”   陡然离得近了,花焰身上女子特有的香气更明显了。   赵攸只觉得心头又一荡,这妖女果然还是喜欢他的!   连带着花焰恶狠狠的威胁都像是在撒娇,赵攸没忍住傻笑出声:“我不会说的,你也不用骗我了,其实你根本没在我身上下蛊吧。”   花焰一愣:“……我下了!”   赵攸还在傻笑:“你不用解释了!我都知道的!”   不是,她真的下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花焰:心好累! 第18章 一日文比   怎么会这样!   居然有自己做了坏事别人都不相信的一天!   花焰觉得自己应该高兴,但又高兴不太起来。   主要这赵攸实在傻了点。   傻得有点无法沟通。   “算了,我走了。”   赵攸闻声一呆:“……你去哪?”   花焰觉得他是真的傻:“还能干什么,去看比试啊?”   赵攸:“呃,其实第一天没什么……”   花焰已经裙摆一扬,风也似的溜走了。   ***   等她回到陆承杀边上的时候,文比已经开始了。   花焰有些遗憾,听说第一日开场,当山掌门和东风不夜楼楼主都会上台讲话,当山掌门她已经见过了,那位传说中的楼主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   会场内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弟子开始比试起来。   所谓文比,分好几类,第一类就是各门派弟子以理论来互拆对方剑招,以达到纸上谈兵的效果。   停剑山庄位置好,离得近,花焰托着下巴,能清楚听见前面俩弟子用嘴比武的全过程。   “你看我这一招‘妙笔生花’你如何破解?”   “那我就用本门的‘飞云展翅’先后撤这么一下,再往上一跳,避开你这一扫,再往这里一刺……”   “好解法,那我再……”   听了不到半炷香,就给花焰整困了。   第二类比试是各门派功法之比,最初是为了方便各门各派长老掌门交流自己在习武中自创的功法。   可惜后来自创功法的少了,吵架的多了,就演变成品评各门各派的剑法刀法枪法内功心法等等秘籍长处短处。   各门各派从入门到精通,几代积累,每个大门派都至少有个几十种功法,再加上那些小门小派,和时不时就有的自创功法,就算已经有些佚失了,但少说也有几百种。   给这几百种功法评个三六九等,想不吵起来都很难。   花焰本来强打起了精神,听着、听着又困了,这不就是在抬杠吗!   她百无聊赖转头,见陆承杀一动不动看向场内,花焰顿时精神一震。   不愧是陆大侠,这么无聊都能听得津津有味!   花焰戳戳陆承杀:“陆大侠,你觉得他们说的这两种功法哪个更厉害啊?”   陆承杀转头,道:“什么?”   花焰:“……你在听吗?”   陆承杀看向场内,沉默了一会,答:“差不多。”   不愧是陆大侠,只听这么一会,就能得出结论!   不过都问到这里了,花焰实在有些好奇,陆承杀这么厉害练的是什么剑法?   她没忍住,问出口了。   问完又有些担心,不会问到什么人家门派秘辛了吧?   陆承杀顿了一下,答:“陆家基础剑法,陆家中阶剑法,陆家高阶剑法。”   “就这……”花焰不禁道,“……没了吗?”   陆承杀点了点头。   花焰觉得陆承杀是在逗她:“呃,陆大侠,你在跟我讲笑话吗?”   谁料,陆承杀回她:“什么是笑话?”   花焰人都傻了:“你真的就练过三套剑法?”   他们正义教自然也是有功法的,祖上阔过,剑法刀法内功心法一概不缺,还有独门御使蛊虫的功夫,大都存放在教内的藏宝库里,什么名字都有,《霸气拳法》、《无敌金刚剑》、《魂飞魄散掌》等等五花八门,最出名的要数那本《天残剑法》,可惜只有半本。   就算花焰她爹百般阻挠,她七岁习武,到现在也练了至少七八种功法,还不包括内功。   陆承杀:“嗯。”   还没等花焰出声,坐在前面的陆承昭已经忍不住了:“知道你厉害,能不能别吹了,妈的!搞得好像我们陆家只有那三套剑法似的!我们陆家总共有七十多种剑法好吗,光出名的就十七种了!”   花焰摈弃前嫌不耻下问:“你练了几种?”   陆承昭隐约觉得不太对,含糊道:“十三种……”   花焰语气十分欠揍道:“那你怎么还打不过他?”   “妈的,你这个贱女人,你等着我……”   陆怀天低吼道:“承昭。”   陆承昭咬着牙把头扭回去。   只听得花焰在后面闷声笑得前仰后合,气得陆承昭脸都要扭曲了。   至于文斗的第三类比试,乃是外功与内功之争,也就是招式与内力孰轻孰重。   这也算是个经久不衰的话题了,就连他们正义教内部都因为这个吵过。   有的觉得只要内力足够强,就可以一力降十快,也有的觉得只要招式足够精妙,就可以以力打力,化解攻势于无形,任你内力再高也没用,两方人都高手辈出,百年来此消彼长,却从未停止过争议。   花焰倒是认真听了一会,主要是她现在没有内力,只有些花架子的招式,逃跑够用,打架实在不行,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参考的。   听着,花焰又悄咪咪戳了戳陆承杀:“你怎么看?”   陆承杀似乎真的思考了一会,回答她:“剑招。”   哇,原来陆大侠也是外功派!   花焰不由觉得亲切,伸出一只手,握住陆承杀的,上下晃了晃道:“英雄所见略同!”   陆承杀似乎是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他们交握的双手。   花焰眨眨眼:“怎么啦?呃,是我手太潮了吗……”   好像是有点,陆承杀的手就摸起来非常冰冷干燥……天气太热了嘛,她又没内力,不能怪她!   花焰心虚地把手收了回来。   只听陆承杀把头转过去,淡淡道:“无妨。”   陆大侠真的人太好了!   花焰心道,果然谣言止于智者,陆大侠就是最随和的!   她正想着,发现前头瑟瑟发抖站了个少年,端着个盘子,里头放了几只小碗,一副想接近又不敢接近的样子。   “那个……能不能……”他声音细若蚊蝇。   “嗯?你大声点?”花焰凑过去问。   少年头低得越发厉害:“大会……解暑发的……赤豆汤……那个……一人一碗……”   这么体贴的吗!   花焰四周一看,果然人人都有,她随手拿了一碗,赤豆汤竟还凉着。   少年见她拿了,稍稍鼓起勇气,用眼角瞟了一下陆承杀,旋即移开:“那个……陆、陆……”   “哦,给他的?”花焰想也没想,就又拿了一碗,递给陆承杀。   少年立刻露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陆承杀转头接过,目光随意地扫了过来。   少年一抖,立马举着盘子,头也不回地跑了。   花焰:“……”   她很痛心疾首,到底为什么成见这么重啊!   想着,花焰喝了一口赤豆汤。   好甜!   又凉又甜,人间美味,花焰立刻瘫在座位上,她爱正道!   没几口就喝完了一整碗,花焰长舒一口气,转头看发现陆承杀一口还没喝,并且正在看着她。   “嗯?”   陆承杀直接把手里那碗也递给了她。   “原来你不喜欢啊?好吧。”   花焰觉得不能浪费,于是咕咚咕咚把第二碗也给喝了。   喝了两碗,花焰整个人都舒服了,这一舒服,就有点犯困,本来昨天就没有睡好,没想到今日的比试还这么催眠,她脑袋打着点,不一会就昏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发现天色已黑。   她是猪吗睡这么久!   花焰立刻惊得站了起来,会场中央早已没人,其他各门派的弟子也走得差不多了,那陆大侠岂不是也……她一侧头,就看见沉沉夜色中,陆承杀正坐在她身边,点漆似的眸凝望过来,像暗夜中的星子,明亮又柔和。   周围的陆家弟子也已走完。   花焰看着陆承杀肩膀上那块扁下去的衣褶,内心疯狂大喊,不会吧!不会吧!我居然在陆大侠肩膀上睡到现在!我真的是猪吧!   陆承杀平静地站了起来,道:“走吧。”   “哦。”她小碎步跟在了陆承杀身后。   花焰有在反省自己,虽然陆大侠很随和,但她也不能这么随便。   ***   第二日武比一开始,花焰就正襟危坐,不过也确实没有给她打瞌睡的机会,因为一上来,当山派那位冷若冰霜的左惊霜就一跃上了会场,剑指青城门,道:“当山左惊霜,想领教青城沐雪浪的剑法。”   花焰知道后面弟子战的规则,有时候运气不好,往往不一定能和想打的人碰上,那就会选择在武比直接较量。   不过即便如此,她这一说,也是众皆哗然。   沐雪浪是青城门大弟子,自幼入门如今已二十几年,虽然因为门派中琐事繁多,只来过两次问剑大会,但成名已久,侠义之事做的也不少,从未有人质疑过他的武功。   左惊霜就不同了,她五年前刚拜入当山门下,一年后成了凌天啸的关门弟子,三年前她甚至没有资格参加问剑大会,虽然江湖传闻中都说她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习武天才,但因为有一个从小就声名鹊起,未尝一败的陆承杀在,便又显得差了些什么,总之不上不下的。东风不夜楼看着凌天啸的面子上给她排了个二十九,如今她却想越级挑战排名第四的沐雪浪,未免显得有些不自量力,更何况她还是个女子。   大部分人也都这么觉得。   沐雪浪苦笑一声,也纵身一跃上了会场。   “领教不敢当,烦请小师妹剑下留情。”   花焰兴奋地拽了拽陆承杀的衣袖。   终于!让她看到她想看的了!   是江湖!是打斗!是少年俊俏的侠客与美貌多情的女侠之间的故事!   还没等花焰去看,只见当山派又跃上来一个人。   因为武比旨在切磋,会场被均匀分成四块擂台,用纤绳围起,只要出了围圈,便算作败了,因而可同时举行四场较量,也免得想比试的弟子太多,一天之内时间不够。   而当山派这个跃上来的人正站在第二块擂台上,他同样穿着当山那套亲传弟子服,青灰色更衬得皮肤黝黑,长发扎成一束,尾端则卷成了波浪,目光狂放中自有一股豺狼般的凶狠之意,他手里拿着的长刀一挥,便指向了花焰的方向。   “当山褚浚,停剑山庄陆承杀,下来吧。”   花焰:“……!”   惊了!居然有人要挑战陆大侠了!   一瞬间,她兴奋得头皮发麻。   陆承杀自然不会拒绝。   也就是陆承杀落地之时,陆怀天踢了一脚陆承昭,道:“上去。”   陆承昭哭丧着脸说:“爹,我能不能不去……”   陆怀天冷冷看着自己的儿子。   陆承昭低声骂了一句,随后长叹一口气,携着自己的碧落剑,跳上擂台,找了找那团白绒绒的位置,道:“停剑山庄陆承昭,想请教白崖峰白聿江的剑法。”   武比还未开始,整个问剑大会的会场就已经沸腾了。 第19章 二日武比   从前的武比往往先从名声不显的弟子开始,逐渐到出名的弟子,但因为当山派主场这对师兄妹的惊人之举,直接让当今武林最出名的三位少侠在第一轮就下场了。   更何况还有白聿江和陆承昭这一场,这两人武功虽然不如前三人出众,但他们一个是白崖峰的少主,一个是停剑山庄庄主的亲孙子,若放在平时也绝对是一场焦点战。   如此一来,甚至让人不知道先看哪里好。   四周都是各门派弟子议论纷纷的声音,还有弟子此时正呼朋唤友,疯狂叫那些因为昨日太过无聊,想着今日晚点来的师兄弟前来,绝不可错过此次的热闹!   不过,最夸张的莫过于青城门弟子,他们已经全员站了起来,挥舞着手边一切可以挥舞的东西,为自家大师兄摇旗呐喊。   “大师兄,这次不准见色手软了!”   “大师兄,这输了可得回去扫一个月茅厕啊!”   “大师兄,输给当山小丫头,立马身败名裂逐出师门啊!”   对此,正对角坐着的当山派弟子则轻蔑且嘲讽地一笑。   一时间,会场内热闹的仿佛在过年。   左惊霜和沐雪浪的比试已经率先开始了。   左惊霜那三尺青锋名为“清霜”,是她师父凌天啸特地请人为她打造的,极薄极轻巧,却不减锋利。   相比较起来,沐雪浪的那柄“化雪”就显得浑厚许多。   虽然有着这么温柔的名字,可化雪剑本身却是能分海破浪一般的坚硬粗犷。   “清霜”撞上“化雪”,霎时间就显得十分脆弱,似乎随时会断裂,如同它的主人一般。   众人皆知青城门大师兄沐雪浪性格温和,脾气极好,可若以为他的剑也这般温文无害就大错特错了,每年死在他剑下的穷凶极恶之徒绝不在少数。   他的剑法精纯又强势,像包围严密的铜墙铁壁,滔天巨浪般涌来,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左惊霜御使着清霜剑左支右绌地应付着沐雪浪的剑法,同时拼命想要在他的攻势下寻找破绽,瓷白如雪的脸上都滚下了大滴的汗珠。   此时,已经有其他门派的弟子发出了“嘘”声。   当山派主场,凌天啸今日又来坐镇,他们自然不敢直接嘲笑左惊霜,但是不妨碍他们从另一个方向开嘲。   “沐雪浪怎么打个刚入门的小师妹还如此认真?”   “沐少侠,那可是个娇滴滴的小师妹,你可怜香惜玉点啊!”   “就是,跟个小师妹认真什么啊!”   和先前青城门弟子起哄自己大师兄的玩笑话不同,这些声音明显语带恶意。   花焰的思路完全不同。   她已经按照看过的传奇话本替左惊霜补全了故事。   这摆明了是这位冷若冰霜的小师妹爱上了这位温柔可亲的对家大师兄!   奈何爱在心口难开,身份门派又成障碍,所以她才这么努力练剑,一有机会就上门来挑战,拼命刷存在感,就是为了吸引沐大葱的注意啊!   好勇敢哦!   花焰将双手拢在嘴边,大声替她加油!   后头冷嘲热讽的弟子声音完全被花焰盖过去了,刚想不满地看谁在捣乱,定睛一看声音来自停剑山庄……算了、算了!   不过好在他们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走,因为另外两场也要开打了。   毫无疑问,围观最多的那一场是陆承杀与褚浚。   目前正道武林年轻少侠最出名的,武功也是最高的,莫过于这两人。   更重要的是,两人之间的渊源也非常令人感慨。   知道的人,谁不想说一声,既生浚何生杀呢!   褚浚早陆承杀几年出名,当年他背着那把名字狂妄至极的“降魔刀”,孤身一人上各大门派挨个挑战,把所有出了名的少侠一个个打过来,结果一场未败。   这其中就有现在正在比试的沐雪浪、白聿江、陆承昭。   他胜沐雪浪一招半,白聿江和陆承昭则被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当时全江湖皆惊,褚浚这么得罪了全江湖的少侠,不怕以后出门被套麻袋吗?   不过没人敢套褚浚的麻袋,因为很快大家就知道他师父正是当山掌门凌天啸。   褚浚依旧我行我素,丝毫不给全江湖面子,然而他强,前来找麻烦的,来一个打一个,就这么打着打着,褚浚风头一时无两,连凌天啸都很是自满于这个性格怪异的徒弟,就在全江湖都以为他会在下一届问剑大会的弟子战上拿到魁首时,陆承杀横空出世了。   虽然当时陆承杀已经有了不少战绩,可传言向来夸大,褚浚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就连当时的舆论也普遍认为陆承杀年纪太轻,经验太少,现在还无法胜过褚浚,能在他手里多过几招就不错了。   然后,陆承杀就在弟子战决赛上,暴打了褚浚。   凡是去过那届在停剑山庄办的问剑大会的人,都很难忘记当时褚浚铁青的脸色,狼狈的模样,不可置信的神情,和满场的“嘘”声。   他本来名声就不好,又得罪了诸多弟子,虽然拿了第二,但搞得仿佛倒数第二。   褚浚本人可能自己也这么觉得,输完之后,他话都没说一句,撑着剑就走了。   之后褚浚销声匿迹两年多,说是在闭关练功,第三年的问剑大会他再度出战,对阵陆承杀,东风不夜楼还特地配合造势,印了满城的告示分发,连原本不看江湖争斗的老百姓都来凑热闹了。   然后,很不幸的,又输了。   那届还是在青城门办的,会场那个“嘘”声,都快要响破天际了。   从此以后,褚浚有了个绰号,叫褚老二。   当然,没人敢当着他的面叫。   后来褚浚又销声匿迹了三年,仿佛之前那个剑挑全江湖,爱打谁打谁,爱去哪去哪的人压根不存在,他这次露面很明显,还是为了一雪前耻。   擂台两端。   一个是黑衣高马尾,背负长剑,面容冷漠至极的人间凶神,一个是青灰袍长卷发,手持长刀,满脸狂傲凶狠的当山首徒。   就连花焰都顾不上看她的青城当山绝恋,转过头来紧紧盯着擂台,有点紧张。   怎么办!   她真的有点紧张!   虽然知道陆大侠很强,但还是紧张!   褚浚先出的手,他的降魔刀正如其名,极为霸道,劈斩过来之时,气势如虹,不可抵挡,只是一挥动便有金戈铁马之势。   陆承杀便举着他那柄平平无奇的长铁与褚浚对招。   这是花焰第一次见陆承杀打架不是秒杀对面,双方不论是刀还是剑,都动作极快,即便褚浚那重若千钧的长刀在挥动时也如臂指使,时而气吞山河,厚重雄浑,时而又飘逸如风,行之诡异,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不知如何应对,然而最恐怖的是,每一刀只要斩下时,必然是霸烈且强横的。   刀锋划过地面,所过之处,甚至在石面上刻下了道道深邃的裂纹。   一时间,看得众皆骇然。   “褚浚才不过多大年纪,刀法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看来他这三年闭关没白闭,今次胜负还真不好说……”   此时,当山弟子也不住露出了与有荣焉的神色。   褚浚来之前,在门内已经试过招,他的试招对象已然不再是同辈的师兄弟,而是更高一辈的师叔师姑,可即便如此,他依然赢了。   用当山的刀法,赢了那些习武时间比他多出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的人。   相比较而言,陆承杀的剑法就和他的剑一样显得平平无奇,没有多余的套路,没有迷惑人心的招式,简单,但是快,快得异乎寻常。   褚浚的刀已然极快,可陆承杀的剑却总还要更快上一分。   金石交接,因为速度过快而时不时有火花迸溅。   大部分的弟子眼睛已快跟不上两人的招式,只有少数已修炼到耳聪目明的人能看见在一招一式之下,有过多少差之毫厘便身首异处的凶险。   而唯有极少数的人能看得出,褚浚的刀,急了一些。   凌天啸便在其列。   他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接下来的二十招,褚浚的刀又更急一些。   而陆承杀毫无变化,他已经和褚浚对了百余招,可连呼吸也不曾乱了一分,目光冰冷,宛若木石。   下一招,褚浚忽地慢了半分。   只差半分。   胜负已分。   陆承杀的剑精准的停留在褚浚的咽喉前,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他抵着褚浚的咽喉,往前送剑,褚浚被逼得急退,只刹那功夫,已抵到了纤绳。   褚浚又败了。   屏息凝神看完的众人都是一身冷汗,方才觉得喘过气来。   说是百来招,可因为二人实在速度太快,全程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   这一次的“嘘”声,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陆承杀依旧是恍若未闻的样子,他收剑,转身便走。   褚浚站在原地,仿佛已失了魂魄。   就在会场上纷纷开始议论起刚才的比试时,褚浚突然抬手,抄起自己的降魔刀,朝着背对着他走向停剑山庄席位的陆承杀猛然掷了过去。   这一掷,用了全力。   降魔刀的速度快得极为惊人。   就在这时,一道焦急的女声石破天惊般,破空响起。   “小心!”   这声音太过响亮,甚至一时间盖过了场中所有声响。   陆承杀微微侧身,降魔刀擦着他的身体轮廓切过,未等刀过,陆承杀突然抬手,在刀柄即将飞出去的那一刻,攥住,然后反手掷了回去。   这一切不过眨眼间。   下一刻,降魔刀已经深插入褚浚身前的地面,以刀身为中心,周围的石地蛛网般裂开。   全场霎时安静。   陆承杀缓缓回头,看向面色浑噩而无措的褚浚,道:“你赢不了我。”   声音冷冽又冰寒。   平日陆承杀极少开口,他这一说话,周围更是安静。   “为什么?”褚浚下意识反问,语调甚至有些仓皇。   “你太想赢我。”   若是陆承昭此刻在侧,只怕又要嘲他装腔作势,可隐隐的却又知道,陆承杀说的是实话。   他从不说谎。   陆承杀说完,便不再回头。   然而谁也没想到,此时一个身穿绯红色长裙,耳边长珠摇晃的少女一蹦一跳从停剑山庄的席位上跑下来。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陆承杀面前,扯着他的袖子就上上下下打量,仿佛在确认陆承杀是否安好——众人一时更加无语。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陆承杀居然还开了口。   “我没事。”他顿了顿,又道,“你担心我?”   众人这才想起,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声女声。   不会吧、不会吧——真的有人有必要担心陆承杀吗?   果然,那少女不再言语,仿佛害羞似的,又扯了扯陆承杀的袖子。   陆承杀不明所以,在花焰第二次扯他袖子时,微微低下了头。   只听花焰哭丧着脸,贴在他耳边用气声道:……完蛋了,刚才太紧张,嗓子叫哑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附赠一个小剧场:   #树洞#惊了,你们谁看到冰山校草女朋友了吗?   就篮球队ace,特别有名整天冰着一张帅脸姓陆的那个,有学长看他不顺眼非要来solo,输了还不认账,想用球偷袭他,结果就听见一个女生惊声尖叫“小心”,我们还当是哪个迷妹,结果校草居然一脸如沐春风的走过去跟那个女生说我没事,还满脸写着高兴地问女生是不是担心他。   铁树开花啊朋友们!大家都惊呆了!这要不是校草女朋友我立刻表演一个生吞键盘!   就是不知道哪个学校的,长得还挺漂亮的。 第20章 三日琴会   花焰是真的很悲伤。   她没想到褚浚好歹也算名门正派的弟子,居然这么卑鄙地偷袭,情急之下,花焰用了平生最大的嗓门叫出声。   叫完就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   呜呼哀哉!   她当然担心了!   花焰扯着陆承杀的衣袖,哭诉完忍不住还补了一句:不过陆大侠你刚才刀甩得好厉害!   她生怕陆承杀听不清,离得很近,贴着陆承杀的耳朵说完,只感觉他胸膛微微震动,肩膀轻轻耸了两下,随后撤开了身。   从陆承杀的脸上依然看不出任何表情来,可花焰总觉得他好像还挺开心的。   下一瞬,花焰突然感觉到头顶似乎有什么轻柔地抚过,拍了拍。   咦?   陆承杀收回了手,仍旧毫无表情,仿佛刚才那个摸了摸花焰脑袋的人不是他。   花焰都觉得自己产生错觉了。   陆大侠在干啥?   在安慰她吗?   手收那么快是因为被她头上那两个银链缀蝴蝶的步摇扎到了吗?   花焰很懵逼。   但她说不出话,陆承杀又不肯说话,气氛尴尬地僵持下来。   花焰抱着自己的脑袋想,其实被摸摸头也没什么,她平时也没少被长辈爹娘摸头,可能她的头真的比较好摸吧,只是出了正义教这么久,也没人对她的脑袋有什么想法,乍然被摸,对象还是陆大侠,她稍微有点不习惯罢了!   正想着,花焰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又被人摸了一下。   花焰:???   她转头看向罪魁祸首,陆承杀眼观鼻鼻观心,十分淡定。   陆大侠,我头好摸吗?   花焰用气声传达了她的想法。   陆承杀:“……嗯。”   ……好吧。   这么一打岔,花焰都快忘了自己刚才还在气愤。   除了气愤,她其实还有些奇怪。   褚浚掷刀时,只有花焰一个人紧张地站了起来,停剑山庄其他弟子都平静地毫无反应。   他们对陆大侠都这么有信心吗?   花焰想了想,感觉很惭愧,她以后也要对陆大侠更有信心一点才是!   ***   陆承杀和褚浚战罢,剩下两场都少了点意思。   尤其是陆承昭和白聿江的那一场,白聿江原本武功应在陆承昭之上,奈何其人包袱实在太重。   看看他一身打扮就知道了。   白聿江穿了一袭纤尘不染的雪衣,腰间是九孔玲珑佩,头上一顶白银缠丝镂空雕花的玉冠,足蹬一双雪白长靴,两根上好的冰丝白锦涤带坠在肩侧,还用一条银丝绣云纹的腰带将瘦劲的腰勒得格外挺拔出尘,远看便似一棵雪松,再加上一张俊俏白皙、精致秀雅的脸,不像江湖中人,倒像个准备修道成仙的翩翩公子。   白聿江使的招式也是无比优雅华丽翩若惊鸿的。   白崖峰的功法本来就以优美著称,白聿江使着他那支名为“凝冰”的手杖,更是将之发挥到了极致,每一招每一式都从指尖美到脚尖,身姿舒展,宛若舞蹈。   会场里已经有好些女弟子情不自禁发出仰慕的惊呼声。   白聿江虽然青年侠客榜排名不行,但有一个榜他特别行——江湖女子择偶榜,其人号称全武林女侠的梦中情人,不论美丑待每一位女子都一般的温柔体贴,往往令女子难以抗拒。   花焰打了个呵欠,又开始犯困了。   白聿江这个打法,优美有余杀气不足,更何况他还极其注重个人形象,不肯为了迎敌稍显狼狈,因而,陆承昭就算武功不如他,也能与他打得有来有回。   陆家的剑法本就刚猛,很克制白崖峰的功法,于是两人就你来我往,不紧不慢,你一招我一招。   比试得文明且优雅。   看起来像两大门派功法展示。   这若是一男一女,恐怕还会瞧着非常郎情妾意,缠绵悱恻。   台下众人也慢吞吞开始点评。   “白少主这一套‘回天舞雪’的杖法使得好啊!”   “陆小庄主这用的,应当是停剑山庄的‘穷杀剑法’吧,显见已有小成,颇为可圈可点。”   气氛非常和谐,全然没有上一场时的紧张刺激,甚至还有些弟子趁机去外面转了转,上了趟茅厕。   唯有部分女弟子看得如痴如醉,甚至激动地攥紧了手中佩剑。   对此,白聿江在打斗的百忙之中,还不忘朝着那些激动的女弟子回眸一笑,直勾起阵阵惊叫。   和他对打的陆承昭见状,大大地翻了一个白眼。   花焰看不下去了,转头去看其他擂台,这一看才发现她的青城当山绝恋居然还没比完!   左惊霜与沐雪浪实力悬殊,照理说应当很快就能决出胜负,可没想到左惊霜如此能抗。   此刻左惊霜的模样已与开始大相径庭,她咬着牙,嘴唇煞白,苍白的脸上汗水密布,狼狈极了,身上大大小小全是伤,透过偏深的服色,能看见各处被血洇开的痕迹,这应该还算是沐雪浪剑下留情的结果。   沐雪浪现下的表情也非常无奈。   周围都在喊着让左惊霜认输算了,但她充耳不闻。   花焰很快知道她那些伤都是怎么回事。   沐雪浪用化雪剑将左惊霜再次逼入死路,左惊霜只要退,触到身后的纤绳便可避开,可她不避,硬生生受了沐雪浪的剑伤,反手再战,顽强得简直可怕。   花焰都看呆了。   这什么狗血虐恋故事,这位小师妹这么拼吗?   难不成是想身受重伤,然后让沐大葱负责?   花焰想着,甚至有些肃然起敬。   这苦肉计,学到了!   以后有机会试试。   直到白聿江和陆承昭的花拳绣腿打完,左惊霜都仍未放弃。   最后她彻底力竭,当山掌门凌天啸亲自出手阻断了这场武比,左惊霜纤瘦的身子摇晃了一下,随后清霜剑“当”一声脱手,下一刻,左惊霜便倒在了地上。   当山弟子连忙来人把她抱扶起来,送去医治。   原先嘲笑左惊霜的人也都不再说话,包括青城门的弟子。   没人会嘲笑一个竭尽全力的人。   就连沐雪浪也静静看着她的背影,目露不忍。   沐雪浪望着左惊霜,花焰望着沐雪浪,恨不得此时有一面铜锣,她可以一边敲一边大喊。   心疼乃是情爱之始!   沐大葱,不要克制自己,担心你就跟过去!   可惜她嗓子哑了。   花焰好生遗憾。   有了前面几场珠玉在前,后面就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了。   花焰跟陆承杀打了个招呼,便继续到处转转。   这次转就没上次那么轻松了,因为方才那一闹,周围人都已经认得她的打扮,知道她和陆承杀关系匪浅,纷纷用一种探究和好奇的眼神望着她。   就连昨日遇到的那个名叫青远的小弟子都结结巴巴道:“原、原来女侠你和、和陆少侠一道来的,昨天、天我冒犯了……”   让花焰莫名有种狐假虎威的感觉。   她有心解释,奈何没法开口,比划了半天才让青远明白她只是被陆承杀所救,又想来看问剑大会,才会一同前来。   青远接受了这个说法,但眼中还是流露出羡慕的神情:“能和陆少侠一起来看问剑大会是不是感觉非常好?”   花焰想了想,用力点了点头。   不要太爽好吗!   青远神色更加怅然若失,他叹了口气道:“都不知道该羡慕谁好了。”   花焰:……嗯?   青远见她疑惑,大笑道:“无妨无妨,我也只是随口说说。”他看向擂台上正在武比的弟子,再看了看停剑山庄席位上那一抹蓝剑穗的黑色身影,心中涌起一股不知是何的滋味。   江湖弟子千千万,但有天赋,能站在武学巅峰,接受万人仰望的,也不过那么几人。   ***   问剑大会的第三日,花焰还未出客栈就感觉到了热闹,前两日来得多是武林中人,可第三日却是连许多平民百姓都削尖脑袋想要去窥看的。   皆因为照例今日是七琴天下的琴会。   七琴天下与一般的武林门派不同,它是由一位琴艺与武艺同样出众的女子秦箫然所创办。   当年,她在七琴湖上举办了一个足有月余的琴会,吸引来了众多喜乐的江湖人士,他们通宵达旦的切磋琴艺与武艺,丝竹乐声与武剑之声终日不歇,极尽风雅。   最终悟出了一套将琴艺与武艺结合的武学。   之后又有不少江湖儿女慕名而来,拜在秦箫然门下,甚至有一些江湖正派名门出身的女子特地改投门楣,也想要前来。   秦箫然曾有过江湖第一美人的美誉,其人不止容貌绝美,同样气质高华谈吐优雅,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礼仪无一不通,为无数江湖人士所仰慕,所以大多江湖人也乐于将女儿送入七琴天下修炼,希望能习得秦箫然一星半点的风采。   如今秦箫然已经仙逝多年,不过不影响七琴天下依然是全江湖女弟子最多的门派。   江湖门派弟子大多男多女少,但到了年纪还是要成婚的,七琴天下又都以女弟子貌美著称,就……咳咳……   还有个夸张点的说法叫“得一七琴妻,掌门也不换”。   总之由于各大门派与七琴天下错综复杂的姻亲家属关系,再加上七琴天下本身与世无争,导致了其地位十分超然。   即便是问剑大会,也会专门留一天给七琴天下的弟子进行琴乐表演。   说到这个七琴天下,花焰还特地留意了一下,主要是水瑟当初跟她说陆承杀的时候,曾经提到过七琴天下那位大小姐秦沐烟和陆承杀有过这么一段一支牡丹的暧昧——虽然她现在和水瑟一样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但……她还蛮想看看这位大小姐本人。   只是没想到,还没等她去见秦沐烟,秦沐烟就先找上了她。 第21章 七琴沐烟   清晨被叫住时,花焰正叼着一只八宝烧麦,沉浸在享用早餐的幸福中,回首便见一群抱着器乐的美貌女子。   极其引人注目。   她们都穿着烟黄裙衫,裙摆质地轻薄如纱,如水墨般层层叠叠晕染开,有种烟雨朦胧般的韵味,当中有些女子坦荡地展露着姣好面容,有些则在脸上覆着轻纱。   叫住花焰那个女子便是如此,她用轻纱遮面,只露出一双妆点精致的眉目,眉如柳,眼如雾,繁复华丽的发髻中插了一支古琴模样的银簪,金纱做缀,耳垂上还有一对梨形埙似的金坠。   从上到下,一副绝世美人的打扮。   花焰一愣。   “呃……七琴天下?秦沐烟?”   面纱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得色,然后抬起下颌,矜持地点了一下臻首。   因为女弟子众多,东风不夜楼在七琴天下的席位四周都特地罩了烟黄纱幔,防止登徒子窥视。   是以,就算已经两天,花焰也没见到这位大小姐的脸。   “面纱能摘一下给我看看吗?”   花焰双手环胸,十分严格地望着秦沐烟,以一种替陆承杀选老婆的标准审视着这位大小姐。   绝世剑客当然要配天下第一美人!   花焰特地打听过了,目前江湖没有公认的天下第一美人,秦沐烟已经是备选中呼声最高的一位了。   至于长得是不是有那么美,传言靠不住,花焰觉得还是自己评判比较可靠!   秦沐烟笑了一下,隔着面纱都能感觉出她的傲慢。   然后,只见花焰飞快伸手,用力一扯。   秦沐烟只来得及说出:“你——”   面纱应声坠地。   秦沐烟惊叫一声,美丽的脸庞上蕴着怒气,随后她立刻从袖中掏出另一块面纱,姿态优雅地再度遮住脸。   花焰已经咬着烧麦,登徒子一般把秦沐烟上下打量品评完了:“……还行。”看完她就知道水瑟为什么对秦沐烟这么咬牙切齿了,因为两人分明撞了型,都是弱柳扶风令人生怜那款。   只是水瑟模样更清纯无辜,秦沐烟则长得更娇柔一些,好看是好看,就是和水瑟不过伯仲间吧……   “有点还不够美。”   没有让人惊艳的感觉呢!   掩着面纱还以为会有多美!   做好心理准备,结果就这……   周围女弟子忍不住掩唇忍笑。   众所周知,七琴天下的大小姐秦沐烟最得意的莫过于她的容貌。   花焰在打量秦沐烟,秦沐烟也在打量她。   这位突然出现在陆承杀身边的美貌少女最近极为出名,就连昨日,明明武比褚浚输给陆承杀才是头一桩大事,可两座城里最津津乐道的却是少女一声石破天惊的“小心”和陆承杀从比武场上下来低头附耳和少女窃窃私语的模样。   去了的知道是怎么回事,没去的已经把这位少女吹成了天上有地下无的绝世仙女。   城里的说书人都开始摆摊说起不知从哪听来的少侠少女爱情故事了,说得那是煞有介事,仿佛亲眼所见,偏偏明知他是杜撰,还一群人听得如痴如醉。   这让秦沐烟非常不爽。   三年一届的问剑大会,众所期待的七琴天下琴会,她会摘掉面纱,坐在最中心的位置抚琴,惊艳全场,最出风头的女子明明应该是她。   更何况,让对方出风头的对象还是陆承杀。   天知道,她费了多大的功夫才把那个一地血花后,陆承杀折下牡丹给她的谣言传出去,果然,那之后的数年里,陆承杀的名字都与她的名字系在一起,其他女子也往往会自惭形秽,不敢再去接近陆承杀。   陆承杀是当年她一眼相中的对象,不该有其他女子抢在她前面。   秦沐烟轻轻咬着下唇,面上仍维持着她的矜傲。   诚然,眼前的少女确实美貌,明眸皓齿,容貌昳丽,虽然衣饰简单仍难掩艳色,唇不点而朱,一双翦水双瞳流光溢彩,眼波流转间媚态横生,方才少女一路行来就已经有不少人在看她,她却似浑然未觉,仍旧全心全意吃着她的烧麦,殊不知这样反而更加惹眼,已经有好几桌客人专门找小二点了烧麦。   少女现在瞧着年纪还有些轻,再长大些,应当会更加美艳。   可惜,是个不知礼数难登大雅之堂的粗鄙女子,就算再如何也无法与她相提并论。   秦沐烟深吸了一口气,柔声道:“……姑娘应该就是被陆少侠所救下的那位女子吧?我已经同陆怀天前辈商量过,此行停剑山庄皆是男子,你一个姑娘家混在当中恐怕有损清誉,我们七琴天下与停剑山庄同为武林门派,同气连枝,这几日愿意先收留姑娘……”   花焰三两下把烧麦吃了,摆摆手,打断她:“不用啦,我不是很介意。”   秦沐烟又深吸了一口气,维持笑容,反复告诉自己,自己身份尊贵,对面不过是个乡野村姑,根本不需与她斤斤计较:“姑娘你这样,会给陆少侠他们添麻烦的……”   花焰继续摆手:“没关系啦,我觉得他也不介意啊!”   秦沐烟嘴角微微抽了两下。   花焰忽然抬起头,道:“哎,陆大侠你下来了?”   秦沐烟当即一怔,眼神有些慌乱,随后她紧张又矜持地转过头。   可她定睛一看,身后哪里有陆承杀的影子!   再一转头,花焰捧着肚子大笑道:“……你还真的信了啊!”   秦沐烟几乎就想要发火,但名门闺秀是不会轻易发火的,她忍了忍,眼睛一转,笑道:“既然姑娘心态这般好,那我也不必多言,不过有些事我觉得姑娘心里还是要清楚,陆少侠现下救了姑娘,不过是……”   花焰好奇:“……不过是什么?”   秦沐烟莞尔一笑道:“不过是见你可怜罢了。”   花焰奇道:“对啊?难不成还能有什么其他原因?”   秦沐烟:“……”   气死她了!   这个女的怎么回事!都不按照规矩出牌!   秦沐烟出身高贵,琴艺出众,又生得花容月貌,从小被众星捧月长大,江湖中其他女子见了她都不自觉矮上几分,七琴天下的弟子更是不敢忤逆她,哪里遇到过这样同她抬杠的。   “哎,陆大侠吃烧麦吗?”   秦沐烟轻嗤一声,道:“一个法子用两次便不好用了,陆少侠怎么会……”   她身后响起一个冰寒的男声。   “嗯。”   秦沐烟立刻浑身一僵,接着缓慢又僵硬地转过头。   黑衣青年依旧瞧着冷峻无情,黑发高束,眉眼如冰,只是那周身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气息却似乎少了些许,他从停剑山庄的一众人里走了出来,接过花焰递给他的油纸包,慢慢打开,就着上面丝丝缕缕的热气,旁若无人吃了起来。   “城东那家烧麦铺子的八宝烧麦,可抢手了!我排了好一会呢!还热着呢,你尝尝看好不好吃?对了……”花焰指了指目瞪口呆的秦沐烟,“我跟她聊一会,你先走吧!”   “嗯。”陆承杀随着花焰的手指看了一眼秦沐烟。   秦沐烟浑身更僵。   陆承杀的视线一掠即过,拿着烧麦就走了,好像压根不记得她是谁。   花焰很迷惑:“……你们不是认识吗?”   秦沐烟回过神才发觉自己的表情有多么失礼,连忙调整表情,可已经有些晚了。   花焰更加纳闷:“……怎么你看起来也怕他啊?”   当然会怕啊!   秦沐烟就差直接吼出声了。   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在那间客栈,当时她们正被几十个魔教妖人围攻,陆承杀从天而降,持刀杀进魔教众里,那一道漆黑身影像是刀切豆腐,又或者是某种绞肉器具,惨叫声伴随着鲜血四溅。   别说牡丹了,四周哪里不是血。   一刻钟,陆承杀从头杀到尾,既没有红眼,也没有发狂,就那么平静地杀光了所有魔教敌人,全程,一个字也没说。   像一柄没有任何感情的上古凶器。   江湖行走,不是没有见过杀人,但确实不曾见过陆承杀这样的,仿佛多看一眼就要被他吞噬。   秦沐烟吓得跌坐在地,话都不敢说,周围其他七琴天下女弟子也都一样瑟瑟发抖。   明知陆承杀是来救她们,而且只杀魔教的人,还是会心生惧怕。   可是陆承杀强也是真的强,见过那一晚的陆承杀,秦沐烟很确信,他一定会在武林中扬名立万,他是足够配得上她名声的人。   所以她找人放出了那个谣言。   两个门派间原本就有姻亲,停剑山庄自然也不会特地去澄清。   之后,事实证明了秦沐烟的眼光不假,没过多久,陆承杀便成为全江湖最名声显赫的少侠,她的名声自然也水涨船高,和陆承杀的诸多江湖传言一起,被涂上了神秘的色彩。   唯独可惜的是,即便她特地跟着姑母去停剑山庄做了几次客,仍然没能和陆承杀搭上话。   而且她还有点怕。   不过在秦沐烟看来,这都是小事,她不行,其他女子难道就行了吗?陆承杀是陆老庄主的外孙,还有那样一桩过去,她的身份配他绰绰有余,假以时日,她迟早会将他拿下,江湖第一美人也毫无疑问会是她的囊中物。   可谁曾想,半路杀出个周小花!   听名字就知道,八成是个乡野村姑!就算长得美又如何,怎么能与她相比?   秦沐烟定了定神,道:“你是不是从未见过陆少侠杀人的模样?”   花焰道:“见过啊。”还不止一次呢。   秦沐烟一噎。   刚才那一幕近在眼前,周围七琴天下的弟子表情都同样吃惊,昨日隔着纱幔,她们只远远这女子与陆承杀席间耳语,十分亲密,可谁也没见过两人是如何相处的。   居然、居然……看起来这么正常!   能和陆承杀正常相处,本身就是一件极其不正常的事情!   “你怎么啦,傻了?”花焰在她面前晃了晃手。   秦沐烟盯着花焰,神色复杂,少顷,她突然问道:“……你怎么做到的?”   花焰:“……啊?”   秦沐烟:“我问你怎么、怎么……近得了他的身?”   花焰道:“他也没赶我走啊?”   虽然秦沐烟早已将陆承杀当做自己的囊中物,可她花了三年,话都没搭上,她凭什么……   花焰算看出来了,眼前这个女子可能对陆大侠求而不得!   她话本里见过的!   《义侠记》里,虽然商大侠红颜知己无数,但也总有那么几个女子爱而不得,黯然离去的。   可惨可惨了!虐得花焰都抹了两滴眼泪。   想着,花焰把手搭在秦沐烟肩膀上,满含同情道:“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陆大侠呀?”   秦沐烟:“……!!!”她在干什么!在耀武扬威吗!   花焰继续饱含同情道:“天涯何处无芳草,虽然我知道这很困难,毕竟陆大侠确实长得好,脾气也好,性格随和,又好说话……”   她绝对在炫耀!   秦沐烟气得浑身发抖,她猛地抖开花焰的手,冷冷道:“你是不是真的以为陆承杀会娶你?你应该知道陆少侠是停剑山庄嫡亲的孙辈,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娶一位来路不明不会武功的女子。”   这下轮到花焰傻了。   “陆大侠干嘛要娶我?他要娶也是娶天下第一美人。”   秦沐烟:“?”   那不就是我?   “对了,江湖上还有比你更漂亮的女子吗?或者差不多漂亮的也行。”   秦沐烟下意识道:“没有了!”   花焰:“?”   这人这么膨胀吗?   花焰开始觉得她有点难以交流,可能求而不得导致的性格扭曲吧,看谁都像情敌。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本来还想问秦沐烟,陆承杀真的摘牡丹给她了吗,现下觉得似乎也不用问了。   她想走了,可秦沐烟却不肯放过她。   秦沐烟觉得她应该认清现实,声音里慢慢透出优越:“你想清楚了,问剑大会结束他们都要回停剑山庄,停剑山庄是不会收留你这样一个来路不明不会武功的女子,最多把你托付给附近的农户。”她顿了顿,“看在停剑山庄的面子上,我们七琴天下愿意收你做个外门弟子,你若有心,修炼两年,自可以觅得一个更适合你的夫婿,比如……呃……”她向四周看了看,看见一个满目凄然又透着傻气的年轻男弟子,“这种?”   赵攸沉浸在内心的悲痛中,没有察觉到自己正被人指着。   他昨日也见到花焰与陆承杀亲昵,可始终不愿相信,今早又在东风不夜楼的大堂近距离亲眼目睹了两人你侬我侬喂烧麦,只觉精神都受到了震荡。   他早该知道的!   这魔教妖女哪有什么真情可言!   前脚还在和他私奔天涯,下一刻便移情别恋上了陆少侠!   果然长得越漂亮的女子越是负心薄幸,难道这就是少年成长的必经之路吗!   花焰觉得秦沐烟脑子不太好,赵攸脑子也不太好。   他们俩倒是挺般配的。   至于陆大侠,她还是再给他找找吧!   “如何?”秦沐烟还在锲而不舍,“你不知道每年有多少女子想进七琴天下,要不是看在……”   “不用啦。”花焰对她失去了兴趣,敷衍道,“你不是还有表演么,不用早点过去吗?”   花焰敷衍的态度过于明显,秦沐烟气得冷冷一甩袖道了句“不知好歹”,说完转身就走。   身后七琴天下众人也跟着她一道离开,只是离开时,这群莺莺燕燕的漂亮女子纷纷多看了花焰几眼,露出了既惊叹又八卦的神色。   花焰转头也想走,忽然想起一件事,拽过一旁怔愣的赵攸,“过来过来,我有话问你。”   赵攸猛然回神,低头一看是花焰:“……嗯?”他脸上一红。   被花焰拽出几步远,才听见她压低声音问:“当山派你有多少了解?”   赵攸一头雾水:“……就一般了解吧。”   当山派是他们青城门一江之隔的宿敌,要说完全不了解也是不可能的,师兄师姐代代相传耳提面命,当山各种不为人知的黑料至少占一半。   “我想去当山派逛逛,会很危险吗?”花焰刻意压低的声音里飘出了一丝诱哄般的味道。   魅音入耳摄人心魄,赵攸瞬间便觉得迷迷糊糊,犹如踩在云雾中,意识都不怎么清晰,说出的话也不受控制:“平日里可能会有弟子巡逻,近日他们精力都放在问剑大会上,应该不会很危险。”   花焰想了想,道:“你最近一次哭是什么时候?”   赵攸仿佛被控制的傀儡一般,问啥答啥:“昨晚。”   花焰惊讶了一下,忍不住问:“为什么哭啊?”   赵攸语气平板中透着委屈:“我在意的女子移情别恋。”   “哦。”花焰没想到还有这种八卦,不过……她不是很感兴趣。   确定赵攸说的是实话,她加深了声线中的魅惑,声音越发诱哄道:“那,能不能告诉我当山派的地牢,在哪里?”   ***   得到了想要的信息,花焰心情大好。   她还顺便给赵攸下了绝对不能对其他人说出花焰身份的暗示。   她娘亲传的魅音入耳确实很好用!可惜限制颇多,比如只能在单独面对对方时用,一旦在场的超过三个人,便不奏效了,还有只能对意志力较差的人用,面对意志坚定者也会大打折扣。   心情一好,花焰忍不住多买了两包油酥糖,准备待会边看七琴天下的表演边吃,只是拿着糖刚要走的时候,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两个衣着打扮都十分普通,瞧着像城中居民的汉子拦在她面前,愁眉苦脸道:“这位姑娘,能不能来帮我们一个忙。”   “什么忙?”   “这里人多不好说,能不能到那边的角落说?”   花焰捧着油酥糖,笑眯眯道:“不行,就在这里。”   那汉子露出苦笑,声音只有近在咫尺的花焰能听见:“圣女,你这样,我们真的很难和羽教主交代。”   羽教主!?   这个称呼让花焰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转身就要跑,不料对方先花焰一步攥住了她的胳膊,花焰反手翻出绢扇,刚要切下,被人截住。   随后,她听见对方道:“圣女,冒犯了。只是你现在走了,不怕我们转头告诉陆承杀您的真实身份吗?”   花焰僵住。   她缓缓回头,声音里终于有些不爽:“所以你们是要干什么。”   “自然是请您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去,羽教主不日便会前来与您汇合。”   “如果我说我不去呢?”   汉子道:“那恐怕只能对您采取一些必要的手段。” 第22章 当山地牢   花焰若是会坐以待毙便不是花焰了。   她当即大声喊道:“救命啊!这两个歹人要绑走我!有大侠救救小女子吗!”   声音清晰且洪亮,在大街上更是分外瞩目。   两个汉子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大胆,一时愣住:“等等,圣女你难道不怕……”   花焰故意把嗓音掐的很细,继续尖叫道:“——他们还要污蔑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   现在离山城里别的不多,唯独大侠特别多。   眼见已经有几个会武功的侠客逼近过来,两个汉子不得不闪身逃遁。   “姑娘,你没事吧?”   “姑娘,要不要去追那两个人?”   花焰抚着心口,满脸感激道:“没事没事,谢谢几位大侠啦!若不是几位大侠,小女子可能就要被这两个歹人绑走了。”   虽然暂时没事了,但花焰还是很头疼。   隐约能听见辽远处传来的丝竹琴乐声,七琴天下的表演显然快开始了,演奏将会从巳时持续到申时,路上的行人都已渐渐往会场赶去。   虽然她是很想去听,但她目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花焰回到房间,摘了身上的钗环首饰,将长发盘起,换了最朴素的一套衣服,从包袱里挑出易容的药膏,偷偷溜了出去。   ***   当山派就在山脚下,远远便能看见山门外牌坊上的匾额,笔走龙蛇写着“当山派”三个大字。   外头还修了间很大的庙,被遮天蔽日的树荫掩盖,气息清新而幽静,虽然此时行人稀疏,但从门口石鼎的香火里能看得出平日里往来人不少。   花焰吃了一惊。   往日里听水瑟骂当山和尚庙她也没当真,没想到门口还真的有座庙!   门派外围是青灰色的砖墙,覆盖着红瓦,一如他们的门派服色,花焰踩着树杈翻墙进去。   确实如赵攸所言,人不多。   她藏在树后,暗自算了算几个弟子来回巡逻的时间,便照着赵攸所描述的地方潜了过去,最前面是大殿,往后是弟子的居所,再往后一些是练武场,当山的地牢就在练武场侧面一个小门里。   赵攸跟她说,因为他们青城门和当山派实在不对付,双方互有私自关押对方弟子的事情发生,解决办法要么是各家师长出来领人;要么就是弟子率众前来地牢抢人,只要不闹得太离谱,师长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者的次数远多于前者,故而都对彼此的地牢印象深刻。   花焰仔细望了望那个小门,觉得要不是赵攸告知,她自己找,还真的找不到。   实在太不起眼啦!   只是花焰没想到,这个时候当山还有这么多人在练武,好在那群红发带大部分都不在。   她瞅着练武场发愁了一会,转身返回头潜进弟子的居所,挑了间没人的女弟子房间,偷了一套当山女弟子的衣服换上,又用易容膏药遮掩了一下过分出挑的五官,这才走了出去。   就算是地牢,至少也要送饭。   午时已到,练武场的弟子三三两两到偏殿吃饭,花焰混入其中,顺便观察了一下当山的伙食。   红烧肉、扒皮鱼、盐酥鸡,一碟清炒竹笋,还配了一碗南瓜汤,道道精美。   她悲伤地发现,果然哪里都比他们正义教强!   花焰摸了摸肚皮,忍耐着,摸到厨房外头,找了个隐秘处等着。   等得她腿都麻了,才看见两个外门弟子把十来份简陋的餐食装进一个特殊构造的推车里,这跟刚才当山弟子的餐食比起来,就宛若猪食了。   这花焰就懂了。   毕竟他们正义教地牢的饭菜可能喂猪,猪都不一定吃。   花焰不动声色从旁路过。   不一会,其中一个弟子便捂着肚子道:“我、我……有些内急,先、先去趟茅房。”   另一个道:“快去快回,别耽误了送饭的时间,免得师叔怪罪。”   花焰早等在去茅厕的路上,没有内力,她也心里没底,于是一掌用了十成十的力,对方瞬间便晕了过去,她手脚利落地将人拖到一处草丛中,仿佛干过千百次一般,又下了足够昏睡半日的药,才施施然走了出去。   干完,花焰拍拍手,紧张又兴奋地走到另一个弟子面前。   对方一愣:“你是……”   花焰粲然一笑:“师兄!我是新来的小师妹啦,刚才那位师兄内急,便让我跟你一起去送饭。”   “呃,可是……”   花焰放慢声音,刻意压低的嗓音十分缥缈:“没什么可是的,走吧……”   眼前当山外门弟子的意识仿佛也恍惚了一下:“哦,好吧。”   魅音入耳,真心好用!   难怪当初她娘跟她说,别的都可以偷工减料,唯独这个一定要好好学!   花焰努力压抑住兴奋,推着车,跟着那个外门弟子进了地牢,门口的守卫随便看了一眼,便放他们进去了。   当山的地牢远没有正义教的地牢那般阴冷幽暗,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牢房,关的人也正常许多,一个个看起来心情平静,也没有惨叫声和血腥味。   外门弟子负责派饭,她就跟在后面一个个看。   一路走到底,也没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花焰松了口气,果然是假的呀,她就说怎么可能……   正想着,那外门弟子拐了一拐,走到更深的地下。   花焰才发现下面还有间黑牢。   不同于外间只隔着铁栅栏,下面那间黑牢全部封闭,只留下一个铁皮覆盖的小口子。   外门弟子将铁皮口子打开,把餐食推进去,再飞速合上,快得仿佛有人追着咬他的手似的。   里面立刻便有声音传出来。   那声音懒洋洋的,像没睡醒,慢条斯理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随意与闲适,好似那间地牢是他家一般:“你们当山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么,饿死我对凌天啸有什么好处?”   这声虽不惊天动地,却宛若平地惊雷,把花焰劈焦在当场。   不好!   正义教危矣!   这倒霉蛋好像真的是他们教主谢应弦啊!   她心理建设了好一会,才上前掀开那块铁皮口子,透过外头微弱的光亮朝里张望。   草垛之中,坐了个年轻男子,他背靠着墙壁,懒得像没有骨头,再仔细一看,他手腕脚踝上均扣着铁环,连着锁链,固定在墙壁上。   “……呃,教主?”   年轻男子闻声睁开双眼,可能有段时间没有见光有些不适,那双细长的眼眸微微眯了起来,随后,他笑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花焰:“……”   是本尊没错了!   只是确定是本尊,花焰更发愁了。   虽然她是很向往正派,但好歹从小长大的地方马上就要更名叫羽曳教了,花焰有种即将流离失所的感觉,本来觉得只要谢应弦能搞定,她就随时能回去的。   花焰大大叹了口气。   谢应弦心态比她好多了,甚至还在笑:“你在外面叹什么气,要进来坐坐吗?”   花焰奇道:“……怎么进去?”   谢应弦道:“你是跟着送饭的弟子进来的吧,先让他出去。”   花焰用魅音入耳哄骗那个外门弟子先出去,待他走远,花焰才慢慢转身,只听咔嚓两声,关着谢应弦黑牢的门,打开了。   花焰:“???你能打开这门?”   谢应弦理所当然道:“能啊。”   花焰脑袋上问号更多了:“?????那你干嘛不逃!”   谢应弦更理所当然道:“当然是有事了。”   行吧。   花焰拉开门,仔细打量这间牢房,再看了一眼摆在台子上的猪食,觉得他们教主这段时间还真是卧薪尝胆,想到自己天天跟着陆承杀吃香的喝辣的,顿时还有点心虚。   谢应弦道:“有酒吗?”   花焰实话实说:“……没带。”   谢应弦挑了挑眉,声音终于有点不满:“来看我,你不带酒?”   花焰抗议:“谁知道你真的在这里啊!”她在身上摸了摸,摸出路上吃剩下只有半包的油酥糖,“……油酥糖要吗?”   谢应弦很嫌弃地看了一眼,说:“拿过来吧。”   光照进来,谢应弦的面容才慢慢清晰。   前教主夫人胡姬出身,因而谢应弦的样貌也有几分异域风情,他的瞳色较常人略浅,眼眸狭长,眼尾上挑时则锋利又薄情,像只狐狸变作的精怪,面容俊美得有些妖异,若再做些类似邪魅一笑的表情,会显得极其妖孽,非常符合魔教教主的形象。   奈何本人实在气质懒散,头发平常就爱随便一扎散在身后,衣带也不肯好好系,现下更是长发松散,衣衫凌乱,唇无血色,中和过后,那股俊美妖孽的味道也荡然无存,他看起来就像个,闲散且落拓的二世祖。   从花焰认识他的时候就是这样。   前教主夫人得撵在他屁股后面追着他习武,当然谢应弦本人天赋异禀,躺着都能把功练,此为后话了。   接过油酥糖,丢了一颗进嘴里,谢应弦又懒洋洋往后面一靠,牵动锒铛作响,他指着锁链道:“正道真的很没劲,锁手锁脚有什么用,要是我就先下药,再挑断手筋脚筋,穿琵琶骨……”   这话花焰就不爱听了。   她敲了敲墙面:“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还没说你到底是怎么被抓的!”   谢应弦并不嗜甜,他咬着甜腻的油酥糖,表情略略扭曲了一下,才叹了口气道:“还能是什么,有叛徒,被出卖了。”   花焰一惊。   难不成是羽曳?   她脑内整理了一下,把羽曳反叛的事情避重就轻地说了出来。   谢应弦听完,点了点头,了然道:“所以你趁机就跑出来了。”   花焰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   谢应弦道:“我应该表现的很惊讶吗?……好吧,其实我早觉得他有问题了,也不是毫无防备。”   “那你……”怎么还被抓了!   不对,花焰突然反应过来,顿时一挑眉:“那你不早跟我说!”   谢应弦斜睨着她道:“我说了你会信?说实话,他确实对你不错。”   花焰面无表情道:“他和水瑟有一腿。”   谢应弦难得语塞了一会,道:“……对不起,这我真不知道。” 第23章 教主应弦   “算了算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花焰摆摆手,很大度的表示不在意,然后眼巴巴望着谢应弦,“你什么时候出去收拾他呀!”   见过谢应弦不知道多少骚操作,导致花焰对他有种盲目信心。   虽然做事天马行空了点,但从小到大,就没有他摆不平的事。   谢应弦扬了扬手里的锁链,那双细长的眼睛微微弯起来,很是无辜道:“大小姐,我现在可是个阶下囚。”   花焰热心道:“需要我帮你越狱吗?”   谢应弦当即拒绝:“不用,谢谢。”   花焰突然想起来:“齐护法和凝音、绛岚呢?他们不是跟着你一起出来的?”   谢应弦理所当然道:“在忙啊。”   “忙什么?”   “很多事。”谢应弦继续浑似无骨地瘫着,“我就比较辛苦了,只能在这里等他们。”   花焰刚想说在这里瘫着哪里辛苦啦,就听见谢应弦轻轻嘶了一声。   “你受伤了?啊……你真的被那个什么千钧剑阵重伤了?”花焰忽然想起在观山居听到的传言,忍不住凑近去看,地牢里光线不好,也看不清谢应弦到底受没受伤。   下一刻,只觉得额头一痛。   花焰捂着额头:“干嘛脑瓜崩我!”   谢应弦收回手指,挑挑眉:“我好几天没洗澡了,你不嫌臭,靠那么近干什么。”   花焰哼唧了两声:“受伤就受伤嘛,还死鸭子嘴硬。”她从衣袋里又摸出两瓶伤药递过去,“自己看有没有能用的。”   “不必了,小问题。”谢应弦看也不看,又瘫了回去,逼仄的地牢里,他那一身灰衣倒是把本人掩藏了个彻底,要不是知情人,绝对猜不出这居然是个魔教教主。   天残教教主原本是有专门服饰的,不管是出席大典,还是日常巡视,都各有一套绛紫色教主服,还有配套的配饰,包括发饰发带腰带耳环等等,甚至还有面纹,威仪与妖孽并存,令人不敢直视,总之保证全套穿着下来,就算是个要饭的也能觉出这个人非常危险可怕。   前代教主还挺喜欢那套骚包衣服,花焰小时候就常见一抹茄影飘来荡去。   但谢应弦觉得穿着不舒服,于是自上位以后他一次也没穿过,每日照样穿着他那件衣带都不肯好好系的灰炮子招摇过市,有时闲来无事到周围边陲小城遛遛的时候,还会坐在路边和小贩闲聊,聊得兴起称兄道弟,不分彼此,对方甚至还会热情邀请他入伙。   当然,结局通常是要么被他两个侍女以死相逼拖着带走,要么是被花焰胡搅蛮缠拉走,再不然就是齐护法从天而降,把其他人吓走。   花焰有时候觉得他可能真的不是很想做这个魔教教主。   就像她也不是很想做这个魔教圣女一样。   每每想到这里,花焰都有种“啊,正义教要完蛋”的感觉。   唉。   “叹什么气啊,我又没打算死,我们教也没这么容易完蛋……”谢应弦又丢了一颗油酥糖进嘴里,龇牙咧嘴一番,神情依旧显得懒洋洋,他突然问道,“你现在住哪?”   花焰卡壳了一下,道:“客栈。”   “哪间?”   他问得猝不及防,花焰来不及思考,下一刻她便听见谢应弦笃定道:“东风不夜楼是吧,来,说说看,你是欺骗了哪个纯情少侠的感情?”   “……”   花焰情不自禁辩解:“我才没有!”   “嗯?”谢应弦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唇角勾了勾,一刻不停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走进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你内力是被封了还是被散了?一个人不安全,找个人为你送死也叫人放心点。说说吧,到底五大门派哪家的弟子?你总不至于连水瑟也比不过吧,那燃姨要气醒过来了。”   谢应弦从小敏锐,又极会套话,导致花焰在他面前说谎屡屡暴露,以致面对他时下意识不太会编。   “你不说那就我来猜,停剑山庄?”   花焰一惊。   谢应弦也愣了一下:“我一猜就中?难不成是陆家人……陆承杀?”   花焰矢口否认:“不是!”   谢应弦:“……居然真的是。”   花焰:“都跟你说了不是!”   谢应弦毫不留情道:“在我面前说谎有意义吗?”   花焰气馁,她耷拉下脑袋:“好吧……”   谢应弦一脸“吾家有女初长成”般的欣慰,语调也愉悦了起来:“不错、不错,我们大小姐出息了,我走之前你还不认得陆承杀是谁吧,现在人都被你骗到手了。”见花焰满脸写着欲言又止,谢应弦敛了几分调侃,笑笑道,“他人如何?”   花焰实话实说:“……挺好的。”   “怎么个好法?”   “就……正派大侠啊,很能打,很正直,脾气也很好。”   谢应弦满脸狐疑:“你确定你说的是陆承杀?”   花焰刚想开口争辩,突然间谢应弦眸光一闪,神色微变。   他直起身,将食指抵在唇间,比了个“嘘”,轻声道:“有人来。”   花焰立时一凛。   不多时,牢狱的尽头便听见了脚步声。   花焰服了一颗止息丸,敛去气息,藏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借着地牢微弱的光线,看见来得正是当山派的掌门凌天啸。   他那副黑脸白发脸上沟壑纵横的模样,在昏暗光线下更显凶恶可怖。   花焰忍不住想,要是光看长相,这才是传说中魔教教主的样貌吧!   凌天啸走进谢应弦的牢里,方才开口,声音威严中透着肃杀:“谢魔头,你还不肯从实招来吗?”   谢应弦装作一副刚刚见光的样子,抬手挡着眼睛,嘴角勾笑,吊儿郎当道:“我招什么?对了,凌掌门,要是再没有酒没有肉,说不定我这个魔教教主明天就饿死在你们牢里了。”   凌天啸却似听不懂他的调笑,揪起谢应弦的领子,将他提起,道:“谢魔头,你若从实招来,问剑大会后处决你时,老夫还能给你个痛快。”   谢应弦被这么一提起,身形越发单薄,手垂在身侧,锁链仍是摇晃作响。   只是,他的吊儿郎当丝毫未少。   谢应弦奇道:“你说的我一概不知,要我怎么招。比如那谜音龙窟惨案发生时,我才不过几岁,这也要算是我做的?”   凌天啸将他一丢,重重掷在了墙上,又是一阵锒铛乱响。   “父债子偿。谢长云与烈炎妖女造下的这桩杀业,总要有人偿还一份公道。”   谢应弦从墙上滑坐下来,咳了一声,就地瘫倒,懒懒笑道:“我爹又不喜欢我,我辛苦替他收拾这个烂摊子,还要替他去死,那谁来还我公道。要不,凌掌门,我们打个商量,我愿用那半本天残剑法和两只我教秘宝续命蛊来换我的命,如何?如果不够,我们还可以再谈……”   凌天啸迟疑了片刻,随即道:“谢魔头,你花言巧语也无用,就算不提这一桩,你们魔教所作所为一桩桩一件件也都记录在案,多少普通人命丧魔教弟子之手。”   谢应弦随口道:“我们魔教弟子也没少死在你们正派手里吧。”   凌天啸用拇指将佩剑挤出刀鞘,眉峰一皱,面容越发显得可怖:“强词夺理,巧舌如簧。”   谢应弦道:“这样,你拿酒拿肉来,我就招了,都是我做的,怎么样?”   凌天啸:“……”   谢应弦继续得寸进尺:“最好能再给我桶水,让我擦个身什么的,不然还挺难受的。”   凌天啸似乎终于意识到无法与谢应弦交流,他朝外走,再度将黑牢的门锁上:“谢魔头,老夫劝你还是不要逞一时之快,若是等到问剑大会后那些想处决你的人来,就没这么简单了。”   待凌天啸走远,花焰立刻从藏身的地方出来,震惊道:“你没事吧!牺牲这么大!真的不要伤药吗?”   谢应弦瘫在那里,像一块饼:“他下手挺轻的,死不了。”   花焰不由问道:“还有重的吗?”   “当然有,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我这多热闹,隔三差五就能看见各路江湖大侠,来说什么干什么的都有,还有来观光的。”谢应弦又摸了一块油酥糖,放在嘴里嚼了嚼,拧着眉头道,“也好,省了我不少事……你还有别的零嘴吗?”   花焰摸了摸衣袋:“没了,都吃完了!”   谢应弦定定看了她一会,道:“你好像胖了。”   花焰大惊失色:“……???”   谢应弦:“南边东西这么好吃吗?”   花焰持续失色:“你不要胡说!我哪里胖了!”   “行行行,没胖没胖,就是圆润了。”谢应弦笑笑,“圆润也挺好,总之我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你跟在陆承杀身边,只要不被他发现,应该还是挺安全的。”   “走吧走吧,时间也不早了,免得待会再来人。”   花焰叹了口气,点点头,想了想,还是丢下了一瓶伤药:“你可别真的死了哦!”   “好的。”谢应弦眉宇舒展开,那双狐狸似的眼睛微微上挑,是个有些懒散却又好看的弧度,“对了,羽曳骗你的仇,我记下来了。”   花焰冲他摆摆手:“先顾好你自己啦!”   ***   进来麻烦,出去却容易,大抵问剑大会期间,守卫确实有些松懈。   花焰原路返回,没惊动任何人,甚至还来得及把那套女弟子服物归原主,又卸掉脸上的易容。   可惜她溜回去的时候,七琴天下的表演已经快结束了,再赶去会场已经来不及。   花焰有些遗憾,想要再看,只能再等上三年了。   三年后,她还不知道在哪呢!   花焰悠悠闲闲朝着东风不夜客栈走,还又重新买了两包油酥糖,想着还可以分给陆承杀一包,却忽然被人握住了胳膊。   不会是那两个汉子又阴魂不散吧!   花焰悚然一惊,袖底翻出绢扇,一转头却看到了陆承杀的脸。   咦?   陆承杀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可攥着她胳膊的手却有些用力,花焰倒抽一口气,陆承杀蓦然松开了手。   他似乎想要和花焰说些什么。   花焰揉着胳膊,眨眼等他说,等了一会,才听见他仿佛松了口气一般地说:“走吧。”   他到底想说什么呀!   等等,这个时间他应该还在问剑大会的会场啊!   花焰想到立刻就问:“你怎么现在在这里啊?”   陆承杀道:“我在找你。”   花焰“啊”了一声,才想起自己原本说好和秦沐烟聊完就去找他,结果去当山地牢这一趟失踪了足有半天,一时有些心虚:“我下午是去逛了逛……”   脑袋上又有什么轻飘飘地拂过,她听见头顶传来陆承杀的声音,清冽的嗓音沉沉地:“没事就行。” 第24章 弟子战始   “姑娘你可算回来了,陆少侠找了您一个下午呢,生怕你被魔教的人掳走。”   “那魔教当真是可恶至极,真不知这俩人是如何潜伏进来的。”   回来花焰才知道,早上试图绑走她的那两个魔教卧底已经被抓了。   没等她紧张担心,接着便得知那两个卧底在被抓以后立刻服毒自尽了,锅自然是牢中的谢应弦继续背,整个离山城里都加强了戒备。   花焰心越发虚了起来。   陆承杀一路回来,什么也没跟她说。   花焰没话找话:“……那个,白天七琴天下的表演好看吗?”   陆承杀:“不知道。”   花焰惊:“你没看?”   陆承杀平静道:“没注意。”   花焰:“……”   秦沐烟知道,会不会气死?   “那个……”花焰又戳戳他,“你真的找了我很久吗?”   陆承杀想了一下,道:“多久算久?”   花焰思忖着:“就是你开始觉得不耐烦了,不想做了……”   陆承杀:“那不久。”   花焰第一千次感慨,陆大侠真的脾气太好了!   她拽拽陆承杀的袖口,轻声说:“好啦,我下次要是一个人走,一定先跟你打个招呼!”说着,花焰分出一包油酥糖,塞到陆承杀手里,“让你担心啦!”   陆承杀接过糖,似乎迟疑了一下,只过了一小会,他摸出一个小酒囊递给花焰。   这会轮到花焰迟疑了。   她是不喝酒的,一路行来也没见陆承杀喝过酒,总不能是给谢应弦的吧。   花焰在心里干笑了两声,索性打开酒囊,放到鼻端闻了闻。   没有酒味。   她干脆倒了一点进嘴里,味道清爽又甜丝丝的。   是赤豆汤。   花焰:“咦……”   她转头看向陆承杀。   “……你特地去给我装的?”花焰有点难以想象,那天送汤的弟子光是远远看着陆承杀就满脸写着害怕,陆承杀要是亲自找他去装汤,不知道是个什么反应。   陆承杀又不说话了。   过了一个下午,赤豆汤已经不再冰凉,而是温温的,像带着陆承杀的体温。   花焰又喝了一口。   甜丝丝的汤润进口中,花焰的心口也像被赤豆汤滚过一样,感觉怪怪的,不过很快她调整过来,继续拽着陆承杀的袖口道:“陆大侠,正好白天我看上了一家馆子,走,我们去吃吧!”   ***   问剑大会进行到第四日才算是正式开场,因为万众瞩目的弟子战开始了。   弟子战一共持续三日,与武比不同,擂台只有一个,而且不存在点到为止。   打,就一定要决出胜负。   各门派前来报名参赛的弟子经筛选后共留下四十八名,抽签后,两两对战,决出二十四名,两两对战,直至决出最后一名,以往两届陆承杀都是这么夺得优胜的。   若对入选名单有异议,也可以对已入选的弟子申请挑战,抢夺对方的资格。   到了弟子战当天,才是确定下来的名单。   弟子战第一天最是热闹,足足有二十四场比试,各门派的人也是来得最齐的。   作为主场掌门,凌天啸上去致辞,他内力深厚,嗓音低沉,随便开口便是声如洪钟。   “诸位都是武林中年轻一代的翘楚,也是我们武林的未来与希望,希望诸位能在此次弟子战的比试中,发挥出自己的实力……”   花焰远远看着凌天啸那张脸,再想起在当山地牢中所见,不由眯起眼睛,这位看着浓眉大眼的名门正派也会动用私刑,屈打成招的!   “……此次我们虽擒到了魔教教主,但魔教余孽犹在,十分猖獗,百足之虫至死不僵……今后诸位弟子也要多加防范,惩奸除恶,早日铲除邪教,匡扶正义。”   花焰在心里“哼”了一声。   致辞完,就轮到抽签。   停剑山庄四名蓝剑穗弟子和五名黄剑穗弟子尽皆入选,硬生生占了九个名额。   五大门派除了梵音寺也都差不多,梵音寺弟子来了不少,但只报名了三个,也只进了三个,其余弟子要么在城里讲经要么在布施,会武的不少,但爱斗的不多,说佛也是真的佛系。   其他门派弟子不管是在数量还是在质量上都无法与五大门派相比,能进一两个就算是不易了。   抽签时,按照门派上前,签纸上写着一到二十四,若抽到相同数字,即为第一轮的对手。   东道主当山第一个上去抽,只是抽签的时候,众人赫然发现,褚浚人不见了!   “褚少侠是打击太大了吧……”   “年年做老二,这谁受得了,今年眼见还是打不过陆承杀,干脆不上算了吧。”   “那今年不是没什么看头了!”   “后悔了,那天武比我没来,错过了啊!”   “等等看门派战他上不上吧,今年有魔教教主做彩头,门派战估计会激烈的很。”   领头的是左惊霜,经过慈心谷医师一夜的救治,她看起来身体无恙了,只是依旧带着病容,脸色苍白,花焰都觉得她未免太拼了吧!   然后立刻转头去看青城门那边。   沐雪浪正领着弟子也过来准备抽签,看见左惊霜,他眉头微微一皱,似乎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左惊霜抬头看他,也回了一句。   但是距离太远了啊!花焰根本听不清!   她又没学过唇语,急得花焰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听八卦。   青城门抽完便轮到停剑山庄,东风不夜楼有专门的人将抽到的签记录在一块随时可供大家查阅的布告栏上。   之后,随着各门派弟子一个个前来,便能看见人生百态。   抽到停剑山庄黄剑穗之类弟子的神情复杂,避开当山和停剑山庄的立刻眉开眼笑,抽到青年侠客榜排名前列的哭丧着脸,至于抽到陆承杀的那位……   “我……我现在能不能弃权啊?”   得到否定的答复后,众人纷纷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这位少侠。   青年侠客榜排名的一大指标就是每届的问剑大会,沐雪浪脾气好,一般第一轮会放放水,过个几十招再击败对手,但陆承杀从来是直接秒杀。   第一轮就出局,连展示武功的机会都没有,还要被单方面殴打,这一趟基本算白来了。   ***   不管是喜是忧,弟子战的第一轮还是开始了,台下也开始议论纷纷。   “今年签运不错啊,第一轮没遇到热门对撞。”   “三年前那次白聿江是真的惨,他按照实力那届能进前十二的,结果第一轮就撞上陆承杀。”   “我上次没来,还有这一出呢,难怪白聿江对着陆承杀敌意那么重。”   “哎,他对陆承杀敌意重可不止这个缘由,不可说、不可说……”   “不知道今年那个左惊霜能拿到第几名。”   几乎一上场,花焰就能感受到与武比不同的气氛,空气凝滞,双方皆剑拔弩张。弟子战的胜负标准是对手失去抵抗力,是以双方都非常小心、谨慎,而且拼命。   就连前几日坐镇场外的慈心谷大夫也挪了进来,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冲进去救人。   听说他们比试前还要负责检查弟子有没有服用禁药,如无敌大力丸之类的,可谓是非常繁忙了。   花焰从袖子里掏出瓜子,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会场。   只是看过陆承杀和褚浚那场比试以后,确实看其他的比试都仿佛花拳绣腿,总觉得像是放了慢动作,不够刺激。   陆承杀此刻已经抽完签回来,他的签在第十八,比较靠后,最快也得下午才能轮到,所以便坐在花焰边上一起看。   花焰看着看着就忍不住问:“你觉得这场谁会赢啊!青城门的那个还是白崖峰的那个?”   陆承杀道:“青城门。”   一刻钟后,果然如陆承杀所言,那名白崖峰弟子落败。   之后,一连三场陆承杀都猜对了。   花焰叹为观止:“你怎么猜到的!”   陆承杀:“能看出来。”   花焰疑惑:“看出来?”   陆承杀言简意赅:“强弱。”   花焰忍不住咳嗽了一下,道:“我是不是在你心里挺弱的……”   陆承杀沉默了。   花焰:“……无妨,我懂!”   说实话,花焰也没那么喜欢习武,当初主要是为了应付她娘,只是现在内力不在了,确实有点令人郁闷。   羽曳的毒解药配置需要时间和精力,她现在每天光是看问剑大会都够忙的了,根本抽不出气力来。   鬼使神差地,花焰小声道:“要不,你教教我?”   说完她就有点后悔,陆承杀是停剑山庄的弟子诶,怎么可能随便就教……   陆承杀秒答:“好。”   花焰:“啊?”   简直像在这里等着她一样。   花焰懵了。   陆承杀转头看她:“你不是想学么?”   花焰懵懵点头。   陆承杀起身,道:“跟我出来。”   花焰跟着他起身,更懵了:“哦……啊???!你真的要教我啊?”   陆承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过来,眼睛里简直写着“不然呢?”三个大字。   瞬间她反应过来,估计是之前差点被魔教的人抓,让陆承杀担心自己拖他后腿,所以他才答应的这么爽快。   毕竟,陆承杀说不出什么“因为你太弱了,所以你需要学点武功保护自己”这样的话。   花焰心情很复杂,就这么没头没脑地跟着陆承杀走出去,因为此时正在比试,所有人都关注着会场中,竟也没有多少人发现他们走了出去。   到了一片无人的空地,陆承杀把自己背负的那柄长剑抽出来,递给花焰。   花焰接过一拎,手臂立刻一沉——好重啊!   不是吧!他天天拎着这么重的剑打架?还速度这么快?   陆承杀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他默默又接过了剑,跟花焰说了声“等我”,几乎眨眼功夫,他又拿了一柄轻薄的长剑过来给她。   这剑就趁手了许多,花焰随意地挥了挥,感觉还不错。   与此同时,陆承杀随手折了一根树枝,拿在手中,对着花焰道:“来。”   花焰举着剑不明所以:“嗯?”   陆承杀道:“跟我打。”   花焰:“……???????”   是这么教的吗? 第25章 三更合一   “来。”   花焰不敢暴露正义教的武学, 因而只能从这几日看到的剑法招式中偷师。   虽然她记性不错,但一没系统学过,二没人家的内功心法, 威力大打折扣, 没舞两下,陆承杀的树枝就抵在了花焰的要害。   然后陆承杀撤开树枝, 道:“再来。”   之后也没什么意外。   “再来。”   “再来。”   “再来。”   不一会, 花焰就头上都是汗了,虽然陆承杀放水放得犹如泄洪,但还是打不过啊!   不如说, 怎么可能打得过啊!   她是习过武的,就算没习过武, 至少也看过江湖传奇话本,哪有这么教人武功的!   花焰向来不会委屈自己, 想完,立刻就说出口了。   陆承杀握着树枝,停住了,眼中闪过迷惑之色:“不是这样么?”   花焰见状, 道:“……难道你就是这样习武的?”   陆承杀道:“嗯。”   花焰道:“???你平时都跟谁打?”   陆承杀道:“我外公。”似乎怕她不认识,他还补充了一下, “陆镇行。”   行。   停剑山庄七十岁的老庄主,陆镇行。   二十年前就公认的武林最强者, 决战青城山之巅的主人公之一,当年杀得他们天残教鸡犬不宁的老疯子——最后这句评价来自于他们教屈长老。   花焰揉着脑袋,不知道怎么说:“那总有人教你武功招式吧, 还有内功心法什么。”   陆承杀眼中又浮现出一丝迷惑, 他想了一会, 道:“你想学什么?”   花焰情不自禁问:“你能教什么?”   陆承杀道:“都可以。”   “都可以的意思是……?”   陆承杀道:“所有门派。”   花焰:“???”他不是只练过陆家三套剑法吗?怎么突然就所有门派了?她有些凌乱地随口道,“青城门行吗,就那个吹云剑法。”   几乎是她说完,陆承杀已经开始舞剑,哦不,舞树枝。   他不以花焰为对手,便挑了一座假山,以树枝为剑,身形腾挪,快速抽打在假山上,看得出他没有用内力,但威力丝毫不减。   花焰是见过沐雪浪使这套剑法的,可觉得完全不一样,沐雪浪在使剑,陆承杀在杀人。   不一会,陆承杀停下。   假山顷刻之间便碎成了一块块小石子。   花焰情不自禁啪啪啪鼓起了掌。   陆承杀转头看她,连呼吸都没有乱一分:“学会了吗?”   花焰一愣:“……你教完了?”   陆承杀点头。   ……她光顾着看陆承杀,根本没注意他用的招式啊!   “能……”花焰有点不好意思,“再来一遍吗?”   陆承杀眨了下眼睛,似乎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又找了块假山,演示了一遍。   这次花焰总算是记住了个大概。   她举着剑比划之前,忍不住问:“你看一遍就能记住吗?”   “嗯。”   “其他门派的剑法你也都是这么学会的?”   “嗯。”陆承杀看出了花焰的欲言又止,似乎想要安慰她,于是摸了摸她的脑袋。   花焰任由他摸,叹气道:“……谢谢。”   陆承杀好像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于是,他举起树枝,又演示了一遍。   就是可怜这块布景的三块假山,眼见着就要都碎一地了。   其实,花焰已经算是相当有武学天赋了,她习武的时候不管是她娘还是教里长老,都没少夸赞她,说她有灵性、天赋高、学得快,奈何后来遇到了他们教主。   再现在遇到了陆承杀,要不是谢应弦被关在当山地牢里,花焰真的很想知道他俩到底谁更天赋异禀。   谢应弦那种随便翻翻武功秘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平日里天天见他混日子,一到关键时候就能出手吊打人的怪胎,花焰本来以为只有这么一个。   当年,前代教主一走了之,丢下谢应弦和前代教主夫人孤儿寡母,教内一时乱成一团。   谢应弦不过十来岁,不服他的、想上位的极多,他们正义教从来也不是什么讲道理的地方,前代教主夫人急得都去找她娘求救,她娘也十分头疼,答应无论如何会保住他们母子俩,没想到谢应弦干脆就懒洋洋坐在教主宝座上,来一个打一个,不服就打到服,硬生生把这个教主之位抢下来了。   也怪谢应弦平时不显山不漏水,没人知道他这么强。   他们左护法齐修斯就是,当初齐修斯是他们教里最出名的天才少年,板着一张貌若好女的脸,习武速度一日千里,所有人都觉得他会从谢应弦手里抢走教主之位,可能连他自己都这么想。   然后他就败在了谢应弦手里。   再然后,他就成了谢应弦的头号拥护者,对谢应弦的话言听计从,说一不二,包括女装。   要知道在那之前,他最讨厌别人说他像女子。   花焰觉得特别神奇,还特地跑去问过齐修斯。   金发碧眼的齐修斯冷着一张比水瑟还要美丽动人的脸,身上是一套加大码的裙装,碧绿的眼波不动道:“因为他强。”   “如果有一天你比他强了呢?”   齐修斯淡淡道:“那我就杀了他。”   花焰:“……”   谢应弦懒在一旁,衣衫散乱笑得前仰后合:“你第一天认识他啊?他就这个榆木脑袋。大小姐,过来,我让他再换两套裙子给你看。”   花焰想起了自己早就想做的事情,立刻恶向胆边生:“那我能不能再给他上个妆,加点配饰什么的。”   谢应弦哈哈大笑道:“行啊。”   齐修斯:“……”   最后还是羽曳及时赶到,满脸无奈地拦住了他们俩的胡作非为。   花焰恍惚了一下,现在想起羽曳都有些恍如隔世。   曾几何时,不,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觉得自己会嫁给他的。   人非草木,要说一点感情都没有是不可能的,只是眼见他哄骗水瑟,甚至和她亲到一起的画面还是让花焰觉得过于反胃了。   “怎么了?”   花焰回过神,见陆承杀正望着她,表情有些犹豫地道:“再一遍?”   “???”   花焰再一看,只见碎了一地的小石子,已经没有第四座假山供他们挥霍了。   “不用啦!”花焰连忙叫停。   这也太费假山啦!   她赶紧把脑子里的其他念头都扫出去,握着剑道:“那我舞一遍你看哦。”   “嗯。”   不知是否错觉,陆承杀似乎松了口气。   花焰照着刚才陆承杀的模样,对着空中舞了一遍,陆承杀黑白分明的眸子便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个笨蛋,她有意在陆承杀面前表现,一套剑法与陆承杀刚才的动作姿势分毫不差。只是陆承杀舞的杀气十足,花焰则更像是吹云剑法原本的模样,举重若轻而且潇洒飘逸。   若是有外人在此,应当会非常惊讶,这样的武学天赋放在哪个门派都是不可多得的天才。   可现在花焰只希望陆承杀不要觉得她太笨才好。   一套舞完,花焰轻喘了一口气,有些得意地转头看陆承杀,道:“怎么样!”   要是在教里,她现在应该已经被夸得鼻子翘到天上去了。   陆承杀点点头:“可以。”   没等花焰高兴多久,陆承杀举起他的树枝,道:“来打。”   花焰脸垮下来了:“……非要跟你打吗?”   干嘛啦!她又打不过!   陆承杀也没料到花焰的反应,他眼睫眨了眨,似乎在思索,片刻后,他丢开树杈,一动不动站着,道:“打我。”   花焰:“???”   叹了口气,花焰道:“……算了,我还是跟你打吧!”   和陆承杀对打,确实进步良多,但是,累也是真的累。   花焰觉得过去习武一整天,都没有和陆承杀打这半个时辰累,虽然陆承杀一没有用内力,二很少主动攻击,基本上是花焰攻击,他见招拆招,但她不得不集中全部的精神和反应力去应对陆承杀的招式。   一套吹云剑法很快就不够用了,陆承杀又演示了两套其他门派的剑招,花焰一边费力记,一边接着跟他打,到最后她只想瘫倒做咸鱼。   急于求成不可取啊!   她还是早点把内力弄回来吧。   陆承杀见她累了,也不再勉强。   花焰坐在一块石台上,撑着剑喘息:“……你都是这么练的吗?”   陆承杀:“嗯。”   花焰算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厉害了!   “那你外公对你还不错诶,肯天天陪你这么练。”花焰感慨了一下,“我还以为……”她卡壳了一下,有些不知道怎么形容,总觉得虽然同行,但陆承杀一直游离在所有停剑山庄弟子之外。   陆承杀略垂下眼睛。   平时他总是杀气甚重,又冷又硬的模样,但不知为何,垂下眼睛之后,好像忽然就显得单薄了。   那种无人可以走近他的单薄。   花焰下意识伸出手。   然后听见陆承杀道:“待会再练。”   花焰的手僵在空中。   “会变强的。”他补充,仿佛在鼓励她。   花焰:“……”   不妙!她现在已经有点开始后悔了!   +++++   花焰蔫了吧唧地回到座位上,本来只是随便瞟了一眼,突然发觉不对。   此时台上正在打斗的正是青城门大弟子沐雪浪,照理说只要不是陆承杀,他不论抽到谁,都能轻松取胜,可他现在看起来可一点也不轻松。   沐雪浪的额头此刻已经沁出了汗珠,化雪剑也不再那么强势,反而有些捉襟见肘。   他的对手穿着一身朱红长衫,用一根红缎带遮住眉心,看不出是哪个门派,他单手提着一把九环大刀,仿佛不要命似的攻击沐雪浪。   这位红缎带的攻击迅捷且随意,好像只是随手乱砍,但每一下偏又能砍在沐雪浪剑招最薄弱处。   仔细看去,发现这位红缎带嘴角还噙着一抹笑,他的五官长得十分端正,忽略削薄的嘴唇,原本应是个看起来很诚恳的青年,可这红缎带一系,却霎时让他显得攻击性十足。   事实也是如此,他好像放弃了防御,只一味的攻击。   偏偏青城门的功夫讲究的就是稳妥,只要攻势撕不开青城门功法的防守,就无法给予足够的伤害,反而会被克制,就如左惊霜与沐雪浪打斗时一样。   左惊霜虽然剑法已有小成,可始终不够凌厉,被沐雪浪一一挡下之后,只能任他施为。   而眼前这位红缎带不一样,他的刀法简直像是完全不顾自身一样的乱砍,虽然压制住了沐雪浪,可他身上却也没少受伤,甚至他脸上还有沾上的血痕,然而红缎带丝毫不在意,脸上带着笑,持续地用九环大刀继续将沐雪浪压制到避无可避,仿佛在燃烧自己换取攻势。   用句不太好听的话形容就是:   ——他看起来像条疯狗一样。   平时喧嚣声不断的青城门席位,此时安静的门可罗雀。   四周嗡嗡有些议论声,都在猜测这个人是谁,花焰朝布告栏看去,在沐雪浪的对手那一栏,写着这么一行字“尤为天石山派”。   别说花焰了,在座各位也基本没人听过这个石山派是什么鬼。   至于尤为天是谁,更没人认识。   但现在他打得青年侠客榜上排名第四的沐雪浪都难以招架,一时间大部分人都很难接受,这比那年看着陆承杀暴打褚浚还离谱啊!   好歹陆承杀也是停剑山庄嫡传名声在外的少侠,这人就像是横空出世一样。   尤为天这个名字不消片刻,已经传遍了整个会场。   这也是问剑大会的魅力所在,因为全江湖的人此刻都聚集在了这里,一旦在大会上展现出不俗的实力,很快便能扬名立万,哪怕是之前从未出山过的隐修秘士也一样。   花焰都惊呆了。   她转头去问陆承杀:“你觉得谁会赢?”   陆承杀道:“尤为天。”   “啊?”不是吧!好歹和陆大侠齐名的于蓝三少侠呢,居然这么不顶用!   花焰情不自禁地,扭头去探看当山派那边。   大部分当山派弟子此时都抑制不住嘴边的笑意,本来他们最有希望的褚浚不来参赛,眼见这次弟子战要丢脸,气氛都很沉闷,没想到最大的竞争对手之一居然会被个无名小角逼到这种程度,如果不是凌天啸现在就坐在边上,可能好几个弟子已经想笑出声了。   然而,花焰发现,在一群喜笑颜开的当山弟子中,唯独左惊霜一脸紧张,她甚至攥紧了自己的佩剑,眉头微微皱起。   花焰不禁捧起脸,不然怕忍不住自己的笑意。   她恨不得立刻冲下去,大喊三声,她的当山青城绝恋是真的!是真的!真的是真的!   沐雪浪的防御已经被尤为天撕开缺口,而他的攻势丝毫未减。   “大师兄小心!”   “大师兄!”   随着一声声接连不断的惊呼,尤为天的九环大刀径直砍在了沐雪浪的右肩上,虽然沐雪浪已经及时闪避,可这一刀的攻势已经在沐雪浪的肩膀上劈开了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涌出的血顿时浸透了沐雪浪的青衫,就连地上也溅出一圈血迹。   即便如此,尤为天的攻势仍未停止。   他勾着唇角一抹笑,仍旧朝沐雪浪攻去,沐雪浪单手连点右肩的穴道止血,再去接尤为天的刀,可明显已经落于下风了。   尤为天的刀又接连斩到了沐雪浪的左臂与右膝,尤为天那身朱红长衫看不清晰,可沐雪浪的青衫上却是血迹分明,斑驳大块,甚是骇人。   “在下认输。”沐雪浪已知不敌,干脆道。   尤为天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他挑起眉,红缎带系在眉心,殷红如血,他仍旧笑,笑容里有些邪性:“不是打到没有抵抗力才算输?沐少侠,你这样多没意思。”   不等沐雪浪开口,青城门已经开腔了。   “你什么意思!赢了就赢了,还要羞辱人吗!”   “你小子别太得意,我们大师兄不过是一时大意了……”   “大师兄,不要怂,跟他打!”   “你们别吵了,慈心谷大夫呢,快点给大师兄止血啊!大师兄这流得跟血崩似的,怪吓人的……”   尤为天充耳不闻,仿佛和沐雪浪有深仇大恨似的,一刀接着一刀地挥砍。   若不是沐雪浪开场时想着放水,剑法使得松散,也不至于这么快至无法招架,可弟子战放水这事可以暗讨,却不能明说,通常除了当山派,其他门派弟子对上青城也不会这么不饶人。   总之,种种凑在一起,沐雪浪也不得不苦笑。   右臂一麻,化雪剑“当”一声脱手,跌落在地,而尤为天的九环大刀随之而来,沐雪浪不得不就地一滚,避开刀锋去势,既狼狈,又牵动周身伤口。   尤为天却只挥刀,笑意更深。   就在这时,当山派的师叔辈终于下场了,从边上抢下来一人,拔剑拦住尤为天的刀,挡在两人中间。   “青城门沐雪浪已无抵抗力,本场胜者,石山派尤为天。”   尤为天斜睨了一眼,道:“没意思。”转头便收刀。   此时,当山派席位上的左惊霜突然从座位上下来,快步走进会场内。   她的比试还在后面几场,众人都有些不明所以。   但花焰懂啊!   花焰举着刚才陆承杀给她的那柄剑,拼命捣地,露出一脸梦幻的笑容。   她肯定是心疼沐大葱了!   所以才会不顾在场众多当山派弟子的面,准备下去看他的伤势如何!   然后,花焰就眼睁睁看着左惊霜快步走到尤为天面前,那张一直无甚表情的脸上突然显出一抹笑容,像是冬雪过后梨花初绽:“真的是你。”   花焰的剑也“当”一声掉在地上。   左惊霜甚至没有多看重伤的沐雪浪一眼。   花焰捂住心口,只觉遭受重击。   完了。   她的当山青城绝恋是假的!   慈心谷的大夫很快便将浑身浴血的沐雪浪抬了下去,谁也没想到第一轮他会被淘汰,还是被一个无名小卒。   青城门弟子之后没有比试的都已经跟去医馆里,剩下的则怒目而视瞪着尤为天和左惊霜,仿佛看着一对奸夫淫妇。   两个当事人倒是毫无所觉的样子。   尤为天笑着看向左惊霜,左惊霜则满脸惊喜,甚至露出些许之前绝不可能有的小女儿的情态,像一夜之间换了个人似的,两人边走边聊消失在了擂台边。   看来之前她紧张担心的也根本不是沐雪浪!   她完全搞错了!   花焰没精打采地捡起剑,在地上戳了戳。   也许是她沮丧的太明显,陆承杀转头看她,花焰连忙强笑道:“没事、没事,不用管我啦。是不是快到你了?”   她总不能跟陆承杀说是自己擅自给人家少侠女侠编排关系,结果被打脸了。   于是,陆承杀又在她脑袋上摸了摸。   花焰:“……”   她怀疑陆承杀是不是摸上瘾了。   算了。   毕竟……被摸之后,确确实实心情有变好,花焰翘起嘴角想。   陆承杀下场准备弟子战的比试,花焰也准备再去转转。   左惊霜已经站上了擂台,她和沐雪浪打得吃力,可换其他对手就不是这样了,那柄“清霜”便如雷电闪击,引一道青芒来去纵横,开合间尽是煞意。   当山派的武学讲究的是强横霸道,左惊霜占尽优势的情况下,打得对方节节败退,很快便溃不成军。   不过入门五年,已有这样的功夫,前途不可限量,就连凌天啸都脸色稍霁。   花焰拿着陆承杀给她的剑比划了一下,手腕轻转,脚步腾挪,刚才陆承杀也教了她一套当山派的,不算难学。   和陆承杀打完以后,她现在有点膨胀了!   要不是现在内力全无,花焰也挺想报名上去打打看的,运气好说不定还能进前几呢。   当然,也只是想想,太危险了。   刚想到这里,花焰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朱红长衫,红色缎带,尤为天背着那把九环大刀正对着花焰走了过来,花焰愣了一下,离得近了才觉得尤为天身上有股熟悉的味道,说不上来,但让花焰脑中突然警铃大作。   尤为天的表情似笑非笑,路过花焰时,她清晰地听见他低声说:“圣女,好久不见。”   花焰头皮一麻,当即一把扯住尤为天,凶狠道:“……你是什么人!”   她刚才才说太危险了,没想到眼前就有这样一个疯子!   “圣女记不得我也很正常,不过你们羽教主托我给你带句话,他说他很想你。”   尤为天似乎刻意在模仿羽曳的声音语气,最后一句话说得尤其温柔缠绵,反而令人毛骨悚然。   +++++   本来花焰还不确定,听他一说完立刻就猜出来了。   “你是万蛊门的人?”   那股味道花焰也想起来了,其他人察觉不到,她惯用毒和蛊,即便只有那么淡淡一点,也能分辨出来,是万蛊门独有的驱使蛊虫药的味道。   尤为天轻笑了一声,道:“话我带到了,圣女你好自为之吧。”   花焰心思电转,感觉十分不妙,脱口道:“你是来做什么的?阴相思站了羽曳?”   阴相思正是万蛊门的门主。   正义教是魔教,但被称为魔教的却不止有正义教,比如现在提到的万蛊门,甚至比他们正义教更加臭名昭著,东风不夜楼的武林讨伐榜上,万蛊门的门主阴相思赫然名列第一。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起魔教内部的纷争,虽说大家都是坏蛋,但魔教内部也并非风平浪静。   实际上经过几次大大小小的内部斗争,教内早就分裂成了几支,一支是他们魔教本源,也就是现在被改名叫做正义教的天残教,另一支便是万蛊门,还有一支已经远去西域,暂且不提。   万蛊门如今的门主阴相思瞧着是位妙龄少女,只不过妙龄了几十年,也就变成了惊悚。   花焰她娘曾经咬牙切齿地提过这位说话阴阳怪气又嗜好养男宠的门主阴相思,说她是装嫩的老妖婆,靠采阳补阴吸食男人精气保持年轻美貌,让花焰以后行走江湖务必小心她。   后来花焰才知道,她娘当初最横行霸道的时候没少跟这位结梁子,甚至有两次险些被她害死,当然她娘也没少回坑回去,婚后她娘专注在教里和她爹甜甜蜜蜜养女儿,才算是少和这位打交道。   正义教与万蛊门就住正对面,平日里相看两相厌,摩擦不断,并且经常互相坑害。   当初前代教主一走了之,阴相思得知就曾经带人来搞过事,暗中威逼利诱教中各方,试图离间分崩离析天残教,可惜小看了谢应弦。谢应弦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知如何买通了阴相思刚抢回来的新宠,搅得她后宫天翻地覆,逼得阴相思不得不回去费心处理,同时趁机把教内那些本有异心的揪出来杀鸡儆猴。   一通操作之后,阴相思偷鸡不着蚀把米,反倒是让谢应弦坐稳了天残教教主之位。   花焰这么一想,阴相思怀恨在心,和羽曳勾搭上狼狈为奸倒也并不稀奇。   羽曳还曾皱着眉头嘱咐过她,说阴相思狠毒泼辣,极难打交道,如果她以后遇上的话,最好绕开,不要硬拼,免得吃亏,他会心疼。   现在想来,当年两个人应当就遇到过。   花焰想想就觉得头疼。   这个节骨眼上,万蛊门搀和进来,不知又会横生多少枝节。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还能不能好好开问剑大会了!   尤为天仍是一笑:“无可奉告,我还有事,这就告辞了。”   眼见他要走,花焰忍不住道:“等等,你就不怕……”   不怕被发现吗!   一个魔教中人,居然堂堂正正参加问剑大会,还大出风头,简直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认得他,还和左惊霜攀上关系……对了,还拆了她的当山青城绝恋!   尤为天原本已经转身,闻声微微回头,眉心的红缎带艳得像在燃烧:“我可不是那两个蝼蚁,也不是羽曳的手下,没什么可顾忌的。只要我想,我随时可以告诉陆承杀你的真实身份。”   “到时候看看,是我怕还是你怕。”   陆承杀轻松从比武台上下来,却没看到熟悉的身影。   他找了一会,才在角落,看见发着呆的少女。   陆承杀刚想走过去,却微微一怔,因为他发现眼前少女在微微发抖。   花焰攥紧了袖底的绢扇,指节都有些发白,蓦然听见一道清寒又沉着的声音响起。   “怎么了?”   她愣了一下,才茫然地抬起头。   会场的角落,陆承杀正一步步朝她走过来,还是黑衣黑发藏蓝发带,陆承杀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可花焰偏偏觉得他似乎有些担心。   花焰刚才确实挺害怕的。   她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想去杀了尤为天。   在尤为天话音一落的瞬间,她确确实实,脑海里闪过强烈的杀意,手底翻出折扇,甚至已经选好了三种见血封喉的烈性毒药,保证只要在尤为天身上的伤口上擦一下,就能让他无声无息死于非命,然后花焰就反应过来……   不行啊!   她是个好人啊!   哪有好人一被威胁,就想着杀掉对方啊!   可是不杀尤为天,万一真的被他抖出去怎么办,不像之前那两个卧底,尤为天赢了沐雪浪,已经不算无名小卒,他又与左惊霜有旧,如果让左惊霜代为指认,那她岂不是要完蛋!   于是,花焰不由思考了起来该怎么办。   只是还没思考出个结果,就看见了陆承杀。   “你……怎么了?”   见她不答,陆承杀又问了一遍,黑白分明的眸子有一些无措。   陆承杀曾遇到过一只受伤的鸟儿,他在路边坐着休息,那只鸟儿不知被谁射中,落在了他的肩膀上,翅膀受伤染血,奄奄一息动弹不得,于是陆承杀便也动弹不得。   他可以轻易把这只小鸟捏成齑粉,却不知道如何去救它,总觉得一碰它便要碎了。   此时陆承杀就是这样的感觉。   花焰回过神,突然笑道:“没事啦,我就是……”她随便找了个借口,半真半假道,“刚才想起我过世的爹娘啦,他们在世时感情可好了,所以要走也是一起走的……就是丢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   陆承杀默默听她说,然后动唇道:“别怕。”   他的声音很轻,说完以后,陆承杀略垂下眼睫,好像不知道后面应该怎么说了。   奇异般地,花焰心定了下来。   车到山前必有路,万蛊门来得也不一定只有尤为天,她杀得了一个,杀不了全部,更何况他们现在未必会揭穿她,把柄只有握在手上才有价值,而且……就算说了,只要她不认,陆承杀相信她就好。   想到这里,花焰情不自禁笑了起来:“谢谢你啊!陆大侠,你真的人特别好!”   陆承杀想了一下,不知从哪又拿出了一根树枝,定定看向她道:“打么?”   花焰秒答:“这就不必了!”   陆承杀再次强调:“会变强的。”   看起来竟还有些跃跃欲试。   花焰含泪道:“明天吧!”她赶紧岔开话题,“对了,刚才比试我没看,你已经打完了吗?”   陆承杀理所当然地道:“嗯。”   不愧是陆大侠!   花焰顺便问了下:“那你下一场打谁啊?”   陆承杀道:“陆承昭。”   下一刻,花焰已经开始捶墙狂笑了。   陆承昭心情很不好,不光因为他签运极烂,第二轮就对上陆承杀,还因为那个不知哪来的尤为天横空出世以后,他爹又训了他一晚上,大意是说他玩物丧志,不好好认真习武,给停剑山庄丢脸云云。   妈的,关他屁事!   他人在房里坐,祸从天上来好吗!   偏偏他在被骂,外面还时不时传出女子的喘息声,更是气得陆承昭牙痒痒。   陆承杀不知道哪根筋搭错,要教自己相好的武功,大晚上不睡觉在外面你来我往,郎情妾意,打得比那天武比他和白聿江还离谱。   你他妈有种明天跟我打的时候也这样啊!   陆怀天是不会管陆承杀的,就算他上房揭瓦都不会管,更何况只是带个人习武,教得还不是停剑山庄的功夫。   他一边被骂,一边还要听外面的响动,心里把陆承杀骂了千千万万遍,不愿意承认自己居然还有点羡慕。   他爹走后,他看见隔壁陆承阳探出个小脑袋,满脸好奇地偷看,陆承昭立刻骂道:“看什么看!还不滚回去练功,你明天不要比试的吗?”   自己再转头去看,只见陆承杀相好的杵着剑,明艳美丽的脸蛋上滚着豆大的汗珠,她用白皙的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拖长声音,形似撒娇道:“……说好最后一遍的!”   陆承杀道:“嗯。”   “打完就不打了!明天也不打了!”   “嗯。”   妈的陆承杀就说了两个字,他愣是听出一股铁树开花的味道。   他妈的凭什么!他不止身边没有女子陪,还要被迫听墙根受这种苦!   陆承昭气得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一早顶着黑眼圈去打弟子战,对面的陆承杀倒是神采奕奕,两招就给他干趴下了,和昨晚疯狂放水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花焰也没睡好。   昨晚找的那家酒楼太好吃,花焰忍不住吃多了,想起谢应弦说她胖了那句,她摸着肚皮十分惆怅,跟陆承杀抱怨了两句,陆承杀便建议可以练一练。   于是就练了练。   一直练到半夜。   他可能觉得她太弱了才会觉得害怕,陆大侠初衷是好的,她也很感动,就是真的好累哦。   花焰揉了揉眼睛,看见陆承昭两招之后便落了败,还是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   到会场之前,花焰看见东风不夜楼外面有开盘赌今日弟子战的胜负,二十四进十二,一共十二场比试。   花焰想过去凑个热闹,她一上前,四周人便让开了道,然后她惊讶地发现其他十一局开盘赌的都是胜负,只有陆承杀和陆承昭这盘赌的是陆承昭几招落败。   赌五招十招二十招的都有,花焰本来想赌一招,觉得有点过分,便赌了两招。   很好,这几天的饭钱都赢回来了。   花焰美滋滋地想。   她顺便探头看向布告栏,想知道陆承杀下一轮的对手,赫然便看见了“尤为天”三个字。 第26章 两更合一   说实话, 花焰看到尤为天还是有点心有余悸。   他第二日的对手远不如沐雪浪,赢得更是轻松,大出风头之后, 往来结交寒暄拜谒的人络绎不绝, 名不见经传的石山派也突然有了姓名,不少人都在打听这门派到底什么来路, 从武学上也看不出端倪来。   花焰倒是看出来了, 八成是阴相思给的。   万蛊门分出去的时候也带了不少武功秘籍,虽然不完全一样,但同出本源, 还是会有相似的地方,尤为天练的功法应该是最毒的那种。   当初花焰习武的时候, 她娘就跟她说过:“你想学什么都随你,但是有一类记得千万别碰。”她娘站在正义教的功法库里, 指着那堆红色封皮的功法,戳戳她的小脑袋道,“这些练了,虽然短期内武功能提高的非常快, 但对身体损耗极大,非常折寿, 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碰, 记清楚没有。”   花焰捂着脑袋:“知道啦!”   她娘又戳戳她:“爹娘不要紧,你可得活长点。”   花焰现在想起,再联想当日他比试时的表现, 只觉得尤为天真的是个疯子, 安全起见, 她还是离远点好了!   就是可惜她的当山青城绝恋。   花焰正在感慨,忽然听见有人叫“周姑娘”,她浑然未觉,之后那声“周姑娘”又响了起来,一道白色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花焰:“呃,你在叫我吗?”   白衣公子手持羽扇,腰别玉杖,一身行头虽是素色却难掩华贵,从头到脚无可挑剔,风度翩翩挡在她身前,微微一笑道:“正是,不知周姑娘可还记得在下?”   前两天才看他和陆承昭打完,倒也没有那么快失忆。   花焰点点头,不明所以道:“有什么事吗?”   白聿江笑得温文尔雅,说话慢条斯理:“在下是特地来为当日师弟失礼之处道歉的,前几日忙着比试分身乏术,不曾前来叨扰……”   花焰随口道:“咦,你比完了吗?赢了还是输了啊?”   白聿江一滞。   花焰反应很快:“……对不起,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无妨。”白聿江维持住笑容,依旧翩翩君子模样,“是在下学艺不精,让周姑娘笑话了。在下今日前来,便是想邀请周姑娘去停云斋,权当是给周姑娘赔礼道歉。停云斋的斋菜做得极好,听说周姑娘近日在打听哪家酒楼的菜色出众,在下去过停云斋多次,确实不错,想来周姑娘应当也会喜欢。”   天呐,这个人说话简直像她爹一样。   花焰神情复杂。   白聿江误会了她的神色,柔声道:“周姑娘可是有什么顾虑?在下此行绝无恶意,乃是认认真真想要向姑娘赔礼道歉。白某混迹江湖虽不久,也略有些薄名,正人君子不敢当,却从来也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   这人居然话比她还多!   花焰头疼道:“……好了,你不用说了,我答应你就是了!”   白聿江顿时一笑,他样貌十分秀雅,笑起来也文质彬彬,再配上周身素白的打扮,不染半点人间烟火气,似乎随时要羽化登仙,便是此时都能看见不少女子正在偷偷瞧他。   “多谢周姑娘。”   花焰道:“不过,我能不能再带个朋友一起去吃啊?”   闻言,白聿江轻笑道:“那有何不可?”   花焰道:“哦,好,那你等一下,我叫他过来哦!”   停云斋三楼的雅座包厢里。   白聿江的笑容略微有一些不自然。   花焰眨着眼睛道:“你之前不是还想邀请他,多喝两杯聊聊吗?你们要聊聊吗?”   白聿江望着坐在自己对面,黑衣黑发目光冰寒,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进气质的青年,有些艰难地笑了笑道:“陆少侠肯赏脸,在下自然是……很高兴。”   他如何能想到,花焰说带个朋友来,带的居然会是陆承杀,令他颇有种挖人墙角却被抓个正着的尴尬之感。   陆承杀冷冷看他一眼,连点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白聿江对他这幅态度并不意外,继续笑道:“只是不知陆少侠今日怎么有空前来,在下还以为陆少侠对口腹之欲并无兴趣。”   陆承杀还是不理他。   倒是花焰插嘴道:“没有啊,我每次带他去吃,他也吃得挺开心的。”   陆承杀:“嗯。”   白聿江:“……???”怎么这你都搭腔?   惊讶过后,白聿江微微一笑:“倒是个新鲜消息,在下还当陆少侠当真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心中只有剑道,原来并不是。”   陆承杀又不理他了。   花焰转过头去,忙着招呼小二点菜。   “你们这边招牌菜有哪些呀……这么多的话,那每道来一份吧。点心?点心也每种来一份吧!桌子上放不下?那再加一张桌子呗。好啦!”   几乎花焰话音一落,双腿抖若筛糠的小二立刻连滚带爬冲出包厢,好似这里是什么修罗战场。   菜上来也如小二溜走的速度一般,仿佛生怕晚了一会,就会被人砸了店。   停云斋的盘子颇大,菜却不多,摆在当中,极为精致小巧的模样,白聿江显然是常客,对此如数家珍,他指着菜肴,温声道:“这一道叫旭日东升,这一道名为人间如梦,至于这一道,叫余烟袅袅……”   花焰看着眼前的南瓜豆腐、白菜煮粉丝和清炒黄豆芽等等感觉十分离谱。   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花焰夹了一筷子,挨个尝了尝。   好吃!   白聿江居然没有坑她,真的好吃!   南瓜的清甜配上豆腐的软糯,入口即化,齿颊留香;白菜粉丝以极浓的高汤为底,熬煮了不止多久,不管是菜还是粉丝都饱吸汁水,又嫩又鲜,一咬下去满口生津;黄豆芽一尝便知是刚摘下来新鲜的嫩芽,出锅的时间恰到好处,脆而爽口,回味又有一丝甘甜。   她立刻转头催促陆承杀:“你尝尝!”   陆承杀拿起筷子,也尝了尝。   花焰满脸期待道:“如何!”   陆承杀点点头:“嗯。”   白聿江微微有些震惊,回过神,他咳嗽了一声。   花焰迅速把筷子伸向新加的另一张桌子上:“这边的也尝尝看好了……陆大侠,你看看哪道比较好吃?”   她指哪,陆承杀吃到哪,最后回她:“都好。”   花焰很满意,她也觉得都不错。   白聿江又咳嗽了一声。   花焰很好心:“你嗓子不舒服吗?”   白聿江道:“……没事。”   心思一转,白聿江叫店家替他温了一壶酒,又拿了两个琼脂玉杯,用指尖轻压酒壶,斟到三分之二处,温雅的眉目扬起,问花焰:“周姑娘,可要尝尝这当山附近有名的佳酿‘醉烟霞’,这酒香醇芬芳,并不醉人。”   花焰秒答:“不喝酒,谢谢。”转头问陆承杀,“陆大侠,你要喝吗?”   陆承杀同样回答的很迅速:“不喝。”   “那还是你自己喝吧!”花焰前半句和白聿江说完,转头又去跟陆承杀道,“这菜分量好少哦,刚才那个旭日东升味道不错,要不让店家再来一份?”   陆承杀道:“嗯。”   白聿江觉得自己真的看起来十分多余。   继而又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白聿江是知道自己受欢迎的,让全江湖的女子在陆承杀与他之间做抉择,只怕九成九都会选他。   他温柔体贴,知情识趣,知道如何讨女人欢心,就连那个一心想贴着陆承杀的七琴天下大小姐秦沐烟在与他相谈时,都会不自觉的脸红,语带娇意。   可眼下好像就根本不是这样。   花焰对他好似完全无感。   至于陆承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陆承杀。   “好啦,我吃饱了。”花焰拍了拍肚子,品尝完最后送上来的点心,拽了拽陆承杀的衣袖,“我们走吧!啊,对了……”她似乎才想起来,对白聿江露出笑脸,“谢谢你的款待啦!”   白聿江有些愕然:“你们就这么走了?”   花焰已经站起身,准备朝外走,闻声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白聿江顿了一下,道:“在下是想与周姑娘和……陆少侠,交个朋友。”   花焰道:“哦,那我们已经是朋友了。还有别的事吗?”   她身边也已经站起来的陆承杀冷冷地看过来。   白聿江不由道:“……没事了。”   他前脚刚说完,后脚花焰和陆承杀就已经走得没影了。   小二跟在他身旁,小心翼翼道:“白大侠,这顿饭一共一百两银子……您看……”生怕这位大侠一个不开心就决定吃霸王餐。   白聿江看着满盘狼藉,心生滑稽,不禁哑然失笑。   一路走回到东风不夜楼,花焰正准备回房间,忽然见陆承昭坐在院中,凉凉道:“你还真带着他去赴了白聿江的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花焰有点懵:“怎么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陆承杀,而陆承杀则看向陆承昭。   顿时陆承昭额头就流下了汗。   紧接着,陆承昭暴怒!   白天陆承杀明明可以让他几招,却一点情面也不留,他被揍得身上现在还隐隐作痛,回来又要被他爹训。   本来陆承昭就一肚子火无处发泄,正准备寻个对象出气,现在罪魁祸首又出现在他面前,数怒并起,陆承昭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嘴。   “你恐吓我有什么用,和白崖峰有婚约的是你娘,逃婚的也是你娘,丢停剑山庄陆家脸的还是你娘,就算你强也改变不了你就是个野种的事实!”   话音一落,万籁俱寂。   原本尚有停剑山庄弟子在边上说话,此刻也都缄默不言。   陆承杀还没什么反应。   花焰一把抽出陆承杀给她的佩剑,速度快得惊人,剑尖指着陆承昭的鼻子,她似笑非笑道:“信不信,我真的会杀了你。”   就练了两天剑,陆承昭自然没把花焰放在心上,可眼下却忽然心头一跳。   眼前少女在笑,瞳仁却极冷。   有一瞬间,他仿佛觉得举剑的不是花焰,而是陆承杀本人。   妈的,她怎么把陆承杀的杀气都学会了!   花焰觉得自己简直一身正气!   陆承昭话音未落,她就头脑发热地上了,可能最近几天用剑用多了,拔得无比麻溜,笔直指向陆承昭。   到底正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渣渣啊!   陆家有没有人能来清理一下门户啊!   她现在涌起的杀意比那天面对尤为天还要猛烈,然而半丝自省的意思也没有。   陆承昭看着近在咫尺的剑锋寒芒,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立刻摸向了腰间的碧落剑,同时嗤笑道:“你是跟了两天陆承杀,飘到心里没数了吗,就你也敢向我拔剑。”   下一刻,只见陆承杀的手也放到了身后的剑柄上。   陆承昭紧张了一瞬,就听见花焰举着剑,一字一句道:“道歉。”   看着少女满脸认真又气愤的模样,陆承昭只觉得好笑。   “他都没反应你气个屁啊,你还真当自己是他什么人了,道你妈……”   话还没有说完,花焰居然真的举剑刺了过来。   这也太可笑了!   他就算不勤奋也练了十多年的剑,她和陆承杀比划那两下花架子,能有什么用,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只怕剑都握不稳……   然后,陆承昭就感觉到一道凛冽的剑锋擦着他的颊边而过,他下意识躲闪才避开了那道剑锋,只是颊边的头发却被削掉了一缕。   陆承昭:“……”   妈的,奇耻大辱!   花焰也没指望一下就能刺中。   不如说,如果这都能被她刺中的话,陆承昭还是原地自杀算了!   对手不是陆承杀,再用剑时,花焰只觉得分外好使,剑随心动,畅快淋漓,恨不得眼前有个大西瓜让她来砍一砍。   陆承昭此时就充当了这个西瓜。   她现在没有内力,气力不够,但胜在速度够快,一招一招形如电闪,一旦陆承昭出招阻挡,绝不恋战,即粘即走,身形如风,换个姿势再来一次。   陆承昭本来是没打算认真的,免得血溅当场陆承杀找他麻烦,可现在他觉得有点见鬼。   这女的怎么这么快?   总不能陆承杀的天赋异禀还带双修传功的吧?   花焰滑得像一尾泥鳅一样,每每陆承昭剑未至,花焰已经先一步避开去,反手再刺过来,虽然没什么力道,可陆承昭的衣服被她划得七七八八。   像狗熊拍蚊子,没什么实质伤害,但就是很烦人。   而且眼下,好些停剑山庄弟子都已经悄悄出来看戏,他每和花焰多过一招,就更丢人一分。   陆承昭不得已敛起精神,认真了起来,细细看去,花焰明显不常用剑,转腕和使剑都有些生涩,剑招也没那么熟练,不过仗着身法快——也不知道陆承杀又是怎么教的,停剑山庄剑法无数,是有专门应付这种快剑的,陆承昭难得用脑,略一思忖,心里有了计较,剑招速度反而慢了下来。   花焰本来打得正爽,突然见陆承昭放慢速度,心里也一咯噔。   果然。   陆承昭速度放慢,力道却增加了,剑气的攻击范围也随之增加,花焰可以闪避的位置就缩小了,几招过后,陆承昭的剑追在花焰身后,眼看便能用剑气伤到她。   妈的!总算可以打到这个死女人了!   陆承昭正在得意之时,从身侧斜飞过来一根树枝,正打在他的手腕上,陆承昭顿时手腕一麻,五指一松,碧落剑立刻便掉在了地上。   这力道……   陆承昭转头对陆承杀怒目而视:“你他妈……”   还带二打一的!   花焰趁机几剑连刺,把那套刚学会的吹云剑法完整使了出来,陆承昭失了剑,又想着去骂陆承杀,只能有些狼狈地避开花焰的剑招,往后躲时,又有什么猛地打在了他的膝盖上。   陆承昭吃痛,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   花焰的剑也顺势抵在了陆承昭的咽喉上。   她依旧笑着,声音又轻又冷,吐出来的还是只有两个字:“道歉。”   陆承昭张口就骂:“我道你……”   花焰抬起一脚,就踹到他脸上去了。   “就你会骂人是不是,你再骂一个字试试!”   这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道,陆承昭只觉得脸上剧痛,鼻腔一热,他伸手一摸,低头看见手指上沾满了自己流出的鼻血。   陆承昭懵了。   她怎么敢!   然而,花焰不止想踹,还想砍他。   终于,在边上围观的停剑山庄弟子此时也不得不出来,拦在两人之间。   年纪略小,相貌还有些少年气的陆承阳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道:“周姑娘且慢。”   花焰道:“那让他道歉。”   “这……”陆承阳还未开口,就被陆承昭打断,“这女人死定了!”   陆承昭一抹鼻血,从地上爬起来,已经是暴怒至极,他随手拔出陆承阳的佩剑,将全部的内力蓄在剑身朝着花焰攻去,陆承杀向前一步挡在了花焰身前,暴怒中的陆承昭没有理智可言,他一招攻去——陆承杀侧身一躲,掌击在陆承昭手肘,随后劈手夺剑,剑身一转压在陆承昭颈脖上,从头到尾一气呵成。   陆承昭抵着剑锋,啐道:“有种你就杀了我!”   “这是在干什么。”陆怀天此时终于和另一位师叔赶到。   面前的场景确实滑稽,陆承杀用剑抵着陆承昭的咽喉,花焰举剑指着陆承昭,其他人一副严阵以待却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陆承昭语带嘲讽道:“爹,你还看不出来吗,这女的包藏祸心,故意想挑事啊!我们陆承杀陆少侠不止被她迷得亲自教人武功,连自家兄弟都要刀剑相向,这才几天啊,下次是不是真的要把我的脑袋割掉了?”   也不知陆怀天信是没信,他沉着脸,面色不动,看了一眼两人,道:“承杀,把剑放下。”   陆承杀放下了剑。   陆承昭得意洋洋地瞪了他一眼。   花焰把剑也收了回来,她隐约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都回去练功,聚在这里做什么。”陆怀天说完,其余弟子立刻四散走开,片刻间,只剩下他们三人。   陆承昭趁机卖惨:“爹,你看我这脸上肿的,还有……”   “你也回去!”   “爹……”   陆承昭在陆怀天的瞪视下,不情不愿地走回自己房间。   陆怀天终于把视线转向了花焰,陆怀天长得并不凶,只是总一脸严肃,令人发怵,若是不知道,只怕以为他和陆承杀才是亲父子,然而这些天,花焰还是能感觉到明显的差异,陆怀天看陆承昭的眼神里有温度,会生气会怒其不争,是家人的模样,但面对陆承杀时,却只像看着一个不太熟的外人。   “这位姑娘,犬子与你相处的不太愉快,想来你也不是很想见到他。”陆怀天语气平静道,“问剑大会也没有几日了,不如姑娘还是另寻他处住下,若是盘缠不够尽管开口。”   他说得客客气气,语气却是十足的不容置喙。   花焰愣了一下。   “五百两够不够,不够就一千两。”   花焰有些恍惚,仿佛听到了某些话本里门不当户不对,被棒打鸳鸯时的台词。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她真的很想说,给我多少银两我都不想走。   可她一脚踹在人家亲儿子脸上,陆怀天能容得下她才怪。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陆承杀道:“外面不安全。”   陆怀天闻言看向陆承杀,神色有些意外,但还是声音冷硬地道:“外面不安全,这里也不安全。”   又沉默了一会,陆承杀道:“她一定要走?”   陆怀天神色意外更甚,但语气也更加冷硬:“是。”   两人具是那一身滚银边的黑衣,陆承杀黑发高束,陆怀天则顶着盘髻发冠,站在一起仿佛同一个人跨越年代,然而对话生硬,毫无感情,像上下属,丝毫不像舅甥。   陆承杀似乎还想说什么。   陆怀天道:“承杀,别让你外公失望。”   这句话仿佛一句咒语,让陆承杀所有的情绪都消退了。   花焰心头浮现出一种很异样的感觉。   她不想陆承杀为难。   花焰把剑别回腰上,绽开笑颜道:“陆大侠你们别吵了,我走就是啦。”说着,她朝自己房间走去,“我收拾收拾东西就走,盘缠就不用了,我还有剩的。”   等她收拾起这些天买的裙子首饰小物件时,陆承杀就站在门口看她。   花焰一边手脚麻利地收拾一边道:“陆大侠,没关系啦,只是换个地方住而已,我还可以来找你啊!不用太在意啦!”   陆承杀看着她没有说话。   花焰收拾好她的包袱,准备出去再找个客栈住下,还没走出东风不夜楼的大门,发现陆承杀亦步亦趋跟了过来。   抱着包袱缓慢地走着,花焰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又不是很想开口。   她其实真的很郁闷啊。   然后,就听见陆承杀道:“你刚才吹云剑法用的不错。”   花焰:“……?”   花焰懵了,打死她也没想到陆承杀开口的第一句会是这个!   她下意识道:“是陆承昭太弱了!”   陆承杀道:“嗯。”   不知道为何,听到这句熟悉的“嗯”,花焰刚才还郁闷着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她犹豫了一会,道:“……你都不生气吗?”   陆承杀道:“嗯?”   “就是他说你……”花焰想了想,住了嘴,觉得自己不该提这个话题,又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   陆承杀回道:“为什么要生气?”   花焰“啊?”了一声,转头看他,夜晚微凉的风拂过陆承杀的额发,他的眼睛黑白分明而清澈,平时看起来会显得冷酷,但花焰此刻看去,只觉得他双眸纯粹又温和,像一汪清泉。   “他说你坏话你就应该生气的呀!”   陆承杀不确定道:“是么?”   花焰用力点点头,比了比拳头:“然后再去教训他!”   陆承杀看着她,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   陆大侠真的人也太好了吧。   花焰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这种难过隐隐约约,并不强烈,在她看见其他停剑山庄的弟子刻意和陆承杀保持距离时会有,在她看见陆承昭口出恶言其他弟子无动于衷时会有,在陆怀天同他说话时也会有。   花焰虽然从小在坏胚子聚集的正义教长大,但父母都很疼爱她,也不缺少玩伴,虽然现在知道羽曳和水瑟不是什么好人,但在过去时他们确实待她不错,一直以来她身边的人都很友善,不会像陆承杀身边这样……这样……她不知道怎么形容。   花焰想了想,停下脚步,拽了拽陆承杀的衣袖。   陆承杀也停下来,看向她。   花焰道:“你头能不能低下来一点。”   陆承杀依言微微低头。   花焰踮起脚尖,抬手摸了摸陆承杀的头,陆承杀的头发和他的人不大一样,软软的,很好摸,她忽然理解了陆承杀为什么喜欢摸她的脑袋。   陆承杀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收回手,花焰心满意足道:“好啦。”她转回头,抱着她的包袱,笑着道,“继续走吧!” 第27章 弟子战末   天已经全黑了, 街道两边是川流不息的行人。   问剑大会第五天的晚上,离山城里依然热闹非凡,每家酒楼茶肆都坐满了人, 时不时能听见高声谈论白天比试的声音, 混杂着酒碗碰撞与吆喝声,显得喧嚣又生机勃勃。   即便是鼎鼎大名的陆承杀穿着一袭黑衣在黑夜里行走, 也没那么显眼。   花焰去了几家客栈询问, 都被告知客满。   她有些愤愤不平,她来的时候好多客栈还有空房呢!   兜了一圈,两个人又绕回了东风不夜楼, 花焰心道不妙,难道她真的要露宿街头吗!也太惨了吧!   陆承杀想了一下, 道:“等我一下。”   “哦,好!”   不多时, 一个管事从里面出来,恭恭敬敬对着她道:“已经替这位姑娘询问过了,虽然我们暂时没有空房,但有门派弟子表示愿意让出一间空房来给姑娘暂住。”   花焰惊了。   这也可以!   搞了半天这不就是搬到隔壁!?   花焰心情复杂地同陆承杀跟着管事寻径而行, 一路过去小桥流水自不必说,比较特别的是沿途种了许多时令瓜果, 仿佛随手可以采摘。   似乎看出了花焰的惊奇,管事笑道:“这里的瓜果都可以随便摘下品尝, 姑娘若是想吃,不用客气。”   还没走到就听见院落里吵吵嚷嚷的声音。   “都说了大师兄要静养疗伤,你们能不能别吵了!”   “哎呀大师兄自己都说没关系了, 而且我们声音又不大!你说我们让那位姑娘住进来, 明天陆承杀能不能帮我们暴打那个姓尤的?”   “你不是说要自己替大师兄报仇的吗?怎么这会又指望上别人了!”   “说起来他和左惊霜到底什么关系啊, 你们打听了半天问到没有?”   “这个……据说好像是以前认识。”   “你这不废话,傻子都看得出他们俩以前认识,你能不能打听点有用的。”   “……要求这么多你自己问去啊!”   花焰:“……”   好了,她知道是哪个门派了!   希望赵攸人没事。   几乎花焰和陆承杀一进来,一身青衣白裤刚才还议论纷纷的青城门大葱们立时噤声,用一种参观珍稀宝物的眼神望着二人,眼神之间游走的全是八卦与探寻。   花焰不得不先开口:“呃,我住哪间呀?”   “哦哦哦对。”其中一个师姐率先道,“那间空房在后面,我带你过去,来来来,跟我走吧!”   虽然布局不太一样,陈设倒是没太大区别。   花焰把包袱放下,就见这位师姐扒住门框,眨着眼睛道:“陆少侠今晚也住这吗?”   “他晚上回停剑山庄那边住啦!”   “哦。”师姐点了一下头,仿佛很失望似的,“这样啊,我知道了,那个……你们聊吧,我就不打扰了。我叫陶彩舟,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我!对了,我还带了些青州的点心,周姑娘你要是想吃,晚上可以来问我拿。”   花焰点点头,好久没遇到这么热情的人,还有些不适应:“谢啦。”   师姐转身出门,顺便带走了在门口一众围观的弟子:“不客气不客气!出门在外互相关照嘛!”   花焰把东西放放好,发现天色确实不早了。   “你明天还有比试吧,早点休息呀!”花焰想起来,“对了,你明天是打尤为天吧。”   陆承杀道:“没注意。”   她想也是。   “总之你明天的对手……”花焰本来想让陆承杀教训一下尤为天,可念头一转,又有点担心,“不太好打,他的功法邪得很,你小心一点!”   虽然花焰充分相信陆大侠就是最强的,但……他们教功法邪门起来花焰自己心里都没底。   陆承杀闻言,露出了有一些迷惑的表情,他动了动唇道:“你为什么会担心我?”   好像那天和褚浚比试的时候,他也发出过类似的疑问。   花焰被他问的也很莫名:“因为我不希望你受伤啊,所以才会担心你……你不是也会担心我嘛!”她思考了一下,觉得还是因为陆大侠人太好了,所以被人骂也不会生气,没人担心他他也不在意,甚至冷嘲热讽都不放在心上,不像她这么斤斤计较。   天呐,这就是正道大侠的涵养吗!   花焰再次感慨,要是她是陆承杀,陆承昭可能已经被她暗杀掉一百次了。   陆承杀好像还是有疑惑未解,花焰只听他又道:“为什么不希望我受伤?”   花焰有一瞬间也被他问傻了。   她也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不对,这个问题需要思考吗?   反应过来,花焰立刻道:“因为我觉得陆大侠你是一个特别好的人!”   “特别……好的人?”陆承杀重复着她最后几个字,好像在努力理解词义。   花焰重重点头。   她这一路过来,见到的少侠也不少,从赵攸到白聿江,再到陆承昭、褚浚、沐雪浪,不是弱就是傻或者坏,只有陆承杀在她眼里不止没崩了大侠的形象,还愈发闪亮。   陆承杀只是站在那里,到花焰的眼中就好像自带发光。   花焰正想着,陆承杀突然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诶?”   花焰睁大眼睛,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她又说错什么了吗!   第二天天还没亮,花焰就被外面的声响吵醒了。   她习惯停剑山庄的院落里安安静静的清晨,没试过一大早窗外就好似市井大街一样。   “走走走,快点,去晚了大堂里虾饺可就卖没了!”   “师姐你等等啊,我袜子还没穿好呢!昨晚我总觉得房间里有只蚊子,叮得我睡不好觉……”   “哎,大师兄你怎么出来了!不是吧,你还要去看?”   花焰本来想再赖会床,一听见这声想起她光速去世的当山青城绝恋,迅速爬起来洗漱穿戴好推门出去。   沐雪浪正垂着眼睛和其他师兄弟说话,他脸色白了些许,不过看起来并无大碍,语气也很温和:“我已经没事了,不用太担心。左姑娘昨日赢了吗?”   另一个师弟立刻嘴一撇,道:“大师兄你还关心她干嘛!反正她也进不了六强,就算进了也赢不了那个陆承杀。”   沐雪浪无奈道:“我只是问问……”   “我们和当山派不共戴天!大师兄你不许见人家姑娘长得漂亮就心软!”   沐雪浪更无奈了:“行了,我不问了行吧。”   花焰捂着脸,有点感动,至少她的当山青城绝恋还有一部分是真的。   “周姑娘,你起来了啊!”那位陶师姐远远就冲着花焰打招呼,“要不要一起去吃个早饭?”   花焰道:“好呀!”   陶师姐走过来,一脸八卦道:“陆少侠有没有说在哪里等你啊?”   花焰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他昨晚啥也没说,就这么跑了啊。   陶师姐十分遗憾道:“停剑山庄就是管得严,没意思。”她拍了拍花焰的肩膀,“没事,待会我带你进去找他。”   这世上竟然还有这么好的人吗!   花焰立刻从善如流道:“谢谢师姐!”   陶师姐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不客气不客气。”她搓搓手,道,“就是我能不能跟你打听点事?”   花焰道:“什么事?”   陶师姐又搓了搓手,仿佛在忍耐兴奋,这模样看起来竟然还有点微妙的熟悉:“就是……你和陆少侠是怎么认识怎么熟悉的啊?我们……啊不,我就是有点好奇。你知道的,陆少侠那个人,瞧着就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平时连点情绪波动都没有,这么些年我们其实一直怀疑陆少侠他不是个人……”   花焰:“嗯???”   陶师姐忙道:“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在骂他!我们是怀疑他是不是傀儡人之类的,或者陆家造出来的秘密武器,毕竟是人不能连点七情六欲都没有是吧……不过最近陆少侠确实看着不一样了,所以就实在忍不住生出些好奇……”   说真的,花焰十分能理解这种好奇心。   只是这件事放在自己身上,花焰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但她还是决定老实回答:“陆大侠路上救下被追杀的我,于是我跟着陆大侠一起来看问剑大会。”   “……然后就没了?”   “没了。”   陶师姐震惊道:“你们认识了多久啊!”   花焰不确定道:“……差不多半个月?”   陶师姐:“……”   花焰:“怎么啦?”   陶师姐用一脸“卧槽你牛逼”的表情看着她道:“……没事,没事,我去消化一下。”她嘀嘀咕咕,“陆承杀这么好追的吗,这不对劲啊……”   正说着,打边上来了一个眼神期期艾艾的青城门弟子。   他还没接近花焰,就被陶师姐一把拖走了。   赵攸大叫道:“师姐你放开我,你拉我干什么——”   陶师姐道:“人家名花有主了,你别老缠着人家了!”   赵攸脸红道:“我哪有……”   陶师姐冷酷地戳着他的脑袋道:“小师弟,你看看陆承杀,再看看你自己,醒醒罢!”   吃了早饭以后,花焰跟着青城门一行到了会场,今日是弟子战的最后一日,也是最火爆的一天,上午是十二进六,下午则是六强争霸,最终决出今年的魁首。   陆承杀连拿了两届第一,但今年依然是夺魁热门。   他和尤为天的比试也被放在了第一场。   几乎是尤为天一出现,青城门的弟子就已经开始大声“嘘”了起来,沐雪浪坐在最前面,试图劝阻他们,但完全没有效果,和对面在凌天啸坐镇下正襟危坐,一言不发的当山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左惊霜也坐在第一排,她看起来神色比上一次还要紧张。   花焰也很紧张,陆承杀还是那一身黑衣出现在比试台的另一边,他原地站着,向周围望去,似乎在寻找什么,不多时,他看到了花焰,花焰也正在看着他。   视线对上的瞬间,四周好像一下安静下来。   花焰冲着陆承杀露出大大的笑脸,握拳比了一个加油的姿势。   陆承杀隔着老远的距离,向她点了点头。   随着一声锣鼓敲响,比试正式开始了。   几乎是一开场,尤为天便举刀甩了过去,他的刀又重又烈,映着眉心的红缎带一股十足的戾气,陆承杀抬剑接刀,丝毫不显费力。   与沐雪浪不同,陆承杀在接刀的同时,半点没有被压过去的迹象。   甚至,更为强势。   蓝色剑穗在空中划过近乎幻影般的弧度,刀与剑都硬度非常,碰撞间铮铮之声不绝于耳。   不过二十来招,已经有人发现尤为天不敌陆承杀了。   他明显落了下风。   虽不出人意料,但也未免有些意兴阑珊。   有人断言:“至多不过一百招,这位尤少侠就要落败了。”   此时,陆承杀的剑正斩在尤为天的刀上,尤为天接招,双脚踩在地面上,因为力道过大,甚至在地面上留下两个微微凹下去的鞋印。与此同时,尤为天的额头上滚下了大滴的汗珠,可他仍然在笑。   “正道百年一遇的天才,陆承杀果然名不虚传。”   “这就是天才吗?哈哈哈。”   他一边说一边笑,好似这是一件什么可笑的事情。   花焰此刻紧盯着他,眼见他瞳孔深处突然闪过一抹血色,那血色一闪即逝,快得非常,几乎要让人以为是错觉,下一刻,尤为天的速度骤然加快,抽刀的力度也猛然翻倍,九环大刀“当当当”砸在陆承杀的剑上,声响震耳欲聋。   众人都有些骇然,尤为天刚才的攻势已是极猛,没想到还能更猛!   花焰却想大声尖叫,他作弊!   在场的没几个认识蛊,她却清楚认出,就在刚才尤为天瞳孔闪过的那个蛊虫叫“丰饶天”,名字起得很吉利,实则是一种极危险且变态的蛊虫,这蛊虫平时潜伏在颈侧,被激活时会游到人的脑中,占据眉心处,给予刺激,能极大的激发中蛊者的潜能,同时侵蚀人脑。   次数多了,再聪明的人都会变成疯子。   不,眼下尤为天说不定已经疯了。   刚才还在被压制的尤为天突然一转攻势,甚至隐隐有将陆承杀压制住的趋势。   这可不得了。   四周立刻议论纷纷。   花焰提着裙子就冲到边上,她这会是真的有点担心,谁知道尤为天身上还有什么阴招!   堂堂正正比试赢的肯定是陆大侠啊!   虽然现在她也觉得陆大侠肯定会赢,但是……她脑子疯狂转动,忽然灵机一动,假装去茅厕,绕到了当山派的席位附近,所有人都在关注着场内比试,根本没人注意到她。   花焰悄咪咪地放出了一只昏睡蛊。   蛊虫爬的很慢,她若无其事地走了回去。   不过一会,她就听见有人大喊:“左师妹、师妹你醒醒!师妹你怎么了!”   左惊霜倒在了座位边上。   场上的尤为天果然眯起眼睛,分神看了过来。   在这样的比试场上,哪怕一刻的分神,都无异于找死。   他慢了一拍,而陆承杀快了一拍,短短三招之内陆承杀将尤为天的优势尽皆逆转,另一边,当山派的人连忙叫慈心谷的大夫送她去边上的医馆,尤为天再次分神。   下一刻,陆承杀就将他重重摔在了地上,剑擦着尤为天的鬓同时插入地面。   短短这么一会,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   尤为天看着陆承杀的剑尖,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哈哈,哈哈哈……”他放声狂笑起来,笑得几乎停不下来,像是要将心肝肺都笑出来似的,他单手撑着额头,笑声时停时续,几近如泣如诉,“这可真是太好笑了……怎么会有如此好笑的事情哈哈……原来也……”   没人知道他在笑什么。   陆承杀已经拔剑走人了。   尤为天在他身后轻声道,像是自言自语,却清晰地传入陆承杀的耳中:“……你现在这么喜欢她,那以后呢?”   陆承杀头也不回的走到了……青城门的席位边上。   花焰一蹦一跳下来,还是有点紧张:“下次别跟他打了,他有问题。”   陆承杀道:“嗯。”   反正是尤为天先作弊的!她也没把左惊霜如何,就是睡一会而已。   她才不心虚呢!   花焰在心里自我安慰完,又忍不住跟陆承杀道:“那个人古里古怪的,你别听他说的!”   陆承杀又道:“嗯。”   说完,他伸出手,摸了摸花焰的脑袋。   花焰被他摸的有点开心,决定将不开心的事情放到一边,她道:“下午你能拿魁首吗?”   陆承杀想了一下,道:“能。”   好自信啊陆大侠!   花焰顿时就乐观了:“赢了我们去吃顿好的!”   陆承杀点点头,看起来也有点开心的样子。   然后陆承杀就真的又拿到了魁首。   花焰曾经想在东风不夜楼门口投注陆承杀的魁首,结果发现赔率实在太低了,她投注一百两,可能赢了还拿不到一百零一两,遂作罢。   褚浚、沐雪浪、尤为天都不在,陆承杀后面两场的对手明显不够看,他几乎是以碾压的态势赢得了比试。   虽然可看性降低了,但是周围围观者的满足感倒是不缺,青城门最先开始起哄,满场叫着陆承杀的名字,好像是自己人拿到了魁首似的——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尤为天被他淘汰了。   围观者也都与有荣焉,问剑大会三年一次,这样的场面亲眼所见,说出去也是极好的谈资。   当山派还特地为弟子战的魁首准备了一块锦盒包装的环形佩玉,有手掌大小,水头清亮,玉色均匀,找匠师刻上了“问剑大会魁首”六个字。   老实说,花焰拿到的时候就觉得,这六个字实在是太破坏美感了!   白白浪费了一块好玉!   当山派真的很没有品味诶!   陆承杀还以为她喜欢,道:“……你要么?”   花焰摇了摇头,放进锦盒里塞还给他。   陆承杀没说话,只是看起来竟然还有些失落。   花焰拍拍他道:“走走走,去吃饭啦!”   她找了一间陶师姐介绍,据说口碑很好的小酒馆,领着陆承杀进去。   小酒馆里没有包厢,他们大大咧咧坐在大堂里,周围硬生生空出来三桌,幸亏花焰这些日子已经非常习惯这些目光。   点完菜,花焰晃着脚,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陆承杀聊天。   主要是她说,陆承杀负责“嗯”。   正聊得开心,突然从门口走进来一个十来岁的小少年,他穿着青灰色的剑袍,腰间别了把佩剑,脸上稚气未脱,还有点娃娃脸,他进来四处一看,对准陆承杀的方向,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在给自己打气。   反复几次后,他一脸坚毅,大踏步走向了陆承杀。   花焰心道,不像是来找茬的啊,总不能是……   只见,少年走到陆承杀面前一步处,双腿一跪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花焰:“?”   陆承杀:“?”   “陆大侠!收我为徒吧!我一定会乖巧听话,勤奋练功,继承您的衣钵,孝敬您老人家和……呃……”他顿了一下,道,“和师娘的!”   花焰:“???”   陆承杀:“……” 第28章 门派战始   花焰当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才刚出家门一个月, 怎么连辈分都升了!还有,师娘又是个什么鬼啦!   小鬼,你说话小心点哦!   少年丝毫没有察觉花焰的不满, 还在继续, 声音洪亮,眼神中充满祈求:“陆大侠, 你就收了我吧!”他往前爬了半步, 想去抱陆承杀的大腿,又不是很敢,“我真的很想变强, 只要能变强我什么都愿意做,我给您做牛做马都行……”他说到后面, 语气越发急切,甚至带上些哭腔。   可惜陆承杀完全没有理他的意思。   少年还跪在地上哭诉着, 他那身青灰的剑袍拖在地上,倒是分外眼熟。   花焰情不自禁道:“呃……你是当山派的吧,这么随便改投门楣没问题吗?”   那少年闻言,怔怔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剑袍, 神色中浮现出些沉痛,随后眼中闪过更加坚毅的光, 心一横眼一闭,立刻便开始脱衣服, 两下就将外袍脱掉,丢到一旁,娃娃脸上是与之完全不符的严肃:“师娘说的是!只要陆大侠肯收我为徒, 我立刻叛出师门!绝不再回当山派!”   花焰忍不住道:“……不是师娘!”   少年一愣, 沉吟了一会, 小心道:“师、师姐……?”   这会换花焰愣了。   虽然情况好像不太对,但她确实和陆承杀学过武,这么叫也不是不……而且被人叫师姐,花焰莫名其妙还有点开心,总觉得自己好像也变成了名门女侠似的。   花焰愉快地接受了这个设定,于是便问道:“所以你到底是为什么非要拜陆大侠为师啊,当山派也不差啊……”   少年低着头道:“我想给家人报仇,可我现在还太弱了……师叔们说要我再等几年才肯收我为徒,但我实在忍耐不住了……陆大侠武功盖世,只要陆大侠肯教我,我一定能变强替家人报仇!”   花焰“哦哦哦”点头表示理解。   少年握紧拳头,竭力忍耐住激动之情:“魔教教主虽然已经死了,可魔教尚未彻底铲除……迟早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上魔教,将它彻底粉碎的!”   花焰:“……”   她就知道!   谢应弦人还没死呢!   算了……反正她也习惯了。   花焰有些木木地道:“你……要报什么仇啊!”   少年的眼中闪过浓烈的怨恨与丝丝缕缕的悲伤:“……我的家人,都死在了谜音龙窟,我娘生下我之后没多久,也抑郁而亡……都是魔教那些丧尽天良的人渣……”   谜音龙窟惨案,一桩大到所有江湖人,甚至于花焰都耳熟能详的惨案。   事情发生在十几年前,那年秋天,江湖各大门派的高手收都到了天下第一铸剑大师段研发来的英雄贴,他说自己前些日子寻得了一块了不得的陨铁,以毕生之力锻出了一柄稀世宝剑,不日这柄宝剑便要出世。为了不使宝剑蒙尘,段研想为他择一位合适的主人,因此邀请各位高手前来谜音龙窟一聚。   段研是铁匠学徒出身,一生兢兢业业铸剑,为人忠厚老实,不管是谁来委托他铸剑,他都会一丝不苟完成,江湖上不少人都曾受过他的恩惠,因此他在江湖上声誉极好。   他发完英雄帖之后,许多侠客义士,甚至是门派掌门都一同相邀前去谜音龙窟,其中就包括当时青城门的掌门和白崖峰的峰主,除了停剑山庄因本身就擅长铸剑来的较少,各大门派的高手熙熙攘攘都赶到了,热闹的堪比问剑大会,甚至更有过之。   毕竟问剑大会来得更多是弟子,而去谜音龙窟的却大都是门派师叔掌门等等。   谜音龙窟是段研居所数里外的一个石窟,众人都知道段研为了专心铸剑,特地在这个石窟里造了锻剑炉与剑池,铸剑时吃住都在里面,待到名剑出世才从里面出来,因而也并不意外。   众人赶到谜音龙窟时,段研还从未里面出来,只有一个剑童招待了众人,说等所有人到齐时,段大师便会出来。   只是没人想到,等所有人到齐时,等着他们的不是段研,而是一阵天摇地动后,骤然封死的洞穴。   洞窟里百来号人尽数被困,而众人进到洞窟里才发现,段研早已经死在铸剑炉旁,就连刚才招待他们的剑童也已经毒发身亡。   这从始至终就是一场骗局。   原本各大高手联手逃出生天绝不成问题,然而谁都没有察觉到那洞窟中熏了一种极其歹毒的香,此香可致使人神智不清,变得肆虐暴戾,大开杀戒。   在近乎密闭的空间中,香的作用被放大到最大。   他们于洞中自相残杀,没人详细清楚的知道在那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当有人察觉不对,前去破开石窟时,里面尸横遍地,到处散落着残破的躯体,景象犹如人间地狱,血蜿蜒着从中流淌出,洞窟内散发出浓烈的腥臭,久久不散。   各门派前去认领自家师叔掌门尸首的弟子据说不少都被吓破了胆。   少数几个侥幸重伤昏迷但没有死的人,也都在之后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神志不清和疯癫。   这些大侠大都是精神力过人者,实在难以想象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们不愿回忆。   此事以后,正道元气大伤了多年,各门派青黄不接,尤其是一些小门派,失去了掌门师叔,只剩下一些小弟子,近乎名存实亡。   这桩惨案在当时震动了整个江湖。   至于真凶,花焰很无奈地想,几乎正道所有人都认定是魔教,或者说是谢应弦他爹和花焰她娘联手所为。   也不难理解,正道元气大伤,最受益的莫过于魔教,而且魔教一贯擅长使毒和鬼蜮伎俩,设下这么一桩大阴谋似乎也理所应当。   那段时间来他们教复仇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许多甚至是犹如自杀般的报复,他们教虽然刻意防范,但也死了不少弟子与堂主。   当时的天残教更不可能平白吃亏,自然要报复回去。   如此一来,双方死伤也就更惨重了。   然而虽然花焰她娘确实幸灾乐祸过,但这件事当真与他们正义教无关。   她爹为此还曾经和她娘吵过一架,因为她爹不喜欢,她娘婚后几乎金盆洗手,别说那些丧尽天良的事了,平日里杀个鸡都得背着他爹,怕他见血晕了。   这件事传出来以后,她爹也曾经怀疑过,气得她娘就差拿刀抹脖子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后来她爹知道确实不是她娘所为,自知理亏,老老实实负荆请罪,哄了她娘半个多月,把这辈子的情话都说的差不多了,才算把人哄好。   这件事对于花焰来说,就像一个遥远的故事,然而眼前活生生的惨案遗孤,让她意识到这可能不仅仅是一个故事,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以及,他们魔教在被冤枉,很可能永无清白之日。   光是这一桩惨案的审判,就足够谢应弦死上千百次了。   希望谢应弦自己想想办法吧。   花焰难得有些惆怅。   陆承杀虽然看不懂她的惆怅,但还是拍了拍她。   少年见状,一把抹去眼中的泪光,道:“师姐,你别难过,将来我一定会报仇的!所以师父,您愿意收下我了吗!”   还是没收。   少年眼中的失望清晰可见,他捡起自己的袍子一步步走了出去,花焰都有点于心不忍了。   陆承杀见她如此,又有些犹豫。   半晌,菜都上来了,才听见陆承杀道:“……不然我去收了?”   花焰正夹着菜,听他说,一愣道:“是你收徒,你决定就好啦!不用问我的!”   饭菜都吃了大半,她又听见陆承杀道:“我不习惯。”   花焰吃着嘴里的肘子,抬起头,有点懵:“你不习惯什么?吃不惯肘子吗?之前没见你说过啊。”   陆承杀又沉默了一会,道:“……没什么。”   花焰很大度地道:“你要是不喜欢就直说嘛,我们下次就不点了,这么多种菜呢,想吃什么都可以的!不用勉强自己啦!出来吃饭,最重要的是吃得开心嘛。对了,你之前什么都吃,我还一直想问你究竟喜欢吃什么菜呢,是甜的咸的辣的还是什么别的?”她眨着眼睛问道。   陆承杀蓦然松了口气,他看着满桌琳琅满目的菜,想了想,道:“都喜欢的。”   想起当初陆承杀买了个烧饼就上路,完全不挑的模样,花焰由衷道:“陆大侠你真是太好养活了!”   吃完饭,陆承杀又蠢蠢欲动想找花焰练剑。   把这个当饭后运动真的过于凶残,花焰心有余悸地揉着手腕,虽然陆大侠人很好,但和陆承杀对打一点也不好玩!   他太强了!打起来完全没有成就感!   只是单方面在被他玩弄罢了!   倒是陆承杀拿来的佩剑十分好用,停剑山庄出品,质量保证,既轻盈又锋利,持握感绝佳,剑身精巧自不必说,剑鞘都华美绝伦,晶莹镂空花纹细腻宛若珠宝,花焰还特地去附近停剑山庄的剑铺看过,虽然好剑不少,但都比不上这把,自然也更没法估计价格。   挂在腰上,花焰觉得自己就是个正儿八经的女侠。   她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想起各大门派知名弟子的剑都有名字,喜滋滋道:“我要不要给它起个名字啊?”   陆承杀道:“嗯。”   “叫什么好呢,哎你的剑有名字吗!”她当初就问过,不过陆承杀没有理她罢了。   陆承杀闻言,道:“无刃。”   花焰惊了:“居然真的有名字!为什么叫这个啊!”   陆承杀道:“外公起的。”   “咦?那剑也是他给你的吗?”花焰看着陆承杀背后那柄黑漆漆的长铁,想问很久了,“为什么你的剑是这把,这把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宝剑。”   陆承杀似乎没想到花焰会有此一问,他把剑抽出来放在手里。   确实黑漆漆一柄长铁平平无奇,放在路边或许都不会有人留意到。   停剑山庄名剑无数,到他手里就只有这一把。   陆承杀看了一会,道:“它够硬,就足够了。”   花焰想想也是,陆大侠这么强,拿什么不是一样打!   “要不陆大侠你给我的剑起个名字吧!”她把自己的剑凑到陆承杀那柄长铁边上,两把长剑,一柄华丽精致一柄漆黑深沉,原本天差地别,却又微妙的有些相称。   陆承杀看了看,想了一会,又一会。   花焰胳膊都举累了:“陆大侠,你想好了吗!”   陆承杀沉吟许久道:“……春花。”   花焰:“……!!!”   陆大侠你认真的吗!   陆承杀略有一丝犹豫:“……不好吗?”   “……没有,就叫春花吧!”花焰努力点了点头,“春花剑!挺好的!”   她看着手中那柄精致修长美丽宛若收藏品的剑,心中含泪道,委屈你了!   两人快走到东风不夜楼客栈门口,忽然见刚才那个少年抱着个包袱出现在门口。   他不是走了吗!   少年已经换了一身袍子,一脸没事人似地靠过来,停在一步之遥的位置,娃娃脸上甚至还露出了笑脸,道:“师父,师姐,从今往后我就跟着你们了!”   花焰不由瞪大眼睛:“……等等!”   少年不管不顾道:“忘记和师父师姐说,我叫宁常,你们可以叫我小宁或者小常!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只要不赶我走就行……”   花焰:“……”还可以这样强行的吗!   宁常就这么眼巴巴地望着两人,稚气未脱的脸上一双大眼睛闪着光,像只被遗弃等待着主人的小狗。   陆承杀看了一眼花焰。   花焰也看了一眼陆承杀。   然而,花焰不得不告诉他一个残酷的事实:“你跟不了。”   宁常脱口道:“为什么!”   花焰冷酷道:“因为明天是门派战。”   我都不知道能不能跟的了,别说你了!   问剑大会的最后一项比试,门派战。   最初的问剑大会是没有这一项比试的,后来因为问剑大会的战绩往往能决定各门派在江湖中的影响,而弟子战的战绩又过于偏颇——只要门派有一名能打的弟子就能脱颖而出,而无法准确判断门派新生弟子的实力,故应运而生。   门派战的形式多样,不拘泥于一种,一般由五大门派共同商议。   在以往的比试中,有简单粗暴的各门派各出五人大混战,哪个门派弟子最终站着便为胜者,也有各门派各派出五人去剿灭某一处魔教据点,以战绩最为优异的门派为胜,还有一年闹了大饥荒,各门派都派了弟子前去赈灾,问剑大会临时改了规则,以救助的百姓更多者为胜,那一年的门派战胜者非常令人意外——是慈心谷。   今年的门派战比法已经提前公布,每个门派会各出五名弟子,进入提前准备好的探险地中,以使对手失去抵抗力为胜,为期三天,最终剩下有战斗力的弟子最多的门派为胜,届时也会有各派师叔藏于其中,及时援救受伤弟子。   门派战衡量的不仅仅是弟子的实力,也有门下弟子组织、应变与合作的能力,虽然很多时候不方便观赏,但不妨碍大家的热心关注。   花焰打听了一下,以往门派战胜利次数最多的是青城门。   她有种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感觉。   花焰又问了问陆承杀,他很干脆地道:“嗯,没赢。”   想了想陆承昭,又想了想其他停剑山庄的弟子,花焰心道,果然带不动啊!   知道陆承杀要进去住三天,花焰提前就在想准备点什么行李,被告知主办方会准备好每个弟子三日的口粮和简单的行囊,花焰反而有点郁闷。   她和陆大侠认识了这么久!还没有分开超过一天呢!   这三天她要干什么啊!   探险地会提前封锁,不允许其他人擅自闯入,也无法围观,只能等东风不夜楼的人送来比试的最新消息。   大清早的,花焰就很蔫蔫,宁常死皮赖脸跟在她旁边也很蔫蔫——他好像不太敢去跟陆承杀。   青城门昨晚倒是闹腾非常,好似去秋游,沐雪浪那一身鲜血淋漓的伤,现在已然快看不出来。   当山派的弟子中出现了褚浚的身影,不少人看着他议论纷纷,他顶着一头卷发黑着脸看起来也很不爽。   左惊霜正在一旁和尤为天说话,尤为天同她说话时勾着嘴角在笑,但至少没有发疯的迹象,花焰阴沉着脸盯着两人,用力在心里哼了一声。   石山派是凑不够人数的,尤为天和另外几个小门派的弟子一道进入,算作一个门派。   花焰正在到处看看,一道黑影映入眼帘。   陆承杀走过来时,两旁的人下意识避开,像以他为分界线将人群拨散,周围的人便都逐渐不起眼起来,好像满场的人群都只是他的陪衬。   他黑衣黑发,面无表情,藏蓝发带同藏蓝剑穗一道飞扬,神情依旧冰冷,目光却非常温和。   “小心一点哦。”花焰想着要说什么,“虽然陆大侠你很强,但是万一有偷袭什么的,千万别受伤了……如果其他人像陆承昭什么之类的有危险,就别管他了!还有……”她从衣袋里取出一个油纸包,“城西的粽子糖,带着吧!路上可以吃!”   陆承杀默默接过,放进怀里。   花焰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发现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可是……明天早上起来她就见不到陆大侠了呀!   “比完早点回来哦!”   陆承杀点了点头,道:“嗯。”   剩下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两个人就这么站着对望,发了一会呆。   凌天啸已经上了台,准备开始讲规则。   花焰小声道:“……那你走吧。”   陆承杀轻轻点了点头,黑白分明的眸子慢慢眨了两下。   看着陆承杀逐渐走远的背影,花焰莫名还有些伤感,然后她转头就看见宁常目瞪口呆的脸。   宁常好震惊:“师、师、师姐和师父感情真好……”   都这样了还说不是师娘!   花焰没理他,长长叹了口气:“唉。”   凌天啸大致说了下规则,随后表示门派战胜者将有权在之后举行的审判仪式上优先处置魔教教主谢应弦,此话一出,各门派弟子都发出了响应之声,纷纷对魔教教主表示深恶痛绝。   花焰愁愁地想,谢应弦到底能不能搞得定啊。   此时,凌天啸边上还有个戴了面具的红衣人,面具和服装都极其华丽浮夸,尤为天的朱红长衫已十分惹眼,可这人身上的红衣偏偏更艳丽上几分,衣料上花团锦簇姹紫嫣红,张扬至极,衣服下摆更是拖曳至地,比戏园子里的戏服还要夸张。   花焰随口问道:“这是谁呀?”   宁常道:“江楼月啊,师姐你没见过?”   “江楼月是?”   宁常小心翼翼道:“师姐你住了这么久的东风不夜楼客栈,应该知道他们的楼主叫什么吧……”   对不住,还真不知道。   原来这就是东风不夜楼的楼主,花焰有点肃然起敬,能开出那么多家连锁客栈还承办问剑大会的人果然不是个普通人,难怪她一看这个人的造型就想起了东风不夜楼那浮夸的仙绛多宝塔。   凌天啸说完,便轮到江楼月说话。   江楼月一开口,花焰就想起当日陆承杀在东风不夜楼打听消息时,隔着帷幔听到的声音,依旧辨不出年龄也辨不出男女。   “看起来好神秘哦。”   宁常立刻狗腿道:“师姐说得是!江楼月神秘很久了,按照年纪江楼月应该有百来岁了,可你看这哪里像百岁的人……传说中这不过是个代号,每一任楼主继任后,都会成为新的江楼月。”   花焰点点头,突然觉得陆承杀有这么个徒弟还挺好用的。   江楼月的话说完,很快便轮到弟子进场。   试炼地在一片茂密的森林中,就在会场后不远处,东风不夜楼专门修了一条栈道过去。   依旧是抽签决定顺序,第一个门派的弟子进场两刻后,第二个门派的弟子才会进场,如此这般,等到最后一组门派弟子进去后,计时便开始了。   这过程很漫长,花焰等得有些不耐烦,决定去转转。   这一转,就给她转出问题来了。   她远远看见尤为天正在跟一个看不清模样的人说话,对方给了他什么东西,便走了。   之后,尤为天也走了。   这些天尤为天接触的人也不少,寻常人不会在意他与人交谈,但花焰不一样,彼此知根知底,万蛊门有多毒她还是知道的。   本来她就一直疑心尤为天来干嘛,此时更加不放心。   再加上和羽曳勾结,保不准要干什么坏事!   花焰顿时眉头一皱。   门派战开始在即,停剑山庄抽到的签是第五个进场的。   他们一行五人按照陆怀天事先交代的,分别站在五个方位,小心谨慎留意四周,且行且看,只有陆承昭很不以为然,谁他妈这么不长眼第一个偷袭的会选停剑山庄。   森林茂密,树影丛丛,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隐约的蝉鸣,他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人。   陆承杀目光冰冷,凶神恶煞,杀气十足,看得陆承昭都没来由一个哆嗦。   自从他相好的离开之后,陆承杀待他越发的冷,时不时让他觉得脖子发冷,后背发凉。   他现在不怕其他门派偷袭,有点怕陆承杀会不会中途对他下黑手。   应该不至于吧,就算走了,他不也没少见那女的吗!   小别胜新婚,陆承杀还该感谢他呢!   陆承昭想着,又哆嗦了一下。   按理说三日的门派战,开头绝不至于如何凶险,陆承昭一边努力安慰自己,一边又小心地偷瞄陆承杀,生怕他突然暴起。   其他人根本拦不住他的!   妈的早知道他前段时间就不嘴贱得罪陆承杀了!至少等熬过了问剑大会再说!   不对,他嘴贱陆承杀根本不在意啊!   妈的女人果然是红颜祸水!   探险地很大,他们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已过晌午。   陆承阳小心翼翼提议道:“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吃点东西。”   这么精神紧绷,确实也有些累,他们择了一处相对视野开阔的河边掏出些干粮,一边咀嚼一边警惕地望向四周,陆承昭本来也不想来参加,都是他爹逼的,他无奈地咬了一口干粮,又冷又硬。   妈的这东西只有陆承杀会吃吧!   他转头一看,却发现陆承杀正拿着一包琥珀色形如琉璃的糖慢慢吃着。   陆承昭情不自禁道:“靠,你哪来的!”   陆承杀冷冷看了他一眼,继续吃。   妈的这小子拽什么拽啊! 第29章 探险迷雾   陆承昭气得够呛, 但他又不敢真的去找陆承杀麻烦,别说找麻烦了,他只是看了一眼, 陆承杀就刻意地侧身过去, 好似在护着手里那包糖。   至于吗!不就一包糖!   他还能去抢不成!不对,他抢得过吗?   陆承昭越想越气, 狠狠咬了一口干粮, 就在这时,突然见南边有一簇烟火冒了上来。   是信烟。   几人这时都不由看去,神色微变。   凌天啸提前已经说明, 门派战弟子会提前携带一支信烟,在受伤重伤无法战斗时发射, 一方面求助附近的师叔,一方面也是以示淘汰, 让还在里面的弟子大致知道余下人数,可谁也没想到,第一个被淘汰的竟如此之快。   快得有些离谱。   这个时候甚至有些弟子可能都还没有进来。   然而随着这一簇烟火,之后结连又有四簇烟火引燃升空。   一个门派的弟子全灭了。   这一下所有人的神色, 包括陆承昭都有点紧张了起来。   门派战参赛人数远多于弟子战,弟子战经过筛选后进入的只有四十八名佼佼者, 而门派战参赛的足有二十多个门派,大大小小的门派都有, 甚至包括慈心谷和七琴天下这种本身不擅武艺的组织,再加上一些如尤为天这种与其他门派拼合的小门派,进来的一共将会有一百余人。   可一来就淘汰了一个门派, 证明有人在开场就下了狠手。   “是褚浚吗?”   当山派是东道主, 自然想凭借这次问剑大会出风头, 所以才会在武比就让两位年轻弟子发出挑战,当然结果不尽如人意,褚浚憋着满肚子的气,又被迫参加门派战,心情不好找个弱点的门派出气也无可厚非。   与此同时,几个人悄悄把目光投向陆承杀。   他们自己就是停剑山庄的,自然知道不是,但其他人……估计不少人也会猜测是陆承杀所为。   陆承杀依旧神色淡定,吃着他的糖。   虽然同队,但是其他几人还是和陆承杀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已然是种习惯。   刚才他们小心翼翼的时候,陆承杀还是神色平静,步履如风,根本无所畏惧——也是,除非是褚浚,没人想不开跑来袭击陆承杀。   上一届的门派战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那一届门派战内容与此次有些相似,当时领队的是停剑山庄另一位师叔,没对陆承杀交代任何事,于是在其他门派弟子都小心躲藏的情况下,陆承杀坦坦荡荡走在大路上,成为了一个非常显眼的靶子。   这靶子过于诱人,明知不敌,还是有不少弟子想借着偷袭或者其他办法解决掉这个劲敌。   然后无一例外,都被陆承杀送出局了。   最后干脆好几个门派的弟子联手,想要靠车轮战解决掉陆承杀,然而还是打不过,于是变成了前仆后继送人头——当然,陆承杀没有真的杀,只是一个个重伤过去。   就这么从白天打到黑夜,那一届的人数还特别多,三十来个人刷完,陆承杀站在原地,眼神都没波动一下,就见各弟子的信烟犹如烟花般在他背后的天空炸开。   陆承杀站在当中,面容冷峻,长剑如影,衬着身后绚烂的烟花,颇有些无人可敌,寂寞如烟的味道。   都是习武之人,又是少年英豪,本就是热血不肯服输的年纪,好些其他门派弟子见状更是激起了心头斗志,无论如何都想要击败陆承杀。   他们这么多人总不能还打不过一个人吧!   于是好好一场门派战,变成了“刷陆承杀大会”。   不想着存活,都想着怎么干掉他——说真的,门派战也是为了一振门派声望,只要能赢陆承杀,还愁声望吗!   因为陆承杀不会像对魔教那样下死手,所以好些身强力壮恢复力强的弟子不愿引燃信烟,甚至在原地上药,等到受的伤好转,爬起来找机会再战。   整个停剑山庄的小队,后半程没有一刻是平静的。   陆承昭想起那届就头疼,陆承杀是打得爽了,他们呢!   三天!   整整三天没有好好睡觉好好吃饭!还要时时刻刻提防偷袭!   陆承昭自觉身手不差,寻常门派的弟子他也是来一个打一个,然而除了陆承杀谁也受不了觉都没的睡还要打架,他好不容易撑到最后一天,其他门派弟子的偷袭越发肆无忌惮。   最后他是在躲草丛边上方便的时候,被人打了一闷棍,裤子都没来得及提!   妈的!   想起来就生气!   那届结束其他门派的弟子和停剑山庄几乎两败俱伤,被青城门又捡了个漏,毕竟获胜是以仍有战力的弟子数计算的。   今年有了上一届的前车之鉴,应该没人会再重蹈覆辙了。   毕竟所有人都已经切实的意识到了陆承杀的强大,不抱侥幸心理,不必浪费精力。   陆承昭怀疑,说不定这三天都没人会来找陆承杀的茬,搞不好还会绕着走,陆承杀可以安安稳稳在这里住上三天,然后回去找他又凶又坏妖里妖气的小情人——这傻子迟早被人骗感情!   但是他们其他人就不一定有这么好运了。   陆承杀又不会给他们当护卫保镖。   然而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又一组信烟引燃,五枚烟花升上天空。   又一个门派弟子全灭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神色更加凝重。   此时他们刚离开那个河道——河道虽然视野开阔,但也同样很危险,在遇到袭击时无法躲避——走到一片小树林里,有乌鸦和鸟叫声在头顶盘旋,暂时还没遇到人,但已经足够让人警惕。   所有人剑都已经拔了出来,被握在手中,随时准备开打。   不多时,他们看见树荫丛中有一个小坡,一个相对来说适合伏击的地方。   “要不我们现在这等等?这么走也不是个事。”   陆承昭早就累了:“行行行,赶紧休息!”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阴影里有人影浮现,几个人立刻噤声,小心翼翼躲在坡后观察。   “刚才太邪门了吧!幸好我的跑得快……这哪个门派弟子干的,缺不缺德!”   “我也看到了,那里怎么会突然有个陷阱?居然还有箭……不是不给带箭的吗?”   “林师弟和张师弟可惨了,他俩连信烟都没来得及发,待会我们看看附近有没有师叔,让师叔去救一下吧,那陷阱看起来还挺深的……”   “小心点。”   听完他们的话,几个人也觉得有些奇怪。   然后,就看见陆承杀已经举着剑下去了。   “哎,等等……”   眼前门派的弟子只剩下三个人,他们三个看见陆承杀先是一怔,随后其中一个弟子立刻大喊道:“陆少侠!先别动手!我们有话说!”   陆承杀的剑已经放在他脖子上了。   这弟子的汗当场就流下来了,被陆承杀拿剑身打这么一下,立刻就得重伤送出去,他紧张道:“在下雷霆们余青山,之前和陆少侠在离山城切磋过,不知道陆少侠还……”   陆承昭也下来了,他没耐心道:“说重点!”   普通门派的弟子见到停剑山庄的弟子天然便有些畏惧。   余青山更加紧张道:“我们刚才发现一个陷阱,就在这后面,我们两个师弟被困在陷阱里了,这陷阱实在有些蹊跷,两位陆少侠能不能……先随我们看看……”   陆承杀无所谓。   陆承昭嫌麻烦。   陆承阳从上面下来,同样也很头疼,夹在两位大哥中间他也很难做人,他努力让自己显得亲切:“……哥,我们去看看?”   余青山说的陷阱确实不远,地上一个深坑被树叶遮掩着,能看见里面有两个人影,昏迷不醒着,还有几根已经散落折断的箭矢。   “两位师弟已经尽量避开了箭,可还是摔下去着了道。”余青山心有余悸道,“停剑山庄诸位少侠觉得有可能是其他门派的弟子设下的吗……”   “等等……”陆承阳突然道,“这里面好像还有东西。”   众人仔细看去,深坑里没有光照,漆黑模糊一团,可观察一会,会发现里面隐约有什么在爬动。   像是……虫子或者蜈蚣之类。   这个发现令所有人都悚然一惊。   蛊虫——魔教!   这里怎么会有魔教的东西!   “林师弟、张师弟……”余青山连忙大声叫唤,他原本以为两位师弟是昏迷过去,可现在看来可能不止如此。   果然,不论他怎么叫,里面的人都无应答。   而此时,无人敢下去,谁知道下面还有什么陷阱诡计在等着。   余青山吓得脸色都变了,门派战不是没有伤亡,但以往都会有师叔辈的及时前来救援,各门派弟子下手又都往往留有余地,哪里会有这种状况。   陆承昭只思考了一会,就举起碧落剑指着余青山:“你,把信烟点燃了。”   余青山迟疑:“这……”   “现在,我不想重复第二遍!还是你想在这里被我打到重伤垂死?”   余青山无法,哆哆嗦嗦取出信烟点燃。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一刻后,四周安静,仍然没有师叔前来,就好像他们被放弃了一样。   这个认知让众人更加不安,如果说信烟没有效果,那之前的弟子点燃信烟同样不会有人前去救援,这种情况下……   日光西斜,天色慢慢将要黑下来,又陆陆续续有信烟被点燃,入夜了更不知还要发生什么。   有个雷霆门的弟子小声道:“要不我们现在回去……”   陆承昭语带嘲讽道:“你自己回去吧,路上小心点啊。”   “可……”余青山哭丧着脸,“两位师弟……至少要知道他们到底……”是死是活。   他没有办法,眼下只能寄希望于陆承杀:“陆少侠,您能不能……”   陆承杀看了他一眼。   余青山立刻吓得快哭了。   陆承昭心中只觉得好笑,他凭什么觉得陆承杀会多管闲事!   这家伙除了杀人根本什么都不会好吗!   下一刻,只见陆承杀已经纵身跳了下去。   陆承昭:“?”   这小情人真把他教成个傻子了?   陆承杀足尖轻点,身姿如云,极为轻盈地落在了地上,几乎是同时,深坑上方树叶阴翳处突然掉下来一块巨石,正对着坑中人砸了过来。   陆承杀随手甩出无刃剑,刀锋劈在巨石上,刹那间将巨石粉碎。   众人:“……”   坑底的蛊虫快速朝着他爬动,陆承杀用长剑轻轻一划,剑气瞬间将坑底的生物一并斩死。   众人:“……”   陆承昭情不自禁在心底大骂,妈的你牛逼行了吧!   陆承杀垂手探了一下两人颈侧脉息,又踩着坑壁跳了上来。   “死了。”   三个雷霆门的弟子此时都忍不住露出些悲戚的表情。   离开了陷阱,他们跟在停剑山庄的人身后,一路都有些沉默。   陆承昭倒懒得管他们,他们现在需要找个地方过夜,按照时间,现在所有门派的弟子已经都进来了,其实门派战才算刚开始。   夜深下来,树林在静谧中显得更加诡秘。   忽然,一阵浓雾飘了过来。   这个节骨眼上遇到浓雾,简直堪称屋漏偏逢连夜雨。   雾气来得极快,瞬间便覆盖住众人的视线,陆承昭艰难地举着剑,就在这时,他听见后面那两个雷霆门弟子突然大喊大叫起来。   “靠!叫什么叫啊!”他刚说完,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副诡异的画面。   陆承杀也觉得不对。   只是他没有说话,在浓雾中他干脆闭上双眼,耳畔的声音变得分外清晰,他能听见几乎一切的动静,包括身后人的大叫和树叶落地的声音。   有脚步声。   从远处接近。   有人朝他伸出手。   陆承杀剑已经挥出去了,忽然听见了一个极轻的声音。   “是我啦!”   他生生把剑收住了。   可又觉得是幻觉。   犹豫间,他的手就被那只手攥住了。   那只手比他小不少,很软,有一点清淡的香气。   像清晨过后被露水沾湿的花瓣。   声音还在继续,轻到在他的耳畔萦绕,像在梦中,极为蛊惑:“跟我走。”   四周异常安静,静到陆承杀足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感觉很怪异。   紧接着,那只手拽着他,一路左拐右绕,轻车熟路地就走出了迷雾。   但陆承杀仍然觉得像在梦中。   直到他睁开眼睛,看见了少女那张极其明媚、灿若春阳的笑脸,才恍惚间从梦中醒来。   花焰单手叉着腰,非常得意:“陆大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陆承杀:“……”   花焰道:“怎么啦?”   她只觉得陆大侠看起来有点呆呆的,不会吧!他不是闭上眼睛了吗!还能被蛊惑吗!   花焰有点担心。   不料,她凑过去,陆承杀反而别开了脸。   片刻后,他转回头,仿佛回过神道:“你……”   “是不是想问我怎么进来的!这个我待会跟你说,总之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你们这个探险地问题大了去了!”花焰松开了他的手,“不过你跟着我走就好啦!”   陆承杀低头看了一眼手,抬起头看她,忽然皱起了眉。   “这里很危险。”   花焰刚想说不危险不危险,所有的陷阱她都超级熟的,又有点心虚。   想了想,她说:“反正你会保护我的嘛!”   陆承杀沉默了一会,郑重地点了点头:“嗯。” 第30章 两人探险   两人离开迷雾时, 天已经全然黑下来了。   回头望去,只能看见郁郁葱葱的密林沉在一片黑漆漆的雾中,像是一整片蛰伏着的黑影, 连声音都听不见, 其他更是什么也辨不清。   花焰还有些后怕。   刚才她如果再晚点到,说不定都没法把陆承杀拽出来, 虽然陆大侠闭着眼睛, 正常来说也不会出事——但她会担心嘛!   这雾气花焰一嗅就察觉到了。   是羽曳研制出来的一种药,教内的医馆就有卖。   因为是羽曳的个人兴趣,名字起得很文艺, 名曰“惊梦”,效用的是令人心生恐惧、眼前频频浮现出自己害怕的画面, 教内堂主人手常备一份。   只是花焰从未见过如此大量甚至形成雾气的惊梦,它通常的用法不过是放在香炉里熏出一点香来, 便可以使人畏惧,很适合拿来御下。   应对惊梦的方法也不难,只要神智足够坚定,或者——闭上眼睛。   当然, 花焰可以这么快确定这就是惊梦的原因是,这一路过来, 她已经遇到了不知多少个魔教的陷阱。   对尤为天产生怀疑后,她放出了一只追踪蛊跟着方才同他交谈的人, 那人一身朴素黑衣,打扮得非常不起眼,长相也很寻常, 混进人群中几乎难以辨别。   花焰跟着追踪蛊漫步过去, 逐渐远离人群, 只走到一半,就发现她的蛊死了。   她已经走出了问剑大会会场的范围,眼前是条狭窄的小巷,曲曲折折,四周石墙高砌,寂静无人,走到哪里连她自己都不认识。   花焰人都傻了。   她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小巷通路暗含奇门八卦阵,犹如迷境般,花焰在原地留了一只结丝蛊,硬着头皮往前走,心想实在迷路就原路返回吧,没想到最后稀里糊涂被她走了出去,之后就到了一片密林。   再然后,她远远看见了秦沐烟一行五人。   花焰脑子转得飞快,知道自己也在探险地里之后,迅速便欢呼雀跃着决定去找陆承杀。   想偷偷给陆承杀一个惊喜!   她吞了一颗止息丸,一路悄悄咪咪小心翼翼自不必说,奇怪的是一路过来,她绕开了无数正派小队的同时,也瞧见了无数熟悉的机关陷阱,整个探险地不像是正派门派战的场合,倒像是魔教的机关试验地。   花焰按下满腹的疑惑继续寻找。   总算在天快黑了之前,她找到了陆承杀。   花焰躲在树后偷偷探出个脑袋来远远看着他,心情倒是没来由地好了起来。   本来以为会三天见不到他呢!   陆大侠见到她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想想花焰就更觉得开心了起来。   可还没等她找机会避开其他人单独去找陆承杀时,就见他们走进了那片迷雾,花焰差点就忍不住叫出了声,只能跺了跺脚,闭着眼睛冲进去,一把攥住陆承杀的手,总算把他顺利带了出来。   眼下这雾越发的浓了。   陆承杀看着雾气没有说话。   花焰觉得他肯定是担心里面的其他人!   唉,陆大侠人真好。   虽然非常非常讨厌陆承昭,但花焰还是要为了做个好人而努力。   她拽了拽他的衣袖道:“……这雾不自然,肯定是有人故意弄出来的,想救他们的话,我们可以找找附近有没有鼎炉之类冒烟的。”   陆承杀顿了一下,道:“怎么找?”   这她也不知道啊。   花焰只好挠挠脑袋道:“……摸索看看?”   陆承杀轻轻“嗯”了一声。   但是真的太黑了,夜晚的探险地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视线被隔绝的彻底,哪怕习武之人目力过人,陆承杀又用火折子点了一支火把,也只能看见近在咫尺的画面和远处隐隐约约的轮廓。   花焰想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呆着就是如此,晚上就算她很熟那些陷阱,也难免会有中招的可能性。   “陆大侠,我们可千万别走散了!”   说着,花焰的手指攀着陆承杀的衣袖一点点滑下去,轻轻攥住了陆承杀的手。   几乎是瞬间,陆承杀的身体一僵。   果然!   花焰之前就发现了,只要她碰到陆承杀,陆承杀的身体就会随即一僵,像瞬间绷紧了的弦似的,变化异常明显。   大概是很少与人接触吧。   老实说,还蛮好玩的,花焰有点坏心地想。   陆承杀的手指修长干燥,指节分明,只在握剑处有一层剑茧,温度偏低,花焰的手则一贯温暖,夏日里握着陆承杀的手,觉得像握着一块寒玉。   一块笔直的寒玉。   咦!   花焰才察觉,陆承杀的手僵硬地直着,好像连弯曲都不会了。   她情不自禁捏了捏陆承杀的手,发现陆承杀又僵了一下。   啊!好有趣啊!   他们一步一步在雾气外围小心翼翼地走着,脚下的土地松软而泥泞,夜风诡谲,树影参差摇曳,伴随着静谧而漆黑的环境其实相当令人不安,可花焰却有点想笑。   她努力忍住了。   视野有限,花焰侧过头,只能看见离得极近,陆承杀隐在黑暗中的侧颜。   他的五官很柔和,轮廓却很清瘦凌厉,从耳后到下颌的线条利落流畅,眉宇清俊,一双眼睛像工笔绘就,斜飞的微微上挑,初看时觉得凶煞又冷漠,但看久了居然也觉得温柔了起来,哪怕现在陆承杀用警惕又凛冽的眼神扫视着四周,花焰也觉得……好温柔哦。   和羽曳那种温柔不太一样,具体花焰也说不上来。   她正想着,陆承杀道:“找到了。”   花焰顺着陆承杀举起的火把抬头,顿时惊到了。   只见眼前的土坡上嵌入了一个铜制的香炉,香炉巨大,从他们的位置只能看见一小部分,因为颜色同土地相似,几乎难以辨别,它正朝着外面吞吐大量的雾气,似乎源源不绝。   花焰:“……”   这也太绝了!   陆承杀把火把递给花焰,同时单手拔剑,三两下将那香炉劈碎。   香炉粉碎,土坡立刻塌下,将香炉整个淹没,那些随之而来的雾气也停止了供给。   “这雾气一会就会消散,不用担心他们了!那个,我们……”   花焰说完,有些紧张地看着陆承杀。   她怎么混进来的不太好解释,生怕陆承杀待会要和其他停剑山庄弟子汇合,那她又得偷偷找地方躲起来了,陆承杀不怀疑她,其他人可未必。   好在,陆承杀似乎也没有要汇合的意思。   花焰的话还未说完,就听陆承杀道:“我们找地方安顿。”   “好!”花焰用力点了点头。   可没想到,不等他们走多远,突然下起了暴雨。   这雨来得不讲道理,几乎片刻就由丝丝缕缕变为倾盆大雨,雨水被枝叶挡去了些许,但依然有大量的雨滴倾斜而下,溅起噼里啪啦的声响,伴随着偶尔一两道落下的震耳欲聋的雷声,更显可怖。   花焰猝不及防,很快便被淋湿,手中的火把也就此湮灭。   两人只能先在附近找了一个很浅的石洞躲避。   石洞浅到只能容纳下两个人。   外面雨幕倾天,宛若瀑布流泻。   花焰坐在里面,只觉得浑身都湿透了,她现在没有内力,无法御寒,浑身冰凉,而且石洞太浅,还时不时有雨水溅落进来。   也太惨了吧!   花焰打着喷嚏心想,她刚高兴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啊!   这就是乐极生悲吗!   她转过头,正想看一眼陆承杀,就见一件黑色滚银边的外袍丢了过来。   不湿,甚至还温温的。   花焰正在瑟瑟发抖,想也不想,立刻用外袍裹紧自己。   呜呜呜是内力烘干的外袍,好暖和!   陆承杀此刻只穿了一件雪白的中衣,单腿弯曲,扶着膝盖坐在花焰身侧,目不斜视地看向外面。   “很冷吗?”   “嗯嗯嗯!”花焰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可怜巴巴的。   但她真的很冷,身上还湿漉漉黏糊糊的。   以往随便用内力蒸一下就烘干了,但现在……她好想她的内力啊!   花焰望着陆承杀,陆承杀却没看她,他漫步出去,只听几声巨响,树木应声而倒。   陆承杀抱着一堆湿木头回来,用内力烘干,火折子点燃,搭了一个小火堆。   花焰努力挪了过去,伸出手烤了烤,但外面风雨飘摇,还是很冷,她又打了个喷嚏。   陆承杀见状,又带来了一堆木头,像种土豆似的,围着花焰和火堆,挨个把它们拍进了地里,然后自己坐到了边上。   “还冷吗?”   花焰不知道怎么说。   她控制不住又打了个喷嚏,更加努力地裹紧陆承杀的外袍。   陆承杀好像确实不知道怎么办了。   半晌,他低声道:“把手伸出来。”   花焰不明,依言把手伸了过去。   陆承杀用指尖触到了她的手,片刻后他的指尖变得温暖,一股热流从指尖传递过来,花焰周身顷刻涌入暖意,像浸泡进温泉水里一般。   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陆承杀是把内力传过来了。   花焰愣了。   就算他内力多,也不是这么烧的啊!   花焰心情很复杂。   陆大侠人也太太太太好了,这样万一遇到坏人,会被骗的呀!   她想了一会,还是把手抽了回来。   陆承杀这时倒是转头了:“嗯?”   花焰把自己裹得紧紧的,道:“我不冷了!”   陆承杀似乎现在才松了一口气,过了一会,他把中衣也脱下来,丢了过去,只余下一件单薄的里衣。   中衣上还沾着陆承杀的体温,花焰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该不该接。   但一阵冷风吹过,她迅速拿过来,把自己裹成个粽子。   陆承杀的中衣上有一股冰雪过后松针的味道,很清新,花焰是第一次这么近的闻到别人身上的味道——水瑟曾经跟她说过,男人都是臭的,不管是多么光风霁月的男人,凑近了闻都有股怪怪的味道,可是此刻,花焰一点也不觉得难闻。   她觉得自己脸有点烫。   忍不住又转过头去看看陆承杀,夏日的里衣很单薄,勾勒着他修长挺拔的身躯,连起伏都清晰可见。   然后花焰就发现……   “咦,陆大侠你身上为什么会有伤?”   陆承杀闻声,似乎不明白她的疑惑,道:“怎么了?”   花焰换了个说法:“我是说,你也会受伤的吗?”   虽然不太明显,但能隐约看见其下的伤疤,当然大多已经愈合,像是陈年旧伤。   陆承杀道:“嗯。”他顿了一会,又道:“很奇怪么?”   是啊,陆承杀又不是什么器具,是人就会受伤,没什么可奇怪的。   花焰摇了摇头,但还是觉得有些闷闷的,不太开心。 第31章 雨后天晴   她闷了一会, 又忍不住问:“你是为什么受伤的啊……”   陆承杀简单道:“小时候。”   花焰道:“小时候,练剑的时候吗……”   陆承杀道:“嗯。”   花焰年幼习武的时候,顶多偷懒被她娘戳着脑袋说一说, 没说两句就被她爹护在身后,说焰儿一个女孩子家习武已经够辛苦了,没必要过多苛责, 就连前教主夫人也会出来劝劝, 有谢应弦做对比,她只觉得花焰听话懂事的多, 是她娘要求太高。   气得她娘半夜把花焰拖起来, 气呼呼道:“你个小笨蛋可千万别听他们的, 女孩子家不好好习武长大以后被人欺负了怎么办!你要是以后找个弱的, 比如你爹这种, 你还得保护他呢!”   这也是她娘当初不喜欢羽曳的原因之一——嫌他弱,保护不了花焰。   可是花焰怎么想, 也想不通, 习武为什么会把自己弄得一身是伤。   她想着,忽然记起陆承杀之前跟她说的,犹豫道:“不会是……你和你外公对打来的?”   陆承杀道:“部分是。”   花焰忍不住凑过去一些。   接着火光靠近, 便看得更清楚些, 陆承杀纯白的里衣下, 好些伤痕都十分凶险,几乎难以想象当时是怎么受的, 这些伤又怎么会出现在他身上。   和自己家人对打,会出现这样的伤痕吗?   花焰还是觉得很迷惑。   “你习武的时候, 和你外公打得很凶吗?”   “嗯。”   花焰想了想, 她近期看到过的比试:“比如你和褚浚的那场那样?”   陆承杀摇了摇头, 道:“那场不凶。”   花焰:“……”   是……这样的吗!   如果每一次,就连习武时,都面临生死威胁,以命相搏,那确实会进步很快吧。   难怪陆大侠这么厉害,原来是这样练出来的。   花焰感慨完,又觉得有一点点难过,有点像那次被从东风不夜楼停剑山庄院落里赶出来时的心情一样……虽然这样会变得很厉害,但是也会很痛吧。   她自己就最怕痛了。   所以最认真努力去学的也是轻身功法,这样打不过还可以跑。   只是,习武时难免会有磕碰划伤,她以前受了一点伤,就去找羽曳把伤口上药包的层层叠叠,然后去找她娘哭诉,顺便偷懒。   她娘平时凶巴巴的,这时候也会心软。   花焰想了一会,道:“你娘不会心疼你吗?”   陆承杀闻言,道:“我没有见过我娘。”他的语气十分平静,甚至没有起伏。   花焰愣了一下,觉得自己失言。   “对不起哦……”   反倒是陆承杀道:“为什么要道歉?”   花焰张了张嘴,很多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她第一次有点想知道,陆承杀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在没有遇到她之前,在停剑山庄的时候,在他小的时候。   她又闷了一会。   “这么多伤,你受伤的时候,是不是很疼啊?”   这时,陆承杀也沉默了一会。   石洞外,依然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树影憧憧,雨水冲刷着大地,连绵不绝,像要一直下到时间尽头。   陆承杀仍旧视线向外,道:“为什么问这个?”   花焰道:“因为看起来很疼啊。”   说完,陆承杀又沉默了。   他好像不太习惯被问这个,也不擅长回答。   最后,他回答道:“会疼,但可以忍耐。习惯了,就不疼了。”语气还是十分平淡,没有痛苦也没有伤心,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只是越是如此,就越让人觉得难过。   花焰裹着衣服,双手抱膝,声音里透出些不平:“我觉得他们对你不好。”说着,她意识到自己身上还披着陆承杀的衣服,顿时有些心虚。   陆大侠都对她这么好了,她也应该对陆大侠更好一点!   想着,花焰把身上的衣服又脱了下来,递还过去,道:“陆大侠,衣服还是你穿着吧,我不冷!”   陆承杀:“……”   但没想到身体实在不给面子,她身体哆嗦,牙齿抖了一下。   陆承杀道:“穿回去。”   咦,她居然第一次从陆承杀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点点严厉的味道。   见花焰没有动作,陆承杀终于站起身,走了过来,他接过自己的衣服,兜头把花焰罩了起来。   花焰猝不及防,被裹得更紧了。   陆承杀的衣服对她来说实在有点大,花焰扯了半天,才把自己的脑袋探出来,就对上了陆承杀的眸子,是近得能看得清陆承杀睫羽的距离。   夜晚寒冷,距离又近,几乎能感觉到陆承杀的吐息拂过她的面颊,微微温热。   再近一点,就能碰到了。   那双漆黑的眼瞳在撞上她的视线后,迅速地移开。   陆承杀又坐了回去。   然后陆承杀就不说话了,花焰也没有开口,气氛突然变得尴尬了起来。   花焰莫名的有一点点紧张。   刚才离得太近,她又闻到了陆承杀身上的味道,依然是那种很清冽的,仿佛在冰天雪地里滚过的松针的气息,有点好闻。   花焰用冰凉的手碰了碰自己有些发热的脸,总觉得现在气氛怪怪的。   沉默还在继续。   花焰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大脑有点空白。   石洞外,雨不知不觉小了一些。   谁也没想到,最后打破沉默的是一阵“咕噜噜”的声音。   陆承杀道:“……你饿了。”   花焰立刻道:“不饿!”   陆承杀道:“我去弄点东西吃。”   花焰道:“不用!”   她捂着自己不争气的肚子十分怒其不争。   又冷又饿她也太娇气了!   刚想着要对陆大侠好一点,不能什么都麻烦陆大侠啊!   要是她的内力还在,她立刻冲出去打头野猪回来!   陆承杀从边上拿了一个黑色的行囊,花焰认出是问剑大会替弟子们准备的那个,陆承杀把里面准备的干粮取出来,放到花焰面前道:“这个不太好吃。等我一下。”   花焰忙道:“不用啦!就这个就行……”   但陆承杀已经大踏步走进了雨里。   花焰裹着他的衣服,看着摆在面前足有三天分量的干粮,心情好复杂。   一时间不知道先感慨陆大侠真的对她太好了,还是先纠结说好的不给陆大侠添麻烦,结果还是不小心添了麻烦……   她有些迷迷糊糊地想,还是早点把内力拿回来吧,想着想着,有点犯困。   外面的雨一时半刻停不下来,多裹了两层衣衫,又有陆承杀的内力和他做的木栅栏,花焰觉得没那么冷了,只是里面衣服湿漉漉的,黏在身上,还是很难受。   她的脸还有点烫。   花焰抱着双腿,下巴搭在膝盖上,跟自己说要保持警惕,结果还是迷迷瞪瞪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有些蒙蒙亮了。   雨也停了。   花焰模模糊糊睁开眼睛,闻到一缕诱人的甜香,接着看见陆承杀靠在石洞门口,警惕地望着洞口外,好像守了一整夜。   她很感动,但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虚软无力,软绵绵的:“陆……大侠……”   陆承杀闻声回头,眸光里有什么闪了闪,道:“醒了?”   花焰轻轻点了点头,一转头就看见她身侧的地面上,铺了几块很大的扇叶,分别摆着几种可以食用的果实,和……一只蜂巢,不见蜜蜂,只见里面晃荡的橙黄色蜂蜜,刚才她闻到的甜香也是从这散发出来的。   她有点想笑。   可还是晕晕的。   花焰脑子转了转,才转动,她轻声道:“陆大侠,我好像中毒了……”   这毒好厉害,羽曳下的效果都没这个好,她现在连伸手去怀里找找药的力气都没有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中的,她一路明明都很小心啊……   陆承杀神色微变,眨眼间已经到了花焰边上。   花焰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陆承杀把手贴到了花焰的额头上。   片刻后,他的声音有些无措道:“你生病了。”   “啊?”   从小习武,又有内力傍身,身体健康吃嘛嘛香,花焰这辈子还没有生过病。   花焰呆呆地看着陆承杀,脸越发的烫,张嘴就觉得自己口干舌燥,连呼吸都变重了。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在脑子里拼命回忆怎么在这林子里找到能用的药材怎么配伤寒药,奈何她实在没有这种生病的经验,腿脚一软,就往前扑了过去。   然后就跌到了身前人的怀里。   能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体全僵住了。   花焰感觉很不好意思,她手忙脚乱想要站起来,只觉得对方更加僵硬。   “别动。”   清寒的声音微微发涩,从头顶上方传了过来。   花焰很听话地住了手,她本来也没什么力气,额头抵着对方的胸膛,浅浅呼吸。   她不动,陆承杀也不动。   “对不起啊陆大侠……”花焰迷迷糊糊地说,都没意识到自己声音软的可怕,“我以前不生病的。”她还有点委屈,“我睡一会,再睡一会就好……”   靠着陆承杀的胸膛,能清晰听见他心跳的声音。   一下一下。   又快又强健,一听就是很健康的心脏。   花焰靠着,用脑袋蹭了蹭,觉得莫名有安全感。   陆承杀笔直站着,一动不动,像已经变成了磐石。   这个诡异的姿势竟然就这么持续了一会,花焰头还是很晕,并且觉得腿有点酸,她刚想说要不要坐下,就听见外面突然响起了人声。   花焰顿时一凛,晕晕乎乎的脑子都清醒了三分。   “今天又有多少被淘汰了?”   “我都没数了,反正这信烟放完,也不会有人来……唉,已经快过去一天了,我们再撑个两天吧,等外面人发现不对,进来救我们就行……”说话的人不由叹气,“这魔教真是歹毒,早该知道了,他们教主被抓,定然会不顾一切的反扑,可没想到会这么狠毒,竟然在这探险地里设下这么多陷阱埋伏。待出去以后,一定要将这教主千刀万剐了!”   “我们派一同前来的师兄师姐都死在那魔教陷阱里了,还有些中了毒,不知三天过后,还能剩下多少弟子……”   他们说话的功夫,花焰强打精神,压低声音道:“我们赶紧躲起来!”   陆承杀却不太同意:“你在生病。”   花焰努力晃了晃脑袋,用力咬住下唇,用疼痛刺激自己的神经,保持清醒:“我没事,走吧走吧!”   她现在身份尴尬,还是不太想被人发现。   万一不小心,说不定还会连累到陆承杀。   可不料,之前什么都态度随意的陆承杀出乎意料的坚持。   “你在这,别动。”他径直走了出去,不过一会,外面议论的几人就走了。   花焰这才松了口气。   她差点忘了,在其他人眼里陆承杀是很可怕的!   可是这个石洞不安全,在这里,迟早也会被发现。   花焰靠着石壁,摸了一把自己的额头,眼神有些涣散,生病原来这么难受的吗……   还没等她回过神,就见陆承杀走了回来。   花焰觉得自己眼睛里全是雾气,连看陆承杀都不怎么分明,危机一过去,她脑子又有点糊糊的,口干舌燥,身体发热,她把陆承杀的外袍脱下,忍不住抱怨道:“难受……”   没想到陆承杀又把她裹了起来。   里面的衣服适才半干,裹着更难受了,她恨不得全脱了。   “不舒服……”   陆承杀按着自己的外袍也不知如何是好。   片刻后,他背对着花焰,单膝跪在地上,道:“上来。”   花焰反应了一会才明白他的意思,她手软脚软地趴到陆承杀背上,攀住他的肩膀,听见陆承杀轻声道:“抓紧。”然后便背着她跃了出去。   雨后的清晨,空气清新得不可思议。   陆承杀背着她快速掠过森林,他的速度很快,背后却很平稳,大半呼啸而来的风都被陆承杀挡住了,只有少许在耳边拂过,微微的凉意让花焰舒服了一些。   她趴在陆承杀背上,有点想睡觉,随口问道:“我们去哪啊?”   陆承杀道:“找慈心谷弟子。”   花焰猛然警醒:“……???你说什么!”   陆承杀重复了一遍。   花焰整个人都不好了:“你就不怕他们看到我……我们在一起,到时候怎么解释啊!我其实、其实只是一不小心进来的……”   陆承杀道:“无妨。”   似乎怕花焰不明白,他又补充了一句,“不用解释。”   怎么办啊!   好糟糕啊!   花焰头晕晕乎乎地想,明知道这样不对,但还是觉得陆大侠这样好拽哦。   ***   明齐运气不错,他们慈心谷一行五人进来,目前为止只有一个弟子不幸中毒,而他们带了足量的药物,虽然暂时无法解毒,但可以最大限度的缓解毒发。   魔教的毒真的太难解了,他有些头疼地想。   谁也没料到,门派战里会出现这种事,昨日接连不断的信烟让所有人都预感不妙,晚上又下起了雷暴雨,逼迫地他们不得不疾行赶夜路,所幸一路小心没有碰上危险。   现在他留在原地守着师弟,其他三人则出去寻找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其他门派弟子——门派战自然是没法好好比了,慈心谷救人的宗旨还是可以继续践行下去。   然后他就看见了陆承杀。   明齐人都快傻了,他下意识拽了拽半昏迷的师弟,心想要不要逃。   他很害怕啊!   那可是陆承杀!   门派战出了意外其他人可能会偃旗息鼓,他可不会!   他正想着,发现陆承杀背后似乎背着一个人,他把那个裹着黑色外袍的人轻轻放下,外袍略略松开,露出了一张泛着不自然潮红的精致脸蛋,这显然是个漂亮姑娘。   明齐:???啥情况。   不等他思考,陆承杀就朝他走了过来。   明齐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陆承杀又朝前走了一步。   明齐又退了一步,他大叫着:“陆少侠,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不要动手!”   就听陆承杀郑重道:“拜托你,救她。”   明齐:“……!”   ……他还以为是什么重伤不治,原来只是风寒。   “你放心,这种程度的风寒,一副药下去,睡一觉就没事了。”   陆承杀看着他道:“真的?”   拜托您了别这么盯着我看了好吗,没病都要被你吓出病了!   明齐想着,嘴上却道:“陆少侠放心!真真的!不能更真了!”   他还是一副很不放心的样子。   有必要吗?没必要吧。   他一边熬着药,一边忍不住偷偷看不远处的男女,不怪他八卦,实在是这一幕太令人惊奇了。   那漂亮姑娘没一会醒了,她穿着明显大不少的停剑山庄剑袍——看着像陆承杀的,隔一会就想脱,然后被陆承杀按住,再脱,再按,就这么持续了好一会,她终于放弃似的靠着树假寐,没一会就睡得东倒西歪,陆承杀没办法,只好坐下,给她当枕头。   那漂亮姑娘就枕着陆承杀的膝盖,睡了,睡了还不安稳,滚来滚去的,陆承杀也就这么任由她滚。   两个人瞧着都快能拉丝了。   这是个假的陆承杀吧。   虽然他在问剑大会上有所耳闻,陆承杀似乎有了个红颜知己,但也没人告诉他是这风格啊!   几年前他见过陆承杀的,冷酷无情杀伐决断,目光冰冷眼神凶恶,远远看着就令人害怕,打斗起来一招一式更是精密的犹如假人,怎么现在就变成这样了!   明齐又瞅了一眼,就是瞧着陆承杀似乎有些僵硬——当然也可能是他的错觉。   他这一愣神,被药炉的火又扑了一鼻子灰。   明齐回头看着自己孤家寡人,旁边只有一个中毒半昏迷的师弟,还要被恐吓着给他们熬药,顿时觉得自己好生委屈。 第32章 治病救人   花焰也觉得挺不好意思, 衣服总算快给她折腾干了,但身子一会冷一会热,非常难熬, 想睡也睡不好, 头还痛, 觉得自己惨兮兮, 最后还是陆大侠人好,借了她一个膝盖。   她脑袋在陆承杀腿上辗转了一会, 还是忍不住小声道:“好难受哦……”   花焰都没意识到自己声音听起来实在很像撒娇。   她只是没生过病,觉得自己像是身中奇毒, 又被人照脑袋打了几十闷棍,因而分外脆弱, 要是此时还在爹娘面前, 她必定已经开始假哭装可怜了。   陆承杀身姿挺直,背脊如标枪, 闻声,他略略低下头, 视线从花焰艳若桃花面容上滑过。   她嘴唇微张,额头发丝间沁出汗珠, 连鼻尖都是红,眉心蹙着, 脸上是委屈又有些茫然情态。   陆承杀瞬间移开视线,看向远处, 声音还是那般平淡, 却听起来莫名有几分无措:“……药一会就煮好了。”   他真很不擅言辞。   隔了一会, 陆承杀又道:“你忍一忍。”   花焰只好点点头, 道:“哦。”   她闭上眼睛, 又过了一会,忽然感觉到有什么在她头顶上轻轻地抚着,花焰睁开眼睛,就看见陆承杀手正安抚似拍着她脑袋,轻轻地,像在哄她。   花焰一下差点没笑出声。   小时候调皮睡不着觉,她爹就是这么拍着被子哄她,还会给她唱青州小曲。   花焰忍着笑,看向陆承杀,陆承杀一双黑眸目不斜视地望向前方不知某处,她角度能看见他崩得很紧下颌线条,嘴唇紧抿着,喉结在颀长颈脖中间艰难地滑动,看起来格外紧张。   花焰更想笑了。   她忍不住伸出手,用指尖在陆承杀喉结上,轻轻点了一下。   陆承杀身体一震。   他旋即垂下眼眸看她,花焰早已缩回手,闭上双眼,在心里狂笑。   陆大侠也太有趣了吧!   她闭了一会眼睛,忍不住睁开一只眼睛偷看,结果刚一睁开,正对上陆承杀视线,被抓了个正着,花焰脸上立刻又红了几分。   陆承杀说话声音都有些发紧,他低声道:“不要闹。”   花焰乖乖道:“嗯!”   不过也能理解,咽喉是要害之处,习武之人通常不喜欢碰到要害,难怪陆大侠会生气。   花焰非常能理解,但还是有点手痒。   于是她又拽了拽陆承杀束着长发藏蓝发带,停剑山庄标配,藏蓝锦缎材质很好,入手细腻光滑,陆大侠每天早上也要起来束发吗,他头发看起来也很好摸样子,好想摸一把……   正有没想着,花焰手腕就被陆承杀攥住了。   陆承杀动了动唇,似乎有些无奈。   花焰扬起脸笑,试图蒙混过关。   “呃,打扰一下两位……”明齐非常小心翼翼地举着手里碗,眼神谨慎中透着害怕道,“药熬好了……还……需要吗?”   陆承杀:“……”   花焰:“……”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气氛尴尬了起来。   花焰顿时收回手,迅速爬起身,理了理鬓发,正襟危坐道:“要!”   片刻后。   要个头啊!……这药好苦。   花焰捧着药碗,还没送到嘴边,就闻到一股浓郁苦味,透过鼻腔直冲天灵盖,无论如何下不了口。   以往羽曳做药,为了好卖,不管毒药解药什么药都直接做成药丸,也方便随身携带,那苦得要命煎熬出来药只见其他魔教弟子试药时喝过,她自己反正是没喝过。   她犹豫纠结。   那个一身白衣慈心谷弟子,还很好心地提醒她:“……趁热喝,凉了更苦。”   花焰:“……”   谢谢你哦。   倒是陆承杀站起来,朝外走去。   那个慈心谷弟子立刻离开花焰八丈远,问道:“陆少侠,你去哪啊……”   陆承杀丢下一句“很快回来”便消失无踪。   他说很快,就是真很快,回来时候花焰碗里药热度和他走之前几乎没有区别。   他把之前落在石洞里蜂巢和果子都带回来了。   看着蜂巢与果子,花焰这时才想起自己腹中空空,确实挺饿,风寒来得突然,都给她病忘了。   陆承杀把东西放下,指了指蜂巢,道:“甜。”   花焰明白他意思了。   她叹了口气,吸了吸鼻子,看着那碗黑漆漆药,捏着鼻子,一口气灌进嘴里,顿时苦得花焰脸都皱起来了,然后她立刻抱起蜂巢,倒了一点进嘴里。   蜂蜜极甜,涌入口中,瞬间中和了嘴里苦味。   花焰又喝了两口,嘴里甜蜜满溢,慢慢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一转头就发现陆承杀在看她。   “嗯?”   陆承杀道:“还苦吗?”   花焰摇了摇头,抱着蜂巢一脸惊喜地跟他说:“你要来点吗,这个好甜……”   正义教附近全是荒漠黄沙,别说蜂巢了,花都没几朵,她之前只是听说过,今天也是第一次尝蜂蜜。   真好甜啊!   然后明齐就看见那两人坐在一起,一人拿了一块干粮,沾着蜂蜜,你一下我一下吃了起来。   好似那块坚硬干瘪干粮是什么人间美味。   看得他也饿了,明齐从怀里掏出今日干粮,用力一口咬下去,然而干粮冷硬不说,还没味道,他低头看了一眼边上还昏着师弟,莫名觉得悲愤。   花焰喝完药,吃了干粮,稍微小睡一会,很快便觉得身子松快,精神也回来了。   把外袍脱下来还给陆承杀,花焰活动了一下手脚,甚至还有心情去关心一下慈心谷那个中毒弟子。   “姑娘也会医术吗?”   花焰谦虚道:“一点点吧。”   不知为何,那个名为明齐慈心谷弟子总是刻意和她保持距离,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同时还一脸紧张地看向陆承杀。   陆承杀倒是没什么反应,他只是四下看了看,确定这里是否安全。   明齐又往边上挪了挪道:“师弟是昨晚走夜路时候,不小心吸入了毒雾,不过已经用药遏制了毒素扩散,暂时不用担心……”   听他说,花焰才有些庆幸,幸亏那天陆承杀他们遇到只是迷雾,要是毒雾恐怕会更麻烦。   她探了探那个弟子脉,又看了看他30340眼皮舌苔耳后等地,问过明齐他症状后,对他中什么毒大概心里有了数。   确实又是来源于正义教。   花焰在心底叹了口气。   其实现在她也不太确定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甚至于是不是谢应弦做,她心里都有点没底,谢应弦虽然性格随意又懒散,但绝不是什么心慈手软善良无辜之辈,不然他也没法稳坐正义教教主这么些年,什么阴谋诡计栽赃嫁祸陷害之类,他用起来是完全没有心理障碍。   此时他被困在当山地牢里,又吃了那么些苦,说不准就想不开打算报复全江湖。   至于羽曳和尤为天所在万蛊门,也有很大嫌疑。   阴相思虽然坏得声名远扬,但因为万蛊门人数远小于正义教,来江湖里混迹人又较少,在正派来看不成气候,所以仇恨值远没有正义教那么高。因此时有发生事情是万蛊门弟子做了坏事,正派一并记到正义教头上,如此一来阴相思更加变本加厉,经常刻意犯下祸事,而后留下正义教印记。   反正他们正义教债多不愁,也不会刻意澄清。   花焰想想,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好难啊!   “明师弟,不好了……”一个慈心谷白衣弟子捂着手臂踉踉跄跄跑了过来,白衣上染了血,还有些正透过他手指缝隙涌出,“他们被魔教陷阱困住了!”   明齐也快步过去:“怎么回事?李师兄,我先给你处理伤口。”   “先别管我了,跟我走……”   “等等……”明齐咳嗽了一声,道,“我们这现在还有两个人,大家一道去,也互相有个照应。”   李师兄顺着看了过来,也是一愣,他拍了拍明齐肩膀道:“明师弟,有你。”   莫名其妙被安排了花焰和陆承杀走在后面,慈心谷两位师兄走在前面,不多时他们就看见密林深处树杈上,结了好些巨大蛛网,蛛网里分别困了大约有五六个人,还有两个黏在外面,也都多多少少受了些伤。   快接近时,李师兄拦住了三人,道:“别过去,地上有东西。”   花焰早已经看到了,地上细微处闪着光,是最常见那种陷阱,一脚踩下去,只怕就被蛛网弹到天上去了。   原本是捕兽用,正义教经过改良,不止能捕人,那个蛛网还经过特殊改造,越是挣扎勒得越紧,无人来救话,最后会慢慢窒息困死在网里。   她一眼看去,好几个已经挣扎过久,呼吸不畅了。   花焰大声道:“先别挣扎了!马上就来救你们!”然后她戳戳陆承杀,小声道,“你小心点,地上那个很危险,还有上面那个也很危险,看着黏糊糊,千万不要用手碰……”   李师兄也苦笑道:“辛苦陆少侠了,麻烦也就麻烦在这里,这蛛网极黏,手不能碰,一剑斩断话,里面人掉下来也会……我原本是想叫明师弟一起过来想想办法。”   陆承杀点了点头,双腿一蹬,轻轻松松踩着树干便攀了上去,他用无刃剑在蛛网上方连接处卷了几下,确保粘牢,一剑劈断,随后单手提着蛛网和里面人,跃了下来,将人放在地上。   身姿若兔起鹘落,极是轻盈。   花焰忍不住啪啪啪鼓起了掌,明齐和李师兄不明觉厉,也跟着鼓起了掌。   陆承杀:“……”   如此这般,他把树上挂着人都一一放了下来,接着再一个个斩去蛛网,将人救出。   最后,陆承杀挥了几下,将剑上蛛丝尽数震掉。   “多谢陆少侠相救!”   “多亏了陆少侠,我差点在上门闷死!”   “唉,我也以为自己要死了呢……”   “陆少侠救命之恩!在下必谨记不忘!”   几个人陆陆续续得救,都露出松了口气表情,尤其跟在陆承杀身边,感觉甚是安全。   “你信烟用了吗?”   “用了啊,都没反应,不知道这次怎么回事……反正我门派战是退出了啊,陆少侠,我能不能跟着你啊!”   他这话一出,其他人也纷纷开口附和。   虽然陆承杀也很可怕,但还是活命比较重要!   陆承杀看了一眼花焰。   花焰耸耸肩膀:“你决定啦。”   事实是,就算他们不想,那几个弟子也似乎打定主意要跟着陆承杀了。   李师兄提议,让受伤弟子都留在原地,伤轻或者无事弟子跟着陆承杀到外面看看,还有没有其他需要救弟子。   此时刚过晌午,天色正亮,花焰心里有底气,拍着陆承杀肩膀,豪气万千道:“那我们就去行侠仗义吧!”   陆承杀摸了摸她脑袋,道:“嗯。”   明齐并其他三个弟子跟着两人继续在探险地里走,陆承杀和花焰打头,花焰自然不能说她对这些陷阱有多熟,只能假装是观察出来,因而走得十分慢。不过一下午且行且救,也被他们救回来十数个人,其中还包括三个中毒昏迷。   所有人看着陆承杀都眼神极其惊异,随后纷纷表示想要入伙。   在天色黑下来之前,他们赶了回去,再加上原先就有,足有二十多人。   慈心谷弟子忙着给受伤人包扎上药,另外一些则在原地生了火堆,取些山泉,倒有几分安营扎寨味道。   陆承杀显然不习惯与人扎堆,他一个人坐在不远处河岸一块石头上,黑衣融入渐渐沉下来夜色,也像是一块巨石。   期间有好些人一副想要和陆承杀攀谈意思,但最终都没敢上前。   花焰在周围兜了一圈,走走看看,顺便和人聊了聊,大概了解了一下目前情况,只是每每有弟子对她表示出殷切态度时,那个叫明齐慈心谷弟子都会阴魂不散凑过来道:“这位姑娘是和陆少侠一起。”   对方立刻就一副懂了表情,然后和她保持距离。   花焰觉得这个明齐真还蛮奇怪。   等花焰问也问完了,她抱着用扇叶裹好一小包山泉去找陆承杀。   此时此刻,花焰有种很切实行侠仗义感,因而心情很好,她坐到陆承杀身边,把水递给他。   大雨过后夜晚,泥土和树荫间泛着潮湿而清新芬芳,夜空湛蓝,不见阴云,只有一轮明月当空,高挂在天际一角,流泻下温柔光。   月光如水般从陆承杀面颊上滑过,他接了花焰手里扇叶,一饮而尽。   花焰坐在巨石上,晃了晃腿,心情好时候,好像做什么都很开心,她本来还很担心其他人问她身份,但她实在太小看陆大侠威信了,根本没有人问!   她就这么名正言顺地跟在了他旁边。   “陆大侠。”   “嗯?”   花焰又晃了晃腿,她笑着道:“没什么,就是叫叫你。”   此时不冷不热,有花香,有蝉鸣,有流水声,一切都很美好,风拂在面上,也很舒服。   陆承杀道:“还难受吗?”   花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问她早上风寒事情。   “早就好啦。”   她转过头去,发现陆承杀并没有在看她,依旧看着远处,花焰有些不满,她又伸出手,拽了拽陆承杀藏蓝发带。   只是现在不比生病时手软脚软,她一用力,没想到竟然把陆承杀发带给整个拽了下来!   猝不及防,陆承杀束起来长发就这么散落在肩头。   花焰看着手里藏蓝发带,心里咯噔了一下,顿时傻了。   陆承杀转过头,表情也有些傻。   溶溶月色下,花焰忽然觉得眼前一亮。   陆承杀日常高高束着长发,又冷着个脸,虽然显得很精神,也有点不近人情,未免过于冷酷,花焰只觉得是个标准大侠模样。   但此时,像是将黑木匣子打破,里头琳琅满目璀璨珠宝钗环散落一地。   皎洁月华笼在陆承杀身上,浮起一层朦胧淡光,一头如墨长发瀑布般自陆承杀肩头流泻,丝丝缕缕黑发衬在他颊边,将他锋利轮廓与气质尽皆柔和,如临水照月,他五官原本就温润,如此一来反差过大,乍然间,竟显出了几分惊艳感觉。   平时陆承杀若是冷傲肃然,此时就显得俊美又出尘,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谪仙似。   花焰呆了呆,心跳快上一拍,她情不自禁道:“陆大侠,你好好看哦。”   陆承杀:“……”   咦……陆大侠怎么转过头,看起来像是脸红了?   不远处。   有人探头张望,看到这一幕,担心地道:“那姑娘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把陆承杀发带给拽掉了,不会惹怒他,被他砍了吧……”   “是啊,陆承杀不会一气之下把她丢河里了吧!”   明齐在一旁煮着药,头也不抬道:“不要多管闲事,管好你自己。”   呵呵,明齐在心里疯狂吐槽,你们那是没见过他们俩黏糊时候。   陆承杀哪里舍得! 第33章 遇险落水   不一会, 陆承杀又把头发束起来了。   花焰有点遗憾,虽然陆大侠平时就很好看,但头发放下来总觉得更好看一些, 而且他不止把头发束起来, 等花焰回过神, 发现他还往边上挪了挪。   察觉以后, 她也跟着挪了挪。   陆承杀又挪了挪。   花焰再挪了挪,发觉陆承杀要跑时, 她眼疾手快攥住了陆承杀衣角。   “陆大侠,你跑什么呀。”   陆承杀被她抓个正着, 只好又坐回去,视线看向前方。   临着月光, 花焰觉得他脸确实是比刚才红了一点, 再仔细看去,好像连耳朵尖都是红, 她认真观察,两只大眼睛一眨不眨, 看着看着,发觉陆承杀耳朵尖好像更红了……   陆承杀眼睫极快地眨动了几下, 黑白分明眸子里终于透出几分无奈。   他轻轻舒了一口气,仿佛像是在叹息。   而后, 他反手攥住了花焰手腕,道:“别再看了。”   花焰道:“……嗯?”   陆承杀终于看向她。   花焰才发现, 自从那天下过雨后, 他好像一直都不太看她, 总是奇怪地移开视线。   他攥着花焰手腕微微抬了起来, 动了动唇, 似乎觉得很难表达,于是便又沉默了一会。   花焰歪着脑袋等他下文。   夜风都静下来了。   陆承杀看着她道:“我觉得有点奇怪。”   花焰忙问道:“哪里奇怪?”   陆承杀好似终于放弃,实话实说道:“被你看时候很奇怪,看着你时候也很奇怪。”   花焰眨了眨眼:“怎么个奇怪法?”   陆承杀道:“人……不太舒服。”   不会是照顾她,照顾陆大侠也风寒了吧!   花焰顿时一惊,昨天暴雨风凉,她把陆大侠衣服都穿走了,而且陆大侠脸这么红,果然……她立刻伸手就想去探陆承杀额头。   然后被陆承杀攥住了另一只手腕。   陆承杀道:“被你碰到时候更奇怪。”   花焰也懵了:“陆大侠,你不会是中毒了吧!”   陆承杀沉吟片刻,道:“不知道。”   这可不妙了!   花焰拼命回忆教里有没有这种让人不得近身毒,搜肠刮肚想了几种,都觉得不太对。   她严肃地问道:“你还有别症状吗?”   陆承杀竟也认真思考了一下,道:“心跳很快,身体发热,想去冲凉,还有……”他仔细思索,然后有些不太确定地道,“……心绪不宁?”   听语气,这对陆承杀来说,相当不可思议。   花焰听着也觉得,这简直像超级大力丸服药后反应。   她从陆承杀手里抽出手腕,又思忖了一会,单手握拳拍在另一只手掌上,道:“我知道了!你等一会!”   花焰一路小跑,冲到明齐面前。   吓得药炉旁明齐差点一屁股栽倒:“姑娘你、你慢点!”   花焰道:“陆大侠病了,你能不能给他开服药?”   明齐闻言一惊,语气异常惊奇:“陆大侠病了?什么时候事情?要紧吗?”   刚才看人不还好好?   花焰道:“还行,还行,就是需要开一副凝神静气,清热去火药,调理一下就行,你这应该有药吧!”   明齐:“……”   你在逗我?   花焰见他沉默不答,不由催促道:“有没有啊,没有我自己找了!”   姑娘,求你,别浪费我药了行吗!   我药很珍贵!   明齐心里这么想,嘴上却道:“不用药了,你离他远点就行了……”   花焰大惊:“你也看出他中毒了?”   明齐:“……”   不是,这姑娘长得漂漂亮亮,原来也是个傻吗?   明齐叹了口气,道:“行吧、行吧,我开药……”他挑了些平神静气,凑成一副,递给花焰,指着边上药炉道,“去熬吧。”   见花焰真去熬了,他实在有些欲言又止。   他看了看远处还坐在巨石上吹着风陆承杀,又看了看低头认真熬药花焰,莫名生出一股操心感。   怎么会这样,他们俩难不成……   明齐在药兜里翻了翻,掏出了几颗红豆,递给花焰。   此物最相思总听过吧。   花焰接过,看清是什么,毫不犹豫地就丢进了药里一起煮。   明齐:“……”   ……算了,他尽力了。   熬完药,花焰看着陆承杀咕咚咕咚毫无反应就把那碗黑漆漆苦兮兮药汁喝下去,不由生出一丝佩服之情。   “你不觉得苦吗?”她还特地挑了两个甜果子放在手里。   陆承杀放下药碗,迟疑了一下,道:“还好。”   不愧是陆大侠!   花焰关心道:“那喝完有感觉好点吗?”   陆承杀又迟疑了一下,道:“……嗯。”   花焰总算放下心来。   其余弟子围着火堆而坐,有四处巡逻探看,有则坐在原地闲聊,还有些已然沉沉睡去,倒是难得闲适,白天兵荒马乱已有些恍如隔世。   花焰和陆承杀聊了几句,慢慢也觉得困,用山泉水稍稍洗漱后,就靠着巨石也睡了过去。   门派战第二夜就这么过去了。   花焰醒来时,是被吵醒。   “快起来,有毒虫子!已经有人被咬了!”   花焰闻声而起,天还没彻底亮,只见她闭眼前还安谧营地再不复安静,有弟子举剑挥砍,有弟子惊慌失措跳脚,有甚至爬上了树。   她低头一看,地上正密密麻麻爬着些猩红小虫子。   这些小虫子不足指甲盖大,但瞧着就剧毒无比。   花焰顿时头疼。   到底是谁干啊!谁把这玩意都放出来了!   有弟子举着火把,对着毒虫准备烧去,花焰连忙道:“……不要!”   但已经迟了。   火焰一点燃毒虫,那虫子立刻爆开,引起周围一片毒虫爆裂,爆裂同时溅起一波血雾。   血雾比毒虫更毒,带着腐蚀性,溅到人身上,瞬间便将衣服侵蚀出洞眼,随后侵入皮肤,将之腐蚀皮开肉绽,那弟子顿时一声惨叫,手中火把也掉落到地上。   紧接着,火舌吞没毒虫,溅起更大30340一波血雾,把那弟子整个人都淹没了。   只眨眼功夫,他已然变成一个血人,连惨叫声都说不出口,因为他咽喉也被侵蚀了。   他捂着喉咙,发出咯咯两声,便倒在了地上。   那浑身浴血模样实在惨不忍睹,一时把众弟子都震住了。   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一个两个都爬上了树。   中毒昏迷躺在地上弟子就没办法了,其他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毒虫爬满全身。   花焰身后陆承杀倒是毫无畏惧准备向前,花焰一把拦住他:“等等,危险——”她抬头问道,“有人有酒吗?很烈那种……”   树上众人面面相觑。   “我这有,姑娘你要吗……”   明齐抱着其中一棵树大叫道:“我药篓里有!去腐肉时燎刀子用!”   陆承杀闻言已然身形轻飘掠过去,足不沾地将明齐药篓拎了过来。   花焰从里面掏出酒壶,远远洒过去,那毒虫仿佛有所感应地避开,留下一条酒渍痕迹。   其他有酒弟子有样学样,也倒了些酒出去,果然毒虫退开了。   花焰擦了擦额头上汗,心道,还好有用。   这虫名为“嗜血”,是教里一个长老养爱虫,被他养剧毒无比不说,繁殖能力极强,还喜欢到处乱爬,他自己是不怕,躺在虫堆里仿佛在做按摩,还热情地向其他堂主兜售。毒虫乱爬,害死了好几个弟子之后,被谢应弦勒令只能养在自己院里,他才不情不愿地用酒洒满院子四周。   让陆承杀用酒洒到那些昏迷弟子身上,驱退毒虫,众人刚松了一口气,又听见有人大叫道:“妈,这都是什么鬼东西!”   这声音颇为耳熟。   声已到,人随后就至。   陆承昭打头,后面跟着陆承阳和停剑山庄另一名弟子,全都模样狼狈不堪,衣衫褴褛,再往后则是数百只拳头大小巨蜂。   嗡嗡一片,声势浩大,极为骇人。   陆承昭已经快气死了!   他就知道自己不该来!都怪他爹!   光是打架被偷袭也就罢了,这都是什么鬼,那晚迷雾袭来,他眼见他爹变成一只吃人怪兽,还要数落他不肯好好练剑,骂一句咬一口,痛得他原地打滚,涕泗横流,丢人至极。   好不容易雾散去,陆承杀不知所踪也就罢了,其中一个弟子倒着眼鼻流血,不省人事。   他们放了信烟仍然还是无人理会,只好带着那个弟子一边走一边碰运气看能不能撞到慈心谷弟子。   一路过来,他们又遇到了两个陷阱,一次毒雾,一次迷雾。   得亏他神功盖世,才没有栽在里面,但干粮和行囊却丢了,走得一路宛若逃难,没想到清早又遇到这个巨蜂,给他肺都要气炸了。   他一边听着身后嗡嗡声拔足狂逃,一边觉得头皮发麻。   陆承昭只觉得在这里头一天,快把自己一个月脏话都骂完了!   他躺在客栈里吃着美味佳肴,听着美人抚琴难道不爽吗,为什么非要来这种地方受罪——他爹真他妈是有病!   万一亲儿子有个好歹,有他后悔去!   他现在唯一心理安慰就是陆承杀指不定比他更倒霉,这陷阱既然是魔教设下,那陆承杀必然比他更拉仇恨,也会比他更狼狈不堪,更……   妈,怎么眼前这个人瞅着这么像陆承杀。   他旁边这个……   陆承昭眼一花,就见那两个人迅速没入水中。   花焰看着那巨蜂,和迎面而来陆承昭,心里又道一声不妙,拉着陆承杀就往水里跳。   到底是谁干啊!怎么什么都往这里放!   那巨蜂她也很熟,是另外一位堂主研制出来,他爱好就是将各种毒虫、蜈蚣等等,在保留其特征情况下巨大化,最成功是一只足有半个人大蜘蛛,他将那蜘蛛养在洞窟中,每日探看喂养,宛若看自己情人,眼里全是深情厚谊……   花焰想想就觉得有些不适,她真是正义教硕果仅存正常人啊!   谢应弦还劝她想开点,既然不能选择出身,就干脆选择接受——然后就送了她两只碗口大蜘蛛,美其名曰一旦接受了还挺可爱。   不过眼下,至少她可以确定,这巨蜂和普通黄蜂一样,都不会入水。   花焰跳水之前没来得及解释,好在陆承杀也没有什么异议。   水流湍急,她拽着陆承杀胳膊顺流而下,艰难地眨着眼睛在水里沉浮,只能模糊看见陆承杀黑衣在水中逸散,花焰有些担心两人会不会被冲散,正在纠结间,感觉有什么紧紧揽在她腰上。   陆承杀忽然变得很近。   花焰努力张了张嘴,吐出一串泡泡,在水里实在听不见彼此说话声音。   她无奈地在心里叹气,也靠过去,双手紧紧抓住了陆承杀腰。   即便在这种情形下,花焰依然能感觉到,陆承杀身体突然僵硬,仿佛一块铁板。   虽然不合时宜,但她实在忍不住在水里笑了出来,又吐出一串泡泡。   水流在山峦间起起伏伏,速度极快,根本无法控制身体,最终涌到了一座小瀑布前,花焰明显感觉到身体腾空,随着水流急速下坠。   然后停了下来。   只见陆承杀一剑插在了瀑布壁上,此时距离水面已不远,花焰被他揽着腰,两人全身湿透,之间距离不到一拳,几乎贴在他身上,陆承杀闭着眼睛道:“你先下去。”   花焰不明所以:“一起下去呗!”   陆承杀没有说话,手掌带上内力,轻飘飘把她送了下去。   花焰落在地上,有些狐疑地想,他毛病还没好吗?   随后陆承杀也落到了她身旁,背对着她,身上丝丝缕缕冒起了白气,不一会衣服就被蒸干,然后就见他一副又要脱外袍样子。   花焰对穿着湿衣服感觉心有余悸,她连忙道:“等等!不用!找个地方坐下,把衣服烘干就行!”   陆承杀顿了顿,道:“……也行。”   于是两人又在附近寻找石洞,这一次运气比较好,不远处就有一个瞧着十分宽广石洞。   花焰心情甚好,刚准备进去,就发现里面已经有人了。   一男一女。   陆承杀挡在了花焰身前。   花焰仔细一看,愣了,洞里是两个熟人。   尤为天只穿了中衣坐在火堆面前,左惊霜披着他朱红长衫,边上放着她清霜剑,而火堆旁边,正烤着,明显属于左惊霜当山剑袍。   花焰:“……”   左惊霜:“……”   陆承杀:“?”   尤为天反应最快,只呆了一瞬,他就抚着额头狂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可真是太巧了!两位,要进来坐坐吗?” 第34章 石洞奇遇   花焰拽着陆承杀衣服转身就想走, 只听尤为天道:“这么急着走做什么。这附近其他石洞都被人占完了,你们确定要去?”   花焰脚步一顿。   尤为天又道:“走得这么快可显得有些心虚了,不如我们聊聊你是怎么……”   花焰迅速回头打断他:“……聊聊你和这位左女侠是怎么认识?”   尤为天一顿, 随即笑道:“你很想知道?”   她就算不想知道, 现在也得想知道了!   花焰生怕尤为天胡说八道引起陆承杀怀疑, 本来想着惹不起难道还不能躲吗, 现在觉得还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比较放心……而且花焰也确实有一点点好奇,只有一点点!   于是片刻后, 花焰穿着陆承杀外袍也坐到了火堆旁。   火堆燃烧发出毕毕剥剥声响。   花焰衣服并左惊霜一同烤着,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左女侠为什么不用内力把衣服烘干?”   尤为天语气凉凉道:“她中毒了, 现在用不了内力,我刚把她从河里捞出来, 再晚点可能人都没了。”   他说话间, 左惊霜那略显苍白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红晕,她有些懊恼似低下了头, 细弱蚊蝇道:“师兄……”   花焰:“……”   明明和花焰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但她就是莫名心口一痛。   “当山派其他人呢?”   尤为天不甚在意道:“谁知道呢, 可能已经死了。”说着,他似想起什么, 突然又笑出声,“那个褚浚倒不愧是褚浚, 明知如此情况,还要继续打门派战, 在这种陷阱重重鬼地方打架, 他不死都对不起别人。”   花焰情不自禁看了一眼左惊霜。   然而左惊霜毫无反应。   怎么这样!不是同门师兄妹吗!你也不生生气吗!   不过花焰回过味来:“她叫你师兄?”   尤为天挑眉一笑道:“你还真好奇?”   花焰理直气壮道:“随便问问!”   尤为天随手捡了两根树枝丢进火里, 倒也没有继续卖关子:“我们以前是师兄妹, 就那个石山派, 当然她后来拜入了当山派门下。”   花焰顿时觉得不妙。   人家青梅竹马早就认识了,难怪沐雪浪没有竞争力了!   她有心想问尤为天,左惊霜知不知道他现在是万蛊门人,但也知道这个问题是绝对不能在左惊霜面前问出口。   犹豫间,花焰忽然听见身旁陆承杀开口道:“你们认识?”   花焰道:“不认识!”   尤为天道:“认识啊。”   花焰怒目而视:“……”   尤为天顿时大笑出声:“这不刚认识吗?停剑山庄陆承杀和他红颜知己,这问剑大会一趟下来,想不知道都很难。”   花焰疑惑道:“红颜知己?”   尤为天挑眉道:“嗯?有问题吗?”   花焰道:“谁啊?”   尤为天:“……”   根据花焰看若干江湖传奇话本,大侠通常是会有红颜知己,一般都是那种温婉美丽又善解人意柔弱大美人,会抚琴会作画会跳舞,兴致来时还会给大侠吟诗。   陆承杀身边不像有这么个人啊。   难不成……   花焰不太确定道:“……你说秦沐烟吗?但她有点傻啊。”   尤为天:“……!”他似乎有些无语,不过转瞬,他又抚着额头狂笑了起来。   算了,是她不该和疯子说话。   转过头,她发现陆承杀好像坐过来了一点。   花焰十分惊喜,道:“你现在不觉得奇怪了?”   陆承杀沉吟了一会,拽着自己衣服,把她往尤为天更远自己更近方向拖了拖。   花焰察觉,不由想,他可能也是看出尤为天危险,当下拍了拍陆承杀,示意他不用担心,尤为天武功没那么高,想杀了她也没那么容易。   那厢,尤为天笑得看起来快厥过去了。   花焰觉得他可能会笑死,不由转头问左惊霜:“他这样多久了?以前就这样吗?”   左惊霜听到她问话,一言不发,显得分外高冷。   倒是尤为天笑够了,同花焰道:“你就别问她了。她自幼内向,容易害羞,不善于人交际,也不习惯同陌生人说话。”   花焰惊了,随后心凉了半截。   那她当山青城绝恋是彻底完了!   “好了,你问完了,该我问了吧。”尤为天理了理刚才笑乱长发和眉间红缎带,看向陆承杀道,“你们认识多久了?”   花焰警惕道:“干嘛!”   “别这么紧张,我不过也是随便问问。”他又拿了一根树枝,拨弄着火舌,那耀眼灼目火焰映得尤为天系在额头上红缎带越发妖娆,“毕竟这很有趣嘛……”   他声音越发低,随着他说话声,一旁左惊霜慢慢闭上了眼睛,倒在了尤为天肩膀上。   花焰在这种时候极其敏锐。   她已经嗅到火焰里有一丝微妙味道,立刻掏出一颗正义教万用解毒药塞进嘴里,转头正准备也塞给陆承杀,听见尤为天说:“且慢,我有话跟你说……你别这么紧张,我又没打算害你,只是说几句话,不想让他们听到。”   花焰迟疑了一瞬。   眼看着陆承杀也慢慢闭上了眼睛,缓缓地朝她倒了过来,她连忙伸手接住陆承杀。   啊……好沉。   花焰手里攥着解毒药丸,努力让陆承杀也靠在自己肩膀上。   “我跟你又无冤无仇,真没打算害你。”尤为天强调。   说话时候他确实没动,依旧拨弄火舌,左惊霜软软靠着他肩膀,乌发一缕缕流泻下来掩住她脸颊,将少女苍白脸衬得十分清丽,火焰徐徐跳动,尤为天转头看了她一眼,伸指小心地拨开她长发捋到耳后,动作轻柔,竟还有几分缱绻与温柔。   火光融融而温暖,此刻静谧安宁画面意外有些岁月静好。   尤为天道:“一点助眠小东西,也不是什么药,陆承杀指不定下一刻就醒了。”   花焰还是警惕道:“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尤为天抬起头,笑道:“别敌意这么重嘛,坐在这里,我们怎么也算一头。你放心,就算是让我带话那位,也没对你真有什么恶意,他甚至还嘱咐人不要伤到你,啧啧,着实情深。”   花焰面无表情道:“如果你想说是这个,那就不必了!”   “当然不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尤为天回答得很快,迅速和羽曳撇清干系,“我只是有些好奇,你现在跟在他身边算什么。你又能在他身边跟多久呢?”   花焰奇道:“我现在也没地方可以去啊,能跟多久我怎么知道!”   “那我换个问题,他对你来说,算什么呢?”   花焰觉得这个问题怪得很,她想了一下,道:“算……是一个很重要朋友!”   她有些心虚,不知道陆大侠有没有把她当朋友,但总之她是有。   闻言,尤为天笑了几声,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知道……”   花焰迅速道:“我还想问,她知道吗?”她指了指左惊霜。   尤为天一愣,随后道:“我这不就是来参考参考。”   花焰严肃道:“我跟你不一样。我,是个好人!”   尤为天肩膀抖动,眼看着又想笑,不过因为左惊霜靠在他肩膀上,他忍住了,道:“谁跟你说我就是坏人了?你见过我干坏事了?”   花焰一呆:“那你来干嘛?不是阴……”   “闭嘴!”她刚说一个字,就被尤为天打断,尤为天脸色骤变,不过瞬间又恢复正常,他道,“好了,我问题问完了,你可以走了。”   这个人真有毛病啊!   “我衣服还没晒干呢!”   尤为天道:“你最好赶紧走,不然我马上就翻……”   话音未落,尤为天突然感觉到一股极为惊人危机感,他下意识按住左惊霜肩膀,往旁边一跃,只听“嗖”一声,一柄漆黑长铁就这么砸进了他方才坐地方,那块石头刹那间四分五裂,碎成齑粉。   尤为天头皮麻了一下,就看见陆承杀醒了,目光冰冷又骇人。   和他们在弟子战打斗时完全不一样,压迫力十足,令人胆寒,心生惊惧,是将对方完全当做死人来看眼神。   这位圣女大小姐可真是品味惊人,在这样人身边呆着,难道不觉得可怕吗?   不过,至少在今天之前,他都以为花焰故意接近陆承杀,只是为了破坏这把正道最好用剑。   剑,只是工具时候是最好用。   有了感情,就会变钝。   花焰也没想到陆承杀会突然醒过来。   她都吓了一跳。   他一步步走过去,拿过自己剑,身上弥漫出浓烈杀气,周围温度似乎都冷了下来,眼看着他便要去诛杀尤为天。   尤为天大叫道:“我还有件事忘了说,花……”   花焰连忙一把拽住陆承杀。   “陆大侠,等等!”   陆承杀停住了。   尤为天趁机一把捞起左惊霜剑袍和清霜剑,眼中浮现出一抹猩红,随后他携着左惊霜眨眼功夫便消失在了两人眼前。   他飘然过去瞬间,心道,你看这剑,可不就钝了。   花焰见尤为天走了,反倒松了口气。   下次他应该没机会再活着见到陆承杀了!   陆承杀身上杀气一点点消散,他转头看向花焰,漆黑瞳眸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随后移开,半晌他道:“没事吧?”   花焰:“啊?”   她能有什么事?   花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刚才陆承杀怕是以为尤为天弄晕了他,是要对花焰做点什么。   “没事啦,我什么事都没有!”花焰连忙道,还举起双手转了个圈,给他展示了一下健健康康自己。   陆承杀摸了摸她脑袋,似乎安下心来,道:“嗯。”   好了,现在这个石洞是他们俩了!   花焰顿时心情很好。   陆承杀可能也这么想,花焰不知道他怎么弄,总之他搬来了两块巨石和一些草木,将石洞入口处掩映住。   花焰总算可以放下心来继续烤火了。   过了午后,她衣服也差不多干透。   陆承杀又去寻了一些果子,一只蜂巢,还带了两条鱼回来。   花焰惊喜道:“陆大侠,你还会捉鱼吗!”   陆承杀迟疑道:“……会吧?”   怎么还不太确定。   花焰道:“你怎么抓?”   陆承杀道:“一掌拍下去,它们便翻上来了。”   花焰:“……”   还真方便呢!   花焰这些日子去各大酒楼品菜,也没少去人家厨房偷窥,寻常人偷窥一般会被赶出去,但见她长得漂亮出手又阔绰,后厨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见多了还没自己动过手,此时见这两条鱼,顿时厨兴大发,卷起袖子摩拳擦掌道:“陆大侠,我来做给你吃吧!”   陆承杀道:“嗯!”听声音倒还有些开心。   花焰觉得自己已经渐渐能从陆承杀那个单调音节中品出他情绪了。   她到山泉边上洗干净手,学着厨子模样,用春花剑去鳞剖腹,弄掉内脏,又找了根极细木棍削成竹签,把鱼穿好,才施施然进洞走回火堆边。   陆承杀一路看着她弄,花焰翘着嘴角成就感满满,一副尾巴翘上天模样。   举着鱼烤了一会,渐渐能闻到鱼肉香味,见两面慢慢泛出焦黄,看起来像是熟了,花焰立刻拿到陆承杀嘴边,一脸期待地看向他:“尝尝!”   陆承杀接过,动作慢条斯理却又速度很快地把一条鱼吃完。   花焰眼巴巴看着他,问道:“好吃吗!”   陆承杀点了点头:“嗯。”他顿了一下,又补充,“好吃。”   花焰心满意足,拿着自己手里烤好鱼,也咬了一口。   ……好腥,还没有味道。   怎么会这样!   她狐疑地看着陆承杀,陆承杀黑白分明眸子看起来甚是无辜。   花焰想起来了,他是一个日常连冷硬干粮都能吃得很香人。   她有点沮丧:“陆大侠,等下次我真做好吃点,再给你吃吧。”   陆承杀道:“……可是确实好吃。”   花焰道:“你不用安慰我啦!”   陆承杀想了一下,拿过她手里那条被咬了一口鱼,用同样速度慢条斯理吃完,然后告诉她:“好吃。”   花焰:“……”   虽然她是很感动没错,但鱼是一人一条!   她也很想吃鱼啊!   似乎在花焰责问目光下察觉了哪里不对,陆承杀又拍出来两条鱼,然后自己拎到河边,照着花焰样子做了起来。   不过花焰看着他用那把又粗又大又不锋利无刃剑去鱼鳞时,还是感觉到微微震撼。   而且去还比她干净。   陆承杀掏出明齐那瓶烧酒在鱼身上浇了浇,又在鱼身两面都涂上了蜂蜜,这才放到火堆边灼烤。   都弄好,塞到花焰手里时候,陆承杀表情看起来竟然还有些紧张。   花焰尝了尝。   居然没那么腥了,鱼肉焦香中泛出一丝甜。   花焰一脸吃惊地看向陆承杀:“……比我做好吃!”   陆承杀道:“你做好吃。”   花焰道:“你不是不说谎吗!”   陆承杀道:“……是实话。”   花焰道:“明明是你做好吃!”   陆承杀道:“你。”   花焰道:“是你!”   陆承杀终于不说话了。   回过神,花焰心道,这对话实在是太幼稚了!   还好没被其他人听到。   花焰脸有些红,转过头去默默吃掉了两条鱼。   餮足以后,稍微休息了一会,没想到陆承杀居然又找了根树枝,问她要不要练练。   花焰人都傻了。   平时陆承杀自己练剑都没这么勤奋,没必要吧!   没想到,陆承杀道:“变强更安全。”   之前他都是说,会变强,现在居然还改了词,她想了想,可能是因为方才尤为天那段插曲。   花焰只好苦着脸掏出春花剑,道:“就练一会……”   练完剑,天色已渐渐暗下来。   花焰今晚就打算在这个石洞里过夜了,只是这个石洞真十分巨大,他们白天活动范围不过是前面一块,里面却不知多长。   想了想,花焰还是有点不放心,和陆承杀提议他们两个人进去看看里头是什么。   万一是个野兽巢穴之类,那入夜睡在这里可就刺激了。   陆承杀也没有意见,他们点了一支火把,就朝着里面走去。   里面并无缝隙和天顶,漆黑不见五指,宛若那日迷雾,花焰攥住陆承杀手,察觉他比之前僵硬时间要短一段,不由又有些想笑。   石洞深处越发狭窄,曲曲折折竟成了一条甬道,甬道一路微微倾斜,四周漆黑令人摸不着方位,又走了不知多久,眼前突然出现了岔路,足有五条。   花焰直觉不对:“要不我们原路返回?”   陆承杀道:“嗯。”   可一回头才发现,他们来时路也变成了好几条。   这石洞竟看起来像个迷宫。   花焰心道,不会又是个魔教陷阱吧!奇门遁甲她最不熟了。   陆承杀道:“不然就直接出去。”   花焰疑惑:“怎么出去?”   这周围都是石壁。   陆承杀拔出无刃剑,随手一剑劈在石壁上,只听几声巨响,眼前石壁顷刻间便化作碎石。   花焰:“……”这也可以?   不得不说,陆大侠真让人很有安全感。   只是花焰没想到,自己感慨早了,陆承杀连斩了三块石壁后,眼前石洞突然摇晃了起来,好似承受不了重量,就连脚下地面也莫名开始摇晃。   花焰心道不妙,不等她再多思考,只觉得地面下陷,脚下再也站不稳。   她身子一轻,已经握着陆承杀手一起掉了下去。   怎么这一趟什么都被她赶上了! 第35章 地宫历险   不知多久后, 花焰才苏醒,从高处跌落,浑身上下都隐隐作痛。   好痛!早知道, 就不进来了!   周围全是碎石, 还有尘土扑面, 她努力挥了挥袖子, 推开附近碎石,略微活动了一下手脚, 爬起来,随后睁大眼睛张望, 但四周仍旧一片漆黑。   “陆大侠,陆大侠!”   她叫了两声, 居然不见回应。   花焰不由心头一跳, 又加大声音叫了两句,周围似乎很空阔, 她声音来回回荡,越发显得空寂。   ……不会被压在石头里了吧!   花焰此时才反应过来, 刚才石洞塌陷,她掉落下来, 居然没有多少碎石砸在她身上,她除了从高处坠落疼痛, 连点擦伤都没有。   等等,难道陆大侠是帮她挡住了吗?   他没事吧!   花焰越发紧张, 连忙蹲下身, 四处摸索, 更急切地叫道:“陆大侠、陆大侠你在这里吗……你……”   过了好一会, 才有一道沉闷“嗯”声响起, 随之而响是若干碎石滚动落地之声,像是陆承杀慢慢坐了起来。   花焰总算放下心来。   听声音才知道,陆承杀离得不远,竟就在她边上,只是实在看不见。   陆承杀吹了一下,火折子被点燃了。   借着火焰,花焰才看清这里似乎是个地宫,地面规整,像是一块块巨石垒成,墙壁之上有些看起来已经常年不用烛灯。   天呐……花焰捂着脸,有一点点兴奋。   她忍住到处参观,伸手摸了摸墙上烛灯,那蜡烛看着竟然还能用样子,花焰挨个点燃,四周终于慢慢亮了起来。   确实是个年久失修又破败地宫,地上青苔都积了老高,有地方甚至还有些积水,空中飘着一些腐朽味道,他们掉落下来上方也已经被石头封死,总之阴森森。   但感觉很亲切,相传他们正义教以前老喜欢建这种地宫了,可惜近年来越来越少。   花焰出生晚,也只是听过,从来没见过。   百闻不如一见!   她兴奋地几乎想要搓手,但努力克制住了。   陆承杀站起来,打量了一会,便道:“走吧。”   他神色如常,好似不管眼前是什么样状况,都不能对他造成影响。   花焰点了点头,跟在陆承杀身后,这会又安下心来。   地宫内潮湿又阴冷,时不时有水滴落下,再往前走一点,还能看见地宫顶上倒垂下一些柱状钟乳石,它们似乎也被装饰成了地宫一个部分。   他们走了没多久,就被一个石壁挡住了去路。   陆承杀试着推了推,自然没能推动,花焰干脆在附近找找有没有机关,只是找着找着,鼻端总是若有似无飘过一缕血腥味,她还特地检查了一下周围,并不见尸首或者血迹。   花焰带着狐疑在地面一寸寸摸索,用指节轻轻扣动地面——他们正义教也经常这么搞密道。   果不其然,敲到其中某一块时候,声音微妙发生变化,底下是中空。   “陆大侠!这里是空,可以下去!”   用剑掀开那块石板,底下果然露出了一条通路,只是随之而来还有更加沉腐不见天日30340气味,尘埃顺着入口旋转飘零出来,同时溢出一股难闻味道,花焰努力挥了挥袖子,很是嫌弃。   陆承杀先一步迈了进去,道:“我先下去。”   花焰在门口等了一会,听见他道:“可以下来,不过……”   顿时花焰心头一紧。   陆承杀道:“……下面有尸骨。”   哦……   尸骨有什么吗?   花焰愣了愣,难道死状特别凄惨,那她也不是没见过啊,她迅速也走了下去,只见两边地面确实堆了好些骸骨,看样子过去很久,如今只剩骷髅骨架。   陆承杀道:“害怕就抓着我。”   花焰:“……”   可是她一点也不害怕啊!   他们教还有长老专门喜欢用骷髅做装饰,房里房外都装满了,还在院子里堆了个小小骷髅山,饰以若干珠宝点缀,每日欣赏,颇为得意,就连花焰生辰他都要送个什么腿骨打造长琴,肋骨做竖笛。   心里想着,花焰还是抓住了陆承杀手。   一路过去尸骨越发多,花焰留意到墙壁上似乎还有些文字,她此时正拿了一支从墙上撬下来烛灯,映照着墙壁。   墙上字迹触目惊心,有是凿,有些是用血书写,还有些是用指甲手指硬刻出来。   ——救救我!我不想死!   ——我可以活下去!只要他们都死了!我就可以活下去!   ——这里太恐怖了……让我出去……   ——他们都疯了!   字迹僵硬扭曲,越发潦草,最后行若癫狂。   她看见,陆承杀自然也看见了。   他轻轻把她拉开,攥紧了花焰手道:“别看了。”   花焰:“……嗯?”   她正看得津津有味呢,怎么就给她拉开了!   说不定里面能有些线索,或者有趣故事呢?   陆承杀又对她道:“别怕。”   ……可她真没有害怕啊!   她看起来很害怕吗?   花焰想了想,发现自己确实有点发抖——主要是兴奋,她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也攥紧了陆承杀手。   然后陆承杀立刻给了反馈。   花焰苦着脸道:“……陆大侠,你手攥太紧了,有点痛。”   陆承杀僵了一下,这才稍稍松开手。   那股血腥味倒是由始至终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几乎让花焰觉得有些怪异。   走到尽头,是一个宽敞圆形石室,里面同样散落了许多尸骨,石室另一头对称还有条通路,而石室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人形石像。   这石像穿着长衫留着长发,双手环胸双眸紧闭,分不出男女,然而诡异是石像四周如同蚕茧般牵连着无数丝线,一头插进石像中,另一头则散落在地上,仿佛要将周围人生命力供给给石像中人。   整个石像台子也像是一个祭坛。   花焰人都傻了——这怎么看怎么像他们天残教人祭。   依然是花焰只听过没见过,好多年前就被取缔了仪式,天残教既然是以教立派,自然也有些坑蒙拐骗玄学仪式,人祭是当中最有名一个,邪得令人发指。   之所以出名,是因为据说可以复活死人。   为了足够令人信服,他们还编过一个传说,说是他们当年有一位非常厉害聪明无比教主,因为自己深爱圣女被人蒙骗与人私奔,直至最终身亡后,他痛苦懊恼不已,于是决心复活圣女,便将她尸身保存完好封在石像中,放入人祭阵法阵心中,引天地灵气,以百人之命为祭,蕴养了十年——并且在阵法范围内,死人越多越好。   十年后,他打开石像,圣女容颜完好如初,并最终醒来,两人喜结连理。   花焰当时还问她娘:“为什么非要等十年啊?”   她娘拍着她脑袋道:“因为如果说是立刻,这不瞬间就露馅了!”   花焰呆了:“是假啊?”   她娘道:“不然呢!不会真有傻子以为人可以复活吧!”   然而花焰没想到,真有人这么干了!   看着眼前邪到无法直视场面,她顿时就一阵心虚,谢应弦上位以后早把那些乱七八糟仪式都给取消了,他们现在没这么邪……   陆承杀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紧张。   “你很害怕?”   “……没有!”   是实话,但因为过分心虚,反而听起来很假。   陆承杀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花焰,脸上就写着“不信”两个字。   花焰:“……”   干嘛!她真没有害怕也没有不敢看啊!   但是……不知为何竟有些不好意思再说。   花焰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人当成娇弱小白花看,他们教里杀人都不会避着她呀!   从小到大,什么稀奇古怪尸首,花焰都没少见,甚至后来为了给她讲解毒药效果,她娘还会专门找些身中奇毒死尸给她看,什么脸部浮肿,身体膨胀,局部溃烂等等,因为见得多了,花焰一边吃饭一边看都不会有什么影响,虽然在她爹教导下知道随便杀人是不对,但真见到了也不会因此大惊小怪。   她娘都夸她胆子大得出奇,并且告诫她千万不可以变成那种胆小怕事闺阁小姐。   花焰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变成了:“……好吧,我怕!”   ……希望她娘不会被她气得从棺材里蹦出来。   陆承杀闻言,从袖中又取出了一条藏蓝发带。   咦,你有备用啊!   没等花焰感慨完,陆承杀就靠过来,用发带蒙住了花焰双眼,语气轻柔道:“跟着我走就行。”   “哦。”她乖乖应声。   发带上还带了点陆承杀味道。   陆承杀道:“有我。”   花焰点头道:“嗯。”   有一刻花焰忽然理解为什么水瑟明明真打起来一点也不弱,平日里要一副娇娇弱弱样子,被人保护感觉确实很好。   “那里面是什么?”   陆承杀道:“打开便知。”   听见陆承杀要拔剑声音,花焰猜他估计是要拦腰砍断石像,连忙按住他:“等等!还是先别破坏了吧!万一有什么机关!”   人祭阵法邪很,谁知道还有什么危险。   陆承杀把剑又收回了鞘里。   拉着她,两人又走了一段,因为眼睛看不见,其他感觉反而更敏锐,那股血腥味又飘了过来。   走了没一会,陆承杀停下了,花焰猜测是又走到了尽头。   她偷偷拉开一点点发带偷看。   果然!   圆形石室对面另一条通路,并没有出路,绕了一圈,最后只能回到那个石室。   陆承杀让她稍等,片刻后,他把所有尸骨都清了出去。   花焰坐在原地等他,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她又偷偷扯开一点发带,看见陆承杀正举着烛灯一寸寸检查石室内,包括那座诡异石像,烛灯上昏黄光映着陆承杀侧颜,和他额头上微微沁出血迹。   血迹——!   花焰悚然一惊。   “你受伤了?”   她一把扯开发带,走了过去——她就说自己明明没有受伤,血腥味是从哪里飘出来!   陆承杀闻言也一怔,道:“没事。”   “你让我看看!”花焰伸手就想去碰他。   陆承杀略一闪身,继续道:“没事。”   地宫里光线不好,再加上陆承杀穿又是黑衣,她竟然完全没有发现他受伤了。   “不行,陆大侠你让我看看!”   陆承杀还是道:“不用。”   花焰实在没想到他这么别扭,急得她直跺脚:“不会很严重吧,你快点!给我看看!我带了药!”   陆承杀道:“不严重,一会就好。”   “都流血了!”花焰忍不住道:“你怎么又骗我!”   陆承杀被她说哑口无言,但还是不肯让她看。   在这件事情上他简直莫名执着,花焰发现实在说不通,干脆直接动手去拽他衣服,陆承杀想要挡,但又怕伤到她,十分投鼠忌器。   地宫湿滑,光线又差,花焰心里着急,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就往前扑了过去。   陆承杀手里还拿着烛灯,被她扑得猝不及防,也朝后倒去。   下一刻,花焰已经骑到了陆承杀身上。   陆承杀手肘撑着地面,上身向后仰,后背几乎触到地面,花焰随手就把陆承杀手里烛灯抽走,放到边上,然后一把推倒他,开始检查他伤口。   他看起来怔怔,完全没有回过神,连点抵抗都没有。   花焰先是凑近看他额头,随后低下头嗅了嗅他身上血腥味,一把扯开了陆承杀外袍,果不其然在肩膀处,看到了一片殷红,俨然已经浸透了里衣。   他怎么一声不吭!谢应弦好歹还知道“嘶”两声。   她刚才拽陆承杀手也不知道有没有扯到他伤口。   花焰懊恼了一下,心知估计是刚才从上面摔下来砸到,她想着,又动手去剥开陆承杀里衣,属于男子温热胸膛和肩膀一并露了出来,就着烛光能看见他腰腹位置有些新鲜淤青,花焰心头一紧,指尖顺着他肋骨往下,想知道有没有摔断肋骨,难怪清醒后陆承杀好像没有平时那么简单粗暴——   她有一点点心疼,正想着,手被人攥住了。   陆承杀好像这时才清醒,他哑着声音道:“下去。”   花焰哪能听话,她这时候下去了肯定就上不来了,当即道:“你别动!我检查一下给你上个药就下来!”   陆承杀声音沙哑极了:“不用上药……下去。”   他握着她手似乎想把她推下去。   花焰力气没他大,又怕挣扎过程中会碰到陆承杀伤口,干脆整个人趴了下去,一副死活不肯下去样子,耍赖道:“我就不下去!你别动了嘛!”   摇曳烛光下,她看见陆承杀非常忍耐似扬起下颌,长长吐了一口气。 第36章 劫后余生   那点伤对陆承杀来说实在几近与无, 只是眼下却十分折磨。   他既起不了身,也没法把花焰掀下去,他已刻意没有去与花焰接触, 可没有想到她会直接扑过来, 猝不及防间陆承杀生平罕有的慌乱起来。   她坐得地方亦不合适, 陆承杀想要起来,可膝盖略略往上, 便能触碰到她身上, 他只能僵直着腿。   少女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姿势有多糟糕,半明半暗的烛光映着她的面容, 唇红齿白,眉眼如画,明艳得不可方物, 她神色焦急, 一把扯开了陆承杀的衣襟。   长发从花焰的颊边滑落下来,发梢在陆承杀胸口轻蹭过,微微的酥痒, 伴随着淡淡清冽的幽香。   倾身过来时, 因为反复湿透晒干而揉皱的裙装显得更加如纸单薄,顺着略有些松散的领口处能看见少女修长白皙的颈脖延伸下来两管精致的锁骨……   陆承杀闭上双眼,不敢再看, 额头沁出汗来,混杂着伤口微微刺痛, 心跳声却如擂鼓。   身体发热, 似乎连呼吸都是灼热的。   地宫里明明很清凉。   确实不太对劲。   也许自己真的中了毒。   他用内力想把这股奇怪的感觉强压下去,可下一刻便感觉到有什么轻触在他的胸口,陆承杀猛然睁开眼睛, 只见少女还在无知无觉地碰着他。   细长的指尖像凝着雷与电,每一下都炸在他的心脏上,使人混乱不堪,又分外难受。   陆承杀终于忍不住攥住了她的手。   他总觉得这样很危险,但又说不上是哪里危险,直觉应该尽快摆脱这样的状况,他的伤根本无关紧要,他们需要保持一点距离,一点正常的、不会让他变得奇怪的——   陆承杀的意识尚未彻底回笼,就感觉到身上的少女赖皮似的趴到了他身上,长发蜿蜒落在他的胸口,柔软馨香扑面而来,刹那间将他淹没。   他脑中嗡一声炸开。   瞬间身体热度翻倍,确实像中毒已深的模样,连她在说什么都不太听得清,只觉得自己在忍耐,在努力忍耐着……但究竟在忍耐什么,陆承杀自己也不知道。   只知道眼下状况他从未遇到过,既陌生又可怕。   “好了,就这样。别动了啊,我来给你上药!”他身上的少女丝毫没有察觉到问题,还在喋喋不休说着。   她掏出一个药瓶,指尖沾了药,就大刀阔斧似的往他身上摸来。   陆承杀再度握住了她的手腕。   花焰语气颇为无语:“陆大侠,你别别扭啦!上个药而已……怎么像要你的命似的。”   确实像是要他的命一样。   毕竟陆承杀就算重伤垂危,都不会有此刻这般尴尬难捱。   他总觉得如若不克制下来,会对眼前少女做出很可怕的事情——陆承杀呆了一下,难不成自己竟想杀她?   按着自己的伤口,陆承杀清醒了几分,涩声道:“我的毒还没解,你离我远一些。”   这时候,换成花焰呆了。   “你确定?那个慈心谷弟子怎么这么靠不住啊!”花焰大声叹气,在兜里摸出了一颗万用解药,刁钻的不行,但大部分常用的都能解,“你先用这个试试。”   陆承杀接过,毫不犹豫咽了下去。   谁料,花焰还是没有下去的意思。   “陆大侠,你怎么流了这么多汗,是不是很疼啊?”花焰声音听起来还有些关切,“你有觉得好点吗?我继续给你上药了啊……”   陆承杀终于忍无可忍。   他猛然坐了起来,花焰被吓了一跳,身子往后滑了滑,双手撑着地面,后脊几乎抵上了石室的墙。   陆承杀曲起腿,上身前倾。   忽然间,两个人的距离就变得很近。   烛火在陆承杀身后微微摇晃,逆着光看去,他额头血迹与汗水交错,一双瞳仁漆黑而晦暗,上身被花焰扯开的衣衫里,能看见陆承杀赤裸而结实的胸膛在快速起伏着,肩膀上的伤口滚落下血珠,沿着他极具力量感的腰腹没入腰际,他看起来性感又危险。   花焰还没搞清楚状态,但终于也察觉到了不对。   陆承杀把手伸了过来。   她眨了眨眼睛。   陆承杀的手在她耳边停留了一会,有些僵硬似的,按在了墙上。   两个人四目相交,短暂的对视了一瞬。   就连花焰都觉得这一瞬莫名又漫长……透出些不可思议的味道,仿佛连冰冷而阴森的地宫里都弥漫出一股灼热的气息。   下一瞬,陆承杀微微垂下眸子道:“你现在最好不要接近我。”声音清寒又喑哑。   花焰呆住:“啊?”   说完,他就站起身,走到了石室另外一边,和花焰离得最远的地方。   花焰回神:“可是你的伤……”   陆承杀道:“药给我。”   花焰“哦”了一声把药瓶丢给他。   陆承杀快速给自己上了个药——如果不是怕花焰再找麻烦他看起来都不想上,然后便把衣衫重新穿好,领口都拉得整整齐齐,之后盘膝坐在地上闭上双眼一副运功疗伤的模样。   花焰被他警告过之后也不敢贸然接近,只能自己又举起烛灯到处看看。   然而看的时候总有点心神不宁,时不时朝着陆承杀的方向瞅上一瞅。   陆大侠真的没事吧。   什么毒啊……她不记得有什么毒还能让人无法接近他人,总不能是蛊吧,可她没在陆承杀身上察觉到蛊的气味啊……   一两个时辰过去,花焰都有些困了。   她靠着石壁睡了一会,醒过来时,陆承杀已经醒了,她刚想过去打个招呼,就发现陆承杀远远看见她,便退了一步。   花焰:“……???这么严重吗?”   她有点受伤。   陆承杀点了点头,然后岔开话题道:“我看过了,上面没有出路。”   花焰愣了一下,才忽然有点危机感。   她已经有点饿了。   陆承杀又道:“你在这里别动,我再上去找找。”说完,他便离开了石室。   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花焰坐下才发现先前的烛灯早已燃尽,陆承杀又从上面拿了一些蜡烛下来,摆在她边上,同样放在边上的还有之前剩下的干粮,几乎全留给她了。   她有点开心,又有点郁闷。   最后还是把干粮收起来,没舍得吃。   百无聊赖,花焰只好去研究那个人祭的石像,传说已经久远,她也记得不是很清楚。   石像原本应该雕刻精美,但过去太多年岁,已经被日渐磨钝,甚至还有些斑驳破损。   四周的祭台尘土飞扬,花焰轻轻用手抹了抹,还能看到一些字迹,应该是天残教的咒文,花焰学过一点,她将烛灯凑过去,仔细辨认。   除却祭司用的文字,最后还写了几行字。   ——凡害你之人,我将尽皆斩杀。   ——吾爱至深,愿有朝一日得见你苏醒归来。   最后这行字刻得尤为深入,配上诡异的人祭,令人毛骨悚然。   难不成他们教的传说还能是真的吗?   花焰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   忽然,她看见人祭台子上滚落下来一颗鲜红的珠子,那珠子血般艳红,犹如一滴滚落的血泪,紧接着,花焰就感觉自己像是被操控了,情不自禁上前握住那颗珠子。   瞬间,她听见身后人大声道:“危险。”   紧接着,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人祭台子上的石像突然出现了裂缝,从一寸逐渐延展扩大,直至整个石像上布满了裂缝,再然后,石像内涌出了大量的鲜血,顺着周身的细线泉涌般溅射出,浸透了四周地面。   下一刻,只听得“砰”一声,那些石块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石像中,是一个全身血红,人形的怪物,它没有皮肤也没有五官,像是只有血肉与骨骼,血不停从它身上流了出来,它发出难以言喻的惨叫声,尖叫着朝花焰扑了过来。   花焰顿时起了一身冷汗。   她有些踉跄地躲开,身旁已经有人拔剑迎了上去,陆承杀把它拦腰斩断,怪物发出了更加凄厉的惨叫声,然而它竟就这么一分为二,仍旧朝着两人攻击过来。   陆承杀的剑自然是快得惊人,可这东西仿佛疯了似得朝着两人攻击,而且斩不断杀不死。   几剑过后,它们甚至变成了八块。   陆承杀不得已竖起剑身,仅作阻挡,同时低声道:“你先出去。”   花焰当机立断往外跑,可一出去,就发现地面犹如泥沼,一脚踩下去,几乎像是陷进去,而石室外的那些尸骨都好似闻到味道,颤抖了起来。   它们颤颤巍巍拼凑成人形,也朝着花焰扑了过来。   花焰拔出春花剑,随手劈砍,心里还有一丝庆幸,还好最近练剑练得认真!   陆大侠真是深谋远虑!   只是尸骨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花焰一边劈砍一边觉得手腕渐渐麻木,额头上也不停滚落下汗,陆承杀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从石室里出来,抬手劈倒了一片尸骨。   花焰正惊喜道:“你解决里面那个了?”   就见那四分五裂的血影也冲了出来,它被陆承杀几乎斩成了一缕一缕,犹如一道道红色的血光,所过之处都是它切割下的裂口。   “站到我后面。”陆承杀道。   花焰才发现他身上已经不知被割破了多少个裂口,可他看起来依然冷静。   “上去。”   花焰即刻明白过来,是要回到上面那层地宫。   两个人背靠着背,且行且打,走到下来入口的位置,花焰动手去推上面那层石板,可石板纹丝不动,仿佛焊死了一样。   她背靠着陆承杀,死到临头却还有些想笑:“陆大侠,我们这算不算并肩作战啊?可惜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被困在这个地宫里已经有一天以上了,找不到出口,没有食物和水,他们也迟早会被困死在这里,虽然花焰很乐观,但此时此刻再碰到这些不知哪来的怪物,只怕确实凶多吉少。   陆承杀道:“你不会死的。”   花焰道:“没事啦,不用安慰我。”   陆承杀没有回头,依旧道:“你不会死的。”他手下的动作疾快如风,尸骨还没爬起来就被他迅速砍倒,那些朝着花焰冲过来的血影也被他尽数挡下,他好似不知疲倦。   “我死,也不会让你死。”他目光冷峻,一字一句道,然而语气平淡,仿佛说出的话不值一提。   花焰握着春花剑,心里忽然涌起了些说不出的滋味。   虽然她也不想死,她还有那么多话本没看,那么多美食没有品尝,那么多地方没有去过,那么多江湖故事没有经历过……   可此时此刻,她忽然觉得,就算和陆承杀一起死在这里,也没什么关系。   不知过了多久,血影速度放慢,一点一点又逐渐凝结起来,慢慢变成了一个人形。   血还在一滴一滴的流淌。   “我好恨啊……”它的声音嘶哑难听,“为什么、为什么……让我死……让我死……”   这声音听得花焰脑子里弦嗡得响了一下,不会吧,这难道就是他们教人祭复活出来的东西吗?不是,这真的能复活吗?不是骗人的吗?早该知道了呀,这么邪门的仪式,怎么可能复活出什么正常的东西……花焰脑中混乱地想着……忽然想起她刚才捡起的那颗红色的珠子。   她想起来了。   那血影此时正朝着陆承杀再度扑去,被反复割裂,就连陆承杀的脸颊上也有数道划伤,他似浑然未觉。   花焰猛然捏碎了那颗珠子。   眼前忽然一阵摇晃,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转瞬她便失去意识。   再醒来时,她又重新回到了那个石室,陆承杀也刚刚苏醒。   周围没有成堆的尸骨,也没有血影怪物,石像坍塌倒地,里面只是一具寻常的尸骨,一切都很正常。   花焰长长吐息,松了口气。   幸亏她想起来了。   他们天残教邪门的东西太多了,一时都给忘了,早年他们藏宝物的时候为了防止有人窃取,都会在里面设置一些障眼法,同之前遇到的迷雾“惊梦”差不多,只是更为高级,幻觉也更真实。   破阵的东西往往一开始就会出现,但通常历经幻境后,根本不会记得。   如果刚才真的死在幻境里,他们可能压根都不会醒来。   不过劫后余生的感觉真好,花焰对着陆承杀露出大大的笑脸,却发现陆承杀慢慢转过脸去,并不看她。   花焰:“……”   怎么了嘛!他的毒还没解吗!   可恶!   花焰郁闷地爬起来,到石像中间看了看,发现里面有本薄薄的小册子,花焰随手塞进怀里,再把石像推开,往下看,下面居然有条通路!   “陆大侠,快来!这里有条路!”   与来时的甬道相反,这条路是微微倾斜着向上的。   几乎两人刚一走进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剧烈的摇晃声,随后是震耳欲聋的坍塌声,花焰连忙拉着陆承杀快步朝外跑,差不多在他们拔足狂奔的同时,身后的地宫也在摇摇欲坠地倒塌。   甬道内漆黑一片,耳畔只有他们的呼吸声,两个人只能拼了命往前跑。   起初是花焰拉着陆承杀,之后便是陆承杀拉着花焰。   山摇地动,身后不断有碎石落下,仿佛再晚一步就要被砸死在下面,两人一路跑了不知多远,终于在最前方看见了漆黑的天穹。   等他们总算走出了地下,停下脚步,回头望去,整个甬道和地宫都被无数石块堵得严严实实,再无法见天日。   花焰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喘气,头顶着星空,才真正迎来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真好,她和陆大侠,都还活着。 第37章 门派战终   相比较起花焰, 陆承杀的反应平静许多,他气都没有多喘两下。   花焰伸手想拽拽他,表达一下自己现在激动的心情。   就见陆承杀又往旁边躲了一下。   花焰不禁道:“……你够啦!刚才那个说‘我死, 也不会让你死’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陆承杀:“……”   完了, 他看起来似乎真的不想承认的样子!   地宫的出口隐在一片悬崖峭壁下面,他们站的地方不过方寸大小,上面还有斜出来的枝丫遮挡, 树木阴翳,任谁也想不到这下面还能别有乾坤。   此时,沿着地平线可以看见一抹亮光, 正预示着东方将白。   花焰现在自己上去或许还有点麻烦, 但陆承杀在就简单许多, 他踩着崖壁, 近乎垂直地踏步上去,随后, 一根树藤垂下来, 花焰握紧树藤, 就被陆承杀拽了上去。   在半空中的时候,花焰就已经看见了日出。   明媚的温暖的光染过云朵,灿金的碎光一层层铺满灰蓝的苍穹, 美得壮阔又令人心生雀跃,虽然陆承杀看着依旧有些别扭,不过花焰决定大度地不去计较,招呼着陆承杀一起来看。   陆承杀将她放在地上, 也抬头望去。   花焰笑得一脸得意道:“好看吧!”   陆承杀的黑衣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边,他看了一会,终于败下阵来似的, 点了点头,道:“嗯。”   既然出来了,花焰还是决定再去找找那个慈心谷的弟子。   他的药没有用,总得负起点责任来吧!   只是走的路上,还是不免会心有余悸地想起刚才那个地宫,她现在可以确定那个地宫和她们正义教脱不了干系,不知道是为了复活谁,只是她娘说的没错,人死怎么可能复生,只有执念使人成魔。   想着,她又想起刚才那个小册子,花焰偷偷从怀里掏出来看了一眼,小册子也已很陈旧,纸张泛黄,封面没有字迹,她略略翻开看,应该是本武功心法。   然而正义教的武功心法太多了,花焰随手又把它塞回了怀里。   路上他们还又抓了两条鱼烤了充饥,只是陆承杀一路都显得非常沉默,不止和她保持距离,还看都不看她,给花焰郁闷坏了——她以为他们已经是同生共死过的好友关系,怎么也该比之前更亲密吧?   哪想到还能倒退的!   这实在太没有道理了!   不过没一会,花焰也沉默了,门派战已经到了第三天,明天就该有人发现不对劲,可沿路过去,他们看到了许多具在魔教陷阱或毒虫下丧生的正派弟子尸体。   “陆少侠,陆少侠救命啊!”走了不知多久,才遇到了一个还活着的弟子,他看见陆承杀仿佛看见了救星,一路踉跄连滚带爬着跑了过来。   这弟子瞧着神情萎靡,蓬头垢面,似乎已经担心受怕了许久,以至他看到陆承杀都没那么怕了。   花焰还记得问剑大会刚开始,其他弟子看陆承杀的表情,反正绝不是此刻模样。   之后,不断有闻声来投靠陆承杀的弟子。   他们全挤在陆承杀身边,好似站在陆承杀身旁就能壮胆,花焰反倒被冲到了旁边。   人一多,她连和陆承杀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看见一袭黑衣的青年走在人群簇拥的最前面。   ……不过他好像本来也不是很想和她说话。   花焰闷闷不乐地想。   等他们再见到明齐,已经是两个时辰以后。   慈心谷弟子此时分外炙手可热,他们又找了块地方做营地,除了中毒昏迷的那位,另外几个都带着伤,但还忙前忙后照顾伤员。   花焰甚至还在伤员群中看到了秦沐烟。   她的面纱早已不翼而飞,烟黄纱裙的裙角也染了污泥,脏乱不堪,此时正坐在地上,捧着一碗伤药颤颤巍巍喝着,看起来我见犹怜。   花焰怕她再来找自己茬,刚往边上躲了躲,就见她忽然抬眸,眼前一亮,朝着陆承杀走了过去。   “……???”怎么你也不怕他了?   秦沐烟似乎甚是委屈,她眼中含泪,步履纤纤,还捧着药,走到陆承杀面前,当时两行清泪就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这位姑娘,你在干什么!?   陆承杀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每个人走到他面前,他差不多都是相同的态度。   但花焰就是有点不爽,怎么其他人都没事,就躲着她了?   然后就见秦沐烟居然伸手去扯陆承杀的衣角!   花焰在一旁远远瞪着。   陆承杀躲开了。   很好,她心里平衡了。   秦沐烟见状,擦干净眼泪,怏怏地坐了回去,花焰莫名松了口气。   她立刻转头去找明齐。   明齐忙得焦头烂额,一见花焰,当即道:“姑娘你不是会点医术吗?快来帮忙!来来来,把这三包药先煮了……给那边当山派的弟子送过去……”   花焰莫名其妙被他安排了任务,稀里糊涂地就去煮药。   这时受伤的弟子可比上次多多了,伤重情况也不容乐观,还有一堆中毒昏迷的需要每日服药抑制毒发,他们几个人手根本不够。   花焰煮好药,正准备送去,就看见一袭青衣只受了些轻伤的沐雪浪正有条不紊的指挥着营地内的弟子们,他语气温和,说话不疾不徐。   “这些柴禾放那边就可以了,蜂怕熏烟,如果再来可以以烟雾驱之。”   “午饭的干粮和果实已经挨个分配好了,马上就给大家送去。”   “其他师兄弟我们也不会放弃的,待会我们几个武功好的会再在附近搜寻有没有需要救援的弟子。”   “大家辛苦辛苦,再撑一日,明日掌门师叔他们发现不对,一定会来救我们。”   沐雪浪武功高,资历深,脾气又好,虽然周围弟子来自各个门派,但面对沐雪浪,具都显得十分服气。   不过一看见他,花焰就想起了另外两个人,不由又心头一痛,更痛的是,待人群散去以后,她看见一个弟子小声说:“还是没有找到左女侠……”   沐雪浪眉头微皱道:“她应是同其他当山派弟子一道滚落河中,明日若是还找不到,我自去瀑布下游看看吧。”   花焰:“……”   大师兄,你怎么人这么好啊!   花焰不禁在心中泪流满面,她哭得好大声!   她吸了吸鼻子,捧着药送了过去,明齐指的方向正躺着几个穿了当山剑袍的弟子。   那几个弟子昏的昏,晕的晕。   这她很熟!   花焰掐着对方后颈,把药挨个灌进对方嘴里,他们教里遇到昏迷不醒的弟子都是这么灌的!   灌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她忽然被人攥住了手腕,对方猛然坐起,大口咳了两声,眼神如鹰隼似的望着她:“是不是陆承杀,要你来害我!”   花焰:“……?????”   他又道:“我认得你。”   花焰哪管他胡言乱语:“快松开我!”   对方握着她手腕的手越发用力,显得凶神恶煞:“快点老实交代!”   褚浚此时似乎刚刚苏醒,脸色铁青,眉心泛黑——毒还没解,但精神头倒很足。   花焰是真的手腕被他掐的很痛,又挣脱不开,对比之下才知道陆承杀之前握她的手腕握的有多轻,几乎像是轻轻拢着。   虽然她可以随手再把褚浚毒倒,但真做了,也就坐实了她是来害他的,用魅音入耳又难免会有风险。   各种念头在花焰脑子里转了转,她二话不说,眼一闭,泪一流,大声哭道:“我好心给你送药,还要被你污蔑!有没有天理了!”   褚浚大约也没有见过脸色变得如此之快的女人,怔了一瞬。   花焰立刻挣脱他,拔腿就想跑。   但褚浚到底反应比陆承昭快得多,他一把抓住了花焰的衣袖,花焰急着跑,撕扯之下,随着“刺啦”一声,整片袖子被他拽了下来。   这时花焰都有点呆了。   她现在可没衣服换啊!   就在这尴尬的瞬间,有人走了过来,一把提起了褚浚的领子,随手将人摔到了一边。   褚浚回过神来,就感觉到那柄色泽沉沉的黑铁正抵在他的咽喉上,随后对上的是一双凶煞冷冽至极的眼睛。   这阵仗闹得过大,已经有人前来围观,此时他手里正拿着半片裙装的袖子,边上还有一个泪眼婆娑露着半边胳膊的少女,再加上一个暴怒的陆承杀。   褚浚忽然意识到,这事情似乎无法解释。   围观群众已经瞬间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补全。   花焰也感觉到事情即将往无法收拾的地方展开,她立刻拽住陆承杀的衣角,道:“没事,我没事——我们走吧!”   陆承杀回头看她。   花焰拼命点头,努力扯他的衣服。   陆承杀放下了剑,又从褚浚手里夺过了花焰的袖子,才被花焰慢慢拖走。   “我没事啦,我真的没事,刚才有点误会……”因为感觉到陆承杀好像很生气,她小声解释。   解释的花焰头都有点疼了,早知道刚才就不装哭了!   陆承杀还是没有说话。   他只是攥着手里的衣料,垂着眸子,片刻后,他抬起头看向花焰。   花焰以为他终于要说点什么,却不料他突然伸出手,用食指的指腹轻轻蹭过花焰的脸颊,把那一抹湿痕慢慢地抹掉了。   这一下虽然十分轻柔,但花焰也傻了。   她下意识道:“你的毒没事了?你可以碰我了吗?”   陆承杀摇了摇头。   花焰连忙追问:“……那你现在是?”   陆承杀又闷不吭声了一会,好像一切对于他都很难解释。   过了许久,他闷声道:“心口有点不舒服。”   这真是个糟糕的状况,他怎么都发展到心口去了!   花焰只好拽着他又去找明齐。   明齐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他已经听闻了,褚浚对陆承杀的红颜知己欲行不轨,被陆承杀当场抓获,差点就被他捅死了——好大一个八卦,瞬间消遣了所有人紧张的心情。   花焰也有了一个新名字,叫红颜祸水。   当然,明齐觉得可能应该不是这样的——这两个傻子懂个屁!   但他也不敢说。   他只能说:“不需要开药,你们俩保持点距离就行。”   花焰不由道:“你这算什么解决办法!”   明齐道:“很实用的解决办法。”   花焰道:“那换一个!”   明齐想起陆承杀刚来找他求医时的模样,再看看眼前少女,只觉得真不愧是一……这霸道的气质简直一样一样的,然而他总觉得贸然捅破,自己会很危险,明齐想了想,找出一张病笺,写了几个字,塞进一个药囊里,递给花焰,道:“我这里写了张给陆少侠的药方,你现在别看,等我们离开试炼地,出去了以后再看。”   花焰疑惑:“为什么非要等到出去?”   因为出去了我就安全了。   明齐道:“这张药方在这里打开了就不灵了,请一定出去再打开。”   花焰将信将疑地收好,然后又道:“呃……还有个问题。”   明齐道:“……嗯?”   花焰道:“你会缝衣服吗?”   明齐:“……???”   怎么会这样,陆少侠不会也就罢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竟然连点针线活都不会!   她到底长这么大都学了些什么!   明齐心累地掏出缝伤口用的羊肠线,顶着陆承杀的视线压力,一针一针小心翼翼在不触碰到花焰肌肤的情况下,把花焰的袖子给重新缝了上去。   希望以后不要再遇到了,他心道。   ***   众弟子在营地里一直等到第二天。   期间花焰再度受到了众多视线围观,她都有点心虚了——她一个魔教魔女这么高调混进来,岂不是比尤为天还要夸张!   好在,沐雪浪的愿望没有落空。   午后,第一个背着长剑,面带长须的师叔终于走了进来。   “诸位弟子,你们都还好吗?抱歉师叔来迟了。”   好几个已经有些浑浑噩噩的弟子连滚带爬冲了过去,扒着这位陌生师叔的大腿,涕泗横流道:“终于!终于有人来救我们了!”   随后,陆陆续续有十多个各门派的师叔前来,慈心谷也专门带了一队白衣医师为弟子诊疗。   伤员一个二个都送了出去,死在陷阱和毒虫中的弟子尸首也被抬了出来,凌天啸亲自带队,他面容看起来分外沉痛。   “这件事老夫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弟子们不会白死的。”他的声音越发狠厉,“老夫一定会让魔教付出代价。”   “多谢凌掌门,不将这魔教教主千刀万剐,实在难解心头之恨。”   “魔教犯下这桩桩件件血案,实在罪行罄竹难书。”   “不止要将他们教主千刀万剐,更要彻底铲除魔教!以慰死去弟子之灵!”   花焰在角落里张了张嘴,但到底什么也没说。   真要是谢应弦做的,那她……唉……   门派战进来一百多名弟子,最后出去的只有七八十人,其中还包括中毒昏迷的二十多名弟子。   魔教的毒花焰倒是很清楚,又阴又毒又变化多端,就比如羽曳给她下的毒,她不眠不休也要十来天左右才能解。   门派战里这些弟子中的毒只会更麻烦。   不出意外地,她听说慈心谷医师已经连天加夜的赶制解药,也还是需要时间,更何况还有其他弟子也或多或少都沾了点毒。   花焰有心帮忙,但又实在身份不合适。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她刚出去,就听到了另一个消息。   之所以救援来得如此之晚,是因为在门派战期间,魔教弟子趁机肆乱,他们在寻山城和离山城外制造了大量的伤亡,正派人士不得不前去处理,而他们得知门派战里发生的事情也是因为,他们在离山城外救下了一个被魔教追杀围攻的叛徒,这位叛徒自称因不满教主谢应弦所为,叛出教中,方才遭遇追杀,但他无论如何良心不安,想把门派战中的阴谋告知正派,如今自知罪孽深重,只求一死。   花焰刚听到还在想他们教里竟然还有这么有觉悟的人吗,就在听到这人名字时喷了出来。   这位叛徒,名叫羽曳。   作者有话要说:明齐:我压力真的好大…… 第38章 又见羽曳   花焰一开始还疑心是同名同姓, 就听见又有人说,这位魔教叛徒以往就曾多次救过正派中人,而且从未滥杀无辜。   正义教里能得到这种评价的只可能是羽曳。   羽曳是不杀人的。   他在魔教庇护过的弟子数之不尽, 即便外出路遇正派袭击, 也尽量不伤人性命。   当初,羽曳就曾语气悲悯又温文地同她说过:“除非到生死关头,否则我不愿杀人。”   他的手上从未沾过鲜血, 只救过人,没杀过人,这也是花焰她爹当初这么满意他的原因之一, 他觉得羽曳心慈心善, 虽然生在魔教, 但和自己一样都是迫不得已。   当然, 花焰现在确定了,并非如此, 至少在叛教时, 羽曳杀人杀得非常干脆利落——虽然花焰想也知道, 他绝不会亲自动手。   “真的假的?魔教竟然还有这种人?”   “好几个门派弟子出来证实了他的话,确实是落入魔教手里又被他饶了一命。”   “我不信!魔教都是丧心病狂之徒,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即便有, 也多半是装出来的。”   “不信你自己去慈心谷的医馆看看,他如今重伤被送到慈心谷医馆派人看守,好些人已经去瞧过了,他看着实在不像个坏人……”   听到这里花焰有些微妙的紧张, 虽然这事情过去可能才一个月,可对她来说却已经恍若隔世。   曾经熟悉的未婚夫变成全然陌生的模样,她现在听到他的名字竟然还有些慌。   慈心谷的医馆就开在东风不夜楼客栈不远处。   谢应弦到底管不管他了啊!   “对了, 听说这个魔教叛徒还会医术,说可以设法替门派战里那些中毒的弟子解毒……”   “是他魔教下的毒,他自然会解!”   “他到底是好心是坏心?”   “依我看,魔教的人都该杀!”   “万一他真的从没害过人,而且弃暗投明了呢?”   一时间东风不夜楼的大堂里众说纷纭,花焰听到最后一句,不由竖起耳朵,她也没杀过人,没做过坏事,能不能也弃暗投明啊!   不等她多听两句,大堂里顿时安静下来。   花焰一转头,就看见几道熟悉的黑色身影,一早她是和陆承杀与停剑山庄另一名师叔一道回来的,陆怀天据说亲自去寻陆承昭了,如今总算把人带回来了。   陆承昭垂头丧气地跟在他爹身后,身上仿佛被洗劫过,后面跟着陆承阳和另外一名停剑山庄弟子,模样都十分狼狈,不过没人敢笑。   大堂里一片寂静,等人走过去才开始有说话声。   自从早上和陆承杀在东风不夜楼大堂分开,她还没见到过他,花焰不由悄悄跟了过去,还没走近,就听见陆怀天正在骂陆承昭。   ***   陆承昭这会都没有力气应付他爹的骂,他只觉得自己能活着回来就不容易了!   他爹知道个屁啊!   有本事他年轻二十岁自己去啊,就知道骂他——别以为他不知道,这次死了好些弟子,其中不乏有榜上有名武功不错的,他爹知不知道他有多努力!   真要自己死了,娘大发雷霆揪着他的耳朵才知道后悔吗!   陆承昭越想越气,都他妈赖魔教!   想起魔教,陆承昭更觉得蛋疼,因为这次有魔教教主这个噱头,他爹要他务必拔得头筹,不能给停剑山庄丢人,甚至特地去交代了陆承杀,毕竟傻子都知道和魔教宿怨最深的莫过于他们停剑山庄,这次再要是拿不到头筹,实在是丢人至极。   虽然因为魔教这一通乱搞,导致门派战没法顺利进行,但依然不影响有弟子表现优异——比如青城门那个沐雪浪。   回来路上他就听说了,沐雪浪指挥动员弟子,颇具领袖风范,他爹现在就指着他的鼻子骂,问他什么时候能成气候,说将来等沐雪浪做了青城门的掌门,停剑山庄到时候拿什么跟人家比……   妈的,这不还有一个吗?   陆承昭情不自禁看向那个更气人的,坐在屋顶上目光沉沉,恍若在想心事的黑衣青年——他能有个屁的心事!发呆就发呆,装什么深沉!   他知道陆承杀和沐雪浪同样出风头,然而这货自从迷雾阵之后就没管他们了!   不然他们何至于这么狼狈!   听说他还不知道怎么地把他那个相好的也带进去了,他是温香软玉过得滋润,指不定孤男寡女三天两夜还能做出点什么来,他们呢!   陆承昭终于被他爹骂出点火气来,忍不住道:“爹,你也别光顾着骂我啊,有的人不顾同门,一有危险跑得飞快,你怎么不说说他!”   陆怀天视线略看了一眼陆承杀,便道:“光知道指望别人,你自己倒是争点气。”   “你儿子这一趟容易吗!你都不担心担心我,就知道骂!我是不是你亲儿子了!”   说罢,他干脆一屁股坐地上去了,语气又无赖又委屈:“爹,我真的累死了这趟!你都不知道,这一路有多少陷阱危险,我身上有多少伤,你差一点就见不到你儿子了!你心疼心疼我啊!”   陆怀天似乎也被自己这个儿子弄得十分无语。   “罢了。”他揉了揉眉心,“承阳,带你哥回去歇息吧。”   陆承阳连忙扶起陆承昭,两个人准备回屋,走到一半,被陆怀天叫住:“等等。”他从怀里掏出个瓶子,丢给陆承阳,声音有些冷硬道,“念衣的药,待会你和你哥都记得用。”   念衣,慈心谷的谷主,他亲自做的药向来千金难求,但效果极好。   羽曳曾经试着复刻过,但最终还是叹息着放弃,说是制药过程太过精密复杂,对药师要求极高,无法量产,自然也就无法拿来卖。   花焰此时远远偷听到,差点忍不住想要出声。   陆大侠也受伤了啊!   能不能给他也来点!   院落里喧嚣声过,好像没人记得陆承杀,更没人关心他是否受伤,是否辛苦。   花焰偷偷想要接近,然而刚走到院落门口,就被人拦住了。   “姑娘,眼下诸位师兄都休息了,请回吧。”一位黄剑穗的弟子伸手举起剑鞘,挡在了花焰面前。   花焰看了一眼坐在屋顶上无知无觉的陆承杀,风吹着他的黑发,微微拂动,他的面容平静而冷寂,她想起他们刚认识的时候,陆承杀好像也曾经这样坐在屋顶上,看着芸芸众生,显得寂寥又与世隔绝。   仿佛与人间从无羁绊。   花焰不太喜欢看到他这个样子。   她把双手拢在颊边,大声道:“陆大侠!你在吗!”   陆承杀乍然回魂似的望了过来,像石子投入湖中掀起阵阵清波涟漪,平波无澜的黑眸里有什么闪了闪,瞬间便生动了,黑衣一晃,陆承杀从屋顶上一跃而下,朝她走了过来。   明明只有几步,花焰觉得他像踩着莲花,连那一身黑衣都颜色鲜活起来。   她有些没来由地高兴。   陆承杀在距离花焰一步的地方停下,那个黄剑穗弟子还僵硬地握着剑鞘站在中间。   花焰当他不存在,道:“你伤好了吗,没好记得还要上药啊!”   她说到“上药”两个字时,陆承杀似乎想起了什么,往后退了一步。   花焰:“……”   你再退一步,我真的扑上去了哦!   好在陆承杀停了下来,他说:“无妨。”   就知道他肯定没接着上药!   花焰双手环胸,一脸问责般地看着他,两只大眼睛目光炯炯,盯得陆承杀喉结滚了一下,道:“会上药的。”   这还差不多!   花焰又道:“你们接下来要回停剑山庄吗?”   陆承杀道:“嗯。”他顿了顿,道,“审判结束后。”   花焰张了张嘴,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说。   ——我能跟过去吗?   ——那我怎么办?   ——你回停剑山庄,还回来吗?   好像也都不大合适,她忽然有点怀念起还在探险地里的时候。   陆承杀似乎也在思考。   两个人顿时都沉默了。   倒是中间那位黄剑穗弟子觉得压力好大,这两位能不能不要完全不把他当个人看!他还在呢!   “怎么办呀……”花焰小声道。   陆承杀好像一下听懂了她的弦外之意,他沉吟了一会,道:“我很快会出来。”   花焰顿时眼前一亮,道:“那我等你!”   这才几天,她还没有和陆大侠行侠仗义够呢!   “咳咳咳……”那个黄剑穗弟子情不自禁大声咳嗽起来,“时间不早了,咳咳咳……”   陆承杀看了他一眼。   黄剑穗弟子顿时一抖。   有了陆承杀的承诺,花焰不担心了,她挥挥手,笑道:“那我先回去休息了,你记得上药啊!”   陆承杀看着她,认真道:“嗯。”   ***   清晨天亮,花焰带着好心情洗漱起床,走到东风不夜楼大堂,正准备出门去找家好吃的早餐铺子,就忽然对上了一双温柔含笑的眸子,吓得她连退两步,一阵头皮发麻。   不怪她如此反应,是她哪里想得到羽曳会出现在东风不夜楼门口!   定了定神,花焰才发现羽曳离她颇远,而且周围围满了人。   只是他隔着人群一眼看过来,目光锁定,仿佛在对她说话,当然羽曳很快便移开了眸子——事实上他现在的状态,也不足以对花焰造成威胁,他一双文弱的手腕上正扣着铁环,月白长袍上有些斑驳的血迹,长发微垂,衬着他温文无害的病容,足以令人心生怜惜。   至少此时不少路过的女侠或是少女,都忍不住驻足看去。   东风不夜楼的门口用纤绳围了一块区域,放了几名中毒昏迷的弟子,羽曳此时正由人看守,为他们研制解药,但看着颇为像示众。   周围人确实议论纷纷。   “这就是那个魔教叛徒?看着确实不像个坏人啊……”   “他在门口干什么呢?”   “听说是有人不放心他解毒,便让他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研制解药,让众人监督,防止他动什么歪心思。”   有人大着胆子喊了几句“魔教妖人”,还举起手里的早餐砸了过去,正丢在羽曳的袍子上,那鸡蛋饼在他月白长袍上留下一抹淡黄的痕迹,他一言不发,默默承受。   只是他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模样太过令人怜惜,有女声忍不住道:“我们名门正派用不着这么羞辱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人吧!”   “魔教妖人,人人得而诛之,你现在看他无害,岂知他又杀死过多少正派弟子?”   两人眼看着便要吵起来,羽曳出声道:“多谢女侠,虽然在下从未杀过人,但出身魔教也是事实无法辩驳,今日不过是在下应受的。”他的声音斯文有礼,听来如泉水流淌般温润和气,实在没有半点邪佞之气。   他这么一说,骂他的人反倒开不了口了。   有人问道:“你真的没杀过人?”   羽曳苦笑道:“我知道你们恐怕不信,但只要找出一人,一人为在下所杀,死者亲属无论用如何刑罚处置在下,在下都毫无怨言。”   周围顿时议论纷纷。   有人弱弱道:“我师叔曾经为他所救过……”   “你不会是骗人的吧,你哪个门派的,师叔姓甚名谁?”   “门派战有埋伏的事情是你告知的吗?你就不怕那魔教余孽报复于你?”   羽曳闻声,轻道:“怕,但是若不说,在下实在良心不安。在下此生最愧疚之事莫过于谜音龙窟惨案发生之时我不过是个婴孩,无力阻止,这些年虽然在下竭力想要扭转魔教风气,但实在能力不足,无法阻止教主……”他轻轻叹了口气,双眼微垂,几乎似要落下泪来。   他这话一出,周围更是议论声不止。   “谜音龙窟果然是那魔教所为!”   “这还有什么好疑问的!除了魔教还能是哪个做的!这般阴毒!”   之后羽曳不再开口,只是专心替弟子解毒,然而他不论是样貌语气姿态都实在是温文优雅,令人难生恶感,偶尔有对魔教深恶痛绝之人路过对他口出恶言,他也从无气恼。   短短一个上午,就已经开始有人为他说话了。   花焰在远处看着,实在心情复杂。   羽曳似乎还是她当初认识的那个,温文有礼,脾气好到几乎没有脾气,在正义教里他作风如此另类,都不能阻止大量弟子对他崇敬仰慕,更何况是本来就吃这套的正派人士。   若不是花焰亲眼所见他和水瑟之间的苟且,只怕也难以相信,羽曳会有那样的面孔。   花焰正想着,忽然见羽曳又抬头看来。   他的目光依旧温柔,看着花焰,绽出一个笑来,那笑容是如此熟悉,带一点宠溺和些许的眷恋,他总是这样笑着看她,好像她做什么,他都会无限包容。   ——如果他不是也用这个笑容看过水瑟,花焰可能会当真。   他道:“那位姑娘,我可不可以跟你说两句话。”   花焰当即转头就想走。   听见身后羽曳又道:“我知道你父母都死在魔教,可能心中对我有所怨恨,这件事我也十分遗憾,如果你真的这么恨我,不妨亲手报复回来。”   他顺着花焰编的说辞,完全没有拆穿她的意思。   见花焰头也没回,羽曳的语气更加低弱,仿佛带着一点卑微的恳求,令人几乎不忍去听:“你当真如此恨我?连点挽回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曾经花焰对这个声音是多么的熟悉,从小到大羽曳哄过她多少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比她爹娘还要温柔耐心,只要是她想做的,羽曳都会想办法帮她做到,她想要的,羽曳都会帮她去弄,不管多么辛苦麻烦,哪怕她只是随口一说。   花焰脑中闪过穿着月白锦袍的男子,衣袂如云,容色温雅,他眉目含笑,点着她的眉心笑道:傻丫头,对你这么好当然是因为喜欢你,谁让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呢。   羽曳几乎对她予取予求,所以就连她娘虽然对这门亲事不满意,但也没有坚拒到底。   他实在好到无可挑剔,甚至于她也是真的想要嫁给他。   只可惜,都是假的。   他怎么可以哄完水瑟,又用这种语气来哄她呢?   要不要脸呀!   四周已经有人开始面带兴奋地窃窃私语了。   花焰转回头,恶狠狠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问的不止是此时羽曳说的话,还有羽曳现在做的事,他假装叛徒潜进来又是为了什么,她还特地打听了,谢应弦现在还在当山地牢关着呢,根本没动手收拾他!   羽曳看着她凶狠的表情,忽然双眸黯淡,有些难过似的笑了笑,轻道:“我只是,很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羽曳老师,无敌狗中狗。   #杀,妻危,速来!   .   随便捡来的小剧场   #树洞#早上还看见陆学神和隔壁校花隔着校门口互诉衷肠来着,怎么晚上就看见一个开着豪车的富二代追在校花屁股后面追妻火葬场,陆学神还有救吗?   ——你管校花说十句,陆学神回一句,那叫互诉衷肠?   ——楼上是不是重点错了?   ——在现场,那个富二代情话说的超6,还卖惨装可怜,为陆学神担忧……   ——担忧+1   ——担忧+2   ——担忧+陆学神是不是压根不会说情话。   ——等等,你们是不是忘了,他俩好像还没在一起? 第39章 我信你。   可惜花焰不为所动:“这话你拿去骗别人吧!”   她尤觉得不够, 又气得补了一句:“骗子!”   羽曳闻言,神情微愕,继而露出苦笑道:“就算我曾经隐瞒过你一些事情, 也是迫不得已, 至少我对你是真的……”他似乎哽咽了一下,“如今我沦落至此,不知道你是否有一分的解气, 若不然,你大可以用佩剑刺我,我绝不抵抗……只要你能消气便好……”   花焰还未开口, 周围已经有女子为之动容。   羽曳生来就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此时沦为阶下囚, 又浑身是伤, 病秧秧的,还显得深情如许, 仿佛难过至极仍在强撑, 更是令人怜惜。   如果不是花焰知道, 他现在大权在握,还能三番两次找人恐吓她,混进来单纯只是在做戏, 只怕也会上当。   然而,郁闷就郁闷在,她实在没法当众戳穿他!   羽曳是混进来的,她又何尝不是, 被发现了一样完蛋。   不知何时,这四周竟已围满了人。   花焰只觉得头都大了,周围看热闹不嫌事小, 指着两人议论纷纷,不用去听,花焰都知道周围人会怎么猜他俩的关系。   而羽曳丝毫不以为忤,他仍旧笑。   不是他以往那种如沐春风的笑容,而是脸上含笑,双眼却仿佛在流泪,眨动间能看见他的眼眶慢慢红了,看起来似乎真的很难过。   不行,她现在没心思关心羽曳到底要来干嘛,她得跑路了!   花焰转身就想拨开人群。   可羽曳的声音在她身后,温柔的声音缓缓吐字,却宛若催命符:“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肯原谅我……”   倒也没有!   花焰头更大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哪有这么生生死死的!   他要是真的喜欢水瑟,早点跟她说,她也不至于会生气!   她肚量没这么小的!   “……不要走。”羽曳轻道,他说话时周围一片安静,只能听见有女子隐约的抽噎声,“我真的,从未喜欢过别人,和你说的那些话,也都是发自肺腑……”   “你为何信其他人,也不肯信我?”   关键她不是听水瑟一面之词,她是亲眼所见啊!   花焰猜测羽曳可能还不知道,他亲水瑟的时候,自己就在边上,那密道门上有个暗孔,从声音到画面她看得一清二楚。   而且根据水瑟的话,和那屋里的气息,他们俩幽会也绝不是一次两次。   倘若他坦然承认自己喜欢的是水瑟,对花焰毫无感情,虽然郁闷,但或许她还觉得他的话里有几分可信。   现在羽曳在她眼中,只剩下大写的一个“骗”字。   花焰忍不住回头,道:“你这么说,她可是会伤心的。”   羽曳一愣,道:“她?”他轻笑了一声,又笑了一声,“原来如此。你干净磊落,是我肮脏,既然如此……”他随手拿起了一把摆在桌台上的长针,那原本是用来取血解毒的,可现在羽曳把它们抵在了自己的胸口,道,“那我确实不如去死。”   说着,他将针就这么推进自己的胸口。   “……等等!”   回过神,花焰已经走过去拦住了羽曳的手。   针头没入了一寸有余,血顺着羽曳的手腕涌了出来,顷刻间浸透了他的月白长衫,淡淡的天蓝染上朵朵红梅,羽曳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惨白如纸。   没必要吧!   离得近了,耳畔响起羽曳的声音,他用内力传音入耳,只有花焰能听得见。   “焰儿,你果然还是担心我……”   她不是她没有!她只是没反应过来!   花焰当即便抽身。   “乖,焰儿,跟我回去,做我的圣女,好不好?”   花焰想起他和水瑟说过的话,顿时一阵恶寒:“他不会让你得逞的。”   羽曳依旧传音道:“你说谢应弦?他自身都难保了,门派战死的弟子只会一并算在他头上。”   电光火石间,花焰几乎可以确认,她声音都有些变调:“是你做的?”   想起在门派战时见到的那些尸首,担惊受怕的弟子,和接连不断的陷阱与毒虫,花焰只觉得眼前人再度陌生了起来。   羽曳传音道歉,但道歉的并非草菅人命,而是:“抱歉,我没想到你也会进去。”   花焰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是第一次认识羽曳。   她有些怔怔然回不过神。   虽然正义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她也知道他们教都是坏蛋,但一直以来她见到的都是教内争斗,至少在她面前是没有见过滥杀无辜的,所以她一直心存侥幸,觉得他们教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   从她爹那里,她看了许许多多的江湖侠义话本,心里也一直没把自己真正当过魔教妖女。   她又没杀过人,也没害死过人,顶多是偶尔恐吓恐吓,怎么能算是坏人呢。   就算在探险地里想是不是谢应弦做的,心里也还是隐约觉得不会——谢应弦没有嗜杀的爱好,也不大想和正道交恶,他行事风格向来是礼尚往来,或者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正派只抓了他一个,没理由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来。   可眼前,这个她曾经无比熟悉的人,轻描淡写地说着自己做的坏事,而自己就在当场,亲眼所见,那些可能才初出茅庐,不过十来岁弟子,被他害死了。   花焰记得,其中有一具被抬走的尸首,那名弟子曾经在第二日的营地里很腼腆地朝着她笑过,虽然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明齐打断了,花焰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   一种很难令人接受的真实感朝她袭来。   原来真的是魔教做的。   两人的对话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一旁的慈心谷医师很快便反应过来,扶着羽曳给他止了血,然而羽曳一把抓住了花焰的手腕。   花焰还没有回过神。   四周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有人大踏步走了过来,伸手一把夺过了花焰的手腕。   羽曳的眸光也缓缓看向来人,黑衣黑发,蓝剑穗,背负漆黑长剑,再加上面无表情的脸,这几个特征可以很精准地锁定一个人。   是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他的焰儿招惹上的情债,鼎鼎大名的停剑山庄陆承杀。   陆承杀却压根没有去看羽曳。   他只觉得花焰看起来很奇怪,她在发呆,还在发抖,神色非常茫然。   花焰抬起头看着陆承杀的时候,脑子还嗡嗡作响。   怎么办,陆大侠,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好像真的很坏!   陆承杀伸出手,在她头上拍了拍。   “怎么了?”   花焰咬住唇,摇了摇头。   被陆承杀安慰也不能减缓她此刻的不安。   她现在才慢慢升起一种隐约的后怕,之前总觉得就算陆承杀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也不会怎么样,毕竟她真的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可现在看来,也许未必会有那么简单……   花焰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慌乱之下,有些不知怎么说。   陆承杀终于转头看向了一旁脸色惨白的男子。   “你做了什么?”声线冷冽如冰。   一路过来,陆承杀已经听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传言,他一贯不太去听旁人说什么,嘈杂之下只能大概得出结论,花焰被人欺负了。   若不是此时胸口太痛,羽曳几乎有些想笑。   他微微扬起眉目,道:“我做错了事情,希望她能原谅。”   陆承杀道:“什么事?”   羽曳道:“我骗了她,现在想要挽回。”   花焰终于打断他,道:“陆大侠,你别听他说了!他不是个好人!”   羽曳闻言,却是惨然一笑,衬着他此时的模样,越发引人恻隐:“对,我是个坏人,我肮脏,我该死,可是,周姑娘,我从没有一丝一毫害你之心……”他看向花焰,一双温柔的眸中是化不开的深情,“我从未喜欢过别人,我喜欢的,只有你。周姑娘,我知道,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当初我们……”   花焰连忙道:“他骗人!你别信他的!”   她现在恨不得直接说羽曳都是在骗人,他根本不是什么魔教叛徒,他现在是魔教教主!门派战魔教的陷阱和毒虫都是他弄的!   可她根本说不过羽曳!   现在周围的人都用同情地眼神看向羽曳,对他的说辞深信不疑。   她直接戳穿有没有人信不提,如果羽曳现在立刻反咬一口,她估计也得跟着倒霉。   羽曳似乎也是笃定了这一点,才毫无畏惧地继续说。   “……当初我们甚至一度私定终身,有过婚约,陆少侠,周姑娘虽然此刻在你身边,但我相信她心中仍然有我。”   花焰气得头发都快炸了。   “不是,我没有!你住口!”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她攥着陆承杀的衣袖,只觉得比刚才还要慌,“……你别信他!”   羽曳却越发不饶人:“……周姑娘,你不愿承认,可我说的,哪样不是事实?”   说话间,甚至他的眼眶再度红了起来。   陆承杀道:“我信你。”   花焰猛然抬起眼睛看向他。   陆承杀再次拍了拍她的脑袋。   花焰都不知道此时应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她攥紧了陆承杀的衣袖,吸了下鼻子道:“他真的不是好人!很坏的!很坏很坏的那种!”   “没事。”陆承杀又说了一遍,“我信你。”   她看起来急得快要哭了。   花焰被他摸着脑袋,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她小声道:“我现在没法详细解释,但他真的不是个好人!不止是骗我,他还害死了很多人……你相信我。”   陆承杀看着她的眼睛“嗯”了一声,下一刻,他对着羽曳拔出了剑,声音冰冷道:“你是魔教的,对罢?”   几乎瞬间,他的杀气溢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确实,钢铁直男专治绿茶……   .   #树洞#报!大事不好!   陆学神看到那个富二代小白脸快把隔壁校花弄哭了,他直接动手了……!   .   欲知小剧场详情,且听下回分解。 第40章 千里寻杀(小修)   所有人都没料到陆承杀会直接拔剑。   就连羽曳望着陆承杀的长剑都愣了一瞬, 随后他捂着胸口,笑道:“陆少侠当真是对魔教嫉恶如仇。”   羽曳现在本就有伤,身体又虚弱, 只怕和陆承杀对不了几招就没了气。   如今他正在研制解药, 当然不能就这么没气了。   他身边的慈心谷医师就在道:“陆少侠且慢,这个人暂时还不能死。”   “陆少侠, 不要一时冲动!”   然而陆承杀还是一步步走了过去,他杀气盈满时,四周空气都仿佛骤然变冷, 但此刻那个医师也只能硬着头皮拦在陆承杀面前:“陆少侠,剑下留人!”   陆承杀道:“让开。”   他只说了两个字, 医师腿弯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唯独羽曳还保持着冷静, 他唇畔犹有一抹笑, 仿佛置生死于度外,胸口的长针还没有拔出来, 月白长衫血点斑驳, 他的脸色亦苍白, 只是眼睛却看向了花焰。   他眼神里的东西令陆承杀十分不适。   陆承杀挑起剑径直劈了过去,剑未到, 剑气已经让那医师躲了开去, 羽曳抬起双手的锁链阻拦, 剑锋与锁链碰撞, 发出刺耳磨人的声音。陆承杀力道极大, 羽曳胸口刚止了血的伤,霎时崩裂,血染了一身。   然而他立时拔剑, 直奔羽曳的咽喉而去。   羽曳再度举起锁链,陆承杀的剑斩在他手腕的铁环上,力道不减,铁环烙着羽曳的锁骨,只听得锁骨断裂之声,他缩着腰,吐出一口血来。   看得出来,羽曳反应速度不错,奈何实力差得还是太远。   这样下去,确实再没两招他人就要没了。   恰在此时,人群如潮水而分,有一道威严的男声高声道:“承杀,住手。”   陆承杀闻言一顿。   陆怀天正快步走来,不知是谁去通知了他。   旁边的慈心谷医师见状连忙再次给羽曳止血,把他从陆承杀的剑锋下面拖出来,羽曳已唇无血色,犹对他露出一抹笑来,用气音道了声谢。   花焰此时也有些呆。   她听见陆承杀说“你是魔教的,对罢”,心里没来由一抖。   羽曳是,她也是啊!   这么一愣,回过神就见陆承杀已经拔剑走了过去。   不用想都知道,羽曳肯定打不过他——在正义教的时候,她总觉得羽曳能不能打得过自己,都是个问题,然而如果羽曳真的就这么被陆承杀杀了……她好像也还是会难过的。   只是,她又不是很想去阻拦陆承杀。   总觉得此刻阻拦了,陆承杀恐怕会很受伤。   瞬息间,见羽曳又朝她望来,依然那是那张温柔清俊的脸,一双眸子含雾带雨,似乎有千言万语,欲说还休,就好像他有什么苦衷现在偏偏不能说一样。   这般矛盾的表情落入陆承杀眼里,变成了另一番意思。   陆承杀没有收剑,陆怀天已经朝他走了过来,陆承杀略一思忖,仍旧举剑,他已经不顾陆怀天已近在咫尺,一剑朝着羽曳攻了过去。   正在给他涂药的慈心谷医师吓得一屁股坐到边上。   陆承杀的剑从来是朝着致命处去的,幸亏刚才羽曳胸口的针已经被拔出,他仓皇之间只能仍旧举起锁链阻挡,但手臂力气实在不敌陆承杀,锁链印在心口上,硬生生往下嵌入。   就连那精钢锻造的锁链上都隐约出现裂痕,实在骇人至极。   羽曳忍不住苦笑,就算他身上已经穿了金丝宝甲护住心肺要处,也经不起陆承杀这么打。   他当然不想死,也绝对不能死。   近在咫尺,他忍耐着胸口剧痛传音道:“你就这么喜欢她?可你了解她么,你知道她的过往,她是如何长大,又是如何长成现在这副模样的么……这些我都知道,杀了我,你以为她真的会开心?”   话只有陆承杀能听得见,然而几乎随着羽曳的声音一字一句传过去,那剑上的重量也开始轻微发生变化。   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有效。   “她为了我而动摇,为了我而痛苦,杀了我她不会原谅你的,她的喜怒哀乐我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她毕竟,是我一手呵护,养大的花。”   羽曳看见陆承杀的表情出现了微妙的茫然。   像一把绝世兵器上出现了裂缝,有裂缝,就有可乘之机,羽曳几乎在心底笑了一声,他手臂猛然用力顶开了陆承杀的剑,就地一滚。   虽然狼狈,但也终于有了一瞬喘息之机。   他的傻焰儿确实了不起,还什么都不会,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为他的弱点。   在那一瞬之间,羽曳心中甚至闪过了一丝与有荣焉,他比谁都更了解花焰。   就像此刻,他甚至知道,花焰现在的所思所想。   陆承杀才不过认识她多久。   只可惜如果不是水瑟坏了他的事,他原本连这出戏都不需要演。   陆承杀似乎反应过来,再度刺来。   羽曳躲闪间,听到他身后的陆怀天又重复了一次:“承杀,住手。”   可陆承杀完全没有住手的意思。   羽曳喉头涌起一股腥甜,他毫不犹豫地把它吐了出来,嘴角带血,继续传音道:“你若是不信,你大可以问她,我是她的什么人。”   他的剑乱了,是不是心也乱了呢。   羽曳情不自禁地想。   ***   陆承杀的剑到底没有最后劈下来,因为被人拦住了。   陆怀天架起剑柄,拦在了陆承杀身前,他的脸色铁青,谁都看得出在蕴着怒气。   “承杀,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吗?”   停剑山庄和当山派的弟子最是服从命令,以下犯上和违抗师命视为大忌,青城门或许还可以通融一二,但这两个门派是绝不能容忍的,惩罚极严,最严重的,有可能逐出师门。   陆承杀仍旧面无表情,但唇却紧抿着。   陆怀天用剑柄挑开了陆承杀的剑,冷冷道:“说话。”   良久,陆承杀道:“是。”   以往陆承杀杀魔教之人,杀气虽重,都只是在杀人,他本身并无过多情绪,而这一次,任谁都看得出,他动杀心是因为私心。   陆怀天也不敢相信,回来的时候就听说他因为那个女子对褚浚动手。   而现在更是眼睁睁看着陆承杀为了争风吃醋违抗师命,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陆怀天不由得看了一眼旁边的明艳少女,确实是个漂亮姑娘,然而越是漂亮越是红颜祸水——他甚至想起这个女子出现的第一日,陆承杀就因她对陆承昭拔了剑。   她会毁了陆承杀。   “收剑,跟我回去。”   陆承杀握着剑,似乎仍在挣扎。   陆怀天厉声道:“想在这里给你外公丢人吗?”   他的话音一落,陆承杀的挣扎消止了,他收了剑,仿佛刚才所有的情绪都被抽离了一般。   花焰此时已经回神,听见陆怀天的声音,又看见陆承杀的模样,情不自禁道:“你别骂他了!”   她三两步过去,挡在陆承杀面前。   四周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没人想在这时候触停剑山庄的霉头,而她就这么毫无畏惧地蹦跶过去了,一时周围更加安静了。   陆承杀漆黑的眸子微动,看了她一眼。   陆怀天的声音极冷:“姑娘,这似乎与你无关。”   他说的客气,然而任谁听见这样的声音都忍不住一抖。   花焰仿佛察觉不到他声音中的冷意,义正言辞道:“他是我的朋友,怎么就与我无关了?”   她不太喜欢看到陆承杀变成这个样子,好像忽然之间就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没有喜怒哀乐的人。   “朋友?”陆怀天重复了一次这个词,声音里显出一丝滑稽。   眼前少女矮了陆承杀一个头,纤细又柔弱,仿佛一折即断,挡在他面前根本如同螳臂当车,是谁给她的勇气?陆承杀吗?   随后陆怀天的声音变得更加冷硬:“承杀,走了。”他没有更多的耐心了,“我觉得你也不希望我对你的朋友不客气。”   陆承杀的手按在花焰的肩膀上。   花焰回头看他,还没说话,就听陆承杀轻声道:“不用管我。”   “可是……”   陆承杀已经越过花焰,跟在陆怀天身后走了过去。   花焰下意识想要跟过去,然而没走两步,就被另一个跟着陆怀天走来的黄剑穗弟子拦住。   “姑娘,请留步。”   对方武功不差,花焰又不能拔了剑当街跟他打,左躲右闪之后,也只能看着陆承杀的背影逐渐远去。   花焰有些担心地问那个黄剑穗弟子:“他……回去以后还会被骂吗?”她想起陆怀天骂陆承昭的样子。   那黄剑穗弟子犹豫了一下,摇头道:“不知道。”   花焰只觉得心口一下变得空空落落的。   陆承杀刚才最后的样子,让她莫名难过了起来。   羽曳的血已经被止住了,但周身状况实在惨烈,旁边守着他的慈心谷医师焦头烂额给他上药包扎,羽曳本人反而很平静,疼也咬牙忍着,额头冒汗仍然一声不吭,事后又温文有礼地道了声谢,倒弄得那位慈心谷医师有些不好意思。   周围的议论声从刚才陆承杀、陆怀天走后就没有消散过。   想来不出一日,街头巷尾就都知道今早发生的事情了。   羽曳已经能听到周围有人在夸他的焰儿是红颜祸水了,说没想到就连陆承杀都英雄难过美人关,虽然这位周姑娘确实是美……   而花焰本人却似浑然未觉,她呆呆站在那里,身形看起来竟还有些脆弱。   傻丫头,羽曳在心里轻声叹气,如果可以他倒也没想让她在这种没用的地方成长。   ***   之后的两天,花焰都没有再见到陆承杀。   她尝试过偷偷溜到停剑山庄的院落里,可远远就被拦下,望着屋顶也看不到陆承杀的身影,似乎是陆怀天下了命令,对她严防死守。   而且她这几天,去到哪里,都会有人窃窃私语,实在很烦。   陶师姐知道,还来安慰她:“他们停剑山庄是这样的啦,很难搞的,管得又宽。周姑娘,你也别太在意其他人说什么,对了,你和那个魔教叛徒真的认识吗……”   花焰看着她八卦兮兮的脸,耷拉着脑袋道:“……别问了,不想提他。”似乎觉得自己说的太暧昧了,花焰又补充,“我跟他现在没关系的,很讨厌他,他不是个好人!”   陶师姐拍拍她的肩膀道:“放心放心!我肯定支持陆少侠啊!我就是有点好奇,人不可貌相啊,他长那样,居然是个……呃……”   花焰已经两天没见陆承杀了。   想见他。   自从知道陆承杀可能会受罚,她更不开心了。   如果大哭大闹有用就好了,花焰扁着嘴道:“停剑山庄会虐待他吗?”   陶师姐闻言,愣了一下,道:“……这个应该不会吧。”   花焰道:“比如不给他饭吃。”   陶师姐道:“这应该不至于。”   花焰道:“关地牢。”   陶师姐道:“不至于……”   花焰道:“笞刑,拶刑,杖刑……”   陶师姐额头上汗都下来了:“这真不至于……”   不过想想又不确定,谁知道停剑山庄那个鬼地方平时怎么惩罚弟子的?他们青城门一般是罚扫茅厕,倒恭桶之类的……   花焰越想越郁闷,虽然陆承杀最后跟她说“不要管他”,可她总觉得陆承杀眼里写的是“别丢下我”。   那个想拜陆承杀为师的当山派小屁孩宁常也来找过她,他表情极其复杂道:“你真的认识魔教的人?”   花焰当时正郁闷,根本没有心情理他。   宁常道:“你太令我失望了!”   花焰:“?”   宁常痛心疾首道:“只要是魔教之人,没有一个无辜的,就该像师父那样!嫉恶如仇!师姐你自己好好反省吧,我要追随师父去了!”   花焰连忙拽住他:“你往哪追随?”   宁常道:“停剑山庄啊?”   花焰道:“啊?他回去了?”   宁常也一愣:“你不知道?他昨天就走了,和凌叔……掌门请辞,提前回去的。”   ……原来是这样,难怪她怎么叫也没有反应。   虽然陆承杀答应会尽快出来,可他这一趟回去,再出来又不知道要多久,而且他们也没有约在哪里见面。   花焰怎么想都觉得发愁。   真要在离山城等他十天半个月,花焰觉得自己恐怕会等到枯萎。   那……她干脆去停剑山庄找他好了!   花焰想完,瞬间觉得眼前一切都敞亮了!   她当即去东风不夜楼买了张地图,研究了一下去停剑山庄的路,买好马,备好干粮,就准备出城上路。   问剑大会即将落幕,再加上出城原本就简单,花焰轻而易举出了城,她边看着地图边跑,然后很快发现自己忘了一件事。   ——出了城她就没有庇护了,她还在被羽曳追捕。   几乎离城不到三四里,她就发现有人跟在她后面追着跑,马蹄声哒哒,花焰不得不夹紧了马腹越跑越快,只觉得风驰电掣,而后面的马蹄声也离得越来越近。   花焰远远回头,就看见了魔教标志的青衣和紫衣。   现在懊恼已经有点晚了,她怎么忘了,前些天还说魔教弟子在离山城外制造了大量伤亡!   都怪羽曳!   花焰见到本人都快忘了这茬。   而且这两天她也隐约听到了消息,说因为那日陆承杀险些杀了羽曳,所以最终他们还是把他留在了医馆,羽曳配置解药速度极快,听说早上就已经配好给各大门派弟子送去,他如今的形象是一个心怀正义改邪归正且一往情深的温润医者。虽然还是有不少对魔教深恶痛绝的人声称要处决此人,但大部分人都已经将他当做特例看待——实在是羽曳的外表太具欺骗性,那日他任由陆承杀攻击可怜兮兮的模样也给众人留下深刻印象。   眼下,这位温润无害的青年,正派手下追得花焰头皮发麻。   花焰也不敢进城,顾不上看地图,一路沿着荒郊野岭纵马狂奔,同时随手散开毒雾,可惜来追她的不是正派,而是魔教弟子,大家早有防备,只有几个反应不及的中招,其余魔教弟子从怀里掏出一个面具便扣在脸上,毒雾却是半点沾不上脸。   “圣女,别跑了,我们不会伤害你,只是抓你回去复命罢了!”   “圣女,我们也不想伤害你,就跟我们回去吧!”   花焰头也不回去,闷头狂奔。   “圣女,你要是再不停下,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有弟子已经拉起了弓,他们没有瞄准花焰,而是瞄准了她身下那匹马。   箭矢不停地落在花焰腿侧,眼看着便要射中,花焰忍不住大声道:“他现在还被正派抓着呢,万一回头教主还是谢应弦怎么办!”   后面的魔教弟子笑道:“圣女说笑了,不管是谁,我们今天都要抓你回去。”   就很气。   会不会变通啊!   说话间,花焰手中甩出毒针,先一步射中了追得离她最近的几个弟子的马匹,马匹立时扑倒。   然而,她身下马腿同时也被射中,马身顿时踉跄,速度也减缓下来。   花焰心道不妙。   又一箭射中。   马匹吃痛,顿时一阵马蹄乱蹬,花焰干脆弃马而下,一个翻身还没下去,忽然旁边闪出一个身形极快的人,接住了她。   来人一头醒目的金发,随意扎在脑后,双瞳碧绿如春波,接完花焰,随手便甩到了一旁。   没等花焰开口,倒是后面的追兵慌了。   “左、左护法……”   很识时务,追兵们立刻调转马头就跑。   某种程度来说,齐修斯的积威也挺重的。   花焰站在地上,拍了拍裙子上的灰,整理了一下,道:“齐护法,好久不见呀!”   齐修斯,正义教另一位护法,此时正板着他那张美丽的脸蛋,冷冷负手而站,身上也穿了一身灰袍,一副绝世高手的模样。他是正儿八经的波斯人,奈何性子古板至极,脾气又差,糟蹋了那张动人的脸蛋。   “教主让我来救你的,走吧。”   花焰道:“去哪?”   齐修斯道:“一个安全的地方。”   花焰道:“呃……能不去吗?”   齐修斯终于转头看她:“你还想去哪?”   花焰有些不好意思道:“呃……停剑山庄……”   齐修斯道:“……你这么想去送死吗?”   花焰想了想,确实有点离谱,魔教的人跑去停剑山庄,就仿佛是猪一路奔向屠宰场,透着一股匪夷所思,但是……   “……我就是很想去嘛!你回去跟教主讲,你已经救了我了,我自己去就行!”   齐修斯脑袋上青筋蹦了一下道:“你想害我完不成教主的任务吗?”他看向花焰,目光如炬,“你现在连内力都没有,能不能活着到停剑山庄,自己心里没数么?”   花焰捂着脑袋:“那怎么办嘛!”   齐修斯道:“跟我走。”   花焰道:“不行!”说着,她吸了吸鼻子,下一刻,开始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委屈道,“我太惨了!这一路被追杀,去门派战还遇到陷阱,还要被羽曳欺负,都没有人管我,现在想去见个人都见不着!我等了好几天还要被人拦着,现在好不容易可以过去,你还不让我过去!有没有天理了!”说着,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齐修斯脸都绿了。   然而,现在大哭大闹是有用的。   齐修斯沉默了一会,终于认输道:“……你想见谁,我送你去。”   花焰瞬间不哭了,她大眼睛一亮:“停剑山庄,陆承杀。”   齐修斯忍不住道:“行,你真是上赶着去找死。”   干嘛啦!   反正现在天王老子也阻止不了她去找陆承杀!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天王老子也阻止不了她去找男朋友(目前还不是)!   .   昨日小剧场后续:   #树洞#报!大事不好!   陆学神看到那个富二代小白脸快把隔壁校花弄哭了,他直接动手了……!   ——好勇!   ——真男人!   ——打得好爽啊!   ——爽+1   ——呃……不好,教导主任来了!   ——……完蛋了,在学校门口打人,会不会记过请家长啊。   ——陆学神站办公室里好像完全没有反省的意思。   ——隔壁校花偷溜进来趴在门口看着,一脸心疼呢。   ——后续来了:记过,回家反省一礼拜,不过陆学神反正保送也无所谓吧。   ——好羡慕!!!!隔壁校花刚问同学要了卷子,决定送去陆学神家……   ——还有这种操作? 第41章 停剑山庄   停剑山庄建在半山腰, 不高不低天然一座石台,从山脚下望去足有一半沉在缭绕的云雾中,整个山庄雾霭沉沉, 奇的是并不显得仙气袅袅, 反倒透出几分阴沉的厚重。   离得越近,阴沉感越重。   倒是不远处能看见东风不夜楼的七层仙绛多宝塔, 红得极为艳丽妖娆,仿佛一座妖塔,和停剑山庄并驾齐驱, 直冲云霄,形成一道极为独特的风景。   花焰赶了几天的路, 看到时还是被震了一下。   她扭头忍不住跟齐修斯说:“我们教什么时候也能搞得这么气派啊!”   齐修斯冷冷道:“华而不实。”   好吧。   他们教还是挺穷的,每年负责管理修缮的长老来找谢应弦要钱, 都挺磕磕绊绊的, 十几年下来他们教都是那股随意松散的模样,长老堂主们各行其志, 正义教压根没有统一的风格。   花焰想着, 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就是陆大侠从小长大的地方吗?和她好不一样。   不过花焰倒是知道停剑山庄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当年陆家的先祖寻此地并不是为了建山庄,而是为他的爱剑寻一处坟冢, 只是陆家的后人也陆续将剑葬在此处, 久而久之便成了陆家停剑之所, 后世有不少大侠闻陆家之名, 死后也将剑葬在了陆家剑冢, 许是名剑有灵,陆家人世代在此,也确实出了许许多多天下闻名的剑客, 又有人慕名而来前来拜师,更有上门求剑者。   如此这般,百年以后,停剑山庄便有了现在这般规模。   门下弟子无数,拥有大量的铸剑师与剑炉,剑铺更是遍布全江湖,所以在别的门派还在求好刀好剑时,停剑山庄的弟子倒是随取随用,每一把都足以堪称名剑,就比如花焰此时别在腰上的春花剑。   只是越是这样,花焰就还是不太能理解。   为什么明明停剑山庄名剑无数,要给陆承杀那样一把剑。   两人慢慢走到停剑山庄山脚下的小城,名曰剑城。   说是小城,但因为背靠停剑山庄,人来人往,各种商贾店家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再加上东风不夜楼的那座七层塔楼,热闹得不输寻常大城。   停剑山庄的弟子倒是不太多见,但几乎人人都带着剑。路边也有不少卖剑法秘籍的,就连周围摊贩卖的小物件都多和剑有关,比如长剑造型的挎包,剑形的盘子,剑形酒壶,就连沿街卖的糕点也都做成了剑形,看得花焰叹为观止,最夸张的是,还有卖停剑山庄大侠画像的。   挂在最外面的是停剑山庄老庄主陆镇行的,他年愈七十,仍然老当益壮,画像上厉色长须,钟馗似的。   “姑娘,要来一幅吗?这可是陆老庄主最新的画像,卖得可好了,买回去挂在家里保证驱邪避恶,那魔教妖人看了立刻吓得屁滚尿流。”   花焰神色如常。   身旁齐修斯冷冷看了小贩一眼,因为形貌特殊,他现在戴着斗笠,但一双眸子锐利如电,那小贩立刻便感觉到了危险,瞬间闭嘴。   花焰凑过去,问道:“还有其他人的吗?”   小贩咳嗽了一声,从边上又拿过一个卷轴,递给她:“这个,您看看?”   花焰接过,一展开就看到了陆怀天那张脸。   “……”   她瞬间合上卷轴,面无表情道:“再换一副!”   小贩立刻又拿了两幅,赔笑着看了一眼齐修斯,对花焰道:“您看、您看……”   花焰徐徐展开手里的卷轴,画像上的人黑衣黑发,举着长剑,面容很年轻,然而表情却非常凶煞,一双眼睛更是宛若凶猛野兽,是一副横剑欲要杀人的姿态,光看画面都令人心生畏惧。   花焰道:“……就要这幅!多拿两张!”   小贩:“……您确定?”   不是,这姑娘怎么看着满眼放光,不对劲啊,他福至心灵,开动了自己经商的头脑,又从下面拿了几幅上来,“要不姑娘您再看看这个?”   花焰随手接过,里面打开便是白聿江那副桃花似的多情眉眼,一身白衣狐裘风流倜傥,手持羽扇轻摇,甚至画者真的在边上配了枝桃花。   她嫌弃地把画丢了回去,道:“不要!”   小贩:“……”这漂亮姑娘审美还挺奇特哈。   看着花焰宝贝似的抱着那幅画,齐修斯忍了忍,没说话。   停剑山庄进山是需要门帖的,山门内是一层层的台阶,一眼望不到头,没入云中,观之蔚为壮观,似乎有上万阶,往来人寥寥。   齐修斯看了一眼,似乎打算直接上去。   花焰拽住他道:“等等。”她指了指边上的山路,“走那边。”   齐修斯额头上的青筋又开始跳了:“要不然你换个人见吧,我上去把他带下来。”   花焰提议道:“要不我自己上去,你先回去?”   齐修斯很不客气道:“指望我回来给你收尸吗?”   花焰喷:“……也没那么夸张吧!谁说我就一定会死的!”   齐修斯想了一会,道:“你先把自己身上毒给解了。”   花焰垮下脸:“那要好久……”   齐修斯道:“总比死了强。”   好吧,他说得对。   “那我留在这里解毒,你先回去吧。”花焰算算日子,也到了谢应弦应该被审判的时候了,“你回去帮教主忙吧,别管我了!”   齐修斯道:“我的任务是把你平安送到安全的地方。”   花焰道:“那教主呢?”   齐修斯此时的表情却是比谢应弦本人还要自信:“教主足智多谋,不可能有事的。”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不知道谢应弦给他吃了什么迷魂药,让齐修斯一个当初口口声声说“比他强我就杀了他”的人,如今成了个谢应弦吹。   “你真的不用留在这里陪我!我解毒至少要十天半个月,你留在这也没什么事情,我压力很大啊!”   齐修斯道:“我可以练功。”   花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齐护法,你想想我们教主现在正在危机关头!虽然他是很厉害,但是难免会有缺人手的时候,尤其是像齐护法你这么强的!他现在肯定很需要你,只是嘴上不说而已!其实心里巴不得你赶紧回去!你看他让你把我送到安全的地方,其实原本也就不过一两日吧,他现在肯定眼巴巴盼着你回去呢!”   齐修斯愣了愣,道:“真的?”   花焰拍胸口保证:“我这么了解他!”   齐修斯沉吟了一会,道:“那好吧,你自己小心。”   花焰在剑城找了间客栈,待齐修斯一走,立刻叫小二给她买了一身轻便衣服,她看着手里那身粗布黑衣,毅然决然换上,便又摸到了停剑山庄山脚下。   她要是走正门进去,只怕还没见到陆承杀就被拦下了。   停剑山庄既然在山腰上,自然有别的办法上去,那就是爬山。   如果内力在身,确实简单许多,但眼下她实在想早点见到陆承杀,花焰便寻了条稍微好走些的路,一步步向上,她有武艺在,总归是比寻常人要轻松一些。只是停剑山庄这山路陡峭,脚下泥土路不实,时不时便会往下滑坡,两边路旁又是葱葱郁郁的枝丫,一不小心便要刮到身上脸上。   花焰爬了大半天,才只觉得自己走了一小截,身上具是尘土,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忍不住停下来休息一会,脚下又是一滑,幸亏她反应快,往前踏了两步,才没滑下去。   日头渐低,虽然好处是很快就不热了,但夜路只会更加难走。   花焰坐在路边,从怀里掏出个包子慢慢吃着。   她并不知道,有人也正在高处看着她。   教主所料未错,不管她多么巧舌如簧,都不能丢下她不管。   齐修斯双手环胸,也不懂花焰为何如此执着非要去见那个陆承杀,她在教里也算得上娇生惯养,没吃过半点苦头,离教这么一趟下来,应该也不算轻松,现在却是一副苦头还没吃够的样子。   走之前谢应弦跟他说:“她要是实在不愿意跟你走,你就任她玩吧,人没事就行。”   可她现在看起来哪里像玩,穿着一身粗陋衣衫,累得气喘吁吁,头上直冒汗,脸蛋上也脏兮兮的,然而最匪夷所思地莫过于,她看起来还挺高兴。   算了。   花焰一抬头,就看见眼前站了个人。   “咦,你怎么没走?”   齐修斯也不废话,他抬手就攥住了花焰手腕,指尖搭在她的脉息上,的确是没有内力。   不等花焰再说话,他把自己的内力传了过去。   简单省事。   花焰被他攥着手腕,呆了一下:“你干嘛?”   齐修斯道:“给你点内力,够你上去用,免得天黑了,你被野兽吃了。”   花焰真心实意道:“谢谢你!”   齐修斯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有了内力再上去就容易许多,花焰只觉得身体里充盈了力量,又仿佛身轻如燕,轻而易举便御着轻功,一跃一跃攀上了山坡,这种感觉久违了,她觉得自己简直像只山兔子。   齐修斯在后面看着她蹦,脸又差点没崩住,想大声道“圣女如此,成何体统”,不过忍住了。   恰好天黑之时,他们已经到了山腰上。   花焰远远望去,山门果然被人把守着,如果拾阶而上,是绝对绕不开的。   他们现在正在山庄侧翼,能看见高高筑起的黑墙,森森林立着,里面的建筑灯火通明,时不时能看见人影往来,却不知道陆承杀在哪里。   齐修斯跟着她一起猫着腰,蹲在最边上一间柴房的屋顶上。   停剑山庄确实管得很严,弟子都是成群结队整齐列队而行,他们在上面蹲了半天,都没遇到一个落单的。   花焰情不自禁问:“你感觉如何?”   齐修斯冷冷道:“不过尔尔。”   ……可你眼睛里明明很羡慕的样子!   齐修斯以往在教里就很想推崇这种整齐划一的作风,奈何他们教里个性的人实在太多了,尤其教主本人打头不守规矩,上行下效,更加难管。   “你要等到何时?我们下去抓一个弟子问问便知。”   花焰道:“不行,这样容易打草惊蛇。”   齐修斯毫无耐心:“杀了便是,埋尸藏好,一时片刻也发现不了。”   花焰道:“……更不行了!”   以往听了没觉得如何,现在她却有点心惊胆战。   她想了想道:“这样吧,我们去膳房看看?”   齐修斯情不自禁道:“……你就这么贪吃?教主说我还当是玩笑。”   花焰一凛:“他说什么了?”   齐修斯复述了谢应弦的话:“说你不日便要吃成个胖妞。”   花焰抓狂:“……别听他胡说!我是要去探听消息!”   齐修斯将信将疑道:“真的?”   片刻后,齐修斯就看着花焰仗着自己现在有轻功,摸了一盘笋干鸡翅过来。   齐修斯:“……”   花焰擦干净手,就拿起一只鸡翅吃了起来:“干嘛,你肚子不饿吗?我们研究一下停剑山庄的伙食嘛。”   不过研究完,花焰确实有些茫然,虽然比不上当山派的,但停剑山庄的伙食看着也不差,为什么陆承杀被养的毫无膳食喜好?   和齐修斯吃完了一盘鸡翅,花焰擦擦手,正准备再去探看探看,就听见两个灰色剑穗的弟子在互相推诿。   “我今日尚有练剑功课未完成,师弟你去送吧。”   “呃……我今日也有事,师叔叫我帮忙誊抄剑谱,还是师兄你去吧。”   两个人推推搡搡手里的食盒,场面非常滑稽。   最后两人以指为剑打了一场,输的那个灰溜溜提着食盒往外走去。   花焰兴奋道:“走走走,这有个落单的!”   两人一直悄悄跟着,那弟子一路走了许久,几乎走出了山庄外,花焰见四下无人,飘然过去,手指轻轻抚着他的肩膀,用了魅音入耳道:“……陆承杀在哪?”   灰剑穗弟子的眼睛瞬间便直了,道:“……被关禁闭。”   花焰顿时心里抽了下,又道:“他在哪里禁闭?”   弟子道:“冥思洞。”   花焰道:“怎么去?”   弟子道:“山顶上。”   花焰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又道:“他被关多久禁闭?”   弟子道:“一年。”   花焰人都傻了:“一年?”   幸亏她来了!   花焰心中庆幸,同时随手打开了弟子手里捧的食盒,里面放了两个馒头,一碗水,她不由道:“你是……给谁去送饭?”   那弟子道:“陆承杀。”   花焰立刻回去,从膳房里偷了四五盘好菜,找了个食盒装好。   齐修斯这会终于算明白了。   他看着花焰忙前忙后,甚至还打了一壶酒,直奔山崖而去,不禁道:“你这是想……”   花焰仿佛这时才想起他:“哦,你不用跟着我上去了,你回去吧!”   齐修斯嘴角抽了一下,道:“……想投毒吗?”   不然总不能是去投敌吧? 第42章 夜宿停剑   “没有, 没有,我就上去看看。”花焰摆摆手,似乎根本不在意齐修斯在说什么, “我上去了啊, 你走吧!”   说着,她提着食盒兴冲冲就往山顶掠去, 此时已经入夜,星夜无月,天穹漆黑如雾, 越往上走越能感觉到冷意,好在花焰身上还有齐修斯给她的内力。   沿途无人, 一路攀到顶上,温度骤降, 零星有雪花飘落, 路面的积水都已经凝作冰凌,呵出来的气也能看见白雾。   花焰甚至开始疑心是不是突然错了时节。   眼前依然雾气茫茫, 沿路林立着松柏, 覆了薄薄一层雪霜, 四周孤冷清寂,渺无人烟, 就好像瞬间走入了另一个世界。   山顶上确实有个山洞, 大的不能称之为山洞, 更像是一个半敞开的帆型圆弧。   无灯也无亮, 只有黯淡的星子映照在天边。   花焰停下脚步, 她看到了一抹黑色的背影,那个背影面朝着石洞而坐,肩膀和头顶上也都覆盖着霜雪, 黑发被寒风吹动,他本人却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凝固成了一座石像。   他看起来好冷啊。   花焰心里忽然又抽了抽。   虽然知道他内力深厚,就算在这坐再久也不会冷,但也还是难免会这么想。   回过神,花焰提着食盒,快步走了过去。   “陆大侠!”她叫了一声,然而四周实在空寂,这一声反复回荡,空旷而辽远。   她走到近前,才发现石洞里还是有些简单陈设的,一个石桌一个石椅,和一张石床,桌上放着一个白馒头和一碗水,但看着还是很像在坐牢。   花焰担心他是不是一整天都没吃,走到陆承杀面前,他面上仿佛也凝着霜雪,唇瓣无色,有一些干裂。   见到花焰他才缓缓睁开眼,只是眼珠子一动不动。   “陆大侠?”她试着又叫了一声陆承杀,手掌在他眼前摆了摆,“你看到我了吗?”   陆承杀仍旧未动。   不会吧!   停剑山庄难道还给人下药,把他弄傻了不成!   花焰把食盒放下,凑近去看陆承杀,大眼睛一眨不眨,见他还是没有反应,她干脆伸手拂去他肩头的冰霜,待拂到陆承杀发顶的时候,他忽然动了。   他一把抓住了花焰的手。   五指冰凉。   真的好冷啊!   花焰下意识攥住手,想给他暖一暖,就见陆承杀的眸子也动了,他似乎有些迷茫,视线投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花焰才听到他低声道:“是真的……”   “我当然是真的啦!”花焰呵了口气,双手握住陆承杀那只手,搓了搓,才发现他冷的实在不寻常,“你怎么这么冷!”   陆承杀没有说话,只是一眨不眨看着她。   花焰顺势摸到了陆承杀的脉搏,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被点穴封了内力,与花焰中了羽曳的毒不同,这种封法只需要运功冲穴,一会功夫就能解开了。   难怪他手这么冰,脸色也很是青白,原来是真的冷!   “你怎么在这?”陆承杀轻声问她,声线有些发涩。   花焰道:“别管这个了!你赶紧把内力弄回来呀,不然真的冻死了怎么办!”   陆承杀道:“我在受罚。”顿了顿,他又道:“不会冻死的。”   “怎么不会!”花焰按着他的肩膀手臂往下捏,只觉得陆承杀浑身都很僵冷,下一刻,她握着他的胳膊就往洞里拖,“别在外面呆着了,好冷!”   虽然里面也很冷,但至少吹不到寒风。   陆承杀被她拖得踉跄。   花焰在石桌上把食盒打开,道:“菜还热着呢,你赶紧吃点!”   陆承杀看着迅速摆满石桌的丰富菜肴,似乎呆了呆,道:“我在受罚。”   花焰理直气壮道:“受罚又不是被虐待!”   他们正义教也有受罚啊,但基本上大家都在绞尽脑汁想办法减轻刑罚,倒是刑罚部的长老也在绞尽脑汁怎么避免让他们投机取巧……哪有陆大侠这么老实的嘛!   “你不吃我就硬塞进你嘴里了哦!”花焰叉着腰道,“反正你现在也没有内力。”   这话当然只是说说,就算没有内力光靠招式,陆承杀的强也不可小觑。   陆承杀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花焰把筷子直接塞进他手里。   “其实我也没吃呢。”花焰夹了一筷子糖醋排骨放进嘴里,糖醋汁调的刚好,肉也煮的软烂,她速度够快,此时菜上还冒着丝丝热气,“味道还不错!你快点尝尝!”   她眼巴巴望着陆承杀。   陆承杀拿着筷子僵了一会,终于也夹了一筷。   一旦开了头,后面就简单许多。   外面雪不知不觉下大了,入夜风雪交加,石洞里居然显出一丝温暖。   花焰吃饱了,发现陆承杀还在吃,他微垂着眸,细密的睫羽上还有些霜花,然而进食速度很快,平时吃到这个时候陆承杀也会放下筷子,现在显然是真的饿了。   习武又不是修仙,该饿还是会饿的。   花焰双手撑脸,看着陆承杀吃饭。   她这一路过来也耽搁了好几天,陆承杀在这不知道呆了多久,如果她不来,他是不是真的就一直这样下去?   第一千次庆幸完幸好自己来了,她又有些难过。   “你真的……要在这上面呆一年啊?”   陆承杀闻言一顿,道:“嗯。”   花焰四周看看,道:“这上面什么都没有,不会无聊吗?”   陆承杀道:“不会。”   他声音平波无澜,好似这真的很寻常。   花焰又道:“那你可不可以从这里下去啊?”   得到的答案不出意料。   陆承杀道:“不行。”   他把盘子里所有的菜都吃完了,脸上总算有了点血色。   花焰把盘子收好,问他:“要不要我再去拿点?”   陆承杀看神色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道:“不用了。”   花焰立刻决心再去拿几盘过来:“那我先下去了,你等我一会!”   她还没走远,听见身后陆承杀的声音道:“你可以不用管我,上面很无趣,期满我会下去找你。”   花焰蓦然回头,情不自禁道:“那你为什么不干脆现在跟我下去呀!”她都想好了,“如果担心那个送膳的弟子发现,只要每天他送饭时我们再上来就好了!不会被发现的!”   然而陆承杀沉默不言。   花焰忍不住了,她又坐回到陆承杀面前,试图说服他:“你又没做错什么,干嘛非要罚你在这个鬼地方呆一年?是停剑山庄不合理在先!稍微投机取巧一点应该也没什么关系的!”   陆承杀还是沉默不言。   花焰说的嘴巴都干了,端起旁边放着的水碗想喝一口,一入口发现全是冰碴子。   她气嘟嘟地收拾东西下了山。   陆承杀望着花焰离去的背影,想,她应该不会再上来了罢。   然而,半个时辰不到,陆承杀就又见她气嘟嘟地提着一堆东西上来。   花焰一把将食盒重新放在石桌上,哼哼唧唧道:“没有菜了,只有些点心。”然后把包袱打开,取出一床棉被丢到陆承杀脑袋上,“这样应该就没那么冷了。”   陆承杀抱着手里的棉被,看起来有些呆,他欲言又止了一会,道:“你不必……”   花焰还拿了盏密封的灯笼过来,用火折子点燃,摆在石桌上。   光线昏黄,却又明亮温暖。   她确实有点生气,但气得却不是陆承杀。   陆大侠虽然武功很强,但人却笨笨的,连自己都不会照顾,还不如她呢!   想着,花焰从包袱里又掏出了另一床棉被。   虽然她身上有齐修斯给的内力,刚才下去又问他要了点,但到底用不长久,还是被子保暖比较靠谱。   陆承杀倒是看着那床棉被愣了一会,道:“你……住这?”他的语气颇为古怪。   花焰把棉被披到脑袋上裹住,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道:“下面也没有地方给我住呀!”   陆承杀道:“上面很冷。”   嚯,你也知道很冷啊!   花焰随即道:“那你就跟我一起下去呗!”   陆承杀又不说话了。   本来这一天又是爬山,又是上上下下的,花焰也累得够呛。   她裹着被子觉得身体暖融融的,昏黄微光晕在眼前,催人欲睡,没一会她就开始犯困。   花焰走过去,靠在石床壁上,打了个哈欠,脑袋便一直打点起来。   陆承杀没有动那个食盒,只是静静看了花焰一会,表情有些无措。   石洞外依旧风雪交加,扑簌簌落在一尺之外的地面上,寒风呼啸着刺得耳畔生疼,灯笼里透出的那一丝光像是寒夜里唯一的温暖,浅浅一层笼在少女半昏半睡的脸颊上。她看起来真的很累,平时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发髻都有些凌乱,还穿了一身以前从未见她穿过的粗布衣衫。   陆承杀根本没有办法。   他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花焰惊醒过来,有些迷糊地眨了眨眼睛:“怎么了?”   陆承杀道:“我带你下去。”   花焰还没反应过来:“嗯?……嗯!你说什么!?”   陆承杀已经朝外走去,他身体一震,周身的霜雪便都逸散开去,那股冷厉的气场重新回到他身上。   花焰瞬间丢开被子,也跟了过去。   陆承杀握住花焰的手腕,略顿了一下。   花焰立刻道:“找朋友要了点内力啦,不然不好上来……”   陆承杀“嗯”了一声,紧接着花焰发现,又一股内力传了过来,比齐修斯给得还多。   嗯?   花焰不由道:“……???不用啦!我够用了!”   她有些心虚,普通人内力也不是传了立刻都能用,她是因为原本就有内力,只是被封住了暂时不能用,所以即便是别人给的内力,进到她的丹田里,她也可以如常使用。   当然,一般习武之人为了保证自身实力,通常不会随便给人输送内力,一旦失去恢复起来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几个月都有可能——以往就有宵小趁着别人内力不足时前来偷袭。   然而陆承杀似乎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又多给了她一点。   下山原本就快,没一会两人就又来到山腰处停剑山庄外围。   夜已经深了,不知道几更天,但灯火都已熄灭,只有三人一队来回巡逻的弟子。   下来以后,顿时周身就暖了。   陆承杀熟门熟路地带她进了一个小门,又走了一会,便到了一个不大的院子,庭院位置极偏,看着也寻常,不过整理的十分干净利落,就是有些冷清,没有烟火气。   不等花焰四处看看,陆承杀便领着她推开了其中一间屋的门。   屋内陈设亦十分简单,一张桌两张椅子一张床,边上还有个柜子,仅此而已,家什都有些旧了,不过依然很洁净,空中飘着一些很干净的味道,说不上来。   陆承杀点了一盏灯,然后对花焰道:“今晚先住这罢。”   花焰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下意识问道:“这是哪啊?”   陆承杀起初没答,稍微过了一会,花焰留意到他的耳尖似乎有些泛红,才道:“我的卧房。”   咦?   花焰眨了眨眼睛,顿时认真打量起来。   她进来的时候没有在意,只觉得寻常,现在看着感觉都有些不一样了,像是这个房间忽然变得亲切,就连桌上的油灯都变得可爱了起来。   陆承杀想了想,道:“别开柜子。”随后似乎转身就要走。   花焰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你去哪啊?”   陆承杀道:“山上。”   他怎么还要回去的!   花焰死死扯住他不放:“都下来了!睡一觉再回去呗!”   陆承杀被她拽的无法动弹,有了内力的花焰力气更大了,他只得道:“不行。”   花焰理直气壮道:“为什么不行啊!你看反正你都已经违令从上面下来了,反正违令一次也是两次也是,有什么关系嘛!”   陆承杀自然不愿,两人僵持不下。   花焰只好换一种策略,她深吸一口气,可怜兮兮道:“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害怕……你们停剑山庄可吓人了!万一我一个人住在这里遇到坏人怎么办,睡着了说不定被杀了都不知道……”   陆承杀果然僵住了。   花焰再接再厉,吸了吸鼻子,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半晌,陆承杀终于道:“你睡罢,我不走。”   花焰瞬间露出笑脸。   ……怎么办,她觉得自己在陆承杀面前又哭又闹,说不定也会有用。   花焰正准备上床,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上这身衣服在爬山的过程中沾了不少泥点灰尘,在石床上无所谓,可真的要上床榻就未免脏了点。   她有些发愁,朝陆承杀道:“你有多余的干净衣服吗?”   陆承杀愣了一下,道:“有。”   花焰立刻道:“借我一套睡觉穿!回头洗了还你!”   陆承杀:“……”   花焰道:“……你要是没有,那我直接脱了?”   来的时候没有内力,她又怕热,粗布衣衫里面只穿了亵裤和肚兜。   陆承杀立刻道:“我去找。”   他走到柜子前面,倒是有些犹豫,花焰一眨不眨看着,发现他快速打开了柜子,从里面取出一套衣服,随后便关上柜门。   刹那功夫,花焰倒是看见了。   里头琳琅满目堆放着衣服和杂物,看起来很是杂乱无章。   是因为这个不让她看的吗?   怎么这么可爱的。   花焰不由在心里笑出了声。   陆承杀把衣服递给她便走了出去。   一整套衣服,很干净,还有皂角的清香。   花焰脱了脏衣服,把里衣和外袍挑出来随便穿上,冲着门外道:“我换好啦。”   陆承杀推门进来就看见她穿着自己过大的衣袍,衣带都没有系好,两层衣服有些凌乱地堆在身上,从颈脖到锁骨全露在外面。   陆承杀迅速把门关上,退了出去。   “把衣服穿好。”他闷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杀,危(?   ps:人间兵器不会收拾东西罢辽!   .   一个偷偷掉落的小剧场。   #树洞#报!有人疑似看到隔壁校花送完考卷,直接住在陆学神家里了!   ——因为外面突然下暴雪吧,但是……算了我不说了!   ——我好酸,都不知道酸哪一个好了。   ——别想了,祝百年好合就完事了。   ——我有问题,到底什么时候能喝上他俩的喜酒?   ——等等,他们俩在一起了吗? 第43章 夤夜谈心   花焰嘟囔着哪有睡觉了还要把衣服穿得齐齐整整的, 但还是老老实实把衣结扣好,只是陆承杀的衣袍对于她来说还是太大了些,她手臂展开也只能露出一点指尖, 散着时还好, 一本正经扣上衣结,就觉得里面实在空空荡荡的, 不怎么贴身。   不过总算衣衫上停剑山庄没有苛待陆承杀,花焰穿着觉得还挺舒服的——要是连这都克扣,花焰实在觉得停剑山庄是不是真的故意虐待他。   陆承杀听见她再三保证穿好了, 总算肯进来。   不过进来也不看她,只对她道:“睡罢。”之后坐在距离花焰几步外的椅子上。   花焰道:“你不睡吗?”   陆承杀道:“不困。”   好吧。   花焰坐在榻上, 扯了扯被子,被面很素净, 没有任何花纹图案, 只有角落处绣了把剑似的标志,是停剑山庄的纹章。   被子还没盖到身上, 她就轻轻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陆承杀身上的味道, 很浅很淡,如果不注意几乎察觉不到, 是一点淡淡的冰雪过后松针的味道, 清冽又干净——她一下想起了刚才山顶上的冥思洞。   还在想陆承杀身上的味道是不是这么染上的, 忽然她又没来由地心口抽了一下。   花焰捧着被子道:“陆大侠, 你经常被关禁闭吗?”   陆承杀闻言, 愣了一下,道:“没有。”   花焰松了口气。   她想了想,指了指头顶又道:“你经常上去吗?”   陆承杀道:“嗯。”   花焰不由问:“……上去干什么啊!”   陆承杀道:“练剑。”   花焰呆, 她刚才明明看到停剑山庄有练武场的:“你一个人上去吗?”   陆承杀道:“嗯。”   花焰又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啊?”   陆承杀道:“六岁。”   花焰眨了眨眼睛,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就算再天赋异禀,六岁也谈不上有什么内力护体,那就只能一步步走上去,峰顶太高,即便夏日也还是寒冷,到了冬天只怕会更冷。   花焰想着六岁的时候自己在干什么,大概就是天天坐在她爹边上,听她爹跟她说书似的讲那些侠客的故事,又或者是扎着两个小揪揪满教里乱蹿,有时候还会拽着水瑟一起,那些堂主长老们见她们可爱,总会寻出一些稀奇有趣的小玩意又或者是吃食塞给她们。然而花焰拿了东西还要逼他们讲故事,不讲就开始撒泼打滚,最后再被她娘拽着胳膊拎回去。   花焰想了想,抿了下嘴道:“陆大侠,跟我讲讲你小时候吧!”   陆承杀没想到她大半夜会问这个。   他沉默了好一会,才说:“你想听什么?”   花焰立刻毫不客气道:“我都想听……你能说什么说什么嘛!”   这个问法很显然为难到了陆承杀,他想了半天似乎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能道:“我小时候,很无趣,你不会有兴趣的。”   “谁说的!”花焰瞬间反驳他,“我很有兴趣啊,你说嘛!而且我觉得有没有趣,也不是你说了算嘛!”   她振振有词,陆承杀反倒无言。   “我……”他顿了顿,道:“我小时候,就是吃饭睡觉练剑。”   花焰也被这个简洁的回答震到了:“那你……是不是很喜欢练剑啊?”   “喜欢?”陆承杀迷惘了一下,道,“不知道。”   花焰决定抓着这个话题问下去:“不算练剑,你小时候有没有喜欢做的事情啊?”   陆承杀问道:“什么算喜欢?”   花焰没想到这个还需要她解释,她只好道:“就是你心甘情愿去做,而且做起来很开心的事情,比如……”她决定举个例子,“像我就很喜欢不同的酒楼去找好吃的菜呀。”   陆承杀这次想了很久,但还是摇了摇头。   难道说大侠都要这样吗?   一心向剑,没有别的兴趣与爱好,才会变得这么厉害。   换之前花焰肯定只会这么感慨,但现在倒有些沉甸甸的,像心口堵着什么。   “你外公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这个陆承杀回答的很快:“很严厉。”   想来也是。   花焰对陆镇行的印象还来源于天残教,这位杀星在几十年前和陆承杀现在同样出名。   那时候他们教里清洗,查出了一名叛徒,这位叛徒总在他们教下手前通风报信,以致他们屡屡失手,死伤惨重。被查出来以后,这个叛徒被以很严酷的刑罚虐杀了,她娘没有跟她细说,但花焰想也知道会有多惨,最后他们把尸首挂出去以儆效尤,还想处置叛徒全家的时候,才知道这位叛徒年少时曾有过一位结义兄弟,名叫陆镇行。   陆镇行替他兄弟收了尸,然后一人一剑杀上了天残教。   他一个人当然屠不了全教,只是杀得血染大殿,尸横遍地,自己也重伤垂危,差点身死。   当年屈长老的妻子就是死在陆镇行剑下,他的腿也因他而断,他骂起陆镇行来能连骂三天三夜不带停,说他就是个老疯子,杀起人来比他们天残教还邪门,还敢说是名门正派。   总之,这不是他们教和停剑山庄的唯一一桩公案,但这之后确实两方人彻底不死不休,其他门派加起来,都没他们互杀的人多。   这样的人也肯定不会是什么温和善良的老人家。   花焰在心里叹了口气,道:“那你小时候,还有没有什么比较熟悉的,比较亲密的人啊?”   陆承杀道:“有。”   咦?   花焰立刻探头过去:“谁呀?”   陆承杀道:“许婆婆。”   花焰眨了眨眼睛:“这又是谁啊?”   陆承杀道:“我母亲以前的乳母,她很早就去世了。”   “哦。”花焰点点头,“能不能跟我说说她呀?”   她已经发现了,问陆承杀问题不能太过宽泛,一点点撬,才有希望问出点东西来。   陆承杀可能实在没试过跟人谈心,他想了一会怎么说,才慢慢道:“她幼时照顾过我,教我识字,给我剑谱。我七岁那年,她便因病去世。”   陆承杀说得简单,但花焰很快就发现有问题。   “教你识字,给你剑谱……你们陆家没有蒙师的吗?”   不可能啊!   虽然花焰识文断字习自她爹,但他们教里也是有请书生来给幼童开蒙的——当然这个书生被请来的方式是否礼貌还有待商榷,但不管怎么说,就算是为了看懂武功秘籍,他们也不会让幼子大字不识的,当初羽曳也正是占了这份便宜。   她越想越奇怪:“而且你的武功不是你外公教的,他怎么会没有给你剑谱?”   陆承杀道:“可能因为我不一样。”   花焰道:“你怎么不一样了?”   陆承杀道:“我是二十多年前,被放在停剑山庄门口的。”他语气寻常,说来仍有一种,在说别人的事情似的感觉。   花焰张口结舌了一会,道:“可你不是……”   这是她当初到处打听,怎么也没问到的,好像一提到陆承杀的身世,所有人就都闭口不言。   陆承杀倒像是没觉得这件事有多么不可告人,他索性都说了:“我母亲原与白崖峰当时的少主有过婚约,后来她逃婚了,再后来我便被放到停剑山庄门口,襁褓里留有我母亲的信物和一封书信。”   难怪陆承杀说他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   当然也更没见过自己的父亲。   难怪他在停剑山庄看起来就像个局外人。   花焰在脑子里转了转,脱口道:“你娘亲是……陆怀仙?”   陆承杀道:“是叫这个名字。”   花焰自然听过这个名字,只是她听过的江湖故事太多,一时间有些对不上号。   在她的记忆里,陆怀仙是个极为出名的大美人,性格温婉才情出众,在江湖上仰慕者众多,不比秦箫然差,只可惜红颜薄命,死得早。   花焰还捧着脸跟她娘唏嘘过,这么个漂亮大姐姐怎么不跟一个英俊侠客来一段绝世恋情就走了。   她娘捏着她的小脸道:“我跟你说的故事你可不许到处乱说,她是停剑山庄的,说起来和我们还有仇,虽然正常来说你娘该放鞭炮庆祝,不过我曾经见过她一面……”   花焰立刻兴致勃勃问:“然后呢?”   她娘道:“我当时就在想,你爹要是个女子,大抵就是那个模样——比阴相思那个妖人不知道好到哪里去,唉,可惜是个陆家人。”   故事里的人物串联了起来,当时的唏嘘现在变成了一种遗憾。   如果她还活着,陆承杀是不是就能有娘亲疼爱了?也会有人心疼了?   若是她真的如她娘描述的那样,那应当,是个很温柔的女子吧。   花焰突然心口疼了一下,鼻子有点发酸。   她把脸埋进陆承杀的被子里,深吸了一口气。   反倒是陆承杀问她:“怎么了?”   花焰摇了摇头,把这股奇怪的情绪缓和下来,道:“没事、没事。”   她以前也可有可无的想过,不知道陆承杀父母是什么模样的人,才能生出这样的他,现在想来,他性子这么冷,却有一张五官柔和且清俊的脸,应该也是像他娘吧。   想着,花焰干脆溜下床,坐到了陆承杀对面,就着烛光,去看他的脸。   陆承杀没有预料到,面对花焰突然凑近的脸,他几乎是有些慌张地别开了脸。   花焰道:“你把发带散开,再给我看一次嘛!”   陆承杀道:“……不行。”   没想到会被拒绝,花焰一愣,她立刻扁嘴道:“小气!”   陆承杀:“……”   他似乎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只得道:“感觉很奇怪。”   怎么又来了!   “好吧。”花焰只好委委屈屈地接受了,“那你继续……你还没说为什么识文断字和给你剑谱是你娘亲乳母做的。”   陆承杀便又思忖着道:“那是我六岁之前。”   “你六岁之前没有人管你吗?”花焰皱了皱眉,“……所以你六岁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可她还是隐约觉得不对,陆承杀不是有他娘亲留下的信物吗,为什么还对他不闻不问。   陆承杀道:“我打了陆承昭。”   花焰道:“啊?”她眨巴眨巴眼睛,有点懵,“你为什么打他?”   陆承杀道:“他对许婆婆说了些不太好听的话。”   花焰想也是,之前不管陆承昭怎么对他口出恶言,他都没有反应。   “不过,你当时只有六岁吧?你就打赢他了?”   陆承昭应该是比他大一些的,习武会比陆承杀早,应该也不会没人教,但结果……   “嗯。”陆承杀道:“那之后外公就亲自教我,还给我起了名字。”   这就感觉更奇怪了。   花焰呆呆道:“你六岁之前没有名字吗?”   陆承杀道:“嗯。”   花焰不由道:“那他们怎么叫你……”她忽然想起陆承昭的话,话锋一转,“等等,不用告诉我别人……许婆婆怎么叫你?”   陆承杀想了一下,道:“……小少爷。”   说着,他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   要不是知道对方已经去世,花焰几乎想去抱一抱这位可爱的老婆婆了。   总归还是有一个人愿意对他好一点的。   只不过她去世的这么早,之后的这么多年里,不知道陆承杀一个人又是怎么过的。   花焰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陆承杀的手,还有一丝沁凉。   陆承杀的身子微微一僵,但没有动作。   花焰想了很多,但到嘴边总觉得又不是很合适,最后,她笑了一下,说:“那位许婆婆葬在哪里呀,明天我们去看看她好不好?”   夜已深透,一灯如豆,映得陆承杀的脸庞分外清俊柔和。   他眨了一下那双漆黑,此刻却显得温和沉静的眸子,道:“好。”   ***   花焰终于又有些困了。   她拽着陆承杀的手,摇了摇道:“睡吧,你也睡,不然白天没力气了。”   陆承杀的视线凝在两个人交握的手上。   花焰完全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她站起身,拽着陆承杀的手,走到塌边,指着床两头道:“我睡这边,你睡那边。”   陆承杀:“……???”   花焰道:“这里又没有第二张床,凑合一下啦。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我都不介意,你应该也没关系吧?”   陆承杀道:“我不困。”   花焰不信:“你肯定困了!”   陆承杀道:“我……”   花焰道:“困了!”   陆承杀道:“……我睡地上。”   最后这点花焰实在拗不过他,只能自己爬上了床。   陆承杀的床,陆承杀的被子,陆承杀的枕头,她还穿着陆承杀的衣服,刚才不觉得,躺下来了花焰才发现几乎自己周身都被陆承杀的气息包裹着,而当事人正躺在她旁边的地上,地上铺了一层席子,他和衣而睡,此时正闭着眸子。   刚才还很困,现在好像又没那么困了,她想起自己似乎是第一次和陆承杀在同一间房间里睡觉。   花焰左右滚了滚,伸手扒着床沿,偷偷往下望。   看了没一会,陆承杀便睁开了眸子,道:“睡觉。”   “哦。”花焰缩回去,可睡不着,没一会又忍不住想去看看。   如此这般几次,陆承杀起身动手,把床帐给她放下来了。   花焰悻悻抱着陆承杀的被子打了个滚,道:“你还有备用的发带吗?”   不一会,一只修长的手伸进来,递过来一枚藏蓝发带。   花焰用陆承杀的发带绑着眼睛,总算慢慢睡去。   陆承杀散着长发,见身边床榻终于安静下来,轻轻呼出一口气。   窗外已经隐约有一抹鱼腹白浮现,他席地而坐,等了良久,用剑尖小心翼翼挑开一丝床帐,看着床上少女呼吸均匀的熟睡侧颜,呆了一会,目光变得极为柔软。   好一会,他才退到一边开始运功打坐。   作者有话要说:学神就是这样,别人都在睡觉,他在努力(滚啦! 第44章 忆旧同行   花焰一夜好梦, 睡得比前几天都要香甜,只觉得分外心安,醒过来才觉得哪里不对——她怎么能在敌方大本营睡得这么死!   继而她想起了陆承杀。   花焰一把扯开发带, 猛然拉开帘子。   日上三竿, 阳光染过窗棂,陆承杀仍旧坐在地上, 听见声响转眸朝她看来。   花焰松了口气:“我差点以为你走了呢!”   陆承杀道:“我答应过你。”   他也没说什么,花焰忽然心情就变得很好。   花焰刚想下床,就听陆承杀道:“把衣服换了。”说完他便走了出去。   “哦。”花焰应了声, 才想起自己还穿着陆承杀的衣服,继而又觉得陆大侠怎么在这种事情上这么小气啊, 给她多穿一会又怎么了嘛!   想了想,她道:“陆大侠, 我能开你的柜子吗?”   陆承杀:“……”   他在门外沉默了好一会, 才闷声道:“……里面很乱。”   花焰毫不在意道:“你这算什么乱!”   陆承杀那是没见过她的房间,在她看来陆承杀这个房间简直整齐的过了头, 什么东西都没有, 若不是陆承杀告诉她这是他的卧房, 她还以为是个什么常年不住人的空房间,他们教大抵只有齐修斯的房间能与之相比。   “那我打开了哦?”   陆承杀又闷了一会, 道:“……嗯。”   虽然只有一个字, 但花焰却听出里面颇有几分无言的无奈。   当然, 他都不介意了, 那花焰更不客气了。   柜子很大, 和床榻相对放置,差不多占了半面墙,花焰一打开, 就忍不住又想笑。   昨晚她只扫了一眼,现在看才发现——啊,东西是真的很多,柜子用隔板分了好几层,每层几乎都塞满了。   花焰原本只是想找找看有没有别的衣服,她身上这件确实长了点,不怎么合身,然而打开柜子,兴趣全跑到其他地方了。   她随手取出一个做的很小巧的铁质剑碑,举起来一看便见底下刻着“问剑大会魁首”六个字。   哼,停剑山庄品味倒是比当山派好一点。   再找找,还能找到青城门那届的魁首纪念,是一个很精巧的酒葫芦,边上还配了首提酒仗剑天涯的诗,可惜陆承杀并不喝酒。   花焰把两个摆件都放到桌上,继续去看。   衣衫和被褥自然占了绝大部分的位置,陆承杀的衣服从小到大似乎都是停剑山庄的制式。   边上陈列的杂物则有用旧的毛笔和练字的字帖,已经陈旧了的剑穗和用过的烛灯,几本剑谱,一些跌打损伤用的药——似乎已经放了很久,还有些例如茶壶、杯、砚、瓶罐之类,也都一股脑塞了进去。   从这些有年代感的东西里,花焰好像慢慢能看到那个逐渐长大的少年。   花焰见到不认识的东西,忍不住道:“陆大侠,你能不能进来一下,这个是什么呀!”   陆承杀推门进来,就看见花焰把东西摆得到处都是,还举着一块鹿皮和一小罐油问他。   他愣了一下,道:“给剑上油的。”   “哦哦哦。”花焰兴致勃勃道,“那正好,陆大侠你把剑解下来,我给无刃上个油!”   陆承杀都不知道她哪里来这么大的兴致,他本以为她看一眼就会觉得无趣——那里面也确实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他依言解了剑,没告诉花焰他出门前刚上过油。   很快,就见花焰趴在地上,一手持油,一手持鹿皮,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擦了起来,她神情专注,连额发滑落下来都没有发现。   等回过神,陆承杀发现自己已经用指尖帮她把额发捋到耳后。   花焰抬起头“嗯?”了一声,好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陆承杀微微挪开了视线,用来掩饰自己的紧张。   好在花焰完全没发现。   她又转头继续去擦陆承杀的剑。   花焰真的很想知道这剑能不能擦出个宝剑的模样来,然而她擦了半天,发现还是剑身黑的,真的就是块黑铁。好吧……那就当是帮陆大侠的剑做做保养。   擦完,她摸了摸剑身,觉得手感倒是还不错。   还没多摸几下,就听见陆承杀咳嗽了一声。   花焰道:“怎么啦?”她有点紧张,“你不会在地上睡一觉睡病了吧?”   陆承杀只好道:“……我没事。”   无刃剑常年和他形影不离,虽然不是什么绝世名剑,但用多了便如他身体的一个部分。   刚才拿鹿皮擦倒也还好,此时见花焰用白皙的手掌贴着剑身细细上下抚摸,他总觉得怪怪的。   花焰见他没事,便继续摸了摸。   陆承杀用一指按住了她的手腕,低声道:“……擦好了,便还我。”   花焰道:“……嗯?”   陆大侠最近是不是小气过头了?   连剑都舍不得给她多摸两下!   他要是想摸春花剑花焰肯定二话不说就答应——虽然这剑就是他给的。   花焰觉得自己和陆大侠的感情产生了一点裂缝。   尤其在陆承杀收完剑,又默不作声把一桌的东西塞回柜子里了以后。   就这么不想给她看吗!   而且她辛辛苦苦摆好的呢!   总觉得摆完之后,陆大侠的房间都生动了许多!   花焰的闷闷不乐写在脸上。   陆承杀没有办法,他又把柜子打开了,道:“……你随便放罢。”   花焰开心了。   她在正义教的房间就是如此,因为其他长老堂主总喜欢送她各式各样的小东西,羽曳或谢应弦外出也偶尔会给她带,花焰喜欢,就想摆出来随时看到,为此还打了好几个方便摆放的架子,保证她从床上一睁开眼,就能瞧见琳琅满目的装饰。   不出片刻,陆承杀就眼睁睁看着花焰把自己的卧房折腾的像个货铺。   以至于陆承杀都有些疑惑自己真的有这么多东西吗?   花焰摆好了,拍拍手,犹嫌不够,翻了翻身上带过来的包袱,掏出一只卷轴展开,挂在墙上,而后神色不乏得意地叉腰欣赏起来。   陆承杀:“……”   他忍了一会,终于还是闭上眼睛道:“这个摘掉。”   花焰奇道:“为什么?画的不像你吗?我觉得还不错啊!还多买了两幅呢!那摊贩说可以镇邪,我觉得看着确实很有安全感啊。”   陆承杀道:“……摘掉。”   花焰见他确实不能接受卧房挂着一张自己的画像,只好道:“好吧,那我收了放你柜子里了哦,当我送你的!”   陆承杀莫名松了口气,但又觉得奇怪。   一张画像而已,他平时看到也不会觉得如何,只是眼下挂在墙上,两个人一同观瞻,他就觉得十分难受。   少女此时还穿着他的衣袍,踮着脚尖,把卷轴用力塞进柜子里,周围零零散散摆放着他那些要么陈旧要么不常用的东西,和他往日截然不同。   似乎存在感鲜明地向他昭彰着:现在还有另一个人在他身边。   陆承杀有一瞬的恍惚,他定了定神,才往外走道:“换衣服,我们走。”   “哦……好。”花焰塞好东西应声道。   ***   陆承杀又带着她从那个小门出去了,陆承杀反应比花焰快得多,沿途遇到人总能提前避开,好在大中午也没多少人,不多时他们就走到一片坟地外。   与石碑林立规整的坟地不同,这片坟地显得缺乏人打理,地上还有荒草丛生,碑也是潦草立就。   陆承杀走了一会,停在一块石碑前。   石碑上的字迹有些稚嫩,写着“许婆婆之墓”,和其他墓碑相比,这里的杂草清理的很干净。   陆承杀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他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但花焰读出了一种很温柔的东西。   于是她便也拜了拜。   仔细想想,她自己失去父母,也没过多久。   她爹和她娘相继去世后,花焰也消沉过一段时间,泡在她爹的书库里看着那些江湖传奇话本消磨时间,其他弟子想方设法逗她开心,羽曳还时不时来安慰她,直到谢应弦拽着她出来继任圣女之位,花焰才算慢慢接受了这件事,恢复过来。   但陆承杀身边应该什么人都没有了。   花焰对着那个墓碑,心道,许婆婆谢谢你啦,陆大侠真的有长成一个很厉害也很好的人,希望你在天之灵能得到安慰,也希望陆大侠以后还能遇到像你这么好的人。   走之前,陆承杀又把周围的杂草清了清,花焰帮着他一起。   “碑上的字是你写的吗?”   陆承杀道:“嗯。”   花焰顺口便道:“还蛮可爱的。”   陆承杀:“……”   他拔完草,震掉手上的泥土,才道:“她原本有个儿子,是个外门弟子,后来也死了。”   居然是这样。   花焰叹了口气。   两个人走出去以后,花焰还顺便问道:“那你娘亲葬在哪里啊?”   陆承杀道:“不知道。”   花焰一惊:“嗯?”   陆承杀道:“她留的书信是托人送来的,说她已经死了。”   咦?   那会不会还有转机?   可如果他娘没死,为什么不来见陆承杀。   花焰正想着,她忽然听见陆承杀道:“你父母……是什么时候死的?”   花焰愣了一下,也没多想,便道:“我娘差不多两三个月前,我爹要再早一点。”   陆承杀道:“会……很难过吗?”   花焰又一愣。   难不成刚才陆承杀居然在心疼她?   她其实早已不在意了,不过陆承杀这么问,她还是点了一下头,道:“难过肯定会啦,不过都已经过去了。”   说着,花焰就感觉她的脑袋被人摸了。   花焰放弃抵抗,主动把脑袋靠过去,还觉得被他摸得挺舒服的。   然后,就听见陆承杀又道:“是谁杀的?”   花焰:“……”   她爹是病死的,她娘是旧疾复发自己放弃治疗的……这要怎么说!   见她沉默,陆承杀又道:“和上次那个人有关系么?”   语气明明没什么变化,但花焰却听出一丝冷意。   虽然羽曳不是个好东西,但这确实是冤枉羽曳了。   花焰摇头道:“跟他没关系。”花焰想了想,含糊道,“就……总之是在魔教死的。”   陆承杀摸着她的头道:“我会帮你报仇的。”   花焰很感动,但也只能露出尴尬的微笑:“……谢谢。”   又走了一段,她听见陆承杀道:“你们很熟么?”   花焰疑惑:“你们?”   陆承杀道:“你和那个人。”   打死花焰也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花焰不由心虚,但转念一想,她现在早和羽曳一刀两断了,从羽曳叛教开始他们俩就没关系了呀。   花焰顿时又自信了,道:“跟他不熟!”   陆承杀闻言,点头道:“他果然在说谎。”   花焰用力点头:“对,没错,他说的全是假的,你不要相信他!”   陆承杀道:“嗯。”   花焰松了口气。   之后,她总觉得陆承杀好像欲言又止想说什么,于是她等啊等,等了半天,忍不住先道:“陆大侠你还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嘛!”   陆承杀终于道:“……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这不是她昨天的问题!   陆承杀的声音略微变小了一点,似乎这种好奇心让他觉得很不好意思,但他的声音却很认真:“我想知道。”   两人此时已经准备朝着山上走去,花焰想了想,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   在陆承杀“嗯”了一声后,花焰快速摸去停剑山庄的膳房,仗着现在有轻功,身轻如燕,飞檐走壁,摸了几盘菜装好就走,然后又飞速回到陆承杀边上。   “好啦。”花焰拍了拍手里的食盒,道,“到冥思洞的路还很长呢,你想知道什么,我从头慢慢跟你讲!就从我刚出生的时候讲起吧,虽然那时候的事情我都是听我爹娘说的,不过应该不会有假,我娘刚把我生出来的时候呢……”她从里面拿出一只油纸包的鸡腿递给陆承杀,自己也拿了一只,边吃边道,“……我特别的小,还不到五斤,教……叫周围亲戚朋友都担心我能不能养得活……我爹也可操心了,怕我刚出生生得丑,我娘会伤心一气之下把我给拍死……”   陆承杀偏着头,听她说完,道:“你不丑。”   “我现在当然不丑啦!那不是刚出生的时候嘛……”花焰说完,意识到陆承杀压根没吃,立刻又道,“别光听我说呀,陆大侠,快吃!趁热!”   陆承杀只好一边吃一边走,一边听她说。   花焰将教中众人都换成邻居家的亲戚朋友,滔滔不绝洋洋洒洒把自己童年发生过的事情,不吝口舌一桩桩一件件细致地说来,还怕不够生动,手脚比划恨不得演起来,最后说得口都干了,她停下脚步,端起装的汤喝了几口,看着也停下脚步等她的陆承杀,忽然察觉了什么,难得升起一丁点赧然道:“呃……我是不是说得太详细了?要不我简略一点?”   陆承杀道:“不会,你继续。”   花焰还不放心,眨眨眼问:“真的?”她在教里都没这么放肆地说过话。   陆承杀认真点了点头,仿佛怕她不相信,又道:“真的。”   花焰瞬间放心了:“那我继续了!我刚才说到哪了……”   陆承杀道:“你三岁的生辰。”   花焰继续滔滔不绝:“我三岁生辰的时候呢……”   她上次来,提着食盒,觉得到山顶上这条路好长好长,花焰御着轻功也爬了好久才到冥思洞,这次天光明亮,她和陆承杀边吃边走,又觉得这条路十分短促,她才讲到五岁,就已经能看见面前的霜雪冰棱。   寒风呼啸,霜花扑面,花焰却忽然觉得,这条路再长一点也没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男朋友(x)不会说没关系,花会说就行XD   .   关于整理东西:   杀杀:不会整理,一股脑全部丢进柜子里,他就是最整洁的!   花花:不止亲朋好友送的,自己也会买很多小东西。堆在房间里,塞得到处都是,自称很有条理,还觉得很好看。   谢老师:嗯?我有下属啊?为什么要自己整理。   齐修斯:有一点强迫症,看见谢应弦房间乱的一比,忍不住动手收拾,然而去收拾花花房间的时候,遭到了她的严厉阻止。(花:我房间不需要整理,超好看的!你收完我东西都找不到了!) 第45章 雪顶相伴   路自然有尽头, 但花焰的回忆却可以一直讲下去。   教中众人从小看着她长大,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难得有一个全然无知的人, 花焰一边说一边回忆起自己童年的趣事, 时不时笑得乐不可支,还不忘给陆承杀比划, 怕他不能领会到其中笑点。   陆承杀就认真听她说,间或“嗯”上一句,好似她说什么, 他都很感兴趣。   山顶上又飘起了雪花,时停时下, 缠绵而落。   花焰讲到十岁的时候终于讲累了,决定休息一会再讲, 就裹着被子去石床上小憩了一会。   等她醒来时, 陆承杀又坐到了外面,还封了自己的内力。   花焰觉得这个人真的很固执诶!   明明冥思洞里温暖很多, 却偏要去外面挨冻。   花焰不满道:“你进来嘛!”   陆承杀看了看她, 却没有说话。   算了, 她不问了,想也知道肯定是不行。   花焰用力拽着陆承杀的衣袖, 决定自己动手把他拖回石洞里, 照理说陆承杀就算是个成年男子, 再重也重不到哪里去, 她轻轻松松可以把他拉走, 然而她费了半天劲,也就把他挪动了一小点距离。   她双手叉腰,很气:“你是不是故意的!”   陆承杀终于道:“不用管我。”他似乎觉得很难和花焰解释, “我做错了事,所以受罚,理所当然。”   “可我还没说完呢……”花焰越想越不对,“你是不是其实不想听的?”   陆承杀立刻道:“不是。”他顿了顿,“我想听的。”   花焰道:“那你进来啊!”   陆承杀又不说话了。   花焰还没见过这么固执的人,她们教中人大都很会审时度势,见风使舵,能占便宜绝不轻易吃亏,谢应弦本人更是滑不溜丢,哪有这么笨的呀!   她想生气,又觉得不是陆承杀的错,只能在心里骂骂停剑山庄处罚过重,不通情理,最后又变成了自己生闷气。   陆承杀眼见她又跑下了山。   这惩罚原本是要他静心习武,心无旁骛,对于以往的陆承杀而言,再简单不过,疼痛和寒冷都不过是外物,他修得是剑道,心中有剑,心外无物,便无所谓这些。   可眼下,实在很难心静。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花焰又跑了回来,她不知从哪找来一把顶盖如云的长伞,架在陆承杀边上,支了起来。   长伞骨架颇大,全部撑开,遮蔽处覆盖下大块阴影,雪花从伞骨两翼滑散开去,宛若一个小亭子。   陆承杀:“……”   花焰还有点喘气:“你坐这,不许动,我找了好久才在下面摊贩那里买到的。”   说着,她又拿出一个小碳炉,里头木炭被晃得当当作响,花焰掏出火折子把碳炉点燃,甚至还翻出一只小茶壶,装上干净的雪水,放在炉上煮。   碳炉的温度将周围的雪都驱得干干净净。   就连陆承杀的周身都暖了起来。   花焰已经换了身衣服,里面还是寻常她惯穿的绯色轻薄裙装,外面则套了件桃红织锦百蝶穿花的长氅,领口还有一圈雪白的绒毛,簇拥在颊边,几缕乌发垂下,衬得她五官艳丽的脸庞都有些粉雕玉琢似的味道。   陆承杀回过神,发现自己身上也披了件深黑的斗篷。   花焰一转身,和陆承杀一样席地而坐,把手伸到碳炉边上烤了烤,虽然她现在有内力,但还是比不上明火温暖舒服。   她惬意地眯了眯眼睛道:“好了,陆大侠,你就在这坐着吧。刚才我讲到哪了,对了,我十岁的时候……”   这样显然是不行的。   陆承杀摸着肩上的斗篷,几乎升起一种模糊的惧怕感。   就像一个人吃惯了残羹冷炙,习以为常以后,突然面对一整桌热腾腾的山珍海味、美味佳肴,第一反应并不是欣喜若狂,而是谨慎与不安。   他到底还是把身上披着的斗篷摘了下来。   花焰见他如此,滔滔不绝的嘴略停了一瞬,最后只是在心里嘟囔了一下,便又继续说。   晚上听见上山送饭弟子的脚步声,花焰立刻手脚麻利的收伞提炉藏到一边。   没想到,那弟子比她想的还敷衍。   他远远就将食盒里的馒头和水碗放在地上,高声说了句:“我、我饭送到了。”便急匆匆下了山,仿佛有人在追着他似的。   花焰把东西拿回来,很嫌弃地捏了捏那个又冷又硬的馒头。   陆承杀倒不觉得,他很寻常地拿起另外一个,就要往嘴里送。   花焰连忙拽住他的胳膊:“你怎么真吃啊!”   陆承杀不解:“嗯?”   花焰道:“你都不觉得难吃的吗?”   陆承杀实话实说道:“……还好。”   他从小便什么都吃,因为很饿,饿得时候便没有资格挑剔,后来口味则渐渐养成了果腹就行。   花焰感觉很挫败!   她都带着陆大侠吃了那么多好吃的了,怎么陆大侠还是这么不挑!   花焰扁着嘴道:“那你实话实说,我带你吃的东西,你有觉得好吃吗?”   陆承杀闻言,诚实地点了点头,道:“有。”   她带他吃什么,他都觉得很好吃。   花焰总算心里平衡了一点。   “馒头吃不饱人的,我……我去拿点,你在这里等我!”   ***   有时候花焰也觉得这时间实在过得很快,她光是讲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就断断续续说了好几天,晚上陆承杀带她下去睡觉,白天两个人再回到山上。   在停剑山庄里遛久了,花焰大概知道方位,陆承杀的院落位置极偏,寻常人也压根不会走到这里来,是以他们几天根本没有撞见过其他人。   倒是她远远地还看到过陆承昭。   他在停剑山庄里前呼后拥很是威风,住在略靠东边的厢房,那一块还住了陆承阳、陆怀天和他夫人,每晚都热热闹闹,她还隐约瞥到了一眼陆镇行老爷子,身形高大身姿笔挺如剑,一头华发,气势很足,不过距离离得太远,花焰也不敢确定——她怕离得稍近一点就会被发现。   其他杂七杂八的人她也不认识,只是觉得都很热闹,但与陆承杀无关。   半夜,两人坐在屋顶上,她有心想让陆承杀给她讲一讲八卦,可惜陆承杀确实一无所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能回答的只有哪个武功强点,哪个武功弱点。   让花焰深刻感受到了陆大侠不愧是陆大侠!   她甚至还发现,冥思洞里还有陆承杀逐年留下来的剑气,一道一道有深有浅,像一圈圈年轮,陆承杀似乎对每一道剑痕都了然于胸,可以清楚告诉她任意一道是在哪一年划出的。   令花焰叹为观止,觉得自己习武时是真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于是陆承杀拿了一支松枝,问她:“要打吗?”   花焰内心流泪道:“……打!”   只是花焰在和放水放的犹如泄洪的陆承杀打时,难免会想,不知道陆大侠尽全力打时会是什么样。   她没想到的是,自己这么快就有机会知道了。   那天的雪停了,天空分外明亮,一碧如洗,花焰正用碳炉煮着一壶冰糖雪梨水,陆承杀在一旁的雪地里坐着,他忽然眸光一变——这对陆承杀而言是非常少见的。   而后,陆承杀站起身对花焰道:“你先下山。”   花焰不明所以:“怎么了?”   陆承杀道:“有人来。”   花焰还是道:“那我躲起来就好了。”她收了伞,提着炉子就往冥思洞里走。   陆承杀道:“不安全。”   花焰还是不明白这里有什么不安全,难不成是停剑山庄的宿敌来了——等等,那不是他们正义教吗?   陆承杀终于道:“我外公。”   花焰也一惊,连忙把东西收好,就准备出去。   陆承杀身体有些绷紧,道:“来不及了,你藏在这。”   花焰道:“哦……好,他不会进来?”冥思洞里多少还是有深度的,只要不进来,就看不见里面的陈设。   陆承杀道:“嗯。”他准备转身,似乎又有些不放心,道,“不论发生什么,都别出去。”   花焰微微迷惑。   她当然不会出去啦!   不过……这还能发生什么吗!   她的想法没有转完,陆承杀忽然回身,点了她的穴道,花焰猝不及防没有准备,紧接发现陆承杀着连她的哑穴也给点了——不是吧,这么不信任她吗!   好吧……   花焰有点委屈。   陆承杀道:“我一会替你解开。”他声音里有一丝清晰可见的歉意。   花焰决定待会再跟他计较。   话音未落,陆承杀已经走了出去。   几乎他走出去没多久,她就听见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很沉很稳,步如山岳,内力之深不可估量——他不是已经七十岁了吗,花焰有点懵。   然而对方上来,似乎也并不打算废话。   “拔剑。”   这一声蕴着内力,听得花焰心口一震,她离得已经算远了,都还能感觉到那股嗓音的余威。   之前她已经觉得陆怀天的声音很有威仪,听了陆镇行的声音才知道,这不过是有些拙劣的模仿,虽然形似,但实际上相差甚远,陆怀天不过是在竭力威压,而陆镇行的声音却能听的人心生畏惧,仿佛周围点了“惊梦”,只觉得下一刻那冷肃便将禁锢全身。   陆承杀自然要拔剑。   只是,转瞬她便听到了极恐怖的打斗声。   说是恐怖,因为若不是知道外面是两个人在打斗,只怕会以为外面地动山摇,山岳崩塌,仿佛天地变色,日月无光,那震耳欲聋的声响和近乎要断裂似得金石交错声,都听得人心头发颤,会不禁疑心,外面是不是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花焰咬着牙仔细去听。   又听到了陆镇行的声音,他的声线严厉而沉重。   “不够专注。”   陆镇行喝道:“不要去想别的!你只要想着如何杀我!”   随后是陆承杀的声音,他道:“是。”   接下来便是更加激烈的声响和撞击声,仿佛天崩地裂,无法亲眼看,花焰实在没法分辨陆承杀现在到底如何,只能提心吊胆去听。   陆镇行的声音持续不断地传了过来。   “再快一点,再强一点,再来……你闭关这么些日子,就只有这点能耐吗?你的剑意呢,你的杀气呢?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你不需要有一丝的仁慈!那些私心杂念,通通给我斩断!”   他的声音震得花焰的耳膜都微微发痛。   她听见陆承杀的声音,显然是受了伤,有一丝发颤:“是。”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够强了?不,还远远不够!你现在这个实力,就算杀上魔教,也只有死路一条!我亲自教了你这么久,你就只能练成这样吗?”   “你是不是觉得我罚得重了?我罚你并不是因为你想杀那个魔教妖人,所有的魔教之人都该死,你杀他理所应当,我罚你是因为你不应该有私心杂念,那些东西只会影响你的剑道!”   说话间,打斗声仍然没有停下,而且越演越烈,只觉得这雪山顶上都要塌了,剑与剑交错,声音令人牙齿发酸,时不时便有重物落地和猛击的声音,还有剑风削到松树枝丫,厚重积雪和山石落地的声音。   “剑道至高,心无旁骛。”   “剑即是你,你即是剑。”   “……承杀,不要让我失望。”   陆承杀的声音沉沉若死寂,失去了所有的温度与情绪,就像是一把剑。   他道:“是。”   哪有这样的!   花焰想动,可周身被陆承杀点了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她只能继续听着外面的声响,震得她心焦气燥,恨不得立刻冲出去。   没办法,花焰闭上眼睛,开始用内力自己冲穴,好在陆承杀也没有用过多内力点她。   不知道等了多久,外面的声音逐渐歇止。   陆镇行道:“半个月后,我会再来,希望你有所长进。”   他的脚步声慢慢远去,听声音似乎也受了些伤。   花焰以为陆承杀会很快来给她解穴,可又等了一会,才听见陆承杀的脚步声,不像往常,很缓慢。   他走进冥思洞里,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花焰心头一急,陆承杀给她点的穴终于冲开了,她连忙站起身,走过去拽住陆承杀的袖子,想问他怎么样了,陆承杀未有预料,被她拽得一个踉跄,竟然就这么倒在了花焰肩膀上。   还好有内力,花焰一把接住了他。   不过很快,陆承杀又摇晃着站直身。   “我没事。”他轻声说。   花焰顿时伸手一按他的后背,又把他按回了自己的肩头。   “笨蛋!”花焰说着,感受到肩膀上的重量,鼻子突然一酸。 第46章 醉酒相拥   这次花焰没有闻到很浓重的血腥味, 但她觉得陆承杀好像伤的比之前在地宫要重的多。   他靠着石壁,闭眸运功疗伤,甚至没有坐在外面。   花焰不敢打扰他, 只从药兜里找了找能治内伤的药, 递给陆承杀。   陆承杀接过吞下,又不再动作。   花焰便继续煮她的冰糖雪梨水, 时不时再看一眼陆承杀。   她总觉得习武不该是这样的,停剑山庄其他弟子也都是很正常的白天早起去练武场练武,有师叔指导, 偶尔对对招,她见陆承昭和陆承阳也都是这样, 就算花焰安慰自己可能陆大侠天资过人和他们不一样,也还是闷闷不乐。   他外公下手也太狠了!   花焰刚才去外面看了一眼, 山头上一副雪崩过后的惨景。   她疑心陆承杀肺腑内里也是这般模样, 然而她想看,陆承杀又不肯给她看, 连衣服都不让她扒, 实在分外小气, 还说谎骗她说没事。   想着,她又看了一眼陆承杀。   陆承杀的脸色苍白, 连最后的一点血色仿佛也被剥夺, 虽然这几天他的脸色都谈不上红润, 但今日却是他脸色最难看的一次。   花焰扁扁嘴, 又有点心疼。   冰糖雪梨水煮好了, 她凉了一点尝尝,只觉得一点都不甜,她还特地取的晨间雪水来煮。   见陆承杀一时半刻不会停下, 花焰索性又溜去停剑山庄。   山庄内秩序井然,依然那般热闹,反衬得山顶上陆承杀独自一人分外孤寂,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管他,是不是每一次他都是这样,孤身一人在山顶上疗伤。   几乎刹那间,花焰涌起了一股冲动。   她想一把火烧了这个山庄。   当然,这样的念头很快便消散,她也只是想想。   好人是不会杀人放火的。   花焰又混进了停剑山庄的膳房,还远未到饭点,膳房里空置无人,花焰在外面院子里的家禽圈里抓了只鸡,杀了拔毛放血,然后凭感觉放了些佐料和葱姜,丢进锅里一锅炖了。   她爹身体不好,她娘曾经变着法子找了许多灵丹妙药,但都回天乏术。   最后还是她爹笑笑安慰她娘说:“生死有命,人生一世,不留遗憾便好。周某此生,虽未考取功名,造福百姓,但有妻恩爱,有女伶俐,衣食无忧,此生已足。”   她娘一生只流血不流泪,张扬放肆无所畏惧,那一刻也忍不住攥着她爹的手哭得像个小姑娘。   那之后,她娘那双只杀人的手就改杀各种家禽畜生,还拉着花焰一起给他爹炖各种补汤,不辞辛劳,不嫌麻烦,连佛跳墙都炖过。   花焰眼下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只能凭着感觉回忆。   总归是补汤,能对身体好点吧。   她实在是心里难受,又不能当着陆承杀的面骂他家骂他外公。   炖着炖着,觉得时间不早,花焰又揣着锅,上山接着炖,没想到陆承杀还坐在那里疗伤,她下去这一趟回来,陆承杀竟纹丝不动。   等到花焰都有些犯困了,陆承杀才缓缓从疗伤的状态中出来。   他看了一眼天色,有些怔怔道:“过去多久了?”   花焰揉着眼睛道:“不知道……啊,鸡汤应该煮好了!你现在受了内伤,需要补一补,来喝喝看!”   陆承杀看着花焰手忙脚乱地找碗,给他盛汤,有些不知所措。   碳炉还在燃烧,汤自然是热的,花焰给他盛的汤里甚至还放了只煮的软烂的鸡腿,她神色有一丝得意,眉飞色舞地让他尝尝看。   花焰眼巴巴望着他:“好喝吗?”   陆承杀端着汤碗拿着汤匙,看着眼前少女凑过来的脸,那股不安感倒是更强烈了。   让他迟疑着不敢下勺。   只觉得像是在做梦,但梦里大约也是没有这样的场景的。   花焰催促道:“快喝啦,不然凉了就不好喝了!呃……是不是太烫了,要不我帮你吹吹?”   陆承杀才像是猝然惊醒,他终于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他想和花焰说,这样的伤他从小到大受过不计其数次,并不紧要,也不需要补一补,养几天就好了,可话到嘴边,又难以说出口。   陆承杀飞快地喝下去半碗汤,道:“好喝。”又顿了顿道,“……是你做的么?”   花焰一惊:“你怎么知道!陆大侠,你也太厉害了吧!”   说着,她也给自己盛了一碗。   味道淡淡的,不够香醇,亏她还煮了半天,比起她娘当年做的差远了。   花焰顿时耷拉下脑袋,低声道:“是不是因为不好喝,才一喝就觉得是我煮的……”   陆承杀立刻摇头道:“不是。”他试图解释,“和之前的不一样。”   花焰越说越郁闷道:“……当然不一样,之前都是你们膳房厨子做的,肯定会好吃很多啊!”   陆承杀这会真的觉得很难解释。   他真的觉得这碗汤比之前的都要好喝。   陆承杀只好道:“我都喝完。”   然后花焰便见他将炉子上的炖锅取下,轻吹了吹,便如豪饮美酒似的,将一整锅汤一口气喝完。   花焰目瞪口呆,上手去拦:“你……你别烫着了啊!”奈何陆承杀动作太快了,她连忙道,“……舌头伸出来给我看看!”   见陆承杀确实没事,她放下心来,又忍不住想笑。   哪有人为了证明汤好喝就一口气喝完的!   陆大侠好笨哦。   可是又笨的很可爱,花焰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捂着肚子倒在一旁。   陆承杀不知她为何笑,但总归是开心。   于是他便也觉得心情平和。   待花焰笑够了,才听见陆承杀对她道:“你想要什么?”   花焰“嗯?”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陆承杀突然问这个:“我没有什么想要的呀。”   然而陆承杀却似乎显得有些为难:“没有么?”   花焰想了想道:“《义侠记》第九部 吧,也不知道书社什么时候会出,那写书之人速度也太慢了……”   陆承杀呆了一下,道:“那是什么?”   花焰惊奇道:“你没看过话本传奇吗?《义侠记》可出名了,每家书摊铺子我都见到摆在最显眼处,我以为大家都知道!”   陆承杀确实不知道。   花焰当即掏出一本,道:“我这里只有第八部 ,还没看完,不过每本都可以独立的,说的是商大侠闯荡江湖浪迹天涯的故事,写得可有趣了!我爹也很喜欢!”   陆承杀很懵。   花焰很大气地把书往他怀里一塞:“这本送给你了,你想什么时候看都行!回头我自己再去买一本!”   陆承杀此时倒是很苦恼。   他本意是想问花焰想要什么,可到头来却又被她送了东西。   陆承杀喝完汤,面色比方才好看了一些。   花焰想了想,又从雪里翻出她前两日埋进去的几壶酒,取了一壶放到碳炉上温着。   因为祖传酒品不好,她自己是不喝酒的。   她娘亲倒十分喜爱,旧疾复发的时候总会痛饮几壶,跟花焰说喝完就不痛了,还曾经诱拐花焰一起喝——说魔教圣女怎么能不会喝酒!   奈何花焰喝完和她爹一样撒酒疯。   她爹喝醉了撒酒疯的反应具体表现为吟风弄月,诗兴大发,宛若诗仙附体,举着酒壶说要登月与嫦娥共饮,被她娘气得拽着衣领问“你给我老实交代嫦娥是谁!”;而花焰因为会武杀伤力会更大一点,她醉醒来只看见一地狼藉,她手里还有头巾腰带若干不知哪来的零碎事物,她爹扶额羞赧,她娘不以为然,羽曳替她上门安抚,谢应弦笑得就差真变成一头狐狸,齐修斯指挥人替她默默收拾残局。   后来花焰就不喝酒了。   不过陆大侠应该没关系吧,喝喝酒还能暖暖身子,至少他脸色不会那么难看。   花焰把温好的酒塞给陆承杀。   陆承杀连问也没问,便打开酒塞,仰头去喝,喝了一口,他才觉得有些不对,转头问花焰:“这是什么?”   花焰道:“酒啦,你没喝过吗?”   陆承杀道:“没有。”   花焰才发现,他可能真的,什么都没有尝试过。   难怪她问他小时候有没有什么喜好的时候,他想了半天,依然摇头,问他过去,也只有吃饭睡觉练剑。   未曾经历,谈何喜欢。   她思忖了一会,道:“陆大侠,我之前带你做过那么多事情,有没有哪一件是你喜欢的?”   陆承杀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放在边上。   他闻言,想起花焰对他解释过的定义,道:“都很喜欢。”   花焰觉得这个回答也过于笼统了:“具体点嘛!”   陆承杀实在无法具体,他想了一会,补充道:“和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很喜欢。”   花焰眨了眨眼,不知为何,忽然有些脸红。   她用松枝拨弄了一下碳炉里的木炭,火烧得很旺,依然毕剥作响,跳跃的火光投射在石壁上,起起伏伏,如同花焰此刻的心脏起伏。   花焰掩饰似的又拿了一壶酒温在炉子上。   两人忽然沉默了下来。   陆承杀不知她为何突然沉默,还当是自己说错了话。   于是,他又道:“你呢?你喜欢什么?”   这个话题花焰分明有很多可以说,她应当滔滔不绝的,但眼下她突然岔开话题道:“刚才的酒如何,喝完有觉得舒服一点吗?”   陆承杀此刻的脸色已经有些泛红,如同被酒气熏蒸。   他想了一下,道:“……应该有。”   虽然味道有些古怪,但确实喝下去以后身体微微发热,变得暖融融的,也有些轻飘飘的。   “那,再来一壶好啦!”   片刻后,她把温好的第二壶酒也递给了陆承杀。   陆承杀照旧一饮而尽。   之后是第三壶,他开始觉得有些晕,即便用内力强压,也还是抵不住神智涣散。   花焰见他不停眨眼,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安抚道:“陆大侠,你估计是有点醉了。第一次喝酒,三坛才醉不错啦!”   陆承杀说话声音已经略微含糊:“醉?”   花焰点点头:“就是……酒喝多了的一种正常反应。不过不碍事的,睡一觉醒了就好!”   陆大侠酒品还不错啊,喝醉了也没有什么过激反应。   花焰还在想着,突然陆承杀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咦?   花焰一惊,陆大侠不会要打她吧!   然而不等她再多想,陆承杀已经猛地把她拽了过去。   花焰踉跄着,几乎是扑进了陆承杀的怀里,她的前襟紧紧贴着陆承杀的肩膀,前胸抵着陆承杀的胸口。   此刻,陆承杀已经松开了她的胳膊,只是手臂在她身后收紧,紧得让人呼吸不过来。   花焰呆住了。   陆承杀的发梢就在她的颊边,微微的痒,而她的耳边能清晰感受到陆承杀灼热的呼吸,夹杂着一点点酒气。   胸口被挤得有些难受,可心跳声却十分清晰分明。   不管是她的,还是陆承杀的。   花焰呆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要挣扎。   可陆承杀实在力气很大,她挣扎不过,只能在他耳边喊:“陆大侠,陆大侠?”   然而陆承杀毫无反应。   甚至不一会,她耳畔还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他睡着了。   花焰人都傻了。   喝醉了想睡觉很正常,但之前也没陆大侠有什么睡觉的时候要抱着东西的癖好啊!   而且这么抱着她,还坐着睡,不难受吗?   花焰略略转头,又赶紧转回来。   她只觉得距离太近了,再近一点,她嘴唇都快蹭到陆承杀脸上去了。   眼角余光还能看见陆承杀的浓黑睫羽,正乖觉地覆盖着眼睑,密密匝匝,像一片小扇子。   花焰好头疼啊!   这辈子只有她娘这么抱过她,但感觉完全不一样,也许是喝了酒,陆承杀的身体分外的热,那股冷淡的松针气息也变得存在感强烈,花焰挣扎无用之下,只觉得自己的脸也红了。   怎么办啊!   她红着脸想。   花焰僵了一会,发现陆承杀真的睡得很沉。   前几日,陆承杀总是睡得比她迟,醒得比她早,花焰有时都疑心,陆承杀会不会压根没睡。   眼下还是他第一次这么沉的在她面前睡着。   花焰叹了口气,终于决定认输。   难得陆大侠睡个好觉。   她只能牺牲一下。   花焰轻轻挪动腿,在陆承杀怀里找了个稍微舒服点的位置,靠着他的肩膀,还用下巴蹭了蹭,也趴着睡了过去。   身后碳炉火焰摇曳,红光透亮。   陆承杀的怀抱比火焰旁,更加温暖。   天光大亮,陆承杀从睡梦中苏醒过来,只觉得自己好久没有睡过这么长的觉了。   意识尚且浑沌,他就看见搭在他肩膀上的小脑袋。   再然后,他意识到自己怀里正紧紧抱着什么。   陆承杀也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这很俗,但有什么关系呢。   被撩了这么多次,杀杀终于扳回一城,鼓掌鼓掌,可喜可贺!   .   一个略显浮夸不要当真与正文无关的小剧场:   #树洞#听说陆学神在家被他外公逼着自学大学课程,什么解析几何,微积分,高数,不学完不给出门,好他妈惨啊……本科读完就要他出国读研读博,这就是学神的人生吗?   ——据说他外公还去找了隔壁校花,问她多少钱才肯离开陆学神。   ——惊了,这什么展开,隔壁校花什么反应啊?   ——隔壁校花反问他,多少钱才肯离开他外孙,还当场掏出支票本。   ——???   ——好家伙,难怪隔壁校花对那个富二代无动于衷呢。   #毕竟是bck道大小姐# 第47章 二爷竹生   陆承杀僵得彻底, 察觉到花焰还没清醒,他才稍微好一点。   他只记得昨晚喝完酒以后,头脑发昏, 之后便什么也不记得。   少女伏在他的肩头, 隔着衣料也能感觉到她的躯体十分柔软,还散发着一股馨香, 轻轻压着他,仿佛压在他的心脏上,让陆承杀呼吸都有些不畅。   陆承杀想把她放到一边, 可手脚无措,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   生怕一碰, 她就碎了。   他缓缓地张开手臂,动作尽量轻微, 花焰靠着他睡得很香, 嘴角翘起,似乎在做什么美梦。   陆承杀定定看了她一会, 喉结不自觉地紧张滑动, 他有些僵硬, 又有些小心,做贼心虚似的, 偷偷地, 轻轻地抱了一下怀中的少女。   她仍然没有醒来。   甚至完全没有感觉到他的动作, 依然睡得香甜, 近在咫尺的脸庞明艳得十分动人, 像清晨揉碎的花瓣被盛放在璀璨的明珠上,无一处不精致美丽,白皙的脸颊因为周身温暖而透出红晕, 仿佛染了一层胭脂,唇瓣是樱桃般的色泽,显得香甜可口,诱人采撷。   陆承杀陡然清醒过来,他闭了一会眼睛,被自己刚才那一瞬间闪过的念头吓到。   他又僵了好一会,才抬起手臂,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花焰被他拍着肩膀弄醒,迷迷糊糊抬起头,嘴唇擦着陆承杀的下颌而过,还没彻底清醒,就见陆承杀的脸突然红了,一直红到耳尖。   她歪了一下头,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啊……”花焰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忽然眨着眼睛也失了语。   碳炉烧了一觉早已燃尽,周围安静得落针可闻。   她攀着陆承杀的肩膀,忽然也这么僵住了。   花焰倒是想起来,可是保持同一个别扭姿势睡了一晚上,她半边胳膊和腿都又冰又麻,身体僵着,动弹不得。   她撑着陆承杀的胸口想坐起来,可还没用力,她的脸也红了。   花焰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缓解一下现在的尴尬,比如打个招呼什么的。   她抬起头正要开口,却发现陆承杀似乎也要开口,于是视线就又不凑巧地撞到了一起。   更尴尬了。   花焰觉得自己还是得要先起来,于是又把手往下撑,结果按到了陆承杀大腿上。   陆承杀:“……”   花焰哭丧着脸道:“不好意思哦……我有点起不来。”   陆承杀终于轻声道:“按我肩膀。”   花焰道:“哦哦哦。”   她按着陆承杀的肩膀,一点点缓慢从他身上下来,陆承杀垂着眼睛,连看都不看她。   刚才还不觉得,离开了才觉得有些冷——陆大侠的怀里真的太暖和了。   花焰隐约感觉自己这个想法,似乎有些不对。   然而不等她细想,陆承杀已经朝外走去了。   花焰按着肩膀活动手脚,争取把自己从僵硬的状态解脱,就见陆承杀突然停下脚步,背影有些戒备地望向外面,似乎外面正站着什么人。   不会是陆镇行又来了吧!   说好的半个月以后呢!   花焰立时一凛,想着赶紧往里面躲一躲,就听见外面的人开口了,声音年纪不大,有些吊儿郎当。   “放心,我不是老爷子那个古板。”他笑着开口,“里面那位姑娘,能不能也出来让我瞧瞧?”   花焰看向陆承杀。   陆承杀身体仍旧戒备,却不怎么紧张,他道:“什么事?”   和对陆镇行的态度不同。   花焰也感受不到任何威压,似乎对方只是来闲话家长的,花焰大着胆子往外走了走,陆承杀没有拦她,她索性走到外面去看。   不远处的松树上正高高坐着一个人。   他穿了一身竹绿的长衫,双手撑着后脑,靠在树干上,一条腿踩着树枝,另一条腿则悠悠闲闲的摇晃着,头发散着,用绿色的发带扎成一束,垂在一侧肩头。   看衣服制式是停剑山庄的弟子,可花焰从没见过绿色的。   “你是谁啊?”花焰不由问道。   对方笑了笑,看脸他瞧着约莫二十八九,很是俊俏,一双眼睛弯成星月,天生一副笑颜,是张很讨喜的脸,衬着颜色清爽的长衫,透出一股机敏灵活,却又不显得油滑。   “小姑娘你好,哥哥我叫陆竹生。”   花焰知道他是谁了。   他实际年龄应该已经四十朝上了!   是陆承杀名义上的……呃,小舅舅。   她在停剑山庄屋脊闲逛时,便听到有庄内仆从聊。   “不知道二爷出门云游什么时候回来?”   “看日子应当也快了,二爷这一走又是半年……”   “没了二爷,这庄子里都感觉冷清了。”   当时恰好有个年纪小的探头问道:“二爷是谁啊?”   “二爷陆竹生啊,你刚来没见过他,回头等他来了,你一瞧便知。”   年纪小的还很纳闷:“老庄主还有个二儿子吗?”   旁的人小声凑过去跟他说:“是老庄主那位故去兄弟的遗孤,他亲属都不愿得罪魔教,老庄主便把他接过来收养了。”   “他什么模样啊?很特别吗?”   其他人七嘴八舌洋洋洒洒说了一堆。   总结一下就是,这位陆二爷画风和停剑山庄十分不符,奈何陆镇行不管,于是其他人也不敢置喙,明明很有武学天赋,但偏偏对习武没什么兴趣,练武之时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平白浪费了他的天赋,整日插科打诨吃喝玩乐,三十多岁都没成亲,也没人管。   因为待下人不错,脾气也好,所以庄子上下的仆从倒是都很喜欢他。   花焰当时留了个心眼,没想到真能见到本人。   不过好歹算陆承杀的亲戚,花焰客客气气道:“你好!”   陆竹生笑眯眯道:“小姑娘倒懂礼貌,比这个冷冰冰的臭小子好多了。”仿佛察觉到气氛紧张,他又道,“别担心,我真不是来拆散你们俩的,庄子里惯没情趣了,不懂年轻人的好……”他幽幽叹气,“年轻是真好啊……”   花焰不懂他来干嘛。   陆承杀似乎也不懂,又道了一句:“你来干什么?”   陆竹生装出一脸受伤道:“哇,真冷淡。我这不跟着爹想来看看你有没有长进嘛,谁知道看到了这么不得了的东西……唉,我还特地等了一晚上再来,都没有打搅你们,你们不应该感谢感谢我吗?”   花焰想起昨晚,脸有一点点红。   陆承杀也不说话了。   陆竹生不由笑道:“不过你们俩在这待得山中不知岁月,外头闹得那么大倒是半点不关心,真羡慕……”   花焰有点好奇:“外面怎么了?”   陆竹生道:“你们俩从问剑大会过来,总知道那魔教教主的审判仪式吧。”   花焰一阵心虚,她确实没太关心,总觉得他既然能胸有成竹地让齐修斯来救她,应该不至于有大问题。   陆竹生继续道:“本来这事情已成定局,可没想到,末了出了岔子。审判仪式当日,那魔教教主被吊在架子上,垂着头一言不发,众人历数他的罪行,他也没有辩驳,群情激奋之下,当众便要处死他……”他晒然一笑,“可没料到,正准备行刑时,那魔教教主突然挣扎起来,那个弃暗投明的魔教叛徒当即发现不对,众人才得知那个蓬头垢面形容狼狈的是个被下了药易了容的当山派弟子。”   花焰心道,不愧是他。   “这一下子可炸了锅。人是当山派抓的,也是当山派丢的,仿佛被那魔教教主戏弄了一般,倒也好笑。”陆竹生说着又笑了笑,似乎是真的觉得这件事很好笑,“不过幸亏,先前他们给那魔教教主也下了药,还留了追踪印记,如今正沿路封城,围追堵截,务必要在那魔教教主回到老巢之前,将其斩杀。”   花焰惊了一下。   她总算知道羽曳为什么亲自跑来了,能给谢应弦下药留追踪痕迹的,除了他没有其他人做得到,而如今魔教大本营早在他控制范围内,谢应弦无处可逃,只能两面受敌。   他来,只是为了置他于死地罢了。   “这消息是不是挺劲爆的?魔教为了掩护他们教主,这些日子里也频频冒头,各路正义之士都集结起来,不止问剑大会的,还有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实在是个歼灭魔教的好机会。”陆竹生晃了晃腿道:“虽然我不是很想打搅你们,不过有件事我得说,你们俩的逍遥日子估计要短暂告别了。”   花焰疑问:“嗯?”   陆竹生抬抬下巴,指了指陆承杀:“这小子快要有机会下山了。”   花焰愣了一下,道:“他不是一年禁闭……”   陆竹生解释道:“关禁闭也可以戴罪立功的,除了他还有谁更适合去追杀那魔教教主?总不能让老爷子亲自去,有失身份,也显得弟子不肖。”   花焰忽然想起,陆竹生如果就是陆镇行那个惨死于魔教的兄弟的后人,那他不应该也对魔教恨之入骨吗?   她不由道:“那你去吗?”   陆竹生笑道:“小姑娘,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哪里打得过啊。”他语气懒散又寻常,似乎非常理所当然,“我刚才报名字见你一脸恍然,你应该是知道我的身世吧,不过我可没有报仇雪恨的打算。活着不好吗?何必那么费尽心思,反正仇总有人报,魔教也总有人会去杀,不是我,也会是别人……”   花焰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但……   为什么要陆承杀去追杀谢应弦啊!   陆承杀对这件事倒是一言不发,似乎没有什么兴趣,也没有什么感觉。   他只道:“我知道了。”   陆竹生从树上一跃而下。   “哎呦……”落地的时候,他按着自个的腰,呻吟道,“好像扭到了,痛痛痛……”俊俏的脸都皱起来了,“你们俩晚辈就这么看着,也不扶我一下!”   陆承杀没动。   花焰也没动。   陆竹生吱吱哇哇道:“……哇,我辛苦跑来给你们传消息,连扶都不肯扶哥哥一下!太没良心了吧!我心也好痛。”   花焰看了一眼陆承杀。   陆承杀道:“别管他。”   花焰道:“哦,好。”   陆竹生被他气笑了:“……你小子真行!不就小时候耍过你两次,这么记仇的吗?得了,我还有个消息要说,秦家那个小姑娘来了,就大嫂家那个叫沐烟的。你猜她是来干嘛的?”   陆承杀:“……”   花焰:“……”   陆竹生:“喂,你俩倒是问一问?”   其实花焰很想问,但她见陆承杀好像不太喜欢这个人,于是决定和他保持一致。   陆竹生:“好吧,我自己说,是来议亲的。”   花焰忍不住问:“议亲?和谁?”   陆竹生狡黠一笑道:“还能和谁啊?”   花焰懵了。   不是吧!陆大侠不会真的要娶那个秦沐烟吧!   但她很笨啊!脑子有点不太好的!   陆竹生满意地看着她的表情,道:“好了,我消息传完了,也该走了。臭小子你自己准备准备吧,估计也就这两天了……能杀了魔教教主,说不定老爷子一高兴,你这禁闭也用不着坐了。”   说完,他扶着腰,有些缓慢地朝着山下走去,嘴里还胡七八糟地哼着小曲。   只留下一个懵懵的花焰,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陆承杀。   花焰觉得不行,她得下去看看。   按陆家这个霸道的作风,说不定真定下来,到时候就是通知一下陆承杀了事,反正陆承杀看起来也不太会拒绝的样子。   想着,花焰犹豫了一下,问陆承杀道:“如果要你娶秦沐烟,你娶不娶?”   陆承杀道:“什么叫做娶?”   花焰呆:“你没见过别人嫁娶吗?你们山庄里总有人成亲吧?就是会有红灯笼,红衣裳,会放鞭炮,每个人都喜气洋洋,到处张灯结彩,还有人前来拜谒那种……”   陆承杀想了一下,道:“正月?”   花焰一拍大腿,道:“那是过年!哎,还会有红花轿那种!有仪式的!”   “没有。”陆承杀想了想,又补充,“没有注意。”   花焰这才觉得陆大侠真的有点缺乏常识,他好像对练剑以外的事情一窍不通,就好像有人刻意不去教他那些无关的事情。   她只好换一种方式解释:“娶就是,到时候你会和一个女子举行一个很重要的仪式,从此以后,你们俩今生都在一起了。”   陆承杀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道:“嗯。”   花焰道:“你懂了就可以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了!”   陆承杀道:“不娶。”   花焰放心了。   陆大侠还没有被停剑山庄控制到那种程度嘛!   她有点欣慰,拍拍陆承杀的肩膀,决定先下去看看情况,如果停剑山庄真要一意孤行,枉顾本人意愿,她到时候真的火烧停剑山庄啊!   花焰嘟囔着,正要下山,就听见身后陆承杀道:“我……可以娶你吗?”   闻言,花焰一个踉跄,差点没摔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花:震惊.gif   什么都不懂的直男是这样的啦。   (直男又一次风评被害…… 第48章 上门议亲   花焰对于陆大侠活学活用的能力十分佩服, 他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不到片刻,立马就会用了!   然而不是这么用的呀!   这应该是、应该是……   陆承杀见她犹豫,道:“我说错了吗?”   他神色坦然, 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句多么惊世骇俗的话。   啊!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为什么这么坦然!他怎么可以这么坦然!   花焰只觉得大脑都风中凌乱了。   她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大脑深深思索,然后认真对他道:“你说的太随便了!这个词、这句话是要在很郑重的情况下, 才可以对别人说的。因为人一辈子就只能对一个人这么说。”转念,她又想起似乎还有再婚再嫁的,花焰咳嗽了一下, 道,“总之, 陆大侠,等你真的彻底弄明白它的意思, 再来说吧。”   陆承杀总算点了一下头, 道:“好。”   花焰那颗扑通乱跳的心也总算消停下来。   她刚才真的被吓了一跳啊!   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下次她跟陆大侠解释东西的时候,一定要再谨慎一点。   花焰抚着心口想着, 又不放心再嘱咐了一次:“陆大侠, 什么“我能娶你吗”这种话, 一定不能乱用哦,绝对不能随便跟别人说的!”   陆承杀黑白分明的眸子眨了眨, 道:“嗯。”   她拍拍陆承杀, 逃跑似的迅速溜了下去, 只觉得此刻待在陆承杀身边分外危险。   ***   下到停剑山庄, 花焰才知道陆竹生此言非虚, 秦沐烟的确来了。   那套烟黄纱裙在停剑山庄层层叠叠的黑衣中分外显眼。   花焰已经知道陆怀天的夫人,也就是陆承昭和陆承阳的母亲也姓秦,正出自七琴天下, 和秦沐烟还有些亲戚关系,她来也丝毫不奇怪。   但花焰就是隐约觉得不爽。   秦沐烟已经被领进了正厅,关着门,花焰听不见里面的声响。   不会他们真这么聊着聊着就把陆承杀的终身大事给定了吧!   不过似乎没聊几句,秦沐烟就又被领着送到了停剑山庄的客房。   花焰瞧着秦沐烟脸上的面纱,脑子一转,想了想,偷摸摸潜了下去,趁着送她进去的弟子离开,花焰毫不犹豫推门进去,没等秦沐烟回头,她便一针扎在秦沐烟颈侧。   秦沐烟顿时意识迷糊,花焰接住她,趁她迷糊,在她耳边用魅音入耳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所幸这位娇小姐武功确实平平。   她呆呆道:“来议亲。”   行,还真是。   “行吧。”花焰在她耳边道,随后便把她弄晕,“得罪啦!”   ***   半个时辰后。   秦素雪敲了敲自己侄女的门,道:“烟儿,休息好了吗?已经通报过了,现在我带你一起去见陆老庄主。”   门打开了,她的侄女秦沐烟,此时正咳嗽着从里间出来。   “怎么了?”她有些关心地问,“嗓子不舒服?”   秦沐烟点了点头,用极细的声音沙哑着道:“有一点……”   秦素雪道:“那待会……反正也都是长辈,姑妈开口,你就别说话了。”   秦沐烟轻轻又点了点头,很是乖觉的模样。   秦素雪知道自家侄女心高气傲,为了这件事没少花心思,故而安抚道:“你放心,有我在,你素雨阿姨又是那陆怀天的夫人。这件事长辈说话,只要陆老庄主点头,这亲事就算是定了。”   秦沐烟支支吾吾,似乎还有些担心。   秦素雪道:“你不用太担心,陆承杀名声大,有些莺莺燕燕的小姑娘缠着他也不稀奇,到时候会让你陆叔叔多管教管教他。还是你在担心他不喜欢你?”说着,她忍不住笑了笑,只道自己的侄女还是个小姑娘,“我们烟儿国色天香,哪有男子会不喜欢,任那陆承杀再冷若冰霜,成了亲以后还不是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我偷偷跟你说,你陆叔叔当年成亲之前,也是这般不近女色的模样,后来成了亲,还不是对你素雨阿姨百依百顺,说东不敢往西……哎,男子都是这样的。”   花焰心道,陆怀天还有这种八卦?   她此时穿着秦沐烟的衣衫,梳着秦沐烟的发髻,插着秦沐烟的头簪,脸上易容成秦沐烟的模样,还戴了面纱,又拿了她的香囊带在身上,出门前反复确认了几遍,但还是有些紧张。   幸好她和秦沐烟的身型也仿佛,只不过她穿秦沐烟的衣衫时觉得胸口还紧了些——不过好在就连对方亲姑妈都没发现问题。   秦素雪见她神情似乎放松了一些,才笑道:“走吧。”   秦素雪应是常来,停剑山庄大的像迷宫一样,她娉娉婷婷步履摇曳又娴熟地宛若在自家,便走到了其后的另一个会客的主厅,静心堂。   花焰跟在后面,还试着学了学她走路的姿势,对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她倒是上手极快,还颇有天赋,花焰心情很复杂。   一路行去,偶尔碰上停剑山庄弟子,也都对秦素雪点头施礼道一句“素雪夫人”。   最后走到静心堂时,花焰不由又紧张了起来。   门扉推开,陆怀天并他夫人,还有陆承昭、陆承阳都坐在里面,还有一些花焰不认识的人,不过最显眼的还是主座上的老人。   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然而白的不像是因为苍老,反倒如同染白的,一双黑眸沉沉,锐利无匹,倒和陆怀天陆承杀如出一辙,看起来绝不像七十,似乎还是四五十岁的壮年,甚至他的脸上,都没有如同凌天啸那般多的褶子,风霜的痕迹更多留在他脸上的是一种令人畏惧的威严与沉淀。   习武之人练到极致,确实衰老会减缓。   她娘病亡之前就瞧着比她爹年轻许多,他们前代教主更是看起来像谢应弦他哥,此时她实在忍不住端详——她总觉得好像在看陆承杀老了以后的模样。   四周噤若寒蝉,就连秦素雪都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花焰有样学样,也跟着施了一礼。   之后就是客套的寒暄,主要是秦素雪负责寒暄,她负责弯起眼角跟着赔笑——花焰真的最讨厌寒暄了,反正他们正义教是没这个规矩的。   在最初的震撼过后,花焰忍不住在心里腹诽,陆镇行就算不慈眉善目,也至少看着是个正气凛然的老头子,干嘛对陆大侠这么凶啊!还要求这么严格!可恶!   明明长得还有几分相似,就不能心软一点吗!至少心疼心疼他啊!   她腹诽了半天,那边秦素雪的寒暄终于快结束了。   秦素雪状似无意道:“怎么不见承杀贤侄。”   陆怀天道:“他还在山上闭关。”   秦素雪掩唇一笑道:“承杀贤侄不愧是年轻一代的翘楚,当真刻苦。先前我也同两位说了,这次我前来也是有一桩美事相商。”   花焰立刻警铃大作。   来了来了!   陆怀天旁边那位美妇人此时也莞尔一笑:“沐烟如今出落的越发水灵了,我从小看着你长大,真是有些舍不得。”说着,她捏了一把身边人的胳膊。   陆怀天咳嗽了一声道:“是秦家姑娘与承杀的婚事对吧,我没有意见。父亲,您看呢?”   不行!我有意见啊!   花焰当即也咳嗽了一声。   秦素雪见状,笑道:“怎么还害羞起来了。”   花焰只好捏着嗓子,学着秦沐烟的声音,小声道:“若是陆少侠他不愿意,就算了……”   那美妇人又掐了一把陆怀天。   陆怀天道:“他不会不愿意的。”   谁说的!   他刚才在山上就拒绝了的!   有本事你现在上去问问!   花焰气不打一处来,继续细声道:“不若现在叫他下来……”   陆怀天这次倒是回得很快:“不必了。”   正当花焰想着再怎么不被怀疑地捣乱时,陆镇行开口了。   他开口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闭了嘴。   陆镇行缓缓道:“承杀还小,秦姑娘当真想嫁到陆家,可以嫁给承昭。”   花焰:“……”   秦素雪:“……”   其他人:“……”   此话一出,万籁俱寂。   人在桌边坐,亲从天上来的陆承昭整个人都不好了:“……???爷爷,我……”   陆镇行道:“嗯?”   陆承昭屈辱道:“……爷爷您说了算。”   妈的他是比陆承杀大啊,但是关他屁事啊!   他才不要娶那个女人!他是有毛病才娶一个少奶奶回来伺候!   这些年他爹被他娘软硬兼施欺压的惨痛经历浮上陆承昭心头——虽然他不是没有暗爽过——自己是绝对不要变成这样的,他看到秦家的女人都绕着走的啊!   然而他妈的这个家里谁敢和他爷爷唱反调啊!   一众人里,只有秦素雪还勉强想挣扎一下,她转头看向自家侄女。   嗯?   她怎么看起来这么高兴?   简直喜上眉梢。   难道她其实喜欢的是陆承昭吗?   秦素雪也懵了。   ***   陆承昭回去以后,立刻开始撒泼:“娘,我他妈真的不想娶那个秦……”见他娘面色不善,他卡壳了一下,把脏话咽下去,“总之我就是不想娶她!”   秦素雨冷冷淡淡道:“沐烟品貌才情出众,你若能娶她,那是三生有幸。而且你不是喜欢漂亮的吗?她还不够漂亮吗?”   陆承昭当即继续大哭大闹:“我不要啊娘!”再漂亮那也是个母夜叉啊,“娘,你最疼我了!你去劝劝爷爷!我不要成亲,我不要生孩子!你看二叔不也没成亲吗,爷爷也不管他。”   “你和他能一样?而且又不要你生。”   陆承昭干嚎得更大声了。   陆承阳还想劝劝自己亲哥,然而陆承昭一把抓过他道:“娘,要不让承阳来娶吧!他也不小了,可以成亲了!”   陆承阳懵逼:“……???哥?”   不久后,秦沐烟从床榻上醒来,得知了现状,也懵了。   秦素雪还在安抚她:“那陆承杀除了武功强点也没什么好的。陆承昭是陆怀天的儿子,陆镇行的亲孙子,将来停剑山庄八成也是由他继承。再加上你如果真的喜欢他……”   秦沐烟一把抓过头顶的簪子,抵在自己雪白的颈脖上,道:“姑姑,我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但是让我嫁给陆承昭,除非我死!”   秦素雪:“嗯???”   总之一趟议亲最终遗憾地以失败告终,秦沐烟当晚就气急败坏地回了七琴天下。   ***   花焰提着从膳房里摸来的菜和点心,喜滋滋地回到山上。   陆承杀还坐在那里等她。   花焰心情愉快地坐到陆承杀边上,将提着的食盒放下,和陆承杀一同分享,脸上始终挂着驱散不掉的笑意。   陆承杀抬头看她。   花焰扬起一张笑脸道:“怎么啦?”   陆承杀道:“你很开心?”   花焰意识到,按了按自己的脸颊道:“呃,这么明显吗?不过我确实很开心啦。我下去看了一趟,你不用娶秦沐烟了。”说着,她又笑了笑,“来吃东西吧,趁热!”   原本天黑了,陆承杀想带她下去,花焰拽着陆承杀的衣袖道:“算啦,就在山上过夜吧,上上下下也挺麻烦的。”   陆承杀道:“山上冷。”   花焰道:“我们昨晚不是也在山上呆着的,也还好啦。”而且她现在有陆承杀给的内力,总归没那么怕冷。   只是她一说完,忽然发现陆承杀微微别开的脸上有些泛红。   啊……   花焰也想起昨晚是怎么过的了。   被陆竹生这一打岔,她都快忘了,此刻脑海中瞬间涌进了被陆承杀抱进怀里时的感觉,很温暖,也很紧,花焰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后半夜又下起了雪,雪落无声,缠绵纷飞。   花焰裹着棉被睡在石床上,陆承杀则靠在石洞边上睡着,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到确实有些冷,石床原本就冰凉,体温难以煨热,碳炉又燃灭了,花焰纠结着要不要重新加点碳把火点着,但又实在懒得动,眼皮都不想睁开。   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人把碳炉重新燃了起来。   陆大侠真好。   花焰意识不清地想着,然后就感觉到有人在靠近她,那抹黑色身影很小心很轻地靠近过来,像是在她脸上看了一会,然后把另一床被子也盖到了她身上。   ……很重啊。   花焰想着,却也没有动。   盖完被子,那抹身影还没有离开,反而越发靠近,近得仿佛就在她面前,似乎呼吸可闻,距离克制又忍耐。   花焰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就闭着眼睛静静等着。   等了许久也不见下文。   等得花焰都快想睁开眼睛了,那抹身影忽然撤开了。   他想要走,花焰一把攥住了他的手,陆承杀当即一僵,便不动了。   因为困倦,她的声音里仍有浓重的鼻音,轻轻软软的:“陆大侠,你等了半天,想干什么啊。” 第49章 温泉意乱   寒夜里, 陆承杀的沉默颇有几分微妙的尴尬。   好像做错事被花焰发现了一样。   花焰只是好奇,也没有真的想逼问什么,见他良久未答, 只好松开了手, 陆承杀顷刻间便离开了她,还坐得很远, 只留给了花焰半个漆黑的背影。   干嘛啦!   花焰顿时有一些不满,人都清醒了几分。   刚才还离得这么近,怎么现在就一副避之无不及的样子。   她本来还想说要不要大家睡得近一些, 也暖和一点,结果现在连口都不好开。   花焰瞪着他的背影, 怏怏看了一会,只好作罢。   天亮之后, 果然如陆竹生所言, 有灰剑穗的外门弟子送来消息,要陆承杀即刻下山, 追杀魔教教主谢应弦。   只是这弟子说时颤颤巍巍、瑟瑟发抖, 离了陆承杀足有八丈远。   看得花焰都想过去拍拍他的肩膀, 问问他有这么可怕吗?   花焰估计他就算见到他们教主,都没这么害怕……毕竟谢应弦平日里也不怎么杀人, 都是交给属下做, 倒不是怕脏了自己的手, 主要是嫌麻烦。   他话磕磕绊绊说完, 听见陆承杀道了句“嗯”, 如获重释似的头也不回便逃下了山,还差点在刚化的雪水地里栽了一跤。   花焰实在不能理解,把头凑过来又端详了一下陆承杀。   黑衣青年面无表情, 双眸漆黑,虽然花焰很嫌弃停剑山庄,但那一身滚银边的漆黑劲装确实被他穿得挺拔又修身,只觉得这具躯体蕴含着无穷力量,外加气场太盛——怎么看都是一个非常理想的大侠形象啊!   花焰看着看着,就发现陆承杀突然往边上走去。   躲开了她的视线。   她爹以往跟她娘闹别扭的时候,曾经忍不住感慨道女人心海底针,花焰看,有时候男人心也很海底针嘛!   明明她都以为自己已经有点,哦不,是很了解陆承杀了!   她有一点点的郁闷,不过花焰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   很快,她就收拾着准备和陆承杀一起下山,这些日子她又乱七八糟地在石洞里摆了好些东西,为免被发现,都得好好收起来塞回陆承杀房间。   明明待得时间不长,真要走,花焰倒还有些舍不得。   峰顶辽阔,虽然寒冷但也视野极佳,站在崖边向下望去能看见广袤无垠的山川河流,与脚下的市井繁华。   陆承杀练功时,花焰就喜欢坐在一旁到处看,有时候盯着天边将要落雪的积云都能看上半天,脑中不停翻滚出她爹闲来无事吟诵的那些诗词,觉得很有意思,还要念给陆承杀听,还有时候,她会兴致勃勃盯着山脚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看摊贩叫卖,看游人来去,看得陆承杀都坐过来,好奇地循着她的视线看去。   看多了好像心境也会变得开阔。   她爹就很是遗憾过,因为身体欠佳没有机会看遍万里河山。   花焰这次出来,也抱着这样的念头。   这么一想,离开倒也变得不那么令人不舍。   只是走之前,花焰决定再在峰顶上逛一逛,陆承杀也没有意见。   离开冥思洞,往后又走了一截,后面山峦起伏也有不小的空间,只是满目霜白,犹如荒原,积雪覆盖地面,踩下去咯吱作响。   花焰不由道:“后面还有多大啊?”   陆承杀道:“没走过。”   只是越往后走就越加偏僻,四周荒无人烟,连松柏都逐渐看不到,温度越发低,连暂为休憩的地方都没有,好在两个人现在也都不算很冷。   这走不到头啊,花焰心道,再走一会,如果还是这样,就原路折返算了。   花焰正想着,却忽然发觉走到了头。   眼前与不远处的山峦中央形成了一个巨大沟壑,两边绝壁仿佛断层,其下有砂石也有冰川,如果一头栽下去,轻功再好估计也是必死无疑,花焰有点失望。   正准备招呼陆承杀原路返回时,花焰忽然眼尖看到了一缕白气。   白气是从一侧绝壁上飘出来的。   花焰立刻拽着陆承杀道:“你看你看!”   陆承杀点了一下头,不动声色又往旁边挪了挪。   花焰:“……”   算了,她暂时不计较了。   “我们能不能下去看看!”   陆承杀道:“嗯。”之后,花焰便见他轻松地顺着崖壁向下,仿佛如履平地一般,最后落到了一个地方,对花焰道,“有个石洞。”   花焰顿时来兴趣了!   她也摩拳擦掌准备下去,她自觉轻功不错,只是刚下到一半,就见一个身影快速掠过来,卷着她的腰,把她带了下去。   陆承杀道:“很危险。”   还好啦……   只不过他能不能不要一放下,就又立刻离开和她保持距离?   花焰嘟囔着,走进石洞里,石洞天然形成,不像冥思洞周围石壁已经光滑如镜,四周坑坑洼洼,一进来就感觉到一股暖意,白气仍旧云雾缭绕地往外飘,头顶水滴落在脚边,湿湿润润,空中有股很微妙的酸味。花焰定睛看去,只见石洞里竟然有一汪清泉。   她情不自禁走过去,手放在水面探了探温度。   随后,花焰惊呆了。   “是温泉!”正义教附近也是有过暖泉的,然而泉水殷红发褐,味道难闻,别说洗澡了,手都不想伸进去。   然而眼前的温泉却清澈如水,五指浸入水中清晰可见,四周氤氲着白气,虽然温度略高了一点,不过她现在有内力在身,倒也不怕。   就是……   花焰后悔死了,早知道前几天就该来了!也不至于洗个澡都得麻烦半天!   想着,花焰便解了外衫,准备下去泡泡。   然而还没等衣衫坠地,她就听见陆承杀道:“你在做什么?”   花焰当即道:“是温泉啦,在这里泡着很舒服的!你要不要也来泡泡?呃,可以穿着里衣泡的!”   陆承杀似乎还有些不明所以。   花焰随手用簪子把垂下来的长发都盘到脑后,除了鞋袜和外衫中衣,就光着脚丫踩进了温泉里,温泉水起初还有些烫,稍微泡了一会便觉得温度适宜,烫得刚好,花焰很快把整个人都泡进了温泉里,然后舒服地叹了口气,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松懈下来,被暖融融的泉水包裹着,舒服得她都要融化了。   冻了这么些日子,能有温泉泡真的太舒服啦!   好幸福啊!   花焰眯着眼睛,像条咸鱼一样瘫着,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还穿着衣衫——要不是因为陆大侠在,她真的很不想穿里衣啊!   陆承杀呆呆看着她,好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回过神,他迅速地转过了身。   花焰立刻热情推销道:“陆大侠,真的很舒服啊!你来试一试嘛!”   陆承杀毫无反应。   “这个温泉挺大的,泡十个人我看都绰绰有余。”花焰舒服地叹息,瘫在水里完全不想动弹,顺道继续推销,“两个人完全没问题啦!”   陆承杀略转头看了一眼,之后又迅速转回去,额头上隐约有些冒汗。   少女大概现在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模样。   里衣湿透,紧贴在身上,薄得几近与无,桃红的肚兜颜色鲜艳完全透了出来,勾勒着她的身段起伏,从颇为可观的位置一直绵延到一双笔直的长腿。   温泉水澄澈无比,虽然有白气缭绕,但看去依然清晰分明。   平时半散着的长发扎起来,露出了白皙修长线条优美的颈脖,和小巧精致的耳朵,吹弹可破的脸庞上因为热气熏蒸而浮现出了极为撩人的艳丽容色,有晶莹的水珠顺着少女脸侧滚落,滑过脖颈、锁骨、直至没入……   陆承杀只觉得比刚才还要危险。   花焰招呼了半天也不见他过来,反而见他似乎越走越远,花焰觉得他真的很不对劲!   她又不是没穿衣服,他干嘛又一副避之无不及的样子!   花焰忍不住趴到泉水边,道:“陆大侠,你再走要掉出去了!又怎么啦?”她转脑子,想道,“难不成你毒又发作了?”   陆承杀停住脚步,道:“嗯。”   前段时间不都已经好了一些!   怎么又开始了!   仔细想想,似乎是从那天陆承杀醉酒抱着她睡了以后,就又开始不自觉地躲着她了。   花焰不由想道,难不成……陆大侠他不能近女色?   这毒不会是停剑山庄给他下的吧!   看陆镇行的模样也未尝不可能啊!   再想起自己之前胡七八糟听的江湖小道消息,难不成陆家剑法还要求男子保留元阳的吗?不对啊,他又不是梵音寺的和尚,而且陆镇行和陆怀天也都成亲生子了啊!   花焰越想越迷糊。   要不然就是陆镇行觉得陆承杀既为外孙,也无传宗接代的必要,所以……再一想,他还特地帮陆承杀拒了秦沐烟的亲事,瞬间好像一切都合理了起来。   陆大侠也太惨了吧!   停剑山庄怎么这么灭绝人性啊!   花焰心里决定,不管什么毒,她都一定要帮陆大侠给解了。   当即,她道:“陆大侠,你先别走,我还有问题!”   陆承杀闷声道:“你问。”   花焰道:“你是不是之前都没有和其他女子亲近过啊?”   陆承杀愣了一下,道:“嗯。”   花焰继续道:“那是不是以前也没这个状况?”   陆承杀道:“嗯。”   果然啊!   花焰拍着水花,心里越发笃定,于是她又继续道:“那你是不是离我离得近了,会觉得很痛苦?”   陆承杀卡壳了一下,道:“不是痛苦。”   花焰道:“嗯?”   陆承杀低声道:“只是不舒服。”   “那……可以忍耐吗?”花焰继续追问,“可以接近到什么程度你才会受不了?”照理说陆大侠应该很能忍耐疼痛不适才对啊,陆家这毒也太厉害了吧!   不过停剑山庄什么时候居然也会制毒了?   难不成还是特地去慈心谷找人为陆承杀量身定做的吧!   说到慈心谷,花焰倒是想起那个叫明齐的弟子曾经给过她一个药囊,说里面写着方子,因为陆承杀之后也没有再发作,她都快要忘了。   可惜现在她在泡温泉,也不好去拿。   她等了一会,陆承杀才涩声道:“不知道。”   花焰想了想,道:“那不妨来试一下!你先转过来嘛!”   陆承杀僵持着。   花焰惊了一下道:“转个身都这么困难吗?”   陆承杀终于缓缓转过身,只是闭着眼睛,并不看她。   花焰也不在意,道:“你往前走。”   陆承杀一步步往前,闭上眼睛他似乎没有那么大的障碍,走到快接近温泉池的时候,他脚步明显放慢,每走一步都很小心,终于走到池边,他停了下来。   花焰道:“你把眼睛睁开吧。”   陆承杀:“……”   花焰鼓励他:“忍耐一下,陆大侠,你可以的!”   陆承杀身体紧绷着,犹如上紧的弓弦。   他缓缓睁开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然后下一瞬就闭上了。   花焰有些担心道:“这么难受吗?”   陆承杀声音仍旧发涩:“……嗯。”   可给花焰愁坏了,她还好好穿着衣服呢,她要是连衣服都没穿,陆大侠岂不更要完。   那陆大侠别说找什么解语花、红袖添香了,以后只怕要孤独终老!   停剑山庄怎么比他们正义教还不是东西啊!   她不动,陆承杀也不动。   花焰痛定思痛,觉得还是要多尝试一下,说不定呢,于是她问道:“……你现在状况有生命危险吗?”   陆承杀按了一下心口,道:“……应该没有。”   花焰猛然站起身,扯住陆承杀的胳膊,手上用力,索性一把把他拽进了温泉水里。   陆承杀骤然进水,迫不得已睁开了眼睛,刚才还在脑海里的画面清晰百倍地呈现在眼前,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目力太好不是件好事,视线放在哪里都是错。   他浑身也湿透了,热水与热浪裹挟着他,只觉得分外糟糕。   花焰还想碰他。   陆承杀一把攥住了花焰的两只手腕,里衣衣袖已经随着她的动作滑落下去,露出欺霜赛雪的皓腕,女子的手腕纤细又肌肤细滑,但陆承杀管不了这么多了。   他按着她的手腕把她推到了温泉壁上。   花焰眨着眼眸。   汗顺着陆承杀的脸颊滴落,他半闭着星眸,道:“……不要动。”   花焰:“?”   她现在被他按着,根本动不了啊!   下一刻,陆承杀突然靠近了她,花焰又眨了眨眼睛,感觉到自己额头上有什么又轻又软的东西印了上去,略微停留了一会,又退开了。   就在花焰以为他还会做什么时,陆承杀整个人也退开了。   他单手撑着温泉壁翻了上去,走出去几步,他的声音才传来:“抱歉。”听起来似乎分外懊恼。   花焰留在原地,也有些发懵。   她怔怔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不知为何在想,原来昨天陆大侠想做的是这个啊。   原来他想亲她啊。   她又呆了一会,那边陆承杀都已经把身上弄干了,之后他便头也不回地飞速走了出去。   虽然陆大侠一直速度很快,但花焰硬是看出了一股落荒而逃的味道。   最后还是只有花焰一个人享受了温泉,她又泡了一会,隐隐有些念头呼之欲出,终是穿上衣服追了出去。   回去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   直到下了山,备了马,准备离开停剑山庄,花焰才忽然想起明齐那个药囊,她翻了半天从行囊里找出压箱底的药囊,因为放得久了,里头的药笺都已经有些发卷。   花焰展展平,摊开一看,上面字迹潦草的写了一行小字。   ——陆承杀之疾,名曰相思。   作者有话要说:当当当!药囊用上啦XD   .   话说,花在魔教也没见过这么纯情的啊!   她身边一个二个全是人精,还有羽曳这种无敌狗中狗……就连齐修斯老师也不是没看过春天宫廷小册子…… 第50章 入慈心谷   花焰看了一眼药笺, 又看了一眼正下马准备进东风不夜楼的陆承杀,黑衣青年瞧着和平时一模一样,除了还有些避着她——不过这不重要, 花焰一眨不眨望着陆承杀, 心中升起了一种特别奇妙的情绪。   陆承杀是去问如今追踪到谢应弦目前的位置,不一会他便从楼里出来, 朝着花焰走来。   花焰继续盯着他的脸看。   陆承杀错开视线道:“你可以留在这等我。”   花焰立刻道:“我跟你一起去!我保证不拖后腿!我很有用的!”   她实在忍不住盯着陆承杀看,想从他脸上找出端倪。   陆承杀道:“太危险了。”   花焰立刻举手道:“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的,而且……”她编了个理由, “我和魔教仇深似海,我要……呃, 总之我也要去找那魔教教主报仇!”   总归,她也不能彻底对谢应弦置之不顾。   然而相处久了, 花焰在陆承杀面前撒谎撒得都不是那么利索, 好在,陆承杀也半点没有怀疑。   他沉吟了一会, 道:“……那你不要离开我。”   花焰眨了眨眼, 点头道:“嗯!”   陆承杀脸上仍然没有更多表情, 只是一双漆黑眼眸无论如何不肯直视她,花焰干脆故意往他视线上偏, 陆承杀果然再次把视线偏到了别处。   花焰心口像藏了根羽毛, 一挠一挠的。   有点痒, 又有点想笑。   等陆承杀已经上了马, 两人并骑赶路, 她那股奇妙的感觉还是没能散去,以至于赶路时还忍不住时不时转头看一眼陆承杀。   看得陆承杀不动声色策马离得远了一些。   一天之前,她可能还会觉得有点郁闷。   现下, 花焰也不动声色把马贴了过去,然后他又挪远了一点。   她一边觉得稀奇纳闷,一边又忍不住在想,陆大侠是真的喜欢她吗?   不过他的反应真的很奇怪,若是遇上喜欢的人,不应该尽力想离对方更近一点吗,如她娘喜欢她爹,便干脆把他绑了来,朝夕相处,肌肤相亲……最后日久生情。   像他这种想靠近,却又故意远离的,花焰还是头一次遇上。   应该不会是明齐在诓她吧!   相思是她以为的那个相思,不是真的有种毒叫相思吧!   她现在分外想把明齐抓来问个清楚。   ***   晚上两人宿在一处客栈,还未进门便听见里头在说何处何处又出现了魔教弟子肆虐,引得正派弟子前去围剿,为那魔教教主引开追兵。   花焰顾不得想陆承杀喜欢她的事情,竖起耳朵去听,不料陆承杀一进去,里面霎时安静。   好吧,她差点忘了陆大侠自带静音。   两人各自进了客栈房间里,花焰才偷溜出来继续听,得知谢应弦还未被抓,她隐约松了口气——虽然出于对他本人的信任,花焰也确实没有怎么认真担心过他。   羽曳这些日子负责追踪谢应弦,与给受伤的正道弟子疗伤,倒是逐渐出了名,之前她还听人叫他“魔教叛徒”,近日里居然已经有人改口叫“羽公子”了。   花焰抽着嘴角,实在有些不愤。   你们正道会不会识人啊!   随后想起自己也被他骗了许久,花焰顿时又闷闷不乐起来。   她想着随便逛逛,换换心情,就察觉到陆承杀跟在她后面不远处。   陆承杀没有刻意隐藏行迹,估计是担心她的安危,花焰心里一暖,掉头就去找了陆承杀,陆承杀被她堵了个正着,虽然神色如常,但花焰却感觉出一股紧张来。   花焰主动想去拉他的胳膊,陆承杀十分僵硬,他退了一步道:“别离我太近。”   所以她还是不太能理解他这个反应!   在她娘给她的正义教圣女讲堂里,除了下毒下蛊,如何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剩下最多的应该是如何去勾引一个男子,对这方面她娘颇有心得。   虽然花焰听得不甚认真,但还是隐约记得,她娘跟她说,男子若是对她动心了以后,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要与她亲近——当然此时务必要和对方保持距离,保留一点神秘感,然后无论她说什么,对方都会答应,还会想方设法讨好她,有时甚至会主动告诉她一些事情,比魅音入耳还好用。   但……陆大侠不止躲着她,还越发小气,时不时对她说“不行”,她想知道点什么,还得自己辛苦绞尽脑汁去问。   至于讨好,花焰想了想,顿时有些尴尬……   被她娘知道应该会骂死她,她总觉得好像自己讨好陆大侠比较多一点……   不!花焰镇定了一下,她才没有讨好陆大侠,她只是为了和他友好相处,而做出了一些努力罢了!   总之,若不是被他亲了额头,再加上明齐这张言之凿凿的药笺,花焰还真的不敢确定。   不对,她现在也不敢确定……   花焰往前走了一步,陆承杀又往后退了一步。   虽然路边人不多,但这画面还是显得有些滑稽,就连花焰自己都觉得。   ……有一点点好笑。   于是她又往前走了两步。   陆承杀被她逼到了墙边,他一个闪身便要溜到一旁,花焰早料到他要跑,当即也闪了过去,换做平时花焰也不至于如此紧追不放。   但……眼下,她居然从陆承杀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一咪咪窘迫。   虽然不太应该,但花焰觉得,就……很可爱。   花焰心里那股奇妙的感觉又浮现了出来,蠢蠢欲动着。   陆承杀个子比她高了差不多一个头,武功也比她高不少,现下被她堵在墙边,居然有些束手无策。   黑眸闪了闪,他终是道:“怎么了?”   听出一股无奈的味道。   花焰差点抑制不住唇边的笑容,她努力忍住,认真道:“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你。”   陆承杀:“……”   花焰觉得他胸口起伏了一下,似乎是在无语。   他垂着眸,道:“没什么好看的。”   这点花焰就不赞同了,她道:“陆大侠,没人说过你长得很好看吗?”她想了想,又道,“不对啊,我不是说过的吗?”   只是大多数情况下,别人都只能看见他的气场,而忽略了他的外貌。   陆承杀似乎深吸了一口气,才抬眸看她,他的眼眸漆黑如墨,却又十分清澈,花焰清楚看见自己的模样倒映在他的瞳仁里,仿佛比本人还要好看些。   他忽然抬起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嗯?   花焰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只能听见陆承杀的声音道:“你比较好看。”   嗯???   他怎么转进如风的!   不对劲,花焰忍不住道:“陆大侠,你知道什么叫好看吗?”   陆承杀“嗯”了一下,遮住了花焰的眼睛,他似乎没有那么窘迫,声音沉沉的,“我知道的。”   花焰的睫毛在陆承杀的掌心反复刷了几下,总觉得自己脸颊的温度比刚才要高了一点,她动手想去拽他的手,陆承杀终于松开手,然后撤到了一旁。   他看着远处道:“离我太近,你也会很危险。”   陆承杀说得很认真,可花焰实在忍不住问:“为什么会危险啊?”   陆承杀沉默了一会。   “我会想做一些,奇怪的事情。”他声音很轻,说得有些艰难,似乎就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艰难,“对你。”   说完,他还补充了一句,“我觉得不太好。”   花焰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陆承杀就轻轻印了那么一下。   说实话,他的动作真的太轻柔了。   花焰小时候,她娘心情一好,就喜欢抱起她,在她脑门上或者脸蛋上响亮地亲一下,陆承杀那个动作,则像是,她爹对着她娘辛苦给他找来的孤本时的反应,好像她是什么珍贵易碎的物品似的。   她倒是一点也没有觉得被冒犯。   当时也只是有些吃惊,甚至完全没想过要挣扎之类的。   花焰轻声嘟囔道:“亲一下额头而已啦,没关系的……”   陆承杀闻言,静了一会,神色欲言又止,似乎不想说,但又觉得应该说,他声音低下去,吐字分外艰难道:“不止那样……”   他还没什么反应,花焰呆了一下,脸不自觉红了。   也不是她想红。   纯粹是刚才一瞬间脑海中闪过的一些画册画面的本能反应。   当初是她娘为了教导她,免得她一窍不通平白吃亏,拿给她看的。花焰那会刚及笄,还是个黄毛丫头,看了一眼就开始脸红,她娘戳着她脑袋道,你将来是要做正义教圣女的,这种程度就脸红如何得了,你争点气,回头娘再给你多塞几本,免得你嫁出去丢人。羽曳这小子瞧着就不是个简单的,日后你要是被他吃死了,我可得气死。   然而花焰确实不争气。   这次她溜得比陆承杀还快。   一路溜回房间,把脸闷进枕头里,过了好一会,花焰才发现自己实在有些杞人忧天。   她把脑袋探出来想,以陆大侠的常识而言,只怕连那是什么事都不知道,更别提去做了。   可是……   花焰又把脑袋埋进枕头里,想,陆大侠,好像是真的喜欢她诶。   他还夸她好看!   虽然花焰向来是知道自己好看的,她长得像她娘,她爹年轻时也相貌俊秀出尘(她娘说的),她不可能难看,但不知道为什么,从陆承杀口中说出来,就格外让人开心——大概因为他从不说谎吧。   花焰翻来覆去一晚上没睡好。   第二天一早出发,发现陆承杀早早便到了,只是离得格外远。   赶路时,花焰听见他远远道:“……不用怕,我会控制自己。”   她轻轻“哦”了一声。   花焰今日话格外少,陆承杀本想看她一眼,但终是没有转头,昨日她逃得那么快,应当是真的害怕,陆承杀都做好了两人可能就此分别的准备,没想到她一言不发。   陆承杀并不后悔昨天据实以告,只是,他确实需要好好应对这个陌生又混乱的自己。   那日在温泉池里,他的反应把自己都吓到了。   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陆承杀感到微微迷惑,他用内力检视过几遍,也没有发现自己体内有中毒的迹象,也许他应该去一趟慈心谷,才能解决这个病症。   ***   两人一路赶到东风不夜楼提供的地址,发现不管是谢应弦还是追兵都已经转移。   东风不夜楼给了他们新的地址。   花焰看着新的地址有些懵,因为上面清楚写着三个字,慈心谷。   她之前是想过再去找明齐问问,可没想到真的要去慈心谷。慈心谷在几座山峰之间,位于一块地势凹陷易守难攻的谷地,传说中四季如春,百花盛开,各种药材植株应有尽有,犹如世外桃源。   陆承杀倒是没有犹豫,他对去慈心谷的路似乎很熟。   沿途他们也看见了其他门派弟子,虽然没有接近两人,但很显然,大家都是去追杀谢应弦的。   说慈心谷易守难攻,便是因为慈心谷群山环抱,四周山峦起伏,入谷之径又狭窄,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各门派弟子很快汇集在了慈心谷外的小城里。   到了花焰才知道,他们已经僵持过一日了。   因为羽曳说追踪的痕迹消失在了慈心谷,当山派要进谷搜查,但慈心谷拒绝了。   照理说,当山派要搜查,寻常门派是绝无拒绝的余地的,但慈心谷不一样,虽然慈心谷甚至不能说是一个门派,但若说江湖上最护短的地方,那必定是慈心谷。   十多年前,慈心谷的规模还远没这么大,有一位大侠,到慈心谷为自己的妻子求医,可惜来得太晚,已经药石罔效,他的妻子最终还是死在了慈心谷,然而这位大侠怒极之下将责任归结于慈心谷大夫没能及时救助他的妻子,他当场拔刀砍了那位大夫的头颅,还打伤了好几位大夫,抱着自己妻子的尸首逃离出谷。   谷主念衣震怒,当即借由东风不夜楼发布追杀令,愿花重金悬赏这位大侠的人头,取得他人头的人,还能得到一枚慈心谷的“药师令”,只要携此令牌入谷,不论何时都可以第一时间得到谷主念衣亲自治疗,并且分文不取。要知道江湖盛传念衣的医术已臻化境,可以肉白骨活死人,他平日里看诊规矩多得要死,就算是一门派的宗师也得提前预约,才能见到他的面。   此后念衣更是广招各路高手,并为这些高手提供足够多的药材以供习武之人培根固本,延年益寿,来保证谷内的安全,再后来与五大门派互有合作之后,更是少有人敢惹。他不问大夫资历与大小,只要胆敢伤谷中大夫性命,便立刻发布追杀令,每月一条,直到对方身死之前,都决不罢休。   是以,慈心谷的大夫在外,就算脾气再古怪,其他门派的弟子也都习以为常。   毕竟,出门在外,得罪谁也不要得罪大夫。   所以当山派再是强势,到慈心谷面前也不好强逼,然而此次事关重大,如果魔教教主谢应弦真的藏在慈心谷内,就算得罪慈心谷也绝不可放过。   花焰和陆承杀勒马停下,慈心谷的入谷口围满了人,吵成一片,外面是各种服色的江湖弟子,里头则是高矮胖瘦穿着白衣的慈心谷弟子。   为首一个慈心谷弟子高声道:“凭什么他说那魔教教主在里面,你们就信了!我还说是你们当山派自己窝藏的魔教教主,要来污蔑我们呢!”   他旁边一个白衣弟子正拽着他一脸头疼。   花焰一看,顿时笑了,这不是她的熟人明齐吗!   然而再一看,花焰就笑不出了,为首那个弟子指着的人,穿一身月白长衫,气质比他还像医师。   羽曳温文一笑,有些无奈:“我是真的追踪到此处,并非故意为难。不信还有其他弟子也可以作证。”   花焰立刻躲到陆承杀身后,她感觉陆承杀已经隐约有些想拔剑了。   作者有话要说:花,拥有一些,并无X用的小知识。   然而,没谈过恋爱。   .   剧情它终于跑起来了……放心,跑剧情也不影响我们谈恋爱(?   .   补一个之前的小剧场   #树洞#惊,陆学神好像从来没看过片……   今晚晚自习没老师看着,正好我有一哥们下了片放到平板里带过来,我们见陆学神没什么事干的样子,就邀请他一起欣赏……没想到!他看了没一会猛地站起来,差点把椅子给踹翻了……   ——不阔能吧,现在还有高中生没看过?   ——听说他家教特别严,也不是没可能。   ——不妙,刚才隔壁校花来找他,还一脸关切的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去休息室。   ——陆学神会不会兽性大发,害怕   ——害怕+1   ——靠,我刚才去休息室拯救隔壁校花了,你们猜怎么着!陆学神把隔壁校花按在墙上……   ——啵了????啊啊啊啊单身狗好羡慕!!!!   ——陆学神牛逼!!!!   ——隔壁校花一定软软甜甜的很好亲!   ——你们想啥呢,只亲了一下额头,就放开了。   ——啊?   ——……就这?   ——……人干事? 第51章 谷口争执   羽曳也看到了陆承杀和花焰, 他好似已然忘记了上次的不欢而散,对着两人微微一笑,神色寻常, 如同见到昔日旧友。   严阵以待生怕他再危言耸听的花焰一时被他的脸皮震惊了。   她确实完全不了解他。   羽曳此刻混迹在正派弟子中, 俨然已看不出区别,半点没有魔教气息。   花焰还发现, 羽曳手上的镣铐没有了。   她心里一盘算,就知道不适合现在和他正面起冲突,她拉了拉陆承杀衣袖, 拽着他走远,冷声冷气道:“别理他。我们走!”   陆承杀手在半空中, 又放下了。   所幸羽曳现在也顾不上他们,他正在风暴中心。   “他说追踪到此处就真的在里面吗?万一他是和魔教教主串通好的呢!万一是他胡编乱造的呢!”   羽曳叹了口气道:“诸位可以不相信我。只是追踪一事, 我确实问心无愧。”   旁边还有人替他说话:“羽公子不过是误入魔窟罢了, 如今早已弃暗投明,幡然悔悟……我们一路追踪也见到过那魔教教主留下的痕迹, 可他实在太过机敏, 逃得太快!”   “我们慈心谷也不是说进就进的, 这些日子我们根本没看到过什么可疑人士进来。”   “现在那妖人就在里面,你们让不让开?”   明齐同样很头疼, 他是不想和当山派起冲突的!   他虽然会武, 但真打起来和当山派比那绝对不够看——他们又不是青城门, 能和当山派打个五五开!   可他其他师兄弟可不觉得, 平时出门在外, 只要一身慈心谷弟子打扮,亮出手腕上挂着串铃的白绸,江湖人都客客气气的, 久而久之,他们脾气也被养得格外大。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谷里上上下下足有上千名大夫,大半是不会武的,他们不硬气点,哪有谷里大夫的安稳日子。   但……其他人不怕,他很怕啊!   挨打很痛的!   “你们当山派势大,我们慈心谷也不是好欺负的,说人在里面,就拿出证据来,若是找不到……”明齐旁边的师兄还在咄咄逼人,“你们要怎么谢罪?”   当山派弟子冷道:“那先闪开让我们进去搜。”   “我偏不让又如何?就算你们掌门凌天啸来,我也不让!”   他话音未落,只见不远处一个高大的男子骑马而来,白须白发,面色黝黑,不怒而威,正是凌天啸本人。   没想到他会亲自出马,在场全是小辈,刚才还吵成一锅粥的各派人马都安静下来,就连慈心谷弟子也都不得已闭了嘴。   花焰这会也拉着陆承杀到一旁看戏,甚至情不自禁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小包瓜子,还问陆承杀吃不吃。   陆承杀看了她一眼,默默伸出了手。   花焰大方地倒了一半给他。   凌天啸翻身下马,青灰色剑袍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他目光冷厉地一扫,有些小门派的弟子已经缩着脑袋,恨不得把自己埋地里了,大致看了一眼,他径直便往里走。   明齐早缩到旁边去了。   然而,他那不怕死的师兄居然还要上前去拦凌天啸。   醒醒啊!那可是凌天啸!   他现在年纪大了脾气好些,年轻的时候听说脾气比褚浚还烂呢!   果然,凌天啸浑然未觉地用手臂胸膛撞开了那个不识相的慈心谷弟子。   被撞的慈心谷弟子情不自禁惨叫一声,只觉得肩膀仿佛被钢板刮过,痛得他连忙掀开衣服看看自己有没有事。   然而就在此时,谁也没想到的一幕发生了。   不知从哪蹿出了两个衣着粗陋的农妇,哭天喊地扑上来,一把抱住了凌天啸的小腿,就是一阵嚎啕大哭。   “大侠,这位大侠,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我男人前一阵子吃喝不下,瘦的都快成人干了,大夫让我们来慈心谷,我们卖了家里的牛和鸡,好不容易攒够诊金前来求医,哪知道几服药下去,我男人他……他人没了啊!这慈心谷的药医死人,还不负责任!说是我们上门诬赖!”   “大侠您一看就是个了不起的人,您可一定要为我们主持公道啊!我和我妹妹给您磕头了!”   凌天啸僵立在原地,本来就黑的脸此刻更是黑得宛若锅底。   若是抱着他的是个其他门派弟子,他大可以一脚踢飞,然而却是两个半点武功不会的农妇,他一脚踢过去,只怕这两人半条命都没了。   跟在凌天啸身后的当山派弟子连忙前去拯救自家掌门。   然而这俩农妇大约常做农活,力气颇大,又一副无赖模样,当山派弟子竟一时也不好把她们拽开。   两个农妇扯着嗓子哭叫,声响震天,就差在地上打滚,边上不知何时还多了个小男孩,也在跟着一起哭,加起来声音竟比刚才慈心谷和当山派弟子吵架的声音还要大。   慈心谷弟子此时倒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甚至有几个已经开始憋笑了。   花焰也有点忍不住,她走过去拍了拍明齐肩膀,好奇道:“什么情况呀?”   明齐吓了一跳,肩膀都哆嗦了一下,横跨着平移开一大步,才敢转头道:“你、你……怎么也在这……陆……陆……”   花焰指了指旁边:“他在那边呢。”   明齐顺着她手指看去,陆承杀四周依然仿佛抽成真空。   然而……他现在在干吗?   明齐瞪大了眼睛,见目光冰冷,神色无情的黑衣青年正……捧着瓜子在吃。   什么鬼?   陆承杀被人夺舍了吗!   花焰以为他也想吃,非常好心地摊开手掌,露出里面的瓜子道:“想吃可以分你一点,快点给我说说!”   吓得明齐又往边上闪了一步。   倒是他旁边的师兄揉着肩膀道:“这俩人怎么又来了,胡搅蛮缠也得有个限度吧。诊金也退了,也赔了他们钱,张师兄开的方子哪有问题……他相公本来就快不行了,身体撑不住,还非缠着要个说法。”   他这随口一说,没想到那哭嚎的农妇耳朵这么尖,闻声转头道:“胡说!我男人本来都有点好转了,可突然人就不行了……肯定是你们的药有问题!”她又抱着凌天啸的大腿,哇哇哭起来,“铁子啊,你死得好惨啊!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为你讨回个公道!”   她哭嚎的伤心,又有个黑脸的凌天啸在,周围无人敢接近。   人群中,一道月白身影走了过去,羽曳蹲下身,递过去一张素白的手帕,道:“这位夫人,在下略通一点医术,若有什么疑问,不妨跟我说说。”   农妇看了一眼羽曳的衣衫,依旧哭道:“你和他们都是一伙的吧!”   羽曳摇摇头道:“我并非慈心谷的人,与他们并不相识。”他声音温文,如潺潺流水,自有一股抚慰人心的力量,“夫人,您先放开凌掌门的腿,擦擦眼泪可好?”说着,他微微一笑,“哭花了脸,可就不好看了。”   花焰目瞪口呆。   那农妇脸上饱经风霜,哭嚎得五官扭曲,绝对称不上好看,但羽曳的神色语气认真,似乎发自真心。   他居然可以对每个女人都用同一种态度吗?   花焰越想越细思恐极。   然而,确实有效。   刚才还毫无形象可言的农妇此时好像突然有了羞耻心,她不止放开了凌天啸大腿,还伸手理了一下鬓发,才接过羽曳手里的手帕,擦了一下眼泪道:“我瞧着你像个好人,那我跟你说说吧。”   她一放开,旁边另一个农妇也跟着松了手。   凌天啸终于得以解脱,虽然没什么表情,但谁都看得出来他松了一口气。   农妇把她相公的病症快速说了一遍,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张贴着里衣放的药方,小心展开给羽曳看,道:“这就是那慈心谷开的药方……”她有些羞赧,“我不识字,看不懂……”   羽曳轻轻笑道:“无妨,我可以念给你听。”   他把药方念了一遍,周围慈心谷弟子都是懂黄芪之术的,听完后便道:“对啊,这方子有什么问题吗?”   “就是就是!”   羽曳略皱了一下眉,似乎在思忖。   然而此时,一只纤瘦,洁净苍白到有些病态的手伸过来,将农妇手里的药方轻轻抽走。   那农妇见药方被夺,当场就要发作,然而还没开口就愣了。   周围慈心谷弟子已经一叠声地连道:“见过谷主!”   “见过谷主!”   花焰也看到了那个不知何时接近过来的人,他同样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只是和周围慈心谷弟子的装扮比起来,有些过于简朴,长发散在肩头,丝毫不显凌乱,非常柔顺,就像他的人,也显得很柔顺。他的年纪约莫三四十岁的样子,五官很寻常,并不出挑,人瘦的有些过分,而且面色发灰,透着病容。   他凝视着手中的药方,目光很淡,人也很淡。   花焰看得出来他一点武功也不会,但是很奇怪的,他身上有种很安宁的气场,好像只要在他身边,那些火气就都发不出来。   这一路下来,花焰也见过很多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感觉非常奇怪的人。   这就是慈心谷谷主念衣吗?   花焰在羽曳口中多次听到过他的名字,总以为是个很厉害很强势的人,不然也不至于让羽曳如此焦头烂额,但眼前这个人似乎没有一丁点的攻击性。   不过想到这里,花焰忽然在想,羽曳是真的追到这里吗?不是因为他有意要针对慈心谷?   如果慈心谷名誉受损,慈心谷药店的生意必然会受影响,那相应的,他的羽风堂便能渔翁得利。   以前花焰不会这么想,但现在却不一定。   跟在念衣身后,还有个身材略胖一些的中年男子,他脸上露出很礼貌的笑容,对凌天啸道:“凌掌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实在抱歉。在下慈心谷的管事薛亭山,已经听闻了凌掌门的来意,方才耽搁是因为在同谷主商量。诸位大侠想进谷搜查自然没问题,在下也会为各位准备好住所,只是慈心谷颇大,各位若是一直停留在谷中搜查,谷里许多病人恐怕会受不了,所以……烦请各位务必在七日之内找出那位据说藏匿在慈心谷的魔教教主,可以吗?”   话说得好听,其实翻译过来也就是:给你们七天,找不到就滚。   凌天啸略思忖片刻,道:“好。”   须臾之间,争执消弭。   那边,念衣也已经看完了药方。   他将药方放回农妇手上,道:“是否有问题,我会再研究,你可以先住在谷里。”念衣说话速度不疾不徐,声线轻声细语中透出一股令人信服的笃定。   农妇也不再闹了。   说完,念衣径自走了回去,连和凌天啸打招呼都没有,周围似乎也都习以为常的样子。   花焰不由又拍了拍明齐肩膀道:“你们谷主好拽哦。”   明齐又吓了一跳,就差说“姑奶奶你别拍我了”,不过听她提到念衣,明齐倒是忍不住多说了两句:“我们谷主比较孤僻,不太爱和人说话,大家也都很习惯,他本人很随和的。除非是谷中大夫受伤,不然从来没见他发火过。”   花焰听见前半截,忍不住想起了陆承杀。   回头一看,陆承杀还在吃瓜子,好像眼前一切都与他无关。   只是见花焰望来,他略停顿了一下,又错开了视线。   花焰眨了眨眼睛,也默默移开了视线。   明齐下意识道:“……你们俩吵架了吗?”   花焰道:“嗯?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明齐道:“那你们这是……”他想了想道,“我给你的药笺你看了吗?”   花焰默默点了点头,然后探头过来小声道:“……是那个意思吧!”   明齐往后仰了仰:“还能是什么意思啊!”   虽然已经确定了,但花焰还是忍不住想问一问:“他真的……那什么我?”   姑奶奶,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好吗!   明齐非常肯定地道:“对,没错,他喜欢你。”   说完,明齐就有点后悔了。   他不该说这么直接的!   姑奶奶,别笑了!笑得怎么这么瘆人,他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花焰一掌拍过去,道:“不用说那么大声!”她小声道,“我知道啦。”她想了想,又道,“你……再说一遍。”   明齐:“……???”   花焰催促道:“快点!”   明齐面无表情道:“……陆承杀陆少侠喜欢你。”   不是,你怎么还嘿嘿一笑呢,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至于这么高兴吗!   是他不懂小情侣的情趣吗?   此时,各门派弟子已经陆陆续续进了谷里。   那姑奶奶终于也跟着陆承杀一道进了谷。   明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道,好了好了,秀恩爱去吧,别再来吓唬他了!   他收拾着,又回去看诊。   今日门口大闹了一通,来看诊的人也少了许多,明齐一边写着今日的记录,一边想着能不能偷懒早点回去休息,就见有人走到了他面前。   “哦,你什么毛病啊?”   对方沉默了一会,道:“无法控制自己。”   闻声,明齐猛然抬头,令无数人心生畏惧的杀神陆承杀正睁着一双漆黑又迷惑的眼睛站在他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新品种的小剧场   #树洞#不想再做恋爱咨询了。   算认识的人吧,叫他们A和B好了,明明傻子都看得出是双箭头。   结果A老觉得B有毛病,有事没事来跟我说B怎么了怎么了,他还能怎么了,他不就是喜欢你吗!别老问来我了,我真的很怕被人误会啊!   本来以为这就算了,哪知道B真的来找我了!我还以为他要找我麻烦,没想到他真的有毛病啊!男生对喜欢的女生会有生理反应不是很正常吗!   要我给你上生理知识课吗!   .   ——明校医心累地合上了电脑。   高中生好好学习就行了,谈什么恋爱啊! 第52章 谷中闲逛   明齐当即便想跑路, 可以应付那姑奶奶,不代表他还想应付陆承杀啊!   可……他一口气提上来,又缓了下去。   被陆承杀紧紧盯着的感觉让他觉得后颈凉飕飕的, 明齐挪了几次腿都——他没有勇气跑啊!   本来今日就冷清, 陆承杀一来,更是没人敢进来了, 他四周的师兄弟向他投来了自求多福的眼神,然后非常没义气地抛下他溜了。   明齐只能硬着头皮,佯装在记录, 抖着声音道:“你、你是……哪里、哪里控制不了自己……”   陆承杀简单描述了一下,直听得明齐眼皮直跳, 嘴角狂抽。   这就……真的很尴尬啊!   要是换个人来,他都觉得对方在耍他玩呢, 可看着陆承杀认真在迷茫的神色, 明齐实在没法不相信——他是真心实意在问。   问题是,他长这么大连个心仪的姑娘都没有过, 凭什么就要在这里帮人解决这种问题啊!   然而陆承杀并不会体谅他, 见他良久不答, 陆承杀紧迫力十足的眼神仿佛威压更甚,明齐汗都快流下来了, 他只得清了清嗓子, 道:“男子会有这样的反应是很正常, 这也并非什么病症……”他一边小心看着陆承杀脸上的表情, 一边斟酌着道, “陆少侠,你是想……解决这个问题吗?那你离那位……呃,姑娘远一点就行。”   不料, 陆承杀道:“我试过。”   明齐不由问道:“然后呢?结果如何?”   陆承杀道:“不行。”   明齐道:“嗯?哪方面不行!”   陆承杀道:“身体反应好些,但还是会……心绪不宁,而且……我也不想离得很远。”   他神色不动,眼睛略垂了一点,显出了几分微妙情绪。   不,不要这样……   明齐内心宛若有三千只鸭子在尖叫,他不想在这里听陆承杀说他的情窦初开少男心情啊!真的很诡异!很古怪!很可怕!   你以前不这样的!   陆承杀以前又强又凶悍,背着长刀,冷酷无情,拽得跟二五八万一样,见魔教就杀,浑身上下弥漫着杀气,虽然同为正道弟子,但提到陆承杀时也难免心有余悸,他们师兄弟间私底下都觉得陆承杀就像个停剑山庄开发出来最强战力的兵器一样,没有半点人性那种,很遥远,很陌生……为什么会兵器会谈恋爱啊!   那股诡异的违和感此时深深包围着明齐。   明齐一字一句慢慢道:“……那您,到底是,想怎么样呢?”   陆承杀看着他,道:“不知道。”   不是,这句“不知道”怎么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都指望他了吗!   明齐心道,行吧,一个不开窍,两个也不开窍,光来找他这个单身汉,有什么用啊!而且那姑娘好歹看起来还算能点得通的,这位简直了……   他叹了口气道:“这样,陆少侠你等我一下,我去拿个东西来……”   陆承杀定定看着他,道:“嗯。”   明齐立刻拔腿就跑,他倒是很想就这么直接跑路,然而陆承杀站在他们谷看诊处的门口,宛若一座门神,他要是就这么撂下他不管,显然也不行啊!   他脚步一拐,进了隔壁房间,心一横眼一闭,豁出去道:“师姐救我!”   不多时,明齐回来了,手里还拿了两本小册子,他掂了掂,有些做贼心虚似的还给外面套了层封皮,将书往陆承杀手里一放道:“您……拿这两本回去,读读看如何?”   陆承杀不明所以道:“读了便能治好?”   明齐道:“……你要是能读明白了,保准能治好!”   陆承杀有些将信将疑,但还是走了。   明齐总算松了口气。   ***   入了谷没多久,陆承杀便一个人走了,也不知道去做了什么。   不过花焰这会也刚好想避开他,虽说羽曳说的话不能信,但万一有一丁点可能,谢应弦真的在慈心谷里,她还是想去找找看。   当山派已经将前来的弟子分了几组,分别去搜查。   其他门派弟子则都无头苍蝇似的,四处找了起来,花焰混在里面,身旁没有陆承杀,倒也并不引人注意。   不过如同慈心谷那个管事所言,慈心谷里确实很大,俨然一座山城般大小,因为气候适宜,各处还都种了些花草药材。   花焰随意认了认,便找到了几种稀有的花草,至于少见的药草那就更多了。   这还只是随意种在路边的,花焰进来就听说慈心谷后面还有个很大的药田,专门有药农负责侍弄,每年还会购买大量的珍贵药材。   看得花焰非常眼馋。   他们正义教位置偏,自己种草药大约只能种些仙人掌,全靠购买运输不便,更何况羽风堂主营地不在魔教,羽曳也时不时得过去处理事务,留在教里的药材本来就不多,可供挥霍的就更少了。   羡慕!   而且慈心谷里气候温暖,花香扑鼻不说,路边还有随时可以取用的甘泉和点心。   花焰拿了一块酥饼放进嘴里,顿时感觉到一股甜香四溢,唇齿间都是浓郁的芬芳,仿佛被盛开的时令花卉簇拥其中,她忍不住口齿不清地道:“好吃!”   旁边慈心谷的师姐笑道:“好吃吧!这是昨天刚出锅的鲜花饼,都是新鲜采下来的花瓣,喜欢的话就多拿两块装着。”   花焰毫不犹豫就多装了几块,想着待会可以拿给陆大侠尝尝。   笑眯眯地收好鲜花饼,花焰继续去逛。   慈心谷虽大,但弟子穿梭其中,颇为井然有序,似乎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忙什么。   最外层连绵十来间房是为了接诊病人,今日人倒不多,但花焰听说,若是赶上伤病多的时节,求医之人络绎不绝,能把谷口堵得人满为患。   后面一眼望不到边的院落就是远来求医和伤病过重的病人住的,其他门派弟子也多在此处找人,生面孔实在太多,又不好查户籍,只好挨个看过来,以防有漏网之鱼。   再远些是谷内大夫和弟子的住所,还有些林林总总如膳房,浴池之类的。   因为谷主念衣爱洁,要求大夫和弟子至少两日洗沐一次,池中通的甚至还是温泉活水……听得花焰更羡慕了,那天在停剑山庄山顶上,因为陆承杀跑了,她都没有怎么泡就出来了……   总之,逛了半天,谢应弦虽然没找到,但花焰觉得自己很想住下。   于是,花焰又找了个看起来温柔可亲的慈心谷师姐,套套近乎,打听打听。   那位师姐闻言笑道:“谷里每年都招人的,不过因为来报名的人太多,近几年招的都颇为严格,至少要略懂些医术,认识些药材……还要通过谷内的考核。”   花焰眼前一亮:“考医术吗?”   她可以!   师姐点点头,又道:“除了医术,还有一点也很重要。”   花焰道:“嗯?”   师姐道:“就是做人啊,我们学医是为了行善救人。在正式入谷之前,谷里会有专人查其的生平,以往是否有作恶,比如仗着会一点医术,便胡乱治人,又或者使毒害人。”   花焰:“……”   完了,她不可以!   师姐笑道:“我入谷才不过五六岁,爹娘当时已有两个女儿,便把我卖到了慈心谷——那时候谷里还远没有现在这么多人,医术都是谷主亲自教的,他对我们说,为医者,必当先具佛心。先医己心,而后医人。[1]给谷取名慈心谷,也是希望大夫们都能有一颗慈悲之心。谷主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说到此时,这位师姐的眼中也不觉流露出倾慕之色。   花焰立刻八卦起来:“你们谷主夫人是谁呀?”   师姐愣了一下道:“……谷主如今仍是一个人。”她犹豫了一下道,“据说谷主曾有一位妻子,只是早已亡故,谁也没见过。”   虽然在意料之外,倒也在情理之中。   花焰想起之前见到的那位谷主本人,他虽然温和安宁,但身上却透出一股孤冷。   有点像她刚认识陆承杀时。   花焰想了想,道:“我觉得你和你们谷主还挺般配的。”   这位师姐连忙一把捂住了花焰的嘴,脸颊飞上两朵红晕,道:“不要胡说,我哪里配得上谷主。而且这话要奚姑姑听到,只怕要生气的。”   咦?   “奚姑姑是谁啊?”   花焰很快就知道了。   她还没逛完,走到一处院落外,就听见一个大嗓子的女子叫道:“你们有完没完,说了没有魔教教主就是没有!上下来了三波人,找了三遍,还想来找?我们慈心谷日子不要过的吗?薛亭山是有病吧放你们进来!”   那女子叉着腰,气势十足的指着刚要进门的其他门派弟子道。   她三十岁上下,容色清丽,模样很干练,然而明明穿着一身慈心谷白衣,却半点温婉气质没有,脸上就差写着“老娘不爽”。   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的弟子脸上也显出尴尬之色,道:“我们也是为了正道……”   “我管你们正道不正道!给我滚出去!”   “但是……”   那女子横眉冷对道:“滚不滚?”   正吵得不可开交时,院子里走出来一个白衣人,语气淡淡开口,依旧不疾不徐,气定神闲,声音不大,但偏偏他一开口,周围就都安静下来:“奚雾,不要吵。让他们搜。”   那女子只得冷着脸,一副要发作又不好发作的样子。   花焰才知道,这里竟然是念衣的住所,院落和其他弟子住的院子几乎没有什么区别,根本看不出这里住着慈心谷谷主。   等那些弟子鱼贯而入,奚雾才冷着声音道:“你是不是活腻歪了,想早点死?赶紧进去!”   念衣垂着双手,立在院门口,道:“无妨。”   他声音很轻,人似乎也很轻,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刮跑了。   奚雾被他这一句噎住,气得厉害,恶狠狠道:“你以为我想管你,只不过你现在还不能死罢了!快点回去呆着!就不该听薛亭山的话,让他们进来搜。”   念衣道:“我知道。”可没一会,他扶着墙,难以抑制地咳嗽了起来,以手掩唇,指缝间竟咳出了血。   花焰见了也是一呆,没想到慈心谷的谷主真的病入膏肓。   奚雾也不跟他吵了,快步过去,从怀中取出药瓶,倒了一颗,喂他咽下。   见他不咳,缓过来了,奚雾才神情复杂道:“再这样下去,你真的快死了,怎么办?”   念衣取出一条手帕,脸色依旧难看,将唇边和手指间的血迹擦净,才道:“这么多年不都过来了,我没这么容易死。”   花焰本来看戏看得正专注,没料到奚雾突然转头看向她道:“你看够了没有,想搜就进去搜,不想搜就滚。”   花焰:“?”   怎么在她路边看个戏,还能被骂的!   这人好凶,亏她刚才还短暂觉得这两个人看起来挺般配的!   “他病得这么重,又不是我害的,你这么凶干嘛!”花焰气道,“搜就搜!”   进去看了,更觉得这里不像谷主住所,简朴至极,除了各种药材、留在桌案上的手稿,和放在小几上的香炉,就没什么可看的了,花焰还特地揭开那个手掌大的香炉闻了闻味道,也没觉出什么问题来。   里头弟子敲敲地砖,按按墙面,想看看有没有密道之类,同样一无所获。   最后花焰跟着他们一道出去时,还听见他们在聊。   “刚才那真的是他们谷主住的地方?也太夸张了吧。”   “我也觉得,要是几十年前刚建谷的时候他住这种地方也就算了,现在慈心谷根本不缺钱吧,他怎么不换个好点的住处,而且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   “可能想……以身作则,勤俭节约?”   “但我刚搜了他们管事,那个姓薛的房间,那八宝琉璃瓶,那百鸟朝凤屏,那青绣锦帘,啧啧……”   花焰的关注点倒不太一样,她探头问道:“这么大个慈心谷,居然才建谷几十年吗?”   那弟子看见她,眼前一亮,立刻殷勤道:“对啊,慈心谷是念衣一手所建,和五大门派那种传承百年的不一样的。小师妹,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花焰很惊奇,道:“那之前就没有这种很大的医谷?”   几个弟子面面相觑,想了想道:“好像还真没有,不过总有些医术世家之类的……只不过规模太小,往往很难自保……比如当年那个殷家……”   花焰追问道:“嗯?”   “唉,可能不知何时得罪的魔教吧,一家人全被魔教毒死了,死状那叫一个凄惨。”   “是啊,能把那医术世家殷家灭门的毒,只有那魔教能弄得出来。我师叔以前还去那求过医呢,没想到只能帮他们收收尸……”   ???   行吧又是他们的锅。   这件事花焰依然没听她娘说过,而且不觉得很奇怪吗,他们正义教杀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干嘛非要下毒这么麻烦,不能直接杀上门吗?   虽然他们正义教一向债多不愁,但不是他们干的麻烦澄清一下啊!   花焰好无奈。   不过,花焰忽然想起另一件她好奇的事:“你们知道慈心谷谷主的亡妻是谁吗?”   “他们谷主成亲过吗?”   “不知道……没听过诶。”   周围居然一个人都不知道,连传言都没有过。   “小师妹你要是想知道回头我帮你问问……”   “啊,天都快黑了,我们得赶紧再去找找那魔教教主。小师妹,你是哪个门派的啊,要不要和我们一道?”   “不用啦。”花焰想了想,道:“就,暂时算是停剑山庄的吧。”   旁边那弟子忍不住笑了:“小师妹真幽默,你穿的也不是停剑山庄的黑色剑袍,剑上也没有停剑山庄的剑穗,这怎么能算。若是不想说,我们也不勉强你的。”   花焰呆了呆,在衣兜里摸了摸,摸出了之前陆承杀给他还没要回去的一条蓝色发带:“呃,这个算吗?”   其他弟子一见蓝发带倒是愣了一下,随后道:“小师妹,这发带你哪买的啊,仿得这么像。”   花焰:“……”   是真的啊!   干嘛都不信她!   没想到,她还没说话,那几个弟子突然眼睛直了,然后下意识倒退了几步。   “啊……抱歉。”   “得罪了……”   花焰:“?”   她身后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道:“走罢。”   花焰一回头,就看见陆承杀正站在她边上,夕阳余晖落在陆承杀的侧脸,他眉宇间都是暖融融的橘光,花焰觉得他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但又说不出来。   心里又一次“砰”的冒出一句话来。   ——他喜欢我。   顿时好像心口被什么填满似的,花焰露出笑容,把后面那几个弟子完全忘之脑后,从怀里掏出收着的鲜花饼递给陆承杀。   “你尝尝。”   两人一路回去,花焰就看见陆承杀正拿着一本什么在看。   起初花焰还以为是本武功秘籍之类,但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字,而且陆承杀看得速度极慢,仿佛在一字一句研读。   她不由好奇:“你在看什么?”她想了一下,有点兴奋,“难不成是我给你那本义侠记!”   陆承杀顿了一下,道:“不是……”   “嗯?”花焰立刻凑过去,入眼的就是一行。   ——“那女子娇笑一声,便要往郎君怀中扑去,直引得那郎君面颊绯红,不敢直视。”   花焰:???陆大侠到底在看什么!   她二话不说,从陆承杀手里抢过书,再往后翻去,更是越发不堪入目,扯开外面套的一层封皮,便见里面写着几个大字《艳娘子与俏郎君》。   ???   陆承杀自然不可能主动去看这个,哪个混蛋给他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是明齐老师忍着羞耻,特地去找师姐们求来的呢,可不容易了。   [1]引自《黄帝内经·素问·上古天真论篇第一》 第53章 夜聊念衣   还是个艳本, 书刊里都不会摆出来卖的那种。   花焰很痛心疾首,虽然想看什么是陆大侠的自由,但她微妙的有种, 有人想带坏陆大侠的感觉。   偏偏陆承杀还一无所觉地问她:“这书怎么了?”   花焰把封皮又给它装了回去, 她掂着那本小册子,觉得掌心发烫, 花焰犹豫了一下道:“你……看了多少?有……什么感想吗?”   陆承杀实话实说:“十来页。”至于后面那个问题,他显然回答起来有些困难,半晌才道, “很奇怪。”   花焰道:“你……怎么什么都能用奇怪来形容啊!”   陆承杀被噎了一下,他张了张嘴, 不知为何花焰莫名觉得他好像还有点委屈。   不过很快陆承杀便更加直接道:“有些地方,看不明白。”   花焰道:“哪里?”   陆承杀拿过她手里的书, 翻了翻, 指给她看。   花焰凑过去一看,他指的全都是感情戏, 那种百转千回的小女儿心思, 欲说还休, 九曲十八弯,没想到这艳本作者写得还挺细腻, 花焰刚感慨完, 然后她顺着陆承杀的手指看去, 瞬间瞎了。   ……这作者怎么从感情戏过渡到床戏毫无预兆的!   至少给人点心理准备啊!   花焰脸唰一下红了。   陆承杀还在她耳边道:“……看不明白。”   他是看不明白, 这作者用词香艳又暧昧, 床戏全靠行话,什么曲径通幽,什么款款而动, 还是女子视角,全是这里软了,那里酥了。   陆承杀能看明白就见鬼了。   花焰红着脸,“啪”一声把他那艳本给合上了,往旁边挪了挪道:“到底谁给你的啊!”   陆承杀道:“大夫。”   花焰一愣:“你去看大夫了?什么大夫啊?”哪个赤脚大夫还给人塞这玩意!   陆承杀道:“有点眼熟那个。”   花焰道:“你说的难不成是明齐?”   陆承杀不太确定道:“应该是叫这个?”   ……原来你连他名字都没记住呢!   不过反正不重要,她明天就去找明齐算账!   正想着,花焰发现陆承杀把她手里的书又拿了过去,继续看了起来。   花焰:“……???你怎么还看啊!”   闻言,陆承杀一顿,道:“不能看么?”   倒也不是,花焰心情复杂,她纠结了好一会,才道:“……这种书,要避着人,回房偷偷看的。啊,还有……”她想起来,“你看不懂也不许问别人,不准跟别人说,谁都不行!”   陆承杀若有所思地点头,然后取出另一本小册子,道:“这本呢?”   居然还有一本。   花焰接过,扯开封皮,里头写着《绣阁情史》四个大字,花焰粗略一番,瞎得比上本还厉害,上本好歹一男一女你情我愿,这本不止写了闺阁寂寞与人偷欢,还多人情事混乱,描写之露骨,用词之大胆,令花焰叹为观止——明齐他完蛋了,都给陆大侠塞的什么东西啊!   “这本不行。”花焰严肃道,说完便没收了。   不过她想了想,问道:“他给你看这个做什么?你觉得……好看吗?”   陆承杀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这次他手里攥着书,思考了很久,才对花焰道:“我不明白……我想知道。”   他说得很慢,语气认真,看着陆承杀清澈得可以倒映出自己面容的黑眸,花焰莫名心中一动,原本还想追问下去,却忽然不想开口。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颊道:“不明白的话,就慢慢来嘛。”   ***   晚上慈心谷有备好膳食,送到各门派弟子房内,花焰一回到房间里,就看见桌上放着的餐盘,有荤有素,分量刚好,大多是清蒸白煮,不见油腻,不过滋味倒很爽口美味。   外面陆陆续续也有弟子回来,三三两两闲聊着,第一日显然一无所获。   慈心谷要求他们夜晚不能去打搅病人,所以晚上就只能去搜搜荒无人烟的地方,只是光线又差,就算提着灯笼也看不清楚,很多人意兴阑珊。   “晚上怎么办,还搜吗?”   “不搜等着掌门发火吗?到时候在周边看看有没有什么密道山洞吧。”   “白天都找了好几遍了,累都累死了。”   花焰偷偷听着,莫名有点安心。   果然是羽曳在胡说八道!   羽曳此时还是十分繁忙,他周围时刻聚集了好些人,似乎都在追问谢应弦的下落,他皱着眉,表情三分忧郁三分迷茫,还有四分恰到好处的无可奈何,非常厉害。   “他确实是在这谷里,只是我没法明确的感知方位。”   其他人七嘴八舌围着他。   花焰仿佛看见了当年他在正义教里时的模样,不得不说她还有些佩服,然后她远远绕开了羽曳。   慈心谷给各门派弟子安排的住所十分清幽,似乎是原本准备给贵客疗养住宿的地方,环境甚佳,宅院旁种了一片翠绿竹林,郁郁葱葱的竹叶参天蔽日,还有一股清新的竹香,入口有一座石桥,与景致浑然天成,四周围水,碧波轻漾,光是站在桥上都觉得心旷神怡。   花焰立刻拽了陆承杀过来欣赏,一脸期待道:“好看吗?”   陆承杀点头,道:“嗯。”   花焰总觉得他说得不是很真心实意。   “你白天有逛吗?”   陆承杀可疑地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道:“……找你,逛了一会。”   好吧……   花焰去要了个灯笼,领着陆承杀,豪气万千道:“来,我带你逛逛!”   她白天逛了许久,俨然已经摸清楚路,便给陆承杀滔滔不绝的讲解起来,顺便又揣了两块鲜花饼在衣兜里。走着走着,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念衣院落旁边,花焰看见他正在院子里和一个人聊天。   他们走到时,那人刚好离开,走出来时花焰才发现对方是个梵音寺的小沙弥。   她一时有些好奇,凑上去问:“小师父,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小沙弥见了她和陆承杀,微微一惊,才双手合十道:“念衣施主为梵音寺大殿修缮捐了很大一笔功德,小僧是特地代家师前来感谢的。”   花焰感慨道:“他人好像真的蛮好的,就是可惜……”   可惜看起来活不太长。   小沙弥也叹了一声道:“念衣施主颇有佛缘,家师曾与他探讨佛经至彻夜,本有心想要渡他,可惜念衣施主与红尘纠葛太深,无法解脱。”   咦?   花焰再想追问,这小沙弥已经不愿再说,转身走远。   寂静的夜空中,忽然响起一道笛音。   笛声幽幽传来,曲折而悠远,在静夜中仿佛石破天惊,撕裂长空,引得人禁不住想要去听,然而缠绵过后这笛声中却又透出一股难言的凄凉与孤寂,似乎极为痛苦压抑,渐渐如泣如诉,听得人心弦仿佛都崩断了几根,胸腔中弥漫出令人震荡不已的情感。   花焰也不是没有听过笛音,可从没有听得这么难受过。   她站在原地,静静听着,一时间仿佛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她爹离世前虽然平静但仍有一丝不甘的眼神,想起了她娘在她爹离世后,彻夜酗酒直至旧伤发作,夜半捂着心口咳血还强撑着对她露出笑容的模样,想起了给爹娘下葬时,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没了父母,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那么疼爱她了。   她当时并没有哭,只是觉得很难受,胸口闷涨涨的,回去以后做什么都意兴阑珊提不起精神,然而现在那些痛苦仿佛后知后觉的来临。   笛音一落,花焰抹了一把眼睛,突然发现自己脸颊上全是泪水,她擦了擦,眼泪仍然像抑制不住地往外流。   她还没有动,她旁边的陆承杀动了。   他抬起手,用袖子帮她擦了擦眼睛,轻声道:“怎么了?”声音里不自觉地染上了几分急切,就连陆承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只是发现自己怎么擦,花焰的眼泪都还在流。   花焰此时也有点狼狈,她没想到自己会突然哭成这样。   但情绪上来,好像很难控制。   她只好推着陆承杀的手,说“我没事”,可那几个字带着哭腔,说得含含糊糊,反而像是起到了反效果。   陆承杀手足无措,也不敢再碰她,喉结上下滚动,额头上几乎要冒出汗来,才发现自己言语笨拙。   “不要哭,好不好?”   好像非常小心地在同她商量。   花焰本来哭得都快开始打嗝了,听见陆承杀这话,又忍不住有些想笑,哭哭笑笑连她自己都觉得很奇怪,她用力抹了两把眼睛,那股情绪总算慢慢被压下去,她破涕为笑道:“我真的没事……就是,刚才想起了一些伤心的事情。”   陆承杀道:“伤心?”   花焰解释道:“就是一些不太开心,想起来会很难受的事情,心口闷闷的,这里会有点痛。”她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   陆承杀点了一下头。   为了让他放心,花焰还特地笑了笑,只是两只眼睛红红的,笑起来也有些惨兮兮的。   陆承杀没有说话,只是刚才花焰哭的时候,他心口好像也揪紧着,痛了一阵,他有些想跟花焰说,但又怕自己词用的不对。   花焰的情绪确实去得很快,她平复了一会,已有心情再去看念衣。   念衣放下了笛子,仍旧站在院子里。   刚才的笛音,便是他吹的。   四下无人,她忍耐不住好奇心,走了过去,念衣也看见了她,他目光淡淡转过来,没有开口,但也没有逐客令的意思。   花焰干脆大着胆子道:“那个,谷主你好,我能问你点问题吗?”   离得近了,更觉得他气色难看,看起来仿佛风烛残年,随时要咽气。   念衣慢声道:“你想问什么?”竟意外好说话。   花焰原本以为他连凌天啸都不理,会非常高冷,不好接近。   指了指念衣手中的笛子,花焰道:“你刚才笛子吹得好伤心啊,我可以听听你的故事吗?”这话说得很冒昧,她也有点忐忑,反正大不了就是被拒绝。   念衣轻轻抚了一下笛子,苍白的指节衬着已经褪色的竹笛,有些突兀的萧索,他道:“我曾经有一个恋人。”   花焰立刻兴奋道:“后来呢?”   念衣道:“她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再后来呢?”   “我做了很多错事,已经不再是她喜欢时的样子。”念衣攥紧了手里的笛子,又缓缓松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所以也没有脸下去见她……可我快死了,终究还是要下去见她。”   花焰呆了一下:“什么错事啊?”   念衣道:“很多,很多。”   “能补救吗?”   “不能。”   花焰有点郁闷,念衣这故事除了听着有些伤心,说了仿佛没说,于是她道:“那能不能说说看,你的恋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念衣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过了一会,他才继续开口,但神情突然柔和下来,流露出一种让人不忍的留恋:“她是个很温柔,很善良,很爱笑的人,脾气很好,从不生气,即便是别人在无理取闹对她发火时,我从第一次见到她时便在想,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他的声音微微地颤抖,“我这一生从未遇到过那么好的人。”   他明明没说什么,但花焰忽然有些难过。   只是很突然地,她脑海里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她看了看念衣,又转头看了一眼沉默不语若有所思的陆承杀,心道,他有没有可能是陆承杀他爹啊?   不至于吧,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然而陆承杀此刻,忽然开口道:“那是什么意思?” 第54章 水下乾坤   两人都没懂陆承杀在问什么。   花焰的心思也还沉浸在方才的猜测里, 倒不是有什么证据,两个人长得也完全不像,只是念衣年纪刚好, 对于自己亡妻的描述又和她娘亲描述陆承杀的母亲很像, 从可能被他娘亲看上的角度也很合适,两个人孤孤冷冷的模样也有些相似, 她忽然就冒出了这个念头。   当然其中也有一丝花焰的私心。   如果陆承杀的爹还活着,这世上是不是就能有疼爱他的长辈了?   念衣被这一打岔,倒又恢复了之前冷淡疏离的模样, 他扶着院墙急遽地咳了几声,抖着手从怀里取出药, 花焰本想问他需不需要帮忙,但她一接近, 念衣便后退一步避开, 似乎很抗拒他人的接近与帮助。   花焰见状,想起他院中连个侍候的小童都没有, 也就不再勉强。   念衣服了药, 总算好些, 只是似乎也失了谈兴。   花焰还想继续追问:“那个女子是谁呀?是江湖人士吗?”   念衣已轻轻摇了摇头,缓步走回了屋里。   花焰有些失望, 不过来日方在, 念衣总不至于明日就死, 她明天还可以再来问!   只是陆承杀还在若有所思, 花焰戳戳他道:“你刚才想问什么啊, 什么什么意思?”   陆承杀道:“他说的,我有点想知道。”   念衣方才聊到自己的恋人,如果他真的是陆承杀他爹, 那聊到的无疑便是陆承杀的母亲陆怀仙。   花焰顿时一凛,难不成陆大侠也有所感!   她是听说过,至亲就算失散,也会因为血脉相连,而产生亲近感。   花焰当即便道:“你想知道什么?”   陆承杀道:“那种感觉……是什么意思。”   这问题不就对了嘛!   花焰道:“你是不是觉得很亲近……哦不对,是很想亲近?”   陆承杀看着她,眨了眨眼睛,略点了一下头。   但是陆大侠刚才看起来又不是很敢上前。   花焰继续分析道:“但是又有点不好意思,是不是觉得太突然了,应该再熟悉熟悉……”   陆承杀又点了一下头,似乎花焰分析的很对。   花焰顿时觉得心中有了底,没跑了,这肯定就是陆承杀他爹啊!   陆承杀不爱说话,不好接近念衣,但有她在呢!   花焰当即对陆承杀大包大揽道:“没事,这事包在我身上!我保证帮你弄个清楚明白……”她想了想,情不自禁有点想笑,“如果真的……是真的……那陆大侠你以后就有亲人啦。”   陆承杀道:“亲人?”   花焰点头,笑得有些轻松愉快:“就是家人嘛……啊,虽然你之前也有,但是不一样,不会对你很严格很凶,会对你很好的。”看念衣对自己恋人亏欠自责的态度,如果得知有儿子在世,应该也会好好补偿吧,念衣也不会这么一心求死,想想花焰就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陆承杀正盯着她想着,就听花焰在路边蹦蹦跳跳地继续道:“陆大侠,你是不是也挺想要个爹的啊?”   “……???嗯?”   陆承杀懵了。   花焰也一呆:“怎么了?你不想要吗?”   陆承杀也不知道话题为何突然转到这里,他自小就没见过父母,对父母也没有任何执念,但……陆承杀顿时摇了摇头,花焰立刻放下心来。   她还拍了一下陆承杀,笑眯眯道:“陆大侠,别害羞嘛!”   陆承杀努力想了想,道:“嗯。”   走回去的路上,花焰还瞧见了那个名为奚雾的女子,她和在门口招呼凌天啸的薛亭山正是慈心谷的两个管事,此时她坐在距念衣院落不远的一个小亭子里,正看着手里的一枚串铃发呆。   这串铃又名摇虎撑,是为了纪念药王用做游医和江湖郎中象征的,慈心谷的大夫人手一枚,大都用白绸系在手腕上,也有挂在脖子上或者其他地方的,这两天观察下来花焰已经发现,资历越深医术越高的大夫手上的串铃越是精致,然而奚雾手里这枚却显得破旧粗陋。   不等花焰细看,她已经收起串铃,面带厉色地看过来道:“看什么看?”   这个人脾气真的好差啊!   花焰原本根本不想理她,可想起念衣,她总觉得这个女子说不定也知道些什么,于是当即放下不爽道:“你这么凶干什么!我又没有招惹你!我想问你点问题,你知不知道谷主他过世的妻子是什么状况啊?就……是谁啊?”   奚雾冷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你小小年纪想给他这个快入土的人做续弦?”   哇,这个人嘴真的好毒!   花焰道:“我是没什么兴趣啦,但我觉得你好像很想的样子。”   “放屁!”奚雾霍然站起身道,声音之大,倒把花焰吓了一跳,她身旁陆承杀冷冷扫了一眼奚雾,杀气盈盈,花焰忙按住陆承杀,表示她没在生气。   很快,奚雾也冷静了下来,道:“是不是他又说了一通深情款款怀念亡妻好笑的话?”说着,她又有些嘲讽的笑道:“说的多了,只怕他自己都信了。”   花焰又迷茫了:“……嗯?难不成这还能是假的吗?”   奚雾摆摆手道:“与你们无关,快点走吧。”   花焰不甘心,怎么都话只说一点点,就是不肯直说呢,她忍不住跺脚道:“到底真的假的呀!”   奚雾却忽然一笑道:“那你知不知道,他曾经,有过两个妻子。”   花焰:“嗯???”   这八卦怎么还能越滚越大啊!   陆承杀他娘是其中之一吗?那难怪她不肯原谅呢。   话说完,奚雾便已经出亭子走了,步伐间有些不太稳当,花焰才看见亭子里放了两个酒壶。   她走出去后,有慈心谷弟子见她如此,要来扶她:“奚姑姑,你怎么又喝多了,我送你回去吧。”   奚雾一把推开那弟子道:“不用管我,我自己能回去,干你自己的事情去!”   帮陆承杀找爹的事情似乎有些坎坷。   花焰长长叹了口气,陆承杀倒没什么反应,只是见她叹气,才问道:“你不开心吗?”   摇了摇头,花焰道:“也没有啦……哎,明天我再帮你问问。”   陆承杀也不知道她想问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又道:“续弦是什么?两个妻子又是什么意思?”   嗯?   陆大侠怎么变得如此热爱求知了。   花焰有点惊讶,不过还是给他解释:“续弦就是妻子死了以后,另娶了一个新的女子。两个妻子就是,呃……比如,你看续弦以后,一个男子就有过两个妻子了,虽然也有些男子三妻四妾,娶了不止一个女子。对了,你知道妻子是什么意思吧,一个男子娶了另外一个女子之后,那个女子便成了他的妻子。”   陆承杀点了一下头,又有些迷惑道:“你不是说,娶这个字一个人一辈子只能对一个人说?”   花焰觉得自己解释了半天好像把自己绕进去了。   她想了想,干脆道:“对啊!一般是这样的啦!所以娶了很多女子的男子都是坏蛋,是骗子!”她义正言辞的编造,反正陆承杀也听不出来问题。   陆承杀似乎想通关节,道:“所以她刚才说那个谷主是个骗子?”   ……你倒是领会的很快!   某种意义上来说倒也没错。   只是这样他俩还能顺利认上父子吗?   花焰咳嗽了一声,道:“……也许有什么内情吧,反正我会弄清楚的!”   她说着,似乎听见陆承杀小声嘀咕什么。   什么?   陆大侠都会嘀咕了?   花焰立刻探过头去听:“你在说什么!”   陆承杀没料到她突然探过来,微讶了一下,视线从她掠过,道:“……我也会弄清楚的。”   不错,花焰心道,陆大侠果然也很想认爹的!   ***   花焰回到房里,准备待会去浴池里舒服泡个澡就睡觉,不料一进门,就看见一个妙龄女子从她床上蹦了下来,这女子穿一身云雾缭绕的紫衣,容颜姣美,皮肤没有那么白皙,却是瞧着很舒服的颜色,一双眼睛伶俐又活泛,乌溜溜转动间便溢出了一股生气。   “凝音你什么时候来的啊!”花焰立刻惊喜道,随后她反应过来:“……呃,教主不会真的在这吧?”   眼前女子正是谢应弦两个侍女之一的凝音。   没想凝音先抓着她上上下下检查了一会,然后手撑着下巴,作思忖状道:“教主说圣女你长胖了,好像还真的有点……”   花焰抗议道:“他怎么到处造谣啊!”   凝音道:“嗯?教主哪里造谣了,这不都是实话吗?”她还嗅了嗅,“我闻到鲜花饼的味道了,你是不是怀里装着。”   花焰:“……”   好气啊!   凝音见状,大笑道:“这不也挺好的吗?”她视线凝在花焰腰部以上脖颈以下的位置,“这里好像也变大了,让我量量看。”   花焰当即护住胸前道:“……不许过来!”   凝音有点不满道:“大家都是女子,圣女怎么如此小气。”她坐了下来,倒了杯茶给自己,“你都不知道我们前段时间过的什么日子,羽曳那条疯狗……啊我现在骂他你介意吗?”   花焰立刻道:“不介意!”   凝音继续道:“那条疯狗追着我们不放,一门心思想弄死教主,这一路要不是教主反应够快,我都没法坐在这里跟你说话。可惜他躲在正派人群里,教主又说他估计有所安排,不然我真想直接冲过去把他给暗杀了。”她喝了口茶,道,“圣女,他没为难你吧?”   花焰想了想,道:“还行。”   凝音还安慰了她两句:“圣女别伤心了,好男人多得是,回头我就给你去找他十个八个更温柔更体贴的!你想要什么样的都行!”   她也没有很伤心啊。   花焰只好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道:“……谢谢!”   凝音以为她是强自支撑露出笑容,当即又喝了一口茶,盯着她的胸口道:“要不圣女你考虑一下我们教主?不比羽曳那条疯狗好多了?”   花焰差点喷了出来:“真的不用啦,谢谢!”不过总归还是有点担心,“教主他人没事吧?”   凝音这会倒是幽幽叹了口气。   给花焰弄得有点紧张:“他没事吧?”   别当山地牢坐出什么毛病来。   凝音顿时大笑出声,她笑得眉眼弯弯,五官分外生动魅人:“哈哈放心放心,教主洪福齐天,没事的,虽然被正道折腾了一会,不过他们明显都是群蠢货,哪里斗得过教主。”她似乎刚想起来,“对了,教主让我来就是叫你去见他。”   花焰奇道:“怎么见?”   凝音一边说一边推开窗户道:“我怎么来的,你怎么去见呀,若有人来,我会先帮你在这应付着。”   都说了四面围水,她推开的窗外正是一片湖泊,碧绿阴翳,深不见底,凝音指了指水底,直接道:“跳下去。”   “……???你认真的吗?”   说碧绿的意思就是……这水看起来很脏的啊!   凝音还在道:“动静小点,最好慢慢下水。”   花焰正在纠结,凝音一把抱住了她,把她从窗口放了下去,花焰立刻道:“喂喂喂!”   凝音大大咧咧道:“放心啦,没问题的!相信我!下去你就知道了!”   花焰好生无奈,上一次下水还是门派战的时候,当时还在和陆承杀一起、一起……她一个恍惚,就被凝音丢进了水里。   落水之前,还听凝音在她身后毫无紧张感地道:“圣女身材真好,不知道以后便宜了哪个男人……”   水下冰凉,寒气透体而来,四周飘散着水草,还有脏污沉积,确实气味不太好闻。   花焰屏息,勉力往下游,隐约看见水中有些光点,朝着光点游去,能看到一些错落的石块,花焰还在迷惑,便见其中一块巨石挪动了起来,露出一条通道,花焰随即便游了进去,不多时,水越游越少,脚渐渐能踏实地面。   这时,有人慢悠悠在她脑袋上弹了一下,道:“怎么这么慢。”   花焰一抬头,便见谢应弦穿着灰衣,揣着袖子,百无聊赖地倚在墙边等着,似乎已经等了很久,细长的眼睛都半眯起来,仿佛很是困倦。   “原来你在下面!”   难怪那些正派弟子怎么找都找不到谢应弦!   难怪羽曳这么笃定谢应弦就在这里——他真的在这里!   “对啊。”谢应弦应道,随便给她塞了点内力道:“先把衣服蒸干,走走走。”   他此时不在当山地牢,也没有手脚镣铐,看起来分外轻松闲适,连走在慈心谷地下的密道里,都一副漫步于自家花园的模样。   当然,花焰还是有很多问题:“你怎么知道这下面有密道的啊!”   谢应弦理所当然道:“他们谷主告诉我的啊。”   花焰惊了:“你认识念衣?”   谢应弦道:“一点合作关系吧。”   花焰忍不住道:“那你知道他亡妻是谁吗?”   谢应弦顿了一下,道:“你怎么连这个都好奇?下次有机会帮你问问。”他仿佛想起什么,语气一转道,“七天后应该就有机会了。”   花焰很难不顺着他的话问:“这是为什么?”   谢应弦冲她一笑,狭长眉眼上挑,俊美的脸庞上妖气四散,笑得异常阴险狡诈:“因为七天后我就要出去了,再给羽曳一个大惊喜。”   花焰瞬间有点兴奋,凑过去八卦道:“什么惊喜啊?”   谢应弦笑而不答,忽然道:“到时候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花焰一怔:“……啊?” 第55章 何为喜欢   花焰愣着, 不用回答谢应弦便已明了,他负手漫步,并不勉强:“你要是还想玩, 再多留些日子也没什么关系, 不过最后总归要走。”   谢应弦说得随意,花焰心里突然晃悠了一下, 好像在美梦中忽然被人点醒。   她脸垮了下来。   谢应弦见状,很现实地道:“你去东风不夜楼买一册江湖手册,翻到武林讨伐榜便知, 你又没易容也没乔装,身份更没有瞒得滴水不漏, 现在没被发现不过是因为你在陆承杀身边,而他未疑你, 羽曳也未揭穿你——再待下去, 无非就是把把柄往他手里送。不说他了,见过你的教中弟子有多少, 但凡被抓, 说漏了嘴, 你顷刻间便成了众矢之的,若是死得太快, 我到时候都不好救你。”   花焰虽然很想嘴硬, 但心知谢应弦说得是真的。   她又不是真傻, 就算每次都安慰自己, 她又没做过错事, 她……   “……就算你说自己是个好人,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但只要你是他们口中的魔教妖女, 就没人会信你。”   花焰很气:“你能不能不要读心了!”   谢应弦无辜道:“谁让你把心里话都写在脸上的?”他还品了品,“话说,你这样到现在还没被发现,要么那陆承杀是个傻的,要么他已经对你情根深种了,就算心里有所怀疑,也会下意识选择忽略。所以到底是哪一种?这你总知道吧?”   他这么一说,花焰脸上顿时一红。   “你问这么多干嘛!”   谢应弦心里有数了,他莞尔一笑道:“你也到这个年纪了,不过……”他语气倏忽一转,“大小姐,别怪我没提醒你,别——陷得太深。”   花焰眨了眨眼睛,不明白他的意思。   谢应弦也一顿,没想到他们教圣女竟迟钝至此,他面上不动,心下觉得又好笑又想叹气,但该说的还是要说:“我们和停剑山庄什么关系你应该知道,你也好,他也好,现下这段关系不可能长久,你玩玩倒也罢了,记得终须一别——否则普天之下,哪里都容不下。”   花焰被他言之凿凿的话唬得一愣。   哪有这么夸张,他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她觉得谢应弦未免有些危言耸听,闷了片刻道:“我觉得停剑山庄对他不好,那个老庄主陆镇行真的好凶啊!他都没做错什么,停剑山庄都要虐待他……呃……教主你说,他要是离开停剑山庄,去我们教,有可能吗?”   “那屈长老估计会血溅当场。”谢应弦当即笑道,语气倒是没什么波动,“你如果有这个本事,可以一试,不过,我觉得……很难。”   虽然没见过,但透过花焰和江湖中的各种传闻谢应弦已经大致能勾勒出陆承杀的模样。   很显然,他绝不是什么思想活泛变通之人。   而且,谢应弦没有提点花焰的是,陆承杀如果真的为情误人到这种程度,恐怕下场会很惨,非常惨。   花焰也知道很难,因而她也只是随口一说。   陆大侠自然还是停剑山庄的陆大侠最好,名门正道,说出去又风光又气派。   现在考虑这个真的太令人头痛了。   两人且行且谈,已经走到了一间石屋里,里面陈设一应俱全,甚至连床品和茶具都有,比客栈房间恐怕还要好上一些。   谢应弦熟门熟路地攀上了榻,在上面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倚靠着,依旧懒若无骨。   看起来这些日子他就住在这里。   谢应弦叹叹道:“总觉得我好像还在坐牢。”   花焰四处打量,不由问道:“这是……”   谢应弦道:“和我教一样,做个地道,万一哪天生死危机关头,还能留条活路,以防万一。藏在水下,倒是修得很新鲜,值得参考。”   花焰道:“念衣为什么要帮你啊,不对……他为什么要和我们教勾结啊?”   谢应弦眉头一挑道:“勾结也说得太难听了吧。”   花焰立刻改口,但还是很迷惑道:“好吧,他为什么要跟我们合作啊?他……不是个好人吗?”   慈心慈德,仁心仁术,治病救人,江湖风评也很好。   谢应弦听见她的话,倒是笑了:“你这话问得就傻了吧唧的。”   花焰还不服:“我哪有?”   谢应弦道:“这世上哪有这么简单的好人坏人。那我问你,倘若一个人是个杀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手起刀落从不迟疑,但他平日里若是路遇有人无辜受害,也愿意出手相救,还会对贫穷之人慷慨解囊,那他究竟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   花焰愣了一下。   谢应弦笑道:“你看,你也无法回答。”   她爹倒真没跟她说过这个,话本里也总是好人和坏人很分明,花焰有些怔怔,总觉得被他绕了进去,可又无法辩驳。   “那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怎么算?”   谢应弦略直起身,榻上有个小几,摆着茶具,他从茶壶里倾倒了些茶水出来,以手沾水,懒洋洋地在桌面一分为二,道:“那就一桩按一桩的算,做了好事会有好报,做了恶事会有反噬,桩桩件件分明。”   最后他道:“人,不论做了什么,总归要对随之而来的后果,做好准备。”   “对的、错的。”   谢应弦见她还是一副呆呆思考的样子,便笑道:“就算是我,也随时做好了阴沟翻船身首异处的准备啊。当然,我现在还没打算死,这不努力在改邪归正嘛,只杀正道之人。”   花焰本来还在思考,听到这句忍不住喷了:“这不是没区别吗!”   “当然有,人杀我,我杀人,我们和正道就是这样的关系。”谢应弦道,“我是万万不会任人鱼肉,坐以待毙的,你以为我们每年死在正道手里的人少么?我们现在与正道之间的矛盾与其说是正邪,倒不如说更多是立场不同。要改变现状除非有一个很大的契机。”   这件事他在做,羽曳也在做。   不过他素来看不上羽曳的手段,现在也是。   花焰决定不问他这个了。   她换了个话题:“你和念衣合作了什么啊?”   谢应弦又松垮垮地窝回去道:“蛊和人,具体就不跟你细说了,反正不是什么坏事。”   花焰想了想也知道,慈心谷对正义教的蛊一向很感兴趣,至于人她就不清楚了。   “那念衣这个人到底怎么样啊?”   谢应弦此时也奇道:“你是不是对他关心太过了?”   花焰有点不太好意思把自己的猜测说出口,含糊道:“我就想听听八卦,我听说他曾经有两个妻子,想弄明白怎么回事……”   谢应弦无语了一会,他唯独对这个兴趣缺缺,不太能理解花焰的乐趣。   “短短时间把慈心谷做这么大,人还没死,有点本事,所以原则不深,也不怎么迂腐,你看他身边没人,我和他见面时,暗处至少藏了三十来个高手,还有个宗师级别的,挺有意思的。剩下的你自个打听去吧。”谢应弦对她挥挥手,“早点回去睡觉吧,你自己应该记得路,我就不送你了。”   花焰也有点困了:“那你小心。”   谢应弦懒懒散散道:“你才该小心,防着点羽曳。改变主意想跟我走了,去找凝音,她这几日都会乔装留在上面,正派只搜男子,不会怀疑到她。”   花焰点点头,正准备走,忽然谢应弦又叫住了她。   “手伸出来。”   花焰依言伸手,谢应弦放了个药瓶在她手上,她不由道:“这是什么?”   谢应弦道:“羽曳毒的解药,吃完你的内力就会恢复。”   花焰一惊:“你怎么弄到的!”   她当即打开药瓶,里面放了颗丹药,她嗅了嗅,大概能闻出里面几味药材的味道,先前不知道毒的分量和顺序,须得放血一点点试,难以配置解药,如今倒是一劳永逸了。   谢应弦笑得眯起眼睛,狡黠又狡诈:“羽曳在我身边安插人,他身边就没有我安插的人了吗?等等……”他突然出声道,继而有些无奈,“算了算了,你吃了就吃了吧。”   花焰抓着空瓶,呆了呆:“怎么了?”   谢应弦按着额头道:“反正陆承杀这么喜欢你,不会怀疑的。”   花焰被他说得脸红,不由道:“你怎么知道的啊!”   谢应弦心道,你傻我又不傻,我不止知道他喜欢你,我还知道你,咳……也罢……他目光在花焰泛红的脸颊上游移了片刻,突然伸手在她脸上捏了捏,道:“既然喜欢他,就抓紧点时间吧。”   花焰“嗯?”了一声,好一会才从谢应弦的魔爪中挣脱出来。   “你、你……”   她倒退了一步,“你”了半天,没有下文。   两只大眼睛啪嗒啪嗒眨着,花焰呆了呆,忽然有点晕乎,她晕晕乎乎地走了出去,直到脚底沾上水才反应过来,已经走出去老远。   浑沌的灵台像突然有一丝清明的光投落下来。   花焰潜进水里,随手就去推面前的巨石,没想到那巨石轻轻松松就被她推开了。   她又呆了呆,游出去好一截才发现是自己内力恢复了,像四肢百骸的穴道都被打通,那些热流涌到四肢,力量渐渐丰盈,别人给的内力和自己的终究有区别,别人的像寄存在她这里,随取随用,而自己的才是踏踏实实源源不绝属于她的。   若是平时,花焰内力恢复,一定先尽情飞檐走壁爽一爽。   但现在她脑子里全是一个念头——原来我也喜欢陆大侠的吗?   恍恍惚惚从水里爬出来,花焰都没注意自己在哪,随便蒸干了衣衫,她想着,难怪她总是想着陆大侠脸红,难怪她和陆大侠贴得近了一点也不排斥,还会心跳加快,难怪她每多了解陆大侠一分,就更心生欢喜一点,难怪她知道陆大侠喜欢她的时候这么开心——   一切都顺理成章了起来。   慈心谷静谧的夜晚惠风和畅,繁星满天,道路旁有静夜盛开的洁白幽花,和其他数之不尽的缤纷花卉,散发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淡淡香气,蝉鸣声动听悦耳,此时就连她刚从水面中出来沾染的泥土与水草腥气都好似带着一股清新的芬芳,她踩在地面上,脚步不自觉地轻快起来。   有些难以形容的雀跃,她甚至想现在立刻冲到陆大侠面前去。   可冲到陆大侠面前,她好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且这个时间陆大侠说不定已经睡了。   花焰胡思乱想着,心跳都莫名加快了。   她还按着自己心口感受了一下这种心脏砰砰跳感觉,光是想着陆承杀的名字,她就有点想笑,又有点喜滋滋的,花焰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陆承杀的名字,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怎么会这样,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   当初水瑟问她的时候,她也以为自己是喜欢羽曳的。   可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无论什么时候,她对羽曳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她和她爹一样,那时候都知道羽曳人很好,对她也很好,所以自己好像也理所当然的会喜欢他,但她现在发现,自己对羽曳的感情,和对谢应弦的,对凝音的,对齐修斯的,甚至当初对水瑟的,没有任何区别,她现在甚至有些感谢羽曳,如果不是他和水瑟私通,她也没机会逃出来,更没机会认识陆承杀。   花焰正想着,忽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一转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温柔的脸,他在叫她:“焰儿。”   花焰悚然一惊,仿佛半夜见鬼,甚至还吓得倒退了一步。   周围只有羽曳一个人,还是一袭纤尘不染的月白长衫,容颜素净如雪,长身玉立,似月下谪仙,见她反应,羽曳脸上表情温和无奈,又有些受伤:“焰儿,你何须如此怕我?”   你哪里都很可怕啊!   “你是不是刚见过谢应弦,他对你说了什么?”羽曳低声叹气。   花焰懂了,他是来打探谢应弦消息的,当即便道:“不知道,让开。”   羽曳似乎受伤更甚,垂下眼睫道:“这么多年,我对你哪里没有谢应弦好了,为何到头来你还是一心只肯向着他?我究竟……”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颤,“……哪里不如他?”   花焰受不了了。   现下四周无人,她直接道:“别装了好不好?你和水瑟私下幽会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你大权在握春风得意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而且你为何要和谢应弦比,他从未骗过我,你对我,有过一句实话吗?”说真的,她已经不在意了,甚至因为心情颇好,对羽曳也谈不上多大的怨恨。   当然,能看见他倒霉那更好了!   羽曳的神色微微变了一些,不过很快又恢复成刚才的模样,嘴角扯起一个有些难看的笑,道:“你为何觉得我在装?不是这样,我又是什么样?大家明明都很喜欢这样的我。”   “我承认,我利用了水瑟,对不起,焰儿,但我确实也不曾对她动心。”   “我有的太少了,不牢牢攥紧,就什么都没有了……”他抬起头,目光里有些晶莹闪烁,“如果我什么都对你说实话,你还会喜欢这样的我么?”   但是花焰已经不是当初的花焰了!   她现在已经知道什么是喜欢了!   花焰丝毫没有动容,并且面无表情道:“……但我其实从来也没有喜欢过你啊!”   说着,花焰忽然想起自己现在有内力了,可以打架了,她顿时卷起袖子,不行,她得先揍他一顿把上次的赚回来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附赠小剧场   #树洞#太惊悚了,我刚才看陆学神在看一本书,看得特别专注,还记笔记,我还以为是什么深奥教辅,结果……居然是一本言情!   ——保送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盲猜是隔壁校花塞给他的。   ——陆学神也太好了吧,老婆给啥看啥,他真的看得下去吗   ——呃,我看到借阅卡了,好像是他自己去图书馆借的。   ——???他什么毛病?   ——总不可能是看言情学谈恋爱吧。   ——这都能学的吗?不愧是学神……   ——你们吹的也太盲目了吧!我觉得他药丸。 第56章 心动滋味   羽曳毫无防备, 花焰已抢到近前,他的眸中闪过一丝错愕,下一刻, 花焰的拳风便贴上了他的面颊。   突然恢复内力, 花焰也拿捏不好力道,只见羽曳飞出去足有一丈来远——这感觉当真久违了。   花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拳头, 从袖底翻出绢扇,自从没了内力,这精钢做骨的绢扇也不那么好用, 现下握在手里轻盈如云,花焰甚至还在手里用指尖转了个花。   她那一拳砸在羽曳的右眼眶上, 很快便浮现出一片青紫,羽曳坐起来, 怔了一瞬, 随后便道:“你内力恢复了?”   说起这个花焰更来气:“对了,你还给我下毒!”   羽曳按了一下的眼眶, 随即低笑道:“我只后悔, 当日为什么没有再锁住你的手脚, 是我失策。”他说这话时,语气仍旧平静温和, 一派谦谦公子风度, “我真的没骗过你几句, 说要娶你的话也都是真心, 不然谢应弦如何容得下我……只是, 你看,不牢牢攥紧,那些东西很快便会离我远去。”   花焰道:“你就算锁住我也没有用, 我不喜欢别人骗我,至于其他……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   她本来还想说你想要教主之位可以像齐修斯当初一样正大光明地去争,不过转念一想,也许羽曳下辈子也打不赢谢应弦。   羽曳一笑道:“可你现在还不是在骗陆承杀?”   花焰怔了片刻,怒道:“我跟你不一样,我没有想骗他,我是真心的……”   羽曳道:“你又怎知我不是真心?而且我原本也不想骗你。”   花焰理解了谢应弦为什么跟她说要防着羽曳,以前和他相处只觉得轻松,现在才知道对方心思到底有多九曲十八弯,她原本心平气和,觉得反正自己对羽曳并不动心,可现在没聊两句,肺腑里又腾地冒出火气:“我又没有害他,也没有给他下毒,更没有想囚禁他,我会告诉他的——我现在就去告诉他!”   然而没等她转身,羽曳便叫住了她:“别去找死了,焰儿。”他音若叹息,犹有一丝伤感,“别去试探人心,结果往往会令你失望的,而且……”他语焉一顿,温吞的声线仿佛语重心长道,“你不知道么,你留在他身边,就已经是在害他了。”   好气啊!   气死她了!   花焰大踏步走向羽曳,想给他左眼眶对称地再来一下,走到一半,见羽曳神色如常,仿佛在等她过来似的,花焰脑中警铃一响,顿住了脚步。   她倒退了一步,扭头就走。   果然还是少和他扯上关系比较好!   羽曳见她扭头就走,眼中不免闪过一丝遗憾,他手上已经蓄了力,花焰若再过来,自己自可以一把抓住她。   本来他也是这么打算的,无法智取便只能来硬的了,此间无人,只有他俩,没有更好的机会了,而且花焰没有内力的情况下,绝对逃不出他的手中,可惜好巧不巧她内力偏在这时候恢复,两人打斗动静太大,也会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只好暂且放弃,不过若花焰心仪的是谢应弦他倒还有些头疼,是陆承杀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真是傻丫头,羽曳想想,还有几分想笑。   ***   花焰走在路上,被风吹着,冷静了一点,她刚才一直防着羽曳突然暴起或者暗算,走远了才勉强放下心来,可羽曳刚才那一番话还是在她心里激起了层叠细浪。   她总不能骗陆大侠一辈子,还是要跟他说的。   只是……   她确实有点怕。   花焰正想着,发觉自己有点迷路,她东拐西拐,竟又到了念衣的院落,这个时间,念衣应该早睡了,可里面不止灯光亮着,还隐约传来了说话声。   她这会仗着有内力,四周逡巡,能感觉到念衣的院落确实有人守着,但离得颇远,她小心翼翼绕开,贴近过去,能隐约听见里面的争执声。   是念衣和另外一个男子的声音。   那男子的声线有些激昂:“……你这又是何必,这事说出去会对慈心谷的声誉造成多大损失你知道吗?”   念衣的声音依旧冷静且不紧不慢:“但确实是我们的药有问题,理应给他们一个交代。当初试药结果有问题,你也不该瞒我。”   男子一时抽气吸气,仿佛在忍耐情绪:“一百个人里不过三五个人出事,有什么大不了,他们来找事我们赔钱安抚一下便是,何须公开此事?而且这恶疾,对症的药也就这么些,你不卖别人也会卖的。你知道我们这些年生意已经被羽风堂抢去多少?你又非要坚持大批量的养活医师接诊病人,让那些江湖郎中自己开方,我们只管卖药不好吗?卖药可比接诊赚得多了,你知道养活这么一大批人要多少钱吗谷主大人?”   他声音抬高八度,花焰终于认出来了,这是慈心谷管事薛亭山的声音。   念衣淡淡道:“其他无所谓,你想怎么做是你的事,但诊与药是我的底线。误诊也好,有问题的药也罢,都不能出在慈心谷。”   “反正我坚决不同意公开,大不了多赔那农妇一点钱,保证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她肯定不会再上门再闹了,没必要赔上慈心谷的信誉。”   念衣咳了一阵,道:“我已经决定了,只是告知于你。”他声音不大,但极为决断笃定。   薛亭山似乎气得不轻,怒极反笑道:“好好好,你是谷主,你了不起!”   说完,他便走了。   花焰在外面挠了挠头,她本来还以为当初慈心谷谷口外那两个抱着凌天啸大腿的农妇是羽曳安排的呢,原来居然是确有此事。   她想起谢应弦对念衣的评价,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便又听见念衣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自言自语道:“你说,我做的对么?”   嗯?他在跟谁说话呢?   之后念衣便不再言语,他似乎极累,很快便熄灯入睡。   花焰只好走了,下面的路她已经认得,只是还没走到,夜空中忽然响起一阵惊叫声。   她顿时一凛,连忙御起轻功赶了过去,不想惊叫传来的地方正是其他门派弟子下榻的位置,其他人此时也被吵醒,本来夜半漆黑,现在倒是到处都亮起了灯。   “发生什么了?”   “怎么了?”   “那魔教教主出来作祟了?”   周围乱成一团,花焰趁机混了进去,惊叫的那个弟子此时正惊魂未定地指着不远处道:“鬼,我见鬼了,我看到一个女鬼了!”他吓得脸色煞白,刚刚才被人扶起来。   “什么女鬼啊?你说仔细点?”   “是不是眼花了?”   还有些忍不住小声嘲讽:“哪个门派的弟子啊,胆子这么小。”   这时,有一个弟子弱弱道:“我刚才好像也看到了,刚才我睡不着想起来练功,看见贴着窗户有一个人影过去,头发很长……”   他这一说,倒是都议论了起来。   慈心谷既然是医谷,自然会有死人,虽然正常行走江湖,见到的死人也不会少,但见鬼的却不多,一般只有像谜音龙窟惨案那种,才会谣传半夜有人在石窟附近听见鬼哭声,当然那里通常也没什么人会接近。   那弟子喘匀了气,缓过劲来,才断断续续道:“我半夜……想出恭,就……出去了……看见有个黑影,我还当是哪个师兄弟半夜回来……然后我方便完准备走,就……就看见一个长发白衣满脸惨白的女子贴着我,她七孔全是血,问我有没有听过一家姓殷的……说要报仇找我索命,我吓得差点晕过去……然后她就消失了……”   慈心谷的人也已经赶来,刚才还和念衣争执的薛亭山此时已衣冠楚楚出现,问了左右最近有没有闹鬼传闻,几个慈心谷弟子也都摇了摇头。   “最近有姓殷的病人在谷中过世吗?”   慈心谷弟子前去查了查登记造册的逝者名单,又摇了摇头。   薛亭山安抚了一下那个弟子道:“这位少侠,你这许是太过紧张产生的幻觉,待会我会让谷中大夫给你开几副静心安神的药,你先好好休息吧。”   那弟子连忙点头道谢,被送去休息。   花焰悄咪咪溜上他们住的房间,发现就连陆承杀都出来看了,她有些惊讶,于是便走过去。   陆承杀立在门口,见她,道:“什么事?”   花焰道:“没什么啦,就是有个弟子说见鬼了而已……刚才有鬼吗?”   陆承杀道:“有人。”   花焰道:“哦……啊?你也看到了?”   陆承杀道:“一个女子从下面过去。”   嗯?敢情还是有人装神弄鬼啊。   花焰顿时来了兴趣,道:“下次你要是再遇到,把她抓来我们问问!”   陆承杀道:“嗯。”他顿了一下,道,“你出去做什么了?”   花焰一愣,她张口便想说自己只是睡不着出去逛逛,可瞬间又想起了羽曳的话,她噎了一下,道:“有个朋友叫我,我就出去见了一下他。”   陆承杀便没有再问。   花焰却有些忐忑,她忍不住偷偷抬眼看陆承杀。   陆承杀见她望来,便也朝她望去,还是那张脸,眉宇冷峻,眸子黑白分明,眼尾斜飞,鼻梁高挺,嘴唇微微抿着,无甚表情,像一张雕刻的版画,但花焰就是莫名觉得他好好看哦。   而且似乎怎么看都看不腻。   陆承杀被她盯得略移开了视线,不过很快又移了回来,他似乎正在努力克制和她对视就会想移开视线的症状,但……可惜对视不了几息,他又挪开了。   好想碰碰他啊,花焰想。   于是她伸出手,拽了一下陆承杀的手。   之前种种情形下,不知道握过多少次,可眼下花焰知道自己喜欢他,感觉就不大一样,陆承杀的手垂在身侧,她只是用指尖勾了一下,就感觉仿佛有细微的电流从指尖穿过来。   心脏又开始快跳,这感觉十分奇妙。   花焰又多攥了一点,陆承杀的手指沁凉,比她大不少,像一块寒玉,可以煨热的那种,她握了握,心跳越发得快。   不出意料,陆承杀的手臂开始微微僵硬。   他垂下视线,看着两人交握的地方,似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他有些涩声道:“你在做什么?”   花焰还慢慢掉转手腕,把自己的手掌贴了上去,陆承杀的手比她长了有半个指节,剑客的手修长又干净,就连虎口和食指指节的剑茧都很利落,花焰忍不住摸了一下那层薄薄的剑茧。   陆承杀是真的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只觉得有些受不了,几乎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然后花焰的手指就从他指缝间扣了过去,她的手指轻轻软软的,从陆承杀的角度能看见几个若削葱根的指节覆在他的手背上,指甲尖泛粉,是属于少女的艳色。   他感觉心脏都要被攥住了。   陆承杀终于忍不住想要抽手,哪知道花焰攥得无比紧,他一时竟没能抽出来。   花焰脸颊红扑扑的,视线从手指间挪开,又看了一眼陆承杀,夜晚的灯光不甚明晰,一层薄晕从陆承杀的俊颜下透了出来。   怎么办,她真的好喜欢啊!   花焰无法形容此刻的感觉,舌尖仿佛再次尝到了上次在门派战时品尝到的蜜甜,她细细品味着,但陆承杀似乎不太想遂她的愿,他又抽了一下手。   “让我握一会嘛……”花焰小声道。   陆承杀喉结滚了一下,好一会,他才仿佛认命似的,僵直的手指缓缓垂下,也扣到了花焰手背上。   他的指尖覆下来的时候,花焰顿时也一阵激灵。   天呐,怎么会这样!   花焰在心里尖叫!   她只是学着她爹娘的样子和陆大侠握了个手而已!不应该这样啊,她娘没跟她说过啊!应该怎么办——她又偷瞄了一眼陆承杀,她娘跟她说过的那些勾引男子的方法她瞬间统统忘光了。   陆承杀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大脑一片空白,半晌才道:“好了么……”   花焰呆了呆,“哦”了一声慢慢松开手。   陆承杀抽出手,似乎转身想进房。   花焰忍不住偷偷地、悄悄地、小声问他:“你刚才……什么感觉啊?”   陆承杀根本无法回答她。   花焰又忍不住道:“陆大侠,你拐错房间了,是那边。”   陆承杀脚步一顿,房间里被惊醒的弟子正瑟瑟发抖看着他,陆承杀又把门给关上,拐回了自己的房间。   花焰只觉得陆大侠好可爱哦。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怎么办,她好像还想再碰一碰他。 第57章 调查真相   回到房间里, 凝音跟她打了个照面,还有些担心:“圣女,你怎么才回来……不对, 你怎么这么……跟教主见面你这么开心吗?”   花焰摆摆手也不跟她说话, 扑上床抱着被子,打了几个滚, 才道:“是……其他的事情。”   凝音看着她大为惊奇,花焰被她丢出去时还一脸懵懵的模样,回来简直喜上眉梢, 像脑袋上开出了朵花似的,她围着她左右看看, 道:“圣女,反正你内力也恢复了, 有事找我的话就在门口留个印记。”   “知道啦。”花焰随便应着, 又在床上滚来滚去,时不时看看自己的手心, 半晌都没睡好觉。   第二天一早出来, 花焰就准备去找陆承杀, 没曾想,清早又出了事。   那两个农妇和那个小男孩一并死了。   就在慈心谷给她们安排的住处里, 七窍流血, 是被毒死的, 死状狰狞恐怖, 显然死前受到了极大的痛苦, 是临近的人发现的,她们原本一同约了去吃早膳——慈心谷有提供,可叫了半天都没听见人声, 推门进去就发现倒在地上挠着咽喉面目狰狞的尸首。   医谷里有人被毒死,是个可大可小的事情。   但眼下有各门派进来搜查的大批弟子,就不免产生了更多非议。   “是那魔教教主毒死的?”   “他毒死两个农妇干什么?话说,这两个好像就是那天在谷口闹事的……”   其他也间或有弟子点头:“我记得好像也是……那魔教教主总不能是帮慈心谷杀人吧,这……”   慈心谷已经派了大夫前来检查尸首,他们原意是想把尸首抬走,却遭到了拒绝。   有弟子道:“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命案,我们有义务找出凶手,要检查就在这检查吧——大家有没有懂医术的,也帮忙看看?”   很显然,这件事他们已经不太信任慈心谷了。   花焰也凑过去跟着看,死状确实凄惨,好几个年纪小的弟子都把脸扭过去不敢看,那老大夫似乎是个仵作转行,十分熟练地扒了扒眼皮,看了看舌苔,嗅了嗅味道,又吓跑了好几个弟子,最后他抿着嘴,一捋胡须道:“确实是中毒死的,要想知道具体中的什么毒,仍需检查一下躯体——我就在这检查?”   周围众人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但还是强撑着道:“就、就在这吧……”   花焰已经看出是什么毒了,但也忍不住跟着凑热闹。   周围时不时有弟子大喊着“我受不了了”,然后脸色铁青冲出去,不多时旁边就只剩下几个弟子,老大夫心满意足检查完,见身旁竟有个小姑娘,不由一愣,随后道:“小姑娘,你胆子不错。”   花焰道:“谢谢,你看出是什么毒了吗?”   那大夫又捋了一把胡须道:“是种很罕见的毒,名叫血曼伶——好久没见着死在这个毒下的人了。”   花焰点了一下头,这毒不是魔教开发的,但她听她娘说过,血曼伶隐蔽性极强,毒性猛,起效快,还能让人足够痛苦,非常阴损,不过需要的毒物材料也得找上很久,配制时一不留神就容易出事。二十多年前初现时,她娘特地叫魔教弟子弄来中毒者的尸身血肉研究,研究完得出结论——毒死个人而已,没必要搞这么麻烦!   她顺着老大夫的话道:“似乎是昨晚丑时死的。”   老大夫道“没错。我刚才去房间里看过了,毒下的很没水平,就在茶壶里,昨晚谁进过这个房间吗?”   还剩下的几个弟子面面相觑,确实也都不知道。   “哪有这么麻烦,肯定是那魔教做的啊!除了他们还有谁这么喜欢下毒。”   “魔教教主果然就在慈心谷里。”   花焰都忍不住觉得他们是不是太简单粗暴了,解决不了的问题就直接推给他们魔教!   这时她想起昨晚谢应弦跟他说的立场不同——所谓立场不同,就是不管是真是假,只要是坏事都是魔教做的对吧!   四下询问也确实没人留意有没有进过那两个农妇住的房间,现下会武功的人多,房间又有窗,想神不知鬼不觉摸进去其实并不困难。   就在这时,有人忽然道:“当年那殷家好像也是死在血曼伶的毒下。”   “哪个殷家啊?”   “就是……就是那个医术世家的殷家啊!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还是听我爹娘说的。全家上下三十多口人都死在这毒下,连家里的狗都没能幸免于难。啧啧,魔教造孽啊……”   “这若真是魔教做的,他们不会想把我们也毒死吧……”说话的弟子悚然一惊,“只毒死这两个农妇莫不是想杀鸡儆猴。”   “那为何偏偏是这两个农妇?”   “与那农妇有仇的应当只有慈心谷吧……总不能是魔教教主暗地里帮慈心谷杀人……”   花焰也在想,为何偏偏是两个农妇,她自然知道不是谢应弦做的,就算是和念衣合作为了念衣杀人,也说不通,因为念衣明显已经愿意承认自己的药有问题,没必要再杀人灭口。   “等等,昨晚闹鬼时,是不是那女鬼也提到了殷家?不会就是这个殷家吧?”   更有人白着脸猜测:“难不成是女鬼前来索命?可这两个农妇也不应当与那殷家扯上关系啊……”   大家七嘴八舌之下,竟是越聊越觉得此事玄乎可怕。   在慈心谷杀人,既能嫁祸给念衣又能嫁祸给谢应弦的,可能性最大的只怕就是羽曳了。   花焰顿时觉得头好疼。   此时她终于看到了陆承杀,他还是不喜人多,独自坐在屋顶,花焰一个跃身上去找他,走得近了,才忽然觉得有一点点害羞,又有一点点欢喜。   陆承杀见她,原本坐得长腿舒展,忽然背脊绷紧,好似又进入拉弦弓满的状态。   花焰坐到他旁边,没话找话:“陆大侠,昨晚睡得好吗?”   陆承杀迟滞了一会,才可疑的“嗯”了一声。   花焰的视线下意识落在陆承杀搭在膝盖上的手上,属于男性剑客的手掌修长而有力,她忽然心口一动,垂了下脑袋。   两个人莫名其妙就沉默了一会。   花焰扯了扯裙摆,想起这条裙子穿了好几天了,来慈心谷都没机会换,陆大侠不知道会不会看厌了啊——她待会就去买条新裙子!   想着,她倒把刚才想说什么给忘了。   还是陆承杀道:“下面发生了什么?”   哦哦哦,花焰这才回过神,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她有些试探似的道:“他们好像都觉得是魔教做的诶!”   陆承杀道:“嗯。”   没了吗?   发表点想法啊陆大侠!   花焰只好硬着头皮又道:“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魔教做事没必要这么迂回,这中间肯定有一个阴谋!”   陆承杀又道:“嗯。”   ……你再多说点什么啊!   花焰想着,忍不住说出了口。   陆承杀总算说了点不太一样的,他道:“是谁都好,我会杀光所有魔教之人的。”   花焰:“……”   她要的不是这种啊!   “话说……”她终于还是开了口,“你是为什么这么坚定地要杀魔教之人啊?”   闻言,陆承杀仿佛不用思考般回答道:“因为魔教作恶。”   花焰知道再问下去已经有点危险了,可还是控制不住:“假如,魔教之人没有作恶呢?”   陆承杀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很奇怪她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回答道:“没有这种可能。”好像对他来说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不用思考为什么的事情。   花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在这种情形下,她实在不敢说啊!   她甚至不敢耷拉下脑袋,做出太沮丧的表情,只能犹豫了一会,道:“没事啦,我就随便问问,你不用太在意。陆大侠……”   陆承杀道:“嗯?”   花焰握拳道:“我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本来也没指望陆承杀给什么回应,没料到,这次陆承杀沉吟了一会,道:“我陪你。”   花焰心口突然暖了一下,有点想开心又不敢太开心的样子。   他真的好好啊。   ****   底下七嘴八舌的弟子们终于商量出个结果,去禀告了凌天啸,要念衣给个说法。   在他们谷里有人被毒死,死得还是前来找茬的病人亲属,无论如何慈心谷难辞其咎,如果查不出真相来,他们难免会怀疑慈心谷与魔教有所勾结,当然后半句没有说的这么直接,只是意思到了。   慈心谷的弟子和其他管事当即开始盘查起来。   更雪上加霜的是,听说谷里来找茬的病人亲属被毒死,死得还很惨,一时人心惶惶,谣言传得极快,而且越发夸张,更有人说,自己也曾经听说有被慈心谷治死来讨说法的病人亲属下落不明。   明齐急得够呛,一下午就发生了好几次争执事件,他们有师兄弟气不过上前辩解,反倒和病人吵起来,甚至还有想大打出手的,不过碍于谷内的护卫,没有真的打起来。   以往谷里也不是没有这种冲突,但这次谣言如燎原之火,仿佛有人在暗中拱火。   已经有好些病人要求退诊费,离开谷内了。   花焰也看到许多病人正携家带口往谷外走。   她原本还想再去问念衣,毕竟除了这件事,花焰还有个未解之谜没解决——念衣到底是不是陆承杀他爹,但他似乎一早便去了议事厅,根本见不到面。   花焰只好又回到那两个农妇生前住的房间,尸身具已被收殓,就算她已经猜十有八九是羽曳做的,但没有证据也没用。   她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遍,只是下毒杀个人,对他们魔教来说,不留痕迹太容易了,花焰只得无功而返。   路过房间门口,花焰看见有人用铜盆装了些纸钱在烧,定睛一看,却是慈心谷那个女管事奚雾,她不由吃惊道:“你不是应该在忙吗?”   奚雾抬眼看她:“我现在不正在忙。”   花焰道:“你们谷里不是已经危机关头了吗!”   她都还在忙着帮他们找证据抓凶手呢!   奚雾道:“急也没用,不如做些能做的……这家人死得挺惨的。”她低了一下头,话说得不好听,可手却有些微微发抖。   花焰想了想,也蹲下来拿了叠纸钱烧,还拉着陆承杀一起。   三个人蹲在地上烧纸钱,画面一时间显得有些诡异。   等那叠纸钱烧完,花焰才道:“你上次说的还没说完,念衣的两个妻子是怎么回事。”   奚雾手顿了一下,面色如常道:“我当时喝醉了,乱说的,已经不记得了。”   花焰脑子转得飞快,把之前见到奚雾的几次场景在脑海里反复过过,总觉得有哪里奇怪,然后,她靠到奚雾边上,仿佛小女生聊八卦似的小声说:“你是不是喜欢念衣呀?”   她并没有察觉到旁边陆承杀耳朵动了动。   奚雾本来还蹲在地上烧纸钱,闻言突然站起身,还倒退一步,差点没站稳,反应极大,脸上的表情从愕然到厌恶,再到恢复正常,她拧着眉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要把你请出慈心谷了。”   花焰上次说她是不是想给念衣做续弦的时候,她反应也这么大。   这就很奇怪。   她第一次见到奚雾时,她对念衣的态度,也很奇怪。   花焰本来以为她只是脾气不好,但念衣为什么要留一个脾气不好还对自己毫不客气冷嘲热讽的女子在身边,更奇怪了,难不成她是求爱不成反被拒然后变成了这样?   她想到这,也就干脆问出口。   奚雾脸上的表情简直堪称扭曲,如果不是陆承杀就在旁边,花焰觉得她简直想上来揍她——当然,她现在其实肯定也打不过花焰。   “我希望你现在立刻滚出慈心谷!”   花焰半点不怕,道:“你也这恼羞成怒的太明显了……被拒绝也没有关系啦,我只是想打听打听。”她现在有点羡慕谢应弦,要是谢应弦在这,肯定套话一套一个准。   慈心谷倒是有弟子在旁边,不过看见陆承杀,没人敢接近。   奚雾终于稍微冷静了一点,道:“没有你想的事情,我根本不喜欢他,被拒绝更是子虚乌有。”   说完,她转身就走。   但花焰总觉得能在这个也许是想做陆承杀后妈的女子口中套出些什么来,当即跟了过去,道:“那你试试嘛,没表白过怎么知道没机会呢?你看你脾气这么差,他还这么忍让你,说不定他就也对你有意思呢?也不是没可能嘛。”   “你别跟着我了!你不要胡言乱语了!”   花焰当初跟着陆承杀都没在怕的,更何况是一个打不过她的女子。   她兴致勃勃地满口胡扯道:“是不是因为他曾经娶过两个妻子啊?不是都过世了吗?哦,你觉得他是虚情假意,要不然我帮你去问问!我觉得他看起来不像是这种人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奚雾忍不住道:“你知道个屁!我恨不得他去死!”   花焰还呆了一呆,道:“……这么夸张吗,求爱不成也不能让人去死啊!”   奚雾快要疯了,她从来没遇到过这么难缠的人,偏偏旁边还跟了位人间杀神。   她拔出腰间用来处理伤口的小刀,指着花焰,大怒道:“你再曲解我便不客气了!我跟他血海深仇,我不可能对他动半点心!”说完,奚雾也愣了一下,她似乎察觉到自己失言,脸色微变。   之后花焰再说什么,她都一言不发。   花焰见状,不再勉强,虽然没有知道真相,但也算得到了一些有效信息,她有点得意地转向陆承杀道:“我厉害吧,她好单纯哦!”   陆承杀点头道“嗯”,只是好像也在思考些什么。   花焰不由道:“陆大侠,你在想什么啊?”   陆承杀似乎原本是准备自己考虑,但花焰问了,他便道:“……告白是什么?求爱不成又是什么?”   花焰一愣。   “这个……”她忽然觉得有点难以启齿,之前解释起来没有私心杂念,但现在显然不行,“告白就是……”她卡壳了一会,突然急中生智,深吸了一口气道,“陆大侠,你已经学会了这么多新知识了,是时候自己解决问题了!”   花焰鼓励地看着他道:“来!你来猜猜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花,反将一军!   .   (一个播报,统计了一下,小剧场加起来都超过3k字了……)   #树洞#震惊,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我看到隔壁校花拿着那本言情在给陆学神提问!我就说陆学神看言情和隔壁校花脱不了关系!   ——都问了些啥,再探!   ——听不太清楚啊,陆学神此时看起来仿佛一个学渣……   ——我感觉到了一丝安慰,陆学神果然也有不会的地方!   ——他俩这谈恋爱的方式还挺别致哈。   ——我听到了,隔壁校花在问他“为什么男主在明知自己喜欢女主的情况下,还要对女配比女主好,而且还对女主那么凶”……这换我我也答不上来啊!   ——突然对陆学神心生一丝同情。   ——我怎么听说,好像是陆学神自己拿了书要去问的……他是觉得自己都已经学会了吗!   ——就说他果然药丸。 第58章 领悟学习   闻言, 陆承杀呆了一下。   花焰再接再厉鼓励他:“没关系,猜猜看嘛。”   陆承杀没有想到问题会踢回到他自己这里,近在咫尺, 少女的星眸灿亮, 眨动间仿佛有光沉坠其中,起初他觉得不对的时候, 光是直视对方的眼眸就觉得心跳紊乱,现在终于好点,但……也没好太多。   他努力定了定神。   告为言, 白为净,即言之以净, 这很容易想通,但陆承杀总觉得花焰所说的不光是那个意思。   他对他人情绪感知素来迟钝, 情感方面一窍不通, 不知为何而哭,不知为何而笑, 只觉得吵闹, 故而也无甚兴趣了解, 剑谱经文他领会的很快,剑法更是看过一遍就能记住, 但他看了那本奇怪的书以后才发现, 自己对很多事情, 确实知之甚少。   书里很多地方, 他翻来覆去研读, 也不解其意。   花焰不让他问别人,他便自己去想,实在有些为难他, 陆承杀只好,看其他人是如何做如何说如何反应。   更重要的是,他已经意识到了,只要他能明白,就能知道自己这些不对劲的表现,到底是因为什么,又能怎么解决。   他现在已经肯定自己并不是想杀她,只是对她有种莫名冲动,十分本能,无法抑制,离得越近,本能越强,如同饥饿,如果放任,只怕会很危险。   陆承杀本以为忍耐就好,饥饿可以忍耐,本能自然也可以。   但他逐渐发现,有时候那比饥饿还要难以忍耐。   而且伴随着冲动本能,还有一些其他症状,比如看见她便会觉得安心,再比如他想看见她笑,看见她哭时会觉得分外难受,以及最不对劲的地方,他偶尔的,看见她和其他人——尤其是男子相谈甚欢并且忽略自己的时候,会不开心——这点陆承杀至今也没能想明白。   少女还在用热烈地眼神望着他。   陆承杀努力沉吟,他也希望自己能给出一个完美的答复,不想让她失望,但……现在让他杀上魔教总坛,或许都没有这么为难。   花焰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为难陆大侠了,他看起来好苦恼哦。   虽然他这样也很可爱……不过为了这种事情苦恼也太没必要了!   她摆摆手道:“算啦,你不知道也没关系,以后……嗯,总会知道的!”   花焰想再回去看看,却发现陆承杀拉住了她的衣角,他黑眸沉沉,望着她时,有一丝不甘心,显得很别扭,花焰从来没在陆承杀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一时十分惊奇。   陆大侠到底还有多少样子是她不知道的!   花焰莫名有种心都软了的感觉,她心想算了算了,开口道:“告白呢其实就是……”   不想,她还未说完,便被陆承杀打断,他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凡我所言,绝无欺瞒。”他定定望着她,目光纯粹,声线清越中透出一丝紧张。   他在认真回答。   但这话听进花焰耳中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她怦然心悸了一阵,原本想说什么都给忘了。   陆承杀见她不答,只觉得是自己的答案有问题,又轻声道:“我……说错了么?”   花焰脸都红了。   “没、没……”她含糊道,“没什么太大问题……”   有问题啊,不是这么说的!   但是,她喜欢。   陆承杀也松了口气,他松开手,发现她脸红了,有些不明所以。   花焰不由又叮嘱道:“这个词也不能随便乱用的……”   陆承杀领会道:“和‘想娶你’一样?”   他不提还好,一提花焰只觉得脸更红了,她现在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当时不解释了,直接答应下来算了——还是不行,她总不能仗着陆大侠不懂就骗婚!   花焰道:“陆大侠……”   陆承杀道:“嗯?”   花焰小声道:“你能不能……学得再快一点啊。”   “!”陆承杀似乎惊了一瞬,随后他用力点了一下头,道:“好。”   ***   之后花焰又在周围转了转,其实最好的确认办法是直接去问羽曳,但她着实不太想再见他,尤其是身边还有陆大侠的时候。   最后她决定偷偷再潜进念衣院中看看,他现在不在院内,那里空置无人。   虽然擅入他人房间不太好,但花焰自我安慰反正她已经来过一次了,而且念衣说不准就是陆承杀亲爹,这么想着,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四处查看。   上次来是在找人,所以大都只是粗略地看了一眼,没有细看内容。   桌上的手稿还散乱放在那里,写着眼花缭乱的药名,另外还有几本医书。   放药的架子上也堆了琳琅满目的医书,花焰一本本扫过来,发现许多医书都是她从未见过的孤本,顿时一阵心动——等陆承杀认了爹以后,她能不能找念衣借几本誊抄一下啊!   扫到其中一本的时候,花焰略有些惊讶。   其他的医书再珍贵也不过是随意摆放,而这本不止外面包了一层锦缎织就的书衣,还郑重地放在了一个檀木盒子里,显得很是珍稀。   她在心里默道了一声抱歉,轻手轻脚小心打开。   这是一本笔者亲手绘制的百草图鉴,因为时间久远,纸张有些泛黄,但掩盖不了画面上精致细腻的笔触,寥寥数笔,跃然纸上,连植株在风中颤颤巍巍的模样都很鲜活,旁边用蝇头小楷写了注解,字迹娟秀含蓄,应是个女子。   从小学医学毒,花焰也见过不少医师绘制的图鉴,大都十分潦草,她娘也跟她抱怨,好多根本画的不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栩栩如生的图册。   但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这么被念衣珍而重之的收藏吧。   她又轻轻翻到扉页,想知道画册作者,就看见扉页上依然是那个娟秀的字迹,写着“赠江念”,署名是“怀衣”。   花焰人都懵了,这到底谁对谁啊!   江念是谁,怀衣又是谁!   好在她脑子转得飞快,她扯了扯陆承杀的衣袖道:“你见过你娘的字迹吗?你看这个像吗?”   陆承杀也很莫名,看了一眼道:“不清楚……为什么提到我娘?”   花焰也很莫名:“我们不是怀疑念衣是你爹吗?”   陆承杀:“……???”   花焰更莫名:“你怎么一脸惊讶,我们不是还聊过?”   陆承杀有些失声道:“什么时候?”   花焰道:“就昨晚啊!”   陆承杀只当还是自己领会能力的问题,默默道:“……那他是么?”   “我不是正在查嘛。对了,你娘有没有小名什么之类的……”花焰指着扉页的字迹给他看,“……或者你觉得这个字迹能从‘怀衣’看成‘怀仙’吗?”   陆承杀又摇头道:“不清楚。”   花焰气馁。   她把这本百草图鉴重新放好,又找了找,才发现一些蹊跷,念衣的藏书都有留名或印鉴,但往往只有一个“念”字,她不由猜测,念衣的原名或许正是那个江念,而“衣”应该来源于那个叫怀衣的女子,怀衣会是他的妻子吗?   以改名的方式来怀念她,应当很深情才对,那为什么又……   很快,花焰的猜测便得到了印证。   她发现陆承杀在认真看着什么,她凑近一看才发现是封书信,念衣书案下面的抽屉有大量往来书信,花焰粗略翻过,几乎都是生意往来,或是各门派的掌门师叔前来求诊等等。   陆承杀手里这封却不一样,字迹娟秀而随意,花焰定睛一看,底下署名居然写着“怀衣。”   花焰立刻道:“你哪找到的啊!”   陆承杀指了指抽屉。   花焰才发现抽屉里面还有个小夹层,掩藏在下面,不甚起眼。   陆大侠还挺聪明的嘛!   想着,她忽然有点担心,不会万一翻出跟谢应弦的书信之类的吧!   当然,很快花焰反应过来,自己不过杞人忧天,谢应弦是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的,夹层里寥寥数封,全是怀衣写给江念的。   文字如水般温柔,说的是她今日诊疗时的见闻,只是末尾总有两句情意绵绵。   “……福婆身子已略好衣不日便归镇中虽小人具善良可亲待我极好原盼多留终究念你另寻得几味新药当可一试秋来转凉万望珍重吾心忧虑思之念之……”   花焰跟着陆承杀看了几封,看得有些难过。   陆承杀把信放回去,也仿佛若有所感,问花焰道:“她是……?”   花焰道:“不知道是不是你娘,但……总归应该是念衣的妻子吧。”   陆承杀又道:“……已经死了吗?”   花焰点头:“应该是……”   她说完,气氛莫名有些沉闷,就书信来看,这个叫怀衣的女子应当很喜欢江念,或者说念衣,只是到底天人永隔了。   她和陆大侠也会分开吗?   花焰忽然想起了谢应弦和她所说的,既然喜欢,就抓紧点时间。   她深呼吸了一下,正想开口说点什么,突然察觉到有人正从院外走进来,陆承杀也发现了,问她道:“走么?”   花焰想了想,道:“不用啦……”   ***   念衣甫一走进屋,便看见了自己房里的两个人。   花焰双手合十,不好意思道:“抱歉不请自来了,因为实在好奇一些事情,问完我马上就走!”   念衣的视线淡淡从两人身上扫过,他似乎很疲倦,气息压得很低,唇瓣没有血色,人也没有生气,长发柔顺垂在白衣上,几乎像一缕孤魂,听见花焰的话,他才仿佛回到尘世。   花焰见他没有赶人,连忙趁热打铁道:“其实我本来有点怀疑你是他爹……”她指了一下陆承杀。   念衣的眸子倏忽抬了一下,原本没什么情绪,终于浮出了一点清浅的波动,他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毕竟是陆承杀的私事,花焰不知道能不能说,她看了一眼陆承杀。   不料,陆承杀也有点好奇地看着她。   花焰挠了挠头,略带尴尬地硬着头皮道:“因为年纪合适,他娘也像你说的那样,是个又美又温柔又善良的女子,然后……他娘不在了,她爹也……其实是我觉得他爹应该也是个很厉害的人,所以……”   她忽然好尴尬啊!   念衣笑了一下,那笑容很轻很浅,像衰败的田地里开出了一朵小白花,他缓缓轻声道:“我也很希望自己能有一个这么大的儿子,可惜……”他笑容淡下去,“可惜我不配。”仿佛是怕花焰误会,他又摇了摇头,道,“我妻子与陆家并无任何关系。”   啊……还真的不是。   花焰有点遗憾,又有点不甘心道:“你的两个妻子都没关系吗?”   念衣忽然脸色微变,他道:“谁跟你说的?”他顿了顿,道:“是奚雾么?”   花焰点了点头。   念衣闭上双眼,猛咳了一阵,掏出药咽下,半晌他才缓过劲来,嘴角犹有一抹血色,花焰总觉得他比之前嗑的还要厉害,他擦干净血迹,脸色越发灰败。   花焰本以为他是肺痨,但此时鼻端飘过一丝奇怪又熟悉味道,她不由道:“你……是中毒了吗?”   念衣闻言,道:“没有。”   花焰压下心头疑虑,也觉得自己是想多了,慈心谷谷主怎么可能会中毒不解。   念衣终于又开口道:“关于我妻子的事,你很快会知道的。”   嗯???   这怎么就很快了!   ***   傍晚时,花焰便知道是为什么了,念衣说明早会亲自给大家一个交代。   回去路上,她还有点遗憾:“可惜不是,要是真是你爹就好了。”   陆承杀不太理解她的遗憾,道:“是,又如何?”   花焰道:“这样就有人对你好了啊!”   陆承杀思考着道:“你对我就很好。”   花焰顿时脸上又有点泛红:“就我一个嘛,再多一个人对你好,不好吗?”   陆承杀沉默了一会,小声道:“其实不用。”   花焰疑问:“嗯?”   陆承杀道:“有你就好。”   花焰:“……”   陆大侠好过分啊!他怎么又若无其事地说这种话!到底谁教他的!不对……他到底学到哪里了!   她真的又想去碰他了!   花焰还没想好怎么回话,就听见陆承杀又道:“你不在时,脑海里总浮现出你的模样,是思念的意思吗?”   干嘛啦!   花焰红着脸道:“嗯……”   陆承杀道:“原来如此。”   你怎么还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不许这么可爱!   我真的碰你了哦!   花焰偷偷瞄了一眼陆承杀垂在身侧的手,还没等她下手,忽然他手臂微抬,干净修长的手已经放到了她的面前,陆承杀眨着眼睛,有一点紧张道:“要……握吗?”   作者有话要说:杀:(紧张)伸爪—— 第59章 心有余悸   他怎么知道她想握的!他上次不还显得非常不知所措吗!他学得这么快吗——   ——花焰已经握了上去。   在想清楚之前, 手的反应比大脑还要快。   陆承杀的手掌还是微凉,掌心却有些潮湿,似乎是因为紧张出了汗, 花焰也有点紧张, 可紧张之外更多的是心花怒放。   于是她又扣住了陆承杀的手。   花焰用眼角余光扫到陆承杀紧抿着的唇和直视前方一动也不敢动的眸子,越发觉得心花怒放。   真切的意识到, 这是她喜欢的人。   走了没一会,花焰看到了一个略有些熟悉的身影,是她刚入谷询问的那个师姐。   这位温柔可亲的师姐正蹲着身子和一个女童说话:“别担心, 你娘亲的病一定能好起来的,别总哭丧着脸……笑一个, 好不好?”   女童哭得眼若核桃,红红肿肿, 她吸了吸鼻子, 才低声道:“可是他们说娘亲治不好了,都是骗我的……还说谷主是个坏人……”   师姐愣了愣, 才在女童头上抚了抚, 道:“别听他们的, 我们会治好你娘亲的,相信姐姐。”   她低声劝哄, 女童看着她的眼睛, 终于破涕为笑, 她擦了擦眼泪, 挥别师姐道:“谢谢姐姐, 我回去陪娘亲了。”   师姐目送女童跑远,才缓缓转过视线。   花焰顿时心虚,两人像被抓包了似的, 松开了手。   看见花焰,她显然还记得,笑了笑道:“你今年要是还想进慈心谷,说不定没这么难了。”   花焰倒是看出她难过:“你别担心!坏人肯定会被抓出来的!还你们谷主一个清白!”   她忽然红了下眼睛,泪珠滚在眼眶里,将落不落,花焰不明所以,她用手背揉了揉眼睛道:“谢谢你了……只是,怕没有这么简单。”不过很快,她重新笑起来,“但是,我会一直留在谷里的,姑娘日后再有需要,也可以来找我。”   花焰回到其他门派弟子住的院落时,才发现已经谣言四起。   这里各门派弟子都有,鱼龙混杂,消息来源也十分复杂,不止有就早上那两个农妇身亡高谈阔论的,还有翻出殷家案子旧事重提的,最后是关于念衣本人的。   有人鬼鬼祟祟道:“你们知不知道为什么念衣这么大年纪还没有娶妻生子?据说他曾经抛妻弃子,又另娶他人……”   “这话是真是假?他为何要另娶?”   “当然是贪图人家姑娘年轻貌美家里有权有势……不然这偌大的慈心谷光靠他一个人是怎么建起来的。”   “那他妻子现在人呢?”   “被他害死了呀。”   危言耸听,传得煞有介事,众人围在一起闲聊,花焰径直走过去,拎起正在说话那个人的领子,笑眯眯道:“你听谁说的?”   那弟子被她提着衣领,立时一慌,再一看她身旁跟着的陆承杀,脸色更白,当即嗫嚅道:“我、我这也是听别人说的啊……”   周围弟子具知惹不起,顿时四散开去。   花焰依旧笑眯眯道:“谁跟你说的,带我去找他。”   那弟子只好领着花焰去找了另一个弟子,对方也白着脸说是听别人说的,花焰双手环胸,目光如炬道:“那走吧,我们去找找你又是听谁说的。”   陆承杀跟在花焰旁边,看着她张牙舞爪的模样,虽然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丝毫没有觉得不妥。   花焰就这么一层层往上追究,找到第四个人时,他明显一惊,虽然强自镇定,但膝盖下面的腿却抖得厉害:“我也是午膳时听了一耳朵,你现在让我去找是谁说的,我也不知道啊……”   “都不知道是谁说的,你就敢到处传?”花焰直觉眼前人有问题,翻出自己的绢扇,插在了桌子上,轻轻松松绢扇柄往下没入了小半截,“要不,你再回忆回忆?”   她现在内力在手,越发肆无忌惮。   原本还担心过陆承杀发现会如何——结果果然如谢应弦所言,他毫无反应。   对方还是拼命摇头,再不然就只能用魅音入耳哄他说实话了。   可陆大侠现在在旁边,实在不太方便。   花焰沉吟了一下,道:“那个,陆大侠,你能不能稍微出去一下,我单独问他点问题。”   陆承杀没有出去,反倒看向了她。   “你想问什么?”   花焰被他看得忽然莫名心虚了起来:“想问他是谁告诉他的,或者是谁让他传的……”   陆承杀走上前一步,就这一步,周围空气骤然森冷起来,杀气四溢弥漫,花焰习惯了没觉得如何,只见那个弟子立刻吓得腿软倒在地上,两条腿还不停地往后挪动,陆承杀便又走了一步,手握在自己的剑柄上,那弟子的背脊已经顶上了墙壁,汗如雨下,嘴里叫着:“别、别……”   无刃剑从陆承杀的剑鞘里缓缓拉出。   那弟子已经吓得魂不附体般,求生本能迫使他开口道:“我、我说……”   无刃剑又被他插了回去。   花焰在旁围观,原来她只觉得陆大侠一身正气凛然,现在不免心头又是一阵狂跳,几乎想要捧脸。   他好凶哦!   但是好喜欢。   那弟子和她感受到的截然不同,陆承杀把剑插了回去,他才稍微觉得好点,他抖着身子道:“是……是有人让我这么说的。”   花焰道:“谁啊?”   “我也不熟,他……”这弟子话还没说完,突然声音戛然,一支弩箭从他的颈侧贯穿,他两眼一翻,似乎还想要挣扎,但眨眼功夫竟就这么死了。   花焰当即追了出去,但陆承杀的速度比她还快,他几乎是如弓弦一般射出了窗外。   窗外有一个蒙面的黑衣人,踩在屋顶上,手里正拿着长弩。   他转身想跑,但陆承杀的长剑已随后而至,长剑形似烙铁,把他贯穿胸口狠狠定在了屋脊上,陆承杀避开了要害,他还剩着一口气。花焰扯掉了他的面罩,是张陌生的脸,她刚想要问点什么,那黑衣人却突然冲着花焰笑了一下,动了动唇,笑得分外诡谲。   花焰一愣,陆承杀拔出了剑。   顿时血流如注,黑衣人当场便咽了气。   ***   “你认得这个人吗?”   “不认得……”   “从没见过……”   黑衣人无人认识,那位老大夫来给他检查过尸身道:“这应当是个魔教弟子……身上有蛊虫痕迹,还有些残留却不致命的毒性,可防止一般的毒药,齿根藏有自戮用的剧毒,还有这里、这里的针痕……”   他细致分析,但周围人都没什么心思听。   他们只知道,真的有魔教弟子混进来,还杀了人,那之前杀了两个农妇的人也就再无疑虑,当晚立刻对所有陌生面孔重新开始排查。   花焰暂时没心思想这个,那个魔教弟子临死前对她动唇,说了几个字——“圣女,小心点”。   她心头一慌,下意识去看陆承杀。   好在陆承杀似乎并没有听他说了什么的意思,他只是收剑入鞘,然后看向花焰道:“别怕。”   但她很怕啊!   谢应弦与念衣合作,没道理找人放出他的恶意谣言,那八成又是羽曳所为,最后那一幕不知道是羽曳授意,还是他自作主张,但总之是个警告。   谢应弦说的没错,她再瞒下去,也只是把把柄往羽曳手里送。   但是说出来就会有好结果吗?   花焰有点闷闷不乐,还有点怕。   陆承杀见她如此,只当她是被晚上那个魔教弟子吓到,他走到花焰面前,有些生涩道:“我会保护你的。”   花焰有点感动,但她实在提不起精神,只点了一下头道:“嗯。”   便又听陆承杀道:“我会保护你,杀光所有魔教人的。”   花焰:“……”   他说得很认真,眼神专注且坚定。   忽略他指的对象,花焰真的会很感动的!   但……她现在只能努力做出感动表情,道:“……谢谢。”   你不杀那么光也可以的!   陆承杀很困惑,他读不懂花焰此刻的情绪,也看不懂她的表情——只知道那里面肯定不光是高兴,他轻声道:“……你很害怕?”   花焰刚想点头,又立刻摇了摇头。   “没有。”她还勉强露出了笑容,“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陆承杀好似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在她旁边转了两圈,道:“我去杀魔教的人。”说完便走。   花焰人都傻了。   你去哪杀?   她哪知道陆承杀会像个门神一样跑去帮忙排查,原本是挨个核对谷内弟子的门派姓名是否有人认得,有没有无关人等混进来,陆承杀跟着一起,顿时所有人都压力山大,只觉得冷汗涔涔,仿佛一旦查出不对,他立刻就要大开杀戒,因而就连盘问时也战战兢兢。   因为知道明齐和陆承杀打过交道,其他弟子立刻把他踢去应付这位大爷。   明齐差点就要骂出声了,他打过交道不代表他不怕啊!   然而没有办法,其他人不愿意,他只能硬着头皮上,明齐挪着步子凑到陆承杀身边,抖声道:“您这……又是怎么了……”   不料,陆承杀认出他,眼神中突然流露出一些犹豫之色,似乎很有一些问题要问。   一刻钟后,明齐搞明白了。   “女子这样的话,就是要你去哄她啊!”意识到自己的口气过于膨胀,明齐立刻咳嗽道,“……咳咳咳,你怎么还跑了……”   陆承杀迷惘:“怎么哄?”   这他可能确实不知道。   但他其实也不知道啊!他撑死只有哄生气的师姐的经验啊!   想是这么想,明齐还是得说:“总之就是类似,说点好听的话让她开心,或者送点她可能会喜欢的礼物之类的……”   陆承杀道:“何为好听的话?”   明齐此时用一只手背掩着唇,异常小声道:“我先前给你那两本,你看了吗……”   虽然被没收了一本,但陆承杀并不想说出去,只道:“看了。”   他面不改色,明齐倒有些佩服,给他之前,自己还略翻了翻,看得面红耳赤不说,差点就有反应了——不过,也可能是陆承杀压根就没看懂。   明齐道:“那你悟了多少……”   陆承杀犹豫着没说话。   明齐瞬间懂了。   还真没看懂。   行吧。   他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就是那种夸女子美貌,表达自己对她喜爱的字句……”   陆承杀歪头道:“喜爱?”   明齐:“……”   他总不能连这个都没悟出来吧!   ***   花焰在房里辗转反侧,还去路边摘了朵小花,揪着花瓣叨念:“告诉他、不告诉他,告诉他,不告诉他……”一朵花还没摘完就觉得这也太傻了!   一闭上眼,花焰眼前浮现出先前陆承杀斩杀魔教弟子的模样,之前觉得心悸,这会有点心梗。   结果滚着滚着,花焰睡着了。   面前的陆承杀看向她的眼神里再没有半分温度,甚至比初见时那个冷漠的眼神还要冰冷上数分,像看着一只蝼蚁或者蚊虫,或是一个死人。   花焰有心向他解释,自己并非有心欺瞒,与他相处以来这些日子所思所言都是发自真心,也是真的喜欢他,可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惶急地望着他……   我不是,我不想,我没有……   可陆承杀根本听不到,又或者他压根不想听。   胸口突然一阵剧痛。   她低下头,看到了他的剑,无刃漆黑又坚硬的剑身埋进了她的胸口,血色迅速洇开,她大脑停止运转了一瞬,陆承杀毫不犹豫地拔出了剑,像他每一次杀魔教之人那样干脆利落地从她的身体里带出一大团的血花。   她看他散发了那么多次杀气,却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恐惧。   那是唯有死亡才能带来的恐惧。   她大脑一片空白的向后倒去。   陆承杀收剑入鞘,随后转身离去。   “不要——”   然后花焰醒了。   她只来得及庆幸了一瞬,就发觉脸颊冰凉,残留在大脑皮层的冰冷感,还是让心脏抽疼着战栗。   花焰心有余悸地大口喘息,门被推开了。   逆着光,她看见陆承杀就站在门口,显然是闻声而来,和梦里那个冷冰冰的陆承杀完全不一样,他黑眸温和,语气里还有紧张的担忧:“怎么了?”   是她的陆大侠。   巨大落差造成的安全感太过明显。   花焰一掀薄被,踉跄着从床上跑下来,鞋子都没来得及穿,一把扑到陆承杀怀里,两只手环住了他的腰,脑袋使劲埋进他胸口里,鬼哭狼嚎道:“呜呜呜呜吓死我了!”   陆承杀霎时间僵得像个木桩,大脑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胸有成竹复习完的杀,卷子发下来才发现考的内容超纲了(……) 第60章 情迷之后   此刻抱着陆承杀, 花焰只觉得分外心安,他身上有清冽的松针味,胸膛宽阔, 内力充沛, 而且很结实,腰部劲瘦但是很有力量, 紧紧抱住,安全感油然而生。   她的陆大侠最好了!才不会拿剑捅她呢!   花焰立刻收紧手臂抱得更紧,她嘴上还在胡乱抱怨着, 但脑中惊惧惶恐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很微妙的欢喜, 恨不得就在他怀里住下……   她却是完全没照顾到陆承杀此刻的感受。   从床上爬下来花焰只穿了一件贴身小衣,遮掩不住玲珑有致的曲线, 若是从上面看去, 视野所见更加不堪。她像个炮弹似的冲过来时,陆承杀根本无法躲避, 只能任由她抱紧, 每一寸肌肤近乎紧贴, 脑海一片空白之后,突兀地浮现出了四个字——“温香软玉”。   虽然在山顶上酒醉后他也曾抱过, 但那时天寒地冻姿势别扭, 比起抱更接近于环, 并不像今日这般、这般……贴在他胸口的位置软得异乎寻常, 好像她身上每一寸都是软的, 她脑袋甚至还埋在自己的怀里,能看见雪白又优美的颈脖和小巧秀丽的耳朵,曲线沿着颈侧一路延伸至锁骨, 随着呼吸起伏胸脯上小衣那松松垮垮的衣结也在摇摇欲坠似的……   脑中空白时断时续,仿佛出了问题。   陆承杀竭力定住心神,弄明白她说的意思,他闷声道:“……你在怕什么?”   花焰轻声道:“做了个噩梦,很吓人很恐怖的那种……”   陆承杀又怔愣了好一会,才缓缓抬起手,轻轻抚在了花焰的头顶上。   花焰被他摸得很舒服,若她是只猫,此刻一定已经开始发出呼噜声了,她眯了一下眼睛,忽然很小声问道:“陆大侠,你真的会一直保护我吗……”   陆承杀几乎没有思考,用力点了一下头,道:“嗯。”   花焰心好虚啊,她又道:“万一我是个坏人呢?”   陆承杀道:“你很好。”   花焰只好假设道:“我是说,万一我做了坏事呢?”   过了一会,她才感受着陆承杀胸腔的震动,听见他道:“我替你。”   花焰道:“嗯?”   陆承杀道:“如果有惩罚,我替你。”   他声音低沉得有些喑哑,语气却很寻常,不似承诺,但比诺言更笃定。   花焰心口像被人揉皱了,窝成一团,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面前怀抱越发温暖,耳畔是陆承杀胸膛中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搏跳得更加迅疾,还有些凌乱。   刚才的恐惧感终于彻底消弭,花焰又用脑袋在陆承杀怀里蹭了蹭,环住陆承杀腰的手还忍不住往上攀了攀,覆到了他的背脊上,几乎同时她听见陆承杀的呼吸急促而凌乱。   花焰有点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们俩现在的姿势不太妙,而陆承杀的体温也有点过高了,不用看光凭着他微微僵硬的躯体,她都知道陆承杀此刻脸一定红了。   她似乎应该松开手,退回去。   这样比较合情合理。   但……她舍不得放开!她就是很想抱着他嘛!干嘛非要放开!   此时一阵寒风吹过,陆承杀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僵硬道:“……外面冷。”   其实她有内力一点也不冷,但花焰就是很受用,她黏糊了一会,道:“你抱我进去吧。”她还找了个借口,“我脚有点冷……”   说完,她自己也有点脸红。   陆承杀更是僵着没动。   就在她以为陆承杀不会动时,忽然感觉到有温热的手掌贴在了自己的腰肢上,她被轻巧转了个个,从腰窝处被人托起,抄抱起来,双腿瞬间腾空。   花焰下意识便双手环住了陆承杀的颈脖。   他目不斜视朝里走,俊脸果然已经覆盖上薄红,就连耳尖颈侧也未曾幸免,抿着的唇角泄露出紧张,花焰只觉得这距离分外得近,她手臂用力,又靠得更近了一些。   近得能看见他的眉尾与眼尾上挑处的睫毛,几络碎发从额角流泻,往上是透红的耳尖。   耳尖红得像是烧红的,比其他地方颜色都更明显。   特别的……可爱。   花焰忍不住凑过去,嘴唇在他的耳骨处印了一下,能感觉到微烫的温度。   陆承杀立时周身一震,无法控制地扭头看来。   花焰做贼心虚地红着脸缩了缩,可大眼睛却明亮中透着跃跃欲试,好像根本没在怕的。   陆承杀终于哑声开口道:“你别动了,我会控制不住。”   花焰道:“控制什么?”   陆承杀终于走到床边,把花焰轻轻放下,他松了手,花焰还勾着他的脖子不放,似乎在等他问题的答案。陆承杀不得不俯下身,只觉得满屋馨香,此处犹甚,他闭了下眼睛,探到脑后,抓住她的一只手腕,深吸一口气,喉结滚了滚,方斟酌着用词道:“冒犯你……”   他说完这几个字,只觉得脸更烫了。   上一次在温泉池里,他垂头把唇印到了她的额头上,可陆承杀自己知道,他想碰的哪里是这里,又或者他哪里不想碰……这个问题无法深想,越想越觉得超过,就在刚才那短短一段路上,他脑海里都蹦出了若干那书里不解其意的字句……身体越发滚烫……   花焰的手臂终于被他拽了下来。   她身子软软的,手臂也软软的,呼吸也乱了,脑海里全是陆承杀刚才所说的那三个字,他声音沉沉,喑哑中透着克制与忍耐,和一丝无法忽略的……花焰自然知道自己在明知故问,她懂得比陆承杀多多了,可在听到他说时,还是忍不住颤了颤。   花焰脑内跑过的画面与陆承杀匮乏的想象绝不可同日而语。   非常刺激。   她回过神时,陆承杀人已不在,花焰当即拿薄被蒙住脸,在床上反复翻滚,想把脑内的画面驱逐出去,回想起自己刚才的举动,这才有了一丝少女应有的羞赧。   她是不是太主动了一点。   她娘怎么跟她说的来着,对方动心了之后,不应该太主动,要若即若离,保持一点距离——但她自己明明主动把她爹绑上门的啊!   她爹娘的爱情故事花焰听她娘说过七八十来遍,总之是当年她娘重伤又被正道追杀,奔逃之间闯进了一间客栈房内,她爹正在房内读书备考,见有女子重伤,动了恻隐之心,将她娘藏在房内,佯装不知,她娘因此躲过一劫。之后她爹又悉心照料她娘,虽然举止循规蹈矩,绝无半丝冒犯,但扛不住她娘剧烈心动,装柔弱女子装得不亦乐乎。然而,属下找上门她娘不得不离开,临别之时,她爹依然在诗书礼仪客客气气毫无反应,她娘情急之下,干脆把她爹绑了带回去成亲,来了一出强取豪夺。   据她娘说,她爹刚到他们教可别扭了,睡过之后老实了一点。   后来她用真情打动了她爹,再后来就有了她。   每每说到这个的时候,她爹总要面红耳赤大声咳嗽一阵,满脸无可奈何却又有些心甘情愿。   花焰由此,不由想到,如果她说出了自己真实身份,陆大侠翻脸不认人,她有没有可能把他绑回去啊,只不过好像就算是用强的似乎也没办法让陆承杀就范,实在是——打不过。   但她打不过,还有别人啊,花焰甚至开始动起心思,如果让谢应弦替她去打,胜算几何……   谢应弦目前除了竞争教主之位那次略显身手,平日里根本没尽过全力,谁也不知道他真的出手会有多强,也许能和陆承杀一战呢……   花焰胡乱想着,翻来覆去难以成眠。   ***   天亮了花焰都没能睡好,揽镜一看,只见眼眶下浮现出两个不甚明显的青印,花焰当即手忙脚乱翻出脂粉略微遮掩,待几乎看不出来才松了口气。   换上新衣——因为没时间挑选,花焰只找慈心谷弟子要了一套他们的白衣常服,姑且穿着,她平时素来喜欢颜色鲜艳的衣服,鲜少穿素净颜色。如今一穿,倒也觉得并不难看,将她那张有点妖里妖气的脸衬得清雅了不少,有几分正派之气,花焰还特地重新梳了发,选了个简单别致的,另找了一朵素雅的小白花别在鬓边,   心满意足出门前,她还有几分忐忑,不知道陆大侠看到了觉得如何?会……喜欢吗?   门外弟子已经熙熙攘攘朝着谷正中赶去,等着念衣所谓的交代。   花焰本以为这个亲自交代是指给所有前来的各门派弟子,可没想到竟是给谷内所有的人。   慈心谷正中有一座高台,砌了白玉砖,四方宽阔,顶上正悬了一座葫芦模样的石雕,意喻悬壶济世,花焰乱逛时路过好几次都未曾在意,到现在人头攒动她才知道,谷内宣布要事也都在这里。   清晨,高台四周晨光熹微,有还未来得及散去的晨雾,朦朦胧胧,映得当中的白衣人身影也有些鬼魅。   台下,早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花焰等了一会才见到陆承杀,他黑衣黑发,面色如常,看不出昨晚睡没睡好。   她特地晃过去,想让陆承杀看看她的新装束,然而陆承杀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只是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也看向了高台。   好吧……他可能不喜欢她这么穿,花焰有点沮丧。   不过她留意到陆承杀发梢微湿,有些奇怪,出汗也不至于这么多吧,她伸手碰了碰,是冷的,陆承杀立刻转头看来,花焰道:“怎么不弄干?”   陆承杀道:“降温用的。”   “哦,你……”还没问出口,花焰忽然反应过来,脸色一红。   高台上也终于要开始了。   晨雾散去,一片天光洒下,念衣就这么板板正正站在当中,那悬壶济世的石雕正立在他的身后,他垂手而立,脸色依旧难看,神色依旧平静,他不言不语,台下的议论声慢慢小了起来。因为没有丁点内力,他说话声音不大,会武功的倒还好,不会武的必须要很安静才能听见他说什么。   等吵嚷声渐渐止歇,他缓缓道:“我今日来,是为了我们谷里的一副药。”   花焰看见他身后的薛亭山紧紧盯着他,眉头紧锁,面容忍耐,似乎很想阻止他。   随后,念衣将药方念了出来。   “这副药在……”   他的话未说完,忽然有人打断了他。   台下有一个人朗声道:“念谷主,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你。”他用了内力,声音扩散,四面八方都能听得到。   念衣自然也听到了,他略抬了一下眼,毫无意外,似乎早已预料到,极轻地笑道:“你可否等我先说完,稍后再说也不迟。”   那人犹豫了一下,眼神瞟了瞟四周,才道:“……好,你先说。”   念衣便继续道:“这副药在试药时,已出现问题,但当时我并不知情,以致让这副药流出,服药之人有十之一二会出现其他病症,其中又有三成会因此丧命,实是我谷的过错。之后慈心谷会在各大药铺医馆分发告示,此药将弃之不用,之前服药后产生恶果的病人亲属也可凭方上门索取赔偿。”   他不疾不徐地说完,谁也没想到念衣说的交代居然会是这件事。   台下立刻议论纷纷,他们想听的当然不是这个,当即有人叫道:“人都死了现在说是不是晚了点,那两个农妇的死和谷里有没有干系?”   “你们到底有没有和魔教勾结?那魔教教主谢应弦现在下落何处?”   然而声音最大的是之前那个出声的人,他高声道:“念谷主,我现在是不是能问我的问题了!”   其他人立刻道:“你想问什么,快点问。”   “说吧说吧!一并问了!”   念衣也终于看向他。   那人似乎有些紧张,清了清嗓子,道:“念谷主,那血曼伶之毒,是不是你亲手所制?”   此话一出,众皆哗然。   “血曼伶是什么?”   “什么毒?慈心谷还会制毒?”   至于已经知情的人,则面色大骇道:“当年殷家,殷家和那两个农妇都是死于此毒……”   “那若是真的,岂不是证明念衣真的和魔教有所勾结,好一个道貌岸然的医谷谷主,背地里却制毒害人……”   “那两个农妇不过上门来要个说法,殷家更是无妄之灾,竟被他害了满门……怪道殷家世代行医,怎么会为毒所害,原来是有人特地制毒……”   念衣神色不变,他似乎等这一刻等了许久,抬起苍白的腕,看了一眼自己枯瘦的手,道:“是。” 第61章 高台质问   此言一出, 更是如水入滚油,顿时炸开了锅。   就连慈心谷的弟子脸上神色都出现了片刻愕然。   众目睽睽之下承认,无异于让念衣成为众矢之的。   而那人的问题却还没有结束, 花焰看得出他只是个被推到台面上的棋子, 见众人都如此反应,他几乎有些瑟缩, 舔了舔唇,才咽着口水继续道:“念谷主,当年医术世家殷家中血曼伶之毒灭门, 是不是你所为?”   若说刚才只是试探,这个问题就已如亮在明面上的刀刃了。   方才或可有狡辩的空间, 这句再不能。   薛亭山想阻止念衣开口,可不知哪来的护卫, 挡住去路, 硬是将他拦在了后面。   念衣的视线从自己的掌心缓缓抬起,清晨明亮的光照在他的颜面上, 竟也唤不出一丝生机来, 日头渐起, 他看着朗朗青天,面沉如水, 一双眸子阒寂无声, 道:“是我做的。”   霎时间, 台下都安静了一瞬。   没人想到他竟会如此直接的承认, 这可是一家灭门的惨案啊!   当下, 便有人道:“可是那魔教妖人要你做的药!”   “你果然与魔教有所勾结!还不速速招来,那魔教教主现在何处!”   慈心谷弟子此时仿佛自乱了阵脚,有人危言耸听, 有人无论如何不肯相信。   “谷主,这肯定不是你做的!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谷主,肯定有缘由的对不对,你解释一下啊!是不是有人强逼你……”   花焰忍不住四处张望,她没能找到羽曳,却看见了奚雾。   她和高台离得不远,攥紧了一只手,双眸紧紧盯着念衣,下唇被咬得皑白,几乎沁出血来,那并不是担忧,而是一种仿佛忍到极致的恨意,她的身子也在无声的颤抖。   联想起之前奚雾说的话,花焰突然反应过来——她是殷家人!   难怪她会给那两个中了血曼伶毒死的农妇烧纸钱,因为殷家人也死于这种毒下!   这样血海深仇便也能够理解了。   只是……她既然知道,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念衣,还要留在他身边这些年?   花焰有些迷茫。   然而,念衣紧接着的话更令众人惊讶。   仿佛说出口了再无畏惧,他只略停了一会便继续开口,声音仍旧平稳和缓,未有半分慌乱,似已演练许久,只待今日说出:“此事皆我一人所为,并无与人勾结,也无人逼迫。这桩罪状压在我心头数年,莫敢忘之,日夜使我惶惶不可终日,今日此事既已揭破,念某自当以命偿命。至于与魔教合作谋害他人性命,念某并未做过。我谷中弟子和医师也盖不知我所为,希望诸位高抬贵手,不要多加责难,今后谷中事务全权交由管事奚雾负责,若有弟子和医师想要离开,也请随意。”   他说完,咳了一阵,从袖中取出了一柄短刃,刀锋一转,对着自己的心口,就要扎下去。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尖利的女声响起:“谁准你就这么死了!你还没说你为何要灭那殷家满门!”   奚雾几乎是声嘶力竭地扯着嗓子叫,清丽的脸庞都因为愤怒涨红了。   念衣的手一顿,视线缓缓移向她。   “想毫无痛苦的一死了之!江念,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你怎么不把自己做的事清清楚楚说出来,我殷家哪里待你不薄,你要害我全家!”   她的话令众人更加惊讶。   奚雾脸涨得通红,说话间咬牙切齿,似乎对他恨之入骨,连齿根都在发颤:“江念,在叫奚雾之前,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殷惜,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吗?那时我管你叫姐夫,我姐姐嫁与你时,你也满脸欢喜,一副琴瑟合和模样,可哪里知道却是引狼入室,才不过多久、不过多久……”   她脑海中再度浮现出了这些年总出现在她噩梦中的场景。   那一日,她不过还是个女童,因为贪玩赶不及回家,便宿在了临近的亲戚家里。天蒙蒙亮时,她推开了府门,遍地都是狰狞恐怖死去的家人,尸身歪七扭八,但都没能走出府中,这其中包括她严厉的父亲慈爱的母亲和美丽的姐姐,每一个、每一个都极度痛苦地瞪大了不瞑目的双眼,有挠着喉咙的,有撞墙的,还有引刀自戮的,她跌坐在门口吓得形神俱灭,遍体生寒,只觉肝肠寸断。她的家人都死在了这里,除了她的姐夫江念不知所踪。   她始终不愿意相信是江念害死了她全家。   殷家人死于一种从未有人见过的毒,他们阖家对药物毒物都研究至深,一点含毒的菜肴都难逃他们的双眼,唯有将毒做到极致,才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让他们全家死于毒中。   而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极少。   念衣始终没有说话。   花焰也惊呆了。   台下众人还在纷纷追问,知情的自然也在说。   “原来殷家人还没有死绝?”   “听说是有个小女儿活了下来,可不多久后就下落不明了,无人知道她在哪……”   “这念衣原来竟是殷家的女婿?却是从未听说过。”   “当年殷家是有两个女儿,只听说大女儿找了一个入赘的相公,身体不好不太见客,所以少有人见过,还道是殷家死的时候一起死了……这事竟不是魔教所为?”   “等等,之前是不是有传言说念衣抛妻弃子另娶他人,又害死了自己妻子,难不成竟是真的?我说这慈心谷怎么建起来的,原是有殷家做底。”   三言两语间仿佛已将真相勾勒出来。   “这念衣当真狼心狗肺蛇蝎心肠,比之魔教不遑多让!”   “确实,白白让他死了,也太便宜他了!”   奚雾恨极了他这副平波无澜的面孔,当即吼道:“你说啊!你为什么不说话!”   念衣垂头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道:“我无话可说。”   她怒极道:“你难道毫无反省悔过之意吗!那是我一家上下十几口的人命!江念,你可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学医是为了治病救人!然而你却用它来杀人!你看看你身后的悬壶!”   他身体一震,看向身后,那高悬着的葫芦石雕做的极大,一抬头便能看见,几乎成为谷中标志。   悬壶济世。治病救人。   念衣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了几丝被刺痛的意味,他按着心口,身形有些摇摇欲坠。   花焰也有些恍惚,倒不是觉得念衣一定是个好人,而是直觉中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她想起了那个叫怀衣的女子,念衣对她情深如许,若她是殷家人这实在有些说不通。   他在怀念怀衣时分外温柔,用尽溢美之词,还犹嫌自己配不上她。   在念衣这里,花焰从未听到过或者见到过任何与殷家有关的东西。   怀念亡妻时,他也绝口不提另外一个人,就好像他这一生只娶过一个妻子。   有些念头在花焰脑海里萦绕,几乎呼之欲出。   奚雾,或者说殷惜大踏步地走上前,念衣依旧脸色灰败,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白衣勾勒着他形销骨立的躯体,他用手撑着高台栏杆,才不至于倒下。   她第一次见他时,哪里是这副样子。   那年的江念不过二十来岁,远不像这般形容枯槁,他相貌堂堂,静静而立如芝兰玉树,有一双忧郁却动人的眼睛,气质温而不弱,说话轻声细语又不紧不慢,自有一番难言的矜贵,若不是知道他出身寻常还是个鳏夫,只怕会以为是哪个世家公子哥。   她姐姐极喜欢他,走到哪里都要跟着他,嘴上还喋喋不休,平日里肆意惯了的性子也会在他面前收敛。   殷惜当时好奇地打量着他,姐姐抬着下颌不乏得意地对她道:“这就是你未来的姐夫。”   江念冲她礼貌一笑,冲淡了疏冷,变得温和,殷惜莫名还有种受宠若惊感。   她后来才知道江念也学医,不过是个江湖郎中,按身份是配不上她姐的,更何况还是再娶,但见过江念本人的,没人会这么觉得。   他们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地成了亲,殷惜还陪着去送了亲。   她姐姐高兴极了,还是个女童的殷惜也跟着高兴,捧着喜糖说着吉祥话,心里暗自也把江念当成了一家人,虽然他总是不动声色脾性冷淡,但姐姐同她说,他不过是性格如此,要她不要在意。殷惜用力点着头,没好意思告诉姐姐,她其实挺喜欢这个对医术专心致志的姐夫。   江念在殷家住下。   整日除了读医书,研草药,从不干别的,白衣如雪,宛若画中人。   殷惜大着胆子拿着医书中不解之处去问他,没想到他极耐心的一一作答,并不似性子冷淡。她姐姐对他的喜爱几乎不假掩饰,以往要她姐看医书总要三请四邀,然而为了江念她不止主动去看,更是他想要什么医书都会想尽办法为他寻来,整日里喜气洋洋。殷惜当时羡慕极了,想着等有朝一日自己也要找一个这般喜欢的夫君,然后……   没有然后了。   殷惜狠狠地将手中的串铃砸到了念衣身上,他不躲不避,只是闷哼了一声。   破旧的串铃掉在地上,终于沿着裂缝四分五裂开来。   这是当年她生辰时,阖府上下都送了礼物,江念说自己身无长物,便只把这个给了她,还口口声声道愿她将来出师时,也多行医行善。   可惜,殷惜下一个生辰时,已只剩她一人。   念衣把手里的短刃递给了她,声音渐渐气短:“……你若想亲自复仇,便来吧。”   殷惜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短刃,眼中的恨意陡然,他怎么可以如此虚伪,这种时候,还想要保留颜面?   她冷声喝道:“你又怎知我没有在复仇?我等了这么多年,就是要亲眼看着你身败名裂,看着你受尽折磨痛苦而死……”   她要的不是这样,她希望他痛苦,他忏悔,而不是平静的认罪,更不是平静的死去。   花焰在台下拍了下脑袋,终于想通了关窍。   人群中议论声已经到达了一个鼎沸的状态,只是众人具都看着台上的念衣与殷惜,等着两人如何了结恩怨。   毕竟这一桩公案到底是殷家人与念衣的。   慈心谷弟子早已乱作一团,他们无论如何想不到念衣与奚雾竟是这样的干系,又慌又乱地七嘴八舌起来。   “奚姑姑平日里对谷主这般凶恶竟是……可谷主怎会是……”   “我还一直以为奚姑姑与谷主是……”   花焰终于有点忍不住,她高声道:“念谷主,怀衣的死,是不是……”   念衣骤然看了过来。   台下人纷纷疑惑,这个怀衣又是谁?   这下连殷惜都扭头看过来,怒道:“你在胡说什么?什么怀衣?”   她居然不知道。   就在那一瞬间,花焰想通了所有的事情,把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都串联到一起,能勾勒出另外一个真相。   作者有话要说:放心,这文应该就这一个配角副本(心虚   .   一个小剧场(。   #树洞#我靠,我看见了什么!陆学神刚才公主抱着隔壁校花一路冲出去,他在干什么!   ——好像是隔壁校花那啥来了,疼晕了……   ——那啥是啥啊?   ——有女朋友的时候你就懂了!   ——但还是很羡慕。   ——你们刚才没看见,我跟着一起过去的,陆学神接到电话,那个脸色,哇……然后他直接冲进教室,一副他老婆快不行的样子,抱着她就跑,跑得比他一千六百米那会还快……我刚帮忙叫了个车,他直接去医院了。   ——隔壁校花也很可怜啊,靠在陆学神怀里,小脸白得吓人,希望她早日康复。   几天后   ——靠,我怎么看见陆学神在看妇产科的书,他没事吧?什么时候改学医了啊??? 第62章 朗朗青空(二更)   反正不管什么真相惨的背锅的总是他们魔教。   此时众人都朝着花焰看了过来。   花焰才想起, 怀衣这个名字如果不是她偷偷潜入进念衣的房间,看到书信和那本《百草图鉴》,恐怕没有人会知道。   她朗声道:“怀衣是念衣的发妻, 在入赘殷家之前, 他还有过一个妻子……”   念衣却忽然打断她道:“你不必说了。”   花焰本来想住嘴,可又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瞒着?你害死殷家人总有个缘由, 为什么不能说?”   殷惜当即追问道:“什么缘由?”她语气一顿,声音里有些荒谬滑稽,“你怀疑他发妻的死与我们殷家有关?所以为了报仇就要杀我全家?”   念衣却没有回话, 他只是静静闭上了眸子。   “那个女人叫怀衣?所以你改名念衣,也是为了怀念她?”殷惜声音里的崩溃之意几乎掩饰不住, 她素来不擅长遮掩性子,此时更甚, “我当你真的狼心狗肺呢, 原来你也会有真心?你也会爱人?你骗我姐姐骗的好惨!”她姐姐殷怜死时那痛苦又不敢置信的狰狞模样还历历在目。   江念在她家时,从未提过亡妻, 就好似根本没有这个人。   平日里待人接物也看不出丝毫恨意。   然而下手却毒辣至此。   事实上, 若不是她外宿逃过一劫, 那一晚她也本该死在家里,和他们一样, 成了死不瞑目的孤魂野鬼。   她不敢相信斯文纤弱的姐夫真的是凶手, 她改名换姓, 四处追查, 找了他好久好久。   找到念衣时, 仍不愿相信。   他在开医馆,在给人治病,甚至张罗了一个医谷, 招徕天下大夫,神色之间依旧平静淡然,半点看不出曾经杀人全家。   往来的病人对他感恩戴德,为他不眠不休的治疗,也为他高超的医术。   人怎么可以有两幅面孔,他在给她全家下毒时,难道也是这副模样?   念衣摇了摇头道:“那与你无关。你想报仇,便来杀我。”   殷惜实在不明白,都到这个份上了,他为何还能如此淡定。   她终于忍不住了,用力推了他一把:“你凭什么就觉得是我们殷家人害死了你的发妻!”   念衣被她一把推得跌坐在地,碰撞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嘴唇抖着话都说不出,好一会才撑着地面,缓缓抬起头道:“……因为那是我亲耳听到你父亲同他人所言。”   殷惜随即一僵,道:“不要以为现在死无对证了你就可以随意造谣!”   念衣没有说话,只是在微弱地喘着气,平静的神色中浮现出一抹轻嘲。   殷惜不知道自己是应该信还是不信,就像她不知道自己更希望他狼心狗肺还是有所缘由——哪一种能令自己更好受一点。   她终究是开口道:“你说我父亲说了什么?”   “那女子都处理干净了吧,这件事千万莫要让姑爷知道,免得惹怜儿不开心。”念衣一字一句道,不管是语调还是声线都模仿自另外一个人,听起来十足诡异。   是她父亲的语调。   殷惜登时一惊,她太熟悉自己父亲的声音了,她几乎可以想象出自己父亲说这话时的神情。   她恍惚了一瞬,可即便是这样也不足以取信。   “你模仿我父亲的语气倒很像。”   念衣仍旧一字一句道:“我何必骗你。你姐姐见过我之后没多久,有人来打听我是否婚娶,之后她便失踪了,你父亲来接触我时我已有所怀疑,直到听到你父亲的话我才确定。”   殷惜此刻再去回忆,不免有些慌乱。   她记得她姐姐曾同她说过,她是在一间药铺识得他的。那时她只是路过一个小城,听闻城里有一名姓江的大夫医术了得,因为出身殷家心下不屑,便准备前去讨教一二,不料这一见便动了春心,她女儿家不好上前主动,便回家告知了父亲。她父亲起初还不肯答应,她姐姐软磨硬泡,直说非君不嫁。再后来过了不久,她父亲便将江念带了回来,此时的江念已是独身,她父亲很是器重他,还说自己没有儿子要将医术尽数传授给他,姐姐满脸欢喜日夜缠着江念,阖府上下直接当他当做了未来姑爷。   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念衣所说的。   殷惜胸口肺腑翻江倒海,闷痛难忍,她硬逼着自己将溢至眼角的泪水压下。   “就算是……你想要报仇何至于杀我全家!”殷惜咬着牙道,“我姐姐的性子你应该知道,她必然毫不知情,她那么爱你……”   念衣突然开口,厉声道:“那我宁可她不要爱我!”   他的语气终于变了,不再那么平波无澜,显得既冷且锋利。   “我为什么不能杀,你阖家团圆美满幸福,她在地下孤身一人天寒地冻。你父亲找的人关着她,直到她死才把她放出来。你知道我在哪里找到她的尸身吗?那些人怕被发现,将她切作数块,藏在义庄的尸堆里,我找了好久才把她拼完整——这是你父亲死前告诉我的,我骗他说血曼伶的毒有解药,但我根本没有做解药。”   殷惜从未见过这样的念衣,即便谷中大夫受伤他震怒也是温文有度的,绝不至失态。   然而现在他眸中泛红,逐渐浮现出血丝,好像他往日里掩藏的所有刻薄恶毒等等诸多恶意都尽数展现在了此刻:“你父亲甘愿抵命,解药是为了你母亲和姐姐求的,但他怎能如愿,我又怎能让他如愿——失去至爱的痛,他也应该尝尝。”   “够了!”殷惜从震惊中回神,只觉得眼前的人分外陌生。   她前后认识他十多年,却好似今天第一天认识他。   殷惜一时有些心乱如麻。   以往她即便想过念衣可能有苦衷,也没有真的料到会是自己家人作恶,她父亲于她便如天,从来威仪严厉,但又对她们姐妹疼爱有加。   “一定是你搞错了,不可能是我父亲……”   念衣冷道:“我也希望是我弄错了,如果不是她腐烂的尸首就摆在我面前……她采药时身上斑斑驳驳受过的每一处伤我都知道,我死也不可能认错。”   他说的斩钉截铁。   殷惜无法判断是真是假,可血海深仇却是铁铮铮的事实,她沉默良久道:“就算我父亲是罪有应得,冤有头债有主,我母亲、姐姐和府上那么多人又何辜!”她只觉得唇齿间满是苦涩,“你还在我们府上演了这么久的戏,我们明明都把你当做家人……你真的就一点都不……”   殷惜也不知道自己在期望些什么。   她现在立刻可以杀了他,不会有人阻拦,不会需要解释,不会担心他以往声誉太好,会有人前来追究,甚至不用担心他周围的护卫,可她还是不甘心……   不甘心念衣就这么死了!   她在仇恨中战战兢兢地活着,看着他一日日声望益高,绞尽脑汁百般研究给他下了毒,想抓住他的错处,想揭露他的真面目,最后也不过找到一个试药有误的小纰漏——那还是因为薛亭山贪财,不舍得耗费过多研究出的药方付之一炬,才冒险将试药结果瞒下。   好不容易她与那个叫羽曳的合作,制造出了这次机会,她终于可以在朗朗乾坤之下,当着众多门派弟子的面,将念衣的恶行披露,可是……   殷惜将鼻腔中的酸涩压下,道:“你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人,明明说医者先具佛心的是你,你连已都医不了,怎么医人?”   念衣的身子颤了一下,他恍惚一笑:“那我应该如何,放下仇恨,选择原谅,与你姐姐白头偕老?可惜,我是人,不是佛,我做不到。”   他慢慢笑起来,笑容凄怆而苦涩。   念衣终究又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那双洁净的手,早已不再干净。   即使洗再多遍,洗到皮肤皴裂,也一样染满了血污。   他笑得肺腑具痛,捂着心口,呕出血来,斑驳鲜红的血落在地面与他的衣摆上,很快颜色变深,念衣用手指捻了一下自己的血迹,血点落在白衣上何其的刺目,他忽然抑制不住似的,俯低了身,揪着自己的衣襟,悲恸欲绝地落下泪来。   如果可以,他只希望能重新回到那个小城里再远远见她一面。   再一起携手天涯,行医采药的日子他连梦也不敢梦。   那时女子牵着他的手,颊边笑窝宛然,温柔道:“以后等安定下来,我们找一处合适的地方建个医谷好不好?可以收容很多病人,替他们看那些古怪难解的病症,还可以再找许多大夫,大家一同商量,这样将来治不好的病也会越来越少吧。”   “阿念,我们说好了。”   台下一片寂静,高台之上,只有念衣的哭声孤零零地响起,青天白日却俨然似夤夜哭魂,无处话凄凉。   他哭得无法抑制,失去了所有的自矜,甚至渐渐蜷缩起身体,脸上的表情痛苦不堪,眼泪似断线珠子从他颊边滚落,像竭尽他最后的生命力一般,把脆弱与悲怆全然展现,几乎让人认不出是之前那个无论何时都冷静淡然不露分毫怯弱的谷主念衣。   众人都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哭起来,包括台上的殷惜。   花焰按着胸腔跳动的心口,一时也有些怔怔,她从未见到有人哭得如此悲伤绝望过,甚至令花焰有点吃惊,人可以有这么丰沛而强烈的情感吗?   她忽然想起了那一夜,她在念衣院落外听到的笛声,和眼前喑哑又撕裂的哭声如出一辙。   他那时说什么来着……   ——我做了很多错事,已经不再是她喜欢时的样子。   ——所以也没有脸下去见她,可我快死了,终究还是要下去见她。   ——她是个很温柔,很善良,很爱笑的人……我这一生从未遇到过那么好的人。   一个温柔的,爱笑的,擅工笔,识百草秉性温良的女子,又会行医,又与他相爱,他们相识的时候应当也都怀抱着治病救人这样的念头吧,可最后不止天人永隔,还渐行渐远,变得不复当初。   难怪他会这么说。   花焰又觉得胸口闷闷的,她转头看向陆承杀,不料陆承杀却也看向她。   他仍旧半懂不懂,朦胧间却依然能感受到那股强烈又深刻的情感,陆承杀忽然伸出手臂,咫尺之间,他轻轻拢住了花焰的手。   那么轻轻地,小心地。   花焰察觉到,反手便攥住了陆承杀的手。   ***   台上殷惜见念衣哭成这样,只觉得茫然:“你哭什么……”   诚然,她是希望看到他哭的,希望看到他忏悔着痛苦,希望他悔不当初,希望他祈求原谅,虽然她并不打算原谅,可她现在甚至不知道他为何而哭……   殷惜蹲下身子,心绪复杂至极,看见他恸哭她竟感觉不到丝毫快意。   她缓慢地伸出手,突然察觉到不对,念衣的哭声渐弱,仿佛是力竭,然而……殷惜一把拽起他,只见念衣的心口正插着刚才那柄短刃,刀锋已全部没入,只剩下尾端的一点刀柄。   血已经把他整个胸口染得赤红。   殷惜失控道:“你怎么敢!谁准你死了,江念——江念!”她手忙脚乱地取药给他止血。   念衣气若游丝地吐出了一口气,断断续续道:“活着……好累……”仿佛是撑了足够久,他双眼紧阖,带着一身的鲜血,平静地失去了所有的呼吸和意识。   悲戚和呜咽声逐渐响起,慈心谷的弟子此刻都情难自持地哭出声来。   不知是谁,敲响了谷内的撞钟。   一声一声在耳畔嗡鸣。   殷惜看着念衣的尸体,意识到她终于大仇得报,可以告慰家人在天之灵,甚至念衣死后,她可以拥有整个慈心谷,可就像是心口某一块被敲碎了,此后再无依凭。   她想起了父母与姐姐的面容,想起了府内惨景,想起了这些年来她在念衣身旁苦心筹谋的日夜,想起了她第一次见他时,他立于树下,晴空暖阳,有风拂过,落叶翩跹,他抬手接叶,朝她往来,倏忽一笑。   那时她还一无所知。   殷惜忽然也抖着肩膀低下头,放声大哭起来。   ***   花焰不想看了,她牵着陆承杀朝外走。   陆承杀任由她往外牵,人群拥挤,没人注意到他们俩逆流而行,还在隐秘处牵着手。   明亮的日光照得双眼微刺,花焰抬手挡了挡。   陆承杀略微向前,挡住了刺眼的光。   花焰忽然道:“陆大侠,有个东西你学了没有啊?”   陆承杀不明道:“嗯?”   花焰踮起脚尖,扯住他黑色剑袍的领口,陆承杀的头低垂着下倾,听见花焰的声音嘟囔着传来“不想那么多了,果然还是先把你变成我的比较重要”。   下一刻,他的唇便被花焰贴上了。 第63章 授受偏亲   花焰原本只是想像在画作上盖印鉴似的盖个戳, 就放开,揪着陆承杀领口时她仍有一分忐忑,但本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态, 还是毅然决然拉近了距离, 眼见陆承杀的面容越来越近,直至贴上——   微凉又柔软。   她忽然懵了一瞬, 虽然她知道的不少,但没人告诉她,亲人嘴巴是这种感觉啊!   脑袋都炸了, 感觉又酥又麻,身体一阵颤栗, 不由自主绷紧,尤其再想到这是陆大侠的唇, 只觉得分外刺激, 呼吸霎时便乱了,连揪着他领口的手都有点不稳。   她完全忘了松手。   幸亏此地偏僻无人。   而陆承杀的反应更加简单——他没有任何反应, 只是僵在那里。   可惜花焰没有功夫去顾他, 她像是打开了什么不应打开的大门, 呼吸紊乱地贴着他蹭了蹭,脑中的感觉则更加强烈, 像是持续燃烧着的火焰, 越烧越旺, 噼啪作响……   怎么会这么强烈?   这样是对的吗?   花焰甚至错觉产生了一点罪恶感。   陆承杀终于反应过来, 他稍稍抬起头拉开了距离, 绯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到了颈脖,黑白分明眸子此刻都微微睁大,胸口起伏的速度也不同寻常, 如果足够了解陆承杀大概能知道他现在有多震惊,就连他的手指都不由自主地摸向了身后的剑柄,好像那能让他冷静下来。   但花焰却觉得有些不满,像吃点心吃到一半被人打断。   于是,她又拽着他再次贴了上去。   因为事实上并没有更多的经验,花焰只能凭借着从她娘那里和话本里得出的乱七八糟的知识,尝试着伸出一点舌头。   陆承杀的身体随即一震。   他的嘴唇紧抿,没有什么味道,花焰却偏偏尝出了一丝清甜。   比糯米桂花藕、水塔糖、桂花糕加起来还要甜。   她在心里重重地叹息,一边脑中惊叹声此起彼伏,一边仔仔细细品味着当下那头皮发麻的感觉,甚至犹觉不够,只是不知道是哪里不够,花焰在喘息间模糊的“嗯”了几声。   陆承杀的唇微微启开。   她知道了。   没等花焰感慨自己无师自通、天赋异禀,就被紧接着而来的感觉震得更加大脑发懵——这也太刺激了吧!   方才那股罪恶感倒是越发强烈,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做什么坏事。   这样的欢愉是被允许的吗?   不过花焰很快就没有心思去想这些,她意识溃散,也被刺激得不轻,那股颤栗感沿着唇齿间一路烧到大脑,显得热烈又失控。   然而,失控的似乎不止她一个人。   等花焰稍稍回神时,就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而对方的另一只手正搭在她的腰上,像是控制不住紧紧按着,掌心的温度都烫到了她的后腰。   陆承杀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也许原本还能控制,但现在只剩下本能。   他本能地想要索取,想要渴求,想要侵占,不需要人教,不需要去学,仿佛一早便被刻进了身体里,鼻腔与唇舌间全是那股好闻的馨香,只是不复浅淡,变得极为浓郁。   陆承杀一向对口腹之欲没有什么欲求,可现在不一样,他饿极了。   像饿了许久许久,只觉得眼前哪里都过于美味甘甜。   想把对方揉碎并吞吃入腹的念头强烈得不得了。   以至于他握着她的腰时,都不自觉地用了力,然后有些强势地按向了自己,耳畔少女急促的呼吸和轻微的哼唧声无疑更加刺激神经,只觉得她仿佛更软了下来,浑似无力,甚至需要借助他手臂的力量。   一直持续到花焰都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了,大脑眩晕,不知道是因为亲的,还是呼吸不畅。   她想往后撤开身,结果又被陆承杀拉回去继续,不得已她用手肘顶了一下,稍微带上些内力,陆承杀总算回神,松开了她,尴尬的是方才接触过的地方,隐约有暧昧的水丝,“啪”一声方断。   花焰大口喘着气,脸都烧熟了。   陆承杀彻底放开了她,包括腰上那只手。   半晌,两个都没有说话,倒是剧烈的心跳声替代了彼此的言语。   花焰原本真的只是因为心有戚戚焉,于是未雨绸缪想先盖一下戳,但谁能想到——会变得这么刺激!   她胸口剧烈起伏,刚才被压得都有点窒息,她恍惚间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情难自持?   平复了半天情绪,花焰道:“那个……”   没想到陆承杀也犹豫着开口:“我……”   于是两个人的声音便又停下。   花焰:“……你先说?”   陆承杀:“……”   他不止再开不了口,甚至不敢看她,局促地似乎非常想走,好像那个刚才搂着她的腰,拼命往自己身上怼的不是他。   虽然花焰脸现在也很烫,但看到他这样,她本能地无法控制地戳戳他,坏心道:“……陆大侠,你刚才什么感觉啊?”   陆承杀的唇动了动,然而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花焰又戳了戳他:“……那你总知道刚才我们在做什么吧。”   这下,陆承杀很轻地点了一下头,还是不看她。   花焰终于拽了拽他,道:“那你现在是我的了!你应该知道了吧!”   陆承杀总算略一转视线看向她,但视线一撞即分,好似碰上便会有电闪雷鸣一般。   他侧着脸,很低地说了一句:“嗯。”   花焰顿时心花怒放起来,她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恨不得立刻敲锣打鼓,昭告天下,立时便又想上手去碰陆承杀。   奈何被陆承杀极为敏锐地躲开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艰难道:“我刚才……”   花焰疑惑:“嗯?”   陆承杀继续艰难道:“你……不会觉得……”   花焰也想起刚才陆承杀不同寻常时的样子,她下意识用手摸了摸唇,有些恍惚又有些……心跳加快,情不自禁回放起刚才的场景,脸颊温度陡然回升,她眨巴眨巴眼睛道:“没关系啦,反正刚才……我也……昏头了……”   这似乎并没能安慰到他,陆承杀依然显得十分窘迫,他斟酌着字句,还想再说什么。   花焰骤然踮脚,在陆承杀的侧脸上亲了一下。   随后,她说了句“我不介意啦”,便丢下惊愕的陆承杀,逃也似的溜走了。   她有一点点体会到,她娘说的,做魔教妖女的快乐了。   ***   相对而言,慈心谷内却是凄风惨雨。   因为平日里便有应对,棺材寿衣一应俱全,念衣的尸身自然会有人处理,谷内弟子人人系了白绸在腰间与额间,殷惜回去便病了,闭门不见客,薛亭山则焦头烂额地处理余下的一堆烂摊子。   从早上到晚上,整整一日,谷内其他人都在谈论念衣与殷家的旧事。   高台之上,念衣崩溃哭泣直至自尽都给众人留下了浓墨重彩的印象,就连花焰也难免觉得惨淡,原本她还裹足不前想着如何是好,这一下倒是陡然清醒了——   只是此外,她还有点担心。   “倒也不必担心。”谢应弦摇着手里不知哪来的折扇道,“念衣虽然死了,但他手底下的人盘根错节,就算奚雾和羽曳有所勾结,一时半刻也腾不出手来找我麻烦。虽说他早就想死了,但就他这么死了确实有些可惜,他倒真不是个做坏人的料子,这辈子就疯了一次倒把自己给折进去了,我见他时就觉得他活得——看着我都嫌累。我们正儿八经的坏人可从不这样。”   花焰和他一并蹲在地道里,手托着腮,思绪有点飘。   “还是说你担心的不是这个?”谢应弦语气一转,折扇一收,敲在花焰脑袋上,“你与那陆承杀如何了?他发现你内力恢复了,有说什么么?”   花焰回过神,捂着脑袋,眼神不满道:“你打我干什么……他什么都没说……”   谢应弦不出所料道:“他可真是喜欢你……嗯?你脸红什么?你们做了什么吗?让我猜……”   花焰立刻怒瞪他道:“不许猜!”   谢应弦略怔了一瞬,道:“你们总不能……”   花焰指着他的头:“叫你的脑袋停下!还没到那种地步!”   谢应弦道:“哦。”   他只说了一个字,但其间促狭的意味让花焰立刻红了脸,恨不得马上堵住他的嘴。   当然,也只是想想,花焰脑子转了几转,忽然道:“教主啊,你觉得你打得过陆承杀吗?”   谢应弦斜睨道:“你打什么主意呢?”   花焰道:“问问嘛。”   谢应弦道:“这种事,总要打过了才知道。但说实话我不是很想打,麻烦。”   花焰道:“你这么没信心的嘛!”   谢应弦笑道:“你不会真的觉得激将法对我有用?”   好吧。   花焰叹了口气,继续托腮。   “你要不想留在这就上去吧。”谢应弦也不勉强,“我反正是不缺人陪的。”   花焰换了只手托腮道:“你上次说,终须一别,有没有不用别的方法啊?”   谢应弦又展开了他那柄折扇,轻轻缓缓地摇了摇,半真半假道:“你们俩现在退隐江湖,改名换姓,找个没人知道的小山坳里呆着,或有一线生机。”   花焰脸垮下来了。   “非要长长久久么?”谢应弦振振有词道,“在最美好时戛然而止不也是件美事,以后记忆里留下的便都是些美好的回忆,而不至于被那些争执琐事牵绊,心生腻烦。你看了那么多话本,有没有哪本是说大侠老了以后的?”   他们教在讲歪理上也没人说得过谢应弦。   花焰直起身,拍了拍手:“算了,你连个喜欢的人都没有,不跟你谈了,我走了!”   谢应弦:“?”   ***   花焰回到上面天已经快黑了。   其他门派的弟子大都放弃了,只有当山派的弟子还在寻找传说中的魔教教主,念衣死后,谷内弟子的态度明显没精打采,更加不愿应付。   有些冲着念衣来的,或者不太能接受念衣所作所为的,也都选择离开。   再怎么说,一个以慈心为名的医谷谷主居然曾经因为仇恨而下毒夺人全家性命,都会有人难以接受,哪怕他曾经救过这么多人,也注定毁誉参半。   “真没想到念衣居然是这样的人,我还以为是魔教……”   “我还是有点怀疑,念衣当真不是与魔教有勾结吗……”   花焰差点就忍不住上去说,你们能不能不要什么锅都算到魔教头上!   其余慈心谷弟子自动自发在念衣院门口摆了灵堂,烧了纸钱,还摆了贡品。   “唉,这是谷主生前最喜欢吃的,可惜做好了他还没来得及吃……”   花焰路过看了一眼,那是一碗油亮的云吞面,早已凉了,有些蔫巴,花焰因为学毒,对味道极其敏感,总觉得在里面闻到了一丝极淡的,有些熟悉的味道——是她们正义教附近特有的一种植株,除了配合别的药能生毒以外,没什么别的用,极其不知名。   “你们谷主的衣食都是谁负责啊?”   慈心谷弟子闻声,抬头,有些戚然道:“……以往都是奚姑姑亲自负责。”   花焰突然想起什么,直奔进念衣的房间里,找到当初那个她觉得没问题的香炉,打开一嗅。   她旁边跟着进来的慈心谷弟子惊慌道:“女侠,你、你快点出去!现在这里不给进……”   花焰已经了然,她放下香炉就走。   难怪之前她总觉得念衣看起来像中毒了,还真是……香炉里洒了一层很浅的粉末,无毒,但是和刚才云吞面里的植株汇在一起,久而久之能形成一种慢性毒素,不致命,但很折磨人,会让人日渐消瘦,五脏六腑逐渐衰败,很适合无声无息把人弄死。   花焰又道:“你们奚姑姑是什么时候来的慈心谷啊?”   “十来年了吧……”   “那她应该不是最早来的一批吧,那她是怎么做到你们谷里两大管事之一的啊?”   那弟子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花焰只是想了想,也就不再问了。   她转了一圈,也没看见陆承杀,最后回到院子里才知道陆承杀自回来以后压根没有出门,花焰不由惊了:“他午膳晚膳吃了没?”   “晚膳正准备送去……”   花焰自告奋勇道:“我送吧!”   她端着餐盘推门进去,陆承杀盘膝闭目仿佛在打坐,花焰把餐盘放在桌上,便走过去看他。   半日不见她居然已经有点想他。   陆承杀闭着双眸,显得面容十分温和,花焰忍不住凑过去在他脸上又亲了一下,就看见陆承杀巨震着睁开了眼。   他平心静气了一下午,功亏一篑。 第64章 一吻定情(?   花焰还一脸无辜, 完全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问题,她甚至指了指桌上的餐盘道:“来吃饭啦。”   陆承杀颊边还残留有她嘴唇柔软的余温,他视线难以控制地落在花焰的唇上, 唇珠饱满, 不点而朱,色泽艳丽, 说话间皓齿衬红唇,对比鲜明,愈发诱人, 偏偏他脑海里还记得是如何诱人,陆承杀即刻又闭上了眼睛。   花焰不明所以:“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她当即便想走过去, 没想到陆承杀却抬手作制止状。   花焰哪里管他,膝盖都朝着床上蹭去, 陆承杀不得已睁开眼, 脸上的表情已是非常明显的无奈了:“我……”他顿了一下,“我直到刚才都在想你。”   花焰也一顿, 颊边飞红:“……想我怎么了!”   陆承杀眼眸略低, 实话实说:“想着之前的事情, 心神不宁。”   之前的事情……不用说花焰也知道是指什么。   “那又怎么了嘛,不可以想吗?”花焰眼眸明亮, 脸庞不自觉地有些泛红, 如果换个人她大抵不敢如此大胆, 但眼前陆承杀仿佛比她还要羞赧, 她情不自禁心里软软的, 膝盖朝上一用力,攀上了陆承杀的榻,嘴上还胡乱说着, “你不是答应你是我的了,那我碰碰应该没关系吧……”   说着,手便伸向陆承杀。   他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最终还是任花焰的手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花焰有点紧张,更有点兴奋,她之前总叫嚣着想碰碰陆承杀,但实际上也就只敢碰碰手指,眼下她莫名生出了几分玷污正道大侠的奇妙快乐。   她娘亲若是健在,此刻应该十分欣慰。   花焰用指尖在陆承杀的颊边轻轻摩挲了几下,满脸好奇,陆承杀素来是没有表情的,之前也从不红脸,但最近她见到的次数颇多,仿佛陆承杀的脸皮也变薄了似的,俊颜之下红晕急速上扬,没过耳尖,她指尖从他颊边一直滑到唇畔,陆承杀的嘴角扯平,眼眸低垂,似乎动也不敢动。   她有点想笑。   但当指尖触到陆承杀唇瓣时,花焰盯着他偏薄的唇,联想起之前的画面,不由一阵心悸,指下的触感柔软,然而陆承杀亲她时却十分孟浪。   依稀间仿佛还能听见唇舌交缠时那令人脸红心跳的水声。   花焰呼吸稍乱了一拍,鼻息刚好拂过陆承杀的面颊。   他终于忍不住攥住了她作乱的手。   这实在太难熬了。   她指尖似有电流,每到一处都令人酥麻,更何况她还用紧盯不舍地看着他,她离得太近了,陆承杀几乎能闻到她呼吸时所带来的芬芳,和她唇舌间的味道如出一辙。   花焰的手被陆承杀按在了颊边,他缓缓抬眸看来,漆黑的目光里有丝丝缕缕的忍耐和仿佛一直未曾褪尽欲望,具都沉在瞳底。   他哑着声音道:“你先下去。”   明明什么都没做,但看得花焰又一阵心悸。   她真的无论他什么样都好喜欢啊!   花焰的那只手被他按着动不了,但不妨碍她指尖在他唇瓣上徐徐游移,甚至微妙地探进了他的唇里。   陆承杀拽着她的手抽了出来,她指尖泛着水光,有微微的湿意。   简直不堪极了。   陆承杀攥着她的手,进退两难。   花焰没觉得有什么,她只是尽职尽责地在碰碰他,不,应该说是,随心所欲地在碰他。   “别这么小气嘛!”花焰道。   还有件事她一直没好意思说,在门派战他们被雨淋湿那次,她就很想伸手摸一摸陆承杀身上那深深浅浅的伤痕,但当时她和陆承杀明显还没熟到这个份上。   现在不一样了!陆承杀整个人都是她的!给她摸摸怎么了!   花焰理直气壮。   然而陆承杀似乎不这么觉得,听完她的话,他神色都有些变了。   沉默了片刻,他闷声道:“不行。”   花焰顿时十分不满:“你之前答应了的,我说你是我的,你承认的了!不许耍赖!”   陆承杀登时又不说话了。   他还攥着她的手,花焰用另一只手撑着身子,和陆承杀对峙了半天,膝盖跪在榻上都已经有些酸了,她索性蹬下靴子,两腿迈上了床。   陆承杀立刻后退了一截,也松开了她的手,身子一转,他准备下床了。   当然,他没能下去。   并且僵住了。   因为花焰从后面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后背霎时便能感觉到一片柔软,少女垂下的发带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幽香,刮蹭过他的肩颈,两只手在他的腰部收紧,下巴甚至就搭在他的肩膀上。   花焰单纯是条件反射,见他要跑,情不自禁用抱拦住了他。   抱完之后,花焰觉得还挺舒服的,甚至让她想起了那次他背着她去寻医时的画面,常年练武,他肩膀后背宽阔有力,十分有安全感。   陆承杀的后脊直得像标枪。   “别跑嘛。”花焰道,“我还没有……呃……”   陆承杀终于微微转头看她,他轻轻叹气,脸上表情愈发无奈:“我会又想对你做那种事。”   花焰一怔,随后她红着脸,眨着眼睛道:“你做就是了……”   陆承杀:“……”   “我又没说不可以。”花焰的声音越发得低。   陆承杀骤然转过身来。   花焰仰着脸与他视线相撞,陆承杀黑白分明的眸子再不复清澈,浑沌着,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在一杯清水里滴上了墨汁,徐徐晕开。   陆承杀抬起了花焰的下颌。   下一刻,他重重地吻了上去。   花焰不得不再一次承认,陆承杀学东西,真的很快。   他才明明是第二次亲她,就已经这么会了!   比半天之前的上一次更要激烈许多,让花焰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偷偷练习过。   而且这次他不托腰,改托后脑了,手指穿过她散乱流坠的发间,指掌扣住,迫她仰头,侵入更甚……吻浓烈至极,花焰身体又酥又软,根本坐不稳,不得不伸出双臂搂着眼前青年的脖子,才能勉强承受。   她真的有种……自己即将被他吃掉或者杀掉的错觉。   陆承杀杀人时可能气质都没有这么摄人心魄,这么霸道蛮横、强夺掠尽……她无力地攀附着他,细白手指都因受不住而反复蜷起,唇齿间只能发出些“哼哼唧唧”的声音,花焰自己听了都受不了。   天呐这怎么能是她发出来的声音!   要命!   意识到花焰有些窒息,陆承杀稍稍松开她的唇,片刻之后,又吻了下去。   到最后,花焰的嘴唇都麻了,陆承杀还在她的唇间流连。   明明未曾喝酒,却熏然欲醉,眼瞳中水光潋滟,眸光湿软的雾气蒸腾,她捞着陆承杀,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下喘息。   等陆承杀终于松开她的时候,外面已经能听见更夫打更的声音了。   亲过瘾之后,他似乎慢慢冷静了下来,开始觉得自己做得不对,陆承杀用手背掩着唇,两个人心跳声在静夜里都格外清晰分明。   他轻声道:“……抱歉。”   花焰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原来动情的时候有内力也是没用的,该软还是会软——好糟糕啊!   她有些心情复杂地想,是不是幸亏陆大侠不知道下面怎么做,不然她人真的没了。   手指也降不下来脸蛋上滚烫的温度。   她动了动有些发干的唇道,喃喃道:“……没关系。”   似乎连正常对话都变得有些困难了。   她现在唇齿间还是陆承杀的味道,就连身上都难免染上,花焰理了理皱巴巴的裙子,忽然想起来:“……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陆承杀好像也才想起来。   桌上的菜已经凉透了。   仿佛终于找到事情可以做,陆承杀即刻便下去吃饭,还低声问:“你饿么?”   花焰心道她现在嘴巴还麻着呢,吃也是食不知味,当即摇头道:“我吃过了。”   陆承杀道:“嗯。”   花焰见他拿起筷子便要吃,道:“热一下吧。”   陆承杀点了一下头,用内力把菜给煨热了,他现在其实也不饿,但总归有事情做,不至于如此尴尬。   花焰坐到陆承杀边上,看着他一口一口快速而标准地进食,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她又蠢蠢欲动想问了:“……你刚才感觉到底如何啊?”   陆承杀呛了一下,随后,他放下碗筷,视线低垂着,很认真道:“……很好。”   这下轮到花焰语塞了。   只是她羞窘的同时,心下也像打翻了蜜罐,满溢在心口,她忍不住又揉了一下温度始终下不去的脸,连呼吸都有点不自然。   陆承杀终于吃完了饭,他干干净净吃得一点不剩。   然后他放下双手,似乎沉思了一会,坦然道:“你要是想摸,就摸罢。”   花焰还没反应过来:“嗯?”   陆承杀抿着唇道:“我身上的伤痕。”   花焰都愣了一会。   陆承杀已经低头解起了自己黑色外袍的衣结,他这件停剑山庄制式的剑袍素来穿的一丝不苟,一直紧束到领口上方,此时他三两下便解开,将外袍脱下丢到榻上,之后是中衣。   明明是她提议的,可花焰忽然紧张起来。   陆承杀不懂,但她懂啊!   尤其他们刚刚才抱着死命亲吻过。   虽说之前陆承杀也借过她外袍中衣取暖,但那时她并无旖念,现在看着陆承杀在她面前宽衣解带,感觉完全不一样。   在他扯开里衣露出腰腹间瘦劲的肌理时,花焰终于忍不住道:“算、算了……”   她耳朵根也红了。   陆承杀倏忽抬眸,似乎有些不解。   花焰看了一眼就呼吸不畅,她结结巴巴道:“下、下次吧……”   陆承杀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有些不确定道:“我身上……有什么问题么?”   何止没什么问题,这具力量感十足的男性躯体简直好过了头……花焰捂住眼睛,努力驱赶脑内画面。   不好,她好像回不去了! 第65章 谈情说爱   慈心谷里有店铺, 自然也有书摊,虽然这几日愁云惨淡,不妨碍花焰进去挑几本, 以往她总喜欢往侠义志那里跑, 今日她流连在情爱话本区挑挑拣拣,看得店主都不禁问她:“姑娘你到底要什么, 要不我来给你找找?”   花焰犹豫片刻道:“有没有那种……就是那种……男女主角身份对立的……”她想了想,“类似当山青城那种。”   店主当即在书摊下面翻了翻,掏出几本递给她:“喏, 这个系列的,故事写得那叫一个曲折坎坷凄惨, 很是赚人眼泪,很多小姑娘都爱看的。”   花焰本欲接过, 听完之后停了一下, 道:“有没有不惨的?很圆满美好的那种!”   店主迟疑:“姑娘你这要求就有些……”他又思忖了一会,左右看看, 以手背掩嘴, 非常小声道:“正经故事没有, 艳本倒是有好几本,都是那魔教妖女勾引正道大侠的行那颠鸾倒凤之事的, 什么合欢派、阴阳门, 写得极其火辣香艳, 定力差的年轻弟子我都不卖给他们的……”   花焰:“……”   这种诡异的被内涵到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片刻后, 她定定道:“都……给我包起来。”   不料出门一拐, 便见到了左惊霜,她和其他当山派弟子一样,奉命前来, 别着剑,神色冷淡,模样高冷。其实花焰这几日也有看到她,只是双方谈不上认识,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此时看见她,想起尤为天,花焰又心有戚戚焉了起来。   她应当也不知道尤为天是万蛊门的吧。   七日之约,已过泰半,魔教教主仍旧无踪无影,前几日的盘查倒还真的抓到了一两个魔教潜入的弟子,不过被发现他们立刻便自尽了,也没留下什么线索。   花焰又换了条新裙子,抱着话本回去研读,惨是真的惨,艳也是真的艳。   惨得那几本看得她眼泪汪汪,至于艳本,她看了没一会就放下了,这艳本十分合格,铺垫没两句就二话不说进入正题,大开大合狂攻猛干,一阵翻云覆雨,看得花焰从面红耳赤到面无表情,再是孟浪的场面看多了也就不过尔尔,但不论哪一种都不像她和陆承杀。   她合上话本,忍不住又探出头去。   陆承杀坐在屋顶上吹冷风,花焰还没看两眼,陆承杀就似乎感觉到她的视线,朝她望来,花焰立时心头一跳,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光是看一眼,就觉得受不了!   脑海里翻滚着陆承杀按着她在榻上亲吻的模样。   殊不知陆承杀也没好到哪里去,原本他还有信心能忍耐本能,昨晚以后,他被自己都吓到了,现在实在有点信心不足。   风吹着陆承杀的额发,他试图回忆自己以往是如何心平气和心如止水。   但没有用。   他静不下来。   陆承杀甚至生平头一回,感觉到了挫败。   偏偏身旁有一个人脚步如云踩着屋脊的砖瓦,又缓步走到了他边上,听脚步声他就知道来的是谁,因而更加无法平静,有风轻送一缕淡淡幽香飘来。   陆承杀身体绷紧。   花焰还是忍不住上去找他,昨晚她溜回去以后便失了眠,一半羞涩一半兴奋,还有些许是被刺激的,本来想着今天稍微冷静平复一下,像她娘说的,保持距离,保留一点神秘感,结果根本做不到。   她就是很想见他!   然后再碰碰他!   陆承杀什么都没说,只是忽然抬手握住了剑柄。   花焰一惊:“嗯?”   不料,陆承杀道:“我……练剑给你看。”   之后不等花焰反应,他便拔出了长剑,足尖轻点屋顶瓦片,脚下浑不着力似的练起了剑。   陆承杀的剑势来去纵横,同样杀气腾腾,素来简单粗暴但有效,但今日他似乎有意炫技,使得并非陆家的剑法,而是糅杂了好几个门派最华丽无匹的剑招,身形腾挪飘逸又诡谲,招式之间复杂多变,令人目不暇接,看得花焰眼花缭乱。   他气息绵长,体力极好,几套剑招下来呼吸都未曾乱了一分。   花焰情不自禁鼓起了掌。   陆承杀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垂下了剑尖,然后他轻轻抬眸,道:“你……练么?”   花焰摸了下腰间的春花剑,才想起自己似乎许久没练了,尤其内力恢复之后还没试过。   内力恢复这件事或许瞒得了别人,但绝对瞒不了朝夕相对的陆承杀,可他好似视而不见,不管是什么原因,花焰都很受用,她当即也拔出了剑,自信满满道:“来吧!”   结果还是不好打。   因为陆承杀不怎么放水了。   花焰实在没想到,陆大侠都已经是她的人了!居然比之前和她打得时候还要凶一点!   她支着春花剑去接陆承杀的剑招,虽然她现在能接得住了,但总有种分分钟剑要裂开的错觉,陆承杀的速度又快,力量又大,震得她手腕发麻,花焰后知后觉才想起来,他之前跟她对练用的都是树枝之类,这次他居然是用无刃跟她对练……   花焰立刻就觉得非常不满!   当即她手底一转,挽了一个漂亮剑花的同时,把剑收了回去,然而去势不减,她还是朝着陆承杀扑了过去,陆承杀始料未及,他悍然收招,剑堪堪从花焰身旁擦了过去,然而不等他松了口气,就发现花焰已经扑到了他怀里。   陆承杀僵立在当场。   花焰抱着他,半真半假抱怨道:“怎么跟我打还这么认真!”   陆承杀想说因为那样才能变强,但他隐约感觉自己不能这么说。   花焰哼哼唧唧,也不是真的在抱怨,只是想逗逗他,顺便抱抱他——她真的好喜欢陆承杀身上的味道啊,唇间的也喜欢。   半晌,陆承杀脑袋里蹦出了一句话。   ——女子这样的话,就是要你去哄她啊!   他额头上隐隐冒汗。   沉默了一会,陆承杀道:“你很好看。”   花焰抬起头,有点懵:“嗯?”   他突然说什么?   难道……   花焰从他身上下来,展示了一下自己身上新换的百鸟石榴裙,外面还罩了一件滚雪细纱衣,她有点惊喜道:“你喜欢这条新裙子吗!”   陆承杀可疑地沉默了。   花焰问道:“……你还记得我昨天穿什么么!”   陆承杀继续沉默。   敢情她在他身边换了这么多套衣服,他压根就没有留意到!   花焰不禁有些挫败。   陆承杀也察觉到似乎哪里不对,他实话实说地补救道:“你穿什么都好看。”   花焰:“……!?”   怎么回事这位大侠。   “你哪学的!”   陆承杀也有点懵:“我说错了么?”   “也不是,就是……”花焰纠结了一下,脸微微泛红,“算了……你真的觉得我好看啊?”她眼睛晶亮亮的。   陆承杀用力点了一下头。   花焰忍不住笑出声,又过去在陆承杀脸上盖了个戳。   只是盖完退回去时,陆承杀突然也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站直身,视线转向别处。   要不是脸蛋上还留有触觉,花焰几乎以为是错觉。   不得了!   陆大侠都会耍流氓了!   他学得也太快了吧!   花焰震惊道:“陆!大!侠!”   陆承杀梗着脖子,睫毛轻颤,喉结微动,泄露了主人此刻的心情绝非看似平静,他被花焰盯得几乎冒汗,就在陆承杀即将开口时,花焰突然捧腹笑道:“跟你开玩笑啦,你想亲就亲嘛。”   他转眸看她,眸色渐深,然后又慢慢转开。   气氛好像,瞬间莫名暧昧了起来。   花焰脸一红,突然觉得不对,她好歹也算是个魔教妖女出身,这样下去颜面何存!   想着,她给自己鼓了鼓气,手臂用力把陆承杀推坐在了屋脊上,因为没有反抗,陆承杀轻易被她按坐下去,长腿舒展在前,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花焰。   她回忆了一下当年她娘做的,气势汹汹往前跨了一步,然后径直坐到了陆承杀腿上,两只手臂似模似样地挂在他的肩膀两侧,距离忽然之间便被拉近,陆承杀果然再度僵住,他微微侧过脸,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但也全然没有拒绝的意思。   花焰只觉得突然又心口一动——怎么回事,感觉现在她对陆承杀做什么事情,他都不会拒绝的样子!   还很配合!   她爹当年还一副欲拒还迎的样子想把她娘推下去呢!   花焰那颗魔教妖女之心又蠢蠢欲动了。   爹!我对不起你!   但是这样好快乐啊!   花焰学着她娘的样子,把头附到陆承杀耳边,轻轻地吐气,她吹得很缓慢,能清楚看见陆承杀的耳尖是如何从薄红到红透,再到红得滴血,连颈侧都是,花焰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满足感,于是她靠得更近了,几乎贴到陆承杀身上,她情不自禁慢慢伸出舌尖,在陆承杀滚烫的耳垂上,舔了一下。   她之前就觉得陆承杀的耳朵红红的时候很可爱。   陆承杀身体一震。   花焰忍着笑意,又舔了一下,接着慢慢把他的耳垂含进嘴里。   照理说他们亲都亲过了,应该不至于有那么强烈的反应,然而陆承杀几乎瞬间就攥住了她的肩膀,把她稍稍拉离,他的声音也滚烫,道:“……很奇怪。”   他好像挺久没用奇怪这个词了。   花焰语带促狭地问道:“哪里奇怪了?”   陆承杀感受到她语气中那股愉悦的劲,已经知道她是故意的了,他喉结滚了一下,道:“身体颤栗。”   还有后半句他没说——血仿佛往身下涌。 第66章 耳鬓厮磨   这不是陆承杀第一次有这种反应, 在身体发热时便偶尔会这样,以往以为是病了,后来隐约知道不是, 但也只能竭力忍耐用内力强压下去, 近两日越发严重——特别是昨日,陆承杀只得去冲凉。   冷水终究让他体内热度消散一些, 但也只是一时。   一开始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直到昨晚——   陆承杀略闭了闭眸子。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捉住少女皓白的手腕高举过顶,将她按在了榻上, 周身全是热流,几乎让陆承杀以为自己走火入魔, 偏偏她还在对着他笑,笑得明媚又蛊惑, 他只觉得自己额角在流汗, 滚烫的,一滴一滴落在她的面颊上, 汗珠沿着她明丽的面容徐徐向下滚落, 至下颌, 至锁骨,至……她胸前起伏, 衣襟微微散开。   陆承杀几乎不敢再看, 然而梦里的他理智如断线一般, 他微微俯低了身子, 另一只手在她身上游移。   再后来, 做了什么记忆便有些模糊不清,只记得他动作很快,感觉如坠云端, 少女起初还能断断续续地发出些声音,之后便转为啜泣,她攀着他的脊背,哭得梨花带雨,脸若敷粉,身体抖个不停——他理应觉得心疼,但在梦里,他非但没有停下,反而隐约生出了一丝极为古怪的兴奋,恨不能再多做些什么,让她哭得更厉害些,似乎真的走火入魔。   陆承杀转醒过来时骇然不已。   久久不能平静。   他甚至生出了几分自我怀疑,因为在梦里,除了这些,还有无法形容的愉悦,好似在他做的,是一件什么很快乐的事情——但把人弄哭,无论如何不应感到快乐。   陆承杀知道自己不是想杀她,也知道了究竟想做什么,果真,非常危险。   于是,他到屋顶吹冷风,可现在俨然又变成了那样。   而眼前少女毫无所觉他是个多么可怕的人,甚至还坐在他的身上,陆承杀已经竭力在忍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忍到几时,只是无论如何不想伤害她。   更不想看见她哭。   花焰哪里知道陆承杀这么多想法,她揽着陆承杀的脖子,还在毫无所觉地继续问:“身体颤栗,还有呢?”   哇,陆大侠耳朵这么敏感的吗——可爱!   陆承杀抬眸,飞快看了她一眼。   花焰意识到,他视线的落点,正在她的唇上,想起昨晚,顿时脸上一红。   可她素来好了伤疤忘了疼,嘴里早已经不麻了,也忘了昨晚恍惚要窒息的感觉,只记得和他唇齿相依时的快乐,虽然眼下是在外面,但二层小楼的屋脊上位置特殊,寻常人根本看不见。   于是花焰很小声地问他:“……你还想亲么?”   不料,陆承杀却仍旧沉默。   花焰的声音立刻提高了一点:“你不想亲我?”   陆承杀被迫回答:“……不是。”   花焰眼睛晶亮,搂紧了一点他的脖子,很慷慨大方道:“那还等什么!这里没人看见的!”   陆承杀正待要说这样不好,再是不知世事,也知道,他与她显然肌肤相亲过了头,更何况自己脑子里还转着些那么可怕的念头,然而视线再度扫过她的唇时,只觉得那红唇比起昨日仿佛还要丰盈了一些,泛着诱人的水泽,说话时微微翘起,连弧度都很动人。   他深深吸气,到底没忍住。   于是再度,封住了她的唇。   呼吸声散乱,阳光柔软地洒下,一层暖光落在眉梢眼角,也许是顾忌到在外面,花焰觉得他比昨天要温柔许多,因而她承受起来不再那么艰难,只是也更暧昧撩人。   他们时吻时停,唇瓣断断续续的分合,更像是在亲昵嬉戏,鼻息交缠,花焰能感觉到有细微令人心悸的电流沿着唇齿交接的地方酥酥麻麻的传来,极其撩人心弦。   没一会,花焰眼波都醉了。   她揽着陆承杀的手臂越发得紧,鼻尖时不时能碰到,只觉得怎么亲都亲不够。   远比话本里描述的还要夸张。   花焰以前看时,总觉得那些情爱话本言过其实,虽然有她爹她娘盯着,成亲之前她和羽曳之前并无任何亲密举止,羽曳在她面前又一贯伪装的十分君子,但偶尔也难免会有一些肢体触碰,花焰从来没有过任何悸动不安,故而她只觉得那些情爱话本都只是写来唬人的,甚至于看见羽曳和水瑟亲吻时,还有点恶心,但换成陆承杀,她忽然就懂了。   和喜欢的人亲吻,是件快乐的事。   她真的好喜欢他呀!   不知道亲了多久,陆承杀放开了她,花焰还有点意犹未尽,陆承杀突然很尴尬似的扭开了脖子,花焰伸手捞他,却被他避了一下。   什么嘛!   怎么亲完就不认人了!   更不对劲的是,她看见陆承杀隐隐皱着眉,似乎并没有那么快乐。   花焰不由道:“你怎么啦?”   陆承杀神色之间更添一抹尴尬,道:“我去冷静一下。”   说着,他似乎就要站起来。   花焰还坐在他的腿上,当即一把按住他,甚至还贴近了一些,想问个明白,然而一贴近,花焰忽然感觉到身前有个地方,很奇怪,似乎非常滚烫。   她愣了一下,低头便要看去。   还没看见,花焰的眼睛突然被陆承杀遮住了,他声音沉沉,仿佛酒醉不醒,又带着隐忍:“别看。”   被遮住眼睛,感官倒是更鲜明了。   花焰几乎能听见陆承杀凌乱的呼吸声。   电光石火间,她悟了。   花焰的脸“唰”一下全红了,更糟糕的是那些图册里的画面立刻纷至沓来,只是里面的人全换成了她和陆承杀,虽然情理上她非常能理解陆大侠作为一个成年男子,会有这样的反应是很正常,但……她手忙脚乱地想从陆承杀身上下来,然而越是慌乱,手脚越是容易碰到不该碰的地方,陆承杀闷哼了一声,花焰仿佛掌心都被烫到了,因为方才过于亲昵的动作,她裙裾上的丝络都和陆承杀腰间的系带缠到了一起,花焰连拽带扯,解开就跑。   纵身跃到楼下,花焰才后知后觉红着脸想,她是不是不太厚道……   陆大侠看起来还挺痛苦的。   男子那个什么……不会有什么事吧,陆大侠又不是中了情药,花焰一边乌七八糟地想着,一边又忍不住悄悄踩着树枝回头望,可惜此时的陆承杀早已不见踪影。   这下子她连老板卖给他的魔教妖女与正道大侠的艳本都没法平心静气地看了。   花焰把脸埋进油墨纸堆里,居然还生出了几分好奇——因为她只见过画册里的模样,事实上并没有见过实物,不知道陆大侠那里长得什么样——打住!不能再想了!   想着再出去逛逛平静一下,可没曾想,走出去不久,花焰便见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她当即便全神戒备地看着他,然而羽曳看着她的目光竟还带了几分幽怨,现下不是夜晚,动静大了肯定会引来人,她也不好再动手揍他,花焰立刻便决定扭头就走,没想到羽曳居然跟在了她的后面。   “你与他已经这般亲密了么?”   花焰霍然回头,道:“谁准你偷看了!”   羽曳浅浅一笑,似乎很受伤:“我只是恰好看见,我原也不想看到……”他语焉一顿道,“我体会到你当日的感觉了,抱歉,是我做错,焰儿。”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小声又很缠绵。   花焰却只觉出难缠来,她道:“过去种种,只当从未发生过,我不记恨你,你也别来找我了行不行?”   羽曳一愣,道:“你当真要如此绝情?”他说得难过,“就算我欺瞒过你,但这么多年,我们总归也有些情谊吧。”   明明还是过去那张脸,但花焰只觉得他变得陌生又面目可憎起来。   昔年那个温柔心软又体贴入微的右护法似乎已经随着记忆一同葬在了过去的正义教里。   花焰道:“谢应弦也与你相识多年,怎么不见你念着情谊放他一马?而且那两个农妇是你杀的吗?散播念衣的谣言,和当日质问他的人,是不是都是你安排的?”   羽曳的眼神慢慢淡下来,但还是在笑:“念衣是有些可惜,只不过事情是他做的,又怎能怪我。”   花焰不想再与他纠缠,转身又要走:“别跟过来了!再跟我真的打你了!”   羽曳轻轻呼气,语气有些遗憾又有些难过,十分伤心的模样:“自那以后,每次见面,你都视我如敝屣,真当我不会难过么?我们真的回不到过去了么?”   他声音发颤,但接下来的话听得花焰毛骨悚然。   “……也是可以的吧,你知道的,我们做过一种蛊,叫忘愁蛊,可以蚕食记忆,把你带回去,抹去记忆,你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待谢应弦死后,我会对你说谢应弦是死在陆承杀手里的。”   花焰后背发寒,当即冷喝道:“你敢!”   羽曳莞尔一笑,竟还有三分和煦:“我有什么不敢的?”见花焰恨不得吞了他的眼神,羽曳又道,“好了,同你开个玩笑罢了,我哪里舍得,只是,焰儿,和他保持点距离吧——都是男子,他想什么我岂会不知,你们注定没有结果,何必再交出更多?”   “关你屁事!”   花焰生平头一回爆粗口。   她手按在绢扇上,杀意涌了出来,脑海里充斥着杀人灭口的念头,但片刻便冷静下来,她没有把握,没有办法一击必杀,倘若羽曳此时叫人,吸引来其他人的注意,再想动手就很难了。   花焰当即把绢扇推了回去,抬腿便走。   羽曳没有再跟过来。   花焰走一路都在想着,能不能找谢应弦想想办法,把羽曳偷偷给做了,或者关起来——人不需要太多,一个齐修斯足矣,刚才羽曳说的那个做法,花焰光是想一想,就头皮发麻,要真是那样,她不如去死!   她的所有杀意,在见到陆承杀那一刻,平静了下来。   花焰恍惚想起,自己是个好人,不能天天想着杀人。   她一溜烟跑过去,陆承杀见到她仍有些不自然,不过花焰浑然不觉,她伸手攥住陆承杀的胳膊,又往他怀里钻,陆承杀身上水气未干,声音发涩道:“你……”   花焰抬头,两只大眼睛看得陆承杀心头一阵心虚。   他几乎想要推开她。   花焰因为后怕,急着在他身上寻找安慰,却是忘了之前发生的事,她攥着他道:“陆大侠,如果有一天我……算了,不会的……”她自我安慰了两句,才发现陆承杀身体僵硬,她终于想起之前的事情,后知后觉问道:“呃……你之前还好么……”   陆承杀想说他本来还好,现在又不太好。   他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可能会伤害她的话说出来,但又怕她得知了以后会用异样的眼神看他。   花焰忍不住好奇地又往陆承杀身下看去,被他眼疾手快捂住了眼睛。   陆承杀直觉不能让她乱看。   花焰原本还有点羞赧,见他如此,反倒有些好笑,她伸出手指,戳了戳陆承杀的腰腹,道:“你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呀。”   陆承杀被她戳的都有点酥麻,但还是定了定神道:“我……不知道。”他想了想,有补充,“有好一点……”   至少比起一开始,现在他对她的触碰,能稍微有一点抵抗力——但也没有太多。   花焰道:“以前没人这么碰过你吧!”她又戳了戳陆承杀。   陆承杀诚实地点了点头。   花焰莫名有种满足感,她把陆承杀的手从脸上拽下来道:“那以后多碰碰,习惯就好啦。”   陆承杀的喉结滚了一下,半晌,他才扭过头道:“……不能好。”   花焰道:“嗯?”   陆承杀终于叹了口气,似乎做了很大的心理建设道:“我会想做坏事的。”   花焰下意识问道:“什么坏事?”   陆承杀缓慢地闭了一下眸,用一种视死如归般的语气道:“……把你弄哭。”   花焰:“……?”   为什么要弄哭她?   啊——   他……   也不必学这么快啦。   花焰整理了一下自己不太检点的站姿,脸很不争气,脑袋隐约有些冒烟,但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陆承杀的声音偏偏还在她头上飘,他声音清越,偏寒而并无旖念,但落到花焰耳中完全不一样:“抱歉,是不是吓到你了……”他斟酌,“你若是害怕,可以与我保持距离……我也不想伤到你。”   花焰两只手都忍不住攥起来了,紧紧捏了一会,才紧张道:“我……也没有那么怕。”   作者有话要说:花:想亲自己男朋友有错吗!没错!   岁游gn点的那啥梦杀杀,写得我老脸一红……   .   朋友:你写谈恋爱果然顺手不少。   我:是言情写手的专业技能呢(x 第67章 花好月圆   陆承杀觉得她根本没有理解自己说的意思, 并试图告诉她那真的很可怕。   少女脸红得灿若烟霞,她跺了跺脚:“我知道的啊!”   陆承杀一时语塞,那抹好看的胭脂色沿着她的颈脖攀爬, 红了一片, 梦中她身上好似也像这般红,还泛着潮意, 陆承杀顷刻便闭了眼,心中将滚瓜烂熟的陆家剑谱念经似的又背了一遍。   再睁开眼时,她已然跑了。   果然还是会怕吧……   陆承杀无声地想。   眼下所有问题都是陆承杀过去二十来年中未曾遇到过的, 他很想承诺自己并不会那么对她,也不会把她弄哭, 但因为并没有十足把握,便不想承诺。   最近难以控制自己的次数有些多, 他甚至有点沮丧。   可又……很开心。   陆承杀路过一间铺子, 铺子里摆着的都是些精巧琐碎的小玩意,以往他素来目不斜视, 但此时脑海中又冒出了一句话。   ——或者送点她可能会喜欢的礼物之类的。   他脚步一抬, 拐了进去。   店主原本还在低头小心摆放着新到的首饰, 没精打采地道了句“想要什么”,待看清来人之后, 他登时一惊, 眼睛都直了, 努力咽了下口水, 小心道:“这位大侠, 您想要点什么……”   眼前黑衣剑客目光冷峻,周身弥漫着一股令人不敢接近的气息,神情却显得有些茫然。   他看了半天, 似乎完全无法决断。   店主只得硬着头皮,颤颤巍巍道:“要不然,我给您推荐一下……您是打算买给谁的?我们这边有专为男子绾发用的木簪白玉簪,发冠也有,您看……”   他束着长发,其实不太需要,剑柄上明晃晃的停剑山庄蓝剑穗,更不需要了。   店主一时有些犹豫,就听见黑衣青年轻声道:“给女子的。”   他微垂了头,看起来竟然还有几分不好意思。   只是这样一来,他周身那股冰冷之气也像是被涤荡了一般,从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地方突然坠落到了人间,店主忽然就没那么怕了,再冷漠的大侠也是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嘛!   和他儿子也差不多啊!   店主立刻热情起来,翻出几款新到的银钗玉簪,放到眼前青年面前。   “你看看,这几款都很受小姑娘喜欢,不知道,呃……你想送的那位姑娘喜欢什么样的?”   他看着那几款,依然十分茫然。   半晌,他道:“随便……拿一支。”   店主摇了摇头道:“那可不行!送心仪女子的礼物怎么能随便拿,显得心意不诚,自然还是要你自己细细挑选,我再多拿些出来,不急,你慢慢看!”   闻言,黑衣青年还受教似的点了一下头。   店主更生出一股“哎小年轻真好”似的感慨,便继续道:“如果实在无法抉择,你就想想,哪一支簪钗别到那姑娘的鬓边,更好看……”   他似乎真的想了一下。   就这么一瞬间,店主愣是从他没有表情的脸上看出了一丝温柔来,甚至不由得想,是哪个姑娘这么厉害,勾得这位冷峻肃杀的少侠都凡心大动。   片刻后,店主看着他递过来的簪子,欲言又止。   这是他店里滞销了许久的一支顶端放了朵大红色绢花的黑木簪子,漂亮是漂亮,但因为过于艳俗有点难以驾驭,很容易显得俗气又老成,好些姑娘看到便一脸嫌弃地别开了脸。   店主一边给他包好,一边想,老天保佑,希望他喜欢的那位姑娘不会嫌弃。   陆承杀收好,才想起自己不太敢去见她。   这两日一见到她,便控制不住想要与她亲近,但又不该如此亲近,如若没有触碰过倒还好,一旦尝过,便会惦念,继而还想再尝。   陆承杀对这样的自己越发感到陌生。   他甚至想去问问其他人是不是也会这样,但到底开不了口。   想见她,又怕对她做坏事,不见她,但又很想见她,陆承杀犹豫之间,已经走到了花焰房门外,他轻轻叩了一下门。   花焰在房间里被蒸得有些发晕,听见敲门声她哼哼唧唧了两声。   陆承杀对她声音极为敏感,听见以为她身体不适,当即便破门而入,花焰本闩了门,但那门闩对陆承杀而言,便如无物。   推门进来后,四目相对,两人都呆了一呆。   花焰正泡在木桶里,会敲她门的除了陆承杀只有凝音,故而她也没有防备,此刻她撑着双臂,澄清的水只没过半胸,脑袋上还顶着了个布巾。   场面寂静且尴尬。   陆承杀立刻合上了门,但入眼的画面却很难忘记,不如说清晰的简直纤毫毕现。   花焰后知后觉意识到,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然后立刻钻进了水里——在自己房间里泡澡,她自然,什么也没穿。   捂了一下烧红的脸,花焰也不由想,陆大侠刚才到底看见了多少。   但……好像,被他看见,也没太大关系,花焰沉进水里,吐出了一串泡泡,她双手抱臂,还衡量了一下自己的身材,她继承自她娘的地方不止有脸,还有身段,应该不会让人失望吧,她琢磨着。   除非陆大侠喜欢平一点的。   花焰想着,又忍不住捂了一下脸,从浴桶里爬出来略略擦干,她穿上衣裙,便去找陆承杀。   可惜陆承杀不在房间也不在屋顶,花焰找了半天,才在不远处一个湖亭边找到了他,陆承杀独自坐在亭中,烛灯映照,他背靠栏杆,抬头望月,长发浸湿,水珠一滴滴顺着发梢往下落。   最关键的是,他还把发带解开了!   花焰怦然心动。   她忽然想起当年,她爹身体稍好,月色清朗的时候,总会坐在院子里温一壶茶,一边浅斟慢酌,一边同她说那些听了让人热血沸腾的侠义故事。她爹口才文辞都极好,即便平淡的故事都能说得妙趣横生,更何况是原本就精彩纷呈的江湖志。   英雄豪杰,天下纷争,他爹娓娓道来,声音低沉,间或莞尔一笑。   那时花焰就坐在她爹边上专注地捧着脸听,而她娘总会躲在不远处看,用那种完全不符合她平日气质的,眼神晶亮的模样,陶醉地看着她爹。   花焰那时还很懵,她娘一脸得意:“傻丫头,你不觉得你爹这时候特别有魅力吗!虽然他连只鸡都杀不死,但他读书万卷,胸中自有乾坤……我好爱你爹啊!不行,我得去亲亲他!”   虽然场景不一样,实际也有些出入,但她微妙的能理解她娘当时的心情了。   花焰踏前几步,走到陆承杀身旁,陆承杀闻声起身,抬手便要将长发扎起,被她一把按住了手,她随手便从他手心里抽走那根藏蓝发带,笑道:“别扎了!这样好看!”   陆承杀没有再抢,只是视线从她身上一滑而过时,明显有些不自然。   花焰身上带着沐浴过后的湿气,白皙的皮肤透出些粉,陆承杀以往并不会注意到,但他现在不应注意却情不自禁注意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想起她爹,花焰忽然想起一桩事。   她坐到陆承杀旁边,对他道:“虽然我爹去世了,不过他家人还在世,据说是在青州,姓周的一家书香门第。因为我爹离乡已久,我也没有去过,有机会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她娘原本也想带她爹回去的,但她爹病体沉疴,恐难奔波,只得放弃。   多年来陆陆续续有几封书信往来,花焰原本想去看看,但奈何一直没有机会。   陆承杀点头道:“嗯。”他忽然反应过来,“去见你家人?”   花焰脸微红,点了一下头,隐约又有些心虚,她真正那些从小长大的家人,她是不敢带他去见的,日子过得太闲适,她有时候都快忘了陆承杀是来杀谢应弦的。   “反正我也见过你家人嘛。”花焰掰着手指算,“陆承昭,陆怀天,陆竹生,加上你外公,好几个呢!不知道周家人是什么样的,如果像我爹的话,应该人会挺不错的。”   陆承杀对家人这个概念极其淡薄,但听花焰说也莫名多出了几分期待。   他忽然没来由想起,当日在停剑山庄山顶上,他曾经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问她可以娶她吗,经过这些日子时不时在屋顶上偷听,他逐渐在那些病患之间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聊里,拼凑出了大概。   娶是一种契约,要经过彼此家人的同意。   有一些很繁琐的仪式,会请很多人来见证,契约成立以后,男子和女子便有了属于彼此的约束,像她说得那样,便会一直在一起。   他自觉搞明白了,虽然还有些忐忑。   但陆承杀确定,他果然,还是很想娶她。   是不是跟她家人说了,就可以娶她了?   陆承杀有些疑惑。   然而不等他继续疑惑,一只纤细白皙的手突然伸了过来,自他的发间往下轻拂。   花焰见他发呆,终于忍不住还是伸出了自己罪恶的手,任由陆承杀的长发从她指间滑落,陆承杀立时一凛,几乎想要躲开,花焰玩心大起——她怎么都玩不腻的!   她凑到陆承杀近前,忽然抬起眸,道:“刚才我沐浴的时候,你都看见了什么呀?”   陆承杀:“……”   花焰看着他突然就僵硬住的身体和凌乱的呼吸,忍不住在心里狂笑。   这种快乐简直难以形容!   于是,她又眨了眨眼睛,视线直直盯着陆承杀的眸子,几乎贴到他身上:“嗯?”   花焰从来的匆忙,衣裙只随意穿好,系带具都没有束紧,陆承杀本想垂眸,不料,一低头便看见她略微有些松开的衣襟口一抹莹白如雪。   本来已经努力遗忘的画面再度浮上眼前。   陆承杀终于抬起手想推开她。   这么下去真的很危险。   结果他攥着手腕,把她按到了亭柱上——   花焰只觉得身子一转,陆承杀的唇覆了下来,她下意识便抬起了颌,扬唇去接,陆承杀长发披散,星眸如醉,似痛苦似隐忍,垂头压着她深吻,他的膝盖支在她的腿间,身体横亘,花焰后背抵着柱子,完全动弹不得,被他亲得只剩支支吾吾。   她的大脑都出现了持续的空白。   因为陆承杀亲完她的唇,慢慢移到了颈侧,花焰几乎想要尖叫!   天呐!   这是什么!怎么回事!   他什么时候学的!   花焰两条腿都蜷起来了,只觉身体燥热,不像是自己的了。   月色下他的唇沿着她的锁骨向下游移,灼热又滚烫,花焰呼吸急促,觉得受不了,太超过了——她眼睛都红了,紧咬着唇,然而手腕居然还被陆承杀按着。   夜晚,更夫敲锣声响起。   陆承杀似乎这时才陡然清醒,他连忙松开手。   少女仿佛从亭柱上滑下来,嘴唇红肿,眼波含水,衣裙也十分凌乱,她轻喘着气,陆承杀按着额头,正要道歉,听见花焰道:“扶我一下嘛!我腿都软了。”   陆承杀哪里敢再碰她,他拔出无刃,长剑递过去。   花焰无语道:“……手给我!”   陆承杀只好收剑换成手,远远递过去。   花焰扶着他站起来,腿还有点软,见陆承杀一副做错事的模样,又忍不住红着脸低头道:“我又没有生气,你干嘛啦。”   她小声道:“下次注意,别在外面啊……被看到不太好!”   陆承杀:“……”   他沉默良久,才很小声地说了句嗯。   回到房间里,花焰躺在床上回想刚才,止不住地脸红心跳,她真的差点以为……陆大侠果然还是不会。   她揉了揉脸,闭上眼睛。   天亮时还没睡醒,就听见外面有人叫她:“周姑娘,有人有事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杀倒了!(? 第68章 院外惊变   入谷时所有门派的弟子都有做登记, 花焰跟着陆承杀一起,记的名字是周小花。   不过入谷以来,还是头一回有人在外面这么叫花焰, 她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花焰撑着眼睛爬起来穿衣洗漱, 还有些迷迷瞪瞪的,这主要……还是怪陆大侠吧, 他学得太快了,她有点招架不住。   想着,她脑中浮现出陆承杀扣着她一双手腕, 伏在她锁骨下方亲吻的模样,和往日非常不同, 平日的陆承杀气质有些冷肃,但那时他欲念深重, 又强势又炽热, 不管是眼瞳还是唇瓣都透着侵占,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要把她吞吃入腹的意味, 花焰看一眼就心跳加快, 呼吸不畅, 脸顿时又有些红。   她努力驱散脑中画面,推门出去, 外面站了个陌生的慈心谷弟子。   “是你找我吗?”   那弟子道:“呃, 其实是这样, 当日在念……姑娘曾说过一些话, 奚姑姑如今有些事情想问一下姑娘。”   花焰这才想起她当时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怀衣这个名字, 确实会令人疑惑,殷惜想找她问问也不奇怪,于是倒也没想太多。   跟着他七拐八拐走了半天, 才见到殷惜。   殷惜和念衣的院子离得颇远,但院落风格有些相似,都布置的十分清减,她披了个斗篷坐在院中,神色空濛,仿佛失了魂魄,花焰叫了她两声她才反应过来。   “叫我来是问我怎么知道怀衣这个名字的吗?”花焰直接了当道,“念衣房间的暗格里有些信件,我恰好看到了,是怀衣写给他的。其实你们我都不认识,我只是有些好奇。”   殷惜眸光淡淡落在她身上,那目光显得有些微妙。   看得花焰倒很奇怪:“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不要随便迁怒无辜的人!”   殷惜从石桌下取出一壶酒,道:“小姑娘会喝酒么?陪我喝几杯。”   她好似变了个人,原本又刻薄脾气又差,现在那些情绪好像随着念衣的死都被带走了。   花焰道:“不喝。”   殷惜道:“那就看着我喝,这壶喝完就行。”   花焰觉得莫名其妙。   殷惜已经自斟自饮了起来,她喝了一杯,道:“我其实装不来,十几年前开始每次都觉得会被他发现,但他没有拆穿,还留我在他身边……后来我给他下毒,下了足有一年半载吧,我以为他不知道,他死了我才知道原来他一直眼睁睁看着我给他下毒……这个人真的是有病吧……”   她就这么絮絮叨叨说着,好像找不到人说似的。   花焰一杯杯见她喝到底,最后殷惜才将酒壶一摔道:“……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这个谷留给我,不过现在也全是烂摊子,收拾起来不知道有多麻烦……我做完这最后一件事,就……”   她仿佛醉了一样,倚着手臂慢慢睡去。   花焰听完,眨了眨眼睛,才往外走,折回去的路上她若有所思了一会,快走到院门口才回过神。   眼前依旧是竹影婆娑,清幽寂静,四周水面平静无痕,她走上石桥,还能闻到淡淡竹香,就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走到院门外,她刚想迈步进去,忽然涌来一阵不寻常的危机感。   安静。   太安静了。   几乎有些诡异的安静。   平时就算是院中没多少人,也不会这么安静,安静地好像所有人都在屏息等着她走进去。   花焰收腿,绢扇滑进手底,转身就想走。   顷刻之间,几十支箭矢已经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花焰周身激射过来,她瞬间抬手以扇击箭,翻转手腕,只听哐当数十来声,剑尖撞在绢扇的钢骨上,纷纷坠下。   怎么回事!   不等她多想,第二拨箭已经随之而到。   花焰不得已开始往院里退,寻求遮蔽,绢扇骨架是精钢,但中间仍有缝隙,箭矢穿过扇面她不得不拧腕折断,又要多费力气,心思电转,瞬息间,她拔出了腰间的春花剑,一手持扇,一手挥剑,身形腾转如舞,旋转间,把箭矢全挡了下来。   到底怎么回事?   花焰的头皮隐隐有些炸,眼皮直跳。   她御起轻功就想跑路。   然而对方似乎早有准备,一只巨大的蛛网从天而降,花焰立刻拔剑挥砍,刚刚劈开,其他人就已经从四面八方赶来,各路兵器朝着她攻来,数量很多,显然是埋伏在此地等着抓她。   此起彼伏的人声也随之响起。   “别让这妖女跑了!”   “快抓住她!”   “直接上吧,双拳难敌四手,我们这么多人难不成还打不过她一个?”   在听见“妖女”两个字的时候,花焰心里猛然下坠,如置冰窟。   他们知道了?怎么知道的?有多少人知道了?   陆承杀……知不知道?   “谁说的,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人打断。   “你这魔教妖女休要狡辩,我们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再装也没有用……我就说哪里来无门无派的弟子能长得如此妖娆惑人,还整日缠着陆少侠。”   有人认出她手里剑上的标志。   “你这妖女怎么还好意思用停剑山庄的剑?”   想起陆承杀,花焰只觉得心慌得更厉害,她随手震开一片弟子,但紧接着又有人补上来,似乎源源不绝,乱七八糟的兵刃从各路招呼过来,甚至她一剑挥过去,能遇到三四把剑。   花焰运起内力,手下不停,像赶苍蝇似的试图把接近过来的弟子全都震飞。   陆承杀在哪?   她低声喃喃。   “别指望陆少侠会出现,他一早便被凌掌门叫走了。”   “就算他现在在,也不会救你这个魔教妖女啊!”   “你这妖女打得什么主意,当我们不知道?借着美色接近陆少侠换取他的信任,趁机探听消息去给你们那魔教教主通风报信是吧!”   花焰一边接招一边情不自禁道:“我没有!他现在在哪——”   “你这妖女怕不是傻了?他要是来,也只会来杀你。”   “要不是羽……只怕陆少侠还被你这妖女蒙在鼓里,耍的团团转……”   她脑中一片混乱,试图抓住重点:“是不是羽曳那个混蛋跟你们说的?”   “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想要报复?”   “劝你这妖女早点束手就擒,省的多吃那皮肉之苦。”   他居然撕破脸了!   想起最后一次不欢而散的见面,花焰当即便道:“羽曳他是故意被抓的,他骗了你们,他根本不是背叛被追杀,而是他背叛了过去的魔教教主,企图自己做教主。蓄意伪装成叛徒接近你们,是他不坏好心!门派战探险地的陷阱是他做的,慈心谷那两个农妇也是他杀的!”   “你这妖女倒是会颠倒黑白!”   “你以为光靠你空口白牙,我们便会信你?”   花焰道:“你们怎么知道我没有证据?”   “有没有证据,都先抓了你再说!”   不行,她不能被抓。   她现在只觉得背脊发凉,如果真的被抓了,那无异于送到羽曳手底下,他要是真的给她下了忘愁蛊,再加上他巧舌如簧,编一番说辞,说不定真的会演变成他说的那样。   后果她根本不敢想。   然而眼下花焰也不免有些焦头烂额,这些弟子一个两个绝不是她的对手,但数量太多了,而且其他人招招狠手,她却投鼠忌器,怕一不小心下手重了取人性命,更何况她现在心下焦虑,无法发挥全部,出招全凭身体反应,实在没有多少思考的余裕。   “别真杀了她,重伤让她不能动就行,我们还要从她这里逼问那魔教教主的下落呢。”   “据说这魔教妖女很是重要,那教主不会放着她不管的。”   人实在太多了,她从袖中挥出一片能致人昏迷的毒粉,离得近的十数个人顷刻便倒地晕厥。   其他人立刻大叫道:“这妖女使毒害人了!”   “她杀人了!”   花焰勃然大怒道:“我没有杀人!这毒只会使人晕厥罢了!”   可其他人哪里听她说的。   花焰一时走神,肩膀上被他人剑尖削过去,立时一痛,飞溅出血来,她许久没有受过伤,立刻反手一剑,几乎要将人捅穿,却又硬生生偏了半分。   她不想杀人。   真杀了,她要怎么跟陆承杀说,她是个好人。   刺痛让花焰清醒,她真的得逃了,不能再纠缠下去——   就在此时,一个女子持一柄挂满锋利倒刺的长鞭从天而降,一鞭子挥过去,皮开肉绽,将人猛击开来,为花焰分散了泰半压力。   花焰总算喘了口气。   凝音道了句“属下来迟”,用鞭子开路,抓了她便往里跑。   其他人刚才都防着花焰往外跑或者往天上逃,没料到她会往里走,一时追击不及,两个人已经进了房内,凝音当即推开窗,拉着她就要往下跳。   花焰反应很快:“走地道?那教主呢?”   凝音道:“教主已经先出去了,他察觉不对,决定提前走,要我来接你。”   只听“扑通”两声,两人落水,径直朝着巨石那游去,随后身后又有几声落水声,自然是有人追来,两人挪开巨石,游进通路里,追兵恰好要追来,只见凝音按着石壁上的某处,只听一声闷响,石块纷纷而落,将洞口掩住,凝音拉着她再度往外逃。   花焰全身湿透,还有些水下的腥味,肩膀上的伤口刺痛着。   她以前最怕痛了,但她现在有点顾不上。   眼下没有追兵,花焰终于清醒地意识到现状。   她的身份被揭穿,她要离开陆承杀了,明明昨天晚上他们还肌肤相亲,唇齿相依,似乎关系无比亲密,她还想着带他去青州看家人,想和他一起闯荡江湖,但以后……可能就没有以后了。   花焰总算知道,谢应弦所说的“既然喜欢他,就抓紧点时间吧”是什么意思。   日子过得太甜蜜,她几乎是逃避似的不去想他们之间的身份差异。   即便如此,心里还是难免生出一些不切实际的念头——也许陆承杀不在意呢,也许陆承杀就算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也不介意呢,她不会傻到在其他正道弟子面前说她没杀过人是个好人,但陆承杀或许会相信她……   她还没有见到他,她怎么甘心。   凝音被她攥着手,略停了一下:“圣女,怎么了?东西落下了吗?现在也没办法回去拿了,以后有机会再来吧!现在我们赶紧走,虽然那洞口姑且挡住了,但也只能撑一时,他们肯定会过来的。”   花焰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但……她真的落下东西了啊!   怎么办。   还能回去把陆承杀拿回来吗?   花焰失魂落魄跟着凝音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来到了出口,凝音顶开一块掩在上方的石板,拉着她攀了上去。   外面绿草如茵,四周树木林立,是一片稀疏的小林子,看起来很陌生,花焰确定她们已经出了谷,眼前正对着的是一条宽阔的官道。   官道上则停了一辆看似寻常的马车。   凝音也松了口气,她看了看花焰,有些担心道:“圣女,你还好吗?啊,你怎么受伤了!让我看看……”   花焰勉强收回心神,道:“我没事。”   凝音已经扯开了她的肩膀,对着那道出现在白皙肌肤上深深横亘下去的伤口,心痛不已:“这群该死的怎么下得了手,先上马车,我待会给你上药。等等,圣女你怎么还没把衣服弄干,你内力不会……”她连忙去抓她的腕。   花焰摇了摇头:“我真的没事。”   她只是提不起劲。   凝音此刻再大大咧咧也觉得有点不对,她正想要再说点什么,但花焰已经迈步朝着马车走去,凝音望着她的背影,无端叹了口气。   马车上坐着另一个同凝音样貌相同,但气质迥然不同的女子,是谢应弦的另一个侍女,名为绛岚。   她身上的衣裙与凝音相似,不过是浅红色,绛岚坐在车辕上,抓着缰绳,朝花焰柔媚一笑,语气却很温和的催促她道:“圣女,快上车吧。”   花焰点点头,用内力弄干衣裙,掀开帘子上了马车,马车里已有人坐在那里等她。   他还是那身毫不讲究的灰衣,屈膝在马车一侧坐得懒散,一只手支着下颌,另一只手则在马车里的小几上轻轻用指节敲着,细长眼瞳半闭不闭,似乎在盘算着什么,不知等了多久。   见她进来,谢应弦才仿佛苏醒过来,他抬起那双瞳色略浅的眼眸,俊美妖异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个欢迎的微笑,对她开口道。   ——“大小姐,我们回家了。” 第69章 路分而歧   花焰捏着手心, 却没有上去,似乎仍在犹豫。   她轻声道:“我可不可以去……”   去再见他一面。   谢应弦已经看穿她,他的声音懒散又清醒, 只在末尾透出一丝叹息般的意蕴:“别傻了, 你以为他知道你真实身份, 还会像过去那般待你么?”   花焰挣扎道:“万一呢……”   谢应弦道:“他是停剑山庄的人, 死在他手下的我教弟子数不胜数, 他不动手杀你,就已经算情深义重了。退一万步来说, 倘若他真的对你情深至此,明知你是魔教妖女仍要与你在一起, 那你更不该去了, 危机四伏需要四处躲避自不必说, 一旦被发现——他一个人如何护得住你,只怕到时候自身难保。”   不知道的时候尚可说是被魔教妖女哄骗,知道还与她纠缠在一起, 哪怕是停剑山庄的陆承杀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不, 或许会更惨。   花焰张了张嘴, 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话。   而且现在她连陆承杀在哪都不知道,贸然去找, 可能搭上自己不说, 耽误时间说不定还会连累谢应弦。   花焰到底垮下了脸。   谢应弦见状,软下声音道:“你若真想见他,以后总有机会。”   花焰抿了抿唇,按着肩膀,伤口没有及时处理还沾了不干不净的湖水,她半边肩膀都又痛又麻, 冰冰凉凉,花焰突然就忍不住了,张口发现自己鼻音里不自觉带了哭腔:“教主,我好痛啊……”   谢应弦:“……”   他从衣兜里摸了摸,掏出一包桂花糖来,递过去给她:“好了,上来再哭。”   ***   “她当真就是那魔教新上任的天火妖女?”   羽曳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很是不忍又似乎有些歉疚道:“是的,她虽性格顽劣,但年纪尚轻,我有些不忍,便一直瞒到现在……可眼见陆少侠越陷越深,我实在于心不忍……”   厅堂之内,众人议论纷纷。   有指责羽曳偏袒魔教妖女的,竟然欺瞒了这么久,他具都无声收下。   也有心下骇然的。   “她居然混在我们当中这么久,到底意欲何为?”   “还能为了什么,两年前那个妖女你们总不能忘了吧,无非是利用美色勾引我们正派弟子为她所用,顺带挑拨离间,引得我们内斗!这魔教妖女当真不把我们正派放在眼里!”   他这一说立刻就有人应和。   “当日门派战,她故意接近褚少侠,又大呼小叫,引得陆少侠对他拔剑相向,可是我亲眼所见!”   凌天啸亲自来慈心谷,褚浚因伤未愈则留在当山,现下不在,但不妨碍其他有印象的人纷纷道:“我也记得!”   “我也可以作证!”   “我就说褚少侠他绝不是这种会随意轻薄女子之人……”他看了一眼坐在上首凌天啸的脸色,继续道,“果不其然,是这妖女故意为之,她就是想挑动我们内斗!”   此时,一个慈心谷弟子神色隐约有异。   明齐清楚记得,是他让她去给当山弟子送药的,那哪里是她故意接近,要是她有意为之,自己岂不就是帮凶?这实在滑稽。   可群情激奋之下,他甚至无法开口   然而在众人议论之中,他们意识到另一件更可怕的事。   “等等,我记得这妖女无门无派,她是如何进得门派战里?停剑山庄弟子进入时我还看了,五个弟子都是男子。其他门派进入的女弟子也数量极少……并没有她。”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都变了。   门派战里突然多出了这么多陷阱和毒蛊,意外陡升,后期救援也派了不少人手,没人去追究每一个前来弟子的身份,可认真想起来,才觉得细思极恐。   “她要么是那魔教教主安排进来的内应,要么就是故意想进去,亲眼目睹我们弟子遇害的惨状……”   “我就说,当日她为何领着其他弟子走时,从不踩陷阱,只怕这陷阱摆放时,她人就在现场……好一个妖女,一边害人,一边还要出尽风头。”   “她这次跟着前来慈心谷又是所为何事?”   立刻有人分析道:“她当然是来救那魔教教主的,魔教教主不知藏身何处,总需要内应,于是她便来了。还有念谷主这陈年旧事只怕也是她翻出来的,故意吸引我们的注意,也让慈心谷弟子巴不得我们早点离开,他们杀了两个农妇不说,还把那传谣言的弟子杀了灭口。”   “难怪她当日能一口说出怀衣的名字,原来这都是他们魔教的安排!”   众人纷纷感慨这魔教妖女当真是心机深沉可怕至极,而且混在他们当中这么久,都没被发现,更有人道:“我早就觉得这女子不像个好人了,寻常正派女侠似七琴天下秦仙女都一副仙人之姿,唯有她长得一脸狐狸精模样。”   “听说她还曾经引得陆少侠与他表兄陆承昭拔剑相向。”   “我也听说了,她还勾引过不止一个少侠,听说她还曾经试图勾引白崖峰的白聿江白少侠,可惜未遂。”   “你们青城门是不是也有个小弟子对这妖女念念不忘来着?”   有青城门弟子略一思忖,仿佛恍然大悟地惊诧道:“你说赵攸赵师弟吗,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这女……妖女曾经在我们东风不夜楼的庭院里住过一时,我们还取笑过赵师弟胆大包天要与陆少侠抢人。”   “说起来,我记得当初在离山城她好像是没有内力的,可昨日我看见她一跃上了屋顶,不像是没有内力的样子……”   “估计是之前为了接近陆少侠封了自己内力,眼见很快不需要再装了,就干脆恢复了呗!”   至此,就连明齐都生出了一丝怀疑,可他印象中的少女不过是个连与陆少侠两情相悦都不知道,还让他抓药给陆承杀消火气的笨蛋……   哪里是这么心机深沉的人。   难不成连在他面前那些,都是装出来的?   众人正聊着,陆承杀走了进来。   他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众人纷纷用一种微妙又同情的眼神望着他,陆承杀浑然未觉,他目光冰冷,面无表情,周身隐着杀气,似乎还是当初那个陆承杀。   凌天啸示意,有人抖着嗓子,把刚才众人说的话,稍加整理委婉地说给他听。   陆承杀的目光由平静到起波澜,再到他倏然抬起眸,定定望着说话的弟子,那弟子只觉得后背寒凉,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众人都能感觉到陆承杀身上起了变化。   他静静听完对方的话,转身便要走。   “……陆大侠,你去做什么?”   陆承杀道:“我去问她。”   “这可使不得,你去问这不是打草惊蛇吗?而且她身份已经这么明显了,难不成你还不信?”有人忙拦道。   “陆少侠,我们知道你恐怕一时难以接受,但莫要被那妖女蒙蔽了,她本就是有意接近你,骗取你的信任,再做图谋。”   可陆承杀脚步不停。   就在这时,一道男声响了起来。   “陆少侠,我实在有些不忍见你如此,你只知道她叫周小花,却不知那只是个假名,她姓花,单名一个焰,这才是她的真名。”羽曳声音有些苦涩,“不瞒你说,我也曾对她心动不已,只是我叛出魔教之后,她便视我为无物。她自小在魔教长大,又是烈炎妖女亲手教导,根性已重,无论怎么做选择,她还是只会选那魔教教主谢应弦,哪怕……”他语焉一顿,似乎很是难过,“哪怕我们曾有婚约,我差一点便要娶了她。”   陆承杀的脚步停了下来。   “我以上所言均为实话,若有一句虚言,愿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陆承杀终于转头,却是道:“她答应让你娶她?”   羽曳一愣,旋即道:“我们早有婚约,她自然是答应的。”他从怀中取出一柄匕首,柄上刻了羽毛,末端镶着红宝石,很是精致漂亮,“这曾是她特别定做送我的,可惜我最终还是无法忍受良心折磨,只愿弃暗投明,不想再做那魔教的走狗,若非如此,我们现在应当已经成了亲,她也应当已是我的妻子。”   他说得哽咽,却感受到了陆承杀骤然浓烈的杀气,似乎随时要对他拔剑。   羽曳在心里一笑,表面仍旧凄楚道:“陆少侠不必迁怒于我,我现在也不过已遭她厌弃,她现在心中恐怕只有那魔教教主谢应弦一人……我知你们这段时日关系亲密,但也不是时时刻刻在一起,你可曾想过,你不在时,她一个人又去了哪里?平日里是否有些异常?有些时候她装作无知,也都是做给你看的。”   恰在此时,有人冲了进来。   “不、不好了,那妖女被拆穿之后被人救走了……!”   另一个人也冲进来道:“原来慈心谷水下还藏有一个密道,这些日子魔教教主应该都藏身其中!难怪我们找不到!”   “她只怕已经跟着那魔教教主一起跑了。”   ***   花焰咬着桂花糖,可并不觉得甜。   绛岚驾车,马车行驶的十分平缓,凝音正撕开她肩膀上的衣衫,小心给她擦干净伤口,准备上药。   只是,碰一下,花焰就嘶一声。   从小长这么大,她没病没伤,极不耐痛,刚才精神紧张内心焦躁盖过疼痛,可现在松懈下来,立刻就受不了了,再加上身边都是熟人,立刻两眼含泪。   凝音看着伤口,只觉得是清透白玉上碎了裂缝,沾了瑕疵,也很心疼道:“圣女,我再轻点,你忍一忍,一会就好。”   花焰咬着嘴唇点点头,还是疼得钻心。   凝音皱着眉,心里又把正道骂了千八百遍,只恨刚才没顺手宰了几个,伤口比她想象中还要深一点,几乎近骨,不知道愈合之后,会不会留痕。   花焰吸了吸鼻子,又开始想陆承杀。   她现在特别想扑到他怀里撒个娇,卖个惨,看他手足无措地哄她,她风寒发热那次,两人尚未有肌肤之亲,陆承杀就已经对她百般照顾,担心不已了,现在应当会更加心疼吧……随后想起,陆承杀现在已经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一切都成了空谈。   她忍不住扁了扁嘴,只觉得天大委屈。   谢应弦把头侧到一边,并不看两人,只是听见旁边时不时传出的声音,忍不住按了一下眉心。   有些事情知道归知道,但他不感兴趣,也并不擅长——摆事实讲道理他可以,但总不能让他真的去哄失恋的小姑娘,虽然在当山地牢时,他就早料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谢应弦想着,就听见身旁自家侍女道:“圣女,你这边肩膀怎么还有个痕迹,被蚊子叮的吗?”   花焰愣了一下,道:“……嗯。”   凝音道:“我再给你涂点能避蚊虫的药吧……哇,圣女,怎么几日不见,感觉你好像又大了一些,教主你觉得呢?”   谢应弦:“……”   凝音道:“不然我量量看好了,反正到地方也得量尺寸,我们还得下车换新衣呢!”   花焰道:“不要!”   凝音道:“正好我这有尺子,来嘛!”   身旁吵成一团,就连前面驾车的绛岚都掀帘子,低媚笑道:“你不给她量,只怕她这一路都不肯罢休呢,圣女你就委屈一下。”   马车不大,动静不小,花焰似乎也没功夫伤悲了。   作为全车唯一的男性,谢应弦有点想和坐在外面的绛岚换个位置,但终究还是懒得驾车,他只得又按了一下眉心道:“好了,你们收敛点。”   凝音才算消停。   马车停在一个小镇外,四人换了一套衣服乔装,凝音直接易容扮作男子,和绛岚轮换驾车。   谢应弦易了容又把脸涂得惨白,准备装作一个病弱公子,为了装得像点,他们还买了药炉和药材,准备在马车里煮着。   绛岚扮作他的侍妾,花焰道:“我演你妹!”   谢应弦斜睨她:“有病弱公子出门求医,带妹妹的吗?”   花焰又道:“那我演你女儿,尽孝道!”   谢应弦挑了一下眉道:“我生不出你这么大个闺女……算了,你装我侍女吧,给她找身朴素点的衣服。”   绛岚那身倒是好看,不过花焰想了想,还是放弃,她换好衣服,忽然想起来:“齐护法呢?”   谢应弦道:“他先回教里了。”   花焰奇道:“现在教里不已经在羽曳的控制下,他回去要怎么办……对了,你不是说要给羽曳那混蛋一个惊喜吗?”   谢应弦闻言,却是笑道:“都在他控制之下?哪有这么容易,我是吃素的吗?当日为了让他有机可乘,我都苦肉计进凌天啸的地牢里了,不然你以为他敢随意暴露?我就是知道,这机会千载难逢,他舍不得放弃的。”   花焰对他充满信心:“你觉得没问题就行!”   谢应弦语气寻常道:“他这么小心翼翼也是应该的,有些手段在我们教里当真不好使,他再是笼络人心,有一点也改变不了——他不够强,所以他还想再笼络正道。至于惊喜,你很快便知了。”   “只是……”谢应弦忽然想起,“还有一点我得提醒你,他现在在凌天啸身边,只怕对你的说辞会添油加醋,尤其你之前所有形迹可疑之处,都会被拿出来大书特书,届时其他人,包括陆承杀会误会你到什么程度,我就不知道了,你最好不要贸然前去。”   花焰怔了怔,想起了自己过往做过的所有事情,包括瞒着陆承杀的身份——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自己的真名。   “……会怎么样?”她心口颤了颤。   谢应弦道:“不知道,这得看他。”   作者有话要说:花花:害怕.jpg 第70章 教主归教   马车留在小镇, 谢应弦花钱雇了人,驾着马车朝相反的方向行进,又雇了几辆朝着其他方向一并出发, 并且他们还换了一辆更为奢华的马车, 朱漆的顶, 雕花的窗, 棚顶四角立着长柱, 顶上是一副巨大帷幔,四周垂着璎珞穗子, 就连进出的帘幔上都绣了五色莲花,里头也比之前那辆宽敞许多。   因这辆马车实在过分招摇, 谢应弦又出手阔绰, 一路过关反倒没遭到什么阻碍, 中途还见了几个专门来找他的堂主,对谢应弦的态度具都毕恭毕敬。   谢应弦小声吩咐了他们几句,便又躺了回去。   之后离正义教越近, 他们又变换了几次行路工具, 花焰跟着他们赶路被折腾的够呛, 谢应弦平时懒得出奇,这种时候倒半点事不省。   由马车换到骑马, 现在他们索性换了辆运草料的牛车。   四个人都换了一身粗布衣裳, 凝音在驾车,谢应弦双手枕在脑后,叼着一根稻草,浑若无骨地躺在草垛里,绛岚剥了个橙子,问他要不要吃, 谢应弦便懒洋洋地张开了嘴。   花焰叹为观止,他怎么比在教里还懒。   本想吐槽两句,然而花焰终究没有心情,只抱膝坐在一旁。   绛岚见状,朝她浅笑,也递过去一瓣橘子,道:“圣女且先忍忍,再过两天我们就该到了。”   她们两人倒是很泰然自若的样子,甚至乔装改扮还改扮出了心得,凝音此时就扮作了一个驼背的老翁,头上是花白的银发,背峰崎岖,脸上沧桑不堪,就连一双手都做的粗糙无比,说话声也粗噶难听,上车前凝音还身体力行给花焰表演了一下如何惟妙惟肖演出老翁的神态。   此时,凝音就拖着那粗噶的嗓音道:“圣女,要不我唱曲给你听?”   花焰把橘子咽下,道:“……不必不必了!”   凝音闻言,顿时大笑,声音更难听了。   花焰看着眼下越发荒凉干燥的通路,意识到自己确实快要回家了。   ***   店主整理着自家的招牌,一回首却瞧见一个有些熟悉的黑色身影,想起先前他仔细挑选簪子的模样,他忍不住转身过去道:“少侠,你那簪子送出去了吗?对方可喜欢?”   然而没曾料到,对方转过来的视线却透着一股叫人遍体生寒的冷意。   店主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蝉。   只觉得对方好像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   他心里叫了一声糟糕,只怕人家姑娘根本不喜欢——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果然,黑衣青年从怀里掏出了那个黑木簪子,在他怀里放久了,大红色的绢花都有些发皱,他单手拿着,指间用力,似乎想要把它折断,可犹豫了片刻,又把它放进怀里,大踏步地走了。   店主仿佛得救般喘了一口气。   可又觉得刚才那黑衣青年低头攥着簪子的一瞬间,看起来伤心极了。   明齐也觉得陆承杀看起来很不对,虽说他和他们也算不上有什么关系,但不管那周姑……哦不,魔教妖女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总归从门派战一路看着这俩人甜甜蜜蜜过来,难免生出些唏嘘和忧虑。   他还记得门派战那会,陆承杀一脸紧张地背着那不过是风寒的姑娘,关心紧张溢于言表,仿佛她重伤垂危似的,吓得他差点呼吸都喘不匀了。   听说捉拿那妖女时,也把她打伤了,不过应当没有人告诉陆承杀。   他现在看起来就已经很吓人了。   明齐现在远远看着,就觉得陆承杀身旁飘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杀气,仿佛一靠近就会被绞死,之前分明已经觉得他和善了不少,可现在他周身一丈远都压根无人敢接近。   ***   费了一番功夫,他们终于凿开了那个水下地道,问谷里其他人也都不知,凌天啸当即震怒,还是薛亭山打马虎眼道可能是原本就有的,不知怎得被那魔教教主找到,钻了空子。   但事已至此,他们只好沿路追了出去,一直追到谷外的长道上。   羽曳跟着他们,长叹了一口气道:“已经跑出去很远了。”   有擅长追踪的弟子沿着路上马车车轮的印记一路追到附近小镇,马车印到这里就已经变得凌乱,他们问了镇上人,确实见到一伙男女来这换车,他们包了好几辆马车,但究竟上了哪一辆就不得而知了。   有人当即便破口大骂这狡诈的魔教教主。   他们从当山一路追过来,遇到这样的状况不知多少次,羽曳心下也终于有些不安,他在谢应弦身上留下了一种他特制的很难洗褪掉的药粉,故而才能一路追来,但再厉害的药粉效果也不是永久的,会随着时间推移日复一日变淡,现在已经有点难追了。   与正派不同,他看到地道的瞬间就料定谢应弦与念衣一定有勾结,他从来不信巧合。   虽然谢应弦东躲西藏似乎毫无方向,但羽曳知道,他肯定是要回教里的,羽曳自然派人在路上截杀了,可是回教里的这条路上再堵不上他,就很麻烦了。   那毕竟是谢应弦。   他略一转头,看见不远处站着的黑衣青年,一双冰冷刺骨的眸子就这么盯着他。   羽曳确定,如果不是周围这么多人,他现在应该很想直接杀了他,羽曳十分能理解他此刻的感受。   因为谢应弦必然不会放弃花焰,所以他派人暗地里盯着花焰,指望从她这里抓到谢应弦的马脚,只是没想到会看到那样的画面。   这位鼎鼎有名的停剑山庄少侠正把他的焰儿按在怀里肆意亲吻,而他的焰儿十分顺从,完全没有抗拒的意思,甚至还在迎合。   事实上,在他反叛之前,虽然他们尚有婚约在身,但花焰对于和他的亲近并不热衷,羽曳只当是因为她那个古板父亲的缘故,也不打算操之过急——反正他并不缺人满足那种需求。   可在当时,羽曳忽然感觉到了久违的嫉恨。   近来,他已经许久没有体会过了,那种抓心挠肝、油煎火焚似的感觉,既痛苦又令人无法割舍,把他变得越发扭曲贪婪。   他经年的沉浸在这种痛苦中,甚至与水瑟欢好时也会在想,如果有朝一日花焰知道了,她会不会也这么痛苦。   花焰的愤怒确实能令他觉得平静。   只是羽曳没想到,会有一天看见她与别人亲热,那个人还不是谢应弦,他怔愣了一瞬之后,只觉得心口像是溢出毒汁了一样,疼痛感沿着经络滑向四肢百骸,几乎令他颤栗——在交涉未果之后,他决定把痛苦转嫁,当然也因为他逐渐失去了耐心。   现在陆承杀看起来和他一样痛苦。   被人玩弄欺骗了感情怎么会不痛苦呢?一腔热恋,却发现对方连名字都是假的,那么还有几分是真的?   花焰也一定跟他说过,自己说的都是谎言——可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如果她不是,那么根本没必要逃。   孰真孰假,根本不需要分辨。   “羽公子,这还能追么?”   羽曳回神,立刻又作出一副温和又苦恼的表情道:“在下只能尽力而为了。”   他正说着,只见陆承杀朝他走了过来,方才还在他旁边说话的人立刻躲开了。   羽曳一愣,随即仍旧报以微笑,但实际上却已做好了准备,只要陆承杀一发难,他……   然而陆承杀并没有动手,他只是冷冷道:“拿出来。”   羽曳不明所以。   陆承杀道:“匕首。”   羽曳才想起陆承杀说得是花焰送给他的那柄匕首,他带在身边,原本是希望花焰能念及旧情,现下却是无用。   他刚一拿出来,还没说话,就被陆承杀一把夺过,他劈手折成了两截。   丢到一旁,之后便走了。   羽曳:“……”   ***   回教的路上他们遇到了几波伏击,根据谢应弦的说法,这已经算少的了。   他还没有出手,已经被凝音和绛岚解决了大半,花焰心里憋着火气,肩膀上的伤敷了几天的药,已经愈合一些,不再那么疼痛,她干脆也挥剑下去一通挥砍。   看她使剑,谢应弦还颇为惊讶地一挑眉道:“他教你的?”   花焰把人砍了个人仰马翻,坐回来,闷声道:“嗯。”   谢应弦感慨道:“之前燃姨教你,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都不肯好好学,现在偷师倒是勤快。”   花焰垂着脑袋道:“知道错了,回去一定好好学。”   要是她武功足够强,眼下许多烦恼都不用担心了,她不会被弟子围攻逼到绝境,还要谢应弦来救她,说不定也会机会偷偷溜去找陆承杀解释清楚,不用担心他对她拔刀相向,实在不行,还能把他打晕了带回来——当然以上这些都只是美好的臆想。   谢应弦猜到她在想什么,还是不由笑道:“你这一趟倒没出去错,长大了。我正义教四字箴言——‘强即正义’,你总算悟到了。”   眼前终于朦朦胧胧在漫天黄沙里看见他们教大本营的旗帜,原本是个硕大的天残教教印——一个十分狰狞威武的妖兽脑袋,谢应弦即位后,则换成了硕大的“正义”二字,迎风招展,从震慑人心到震撼人心。   难怪当初青城门那个傻弟子会稀里糊涂进来还不知道这是魔教大本营。   谢应弦还没抵达门口,就已经有层层叠叠的青衣弟子鱼贯而出,间或夹杂着几个紫衣堂主,将他们四人团团围住。   花焰不明所以,还在严正以待。   就看见一抹鲜亮的金色出现,齐修斯冷着脸从后头走来,人群自然而分,他直直走到谢应弦面前,单膝而跪,单手按着心脏,姿态谦卑的开口。   “恭迎教主。”   几乎是同时,那密密麻麻的弟子也都跟着按住心脏,单膝跪下,成片的青色俯倒,动作整齐划一,姿态同样谦卑而恭敬。   “恭迎教主和圣女归教——”   所有人的声音霎时响起,震耳欲聋,场面震撼。   谢应弦从牛车上迈步下来,一震袖子,那吊儿郎当的气质终于从他身上褪去,显露出原本的姿态,细长的狐狸眼慢慢眯起,他面上浮现出几分漫不经心的威压,好似这天下再没有什么事能难得了他,明明一身灰衣却似锦衣华袍,让人绝不敢轻视。   花焰莫名宽心,跟在他身后也走了下去。   谢应弦步履不停,一拂袖便把跪在地上的齐修斯抬了起来,随后便朝教中走去,语气寻常道:“走吧,还有多少人没解决,我们杀人去。”   ***   天残教前前后后几十任教主,性情各异,但唯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雷厉风行。   谢应弦自然也继承了这点。   花焰还记得她走得时候,教里烈火燃天,一片混乱,到处是打斗声与争执声,热闹非凡,现下却简单许多,谢应弦从身旁弟子的腰间随手抽了把剑,便一路杀了进去。   虽然教内也不乏神兵利器,但谢应弦嫌到处带着重,向来是有什么用什么——大部分情况下靠抢对手的。   跟着谢应弦,花焰总算有种脚踏实地的感觉——之前那些时光仿佛都是偷来的,而眼下这环境才是她从小长大的,熟悉的,和陆承杀十分不一样的。   谢应弦旁边还有齐修斯,凝音、绛岚和其他几个堂主,一路堪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羽曳留下来的人不少,但显然,不够强。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很快便有人选择倒戈,声称自己不过是受了羽曳的蛊惑,他们正义教弱肉强食了这么多年,就连谢应弦的教主之位都是靠着他自己打出来的,习性多年,深入人心,不是这么容易改的,哪怕羽曳已经做得相当不错了。   好些不服气,被羽曳藏在别处关着的长老也都谢应弦找了出来,堪称如虎添翼。   抵抗更是越见式微。   至此,教内几乎大局已定。   花焰见状,问道:“教主,你要给羽曳的惊喜就是这个吗?”   谢应弦已经换了三四把剑了,手心都有些湿滑,到这个份上他也不卖关子了,道:“不是,我找人搞了他的羽风堂。”   花焰道:“……怎么搞?”   谢应弦理所当然道:“砸抢烧呗,我们可是魔教的。”他似乎想起什么,露出一丝诡秘的笑来,“他这种人,杀了才不会让他痛苦。说起来我原本打算,如果你还惦念他,以后抓了他,废了他的武功和手筋脚筋,留着给你做个玩物。”   花焰想象了一下,脸色一僵道:“不用了,谢谢。”很吓人的啊!   ***   一夜之间,羽风堂数百家店,都被人砸抢烧好一通破坏。   收到消息的羽曳顿时脸色铁青。 第71章 长夜相思(二更)   对花焰来说, 日子好像突然变回了她熟悉的样子。   一睁开眼,是她熟悉的房间,琳琅满目堆满了瓶瓶罐罐和各种小东西。   她早上能见到齐修斯板着脸训斥犯了错的弟子, 凝音在给她鞭子上的倒刺上油, 绛岚指挥着清洁堂弟子清扫地上残余的血迹, 屈长老被救出来以后大骂了羽曳三天三夜, 路过他房间都能听见骂声。   天还没彻底亮就已经能弟子争执甚至互殴的声音, 而她路过时,那些弟子会立刻停下, 恭恭敬敬喊她圣女,等她走远, 再继续打。   羽曳带了半个炼药部的弟子跑了, 剩下顺从谢应弦的, 他干脆拨到了花焰手下。   这段时间,他都很忙。   谢应弦把羽曳的人像拔毒瘤一样,从魔教里拔除出来。   花焰也很叹为观止, 不晓得羽曳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这件事, 不过他也没把全部人手留在教里, 另外还有一些已经望风而逃了。   现在教内看起来分外平静。   倒让花焰意外的是,水瑟被关在地牢里, 她还以为她应该过得很逍遥自在。   谢应弦带人去地牢救人, 其他人见谢应弦来都群情激奋,唯独她一人坐在阴暗角落处,一声不吭,谢应弦问过花焰准备怎么处置她,根据那些倒戈者的招供,这些年她也帮羽曳干了不少事, 可现在她没有利用价值了,对谁都是。   没想到,他们还没想好怎么处置,水瑟自己先找上门了,她托人给谢应弦带话,说她愿意将功补过,去杀羽曳,她可以装作逃出来,再去接近羽曳,趁他不备,杀了他。   谢应弦很感动,然后拒绝了她。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费解:“……她如何觉得自己会有机会?他们既然互相背叛过,就不可能再有信任可言。”   一旁的花焰突然仿佛被捅了一刀。   于是她也忙了起来,她忙着开始找能大幅度提升功力,保持清醒,对身体影响小,持续时间长的药,顺便在功法库吏找找有没有能短期进步快还不折寿的——找不到。   唯一有可能的大概是那半本《天残剑法》,据说当初他们天残教的教主一手天残剑法强横霸道至极,杀得正道是鸡犬不宁,后来随时间变迁这本鼎鼎大名的剑法只剩半本残本。   谢应弦看过,说是只余下招式,缺了心法那本,发挥不出足够的实力,便搁置了。   当初谢应弦还试图用这玩意诱惑过凌天啸,当然也没凑效,反正死马当活马医,花焰把供在神龛里的半本秘籍取了出来,对着看了一会,却隐约觉得哪里有些眼熟。   她忽然想起,门派战她和陆承杀意外掉进地宫时,曾经拿到过一本小册子,封面没有字迹,她以为就是本寻常的武功心法,也没有在意。   花焰到处乱翻,总算找到了看着越发皱巴巴的小册子,虽然她带着的包袱皮有防水之效,可几番入水出水折腾下来,书页有些发潮,个别字迹洇开,辨识不清,但能认得出来的部分,与她手里那本天残剑法隐约有呼应之处。   她当即拿着去找谢应弦。   谢应弦原本神色倦懒,接过她手里那本发卷泛黄的小册子,翻过之后,才神色微微变了。   “你从哪里得来的这本东西?”   花焰把他们在地宫里的遭遇一五一十都说了。   谢应弦又仔细翻了翻手中的册子,认真一行行看过,而后蓦然笑了:“你运气不错,还真是那剩下半本心法。不知道他们正道的门派战怎么会安排到了那里,但那下面的地宫显然是我们某一任教主留下的,人祭复活是假,那应当是个活祭陪葬的墓。”他不知真假,幽幽叹了口气道,“前教造孽太多,我们正义教真是举步维艰。”   花焰犹豫道:“这个我能练吗……”   谢应弦道:“你想练就练,只是心法这本有些字迹不清,须得认真推敲,免得走火入魔……还有就是,这本剑法虽然威力很大,但也不是天下无敌,你缺乏经验,最好不要随便送死。”   接下来的日子,除了应付其他弟子和教中事物,剩下的时间花焰闷头在院中练剑。   只是练的时候,难免会想起陆承杀当初教她,一招招喂她剑招时的模样,他仿佛不厌其烦,遇到花焰不明白的地方,他就一遍两遍三遍四遍的舞给她看。   花焰摸着春花剑的剑柄,心里一阵难过。   睹物思人,分外难受,她想过要不要换把剑,可到底舍不得。   到了晚上,就更想他,花焰生平头一回尝到与人相恋的滋味,更何况对方也这么喜欢她,本来你侬我侬情意正深,她都做好说不定会那什么的准备了……结果现在什么都没了。   亲吻没有,拥抱没有,陆承杀也没有了。   她明明那么喜欢他,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先前只要想起他,就觉得心口灌满了蜜糖,觉得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可爱,他持剑的样子好看,就连他吃饭的样子她都看不腻。花焰第一次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是件这么汹涌澎湃的事情,每天脑子里也好胸口也好,满满当当装的都是那个人,睁开眼睛是他,闭上眼睛还是他。   他又好看,又厉害,脾气又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他!   大家都应该喜欢他!   可又想起谢应弦的话,清醒意识到现在还不行——她还不够强,现在正道已经有所防备,她再想那么轻易接近陆承杀,呆在他旁边只怕没这么简单。   还有就是……万一陆承杀也不肯听她解释怎么办。   夜里,花焰又梦见了陆承杀。   他还是黑衣黑发,长身玉立,站在她面前,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干净明晰,藏蓝发带未束,脸庞被披散长发衬得格外清俊好看,是花焰最喜欢的模样,她心头想念呼之欲出,几乎就要忍不住。   陆承杀似乎也感应到了,他轻轻揽过她,微微垂头,另一只手则扶上了她的腰,随后便将她抵在墙上,启开她的唇细细亲吻,唇齿间是熟悉的味道,他亦十分温柔小心,花焰吸了吸鼻子,感觉自己快哭了。   下一刻,陆承杀的手里便多了一柄匕首。   刀尖顺着她的腰腹毫不犹豫捅了进去,花焰身体巨震,剧痛瞬间遍布全身。   陆承杀松开了她的唇。   她按着自己腹部崩裂的伤口,不可置信地望向他,鲜血浸了花焰一手,她怎么按也按不住涌流的血,只觉得身体逐渐冰冷,丧失生命力。   然而陆承杀的目光比她的身体更加冰冷,他启唇,一字一句道:“魔教之人都得死。”   花焰从睡梦中惊醒,一身冷汗,她紧攥着被褥轻轻喘息。   深夜四周静得几乎有些鬼魅。   可这一次,再不会有人担心的半夜闯进她的房间,也不会有人任由她心有余悸地抱着,全身僵硬还笨拙地哄她。   她辗转着睡不着,只好又拿了春花剑出去练剑,直到筋疲力竭,倒头睡下。   许是看出她兴致不高,几个弟子小声问:“圣女,要不我们给你排演话本看?”   花焰过去十分热衷,但她最近连话本都没看。   她看见那些江湖侠义志里的正道大侠,每一个,每一个……都会想起陆承杀!   花焰摆了摆手,提不起劲道:“不用了。”   “那要不……”几个青衣弟子互相瞪视,似乎正在商量,犹豫道,“那要不我们给您找点别的乐子?”   没多久之后,她便知道他们说的乐子是什么了。   “圣女,别不开心了!”   “您觉得这个怎么样……?”   他们送了个人过来。   待看清送来的这个人时,花焰差点一口水喷出去。   停剑山庄制式的黑衣,不知哪找了一条蓝发带束发,身材相仿,腰间别了把不起眼的长剑,板着脸表情故作冷漠,就连样貌都有两三分的相似——   花焰几乎要暴走,她按着额头道:“赶紧把他丢出去!”   她才不要赝品呢!   “圣女不喜欢这个!换一个换一个!”那弟子同时低声嘟囔着:“还以为这些日子圣女不开心是因为那个姓陆的呢……”   花焰立刻抬头道:“你哪听来的!”   那弟子紧张道:“外面都是这么传的……说圣女前些日子卧薪尝胆,潜伏在那陆承杀身边,用美色蛊惑于他,从他那里探知正派的消息,待得他对您情根深种,再狠狠抛弃于他,实在是了不……”他说得越发慷慨激昂,然而一抬头发现花焰的脸色却是越发难看,“呃,属下说错了什么吗……属下还以为您是留在他身边伏低做小太过委屈,心下不忿,才找了这么个人给您……”   花焰终于忍不住打断他,她咬着唇长出了一口气,道:“滚吧,三天之内别再让我见到你。”   那弟子立刻屁滚尿流地滚了,其他弟子眼观鼻鼻观心,具都不知如何是好。   花焰按着两颊太阳穴,无比疲惫道:“你们都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她还没有体会够情爱的甜,就先尝到了情爱的苦。   花焰在阶前,从日上高头,一直坐到夕阳西下,暮色沉坠,枯坐了半日,她终于慢慢爬起来,又去找了谢应弦。   他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手下飞快的批复着正义教几个分部递上来的请示文书,道:“他们在慈心谷受挫之后,各自散了,陆承杀回停剑山庄了,之后再没出来过。”   谢应弦抬头看她:“你要去么?我的建议是现在别去。我知道你之前曾经和他在山上单独相处过,不过陆家知道他与你有过关系,必然不会让他再一个人呆着,定会找人看守他,如果你非要见他,也至少等到他下山再说。”   花焰一句话还没开口,谢应弦把她想问的全说了。   “你要是实在无聊,想出去逛逛也行,记得仔细乔装易容,有什么不会的让凝音绛岚教你。”他顿了顿,“你若是想去找羽曳麻烦,可以跟着继续去弄他的羽风堂。这是他立身之本,他重视极了,先前就不愿让我的人安插进去,现下没有魔教做后盾,想落井下石分一杯羹的应该不少。”   花焰想了想,终是摇头道:“我留在教内练剑。”   她想,她总能等到,只是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三个月。   秋来转冷,及至入冬,正义教一片天寒地冻,她的天残剑法终于有所小成。适逢新年,绛岚给正义教高层每人做了件新衣,给花焰的是件红色的袄裙,既修身又暖和。   他们有内力在身,其实谈不上穿衣取暖,但总归是应个景。   凝音拿到的是一件紫色的绒比甲,齐修斯则是一件长袍,至于给谢应弦的是一件灰色的狐皮大氅, 做得针脚细密精致异常,谁都看得出其他人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有给谢应弦的才是认真做的。   花焰曾经问过绛岚是不是喜欢谢应弦,谁知道绛岚柔柔一笑道:“圣女说笑了,我和凝音命都是教主的,喜欢又能算是何意。”   她和凝音是一对双胞胎,因为家贫被卖到市集,险些进了勾栏,后来据说是因为凝音哭得太惨,谢应弦见了心烦,便随手叫人买了送回去给自己爱心泛滥的亲娘发泄母爱。前教主夫人养着养着,觉得自家儿子越发不成器,于是便让两个小姑娘跟在他屁股后面逼他上进。   谢应弦起初很是反抗,但后来发现她们还能顺便帮他干些事情,省去许多麻烦,也就默认了。   一来二去,大家也差不多算是一起长大。   花焰欣赏着那件狐皮大氅,忽然又没来由地想起了陆承杀,他们分开的时间已经渐渐超过了相处,她已经刻意地没在想了,可还是会忍不住。   这时候冥思洞应该非常非常冷吧,他不会还在被罚吧。   绛岚浅笑道:“圣女要是喜欢,我明年也给你做一件。”   花焰摇摇头,她不想要,她只是……想给陆承杀也做一件,可惜她连针线活都不会.   绛岚得知后笑道:“大氅有些难做,要是不嫌弃,我可以教你绣个帕子之类的,那个简单许多。”   她手把手教,花焰看着自己绣得歪歪扭扭的帕子,实在沮丧。   绛岚低声道:“圣女,你还在惦记那个人么?”她的声音低媚婉转,在冬日里,几乎有抚慰人心的力量。   花焰没有说话。   半晌,绛岚缓缓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   新年当日,他们正义教大摆筵席,杀猪烹羊,菜肴一道接一道,觥筹交错,弟子们大声嬉闹,不多时划拳猜枚起来,间或伴随一些斗殴,算是过了个好年。   可惜花焰因为酒品不好,甚至连一醉解千愁的机会都没有。   她在欢天喜地的闹腾声后,独自找了片雪地,封了自己的内力,坐了一会,就冷得受不了,不知道陆承杀当日到底是如何忍的。   花焰孤零零往回走时,遇上了谢应弦。   谢应弦举起手里提着的酒壶,道:“真不喝?你想撒酒疯也无妨。”   花焰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谢应弦轻叹了口气道:“有个消息,阴相思开张了,已经有正派弟子着了道。”   花焰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万蛊门门主阴相思每隔一定年份就要寻觅一些有武功的少侠采补,以维持武功和年轻美貌,武功越强越好,间隔可能是几年也可能是十几年,为此她往往会搞个局,年轻阅历浅的弟子很容易中招。   她意兴阑珊地点了点头,只听谢应弦又道:“另一个消息,停剑山庄只知是魔教作祟,让去的弟子里,似乎有陆承杀在。”   花焰蓦然抬头。   “阴相思可不好对付,不过她和我们正义教积怨已久,你有兴趣去和她会会么?” 第72章 同入迷谷   这次花焰不再是一个人出门, 她带了一队人马,为了方便行事换了男装,还用带面纱的斗笠遮住已经有些过分惹眼的面容。   一路行去, 遇到羽风堂的药铺, 先做一番破坏再走。   听着药铺里人仰马翻的声响, 花焰心情很平静, 还在对着地图盘算还有几天能到。   阴相思这次设局的地方在一个有些偏远的小镇, 名为迷谷,起初是迷谷镇中有人向附近路过的少侠求救, 然而一入镇中,便如泥牛入海, 不见踪影, 因此便陆陆续续有年轻弟子前去营救同伴, 也都消失不见。   人消失的多了,才逐渐引起各门派注意,又加派弟子前去探看。   花焰看着送来的消息, 心道, 阴相思估计躲在里面乐都要乐死了。   她娘跟她说过, 阴相思这个老妖婆最喜欢的就是扮猪吃老虎,躲在暗处放冷箭。   他们正义教与万蛊门联系千丝万缕, 谢应弦自有办法得知阴相思的动向, 但正道一时半刻只怕完全探知不到,送再多弟子去,也不过是被她各个击破,拿来品尝。   ***   陆承昭只觉得晦气极了。   怎么又是他!   家里人要历练弟子也没必要非得找他,怎么不让陆承阳去!   他好不容易高兴两天,凭什么又得跟着陆承杀去出任务!   而且他现在看起来比之前还冰冷可怕, 一个眼神过来就是严寒急冻,妈的又不是他欺骗了他的感情,用得着吗!   这还得赖那个女的。   他就知道那个女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果然,是个魔教妖女!他早便料到了!   消息一出来,不消几日,江湖上就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停剑山庄的陆承杀居然被一个魔教妖女引诱了!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陆承昭知道的时候笑得嘴都歪了。   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绕过谁!   陆承杀,你也有今天!   让你之前秀恩爱得意啊!   问剑大会上见过两人亲昵的不在少数,各个添油加醋,描述的绘声绘色,就连停剑山庄里都已经有所耳闻,没去问剑大会的众弟子纷纷惊诧不已,但对于整个停剑山庄来说,无疑是件令人蒙羞的事情。   他爷爷当即便把从慈心谷回来的陆承杀叫去问讯,足足一个多时辰,时不时能听见他爷爷暴跳如雷的声音。   陆承昭才知道,那妖女的不止问剑大会跟着他,还曾经偷偷跑到山庄里来找过他,陆承杀供认不讳,还承认两人有过肌肤之亲,这简直是顺着他爷爷的逆鳞在摸。   这事无语的陆承昭都觉得他是不是傻,毕竟那妖女同他之间的事天知地知其他人又不知,陆承杀不承认就是了,非那么实诚干嘛,交代的这么干净,那是——   绝对没有好下场的!   果然,陆承杀被罚了一百杖,他硬挺着挨完,据说行刑的弟子抖着手都给打麻了,最后他后背一片血肉模糊,不过陆承杀挺有骨气,叫都没叫一声。   陆承昭本还想去看热闹,看着看着给自己后背看疼了。   平日里弟子犯错受罚,也就罚个一二十杖,都能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翻不了身,陆承杀的一百杖,不敢想。   没等陆承杀养两天,他就被接着罚去宗祠跪着关禁闭,日夜有人看守。   他爷爷还不许有人跟他说话——这纯粹是多想,陆承杀跪在那里压根不想开口,他身上血腥味浓重,好几天都散不掉。   反正陆承昭是知道,他们家选黑衣做门派服就是为了遮掩血迹,哪怕洇透了,看起来也是黑的。   此外,他爷爷还加派人手巡逻,以期那妖女再度前来,将她抓获,不过都说了她只是逗逗陆承杀玩,如今身份暴露,又怎么可能再来,简直妄想。   因为太惨,陆承昭都难得生出了几分同情。   当然,现在同情心戛然而止了。   陆承杀沉寂了三个月之后,似乎是反省透了。恰好他们接到其他门派弟子的求助消息,说有弟子在某个小镇离奇失踪,疑是魔教所为,他爷爷便决定派人前去,让陆承杀将功补过,顺便——还捎带上了他。   所以妈的,到底关他什么事!   同行十几个弟子都远远缀在陆承杀身后,他是陆怀天的长子,不能再退了,只能硬着头皮顶在前面。   若说陆承杀之前只是冷冰冰而无感情的兵器,现在他看起来就像个被伤透了千疮百孔的……兵器,看什么都带着点毁灭意味。   现在他要是碰上哪个不长眼的魔教之人,估计立刻会把人碎尸万段吧。   陆承昭才隐约察觉到,陆承杀现在这个状况,可能不单是因为被他爷爷罚了觉得愧疚,更主要还是那妖女骗了他的感情。   一个女子罢了,不行再换嘛,青楼妓馆,燕瘦环肥,甭管是温柔解语花,还是妖冶魅人花,总有一款称心如意。   为了个人安全,也为了大家能过得舒心点,陆承昭斥重金,到附近花楼聘了位千娇百媚的行首,准备开解一下陆承杀,结果人还没进去,就在门口抖成了一团,好不容易往里面走了走,还没接近陆承杀,就被冻回来了。   “嘤嘤嘤,吓死奴家了,这位公子凶死了……”   “钱奴家退给你!这活奴家真的不行……”   陆承昭纳闷,他不是对那妖女挺温柔和善的吗?   之后陆承杀仿佛更冷了。   陆承昭偷鸡不着蚀把米,气得在心里骂他不知好歹,好心当成驴肝肺!   总之几日后,再是不愉快,他们还是骑马来到了那个镇外,越接近越人迹罕至,真不知道最初的那个弟子是如何找来的。   小镇笼在云雾中,看不太分明,镇门口杂草丛生,隐约可见几间土房的轮廓,外头竖了个破败的碑,艰难分辨可以认出上面写着“迷谷”二字,只有零星的一点炊烟证明里面确有人住。   陆承昭朝里面喊了一嗓子,无人回答。   迷谷镇里透着一股难言的诡异,照理说前前后后进去那么多拨弟子,无论如何不该如此安静。   外面也有其他门派的弟子同样踌躇,不知该不该进去,见到停剑山庄一行,尤其是陆承杀,倒是立刻靠过来,小心道:“诸位少侠也是前来救援的吗?我们可否结伴?”   陆承昭清了清嗓子,总还得摆出名门正派弟子的气势,询问道:“先前有人进去过吗?情况如何?里面有什么异状吗?可曾见到那魔教妖人?”   被问到的弟子摇头道:“青城门的人先进去了,到现在还没动静。异状是没看到,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仿佛被隔绝了一般。”他望着那迷谷镇,有一丝余悸道,“那镇子看着像个吃人的妖兽,若不是师兄还被困在里面,我当真是……”   陆承昭很理解他,他也不想进去。   然而陆承杀听完,径直便已经下马朝里走。   妈的,你能不能合群一点!   陆承昭真的很想就等在外面算了,但眼下其他门派弟子看着,他要是在这丢了停剑山庄的面子,回头他爹知道肯定会把他臭骂一顿。   而且陆承杀万一一去不回,他待会再进去,只怕更不安全!   于是,一行人便又跟着陆承杀一道进去。   雾气缭绕,可见之处只有足前寸许,让陆承昭难免想起门派战时的遭遇,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几个人先到附近的土房看了看,可惜里头并无人生活的痕迹,水缸米缸具是空的,炊具冰凉,就在众人失望之际,他们忽然听见了一声古怪的娇笑。   咯咯咯。   笑得妖媚又清脆。   在雾气中听来却分外瘆人,一道黑影凌空而过,所有人都是一凛。   黑影手中捏着的银针刚发出来,陆承杀的身形已动,他拔剑击飞银针,倏忽而至,穿梭在雾气中,陆承杀似乎并不需要看,就已经能确定方向,剑尖往前扎,贯胸而过,将人定死。   那人似乎根本没有料到会这么快被人逮住,并且对方还出手这么狠厉,当即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脑袋一歪,便命丧当场。   但对其他人而言,这才是人间凶神陆承杀的通常表现。   众人立刻围了过来。   倒在陆承杀剑下的,看衣着是个女子,脸上浓妆艳抹看不出容貌,有人检查她身上,想看看有没有线索,忽然道:“这是个男的!”   虽然化了妆还熏了香,但稍一摸索便知不对,女子不会有这么大的骨架。   他身上藏了一些淬了毒的暗器和毒药,另放了一些看不出是什么的药粉和一本……让年轻弟子把持不住的小册子。   众人本来就很微妙的脸色变得更加微妙了。   不过心里都知这人肯定是魔教的。   陆承杀握着剑柄轻松拔剑,神色如常。   ***   花焰也同时拔出了剑,阴相思的人估计把他们也当成了是普通进来的正派弟子,于是这个没眼色的,便来偷袭她,花焰的反应速度已比之前快上数倍,反手便是一剑。   这三个月已演练了成千上万次,下意识出剑,快得连花焰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人当即便死了。   之前同谢应弦返教时,她也下过杀手,但始终有些恍惚,虽然心知自己杀的都是些凶徒恶人,可她还是有点害怕,如果自己真的变成一个合格的魔教妖女,是不是和陆承杀就真的只能渐行渐远了。   属下已经帮她检查过了。   “是个男子。”   花焰点头,阴相思身边不留女子,她心胸狭窄的很,容不下身边有第二个女子,哪怕是她的侍女,所以即便让男子扮作女子,她也病态的只留男子在身边。   她看着眼前一片茫茫,心里盘算着如何能更安全地找到陆承杀。   想了又想,第二次她抓了一个活口,用魅音入耳逼问他阴相思在何处,得到了大概了方位之后,花焰让属下都留在原地,等她回来,独自前往阴相思处。   阴相思在迷谷镇的东北角一处破庙下面。   花焰武功精益,内力提升,步速也比以往快了不少,她疾驰掠过,因为目标明确,不多时便到了。   那破庙甚不起眼,一眼便可望穿,屋檐残破倒塌,到处灰尘遍地,蛛网乱结,寻常人根本不会在意,如果不是确定魅音入耳时对方不会说谎,花焰都不敢肯定。   她抬眼望去,那金身斑驳的佛像怀中正抱了一个玲珑娇小的女子,两人双唇相对,身体相连,四肢缠在一起。   花焰本来还在思忖,突然脸上一红,认出是阴相思最喜欢的欢喜佛。   这下她倒是确定阴相思肯定在这。   花焰摸索半天,突然感觉有人过来,她连忙藏上房梁,只见一个着女装身材高大的男子提着两个不省人事的年轻弟子迈步进来。他先确定身后无人跟踪,这才在佛像前女子腰上挂着的饰物处拽了几下,随后一声轻响,佛像微微移开,露出后面的通道。   等他走进去一阵,花焰有样学样也跟着下去。   拾阶而下,楼梯几折之后,进了一个新的空间,里面宽敞又明亮,修得几乎像寻常人家的宅院,有照壁,有前厅,有梁有柱,显然是阴相思筹备良久,下面还有一些人在行走,空中散发着一股十分淫靡的馨香,花焰避开众人视线,趁机跃到高处房梁,她动作极轻,几乎没有发出声响,而后小心翼翼地朝里接近。   很快她便听见阴相思的声音,她的声音很特殊,极其尖利,似女子撒娇时故意掐尖嗓子一般。   “又被他杀了?”   花焰低头,才发现她面前摆了一排瓮,里面具是传音蛊。传音蛊分子母蛊,将子蛊种在人体内,一定距离内对着子蛊说话,说话声可与母蛊共鸣,也就能传到另外一处,对母蛊说话也同理。   瓮内有声音传来,略带一丝颤抖:“他确实……有些能耐。”   阴相思阴恻恻笑道:“多有能耐?”   翁内人哆嗦答:“……属下不知。”   “真是废物。”阴相思笑着嘲讽完,道,“他现在人在哪?”   对方答完后,阴相思才道:“行了,你继续看着他吧。”   随后她便低头思忖起来,花焰趁机打量,才发现里间横七竖八倒着些被她吸干的年轻男弟子,都衣衫不整,面色灰败难看,宛若炉渣,从衣衫缝隙间还能看见一些不该看到的部位。   花焰乍然看见,心神冲击了一会,随后便被丑到,移开了视线。   她的位置看不到阴相思的脸,但看身材和肌肤,依然宛若少女,她只穿了一件薄纱衣,身形婀娜窈窕,卧躺在一张大得夸张的红木大床上,此时一个小侍正跪在地上给她涂手上的蔻丹。   阴相思时年应该已经过七十,修习的邪功可以通过采补男子来吸收他人功力,同时维持自身不再衰老,她娘曾经吐槽过,说这功法能练出来的都不是一般人——一般人根本受不了。   但被她采补殆尽的弟子就很惨了,不仅武功尽失,无法恢复,而且坏了根骨,此后再无法习武,还会身体较常人更差许多,虽不会死,却比死更惨。   阴相思一把推开那个小侍,道:“去,把小二叫进来。”   那个“小二”一会便进来了,只是花焰见到也一愣,她也没想到来得人会是尤为天。   他不再穿着那身红衣,系着红缎带,现下一身衣衫和阴相思所有内侍一模一样,眉宇间的骄傲与狠厉尽数抹平,只剩顺从,他仿佛毫无屈辱感地屈双膝跪在阴相思面前。   阴相思挑起他的下颌,道:“来,说说看,那个陆承杀到底有多难对付,他一口气杀了我七个小宝贝,可把我心疼坏了。”   花焰:“……!”   敢情她刚才说的是陆承杀!   尤为天望着阴相思的脸,顺从地将他所知一一告知阴相思,包括陆承杀的武功路数,平日性格行为习惯等等,半点没有之前的阴阳怪气。   阴相思又思忖了一会,道:“他可曾成亲,或有什么弱点?”   尤为天道:“应尚未成亲,弱点……不知道算不算,他先前对那正义教现任圣女情根深种。”   “现任?哦对花燃死了。”阴相思忽得一笑:“花燃家的丫头竟都长大到可以勾引男子了?那陆承杀是不是已经不是童子了,可惜可惜。”   尤为天道:“依刚才所见,他应该元阳尚在。”   阴相思闻言,突然舔了一下唇道:“元阳尚在?那就有意思了,他武功应是现在年轻弟子中的翘楚罢……那可真是大补呢……”她语气越发饶有趣味,“……吃了他,估计剩下的我空手而归都不亏了。”   花焰越听越火大。   老妖婆觊觎个鬼啊,他是我的!   说完,阴相思披了衣服下床,竟打算动身出门。   花焰等她出去后,连忙跟了出去。   出了庙,阴相思很快消失在雾蒙蒙中,花焰记着刚才传音蛊里的人说的地方,可出来找她才发现,那对了解布局的阴相思来说很轻松,对她而言就未必了。   她顿时觉得焦躁起来,有一丝后悔,早知道刚才就算冒着和阴相思正面冲突的风险也应该跟上去。   ***   这是他们遇到的第八波。   前面七个故弄玄虚的都被陆承杀干脆利落地收了人头,他们甚至还救了几个先前进来昏迷在地的弟子,所有人都信心满满,觉得越往里深入,就越有希望救出其他人。   然而第八波和之前的七波都不一样。   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异常,只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淡淡飘来,有人立刻掩住了口鼻。   “这香气是不是有毒!”   “完了,我已经吸进去了……不过我没感觉到有什么异样……陆少侠,你觉得呢?”   陆承杀循着味道散发出的地方追了出去,可对方身影鬼魅,竟不比他慢上多少,想来武功绝不是前面几个人可比,但不论如何,既然已经确定敌人来自魔教,他的使命就是杀掉对方。   他握着剑柄,却发现对方引着他越走越远,逐渐和其他人脱节。   ——就算有问题,只要杀了对方,就没事了。   陆承杀这么想着,空气中响起一声熟悉的渺远的笑声。   他忽然心底一抽。   不知走到了哪里,面前的鬼魅身影停了下来,对方亭亭立在那里,浓雾仿佛慢慢淡去一般露出了对方的面容,一双大而明灿的眸子,漾着流光溢彩的光,琼鼻精致小巧,嘴唇是鲜艳的樱桃色,微微翘起,她朝着他娇媚一笑,那本就明艳美丽的脸庞变得更加生动多姿,流露出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媚意。   陆承杀心脏停跳了一拍,随后只觉得绞痛。   那是他朝思暮想的容颜。   对方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变化,越发卖力地朝他娇笑,还轻启朱唇,用他无比熟悉的声音蛊惑道:“陆郎,我好想你呀。”   陆承杀没有动。   她不会这么叫他,也不会这么笑。   可是,明知道是假的,他还是想再多看两眼。 第73章 意外重逢   “陆郎, 你喜不喜欢我呀?”对方朝他一步步缓缓走近,摆腰扭臀,吐出的娇声也益发蛊惑人心, 她面颊上甚至浮现出一抹动人的红晕, 仿佛少女怀春般, 娇俏可爱, 就连空中香味也逐渐浓郁起来, 似乎将两人与外界隔绝,只留下这一方暧昧的天地。   可陆承杀仍旧无动于衷。   她咬了咬唇, 低媚地笑了一声,随后抬起素手, 姿态优美地解起了自己的衣结。   “陆郎, 我……”   在肌肤露出来之前, 陆承杀的剑已经出鞘了,他好似压根不知道怜香惜玉四个字是怎么写的,像之前无数次一样, 没有半分迟疑。   速度极快, 杀气腾腾, 是一剑毙命的态势。   阴相思晃身避开之后,面上不现, 心头却有一丝恼怒。   她的药粉自然不会有问题, 沿途的香气加上她身上的香气,对方只要置身其中的时间足够长,便会在眼前人的脸上看到自己心上人的模样。   任谁见到自己的心上人朝他示好,还宽衣解带,都不可能丝毫不动容。   除非对方压根没有心上人,有一瞬她甚至开始怀疑起是否是小二的情报有误。   然而陆承杀却是真的要杀她, 不管她如何卖骚撩人都毫无反应——见鬼,那花燃的女儿总不能是什么纯情害羞的大家闺秀,更何况越是反差,男子不该越是心动……   不对。   阴相思恍然想起,花燃的女儿既已身份暴露,那陆承杀应已知自己是被个魔教妖女戏弄,会恼羞成怒想杀人泄愤也不奇怪,只怪最近的年轻弟子都太没用,让她想简单了。   当即,阴相思便改了策略。   她一转娇笑,换了一副期期艾艾委屈又受伤的模样,双眼含泪道:“陆郎,先前都是情非得已,我并非有意骗你……我是真心慕恋你的……”   陆承杀的剑势一顿。   阴相思见有效,立刻说得更多:“离开你,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想得心儿都痛了……只盼着能早日见到你,你可一定要相信我呀……”   “我只是迫于身份而一直无法告知你……我对你的真情,就怕你知道了我的身份会对我拔刀相向……”她声音娇软可怜,透着一股惹人怜爱的味道,“别打我了嘛,我们来做些快乐的事情呀……”   既知假的,又何必自欺欺人。   陆承杀对自己道。   可心口却还是绵延作痛,挨那一百杖时都未有此刻难熬,他努力定神,默念剑诀,使自己平静。   三个月了,他该足够心如止水才对。   眼前不过是个魔教妖人,他所要做的只是杀了她,不需要再想更多。   阴相思没想到他居然还不停手,并且越发难缠起来,颇有几分当年陆镇行的样子,不解风情,不懂情爱为何物,脑子里似乎只有杀魔教一根筋。   想起那位魔教老对头,她眸子蓦然冷了下来。   真是不识好歹。   陆承杀再如何天赋异禀,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与她而言,便如婴孩,她只是不舍得浪费功力,真当她不能打吗?   更何况她何止有这一种手段?   陆承杀只觉得眼前人的速度突然快了起来。   方才她只一味躲闪,但现在她手里突然多出了两只驼铃,她两手轻轻晃铃,铃声清脆,一下一下,似有魔力,须臾之间,从四面八方涌来了无数嗡嗡叫着的小虫,它们扑扇着薄翼,眼瞳突兀赤红,尾部还有一抹艳红,似蜂非蜂,在铃音下,径直朝着陆承杀攻去。   虫体太小,他只得举剑阻挡。   听见噼啪虫身落地之声,但随后又有虫子源源不断的扑来。   而与此同时,他的脚下也突然冒出了许多漆黑的蛊虫,正沿着他的靴子向上攀爬。   他仿佛瞬间置身于一个毒瓮中。   陆承杀身体一震,将蛊虫震飞,抬脚碾死,破空之声随后响起,十来柄柳叶般细薄的暗器朝着他周身大穴袭来,陆承杀身体腾空,一个后翻避开,同时挥剑以剑气劈砍不断袭来的小虫。   下一波暗器又再度袭来。   阴相思冷冷一笑,蛊虫用一只便少一只,纵然她是万蛊门的门主也不是不心疼,不过……她意识到陆承杀身上似乎还有伤未愈,在躲避时他背脊明显有些僵,额头冒汗,而她的柳叶刃已趁机在陆承杀的胳膊上划了一道。   柳叶刃上淬了毒,自然,也不是一般的毒。   她持续摇铃,毒虫蛊虫源源不断,手下暗器翻飞,身形如雾飘荡,不给陆承杀半丝机会。   看着眼前黑衣青年,阴相思的心情很闲适,等着他的毒性发作。   他迟早会成为她的囊中之物。   正在此时,迷雾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阴相思微微皱眉,她不是说过不要让人来打扰她么?   身影越行越疾,随后便是一阵毒雾朝她袭来。   这可真是凑了巧了。   阴相思眉宇间闪过一丝阴戾。   陆承杀只见地上爬过来一只足有半个鸡蛋大的蛊虫,它眼冒金光地张开嘴在地上吞吃,大口大口将一地的蛊虫一一咽下,仿佛正在大快朵颐,不多时就胀大到了一个鸡蛋那么大,然而却并不攻击陆承杀。   迷雾里的人也逐渐显出身形。   她穿着一身男装,摘下了脑袋上的斗笠,露出了和刚才女子一模一样的脸。   “找到了。”她笑了笑,似乎松了口气,手指间捻着不知什么,朝他洒来,嘴上还在道:“你先让开。”   陆承杀闪身一避,那些粉尘落在先前似蜂非蜂的虫子上,瞬间便仿佛点燃一般,挨个爆出鲜红血花,妖异非常。   她似乎想伸手拽他,但见他目光冷冷,犹豫了一下,又缩回了手,小声道:“你先跟我走,好不好……”   陆承杀此时周身都有些发热,大脑的反应有些迟疑,因而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最能让他有安全的东西——他手里的剑。   两人片刻的对峙,阴相思的声音已至。   “两位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喽?”她微微一笑,对着面前女子道,“想跟我抢人,你也得掂量一下自己道行够不够?”   “抢什么抢,他是我的!”   花焰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这老妖婆也太难找了,她在迷雾里摸索了半天总算赶上,见陆承杀衣衫完好才算放心,见他受伤,又有点心疼。   只是现在陆承杀连见她都有点防备,眼神冷冰冰的。   虽然花焰早有预料,也难免生出几分伤心委屈来,伸手想拽他,只见他握紧长剑,仿佛当她是个陌生人,花焰腰腹隐隐作痛,有点害怕,也不敢再接近他。   ——不急,她有机会解释的!   眼下先对付阴相思再说。   “你俩既未睡过,也未成亲,怎么就是你的了,我还说他是我的呢……”阴相思瞬间逼近了花焰,见到她和花燃有几分相似的脸,她已经有了猜测,她对自己的猎物会手下留情,对其他女子可不会,“你这么想送死,我就成全……”   花焰已经拔剑迎了上去。   阴相思那些蛊毒手段对陆承杀奏效,对她可不奏效。   没想到花焰不止不怕,还率先发难,阴相思终于拔出了腰间的长锏,以为反手就能将花焰劈倒,可没想到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力量比她想象中大得多。   花焰心中一片沉静,三个月的苦练,总算有了检验的机会。   她几乎什么也没有多想,便凭着本能去攻击阴相思,阴相思虽然功力深厚,但她鲜少亲自出手,对敌经验不见得有多么丰富——花焰所料未错。   阴相思大致能算出她的年岁,她知道谢应弦武功厉害,却没听说她有什么武艺上的成就,因而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以为轻易便能击败,出手时便也随意许多,之后她就发现自己错了。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被一个不到双十年华的小姑娘逼得焦头烂额。   陆承杀也没想到,他身体内隐隐有什么在翻涌,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个长着一模一样脸蛋的人互相打得难分轩轾。   但无论哪个都不可能是她——武功超过太多了。   他应该持剑上去杀人,趁着她们内斗。   可……陆承杀勉力用内力将体内感觉弹压下去,知道自己是中了毒,后背隐约有伤崩裂,疼痛让他清醒了几分,就在这时,他听见其中一个人道:“你怎么还不走?你走啊?呃,不知道往哪走,你……”   花焰喘息间,见陆承杀呆呆站在原地,顿觉不对。   她的蛊王已经把地上阴相思的蛊吃的差不多了。   花焰趁机一拂袖,将吃得肚皮饱饱的蛊王重新收回来,转头再去对付阴相思。   阴相思此时已经知道她短时间内是没法解决眼前少女了,若是陆承杀反应过来二打一就更不好办了——而且她最讨厌跟人正面打架了!   想着,她当机立断撤身,临走前她狠狠看了一眼陆承杀,对花焰道:“便宜你了。”   花焰不明所以,见阴相思撤身遁走,她还有些意犹未尽。   但阴相思的地盘,她也不敢多追,更何况陆承杀还在,她收了剑便转头去看他。   “……你还好吗?”她保持了一点距离。   陆承杀看着她没有说话,他神智迷离再度袭来,为了保持清醒,陆承杀当即用剑在胳膊上划了一道,血顺着他的手背流了下来。   “哎,你干嘛!”花焰呆了,她刚想靠近,就发现陆承杀那柄素来对着敌人的剑此刻却是指向了她。   陆承杀道:“别过来。”   花焰张了张嘴,道:“啊……哦。”她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瓶伤药道,“你要不要止个血啊……”   陆承杀哪里敢用她的东西。   他应该杀了她,但眼下继续呆着都很危险。   陆承杀当即便决定离开,他纵身掠走时,却发现那人还在跟着他,陆承杀拔剑,两人在空中对过几招,陆承杀身形一晃,突然听见对方道:“小心。”   他意识恍惚。   这一声“小心”何其耳熟,曾几何时,在弟子战与褚浚对招时,他也听到过。   这个倒比上一个学得像多了。   花焰是真的很心焦,他要是无事还好,这个样子她哪里放心他到处乱跑,而且……她好不容易才见到他。   可是他现在好凶啊!   “……你别跑了行不行,你稍微站在那里听我解释一下好不好!”   陆承杀心道,不用了,他刚才已经听过了。   两个人且行且打,又对了十来招,花焰隐约闻到血腥味,只割一个胳膊,哪里来这么重的血腥味?他又受伤了?可眼下花焰也没有立场去问,她想了想,干脆用剑气去撩陆承杀的衣衫。   只是还没撩两下,有个东西从陆承杀怀里掉了出来。   一个黑木簪子,上面还装饰了朵大红绢花,陆承杀的品味,明显是送给女子的东西。   花焰眼疾手快捡起,顿时一惊,抬头道:“你买给谁的?”   陆承杀伸手想去抢,冷道:“反正不是给你的。”   花焰:“……?!”   不给我,你还想给谁??? 第74章 互诉衷肠   不得了啊陆承杀!   整整三个月, 她在教内闭门不出日夜练剑,就盼着能早点见到他,他在停剑山庄干什么!连买簪子送姑娘都学会了!他都没给她送过!   花焰怒上心头, 当即便不打算把这个土簪子还给他, 决定自己揣着了。   谁料方才一直避战的陆承杀却突然认真起来。   他身形极快地袭向她的要害, 花焰猝不及防, 只得躲闪, 天残剑法虽然威力巨大,但不代表她可以近身肉搏, 险险避过陆承杀袭来的掌风,陆承杀反手一握, 花焰就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扣住, 陆承杀指间用力, 似乎下一刻就要折断她握着簪子的手腕。   花焰没想到他居然翻脸不认人到这种地步,不禁道:“陆大侠,你当真要这么对我?”   这称呼和语气都太熟悉了, 还透着一股受伤。   陆承杀一怔。   花焰趁机从他手下挣脱出来, 皓腕已印上了五个鲜红的手指印, 她立刻又气又委屈,恍惚间想起他们教主说的话, 心里顿时又凉了半截。   看来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真的不想原谅她了。   那她解释还有用吗?   望着手里的簪子,她更觉得糟糕,短短三个月,他都有别人了。   明明先前他还什么都不懂。   她吸了下鼻子,把簪子递还回去:“我不要了,还给你。”   花焰只觉得她这一趟辛辛苦苦跑来, 好似都没了意义,他真的嫉魔教如仇,像谢应弦说的,没有直接动手杀她,就已经算情深义重了。   重逢至今,他看着她全然没有分别前的半分温和亲昵,也没有痛恨挣扎等等情绪,就像看一个陌生人,不,一个陌生敌人。   明明她还这么想他。   他们是不是真的回不去了?   花焰口中愈发苦涩,几乎想要撒泼打滚大哭大闹,但又怕被陆承杀砍,今时不同往日,她强自镇定,轻声道:“你……让我再说几句话,我说完就走。”   陆承杀抢回自己的簪子,心头有一丝不快。   他不该与这个魔教妖人啰嗦,只是那张脸一直在他面前晃,晃得他心神不宁,他现在原就觉得神智不太清明,更加不想与人交谈,若非如此,他现在早该动手杀……   “这里不大安全,阴相思……就是刚才那个老妖婆,她不好对付,你还是尽快出去,受伤的地方也赶紧上药。”花焰顿了顿,道:“我不是有意骗你的,我那时真的在被追杀,也没有内力,所以才硬要跟着你。隐瞒身份只是怕你知道直接上来砍我。我、我没有故意勾引你,虽然亲是我主动亲的,但你也没拒绝……”她越说越小声,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我还有一个问题,你那个簪子到底是买给谁的?”   她真的很在意!   让她死个痛快吧!   到底是哪个混蛋趁她不在撬她墙角!   陆承杀却越听越迷惑,他只当眼前人与之前的魔教妖人一样,都是不知用什么邪法让他看到了她的脸,刻意接近他,不知图谋什么,可听到“亲”那段,他实在迷惑对方是如何得知的,又为何非要在意他的簪子是送给谁。   总不能连言语都能出现幻觉。   她身量高了些许,武功高了不少,穿着十分陌生的衣衫——甚至不是裙子,除了脸,哪里都……   花焰见他不答,还以为陆承杀连理都不想理她。   她攥了攥手心,只觉得气苦极了,再待下去,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花焰咬咬牙,道:“那我走了。”说着,她抬腿往边上挪了挪,可又有些舍不得。   还未走出去两步,手腕又被人握住了。   花焰悚然一惊,她转头道:“我簪子不都还给你了,你还想折我手腕?”她手腕泛红的地方再度被青年五指覆盖,他的掌心滚烫,花焰只觉得自己手腕格外脆弱,不由道,“你轻点啊……”   陆承杀没有折她腕的意思,只是拼命眨了两下眼睛,声音有些艰难地溢出:“……你到底是谁?”   花焰懵了一瞬。   “你不认得我了?”她也眨了几下眼睛,脑子短暂空白,又无端松了口气,“……你失忆了?”她语气竟还有一丝轻松。   陆承杀心中在微微地动摇。   这要是演,也未免太像了。   花焰想起刚才自己又是放蛊又是丢毒粉,顿时觉得太失策了,她早知道他不记得,那……算了,还是不骗他了。   犹豫间,她已经反手握住了陆承杀的手腕,忽然觉得他身体热得不寻常。   “你怎么了?”   离得近了,才发现他的脸也在发红,额头有细密的汗。   花焰抬起另一只手,想去试他额上的温度,却被陆承杀偏头躲过,他抿着唇道:“我没有失忆。”呼吸声都重的不自然。   她方才以为他是受伤,现在看又不止是受伤。   “那你怎么了……”花焰小心翼翼地觑着他,“……你认不出我了?”   贴得近,她身上的香味终于无孔不入地钻进了他的身体里,淡淡的,清晨被露水沾湿的花瓣散发出的幽香,惑人至极,午夜梦回,总在他梦间萦绕。   陆承杀突然松开了手。   花焰刚来得及揉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就见陆承杀掉头就走,步速迅捷地像在逃。   “等等……陆大侠,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你为什么要问我是谁?你认不出我了?还是你把我认成谁了,或者把谁认成我了?”   她亦步亦趋追了过去,隐约觉得事情是不是还有转机。   陆承杀认出她之后,态度明显不似刚才冷漠了。   四周迷雾丛生,荒凉无人,花焰有点怕追丢了他,便追得更紧,甚至攥住了他的袖子,出声叫他的名字道:“陆承杀!有话说话,别跑了行不行!”   陆承杀被她拽得一个趔趄,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呼吸沉沉,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半晌道:“你骗我。”   花焰也一愣,刚才的气势没了,呐呐道:“我刚才解释了,我不是故意的……”   陆承杀道:“周小花。”   ???怎么突然……   花焰第一次从他嘴里听见这个名字十足古怪,可一想到这个名字的来历,她立刻有点头疼,只好解释道:“这其实也不算假名,我爹姓周,我娘姓花,只不过我随母姓……所以叫花焰,你看周小花总比周小焰好听一点……”   陆承杀道:“被魔教追杀?父母死在魔教?”   花焰立刻道:“我当时真的被追杀啊!羽曳他是叛出魔教,还想来杀我,我内力也被他下毒封了,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父母……”她小声,“是真的死在魔教,他俩墓还在那里呢,就是不是被魔教杀的罢了……”   陆承杀本还有一丝昏沉,听到这里,突然道:“你原本要跟他成亲?”   花焰又一愣。   她差点忘了这件事。   陆承杀又道:“你答应让他娶你?”   花焰没想到三个月过去,他居然变得这么斤斤计较,简直令她目瞪口呆,仿佛认错人的不是陆承杀,是她。   她刚想解释,忽然想起一件自己介意的事,立刻反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簪子到底是买给谁的?”   陆承杀不言。   花焰继续道:“你刚才为了那个簪子还想折断我的手腕!我手腕上现在还有你留下的指印呢!”说着,她卷起袖子,抬高手腕,展示给陆承杀看他刚才干的。   白皙纤细的手腕上,陆承杀五指用力抓握留下的红痕清晰宛然,衬着雪白肌肤,分外鲜明,有些叫人不敢直视。   陆承杀蓦然转开了头。   花焰以为他不想认账,还特地把手腕凑过去给他看。   陆承杀几乎是急措地避开视线,胸膛起伏,似乎很是气急。   花焰终于怏怏收回手腕,还有一丝委屈道:“我和羽曳是年少不懂事父母定的,而且他早与其他女子有染,他真的不是个好人,我跟他早就恩断义绝了……而且那不是在认识你之前,现在你杀了我都不肯嫁给他。好了,我说完了,该你了。”   陆承杀没有动作,只是侧着脸喘气。   花焰扭头正要看他,却见陆承杀突然用指锋又在胳膊上划了一道,刚才已经凝固的血痕又再度顺着他手指骨节蜿蜒流下。   “你干嘛,你别自残啊!”花焰连忙道,“怎么回事?你是不是中了阴相思的毒,让我看看。”   陆承杀往后退了两步,终于低声道:“……别过来。”   花焰是当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她头疼道:“你就算再跟我闹别扭,总得顾顾你自己吧!你要是实在气不过,等你好了我们再打过就是了……你这样,就算我想走,也不放心啊……”   陆承杀额头似乎又沁出了汗,道:“……不是。”   “那是什么?”花焰咬着唇,有点气鼓鼓道,“……你是不是真的不想跟我好了?”   陆承杀抬眸看她,视线都朦胧起来,仿佛披上了一层绯色的薄纱,只觉得眼前女子一颦一笑,尽态极妍,令他心头狂跳。   以往虽也会身体发热,但绝不至于这般。   还未碰到,便已无法自持。   难不成真的是太久未见到她,竟会神情不属到这般地步。   花焰见陆承杀似乎呆怔住,她试探着伸出一只手,却不想立刻被他攥住,下一刻,已被他带进自己怀中。   她被陆承杀吓了一跳,只是伏进他怀中,立刻感觉到陆承杀身体火烫,不似寻常。   他的鼻息喷在她颈侧,竟也灼人非常。   花焰当即脸便红了。   陆承杀似乎醉了一般,他粗重地喘气,又艰难地放开她,道:“你刚才说什么……”   就算是风寒也不至于如此,他脸颊酡红一片,呼吸间有一丝欲念深重的味道。   花焰一手摸了他的额头,一手搭上他的脉息,再略微探看。   她人顿时也僵住了。   这哪里是中毒,这分明是中了烈性情药——她就该知道,阴相思会用的毒能有什么好东西,难怪她最后走之前对她说那样的话——这个老妖婆!   通常来说这种药,硬熬个几个时辰也就过去了,但硬生生去熬既痛苦又没必要。   花焰在衣兜里找了找,翻出能使人镇静清醒的药,塞到他嘴里,摸着他的喉结让他咽下。   可她的指尖刚触到陆承杀的喉结,还未如何滑动,便听他闷哼一声,汗水浸湿了他的长睫,陆承杀抬起水泽浓郁浑沌不堪的眸,突然俯身过来,似乎要寻她的唇。   眼看便要亲上,花焰却还有心结未结,她一把按住了陆承杀的肩膀,道:“……那簪子你到底是买给谁的?”   陆承杀的眸子里闪过迷惑,然而花焰定定看着他,他眨了眨眸子,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说什么,他低头看了一眼此刻还攥在他手心里的簪子。   因为握得太紧,已经印在掌心留下印痕。   他放在怀里整整三个月,无数次想折断,却又舍不得。   陆承杀松开紧握的掌心,徐徐抬起手,把那只黑木簪子缓缓插进了花焰的鬓发间,闭了下眸,又睁开,才有些无奈地叹息出声道:“……给你的。”   透过陆承杀漆黑的眸,她看见那朵大红绢花张扬地绽放在她的乌发间,艳丽又招摇。   花焰不愿意承认,这又土又艳的簪子,居然还有点衬她。   ……好吧。   她终于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一抬头就吻上了陆承杀的唇。   岂知这一下便如薪柴燃火,顿时便烧了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花焰被陆承杀滚烫地按在怀里,唇舌交接的那一刻,耳畔仿佛有电闪雷鸣,激得她周身一阵过电般,连身体都开始颤栗,她忽然想起自己已经有三个月没有和他这么亲密了,顿时鼻子有些发酸,然而这不过是个开始,陆承杀很快用行动告诉她,这三个月来,一直在想念的,不止有她一个人。   而且他很明显,理智不太清醒。   花焰有那么一瞬间的后悔,她应该再等一等,等药效发作,等他的情药劲过去再亲,不然她不至于接个吻,感觉像在被侵犯一样。   偏偏陆承杀全身都火烫极了,不管是唇舌还是手指。   花焰完全呼吸不过来,全身上下都是他的味道,然而陆承杀犹觉不够般,他似乎还想亲得更深一点,花焰呜咽着伸手几乎想推他,被陆承杀毫不犹豫地握着手腕按到她身后,不容她逃避半分,只能任由他肆意轻薄,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留给她。   她的意识似海上风暴中的小船,一阵浪来,顷刻便被淹没,等再稍微缓过劲时,花焰人都没力气了,手脚酥软。   可不等她休息够,又被陆承杀拽去继续亲,俨然把她当成了解药。   然后,花焰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怎么回事,都亲了这么久了,他怎么还烫着? 第75章 孤男寡女   以往总是陆承杀的体温偏低, 但现在他热得像一簇火,花焰和他贴得近,能清晰感受到那股热力, 被他触碰到的地方仿佛随时会被点燃。   可照理说, 她喂他吃了药, 过一会他身上的热力就该降下来。   不应该这样的啊!   陆承杀依然捉着她的手, 他滚烫的长指在她的腕间来回抚摸, 似乎想要借此纾解热意,但偏偏花焰被亲得感官益发敏锐, 只觉得他指间剑茧抚过之处,都轻微的颤栗, 起了鸡皮疙瘩, 唇上还在被陆承杀毫无方寸地压着亲, 他明明已经来来回回把她品尝了个遍,却似还不满意。   恍若要将三个月的思念连本带利亲回来那般不管不顾。   花焰察觉到不对,她竭力分出一丝神智, 挣扎着在陆承杀怀里拧了拧, 抬膝顶撞想让他略微停下了一会, 不料却碰到了一个不该碰的地方,正贴着她的膝弯, 陆承杀呼吸骤然急遽, 花焰也身体一僵,赶忙收回腿,觉得心跳也跟着加快了。   这么一闹,陆承杀总算知道该停下,饶是如此,他还是多吻了她一会, 亲得花焰眼波里全是水汽。   花焰努力平复呼吸,轻喘着道:“你……中了阴相思的毒,我刚才明明应该给你吃了能叫人清醒的药,可……怎么没有效果……你现在觉得如何?”   陆承杀抿着唇摇了摇头,似乎想找回一丝神智。   他终于松开了禁锢着她的手,同时作势又要在胳膊上划一道,被花焰眼疾手快握住了,她将他的袖子捋上去,便看到了之前的划伤,伤口已经凝结,可蜿蜒流下的血却还清晰刺目,花焰有些心疼,道:“你伤自己也只能清醒一时,治标不治本的……”   陆承杀反应了一会,才明白她说的话,然而须臾功夫,他低头又想亲她,脑袋只垂到一半便蓦然抬回来,手握成拳,似乎在强自忍耐。   他开口越发艰难,音色沙哑不堪:“……你先离我远些。”   若她不在,他或许还能忍耐的了,离得这么近,似乎触手可及,要他如何忍?   “那你等一下。”   花焰掏出伤药,想先给陆承杀手臂涂一下,便听见他更急促道:“不用。”   陆承杀退开几步远,他面上仍带赤,长睫快速眨了数下,想让自己清醒。   下一刻,他转身朝着别处掠去。   花焰当即一惊,不近不远地缀在他身后跟着,眼见陆承杀寻到一处溪流,毫不犹豫便踏步进去,任水流浸没自身。   此时仍未开春,天寒地冻,溪流因无人倒也不脏,只是……表面已能见到一层浮冰,必然是极寒。   他既然用水降温,自不会用内力御寒,黑衣瞬间全湿,还能看到些凝霜,脸上赤红也很快褪去,只余青白。   花焰更惊了片刻,一瞬心疼得要命,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冥思洞边挨冻,肩膀发梢全是雪的青年。   “陆大侠,你好了吗……既然不热了,就先出来吧!”   她走到溪边,伸手想去拉他,不料陆承杀却骤然远离,他嘴唇都有些发青,脸色也不大好看,但神色慢慢正常了一些,他低声道:“还在热。”   只是看着她,就浑身燥热,恨不能……   陆承杀闭了下眸,离得更远一些。   花焰在溪边急得直跺脚,心里翻来覆去痛骂阴相思。   不知道陆大侠还要在水里待多久……   正想着,她忽然感觉到有人接近,花焰旋即拔剑,剑锋直指来人,对方立刻举双手做了一副投降的姿态,唇边带笑道:“放心,我没有恶意。”   尤为天此时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平日里的他,眉宇上挑,神采飞扬:“陆承杀中的毒,名为相思无解,是阴相思费尽心血的得意之作,专为对付正道那些冥顽不灵的少侠,除了……”他一只手食指和拇指合围成圈,另一只手则食指竖起,比划了一个动作,道,“做这件事,无药可解。”   花焰没有收剑,依旧警惕地望着他道:“我凭什么信你?你和阴相思是一伙的。”   尤为天眸中一道又冷又痛的光一闪而过,随后他扬唇,笑了笑道:“哪有什么是真的一伙的,你们谢教主与那位羽公子曾经不也是一伙的。你爱信不信,届时陆承杀忍受不了,充血爆体而亡,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花焰一愣,这药性真这么猛吗?   她仍不敢放松警惕,道:“那你来找我做什么?你有解药?但你刚才刚说无药可解。”   尤为天道:“解药怎么没有?”他抬了抬下颌,指向花焰,唇边溢出一丝玩味的笑:“你不就是。”   花焰:“……!!!”   她脸立刻就不争气地红了。   尤为天越发饶有趣味地道:“难不成,你竟不愿帮他?那也不是不能解,入谷的弟子里有女子,我可以帮你弄一个过来。”   花焰立刻否决道:“不行!你做梦!”   尤为天闻言一怔,随后捧腹大笑起来,他笑得毫无形象,甚至笑出眼泪,好一会才抹着眼睛笑道:“你既然不愿让其他女子碰他,那就自己帮他解吧,这里当然不方便,我可以提供你们一个地方。不信也罢,不信也罢,总归我对你们真的没有恶意,你看我都没有出卖你的身份,让你们多卿卿我我了好一会呢。”   花焰被他笑得脸越发红。   她握着剑,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很想直接戳过去,但她忍了。   “还不是你对阴相思说的他?”   尤为天神色微讶,随后笑道:“她问了,我总不能什么都不说,我已经尽量挑众人皆知的说了,而且……”他顿了一下,道,“若不是我,你以为你能这么轻易找到她和陆承杀?阴相思四面都有人看守,我帮你引开了其中一个,正面撞上,阴相思有所防备,她必然会带着陆承杀先转移到其他地方。”   花焰终于有一丝动摇,她也觉得自己能在阴相思的地盘上这么巧赶上,运气还算不错。   她想了想,道:“为什么要帮我?”   “我说因为同病相怜你会信么?”花焰明显不信,尤为天话锋一转道,“圣女大人闭关修炼三个月,武功精益速度惊人,能不能告知一下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天残剑法已经寻回这件事,全天下只有她和谢应弦两人知道,她自然不可能说。   花焰当即便道:“无可奉告。”   尤为天似乎并不意外,耸肩道:“我就知道,我哪有这么好的运气。”   他这么一说,花焰倒真的有几分不解:“你为什么对提高武功这么执着,丰饶天那种蛊你都敢用,还有你练的功法,也都有问题吧。”   尤为天笑笑道:“因为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们这般天赋异禀,随随便便练一下就神功盖世,我要变强只能另辟蹊径,对普通人而言,并没有不需要付出代价就能变强的路。”   花焰知道自己眼下不该跟他啰嗦,但还是忍不住道:“你是为了左惊霜?”   尤为天挑眉,似乎有些惊讶:“你怎么会这么觉得,不过,某种意义来说也差不多……啊,不过正好,有件事我正在查,如果圣女能从谢教主那里得到些消息告知于我就更好了。”   花焰就知道他不会白帮忙,道:“什么事?”   尤为天道:“谜音龙窟案你总知道吧,我们原本都是石山派的弟子,跟着一个吊儿郎当的师父,门派上下只有四个人,很不幸的是,他和师叔当年都去谜音龙窟看热闹,然后死无全尸了,我们不肖弟子就算流散天涯,也总得给师父找出真凶报仇。”   花焰一愣,谢应弦还真的在查这桩陈年旧案。   前些几日门派战的陷阱害死诸多年轻弟子已经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然而那不过是些声名不显的年轻弟子,谜音龙窟惨案中却死伤了泰半的江湖豪杰,声名显赫大有人在,甚至包括白崖峰的峰主和青城门的门主。青城门算是最惨的一个,因为青城门门主与铸剑大师段研私交甚好,因而他带了众多同辈前来谜音龙窟观瞻,结果却是青城门一夜之间门派凋敝,甚至不得不让当时门派仅剩的小师弟即位做掌门,也就有了大师兄沐雪浪小小年纪又当爹又当妈拉扯众位师弟师妹长大的特殊情况。   谢应弦后来跟她说过,他去当山地牢不止为了苦肉计,一方面也是想查证这件魔教百年来最大的锅。   花焰当即点了一下头,道:“好,我答应你,如果有什么进展我会告知于你。”   “那就多谢了。”尤为天捏着她的剑尖道,“现在可以把剑可以放下了吗,圣女大人?”   花焰总算慢慢把剑收回鞘。   他若是真的为了阴相思做戏,没必要这般迂回,还告知了她他们门派的事情。   “当然,你还是得记着你欠我一个人情,要还的。”说着,尤为天取出一枚药丸,道:“这颗,只能做抑制之用,给陆承杀服下,他可以暂时清醒一会,药效过了,就什么也抑制不了了……待会让他别对我拔剑,我带你们过去。”   花焰捏着那颗药丸,将信将疑,她仔细嗅了嗅,又捻了一小撮下来,确保无毒无害,才道:“你等着……”   她转头去寻陆承杀。   陆承杀已闭目泡在冰水里良久,周身散发寒气,似乎快要冻成冰雕。   花焰连忙走过去,脚步声惊醒了陆承杀,他抬眸看来,漆黑的眸被折磨得已经有些涣散,见到她才仿佛重新凝聚起来,他刚要退,听见花焰道:“陆大侠,你先把这个吃了,应该会好一些。待会有人会带我们去……解毒,你记得别打他。”   陆承杀就着她的手把药丸吞下,唇蹭过她的掌心,就连这样都激起一阵热欲。   不过药确实有效,不一会,陆承杀只觉得身体里的热流好似慢慢褪去,神智复苏,变回正常的自己,他从溪流中翻身上来。   花焰见状,也总算松了口气。   只是再见到尤为天时,陆承杀还是下意识拔了剑,他还记得这个人曾经对他下药,不知意欲何为。   花焰连忙拽住陆承杀,道:“他……今次应该没什么恶意。”   陆承杀仍旧目光冰冷。   倒是尤为天耸肩笑笑道:“我带你们过去,马上就走,不用敌意这么重。”   在雾气中他穿行无阻,好似已对地形了如指掌,他带着两人来到一座隐秘小石山前,四周掩映着草丛,不甚起眼,他用掌心在石山上轻轻敲击,露出一条通路,颇有几分像之前花焰看到破庙里那个。   尤为天道:“这是她备用的休憩之所,在那边出事之前,是不会过来的,两位……”他见两人都十分警惕,笑道,“好,我领你们下去。”   里头则比花焰看到的那个宅院大小的地宫要小上许多,仿佛只是个比较大的女子闺房,最显眼的莫过于当中一张硕大的檀木床,四周罩了绯色的薄纱作帘,朦朦胧胧,甚是暧昧。   床褥整齐铺在那里,似乎还没有人动过。   花焰情不自禁胸膛起伏,咽了口口水,不敢再看,陆承杀因为什么都不知晓,倒没什么反应,只是依旧冷冷看着尤为天。   尤为天把人送到,便道:“那我走了。”   花焰道:“你等等,万一……”   尤为天大概猜到她想说什么,随即莞尔一笑道:“放心,这种事情我见得比你想象中的多得多,根本没有兴趣偷看。”他指着一侧布置在墙上,海棠花似的装饰物,道,“花蕊里有个机括,你按一下这里头便锁了,即便从外面也打不开。”   花焰莫名开始觉得紧张,脸上窘然,甚至有一丝退缩之意:“那个……”   尤为天已经看着她想笑了。   花焰连忙怒道:“不许笑!”   尤为天忍住笑,抖着肩膀道:“好,我不笑。里头什么都有,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便大踏步走了出去。   这个地下的密闭空间里,很快只剩下花焰和陆承杀两人。   她试着按了一下尤为天所说的那个机括,那机关做的异常精致,绛色海棠花娇艳无比,几乎像是真的,只是机括位置有一点深,花焰在伸指按下的同时,忽然感觉到一丝微妙,脸颊一红。   然而伴随着“咔嚓”一声,房间里似乎更加寂静了。   陆承杀已经把身上弄干了,虽然脸色还有些青白,但看起来大致无碍,他警惕地站在远处,花焰才发现他从刚才恢复清醒到现在,都显得格外沉默。   见她望来,他才终于开口道:“这是哪里?”   这态度不像昨天把她认作陌生人时那么冷漠,也不像以往亲密时那么温和亲昵,处于一个很微妙的临界点,像是不知道如何定位两人的关系。   花焰没想到他情药劲过去,居然还变得冷淡了!   她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四周安静无比,没有第三个人,她来回踱了两步道:“……你是不是清醒过来就后悔了?后悔刚才亲我?”   陆承杀无言以对,良久,他道:“你是魔教中人。”   花焰没想到他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么句话来,顿时又气又委屈:“出生在哪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她好气啊!   花焰忍不住抄起一个软枕,朝他丢了过去!   陆承杀单手便接住了,他拿着软枕,有些无措。   花焰道:“这三个月你有没有想我?”   陆承杀不言。   花焰又拿了一个软枕,蠢蠢欲动道:“快点说!”   怎么会不想呢,每一刻都在想。   陆承杀喉结滚动,嘴唇翕动,到底无法欺骗自己,他终是声音沉沉道:“……有。”   花焰总算气顺了一点。   “那你是不是刚才后悔亲我了?”她抱着软枕捏了捏,撇了撇嘴道,“反正我是魔教妖女,正道大侠不可以亲魔教妖女是吧……”   陆承杀更加无法回答。   这与他多年来所得到的认知相悖,特别是他外公的,能和一个魔教中人和平相处就已经非常匪夷所思。   更何况,他不止没有后悔,甚至还想再亲。   花焰见他不答,挑起眉,明灿的大眼睛盯着他看,鬓边那朵大红绢花艳丽无比,却又显得人比花娇。   这支簪子果然很衬她。   陆承杀想完,又觉得有些不该,被她盯得只得侧了脸,岔开话题道:“你说要在这解毒,如何解毒?”   花焰想起这事,脸颊顿时不受控制地发热,支支吾吾起来,差点咬到舌头:“你……你……真的想知道?” 第76章 一晌贪欢   陆承杀点了一下头, 道:“嗯。”   因为一无所知,他显得十分坦然。   花焰就没法这么淡定了,她嗫嚅着小声道:“……你要……跟我一起……做件事……”话说到一半, 就忍不住用手捂住脸。   陆承杀没有看她, 也不知她的异状,只继续道:“什么事?”   他脸上连半分红晕都没有。   花焰立刻觉得心里不平衡了起来。   她想了想, 丢开软枕, 在房间里搜寻起来,那檀木床旁还有个不小的檀木柜子,柜门上同样装饰了绛色海棠花, 瞧着就不是什么正经柜子, 尤为天临走前说这里什么都有, 果不其然, 花焰一打开瞬间被震惊了。   一入眼便是些房中用的奇巧淫技的玩意, 绝大部分花焰都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但光是小部分知道的就足够让她脸红。   花焰当即便想合上柜门, 但她想找的东西还没找到。   柜子中层则摆放着一些药瓶, 和几个胭脂盒似的小匣,瓶身和匣身上都注着名称,花焰甚至看到了尤为天所说,陆承杀中的那个“相思无解”, 放在一个紫色的玉瓶里。   最下层则凌乱放着一些小册子。   花焰拿了一本,打开一看, 果然……是她要找的东西。   阴相思的收藏, 画工高超,动作详实,就连双方脸上的表情都栩栩如生, 既直白又冲击,绝非几句朦胧暧昧的香艳文字可以比拟,花焰虽然见过,照样有些羞耻,她攥着册子,烫手山芋似的把它丢给了陆承杀。   合上柜门,她似做贼般地小声道:“……给你,反正你、你自己看。”   陆承杀接过,并未多想,当即便打开了。   他乍一眼看去,还当是绘着动作的武功秘籍,仔细一看才发现不对。   花焰躲到一旁偷偷觑着他脸上的表情,发现不到片刻,陆承杀的瞳孔就微微睁大,露出了被震在当场的表情,仿佛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只看了短短一会,他就把小册子一合,不敢再看,只是陆承杀瞳孔仍在放大,目光呆愣,似乎受到了很大的心神冲击,需要缓一缓。   花焰心里总算平衡了些许。   ——很好,现在不止她一个人觉得羞耻了!   陆承杀平复了好一会,才有些僵硬地扭头看她,只是一看到她,又立刻转开视线,语气有些艰难道:“……这是……什么?”   已不复方才的平静。   花焰又抓回那个软枕,捏了捏,软软的声音拖长道:“……解毒嘛。”   陆承杀愣了一会,摊开那册子又看了几眼,仿佛在确认什么,随后再度合上,他的语气依然很艰难:“……我……和你?”   花焰把软枕都快揉成团了,语气却很危险道:“……不然你还想和谁?”   陆承杀:“……”   两人此时中间恰好隔着那张檀木大床,距离不近不远,花焰未再说话,陆承杀也没有。   沉默在空气中氤氲,气氛忽然之间尴尬了起来。   陆承杀此时混乱极了。   他终于切实的知道自己想做的坏事是什么了,画面中女子脸颊绯红的泣颜和他梦里眼前少女哭泣的脸渐渐重叠,越发清晰,只是上面的姿势——   还可以如此吗?!   这也未免太过……陆承杀艰难地闭着眸子,心跳声如擂鼓,连呼吸都滞住了。   便是在梦里,他也不敢如此想象。   花焰看他热闹的兴奋劲过了,终于又开始觉得忐忑,她整了整自己的衣襟,意识到她现在穿着男装,顿时有些后悔——男装它不好看啊!   早知道会有这种事情,就穿条漂亮点的裙子了!   肚兜也挑一条精致些的!   她想着,坐到床榻一角,又捏了捏软枕,以为陆承杀还未看完,便一边等他,一边给自己做心理准备,然而等了半晌,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   “你……看完了吗?”花焰轻声道。   良久,陆承杀开口,声音发涩道:“……真要如此解毒?”   花焰一听他这么说,还当他是因为自矜名门正派,不愿意碰自己,立刻羞恼又暴怒道:“干嘛!难不成你还觉得我有必要骗你?要不是、要不是……”   要不是因为喜欢他,鬼才给他解这个毒!   花焰发现因为过度紧张,她现在情绪绷得十分紧,很容易一点就炸。   陆大侠最好识相一点!   陆承杀立刻便道:“不是。”他还攥着那个小册子,偷偷看了一眼花焰,少女脸都气得涨红了,嘴也不悦地撇着,看起来分外可爱。   心跳声骤然凌乱。   明明方才那股热意已经散去,可现在好像又有些起复,陆承杀勉力压下,实话实说道:“……我觉得……太冒犯你,有……别的法子么?”   嗯?   是这种原因吗?   花焰忽然心里甜了一下。   她又缩回去,揉了揉脸,道:“……我都不介意,你怕什么。”   陆承杀语塞。   他是真的不敢,总觉得照那上面做,会把她弄坏。   本来他以为光是亲吻,就已经算是极超过的肌肤之亲,被外公惩罚时,他也毫无怨言,可哪里想到,还能有更进一步。   心中隐隐觉得这样的事情绝不能是轻易对她做的。   陆承杀只得又看了一眼手里的册子,在其间寻找文字,最终在末端寻到一行——   “夫妻床帏之乐,奇妙无穷,非本书可以尽言也。”   刹那间,他忽然了悟了。   陆承杀抬起头道:“……这是娶了你之后,才能做的事罢?”   花焰哪里知道他突然悟得这么快,她愣了愣,才点头道:“嗯,怎么了?”   陆承杀道:“我还未娶你。”   花焰简直要抓狂了。   这个人是有毛病吧一定是有毛病吧!   “你现在中了情药之毒,非做此事不能解毒,我是要帮你解毒才……”花焰看着陆承杀认真的神情,语焉一顿。   她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了。   知道这个人就是在某些方面非常迟钝且固执,但总不能这种事情都要她坐上去推了他!   花焰想了想,当机立断道:“那我们现在成亲好了!”   不就是一个仪式嘛,反正也很简单。   花焰又在柜子里找了找,还真被她找到了一对红烛,花焰当即用火石点燃,又从檀木床旁边的绯色薄纱上裁了一段下来,盖在脑袋上,遮住容颜,然后对陆承杀道:“好了,我们对着红烛拜个三拜,就当成亲了!”   陆承杀惊讶又迟疑:“……如此简单?”   他听闻别人前后至少都要忙活数月。   花焰道:“事急从简,你快点过来!”   陆承杀还在犹豫之间,已经走了过去,隔着雾蒙蒙的绯色薄纱看她面容,只觉更是美得不可方物,他还有些恍惚:“……这算娶你吗?”   花焰点头道:“当然算啦!反正你爹娘和我爹娘都不在了,也不需要父母首肯了。”   可是……陆承杀想,他外公不会答应的。   眼下根本不该这般,可他生不出一丝抵抗来,鬼使神差被花焰拽着,同她一道跪下。   花焰嘴里数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最后那一下,她拉着陆承杀转过头来,道:“最后一下啦,我们拜完,就结束了!”   他仿佛着了魔似的,恳低了头,直到离得太近,两人脑袋撞在了一起。   花焰揉着脑袋抱怨:“你头好硬啊……好了,把我盖头揭下来吧。”   陆承杀依言,用手指轻轻挑开了那层薄纱,朦胧的雾气便被一层层揭开,露出底下明艳美丽的容颜,红烛摇曳,映着她的脸庞,陆承杀只觉得是在做梦。   明明只是随便弄了个仪式,但被揭开盖头的那一刻,花焰还是隐约有一丝甜蜜的羞赧。   好像他们真的在成亲一样。   她忽然有点不太敢看陆承杀,手指在下面绞了绞,察觉到面前人突然靠近了过来,他低垂着头,在她的唇上轻轻地啄了一下。   又轻又小心,像在碰什么珍贵的东西。   花焰忽然一阵心悸,他们之前明明亲过许多次,但她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这种千般珍惜万般重视的滋味,只一下,她就能感觉到陆承杀有多喜欢她。   她一颗心都被泡化了。   只觉得他想对她做什么都可以。   花焰拽了拽陆承杀的袖子,极轻声地红着脸,道:“……那个,可以解毒了。”   下一刻,她便被陆承杀抄抱了起来,放到了床上。   背脊贴着柔软的床榻,花焰还有些恍惚。   陆承杀也有些恍惚。   原本这房间里有灯照明,花焰为了点那红烛,熄了几盏,此时的光线不甚明亮,还有些昏黄,花焰低垂着眉眼,身体发热,呼吸轻软。   陆承杀的喉结艰难地滚了滚,不知从何开始。   过了好一会,他才低头缓缓开始亲她。   花焰抬起双臂,环着他的颈脖,和陆承杀亲得十分缠绵,过一会,亲吻逐渐加深,两个人的身体也逐渐变热,花焰的脑子开始变得昏昏涨涨,不甚清明,她情不自禁绞紧了双腿,觉得身体里也涌起了热意,才意识到——那红烛好像有点问题!   从阴相思的柜子里拿出来的红烛怎么可能是正常红烛!   但现在意识到这些已经有些晚了。   陆承杀的唇缓缓下移,与那日一样,花焰感受到的却比那天在凉亭里还要刺激,陆承杀的唇来到她的肩膀时,却忽然愣了一下。   她肩膀处多了一道白痕。   陆承杀自然知道那是愈合后伤口还未完全消失时的痕迹。   花焰见他停下,侧头一看,明白是怎么回事,突然涌起一丝委屈,道:“慈心谷我们分别那日,他们都当我是魔教妖女,要抓我留下,我那时还打不过,便受了伤……伤口好深,痛死我了。”   陆承杀并不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此时听她说,他看着眼前的伤痕,微微皱起眉,忽然一阵心疼,又低头在她的伤痕处亲了亲。   唇印在她的肩膀上,是十足的怜惜。   他不知道说什么,便只能道:“对不起。”   花焰也不指望他说什么甜言蜜语,只拽了他的袖子道:“……再亲亲我!”   陆承杀自然照做。   只是眼下亲吻,当真十分容易出事。   陆承杀感觉到那股无法抑制往下涌的热流,几乎想翻身下床,倒是花焰喘着气,眼波如水地望着他,道:“干嘛停下……”   是真的要命。   小册子里的画面浮现在陆承杀眼前,他甚至清楚记得那里面的每一个动作。   陆承杀视线向下,停留在花焰已经有些松散的衣结上。   花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本就红的脸色更红道:“你……会脱吧,这是件男装。”女子的衣裙还要繁复一点,男装则更简单,脱起来也更容易。   陆承杀还有些迟疑,他从来没解过别人的衣结,尤其这还是她的——   花焰被他磨磨唧唧弄得越发紧张羞耻,因而催促道:“……你就当是为了解毒,能不能快一点!”   陆承杀总算开始动了。   她里面只穿了一件桃红的肚兜,将肤色衬得越发莹白如玉,每一寸肌肤都吹弹可破,胸前起伏更是可观,肚兜根本包裹不全,在急促的呼吸中,还微微颤动,放眼望去,晃花人眼。   花焰紧张地脚趾都蜷起来了。   当下陆承杀又想跑了。   这画面如何是他能看的,眼眸一时都被刺激得不轻……   花焰眼疾手快拽住他的衣带,脑袋上冒着丝丝热气道:“……你也得脱!快点!别想跑!”   陆承杀只觉得脑子里那根弦都快崩断了。   他不应该,他如何能,他怎么——   断了。   结果他还是脱了。   有些事绝非理智可以控制,更何况他现在也并不清醒,如果清醒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他恍然间还觉得自己像在做梦……   只是眼前的少女比梦里那个更加生动。   她会红着脸指点他去柜子里拿放在小匣中的药膏,也会咬着唇额角冒汗的跟他说轻一点,还会抱怨着跟他说你为什么这么大这不合理,最后她嗓音里只剩下些破碎的声音,细软若泣,陆承杀很担心她真的哭了,谁料花焰一边红着潮湿不已雾气迷蒙的双眸,一边哼哼唧唧着道也没让你真的停啊。   那两根指粗的红烛燃了许久,直到熄灭,两人也没停下。   花焰也很恍惚,没想到真的发生了,起初她还以为会很痛,因为陆承杀的和她之前在阴相思殿中所见那些炉渣明显规格不一样,模样也没那么丑——花焰并不觉得这是她偏心陆承杀所致,然而他实在耐心极了,又很温柔,花焰都没想到他会这么温柔,自己几乎软成了一滩水,他还在忍耐。   问他还在等什么,他说怕伤到她。   花焰红着脸“哦”了一声,觉得还挺受用,许还有阴相思蜡烛的功效,只一开始有一点疼,很快便不疼了,转而变成一种很难以形容的感觉,光是想花焰就面红耳赤。   都这样了,他还不太敢碰她。   还得花焰抓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身上,只是很快她又觉得作茧自缚,在这种情况下,被陆承杀碰到的地方只会反应更强烈,比如腰肢,比如……而他学习能力一向很快。   体力也很好。   耐力也很久。   花焰以前并没有意识到他这些优点有什么问题,在这种特殊情况下,才觉得……他也没有必要体力这么好耐力这么久!   说实话,总归是第一次,她有点吃不消……   而且花焰以前也不知道,自己腰还能这么软,能被肆意弯折成任意模样。   她攀着陆承杀的肩膀,长了许多没有用的知识,还时不时被他滴下来的热汗烫到。   一番下来,花焰嗓子哑了,眼睛红了,腿也软了,所幸她还有武艺在身,身体承受力远超寻常女子,才没有被折腾的太狼狈——虽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最后陆承杀鸣金收兵之时,骤然加快速度,花焰被刺激地差点想用内力推他,咬着唇,眼泪都快含不住了。   唯一一点值得她开心的是,她终于又有机会亲手把他的发带扯下来。   这次陆承杀根本没有反抗之意,当然或许他在忙着干别的,压根没注意到。   柔顺长发散下来,鼻息相交时,两人的乌发在枕头上纠缠,几乎缠在一起,分不出彼此,暧昧又动人。   花焰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事毕,她被陆承杀放开,总算喘了口气,脑袋有些放空,想要一点温存,正想着,陆承杀突然又覆了过来,同时抓住了她的腰。   花焰道:“嗯???”   陆承杀低垂着眸子,不太敢看她道:“……还没解完。”   ……真的假的?   花焰懵了,这不是一次就能解的吗? 第77章 梦仍未醒   可陆承杀似乎很笃定的样子,花焰一时也不敢确定。   早知道刚才就多问尤为天一句了!   到底几次才能解啊!   这一愣神的功夫,他的唇已然压过来,带着令人脸红心跳的湿热温度,明明还在冬天,结果两个人身上都是汗,方才更是不停有汗自陆承杀鼻尖额角滴落,俨然像从水里捞出来的——虽然他确实是,眉宇间是似苦闷似欢愉的微妙神情,看得花焰心跳更快,有些微妙的雀跃与心动。   毕竟他是因为她才变成这样的。   不过很快她就没工夫顾这个了。   他无师自通,学得极快,花焰很快又觉得不太行,自己身上也热汗淋漓,脚背都绷直了,踩也没地方踩,然后便被抬了起来。   花焰:“……???”   我不许你这么会。   许是她眼睛瞪得太大,陆承杀在繁忙中,言简意赅道:“方才,书里。”   你不是害羞的不敢看吗?   等等,你到底看了多少?   陆承杀很快亲身告诉她自己看了多少,他确实只看了几眼,但书页浮动间,那些画面已全然印入了他的脑海——他的记性又很好。   花焰觉得自己像一叶扁舟,浮浮沉沉无法控制自身,尤其陆承杀抓着她的时候,仿佛她的重量根本不存在。   她的钗簪掉落,满头的青丝也凌乱披散,时而蜿蜒铺陈在身下,时而散乱地落在背脊上,还有时被抛在天空,划出动人心魄的弧线,而后轻轻落下覆盖住她的肩头。   花焰在摇晃。   床榻也在摇晃。   花焰没想到第二次解毒比第一次还辛苦,红烛燃尽,光线本就暧昧不清,又是在地下,根本分不清白天黑夜时间长短,除了两人发出来的声响,也再听不见其他,仿佛这天下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她呜咽着趴在陆承杀肩头,很想咬他一口。   可张了嘴,印上去,又有点舍不得。   最后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她就又被陆承杀拽走了意识,之后便宛若沉沦在梦中,意识不清又朦胧暧昧,恍惚觉得自己好似在轻颤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陆承杀好似终于良心发现,低声问她:“……是不是很辛苦?”   花焰忍不住点头。   陆承杀一愣,又问:“……很难受么?”   花焰顿了顿,倒也不是,还是有舒服的地方,就是、就是……一直这样,她真的很辛苦啊,他都不会累的吗!   她沉默,陆承杀当她默认。   “抱歉。”他轻轻抱着她,手指一下一下抚在她身后柔软的长发上,仿佛平时摸头安慰她似的,然而指尖时不时能触碰到她光洁的后背,又激得花焰一阵细微颤栗,便听陆承杀道,“……那我快些。”   花焰当时还没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随即花焰便尖叫一声,抓着他十根细白的手指几乎嵌进他的肩膀里,脸红得像要滴血,只觉得差点魂飞魄散。   她甚至想逃,又被陆承杀按了回去。   “很快。”他轻声说。   骗子!哪里快了!   花焰几乎想戳着他的胸口怒道。   然而回忆起来,那时的体验让她根本说不出正常话来,最后只能偏过头去,紧咬着齿贝,只觉得眼前仿佛有一颗颗烟花竞相炸开,白光一片。   陆承杀总算平静下来。   花焰躺在一旁平复了好一会,回过神时一摸自己脸上都湿了,陆承杀也看见了,他一脸仿佛自己做错事的表情,有些忐忑地想帮她拭泪,手悬在半空,又有些不好意思似的。   她本来还有些郁闷,见状又气不起来。   花焰暗自嘟囔了一会,伸出双臂,陆承杀会意,把她抱进怀里,比之前哪次都更温柔小心。   她把脑袋又搭在他的肩窝,亲昵地蹭了蹭道:“……这下你的毒总解了吧,我现在真的没力气再来一次了。”   陆承杀“嗯”了一声,花焰偏头,却忽然发现他面色微微有异。   花焰立刻挪开一些,略带警惕地望着他道:“……你不会吧!”当即伸手去摸他的脉息,顺便略微探看。   片刻后,她抬头怒道:“你这不是早解了吗!”   陆承杀脸上却显出了一丝茫然,道:“解了?可我……”   花焰低头看了一眼。   这次陆承杀没拦她。   花焰神色好复杂,她真的酸软得没有丝毫力气了……话说这合理吗,才过去多久啊?偏偏在她的注视下,仿佛还更蓬勃了。   陆承杀拿起一旁的亵裤穿好,又要穿里衣,花焰忍不住道:“……不管没事吗?”   他愣了愣道:“……不是中毒,一会便好。”他声音略沉,似乎怕她不信,还补充道,“之前都这样。”   花焰道:“之前?”   陆承杀视线稍垂,道:“和你离得近的时候。”   花焰眨了眨眼,脸莫名有些烧,她伸手轻轻拽了拽陆承杀的发道:“真的没问题么……”   陆承杀点头道:“嗯。”   虽然脸上仍有些红,但他确实仿佛恢复到了平时的状态,不像刚才,欲念重的仿佛要把她吞吃入腹,她现在身上还有他掌握她时留下来的指印。   本来还有些害羞,花焰又开始蠢蠢欲动道:“……方才,你……”   陆承杀已经知道她想问什么了。   他头又低了一些,不知道该不该说,最后还是吐出了四个字:“……销魂蚀骨。”   花焰一惊,他怎么连这种词都学会了,又忍不住捂了下脸。   先前她总梦到陆承杀知道她真实身份,拿剑捅她,现在她真的被他用剑捅了。   停下——不能再想了,花焰捂着脸。   陆承杀不知道用的对不对,但他刚才脑内确实只闪过了这四个字。   他的脸颊也有些发烫。   事实上,他现在还止不住回想,方才发生的一切,每一个细节,包括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和反应,还有那种不知如何描述的、几乎颠覆他过去所有认知的体验,甚至让陆承杀产生恍惚,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   因为过去过于贫乏的认知,他几乎产生了罪恶感。   一切似乎是虚幻的不真实的,可沉沦其中又是那样的快乐,让他只觉得头皮发麻,于是只剩下无法控制的本能,想索取更多、更多的快乐。   明明知道不应该,却还是不愿停下。   最后真的让她哭了出来。   陆承杀不是不懊恼,甚至又开始反省起自己,虽然是为了解毒,但也不应彻底失去理智,他明明可以更轻柔些,也不必真的让她哭,而且她哭泣时,他好像真的像梦里那样……   这不应该。   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花焰镇静下来,见他突然僵住,又拽了拽他,开口刚说了句:“陆大侠……”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脸上一红道,“我们现在是不是关系不大一样了,再叫你陆大侠会不会有点奇怪。”   陆承杀回神,听到她这一说,脸忽然也有些红。   他轻声道:“……你想怎么叫,都可以。”   花焰脑中一时滚过了许多她娘叫她爹的肉麻称呼,然而真让她说,又有些叫不出口,她理了理自己凌乱的长发,低头道:“……叫承杀?不行,你家里人好像都是这么叫的!”她才不要跟他们一样!   她又抬头看了他一眼,试探着道:“杀杀?”   最初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会觉得有些奇怪,哪有人用“杀”字给人起名的,但见到本人又觉得这个名字挺衬他,听久了连这个字都变得可爱了起来。   陆承杀愣了一下,点头道了声:“嗯。”   花焰顿时想抱住他亲一口,也太可爱了!   陆承杀默不作声接受了这个新称呼,丝毫不觉得哪里有问题,见她两眼放光似乎要朝他过来,才退了一步,转身准备穿衣。   只是他一转身,花焰突然在他的背脊上看到了许多纵横交错的伤痕,那些伤痕密密麻麻覆盖着他的后背,有的地方甚至隐隐已经透出了血迹。   她当即一怔,有些失声道:“你后背怎么了!”   方才光线不好,她又一直没机会看到陆承杀背后,此时才发现。   陆承杀穿衣的动作一顿,随后他加速把里衣穿上,道:“没什么。”   里衣上都已经沾了血。   这还叫没什么!   花焰立刻便道:“把衣服脱了,过来让我看看!”   陆承杀僵持着不动。   花焰气急道:“你快点!不然我下去自己帮你脱了!”   陆承杀无法,只得脱了里衣,重新走过来,花焰细细看着他背后的伤痕,只觉得越发触目惊心,这些很显然全是新伤,还有淤血未彻底散去,她心疼得都快揪起来了,她肩膀上伤了一道都要撒娇卖惨一会,这个傻子怎么背后伤得这么重都不跟她说一声!   气死她了!   花焰用指尖轻轻抚过那些伤痕,她终于如愿以偿地摸到了陆承杀的伤痕,可一点也不开心,陆承杀轻颤了一下,花焰立刻道:“很疼吗?”   陆承杀摇头道:“不疼。”   花焰道:“不许骗我!”   陆承杀沉默了一会,道:“现在不疼,当时有点。”   花焰记得他之前说可以忍,习惯了就不疼了,但现在连他都说疼,那肯定是很疼,不由更加心疼,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还是忍不住道:“你是怎么受的伤……”   陆承杀轻描淡写道:“外公罚的。”   花焰道:“他为什么罚你?”   陆承杀不言。   花焰脱口而出道:“是因为我吗?但是你之前不知情啊,那时候是我瞒着你,他凭什么罚你啊!”   陆承杀闷了一会,道:“现在知道了。”   一时,就连花焰都语塞了。   她鼻子酸酸的,觉得委屈,可这委屈又无处抒发。   眼下只有两人世界,他们可以暂时忘掉彼此的身份差异,可出去以后呢?   陆承杀把里衣套上,遮掩住背后的伤痕,似乎想安慰她道:“真的不疼了。”   花焰不由抬起头看他,眼眶有点泛红:“……要是他之后还继续罚你呢?”   陆承杀无法回答她。   他拿起她的里衣,有些笨拙地帮她披上。   花焰抓着自己的衣衫,抿了抿唇,抬起头看陆承杀,他脸上没有更多的表情,似乎并不担忧,又或者不管前路有什么,他都选择泰然面对。   她心里涌起一阵道不明的难过。   很需要安慰。   花焰忍不住伸出手,陆承杀停下动作,低垂了头,两个人静静吻了一会。   她呼吸渐渐紊乱,双臂依旧环着他,彼此脑袋碰到了一起,陆承杀的睫羽几乎眨到她的脸上,花焰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可不可以……离开停剑山庄啊?”   陆承杀不想让她失望,可有些话反倒不能模棱两可。   他认真道:“不行。”   答案完全不出乎意料。   花焰也知道,他离开停剑山庄也无路可去,也许谢应弦不介意他来正义教,但他杀了太多魔教的人,必然会有阻力,再加上他自己也不可能答应,一旦离开他便成了正道叛徒。   她扁了扁嘴。   陆承杀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其实他原本也没想到过会这样,三个月里,他已经足够清醒地告诉自己,她是魔教中人,不管真情假意,他们都不该再有交集。   他们应该形同陌路,至少保持距离。   但见到她才发现根本做不到。   就算没有中毒,他胸腔里的感情也快要满溢出来。   把她放倒在榻上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注定已经——万劫不复。   四周光线仍旧昏暗,只有那几盏灯孤零零的映照,房间内静谧无声,这隐秘的不为人知的地方与外界隔绝开来,但不论如何,至少这一刻还是属于他们的。   花焰忽然抬头道:“我们……”   陆承杀道:“嗯?”   花焰咬了咬牙,把披着的衣衫又脱掉了,道:“……再做一次吧!”   陆承杀:“……!”   他喉结急促地上下动了动,似乎有些为难又有些挣扎。   花焰狐疑道:“难道你不想?”   陆承杀回答地很快:“不是,只是……”怕她受不了。   可惜动作已经走在了意识之前,他难以自持地翻身上榻,再度深深吻住了她。   这次结束,花焰是真的精疲力竭,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身子酸软得不像话,眼皮都睁不开。   陆承杀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动作格外温柔绵长,亲吻接连不断,花焰颇感觉到了几分“抵死缠绵”的味道,好像他可以持续到时间的尽头。   仿佛这片刻的欢愉也不过是偷来的。   花焰都无力感慨陆承杀的天赋异禀,一边觉得自己作死,一边又有些心甘情愿,她被翻来覆去地折腾,绯红的薄纱帐子都在过程中被花焰用手指扯了下来,和着两人令人脸红的声音纠缠到了一起。   最后倒在一旁睡着时,她拽着陆承杀的手还不想放。   她困困地道:“不许走。”   陆承杀道:“嗯。”   之后花焰便呼吸均匀地睡去,陆承杀拖过早就被扫到一旁的薄被,替她盖上,他靠在一旁,忍不住轻手轻脚地把她揽过来一些,又生怕惊醒她——不过这完全是多虑,花焰睡得非常沉,眼睫都不曾颤动。   凄迷的灯光在她脸庞上笼出浅浅一层光晕,如梦似幻。   这场梦仍旧未醒。   陆承杀闭了眸,又禁不住低头看她,难以挪开视线。   最终,他俯身,指尖轻柔拂开她的发,在花焰的额角上,像碰什么易碎品一样,极小心地吻了一下。   光是这样就已十分满足。   他细细体味着自己此刻的感受,纷繁复杂,每一种都很陌生,是陆承杀过去二十来年从未体会到的,努力将之拼凑起来,能汇聚成一种——近乎绝望的无能为力与心甘情愿。 第78章 不为人知   花焰睡了没多久就醒了,她总疑心自己是在做梦,怕一觉醒来自己还在教里,所幸一睁开眼便看见了陆承杀闭着眸的侧颜。   身体里的酸软不适还在提醒着她发生了什么,花焰有些尴尬又有些害羞,还有些奇妙的满足。   陆承杀似乎只是闭眸休憩,一听见响动便倏忽抬眼,道:“醒了?”   花焰点了点头,才爬起来穿衣,她身体底子好,睡了一觉已恢复了泰半力气,只是看着床榻狼藉处还是不由想起先前两人颠鸾倒凤的场景,虽然很想平静,但到底没法平静,脸颊红扑扑的,穿了两件就又偷瞄了一眼陆承杀。   他靠坐在她旁边,面色看不出端倪,视线却有些游移,嘴唇微微抿着,从刚才看过她之后,便不再看她。   花焰觉得他好像也害羞了。   明明对她这样那样的时候倒不见他害羞。   花焰低声道:“你……”   陆承杀随即便应道:“嗯。”   两个人视线都有些低,她忍不住伸手去勾陆承杀的长指,虽然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但肌肤相触时仍然会觉得心悸,像是有什么溢满了心口。   陆承杀一点点攀着她的指,将她手掌握紧。   花焰悄悄在他手心挠了挠,就听见陆承杀呼吸乱了一下,身体也微僵。   她几乎想笑,他怎么还是没变呀。   怎么办,真的好喜欢他啊。   花焰仰起头,笑眯眯道:“来,亲我一下嘛!”   陆承杀根本没法拒绝,他单手捧起她的下颌,轻轻印在她的唇上,吻得十分克制,只像是在她的唇瓣上细细厮磨,花焰觉得自己仿佛泡在温水里一样,舒服得她几乎想要叹息。   亲完,她抱着他的腰,在他宽阔又温暖的怀里蹭了蹭,嗅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雪松似的味道,甚至还想再睡一觉。   此时的陆承杀十分大度,不管她怎么挂在他身上蹭着,都没有半分推开她的意思。   只是,手指碰到陆承杀后背时,花焰还是想再问一次:“你……后背真的不疼了吗?”   陆承杀道:“嗯。”他补充道,“那是三个月前的伤。”   花焰道:“但我看到好像有的地方还没完全好……你转过去,我给你上个药吧。”   陆承杀想说不用,可在花焰殷切的目光下,他只得褪下里衣,转过身去,花焰翻出药膏,用手指一层层细细给他涂抹上,她见死尸都眼皮不眨,但看着他背后的惨状,却突然有些不忍去看,要不是陆承杀习武身体越超常人,这些伤换个普通人大概能把脊骨打得寸断。   而且很明显,受伤以后他也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花焰涂到最后,忍不住俯身过去,用唇贴住陆承杀的肩胛骨,轻吻了一下。   陆承杀身体一颤。   花焰忙道:“抱歉,很疼吗?”   陆承杀闷声道:“不是。”   花焰道:“嗯?”   她本来还在发愣,然而已经人事的花焰从他的声音里觉察出了什么,瞬间了悟,朝前一看,脸上飞出红霞,道:“哦……那我不碰你了。”顺便在心中暗暗咂舌,他精力也未免太好了吧。   男子都这样吗!   陆承杀立刻便将里衣套好,又站起来穿外衫,同时手脚麻利的把长发高高束起。   花焰也把衣服穿好,头背过去,对他道:“你帮我把头发也束起来吧。”   陆承杀顿了一下,才道:“好。”   他轻柔捧起她的长发,明明给自己束发时动作利落,换成给她时却有些笨手笨脚,他指尖偶尔会擦过花焰的颈侧,带来一丝细微的火花,花焰乖巧坐着,任由陆承杀摆弄她的青丝,享受着片刻无言的温存。   空中飘荡着的气氛温情又和缓。   花焰心道,他们看起来好像刚成亲的年轻小夫妻哦——虽然其实也没错啦。   不一会,陆承杀便束好了,他犹豫了一下,将落在一旁的黑木簪子也一并插到了花焰的发中。   花焰以往很少将头发这么简单粗暴的全部束起,她找了面铜镜,揽镜一照,五官还是她的,不过镜中女子的脸上少了几分艳丽,多了些许活泼精神,一时还有些新鲜,她不由抬头问陆承杀道:“好看吗?”   陆承杀用力点了一下头,道:“嗯。”   花焰顿时心花怒放,飞快凑过去在陆承杀颊边亲了一口,才翻身下床。   陆承杀怔了一会,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扬起。   那弧度极细微,但花焰瞬间便捕捉到,她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道:“你刚才……是不是在笑?”   陆承杀愣了愣。   花焰笃定道:“绝对是在笑吧!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啊!”   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笑……   陆承杀哪里知道,他只是那一刻有些情不自禁,回过神时已做完了表情。   准备走了,总要把满床狼藉收拾掉,花焰找了个铜盆一股脑把他们之前留下痕迹的垫布和纱帐都给丢进去烧了,又把其他用过的东西也都一并收拾好。   反正阴相思也查不到他们头上,大概收拾好,花焰便拉着陆承杀准备离开。   只是临出门前,才觉得依依不舍。   陆承杀似乎也是,两个人磨磨唧唧了一会,花焰摸着头上的簪子,想了想,从怀里拿出了偷偷带着,但不太好意思拿出来的手帕,犹豫着道:“你……要么,我绣的不太好。”   布料精致的帕子上绣了朵奇形怪状的小红花。   陆承杀一愣,道:“给我的?”   花焰瞬间有点后悔,想收回来,道:“要不,我下次再绣个更好了!”   然而不等她收手,就已经被陆承杀拿过,他怔怔看了一会,才很小心翼翼宝贝似的收进了怀里。   花焰还有点忐忑:“……是不是有点丑。”   陆承杀摇头道:“不丑。”   花焰道:“不许说谎。”   陆承杀认真道:“不丑。”   ——不用气到去折断别人的匕首,他也有了。   磨叽到再找不到借口,花焰按下那海棠花机关,听见“咔嚓”一声,锁解了。   两个人终于迈步出去,将地下种种旖旎抛在身后,仿佛从飘忽不定的梦境中走了出来,踏上实地的那一刻,花焰仍有些恍惚。   过了一会,她才看着满眼的雾气,想起他们还在迷谷镇里。   此时天光还亮着,不知过去多久,四周寂静无声,这里确实位置很偏僻。   花焰道:“你打算……去做什么?”   陆承杀道:“杀人。”他顿了顿,道,“你们认识?”   花焰愣了愣道:“你说尤为天,还是阴相思?前者谈不上认识,呃,就当互相帮忙吧,后者……你要去杀她吗?她不太好对付,资历又深,据说毒辣的很,你太直接去可能会吃亏。”   陆承杀沉默了一会。   花焰忽然福至心灵,连忙道:“我们不是一伙的!我不认识她!她是万蛊门的门主,我是……呃,反正我们虽然同属魔教,但也可以算是仇敌。你想杀她我一点意见都没有!你真的要对付她,我们可以一起去……”她小声道,“总归我比你熟悉。”   陆承杀没说什么,只道:“嗯。”   花焰知道自己现在身份尴尬,是在他底线边缘蹦跶,有谢应弦在,她身份又足够高,他们正义教一贯强权至上,不用担心其他人对她置喙,但陆承杀不行。   想着,花焰把斗笠又扣到脑袋上,本来还想再去找找她丢在路旁的下属,又怕陆承杀一个手滑把人杀了。   她还记得阴相思老巢的位置,沿途过去,时不时能遇到她设下的毒蛊陷阱,都被花焰轻松化解,陆承杀还顺手宰了两个装神弄鬼的阴相思手下。   此外,还能看见不少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弟子。   花焰知道这都是被阴相思挑剩下的,她虽是选年轻弟子采补,却也十分挑剔,只要那些元阳还在,相貌堂堂,武功不能太差的,可以说着实病得不清。   她偷偷瞄了一眼陆承杀,心想,至少她现在不用担心这个了。   阴相思不喜欢被其他人动过的东西,尤其是男子。   陆承杀已经是她的了!   不过想起之前他和阴相思对峙,花焰还有些担心,她想了想,拽住陆承杀道:“待会可能还有别的危险,我给你个东西防身。”   陆承杀转头看来,见花焰从袖中掏出那只他之前见过,足有半个鸡蛋大小的蛊虫。   它先前胀大了不少,现在又恢复成原状,壳子是黑色,模样有点像瓢虫,圆咕隆咚,两只触须微微抖动,有些亲昵地蹭着花焰的手指。   陆承杀几乎当场就想拔剑砍了。   花焰按住他摸向身后长剑的手,道:“你等等!这只蛊王很乖的,除了爱吃,脾气超好的,你把它带在身边,就不用担心其他蛊虫之类的了,平日随便喂点猪羊鸡生肉就行。”   陆承杀见她甚至还伸出手指摸了摸那只蛊虫,感觉十分不真切。   他顿了顿,道:“不用。”   “不用客气啦,它很好用的,要是别人我才舍不得给呢……”花焰嘟囔着道,“而且因为它吞了好几只传音蛊,日后、日后你如果想找我,可以用它给我传音,对着它说话就行,虽然距离太远的话,我可能要过一阵才能收到。”   她这只是蛊王,寻常的传音蛊无法比拟,只是传音的时间就不能保证了。   花焰说得轻描淡写,但两个人都知道,分别在所难免。   陆承杀还在犹豫。   花焰已经催促着手中的蛊王爬到陆承杀的掌中,它还有些依依不舍,用触须碰了好几下花焰,才挪到陆承杀的手心。   陆承杀竭力克制住一掌把它碾死的冲动。   花焰毫无所觉道:“我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黑。来,小黑,跟你的新主人打个招呼。”   小黑仿佛能听懂她的话,也抬起触须碰了碰陆承杀的手指。   陆承杀:“……”   “不许弄死它,它平时会藏起来,不会被人发现的!对了,需要你一点血认主……”花焰抓住陆承杀另一只手,征询似的望着他。   陆承杀低头,和那只小黑面面相觑,又抬头看着花焰真切的眼神,半晌,他叹了口气,自己划开了手指,滴了一滴血上去。   小黑吸到了他的血,心满意足地爬到了他的袖中。   陆承杀顿时一僵。   花焰笑笑道:“我们继续走吧。”   只是走了还没一截,两个人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道:“陆少侠,你是陆承杀陆少侠吧!救命啊!”   花焰顿时头皮一麻,随后想起自己换了男装又带着斗笠,不会被发现的。   果然,后面追来了三个弟子,只顾着扒住陆承杀,根本没留意到她。   听着弟子断断续续的叙述两人才知道,已经过去了大半天,期间又有弟子进来,接连有人被抓走,也有许多下落不明的。   “这是不是有鬼啊?”那弟子面色惨白道,“我总觉得这根本不是魔教,而是在闹鬼!”   这就是阴相思的厉害之处。   她等闲是不会露面的,非常擅长这种装神弄鬼的鬼蜮伎俩,搞得人心惶惶她再下手。   但眼下陆承杀不会说,花焰不敢说,只能任由他们时不时鬼叫,然后花焰听到了一个更令她头皮发麻的声音。   “你跑哪去了!”陆承昭忍不住怒道,“你他妈又把我们丢下了!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被抓了,得亏那人不知道为什么没抓我。”   花焰压低了斗笠,离开陆承杀八丈远,混在其他其他弟子群中。   陆承杀的视线瞟过她,但没有说话。   陆承昭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并没有注意到她。   花焰松了口气。   陆承昭带来了好些停剑山庄的弟子,他们一下便将其他弟子挤到了外围,花焰被挤得更远。   倒是她身旁的弟子问她:“这位师弟,你是师弟吧,你哪个门派的呀?”   花焰压低声音,用和凝音临时学的男子低音道:“小门小派,不足挂齿。”   她怕露怯,说得不多,对方却似乎有意和她攀谈。   “你刚才怎么和陆少侠在一起,是不是你和其他师兄弟也走散了啊?这里头是真的吓人,我本来都不想来的,马上天快要黑了,还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你为什么带着斗笠啊,是脸上长了东西吗?”   花焰被他吵得脑壳疼,情不自禁偷偷朝陆承杀望去。   陆承杀被所有人包围着,虽然都隔了一段距离,但其他人也无法近身,他孤零零走着,背后长剑依然宛若一道鲜明的标识。   在她即将移开视线时,陆承杀也望了过来,四目相对,停顿了瞬息,便又不动声色地相互错开。   仿佛并不认识。   花焰忽然意识到她确实没有办法再光明正大地走在陆承杀身边了。   陆承昭正面色不善地望着陆承杀,她只要一靠过去,就会被发现不对劲。   她甚至无法暴露自己是个女子,因为目标太过明显,哪怕易容都不行,毕竟陆承杀身边除了她,从来就没有其他女子能呆过。   再来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女子出现在陆承杀身边,傻子都知道有问题。   花焰吸了吸鼻子。   她甚至思考起如果绑架了秦沐烟,顶替她身份的可能性。   “……小师弟你怎么了?别哭啊。”   花焰闷声道:“我没哭。”   对方还安慰她:“你看我们也吓得要死,都没哭!放心吧,跟在陆少侠身边,基本上能算是最安全的了!”   她当然知道,除非阴相思亲自出手,其他人只怕都不会是陆承杀的对手。   而且,她忍不住想,对面这个弟子是觉得她是正派的弟子才会对她这么和善,要是知道她是个魔教妖女,又会如何呢?   因为人数增加,再加上迷雾重重,比起两人时行路速度慢了不止一点两点,几乎像在龟行。   而且阴相思肯定已经知道他们的方位,在路上安排了更多人手前来骚扰,陆承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根本看不出还有伤,倒是其他弟子被弄得狼狈不堪。   花焰佯装不敌,拔剑和其他人一样勉力抵挡那些突然涌来的毒虫。   她为了万无一失,甚至没敢带春花剑出门,只随手拿了一柄寻常的剑,用的剑法也是最寻常的。   花焰隐隐听见有其他弟子大骂魔教,心里很想把万蛊门三个字刻在他脑门上。   “小师弟,你剑法不错啊!你师父是谁啊!”旁边那位弟子还在锲而不舍的找她搭话。   花焰又瞟了一眼正在擦剑的陆承杀,憋了憋,没憋住,假装若无其事地道:“……陆少侠。”   “嗯?”那弟子愣了愣道,“小师弟可真会开玩笑啊,陆少侠什么时候教过人练剑了?哦,我知道了,你是看着陆少侠的剑法学的是吧,好像挺多人这样的,不过使出来可就和他一个天一个地了。”   花焰听他吹陆承杀,又开心又郁闷。   很快天色变暗了,有人提议先修整一晚,免得走夜路造了魔教毒手,也有人说还不如一鼓作气找到那妖人所在,救出失踪的弟子,两方人争执起来,最后还是决定先休息一会再走。   花焰觉得他们这个速度,只怕明天都走不到那个破庙——不过就算走到了,也进不去。   他们又找了一处破败的土房,里面自然无人,一群人又累又饿,姑且靠着残垣休息,有的已经掏出带着的干粮坐在地上吃了起来。   花焰其实有点饿,她先前体力消耗巨大,也没吃东西,带的点心干肉也都在下属那里。   正想着,她忽然见陆承杀望了过来,眼睛一眨,随后他便转身绕到后面去,他身上萦着杀气,也无人跟去,只当他是方便。   花焰会意,也悄悄溜了过去。   在一颗参天大树后,她看见陆承杀正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花焰连忙跑过去,陆承杀手里还拿着取出来的干粮,花焰顾不上干粮,先扑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第79章 相思地宫   这种人明明就在旁边, 但连句话都不能搭的感觉实在太郁闷了。   陆承杀被她抱着,也呆了一会,才拍拍她的背, 把干粮递给她,花焰总算松开手。   即便此时,也还得时刻注意着周围有没有人接近,花焰拿了一块,干粮又冷又硬, 咬起来实在很没滋味, 她抬头看陆承杀, 他吃着却完全没有任何不适, 见花焰望来,才仿佛想起什么,道:“我去找点……”   花焰拽住他的袖子:“……算了算了。”   这种时候还是别添麻烦了, 也不是不能忍。   只是咬了几口艰难咽下,口中开始发干,她刚想说话, 陆承杀已经把水囊递了过来。   他现在好体贴哦。   花焰咕咚咕咚喝了两口, 递还回去,就见陆承杀接过径直也喝了几口,才放回腰间, 这种自然而然的亲昵感让她莫名感觉到一丝害羞。   两个人就这么吃着,忽然双方都微微一凛, 目光对视,感觉到有人接近。   陆承杀当即揽着她的腰,一个纵身上了树。   很快便有两个弟子闲聊着过来,两个人刚在树杈上坐定, 花焰便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正要去看,一把被陆承杀捂住了眼睛。   之后她知道为什么了。   原来这两个弟子是来方便的。   当下既尴尬又有些好笑,两个弟子很快便走了,花焰把陆承杀的手拿开,刚想笑着说点什么,忽然就笑不出口了。   陆承杀对她道:“你要不要先走?”   他当然看得出来她这样委屈而且不安全。   花焰也知道。   只是……她咬着干粮,闷不啃声了一会,才道:“我也是来对付阴相思的,不算故意陪你。”而且她也不放心陆承杀。   陆承杀沉默了一会,道:“我回去会去请罪。”   花焰一愣,猛然抬头道:“你去请什么罪?”   陆承杀道:“我娶了你。”   花焰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你要回去跟你家里人说?”   陆承杀平静道:“嗯。”   花焰立刻道:“不行!绝对不行!你绝对不能说!”   她光是想想就觉得脑袋都要炸了,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她在一起都能被罚得这么惨,要是现在这种情况下明知故犯,他外公还不得要了陆承杀的命。   陆承杀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愣,才道:“为什么?”   “你还问为什么!?”花焰本来以为他已经变通了一些,但现在看来根本没有,她声音都不自觉地染上焦急,“我是魔教妖女啊,你跟他们说你娶了我,知不知道会被罚的多惨啊!”   不料,陆承杀还点头道:“知道。”   花焰人都傻了。   虽然她很喜欢陆承杀坦坦荡荡的样子,但没必要这种时候也坦坦荡荡啊!   花焰当即道:“我不管,反正你绝对不能说!你要是被罚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就算人没事,如果他们三年五载都不让你下山,我又上不去,那又怎么办……”   陆承杀又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思考她的问题。   好一会,他才闷声道:“……总不能瞒一辈子。”   花焰也闷声道:“怎么就不能瞒一辈子了。”   陆承杀道:“这样不好。”   他直来直往了二十多年,从没觉得什么是需要欺瞒的。   眼下依然。   花焰不得不危言耸听道:“这不是好不好的事情啊!你知不知道你出身正道名门,尤其又是对魔教嫉恶如仇的停剑山庄,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了……你会被你外公罚得多惨就不说了,其他门派的人,不对,全江湖都会把你当做众矢之的的,还有……”   她努力想将之形容夸张。   花焰还记得在慈心谷被围攻的那一刻内心绝望的心情,之前他们待她多亲切友善,之后就有多狠辣无情。   可陆承杀就好像丝毫听不懂她的话似的。   他声音沉沉道:“我知道。”   要不是在树上,花焰气得几乎想跺脚。   偏偏陆承杀还不怕死地又补了一句道:“我不想瞒着。”   这天下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不知变通的人!   花焰简直想让谢应弦给他上一课。   可又拿他没办法。   花焰最终只得无奈道:“那你先瞒着,瞒一会好不好,等我们先找到解决办法再说!你不要直接就去说了!”   陆承杀知道她生气,这次终于没有反驳。   但他犹豫了片刻道:“这样你就不用乔装藏在人群里了。”   “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花焰忍不住道,“你真要是说了,我以后只怕连乔装的机会都没有。”   这话说得她丧丧的,便又想要一点安慰。   花焰伸出手,想要陆承杀亲亲她,陆承杀刚用手拂开她斗笠上的纱帘,就在此时,两人忽然听见底下传来了几声惊叫。   还有人在大叫:“陆少侠呢,陆少侠人去哪了!”   两人对望,旋即便飞身下去。   下面弟子们十分慌乱,只见一个黑影提着一个昏迷弟子正飞速掠去,陆承杀当即便追了过去,花焰本来还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但见状,也不得不跟着陆承杀一起追去。   那黑影行速不慢,但比两人还是慢上一程。   追了不知多久,眼见快要追上,那黑影终于有些焦躁,把手里抓着的人往后一丢,陆承杀随手接人,手里提着那个弟子,但速度仍不减缓。   “这人有问题。”花焰忽然道。   陆承杀一凛,感觉到杀气,他立刻松手,只见他手里提着的那个昏迷不醒的弟子此时双眼泛红光,正抽了腰间的佩剑,朝他刺来,陆承杀当即避开,拔剑去砍。   花焰道:“他中了阴相思的傀儡蛊。”   这个中了蛊的弟子比平时跟难缠许多,陆承杀明明已经把他击晕,但他似乎没有感觉,手脚关节咯吱作响,以各种常人所难以达到的姿势扭曲着朝他攻来,爆发出的战力不像他应有的。   这时,陆承杀袖中滚出一道圆滚滚的小黑影,径直飞到了对方脸上。   那只名为小黑的蛊虫在对方嘴上一吸,似乎就将什么吸了出来,而后它又飞速滚回了陆承杀袖中,那弟子顿时无力,眼中红光尽散,四肢冒血。   陆承杀把人接住,他马上开始惨叫:“好痛啊,怎么会这么痛,痛死我了……”   花焰过来连点穴道帮他止血,手脚麻利地涂了药,对方似乎缓过来一些,脸上闪过焦急之色道:“陆少侠……我、我……他们还抓了我师兄,你快点去追,别管我了……”   将人放下,两人再度去追。   花焰有意引着他往破庙的方向去,心里盘算二打一的话胜算几何,就算杀不了阴相思,重伤也是血赚。   快接近时,又看见了一道提着人的黑影。   陆承杀正要上前,花焰按住他,道:“你等等。”   由对方给他演示怎么进去,比她直接说方便许多,陆承杀会意,两人等那黑影下去之后,才悄然进了破庙,只是此时再看这尊欢喜佛时,花焰脸上一红。   陆承杀也看到了。   他似乎有些吃惊,刚要说什么,花焰连忙打断他:“我们下去吧。”   她拉了一下那处饰物,通道露出,两人随后迈步进去,依旧是曲折回转的楼梯,看不出什么问题,就在最后一折时,花焰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可细听又听不出什么来,只能压着忐忑往下走。   下面还是那个宽敞明亮的庭院。   几乎在两人迈步下去的一刻,听见了人声,许多人声,从四面八方出现了许多年轻弟子,全都眼眸猩红,有些衣着整齐,有些衣着褴褛,皆是这些日子里陆陆续续失踪的弟子。   他们手里拿着各式的武器,带着十足的杀意朝着陆承杀攻来。   花焰心道不妙,大声道:“他们全都中了傀儡蛊!”   阴相思好大的手笔。(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l a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傀儡蛊算是极为娇贵的蛊类,很不好养,花焰就算为了兴趣爱好都没养几只。   她有些懊恼,早知道就不这么随便下来了,还是江湖经验少了些。   陆承杀用剑震飞一片弟子,换平常他们早该倒地不起,但现在他们仿佛失去知觉一样,又再度爬了起来,骨节之间发出那种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脸上毫无表情,除了攻击什么都不知道,真的宛若傀儡一般。   但细看之下能感觉到好些弟子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再经不起陆承杀几次摧残。   空中响起了阴相思那少女似的娇滴滴的声音,她道:“陆少侠既然如此武功盖世,那就全杀光算了。”   花焰一听就知道不对,急道:“不行,不能杀!他们都是普通弟子,你杀了,回头他们死了身上的蛊也死了,就解释不清了!”   陆承杀道:“嗯。”   但这样反而更难,他得控制力度,又得躲开所有的攻击。   中了傀儡蛊的人,身体便完全为蛊所操控,至死方休,就算她下毒也无济于事,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陆承杀袖中的小黑飞出来一次,吞了两只傀儡蛊,花焰立刻眼疾手快把人拖走弄晕,但数量实在太多了,这样不知要弄到何时。   阴相思的声音又响起:“嗯?那只黑色小可爱倒是不错,你就这么送给他了,还真是情深义重……这位陆少侠的滋味如何?我的相思无解还挺好用的吧。”   花焰脸红道:“你闭嘴!”   阴相思笑着道:“我也算是你的长辈了,你怎么一点礼数都不懂。你那只蛊王太小了,就算撑死也吃不完这里所有的傀儡蛊,到时候面对那些苏醒的弟子,你又要如何解释呢?”   花焰没好气道:“要你管!”   她小心翼翼弄晕那些解了蛊的弟子,生怕对方醒来看见眼前画面不好解释。   “我这可真的是好心,你既尝过了他的滋味,又有什么好执着的。”阴相思幽幽道,“好好一个神教圣女,活得这般缩手缩脚藏头护尾有什么意思,这天下优秀的男子这么多,何必像你娘那样只守着一个病秧子,不如多找些快活快活。人生在世,及时行乐呀,你说是吧?”   她最后一句像是对花焰说,又像是对其他人说。   陆承杀道:“闭嘴。”   花焰顿时一惊。   他打得这么辛苦,居然还注意到她在说什么了!   阴相思闻言,娇声笑道:“你们可真是有趣。这位陆少侠,你既然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居然还愿意和她在一起,难不成也是食髓知味?”   花焰觉得这个老妖婆真的观念很成问题。   她当即便道:“他才不是,他是喜欢我!”   阴相思咯咯一笑道:“这话说得真是天真,男子的喜欢值几个钱?也就你这样乳臭未干的丫头还信这个。真让他在正道与你之间做选择,你且看看他到底选不选你?”   花焰听不懂她的意思。   她和陆承杀辛苦了半天,总算把约莫一半的弟子清到一旁,就连小黑都吃的肚皮圆滚滚,胀大了足有一圈,像个圆球,触须抖动,几乎要把肚皮翻过去。   阴相思的声音乍然消失。   那些还在攻击陆承杀的弟子忽然都停下了动作,他们眸色渐渐恢复正常,清醒以后此起彼伏的惨叫着身上的疼痛,有的立刻就跌坐在地,兵器落地声响了一地,还有些伤轻的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人群中,只有站在当中的陆承杀最为显眼。   “陆少侠,是你救了我们吗?”   “那魔教恶人已经被杀了吗?”   小黑已经趁机溜进了他的裤脚,花焰也想走,但不知哪里吹来的一阵阴风,将她头上的斗笠骤然掀开,飘飘洒洒落在了地上。   底下是一张属于女子艳丽至极的脸,因为颊边泛红,更添了一分动人。   在花焰自慈心谷逃走后,正道曾经绘了一张魔教妖女的画像,并魔教教主的一同放在通缉栏上,画师技艺精湛,将少女娇美的笑靥描摹得格外生动。   因为陆承杀之事,刚贴出来时就有不少人前去围观,想知道那位引诱了陆承杀的妖女到底多么美貌惊人,在见过之后也都纷纷感慨难怪就连陆承杀都英雄难过美人关。   现下,那张所有人都印象深刻的脸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花焰脑中飞快转动,他们只是看见她出现在这里,也未必就与陆承杀有关,只要逃得快,大不了她背锅便是。   想着,她当即便准备跑。   立刻有声音响起。   “我认得她,她就是那个魔教妖女!”   “快拦住她!”   就在这时,只听磨石之声响起,一面墙徐徐翻了过来,众人才知道那看似寻常的墙面竟还另有机关,墙面转过来,露出了一个小房间,当中放了把十分舒适柔软的桃红躺椅,上面人去楼空,很显然刚才还在这的阴相思已经跑了。   而一旁则吊着一个白衣男子,他双手被缚,高挂在两边柱子上,只剩一件里衣,衣衫凌乱面色苍白难看,再不见以往的精致讲究,仿佛被糟蹋过,俊俏秀雅的脸上神色却很清醒,目光冷冽望着陆承杀与花焰,正是白崖峰的少主白聿江。   ——刚才的话,他到底听了多少?   念头一闪而过,花焰顿时一慌。   可眼下没有时间了,她连看一眼陆承杀的功夫都没有,立刻御起轻功往外跑去。   她不久前还在和陆承杀拼命想留下他们的性命,但现在却仿佛变成了罪魁祸首一般。   身后传来众人嘈杂的声音。   “快点追!”   “谁还有力气,别让这妖女跑了!”   花焰自地下逃出之前,最后听到的只有白聿江冷冷响起的声音。   “——陆少侠,她就是骗你的妖女,你怎么不去追她?”   作者有话要说:白聿江就是那个白傻子少主,咳。   .   一个许久不见莫名其妙的小情侣抗争小剧场(?   #树洞#陆学神家里好像反对他和隔壁校花早恋反对的很厉害,手机都给没收了,还办了修学。现在面都见不着了,超惨,大家还有消息吗?   ——我同学是他死党,据说去他家,就聊了两句就被赶走了,还全程被他外公盯着。   ——他好像打算到了年龄就偷户口本去跟隔壁校花领证。   ——不愧是他。   ——所以他外公气死了,而且因为他好像试图从七楼窗户爬下来,他外公现在恨不得打断他的腿。   ——???   ——隔壁校花呢?   ——她闺蜜好像看了几本言情之后,打算让她谎称怀了陆学神的孩子,看有没有用。   ——??????   ——?他们是可以谎称这种事情的关系了吗??? 第80章 我想见你   白聿江的声音仿佛提醒了众人。   “对啊, 陆少侠,快些,再不然真给这妖女跑了!”   陆承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仿佛脚下生根。   “陆少侠是不是也受了伤动不了了?”   “怎么可能,这可是陆少侠!”   “那……”   他们大多身上都受了不轻的伤,就算追出去也未必是那魔教妖女的对手,只能寄希望于陆承杀。   一旁清醒过来的白崖峰弟子正手忙脚乱地把白聿江从柱子上放下来。   白聿江似乎全身无力,绳子一松便几乎滑落下来, 得亏身边的人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他有些难堪地推开了身边的人, 扶着一旁的石墙慢慢站了起来。   “他不会追的。”白聿江语气森冷道。   此言一出, 众人才察觉到不对,不管是白聿江对陆承杀的态度,还是陆承杀的反应, 都十足怪异。   虽然白聿江一向高傲,但说话从来文质彬彬,不会失礼, 眼下却像是含着怨毒。   由着他方才的装束, 再加上身旁那些倒地便昏迷不醒一脸萎靡衰败宛若被吸干的弟子,不难联想到他身上可能发生了什么,只是碍于他的身份没人敢提这件事。   白聿江又看了一眼那房间深处, 身体踉跄,差点又摔倒, 眼中终于闪过深深的悔恨与痛意。   他们白崖峰早停剑山庄一步进来,终究小看了这个迷谷镇,几番周旋到底还是落到了那个少女模样的女魔头手里,她把他当成奇货可居的猎物——可笑白聿江一开始竟真以为她是个少女。   他素来对女子温和有礼, 不论丑美,更何况那是个美貌少女。   那少女吃吃一笑道:“你可比那个叫陆承杀的知情识趣多了,你叫白聿江对罢,我可以叫你白郎吗?”   白聿江想着与她斡旋,便笑道:“当然可以。”   他以为她和那个缠着陆承杀的妖女一样。   不料那少女闻言,却笑道:“原来白郎你竟也见过她,那到底是她美,还是我美?”   白聿江自然只能夸她。   那少女笑得花枝乱颤,当即便要来吻他,白聿江没料到她如此大胆,吓了一跳,他虽然为众多女子慕恋,却并不曾流连驻足过,而且江湖女子再是大胆,也断然没有见人一面就奉上唇舌的。   他毫无防备,被亲得七荤八素,那少女竟还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身上摸去。   白聿江骇然极了,想让她自重。   那少女却大笑道:“你都觉得我是魔教妖女了,又谈何自重?我就是喜欢这种事情呀。”她摸着他的脸,有些着迷道,“还有你这种俊俏的小郎君。”   白聿江不由又想到那个缠着陆承杀的妖女,她难道也?   那少女当即便笑道:“对啊,她现在恐怕正跟那位陆少侠颠鸾倒凤好不快活,不若,白郎……我们也来做些快活的事……”她还点起一支红烛,诱哄道,“你就当是做梦,此刻是我们洞房花烛夜。”   白聿江虽竭力想要抵抗,但终究被她得逞——在过程中他已察觉到不对,她太过熟练,根本不似她这般年纪的少女应有,但到底难以抗拒,她要了一次又一次。   等清醒过来,白聿江惊骇地发现自己的内力和武功竟消失了大半:“这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也太美味了,料想那陆承杀也不过如此……”少女餍足而神色慵懒道,“我是什么人?魔教妖女呀,魔教妖女不就应该这般。”   他再想抵抗,只能惨遭折辱,反而被她吊在了柱上。   继而,白聿江看到了那些同样被她榨干的弟子,才知道自己不过是其中之一,少女甚至还有按照编号取名的若干男侍,他们看他的眼神便如他们看雪山顶上猎到的猎物,轻蔑而微含怜悯——白聿江羞愤欲死。   这哪里可能是什么少女,根本是个女魔头!   她还带着娇笑摸着他的面颊道:“白郎你莫怪我,我是真心欢喜你的,你看我都没有把你弄成他们那般……还打算再带你看一场好戏呢。”   白聿江很快知道是什么好戏了,他看到了陆承杀。   他本以为他的下场会和他一样,哪知道陆承杀武功根本没有短了分毫,而当初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妖女更是从旁策应,两个人当真郎情妾意。   那女魔头还时不时用眼角觑着他,说着譬如“这天下优秀的男子这么多……不如多找些快活快活。人生在世,及时行乐呀,你说是吧”之类的话,白聿江一声不吭,却倍加难堪。   而他听到的则更令他义愤——凭什么陆承杀就这般好运,与妖女勾结还能得人真心,他根本不愿却要武功散尽,还要被这个女魔头羞辱。   那女魔头似终于玩腻了,她解了众人对陆承杀的攻击,还掀了那妖女的斗笠,才施施然从密道溜走,临走前还吻着他的脸颊道:“白郎,我好舍不得你啊,你这么俊俏的小郎君可是不多见,真想留你做我的内侍,可惜我要走了……以后有缘再见吧。”   白聿江恨得牙痒痒,恨自己大意,也恨她狠毒。   那女魔头武功了得,在场根本没人是她的对手,就算追出去也没人奈何的了她,眼下这份恨意转嫁到了陆承杀身上。   陆承杀一个字也没辩驳,他只是徒然地收了剑,身上依旧杀气盈盈,无人敢接近。   白聿江身体虚软得可怕,内力几乎只剩一丝,他本来天赋在年轻一代是极杰出的,再要练回去不知要多久,也许此生再追不上其他人,白聿江语气中的恶意几如实质,道:“你不想解释一下么?方才我都听到了。”   陆承杀转身朝外走。   其他人已有些茫然,不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方才不是陆少侠救了我们吗?”   “他不是已经知道那是个魔教妖女了吗?怎么还可能与那妖女有关系?”   “白少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白聿江冷笑道:“能有什么误会,他和那妖女根本就是一同进来的,而那个妖女与此间的女魔头又是旧相识。我看他根本不在乎什么魔教不魔教,你们停剑山庄就是这么对魔教嫉恶如仇的?”   他笑得极尽嘲讽:“陆承杀,真是好一个陆承杀。”   一时间,众人都惊呆了,纷纷说着:“白少侠,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陆少侠,你快解释两句吧!你怎么可能同那个妖女有什么?”   “就是啊!你快说些什么吧。”   诸位弟子都不愿相信,这实在有悖于往日他们的印象,可陆承杀偏就一言不发,再加上他现在明显仍有余力,却眼睁睁放着那个妖女逃走,疑窦终于还是在众人心中渐渐升起。   ***   花焰出来之后,没多久便寻到了自己的下属,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在期间遭遇了一小队正派弟子,双方打了一架,又各自退开。   “圣女,你没事吧?这迷雾好像淡了一些。”   花焰摆摆手,心烦意乱道:“没什么,我们走。”   只怕是阴相思吃饱了准备走了,她倒是很想再去找她的麻烦,又怕再横生枝节连累到陆承杀。   这里正道弟子太多,雾淡了,对他们来说也是个麻烦。   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不如说,她其实连这一趟都不该来,不见就不会害他可能被牵连。   迷谷镇里雾大,却无风,出来花焰才感觉到迎面一阵刺骨寒风,她没用内力御寒,刮得她脸颊生疼,身旁青衣弟子适时递来了一件斗篷,花焰看了一眼,便推开道:“不用了,我们回教。”   说着,她翻身上马,体味着那股寒冷,勒紧了马腹。   花焰忽然发现变强了也没有用,横贯在他们中间的,已不是变强就能解决得了的问题。   ***   很快,陆承杀大破迷谷镇解救诸位弟子的消息就传了出来,他本来就在年轻弟子中名声大噪,此时更是无人能出其右。倒是白崖峰的少主白聿江似乎在此次为魔教重伤,原本一年大半时间都在江湖行走的白聿江突然闭关修炼,再不见客,碎了不知多少江湖少女心。   他又回了停剑山庄。   花焰特地易了容打听过,没有更多的消息传出来,才总算松了口气,她生怕听见陆承杀和魔教妖女勾结的传言。   只是陆承杀回去了,又没有再下来。   谢应弦在停剑山庄有线人,可惜只是外门弟子,武功也平平,打探不到更多消息。   花焰日日随身带着和给陆承杀那只蛊王小黑相对的传音蛊,可始终没有等到回音,这一等又是一个多月,停剑山庄的戒备没有一刻松懈。   她甚至问过谢应弦:“我硬闯停剑山庄的山门,有几成概率成功?”   谢应弦道:“不怕死,你一个人尽管去。”   花焰只得放弃。   期间他们正义教还和正道有过两次不大不小的摩擦,谢应弦让齐修斯前去摆平,花焰主动要求跟去。   一次是他们一处分堂被剿,齐修斯带人前去报仇,刀光剑影双方都杀得很是激烈,毫不留手,看得花焰有些恍惚,因为真打起来的时候,分不出孰正孰邪,就像谢应弦说的,只是单纯的“人杀我,我杀人”。   他们见到正道,与正道见到他们的反应都是一样的——先杀为净。   仇怨本身刻在骨子里,不需要理由,是为观念,很难改变。   纵使她只是站在一旁什么也没干,就已经有正道弟子举剑朝她攻来,嘴里喊着妖女看剑,花焰握着剑柄轻松将人抽开,心里却莫名不是滋味。   另一次则是当山派的镖,和停剑山庄卖兵器一样,当山派的营生主要靠开镖局,替人运送货物,本来花焰知道他们劫镖还挺不好意思的,后来得知劫的是羽风堂的镖,她当即加入了进去。   保镖的还是个面熟的人,已经伤愈的当山弟子褚浚。   花焰见到他有些恍如隔世,她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在门派战,那时褚浚中毒她去送药,被他误会成陆承杀要害他,双方还起了一番冲突。   褚浚显然认出了她,嘴角勾起一个凶恶的笑道:“你当时果然是不怀好意。”   花焰如何愿意当面背锅,立刻便道:“我没有!我那时只是好心给你送药,你自己误会而已!”   褚浚完全不信道:“你一个魔教妖女何必再装。”   花焰顺着他的话道:“就是因为我现在没必要装,所以没做过的事情我干嘛要承认?门派战我没有害过任何人,我只是去找陆承杀罢了!”   褚浚扬着一张黝黑的面庞,大笑出声,长卷发都跟着抖动,他几乎有些张狂道:“说这话,你信吗?妖女,无需多言,受死吧!”   说着,他已举着那柄降魔刀朝花焰劈砍过来。   齐修斯本想拦下,花焰拔剑怒道:“你别动手,我来!”   她带着火气,剑下分毫不留情,这些日子为了排遣对陆承杀的想念,除了练剑她也没事可做,没有目标,没有想法,空空荡荡。   花焰一剑刺去,倒是褚浚略有些惊讶。   他在门派战抓过她的手腕,那时她连内力都没有,更谈不上武艺了,褚浚一向目中无人,唯一当做对手的只有陆承杀,但眼下,他被她攻得一时半刻竟有些难分难解,看不出她剑法是什么路数,只觉得那剑法分外暴力残忍,带着令人心惊的肃杀。   花焰心下一片澄空,只凭本能使剑,还在记仇道:“就你武比的时候,打不赢还偷袭是吧。”   褚浚:“……?”   花焰更怒道:“你还敢忘?武比输了是不是你偷袭的陆承杀?”   褚浚几乎有些恍惚:“这关你什么事?”   花焰眼底快要喷火了,手底剑法使得更快更凶:“当然有关,陆承杀他……”她顿了顿道,“是我的!”   褚浚闻言,却是晒然一笑道:“你这妖女独占欲未免太强,难不成还觉得陆承杀被你害得不够惨,想再踩上两脚。”   花焰一惊:“你说什么?”   褚浚却突然缄口不言。   花焰招招追得更急,道:“你快点说!”   褚浚没想到她宛若突然爆发似的,方才还打得难分难解,这一会功夫,他居然有点像被她压制了,这简直匪夷所思,不可想象,他勉力接招,又忍不住道:“你到底练得什么魔功?”   花焰阴恻恻道:“你再不说,我真的杀了你。”   输给陆承杀也就算了,被一个小姑娘压制简直丢脸至极,褚浚冷道:“你想知道,自己去停剑山庄看不就行了。”   花焰是真的想在他身上扎个窟窿,也冷冷道:“褚老二,我要是能去,用得着你说!”   褚浚一听这个称呼,脸都有点扭曲了。   只觉得这魔教妖女当真可恶至极。   花焰最终还是没从褚浚嘴里问出个所以然来,就连劫走了羽风堂那几车珍贵草药,想象羽曳跳脚的样子,都没能让她觉得开心。   她还是没有陆承杀的消息。   花焰不再做被陆承杀捅死的噩梦,反而频繁梦到陆承杀一身鲜血,浑身是伤,披头散发,用一种很复杂又忧伤的眼神望着她。   她想朝他靠近,给他疗伤。   结果他一步步后退,就是不让她接近。   花焰急得大喊他的名字,问他怎么了,陆承杀冲她摇了摇头,一步步退到悬崖边上,最后竟还看着她笑了笑,然后从万丈深渊掉了下去,尸骨无存。   吓得花焰夜半警醒,骇得满头是汗。   就在她几乎忍不住真的去停剑山庄找他的时候,终于在那个小小的传音蛊里听见了陆承杀的声音。   他的声音不大,有些模糊,对她说——   “我想见你。”   花焰鼻腔发酸,脑海里反复回想他说的四个字,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脸颊上冰冷,眼泪已经流到了颌下。   她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问题的回他。   “好啊,什么时候,怎么见?” 第81章 你疯了吗   回过神花焰才意识到, 他可能只是说想见她,未必真就能见到,然而没想到几日后她再次收到陆承杀的回音, 他居然报了一个日期和地点。   是当真要跟她见面。   花焰恍惚了好一会, 觉得分外不真切——他真的找到机会下山和她见面了!   晚上花焰根本没睡着,滚来滚去, 兴奋劲始终下不去。   约定的地点是离停剑山庄不远的一座小城的客栈里。   花焰为了能更早收到陆承杀的回音, 本就离停剑山庄不远,此去更是提前一天便到了。   她精挑细选了好几条裙子,选了条最应季衬她肤色的,那间客栈里栽有桃树,早春已有朵朵粉嫩桃花在枝头绽放, 似为整个小城染上一抹艳色。花焰想了想, 又特地买了一套桃花的耳坠和钗子, 胭脂也选了桃花色的, 在唇上轻轻点好, 最后小心翼翼地把陆承杀送给她的那只黑木簪子插在鬓边。   其实不太般配,但花焰也没打算换。   客栈后头是住宿, 前面是个茶馆,二楼有雅座。花焰不知道陆承杀什么时候来,便在二楼定了个雅座, 不过不愧是停剑山庄附近, 周围佩剑会武的倒是不少, 一直有人来来往往。   花焰因为怕脸太招摇,斗笠又太明显,此次出来戴了张易容面具,准备等见到陆承杀再揭掉。   她一早就坐在雅座等着, 目不转睛盯着楼下客栈入口。   花焰从没觉得自己耐心如此好过。   她已经等了一个多月了,除去迷谷镇那不到一日的相处,前后加起来都有小半年了。   小时候她总是很急,干什么都很焦躁,没有耐心,恨不得想到什么就去做,她娘难得夸羽曳,说你要是向羽曳那小子学学他的耐心就好了。   花焰心道,娘,你看我现在多耐心啊。   从一开始的漫长,到逐渐习惯,耐心被一点点磨长,清醒意识到他确实不可能一直陪在她身边。   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花焰还曾想过,如果自己不是生在魔教就好了,那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找他了……可这样想,又未免有些没良心,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其实待她不错,比停剑山庄待陆承杀可好多了,她不该太贪得无厌。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等到接近日落时分,她终于看到那一抹玄色的身影,花焰的心口几乎一瞬揪紧。   太久未见,花焰有刹那几乎以为是幻觉,陆承杀还是黑衣黑发,长发高束,藏蓝发带飘在他脑后,背后负长剑,冷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花焰想判断他身上到底有没有受伤,但发现他这个人除非是重伤,其他的伤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不过这样至少证明他没有被他外公打个半死,想想,她又觉得有一丝安慰。   陆承杀迈步进客栈,视线略一扫,便看到了花焰头上的簪子,陆承杀脚步顿了顿,便拐上了二楼。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花焰总觉得他好像没那么高兴。   不过,他们俩现在这个状况,不高兴也是正常的,花焰撇撇嘴想。   转瞬,陆承杀已走到了花焰面前,她把他引进里间,才揭掉脸上的易容面具,转头便想去抱陆承杀,不料陆承杀却忽然退了一步,视线低下,并不看她,垂立的双手握拳。   花焰见状,也身体一僵,升起一股不详预感。   果然,陆承杀开口道:“我们……不要再见了。”他说得磕磕绊绊,分外艰难。   明知他肯定是有苦衷。   花焰心里还是突然空了一下。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刹那间大脑空白,像失去了语言能力,过了一会,花焰才听见自己的声音道:“……是你自己的意思么?不是他们强迫你的么?”   陆承杀迟疑了一会,缓缓点了一下头。   花焰揪着自己的衣襟,按了一下心口,语气尽量轻快道:“好啊,我知道了。”   其实没关系的,比起见他,花焰这段时间更担心他是不是被罚得很惨。   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她放走,白聿江还听到了他们的话,就算没传开,他外公肯定也已经知道了,陆承杀这段时间一定很辛苦。   他后背的惨状花焰还历历在目,不知道他这次怎么样了。   是她把他害惨了,如果以后不再见面,陆承杀可以不用再被牵连,回去做他的陆大侠,那也挺好的。   ——可她还是好难受啊。   花焰也退了一步,忍不住张口呼吸,心绞痛得要命。   “能不能……”她轻声说,“最后再亲我一下?”   陆承杀终于抬起头,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是和花焰一模一样的痛苦,花焰从没见过陆承杀的眸子如此,她怔了怔,正要开口。   就在此时,雅座四周的墙壁仿佛纸糊的一样骤然被击碎,有八个人从四面八方而来,都身量仿佛,拿着剑,手势动作具是一样的,看衣着有小二有客人有小贩,各类贩夫走卒,显然是一早便潜伏在这里的。   八人将花焰团团围住,长剑森然,更糟糕的是,外面似乎还有其他的敌人,而且武功看起来都不弱。   花焰愣住。   她下意识看向陆承杀,没想到陆承杀却露出了比她还要惊讶的表情。   他急声道:“外公答应,只要我不再见她,便不杀她。”   那八人领头的目露凶光冷道:“我们可没听说过,只知道今晚这妖女定要死在这里。外面还有其他门派的人在,庄主的意思是最好你亲手杀了她,如果你实在做不到,那就我们代劳。”   陆承杀从迷谷镇回来时,已预料到外公会大发雷霆。   他不知悔改,他明知故犯,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一到静心堂里,陆镇行便厉声问他:“白崖峰的人说的情况可属实?你当真还与那魔教妖女有所勾连?”   陆承杀无言。   陆镇行怒道:“我让你说话!”   陆承杀只得答道:“是。”   陆镇行怒极一掌便将他拍飞,陆承杀没做任何抵挡,撞在墙上,口中腥甜,肺腑俱痛。   “是我上次罚你罚的太轻了?还是这三个月仍未让你看明白那魔教鬼蜮小人使计接近你,不过是为了毁了你的剑道?我明明告诉过你,魔教之人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陆承杀将腥甜咽下,勉力站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你为什么见到她不杀了她?你在顾忌什么?又为什么下不了手?她不过是个该死的魔教妖人!在你眼中应当和死人没有任何区别!我似乎没教过你对女子手软,也没教过你醉心温柔乡,我教了你二十年,让你心无旁骛磨炼你的剑道,你却连个魔教女子都抵挡不了!”   陆镇行越说声音越厉越急。   陆承杀无法辩驳。   “去杀了她。提着她的项上人头回来,我便当做此事没有发生过,也能给白崖峰一个交代。”   陆承杀蓦然抬起头。   陆镇行冷喝道:“别告诉我,你连这都做不到!”   静心堂里噤若寒蝉。   良久,陆承杀道:“……我做不到。”   “好,很好。”陆镇行怒极反笑道,“跪下。”   静心堂两侧放着武器架,陆镇行走过去随手抽下一根长枪,照着陆承杀身后便抽了过去。   陆承杀跪在当中,身体一颤。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有骨气?是不是觉得自己不怕死?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现在这样有多可笑?为了一个魔教妖女忤逆我至此。她算什么东西?她现在知道你这样,说不定笑都要笑出声了!”   陆承杀被打得身体接连颤抖,几乎跪不住,他咬紧牙关,终究忍不住溢出三个字道:“她不会。”   这三个字更加激怒了陆镇行。   “她不会?你知道什么?你才行走江湖几年?你哪里知道什么是魔教险恶?简直蠢不可及!她既然能隐瞒身份在你身边骗你那么久,还特地封了内力接近,便知心机深沉,绝不简单。身份暴露,三个月不来找你,甫一见面,就又把你的魂勾走了,你还当她真的如你这般蠢笨?”   陆承杀答应过她不说,可他掩藏不了,也不想掩藏。   他轻声道:“我娶了她。”   陆镇行几乎以为是自己耳朵听错,他用一种极其不能理解的眼神看着他道:“你说什么?娶她?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那算什么娶?不过是不知羞耻的苟合罢了!”   陆承杀抬起头想要解释,被陆镇行一棍子又抽得低下了头。   “更何况,正经女子怎么会如此,只有那寡廉鲜耻的魔教妖女才会无媒无聘就与你妄谈嫁娶,说不定她还用此计欺骗过其他如你一般的蠢货!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当初就让你娶了秦家的那个丫头,也免得你见个女人就昏头转向!”   长枪抽在本就伤痕累累的脊背上,不多时又再度浸满了血,陆承杀额头上全是汗。   可他仍在挣扎:“我不想娶别人。”   “冥顽不灵!你一颗真心拿去喂狗,都比给那魔教妖人强!”   陆镇行怒不可遏,手下毫不留情,陆承杀双手撑在地上,几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剩细微的进气声,和长棍击打在背脊上令人战栗的闷响。   “你还想娶她吗?”   最后,随着“咔嚓”一声,长枪硬生生折断在陆承杀的背上,断成了两截,一半还在陆镇行手里,一半则落在地上,骨碌碌滚到远处。   陆承杀几乎浑身脱力。   陆镇行又想再去拿别的兵刃,终于有个穿着竹绿衣衫的人推门进来,长叹一口气道:“爹,别打了,再打真的把小杀给打死了。”   停剑山庄唯一敢在陆镇行震怒时捋虎须的陆竹生过来扶了一把陆承杀,冲着陆镇行赔笑道:“爹,先消消气,他小年轻,比较固执叛逆,等冷静一会就知道你是为他好了。”   陆镇行对其他人都不假辞色,唯独对这个养子从不动怒,他平复了一会怒火,拂袖而去。   之后陆承杀就被关进了地牢。   停剑山庄的地牢幽暗潮湿,闷臭难闻,陆承杀被吊着关了三天,滴水未进,嘴唇干涩,背后伤处隐隐作痛,没有陆镇行的命令没人敢来看他,哪怕只是送饭上药。   其实陆承杀早已习惯。   第四天才见到了陆镇行。   陆镇行肃着一张冷厉的脸孔问他:“你可有反省?”   陆承杀默了片刻,声音嘶哑道:“我知错。”   陆镇行道:“你还想娶她吗?”   陆承杀沉默。   陆镇行脸上终于显出些不耐:“你若真这么想娶妻,我替你安排。”   陆承杀道:“……不用。”   陆镇行道:“那魔教妖人就这么让你割舍不下?你就非她不可?好,我知道了,我亲自去杀她。届时,你应该就能清醒过来了。”   陆承杀三日下来早已无力气,可听见此话,身体突然挣扎起来,道:“别杀她。”他声音低下来,竟带了恳求,“外公,求你。”   被陆镇行罚得最惨的时候也不见他为自己求饶一句。   “她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陆镇行的表情简直不可思议,“越是如此,我越是非杀她不可。”   陆承杀抬起苍白的脸,声音嘶哑地断断续续道:“我会反省,会改,会心无杂念,会忘记她,不会再见她……别杀她。”   陆镇行透过他那张清瘦的脸,简直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   “你真能忘得了她?”   陆承杀脸色越发苍白,一双黑眸沉寂若死,他道:“……我可以。”   他伤得很重,本就没有完全恢复的伤口被再度重创,上药时里衣几乎黏在血肉上,陆承杀能感觉到那弟子小心翼翼又惊恐害怕的模样,他无半分力气,在榻上昏昏沉沉睡了足有三四天。   她送他的那只小黑嗅着血腥味醒来,它在地牢里倒是吞噬了不少耗子蝇虫蜈蚣。   陆承杀连杀它的力气也没有。   它滚到陆承杀面前,用触须碰着他的颊,黑漆漆圆滚滚一颗,仿佛在笨拙地安慰他。   陆承杀想起它的前主人,又强迫自己忘掉,什么都不去想,就像他过去那样,他当然可以忘记,他必须可以忘记。   他一声不吭,却能断断续续收到她传来的声音。   ——你还好吗?   ——我没事,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我有一点想你,没有很想,就是一点,你不用急。   ——我做了个噩梦,好担心你。   陆承杀恢复了力气,想碾死那只对他毫无防备的黑色蛊虫,可就像对待她一样,他同样下不了手。   小黑在他身旁滚动。   陆承杀侧过身,望着漆黑天幕下凄迷月色,没留神已说出了声,他几乎瞬间便后悔,可没想到陆镇行竟同意他下山做最后的告别。   他现在知道是为什么了。   那八位师叔练的剑阵叫玄天八卦阵法,是停剑山庄数一数二的阵法,八人自习武时便一起相处,经年只练一种剑法,配合默契,纵然宗师都难逃重伤。   他们现在正毫不留情地攻向她的要害,速度快得惊人。   花焰拔剑迎敌,她自从学了天残剑法之后两次对敌都没在下风,可眼下却是第一次她完全打不动,那八个人宛若是一个人,行动之间相互遮掩破绽,花焰这边出剑那边便遭攻击,无法自由出剑,仿佛陷入泥沼一般。   很快,花焰就感觉到力不从心。   外围还有穿着其他门派服装的人正手持剑虎视眈眈地望着她,仿佛随时要来攻击。   她想起了在慈心谷被围攻时的模样,花焰本以为武功精进之后,不会再有这样的状况,想到这里只觉得肩膀都微微作痛。   就在此时,一把漆黑的长剑挡在了她的身前。   她听见有人厉声道:“你疯了吗!你在干什么!”   陆承杀握着剑,明知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却还是替她挡下了攻击。 第82章 世事难料   花焰压力骤降, 上一次她只能一个人支使着长剑勉力阻挡,但这一次,有人护在了她的前面, 为她阻隔住了大半的刀光剑影。   她甚至看不到他的正脸,只能看见陆承杀漆黑的背影, 他飘着的藏蓝发带, 和他迅捷无比的剑法, 花焰努力咬了一下嘴唇,才把眼泪憋回去。   只看了一眼, 她便又回过头来应付自己这里的敌人,两个人几乎背靠着背。   一个人应付捉襟见肘的剑阵,两个人便就不那么可怕。   “陆承杀,你当真要护着这个妖女?”   “你知道外面有多少门派的人看着吗?你现在放下剑,只当被这妖女迷惑还来得及!”   陆承杀却似铁了心一般,吐字道:“离、震。”   花焰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八卦阵的离位与震位, 虽然奇门遁甲并不精通,但基本的她还是知道的,当下立刻和剑阵对应了起来,旋即便知道他报的是剑阵薄弱处。   停剑山庄的剑阵,他自然知道破阵之法。   花焰毫不犹豫朝着他说的方位攻击过去,方才还绵密不绝的剑阵,却像突然泄了气一样, 频频露出破绽。   那八人中立刻便有人气急败坏道:“陆承杀, 你这是在背叛停剑山庄,背叛正道!”   事实上,外面其他门派的人也正惊骇不已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那真是魔教妖女?”   “陆承杀为何会护着那魔教妖女?我们今夜不是来杀她的吗?”   “难不成那个传言是真?他真的被那魔教妖女给迷住了?”   陆承杀仿佛充耳不闻, 又报了两个位置。   花焰即刻便跟剑,不消一会功夫,刚才还极难解的剑阵变得七零八落,那八个人明显单打独斗都不是两人的对手,全靠配合默契和剑阵精妙,但眼下剑阵难以为继,很快便困不住他们了。   “陆承杀,你怎能执迷不悟至此,对得起庄主多年的悉心栽培吗?”   “就算破了我们的阵,外面还有这么多人,都是庄主从各门派借来的好手,你们逃不掉的!”   话音未落,剑阵已破。   陆承杀拉着花焰的手腕,便道:“走。”   花焰一阵恍惚,毫不犹豫便跟在了他身后,等出了雅座才知,这客栈里竟无一个路人,密密麻麻全是拿剑要来杀她的——他外公是真的要置她于死地。   陆承杀松开了她的手,举剑迎敌。   伴随着攻击一并来的,还有他们的声音。   “陆承杀,你真的与魔教勾结了?”   “你和这妖女到底什么关系?这样你都要护着她?”   “他是不是被魔教控制了?不然怎么能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   “停剑山庄门下弟子与魔教勾结,陆老庄主今日原是要我们替他清理门户。”   “堂堂停剑山庄陆承杀,亏我还曾经觉得他是正道弟子的楷模,如今不维护正道,反倒护着一个魔教妖女,这也未免太可笑了!”   “我往常就觉得他身上杀气太重,与那魔教之人无异,果然。”   陆承杀可以不在意,但花焰不行。   她气不过道:“他没有!是你们欺人太甚!我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么多人来杀我一个?他不过是看不过眼罢了!”   “杀你一个魔教妖女要什么理由,你们魔教做过的恶事还不够多吗!”   在人群外围花焰甚至还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瘦小身影,他同样攥着剑,指着她,狠狠道:“想不到你竟然是魔教妖女,我瞎了眼才会认你做师姐,你们这些魔教之人,都该去死!”   花焰几乎觉得荒谬而有些可笑。   她持着剑,边打边高声道:“这就是正道吗?你们也算正义吗?你们见过我杀无辜之人吗?见过我做什么恶事吗?就因为我出身魔教,所以一群人大晚上埋伏在这里,对付我一个弱女子,就理所应当吗?他看不过眼,想护着我,有什么错!”   花焰越说越大声:“我在门派战救过人,在迷谷镇也救过人——这两次都不是我们魔教做的,你们自己都不调查清楚就统统算到魔教头上,又是什么道理?还有当年那个医术世家殷家,不也证实与我们魔教无关,当初口口声声说是魔教所为的人,可有过一丝歉疚?”   然而她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了。   说出来的话也不过是石投大海,只能掀起一点微弱的涟漪。那些人听了她的话,短暂迟疑后,便道:“别听这妖女妖言惑众!魔教之人最会颠倒是非黑白,纵然殷家不是你们做的,另外两桩除了你们还能有谁!”   “弱女子?你哪里弱了?我看你这妖女厉害的很呢?”   “别跟她废话了!”   陆承杀带着她一路快打到了客栈门口,因为过往积威太深,其他人对陆承杀俱都有些忌惮,不敢离得太近,他剑法又足够凶狠,杀气腾腾,威慑力十足。   只是,其他人没有察觉,花焰突然感觉到陆承杀的动作有些慢下来。   以往打上几个时辰陆承杀的动作也不会有丝毫变慢。   她心头一紧,忽然耳畔听见陆承杀闷哼一声,立刻有人道:“陆承杀身上有伤!大伙别被他吓到了!他现在就是强撑!快跟我去杀那个妖女!”   花焰几乎是立刻转头道:“你受伤了?”   她就知道!   陆承杀怎么可能一点事没有!   当下心里更是焦灼,有许多人趁机越过陆承杀朝她攻击,没等花焰狼狈应付,陆承杀的剑已经插了过来,那些原本应该朝着她而来的攻击,又都再次被拦下。   花焰嗅到了血腥味,还看到了陆承杀额上的汗。   他紧抿着唇,目光冷峻,好像除了护着她,什么也不知道。   可他明明还有伤。   正想着,花焰眼角余光看见一柄雪亮的剑从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朝着陆承杀腹部刺来,那剑势速度极快,几乎电光石火之间,花焰身体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挥剑出去。   她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剑瞬间洞穿了偷袭者的胸膛,那人当场便没了呼吸,倒在地上。   他们刚才一路打过来都没有下过杀手,这还是第一个,花焰恍惚间意识到她杀了正道的人,也只是一瞬,她清醒过来。   没有时间给她恍惚。   陆承杀在保护她,那她也要保护他。   纵然是要她杀人。   回过神来,他们已出了客栈。   客栈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雨,雨丝一缕一缕落在地面,天色也阴沉惨淡,大朵大朵阴云密布,将落未落,昭示着即将到来的暴雨。   陆承杀的呼吸微微凌乱,他架着剑,剑势猛然速度加快,攻击也更为凌厉,周围的人霎时被他打开大半,陆承杀突然道:“你快点走。”   花焰愣了一下,雨水落在她的脸上,她才意识到她现在可以用轻功逃了,可是……   “你跟我一起走吧!”她大声道。   陆承杀没有说话。   花焰心头一阵慌乱,察觉到什么:“你跟我一起走!我一个人走了,你怎么办?你留下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你会被罚得更惨的!说不定命都没了!跟我一起走好不好,去哪里都行!”   陆承杀只道:“你快走。”   花焰几乎要急哭了:“你答应跟我去青州的!你不能食言!”   就在这时,小城道路尽头蓦然多出来一个黑色身影,夜色下高大身影凛然得不可逼视,身后雨幕昭彰仿佛成了他天然的威慑布景。   “他哪也去不了。”一道冷酷的声音石破天惊。   雨越下越大,顷刻已连成丝线,来人持剑,须发尽白,穿着停剑山庄的玄色剑袍,一双眸子似利剑般冷酷无情,周身同样弥漫着浓烈的杀气,并未随着年龄的增加而减少,反而更显出几分叫人下意识臣服的威严与肃然。   看见他来,甚至其他人都停下了动作。   “庄主。”   “见过停剑山庄庄主。”   “见过庄主。”   花焰已经惊恐地认出来了,这是陆承杀外公——陆镇行,他竟然亲自来了!   陆镇行的黑眸紧紧盯着陆承杀,一字一句道:“承杀,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看见陆承杀身体颤了一下,而后突然对她道:“快走——”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急切。   “她往哪里走?”   随着这一声长喝,陆镇行以极快地速度朝着花焰冲来,根本不像个老人应有的速度,仿佛他还正值壮年,杀气和剑气一并溢出。   一道电闪雷鸣声响起。   花焰下意识退了一步,感觉到强烈的危机与恐怖。   她现在身上湿冷,也有点抖,就算她练的是他们教赫赫有名的天残剑法,可加起来也不到半年,打打年轻一辈,或者阴相思这种不擅长对敌的也就罢了,碰到真的高手,光是对敌经验就差了不知多少。   而且对方是陆承杀的外公,还摆明了,是要来杀她的。   花焰握着剑,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一道黑影飘过来,拦在了陆镇行的面前。   陆镇行怒道:“让开!”   陆承杀不避不让,只是握紧了剑,道:“……求您,放她走。”   陆镇行压根不再啰嗦,而是直接举剑,转瞬间,花焰再次听到那可怖的打斗声。只是这一次她不光能听到,还能看见,陆镇行和陆承杀的剑法都是一脉相承的既快且狠,夜空中两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互相攻击着,甚至分不出谁是谁来,雨幕飘摇,霎时将两人淹没。   金石交错的声音里不时迸裂出火花,暗夜里像一道道闪电,伴随着噼啪作响的雨声和时不时响起的雷鸣,几乎令人心生畏惧。   花焰离得近,能在一闪而过之间看见陆承杀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两人剑势扫过一旁的房屋,顷刻间便击破墙壁,墙砖倒塌簌簌而落,伴随着惊叫声,还有架在一旁摊贩的店铺,也都被殃及,两道黑影一路打上屋顶,霎时瓦片在雨水里纷飞,附近酒楼挂旗帜的桅杆也都纷纷倒塌,到处一片狼藉,破坏力十足。   只是,她隐约看得出,陆承杀有些吃力,不似以往。   下一刻,陆承杀被陆镇行击中,从空中坠落,飞出去几丈远,他用剑撑着地,在地上划过深深一道,蓦地吐出一口血来,落在地上和雨水混搅在一起,成了一片刺目的淡红。   花焰正要奔去,陆承杀已撑着剑站直身,仿佛不会疲倦不会疼痛似的,再次迎了上去。   “你急成这样,就这么怕我杀了她。”陆镇行威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拦住她。”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片刻,两人的打斗实在太惊骇众人,他们这才如梦初醒想起继续攻击花焰。   也是同时,陆承杀喘着气对她道:“我不知道能撑多久,你快点走。”   雨水一道一道顺着他的鬓边往下滴,耳边依旧是不曾停歇的雨声。   花焰举起剑道:“我可以……”   陆承杀道:“我不会跟你走的。”   花焰愣了一下。   陆承杀大声喝道:“——走!”   在犹豫的瞬间,其他门派的人也已渐渐朝着花焰攻来,她留在这里也帮不了陆承杀,而且他们的目标只是杀她而已,她走了陆承杀也不用和陆镇行硬拼……   花焰脑子转得飞快,可眼泪到底忍不住。   她哽咽着大声道:“陆承杀,不许死,要来找我!”   在转身之前,花焰最后朝他看了一眼,只能看见陆承杀逆向她手持长剑的修长背影。骤雨急遽,雷电交错,他一身漆黑剑袍湿透,贴在身上,孤身孑立,闪烁的电芒勾勒着他单薄却又无比挺拔的身形,就这么一人一剑,把所有朝她而来的剑光挡在了身前。   恍惚间,花焰仿佛再次看见了初遇时那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人间杀神。   他说:“好。”   花焰已经御起轻功,用最快的速度朝外奔逃,身后有众人的追杀,有陆镇行的怒喝,有打斗声,有金石交错声,还有她逐渐听不见的陆承杀的声音。   天幕暗沉的透不出一丝光亮来,风声在她耳畔,雨水大滴大滴砸落,顺着她的额角滑至下颌,花焰只觉得视线都要被模糊了,前路漫漫,看不到出路,为了不辜负陆承杀的牺牲,她只能拼了命地往前跑、往前跑……   逐渐听不见任何声音。   肺腑间像堵着什么,堵得她浑身都在痛,雨水在身上一遍遍冲刷,反复将她淋得浑身湿透。   不知跑了多远,花焰低下头,终于声音嘶哑地嚎哭出声。   后来花焰才知道,谢应弦原派了人去接应她,但她跑得实在太快,他们甚至都没能追上,等他们找到时,又和正道打了一架,最后才把花焰救走。   花焰回去就发了烧,足足烧了一天,才慢慢好转。   她自己毫无意识,只知道自己昏昏沉沉睡了很久,醒来以后,便看到了绛岚柔媚秀丽的脸庞,她手里正端着一碗药,道:“醒了就好,先把药喝了。”   花焰木然地点点头。   药入舌底,才感觉到满口的苦涩,花焰当即便大声咳嗽起来,她怔怔道:“这药好苦啊。”   绛岚笑道:“苦才有用,趁热喝。知道你喝不惯,我还熬了甜汤,待会教主一碗,你一碗。”   花焰才想起她上次喝药的时候,因为太苦,有人特地去给她弄了蜂蜜回来。   只想到这里,就心口一滞,花焰放下药碗,道:“教主有没有消息,陆……陆承杀他现在怎么样了?”   绛岚摸了摸她的发,道:“你先好好休息吧。正道这件事做得太不地道了,让他骗你出来再围剿,圣女,下次别再这么鲁莽了。”   花焰轻声道:“他没有骗我。”   绛岚没有说话,只是依旧抚着她的长发。   沉默了一会,把碗中的药一口气喝完,任由苦涩的味道一路沿咽喉蔓延烧到胸膛,花焰用手背一抹嘴唇道:“教主在么?我想见他。”   谢应弦一见便知道她要问什么。   “你还是先休息吧。”他说了和绛岚一样的话,“反正你现在也做不了什么。”   教里的大夫说她睡这么久是因为过分心力交瘁所致,谢应弦哪里还能不明白。   花焰抬起头道:“我没事了。”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她还站起来转了个圈,展示了一下身体气力,“一点事都没有,杀人放火干什么都可以。”   谢应弦闻言一笑道:“杀人放火可不是个好人该做的。”   花焰已经预料到他会这么说。   “是啊,好人是不会杀人放火的,可是……”她看着他,大眼睛中目光定定,“……教主,我不想做个好人了。” 第83章 像在做梦   既然他们都觉得她是个坏蛋, 那她就真的做个魔教妖女好了。   花焰认真想着,就见谢应弦忍俊不禁地笑了:“会这么想,证明你还不够坏。”   “够坏我是不是就不用管那些正道之人了?是不是就……”她语气不免染上了几分急切。   谢应弦道:“他们如何待你, 你就如何待他们,以牙还牙, 加倍奉还。停剑山庄找人暗算围剿你,你就加倍的杀回去,如何,做得到吗?你若是真有这个心, 我倒不是不能陪你一试。”   花焰愣了一下。   谢应弦笑道:“做不到也不用勉强自己, 该怎么做取决于……”他指着花焰的心口, 道,“我们教的宗旨可不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而是不受拘束行事循心。”   花焰怔了一会,道:“我想去见他,想和他在一起, 想把他救出来。”   谢应弦道:“那你就先把身体养好,又不是没有机会。”   没过多久,花焰就知道谢应弦的话并不靠谱,因为陆承杀的近况并不乐观。   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与众人为敌,放走她这个魔教妖女, 还和陆镇行大打出手,既背叛了正道,勾结魔教,又欺师灭祖,以下犯上, 可以说最严重的过错全都犯了。   一时间,整个江湖上都是风言风语。   “围剿妖女那天我师兄去了,说那陆承杀为了那妖女根本六亲不认啊!连自家老庄主都下得了手。”   “可惜可惜,一代少侠竟为了个妖女变成这般模样。”   “我老早就觉得他不是个好东西,他不是跟七琴天下那位秦仙子也不清不白的吗?现如今又换成了那魔教妖女,可见本就禁不住什么美色诱惑。”   “不过那陆承杀倒还真能撑,身受重伤还硬是拖着让那妖女跑了,真不知那妖女有什么魔力,竟能让他做到如此地步。”   “还能是什么啊?魔教妖女不都魅功了得,大家都是男人,怕他是食髓知味舍弃不下吧哈哈。”   “竟是如此?实在难以想象。不知停剑山庄会如何处置陆少……陆承杀。”   “我看最轻也是逐出师门吧,他这过错可大了去了,陆老庄主大义灭亲都不是没可能,可惜下一次的问剑大会,估计是看不到他喽,褚老二这会应该高兴的不得了吧。”   仿佛一夜之间他就从那个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正道年轻弟子翘楚,变成了人人皆可评头论足贬低的宵小之辈,花焰易容乔装混在人群里,听着他们或惋惜或遗憾或嘲讽或造谣的言论,忍了又忍,忍不住踹翻了好几个茶楼的桌子。   可她踹得再多,也堵不住众人的悠悠之口。   就在此时,另一个消息也传了出来,白崖峰在对停剑山庄施压,却又涉及了一桩陈年旧事。   白崖峰少主白聿江在迷谷镇遭遇重创,只怕此生都难以恢复,还有其他数名弟子也都几成废人,门派上下都对此事甚是愤慨,他们要求严惩与魔教妖女勾结的陆承杀,并且……在逼问陆承杀的生父是谁,他们怀疑陆承杀是蓄意报复白聿江。   多年来少有人敢把陆承杀的身世放到台面上来说,白崖峰此番显然是愤慨已极。   曾几何时花焰打探了半天也问不出来,所以人都噤若寒蝉的消息,此刻随着陆承杀的声名狼藉,再加上白崖峰的推波助澜,一并变成了谈资。   “你们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当年白崖峰的少主白衡珏和停剑山庄的大小姐陆怀仙本有婚约,可她不止逃婚还与人私奔,这陆承杀就是她与人私奔生下的。”   “啊?那他生父是谁?”   “不知道啊!这事停剑山庄瞒得滴水不漏,压根没人知道。那白衡珏当年可是气急败坏极了,他在那位陆仙子十五岁时就上门求娶,一直到十七岁才得了应允,没想到定亲不到一年,她就与人私奔了。”   “怎么?那位陆仙子很美吗?有秦仙子那么美吗?”   说话之人年纪颇大,一捋胡须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没见识,二十多年前啊,在江湖上提到美人,所有人第一个想到的都是那位陆怀仙陆仙子,她不止美貌动人,性情也是极温柔的,出身名门,却平易近人,说话轻声细语,眉眼含笑,被陆老庄主当做掌上明珠,也无怪乎那白少主在她十五岁时便想上门求娶,再大些只怕求亲的人都能踏破门槛,可惜啊……据说后来白衡珏当了峰主娶了妻,依然对她念念不忘。”   “白聿江是白衡珏的儿子吧,不过他怎么会觉得陆承杀对他心怀报复之意,要也该是反过来吧?”   “那你就不知道了,白衡珏气急败坏之后上门理论,陆老庄主给全江湖发了追杀令,答应从此不再认这个女儿,也答应绝不会让她再踏入停剑山庄一步。不知后来陆承杀怎么到的停剑山庄,也不知那陆怀仙是死是活,但他如今独身孑立,对那白崖峰心怀愤懑倒也不难理解。”   这一桩八卦听得众人津津有味。   “陆承杀的生父到底是谁?陆怀仙还活着吗?白衡珏现在是个什么反应。”   提问的人当即便被打了一个暴栗:“你是不是傻!那白衡珏早就……当初魔教谜音龙窟惨案的时候就……如今白崖峰的峰主是他弟弟白衡环,不过白衡环素来性子软弱,对自己这个侄子言听计从,想来这次也是当真气愤极了吧,不知他伤得到底有多重……”   花焰听到最后又是心疼又是想骂人——陆承杀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在意!   白聿江自己不小心被阴相思采补了,如何能怪得到陆承杀头上!   只是这样一来,花焰就更担心了,陆承杀要是被逐出师门她额手称庆,要是被大义灭亲,她……   她痛定思痛,终究乔装又去往了剑城。   剑城里一切照旧,看不出任何异样来,只是那卖大侠画像的,已经默默把陆承杀的那副给去掉了。   花焰心里紧了紧,她装成一个老太太,佝偻着背,行动缓慢地望着隐在半山腰云雾里的停剑山庄,门口有一波一波的巡逻,就连周围山上附近,都有弟子不断巡查,以防有人攀山上去。   她观察了一整天巡逻的人数,布防和人员更替,只要她放弃做好人就有机会,悄无声息地用毒用蛊,迅捷地杀了其中一队,就有机会在换岗之前偷溜上去。   虽然还是有风险,但不是完全没机会。   之前她不愿意杀人,就有许多麻烦的地方,他们身上全部带着信烟,只要有一个漏网之鱼,她就会被发现,再者万一被抓,她也得投鼠忌器,但只要她下得了手,就没什么可怕的。   她还特地安排了人在剑城外接应,和谢应弦的眼线也都已经说好了。   心里都计划好了,可临到要做的时候,花焰摸着藏在袖中的绢扇,还是紧张忐忑不安。   她在心中反复叨念:我是个坏人,我是个坏人。   花焰正念着,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吓了一跳,强装镇定地转过去,看见了一身竹绿衣衫的人,脸上挂着笑容,道:“老奶奶,你要去哪?”   是陆竹生!   花焰顿时更加紧张,当即咳嗽了一声,装出苍老的声线,道:“一会就回家啦。”   “是吗?”陆竹生手里抓着一杆碧绿长笛,那笛子在他指间转了一圈,他莞尔一笑道,“现在可太晚了,不如我送老奶奶你回去吧,你家住在哪?”   花焰心头已经开始警铃大作,还在维持脸上易容后的慈祥笑脸:“我家在城外,不用麻烦你了。”   不料,陆竹生锲而不舍道:“这城外我也熟的很,正好我也想去散散步,老奶奶,一起走吧。”   花焰只好再轻轻摇摇头:“我要再等个人,你先走吧。”   陆竹生笑眯眯道:“你要等谁?不若我和你一起等。”   眼看着他是不会放弃的,花焰心下一计较,道:“算了,我不等了,我这就跟你一起出城。”   她一步一步慢吞吞跟着陆竹生朝剑城外走去,手底死死攥着绢扇,精钢做的扇骨能稍稍给她一些安全感——陆竹生武功不佳,她应该能制得住他,但是之后怎么办,她总不能真的杀了陆承杀的亲人。   不料,刚走出城,花焰还没盘算好,就听见陆竹生道:“佝偻着背也挺辛苦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花焰悚然一惊,没想到陆竹生现在就揭穿,她装傻道:“你说什么?”   “你不动手那就我动手了。”说着,陆竹生朝她的肩头抓去。   花焰下意识反手一击,陆竹生轻飘飘便被她推开了,她才知道陆竹生根本没有用力,然而见两人动手,周围藏着的魔教弟子也都尽数出现,将陆竹生团团围住。   陆竹生抓着手里的笛子,左右看看,笑道:“别这么惊讶,我虽然武功不行,但三教九流熟的很,你那点易容我一眼便可看破。小姑娘,你要抓我走,拿来威胁我爹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花焰瞬间便动了心。   她知道陆镇行因为对兄弟心怀愧疚,所以对这个养子非常听之任之,说不定他真的有威胁的价值——真的能拿他把陆承杀换回来。   花焰站直了身子,定定望着他,陷入了挣扎。   但他的家人皆因魔教而死,陆镇行又对魔教恨之入骨,她这么做,更有可能的是让陆镇行把过错再次算到陆承杀头上去。   意识到眼前人的态度或许是个能讲道理的,花焰把手下屏退,道:“我不抓你,你让我见陆承杀好不好。”   这次用的是自己的声音。   陆竹生愣了愣道:“喂喂喂,小姑娘,怎么说着说着都还快哭了!这我可帮不了你,被我爹知道了,就算是我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花焰才发现自己声音哽咽,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道:“他现在是不是很惨?求求你,我什么也不做,只是想见见他。”   陆竹生幽幽道:“你也知道他惨,就别再害他了。”   花焰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陆竹生那吊儿郎当的声音里此时却透出了几分冷硬:“怎么做能帮他?很简单啊,你把自己项上人头送去,既能平息我爹的怒火,也能让白崖峰的人闭嘴,他不就没事了。”   花焰一愣。   陆竹生耸了耸肩道:“他为了你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你对他,看起来情深义重,倒也不过如此。”   她怔了怔,重复了一遍,道:“我死了,他就没事了。”   陆竹生道:“对啊,不然呢?”   花焰忽然发现陆竹生说得没错,他现在沦落到这样的地步,确实都是因为她,如果不是与她在一起,如果没有她,那陆承杀还是那个万人尊敬名声赫赫的陆大侠,也不会有人嘲讽诋毁他,他也不必再继续受罚。   陆承杀都不怕,她有什么可怕的。   明知对方可能用的是激将法,但她偏偏不想在这里退缩。   想着,花焰摸出了怀里藏着的匕首,道:“其他人都先回去,发生什么都别出来。”   “可是……”   “圣女……”   那些魔教弟子犹豫地看着她,他们离得颇远,虽然听不清两人的对话,但隐约觉得不对。   花焰喝道:“退回去!”   那些魔教弟子终于无法,回到了原本的藏身处。   花焰低垂着脑袋,手指微微颤抖,低声道:“那到时候……就麻烦你了。”   说着,她闭上眼睛,心一横,便将刀尖对准了自己,然后用力地扎了下去。   可惜,刀尖刚扎进去一分,便被人握住了,陆竹生拽着她的胳膊,连声道:“哎哎哎,我没真让你自戮啊!你等等!好好好,行行行,我知道了……你赶紧止血吧。”   花焰茫然。   陆竹生面露尴尬道:“我就跟你开个玩笑而已!那臭小子为了你命都不要了,你就这三两句被我弄死了,他回头还不得跟我拼命。人能活着还是活着的好,不到活着比死更痛苦的时候倒也没那个必要。赶紧赶紧,我不看你,你快点包扎一下!”   花焰后知后觉才感觉到疼。   她有些麻木地道:“真的不用……”   陆竹生转过头去,高声道:“真的不用!你快点,我带你去见他总行了吧!”   花焰眼睛瞬间亮了,她手脚麻利地给自己上药,又撕了条衣摆,把心口那处伤痕包扎好,才小心地靠过去问:“你真的带我去见他?不骗我?”   陆竹生无语道:“你死都不怕,还怕我骗你吗?”   花焰想想也是,就算要死,她也想见过他再死。   陆竹生给她找了套停剑山庄外门弟子的衣服换上,花焰用力把那根灰发带系在脑袋上,又把自己的脸易容的足够平平无奇,对着镜子看才发现这套衣服除了发带的颜色,和陆承杀平日里穿的几乎一模一样。   即便这么不合时宜,她依然生出了一丝很微妙的雀跃。   好像穿着陆承杀的衣服一样。   换好衣服出去,花焰才忐忑问陆竹生:“……我这样真的不会被发现?”   他倒是非常自信:“你跟着我进去,什么都不用担心。”   果不其然,陆竹生大摇大摆带着她,从停剑山庄的山门口迈步进去,两旁的守卫仿佛压根没有看见一样,花焰才知道,他平时就经常带些三教九流的人前来,守卫的见怪不怪,此时只是跟着一个普通的外门弟子,更是不会引起注意。   花焰数着台阶一阶阶向上。   陆竹生道:“他被关在地牢里,我爹还在震怒中,估计一时半刻是放不出来了。”   花焰紧张道:“他是不是又被罚了?”   陆竹生道:“那倒没有。”   花焰松了口气。   陆竹生道:“主要是再罚,人可能就要死了。”   花焰心下一沉,声音微颤道:“……他伤得很重?”   陆竹生道:“待会你自己看吧。”说完,他顿了顿,又似忍不住般的道,“我说他为了你命都不要了,不是夸张,最后意识不清了,还在求我爹放过你,可把我爹气得够呛,他这辈子估计都没被人这么忤逆过,呃……”他长叹一口气道,“嘴上不说,那臭小子应该很想见你。”   花焰沉默了一会,道:“谢谢。”   陆竹生笑道:“谢什么,我又不是为了你……就当我年纪大了,想日行一善吧。”   “但我是魔教的人,你还帮我,你不是……”花焰斟酌着,她当然知道眼前人父母家人尽皆亡在魔教手下,“应该很恨吗……”   “恨啊,我当然恨了。”陆竹生干脆的承认,他转在指间的碧绿笛子轻轻敲在腕间,朝着花焰笑道,“但是正道有时候和魔教一样可恶,不是吗?”   花焰情不自禁点了一下头,觉得他说得好有道理。   陆竹生哈哈一笑,道:“好了,小姑娘,叫声哥哥来听听啊。”   花焰摇摇头,道:“岔辈了。”   陆竹生愣了一下,眨眨眼道:“……不是,你就这么自认我外甥媳妇了?”   花焰红着脸,点了一下头。   只是这样的轻松,到进了停剑山庄的地牢时戛然而止,陆竹生在门口与守卫弟子攀谈,她趁机溜了进去。   正义教的地牢已经极阴森恐怖,没想到停剑山庄的地牢还能更阴森恐怖,停剑山庄在半山腰,地牢就设在山中,花焰原本曾经觉得地牢是个浪漫的地方,但现在才知道,这得看是谁关在里面。   刚一进去她就感觉到那股闷臭难闻的味道,地牢里阴暗潮湿,只有偶尔放着的一盏微弱烛灯,此外没有任何光亮,周围森冷瘆人,时不时有些若泣若吟的声响,他们正义教地牢尚能听见惨叫连连,停剑山庄的地牢却只有细微的声响,和行尸走肉般的人。   花焰挨个辨认,找了许久,才看见最里间被关着的陆承杀。   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躺在那里,身旁放着水碗和残羹冷炙,花焰心里一急,从袖中摸出一根银针,三两下打开锁头,钻了进去,陆承杀甚至没有反应。   她把脸上的易容卸掉,才小心翼翼靠过去,慢慢用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   陆承杀总算睁开了眼睛,只是一眨不眨看着她,没有什么更多的反应。   花焰小声道:“你是不是伤得很重?”   陆承杀没说话。   花焰又道:“伤得说不出话来?”   陆承杀还是没反应。   花焰心里一慌,他不会是傻了吧!   她捧起陆承杀的脑袋,正要检查一下是哪里出了问题,就见陆承杀突然抬起头,吻在了她的唇边。   他的唇干涩又冰冷,花焰忍不住伸出舌头,想要润泽温暖他。   陆承杀启开唇,仿佛干渴的旅人,从她的口中肆意汲取水分,花焰没曾预料他居然上来就亲得这么激烈,跪在地上呜咽了好一会才被他松开了唇,人都有些傻。   然后陆承杀好像也傻了。   他呆了一会,抬起头看她,好似突然反应过来,声音嘶哑道:“……你怎么在这里?快点走,这里……”   花焰连忙道:“是有人带我进来的,你放心,不会有人发现的!”   陆承杀神色游移不定,似乎并不放心。   花焰道:“难道你不想见到我!”   明明刚才还亲她亲得这么激烈!   陆承杀动了动唇,道:“……想。”   花焰道:“那不就行了,你别动,快让我检查一下你的伤。”   陆承杀道:“我没事。”   花焰恨不得在他脑袋上敲一下:“没事个鬼啊,隔老远就闻到你身上的血腥味了。快点躺下,让我扒衣服!”   然后,花焰发现,他可能除了脑袋,其他地方根本就动不了,刚才的力气或许全都用在亲她上了。   陆承杀任她扒衣服,皮肉伤倒在其次,有许多是打斗时震出来的内伤,看着触目惊心。   难怪他没有力气。   花焰一边看一边心里骂陆镇行没人性,是不是亲外孙,怎么下得去手!   她从怀里把带来的五花八门的药都摆了出来,先把调养治内伤的用水囊送陆承杀服下,再去管他那身惨烈的外伤,手指往下摸才发现他肋骨都断了几根,虽然这些日子稍微长合了一些,但看着还是很吓人,停剑山庄的人给他略处理了一下,真的只是略——就是在伤口上随意的洒了一些伤药。   明明她走之前还没断的!   花焰看着他的伤,心疼地吸了吸鼻子道:“我跑了,你就赶紧束手就擒啊,他们又不会真的杀你,你跟你外公服个软,不要硬撑着,适当说说慌也没什么不好的,别总说实话啊,实在不行就……”她哽咽了一下,“就别管我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干嘛把自己搞这么惨嘛,笨蛋,我不心疼的吗!”   陆承杀一眨不眨看着花焰。   花焰道:“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陆承杀被她催促着,终于缓缓道:“……像在做梦。”   他怕开口,梦就醒了。 第84章 情长聚短   花焰呆了呆, 想说什么都给忘了,半晌才道:“是不是都没有人来看你……”   陆承杀迟疑了片刻,道:“……有你。”   这个人怎么回事, 明明漂亮话都不会说两句,却能随随便便把她的心弄得七上八下的。   花焰心想,她可能这辈子的心疼大部分都栽在陆承杀这里了。   她低垂下头,小心地帮他重新处理伤口, 又用带来的布条把不宜移动的伤处固定好, 花焰发誓, 她从来没做得这么小心仔细过,期间她还一直担心弄疼了陆承杀,但他确实连眉头也没有皱过一下, 更别提呻吟痛哼, 好似一切稀松平常, 可能这些日子里该忍耐的疼痛他都已经忍耐过了。   花焰原本还想用心口上的伤卖个惨撒个娇, 想要点亲亲抱抱之类的, 但看他现在的惨状实在做不到。   陆承杀从头至尾, 只是静静地, 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花焰上药时,鬓边碎发时不时滑落下来, 她捋了两次便懒得去管, 忽然感觉到耳边有轻微的触碰,她转头便看见陆承杀或许是恢复了些力气, 正伸着长指帮她把头发别到耳后, 被触碰到的肌肤一阵轻悸。   她忍不住低声道:“你别碰我了,再碰我亲你哦。”   而后,便听见陆承杀道:“嗯。”   但手并没有收回去。   自己的威胁是没什么威慑力, 但他是不是有点学坏了,花焰心情有一点点复杂地想。   不过陆承杀的身体素质确实惊人,伤成这样,又没有好好治疗,他居然恢复速度也还可以。   花焰帮他处理完,身上紧张得都有些出汗,才想起把带来装在油纸包的包子递给他,看样子就知道他显然饭也不可能好好吃,她有些犹豫道:“你方便吗,要不我喂……”   陆承杀已经接过,有些缓慢地坐了起来。   包子是刚出炉的,她拿走时还滚烫,现在也微微冒着热气,陆承杀怔了一会,又抬头看她。   “快吃啦,趁热!水我这边也还有。”她又补充道,“来得匆忙,就在你们山庄门口随便买的,好不好吃我也不知道。”   说着,发现陆承杀居然还递了一个给她。   花焰喷了:“我不是想吃的意思,是说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吃,你凑合吃吧。快点啊!”   陆承杀终于“嗯”了一声慢慢开动。   花焰就坐在一旁托着下颌看他吃,地牢里还是幽暗森冷,散发着令人不快的气息,但此刻她又觉得,地牢果然还是个浪漫的地方。   明明不久之前,她还觉得,如果能救陆承杀,就算真的要她去死也没有关系。   但现在,她又很想活下来,想活着和陆承杀在一起。   只是她没想到,陆承杀很快犹豫着道:“你还是尽快出去,被发现很危险。”   花焰道:“那你怎么办……”   “我没事。”大概察觉到这句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陆承杀又道:“我养一段时间伤就好,我不会有事的,等好了我去找你。”   心知是为了她好,可花焰还是忍不住道:“你外公万一又罚你怎么办,不让你下山怎么办……都说要来找我,每次都是我来找你!”   陆承杀哑然,隔了一会,他才信誓旦旦道:“我会去找你的。”   花焰道:“等个三年五载吗?”   陆承杀迟疑。   花焰怒道:“别告诉我你真这么想过啊!我才不要等你那么久呢!等这么久,万一我跟别人好了怎么办!”   陆承杀蓦然抬起头,道:“我娶了你。”   花焰嘴硬道:“那不算数的。”   陆承杀道:“算的。”   花焰道:“而且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陆承杀道:“算的。”   花焰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只好妥协道:“好吧,就算是……我不想这么久见不到你,你就……不能跟我一起走吗?我们可以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反正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你不留在停剑山庄,我也不回魔教了,就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花焰不敢告诉他如今他面临的磨难已不止有这些,甚至他的惩罚或许都还没有下来。   他外公现在也许只是怕把他折腾死了,没法继续受罚。   陆承杀却沉默了好一会,道:“我不能走。”   花焰道:“为什么?”   陆承杀道:“我是停剑山庄的人。”   这次换成了花焰哑然。   她闷声道:“他们对你又不好……”   花焰甚至有时候觉得他们压根没把陆承杀当人。   陆承杀不知如何对她解释,这原本是压根不需要解释的事情。   花焰道:“而且你都……跟你外公大打出手,还有那些正道的人,他们都会觉得你已经背叛了正道,还和魔教妖女勾结在一起……”   陆承杀道:“那不一样。”   花焰道:“怎么不一样了。”   陆承杀道:“你是我……”他卡壳了一下,才闷声道,“我得保护你。”   花焰隐约知道他想说什么,脸上一红,道:“你就不能入赘过来吗?”   陆承杀又不说话了。   这个人!能不能不要一到难回答的关键问题,就沉默!   花焰只好换个角度,道:“要是这么久见不到我,你不会想我么?”   陆承杀道:“会……我可以忍。”   他可以忍,凭什么要她也忍!   花焰道:“不能亲我了。”   陆承杀道:“嗯……”   花焰道:“不能抱我了。”   陆承杀:“……”   花焰道:“什么都不能对我做了。”   陆承杀:“……”   花焰道:“考虑一下,真的不跟我私奔吗?”   陆承杀脸上闪过挣扎之色,似乎很是犹豫,但片刻后他再度平静下来,动了动唇道:“……抱歉。”   花焰气坏了,她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居然还不动心!   她把地上的瓶瓶罐罐收了起来,没忍心,又给他留了两瓶,气呼呼道:“治内伤内服的,每天一粒,你记得吃!我走了!”说着,就朝外走去。   然而走出去几步,花焰脚步一顿,忍不住又回头看看。   发现陆承杀正望着药瓶发呆,藏蓝发带松散坠下,刚被她裹好的黑衣上还有深深浅浅的斑斑血点,一双黑眸有些暗淡地垂了下来,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花焰又折了回去,小心地拽住他的衣襟,更加气呼呼道:“下一次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就不想再亲亲我吗?”   陆承杀回答的很快:“想。”   于是,亲了。   怕崩裂他伤处,花焰也不敢碰他,陆承杀反倒不太在意的样子,长臂按着她,亲得肆意又缠绵。   地牢四周幽静诡异,只能听见暧昧的水声不断响起,伴随着女子时不时溢出的一两声低吟,令人面红耳赤又浮想联翩。   这实在不是个适合亲吻的地方。   每时每刻都在提心吊胆怕有其他人进来,不得不分神留意,可又片刻都舍不得分开,唇齿之间尽是酥麻入骨的滋味,因为担心反倒更觉得紧张刺激,鼻息都凌乱极了。   花焰神智昏聩,发现陆承杀也没好到哪里去。   意乱情迷间,他的手甚至沿着她的腰肢来回摩挲,让花焰不觉绷紧身体,想起了一些不太适合的画面,最后等亲完,她走出地牢里的时候,脚步都有些虚软,花焰捂着脸,差点忘了自己还在生气。   陆竹生已等了她许久,帮她引开守卫,见她出来时,涨红着脸,衣衫微微凌乱,不由震了震,道:“你们……”   花焰连忙摇头摆手道:“没有、没有!我就是去看看他……”   陆竹生露出一脸促狭的笑容道:“见过了,如何?”   花焰用手背给脸颊降温,冷风拂面,她很快就清醒下来,道:“他会怎么样?他外公还会再罚他吗?他什么时候能被放出来。”   陆竹生也敛了几分笑意,道:“不知道,我爹也受了伤在静养。”   花焰“啊”了一声。   陆竹生笑道:“你以为他们俩打只有那臭小子一个人受伤吗?不过我爹爱面子,受伤也会硬撑,不是亲近之人,看不出来,再加上他这次被小杀气得够呛,估计得多将养一阵子。人上了年纪啊,还是得服老。”   花焰有些恍惚,总觉得某个人好像也是这样。   陆竹生指着远处,道:“看到了吗?”   花焰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才发现停剑山庄里张灯结彩,一副要过节的样子,夜里看去甚是明亮绚烂,甚至还能看见不远处东风不夜楼那七层同样挂着红灯笼的仙绛多宝塔,交相呼应着,更有节日氛围了,但年明明已经过去了一阵子。   陆竹生道:“过些日子就是我爹的寿辰了,你应该知道他过七十了吧,本来是想操办一下,各路大侠都会过来祝寿,不过估计现在是没什么心情了。”   花焰道:“我应该觉得抱歉吗……”   陆竹生哈哈一笑道:“他是不太讨人喜欢啦,这我也知道……小杀从小在他手底下长大是挺惨的,不过你没发现他们俩还挺像的,包括我大哥,啊对,就是陆怀天,你见过吧?这就是标准的陆家人啊。长成小昭那样才是意外,我时常怀疑他是不是我大哥捡来的。”   花焰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小杀小时候还不是这样。”陆竹生比划了一下,“那时候他大概就这么点小吧,还是个小不点,虽然剑法学得很快,但很抗拒外界,有点,怎么说,怯生生的?也不合适。后来跟着我爹练剑,性子也就越来越像他,越来越冷漠,没意思,逗都逗不笑,我本来以为他以后也会和我爹一样。”   花焰静静听着,忍不住反驳道:“他才不冷漠。”   陆竹生闻言笑道:“哈哈哈,那是对你,我都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还是个情种,完全看不出来,他对你是不是热情如火啊?”   花焰被他的老不正经震惊了。   她当即便岔开话题道:“你说陆家人都是那样,那……他娘呢?他娘是什么样的啊?”   陆竹生静了片刻,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花焰道:“我只是在想如果他娘还活着就好了,另外有点好奇……”   陆竹生道:“我也很希望她还活着,她……不像她爹也不像她娘,性子很柔,也很韧,我爹那时候最喜欢她,不管多生气多暴怒的时候,见到她总会春风化雨,舍不得怪她一句,和对我不一样,我爹对我不说重话是因为我是个外人,对她,是舍不得。”   花焰不由道:“那后来怎么会……”   陆竹生默了一会,道:“所以你也想不到从小那么温柔那么乖巧的女子,长大以后会那么叛逆,哪怕那可能是她一生仅一次的叛逆,却付出了这么惨痛的代价。”   花焰却蓦地心里一紧:“所以他那么生气是因为……”   陆竹生道:“唯一的女儿和唯一的外孙都在忤逆他,他怎么可能不气。”   花焰道:“那他也不能把他罚成那样……”   陆竹生道:“我不是在给他开脱,我只是说我爹那个人就是这样,他脾性就是说一不二,唯我独尊,把原则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讨厌魔教也算在他的原则里,不会对任何人姑息,所以小杀如果一直犟下去,确实没什么好果子吃。”   花焰愣了一下,道:“那是不是还是要我死。”   “年轻人怎么老想着死不死的,都说了是跟你开玩笑的。”陆竹生摇头道,“人活着才有希望是吧,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下面的路我就不送你了,你自己走吧,反正出山庄应该没什么人盘查。以后呢,也别再来了。”   花焰顿住脚步,心口的伤处微微泛疼,道:“是不是要等你爹过世才有可能……”   陆竹生道:“心思收收,我爹可没这么好杀,而且万一小杀知道了,你们可就完了。”   花焰被他的话气得脸发红:“我没有这么想!我只是问问!我还没那么坏!”   陆竹生愣了愣道:“你们魔教不都是这么操作的吗?没事,我又不是没见识过。”   花焰算是清楚知道何为魔教偏见了。   挥别陆竹生,她重新给自己弄好易容,整理好衣衫,一步步朝着山门外走去。   他们果然只对上来的人严格,盘查姓名长相,对下去的人只扫一眼便放了,花焰迈步下阶,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蛰伏在山腰云雾中的停剑山庄。   整个山庄像一座巨大的黑色巨兽。   这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陆承杀。   花焰依稀想起那时陆承杀被罚在冥思洞上面壁思过,两人在山庄里无忧无虑的岁月,那时她的身份还没暴露,也没有人知道他们俩整日呆在一起。   怎么会这么短呢,她心口发疼地想。   花焰回去后,又将此事与和陆竹生的对话删删减减和谢应弦说了,说到最后难免郁卒。   谢应弦听完她最后的话,笑道:“这确实不失为一种办法,可惜陆镇行的确不好杀,他年纪大了之后几乎不出停剑山庄,上次跑出来剿杀你都算是少有了。”   花焰面无表情道:“哦……那我还真是荣幸。”   谢应弦道:“你要是真的特别想杀他,我也不是完全不能想想办法,毕竟他上了年纪……”   花焰被他平静的话吓了一跳,道:“不了!暂时算了吧!”   她还不想和陆承杀走上绝路!   这些日子,风言风语压不下去,众人对这种男女之间的陈年秘事甚至感兴趣,尤其是那些名声越大的。   他们甚至私底下编排起了陆承杀的生父是谁,有的说是白衡珏,不过这个很快被否决掉了,还有的接连数了好些当年名震江湖的少侠的名字,其中大半死的死娶妻的娶妻,更有甚者说是陆竹生,两人虽无血缘关系,但是名义上的姐弟,所以碍于伦理无法公开,但这样陆镇行对陆竹生的态度又对不上……最夸张的,说陆承杀的生父其实是个魔教之人,不过这个被否决的更快,因为若是如此魔教早宣扬的人尽皆知了,他们可毫无廉耻可言。   花焰憋着气,最后忍不住命人悄悄散布了其他传言下去。   很快众人就知道在迷谷镇重伤的白聿江其实是被魔教妖人阴相思采补殆尽,无法继续习武,才会变得如此,传言绘声绘色,描述的十分香艳诱人,比那妖女勾引大侠的话本子还精彩,联系起当事人,顿时引起了众人的强烈好奇心,也引起了大片女子的抗议声——她们坚决认为这不可能,白少侠绝不会中了妖女的招!   然而花焰在背后推波助澜,她甚至花钱找了几个会写艳本的,依照此事为原型写了好几个本子,以做暗示。   白崖峰当即大怒,不止将本子全数购尽,还专门威逼利诱好些说书人不可胡言乱语,只是如此一来,传言倒是变得更广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每每有人议论起阴相思来,便有人道:“万蛊门门主?和魔教什么关系?”   “就是魔教的啊,换了个称呼而已!没什么区别。”   不过花焰债多不愁,确实已经习惯了。   事后,谢应弦对她道:“体会到做坏人的快乐了吗?”   花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快乐是有,但杯水车薪罢了。   “不过有件事要告诉你,不久后陆镇行寿辰之日,各大门派都会前去拜寿。”   花焰点点头道:“怎么了?”   谢应弦道:“众人都在,是个好机会。白崖峰气急败坏,届时可能会撕破脸,要求清理门户。羽曳怀恨在心,他又和阴相思有来往,说不定也会有动作……你懂我的意思吗?” 第85章 停剑旧事   “禀庄主, 当山有人送来消息,说那位羽……魔教叛徒说他有法子可以让杀少爷忘记那个魔教妖女,说是用什么忘……愁蛊。”传讯侍从有些战战兢兢道。   “荒唐!”陆镇行毫不犹豫便道,“我停剑山庄怎么可能用魔教的东西!凌天啸怎么还留着他!一个魔教叛徒, 更该杀了。”   传讯侍从颤颤巍巍退了下去。   “庄主息怒, 您看, 要不您先把这碗补汤给喝了。”垂立在一侧的剑侍辛墨也年愈五十,正端了一碗黑漆漆的药汁温声道。   “我没病, 喝什么补汤!”   陆镇行看也不看那碗汤药。   外表是看不出, 但行动明显比以往迟缓,夜间咳嗽的次数也增多,辛墨一阵苦笑,自从上次外出把遍体鳞伤的杀少爷带回来, 就再难看见自家庄主有好脸色。   “我辛苦熬的, 您多少喝两口吧。”   陆镇行最后才勉强喝了两口,然后目光定定地望向某处。   辛墨随着他的视线也望去,静心堂的正中央,不久之前黑衣青年还跪在地上接受着杖笞, 苦苦支持, 血染衣衫,仍不愿松口,固执倔强地和当年如出一辙。   二十多年前,也曾有个少女跪在此处, 紧咬着唇, 求她父亲成全。   他还记得那个从小被全山庄看着长大,钟灵毓秀、温婉可亲的少女,有着可以让极寒冰山融冬化雪的温和笑容, 明明穿着黑衣却气质纤尘不染,颊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很容易便会被逗笑,美貌惊人的脸上也总是挂着微笑,好似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烦闷忧愁,几乎没有人不喜欢她。   那也是他们庄主一生中最平和的时候,甚少发怒,甚少罚人,因为只要她一求情,他们庄主便会心软,每年女儿的生日他更是不辞辛劳寻来奇珍异宝,只为逗她一笑。   其实就算只是同门师兄妹送她一根簪子一本书册,她也会笑得很开心。   她是个很容易知足的人,母亲去得早,自幼便乖巧懂事,知道安慰父亲知道体谅兄长,就算是父亲领回来的那个与庄里格格不入的小少年她也温柔以待,每日练剑读书,偶尔侍弄花花草草,从来没向她父亲要过什么,也没发过脾气使过小性子,唯一的那一次,却与她父亲几近决裂。   想到这里,就连辛墨都感觉到心口微微发疼。   那白家少主在她十五岁时便上门提亲,只这么一个如珍如宝的女儿,那时老庄主哪里舍得,草草便将人敷衍过去,过了一两年才问她的意思,她当时微微愕然,随后便笑着说道:“父亲你决定就好。”   白衡珏当时在江湖上也算是风头正劲的少侠,又兼出身名门,外貌俊秀不凡,除了知慕少艾的早了些,也没什么大毛病,最重要的是,即便被拒绝了,他也经年如一日的献着殷勤,十分百折不挠,似乎非卿不娶,甚至将停剑山庄的事也当作是自己的事,最终打动了陆镇行。   只是没曾想,定亲后不过半年多,她便想要退亲。   她跪在厅堂正中,曾经柔和的目光却满是坚定,柔弱的身躯俯低了下去,一字一句道:“此事概是女儿一个人的错,是我意志不坚,情难自持。不求父亲谅解,只求将亲事退回,我会向白崖峰去信说明道歉。若有损停剑名誉,我也会一力承担。”   “一力承担?你如何一力承担!”   陆镇行当时大发雷霆,几乎就要动手去打这个从出生以来就一根手指都舍不得碰的女儿。   辛墨至今还能回忆起那时的场面,两个人都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想劝怀仙小姐再多三思,想告诉她何必去冒天下之大不韪,可他从不知那么柔弱的少女也可以有这么坚定的意志,简直万劫不复其尤未悔。   她梗着雪白长颈,紧咬着唇,似乎就等陆镇行打她。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母子俩。   辛墨简直想在心里叹息,虽然气质千差万别,杀少爷也从来不笑,但透过那隐约相似的五官,仿佛真的能看到昔年的旧人。   正想着,他突然听见一旁的陆镇行道:“为什么?一个二个都这样,是我哪里教的出了差错?我分明只是……”他声音戛然,似乎只是喃喃自语。   这时的陆镇行失去了停剑山庄庄主的威严,仿佛只是个沧桑失望的老人。   辛墨想宽慰他两句,却见陆镇行已经站起身,朝外走去。   “庄主……”   他叫了一声,便就不再多言。   怀仙小姐走时,老庄主便将她留下的所有东西一并烧毁,包括画像和衣物书册,一样未留,他足够绝情,经年从不曾提她一句,也不许下人提她,就好像陆怀仙压根不曾存在过。   可东西能烧,人留下的痕迹如何能抹去。   陆镇行走得脚步沉稳,却也很慢,肺腑间隐约感觉到灼烧,一股咳意涌上,他强自压下,山庄内张灯结彩,他快要过寿辰了,陆镇行压根不在意,他只知道,他又要应付那些人了。   他不该如此生气,他养他,不过因为他是柄剑。   他还记得当初陆承昭哭着在他面前说被野种打了,陆承昭三岁练剑,那时已习过三四套剑法,每日被他父亲鞭策,可还是轻而易举败在了只练过一套剑法,且全无人指导的小少年手下。   见到之后叫他演示才觉得骇然,他手里拿的不过是根长竹竿,用的也不过是陆家最基础的入门剑法,毫无花俏技艺,却精准犀利到了几乎成年人的地步,最重要的是杀气丰盈,异常骇人。   利刃不该蒙尘,该有他的作用。   陆承杀的剑尖应指向魔教,也应杀向魔教,他花费近二十年,悉心培养,几乎倾注了所有精力,将他从头打磨,手把手把他的锋刃磨利,刻意要他摈弃所有私心杂念,不通情爱不识感情,只知杀戮魔教之人。   就连给他取名承杀,也意喻着承担杀业。   重剑无刃,因为陆承杀便是那柄刃。   他也确实成功了,十几岁初出江湖的陆承杀很快便名震天下,杀得魔教闻风丧胆,他心智坚定,从无一分动摇,也丝毫不受外界影响。   骂他也好,夸他也罢,他也始终是一个表情。   他无欲无求,即便有拉拢讨好他的人,也都无从下手。   他本该是柄完美的剑。   可没想到最后竟又变成了这样。   难不成连血脉都能传承?   陆镇行闭上眼睛,眼前仿佛再次浮现出了那张美丽柔弱却又分外坚定的脸庞,之后又换成了另一张五官越发相似却同样苍白坚定漆黑双眸意志不改的脸上,他随手一拍,便将行路过的假山拍得粉碎,胸口一阵巨震起伏,他抚着心口,难以自持地吐出一口血来。   血落在一旁的土地上,很快湮沉下去,变成乌色。   身后的辛墨追了过来:“庄主,您……”   陆镇行怒喝道:“别管我!”   辛墨只得不安退后。   陆镇行道:“那孽畜死了没?”   辛墨略怔了一会,才道:“应还关在地牢里,不曾听说……庄主可是要见他?”   陆镇行道:“见他作甚?命人严加看管,决不许人接近他,也不许他逃了。”   辛墨苦笑道:“是,庄主。”   杀少爷那个样子,哪里能逃得动。   他那个脾性,又如何会逃?   只是他不敢说,震怒之下,每一句都能是陆镇行的逆鳞,如今杀少爷犯下大错,能暂且保得性命,就已经算陆镇行开恩了。换做他年轻时的脾气,这般与魔教勾结,还与自己动手护着不让杀,纵然是亲兄弟,只怕陆镇行也会当场大义灭亲。   又或许……辛墨犹豫着想,看着那张脸他是否下不了手。   陆镇行的寿辰已紧锣密鼓筹备起来,他不论年岁资历还是声望在江湖中都是数一数二的,一生纵横江湖,威名赫赫,光是广为人知的大战就不知多少,如决战青城山之巅,一人一剑屠上魔教大本营等,令无数年轻少侠仰慕崇敬。   近年来他鲜少露面,寿辰几乎是唯一能见到他的机会,因而山脚下平日里少有外人的剑城突然热闹非凡起来,各大门派和许多江湖小门派也都前来祝寿。   陆怀天并他夫人秦素雨负责接应大门派来客,而小门派则由陆承昭和陆承阳负责。   先头陆怀天才接待过青城门的掌门徐不惊,后面就见白崖峰的人气势汹汹而来,徐不惊一身青衣白裤,和其他弟子穿的没什么区别,他年纪不大,三四十岁,比他们门派大师兄沐雪浪也就年长个十岁,此时好脾气地笑笑道:“别管我了,应付后面那几个吧,怀天兄辛苦了,你这是真的麻烦。”   陆怀天向他抱拳道谢。   白崖峰峰主白衡环倒是一脸苦相,但他身后跟着的几个仙风道骨年纪颇大的长老各个横眉冷对,目光冰冷,似有深仇大恨,连带着看陆怀天都仿佛要活剐了。   寒暄过后,陆怀天不卑不亢引人入内。   其中一个长老已经冷道:“那奸徒陆承杀呢?”   陆怀天道:“他还被关在地牢。”   那长老道:“你们何时处置他?”   陆怀天道:“这件事由家父决定,在下也不敢置喙。”   那长老冷笑道:“莫不是等你们庄主生辰一高兴,便将他放了吧。众目睽睽与魔教勾结又以下犯上,号称与魔教仇深似海的停剑山庄要是如此处置,怕是要让全江湖耻笑。”   陆怀天平静道:“此事停剑山庄自不会姑息,几位请先进去。”   那长老还想说点什么,身旁白衡环已经拉了拉他,满脸无奈小心赔笑道:“够了够了,我们先进去,此事回头再说吧。”   等进去,那长老才怒其不争道:“聿江是不是你亲侄子?他如今落到这般地步,还要被那坊间恶意编排,几欲寻死,你不为他义愤,反倒阻拦,你就是这么当人叔叔的?”   白衡环无奈道:“你把气撒到陆怀天身上也于事无补啊,他摆明了做不了主,回头人家陆庄主肯定会秉公处理的,消消气,消消气。我们什么千山雪莲万年人参多给小江补补,他迟早能好起来的。”   “你……”那长老指着他,气了半晌,“要不是衡珏死得早……”   “哪轮得到我,我知道啊,我这不是也在努力做一个好峰主嘛。寿辰之时,我定会将停剑山庄之事说个清楚,保证不让小江白受气,行吗?”   “哼,这还差不多。”   陆承昭也忙得够呛,他累得几乎想把事情甩手全交给陆承阳。   今年陆承杀被关在地牢里也就算了,往年也是他俩负责迎宾,他爷爷从不让陆承杀来做这些,他甚至连见客都不用,露个脸就算很令众人受宠若惊。他几乎想跑到他爷爷面前说他偏心,当然她娘得知后对他说,你也想像那样被你爷爷操练?   陆承昭想起陆承杀被他爷爷殴打着练剑时的模样,遂摇头放弃。   宾客们探头探脑,显然也想看好戏,还有小门派弟子怯生生问道:“陆少侠,他真的……”   陆承昭不耐烦道:“陆什么陆,这里全都是陆少侠!”   旁边立刻有人道:“还叫陆少侠?那叛徒都六亲不认了,心里怕是只有那魔教的美娇娘,也不知这一时偷欢,值不值得。”   “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那陆承杀也不亏啊。”   其他人哄笑起来。   陆承昭自是知道这些日子外面都在传些什么,没想到他们居然当面也敢如此,他对陆承杀无丝毫好感,然而此刻,他一脚踹过去,将人直踹出去滚了好几圈道:“放你妈的狗臭屁,我停剑山庄的人轮得到你们来说!”   旋即,他拔出腰间碧落剑道:“谁他妈再敢在我们停剑山庄说一句?”   一时间,周围噤若寒蝉,才想起这位出了名的纨绔脾气也不是好惹的。   刚才还调笑着的人鼻青脸肿爬起来,语气尤有不甘:“我说得哪句不……”   陆承昭道:“你什么门派的?”   那人一愣道:“你问这个……”   “算了。”陆承昭又一脚直踹向他的面门,把人再次踹飞出去,转头对陆承阳道,“查查他叫什么,再把他撵出去。真当我停剑山庄无人了。他们掌门若是还敢要这个弟子,我就亲自上门去找。这他妈还有门派要他,我陆承昭三个字倒着写。”   陆承阳点头称是,但无半分怜悯。   此后,再无人敢妄议。   筵席在傍晚开宴,暮色沉沉,灯火辉映。   青城门掌门徐不惊,白崖峰峰主白衡环,梵音寺住持慈忍大师,除了和陆镇行资历相当的当山派掌门凌天啸因故只派了大弟子褚浚前来,五大门派几乎到齐,其他门派更是多不胜数,可谓宾客云集,光是引着宾客入席的停剑山庄外门弟子就有百余人,一些小门派甚至只能将就着坐在他们搬来的巨石上。   其中部分是来祝寿的,还有部分是来看热闹的。   因为几乎所有人都想知道,停剑山庄会如何处置这位曾经大名鼎鼎,甚至就在不久前还因为大破迷谷镇而为众人称颂的叛徒陆承杀。   他实在名声太大,这次犯得错也太大。   这几年江湖中谁人没听过陆承杀的大名,但次次都是连在诛灭魔教上的,他对魔教之人从不手软,被视为正道年轻弟子的楷模,是无数年轻弟子心中的榜样。   可如今,他却自甘堕落,与魔教勾结。   平日里正道人士,哪怕稍稍和魔教沾上关系,都会赶紧撇清,恨不得指天发誓自己绝无与魔教勾结之心。   陆承杀不止勾结了,还为了那魔教妖女和自己的外公,停剑山庄的庄主陆镇行动手,那一晚暴雨夜,各门各派都有不少人瞧见他是如何情深义重放那位魔教妖女跑远的。   他甚至试图以一己之力拦下所有的追兵,只为了救那妖女。   既荒唐可笑,又令人震惊深感不能理解。   开宴之后,陆镇行总算姗姗来迟出现,他着玄色长衫,长剑片刻不离手,依旧威严冷漠,脸上一派肃杀之色,有小门派年轻弟子看了他一眼便觉得瑟瑟发抖,不敢再看。   各门派都一一送上了贺礼,场面相当其乐融融。   不过半个时辰都不到,白崖峰却已经有人率先发难了,一位白衣裹狐裘长须白髯仙风道骨的老者缓缓站起来,声音洪亮道:“陆庄主,昔年我也曾与你切磋武艺,有过数面之缘,此番前来,除了祝寿,还有一桩事情想要向你请教。我知道陆承杀是你外孙,但他勾结魔教,以下犯上,放走妖人,甚至残害同辈弟子之事,实在罪无可赦,请问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刚才的喧哗的寿宴之上,顿时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屏息以待。   陆镇行看着那老者,仿佛早已预料到,冷冷道:“把他带上来。”   不多时,众人便看见有弟子领着一个黑衣青年走了进来,他双手被缚,面色略有一丝苍白,清俊的脸上无甚表情,步履却很平缓,身上隐约有杀气萦绕,令人不敢小觑,目光扫过之处仍能让年轻弟子感觉到淡淡如芒刺在背的惊惧,不见半分狼狈,根本看不出不久之前还身受重伤如今更是身陷囹圄。   见到陆承杀,众人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他模样仿佛还是当初那个嫉魔教如仇的人间杀神,但越是如此越是叫人不敢置信。   白崖峰老者目光蔑然地看了他一眼,正要开口,突然见天边染起一抹霞光,那绝不是自然的光亮,紧接着还有浓烟自停剑山庄某处升起!   “发生什么了?”   “怎么回事?”   这时有人冲进来,大声道:“不好!那魔教妖女趁着我们准备寿宴防备松懈,竟放起了大火!”   远处似乎隐约还能看见那一袭红裙在风中猎猎作响的魔教妖女正带着手下,举着火把站在屋脊高处,目光如炬地望向陆承杀的方向。   方才还面无表情的黑衣青年倏然抬起了黑眸。 第86章 火烧停剑   火势蔓延得极快, 最初还只是在偏僻处的一间厢房,随后便沿着草垛木柴等物,烧得如火如荼,四处倾倒着刻意浇淋下的热油, 火舌随即舔舐而上, 灼热的夜风呼啸而过, 霎时火光冲天,烟雾缭绕, 半边天穹都仿佛在火焰里燃烧,明明已日落时分,却被映得亮如白昼。   自高处俯瞰,就好似整个黑色巨兽被火焰吞没了一般。   花焰静静看着, 没想到有朝一日真的能亲手火烧停剑山庄——虽然她早就想烧了这个禁锢着陆承杀的地方。   谢应弦跟她说, 陆镇行寿辰当日,必然是停剑山庄防备最松懈的时候。   祝寿各门派来人众多, 鱼龙混杂, 最是好混进来,而且他们人手不足, 看守也定然会有懈怠,再加上到时各门派到齐,人多势众的情况下更是潜意识便不觉得敢有人前来造次。   果不其然, 此时停剑山庄大部分的人都在忙着接待宾客, 准备膳食,忙得人仰马翻, 以至于没法在第一时间控制火势,花焰在这里呆过一段时日,知道此刻哪里无人, 便专捡哪里烧。   已经有离得近的弟子察觉,急匆匆奔来查看火势,又到处去寻水桶灭火,其下到处是慌乱的脚步声和震惊的谩骂声。   花焰被莫名其妙骂了这么多次,如今头一回被骂时心情如此平静。   也是头一回做坏事做得如此平静。   身旁的魔教弟子难掩兴奋道:“圣女,要下去教训教训他们吗!”   一听说她想在陆镇行生辰火烧停剑山庄,教内简直一呼百应,比迎接谢应弦归教时还群情激奋,一个个出谋划策,摩拳擦掌,恨不得现在就去烧,馊主意一个接一个,还有些提供经验的,侃侃而谈要怎么烧如何烧,才能烧得又快又好,听得花焰都不禁汗颜。   于是,停剑山庄在紧锣密鼓的筹备寿宴,他们正义教也在紧锣密鼓的筹备如何烧停剑山庄,还特地研究了路线与地图,保证烧出一条坦途来。   这火势眼下已经伴随着滚滚浓烟越发不可控制。   花焰道:“不用,继续烧。”   说着,她握紧了火把,情不自禁朝着寿宴方向望去。   就在火烧起来的同时,寿宴当中,那白崖峰的老者已然大叫出声:“那魔教妖女果然胆大包天上门前来救这个奸贼,证据确凿,你们停剑山庄还有何话可说!”   他说话间已有不少停剑山庄弟子离席前去救火。   陆镇行此时也站了起来。   那白崖峰老者指着陆承杀道:“难不成此时此刻,你们还想继续包庇他?真等着那魔教妖女把他救走了,再处置不成?”   倒是青城门的掌门徐不惊此刻慢悠悠道:“刘长老,急什么。魔教都打上门来了,我们先处理外患,再处理内忧也不迟。火这么大,敢情烧得不是你们白崖峰,你们不心疼啊。”   那刘长老道:“又岂知那魔教妖女不是调虎离山,趁机前来救他,此子一旦逃离停剑山庄,入那魔教便是放虎归山!”   他话音刚落,便已听得一道女声响起。   “我才不是来救他的呢,我只是来看你们正道笑话的。”   红衣少女一身红裙鲜妍如火,不知何时已来到了近前,身后是万丈火焰,她高高立在停剑山庄三层楼的顶尖,腰身纤细,足下轻盈无比,层叠的裙角随风翩跹起伏,手中把玩着一根火把。   忽明忽暗的火光照在她本就明艳动人的脸庞上,显出一种摄人心魄不可方物的美艳,再加上背后的明焰,火舌妖娆遮天蔽日,她抬起一双剪水瞳眸望来,唇角勾起一抹近乎愉悦又有些无所谓的笑容,几乎形成了一副精妙绝伦的魅惑景象。   有不少年轻弟子闻声抻长了脖子看去,见过这位传说中勾的陆承杀神魂颠倒的魔教妖女的还是少数,大部分都是头一次见,实在忍耐不住好奇心,随后便连呼吸声都滞住了。   上了年纪的师叔连忙提醒底下弟子道:“不许抬头看!莫被那妖女蛊惑!”   然而更多人发现,依旧被桎梏着双手,话题中央的陆承杀也同样抬头望去。   她在屋脊上漫步,行路时裙角的罅隙间白皙精致的脚踝若隐若现,一条泠泠作响的银链缚在其上,随着她耳坠的长珠一并轻缓摇曳,越发惑人心神,而那根火把就在她如玉般细嫩的指间被反复抛动,像掂量着被她蛊惑的人心,一上一下。   人群中能听见极细微的喃喃声。   “难怪那陆承杀把持不住……”   “这谁顶得住……”   “换我也……”   花焰能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几乎都投注了过来,她已反复练习多次,台词还请谢应弦捉刀修改,但临了却还是有一丝紧张。   她不敢去看陆承杀,只一味笑。   那刘长老怒道:“你这妖女竟还敢来!这些日子是不是你散布的……”   花焰道:“对啊,是我放出去的消息,但我说的不是实情吗?白聿江的确是被阴相思采补了啊,又不是我在造谣,不然你叫白聿江来,我们当面对质便是。”   风言风语传得厉害,可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敢正面点破,而且说得如此言之凿凿。   刘长老当即便控制不住紧握手中长杖,朝她冲来:“妖女,受死吧!”   还未近身,便已有金发灰衣的青年举剑将他格挡在了远处,齐修斯面无表情便已开打,反正他无需动脑,只负责打架。   花焰继续道:“你这么气,有本事便去找阴相思报复,来这撒什么气。”   刘长老一边打,一边怒道:“不就是你们魔教所为!”   花焰道:“这里人多,我郑重申明一次,阴相思是万蛊门的门主,万蛊门早已与我们正义教毫无干系,你们有仇有怨,去找她本人报仇便是,不要胡乱连累。就像他停剑山庄做的事,难不成还能报复到你们白崖峰去?”   见刘长老被打,白崖峰已又抢上来一位长老。   花焰握紧绢扇,十数根银光闪闪的毒针蓄势待发:“我是来看戏的,用不着这么紧张。”   “那火总归是你放的!”   “对啊,我不止放火,我还下了毒。”花焰语气平平道,“魔教妖女杀人放火不是天经地义,席间有弟子气血不畅可以看看自己手腕,有没有一根黑线在,我在茶水里下了毒,一时半刻不会发作,待会也会给你们解毒,不过若是杀了我就不好说了,总得让我看完这场戏。”   下首的弟子们纷纷查看起了手腕,不少手上果真有一条黑线。   立刻有师叔道:“妖女尔敢!快!叫人去联系慈心谷!”   慈心谷因念衣之事元气大伤,到现在也没恢复,只派了几个年轻弟子前来,显然不够解毒。   花焰道:“慈心谷的人来了,估计你们也毒发的差不多了。我又没打算把你们全杀了,冷静点。”   “你到底要看什么戏!”   总算问到这里了。   花焰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地露出笑容道:“看你们杀陆承杀。”   此话一出,又是一片惊讶声。   “你不是来救他的吗?”   “他不是与你们魔教勾结?”   花焰旋即一笑道:“谁跟你们说的,我自然也是来看你们正道如何处置他的。你们凭什么觉得我会勾结一个杀了我们正义教这么多人的人?还有觉得他会跟我入教的,实在可笑,你们会愿意收一个把你们屠戮的丝毫不留情的人吗?”   她这一说,倒真有不少人怔住。   “他与我们正义教仇深似海,我怎么会看上他,我不过是利用他罢了,人间杀神陆承杀,如今为了救我背叛正道,还和自己的亲外公刀剑相向,这出戏难道不好看吗?”花焰笑得越发肆意,也越发魅惑,随后她长叹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叹在众人心口,“可惜他还不够听话,我让他杀你们正道之人,他死活不愿意,非说他是什么停剑山庄的人,不肯背叛正道,真没劲,枉费我在他身上花了这么多时间功夫。如今死了也就死了吧,你们什么时候动手?”   这一番话,说得在场众人悚然不已。   原来竟是如此!   这妖女果然毒辣至极!   那位刘长老在打斗中怒道:“胡言乱语!你分明就是想要为他开脱!聿江亲耳听到,你跟他早就……”   花焰道:“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白聿江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难怪被阴相思骗得团团转,一勾引就把持不住,还不如陆承杀呢,哦,难不成他还在遗憾阴相思没有同他逢场作戏,这就不能怪我了。”   刘长老气得几欲吐血。   花焰盯着他,压根不敢去看陆承杀,手指紧紧攥着绢扇柄,心跳声如擂鼓,一阵紧一阵害怕,怕得她几乎想当场说这都是假的,是骗人的,可她还是要硬着头皮说下去。   “……那陆承杀要是真的肯帮我杀正道之人,我倒也不是不能留着他,奈何他实在顽固至极,气坏了我,要他在迷谷镇帮我杀人他也不肯,反倒逼着我陪他救人,险些害我被阴相思暗算,之后又差点害得我被正道围剿,我对他有怨气还差不多,怎么可能是来救他的。”   “如今他要死了,也算是为我们正义教解决了一个祸患,好歹相识一场,我来替他送个行罢了。”   陆承杀要做停剑山庄的人,她就成全他的道义和坚持。   就算他们这辈子不可能再过明路了。   他不可以在这里身败名裂,更不可以死在这里,他还要回去做他大名鼎鼎的正道少侠。   花焰咬着牙想。   那魔教妖女说得信誓旦旦,众人听进耳中,仿佛勾勒出了另一个真相,他确实为她动了心,但却不曾为她作恶,甚至竭力还想守住自己的道义和坚持。   此时再去看陆承杀周身冰冷流溢的杀气,和一双如冰如霜的眸子,似乎也更有了说服力。   “那你何故火烧停剑山庄!”   花焰轻轻笑道:“因为我生气啊!都说了我花了这么多时间功夫,可到头来他什么也不肯为我做,连背叛停剑山庄都不肯,执意要回来寻死,我不该生气吗?我气得彻夜难眠,非要亲眼看着他死了,才能睡得安稳。”   谢应弦跟她说,越说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反而越是不会死。   因为正道不会想遂了她的愿。   回头她可以同他解释,但现在不能说,因为他如果毫无反应,这出戏就唱不下去了。   可她还是不敢看他,怕在他眼里看到失望或者难过。   她已经把话说得那么假了,他总该能明白一些吧。   只是没想到,话音未落,方才一直沉默的陆镇行突然朝她举起了剑,齐修斯还在和白崖峰的两个长老缠斗,而这一次再没有陆承杀会为她挡剑了。   花焰丢开火把,下意识握住了腰间的剑,而下一刻陆镇行已经从寿宴正中杀至。   她再次感受到了那股恐怖与危机感,甚至比上一次还要强烈,剑锋刚一接触,她就觉得手腕发麻,陆镇行的剑名为“无前剑”,和陆承杀的一样都既重且大,挥砍之下,力道千钧。   花焰想起陆竹生跟他说陆镇行受了伤,可他现在哪里像受伤的样子!   她片刻都分不了神,举剑竭力应对,可还是被他的剑势压得节节后退,就在这时一道灰影掠了过来,长袖一拂,瞬间便把花焰从陆镇行的剑下带走。   他声音轻快道:“堂堂停剑山庄庄主,欺负小辈可不太合适。”   花焰被他拂袖放下,才愣道:“教主,你怎么来了!”   谢应弦道:“怕你们出事,所以顺便过来看看。”   这对话传到下面,立刻引起了一阵慌乱。   “是魔教教主!”   “当初当山处刑的时候我见过那假的,就是长得这个妖孽模样!”   “他来做什么的!不会真的要和我们大战!”   谢应弦闻声,细长的眉眼微弯,笑眯眯道:“不用太紧张,我也是来看个热闹的。哎,可惜凌天啸不在,不然我还想和他打个招呼。”   谁料陆镇行得知他的身份,仿佛完全忘记了花焰,无前剑笔直冲向了谢应弦,冷肃的脸上更是杀气腾腾。   谢应弦闪着身法一边躲一边道:“哎哎哎,谁借我把剑,我忘带剑了。”   一旁的齐修斯从怀里摸了把短剑丢过去。   谢应弦接过,勉力应对,道:“这也太短了!”说着,他一个俯身,轻功直冲下了宴席人群中,那些弟子们以为他要大开杀戒,吓得连忙躲开,陆镇行紧追其后,无前剑寸步不离,谢应弦随手丢开短剑,从旁边弟子腰间随手摸了两把,一左一右架起了双刃。   此时,整个宴席中已彻底乱了套,惊叫声此起彼伏,时不时伴随着桌椅倒塌之声。   想捉拿魔教教主的也大有人在,谢应弦混在人群中,滑得似一尾游鱼,周围人太多,陆镇行反倒不敢大开大合使剑,以免杀伤普通无辜弟子。   白崖峰的席位中,终于有人忍不住道:“够了!别再演了!”   这一声石破天惊,众人皆愣。   “演什么?”   “你说什么?”   谢应弦已趁机溜到门外,不见踪影,消失前,他甚至还把那两把剑留了下来。   花焰早在陆镇行去追谢应弦时,就已经跳下屋脊,想找一处躲避,她要演的已经演完了,接下来她只要再寻个机会去找陆承杀说清楚就行,就在她落地寻觅时,听见了宴席里白崖峰的人高声道:“陆老庄主,你可敢说,这陆承杀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   她的脚步顿住了。   陆镇行没有回答。   白崖峰的那人道:“你不敢说,那便由我替你说。”   “当年令你女儿陆怀仙不惜撕毁与前峰主婚约,也要与之私奔的,是不是那前任魔教教主谢长云?”   说到最后咬牙切齿,这一句才是真的震得众人都回不过神。   他在说什么? 第87章 恩断义绝   花焰和所有人一样, 也都愣住了。   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她确实认得谢长云,甚至小时候前代教主还曾抱过她, 也被她磨着说过故事, 前代教主脾性时而和蔼时而狂放, 是个素来随心所欲的男子。   不过谢应弦与他的关系倒是很差。   应当说, 谢应弦几乎是他娘亲前代教主夫人一手拉扯大的, 父子两人不止不亲厚,连交流都少有,最后谢长云更是丢下一堆烂摊子独自离去,那时教内动荡,前代教主夫人都要向她娘求援,也幸亏谢应弦天赋异禀武功过人,又确实有能力, 才把这个烂摊子接了下来。   花焰小时只隐约觉得有些奇怪,稍微长大些才从她娘嘴里知道, 谢应弦和前代教主夫人都不过是他一夜醉酒后的结果, 前代教主夫人原本只是个养来为人跳舞表演取乐的胡姬, 一夜之后有了身孕,谢长云的属下得知便擅自做主把她买下,送到了谢长云身边,谢长云也就可有可无把人留下了。   再后来, 她生出了谢应弦,谢长云也从未过问过,就连名字也是前代教主夫人和她娘商量着起的,盖因前代教主夫人喜欢胡弦琴。   虽然前代教主夫人和谢长云大多数时间更像彼此客气的客人,但她脾气豪爽, 不拘小节,很对天残教的胃口,又素来喜欢照顾人,不止费尽心思把谢应弦、羽曳、凝音、绛岚等拉扯大,还喜欢照顾其他幼年失怙的孩子,再加上谢长云又并未娶妻,一直孑然一身,久而久之大家便也都把她当做了教主夫人。   据说后来谢长云还问过要不要帮她另找个婚配,但她同样觉得一个人也挺自由,不喜再被束缚。   她娘和前代教主夫人的关系一直很好,经常聚在一起彻夜饮酒作乐,聊天嬉闹,兴致来时前教主夫人还会舞上一曲,所以她娘也一直惦记着把花焰嫁给谢应弦,哪怕后来花焰定了亲都没能让她放弃。   花焰哪里知道,前代教主与陆承杀他娘陆怀仙还能有一段!   这件事显然就连她娘亲都不知道,不然她也不会在惋惜陆怀仙时这么平静。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岂不是,陆承杀是谢长云和陆怀仙的儿子,也就是谢应弦同父异母的兄弟?   花焰整个人都懵了。   陆镇行尚未开口,停剑山庄当中已有人开口了:“就算退婚这件事我们停剑山庄理亏,但你们白崖峰也不能信口雌黄,如此污蔑你们可有证据?空口白话如何取信于人!”   白崖峰的那位长老道:“是与不是,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那就是没有证据了?”   白崖峰的峰主白衡环扯着自家长老的衣角,小声道:“也不必如此咄咄逼人……”   白崖峰长老怒其不争地看了他一眼,他们白崖峰本是出了名的孤高冷傲,奈何这一任峰主白衡环却是懦弱无比,不管出什么事都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本来他们着力培养白聿江,希冀他能早日取而代之,白聿江也确实十分争气,不论相貌武功才智都是上上之选,不想他好端端的竟折在了魔教手里,听他口中恨恨念着陆承杀的名字,这口气若不出实在难以咽下。   今次前来,他们便已做好了与停剑山庄撕破脸的准备,偏偏白衡环推三阻四,极不情愿,好似跟停剑山庄对上,能要了他的命一样。   “也不是没有证据。”这时门口缓缓走来一个月白长袍的男子,颊边两缕垂发浮动,他轻轻皱着眉,温文的脸上似乎很忧愁,“此事事关怀仙小姐的清誉,我原本并不想说,但……令真相雪藏,反倒让白崖峰诸位被当做颠倒黑白者,我又实在不忍心。”   不少人都认出这就是当初那位魔教叛徒羽公子。   “你有什么证据尽管说出来!”   “对啊,快说吧!”   停剑山庄的人见了他,此时倒是都露出了一副鄙薄面孔,虽然明知他现在弃暗投明,就像当山派与青城门之间的矛盾,停剑山庄之人厌弃魔教之人也是写在脸上的,这次显然也没有邀请他,估计也是趁乱混进来的。   “他不原先也是魔教的吗?他说的话能信吗?”   “他早和魔教决裂势不两立了!先听他说说吧。”   羽曳顶着众人的目光走上来,道:“二十多年前魔教前任教主谢长云曾在一个名为留仙城的小城郊外买过一个宅子,而留仙城正在停剑山庄与魔教之间,他在那座宅子里逗留过数月,而在那宅子中还曾出现过一位极美的女子,左邻右舍几乎都见过,多年后仍念念不忘,疑是仙子下凡。如今那座宅子早已荒废,但若仔细去寻,仍能发现许多蛛丝马迹,比如留在宅子里的书笺、字迹,如若不信,众人可亲自前往查看。”   他语气平和,但说得言之凿凿。   “而且当年我也曾亲眼所见过,只是那时我尚不知他要见的竟是停剑山庄的陆家小姐。”   白崖峰要为白聿江诊治,讳疾忌医不敢找慈心谷抑或其他出名的武林大夫,怕声张出去,又知他深谙魔教毒蛊之术,并且绝不敢胡言,兜兜转转跑来找他,羽曳自然不会拒绝。   只是哪里知道还能扯上这样的秘辛,他旋即便想起自己年幼时偷偷跟着谢长云的所见所闻,那时他还疑惑谢长云为何不肯直接把人娶回教里,并且短短数月就再也不去,以谢长云的性情而言,他若是遇到喜欢的女子定然会第一时间大张旗鼓带回教里,绝不会委屈了自己。   他现在知道是为什么了。   说话间,羽曳甚至看了一眼那被缚着双手的黑衣青年,有些可惜,又有些微妙的快意。   不知道他现在是何反应,上一刻刚被自己心爱的女人声称只是玩弄并盼着他死,下一刻就知道自己一直以来举剑所向的仇敌其实是自己父亲的附属,而他体内其实也流着一半魔教的血,滋味应当不太好受吧。   此话一出,方才还不肯信的人倒真的是议论纷纷起来,当提到确切的时间地点,而且还可供验证的时候,话语的可信度便陡然提升。   最关键的是,一贯对魔教嫉恶如仇的陆镇行,却并未出声呵斥辩驳。   这般污蔑与他而言,无异于太岁头上动土,但凡是正常的陆镇行,此刻只怕早已经横剑相向造谣之人了。   此刻花焰也在拼命思索,羽曳说的时间她都还没出生,花焰搜肠刮肚也只能想起她娘曾经跟她说过,前任教主任性妄为之余教主做得并不差,但也曾经有一段时间流露出想要隐退的意思。   那时他正值青年,武功也在巅峰,和谢应弦如今的年纪都差不了多少,她娘极度不能理解,百般劝说他留下,口舌都说累了,也没能让他放弃,就在她娘几乎做好魔教动荡准备时,前任教主突然又放弃了隐退,回来好好做这个教主,并且此后再也不提此事。   她娘说的时候还在提点花焰道:“你盯着点教主,免得他跟他爹一样,也一时兴起想不开就要跑去隐居,我们教日子不过了吗!”   花焰点头如捣蒜,心里想着隐居也挺好的,她也很想隐居啊。   但现在一一对应起来,推算一下年纪,只怕当时让谢长云做出如此决定的,正是陆承杀她娘,花焰有些恍惚,魔教教主和正道大小姐,为什么看起来如此眼熟。   要不是陆承杀不答应,她估计现在也在想着去哪找个青山绿水的小宅子,和陆承杀过点无忧无虑的两人生活。   只是这样一来,她忽然明白为什么陆承杀他外公对她如此赶尽杀绝,逼得陆承杀和她决裂,自己的结义兄弟和家人命丧魔教之手,自己亲女儿被魔教教主拐了不说,外孙居然也差点被魔教妖女拐跑了。   但花焰毫无愧疚。   这又不是她和陆承杀的错!   她不由得担心起了陆承杀,原本想走,又忍不住偷偷拐去看他,虽然知道他对自己的父母不甚在意,可事情发展成这样,已经不是在不在意的问题了。   是陆承杀今天到底能不能活着走出去。   她用轻功小心翼翼接近,朝着陆承杀的方向偷偷打量,陆镇行的寿宴一小半在殿内,大半在殿外,无遮无拦,一眼便能看见刚才经过一番打斗狼狈的场面,只是此刻气氛太过凝滞,所有人都在小声议论着,甚至连倒地的桌椅都不曾扶起。   陆镇行握着剑站在正中,而陆承杀被人带来,正站在殿内与殿外的交界处。   他垂着黑眸,一动不动,双手缚在身后,嘴唇紧抿着,看不出所思所想,但花焰却觉得他身体仿佛也绷得很紧,似乎所有的情绪都被压抑在身体里。   远处倒是仍十分吵闹的在扑灭火势,更衬得此地气氛紧张胶着。   白崖峰的长老此时不免露出一丝冷笑来:“你要的证据,你们停剑山庄还有何话可说!说是停剑山庄与魔教势不两立,只怕不是如此吧,你们与魔教勾结是有渊源的,方才那魔教教主不也是谢长云之子,倒是想得出来,一个统领魔教,一个杀魔教立威,好一出双簧!”   这话可就真的不能忍了。   陆怀天站出来,肃然道:“小妹早在二十多年前已被我父亲逐出家门,从此后和停剑山庄再无干系,你所说之事我们概不知情,也从无和魔教勾结!”   白崖峰长老道:“那你如何解释陆承杀!”   陆怀天道:“他是我小妹的遗孤,当初被送来时只有襁褓和信物,我们也不知他的生父是谁。”   白崖峰长老道:“可他现在又与那魔教妖女纠缠到了一起,这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说是不知,你们信吗?好一个停剑山庄,藏污纳垢不说,还道貌岸然的很!女儿与那魔教教主私通,她儿子也……”   “够了!”   一声暴喝响彻了天穹,震得附近的弟子都禁不住浑身一抖,捂住耳朵。   陆镇行面容冷得几乎像要结冰,他拧起眉看来,目光赫赫,透着一股几成实质冷冽肃杀的威压,逼迫的人透不过气来,就连那刚才滔滔不绝的白崖峰长老也禁不住闭上了嘴。   四周噤若寒蝉。   陆镇行终于冷声开口道:“是我做错。我见他天赋异禀,心中惜才,便不忍埋没,才会养着他,试图将他培养成一柄利剑,除魔卫道,斩杀魔教。可没想到罪孽之子便是罪孽之子,他到底还是对那妖女动了心,三番两次忤逆于我。”   花焰看到陆承杀蓦然抬起了头。   “他如此冥顽不灵,屡教不改,令我失望透顶。我停剑山庄确实留他不得。”   陆镇行缓缓朝着陆承杀看去,黑衣青年的瞳孔微微震动,他似乎还没能从巨震中回过神,眼中依稀有些迷茫,和星星点点的痛苦,不知何时起这个孩子也学会了痛苦,学会了挣扎,学会了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他明明把他照着截然相反的方向去培养。   他应该冷酷无情,像兵器般完美,所有妇人之仁和那些柔软的情感都该从他的身体里消失。   可他还是长成了这样。   就像他娘。   陆镇行快要不记得当初自己是怀着多么震惊痛苦暴怒的心情去呵斥她让她放弃那匪夷所思的念头,谢长云他如何不认得,那人狂妄自大不可一世,仗着武功高强任意妄为,今日敢大闹白崖峰,明日就敢去问剑大会上说要抢得头名,没人能拦得住这个狂徒,也从不见他对哪个女子怜惜过。   更何况他还是臭名昭著的魔教教主!   可她偏偏就是一意孤行!   最终落得被抛弃身死,就连孩子也只能送回停剑山庄,陆镇行每每看着那个孩子练到筋疲力尽,想要怜惜,又想起他身体里流着的另一半血脉,就又恨不得再操练得更凶一点。   他是谢长云的儿子,他杀得魔教之人越多,便越让陆镇行觉得解气。   可哪里能想到,有朝一日,他竟会做出和他母亲一样的事来,那魔教妖女哪里会真的对他动心,不过是在利用他,在玩弄他的感情,随时会将他舍弃,就如那谢长云,他当时甚至不知谢长云竟还有另外一个儿子,陆怀仙那时显然也不知情,还当谢长云真的愿意和她隐居郊远,从此两人再不问江湖事。   得知后,陆镇行几乎气得想再次杀上魔教。   这仿佛像是一种诅咒,在劫难逃。   陆镇行把视线从陆承杀脸上收回,面向众人缓缓道:“今日,我陆镇行以停剑山庄庄主之名,将陆承杀逐出停剑山庄,从此恩断义绝。今日之后,他不再是停剑山庄的弟子。他所作所为,也与停剑山庄,再无干系。” 第88章 尘埃落定(重修)   陆镇行的话掷地有声, 仿佛一锤定音,花焰先是一怔,情不自禁再度看向陆承杀。   虽然很对不起陆承杀, 但她……其实还蛮高兴的。   然而陆镇行的话一说完, 立刻遭到白崖峰长老的强烈反对:“这处罚也未免太轻了!你们停剑山庄果然是在包庇他!”   陆镇行冷冷看他。   白崖峰长老道:“你至少该废了他的武功!让他此生再不能习武!不然他若离开正道,怀恨在心, 从此投入魔教怎么办?他武艺如何,陆庄主心中应当有数,他若有心为恶,那定然是一大祸害。”   这话说得乍一听似有道理,可陆承杀名声在外, 他杀戮了那么多魔教之人, 若武功尽失,又被逐出停剑山庄,只怕走不出多远就会被当场诛杀,更别提可能会有的落井下石之人。   陆镇行不言,他只是背过身去, 步履缓慢地朝着殿内走去。   已有停剑山庄的弟子上前去解陆承杀手上的束缚。   那白崖峰长老的语气愈急:“你们停剑山庄当真要包庇他到底?包庇这个前魔教教主的儿子?哪怕他犯下诸多大错也要置之不理?”   陆镇行余威太重, 其他小门派弟子纵然觉得这件事全程匪夷所思至极, 想再问个清楚陆承杀如何便成了那前魔教教主的儿子, 停剑山庄难不成还能和魔教有什么姻亲关系, 倒也不敢在此时开口。   至于青城门掌门徐不惊,他素来不爱管事,此时作壁上观;而梵音寺的住持慈忍大师更是长叹了一口气,似乎当真觉得这实在是一段孽缘。   当山派的大弟子褚浚盯着陆承杀看了一会,便觉得这闹剧实在没意思,不如他下去和陆承杀打一架。   先前遮天蔽日的火势也逐渐散去, 只剩下滚滚浓烟伴随着烧焦的气味,已有停剑山庄的弟子进来扶起桌椅,收拾残局,这场寿辰宴席到底成了一场闹剧,陆承杀已被逐出停剑,隐约之间也仿佛要尘埃落定。   那白崖峰长老眼中凶光一闪。   他本以为按照陆镇行的性子,必然不会姑息与魔教勾结的陆承杀,可他到底小看了骨肉亲情。   陆镇行打得再狠,他根本下不了手杀陆承杀。   白聿江已废,陆承杀不废他如何能甘心——真要让他再回停剑山庄,也不过是陆镇行一句话的事情!   “陆庄主,既然你一意孤行,便怪不得我与你再谈一桩旧事了。”白崖峰长老冷道,“此事事关重大,原本我们也想再多找些证据再说,可眼下你这般包庇的态度实在令人心寒,不免让人怀疑你们到底是不是真的心向正道——陆庄主,我问你,你们当年到底有没有和魔教有过勾结,那谜音龙窟惨案又是否和停剑山庄有关。”   提到这个话题,几乎所有人一下子正襟危坐起来。   陆镇行的脚步也停住了。   就连徐不惊都神色惊愕地看了过来,他三十来岁却成了青城门掌门,直接原因便是他的师兄们都死在了谜音龙窟惨案,若平时青城门对于魔教还没有那么深仇大恨,但只要提到这件事,态度便会骤变。   他开口道:“你可有证据?”   那白崖峰长老道:“当年我便觉得有些蹊跷,谜音龙窟惨案约见众人的是铸剑大师段研,所以停剑山庄因擅长铸剑,来得人极少,几乎只有零星那么两三个小弟子。这场惨案里各大门派都损失惨重,尤其我白崖峰与你青城门,更是将峰主与掌门都折在了里面,而停剑山庄却是几无损失。之后数年里不管是问剑大会还是五门大会,停剑山庄都独占鳌头,隐隐有主位之意,过去十来年其他门派才稍稍缓过劲来,这难道不令人怀疑吗?”   “原本我也不想这么想,可哪知道查探之下发现当年退了衡珏亲事的陆家大小姐陆怀仙竟与魔教教主有过私情,还产下了一子,此子甚至还在停剑山庄,以杀戮魔教而闻名,偏又与那魔教妖女纠缠不清……我实在怀疑,你们停剑山庄号称与魔教势不两立,是真的势不两立,还是只是做给大家看的,私底下却早已勾结在了一起!而陆承杀所谓杀得魔教闻风丧胆,是真的闻风丧胆,还是彼此早已串通好,演给全江湖看得一场好戏!”   他字句铿锵,言辞间的猜测却是让众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然陆承杀为了魔教妖女不惜以下犯上,与全江湖为敌,那妖女更是多次企图残害正道弟子,这可都是她亲口所说,即便到了如此地步,你们停剑山庄竟还只是轻轻放下,不肯重罚,实在难以不令人想多。”   说到这个份上,他已经是逼着陆镇行表清立场了。   正道与魔教势不两立,如若停剑山庄不肯严惩,那便证实了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他们根本不是这么深恨魔教,不止此后门派声誉大受影响,其他各门派也断不会轻易放过。   更何况涉及到谜音龙窟惨案的事情,总是格外敏感,这桩案子已是板上钉钉的谢长云所为,而陆承杀又是谢长云的儿子,至于停剑山庄是否有参与,虽然眼下并无证据,但白崖峰长老的话无疑在众人心里埋下了一点疑惑的种子。   怎么就这么巧,偏偏是停剑山庄来得人少,损失最轻。   又这么巧,停剑山庄的两代人都与那魔教有情爱纠葛?   不少人甚至心中在想,难不成停剑山庄下一代还能是那陆承杀和魔教妖女的后代不成?   这就实在太过滑稽了!   那魔教妖女长得那副妖娆惑人的模样,陆承杀要是真的被逐出停剑山庄,说不定会明知故犯,再度与那魔教妖女纠缠不清,届时正道更是无力管束,他原本就杀起人来毫不手软,若入了魔教,简直似蛟龙得水,那不更是肆无忌惮,后果不堪设想。   这样一来就连其他门派的小弟子都不禁嚷嚷起来。   “你们停剑山庄真的不是在故意包庇吗?”   “这也罚得太轻了吧。”   “只是逐出师门那不跟没罚一样,陆承杀的武功到哪不能横着走?”   “谜音龙窟不会真的……”   停剑山庄弟子也无法再装聋作哑,他们都纷纷看向了陆镇行,希冀自家庄主能出来说些什么。   陆镇行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此时陆承杀离他不远,一双漆黑无比的眸子正在看着他,双手束缚已经解开,但他还是站在那里,嘴唇翕动,似要说什么。   陆镇行道:“承杀。”   陆承杀闻声,也缓缓走了过去,只是他走得比方才陆镇行走得还要慢,每一步走得都很沉重。   直到现在,大家才发现,这位话题中央的人物,被他们评头论足,争来执去,曝光身世,甚至对于他的处置结果反复纠结,可他本人从始至终都不曾说过一句话,也不曾为自己辩解过一句。   在这场闹剧中,显得分外孤寂。   满场的争论声里,其实并没有人真的在意过陆承杀的意见,也没有想过去问陆承杀是真是假,他们替他决定对错,替他决定结果。   就像在过去这么多年里,他所走过的那条既定道路一样。   他是陆家的剑,只需要斩杀魔教之人。   陆镇行缓缓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对你极为严苛残酷,用最残忍的方式逼你习武,让你敌视魔教,确有我的私心,你可以怨恨我。只是你自己也亲耳听到了,那个妖女是如何待你的!她只是利用你,玩弄你,对你无丝毫感情,见你不肯就范,甚至盼你去死!到了此时,你总该清醒过来了吧。”   陆承杀:“……”   陆镇行道:“你曾经答应过我,我不杀她,你从此不再见她。”   陆承杀似乎没想到他会说这个,顿了一下。   陆镇行道:“我保证此后不会再杀她,你能信守你的承诺吗?”   陆承杀怔住。   花焰没想到还有这番变故,瞬间傻眼,反应过来,躲在角落急得要命。   那陆承杀是个傻的!   真逼他应这种承诺,他绝对会当真的啊!   她还没动,肩膀已被人按住,谢应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别轻举妄动,看下去。”   花焰咬唇道:“我知道。”   陆承杀极为艰难地动着唇。   陆镇行再次喝问道:“她今日都敢上我停剑山庄来放火,又对你百般羞辱,难不成你竟还对她留有念想?陆承杀,你醒醒!你难道也非要被她欺骗利用,伤透了心,连命都送了才肯甘心吗!”   他目光定定望着陆承杀,说到最后声音几近咆哮。   所有人都不明白他为何此时要说这样的话,但没人敢上前打断。   四周安静,仿佛连呼吸声都止住了。   陆镇行突然放低声音道:“你就……非要像你娘一样吗?”   他不再像个高高在上的停剑山庄庄主,而变成了一个愤怒但又无能为力的长辈,就连停剑山庄的旧人也从未见过陆镇行如此。   他总是威严的冷漠的不苟言笑的,但此刻他显得疲惫而苍老,就像一个普通的老人。   陆承杀被他迫着,终于微微合了合眸,动唇道:“……我不会如此。”   白崖峰长老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二人,道:“陆庄主,你们还要聊到何时?能不能告诉我们,你究竟打算如何处置他?”   陆镇行目色冷冷,徐徐转过身来道:“陆承杀与魔教妖女勾结,以下犯上,对同道出手,枉顾正道,确实罪无可赦,其罪当诛。”   他声音朗朗,众人听了都是一震。   说话间,陆镇行已举起了他的无前剑。   虽然到刚才众人已预料到停剑山庄被逼无奈,只得自己动手清理门户,但当真到了要大义灭亲的这一刻,还是难免会有些怵然。   当然也有少部分人松了口气。   陆镇行的无前剑,得名于一往无前,就像他的一生。   他一生无所畏惧,永远向前,不论遇到怎样的敌手,都不曾退却,为了结义兄弟孤身一人杀上魔教大本营时,遍体鳞伤浑身浴血,几近垂死,也没有一刻想过放弃与后退,那是他的道,他的义——   剑身之上寒光烁烁,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可他再是一往无前,有些地方也始终鞭长莫及。   他可以杀上魔教,和谢长云打得天昏地暗,至死不休,却那颗挽回不了陆怀仙一意孤行执着坚韧的心,只能明知她飞蛾扑火,下场凄惨,却无力改变,到头来连替她收尸都做不到。   即便经年来他再是悔恨懊恼,也没有人能把他的女儿还回来。   他甚至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   陆镇行始终记得那个乖巧懂事,从不让他心烦的少女,有着最温暖的笑容,她不会怪罪他忙于山庄事务无暇陪她,也不会觉得他过于冷漠不近人情,反而时时宽慰他,绞尽脑汁逗自己严肃的父亲开心,竭力缓和山庄内严肃的气氛。不论何时见她也总是在笑,仿佛永远没有忧愁烦恼似的。   陆镇行也记得那个不管他如何疾言厉色逼迫练剑,也从不曾有过一句怨言的少年。从很小时起他就习惯默默无声把所有伤痛都独自咽下,在屋顶上静静舔舐伤口,不向任何人倾诉,待伤好后再若无其事地继续接受他严酷的训练。他没有问过为什么,也没有问过凭什么,却一次次做得比他要求的更好,也几乎从不让他失望。   “然而,这一切终究是老夫教女无方,才令他出生,也是老夫没有尽到教育孙儿的责任,才让他又一次误入歧途。”陆镇行顿了顿,看向陆承杀,道:“你以后,也不必再做陆家的剑了,你走罢。”   说完,他收回视线,看向众人,高声道:“这一切皆是我的过错,我愿一力承担。只求诸位看在老夫的面子上,放他一条生路,也还停剑山庄一个清白。”   话音一落,陆镇行已然举剑抹向了自己的颈侧。   越听他的话越觉得不对,见他如此动作,怎还能不知道他是何意,周围的弟子师叔长老立刻扑了上去阻拦,虽然紧接着无前剑便被击飞,但剑锋还是割开了陆镇行的喉咙。   霎时,一片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惊变震住了。   没有人能想到,这位已年愈七十,威名赫赫的停剑山庄老庄主,会在自己寿辰当日举剑自刎,为的还是保住一个与魔教妖女勾结的,前任魔教教主之子。   其他离得远的停剑山庄的弟子也已哭天抢地地奔了上去,大声呼喊。   平素淡定的陆怀天也已冲上前去扶住陆镇行的躯体,一边为他止血,一边两眼通红嘶声哽咽道:“快叫大夫来!”   此时他们也顾不得厌弃魔教叛徒,立刻便闪身让羽曳和几个慈心谷大夫冲上来。   这位武林巨擘于停剑山庄来说便宛若天神一般,是几十年来停剑山庄的象征,也是外人不敢轻易小觑停剑山庄的倚仗,虽然他已多年深居简出,但依旧无法动摇他的江湖地位。   这样的大人物居然会当场自刎,令所有人都陷入了死寂。   其他门派的弟子包括掌门一时都站起身来,连刚才咄咄逼人的白崖峰长老也都一脸茫然,他原本只是想要陆承杀死,并没想过会是如此结局。   而陆承杀一人孤零零站在原地,仿佛被抽走魂魄,定在那里。   花焰在最初的震惊后,缓缓回过神来,她下意识伸出手臂,很想碰碰他,却被谢应弦拽了回来。   谢应弦道:“别去了……我虽然料到陆镇行不会让他死,但也没想到他会做的这么绝,如此这般,也让其他门派再无法以谜音龙窟案问罪,因为他们的庄主也死了。”   花焰神色复杂极了。   谢应弦轻叹了一声,道:“先回去吧。”   停剑山庄庄主陆镇行在自己的生辰宴上把陆承杀逐出师门,并将罪责一力承担,自刎以谢天下之事不过几日就已传得全江湖沸沸扬扬,虽然他最终重伤昏迷几近命悬一线,又被救了回来,但也足够骇人听闻,此外还有那魔教妖女火烧停剑山庄,魔教教主大闹寿宴也一并传得世人皆知。   江湖中登时各种风言风语流传不休,将陆承杀与魔教妖女,以及陆承杀身世之事传得越发神乎其神,各种版本众说纷纭,精彩纷呈堪比传奇话本。   曾经见过那魔教妖女的更是添油加醋,将之描述的宛若妲己复生,褒姒在世。   好一阵子江湖走到哪里都能听到这个话题。   只是没想到,陆承杀被逐出停剑山庄,这一走,竟似人间蒸发,此后再无消息。 第89章 旧事重提   一年多后。   “那魔教妖女真长得这么美?”   “你自己见一次就知道了!”说话之人坐在茶寮里, 摇头晃脑,露出一脸得意的神色,“不是我夸张, 当年在停剑山庄屋脊上见过她的, 只怕都记忆犹新,此生再难忘却,那可真是倾国倾城妖娆色……实在不怪陆承杀对她情根深种。”   “我也正想问,这个陆承杀有传说中那么厉害吗?压得褚少侠竟一次都赢不了他?”   这十来岁的毛头小子这么一说,让周围人都不禁笑道:“你还真是初入江湖啊!”   “你这话要是放前两年说, 怕是会被人笑死,你见那褚浚褚少侠是不是觉得他十分狠厉可怕?”   这位初出茅庐佩着剑的少年连忙点头, 深以为然道:“我都不太敢看他,怕与他对视上,他就要来找我麻烦, 实在是个不好惹的。”   “那陆承杀当初可是比褚浚还要可怕上许多的存在, 别说和他对视了, 有的人连接近他都不敢, 只觉得离得近了, 就要被他身上的杀气伤到!”   少年不由惊讶道:“真的假的?真有这么厉害?那他现在怎么不出来了,只是被停剑山庄逐出去而已,只要他不为非作歹又不是真的身败名裂, 我看江湖上还有不少人惦记着他,想一睹他的风采……呃, 其实我也想瞧瞧。”   “哈哈, 让人两股战战的风采吗?”   “唉,要说也还是因为那个魔教妖女,当初他被逐出停剑山庄之时, 那魔教妖女前来大闹,只因为这位陆少侠不肯就范同她一道残害正道。那陆少侠倒也真是有脾性的,一个字也不曾辩解,闹得大家还真当他已与魔教勾结,堕入邪道,现在看来也不尽不实。就是可惜陆老庄主为表清白饮剑自刎,虽然被救下,但到底元气大伤,那陆承杀怕是心中愧疚,不肯再出现。”   “不过反倒是这魔教妖女之后在江湖上折腾的风生水起,尤其爱找停剑山庄的麻烦,虽不伤人性命,但却总是闹得停剑山庄弟子上下鸡犬不宁。她可当真是恨极了陆承杀。”   少年忍不住又探过头来道:“怎么就恨极了?陆承杀不是对她情根深种吗?”   “再是情根深种也不肯为她投入魔教,做那些恶事啊。要说当年陆承杀对她可真叫一个好,百般呵护不让人动她分毫,你说的那位褚少侠不过扯了一下那妖女的袖子,陆承杀当场便黑了脸,对他拔刀相向……不止如此,陆承杀对她更是一心一意,除了那妖女都没见他正眼瞧过其他女子……”   “对对对,当年门派战我师兄亲眼见过,那两人腻在一起时,陆承杀真真是百炼钢化绕指柔。”   其他人纷纷附和,倒将那陆承杀形容成一个十足痴情的男子。   少年不禁迷惑道:“这和你们刚才说的那个凶神恶煞的是一个人吗?”   “怎么不是啊!一看你这小子就没有情窦初开过,哪个男子遇见喜欢的姑娘还能保持凶神恶煞的?那不都得要多温柔有多温柔,要多体贴有多体贴。就是可惜,他一腔真心错付,落得如此下场。”   “唏嘘啊,当初我只知他跟那妖女勾结,为了保护她,不惜对自家门派的师叔弟子刀剑相向,硬是拦着不让杀,还跟着一道骂过他。现在想想他也是挺惨的,为那妖女什么都做尽了,到头来那妖女不过是虚情假意,巴不得她去死,反倒是他被逐出师门。这要是换个女子,只怕早就非君不嫁了。”   少年也跟着感慨道:“果然魔教之人就是可怕。以后还有机会再见到那陆承杀吗?”   “这我们哪知道,来年白崖峰的问剑大会看他参不参加吧,今年青年侠客榜倒是把他排到了第一,终于将那个空名字给换下去了,也不知东风不夜楼是怎么想的。”   “约莫江湖手册的主笔百谷子也觉得他太惨了。”   “说起来白崖峰那位白聿江白少侠是不是还在闭门不出,他也是惨得很,与陆承杀同病相怜,都栽在魔教妖女手里。据说那位叫什么阴相思的妖女还去白崖峰上找过他,吓得他魂飞魄散。”   少年一听,竖起耳朵道:“这位白少侠又是怎么回事,也是爱上了魔教妖女吗?”   旁边说话之人闻言,不由嘿嘿一笑,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少年顿时满脸通红,结结巴巴道:“还、还有这种事……”他支支吾吾了好一会,才道:“不过既然如此,你们先前说的那位妖女为什么没把陆承杀也给……”   既然有这样的手段,那能多残害一个正道少侠岂不是更好。   此话一出,倒让众人愣了愣。   少年人尚没有根深蒂固的正道魔教观念,此时问话也分外天真:“我觉得她也未必真就对那陆承杀那么狠心,你看她到头来,除了说陆承杀不肯跟她去魔教为恶,也没做什么真的害他的事,反倒维护了他的名声。我师父说了,看一个人的好恶,不能光看他说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常常骚扰停剑山庄,却不伤弟子性命,也可以理解成是想逼陆承杀出来,这样一来说不定那陆承杀也不是一腔真心错付。”   四周沉默了一会,才有人笑道:“你小子小小年纪还没见识过魔教险恶,那魔教里可都是得那样,她无非是没有在陆承杀身上得逞,逼得他真正背叛正道,心里不甘心罢了。”   “就是!那魔教妖女对他也不是一心一意,她原有个未婚夫,因为看不惯魔教所作所为改邪归正弃暗投明到了正道,那位羽公子倒真是个性格温和柔顺的,这些年也被魔教折腾的够呛,那妖女对正道心怀愤懑再正常不过。现在听说她和魔教教主也不清不楚的,像魔教那种地方,只怕男女关系也混乱得很,不然谢长云那魔头怎么会既生了那魔教教主,又……”话说到这里却是戛然而止。   少年连忙追问:“又怎么了?”   “这事说来唏嘘,你还不知道吧,陆承杀的生父也是上一任的魔教教主谢长云,母亲却是停剑山庄的大小姐陆怀仙。”   少年顿时嘴张得足有鸡蛋大,满脸写着“竟有这事”!   他愣了好半晌,才道:“他们魔教之人怎么这么喜欢来找正道……”   “约莫是越难得手越想得到吧,他们魔教不都这样……哎看你小子长得还挺周正的,往后若遇到那长得妖妖媚媚的小姑娘向你示好,可得记得小心些。”   少年的脸蓦然红了。   “好了,不逗你了。小子,你这是要去哪啊?”   少年总算平复,挺起胸膛道:“我师父说我天资不错,留在门内有些浪费,便让我拜师青城或者当山,说要出人头地还是得入大门派。”   “你还是去青城门吧,当山派规矩多得要死,累都累死人了。”   “我也觉得,除非是得凌天啸青眼,就像那位左女侠一样,否则还是入青城门吧,沐雪浪可比褚浚好相处多了!”   “说起来当山还有个小师弟,当初要死要活闹着拜陆承杀为师,不惜下跪抱大腿,连那妖女都殷勤讨好过,得知她真实身份后,据说气得饭都吃不下,大骂了她三天三夜,恨不得亲手将她砍了。你方才的言论要是被他知道,可不得了,青城门这点可好上许多,你只要不提谜音龙窟,平素聊聊魔教他们也不会在意。”   少年努力点头受教,又聊了聊,他才有些羞赧地笑着抱拳道:“谢谢诸位告知,我要继续赶路了!以后有缘再见了!”   “你也好好加油啊!将来出人头地,也做个名震江湖的少侠,除魔扬善,维护正道!”   少年已经走出去几步,他摆摆手高声道:“我会的!”   只是少年没想到,他没走出去多远,就遇上了当山派的镖车,他们一身青灰的门派服,袖口领口漆黑一片,领头几位脑袋上还飘着红发带,所有人都神色肃穆警惕,无人交谈,一看便是当山派的作风。   少年好奇地偷偷跟在后面,没多时便被看到。   “你是什么人?”   少年据实以告,当山弟子上下警惕地打量了他一会道:“你跟得再远些,我们便当做没看到,若再离得这么近,别怪我们……”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听见自己的师兄弟们大声道:“不好!那妖女又来了!”   少年闻言抬头看去。   此时尚在山林隐秘处,除了官道,四周全是茂密树林,根本不知人从何而来,但那些魔教青衣弟子很快便将镖车团团围住,他们手持着形态各异的兵器,各个目露凶光,不怀好意。   当山派的也立刻抽刀的抽刀,拔剑的拔剑,全部严阵以待。   少年不由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也摸向了腰间的佩剑,他还从未正面遭遇过魔教之人,大都是听闻魔教之人凶神恶煞,手段残忍,对正道毫不留情,他刚想到这里,忽然听见了一道十分动听的女声,她声音没有刻意放柔,却有一股介于甜美和撩人欲动之间的味道。   “货物留下,你们人可以走了。”   这声音不由让人心神一乱。   少年再抬眼看去时,便看见树梢上跳下来个红裙女子,赤焰红裙如血,极为张扬夺目,绣鞋上有泠泠作响的足环,衬着她白皙如雪又纤细小巧的脚踝,刺的人心头一跳,待少年的视线由下而上,慢慢从足底移向被系带束得不盈一握的纤腰,和其上……再到她的脸上时,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师父没告诉他真的有女子能长成这般模样啊!   和他往日所见那些衣着保守循规蹈矩的良家妇女半点边不沾,美得肆无忌惮又勾魂摄魄,就像那神仙志怪里勾人堕落的精怪。   少年根本不敢再看。   原来……原来这就是魔教妖女吗?   身旁当山弟子许是见多了,倒还很冷静道:“我们负责押送货物,这镖自然不能轻易给你。不必废话,要打便打。”   只听那妖女道:“我也不想的,谁让你们老给羽风堂送镖,能不能回头去跟凌天啸说,让他以后别送羽风堂的镖了。”   “这我们可做不了主。”   说罢,两方人已然打了起来。   少年握着剑,却发现并没有人来攻击他。   他听见有人道:“圣女,这还有个傻小子,要不要管他?”   “不用理他了,我们来劫当山的镖,他又不是当山的!管他干什么!”   说话间,少年只看见一抹赤红的身影如同云雾般穿梭于人群中,那妖女手持一柄极为精致美丽的绢扇,轻轻点在那些当山弟子身上,不一时,便已经倒了一地。   魔教弟子一哄而上,把还印着当山印记的镖车径直拖走,十分嚣张跋扈,大摇大摆。   那妖女裙摆一旋,似乎也要走。   少年忍不住道:“你们……不杀我吗?”   那妖女闻声,奇道:“你很想被我杀吗?”   少年连忙摇头。   那妖女恍然了一会,道:“哦我知道了,行行行,我知道我名声差。我也不是故意做好人,我只是对杀人没什么兴趣。”   她声音微微低下来,却听得少年心头一颤。   他方才听了那么多故事,没想到能看到本人,实在禁不住道:“你……是那个让陆承杀陆少侠情根深种的魔教妖女吗?”   他听说有好几个魔教妖女,怕认错。   不料这话一出口,他觉得对方似乎整个人都定住了。   好一会,那妖女才道:“干嘛,来骂我吗!是我啊,怎么了!他不能喜欢我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隐约觉得她语气有些哽咽。   少年恍惚了一下,反倒有种把人家姑娘弄哭似的尴尬,他慌乱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刚入江湖,听到一些传闻,所以想问一问……”他总觉得眼前妖女和他们描述的不太一样,可又疑心是自己没有阅历,太容易被骗,“你是真的对那位陆少侠毫无感情,还……呃,对他恨之入骨吗?”   “对啊,谁让他不肯为我做坏事,还……”那妖女咬牙切齿,似乎真的恨之入骨道,“还成天就知道躲着我!我干嘛要喜欢他!我才不喜欢他呢!让他回去做陆镇行的好外孙算了!”   少年呆住。   那妖女似乎越说越气,拂袖就要走。   少年虽然不经世事,但有父有母,哪里听不出她这个语气颇有问题,很像他娘跟他爹置气时的语气。   只是他还想再问,那妖女已然御起轻功飘然远去,少年这才发现,这位魔教妖女虽然年纪轻轻,但武功似乎并不比他之前见过的那位褚浚褚少侠差上多少。   这江湖果真卧虎藏龙。   不知他还有没有机会见到那位陆承杀陆少侠。   魔教弟子推着车,还小心问道:“圣女,真不用管那个小子?”   花焰眼睛微微泛红,道:“就一个小毛孩子罢了!”   “他居然胆大包天敢提那个人!惹您不开心!”那魔教弟子义愤填膺道,“刚才要不是离得远,我都差点没忍住想动手!这般不懂事,不如捉回去,好好教育教育!”   花焰横了他一眼。   那魔教弟子立刻噤声道:“圣女,当我没说!”   这教里谁不知道啊,几乎没有人敢在圣女面前提那个人的名字,只要说了,表面没什么,回头就会被教主秋后算账。   他们也只敢在心里腹诽,这陆承杀好生不识相!   他们圣女长得这般天姿国色,难得纡尊降贵看上了陆承杀,那陆承杀反正也被停剑山庄逐出师门了,现在不过是个身手还算不错的普通小子罢了,还不速速滚来给他们圣女做压寨相公,偏偏还拿乔了起来,引得他们圣女这般不开心,实在罪大恶极!   正道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都道貌岸然虚伪的很!   把车上的货物卸到他们魔教在附近买的仓库里,过不了多时,便会有人来把这些药材拆分售卖掉。   羽风堂当初的靠山是魔教,得罪了不少人,如今更是敢怒不敢言,倒变成了他们移动的金库,时不时便要上前劫掠一番。他们教主已经尽量勒令他们少为非作歹,只劫富济贫,不过唯独对羽风堂毫无限制,任由他们胡作非为,原本遍布江湖和慈心谷医馆分庭抗争的羽风堂,短短时间内规模便缩小了不少,许多人手都接连请辞,他们教主甚至还嘱咐他们先养一段时间再去宰,免得油水都没了。   那魔教弟子搓着手道:“圣女,下面我们要做点什么?要去找停剑山庄的茬吗?”   这是他们最喜欢的环节!   也怪那个人不识相,让他们圣女大发雷霆,三不五时便要去找停剑山庄的晦气,那陆老头如今管不了事,其他长老一类只要他们做的不太过分,又不会轻易出手,剩下个代庄主陆怀天,下面的弟子也都不成气候,折腾起来格外有趣!   比如偷偷趁夜,放些能让人身体发痒浑身起疹的蛊虫进停剑山庄弟子的住宿处,看他们清早慌乱无比,惊声尖叫。   又或者,在他们筹备迎新弟子入门的仪式时,提前破坏了现场,并且当场大闹一番。   如此这般,令人烦不胜烦。   花焰道:“算了,我有别的事要做,你们要去自己去吧,别真被杀了。”   得了准许,那魔教弟子立刻伙同其他几人兴致勃勃筹划起来。   花焰意兴阑珊,她只是想让陆镇行出来杀她罢了,哪里知道陆镇行这一病就再无反应,仿佛从此再不管世事,就连平日出席各项事务,也都是陆怀天在做。   要不是停剑山庄至今没发讣告,她都以为陆镇行是不是死了。   他当然不能死,他绝对不能死,他死了谁去对陆承杀收回那番言论!   花焰想着就觉得生气,恨不能把自己送过去给陆镇行砍一下,只要不死,一切好说!   他怎么就……!   陆怀天对花焰的态度和陆镇行别无二致,只除了上来就想动手这一点,当初在离山城里两个人就曾争锋相对过,那时花焰没有内力远不是他的对手,现在今非昔比,真要打也不是不能打,就是……她沮丧地发现自己确实和陆承杀的每一个亲戚都相处的不是很好,唯一好点的可能是陆竹生,但实际上大家还是隔着血海深仇。   哦不,有个关系很好的。   如果谢应弦能算上的话。   谢应弦对这个天降的弟弟态度倒很无所谓,他对谢长云并无感情,也无恨意,对他的风流债更是毫无兴趣,换做其他人,他可能“哦”一声也就结束了。   因为花焰与他的纠葛,他才多分了神道:“他武功天赋不错?”   花焰点头,斟酌再斟酌,扭捏道:“跟你伯仲之间吧……”   谢应弦笑道:“你倒很会偏袒他。”   花焰立刻抗议道:“我没有!要不你跟他打一次试试!”   谢应弦当即拒绝道:“不要。麻烦。”顿了顿,才问道,“他伤养好没?”   花焰垂低了头,道:“不知道。”   她确实不知道,不知道陆承杀有没有吃好喝好睡好,因为他压根不让她接近。   想到这里,她又想去停剑山庄找麻烦了,只是眼下她确实有事。   谜音龙窟案的查探进展缓慢,主要这件事过去太久,很多证据和人都已经湮灭在时间里,就如那铸剑大师段研的家人在被百般讯问后,顶不住重重责问与良心谴责,最终一家人上吊自尽。   当然这锅仍算在魔教头上。   那件事牵连甚广,死的人也就越多,就连想从毒香入手,也很难查探出来,因为那香也不过昙花一现,此后江湖再没有出现过。   谢应弦独辟蹊径,让她去查另一桩事,关于门派战的,当初羽曳在门派战里搞了那么大规模的陷阱,不可能没有人帮忙,他当时刚刚夺权不久,就算调动再多人手,也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瞒过这么多人。   那么还有一种可能性。   就是主办问剑大会的东风不夜楼本身有问题!   若是如此,这件事东风不夜楼来做,那可谓是轻轻松松。   所以她便要去查查那位传说中的楼主江楼月。   东风不夜楼近日会在他们的夜城里办一场盛大的拍卖会,会有许多达官显贵和武林中位高权重者前去,到时楼主江楼月也会出席,这位楼主平日里行踪不定,神出鬼没,极难遇上。   她希望至少有机会接近,并且和江楼月攀谈上。   而且关于谜音龙窟案,东风不夜楼多年收集消息,说不定也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线索,当然作为被嫌弃的魔教,她也不能以魔教妖女的身份前去。   花焰正准备了要动身,就看见一抹黑影,从不易察觉的地方闪了过去,黑影闪得极快,要不是她目力过人,根本留意不到。   她顿时有些咬牙切齿!   好!很好!跑得还真快! 第90章 冥顽不灵(二更)   花焰已经数不清这是多少次了, 陆承杀一开始还把行踪掩藏的很好,后来大约是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就不那么小心谨慎, 所以只要她不在教里,就时不时能看见一抹黑影闪过去!   她要是但凡武功再差点,只怕都发现不了。   花焰以前可不知道陆承杀的轻功也这么好, 好得让她心头冒火。   早知道一开始她就不让他有时间去修养了!   停剑山庄一事之后, 虽然知道那时陆承杀一定很不好受,但也知道因为陆镇行的缘故, 他当下一定不是很想见到她,花焰只好找了个轻功好的下属偷偷跟着他, 担心他被逐出停剑山庄以后没饭吃没地方住——当然后来和陆怀天吵架的时候才知道, 停剑山庄也不至于做得这么绝, 走之前还是给他留了盘缠的, 只要他不大手大脚,那些盘缠够他用上好些年的。   让陆承杀大手大脚奢侈浪费想也不可能。   当时她派去跟着的人,没跟多久便被陆承杀甩开了, 回来后花焰禁不住戳着下属脑袋道:“他伤都没愈,前段时间还动都动不了, 就这样你都能跟丢!”   下属十分无辜委屈, 可怜兮兮道:“那再怎么说也是陆承杀……”   花焰道:“还敢顶嘴!”   下属连忙道:“是属下没用, 都怪属下!那陆承杀重伤未愈,虎落平阳, 属下应该一个打俩不在话……”   花焰危险道:“嗯?”   下属话锋一转道:“……话说也是不可能的!总之都是属下的错, 属下一定将功补过……”   花焰摆摆手,道:“算了算了。”   只要陆承杀人没事,她也不急于一时半刻, 乍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又是那么个死脑筋的人,也需要时间去消化想通,还要找个地方先把伤给养好……花焰这么想着,便又日复一日继续等了下去。   而且总归他们之间还有小黑,也不至于完全失去联络。   只是她没想到,她没等到陆承杀,倒是先见到了小黑,陆承杀把小黑装在一个小罐子里,趁夜送到了魔教大本营的门口。   花焰揭开盖子看到时人都傻了。   圆滚滚的小黑一无所觉,瞪着眼睛和她面面相觑,因为久别重逢,还十分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指,然后打了两个滚,有些茫然地转了个圈,似乎不知道为什么陆承杀不在。   花焰气得当场想翻脸!   他什么意思!   用不用把她送他的帕子也一起塞着还回来!   不想好了就直说!   她握着陆承杀送给她的那只土土的簪子,几次想折断,但到底下不了手,如果陆承杀真的要放弃,她也至少想听到他亲口说,而不是似是而非的送个东西回来。   小黑跟着陆承杀显然日子过得不太好,比花焰当初把它养的黑黑胖胖时足足小了一圈,回来跟着花焰整日吃香喝辣,餐餐饱足,它很快就开始乐不思蜀,忘了自己的主人。   花焰禁不住问它:“他是虐待你,还是虐待自己连带着虐待你?”   小黑伸着触角转圈,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花焰开始疑心陆承杀是不是压根没听懂她在停剑山庄时说的话,误以为真,可她都说得那么离谱了,她从来也没有逼过陆承杀叛出师门,更没逼迫他杀戮其他正道之人,虽然乍然听到可能会觉得气愤,但稍微想想就应该能想通她说的不是实话。   可她始终没能见到他。   直到花焰一次去找白崖峰的茬。   那几位咄咄逼人逼着陆承杀上绝路,以至于陆镇行不得不自刎来护住他和停剑山庄名声的长老她还记忆犹新。   反正大家原本就敌对,她去找茬合情合理。   花焰知道他们给白聿江找了羽曳来疗伤,情不自禁道:“白聿江目前那个状况,除非阴相思肯把咽下去的功力吐出来,否则大罗金仙来都没用,更何况你们找的这位羽曳,和阴相思是旧相识。小心他帮着阴相思,让白聿江更加做不了人。”   奈何白崖峰自从迷谷镇之后,对魔教可谓深恶痛绝,比起她的话,显然他们更相信羽曳:“你这妖女勿要再妖言惑众,搬弄是非!”   说着,一言不合便朝她打了过来。   寻常弟子花焰是根本不怵的,没想到那里面竟还有一位白崖峰的长老,他出手狠辣,猝不及防,手中长杖直袭向花焰死穴,是直接想要她的命。   花焰刚想躲闪,就见一道剑光掠了过来,一剑便削断了那根长杖,随后消失无踪。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可偏偏她对陆承杀的剑风熟悉到不行,一眼便认了出来,他虽然没现身,但花焰知道他就在附近。   这个认知让她又开心又矛盾,又想骂人。   陆承杀不方便在众人面前现身,她就避开众人,单独找了一片无人的空地,问他:“陆承杀,你是不是就在附近!”   陆承杀不言。   花焰举剑抵在自己的咽喉上,道:“说话!你再不说我压下去了!”   这才听见了陆承杀的声音,闷闷地,从上空飘了过来,道:“在。”   花焰用轻功上去,立刻便感觉到他飘远,花焰索性停下脚步道:“我不追了,你下来!”   黑影总算停了下来。   花焰努力深呼吸道:“你把小黑送回来什么意思!是不是不想跟我好了!”   陆承杀回答的很快:“不是。”   花焰道:“那你什么意思!”   陆承杀道:“……会想你。”   花焰被他噎了一瞬,搞不懂这个人到底什么思路,上一刻她还觉得陆承杀绝情,下一刻他居然还能说起情话来,她忍不住问道:“谁想我?你想我,还是小黑想我?”   陆承杀声音低沉道:“……我。”   花焰气顺了一点点,又忍不住道:“……送回来就不想我了?”   她听见一点窸窣声,才发觉陆承杀可能在摇头,他声音依旧飘来道:“……想。”   花焰道:“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都能把小黑放到我们教门口,就不能让他们说一声,哪怕递个纸笺都行。你只送小黑回来,我会误会的啊!”   陆承杀愣了愣,随后又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沉吟。   花焰不等他便问道:“是因为我在停剑山庄里说的话吗?”   陆承杀很快道:“不是,虽然……”他顿了顿,“我知道那不是实话。”   他把中间的话含混过去了,但花焰猜测,他估计刚听到的时候也没少钻牛角尖。   毕竟她的演技,谢应弦都夸了好,身临其境,没人不信,很有感染力,以至于她现在都还是那个玩弄了陆承杀感情还盼着他死的魔教妖女。   花焰不由道:“你就这么相信我,这万一要是真的呢?”   陆承杀道:“你不会,我信你。”   花焰这么久的担忧总算消散了一些,在担心他不信她,也在担心他离开停剑山庄的那一刻,是怀着怎么样被所有人抛弃的心情,至少她没有。   她费尽心思,也只是希望他能活得更好一点,就算离开停剑山庄,也是挺胸抬头的,而不是沦为一个和魔教勾结的叛徒。   他坦坦荡荡,光明正大,不该背负那些骂名。   花焰吸了口气道:“那你现在呢?你跟了我多久?”   陆承杀沉默了好一会,才说:“很久。”   花焰又想骂了:“你不会从我出教以后,跟到现在吧!”   陆承杀默认了。   花焰想想又觉得不对:“你不是第一次跟着我吧!”   这段时间,她出教也不是一次两次。   陆承杀又默了一会,道:“嗯。”   花焰是真的气不打一处来,敢情她天天想着陆承杀,担心他吃不好睡不好的时候,他就跟在她旁边看着?   陆承杀还补充:“去停剑山庄没跟。”   行,被逐出去,他还真就一步不进了。   花焰立刻便道:“这不公平!凭什么只有你看得到我,我看不到你!”   陆承杀解释道:“我没有看你,我只是……”   只是担心她会有危险。   花焰道:“你对你外公心中有愧,不敢见我,又不关我的事,我怎么就不能见你了,凭什么我也要被你连累!”   陆承杀语塞。   最后还是只能不欢而散。   被发现以后他就不再那么仔细掩藏行踪,好似是为了她说的公平起见。   花焰也发现他确实不在看她,视线从不在她身上停留,不管她穿得多漂亮多勾人也一样,她甚至去请教过绛岚,拽着自己的领口,试探着道:“我要不要再穿得暴露点?”   绛岚冲她摇摇头,柔声道:“你再暴露点,教主该不高兴了。”   反倒是凝音兴致勃勃道:“圣女,你要什么样的暴露裙子,我这边都有啊!”   谢应弦确实觉得她没必要,他道:“陆镇行只要他不见你,这很简单。你找个东西,蒙住他的眼睛,不就行了。”   花焰眼睛一亮,随后又暗下来:“这还是在投机取巧,他肯定做不到。”   会跟在她身边,估计已经是陆承杀目前能做的最大的变通了。   谢应弦又道:“要不然让他刺瞎双目,这样既见不了你,也不会显得投机取巧,足够郑重。”   花焰一震,道:“……那还是算了,不见就不见吧。”   谢应弦道:“再不济还有忘愁蛊之类的,虽然我很嫌弃羽曳,但也不是不能用,我教乱七八糟的手段那么多,你随便找点,或者从陆镇行那里入手,他还没死,现在又病重……”   花焰气短道:“算了算了……”   万一真把陆镇行气死了怎么办。   谢应弦用一种颇为无奈的表情,看着她道:“我还有别的主意,你看解决办法总是很多,端看你愿不愿意做。”   花焰叹气道:“可我想要他心甘情愿。”   她觉得陆承杀总能想通的。   哪有人能心上人就在边上,还天天忍着的!   没人能这么能忍的!   然后陆承杀就用行动告诉她——他可以。   一段时间过去,陆承杀的轻功甚至还有了一点进步,花焰气得几乎想捶桌子,有天赋也没必要用到这种地方吧!   他难不成要一辈子和她这样在一起!   是她疯了还是他疯了!   花焰忍不住又找了个僻静无人处,怒道:“你这样下去,我迟早会和别人好的!”   陆承杀这次倒是回的很快:“不行。”   花焰道:“有什么不行的,反正我也见不到你。”   陆承杀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被花焰打断:“跟你说了那个不算数的,没人知道就是不算数!我们正义教,不守诺的,翻脸不认也是常有的事,更何况我现在也不是什么好人了。”   她说完,陆承杀声音又过了半晌才传来,清越的声线变得沉沉闷闷的:“你……一定要跟别人好么?”   怎么还委屈上了!   她还没委屈呢!   花焰道:“可是我想和喜欢的人牵手,拥抱,亲……亲吻,还有……”说到后面,她声音越发小。   陆承杀的声音缓缓道:“我……”   花焰诱哄道:“你也想对不对?”   陆承杀道:“……但是不行。”   冥顽不灵食古不化啊这个人!他真的是谢长云的儿子吗!他和谢应弦一定有一个人搞错了吧!   眼下花焰准备动身去夜城,只当没看见那个黑影。   她易了容,换了装,还担心陆承杀认不出来她,现在看来是不用担心了。   马车业已备好,魔教妖女不行,那就只能换个其他身份,女子的身份在外行动其实并不方便,花焰借了个富商的名字前去。可那富商是个男子,她就只能扮作富商的妹妹或者妻妾。   原本是要扮作妹妹的,但花焰如今在和陆承杀置气,当即大手一挥道:“我要扮宠妾!”   很可惜,没人敢扮富商。   因为这事只有她一个人前去,花焰在一群形态各异的魔教弟子里挑了个相貌稍微周正的,道:“就你了。”   那魔教弟子当即腿一软,哆哆嗦嗦道:“圣女……要不,还是换一个吧。”   花焰道:“就你,坚强点,别怕。”   这位魔教弟子如今正穿着一身富商的华贵衣裳,连头发丝都梳得一丝不苟,竭力让自己显得镇静。   只看外表倒也挺像那么回事的,反正富商也不需要多么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花焰还鼓励他道:“不错,可以,继续保持。”   她特地易容了一个娇娇弱弱的模样,因为骨相好,虽然不如她原本的脸,但也称得上是个绝色佳人。   此时正准备上马车,花焰努力地往那位魔教弟子身上斜了斜。   还没靠上,就听见那位魔教弟子抖了抖道:“圣、圣女,我怎么感觉到一股杀气……”   花焰咬牙道:“有杀气就对了,别管他!” 第91章 可以握手   上了马车, 和花焰同呆在一个空间里,那魔教弟子立刻坐立不安起来,小声道:“圣女, 要不我先出去?”   花焰面色不善道:“有老爷呆在外面,宠妾一个人坐马车的吗?”   那魔教弟子只好乖乖坐回角落,双腿夹紧,目不斜视, 姿势非常乖巧懂事。   花焰时不时便想掀帘子,但又生生忍住了, 双手环胸, 抱臂坐在正中, 满脸写着不开心。   若有人此刻掀帘进来, 大抵会怀疑两人仿佛灵魂错位。   马车行了没一段,便轻轻往下颠了一下,然后尾部略略下沉, 花焰立刻回头, 虽然隔着马车壁,亦能感觉到有人轻轻巧巧落在车尾。   但不管陆承杀轻功多好,多了的重量就是多了的重量。   花焰用眼神示意那个魔教弟子离她近点。   魔教弟子当即拼命摇头,往后面躲去,似乎能缩多小就想把自己缩多小,反衬得花焰仿佛一个强抢民男的恶霸。   花焰又无法真的强迫人过来,只好气呼呼地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然后假模假样地娇声道:“来, 喝茶嘛,我给你倒。”   魔教弟子感受着骤然逼迫而来的杀气,只隔着一层此刻仿佛窗户纸般的车壁, 那杀气凛冽,若有实质,他立刻膝盖一软。   花焰还在细声细语道:“不好喝吗?是不是有点凉了,那我再给你烧一壶。”   魔教弟子忍不住虎目含泪,想让他们圣女别说了!   那个人虽然不愿见他们圣女,但有事没事神出鬼没,倒比时时出现还要吓人!   圣女勒令他们不许对外说,这件事只能烂在肚子里,但烂在肚子里不代表不知道啊,那个人以往多么可怕,他们正义教上下人尽皆知,虽然他现在被逐出停剑山庄,煞气没那么重了,也不会随便出手,但还是很可怕啊!   虽说他也压根没见过那位,但现在这个状况,他就算是个傻子都能感觉到那股杀气来源近在咫尺!   花焰见他整个人似乎吓得都要滑下去了,终于怏怏不乐地撇了撇嘴道:“干嘛,我还不能对别人好吗?”   四周弥漫的杀气略收了收。   魔教弟子刚喘了一口气,就听见他们圣女又道:“我想对谁好都行,反正你现在也管不着我,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好家伙,那杀气瞬间又漫上来了。   他扶着车壁,才勉强稳住身形,心惊胆战也不敢看他们圣女,就听见一道声线微寒的清越男声道:“……不好。”   魔教弟子不由又颤了一下,感觉到一阵恍惚。   还真在边上啊!   他何德何能居然能坐在这里,听他们圣女和那个人对话!   就连声音也感觉好可怕!   然而他们圣女丝毫不为所动道:“不想我对别人好,那有本事你进来陪我啊。”   只听那道男声低下去,缓缓道:“……不行。”   他们圣女当即气道:“那你就别说话了!就当自己不存在!”   那个人居然还“嗯”了一声,鼻音发出来的,倒没了半分杀气,只叫人觉得……呃,总不可能是委屈吧!   魔教弟子两股战战,噤若寒蝉,手心都在冒汗,觉得一定是自己的错觉,那个人冷酷铁血无情,分明比他们正义教还邪门,怎么可能有如此离谱的情绪!   花焰又气又无可奈何,演得也没意思,能气陆承杀不代表她就会开心。   车夫似乎并没有发现马车后面多了一个人,驾车一路颠簸奔驰,朝着夜城行进。   就像往常一样,她明知道陆承杀离得不远,甚至如果她贴上身后车壁,说不定和陆承杀也就只隔了那一层薄薄的木板,可即便如此,也是咫尺天涯。   马车行到驿站休息,那魔教弟子忙不迭地逃了下去。   花焰也下车准备去吃顿饭,下来后,她情不自禁望了一眼马车后,那里早已空空如也,陆承杀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他轻功现在真的好得很令人讨厌!   驿站里人来人往,他们一行还另外雇了车夫侍女侍从,为防露馅,均不知情,此时正一脸茫然地看着那位大老爷满脸紧张,连看都不敢看自己侍妾一眼的模样。   花焰戳着筷子有些食不知味。   驿站饭菜寻常,不过送来的小米糕倒是香甜软糯,花焰吃了两块,意犹未尽,想了想,又去问店家多要了一份,用油纸包封上,绳子系好,挂在了马车后面,倒引来了她新雇的侍女的不解:“夫人,你这是……”   花焰面无表情道:“我家的传统,在马车后面挂吃的,辟邪祈福。”   那魔教弟子也连忙附和道:“没错,是这个传统!”   花焰瞥了他一眼。   那魔教弟子立刻噤声。   后半程陆承杀倒是遵守约定,尽量没有散发杀气,不过那魔教弟子忐忑不已的样子倒是丝毫未改,花焰都不由有一丝后悔,她应该找个胆大点的!   她隔了一会,听见马车后拆纸包的声音,之后是极轻微咀嚼进食的声音,在马车行进的遮掩下,几乎非常难以分辨。   花焰莫名就想起了那饿瘦了一圈的小黑。   想着,竟还有一丝心酸。   她把脸埋进手臂里,趴在马车中间的桌子上,那魔教弟子本不敢看她,可见她如此,也不由问道:“圣女,你怎么了……”   花焰懒得理他。   那魔教弟子不由显出了一丝紧张:“……可是身体不适,要不我们停车休息一下?”   花焰摆了摆手。   身后咀嚼的声音停了下来,他仿佛滞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花焰吸了吸鼻子,不知道是为了自己委屈,还是为了陆承杀委屈。   那魔教弟子以为她哭了,更为紧张道:“圣女,要不我……给您唱个曲,或者演一段什么?我可会唱家乡的小曲了!”   花焰刚想开口说不用,就听见身后人道:“你怎么了……”   明明是同一句话,从陆承杀口中听到,她顿时觉得格外委屈,憋着气道:“你还问怎么了!”   陆承杀语塞。   他们俩说话,那魔教弟子立刻离得八丈远,气都不敢喘似的。   要不是顾忌到她光辉威武的圣女形象,花焰现在很想立刻撒泼打滚起来,然而她终究只是咬着唇,抖了抖肩膀,半晌道:“这样我真的好累啊。”   或许陆承杀可以一辈子这样,即便不见面,光守着一个人也可以。   但她不行。   她喜欢他,就想时时刻刻和他呆在一起,想要亲近,想要亲密,想要碰他,想要唇齿相依,再不济,至少也要能看到他。   想念陆承杀的眉眼,想念陆承杀的手指,想念陆承杀的嘴唇,还有他的体温……   花焰想着想着,脸都有些发热。   就在此时,身后的车壁上突然传来了一些响动,她蓦然回头,只见那厚木板做的车壁仿佛真的变成了纸糊的一样,被破开了一个口子。   那魔教弟子立刻惊恐万分地往后躲去。   碗口大的口子里,缓缓地伸出了一只修长干净的手。   他似乎还很犹豫,所以动作非常缓慢,一副随时想要伸回去的样子,但最终还是没有,手摊开放在她面前,陆承杀的声音也很挣扎,能听见他吞咽口水喉结滚动的声音,他仿佛也咬着牙,道:“……可以握手。”   花焰没想到这一年多过去,陆承杀做出的最大让步是,伸出一只手。   她心情极其复杂地盯着那只属于剑客骨节分明的手,这也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仔细地见到陆承杀身体的某个部分。   光看手倒也觉得他不至于消瘦多少,还是看着很有力量,就连掌心上面的纹路,花焰都依稀记得。   花焰很想说要不你就整个人过来!伸一只手过来算怎么回事!   她才不稀罕呢!   可想归想,她还是没忍住,把自己的手也放了上去。   太久没碰他,即便只是手指,也能唤起曾经的记忆,陆承杀的体温偏低,但此时他掌心的温度也在逐渐攀升,他五指要握不握,被花焰一把攥住了。   热意透过手指传递,是久违了的令人心悸的感觉。   只觉得每一寸相触的肌肤都仿佛在过着酥麻的电流。   她忍不住把他的手拽了过来,陆承杀也任由她拽着,花焰一口咬在了他的手指上,齿尖印着陆承杀的指节,有些泄愤似得想用力,可又舍不得,怕真的咬疼了他。   陆承杀一声不吭,只是呼吸声稍稍凌乱。   方才在吃小米糕,现在陆承杀的手指上还有些微残留的甜香,混杂着独属于他身上特有的淡淡的雪松味,花焰没舍得咬,反倒是鬼使神差地伸出舌尖,在他的指腹上舔了一下。   陆承杀顿时浑身一震。   他有些急促地开口道:“你……”   花焰反应过来,干脆不怀好意地顺着他的指腹一直舔到指尖,动作又缓慢细致又撩人,能感觉到陆承杀浑身都在紧绷着克制,他似乎随时想把手抽回来,但又强自忍住。   “我怎么了!”花焰稍稍松开他的手指,理直气壮道,“是你自己伸的手!”   陆承杀胸膛起伏,说不出话。   花焰因为气愤,此时分外大胆,五指扣进他的指缝间,动作依然缓慢,柔软嫣红的嘴唇顺着陆承杀的指节向上,同时心一横,把被她扣住的手指微微向下压,触碰到自己的身体。   陆承杀终于想挣扎着往外抽手了。   花焰强忍着羞耻道:“不许抽手!”   陆承杀方才挣动的动作俨然把车壁上的洞口都隐约又撞出了裂缝,听见她的声音,才强迫自己停下。   那魔教弟子此刻已经蒙住双眼,捂住耳朵,只希望眼前两位能当他不存在,但即便如此,那分明没什么,但又分外香艳的场景还是牢牢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简直太可怕了!   他不会出去以后就被圣女灭口了吧!   花焰继续握着陆承杀的手做坏事时,本还想让那位魔教弟子闭眼,不想他自己分外自觉,缩在角落团成个球,一副非礼勿视非礼勿言的样子,倒省了她的麻烦。   她也就继续了。   总之最后她和陆承杀都很心不静气不平,花焰不知道他有没有后悔过把手伸过来,但反正她是心理平衡了。   见不到她,他凭什么这么冷静,凭什么这么淡定!   要痛苦大家一起痛苦!   事后,她新雇的侍女对着马车里那个被暴力破开的洞口,目瞪口呆道:“这是……不是已经挂了辟邪祈福的吗,怎么还……”   花焰想着方才那一抹几乎是狼狈逃走的黑影,脸颊泛红,轻咬着齿贝道:“对,可能心不够诚,没成功,下次再辟吧。”   作者有话要说:  久违的小剧场。   树洞陆学神终于和家里闹翻搬出去了!但是他和隔壁校花怎么还没在一起!   ——据说怕影响隔壁校花考清北,还给隔壁校花拉黑了。   ——????这什么睿智操作。   ——对,隔壁校花还以为他要分手,气得当场就要摔了他送的发卡,最后还是没舍得。   ——后来据说他翻墙进隔壁校花房间道歉了。   ——那他们在一起了吗?   ——没有,陆学神还是觉得这样耽误她学习,坚持不肯见面,还要每天督促她刷题复习,像个教学软件一样每日发送学习资料和他精心准备的各科押题。   ——有毒吧这个直男! 第92章 初入夜城   马车行进速度不快, 他们行至夜城仍需几日,之后车夫将车壁后的洞口给补上,还十分纳闷道:“怎么会撞出这么大个洞来,我居然完全没有发现。”   花焰当做不知。   陆承杀也没敢再把手伸过来, 花焰怀疑他说不定要再过个一年半载才会再有勇气。   夜晚宿在客栈时, 花焰忽然觉得眼前小城有些眼熟, 路过门口包子铺,她买了几个,咬进嘴里, 才依稀想起这是她和陆承杀初遇时到的那个小城, 现在想来已有些恍如隔世。   包子铺的老板当时还笑呵呵对她说再来吃可以白送她两个包子,现在就算她没有易容,估计也认不出来了。   那时候她刚从教里出来, 对正道大侠充满好奇,看什么都很新鲜,活得没心没肺,不过大抵也是这样, 才会在第一眼认定之后无所畏惧地跟着陆承杀。   换成现在,她肯定再也不敢了。   花焰又咬了一口包子,想起了她见陆承杀的第一眼。   那时候的陆承杀可真是冷酷无情又强又拽, 想想现在这个又别扭又固执又闷闷的还时不时会委屈的陆承杀,她只觉得……   算了, 她还是很喜欢。   陆承杀又不知去了哪里, 花焰猜八成在屋顶上。   客栈里有人闲聊,花焰听到他们在说张家镇,当年热热闹闹的张家镇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   原来他们离开之后没多久,镇上出了一个长得极为妖娆的姑娘, 样貌美不说一颦一笑更是媚骨天成,被他们送去,辗转成了一位很有权势大官的侍妾,这姑娘也很有本事,没过多久便被宠幸至极,然后她反手便寻了个由头,说是自己年幼时曾被镇上人百般凌虐欺辱,那大官自然要为她出头,甚至不需要自己动手,只吩咐手下官员去做,就已经叫这张家镇吃尽了苦头。   如今张家镇死的死,散的散,只留下一座空镇。   据说那位姑娘后来还曾回来过,她锦衣玉食,衣锦还乡,却只说了几个字:“雪染姐姐,你看我替你报仇了。”   众人皆不知这个雪染是谁,花焰倒是还记得很清楚。   当时她还不懂情爱,听莫欢说只觉得唏嘘,生不出更多感慨,现在回想他说的,才感觉到字里行间的无奈,纵然喜欢,隔着重重身份和难解矛盾,也并不是那么轻松简单就能在一起。   张雪染临死前对莫欢说我骗了他,花焰当时也没能明白。   现在突然想通,莫欢再是如何爱她,也始终是个魔教弟子,所以报复手段极端残忍,他杀了坏人也杀了张雪染的父母兄弟,哪怕张雪染对自己的父母可能亦有怨恨,感情不深,但对一个普通人而言只怕是很难接受的,所以她难以面对。   就像,花焰也很清楚,虽然她没有亲手去杀陆镇行,但倘若陆镇行真的因她而死,只怕陆承杀也很难面对她。   虽然,就算现在陆镇行没死,他也很难面对。   陆承杀坐在屋顶上也听见了,他神思放空,过了好一会才忆起,似乎与他杀过的某个魔教弟子有关,事情起因过程盖已模糊,唯一留有印象的,是那个身体纤弱一言不发宛若痴呆的女子突然间挡在了他的剑前。   敢挡陆承杀剑的人不多,更何况还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女子。   最后她要保护的人自刎之后,她竟还径直冲向了自己的剑。   然后也就这么死了。   陆承杀当时有一些极浅的迷惑,在他看来这比飞蛾扑火更加不可思议,但他并不好奇,也没有想要了解的意图,经年之后,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也做了相同的事情。   陆镇行想杀她,他拦在她身前时,甚至没有过一丝一毫的犹豫。   那也是陆承杀头一次觉得自己可能会死,他伤未愈,本已经很勉强,行动迟缓但还是强迫自己挥剑,伤口撕裂流血已经无暇去管,肺腑胸膛身体每一处都在痛,但意志和本能却仍在支撑身体运作。   心里也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必须让她平安离开。   陆承杀生平从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意志与念头,以往他出剑杀魔教之人,是因为陆镇行对他说魔教都是该杀的恶徒,所以他去杀,那些念头并不来源于他自身,他从来没有什么欲求,这是第一次。   离开了停剑山庄,养伤时他迷茫了很长一段时间,浑浑噩噩,不知所往。   陆镇行跟他说,他不必再做停剑山庄的剑,那他还能做什么呢?   陆承杀才发现,自己过往的人生道路和目标,都是被陆镇行安排好的,他生于停剑山庄,长于停剑山庄,学了陆家剑法,手持无刃,就应该去杀魔教之人。   结果他现在莫名其妙成了前魔教教主的儿子,还失去了自己的目标。   陆承杀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他甚至还潜伏进市集三教九流寻常人家想知道他们平时都在干什么,自己到底有什么不同,这样毫无意义的观察持续了一段时间,陆承杀才发现,他其实什么也不想做,他只想去找她。   但是不行。   但是还是很想去找她。   他视线略一低垂,便看见她在楼下买了包子,正面色有些迷茫地咬着包子,陆承杀立刻错开视线,看向远处,想起白天马车上发生的事情,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心跳声又不由自主快了起来。   他当即便想起身离得远一点,但又不敢离得太远,她外出时其实总会有危险,虽然陆承杀知道她现在并不弱,但还是不想她受伤。   有些埋伏着想要暗算她的,陆承杀提前便能解决,甚至不需要让她知道。   虽然如此,她和其他人亲密,他还是不大开心。   她跟他说过她童年的经历,那些人被润色,换了其他的人物指代,陆承杀当时虽然很认真在听,但并不能和实际联系在一起,他后来才恍惚意识到她说的那个懒洋洋的邻家哥哥可能是那个当晚把她从陆镇行剑下救走的魔教教主谢应弦。   她每次归教以后在做什么,他也不得而知。   于是又不开心。   但这些终究无法宣之于口,因为他本不该见她,也不该像现在这样守在她身边。   在知道她真实身份之前,其实已经隐约有察觉到不对的地方,他们朝夕相对,陆承杀又总是忍不住看她,那些蛛丝马迹并不难发现,可他总视而不见。   事后,陆承杀才知道,这应该叫做心怀侥幸。   陆镇行从小便告诉他,绝不可心怀侥幸,不能手软,不要怀疑,当断则断,剑慢了半分死的就可能是他,结果他确实令他失望。   但总不能让他最后对他的愿望也落空。   花焰多找小二定了一份吃食,说放到屋檐上就行,小二大惑不解:“这是为何……”   那侍女已然会抢话了:“是不是夫人家的习俗要祭天?”   花焰道:“对,没错,是这样!”   那侍女得了夸奖,十分得意,不过顿时又有些忧虑道:“这次总不会房顶也破个洞吧。”   花焰不禁咬牙道:“……要真是这样,我明天赏你银子。”   当然,结果是屋顶并没有破洞,吃食第二天早上只剩空盘,小二啧啧称奇,花焰心情复杂,他是不是没吃饱,下次要不要多点一些。   夜城是百年前东风不夜楼起家的城池,最初的东风不夜楼客栈便是开在这里,原本只是座小城,经过百年经营,已逐渐变成一座繁华不逊于其他州府首城的大城。   而且与其他城池相比,夜城盘查较松,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除了不大欢迎魔教之人以外,对哪怕凶恶之徒也不会拒之门外。   一进城,掀开帘子花焰就能感觉到一种截然不同的热闹。   首先刚进去便有人微笑上前询问他们所为何来,去往何处,说是来参加拍卖会的,立刻便有人给他们指引方向与道路,并且介绍可下榻游玩的地方,甚至还人手发了一本夜城手册,就连侍女侍从都没漏下。   不过花焰留意到他们发给每个人的手册是不一样的。   她自己那册详细介绍了城中的衣饰首饰胭脂水粉店铺,和戏院听曲的班次,总之全是女子会喜欢的,她抢过塞到那魔教弟子手里的看去,那本则介绍了夜城里吃喝玩乐的场所,包括赌坊和青楼,还有些投壶射箭斗蛐蛐之类的地方,总之应有尽有,令花焰叹为观止。   既是夜城,最显眼的还是东风不夜楼本身。   许是建的早,这里的仙绛多宝塔只有五层,但也全部漆成红色,连接处间或点缀了一些金漆,每层都坠了红灯笼,艳得璀璨夺目,甚至塔尖还有垂下来锁链似的红色丝络,几乎落到地面,被风刮得凌乱又张扬。   东风不夜楼财力惊人,拍卖会自然也有单独的手册。   分了上下半场,上半场是珠宝首饰古董画卷玩物等等,下半场则是各类灵丹妙药神兵利器还有些千金难求的珍贵药材等等,花焰简单看了下名录,看到其中某一条时差点没喷出来。   ——魔教教主谢应弦在大闹停剑山庄时使用过的一对长剑。   这算什么!这也能卖吗!这也有人买吗!   他们不是很嫌弃魔教吗,怎么这个昧着良心的钱也要赚!   所幸这样的商品倒算极少数。   谢应弦对东风不夜楼的怀疑来源已久,他觉得这么大个江湖产业,却查不到半点关于楼主的消息,非常奇怪。东风不夜楼不止开客栈,酒楼饭馆成衣铺子等等也都有涉猎,生意做得很大,而且每年不仅给朝廷上供巨额赋税,还会给各门派送上一笔丰厚的银钱,谢应弦称之为保护费。   他甚至还怀疑过东风不夜楼和慈心谷有关系。   花焰道:“总不能因为东风不夜楼楼主和念衣都姓江吧?”   谢应弦懒懒笑道:“也说不定。念衣从殷家走时没有带走一分钱,不然殷家旁支瓜分家财时,他就不止是个突然失踪的女婿了。他再是医术过人,最初建谷的时候也一定需要钱……虽然也有可能是其他人资助,我也只是这么一想。”   既然调查他们自然还是要住东风不夜楼,谢应弦让她带了足够的银两,甚至够她随意在拍卖会上买些首饰回来玩。   只是住进去,花焰禁不住又在想,陆承杀今晚到底住哪。   下马车的时候,她本来还想气气陆承杀,拽着那位视死如归的魔教弟子的胳膊,想叫一句“相公”或者“夫君”,但最后犹豫半天也只冒出一句“老爷”来。   她还没叫过陆承杀呢!   不能便宜别人!   即便如此,花焰都能感觉到那魔教弟子突然身子一软,差点想滑下去,得亏她拽着他的胳膊,才稳住了这位胆小如鼠的老爷。   倒是周围人突然道:“哎,你们有没有觉得刚才四周突然冷了一下。”   “我也觉得,刚才突然冷飕飕的怎么回事。”   那魔教弟子小声拽着她道:“别、别了吧……我、我这折寿……”   奈何他一凑近他们圣女说话,顿时觉得周身更冷了,当即立刻住口,移开了一点。   花焰觉得他真的很没出息,他但凡有点作用,能把陆承杀气得现身,她也不至于如此郁闷。   夜城实则应该算是个不夜城,夜晚倒比白天还要热闹非凡,没有宵禁没有管制,甚至花焰听说还有个暗市比武场,专为嗜好斗殴的武林人士安排,可参与可围观,比试之前还会签生死契,赢了之后奖励也很丰厚。   明面上四处能看到的是喧嚣不止的吵嚷声,有醉酒的,有吵闹的,有斗殴的,还有些在路边表演的,通宵达旦堪比问剑大会的夜晚,不过因为三教九流人更多,也要更为肆无忌惮一点。   花焰想出去逛逛,便独自出门,闲庭信步穿梭在人群里,只是即便遮了面纱,她也依然很惹眼。   有不长眼睛的想调戏她,还没等花焰出手,对方就突然退了几步,一脸惊惧地望向四周:“什么人?”   花焰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是谁。   她面无表情道:“我相公。”   对方感觉到杀气和缓,又不由笑道:“你这小妞唬谁呢,你相公要真这么厉害,他怎么不出来陪你?还让你大半夜一个人出门。”   花焰道:“对啊,我唬你呢。”   对方顿时又大笑道:“既然如此,反正今夜本大爷无事,要不今晚让我当一回这护花使者,陪陪你如何?你想去哪我都奉陪啊!”   说着,他就伸出手想去揽花焰的肩膀。   花焰是真的面无表情,她翻出自己手底下的绢扇,在对方一脸淫邪的笑容下,把绢扇插进了旁边的石墙里,然后在对方转为惊骇的目光里,又把绢扇抽了回来。   “让让。”她说。   方才还想调戏她的恶汉摸了摸那坚硬的石墙,结结巴巴道:“哦……好。”   只是他没想到事情还没结束。   那美貌女子方走过去没多久,他就看见一个同样面无表情,神色却冰冷至极的黑衣男子背着一把长剑走到他面前,一根手指按在他肩膀上,随后他便感觉到肩膀一阵剧痛,身体不受控制向后跌去,等回过神来已经飞出去两条街,后背直挺挺撞在了墙上,当即便吐了一口血。   周围是一片惊呼声,但在夜城的晚上这样的场面也并不少见。   他捂着剧痛的胸口,艰难地想要爬起来,可还没爬起来,就见那个凶煞可怕的黑衣男子仿佛瞬移般飘过来,道:“她的相公,是我。” 第93章 会场追踪   对方只是个普通人, 陆承杀连剑都没有拔,但说话时仍有一丝心虚。   周围人为他气场所摄,全无察觉。   他收手, 纵身跃上屋顶, 待要继续寻觅, 却突然听见耳畔响起一道女声。   花焰双手抱臂也站在屋。”   面前的人掉头便要走,只是听见她的声音,身形十分明显地晃了一下,就连溜走的背影都显得有些慌乱。   花焰被他敢做不敢当的行为气笑了, 亏得她刚才还觉得……   “先别跑!有你这么做人相公的吗?”   陆承杀虽然跑了,但显然并没有走远。   “有本事你再说一次。”   花焰知道他绝对能听见。   果然, 好一会陆承杀的声音飘飘荡荡过来, 道:“……我们成亲了。”   他是不是就会这一句了!   花焰气不顺地道:“就算成亲也可以和离的!”   陆承杀似乎呆了一呆, 道:“……不可以!”   花焰道:“我说可以就可以!上次跟着我出教的时候,你不是都瞧见了,那家的寡妇还可以改嫁呢,又没人说一定要从一而终。”   陆承杀闷声道:“我还活着。”   花焰怒道:“我看也没什么区别!”   陆承杀哑口无言了一会,终于道:“我可以保护你。”   花焰道:“谁要你保护了!我自己不能保护自己吗?”   陆承杀这会反应很快的改口道:“我想保护你。”   花焰每每被他气到,这时候又会心软, 明明固执的像个铁疙瘩,油煎火燎软硬不吃, 但又偶尔会露出一点软芽来,小心翼翼地碰碰她。   有时候花焰都不知道, 究竟会是陆承杀先妥协,还是自己先妥协。   她甚至真的疯了般地想过,就这么一辈子相闻不相望, 是不是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毕竟她确实不想要别人。   花焰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再说点好听的,要夸我好看以外的话。”   陆承杀虽然经常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语出惊人,然而正儿八经要他开口的时候很明显还是卡住了。   花焰催促道:“快点,我还要下去接着逛呢!这样好了,你刚才都敢那么自觉的认了,那顺便叫我一声也没那么难吧!”   陆承杀:“……”   花焰作势要走。   陆承杀的声音终于很缓慢地,很轻地从她身后传来,试探着道:“……娘子?”   很好,花焰满意了。   下来之后,她在胭脂水粉首饰铺子里挑了挑,店里的伙计见她出手阔绰,更是嘴甜似抹了蜜,从上到下把花焰夸了一通,然后哪壶不开提哪壶道:“夫人这般国色天香,不管哪一只钗子都极衬您,保准让您夫君看了移不开眼。”   花焰恨恨道:“他看不着!”   “对、对不住……”他们察言观色惯了,见她梳着妇人髻,那伙计便以为……此时连忙改口道:“保准让您下一个夫君看了移不开眼!”   花焰还没说什么,那伙计突然抖了下、   他四处看看,一脸茫然,怎么平白无故觉得后背一凉。   “你还是别说了。”花焰好心道,她把玩着手里的一副耳坠,忽然道,“你在夜城多久了?有没有见过那楼主江楼月?我有点好奇。”   伙计愣了愣,道:“有个七八年了吧,楼主这般身份小的哪里见得到,最多也就是听说一二。”   花焰一副外来人好奇的模样道:“那来说说你知道的。”   大抵对江楼月好奇的人不少,伙计倒没觉得多么奇怪,只道:“楼主一直用面具示人,纵然我们在楼主手底下干活,也不知楼主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知楼主现在喜着艳丽服饰。”   花焰问道:“现在?”   伙计道:“对啊,楼主喜好过几十来年便会变化,我听老伙计说楼主之前喜欢的是碧衣,再之前是黄衣,面具也都会随之变化。不过楼主待我们并不苛责,逢年过节干得久的伙计还能收到楼里送的东西,可比一般铺子里的伙计好多了。”   花焰盘算了一下,心道还真是一代代传承下来的。   想着她又道:“那你们楼主是既没有娶妻也没有嫁人?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吗?事务处理总有个人吧?”   伙计道:“娶妻嫁人是真没有听说过,亲戚倒是有一些,不过也深居简出,我们也没见过,处理事务有四大总管,平日里也不劳楼主亲自出面。”   花焰道:“真的没人见过你们楼主真实面孔吗?究竟是美是丑。”   伙计摇头道:“我反正是没有听说过,几十年前倒有传言说楼主是个样貌清秀身材高挑的女子,可这话空穴来风,后来过去太久也就没人信了。”   花焰思忖道:“这也太神秘了吧,你们楼主身上就没有发生过什么比较大的事情吗?”   伙计也跟着思忖了一会,道:“应当没有。不过楼里倒是有,约莫十多年还是二十多年前,我也记不清了,听人说有东风不夜楼的塔起过一场大火,后来重修就全给翻新漆成了红色。”   花焰听得云里雾里,反正全记下来,回头告知谢应弦。   原本正常来说老爷和侍妾是要同住一间的,奈何那魔教弟子意志坚决,定客栈房间时又是他出面,花焰也默许了,最后还是订了两间。   她住进去又有些后悔,早知道订一间,说不定能把陆承杀气出来也不一定。   侍女替她铺床收拾房间整理新买的首饰,还不由问道:“夫人,今天需要祭什么吗?”   花焰为她的伶俐倍感欣慰,然而她道:“不用了!不能每天都靠人来祭,上天也该自己学会弄点吃的了!”   实则是,她也不知道今晚陆承杀到底住在哪。   拍卖会第二天下午便开始。   他们从那位富商本人那里弄来了请柬,门口守卫对着那魔教弟子看了一会,看得花焰都十分担心他绷不住,好在很快对方就放行让人进去了。   拍卖会地点在夜城单独专建的拍卖场,相当宽敞,入席之后,上面还有一个个属于权贵的包厢,下面的人也是非富即贵,非常适合他们正义教打劫。   不过再仔细一看,还能看到其他门派的弟子,也都佩剑眼神凌厉,令人不敢造次。   比较令人惊讶的是,花焰在席间看见了当山派的左惊霜,和青城门的沐雪浪,想当初她还为这两位在她脑补中的当山青城绝恋心碎过,如今也宛若隔世。   他们关系看起来倒比之前好上一些,还能攀谈一二。   花焰再一仔细看,发现,当山派来的竟然只有左惊霜一个人。   他们在干嘛!   她已经对这种隔着门派身份矛盾的恋情没有兴趣了!   切身体会过才感觉到惨烈,还是门当户对两小无猜相亲相爱的好!   要不是已经喜欢上了陆承杀,她真的没勇气再招惹正道大侠了,都是年轻不懂事,胆大包天……不过已经都这样了,非要说也谈不上后悔便是了。   不过多久,她便在主座上再次见到了那位楼主江楼月,依旧一袭华丽浮夸的艳俗袍子,面上戴着面具,身量不高不低,可男可女。   江楼月略微说了几句感谢宾客到场的话,便宣布拍卖会开始。   拍卖会上半场,包厢里的客人举牌较多,各类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晃花人眼,不少都是前朝的或是古物,有人站在边上侃侃而谈,说的天花乱坠。   花焰并无兴趣,让魔教弟子自己看着随便叫价,但如果成交了他自己看着办,说完,便溜了出去。   整个拍卖会会场约莫三四层,顶修得极高,周围是环形回廊,边上还有提供茶点的,另有专门的茶博士在不停烧水斟茶,花焰随手拿了两块桃花酥,装作休息似的闲逛,心里盘算着江楼月大致的位置,然后一步步朝上走去。   花焰走着走着才发现这回廊里并不缺少女子。   因为许多富贵人家都是携了家眷而来,总有并无兴趣出来透气的,回廊里有休憩之所,具都十分隐蔽,但也有一些女子故意站在了外面,虽然犹抱琵琶半遮面,也能瞧见三分颜色。   花焰哪怕是江湖儿女见多了,但也知道世俗里女子大部分都很循规蹈矩,这种拍卖会也相当于一次富贵人家的集会,若被相看中了,也未必不能结亲,哪怕不是娶妻,也可以纳妾。   她想了想,很利索地拐到角落处给自己换了个少女髻,掏出胭脂水粉仔细抹了抹,把面纱去掉之后,又把自己那位侍女叫出来,再走回去,花焰能很明显的感受到周围投过来的各色视线。   或若有似无,或灼热大胆。   以前花焰不怎么在意,自从陆承杀神出鬼没之后,她才开始对周围人的视线留意,主要是想逮他,后来发现逮不着,郁闷了许久。   为此,她甚至专门跑到人多又没什么人认得她的市集上尝试了一下,仔细妆点,还特地换了条凝音推荐的能衬托出她身材也更妖女的裙子,结果陆承杀的视线她还没感受到,就先被他不知从哪拿了条斗篷兜头盖上了。   他飞掠过来披到了她身上,再飞掠消失。   花焰当时抓着斗篷,还惊喜了一会,找了个没人的地方道:“你偷看我!”   陆承杀道:“没有。”   花焰道:“没看我你给我披什么斗篷,总不至于是怕我冷!”   那是六月!   陆承杀闷了一会,才道:“他们看你,不怀好意。”   花焰品了品,开心又嘴硬道:“反正我们魔教妖女都这样,被看又不会少块肉。”   陆承杀道:“……不行。”   他真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非常麻烦!   但现在反正他也管不了她!   侍女见她如此打扮,起初满脸震惊,但花焰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唬住了她。   花焰道:“需要你的时候到了,别管老爷了!我可是很看好你才叫你出来的。”   “真、真的没问题吗?”   花焰宽慰她道:“别怕,不会出事的,事成之后有你的赏银。”   侍女艰难地吞咽口水,用同情的目光瞟了一眼那魔教弟子所在地,最终毅然地点了点头道:“好吧!”   不多时,便有人前来接近花焰,她笑而不语,让侍女帮忙挡了回去,心知真的权贵人家是不会自己前来的,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有人遣小厮前来,花焰盘算了一下,继续让侍女挡下。   忽略周身若有似无陆承杀的杀气,又过了一会,有个东风不夜楼侍从打扮的人过来,很客气地问她的侍女:“请恕小人失礼,不知你家姑娘是哪家的小姐?”   花焰莞尔一笑,在后面掐了一下那侍女的腰,她立刻心领神会,流利地说出编好的说辞。   对方道:“楼上有位公子想请到回廊小姐一叙,保证不会冒犯。”   花焰一边看着四周有没有飘着的黑影,一边点头欣然前往。   她不是真的对权贵感兴趣,只是想试试看有没有人能带她去见一见江楼月。   楼上回廊的休憩之所隔着朦胧珠帘,她与那位公子相对而坐,花焰虽然不喜寒暄,但和谢应弦混久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还是有一点。   对方得知她想见江楼月,虽然有些意外,但表示也不是完全不行。   他说他们与东风不夜楼有往来关系,可以借拜访的名义,带她去看一眼。   花焰自然露出一副受宠若惊又惊喜万状的模样,那位公子显然也很是受用,就是他原本只着了春衫,出去时多披了一件袍子。   让紧张到一直攥手指的侍女在外面等着,花焰戴上面纱独自跟着那位公子前去,因为他说江楼月不喜见人,所以即便是他也最多只能带一个人前去。   花焰手底下攥着绢扇,心道他要是敢骗她,就完蛋了!   那位公子走路时,总若有似无地往她身边靠靠,道:“不知小姐平日用的什么熏香,竟如此好闻。”   花焰矜持道:“这位公子你最好不要离我太近。”   那位公子道:“哦,为什么?”   花焰微笑道:“因为待会会有人揍你。”   那位公子仿佛听见笑话般道:“令尊吗?小姐真会说笑。”   她忍了半天,总算到了,推门进去,倒真是江楼月。   隔着面具看不清江楼月脸上的表情,那位公子十分殷勤的上前寒暄,江楼月的语气倒是不冷不淡,一个叫着楼主,一个客气叫着贤侄,说的话也都寻常无比。   花焰仔细观察,也还是觉得江楼月男女莫测,甚至看不出年岁,声音应当是吃了某种药丸梗在喉咙里改变了声线,模样大概也是刻意变装过,江楼月包厢里陈设简单,也无法判断身份喜好。   她现在的身份是侍女,无法开口,但不妨碍她偷偷放下一只追踪蛊,几乎她放下没多久,那位公子已然带着她出门离开。   花焰松了口气,那公子很是得意道:“如何?”   事既已成,花焰当场翻脸,冷淡道:“那我走了。”   那公子一愣,道:“小姐,你不是说还要随我一同去……”   花焰道:“我改主意了。”   那公子也面容一冷:“利用完就丢,小姐是不知道我的身份吗,未免过于薄情。”   花焰想了想,决定给他个教训,她猛然抬起手,碰上那位公子的下颌,把脸凑了过去,在碰上之前,又旋即离开,然后一溜烟便消失了。   那公子上一刻还骤然心跳加快,下一刻就愣住了,他回过神来刚想发作,就看见拐角处突然走过来一个面容冷峻的黑衣男子,堪称目露凶光,他突然身子哆嗦了一下。   花焰重新给自己换了副易容,等着追踪蛊的位置移动,大约到了拍卖会中场,蛊的位置动了。   她当即便悄无声息地跟了过去,花焰自觉自己的轻功也算是一流,所以并不怎么害怕,追踪蛊的位置一路向上,她便也一路向上,只是诡异的是,在最顶上的时候,追踪蛊蓦然向下。   难不成这上面还有个梯子向下。   花焰立刻便追了上去。   拍卖会会场顶上,在屋檐边上有个平台,平台边上正有个小门,花焰艺高人胆大,只思忖了片刻,便拉开门追了过去,里面又是条回廊,而追踪蛊的位置也在改变。   都追到这里了,花焰也不想放弃。   她往前继续走,就在这时,突然间地面一阵摇晃,花焰猝不及防身子一轻,她原本想攀墙而上,但最后一刻脑子一转,就这么掉了下去,随后一道黑影也跟着她一同掉了下去。   片刻后,花焰落地,一睁眼便看见了陆承杀。   他当即便转过头去要走。   但显然这个陷阱并不是让人随便走的,陆承杀还没走两步,就听见身后花焰的声音阴恻恻响起:“你跑啊你跑啊,你怎么不继续跑了!你不是跑得很快吗!” 第94章 互诉心意   大约陆承杀也没想到这辈子还有机会和花焰一起被困在陷阱中, 花焰话一出口,就见陆承杀背脊一僵。   现下与门派战时不同,那时地陷坍塌是无处可跑, 但这次仅仅是脚下有陷阱, 对他们而言只要小心些攀墙而上, 哪怕只是借个点蹬踩一下都不会落下去。   然而花焰此刻觉得分外痛快。   对,她就是故意的!   陷阱四周都是铁壁, 想来是刻意被留成中空以困住人,隐约有些疏落的光从顶端投下,大约是方便看看里面的人情况如何, 墙壁上有捶打的痕迹,但并没有血迹残骸之类, 要么是被转移要么就是被打扫干净过,但那都不重要——   “你就打算一直这么背对着我了是么?”   花焰双手环胸,抱臂从身后打量着陆承杀。   陆承杀光是被她盯着, 就显得身体十分紧绷。   他身量与先前相比, 总归没消瘦太多, 肩膀反倒好似更硬朗了一些,黑发还是高高束着, 不过用的不是停剑山庄的藏蓝发带,而是一根寻常的黑发带, 衣服也只是一件普通的黑衣, 花焰的方向能看见他修长的后颈和耳廓,在她热烈的注视下,逐渐有些泛红。   花焰也不急,反正追踪蛊现在铁定是追不上了,她有的是时间耐心和功夫。   陆承杀伸手拔剑, 似乎打算试试铁壁的厚度。   花焰走过去,一把便覆盖住了陆承杀握剑的手,道:“你给我把剑放下,我们聊完再说。”   陆承杀收回手,声音干涩道:“聊什么?”   花焰道:“你把头先转过来。”   陆承杀僵持着脖子,花焰想起谢应弦的话,索性趁陆承杀不备,一把将他的发带抽下来,随后踮起脚尖,双手把发带绕到前面,覆盖住陆承杀的双眼,再在他脑后系了个结,将视线蒙得严严实实。   “这样总行了吧!”   光线本就不甚明亮,眼睛再被覆盖上,确实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身后人靠近所散发出来的微微热度,还有那一缕久违了的,淡淡的晨间花瓣的香气。   意识到他们现在的距离有多近,陆承杀确实僵得不能再僵。   他当即便想要躲开。   花焰的语气颇不可思议:“就这你现在还要躲?你再往前走一步可就撞到墙上了!”   陆承杀也发现了。   花焰道:“现在眼睛也给你蒙上了,你走也走不了了,你不至于这个时候还要背对着我吧!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说到最后,花焰的语气里难免透出一丝心酸。   陆承杀道:“不是。”   他手抵着墙,片刻后,终于慢慢转了过来。   花焰总算又看到了陆承杀的脸,虽然被蒙着眼睛,但不论光洁的额头,高挺的鼻梁,还是微微抿着的唇,都是她万分熟悉的模样。   这次是真的近在咫尺了。   花焰情不自禁抬起手,指尖触碰到陆承杀的下颌。   他立时一颤,紧抿着的唇微微启开,似乎想要解释什么。   然而花焰的手指正顺着他的下颌游移向下,指尖若有似无的接触,仿佛一下下惊雷,让陆承杀霎时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这时花焰的语气难免软了下来,不再像方才那样咄咄逼人,她甚至语带委屈地道:“你就不想碰碰我么?”   怎么会不想呢。   陆承杀的喉结快速滚了一圈。   他现在甚至得非常努力才能克制住想要一把拽过她的冲动。   陆承杀声音含糊道:“……想。”   花焰的手指却已经来到了他的颈脖,那枚不太安分的喉结被花焰轻轻按在指下,眼睛看不见,触觉更加敏锐,陆承杀的呼吸声急促得越发明显。   他终于忍不住伸手握住了花焰的手,道:“别再碰我了。”   花焰眨眨眼道:“……这才哪到哪?”   在花焰看来,他们都是那种关系了,这点触碰根本不算什么,可陆承杀反应得好像比之前还要强烈。   他别过头去,声音略微沙哑道:“我会想……”   花焰顺着他的话追问:“想什么?”   她原本还想和他好好聊聊,可现下瞬间都忘了,哪里记得想聊什么,只知道心里蠢蠢欲动,想让这个人把什么都老实交代了!   “想做坏事对不对?”花焰声音里情不自禁带出些诱惑来。   陆承杀本来就无法抵抗她,现在更甚。   离得远时,不去看她还好,离得近了简直是煎熬,尤其这些日子长久以来,她总在他浅眠的梦里徘徊,陆承杀又不再是以往那个不晓人事,对一切都一窍不通的他。   ——那样成亲以后解毒的方法,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忘掉。   他此生都不可能再和第二个人这般亲密。   花焰却还靠过来,用散发着幽香的身子,在他耳边吐气如兰道:“你要是不做,我可就做了?”   仿佛是在沙漠里干渴的奄奄一息,唇舌干裂,偏偏有个人捧着大把大把的清泉问他,你不喝吗?你真的不喝吗?这水可甜可润嗓子了!   花焰还在试图继续撩他,却被人一把握住了腰肢抱了起来。   她一惊,瞬间便感觉到身子一转,被人抵在了铁壁之上,后脊单薄的裙衫能感觉到墙壁的坚硬冰凉,而身前的人火热,抱着她便吻了下来。   陆承杀揽她腰揽得极紧,花焰两只脚甚至挨不到地,重量全在他箍着她的手臂上。   他侧过头来亲得很重,花焰也一年多没同他亲密,快要忘了亲吻是个什么滋味,如今重温旧梦竟生出了几分承受不能的感觉。   因为陆承杀看起来似乎真的要把她吞吃下肚。   承接不住的透明水渍沿着唇角流溢而下,鼻息粗重,因为后脑抵着铁墙,花焰想往后缩,却连躲都没地方躲,头脑发昏,身体发热,只能尽量伸长手臂环住他,唇齿间流露出细碎却又难耐的声响,不到片刻连眼睛都湿透了,两条腿因为立不住而反复蹬动,又难免蹭到他身上。   等稍稍回过神来,花焰就发现有什么抵住了她。   她顿时脸红如霞。   陆承杀还蒙着眼睛,看不到花焰此刻的表情,她有一丝的庆幸,可他掐着她的腰倒是片刻不松,自己仿佛被他举起来似的。   不过就算他不掐着,她估计也没什么力气站住了。   腿软,腰软,身体软。   就连呼吸说话声都变得软绵绵的,陆承杀亲了好长一会才稍微松开她的唇,花焰抵着他的额头,嘴唇轻轻软软在他鼻尖上亲了一下,道:“你这么想我哦。”   陆承杀身体一颤,没有说话,只是又靠过来深深吻她。   他看不到,在黑暗中只能凭感觉,所有的感观都被放大,眼前浑身甜香的女子仿佛哪里都软,而且毫无抵抗地任他为所欲为,甚至还主动配合,比如启开唇,比如揽他揽得更紧,比如环着他的腰……   耳畔是她的声音,陆承杀觉得自己根本是在饮鸩止渴。   大约只有毒酒才会如此甜美。   花焰晕晕乎乎,觉得自己说不定又要替陆承杀解毒了,好在最后一刻理智回笼,想起这鬼地方并不安全,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有人来,两人才最终悬崖勒马。   陆承杀有些艰难地放开了她。   花焰身子绵软,没了陆承杀的手臂,几乎滑坐在地,扶着墙才勉强站稳,呼吸紊乱,胸脯好一会还在起伏,就连穿来的这条裙子都有些发皱。   陆承杀声音低沉道:“你还好么……”   花焰觉得他怎么还有心思担心自己,反问道:“你没问题么……”她意有所指。   陆承杀喉结动了动,道:“没事。”   这句“没事”可能是陆承杀说过最假的谎话了。   但眼下她也不好说你非要继续也不是不可以。   花焰也在反省,自己是不是太纵容他了,明明她应该还在生气,而且很气。   陆承杀甚至都没把发带摘下来!   也没有好好哄哄她!   花焰缓过劲来,又抱臂道:“你看你明明也很想做这些事,你那颗榆木脑袋究竟什么时候能转过劲来,陆……你外公又没死,是不是非得我送上门去给他砍一剑才行?”   陆承杀道:“不行。”   这次他倒是学聪明了,在花焰还没来得及生气之前,补充道:“不能砍你。”   花焰怒道:“不砍我砍你啊?”   陆承杀道:“嗯。”   花焰:“……???你不要只会说嗯就乱嗯!”   陆承杀道:“他要砍你,先砍我。”他仿佛怕花焰不记得,又道,“我说过,我替你。”   花焰确实没想起来,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想起当初她身份还没暴露时,曾经试探过陆承杀,那会她问他如果自己做了坏事怎么办,陆承杀便回答如果有惩罚,他替她。   那时他尚不知花焰是魔教妖女,她也不敢当真。   没想到,经年后他还能拿来说。   不过花焰回过味来,想起什么,不由又道:“你不是进不了停剑山庄吗!?”   陆承杀沉默。   花焰气道:“所以你刚才也只是在唬我?”   陆承杀缓缓摇头,声音很清晰道:“他若真杀你,我进。”   花焰当即便想说那我现在就去找陆镇行送死去,可她还是做不了,倘若陆承杀真的再进去为她和停剑山庄起了冲突,那她之前替他洗刷名声的功夫就全都白费了。   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陆镇行百分百被气得一命呜呼。   这件事兜兜转转竟如个死结,唯一最好的解决办法倒成了让陆镇行接受她,可那一夜过后,他根本没可能再接受她。   花焰已经认清了,就算她日行一善,洗心革面,只要出身魔教,就成为不了一个被正道认可的好人。   就算是像羽曳那样屈膝叛教,装得彻头彻尾,也很难得真正得到认可,更何况她已经骑虎难下了,也不屑于如此。   像陆承杀不会真正背叛停剑山庄一样,她愿意为陆承杀豁出性命,却不愿将正义教踩在脚下。   所以她即便再不情愿,也能理解陆承杀的固执己见,也从没想过真的让他为她背叛停剑山庄。   花焰试探道:“要不我易个容,换个身份,你就说你对那魔教妖女早已忘情,现在另结新欢了,说不定你外公就能接受我了?”   陆承杀道:“不能骗人。”   他真的好难搞啊!   花焰被他气得忍不住道:“要不你愿意稍微失个忆吗?”   陆承杀蓦然转头看她,虽然眼睛还被遮着,但花焰仿佛能感受到陆承杀的视线,他道:“绝对不行。”   她就知道!   只是没想到陆承杀还有下文:“我不想忘记。”   花焰下意识道:“忘记什么?”   陆承杀道:“很多,特别是……”他顿了顿,“……你。”   花焰愣了愣,小声道:“我随便一说,你不要当真……”   说话声戛然而止,两人都沉默了一会,花焰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没想到下面却是陆承杀先开了口。   陆承杀道:“我会想办法的。”   他这一说,反倒把花焰逗笑了,她不由道:“你想了什么办法?说给我听听看?”   陆承杀道:“我会参加明年的问剑大会。”   花焰道:“嗯?然后呢?”   陆承杀道:“去行侠仗义。”   这话从陆承杀嘴里说出来十足违和,花焰忍不住笑道:“你哪学的这个词啊!不对,你怎么会突然用这个词?你以前不是光知道杀我们魔教吗?”   隔着发带,看不清陆承杀的表情,但总觉得他似乎有些赧然,微微垂了头道:“我看完了《义侠记》。”   花焰顿时眼前一亮,凑过来道:“好看吧!”   陆承杀点点头。   《义侠记》如今已经出到第十部 ,花焰忍不住将它吹得天花乱坠,说得滔滔不绝,还要逼着陆承杀说观感,陆承杀显然没料到还有此事,他磕磕绊绊说了两句,花焰那边已然说了十几句,完全停不下来。   虽然她现在已经没那么向往正道,可侠客传奇话本她还是要继续追的!   最新的那部《义侠记》她买了几十来册,除了留下收藏的,到处分发,逼得谢应弦都让她收敛点,毕竟他们是魔教。   洋洋洒洒说了半天,花焰才想起问后续:“所以你行侠仗义干嘛?”   陆承杀道:“我外公总会接受,他希望停剑山庄名扬天下。”   所以他如果将功补过,行侠仗义多做好事,那么名声自然也会慢慢好起来,之前犯的错会慢慢被遗忘,到时停剑山庄说不定也会再度接纳他,那时再去说他们的事,至少可以证明陆承杀并没有被魔教妖女带歪,也没有被利用抛弃。   花焰觉得这个思路真的十分陆承杀。   “你知道这么做要多久吗?你外公和你一样固执,他可能到死都不会接受。”   陆承杀道:“我知道。”   花焰刚想说话,就听陆承杀继续道:“但总要一试。”   他蒙着眼睛,把剑从背后解下来,无刃剑还是那般漆黑宽大,是一把长长而又平平无奇的黑铁,陆承杀的手掌缓缓摩挲着剑身,动作十分温柔。   花焰不由地朝他看去,心口忽然快跳了一拍。   “我想见你,想保护你,也在想……”陆承杀顿了顿,道,“我还能做什么。之前我什么都不想做,最近才想明白。”   花焰道:“你想明白什么?”   陆承杀道:“你在外面不安全。”   花焰愣了愣,除非被正道追杀,她倒是从没想过自己不安全,毕竟那些见她貌美来找茬的,连她一根手指都碰不到。   “然后呢?”   陆承杀道:“我有剑,可以教训他们,保护你,也保护别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仍有一分忐忑,因为这些既不是他书上看来的,也不是别人教给他的,是切切实实他自己思索后的结果。   花焰莫名眼眶红了一下。   她过去和陆承杀在一起这么久,多少也救过些人,做过些好事,但其他人看来仿佛那些都是理所应当,陆承杀涉险是理所应当,陆承杀救人也是理所应当,然而他成了众矢之的的时候,却并没有多少人为他说话,就算有感激,也做不到为他出头。   他其实没收到过多少善意,却从来也没有怨恨过。   除了爱上魔教妖女,他其实什么也没做错过。   花焰情不自禁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陆承杀,陆承杀往后退了半步,接住她。   他有些不明所以,道:“怎么了?我说错了么?”   花焰把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摇摇头:“没什么。”过了一会,她又小声道,“杀杀,我好喜欢你呀。”   陆承杀顿时浑身一震,又呆住了。 第95章 追踪暴露   然而一直困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终究还是要出去的,万一有人前来探看只怕还会有麻烦。   花焰抱够了陆承杀,才去试着找找铁壁的薄弱处, 这样的监牢自不可能四面都是实心的, 寻常人出不去,但对他们而言却并不那么难。   与陆承杀说了大致方位, 他单手举剑,灌注内力,剑锋深深切入, 逐渐竟将铁壁切开。   这层铁壁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厚, 外面已可见雕梁画栋,回廊幽深曲折,隐约有几点灯火,原来天已黑下。   陆承杀摘了发带重新系好, 又在铁壁上重新切出可容一人通过的大小。   花焰看他低头忙碌, 忽然意识到, 若是出去, 那么分别时刻又近在咫尺了, 心里顿时溢出了几分不舍,见陆承杀已经切好收剑归鞘,花焰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又要跑了,下次见你是什么时候?”   陆承杀的背影一顿,道:“总会相见的。”   他声音很轻,也很坚定。   所谓相见时难别亦难,花焰总算知道了,甚至生出几分后悔来——早知道刚才多亲一会了。   出去以后,才发觉竟已出了拍卖会, 而在临近的戏楼里,隐约能听见咿咿呀呀的唱曲声,东风不夜楼将通路修缮的几近繁复,此时又并无人指引,花焰差点迷路,还得时时注意避开他人。   她心道江楼月不会兴致这么好,拐过来听戏了吧!   此时再探追踪蛊的位置,没想到还真的离得不远,想来江楼月走的应该是从拍卖会场到戏楼的单独通路,对方自然行事谨慎,她走得鲁莽才不慎误触机关。   花焰七拐八绕,倒真绕到了戏园子里,戏台上正在搬演一出才子佳人戏,台下观者人头攒动,上面的包厢里则只能勉强瞧见一些黑影。   她能感应到追踪蛊,却很难分辨江楼月在哪一间里。   只能等江楼月出来。   花焰百无聊赖,只好在一旁看起了戏,看了一会,她发现这戏她似乎看过,名曰《墙头马上》[1],说得是尚书之子裴少俊偶遇李家千金,两人相恋私下结成连理,但怕被父母知晓,裴少俊将李千金藏在家中七年,都生下了一子一女,才被发现。裴尚书不知其身份,当即斥责李千金是娼妓优伶酒肆之家出身,将她赶走,裴少俊迫不得已休妻,高中进士回来又得知了李千金的身份,才阖家带口的把李千金哄回来。   这戏她看时刚好演到裴尚书怒斥李千金与人淫奔,那位老生满脸怒容,口口声声说着什么淫妇坏了少俊前程,辱没了裴家祖上云云。   骂得可真难听啊,花焰顿时想起了陆镇行,拳头一硬。   好在下一折她印象中就该是裴少俊上门寻妻,不得其门而入,裴尚书也一并上门恳求,最后在孩子的啼哭声里李千金心软下来,阖家团圆皆大欢喜的戏码。   可演着演着花焰才觉得不对劲。   裴少俊上门寻妻被拒是正常,然而接下来李千金不止没有回心转意,反倒将他和前公公一并打了出去,裴少俊浑浑噩噩孤独离开,明明高中进士春风得意,不久后竟意外身亡。   一出团圆喜剧,倒被演成了活生生的悲剧。   花焰情不自禁拽了旁边人道:“这里这出戏怎么和我之前看过的不一样?”   旁边妇人在专注看戏,被打搅虽有些不耐但还是解释道:“这边的戏许多都是新编,听说是按楼主喜好做了改动,不也就是图个新鲜嘛!”   花焰顿时一惊,江楼月这什么爱好,比她还扭曲,她忍不住问道:“楼主还改了什么剧?”   旁边人随口报了几个名字,像什么《琵琶记》、《紫钗记》之类的,似乎全都是喜剧改悲剧,着实扭曲。   这下花焰心中倒不由暗自觉得江楼月说不定真的是个女子。   戏罢,追踪蛊再度移动,这次又回到了拍卖会上,花焰自然还是要跟去。   这会她移动起来格外小心,只是刚回到拍卖会那边没多久,她便在角落处听见了两个略有一丝熟悉的声音。   起先是个女声:“大师兄,你当真要帮她拍那银环蛇果?”   另一个温和男声道:“左女侠难得有求于人,她需要那毒果入药救她朋友,我总不能不帮。”   那女声道:“你知道那毒果多贵吗!你让她自己拍就是了!他们当山不是很有能耐的吗?而且大师兄你何必啊,她很明显喜欢的是那位尤少侠,你干嘛还非得……”   花焰听到这里已然认出,说话的人恰好她都知道,青城门的大师兄沐雪浪和陶彩舟陶师姐。   她心里略一思忖便知,尤为天身份并未暴露,自从问剑大会之后也算声名鹊起,在江湖上混得风生水起,尤以刀狂著称,和许多门派都有往来,只是他那身武功弊端颇多,怕是尤为天用蛊刺激自身,又练邪功导致反噬,所以需要以毒攻毒,用药压下去。银环蛇果她当然认得,确实千金难求,当初羽曳还送给过她。   左惊霜入当山没几年,恐怕能力不够,求到了沐雪浪这里。   她心情好复杂啊!   沐雪浪居然真的喜欢左惊霜的吗!   果然,沐雪浪语气淡淡无奈道:“我自然知道她心有所属,但我帮她,并非有所图谋。你对她敌意过重了。”   陶彩舟还是语气不平道:“她是当山的,我对她有敌意不是很正常,只有大师兄你不在意罢了!而且她明知道你喜欢她,还……”   沐雪浪道:“她不知道。”   陶彩舟语塞了一瞬,道:“算了,大师兄你开心就好了!”   花焰原本只是听一听,但想起先前陆承杀的话,她心念动了动,再加上这位陶师姐也算是曾经对她亲切和善过……她折回马车里翻找了一会,竟被她真的找到了那只盛满坚冰的锦盒,她之前还想过如果混不进来可以假意是来卖东西的,所以稍微带了些珍稀药材在身边。   握着锦盒,她也很犹豫,她好久没做好人了。   追踪蛊的位置没有移动,花焰给自己鼓了会气,然后径自去寻了在还在外面生气的陶彩舟,直到她把锦盒递过去,陶彩舟都不知她要干什么,只是有些奇怪地望着她道:“姑娘,你这是……”   她没敢卸了脸上的易容,不过……   花焰道:“我刚才听到你们说话了,是要银环蛇果对吧,我这正好有。”   陶彩舟将信将疑地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枚泛着银质蛇纹的果实,倒真是银环蛇果,她震了震,反倒把盒子退了过来道:“这太珍贵了,我与姑娘素不相识,真不能要。”   花焰道:“也不是素不相识……而且是要给尤为天的吧,我刚好欠他一个人情。”   陶彩舟仔细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仿佛想起什么般道:“这个声音,你是……”她情不自禁退了一步,仿佛花焰是什么洪水猛兽,连手里的锦盒都差点掉下来。   虽然明知如此,但花焰还是有一分受伤。   她道:“那我走了。”   陶彩舟语气依然十分不可置信道:“等等!你真的是……”   花焰扯扯嘴角道:“对啊,我是……但我说我没有恶意,你信吗?”   陶彩舟见她真的没有动手的意思,似乎勉强放下点心来,但仍然不敢靠近,道:“……不敢信。”   花焰道:“没事,你让左惊霜给尤为天,说是一个欠过他人情的人给的,他应该能明白。”   约莫是花焰的语气实在太过平淡,没有一点妖女范,反倒透着一股含着委屈似的无奈,再加上她其实没怎么找过青城门的麻烦,陶彩舟终于忍不住道:“你……到底怎么想的啊,那陆少侠真的挺惨的……当日我瞧着你也不像是在骗他的样子啊……知道你不过是在玩弄他,我还伤心了好久……”   花焰愣了愣,道:“你为什么伤心啊?”   陶彩舟抱着锦盒,用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道:“你们俩当初站在一起,瞧着是真的很登对……那个大冰坨子,啊不我是说陆少侠,在你边上真的很不一样……我当初还盼着……你怎么就能是魔教妖女呢!看着也不像啊!当年掌门从停剑山庄回来的时候,我听说了,人都傻了。”   花焰张了张嘴,有一瞬间的失声。   主要是,这一年多来她遇到的骂声实在是太多了,虽然她也没少教训对方,可是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平和的态度。   她还依稀记得昔年问剑大会,她借住在青城门的院落里,陶师姐那亲切非常的态度。   总以为不可能再遇到了。   花焰好一会,才终于忍不住道:“我没有玩弄他!我也是真心的!”   陶彩舟道:“此话当真?”   花焰拼命点头。   “那你当初在停剑山庄……总不能真的是……”陶彩舟恍然了一下,“我还觉得是我贼心不死太敢想了呢,毕竟你们魔教那么歹毒,哪里会安好心,咳咳咳……对不住了,我下意识的就……”   “没事没事,我早习惯了!”   花焰耸耸肩,尽量若无其事道:“其实也没指望你会信我,我只是举手之劳送点东西,我马上就走……”   “我是真的很想信你,毕竟相识一场,我也不愿觉得是我的眼光看错……”陶彩舟叹息道,“可惜陆少侠不知去了哪里,还会不会回来。”   花焰咳嗽了一声。   陶彩舟还在继续感慨:“他若是知道你对他是真心的,应当会很高兴吧。”   花焰看见眼前黑影一掠而过,不禁点了点头。   陶彩舟最后长叹一声道:“你们还有可能和好吗?”   花焰道:“能的!”   陶彩舟愣了愣:“这么肯定吗?”   花焰点头道:“嗯!”   陶彩舟道:“那就希望如此了,这毒果……”   花焰无奈道:“它本来就有毒啊,总不能我还继续下毒吧!你放心吧,真的没问题!反正入药也要经过大夫的手,总不至于直接让他生吞了。有没有问题,一验便知。我真的走了。”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   身后直到方才还紧绷着身体露出防御姿态的陶彩舟声音轻轻传来:“那就……谢谢你了。”   花焰闭了一瞬的眼睛,轻咬下唇。   天际边突然响起了一阵轰鸣,花焰走到窗棂边,抬头望去,才发现夜城上空燃起了烟火,一簇簇火花竞相在漆黑无垠的苍穹上盛放,瞬间迸溅出千万颗星子,五色缤纷四散开来,星芒闪烁不定,炸得人眼花缭乱,仿佛近在眼前,一时间美不胜收。   和门派战时引燃信烟放出的烟火截然不同,夜城中已经能听到人们的欢呼声和惊叫声。   烟火持续不断,仿佛永不停歇似的。   花焰下意识便道:“你看到了吗?”   头顶上有个声音传来:“嗯。”   “觉得好看吗?”   “嗯。”   “下次要在我边上一起看!”   “……嗯。”   “还要在烟火里亲我!”   陆承杀顿了顿,道:“好。”   虽然只有一个字,花焰却莫名从中觉出一丝笑意来。   真想看他笑啊,可恶!   烟火放完,几乎彻底入夜,拍卖会也差不多快要结束了,花焰时刻盯着追踪蛊的位置,害怕蛊什么时候会消失,江楼月神秘莫测,手底下有人会蛊也并不奇怪,更何况倘若与羽曳有所勾结,那就更危险了。   宾客将散时,听说有位高官的公子被打了,正在搜寻一位面容冷峻身手不凡的黑衣男子。   花焰心道,那是很难找了!   毕竟陆承杀不愿意现身的时候,她都找不到。   他们随着马车人流一道出去,那位魔教弟子一晚上什么也没买,但依然满头大汗,紧张不已,坐上马车离开才松了口气,倒是她的侍女时不时用同情地目光看着他。   花焰事先已经上马车简单换了一身轻便衣裳,又顶了只斗笠,中途便遛下马车,继续去追江楼月。   江楼月应也在马车上,速度很快出了夜城。   花焰骑着马不紧不慢追在后面,行了不久,眼前越发荒凉,只剩荒草荒木,不见人影,花焰也越发警惕。   就在这时追踪蛊的位置停下了,反倒朝着她的方向飞速前来。   花焰下意识便掠到树上,而不过一时,一辆极为奢华宽敞,车身尽皆是深红檀木所制的马车停在了她的马前,她听见里面有人道:“跟了我这么久,不下来做个客么?”   是江楼月那不辨男女的声音。   “你若不来,我便碾死这只小虫走了。”   花焰十分犹豫,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她是不敢下去的,江楼月的深浅连谢应弦都不清楚,虽然她对自己的武功还算有信心,但万一出了事没人来救她。   她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黑夜里那抹黑色身影更难分辨,但总归离她不远。   花焰定了定神,从树上一跃而下,随手留了个正义教特有的痕迹,而后脚步轻盈地走到马车边上,道:“如何做客?”   江楼月道:“上车。”   马车车辕边上坐了两个护卫,武功不及她。   花焰脚步一迈,便上了江楼月的马车。   里面只有江楼月一个人,脸上依旧覆盖着面具,衣袍艳得诡谲,身前有一个小瓮,可以看见花焰的追踪蛊便放在里头。   几乎她一上去,马车就已行进起来。   花焰顿时头皮一麻,她瞬间明白,江楼月是故意把她引过来的!   仿佛为了佐证这点,江楼月用指尖拨弄着那只小蛊,慢悠悠地道:“你说我们要多久,才能甩开后面那个跟着你的人?”   花焰当即眼疾手快拽向对方的面具。   作者有话要说:  [1]元代白朴所著杂剧《墙头马上》,应该算个古早追妻火葬场故事(?   一个算上章的小剧场xd   树洞有人听说了吗!陆学神和隔壁校花昨晚好像被锁在顶楼了!   ——什么情况?   ——就陆学神不肯见她,非要逼隔壁校花好好学习呗,然后隔壁校花放学去睡着了……陆学神上去找她,不敢吵醒她,就一直陪着她,校工没留神,把顶楼给锁了。   ——???一整晚!?   ——我靠隔壁校花人还好吗!晚上睡楼顶会不会着凉啊!   ——楼上还有心思关心着凉???   ——那应该不会,据说陆学神怕她冷,抱了她一个晚上。   ——抱了她一个晚上??????   ——就,物理抱着,不是你想那样。   ——这不石更不是男人吧,心疼陆学神!   ——+1   ——+2,好惨。   ——+10086,身为一个男人我觉得太惨了。   ——靠他抱了隔壁校花一整晚你们居然还在心疼他????? 第96章 惊吓惊喜   花焰的速度不可谓不快, 可没想到江楼月的速度比她也不慢上多少,瞬间便伸指挡开了花焰袭向面具的手,手指与手臂交错, 双方在一息之间以指代剑过了数招。   她不知道自己该先惊讶江楼月会武,还是惊讶江楼月的武功竟然一点不弱, 甚至比外面那两个护卫还要厉害,难怪江楼月敢只带这么点人就外出。   只是此时看去, 又觉得江楼月不像女子,与她对攻的手腕并不纤弱, 暗蓄着力量。   花焰语气警惕道:“你怎么知道后面有人跟着我?”   江楼月语气不咸不淡道:“我也想问正义教圣女混入我夜城拍卖会所为何事?”   东风不夜楼能收集天下情报, 自有其过人之处, 这点连他们教都自愧不如。   花焰念头一转,干脆单刀直入道:“你认得羽曳吗?”   江楼月道:“你是说那位你的前未婚夫, 现在即将成为凌天啸乘龙快婿的羽曳羽公子?”   花焰一惊:“他要娶凌天啸的女儿?”   江楼月道:“这消息很快便会传开, 至多不过一个月。”   花焰有些恍惚,她总算知道为什么凌天啸这么偏帮羽曳了。   凌天啸有个女儿不是秘密, 这位姑娘只怕比羽曳还大上一两岁, 长相肖似凌天啸, 凌天啸那副尊荣长在男子身上或许还过得去, 长在女子脸上就不那么乐观了, 加之这位凌傲雪凌姑娘自幼身体不好, 脾气却十分暴躁易怒,据说就连褚浚都不敢惹她,以至拖到这般年岁都尚未婚配。   在嫌弃之余, 花焰竟还对羽曳生出了几分钦佩之情,就是可怜了那位凌姑娘。   花焰道:“所以你认不认得他?”   江楼月道:“这天下没有我不认得的人。”   花焰道:“我是说你有没有帮过他?”   江楼月道:“我从不帮人,只做交易。”   花焰无法从江楼月的语气中判断出真假, 只得又问道:“你会蛊?”   江楼月道:“雕虫小技罢了。”   花焰道:“既然如此,我能和你做个交易吗?”   江楼月道:“什么交易?”   花焰道:“我想知道谜音龙窟案相关。”   江楼月道:“这全天下都知道,我们楼里若有什么特别的消息,早卖出去了。”   这一问一答间,马车已行出去很远,花焰对陆承杀有信心,倒没那么担心,只是觉得眼前人分外棘手,她脑子又转了转,发觉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花焰冒险用上魅音入耳,把声音放低放柔,带着劝诱似的意味道:“你是不是心有怨恨,才把台上那出戏改成那样?告诉我,你在怨恨什么,好不好?”   她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但能感觉到江楼月似乎停了一瞬。   “怨恨?这世上谁能没有怨恨,河水不会倒流,时辰不会后退……你难道就没有怨恨过吗?”   江楼月的语气一直平波无澜,但此刻却有种极强的煽动性。   花焰有一瞬的恍惚,仿佛回到了在停剑山庄里的那个夜晚,她眼睁睁看着陆承杀濒临崩溃,却束手无策,无能为力,甚至连走上前去都不能。   怎么可能没有怨恨呢。   她咬着唇,多年浸淫蛊毒让她本能觉得不对,下唇被咬出血来,疼痛终于让花焰慢慢清醒,她察觉到方才江楼月旁边的一只青花缠丝香炉正燃着香,青烟袅袅,一缕缕飘散,混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香味,令花焰有些迷糊,她强打起精神,随即便掏出一颗丹药来,咽进嘴里,同时尽量屏息,离那个香炉远一点。   江楼月道:“反应很快,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也反应这么快。”   花焰霍然站起身,头顶几乎撞到马车盖。   江楼月道:“你追着蛊来,却是不知,现下走的,其实有三四辆一模一样的马车。今夜有雾,只怕很难分辨。”   夜里确实渐渐起了雾,陆承杀原本几乎是紧跟着马车,但慢慢的,有了一点距离。   马车后檐上挂着摇铃,随风发出细碎的泠响,这些响声在雾气里连成一片,车轴滚动的声音也逐渐多了起来,陆承杀意识到并不止有一辆马车,而这些马车正在迷惑他的视线。   花焰猝然反应过来,道:“是惊梦?不对……不一样,你果然和羽曳有勾结!”   江楼月不置可否道:“会用迷香的不止一个人。”   花焰即刻又想去揭江楼月的面具,但这一次江楼月反应更快,不知按了什么机关,江楼月坐着的位置向后撤去,差不多与整个马车脱离开,花焰飞身想要追过去,然而几乎是同时,马车里翻出机关,若干细如牛毛的银针对准花焰激射过去,花焰当即翻腕用绢扇挡针,接着马车里更是兜头盖脸喷出红色毒雾来,花焰屏息,以袖掩面,倒退出马车,江楼月已趁机离开。   只是最后仍能听见江楼月的声音传来。   “我与你们天残教井水不犯河水,叫你们教主好自为之。”   “最后再给你送个小礼物。”   陆承杀确定自己出现了幻觉。   上一刻他还在追踪马车,下一刻他仿佛沉入了梦境里,他一抬头,便看见了停剑山庄三层的屋脊,少女红裙猎猎,举着火把,脸上的笑容邪气又肆意,非常陌生。   火焰吞没了大半个停剑山庄。   陆镇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高声对他道:“杀了她!”   陆承杀低头,他手里有剑,并未受伤,也未被束缚,周围的人也在高声应和道:“杀了她!”   宛如山呼海啸一般。   火焰越演越烈,所有人都仿佛陷入了某种狂热之中,催逼着他,强迫着他,要他替天行道,要他为了停剑山庄的荣誉而战,甚至还有个声音不停地在诱惑他。   ——只要杀了她,就没有任何烦恼了。   所有人都会觉得他做的是对的,是正义的,他应当如此。   感情仿佛从他身上剥离开来,他逐渐变得冷漠,变得不动声色,变得像手里那柄剑一样,于是他动手了。   剑锋刺进柔软的肌理,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转为不可置信。   大股大股的鲜血涌出,周围人立刻开始欢呼,好像他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就连陆镇行都笑着说道:“承杀,做得好,你总算没有让我失望。”   她躺在地上,身体冰冷,面容模糊。   他面前的,是一张张和善亲切的笑脸,要陆承杀以后都不用再担心了,他永远都是停剑山庄最好的剑,他们欢天喜地开始庆贺。   陆承杀后背都浸上了冷汗。   他几乎能嗅到剑身上的血腥味,这气味他再熟悉不过,血顺着剑身流到他的手上,冰冷黏腻,像嘶嘶吐着信子的毒蛇一样。   他猝然闭上了眼。   再次睁开,却听见女子喘着气的声音,她目光复杂地望着他,衣衫胸口上全是一片血红。   陆承杀顿时手臂一僵,连剑都几乎要握不住。   她还缓缓朝他走来。   令人头皮发麻的阴冷惊惧感沿着陆承杀的后脊蔓延上大脑,他不可能下手,他怎么可能下手,他——   他一把紧紧抱住了眼前女子。   花焰惊了:“……啊?”   她吓坏了!   刚才江楼月说给她一个礼物,她还觉得不是什么好事情,下了马车又与江楼月的两个护卫打了一架,顾不得身上狼狈就去找陆承杀。   他在夜雾里俨然宛若隐形。   花焰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他,好不容易找到,就见陆承杀目光阴沉,浑身煞气,握着剑一副视她而不见的样子,花焰都不太敢接近。   想也知道陆承杀是中了幻境。   只是不知道他是见到了什么,变成这幅样子。   在开心于见到他之前,倒更多的是担心。   花焰想法子把周围的雾气散了散,见他似乎稍微清醒,她才敢往前凑了凑,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陆承杀会用那剑砍她似的,提心吊胆了半天,没想到会被突然抱住!   陆承杀手里还握着无刃剑,长剑刀柄正抵着她的背心,还有点堵得慌。   他抱得也很紧。   花焰被他勒得喘不过来气,终于忍不住小声道:“你要把我勒死了。”   陆承杀的声音又慌又轻道:“……不要死。”   花焰从没听过陆承杀这种声音,好像十分害怕似的,她愣了愣,推了推他的脑袋,道:“你怎么啦?”   陆承杀听见她寻常的声音,仿佛这时才回过神,缓缓松开她,道:“你……”   花焰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见自己胸口上一大滩血色:“哦,这不是我的血,是江楼月放的毒雾,沾到衣服上了。哎你小心点别碰到了,有毒的这个。”   陆承杀怔了怔。   花焰好奇道:“你刚才到底看到什么了?”   陆承杀猛然移开视线。   花焰道:“我猜测这个和门派战你们遇到的那个雾气差不多,都能致幻,不过那时候你好像没太大反应……”   陆承杀涩声道:“会看到什么?”   花焰好心给他解释:“一般都是自己最恐惧害怕的画面之类的,见得多了,人就会发狂,起杀欲……有所准备一般会好点。你现在没事吧?”   她还凑过去看他。   “江楼月是不是想让你杀我?”花焰脑子转得飞快,一联系方才陆承杀的反应,继续猜测道,“所以看见我身上有血,就以为自己对我下了手?”   陆承杀抿着唇,颇有一丝被拆穿的尴尬。   花焰憋不住想笑,道:“早知道我刚才再装一会虚弱了!现在也来得及,要不你再抱我一次?哎,别走啊,反正你看也看到我了,你怎么这么别扭,你刚才是不是快吓死了?”   她发现陆承杀被她调侃的耳朵尖都红了。   “你就不能少别扭点吗,非要觉得捅死我了才后悔是不是……”   花焰此刻心情倒很好。   陆承杀憋了半天,终于开口道:“你真的没受伤?”   花焰道:“我真的没事啦。虽然江楼月那里什么都没问出来,不过也不是一无所获,刚才我和江楼月的护卫交手时,从其中一个人身上顺了一点东西下来,待会可以研究看看。”   陆承杀道:“顺了一点?”   花焰道:“呃我不是偷东西,就是摸了一下……找线索嘛,又不能指望他双手奉上给我!”   陆承杀沉默了一会。   就在花焰以为他不会开口时,陆承杀道:“……怎么摸?”   花焰:“……”   敢情你在意的是这个?   花焰当即道:“你站住别动,我摸给你看。”   陆承杀:“……”   花焰虽然知道陆承杀会吃醋,但完全不知道陆承杀吃醋的尺度,于是道:“你这么在意我和别人亲密哦?大概能接收到什么程度?我试试在那个程度上努努力。”   陆承杀似乎被她气到,道:“你……”   花焰理直气壮道:“反正你又不肯见我,气气你我比较心理平衡!”   她想了想,又道:“说起来,我回教的时候,你也见不到我,会不会担心啊?我教里熟人很多的,从小一起长大的也不少,难免会有一点比较亲密的时候……”   陆承杀没说话,但气息压得很低,花焰总觉得自己好像戳穿了他。   她情不自禁笑出声来,见他如此,又开始心软:“好啦,骗你的,我就算是和熟人也没有这么亲密的,只有你啦,虽然我也不是没有想过……”   陆承杀背对着她,轻声道:“想什么?”   “想我如果喜欢的是别人,是不是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也不用天天这么郁闷了。但是没有办法……”花焰轻叹了一口气,声音软软的,“我就是连你固执的地方也一起喜欢啊。” 第97章 挽回名声   花焰从江楼月护卫手里顺来了一卷地图, 这舆图自是寻常的很,在任意一家东风不夜楼的客栈都能买到,也无甚标记, 不过花焰翻找出一只小瓶,细细洒了粉墨在上面,便显出了有些地方沾的粉墨较少,应该是手指沾过, 常去之所。   那些大城自然没什么可说, 细细排查之下,会有些比较小的地方。   花焰回去自是一五一十,除却和陆承杀的部分,其余都跟谢应弦说了。   他点头沉吟了一会,便要她别再去招惹江楼月本人:“江楼月会武我倒是并不知晓。我查过百年前第一任江楼月的确是位女子,她创立了东风不夜楼, 将之做大, 后来江楼月怕怀璧其罪就让族人都谨言慎行隐蔽而居, 自己也戴上面具换了服饰, 把自己活成了一尊假人。”   花焰疑惑:“假人?”   谢应弦道:“对, 便像是某个并不真实的神像一般。因为她若是个人, 还是个女子,便难免会造嫉妒污蔑,生平嫁娶子嗣之事也会被拿出来大书特书, 江楼月自然是个假名, 她顶着这个假名活得几乎没有自我, 人们也很难再以寻常女子的眼光去看她,为此她甚至让家主把这个名字一代代延续了下来,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花焰道:“那确定江楼月是个女子了?”   谢应弦道:“不确定。就是不知道才要查, 神像做久了人难免会有私心,更何况这尊神像下面的人甚至还会换。门派战出事正道将矛头直指我教,但却几乎没有人怀疑过东风不夜楼有问题,便是因为他们与世无争的形象过于深入人心。”   花焰心有戚戚焉,就像不管出了什么坏事,正道第一反应都是魔教所为。   先入为主的成见根深蒂固。   谢应弦看了一会那份地图,道:“江楼月的护卫还去过留仙城。”   花焰道:“也不奇怪吧,大家不都去看过热闹。”   羽曳将谢长云和陆怀仙曾在留仙城里逗留的事情暴露之后,几乎当天谢应弦就派了人去。毕竟那里怎么说也算是谢长云的产业,停剑山庄的人反倒晚了一步,里面只有些陈年书册衣物,因为时间过去太久,尘埃满地,到处结着蛛网,黑灰厚厚一层,院子里种的各类植株也都只余残根败叶,根本不能再住人,也想象不出里面曾住过一对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私奔恋人。   后来据说也陆续有慕名而来的江湖人士前来探看,虽然最终大都失望而回。   那之后,谢应弦倒是把一些诗文书稿递给花焰,说她以后若见着可以给陆承杀。   花焰看了,都是些遗留下来的陆怀仙摘抄的诗文或是随手所写的小感,她字迹秀丽,横平竖直一笔一划,看得出即便如此境地,她依然不显得愤懑忧愁,就连墙角一支野花开,一夜雨后枯木抽出新枝,都能让她心生雀跃。   真的是陆承杀他亲娘!   花焰很纳闷地问过,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谢长云和陆怀仙两人分开——他们在留仙城看起来过得并不差。   谢应弦很爱莫能助地耸耸肩道:“谢长云那个人,约莫是腻了便走了,他一直没什么长性。”   就像他丢下偌大一个天残教一走了之,也没对任何人交代过一句。   花焰不由骂道:“前教主他也太过分了吧!怎么会有这种人!”   谢应弦点头赞同:“那可不。”   花焰还曾经有过一丝期待:“教主,你说陆怀仙她有没有可能还活着?”   谢应弦知道她在想什么,道:“还活着,却对儿子不管不问二十来年,就算寻回,怕也不是你想要的,反倒不如死了。”   他总是一针见血的花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花焰只是希望这世上除了她,还能再有个人心疼陆承杀罢了。   谢应弦将地图放下,道:“我会找人去一一探看,另外羽曳和凌天啸女儿凌傲雪的婚讯公布了,就在下个月,你有兴趣搞破坏吗?”   花焰立刻点头。   谢应弦还有一点担忧:“你对他……”   花焰道:“是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了!”   只有一丝同情那位被哄骗的凌姑娘。   一个月日子过得飞快,花焰把小黑又重新塞给了陆承杀,告诉他自己这个月应该都不会出教,陆承杀倒是心领神会。   没多久,花焰就又听见了关于他的消息。   那位曾经名震天下的陆承杀陆少侠又重出江湖了!   以往他出名时总是伴随着击杀魔教之人,这次倒是不太一样,他杀了一伙劫掠妇女的流寇。   据说那伙流寇占山为王,无恶不作,因为帮派里都是穷凶极恶之人,很是不讲道理,就连官府都不敢去寻霉头,而且他们极为机敏,一遇到那些大门派的弟子就提前躲开,以至于至今还逍遥法外。   然而好巧不巧,他们路遇了一位上门寻亲的小姑娘,见那少女生得美貌,便打算直接掳走,恰巧被陆承杀碰上,陆承杀尾随他们跟到了老巢,依旧是一人一剑杀了个精光。   可笑那会流寇,一开始见他衣服寻常,又只有一个人,不避不躲,还想仗着人多以多欺少,送这个不识相的小子去见阎王,然后反被陆承杀一个人清剿干净。   之后,他不止救下了那位少女,连着流寇老巢里十来位被关着的女子也都一一得救,对他感激涕零。   据说那位少女当场便想以身相许。   花焰本来听得好好的,听到这里,顿时眉头一挑:“嗯?”   对她汇报的下属立刻道:“当然那个人立刻便拒绝了!”   花焰点头道:“然后,还有吗?还有什么细节吗?”   下属使劲想了想,道:“消息都是那些得救的女子口中传出来的,大概还有,呃……说那个人似乎现在变得很是体贴,杀人之前还让那些女子闭上眼睛,才大开杀戒,他以往都是直接杀的!”   花焰心情开心又复杂。   他现在真的变体贴了,就是她还没有怎么来得及享受到!   “还有就是,现在很多人纷纷打探真的是那个人所为吗?有感慨有唏嘘还有惊叹的,不少人都觉得他会就此沉寂,一蹶不振。”   花焰捧着脸道:“那你再去探探,还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半个月内,陆承杀又杀了一位江湖上十分出名的采花贼,这采花贼本是位正道弟子,轻功了得,只夜半淫人妻女,不伤人性命,除了没有用功法采补,堪称男版阴相思。   因为他大多祸害的只是普通人家女子,而往往那些人家又不愿将此事宣扬出去,使得他为害多年,都不为人知,后来是他采花到了一位江湖女侠身上,那女侠极力挣扎,和他几乎鱼死网破,后又闹上师门,这件事才广为人知。   那淫贼当即便被罚了一通逐出师门,不料他成为弃徒之后反倒变本加厉,仿佛故意有辱师门一般,将自己从前所作所为大肆宣扬,又害得好些女子不堪受辱或投河或上吊自尽,偏生此人油滑狡诈,轻功又好,再加上少有大门派强力弟子追杀于他,所以之前都不曾被抓。   不知他如何得罪了陆承杀,又或者见陆承杀也是个名门弃徒,想故意诱惑于他,总之陆承杀在他再度行恶之时,把他格杀在了当场,救下了那位姑娘的清白,也算是为武林除了一害。   据说这消息传出去后,好些有女儿的人家都在家门口放起了鞭炮。   甚至有先前女儿自尽的人家,流着泪想给陆承杀送礼表示感谢,可又寻不见他的人,最后辗转送去了停剑山庄,让停剑山庄的守卫都显得十分尴尬。   这件事传出来,在江湖上引起了一番议论,并非陆承杀杀的人有多么了不起,而是两人都是被逐出师门的弃徒,如今所作所为倒是天壤之别。   当日在白崖峰长老的咄咄逼人言论之下,都觉得陆承杀罚得轻了。   现在一对比,又觉得是不是罚得重了,毕竟陆承杀除了救下那妖女,也没当真做什么有伤天理的恶事。   他如今被那妖女厌弃,又被停剑山庄放逐,却仍一心向善,殊为不易。   只是停剑山庄仍对这些事闭门不回应。   之后陆承杀又做了几桩善事,他杀魔教之人干脆利落,杀恶人同样干脆利落,不过多久,闻风丧胆的从魔教倒变成了那些行恶之人。   他以往的标志是停剑山庄的蓝剑穗和蓝发带,现在光是看见一身黑衣背着长剑的人,都能叫人心头一跳。   不少近期见过他的人表示,陆承杀的武功似乎仍有精进,并未荒废,甚至轻功都比当初所见时,更要可怕缥缈,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不过他人却没有以往那般恐怖了,杀人以外的时候,他好似性子随和了不少。   然后不少江湖女侠突然发现,这位大名鼎鼎又曾经难以接近的陆少侠,其实长得十分俊俏出众,不比当年万千女侠的梦中情郎白聿江差上多少。   以往陆承杀总是先让人感觉到他恐怖的气息,继而心生畏惧,而他又时常冷肃着脸,没有什么表情,因而并没有多少人认真打量过他的相貌。而且曾经的陆承杀是停剑山庄的亲传弟子,老庄主陆镇行的外孙,身份颇高,寻常门派的女弟子难以肖想,如今他虎落平阳,被逐出师门,门第不复从前,再加上又被魔教妖女欺骗过,受过情伤,顿时就有不少女侠心思活络了起来。   这岂不是只要上前温言软语几句,便能轻易将他拿下?   陆承杀再怎么说,这武功也是顶顶尖的。   这些传言花焰自然也听到了,因而她此刻正双手环胸,一脸严肃地拷问某个她见不到的对象:“你最近是不是见过很多漂亮姑娘?”   陆承杀的声音颇为怔愣:“嗯?”   花焰道:“不许装傻,快点说!”   陆承杀道:“没有。”   花焰不是很信:“不是还有姑娘想对你以身相许吗?”   陆承杀道:“没有——没有答应。”他顿了顿,“我已经成亲了。”   花焰此时对这句倒很满意。   “不过真没有女子去找你吗?我不信!”   陆承杀此刻无门无派,武功又高,想来不止有想亲近于他的,应该也有其他门派想拉拢他的,陆承杀现在不论随便转投哪个门派,都能立刻大振其门派声望,更别说明年的问剑大会可能会有的风头——就算碍于停剑山庄,哪怕只收个客卿,也是稳赚不赔。   陆承杀默了一会,道:“有。”   花焰道:“那你刚才说没有!”   陆承杀只得道:“没有漂亮姑娘。”   花焰想了想,其实她还不清楚陆承杀的眼光,于是便问道:“你觉得哪些姑娘漂亮啊?”   陆承杀顿了顿,道:“……你。”   这个花焰不意外,她继续道:“然后呢?”   陆承杀道:“没了。”   花焰顿时有些脸红,不由道:“你这又是哪学的哄小姑娘的话!你不是见过那个秦沐烟吗?她长得也挺漂亮的啊!”   陆承杀愣了愣,不太确定的迷惑道:“……是么?”   花焰见他当真不像是在说谎,舒了口气,心下一松,又揉了揉自己的脸道:“这么久没见,你是不是都快忘了我长什么样了!”   陆承杀道:“不会。”   因为闭上眼睛都是她。   花焰道:“你这么肯定吗?我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样了。”   陆承杀:“……”   “好啦不逗你了,我怎么可能忘的掉。”花焰笑道,“来跟我说说这段时间你都做了什么吧!我要听仔细的!他们说得版本都以讹传讹,我也不知道哪句真那句假,我要听本人说的!”   陆承杀:“呃……”   他第一句就卡住了。   对陆承杀而言,滔滔不绝的开口依然是件很困难的事情,他从小不爱说话惯了,也不大爱与人交流,跟她剖白心迹已经算是相当不可思议的事情了,他本来什么都不打算说,只打算默默去做。   但既然她想听,陆承杀只得绞尽脑汁去回忆,断断续续开始说。   好在花焰也一点不急,她这一趟去当山搞破坏,其路漫漫,有的是功夫听陆承杀慢慢说。   和一个人在一起久了,当真脾气会变,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听个故事催得对方心里都发急,可现在她有耐心,特别特别有耐心。   能听陆承杀一字一句慢慢说。   因为那个人是她喜欢的。   当山这次婚事筹备的很大,据说凌天啸原本只想在门派里随便弄弄家宴,弟子们吃上一顿便算,但那位凌傲雪凌姑娘不愿意,说她头一回成亲,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凭什么不能大操大办,而且她是当山派的掌门之女,又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凭什么成亲还比不过那些小门派的女子。   凌天啸都拗不过她,最终只得依了她。   这门亲事是给江湖各门派都发了请柬的。   谁也没想到那位羽公子如此本事,从一个魔教叛徒,摇身一变成了当山派掌门的女婿。   一时之间议论声纷纷,有觉得羽曳厉害的,有觉得凌天啸女儿也太不挑了,这魔教叛徒也敢要,当然也有为羽曳辩护的,说这位羽公子生性善良不是个恶人,凌天啸女儿看上他也不稀奇,此外还有些语焉里酸酸的女子,因为见过羽曳的都知道这位公子是如何温柔体贴柔情似水,当年是白聿江若不是出身高贵,只怕在讨女人欢心上都比不上他。   这些日子他留在当山做客卿,免费替江湖人士看诊,他医术确实不错,有时还会赠药,脾气又好,风评倒是好得很。   虽然江湖人口中颇有微词,但至少表面上无人敢反对。   当然,花焰觉得他应该时不时会被他们教的劫掠气到吐血。   与此同时,停剑山庄也收到了当山派发来的请柬。   写着陆镇行亲启。   再怎么说老庄主没死,还是需要请示他的,陆怀天硬着头皮去跟陆镇行说了,果不其然请柬被陆镇行丢了出来:“不去!凌天啸疯了让女儿嫁给魔教叛徒!我此生只当从未认识过他!”   他脾气是真的越发差了。   陆怀天叹了口气,从地上捡起请柬。   陆镇行当日伤得虽重,但他体魄强健,将养了一段时间倒也无性命之虞,然后便再不愿见人,除了一直侍奉他的辛墨和他这个亲儿子,其他人都难见到。   别人不了解这位老庄主,陆怀天倒是知道自己这位父亲,生性要强,又好面子,破釜沉舟决定自尽,却被救回来没死成那是真的奇耻大辱,羞于见人,要不是伤刚好那会他让陆承阳日夜盯着,搞不好都会想法子给自己补上一剑,一了百了。   当然人还是活着更好。   陆镇行不客气道:“还有什么事?”   虽然他没说,但陆怀天知道他其实挺想知道陆承杀的消息,之前没有消息,他拐弯抹角问那孽子有没有投了魔教,陆怀天除了没有也说不出别的,如今……他犹豫了一会,还是把陆承杀的近况说了出来。   陆镇行那边沉默了许久,憋出一句:“与我无关。”   陆怀天道:“那以后我便不说了。”   陆镇行:“……”   陆镇行冷然道:“他若是投了魔教,做那恶事,辱我停剑山庄的名声呢?”   您都知道他不可能的何必再说这话。   而且既已逐出师门,就算有辱名声也自当与他们停剑山庄无关。   当然这话陆怀天是不会在陆镇行面前说的,他沉吟了一会,道:“我会再留意的。”   陆镇行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to花:他是因为喜欢你才觉得你好看呀!   一个欢乐的小剧场=w=   树洞我刚才好像看见陆学神他外公了!他在校门外头鬼鬼祟祟想干什么?   ——啊,陆学神不是和他家里闹崩了搬出去了吗?现在可惨了,虽然没有升学压力,但得自己打工赚钱养活自己,还得付房租。   ——隔壁校花不是挺有钱的?   ——陆学神觉得自己不能吃软饭。   ——他不愿意吃,我愿意吃啊!我不想努力了!tut   ——楼上小心点,陆学神最近对隔壁校花周围看得可严了,尤其是那些图谋不轨的……   ——所以陆学神外公到底是来干嘛的?   ——我刚去试着问了问,陆学神他外公脾气可真差啊!一点也不像个和蔼和亲的老人家!不过他在打听陆学神最近在干什么。   ——你说了吗?   ——没有,我跟他说陆学神昨晚和隔壁校花抱了一晚上,他就气急败坏的走了。   ——干得漂亮! 第98章 破坏婚事   褚浚被吵得脑壳疼, 越发觉得烦闷。   陆承杀既然没有销声匿迹,那就还有可能参加明年的问剑大会,他自然要早做准备,他本来想干脆找个深山老林闭关练功, 奈何凌天啸不许。   凌天啸说他年纪大了, 褚浚身为大弟子也该有所担当, 最重要的是——参加他女儿凌傲雪的婚礼。   想起那位大小姐, 褚浚脑壳更疼了。   凌天啸情路坎坷中年才成婚, 老来只得了一个女儿,偏偏身体又不好, 自然得宠着,凌傲雪被宠得颐指气使,脾气极差,也幸亏是个女儿, 武艺又平平, 只能在当山里逞威风, 当然不出意外和她爹一样情路坎坷。   也不是没人图着她是凌天啸女儿愿意娶她, 然而那些人凌大小姐又根本看不上,拖拖拉拉到了现在。   凌傲雪急, 凌天啸比她还急, 他甚至暗示过褚浚愿不愿意来做这个冤大头, 褚浚虽然对俗事不是很在意, 但也不是傻子——他当晚便留书逃离当山, 半个月后才回来。   好不容易这次有个凌傲雪看上, 也愿意娶她的,当山上下其实还挺开心的,望她嫁为人妇后脾气能好些。   然而并没有。   她依然三天两头发脾气吵架。   褚浚对那位羽曳羽公子无任何好感, 甚至因为对方是魔教叛徒而有过一丝轻微的鄙夷,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武功不行,但一段时间下来,他也不由产生了一点钦佩之情,这位羽公子实在堪称忍人所不能忍。   他在练武场里练功,都能听见凌傲雪怒气冲冲的声音:“羽曳你什么意思,是不是嫌我不够白不够美,你方才为什么要看那个左惊霜!”   羽曳的声音听不清,但八成是温言软语在哄。   凌傲雪依然气未消,怒道:“说得倒是好听,你分明就是嫌弃我,变了心,是不是那些女子比我年轻貌美,你就……”   羽曳持续在哄。   褚浚想不去听,都很难,这么每日吵上两三回,他习武的心境被破坏的一干二净,往常当山弟子最是严谨,然而随着婚期日近,人心越发浮躁,就连褚浚都能听见他们议论今日大小姐又和羽公子吵了几回,褚浚大发了一通雷霆,才让他们重新乖如鹌鹑。   再这样下去,他们迟早要变成青城门那种浑人。   还好成亲当日新娘子不用开口,不然估计他们当山派也要成为武林笑柄。   离山城和寻山城里再次人满为患,因为当山派对外宣称此次婚礼,就算没有请柬,世人皆可前来观礼,迎亲队伍一整天会敲锣打鼓从两城中穿过,最后回到当山派。   凌傲雪名声不显,可是凌天啸却是大名鼎鼎,是以不少人都想凑个热闹看看这婚事会有多大,这新郎又长得什么模样。   东风不夜楼也很给当山派面子,提前半个月便开始布置,将两座城妆点的喜气洋洋,挨家挨户送了红灯笼,沿街还挂了红绸,囍字更是随处可见,就连路过城中的人都有不少开始询问这是哪家成亲竟搞得这番大的阵仗,不赶着走的也有不少留下决定观礼完再走。   花焰一进寻山城便感觉到了震惊,以为自己进错了时节——难不成现在竟要过年。   虽然她对婚事了解的比陆承杀多得多,然而因为她爹娘成亲就很简单,他们正义教也没有宴请天下人来观礼的习惯,对于繁琐礼数更是能简便简,她哪里知道成个亲还能搞出这么一番动静来。   当下,花焰便到处询问了一下。   很快,等她到了客栈歇脚时,花焰发现,震惊的不止她一个人。   陆承杀的声音从上方飘来:“……这是在成亲?”   他声音分外困惑。   花焰不由问道:“你们停剑山庄成亲阵仗多大啊?你们应该比当山差不了多少吧!”   陆承杀似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以前没留意过。”   花焰才想起陆怀天成亲时陆承杀应该还没出生,其他人成亲估计也搞不出这么大的动静,他就算留意可能也确实不知道。   她正想着,听见陆承杀道:“我们……是不是太简单了?”   花焰只能道:“我们当时本来就是权宜之计嘛,谁让你那么别扭,给你解毒你还不肯,非要……”她说着说着,倒把自己说脸红了,虽然已经过去很久,可偶尔想起来还是会觉得又羞赧又恍惚,透着一股不真实感。   当日他们筋疲力尽折腾了三回,虽然知道前途无亮,但也觉得来日方长,不是没有机会,早知道以后会是这样,她睡醒之后说什么也咬牙再来一次了,反正陆承杀看起来也不像是不行的样子。   那头陆承杀仿佛也忆起了什么,沉默了一会。   只是这沉默里难免透出一分旖旎来。   花焰立刻道:“……你在想什么!”   陆承杀迟疑了那么一会,道:“你。”   他倒是很会偷懒省事!   花焰道:“我怎么了!”   陆承杀含糊地补充道:“……和我。”   他的声音似乎比刚才要更低哑一些,听出他语焉不详里的一抹暗示,花焰俏脸微红,再问下去总觉得有点羞耻,但又有一丝不甘。   好可惜,现在也看不见他脸红——他脸一定红了!   然而她又听见陆承杀道:“我……是不是委屈你了?”   很好,都会岔开话题了。   花焰道:“你指哪一桩委屈?”   陆承杀被她噎得语塞了一瞬,但片刻后,他还是道:“虽是权宜,也是成亲,但太简单了……应该有的也都没有……”   他现在今非昔比,了解的多了起来,自然知道当日成亲有多儿戏,也难怪她三番两次说不算数。   可在陆承杀心里那就是真的。   他很想坐实。   花焰听他说,也大概知晓他的意思,她坐到榻上,晃了晃腿,低着头轻声道:“其实有没有也不打紧,反正总归只是个仪式,又不是说越盛大就越靠谱,大部分人许下的誓言还能反悔呢,当日甜言蜜语说着挚爱,说不定过些日子就另结新欢了。所以那也并不重要,只要心是真的,就行。”   看着这么盛大的婚礼,说不羡慕是假话。   她连婚服都还没有穿过呢,她娘去世之前有替她备好一整套大红嫁衣,凤冠霞帔首饰都准备好了,虽然不大喜欢羽曳,但她娘也盼着她能风光出嫁,做个漂亮的新娘子。   如今那套嫁衣还被压在箱子底下,不见天日。   也许永无见天日的一天。   虽然她也很想和陆承杀正大光明的成亲,被全天下的人祝福,但明知不可能,就不再去想了。   陆承杀道:“我会补给你的。”   花焰眼眶本有些泛红,当即又忍不住笑道:“你哪来的自信啊!连面都见不着还想着成亲——哦成亲还确实不用见面,但你外公知道了八成会气死。”   陆承杀认真道:“不管多久,我会补给你的。”   花焰眨了眨眼,语气不自觉染了淡淡委屈,道:“又要我等。”   陆承杀不知道该说什么,然而心里却也抽紧了几分,像被什么攥着,有些呼吸不畅,他将手指攥成拳,听见花焰的声音又道:“我等就是啦,又不是等不起。你说好的,要说到做到!”   “嗯。”虽然知道她看不到,但陆承杀还是重重点了一下头。   这几日里城中也都是谣言纷纷,花焰易了容混进人群里,竟还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不过那说话之人很快便打住了。   “你这话要是被凌大小姐听到了,她怕是当场就要发怒了。”   “这应该不至于吧,谁都知道那魔教妖女狡诈狠毒无情无心,想来那羽公子当日八成也是被玩弄的,要不是幡然醒悟,他又怎么会脱离魔教?凌大小姐连这都介意?”   “别说玩弄过了,据说羽公子现在多看别的女子两眼,凌大小姐都要发作,对他以前的情史更是只字不能提。好在他应当也只是与那妖女有过婚约,并无其他,不然,那可真是……”   花焰凑过去道:“那可真是什么?”   “哎,那可真是怕连这亲都没法好好成了。”   花焰心道,那不是正好!   如今羽曳倒是真的焦头烂额,他最初接近的时候,凌傲雪并非如此脾气,她相当冷傲孤僻难以接近,而且浑身是刺,说话尖酸刻薄,但越是这样的女子,臣服起来便越是泥足深陷,难以自拔。   他很确定,也很有自信。   凌傲雪的确对他无法自拔,整日痴缠着他,他想做什么,她便立刻去求凌天啸,羽曳终于得以把自己的人脉触角探进当山里,也算是有了一席之地。   他原本没打算娶她。   不料他被凌傲雪一番设计意外睡了对方。   凌傲雪顶着那张黝黑又粗糙的面庞靠在他怀里问他娶不娶时,羽曳只觉得眼前一黑,心神巨震,拒绝的话无法说出口,表面还得装作心甘情愿。   他若是不娶,只怕凌天啸得知他玷污了自己女儿,当场就会杀了他。   羽曳迫不得已,情势所逼,然而哪知道自从定亲以后,凌傲雪性情大变,对他管手管脚,要求极为严苛,有一点不顺心,便醋劲大发,发作起来蛮不讲理,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他好说歹说都难以平息凌傲雪的怒火,只得硬生生受了,他整日忍耐,无处诉苦,凌天啸还让他多担待担待。   他再是长袖善舞惯于忍耐,此刻也有些心生绝望。   羽曳生平第一次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然而在凌傲雪的竭力要求下,婚事已经大操大办起来,所有人都在恭喜他,那些以往对他不假辞色或是面含轻蔑的人也都被迫改了轻慢态度——因为他如今是当山掌门的女婿。   他忙了这么久做了这么多,试图改变所有人的态度,到头来不如这一遭来得简单。   羽曳又觉得自己似乎没做错。   忍一忍,忍一忍罢了。   不过是个武功平平的女子,以后找机会让她出些意外就是了,当然这一桩羽曳一定会做得更加天衣无缝,保证查不出任何纰漏来。   他穿上当山特地为他准备好的大红婚服,揽镜一照,镜中惯穿月白长衫的男子如今一身红衣,那身温吞柔和的气质倒变得有些张扬了,羽曳对着镜子看了一会,觉得这个自己有些陌生,但更合心意。   当初他夺了教主之位之后,曾穿过那身属于教主的紫衣,但后来他需要维持人心,不能拉开太大距离,便又换回了原本的月白衫子。   装的太久,连羽曳自己也不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若不是对谢应弦经年的嫉恨灼得他心头火痛,他早该穿上这身婚服,娶了另一个他真正想娶的女子,陆承杀被逐出停剑山庄之后,又被陆镇行逼得不再见她,他还想过自己有没有机会,但之后她除了抢他的药材,砸他的店铺,再无多一分的情谊给他。   而现在走到这一步,他确实已经回不了头了。   羽曳正想着,忽然听见了一个熟悉至极的女声。   “你是当真要娶她?”声音里隐隐带着些哀伤。   他蓦然回头,以为自己在做梦。   但那个女子确实就站在他的身后,并非虚幻,她穿着一身绯红绣牡丹的缎裙,鬓边一支朱钗,细链垂至肩头,乌发如云松松挽着,漏下几缕,衬得容颜娇艳如花,连身上的牡丹都硬生生被比下去几分。   她微微蹙着眉,依稀还是当年那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少女,但当年她面容稍显稚嫩,并没有现在这般如花绽放的明艳美丽。   他许久没有见她,和他曾经料想的一样,她确实出落的越来越美了。   羽曳心思一转,便知道她此时前来不怀好意。   他应该疾言厉色地撵她出去,最为安全,但是人就会有私心,他何曾真的凶过她,羽曳叹了口气,温声道:“你来所为何事?”   左右被凌傲雪知道,也不过是再闹一阵,而且她现在应当在换嫁衣。   她吸了吸鼻子,柔声道:“我好奇来问问,你之前说得情深义重,也不过如此。”   羽曳轻声道:“你来这里很危险,还是早些出去吧。”   她偏了偏头,有些凄婉道:“若我真被抓了,你会救我么?”   羽曳笑了笑,道:“你真的变了不少,你以前不这么会演……傲雪是不是在附近?”   花焰承认,她确实演不过羽曳!   她已经竭力克制自己作呕的情绪,可惜即便再努力,也还是演不出怨恨愤怒被辜负的模样,反倒衬得羽曳气定神闲。   “好吧,我不演了!”花焰当即干脆利落道,“还是换别人吧!”   羽曳愣了愣。   就看见从花焰身后走出来另一个女子,她端得是一副弱柳扶风盈盈可怜的模样,面容憔悴,身形消瘦,素手纤纤,一双水眸里却含着极为深重的怨恨,仿佛暗夜里索命的女鬼。   羽曳背脊微寒,预感不妙。   水瑟已经开口,声音柔得似乎能滴水:“羽曳哥哥,被关着的这些日子,我好想你呀,你有没有想我呢?”说着她便一步步朝着羽曳走来,身姿摇曳,“你说要和瑟瑟在一起的,怎么能娶了别的女子?”   羽曳当即躲开她,客气却疏冷道:“姑娘,我并不认识你。”   水瑟双眸含泪道:“羽曳哥哥,你怎么会不认识我呢,我们欢好的那些日子你都忘了吗?我还记得你右边腹部有一颗小痣,肩膀上也有一颗,这些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呢……若不是你非要我喝那避子汤,只怕我现在早就有了你的孩子。”   羽曳简直头皮发麻。   水瑟却还没有停下,而且越说越过火。   然而更令他头皮发麻的是,他看见前方柜子的门打开了,凌傲雪被人点了穴,捆着放在里面,此刻也正一眨不眨望向他,她黝黑的脸都因怒火而涨得通红,即刻便要爆发。   而水瑟见他懵然,趁机朝着他怀里扑了过来。   在水瑟与羽曳纠缠之时,花焰已心情大好趁机溜了出去。   水瑟之前说愿意去刺杀羽曳,现下与刺杀无异,而且她得知羽曳要与人成亲,反应比花焰想得还要怨恨,咬牙切齿表示只要能破坏羽曳的亲事,她做什么都可以。   她现在应该也心愿得偿了。   花焰一边想,一边小心躲避当山弟子,就听见耳畔有人道:“我会救你。”   她反应了一会,才发现陆承杀是在接她刚才和羽曳说的话,顿时有些啼笑皆非:“好了好了知道你会。都跟你说好是演的了!这种时候你就别吃醋了吧!”   陆承杀似乎很勉强地“嗯”了一声。 第99章 今时往日   花焰来当山也算一回生二回熟, 清幽似和尚庙的当山现在是宾客满堂,喜气洋洋。   婚礼,也即昏礼, 原本黄昏时分便要迎嫁, 羽曳无父无母一切皆由当山筹备, 然而谁也没想到, 吉时未到就听见一声暴怒的尖叫, 随之而来是连声的怒喝, 虽是女声, 却吼出了不输男子的气势, 令众位宾客都震了一震, 就连已经跑远的花焰都难免觉得耳朵一吵。   凌傲雪脾气她也见识了一二, 花焰去绑人的时候就见她在怒斥自己的侍女, 嫌她选的步摇不好看不衬她, 末了还要拿她多看了两眼羽曳来说事,那侍女也是五大三粗, 然而被凌傲雪骂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花焰想象了一下羽曳此刻的境遇, 不禁升起一丝同情——等等,打住, 他有什么可同情的!   求仁得仁罢了。   当山现下是真的乱成了一锅粥。   凌傲雪似崩溃一般大吼大叫,毫无形象可言, 原本这时候她应当已经换好嫁衣准备上花轿了, 但她现在鬓发散乱地怒骂羽曳,抄起手边一切能丢的东西朝着羽曳砸去!   地上已经满是花瓶茶杯茶壶碎片,就连椅子都被凌傲雪砸的四分五裂,她虽然武艺比不上其他当山亲传弟子,但力气也绝不是寻常手无缚鸡的女子可比, 那些边角有棱的东西砸去,速度极快,堪比利器,羽曳不能反击,只能狼狈躲避,额角都被砸出了一个血口,鲜血沿着他的颊边滑落,身上也多多少少留下些伤痕,他面容惨白模样凄惨瞧着很是可怜。   羽曳嘴上似乎还想劝说,但凌傲雪如今是真的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门外有其他当山弟子在,然而根本没人敢上前。   他们原本想等凌傲雪稍微消气一点,再上前稳住局面,奈何凌傲雪发起疯来和她爹倒是一个模样,两只眼睛被怒火烧的赤红,体内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终于,等到百忙之中的凌天啸亲自前来。   凌傲雪见了她爹,当即便扑了过去,声如洪钟地嚎哭道:“爹!我不嫁了!他骗我!他有别的女人!他跟别的女人做过那苟且之事,还骗我说没有!”   凌天啸道:“可有此事?”   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羽曳。   羽曳额头上的汗流的都快和血混到了一起,他目光淡淡,似乎很哀伤:“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如今……”他咬牙道,“对傲雪一心一意。”   凌傲雪立刻吼道:“那女子说你当初也是这么对她说的!”   羽曳道:“我又没有娶她。”   凌傲雪道:“那那个魔教妖女呢?你不是原本要娶她!你还对她那般温柔!我看你根本是旧情难忘,你心里根本没有我!”   羽曳刚才还能保持心如止水,可听到这里也难免被刺。   是啊,他原本是要娶她的。   为什么现在会在这里和这个疯婆子纠缠?   凌傲雪还在咄咄逼人口出恶言,黝黑的面庞甚至显出了几丝狰狞,她身材粗胖,全身皮肤都黑,五官生的也十分随便,若不是出身好,羽曳寻常连看都不会多看她一眼。   若不是出身好……   这几个字简直仿佛梦魇。   他如果不是无父无母,出身低微,又何必如此努力拼搏,别人一出生便有的,他要竭尽全力,却还未必能得到。在魔教,他是异类,在正道,他也是异类。   偏生他既没有出身,也没有武功天赋,除了一颗脑子别无所有。   百般筹谋,最后还是落得这般荒唐结局。   凌傲雪吼道:“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到底是不是对那个魔教妖女旧情难忘!还有你那些红颜知己们!你跟我在一起就是为了我爹的权势吧,你根本不爱我!是不是!你说啊!”她说着说着,脸上眼泪流得更凶。   羽曳想说,是的,我确实旧情难忘。   毕竟他从花焰出生时便一直在看她,眼见她从一个小粉雪团子,长成了扎着两个牛角辫的女童,再到出落成越发美丽的娉婷少女,从无戾气,亦无忧愁,明明被父母宠上天,却也不见骄纵,活得明媚又天真,他甚至舍不得去摧折,倒希望她一直如此。   娶她固然是为了前圣女一派的势力,但又何尝不是因为真的喜欢,盼着早日娶她过门也绝非虚言。   奈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哄都哄不回来。   甚至刚才明知花焰是来害他,但见她拙劣又别扭的演技,羽曳还觉得有点可爱。   若他再有耐心一点,等与她成了亲再起事,不知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羽曳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既已叛出魔教,自然对她毫无感情,也绝无可能。傲雪,你为何不信我?”   只是随着他们俩的对话,周围小声议论道。   “那魔教妖女竟来了?”   “她真的来了?她来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破坏这门亲事呗!当真是见不得人好!”   “哈?这也能算好?这羽曳只怕……”说话之人欲言又止。   “我怎么信你!我如何能信你!你这个骗子!”凌傲雪一边又想砸东西,一边大声道:“反正我不嫁了!”   她实在难以忘记刚才所见所闻,那女子贴着她的未婚夫婿,口中说着两人的私密房事,和他们说过的情话,有些甚至连她都不知道、没听说过,那女子还历数了羽曳曾经有过的红颜知己,凌傲雪气得浑身发抖,恨不能扑上去咬羽曳的肉。   见凌傲雪愤怒至极,凌天啸的表情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他目光阴沉地盯着羽曳,要不是凌傲雪还在他怀里哭诉,他可能现在就已经对羽曳动手了。   羽曳心下知道,凌傲雪正在气头上,一时半刻是哄不好的,这亲怕是现在结不成了。   果然,明明万事俱备只等新娘上花轿,可凌傲雪说不结,凌天啸就真的能让亲事为她停下。   他一个人顶着老脸,去同宾客解释,宾客们再如何觉得荒唐可笑也不敢在凌天啸面前表现出来,纷纷和善的表示可以理解,顺便表达了对凌大小姐的关切。   她真的有个好爹。   羽曳换下婚服,简单处理了身上伤口,重新穿回了他的月白衫子。   然而一夜之间,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丧家之犬,周围人议论纷纷,对他指指点点。   凌傲雪骂得太难听,就连宾客都能听见,他们开始指摘他行为不端,说瞧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果真不愧出身魔教,也是个放荡不堪的,那魔教出来的哪有什么真正的好人。   羽曳不止不能出声辩驳,还得保持微笑。   以前看了他会脸红的那些女弟子,此时也都用十分复杂难言地眼神看着他,仿佛他脏了一样。   羽曳快走出殿外,目光略一顿,停在了一个角落处。   那里坐着一个身材窈窕、玲珑有致的女子,她正拿了一盘婚宴上的点心在吃。   脸是易容过的,可动作他却无比熟悉,她吃点心时会下意识的翘起嘴角,舔舔手指,然后眯起眼睛,开心时腿也会跟着翘起来,仿佛在用全身心享受美味。   她此时似乎很开心,明明身边没有人,嘴上还在不断说着什么,体态神情轻松又惬意,像只偷腥的小猫,时不时又流露出一些撒娇似的不满,分外生动鲜活。   羽曳微微曲起手指,感觉到一丝抽痛。   花焰热闹确实看得很开心,当山点心也做的不错,她偷偷拿了一盘核桃酥在角落里吃,很想分享给陆承杀尝尝。   现在所有人都在因为这场突如其来取消的婚事热议不断,根本没人注意到她。   凌傲雪还在房里哭,她哭得中气十足,回音袅袅,外面都能听见她断断续续的哀嚎声,惨烈凄楚,一场喜宴倒像是在哭丧一般,搞得宾客们也都不敢显出半点喜色来——虽然这件事确实很滑稽。   花焰道:“我不看你,你下来吃点东西吧!当山的菜做的不错的。”   陆承杀道:“我不饿。”   花焰很怀疑道:“你今天吃了什么?”   陆承杀迟疑了一会,道:“干粮。”   花焰怒道:“你怎么又在吃干粮!是不是我不给你准备,你就随便糊弄一下!”   陆承杀很心虚的含糊道:“……也不是。”   花焰道:“我看你就是吧!要是怕他们看见,直接进当山后厨房就好了,那里我也认得,我上次就是,呃……总之你对自己好一点嘛。核桃酥我待会给你留一点,你记得下来吃。”   她正说着,突然感觉到不对劲,花焰当即放下盘子,一把推开身后她靠着的窗户,干脆利落地纵身逃了出去。   “那就是魔教妖女!别让她跑了!”   “她跑得好快,你们快追——”   花焰都想不通她哪暴露了!   不过反正他们也追不着她,她左拐右拐,仗着轻功好上蹿下溜,倒把追来的弟子耍得团团转,不消片刻就把追兵甩得七七八八。   花焰思前想后想了半天,觉得这事能做出来的只有羽曳,她还特地检查了身上,应当没有沾半点粉末毒蛊之类,但羽曳素来阴毒,又不知有什么新法子,花焰想着想着就觉得更生气!   “你还在吗?”她对着空中道。   陆承杀的声音不消一会便传来:“在。”他犹豫片刻道,“核桃酥,你还吃吗?”   花焰惊道:“……你把盘子拿过来了?”   陆承杀道:“嗯。”   他怎么这么能干!   花焰道:“还剩多少?”   陆承杀道:“约莫一半。”   花焰道:“好,你全部吃掉!不用给我留了!”   陆承杀似乎愣住了。   花焰道:“说了给你留的,快点吃!我待会要去找羽曳的麻烦,提前跟你说好!”   陆承杀道:“教训他么?”   花焰刚“嗯”了一声,就听陆承杀道:“我去。”   就两个字,他说话间竟然还有淡淡杀气。   花焰不由道:“你别把他打死了!”   陆承杀顿了顿,道:“你担心他?”   天呐他这什么思路!   花焰道:“我是担心你啊!他怎么说也差点成了凌天啸的女婿,万一凌傲雪想不开还想继续嫁他,那你杀了他可就麻烦了!更何况我还有事要逼问他。”   陆承杀道:“问什么?”   花焰情不自禁道:“杀杀,你现在是不是话有点多?”   陆承杀:“……”   能感受到陆承杀瞬间低下去的气场。   花焰忍住不太厚道的笑容,道:“我不是在怪你,我就是……表达一下惊讶!也没什么啦,就是想问问他和江楼月有没有勾结之类的,江楼月那边问不出来,只能试试从他这里撬撬看,等他再落魄一点也不是没有机会,他这个人很识时务的……我总觉得江楼月有点奇怪。”   陆承杀道:“我去。”   花焰理解了一下,道:“……你不会是要帮我去逼问。”   陆承杀道:“嗯。”   花焰怀疑道:“……你确定你行?”   男人确实不能问行不行,陆承杀吃完核桃酥便走了。   羽曳在当山做客卿已久,自然有自己的房间,虽然出了这事,眼下十分尴尬,但也不至于有人撵他走。   他思忖着之后该如何做才能挽回局面,凌傲雪虽然现在生气,但她对他情根深种,又有过肌肤之亲,哪里这么容易放弃,倒是……   他的焰儿怎么就如此绝情。   就连她脸上的笑容都变得刺目了起来,曾几何时,她在他身边,也笑得如此开心,他有时故意做出为难的姿态,或者露出些破绽,只为让她笑得更开心一点。   她对陆承杀动了心,与陆承杀亲吻……而那原本也该是他的。   羽曳很快便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毕竟想得再多,除了徒增烦恼,别无它用,正想到这里,他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羽曳猛然回头,又是一愣。   怎么回事,怎么他想到谁谁便会出现。   黑衣青年气势如虹,一柄长铁堵住了他的去路,面无表情,气场却分外凶煞。   谁能想到陆承杀竟会在这里出现。   羽曳当即便脑中飞转,淡淡笑道:“陆少……”   然而很可惜,他的话还没说完,陆承杀已经揍了过来。   羽曳几乎来不及防备,就已被砸得胸口剧痛,撞上身后药架,那药架晃悠了一下,朝他砸来,抽屉和着里面的药材掉落的到处都是。   本来就打不过,更何况他现在还受了伤。   陆承杀很显然没下狠手,他甚至连剑都没用,然而羽曳举剑竭力抵挡,也还是被揍得很惨。   今时不同往日,之前他叫人当山派会帮他,但现在他叫人只是被人看笑话罢了。   羽曳闷不啃声挨了数下,终于忍不住道:“陆少侠,我又是哪里得罪你了?”   黑衣青年平静道:“看你不爽。” 第100章 我不后悔   花焰等陆承杀等得腿都麻了。   没等到他, 倒先见到了水瑟,她被下了蛊,无法逃走反抗, 此时面对花焰, 态度十分恭敬, 叫她圣女,花焰跺了跺脚, 也不知道说什么, 两人关系不可能回到过去,现在甚至还有些防备,她只好道:“你先回去吧。”   水瑟应了声要走, 可转了身又忍不住转回来,她始终无法理解:“你对他当真没有丝毫留恋感情?”   花焰惊道:“难不成你对他还有感情?”   水瑟一怔, 道:“只有恨意罢了, 可他当初……”   对花焰好的举教皆知, 教中没有女子不羡慕嫉妒。   花焰道:“这我倒真想过,后来遇上真正喜欢的人才慢慢想通。我对他的好大抵只有感激——可惜那也是假的, 为什么他对我好我就一定会喜欢上他呢?我喜欢的人一定是有值得我喜欢的地方。”   水瑟不由道:“你喜欢那个陆承杀?他有什么好的?”   花焰顿时眉头一挑道:“他特别好!”   水瑟情不自禁伸手抚了一下脖子,恍惚道:“……他哪里好?”   花焰掰着手指数道:“他正直,真诚, 不说谎, 有自己的坚持, 武功又好, 人长得也好……算了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总之就是特别好!你赶紧走吧,我还要等他回来呢!”   水瑟还是觉得匪夷所思,可她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她只是在临走前, 对着花焰道:“虽然你大抵不会原谅我,但我还是要对你说声——对不起,可笑那时我被嫉妒烧红了眼,日夜想着嫁给他将你取而代之,我嫉妒了你许多年,穿衣打扮皆学你,直到最后才将他看清……我现在也想不通我当初为什么会喜欢他呢。”   水瑟走了,但陆承杀迟迟也没回来,花焰难免有些担心。   她知道论打,羽曳肯定不是陆承杀的对手,她也提前给陆承杀塞了一些解毒丹药,让他一起吃了,但谁知道羽曳还有什么鬼蜮伎俩。   花焰抱着手臂左右转了几圈,几乎等得不耐烦了,才听见陆承杀的声音飘来。   “我回来了。”   花焰心下一松,道:“你没受伤吧?发生什么了?”   陆承杀道:“没事。”   花焰道:“你这句说得我都不想信你了,除非你下来给我检查看看!”   陆承杀闷了片刻,道:“他比较有事。”   花焰道:“嗯?你把他打个半死了?”   陆承杀开口道:“你……”   花焰隐约知道他想说什么,立刻道:“都说了我不是在关心他,不许乱吃醋!我只关心你而已!”   陆承杀从善如流地“嗯”了一声,语气微微有些上扬。   羽曳确实有事,然而陆承杀却也差点被他阴到。   他见陆承杀下手毫不留情,于是故技重施,狼狈地掩着伤处躲避道:“陆少侠,离开停剑山庄你便如此肆无忌惮了?落井下石,趁人之危,发泄私愤?若被其他人看见会怎么说你?”   羽曳声音清朗,却专捡能刺痛人心的地方说。   陆承杀手下一缓,就见毒雾散来,羽曳趁机逃往别处,他自是不会让他逃,屏息抿唇封门堵路,只是目难视物之间,感觉有毒虫攀来,没等陆承杀反应,他袖中一只小黑球便飞出去,将暗地里袭来的蛊虫吞吃殆尽。   不料见到小黑,羽曳倒是怔住了。   “你这是哪来的?她给你的?”   小黑肚皮鼓鼓,又回到了陆承杀身上。   羽曳的声音仍有几分怔然:“你们不是……”   陆承杀原本除了逼问,一个字也不想同他说,但现下,他唇动了动,道:“我们成亲了。”   羽曳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似的,过来人一般笑着道:“你们如何成亲?陆老庄主当日可是以死相逼要你不再见她,你们俩如今的身份又谈何成亲?是你为她入魔教,还是她为你像我这般背叛魔教?更何况,你如今什么也不是,凭什么觉得她一定会愿意跟着你。”   他以为陆承杀一定会气急败坏,像当初一样,他一急就会有破绽,有破绽就会有可乘之机。   可未料陆承杀此时却分外平静。   陆承杀道:“她喜欢我。”   羽曳道:“她当初也喜欢过我。”   陆承杀道:“可她已经不喜欢你了。”   他说得十分笃定,好像花焰亲口对他说过一样。   如此一来,气的反倒变成了羽曳。   羽曳扯出一丝微含轻嘲的笑来,道:“你凭什么如此肯定?”   陆承杀道:“你不懂。”   当日也是在当山,羽曳胸有成竹地对陆承杀说着自己有多了解她,知道她所有的过往,知道她的经历,知道她是如何长大的,知道她对自己心慈手软下不了杀手。   然而哪里想到风水轮流转,竟有一天轮到陆承杀对他说他不懂她。   “纵然她此刻喜欢你,可你连个婚礼都给不了她,也无法名正言顺的在一起,这又如何能长久。”羽曳笑道,“而且……陆少侠,又与她搅合在一起,你当真不怕再次身败名裂吗?我都有些为你可惜了,你这般出身,声名又如日中天,无数弟子仰慕,却因为一个女子而轻易放弃,值得吗?”   回答他的,是陆承杀干脆利落的一拳。   “所以,你问到了吗?”花焰不是很抱希望地问。   她知道打陆承杀肯定是打了!   陆承杀道:“他说了一些,但我不知真假,我让他写下来了。”   说着,有一些文书飞到了花焰面前,她捡起一看,还真是羽曳的笔迹,不过比他平日写得潦草许多,一看就是强逼之下急切写成的。   花焰看着那字迹,道:“你把他打得有多惨啊?”   陆承杀道:“还好,他怕死。”   花焰的“还好”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还好”法,总之花焰还是认真看了下来。   他自然不会把他和江楼月勾结之事写出来,但也多少写了些与有关江楼月的事,说他同江楼月有些生意上的往来,曾见过几面,江楼月性子阴晴不定,时好时坏,与江楼月交谈时总要十分注意,江楼月问过他与念衣谁的医术更好,会不会下毒,且江楼月年纪不轻,但男色女色都不近,心中似有旧人,对方是谁却是不知——而且江楼月对魔教和正道并没有表示出鲜明的爱憎。   花焰大概猜出他这句的意思是,江楼月没有嫌弃他魔教叛徒的身份。   羽曳写得模棱两可不好不坏,就算拿着这张纸也没法去找江楼月的麻烦。   花焰联想到那日所看之戏,暗自猜测江楼月是不是被人抛弃过,不过再怨念也没必要暗示陆承杀来杀她吧!   她又想了想,总归还是交给谢应弦来费脑筋吧。   羽曳和凌傲雪这亲事没结成,等在当山外头看热闹的人群也都十分失望——哪有都到了这个份上还取消婚事的!   后来他们便知原来是新郎素行不端,一身情债,之前的姘头闹上门来,引得新娘子当场发作,又是好些唏嘘慨叹。   “这新郎养在外面的外室也不处理干净些。”   “就是,原本就是入赘低人一头,还不晓得小心行事。”   陆怀天看完这场闹剧,也准备即刻便回停剑山庄,便听见下面弟子议论道:“那羽公子好像被人打了?打人的据说是陆……陆承杀。”   他神色微动,问道:“怎么回事?”   弟子连忙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听见他们说,好像是那位羽公子说的……”   他跑来打人新郎干什么,总不能是为那凌傲雪出气?   凌天啸的女儿想来也没有这个红颜祸水的本事。   陆怀天道:“有人见到他么?他走了么?”   弟子嗫嚅道:“这我也不知道啊……”   陆怀天道:“我出去看看。”   他说出去,身形片刻间已掠出去数丈,夜已降临,外面散掉的宾客人头攒动,陆陆续续都在朝外走。   陆承杀若来,不可能大大咧咧走大路,必然是飞檐走壁从树上过,他也掠到树上,在树影罅隙和高处寻觅探看。   花焰本来还在跟陆承杀说她准备先回教,他可以自己找点事情做,就听见陆承杀突然道:“有人来。”   她即刻也神情一凛,道:“哪里。”   陆承杀道:“上面。”   说完他的声音业已飘远。   花焰知道他估计把人引开了,但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追他?   她有些不得其解。   陆承杀轻功飘得飞快,但后面的人也不慢,他已经感觉到是谁了,于是稍稍慢下速度。   后面的人道:“承杀,你来干什么。”   平波无澜,除了严厉并无其他,是陆怀天的声音。   陆承杀声音有些发涩,但还是道:“没什么。”   他确实只是跟着过来看看热闹的。   陆怀天道:“你打了那个魔教叛徒?”   陆承杀道:“嗯。”   陆怀天道:“为什么?”   陆承杀顿了顿道:“看他不顺眼。”   陆怀天只是随口一问,陆承杀的话却让他愣了愣,这话要是陆承昭说出来他一点也不奇怪,但陆承杀嘴里说出来就十足怪异了。   他以前既没喜欢过什么人,也没讨厌过什么人。   除了练剑,就是杀人。   哪怕明知他是自己妹妹的儿子,很多时候陆怀天也难以将他与陆怀仙放在一起想象,就算为那个妖女顽抗命令时,他也并不会像现在这样……十分的,像个人。   陆怀天道:“你变了不少,这些时日你都在做什么?”   逐出师门自然与停剑山庄无关,可陆承杀到底不同,他再怎么说,身上也流着陆家的血。   陆承杀道:“练剑,杀人,救人。”   还有守着他心爱的人。   陆怀天沉声道:“你如今可知对错,对你当日所作所为,是否后悔?”   他其实是想给陆承杀一个台阶下。   虽然对于陆镇行当年操练陆承杀的方法不少人颇有微词——他们又不知陆承杀的生父是谁,只知道是陆怀仙的遗孤,然而陆镇行的命令难以违抗,没人敢接近他,除了那位乳母当年对陆怀仙有哺育之恩,才敢冒着陆镇行震怒的风险照料于他,后来陆承杀逐渐长成那副模样,更是没人敢接近。   但到头来陆镇行最放心不下的竟然还是他。   陆镇行当日把他逐出师门,是为了护他,逼着他不与那妖女见面,也是为了救他,不想他再被蒙骗利用,沦落到他母亲一般的下场。   他如今既没入魔教,若肯低头认错,将来也不是没有转圜余地。   然而陆承杀却沉默了下来,陆怀天隔着阴翳的树影能看见那个黑衣青年微微垂了头,他离开停剑山庄,却还是穿了黑衣,一身习气,也与当年并无多少改变。   没有怨恨,没有堕落,没有自暴自弃。   他分明还是个堪称表率的停剑山庄弟子,却因一念之差,落得如此,不是不可惜。   陆怀天记不得自己多少次用陆承杀教训陆承昭,要他向陆承杀学学,哪怕只学到一分,都会让他欣慰无比,可那小混球实在不成器。   而这个停剑山庄的骄傲呢,怎么会错得如此离谱?   他正想着,听见陆承杀动了动唇,道:“不听劝告,对魔教之人生情,是我的错……但我并不后悔。”   若是陆镇行在此,只怕又要大声喝骂他冥顽不灵死不悔改!竖子不可教也!   可陆怀天不是陆镇行,他虽然同样不喜魔教,但不至如此偏激,他默了片刻,道:“你当真如此想?你知道你外公他其实放心不下你,他身子骨现在不大好,或许时日无多。”   这话半真半假,放心不下是真的,但陆镇行现在身子骨尚且硬朗。   陆承杀抿着唇,良久不言,看得出他有些挣扎,神色也略微有些迷茫,陆怀天想也许加把劲他就妥协了。   他从小到大得到的感情不多,哪怕陆镇行另有私心,但对他而言只怕也弥足珍贵。   陆承杀手指反复紧握又放松,缓缓道:“我想过……想过一件事,但始终想不明白。”   陆怀天道:“什么事?”   陆承杀道:“我只是……想与她在一起,为什么好像……我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   他素来寡言,这样的长句更是少有。   从断断续续的字句里,陆怀天却听出了无比的认真。   陆怀天轻叹一声道:“她对你……”   陆承杀道:“她也是真心的。”   “姑且不论她对你是真情假意,她是魔教,你是正道,你们原本就不该在一起。”陆怀天道,“我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好,让你这般死心塌地。你是不是就算被她利用抛弃,身败名裂,哪怕再也回不了停剑山庄,也不后悔?”   陆承杀道:“……是。”   陆怀天静默了许久,忽然开口道:“你还真像你娘,她要私奔时我都吓了一跳。”   陆承杀愣了愣。   陆怀天道:“好自为之吧,希望你不会下场凄惨。”   他说着,却听见一个女声道:“他才不会!你们就不能盼着他点好吗!都怪你们,我现在面都见不着他!”这声音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第101章 归还人情   陆怀天神色变了变, 低头便看见一个女子自陆承杀身后走了过来,夜里看不清面庞,但看身影和声音分明是那魔教妖女。   他立时便拔出剑来, 面容也随之变得冷硬。   花焰和他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 之前身边都是人不好说,现下总算没了别人,当即便道:“我不是来打架的, 我只是抱怨一下……你能不能回去跟你爹商量商量, 我不会害他的,能不能让我见见他。反正他都被逐出停剑山庄了,你们就再大度点, 干脆送佛送上西吧!”   陆怀天仍旧神色防备道:“那恐怕是不可能。”   花焰道:“你们还真要一辈子束缚着他不成?你们待他又不好, 为什么到头来还要管手管脚, 我就是想见见他都不行……”说到后面她越发委屈。   陆怀天只觉巧言令色,然而站在他面前的陆承杀却隐约斜了身子, 那是想护着她的意思。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现在立刻杀过去,陆承杀会再度拦在他面前, 像当初拦在陆镇行面前一样——他就是舍不得让人动她分毫。   陆怀天觉得匪夷所思,他用剑指着花焰:“当日她说的你也听到了, 你还信她?”   陆承杀将他的剑尖偏开半寸,道:“那是假的。”   陆怀天道:“那你可知她这两年都在做什么, 又上门给停剑山庄找了多少麻烦?”   陆承杀微微一顿, 神色略有些赧然, 道:“知道。”   陆怀天厉声道:“知道那你还护着她?”   花焰不喜欢见人凶他,立刻道:“你要骂就骂我,凶他干什么!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反正我也没伤人性命,你看不爽就打回来, 而且……只要你爹答应让他见我,我保证再也不上停剑山庄找麻烦了!赔礼道歉也不是不可以。”   陆怀天此刻倒真是生出了几丝费解。   他和陆镇行一样,都不信魔教,觉得这妖女来找茬时气焰嚣张的模样才是真实,眼下不过是为了取信陆承杀所作的戏罢了。   但这戏演得仿佛真像他们在棒打鸳鸯。   花焰见他沉默不语,似在思索,马上再接再厉:“商量一下嘛……要不提条件也可以,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陆怀天道:“谢应弦的项上人头?”   花焰喷了:“那不行!别的还能不能商量下……”   陆怀天道:“那便没什么可谈的了。”   他态度仍旧冷硬,没有一丝软化,只是终究收了剑。   刀入剑鞘,陆怀天感觉到陆承杀也身体略微松懈,仿佛舒了口气。   他原本还想再劝说两句,诸如魔教之人诡计多端现在对你好可能也是为了之后另有所图,又或者魔教之人向来薄情寡义,迟早会有厌弃的一天,前车之鉴教训累累,可陆怀天又觉得现在说什么陆承杀怕都听不进去。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逐也逐了。   还能怎么样,总不能真杀了他。   怀仙也就剩这一点血脉了。   陆怀天心中一叹。   花焰见他要走,反倒有些急了,下次再有这种机会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追了两步,道:“你们就一定要对我偏见这么重吗?可我也是真心喜欢他!我不想伤人,也不想做坏事,当初欺瞒身份是我不对,但我不会再骗他,也不会利用他……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吗?为什么就因为我的出身便直接将我否定?我爹娘也很恩爱,也从来没有别人。凭什么他们想成亲就成亲,我就不行……”   一开始还义正辞严,之后越发像个小姑娘。   陆怀天心道软硬兼施,难怪陆承杀栽得这么彻底,他头也不回道:“你们魔教犯下的罪孽累累,罄竹难书,怪就怪你为何生在魔教罢。”   淤泥之中又怎会真的开出鲜花,食人花还差不多。   这种经年累月的观念哪里是三言两语能改变的,花焰站在原地,不是不沮丧。   陆承杀从树上飘下来,仍旧背对着她。   花焰道:“你让我抱一下,不用转过头,抱一下就行……”   说话间她已经从后面扑了上去,陆承杀还未来得及动弹,便被她环住了腰身,她张开双臂,从身后抱着他,像他抱她那样紧。   她确实已经足够努力了,还能怎么样呢。   陆承杀能感觉到那颗小脑袋在他后背拱来拱去,慢慢停下,她呼吸间有一些湿润的味道,陆承杀僵直着,喉结在滚,身后每一点动静都能察觉——她的柔软与幽香,还有竭尽全力却无能为力的情绪,仿佛也能隔着衣衫传递过来。   若不是如影随形的罪恶感,和他时常能想起的,陆镇行在他面前自刎时的画面,他真的很想转过身去,捧起她的脸,肆意地亲吻下去。   这种情绪强烈得几乎难以抑制,他不得不攥紧手指,竭力控制自己的身体,才能克制住不对她做那些朝思暮想的事情。   花焰大口大口呼吸,鼻腔里全是陆承杀的味道,她趴在他的背上,良久才放开,抹了一把略微有些潮湿的眼睛,方道:“我没事了,你走吧。”   陆承杀却没动,他声音低涩道:“你真的没事?”   花焰点点头,道:“嗯!没事了!”   虽然很想见他,但她还能忍,等哪一天真的忍不了了,再说吧。   说着花焰还补充道:“要好好吃饭哦,别让我看不到还担心你。”   陆承杀艰难地点了点头,道:“嗯。”   花焰自然想直接回魔教,但尤为天留给她的那只蛊却有了动静,当初她答应欠尤为天一个人情,后来他给她留了只蛊,说有求于她之时,那只蛊便会指引她所去。   她略一思忖,便决定先去看看。   把陆承杀逼迫羽曳写下的文书托人送回给谢应弦,花焰就即刻上路,那只蛊一直躁动不安,她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若是只传音蛊就方便多了,奈何蛊王可遇不可求,阴相思估计都舍不得给他。   路赶了一天一夜,才勉强接近蛊所在的位置,是片山林。   花焰有些犹豫,怕被埋伏,就见一道黑影先掠了进去,花焰不由道:“你等等……万一……”   算了,他艺高人胆大吧。   没过多久陆承杀便回来道:“里面有人在寻探,还有人受了伤在躲避。”   花焰道:“受了伤的人在哪?寻探的人多吗?”   陆承杀大概跟她说了下,花焰心里便有数了。   等她过去时,正看见尤为天藏在一个山坳间,被低矮的树丛遮掩,她用手拨开树丛,尤为天身受重伤满身狼狈,眼眸猩红,眉心那根红缎带都歪歪斜斜,看见她,他略挑了一下眉道:“圣女,你来得好慢。”   花焰没好气道:“来就不错了!你怎么搞的。”   “如你所见,被追杀……”尤为天嘶了一声,“好巧不巧,我蛊半天前刚反噬,差点以为自己要死在这了。”   花焰翻出一瓶能勉强克制蛊毒的药,还没丢过去尤为天便道:“没有用,我老毛病了,一般药压不住的。谢谢你那颗银环蛇果,帮我续了点命。”   她只好道:“那你想我怎么帮你?说好,可就这一次人情。”   尤为天撇嘴道:“可真小气。先救我出去吧,这鬼地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他们发现了。”   花焰道:“哦好,那走吧。”   尤为天耸了耸肩,笑道:“圣女,我动不了,刚才藏到这里就已经用尽力气了。”   花焰语气惊异道:“难不成你还让我抱你出来?说起来你怎么不找左惊霜来救你?”   尤为天反问道:“用蛊叫她过来?”   花焰想起来了,左惊霜至今还不知道他是万蛊门的。   她道:“那阴相思呢?”   尤为天道:“她三十多个男侍,会专门为我跑到这里来?而且我此行是瞒着她的。圣女,你赶紧的……”   花焰此时倒有些为难。   虽然她不是抱不动,但……   见她如此,尤为天无奈地伸出一只手,攀向花焰的腕道:“拉我一把总行吧,待会让我靠一下。”   花焰还没反应,就听见空中有一道冷冷的声线道:“我拉你。”   尤为天蓦然抬头道:“谁!……等等,这不是……”   花焰甩开尤为天的手道:“我在外面等你哦。”   说完,她转身便走了。   尤为天还正在怔愣,就见一个黑衣男子跳了下来。   几刻后,山林外极远处。   尤为天大口喘着气,语气不无嘲讽道:“陆少侠可真是好臂力,提着一只手就把我拽了出来。”   花焰道:“救都把你救出来了,你还想怎么样!要求不要太高!”   我现在都没有什么机会跟他握手呢!   尤为天道:“他怎么人走了。”   花焰道:“因为他不想见我。”   尤为天原本伤得甚重,都不由扯了一下嘴角笑道:“不想见你还一直跟着你?他这销声匿迹这么久,总不能一直这样吧,你们还真是玩得一手好情趣。”   花焰面无表情道:“你还没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人为什么要追杀你,我再决定要不要继续帮你。”   “好吧,我这就说。”尤为天总算正了正神色,道:“我不是在查谜音龙窟案吗?”   花焰点点头。   尤为天继续道:“这两年以来我借往来之名,私底下问过许多门派,但都一无所获,最后我找到了一个谜音龙窟案的幸存者。那位大侠已经疯了,整日疯疯癫癫,胡言乱语,被自家门派关着,以免伤人。我实在想不到办法,便只能从他嘴里撬,然后我用药和蛊强迫他神智清醒,逼他回忆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原本不抱希望,但没想到,他还记得另外一些事……”   花焰不由追问道:“什么事?”   尤为天道:“他前面叙述的都与众人所知一致,但唯独有一样不同,他重伤昏迷之前,隐约在尸海里见到过一个人。”   花焰莫名也有些紧张:“什么人?”   尤为天道:“一个男子。当时他重伤垂危,眼睛都几乎被血糊住了,只能听见那个男子踩着遍地尸身,几乎每一脚都伴随着尸骨碎裂,似乎浑然不觉眼前地狱场景有多可怕,嘴里还在喃喃道‘怎么都死了’、‘是哪一个’。”   这话要是光说出来,正道估计肯定以为是谢长云。   花焰连忙道:“还有吗?不过谜音龙窟不是封闭的吗?”   尤为天面露阴戾道:“从外面是封闭的,从里面就不知道了,等人死香散他再进去,自然是安全的。还有?还有就是他当时拼命睁开眼睛,只看见了一只艳红的袍角。”   花焰不由看向了尤为天身上的红衣。   尤为天道:“他原本抖着身体还想说什么,奈何外面来了人,当场便将他灭口了,我仓皇逃出来,一路被追杀,就到了这里。我才知道,哪怕他疯癫至此,也依然有人看着他,要不是我手脚快,只怕连这点消息都问不出来。”   花焰起身道:“那追杀你的追兵……”   尤为天道:“别想了,我杀了其中一个,全是毁了容的黑衣人,查不出来历,嘴里还藏了毒。”   花焰道:“那艳红究竟是真的艳红,还是他眼里的血?”   尤为天道:“不知,这天下喜穿的红衣的男子应当不多。”   花焰道:“比如你?”   尤为天笑了一声道:“别说笑了。”   花焰道:“那他也有可能是故意穿着红衣。”   尤为天道:“没有这个必要,他想栽赃,有的是办法,更何况他已经栽赃成功了,而且谢长云穿紫衣而非红衣……红衣太扎眼了,他想掩藏身份也该穿黑衣。再加上他以为人都死了,自然穿的是他平日所穿。”   花焰想了一会,道:“你怀疑是谁?”   两人目光对了片刻,尤为天忽然感觉到一阵杀气,他扶着身旁大树,勉强想起身:“追兵来了。”   花焰疑惑道:“没有啊?你感觉到了吗?”   尤为天奇道:“你感觉不到?”   花焰反应过来:“哦,你说你身上刚才那个杀气,是他啦。”她指了指上面,“他近来很喜欢吃醋,你不要离我太近。”   尤为天目光有些古怪道:“那待会谁给我上药?”   花焰道:“嗯?你怎么还要上药?”   尤为天理所当然地扯开一边衣襟,露出受伤的躯体道:“我受伤了啊,现在又没什么力气。圣女你既然帮了,就帮到底吧,总不能让我死在半路上。”   正说着,又听见上面那个冷冰冰的声音道:“我来。”   尤为天嘴角抽了抽道:“这就不劳陆少侠了吧。”   花焰道:“那我先避开一会,顺便放个风,你们上药上快点。”   尤为天想拦她:“等等!”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花焰把伤药留下,不止走得飞快,还语气中有一丝羡慕地嘀咕道:“他还没给我上过伤药呢……”   尤为天唤不回她,反倒是那个背着长剑的黑衣青年面无表情再度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尤为天嘴角想扯笑,可本能地身体一抖:“陆少侠,算了算了,我不上药了,你……”   黑衣青年抄起药瓶,便卷袖子走了过来。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花焰能持续听见尤为天杀猪似的惨叫。   她顿时就不羡慕了,甚至有点担心,难道平时陆承杀给自己上药也这么上的?也太简单粗暴了吧!这样不行,下次还是要好好跟他说说怎么上药。   过了一会,叫声平息,花焰才折回去,尤为天瘫靠在树上,衣服倒是拢好了,就是一副魂飞天外的模样。   花焰刚想问他如何了,就见尤为天身子往后仰了仰,露出一个不大自然的笑来,和她保持距离道:“……圣女你就别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每天都在夸杀可爱,他要不好意思啦!   树洞刚才有个长得十分邪气的校外小混混来找隔壁校花了!两个人居然还聊得挺欢,陆学神危矣!   ——我看见他刚才捏扁了一个矿泉水瓶。   ——他冲下去了!   ——怎么回事隔壁校花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场面很修罗场,她在跟那小混混聊天,甚至把陆学神晾在了边上。   ——陆学神看起来怎么又委屈又可怜兮兮的。   ——那没办法,谁喜欢一个天天不愿意见面,还要给自己发错题集和考卷还要逼着自己做的男朋友啊!   ——陆学神a上去了!   ——他气势汹汹把校花拽走了。   ——拽去哪了?   ——不知道,但校花回来的时候脸好红啊。   ——小道消息,原来那个小混混是校花阿姨派来专门刺激陆学神的…… 第102章 江家疑云   尤为天上了药, 又休息了一阵,像是恢复了一些,自己一瘸一拐站起来, 也没要花焰搀扶,独自艰难地往外走。   花焰也就跟着他一起走。   只是尤为天好了一阵子,难免嘴碎, 压低声音道:“你们真就一直这样?”   刚才陆承杀上完药又消失没影了。   花焰语气不善道:“干嘛,不可以吗?”   尤为天抿嘴溢出笑道:“瞧着有些有趣罢了。我以为圣女是用不着守规矩的, 更何况你们俩这规矩也不知守给谁看, 还是及时行乐爽快些。”   花焰道:“我不守, 但他要守啊, 我能怎么办?”   “我这还有相思无解,你要么?男子嘛,都这么回事, 再贞洁烈男次数多了也就一回生二回熟了。犹记得那位白少侠连药都没怎么下, 就食髓知味地抱着……”尤为天顿了一下, 笑得很是诡谲叵测, 似乎觉得很有意思, “……阴相思松不开手。”   花焰心动了一瞬,随后便道:“我才不会给他下药呢。”只是她有一点八卦, “听说阴相思后来又去白崖峰找了白聿江?”   尤为天点头,挑眉道:“她的个人兴味罢了, 她最喜欢那些男子羞愤欲死却还对她欲罢不能的模样。”   花焰本来想说不能理解, 但假如对象换成陆承杀, 她突然就能理解了,不过还是……算了!   花焰随口问道:“那白聿江什么反应?”   “还能什么反应,他又不是阴相思的对手, 各方面都不是,可怜他这辈子武功是别想恢复了。”嘴上说着可怜,尤为天的语气里却没有半分怜悯,反倒含着一丝嘲讽,“他若是肯纡尊降贵做做阴相思的男侍,说不定阴相思还能想办法帮他恢复一些,只是这辈子他就离不开阴相思了,也更做不回他白崖峰的少主了。”   花焰想问这具体是怎么个离不开法,但总觉得问着问着只怕要问到尤为天身上去。   其实她颇有一些好奇尤为天和阴相思的关系,但很明显这件事不适合问。   于是,她岔开话题道:“下面送你去哪?去找左惊霜?”   尤为天奇道:“为什么要去找她?”   花焰道:“你伤得又不轻,那些追兵不知道还会不会找上你,自然要找个你信得过的人照顾你。”   尤为天漫不经心道:“没必要,她有什么用。”   他这话说得相当轻慢。   花焰愣了一下。   尤为天道:“她到现在没看出来我身上下了蛊,也没看出我功法有问题,还当我有什么天外奇遇,你说傻不傻?我说什么她信什么。可能天赋都加在习武上了,其他地方白目的让人觉得她要不是凌天啸的弟子,早被人拐了。”   这评价一点不客气,倒让花焰有点抱不平。   “为了给你弄银环蛇果,她还特地拜托沐雪浪,跑到夜城去……”   尤为天有一分不耐道:“我没让她去,也没让她拜托沐雪浪。”   花焰无语了一会,道:“你不是喜欢她嘛,怎么这个态度!”   尤为天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她了?”   花焰道:“咦?”   她一直以为他与左惊霜的关系,和她与陆承杀是差不多的!   尤为天道:“我们只是过去的师兄妹罢了,或许有点情谊,但迟早会消逝。你送我到附近城里就行,我会找到人接应,这件事我还会继续查下去。”   花焰回忆了一下,还是有些不解:“可她喜欢你吧?”   尤为天道:“她喜欢的不是我,是当初那个对她好逗她笑,和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小师兄罢了。”   花焰道:“有区别吗?”   尤为天笑道:“当然有……好了,再跟你说下去陆少侠又要朝我放杀气了。”   花焰想说他也没有那么小气啦,不至于她跟人说说话他就吃醋,总归是对方离得近了跟她亲密,陆承杀才会不高兴,不过见尤为天不想说,她也不勉强。   一路行至附近小城,中途仍有追兵寻至,不过都被陆承杀轻易解决了,花焰特地想让他留活口,奈何一旦被擒,那追至的黑衣人便咬毒自尽,不给半分追查的机会,身上也寻不到什么线索。   尤为天走到一处客栈前,道:“到这里就行了,这趟多谢,接下来圣女请便吧。”   花焰道:“真的没问题?你若放心,我可以在附近叫个堂主过来,总归能护你一会——送佛送上西嘛。对了,你这消息我回头会跟我们教主说,还不知道他那边有什么进展。”   “不用了。”尤为天抱了一拳道,“若有进展,烦请告知。”   这时候他倒看起来像个正经少侠了。   花焰与他擦肩而别,只是她还有一分好奇,反正她也不急着走,便多看了两眼。   没过多久,只见一个样貌俊俏的白衣男子匆匆朝他走来,尤为天脸色变了变,似带轻嘲,花焰能隐约听见那个白衣男子道:“……门主问你去哪了,叫你去见她。”   尤为天敛了神情道:“我这就去。”   花焰听她娘说过,阴相思的男侍实际上与男宠无异,只除了她不会在行事时采补自己的男侍,还会适当的教一些功法,让他为己所用。那些男侍一旦被阴相思烙下印记,此生便再无法背弃逃离她,但是倘若男侍年老色衰又或受伤残疾无法恢复,阴相思便会立刻舍弃他,换上新人将之顶替,因为一代代换的太多,有时候她连名字都记不住,便给男侍们用一二三四来编号代名,旧人走了新人顶上,数量维持不变。   那些男侍对于阴相思而言,倒比工具还工具,而且她喜新厌旧速度快得很,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刺激。   她娘说的时候满脸嫌弃,花焰当时太小听得懵懵懂懂,不太能理解,现下忽然有几分说不出心情复杂。   这么一对比下来,她和陆承杀倒也不算是最惨的。   花焰出声叫他。   陆承杀回道:“怎么了?”   花焰道:“没什么,就想叫叫你。虽然见不到,但知道你在边上,也蛮好的。”   陆承杀不知说什么,半晌才道:“他们……总能理解的,你……特别好。”   花焰一时又被他逗笑:“你这是在安慰我吗?不如说两句好听的来哄哄我啦!”   她知道这是在为难陆承杀,但心里倒很高兴。   陆承杀迟疑了一会道:“……你要骗我或者给我下药,也没关系。”   花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陆承杀道:“知道。”   花焰脸一红,道:“不对!你知道那是什么药吗?”   陆承杀道:“毒药?”   花焰道:“是你上次在迷谷镇中的那种啊!”   陆承杀:“……”   花焰道:“你要是愿意,我现在去找他要去!”   陆承杀陷入了巨大且漫长的沉默中。   花焰道:“就知道你不行,算了,我们走罢!”   陆承杀:“……”   花焰本来还想优哉游哉逛逛,再回教。   只是这次谢应弦的回音来得极快,花焰还没走出城里,就有魔教弟子给她送来了消息,她本以为是谢应弦对羽曳说的话有什么看法,没想到他说的是另一件事。   花焰仔仔细细看完信笺,随手将之捏成粉碎,面色慢慢凝重起来。   没时间回教,花焰又乔装了一下即刻赶往了另一条路。   这件事颇有几分骇人。   谢应弦顺着那张地图上可能有的位置挨个派人查探,他尽量挑机灵的弟子去,搜索的十分仔细,那张地图年代已久,他本来不算抱太大希望,但竟被他真的找到了江楼月的亲戚,也就是江家人所在。   只可惜,那些人全死了。   在十来年间,江家人陆陆续续一个个或意外或因病而亡,偌大的宅子都空了下来,只剩下一个守门人。   守门人受过江家人恩德,但他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道是这家人运气不好,还有个亲戚也不常来,他就一个人独自守着这座大宅。   谢应弦怕打草惊蛇,没有派人深探这座宅子,但他调查过那些人的死因,全都十分蹊跷。   比如有深闺小姐去庙里上香,结果意外坠崖在山崖下面发现尸首,又或者平日里不大爱饮酒的老爷突然因酗酒过多而暴毙……虽然解释为爱女意外身亡所以借酒消愁也不是不行,但就是让谢应弦觉得十分牵强,而后则是失去夫君爱女的夫人悬梁自尽,其他亲戚也陆陆续续如此。   江家这宅子在远郊,他们平素也不爱与人交际,周围人只知道这家人出手十分大方,夫人小姐的衣衫也都华贵无比,定期有人送些东西过来,出了事之后依然有人过来,只是渐渐来的少了。   因为素来低调,他们连殡葬都一切从简,连法师也没请,灵堂也没置,只匆匆买了块地便下葬了,当地人提到也只会唏嘘一声,并无多想。   还好那位置离得不远,花焰赶过去时,谢应弦正在城中一间客栈里,凝音和绛岚在外面守着,花焰同她们俩打了个招呼便进去了。   只是谢应弦和花焰两人现下都是易容乔装,看起来倒还有几分滑稽。   谢应弦穿着灰衣拢着袖子,妖异的脸上糊满了长须,发上也夹了几缕雪白,是扮成了一个老头,花焰则恰好扮成了一个老婆婆。   没想到他会亲自来,花焰还有点意外:“这么紧要吗?”   谢应弦倚在一张坐塌上,榻上小桌摆了几碟吃食和一壶茶,他仿佛一个老态龙钟的老者,慢吞吞捻了一粒花生丢进嘴里,不答反问道:“你来时有人跟着你么?”   花焰摇摇头道:“应该没有。”   她挺小心的,而且还有陆承杀看着。   谢应弦用符合他外形的语调慢悠悠道:“怕打草惊蛇,有人毁尸灭迹——这件事我怀疑是江楼月所为。”同时,他把小桌往花焰那边推了推,问道,“吃吗?”   花焰刚想拿块酥饼,听他一说,不由一惊道:“江楼月干嘛杀自己家人?”   谢应弦继续慢悠悠道:“对,寻常人是不会,但倘若这江楼月是个假的,那杀得就很有道理了。”   花焰愣了愣:“假的?”   谢应弦微微一笑,解释道:“你之前跟我说的我又去调查过了,江楼月之前喜欢穿碧衣,再之前是黄衣,再再之前是白衣,但以往都至少有个二三十来年,唯独碧衣时间极短,只有不到十年,之后江楼月就换了现在这身姹紫嫣红的红衣。而恰好是在这段时间里,江家人一个个离奇身亡,到现在几乎一个人不剩。”   花焰想想之前遇到的江楼月,顿时有些寒毛倒竖。   谢应弦又丢了两粒花生进嘴,略起身倒了两杯茶,递给花焰一杯,道:“从始至终也没听过哪个江楼月会武,江楼月身边护卫也一直不少。若有这般本事和你打得不相上下,甚至隐隐胜过你,那江楼月当是个不出世的奇才。江楼月戴着面具又伪装了声线,是可以以另一个身份大出风头的,但江楼月没有,这又十分奇怪,而我猜测武林青年侠客榜空悬多年的第一位,只怕也是江楼月心有不甘,给自己留的。江楼月要么是另有身份,要么是身份见不得人,总之若只是个普通江家人,一切都很不合理。”   花焰接过茶,抿了一口压压惊,边想边道:“那也许是江家有规定,不得以其他身份出风头呢。”   谢应弦道:“我本来也这么想过,但那就没有必要一个个杀掉自己的家人了。我问过了,江楼月的家人也都不会武,江楼月这一身武功来得太奇怪了。”   花焰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谢应弦用指节叩了叩桌面,道:“去宅子里找找有没有线索,人越少越好,我本来只打算一个人去,既然你来了,那我们就两个人去。”   花焰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觉得可能会是三个人。”   谢应弦叩桌的手指一顿道:“他还在跟着你?”   花焰点了一下头,犹豫道:“你要见见他么?他毕竟也算是你的……”   谢应弦手指摇了摇,道:“那就不必了,我怕他见到我控制不住拔剑想砍我。”   花焰努力保证道:“他不会的!”   “那可说不准。”谢应弦笑道:“对了,你把耳朵靠过来,我跟你说两句。”   花焰也没多想,依言把脑袋凑过去。   没想到谢应弦伸手,便在她耳朵上捏了一把。   花焰一惊,躲开,下意识道:“你干嘛!”   顿时便能感觉到客栈房里飘出一股浓郁杀气。   谢应弦用指节抵着鼻尖,笑道:“原来是在上面。”   花焰知道他在干嘛了,只是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种预感在两个人走出去,小二对着谢应弦打招呼道“老伯好”时,谢应弦则对那位小二介绍一身老婆婆打扮的花焰为“这是我那口子”时越发明显,就连那小二都感觉到不对劲,浑身一抖,匆匆应了声,话也没说两句,撒腿就跑。   谢应弦做得十分明显。   没一会,花焰就小声道:“你是故意的吗?”   谢应弦也小声道:“逗逗他看能不能把他气出来。”   花焰想想道:“这不好吧……”   谢应弦道:“其实当初你若真想逼他出来,我倒有过一个馊主意。”   嗯?馊主意?   谢应弦很少这么形容自己的建议。   花焰不由回道:“你说说看!”   谢应弦口气十分平淡道:“你跟我成亲——”   花焰:“……嗯???!”   谢应弦挑眉一笑,道:“——当然是假的,就看他肯不肯来抢亲了。” 第103章 江府探寻   花焰顺着谢应弦的思路想了一下, 这么做,确实无论如何陆承杀都会来,但她忍不住摇了摇头小声道:“他知道肯定会气坏的!”   何止是气坏, 可能人都要气傻了。   估计还会觉得她是停夫再嫁,不守信用!   两个人声音都压得十分低,近乎于传音入耳,是刻意不让陆承杀听到。   谢应弦耸肩轻道:“你这也舍不得那也不忍心,我也帮不了你了。这主意虽馊, 但他若肯顶着压力上我教抢亲,你们也不是不能趁机把亲事办了,他若不肯……”   花焰道:“不肯怎么样?”   谢应弦笑道:“那便一辈子不要来了。”   他虽是笑,但话却不大像在开玩笑。   花焰抖了一下, 道:“算了算了……我们还是商量商量怎么去江家看看吧。”   正常来说应该是趁着夜黑风高去探, 但谢应弦道:“反正也没人,白天去好了,夜里要提灯, 反倒显眼了。”   两人换个身轻便衣裳,如同两个散步的老人, 大摇大摆朝着江家旧宅走去。   那处旧宅位置有些偏, 四下邻里都离得很远, 想来应该是怕被发现身份, 东风不夜楼树大招风,难免会有不法之徒想劫掠威胁索要钱财,因而越是避人耳目不与人深交越好。   这个想法本没问题,但出了这般事情之后反倒叫人不好查探。   谢应弦道:“我是让他们在附近打听有没有姓江的,或者离群索居又古怪的富庶人家,机缘巧合找到了这家凶宅。那守门人还记得一二, 我后来又查了这家人往年与东风不夜楼钱账上的往来,再加上其他林林总总的线索,基本可以断定是江楼月的亲属无疑。”   这种接连有人去世,死到绝户的宅子确实可以叫凶宅。   通常都被认为是风水不好,怨气深重,谢应弦只远远和人搭了几句话,再走近就逐渐寻不见人了。   花焰索性和谢应弦御起轻功,纵身进了宅子,只是他俩进去之后,便见后面一道黑影也跟着进来了。   三个人轻功都是一流,步履无声,不凝神去看,寻常人连道虚影都看不清。   宅子里久无人烟,虽然看得出偶尔会有人打扫,但还是难免会有尘埃,显得灰烬呛人,白日里透出几分诡异的萧索,花焰忍不住用袖子振了振,轻咳了一声。   谢应弦正要开口,就听见平白响起一道男声:“你没事罢?”   花焰挥挥袖子,小声道:“没事没事,就是有点呛。”   谢应弦道:“原来你们会说话的?”   花焰道:“面见不着,话总能说吧。”   谢应弦露出一分笑来:“那他是现在正在看着?”   花焰摇头道:“他说他不看。”   谢应弦附耳对她小声说了两句。   花焰想了想,又摇头:“现在不合适吧……”   谢应弦道:“那就出去再说。”   当下两人继续查探了起来。   江宅从外头看只是白墙黑瓦比寻常宅子要大一些,但内里却修葺的十分奢华讲究,排场十足,沿着影壁,穿过垂花门,走进游廊,处处可见雕栏玉砌,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中间还围了一个莲花池,以白玉拱桥相连,但如今池子里水质浑浊,只剩一些破败残枝和腐烂鱼尸,散发着淡淡腥臭。   谢应弦道:“这池子里怕也死过人。”   花焰道:“何以见得?”   谢应弦道:“你闻的太少了——有尸臭,与鱼尸有极细微的差别,当然我并不打算下去捞。”   花焰看了一眼淤泥横生的池水,毅然决然道:“我们还是进屋看看吧!”   里头的房间也很多,再加上灰尘又大,翻找起来颇费时间,而且他们还想找找江宅里有没有什么密道密室,就更费时间。   花焰为防陆承杀无所事事,对他道:“要不你到其他地方搜搜看?”   陆承杀默了一会道:“我不放心。”   花焰道:“这里都没什么人,有什么不放心的,而且我们教……教主在这,他很厉害的,不用担心我啦!”   陆承杀又沉默了一会,花焰还以为他走了,就听见他道:“……不放心。”   花焰还没开口,旁边的谢应弦倒是笑了。   “是我在才不放心吧。”谢应弦正十分闲适地信手翻箱倒柜,语气颇含几分揶揄,“你现在不放心可晚了。”   那股杀气又飘出来了。   花焰踮起脚扫着书柜上方:“你别逗他了!”   谢应弦抽出两封书信在看:“逗逗怎么了。”   花焰又掀了掀床褥:“……他人比较傻,你说什么他都会当真的!”   陆承杀的声音飘来:“我不傻。”   谢应弦把书信塞回去,随手抬起书桌,扑哧一笑道:“就是傻逗起来才有趣嘛。”   花焰最后看了一眼床底下:“呃……也没那么傻,就是、就是……”她犹豫了一下,“他比较单纯,正直!”   陆承杀这会倒不吭声了。   谢应弦把博古架抱到一旁,随口道:“那不是没区别。”   花焰掀着字画,挣扎道:“有的!是优点!”   谢应弦用手指叩着墙面,道:“在我看来,傻也是优点。你看齐修斯他不就是,人傻点会活得比较快乐,像羽曳那种,就是纯属自寻烦恼。”   他说话间,能感觉到那股杀气一直在他周身萦绕。   似乎一言不合就要杀过来。   谢应弦嘴角含笑道:“这样傻乎乎的正道弟子一抓一把,早说你喜欢,我当初可以直接给你抓点回来,也用不着你现在这么辛苦。”   正说着,有什么破空朝他袭来。   谢应弦随手接住,是柄玉如意,在他接住的瞬间碎成一块一块,从指缝间掉下。   没有杀意,但很明显是警告。   花焰转头惊道:“嗯?怎么了!”   谢应弦拍了拍手笑道:“这位陆少侠未免也太不经逗了。”   花焰不得不再次重申道:“跟你说了他很容易认真的!你别逗他了!你们俩怎么说也算是……”她顿了一下,“就不能和平相处吗!”   谢应弦挨个把抽屉打开又合上,似笑非笑道:“我是魔教教主,他是正道少侠,怎么和平相处?”   不料,陆承杀竟还“嗯”了一声。   花焰:“……”   她还是魔教妖女呢!   想想他们三个如今凑在一起,也是身份诡异,说出去都没人信。   算了,她不管了!   好在谢应弦之后总算有所收敛,他们粗略找了一圈,也只找到一些无关紧要的书信,还有一些生意经和演算之类的书册,谢应弦道:“这几年的似乎都被人提前拿走了。”   花焰还有几分犹疑:“真的是江楼月做的吗?”   她把从羽曳和尤为天处得知的消息都一五一十跟谢应弦说了。   谢应弦沉吟了一会,道:“艳红的袍角……要真是江楼月那可就有趣了。”   两人正说着,听见陆承杀的声音道:“有个通道,上面能看见口子。”   花焰连忙道:“在哪?”   陆承杀道:“东边耳房后面。”   花焰按照他说的过去,还真看见了一个不大的口子,掩在庭院的树下,十分隐蔽,仿佛是为了透气,但墙的对侧却没有口子,距离也有些不对。   谢应弦一望便知:“密道。”   像江家这种做事谨慎的,不可能不留有密道。   他正要去寻入口,就听见陆承杀又道:“把墙砸开就行。”   花焰道:“哦,那你砸,我让开一下。”   谢应弦不由一顿道:“……他总这么暴力吗?”   花焰想起当初在门派战被陆承杀砸塌的地宫,有些不好意思道:“咳咳咳……方便嘛!”又对陆承杀道,“你砸的时候声音小点,别弄出太大动静来哦。”   陆承杀“嗯”了一声。   谢应弦……算了,他反正也懒得去找了。   花焰躲到别处,黑衣青年随即便跃了下来,拔出漆黑长剑沿着口子往下砸去。   谢应弦揣手等在一旁,这还是他继停剑山庄一事之后第二次见到这位传说中他同父异母的兄弟,说实话,两个人都长得更像母亲,所以容貌半点不像。   就算站在一起,也看不出有血缘关系来。   陆承杀控制着刚刚好的力度,把墙体一点点砸烂,等露出通路,他便收剑准备走。   谢应弦语气闲闲道:“你还真打算这么下去?”   陆承杀这才缓缓回过头,他动作很慢,主要是为了克制自己的杀意,知道他是魔教教主,他本能会想砍他,他已经努力在克制了。   不敢入魔教,也是怕自己忍不住大开杀戒。   他对魔教那套服饰有本能的生理反应。   陆承杀面无表情道:“与你无关。”   谢应弦笑道:“你是与我无关,她可不是。”   陆承杀按住自己想拔剑的手臂,道:“要打出去打。”   谢应弦道:“那你可误会了,我不喜欢打架的。能用嘴解决的问题,就没必要动手——来说说吧,你怎么打算的?这么拖着她,合适么?”   陆承杀不言。   谢应弦语气平波无澜道:“你是觉得她非你不可么?还是就这么活该被你拖着?所以说我不大喜欢正道的一点就是,说是为了道义,但这道义其实并不讲道理。是非曲直只按立场算,就算你明知陆镇行是错的,也要陪着他一起错下去。这种执拗,谈不上正义,只是为了你自己心安。而为了你自己心安,却要她跟着你一起饱受折磨,难道不也是一种自私么?”   陆承杀怔了怔。   谢应弦继续洋洋洒洒开口,只是语气越发严厉,仿佛在模仿陆镇行般道:“说是对她深情,却连为她背负愧疚都不肯,她又做错了什么,要因为你被连累受罚?你看,只要你肯再努力背负多一点的愧疚,这件事就可以迎刃而解了……原本做错事的就是你,也该只有你一个人受折磨才对,她没道理因此见不到你。”   陆承杀动了动唇道:“我……”   花焰躲在一旁偷听,听到这里却有点不忍,忍不住出声道:“教主,你别为难他了!让他无视陆……他外公的话,估计比杀了他还难受,他要是整天愁眉苦脸,就算我和他在一起也不会开心啊。”   谢应弦:“……”   花焰小声道:“……我知道你在帮我。谢谢你哦!”   谢应弦道:“……算了,我们下密道看看吧。”   虽然谢应弦没说什么,但花焰莫名听出了一股怒其不争的味道。   没喜欢过人,他确实不懂嘛!   花焰有一点点的心虚。   石墙砸开,露出一条狭长的通路,一直延伸向下,甫一进去,便能闻到一股氤氲的湿气,和闷久了的腐朽酸臭,花焰又振了振袖子,想散去异味,但那味道实在太浓,不知藏了多久。   谢应弦已经迈步下去,仿佛闻不到那气味一般。   他掏出火折子,光亮照亮地下,眼前是一个封闭的密室,有桌有床有锁链,是用来囚禁人的。   那股恶臭更加浓烈,还隐约有血腥味。   火折子照在地上,可以看见有拖曳变黑的血迹,有脏污秽物,还有两条腐烂到一半的肢体,隐约可见其下骨骼。   谢应弦大略看了一下道:“有人在这里被软禁过,还被砍掉了一只手和一条腿。”   花焰不由道:“这……难道也是江楼月做的?”   谢应弦道:“不无可能,当然也可能是江家人囚禁的,看骨骼长度当是个女子,就是不知谁这么倒霉。”他举起火折子沿着墙壁看去。   花焰也掏出一个火折子正要看,然后便被人从后面捂住了眼睛。   感觉到熟悉的气息,花焰放松身体道:“你干嘛?”   陆承杀道:“我来看,你出去。”   花焰恍然了一下——想起在陆承杀眼里,她还是个胆小的普通的姑娘,面对骸骨会觉得害怕!   她收起火折子,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我在门口等你们。”   谢应弦侧了头道:“叫她出去干什么,这里反正也看不清人。”   陆承杀道:“她会怕。”   谢应弦疑惑道:“……???嗯?”   花焰点头掩饰道:“对,我怕!吓死我了!你们快点哦!”   谢应弦无语了一瞬,妥协似的道:“……好吧。”   于是密室里又只剩两个人。   谢应弦摸索着墙面看有没有字迹,被困在这里想必十分绝望,不留下些痕迹都不大可能。   陆承杀则低头端详腐烂的尸骨,和那些乌黑的血迹。   沉默久了也有些尴尬,谢应弦随口问道:“你到底怎么看她的?”   陆承杀没想到会被问到这个,他顿了一会,才道:“她很好,我要保护她。”   “然后呢?你是觉得她很柔弱吗?”   陆承杀在黑暗中俊脸微微泛红,道:“嗯。”   行吧,确实是个傻的。 第104章 真假楼月   谢应弦顺着墙面手指向下, 没有摸到字迹,倒是摸到了一块略有些松动的墙砖,他沿着缝隙手指用力,拽出了一小块砖头来, 由着火光, 可以看见一张布条被紧紧压在里面。   花焰站在入口处等了一会,一道黑影从她身旁一闪而过, 然后便见谢应弦走了出来。   她撇了撇嘴道:“你们看完了?”   谢应弦应了声, 两指夹着一张布条递给了她。   那布条像是从衣服上撕扯下来的,边缘参差不齐, 上面的字迹洇开, 是一片深红近黑, 依稀可以辨认出几个字来。   ——救我。江。月。   谢应弦道:“是用血写的, 要么是留着待人发现的, 要么就是想送但没能送出去的。”他顿了顿, “楼字笔划太多, 可能就没有写。”   花焰对着布条惊了一会,道:“这里面关着的……是真的江楼月?”   里面光线那么差,又没有灯,估计就这几个字也是沾着自己的血摸黑写的, 所以看起来歪歪斜斜, 难以辨认。   谢应弦道:“你之前见到的,估计就是冒名顶替的。江楼月不露脸不露声,因为更换过人,只要看起来差别不太大,便没有人质疑,唯一有可能发现问题的亲属也都被一一处理干净了。”   他话说得轻描淡写, 花焰却有点不寒而栗。   主要她不久之前还和江楼月对上过,那时候不知者无畏,也没想太多,现在知道对方是个杀人全家的冒牌货,还把真正的江楼月砍手砍腿囚禁在地下,如此这般还能心无芥蒂的用着江楼月的身份逍遥快活,心态未免太好,人也未免过于丧心病狂。   若真是这样的人,倒也未必做不出谜音龙窟那样的案子。   花焰想了想,道:“那真正的江楼月呢?已经死了吗?”   谢应弦道:“尸体不在这里,要么是被转移,要么是被掩埋了,但若是掩埋没必要留下这两部分肢体,大概率是被转移。她在这里呆的时间或许不长,若是十来年都被关在这,那留下的痕迹绝不止这些。那张布条大抵也是想向自己的亲人或是外界求救,可惜没有机会。”   花焰不由道:“也太惨了吧……”   照谢应弦的说法,江楼月只被关在这里一段时间,想向自己的亲人求救,却不料亲人们一个个接连意外身亡。而更扭曲的是,一开始亲人们还不知江楼月被关在这里,他们一无所知照常度日,说不定还欢声笑语,不想自己的亲人却被关在下面饱受折磨。   花焰方才还怀疑过江楼月的亲人们是不是有问题,比如联合外人篡权夺位之后又内讧什么,但很快就否定了这种可能性,若早发现不对,开始死人时就应该鱼死网破了。也只能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有心算无心,才会这么蹊跷的一个个死尽。   比他们教过往所为还要心狠手辣的多。   陆承杀的声音欲言又止地响起。   花焰敏锐察觉,道:“嗯?你想说什么?”   陆承杀犹豫了一会。   谢应弦帮他道:“他怕吓到你不敢说,那只胳臂和腿上的肉都是被一片片削下来的,最后才被砍断,时间不会太长,可能也就近些年。”   花焰愣了愣:“凌迟?多大仇啊……”   谢应弦道:“要么是那个假江楼月本身嗜好凌虐,要么就是确实挺大仇的。不过这事有点悬,江楼月以往连面都很少露,我之前翻来覆去也没查到她有什么大仇家,或者与人结怨。生意上的往来绝不至此,假江楼月接手之后也没见对哪个商家拱手让利,更没见钱财大批外流,不然早能查出问题。”   花焰沉思了一会,联想之前见过的戏曲,道:“那有没有可能是江楼月本人的,她是个女子吧?假江楼月不知是男是女,是女的说不定是情敌,是男的……也许是慕恋江楼月不成,恼羞成怒,性情扭曲……”   谢应弦顿了顿,似乎不解道:“……你们男欢女爱还能把人折腾到凌迟?”   花焰语塞了一瞬,道:“一般是不至于,但那种虐恋话本里,也不是没有强取豪夺把人关在密室里……咳咳……一关就是许久,不折腾到双方都心力交瘁不罢休,那女子也可惨了!”   谢应弦道:“会切断肢体的吗?”   花焰想了想道:“也许她抵死不从,拼命反抗?”   谢应弦平淡道:“那下药便是。而且床榻上没有你想的那种痕迹,就连秽物也都在里面,我不认为假江楼月对她有什么感情。”   花焰道:“可假江楼月明明能直接杀了她。”   谢应弦道:“也许假江楼月想从她嘴里撬出什么来。”   花焰无法反驳,道:“好吧,总归是那个假江楼月造的孽。那我们怎么去揭露这个假江楼月,仅凭这一张布条没人信我们的吧。”   他们连江楼月的尸首都没找到,更何况在江湖上东风不夜楼楼主的名声可比他们正义教好多了,江家这个凶宅里人人各个死于意外,也没有证据说是江楼月做的,硬要扯起来说不定又会变成他们魔教害了江楼月全家,还栽赃江楼月。   名声太差说什么都没人信啊!   谢应弦忽然一笑道:“我们不是有个正道少侠?”   不等陆承杀开口,花焰先道:“他都被逐出停剑山庄了!已经没什么用了!”   陆承杀:“……”   花焰连忙道:“我不是在损你,我只是……”   证据不够多,陆承杀搀和进来,也无法撼动江楼月,反而可能搭上他好不容易挽回了一点的名声。   然而陆承杀只在短暂沉默后,道:“我去说。”   谢应弦道:“你怎么说?”   陆承杀道:“我去找江楼月对峙。”   谢应弦道:“万一江楼月不承认呢?”   陆承杀道:“打过再说。”   谢应弦悠然道:“无故对江楼月下手,说不定会被当做是魔教指使的,那你的名声就完了。你不是还想挽回名声,有朝一日得到陆镇行的谅解?”   陆承杀只迟疑了一刻,便道:“做应做的也很重要。”   谢应弦道:“你只是跟着她而来,就不怕这是我们做的一出戏,为的是栽赃江楼月,逼你去对付江楼月?”   他教主当惯了的臭毛病,对熟人以外的人说话总喜欢放点钩子试探人家。   花焰忍不住道:“教主……”   然而谢应弦伸手对她比了个“嘘”。   陆承杀道:“我信她。”   谢应弦勾起一点嘴角,道:“若她真是骗你呢?”   陆承杀道:“她不会。”   谢应弦微微讶异道:“嗯?你这么笃定?”   陆承杀点头道:“嗯。”   花焰也跟着点头道:“嗯!”   谢应弦:“……”   不过也只是一瞬,谢应弦绽开笑容,挑了挑眉尾,细长的狐狸眸微眯道:“我随口一说的,没骗你,不过这件事也用不着你出面,因为我们还得再查下去。大小姐,你之前说调查谜音龙窟会有人追杀是吧,那我们试试看弄出点动静来查这座江宅,有没有人追杀。”   他们方才一直十分小心,动作也很轻快,除了砸墙那会,几乎都躲在房间里。   现在既然已经确定了现在这个江楼月确实是假的,那江家人的离奇身亡也就没有悬念了,毕竟江家人活着,就算他们看不出纰漏来,但一旦有人发现问题,江家人也可以成为指认的关键人证。   现在死无对证,剩下的谜团就只有——假江楼月到底是谁,和假江楼月和谜音龙窟案有没有关系。   之后谢应弦给自己的易容稍作修改,变成了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侠客,随后他跃出江府,大大咧咧晃到门口,与守门人高声攀谈,两人交谈了一阵子后,谢应弦然后表示想进去看看。   守门人摇头道:“这里面都好久没人来了,阴森森的,你还是别进去了。”   谢应弦十分和气地笑道:“谢谢这位兄台的好意,不过不妨事,我就是慕名而来,觉得这江家人死得蹊跷,想来看看,很快便出去。”   守门人叹气道:“这江家人是有点邪门,可惜了啊,唉,连带着这宅子也……”他小声道,“之前有小贼想进来偷东西,后来被发现死于非命,我是同你一见如故才跟你说的,其他人我就直接挡回去了。”   谢应弦做出一副惊讶表情:“竟还有此事,那我更要去看看了。我打小阳气便重,什么鬼怪都不怕,所以才一见这凶宅就好奇,而且我学过一点镇魂之法,说不定还能帮这宅子平息一点怨气。你放心,我可是习武之人,若出了什么事,绝不怪罪于你。”   花焰在远处听谢应弦胡说八道,不由对陆承杀道:“下次他说什么你都别当真!”   不料,陆承杀居然道:“我没当真。”   花焰略略惊讶道:“你能分得清?”   陆承杀仿佛重复文本一般流畅道:“魔教之人生性狡诈……”   花焰挑眉道:“……嗯?”   陆承杀补充道:“……除了你。”   这还差不多!   两人正聊着,那边谢应弦已经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守门人放他进去。   此时天也渐渐暗下来了,他大摇大摆进去,仿佛无所畏惧一般,花焰跺着脚等在外头,眼睛一眨不眨望着江宅。   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花焰就看见几道黑影也潜了进去,随后自己头顶也有一抹黑影闪过——两种黑影速度截然不同,前者花焰能清晰看见那一道道黑影是如何翻墙越过,后者快到连残影都几乎分辨不出。   花焰随即跟了上去。   她越墙而过的时候,那几道黑影已经整齐划一地倒在了地上,旁边站着一个揣着袖子倚栏而立的谢应弦。   谢应弦耸肩道:“我没动手。”   陆承杀平静的声音从某处传来:“打晕而已。”   那几个黑衣人显然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花焰与有荣焉了一瞬,对谢应弦道:“他是不是动作挺快的?”   谢应弦斜睨她。   花焰道:“我就说他天赋不比你差吧!”   谢应弦用靴尖揭开一张张面罩,道:“你这还没嫁过去呢,倒也不必……”   陆承杀道:“她嫁了的。”   谢应弦脚下的动作一停:“……什么时候的事?”   花焰连忙打断道:“权宜之计,做个样子而已,不作数的!”   她有一分心虚,毕竟还没跟谢应弦说过,就这么稀里糊涂把自己嫁了,感觉很不好意思,一开始倒也想说,但后来生陆承杀的气,渐渐也就忘了。   陆承杀道:“算……”   花焰道:“算了吧,我们先看看这几个黑衣人。”   陆承杀的话闷在嘴里。   谢应弦倒也顺着她的话:“脸上都毁了容,身上也不见任何标记,你们之前见到的也是这样?”   花焰也跟着看了看,还掰开那黑衣人的嘴里查看,确认过点头:“是一样的,不过通过这样的死士能确定吗?”   谢应弦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谜音龙窟,问剑大会门派战,江府,还有之前许多我怀疑过,栽赃我教所为的事件,如果都是江楼月设计的,那就不大奇怪了。东风不夜楼有全江湖最完善的情报,上至达官贵人下至三教九流,也没有他们联络不上的人,情报那么多,掌握他人的弱点只怕也不少,这样的组织头领若想作恶,可谓轻而易举,还绝对不会被怀疑。”   花焰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谢应弦道:“接着查,不过前后这两拨已经打草惊蛇了,假江楼月只怕短期内都不会露面,也会抓紧时间销毁证据。依我所见,这江宅要不了几天就会起一场大火。”   花焰怏怏不乐了一会,道:“怎么真的做了坏事的抓不了,我们还得天天背锅。”   谢应弦道:“因为这世道就是这样不讲道理。”   陆承杀的声音冷不丁响起:“若是无辜,自会真相大白。”   谢应弦闻言,笑道:“怎么了?这位正道少侠,你不杀魔教之人了?还想帮魔教洗白?”   陆承杀顿了一下,道:“作恶我还是会杀的。”   谢应弦道:“你想正大光明娶她,最好收敛一下,不然我可不同意。”   陆承杀:“……”   谢应弦似笑非笑道:“只许陆镇行不同意,我们正义教就一定会答应?”   陆承杀的声音卡住。   花焰小声软语道:“教主,你会同意的对不对……”尾音拖长,形似撒娇。   谢应弦看了她一眼,目光和上次她打断他的话如出一辙。   花焰更加心虚了。   他们本来就很不容易了!不要再增加磨难了!   她努力用眼神示意谢应弦。   谢应弦看了她一会,叹了口气,幽幽道:“这样吧,陆少侠你怎么也算我血缘上的弟弟,先叫声哥哥来听听,我再考虑考虑。”   花焰:“……?”   陆承杀:“……???” 第105章 醋坛翻了   花焰觉得他们俩都不大想认这个兄弟关系, 主要还是前代教主谢长云造的孽,他一天正经爹都没当过,导致他俩一个是娘亲一人拉扯大, 另一个连娘亲都没有, 孤苦伶仃长大, 要不然看在亲爹面子上总归有一丝亲厚,她就不用这么头疼!   她甚至还想过, 要是陆承杀从小是在魔教长大而不是停剑山庄就好了——那她一早就能认识他了!   说不定都不会有羽曳什么事,她和陆承杀就可以直接定亲了!   也用不着这么发愁了!   但现在他俩时不时便要剑拔弩张一番, 尤其在陆承杀被逼着、被迫着, 万分屈辱地,从齿缝间挤出那声“哥”开始。   谢应弦当场便坏笑出了声。   花焰原本想阻拦, 但又觉得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反正他们本来就是血缘上的兄弟嘛!   于是便没有阻拦。   她心里还想着叫了说不定他们能关系好些, 事实证明,她纯属想多。   陆承杀那股激烈的杀气她站在边上都能感觉的到, 杀意十足中还含着一丝委屈。   偏偏谢应弦在侧,她也不好出声哄他,只能任由他继续委屈。   如今他们已经出了江宅,谢应弦拢着袖子, 一身灰衣起了他先前那个提议。   当时他们还在江宅里, 怕闹出动静太大, 花焰便婉言拒绝了, 现在她也很想拒绝啊!   谢应弦的主意真的每一个都直奔气死陆承杀去!   他还继续传音道:“你不是想见他,不妨试试?”   花焰也传音道:“他会不会觉得我在耍他?”   谢应弦理所当然道:“那又如何?”   嗯?   谢应弦还补充道:“反正他傻。”   不要欺负老实人啊!   对她的态度,谢应弦颇为纳闷,他传音道:“以前也不见你对羽曳这么护短, 我不过略逗了逗他,又不会拿他如何。你待他太好,久了他未必会真正觉得珍惜。”   花焰道:“他会珍惜的!”   谢应弦还是很纳闷:“你都吃过一次亏了,怎么还敢这么笃定。”   花焰脸有一分红:“他和羽曳不一样,我对他……和羽曳也不一样。”   “行吧,是我不懂。”谢应弦很干脆地承认,“不过想娶你,他现在这个态度我不太满意。”   花焰犹豫道:“怎么样你才满意?”   谢应弦道:“他太端着了,让他改改。”   花焰惊道:“他这也算端着?”   谢应弦点头道:“对,没错。现在是他要求娶你,姿态放低点,叫声‘哥’都这么不情不愿,凭什么觉得我们正义教就容得下他?这事屈长老和其他几个长老还不知道,他们都当你确实只是玩弄欺骗他,他最好演得情深一片又对正道狼心狗肺一点。”   花焰道:“啊……哈?”   谢应弦挑起一边眉毛,露出个不怀好意又妖里妖气的笑容:“要不你让他自废武功,做个只能被你保护,忍人磋磨的小相公?到时候应该没人会有意见。”   花焰立刻道:“……我回头就去劝他!劝他改改!”   谢应弦道:“那你不如现在就让他下来。”   花焰又在犹豫,谢应弦的馊主意真的很馊啊!   她犹豫了好一会,才试探着照着谢应弦所说的,发出了一点暧昧的声响。   谢应弦把她的长发稍稍往后撩了一点,露出一边白皙小巧的耳朵,顺便揉揉乱,同时传音道:“你把自己的衣服也扯乱点。”   花焰点点头,正扯着,就真见那道黑影从空中掠了下来,没冲着她,冲着谢应弦去了。   谢应弦左躲右闪避开陆承杀的攻击,同时嘴角勾起一抹笑来道:“你不是不敢见她么?怎么这时候敢现身了?”   陆承杀克制着自己拔剑的冲动,抿紧唇道:“别碰她。”   他其实已经忍了很久了。   从知道这个人是魔教教主开始,他就不由自主的提高了警惕,但因为她与他亲厚,陆承杀也只能将自己的敌意收敛按下,他也不想她为难,但这个人当真恶质,三番两次戏耍逼迫他不说,与她单独相处时,居然真的不规矩。   他只是不看,又不是聋了。   谢应弦道:“你这样找我晦气也没用,不如去看看她现在是什么模样?”   陆承杀不言,两人没用武器,疾风骤雨对拆了数十招。   花焰虽然很想说你们别打了,但是……看他们俩打架她又莫名有点兴奋,毕竟她好奇陆承杀和谢应弦谁更强点,好奇已久了。   她摸了摸袖子,甚至翻出了一小包瓜子,觉得不合时宜,才又塞了回去。   正在此时,谢应弦传音对她道:“你叫一声。”   花焰会意,找了块干净地,往上面一歪,又把衣襟拉开些许,衣服扯得更乱一些,长发也稍微弄乱,然后才惊叫一声。   陆承杀听见她叫,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来。   视线一触即转,他回过神来,语气几乎有几分怒不可遏道:“你做了什么!”   谢应弦语气寻常道:“我和她一道长大,情同兄妹,搂搂抱抱也没什么。”   哪有兄妹搂搂抱抱的!   谢应弦也就仗着陆承杀不太懂罢了!   花焰正内心吐槽着,就听见陆承杀道:“不许抱!”   谢应弦道:“你人都不在,那可管不了,而且……”   眼看着谢应弦还要开口气陆承杀,花焰忍不住道:“……你们别打了,我脚扭了,管管我?”   这话说得花焰都有点心虚,武功到这个份上脚还能扭和路走得好好的平地摔也也没什么区别了,谢应弦那边已经在憋笑了,但陆承杀浑然不觉。   谢应弦挡开陆承杀的攻击,肩膀都在微微抖着道:“走不了了是吧,来,我抱你起来。”   陆承杀挡在他面前,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不许抱!”   谢应弦道:“那总不能让她一直在地上待着?脚踝扭了,指不定我待会还得给她上个跌打药。”   花焰立刻眼疾手快掏出胭脂,掀起裙角拉下锦袜,在脚踝足裸处薄薄涂了一层,又稍微揉了揉红,她这会已经把那个老婆婆的易容给卸了,还迅速翻出铜镜照了一下,确保自己美貌才又放了回去。   陆承杀迟疑。   谢应弦一副无所谓的口吻道:“闪开,该去哪去哪,别挡着我抱她回客栈。”   陆承杀的挣扎简直写在脸上,谢应弦就这么饶有趣味地看了一会,陆承杀终于被他游刃有余的目光逼得低声道:“我来。”   谢应弦笑道:“你都不敢见她,怎么来?”   陆承杀背过身去,倒退到花焰面前,道:“我背你。”   花焰已经很紧张又很惊喜了。   然而谢应弦还不满意,他道:“背在你硬邦邦的背上能舒服么?你不行,就我来抱。”   不得不说,谢应弦当真了不起。   这位懒得出奇的教主,别说让他抱人了,平时多拿点东西他都懒得,所以身上大多数时间连佩剑都没有,但他偏偏就是能说出一股我经常抱人的味道。   陆承杀僵了片刻。   谢应弦已经朝着两人走来。   陆承杀转过身去,手臂绕过花焰的膝弯,一把将她抄抱了起来,花焰顺势也就把两条玉藕似的手臂挂在了陆承杀肩上。   她终于又如愿以偿看到了陆承杀泛红的耳朵尖,和他脸上那抹微红。   花焰几乎想翘起小腿,在他怀里晃晃,但她忍住了。   开心的太明显怕是会被发现有问题!   谢应弦朝她斜看过来一眼,花焰立刻露出了感激的表情。   但这一幕简直堪称在陆承杀眼皮底下眉来眼去,他虽然不大敢看花焰,却能清楚看见谢应弦的表情。   陆承杀闷了一会,到底忍不住极小声道:“……你是不是想他抱?”   花焰一愣,摇头道:“我当然想你抱了!”   她感觉到陆承杀似乎抱得紧了一点,他又默了一会,道:“你们……平日很亲密?”   花焰不好当面拆台,含糊道:“还好啦,就一般……”   陆承杀道:“……一般是多亲密?”   察觉到他语气下的闷气。   花焰收紧手臂,凑过去,唇印在他颊边亲了一下,道:“肯定没有我们这么亲密啊!”   谢应弦咳嗽了一声道:“我先回客栈了,你最好也快点。”   说完,他倒是身形飞快地走了。   陆承杀并没有追的意思,他以相对而言慢吞吞地速度抱着花焰走在后面。   几乎谢应弦一走远,花焰就听见陆承杀道:“你们能不能……不搂搂抱抱。”   花焰啼笑皆非道:“他骗你的啦!故意气你的!”   陆承杀顿了顿,道:“真的?”   花焰道:“说了我只跟你亲密嘛,你要信我!”   陆承杀略点了一下头,然后单手抱着她,空出一只手,目不斜视地帮她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只是不去看,指尖就很容易触到她露在外面的肌肤。   花焰忍不住发出一些轻微的声响。   比起刚才刻意,近在耳边,反倒更撩人。   指下的肌肤滑腻,陆承杀沁出一点汗来。   偏偏花焰双手揽着他,指尖也若有似无地在他颈侧轻点,像捉弄人似的,点一点再放开,引得他身体发热,连她呼出的气息都很醉人。   陆承杀身体绷紧。   现在他倒是不怕再冒犯她了,但还是……   花焰抱怨着嘟囔道:“你怎么这么能忍啊!抱着我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没想到这次陆承杀回的比她想象中快多了。   他说:“有。”   花焰当即道:“什么想法!说出来听听!”   说着,她还暗示似的摸向了陆承杀的喉结,这里应当是习武之人十分脆弱的部分,但她摸去,陆承杀毫无抵抗,任由她的手指在那块上下活动的肌肤前来回抚摸。   陆承杀抿了抿唇,他现在应该念念剑谱或者经文,让自己平静下来,但身体和大脑却都不大受控。   他艰难道:“……再等等。”   说着,陆承杀终于加快了脚步,眼前依稀可见客栈的踪影,他不想被人看见,便抱着花焰直接攀墙上屋檐,自屋顶上走过,连客栈的门都没入,直接把她从窗口送进了房间,放在榻上。   花焰还在琢磨他这句再等等是什么意思,现在已经到客栈里了,他说的再等等不会是……然而陆承杀已经松开了她。   花焰:“……”就这?   然后只见陆承杀忽然弯下腰,道:“跌打药。”   花焰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找出一瓶给他,又听陆承杀道:“哪只脚?”   她顺势就抬起了刚才涂上胭脂那只。   陆承杀似乎做了一会心理建设,才除了她的绣鞋和锦袜,露出那只纤细漂亮的赤足来,脚踝的位置果然有些泛红,边上还挂了条银链子。   花焰有一丝紧张,怕他看出问题。   但陆承杀好像到她这里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一样,倾倒了一点跌打药,抹在她的脚踝上,便轻轻揉了起来。   之前尤为天被他上药上的鬼哭狼嚎,这会她倒是丝毫感觉不出他在用力,只能感受到他微微带着温度的指腹在她的脚踝近足处轻轻触碰着,异常小心,好像他握着的不是她的脚,而是什么珍贵易碎的瓷器。   花焰咬着唇,略略往上抬了抬裙角。   她足背都不知不觉弓了起来,其上皮肤白皙近乎透明,五指蜷缩泛着淡淡粉色,挂在脚上的银链子也时不时被碰到,发出些泠泠细微的声响。   陆承杀低垂着头,花焰的角度只能看见他乌黑的发顶,高束的长发垂在一侧,他的睫羽紧张颤动,而动作也格外认真,只是触碰到她的手指,仿佛越发的热了。   脚踝上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   怎么回事!   她怎么也突然莫名紧张起来了!   只是上个药而已!   花焰定了定神,又抬了抬裙角,把整条纤细匀称的小腿露在外面,然后对陆承杀道:“你真的不抬起头来看我一眼吗?”   陆承杀闷声道:“不敢。”   花焰紧接着问道:“为什么不敢?”   陆承杀没有回答。   花焰轻轻扬了扬足,用足背蹭了蹭他道:“看一眼而已,没事的!反正你刚才都看过了!再多看一眼也没关系的!”   陆承杀声音沙哑道:“有关系的。”   花焰忍不住气道:“正常人有你这么能忍的吗!是不是我太没魅力了!”   陆承杀声音哑得更厉害,道:“不是!”   花焰气得抽脚道:“算了你走吧!我自己上药就行了!”   再这样下去她都要意动了。   花焰正想着,忽然感觉到有什么覆盖了过来,回过神,陆承杀已经把她压在榻上重重吻住了。 第106章 五门大会   陆承杀的气息笼罩过来, 花焰霎时浑身一软,其实唇贴过来也就那么一瞬间,但大脑空白回神却过了许久, 仿佛喝醉断片一样, 有意识时, 已经唇齿勾缠,吻得热切。   纠缠间可能不小心把帐子拉了下来,里头光线被遮掩,不甚明晰, 更容易叫人神智昏聩。   也更容易让花焰想起上一次他们红烛帐暖的时候。   陆承杀闭着眼睛, 一只手撑着榻, 另一只手则扶着她的腰, 些微的重量压过来, 是一种微妙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花焰的心脏砰砰跳得很快,能感觉到贴着的躯体的热度, 她的手正拽着陆承杀的衣襟, 因为过分用力, 那里也被她扯得松松垮垮,几乎要散开。   意识回来,就能听见周围的声响,虽是晚上却还没到深夜, 附近有小二领着客人上楼的声音, 有门口人路过的声音, 有客栈大堂里人交谈的声音,还有隔壁……隔壁谢应弦回来正与凝音、绛岚闲聊的声音。   花焰尽量克制住没有发出声响,只有些难耐的鼻音。   “这一趟江府查探的如何?她应该回来了吧, 我去问问她要不要吃点什么。”   “先别过去,说不定还没回来。”   “那我去问问也不碍事,刚好买了糕点,给她送一些过去。”   花焰顿时连鼻音都不敢发了,她下意识有些紧张地并起腿,可惜还没合拢却先夹住了陆承杀的大腿,她连忙再分开,然而陆承杀握在她腰上的手滑下来,一把便握住了她一侧的膝盖。   他的声音自唇齿间闷闷传来:“别动。”   又不是她想动!   花焰红着脸传音道:“你先把手松开……”   陆承杀也传音道:“你会动……”   两个人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听起来更苦恼。   偏偏这时候凝音在外面敲门道:“你回来了吗?”   床榻上的两人顿时一僵。   幸亏方才已经把灯熄灭。   花焰紧张地攀着陆承杀的肩膀,虽然她其实也没什么可紧张的,就算被发现也不会如何,但她就是莫名紧张……她想抽腿往后躲开一些,但陆承杀的手仿佛铁箍一般紧扣着,烫得她膝盖四周的肌肤都一阵颤栗,她手往下摸,想试图掰开陆承杀的手指,然而看不清楚再加上过分紧张,不小心便碰到了其他的位置。   陆承杀立刻闷哼一声。   花焰当即贴过去,堵住了他的嘴。   凝音还在敲门:“不在吗?那我……”她思考了片刻,道:“那我先把糕点放桌上吧。”   说着,她竟真的开锁推门进来了。   花焰这会都紧张得顾不上其他了,挂在陆承杀身上一动不敢动,倒是他因为半条腿还在外面,身子极轻极快的一旋,整个移进了帐中,只是连带着他抓着花焰膝盖的手一用力,将她拉向自己,贴了个密不可分,花焰仗着有内力,一贯穿得轻薄,倒真是有几分苦恼了。   只是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能看见陆承杀也分外紧张,他一眨不眨地看向外面,似乎也没意识到现在两人的姿势有多亲密。   凝音把一包糕点放在桌上,正准备走,忽然视线扫到掉落在地上的绣鞋。   “咦,怎么鞋子在这?”她一看床帐,“去查探这么辛苦吗?居然回来就累得睡了,我来看看……”   花焰本来还在紧张,但看陆承杀这么紧张,她忽然就没那么紧张了——反正大不了就是被看见,他俩都还穿着衣衫,要尴尬也尴尬不到哪里去!   这么想着,花焰甚至主动伸出手,又把他拽得更紧了些,柔软的部分紧贴,陆承杀几乎骇然地转头过来。   花焰在黑暗中朝他一笑,细白的手指在他后背上探索着摸了摸。   陆承杀整个脊背和身体都绷得十分紧。   凝音的脚步声似乎已经来到了床帐边上。   陆承杀的呼吸都屏住了。   花焰还犹嫌不够,在他身上继续点火,陆承杀忍无可忍,拽住了她的两只胳膊,又轻又快地压在了她身体两侧,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他的发梢垂下,几乎都要落到她的脸上。   凝音的声音在两人近在咫尺的地方响起:“不过门锁着怎么进来的,哦,窗户……我去把窗户关上。”   花焰微微抬起上身,在陆承杀唇上舔了一下。   这次轮到陆承杀俯身下来,堵住了她不安分的嘴。   凝音把窗户关上,想了一下道:“算了……”   说完,她推门出去,还把门重新给关好了。   随着凝音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到隔壁,两人总算松了口气。   陆承杀刚一松开唇,又被花焰勾住了,两个人昏天黑地在床榻上亲了一阵子,本来就紧张再加上忄青动,没一会就都热汗淋漓。   现在至少证明,不是她没有魅力,是陆承杀太能忍罢了!   而且他明明撩起来就很有反应!   花焰抬了抬腿,眼波里全是醉人的水汽,语气是抱怨但听起来却像是在撒娇:“……都这样了还要忍么?把我手放开嘛,我要摸摸你的伤……”   陆承杀声音喑哑:“都好了。”   花焰道:“不让我摸我不信。”   陆承杀道:“不行。”   花焰道:“为什么?”   陆承杀似乎咬着牙道:“你明知道……我……而且隔壁……”   花焰在他耳边诱哄道:“没事,他们不会再过来了,就当我们偷忄青好了!是不是还挺刺激的……再亲亲我啦。”   陆承杀这会意志力确实不大坚定,很快又垂头和她亲到了一起,只是隔壁时不时还能有些微对话声传来,他们聊了会正经事甚至开始揶揄起他们俩。   花焰被扣的手腕都湿漉漉的,握着她的手指也在微微打滑。   而他更是不自觉地在她身上蹭了蹭,蹭得她浑身酥软。   这会花焰倒终于知道害羞,她昏昏沉沉地想问他要不要继续,但又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恍惚间再次被陆承杀夺走了呼吸。   第二天一早,花焰出门便碰上跟她打招呼的凝音:“你昨晚睡得好早啊!是这一趟出来很辛苦吗?”   花焰含含糊糊应了声。   清醒过来,她觉得自己确实有点昏头,幸好碍于可能会弄出的响动太大,昨晚陆承杀还是没能做到最后。   虽然花焰觉得要不是陆承杀意志力惊人地在最后一刻从她身上下来,可能今天她就没法这么平静地站在这里和她打招呼了!   真被人听到那还是有点尴尬的!   更何况谢应弦也在!   当真色令智昏,不过总算亲了个够本。   反正花焰已经做好了很久都见不到他的准备,能多亲一次都是赚到,她咳嗽了一声,又拢了拢衣襟,遮掩住其下的痕迹,道:“我们回教吗?”   凝音道:“对啊,教主说可能还会有其他的麻烦。”   确实如谢应弦所说,没过几天就有消息传来,说江家那座老宅烧了。   因为主人都已经死尽,虽然守门人尽力求援,但火势太大,烧了几乎一整天,等火熄灭时,那座奢华的大宅子便只剩下一些烧焦的断壁残垣,里面所有的书卷文字和布帛珍宝更是都葬身火海。   凶宅这个名头倒是落得更实了。   谢应弦不大意外道:“虽然不一定有什么线索,但付之一炬会更安全。”   他们也动过心思从江家人的死因查起,但死者都已下葬许久,就算他们不顾惜名声掘墓调查,其一未必能查到什么,其二这样的证据依然无法公开拿出来。   花焰有点不爽。   谢应弦安慰她:“放火的人已经抓到了,依然是个死士。这么多无名无姓武功还过得去的死士,查下去又是一条路。总之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兹事体大,不可能全无证据。只是接下来,江楼月说不定要来找我们麻烦。”   一处宅子中。   羽曳匆匆赶到时,还有一分紧张。   他易容改扮几次,确保无人跟着他,才出现在这里。   宅子十分清幽,四周还熏了凝神静气的香,各式精致绝伦的香炉随意摆在角落,有描金的三足圆炉,镶着玉的方鼎铜炉,鎏金银竹节熏炉……每一个都价值不菲,但对于屋主人而言,和路边的泥炉并没有什么区别,淡淡香气萦绕,犹如丝丝缕缕的雾气。   宅院中还种了好些花花草草,如玉兰,海棠,木香等等,并几根参天而立的青竹,栽种的十分讲究,显出主人不俗的品味,在缭绕的香雾中,仿若梦境一般。   但羽曳却没有心思欣赏。   另有带着面具的仆从引他进去,主厅内隔着珠帘,坐了一个人,那人全然沉在烟雾中,不辨身形。   羽曳挺着脊背,还未开口,里面的人已经先说了话:“你是不是要告诉我,天残教正在调查我。”   这声音分不出男女,也分不出喜怒,赫然是东风不夜楼的楼主江楼月。   羽曳颔首道:“楼主消息好灵通。”   江楼月道:“都查到我头上了,我怎么还能不知道。”   羽曳道:“那个停剑山庄弃徒陆承杀现下同他们是一伙的。”   江楼月道:“我知道。他打了你,所为何事?”   羽曳苦笑道:“可能因为我原先与天残教妖女花焰定有婚约,他心中嫉恨便来找我麻烦。”   江楼月道:“只是如此?”   羽曳心念一转道:“他还追问了你的情况,不过我并没有说什么。”   他知道的确实不多。   但和江楼月说话绝对不要撒谎,谁也不知道江楼月能从哪里得到一条消息,毕竟所有的消息都是可以在东风不夜楼直接换成钱的,假消息则要命。   江楼月道:“羽公子,你放心,我自会拨银子给羽风堂,你比念衣当年识趣的多,不过我还要你再为我做几种药。”   羽曳莞尔一笑道:“什么药,楼主尽管说。”   江楼月道:“天残教我也不会置之不理的,这魔教教主当真手伸太长了。”   谢应弦的话应验的很快。   江楼月找麻烦的方法要更歹毒一些,穿着魔教青衣弟子服的一群人接连灭了两个小门派,那些人全都中了魔教的毒,死状凄惨,从掌门到弟子几乎死绝,只留下一两个活口。   活下来的更是对魔教恨之入骨,将魔教恶行宣扬的人尽皆知。   一时间又引起了江湖中一波声讨声,纷纷怒骂魔教丧心病狂。   但因为用的是魔教功法,下的又是魔教的毒,所以几乎没有人怀疑,他们几个在外行踪暴露的堂主更是举步维艰,在死了两个之后,不得不撤回魔教大本营。   花焰这几日总能听到骂骂咧咧的声音,若不是谢应弦拦着,好几个堂主长老只怕要真的冲出去找些小门派屠戮一番。   “凭什么我们就要被平白被污蔑!”   “就是,倒不如坐实了!就算被骂也不亏!”   谢应弦道:“你们出去和正道随便打杀无妨,找小门派屠戮便算了,那是正中对方下怀。”   前代教主便做过类似的事情,被污蔑,那就坐实了,反正是魔教,死活也不亏,但到了谢应弦这里,他大张旗鼓的改了名之后,便尽量减少这种泄愤的事情发生,因为没有必要。   “而且……”谢应弦道,“五门大会快开始了。”   正道的五门大会,几乎是五年一次,由五大门派参与,主要是商议江湖大事,也有些小门派与会,但话语权有限,大都只是参与罢了。   几十年前也有人提议过立一个武林盟主,但最终因为都无法服众而放弃。   这场盛会因为参与人数较少,而且没有精彩打斗与热闹可看,只是各门派长老师叔之流争锋相对,所以关注的寻常人较少,但丝毫不影响其重要性,东风不夜楼往往会连篇累牍的报道。   而今年这次的五门大会也依然由东风不夜楼举办。   武林中人早已习惯一到这种盛大集会,便由东风不夜楼出人出钱出力,他们效率高人脉广,经验又丰富,所有的事宜也都处理的十分妥帖。   举办地点在一处远郊山庄,自从谜音龙窟之后,这样的集会便不可能在密闭厅堂里。   山庄中央,五排的主位放好,四周则整齐地又摆了一圈座位,供给其他门派,等停剑山庄、当山派、白崖峰、青城门、梵音寺来人一一入席,便不免有些议论声。   今次五门大会的首要议题之一,还是如何铲除魔教。   已经能看见先前那两个小门派的幸存者正满脸难掩怨恨痛苦地立在一旁。   往年之后等开春,便会有一次比较大的魔教讨伐,规模依据魔教这几年所犯下的恶事多少,或大或小。   其次才是门派发展,江湖和谐,关于如何规范正道弟子,和对于新生门派的扶持等等一系列麻烦的琐事,往往一趟下来至少能商议个三四天,五六天都是常有的,最长的一次据说一些门派意见相左,足足商议了半个月。   今年除了停剑山庄来的是代庄主陆怀天,其他倒与往常无异。   各大门派正在寒暄着,青城门掌门徐不惊忙碌不已地接待着好些前来的小门派掌门,白衡环也正维持着脸上白崖峰标准的优雅微笑,凌天啸因为爱女婚事一时心情欠佳,到现在都黑着脸,倒是他那位准女婿正坐在最边缘处,脸上尽是无奈之色。   正在此时,突然空中飞来了好些蒙着面的青衣弟子,这些飞来的青衣弟子密密麻麻,足有几百人,间或夹杂着几个紫衣,加起来比在场参加五门大会的人还要多。   那衣服几乎一眼就能叫人认出。   “是魔教!”   “魔教妖人竟敢来五门大会闹事!”   虽是如此,大多数人都不太慌张,因为五门大会参与者大都是江湖成名已久的豪侠,众所周知魔教的青衣弟子并不怎么顶事,就算来的再多也不够他们正道杀的。   说着,好几个大侠已然拔剑准备迎上了。   然而……   “怎么回事!我的内力呢?”   “我的内力怎么没有了!”   如此这般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众人才骇然发现,不知何时好些人的内力竟都莫名消失!   “魔教下了毒!”   “什么时候的事情?”   然而谁也没有察觉到这毒到底是何时下的。   那些青衣弟子当下跳下来举剑攻击,没了内力的大侠们只得勉力应对,他们一边攻击一边大骂魔教阴险,那些青衣弟子确实武功平平,但仗着有内力在身,一时双方竟缠斗起来。   “魔教妖人好生狠毒!”   “难不成他们竟觉得这点人便能将我们全灭!”   “就算没了内力老子也绝不怂那魔教!”   极少数内力无恙地则大肆拼杀起来,引得一阵叫好。   这当中就包括凌天啸那位准女婿羽曳,他看起来斯文俊秀,弱不禁风,然而举剑杀敌之时倒是毫不手软,手起剑落,血溅到他月白的长衫上,他都毫无反应。   “这小白脸倒有两下子!”   “我还当他对魔教肯定也下不了手呢。”   “你这说得什么话,他都见不惯魔教所为叛出魔教了,自然不同!就是那男女之事……也算小节有亏,大节不失吧。”   就在这时,屋檐上飞过来一个背负长剑的黑衣青年。   绝大多数人许久都没见过他了,此时一见都有些恍惚吃惊,然而他拔剑杀戮的动作依然那么令人眼熟,他身形如电如雾,所过之处,不见剑光,只见一片魔教青衣弟子倒下,那股浓烈的杀气和无可匹敌的强大,远非其他弟子可以比拟。   他虽被逐出停剑山庄,但声望犹在,好些曾经仰慕过他的弟子禁不住大声叫好起来,声音盖过之前,就连停剑山庄的人群里都不少难掩激动之色。   然而更令人吃惊的是——在他身后,又出现了不少青衣弟子,这些弟子没有蒙面,骂骂咧咧地加入了战局,而他们攻击的对象却不是正道弟子,而是那些同样穿着青色弟子服的人!   “怎么回事?他们魔教内讧吗?”   “那我们可以坐山观虎斗了?”   “什么虎斗,无非就是狗咬狗一嘴毛罢了!我看把他们全杀干净才好!”   正说着,走在最后出现的,是一个穿着灰袍子手里甚至连剑都没有拿的妖异青年,他踏前两步翻过来,轻轻松松落在地上,不少人惊呼道:“是魔教教主!”   “那魔教教主也来了!”   “他是当真要灭了我们!”   灰衣青年双手撑在脑后,随脚便踹开了一个朝他攻击的正道弟子,道:“别敌意这么重,我是来救人的,又不是来杀人的。别人冒着我们正义教的名义来做坏事,还不许我来澄清吗?你们查的比较严,我们只来了不到五十号人,这几百个青衣人可不是我们带来的。”   陆怀天正握着长剑,杀了一个刚朝他扑过来的青衣蒙面人,他内力精深,被封也尤有余力,而且就算光凭剑法都叫人难以近身,所以并不慌张。   他甚至还分神多看了几眼那个正在娴熟杀戮中的黑衣小子,虽然不在停剑山庄,但他武功确实没落下,比两年前更为精进,现在褚浚只怕跟他打不了那么多招就要落败。   只是,他的目光从陆承杀身上滑到眼前的魔教教主……再到,那个探头探脑躲在屋檐后面的魔教妖女身上,颇有几分复杂难言。   “你说我们就会信?八成是你们魔教自导自演吧,还妄想洗白!”   “就是,这么多青衣人,不是你们魔教还是哪里来的?”   谢应弦语气不疾不徐,道:“你们若是不信,可以问问那位负责下毒的魔教叛徒羽公子,他身上总归应该带着解药吧。” 第107章 一出好戏   他说得轻描淡写, 却霎时把众人目光都转移到了羽曳身上。   羽曳正握剑杀敌,听见这一声,动作一顿, 随后流畅地挥剑劈下, 苦笑道:“谢教主恨我如此,竟要这般栽赃陷害于我。”   他说的既无奈又大义凛然。   一时间众人都不知该信谁, 只得一边迎敌一边静观其变。   谢应弦身形若游鱼,穿梭在人群中, 有几分花丛过片叶不沾的味道。   他从桌上取了一只杯子,瓷白的杯装满茶水, 谢应弦将之晃了晃, 倾倒在地上, 语气闲闲道:“当初你叛教时,下的就是这种毒罢,无色无味却可以叫人内力尽失, 当真防不胜防……不过怎么这么久过去, 你连个制作新药的时间都没了, 未免过于没有诚意。”   羽曳恍然道:“原来我们中的竟是这种毒, 谢教主当真了解。”   谢应弦倏忽一笑,道:“你这么笃定是因为觉得我没证据么?我早说了, 你那种方式驭下不行。”他打了一个响指。   齐修斯提着一个三十来岁目光有些畏畏缩缩的男子过来,他随手便将他撂到了地上。   羽曳神色微变。   不少当山派的人都认出了,这是常替羽曳办事的一个亲信, 名叫王垂杨,他素来对羽曳唯命是从马首是瞻,能力不错,就是人有些上不了台面。   王垂杨从地上爬将起来, 小心翼翼道:“羽公子,我实在良心不安呐,那么多大侠,您叫我挨个往他们茶壶里下药,我也不知您要我下的是什么药,万一死了人可怎么办呐……”   羽曳神色凛然道:“你不要信口雌黄,我何时叫你下过药了?”   王垂杨从怀里掏出一包纸包装着的药粉来:“就是这个药啊!还是您亲手给我的呢!您忘了吗?”   羽曳目光越发凛然:“你何时与魔教勾结的,我全然不知。我自问一直以来待你不薄,可不料你却与魔教勾结,反来害我。”   谢应弦鼓了鼓掌,笑道:“好演技。”   两人说话之间,突然有大批弟子惊叫起来。   “是魔教的毒虫!”   地上不知何时爬来了许多蜈蚣、蜘蛛、蜥蜴等等之类的毒虫,还有些连名字都叫不出来,长得奇形怪状的虫子,它们就近便扑到人身上,从袖口衣领处钻进对方身体里。   这里大侠大都有经验,以往都可以用内力震飞,现下却有些麻烦,只能用剑气挑飞劈砍,年轻弟子就更狼狈了,不止要面对这些令人头皮发麻的毒虫,还得勉力应对那些蒙面青衣人。   顿时四周响起了此起彼伏怒骂魔教的声音。   如果他们不来,这做法不可谓不毒,死多少人倒在其次,这般肆无忌惮地打正道人的脸,只怕不久之后,两方人就又要不死不休地大战一场。   五门大会五年一次,天赐良机。   花焰躲在屋檐后面,越想越心头发寒,这时候她总算明白为什么谢应弦说无论如何一定要来了。   当然这趟来得也并不容易。   江楼月一路设限,实则卡得比问剑大会还要严,要带大批人手过来几乎不可能,就眼下这几十来人还是一个个易容乔装偷溜混进来的,这当中甚至包括陆承杀。   他也在江楼月设限被卡的范围内。   据说他十分抗拒但还是被谢应弦找人易容成了一个驼着背身形佝偻的老婆婆,他原本是拔了剑冷着脸抵死不从的,奈何谢应弦危言耸听地说这一趟十分危险,因为去不了几个人,说不定死伤惨重他都护不住她,陆承杀百般挣扎之后,被谢应弦言语刺激,最终还是从了。   谢应弦还专门找人教他如何扮演老婆婆,据说陆承杀又差点拔剑。   这么多的据说主要是花焰也没见到陆承杀的扮相,他本来就不肯见她,如此这般更是无论如何不肯让她看,因而她只能听谢应弦饶有趣味地点评道:“挺有趣的!”   花焰还犹疑道:“真的不会穿帮吗?”   谢应弦道:“他脸黑的仿佛要杀人,对方哪里敢拦他。”   花焰喷了:“这不会直接露馅了吗!”   谢应弦道:“那倒不会,我在边上帮他遮掩。”   花焰很怀疑道:“话说只有这个办法吗?”她双手叉腰,护短道,“你不要总欺负他!”   谢应弦微微一笑,振振有词道:“我只是尽一个长辈的职责,教他成长,学会变通罢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要包袱太重,特别是有求于人的时候。”   总而言之,就算不隔着身份,花焰也觉得他们俩关系好不了了。   眼下花焰对要不要出去也十分犹豫。   谢应弦扫了一眼,道:“阴相思这些毒虫和蛊虫也不便宜吧。”   他说阴相思,倒是白崖峰那里有了反应。   “你们与那阴相思果然是一丘之貉!”   “还说不是一路的!”   “分明都是魔教的!”   他们对阴相思恨极厌极,一听见这个名字便忍不住要发作,其他各门派也零星有亲朋好友受过其害的弟子忍不住出声附和。   谢应弦视线转回羽曳的身上,道:“先把解药交出来吧。”   羽曳下意识退了一步,道:“我并没有……”   他的话还未说完,谢应弦已经飘到他的面前,羽曳举剑来迎,谢应弦的一个游身掠过,反手一掌击在了羽曳的手肘,他手腕一震,剑柄往上一突。   谢应弦仿佛杂技一样又游回去,从他手里夺过长剑,这一套堪称行云流水,油滑得叫人摸不着痕迹。   不过瞬息间他已经握着羽曳那柄修长华丽的剑站定,手腕略转了转,试了试剑,谢应弦道:“你还真喜欢这华而不实的东西,不过算了,凑合用用吧。”   说着,他的剑势已经凌冽至极地朝着羽曳掠去。   羽曳失了剑本就有些惊慌,也顾不上他平日的礼仪,当下劈手夺了旁边人的剑,去接谢应弦的招。   “啊,羽公子,这是我的剑啊!”   他以往便与谢应弦对过招,虽然次次惨败,但因为从小一起长大,多少了解对方的武功路数,不至于全无抵挡,总能过上些许招。可这一次谢应弦的剑招却有些陌生,而陌生中又透出一股蛮不讲理的残暴,仿佛招招要将他肢解一般残忍肃杀,他没两招便已抵御不了,这剑招却隐隐有一丝眼熟。   一个有些荒唐的念头浮现上来。   羽曳失声道:“天残剑法?那本不是没有心法?”   谢应弦随心所欲地挥剑,将他压制地十分死,边打边道:“没错,是你一直想练但苦于没有心法那本。现在心法有了,可你走了。”   羽曳忍不住道:“心法哪里来的?难道你一直藏着?”   谢应弦笑道:“我还没有小气到这个地步。或许是命吧,你踏破铁鞋也寻觅不到,然而你走后不久,我们大小姐便把它寻了回来。这套剑法确实威力不俗,你当日若能练成,说不定做事也不用这般束手束脚。”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是字字锥心。   羽曳涩声道:“她如何找到的?”   谢应弦道:“总归已经与你无关了。”   其余人闻言,却不由惊道:“哪个天残剑法?不会是那个天残剑法?”   “还能是那个,魔教都叫天残教了!自然是他们立教之本的那本!不过相传这剑法早已失传,他们是如何寻回的……”   “据说这剑法十分残暴可怕,威力无穷,之前魔教内讧抢破头都是为了这本剑法!说得此剑法者将天下无敌!”   “那如今魔教教主岂不是……”   众人议论之时,谢应弦已在羽曳身上砍出好些伤口,将他逼至角落,他仿佛戏弄一般,挑飞了他的剑,而后单手掐着他的脖子,将他硬生生提了起来。   谢应弦随口应道:“对啊,我现在可强了……解药在哪?不说我现在便砍了你的手脚。”   羽曳被他提起来,勒得面色铁青,双手用力挣扎。   他确实打不过他,以前打不过,现在更打不过。   他挣扎吐字道:“不知……”   谢应弦笑道:“不见棺材不掉泪啊,你觉得我是心慈手软的人么?”   说着,他抬起剑用力朝着羽曳的右手手臂挥砍下去,剑身霎时嵌入大半,只听羽曳一声哀嚎似的惨叫,顿时血流如注。   谢应弦还道:“说你这剑华而不实你还不信。”   周围有人心有不忍,想上前阻拦,被谢应弦冷冷眸光扫过,都不大敢上前:“我正义教清理门户,轮得到你们来管?”   而此时另一个人也忍不住冲了出来,那女子皮肤黝黑,脸上表情复杂挣扎,五官都挤在了一起,身形粗胖,动作有些笨拙,她不太敢靠近两人,但目中流露出的心疼意味倒很明显。   远处的凌天啸大喝一声:“傲雪,危险,别过去!别管他了!”   谢应弦却是一笑,转头示意王垂杨。   王垂杨立刻会意道:“凌姑娘!你可别心疼他了!羽公子亲口对我说过,他觉得你又黑又胖,蠢笨如猪,每日跟在你身边几欲作呕,跟你亲热还不如去吻头猪,若不是为了你爹,他连一眼都不想看见你!还说就算娶了你过两年也打算找个机会把你给……”他露出一副很不忍心的表情,“再娶个漂亮的新娇娘。”   他声音颇大,是故意让众人都听见。   羽曳此时剧痛难忍,他张口想解释,但咽喉却被谢应弦掐得死死的。   他就算是真的这么想,也不会对自己亲信开口如此说!   至少在其他人眼中他都是光风霁月的!   王垂杨此时是真的在信口开河!   谢应弦略靠过去,传音在他耳边道:“被污蔑的滋味如何?虽然他说的,未必就是假的。”   凌傲雪却是闻言一怔,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表情有些茫然,她张了张嘴道:“……是这样吗?”此时她没有了平日里半分的傲气,只剩下一些卑微的祈求,“他是骗我的对不对?”   凌天啸从人群中杀过来,抓住凌傲雪道:“躲到我身后去!”   “爹,他是骗我的对不对……”凌傲雪转头过去,声音越发急促,“羽曳!你说过你喜欢我的!你说你就喜欢我这样直白不做作的性子!你说你不在乎女子的容貌长相的!你……”   王垂杨已然投诚,添油加醋道:“哎呀,这些都是假的啊!男子哄女子时什么样的漂亮话说不出来的啊!我哄媳妇的时候也这样啊!也就是羽公子样貌好你当了真!”   也不知凌傲雪哪里来的勇气,她从凌天啸身后扑出来,一把冲到了羽曳面前。   倒让谢应弦还微微吃了一惊,他索性松开手,让羽曳掉在地上。   凌傲雪视这位魔教教主于无物,她拽着他的衣襟拼命摇晃道:“你是不是真的这么想的?你到底有没有骗我!”   羽曳手臂被砍了一半,喉咙又剧痛,根本说不出话来,还要被这个疯女人摇晃。   谢应弦杵着剑,道:“我教有种真言蛊,十分脆弱,需要本人心甘情愿才能种下,沿着血脉可进入心口,此后只要一说谎言便会心脏绞痛,无法呼吸,余生都只能说实话。你若愿意,我可以给他种下。”   凌傲雪抬起头道:“真有这种蛊?”   谢应弦道:“你问他自己。蛊自然是有的,只怕他不敢。”   羽曳疼得脑袋冒汗,他想替自己包扎,可凌傲雪死死拽着他,根本不给他机会,再这样下去,他光是流血都流的要虚脱了,他抬手想去点自己的穴,可凌傲雪却又一把抓住他:“真有这种蛊,让他给你种,我就信你说的。”   他根本没在听她说什么,只觉得分外烦躁,为什么到这种时候他还要来哄她。   羽曳用另一只手一把挥开了她,道:“你让开。”   他用了十分力,凌傲雪没有防备,被他推得摔在了一旁,脸磕到一旁碎石,顿时破皮流血,整张脸看起来更加惨不忍睹。   而羽曳根本看也没看她,咬着牙连点几处大穴,取出伤药和布条,飞快想要给自己包扎。   谢应弦的剑拦在了他的面前:“谁准你包扎了?解药在哪?”   羽曳抬起头,身败名裂和当场残疾,二选其一,归根究底只不过是他打不过他。   原本按照计划,五门大会被魔教偷袭,该是他大出风头的机会,不管是当场杀敌,还是事后解毒解蛊,都该是他的风光,就算谢应弦来,他寡不敌众,又声名狼藉,说不定还有机会除掉他。   本来应该这样的。   谢应弦调转剑锋,一把将剑扎在羽曳的腿上,道:“说还是不说。”   就在此时,凌傲雪突然又扑了过来,两人都十分愕然,她崩溃大喊道:“打你我!你居然打我!你居然真的动手打我!”   她竟扑上去捶打羽曳。   谢应弦没见过这个阵仗,十分匪夷所思,也没有上前阻拦。   羽曳如今一身的伤,本就疼痛难捱,嘴唇都有些发白,哪里经得住她这般捶打,他自出生学会讨人喜欢开始,便没有这么吃过女人的亏,或者说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女子!   凌傲雪这般奇葩全是被凌天啸娇纵坏了!   看着这个疯婆子他只有满心的恶心,再这样折腾下去他真的没救了,反正他如今再想翻身只怕很难,谢应弦也不会放过他,羽曳在她捶打之时忍痛把腿上的剑拔了出来,凌傲雪丝毫不觉,羽曳调转剑头。   凌傲雪没发现,可她爹凌天啸已然察觉,他大声道:“小心!离他远点!”   羽曳把剑身往前轻轻一送。   凌傲雪这才感觉到胸口剧痛,她刚想说话,被人一把拽了出来。   花焰这边正躲着看戏呢,哪知道羽曳突然要杀人,凌傲雪虽然脾气差了点,但也罪不至死。   她看羽曳的面色便觉得不对,这一飞过去,刚巧捞着凌傲雪颇沉的身躯把她拽了出来,那剑尖只没入了一点点,倒不致命。   花焰刚拉着她落地,凌天啸随后就至。   “傲雪,你怎么样了?”他黝黑的脸更显得黑黢黢,脸上的关切却十分认真。   花焰这一现身,周围人立刻开始指指点点。   “那就是魔教妖女!”   “哪个魔教妖女?就是叫陆承杀叛出停剑山庄的那个?”   “不是这个还能是哪个!没想到她也来了!”   “她刚才是不是救了凌傲雪?”   “这……她肯定别有所图……”   花焰也已经习惯,她撇撇嘴,把抓着的凌傲雪递给凌天啸,便要走,一转头,却听见身后凌天啸的声音道:“谢谢。”这声音很是僵硬,稍纵即逝。   她有些愕然地回了头。   身后谢应弦的声音闲闲道:“救了你女儿的命,一句谢都说得这么不情不愿,你们正道就是这么做人的?”   凌天啸低头忙着找伤药给女儿止血,他与谢应弦打过交道,听见这声不住要发怒,然而他克制了一下自己的脾气道:“你们到底来所为何事?”   谁都看得出来,如今大多数大侠身上内力被封,都绝不是这位魔教教主的对手,他若想大开杀戒,没人拦得住他,他却只为难羽曳一个人。   而事实证明,羽曳确有问题。   谢应弦道:“一来我便说了,有人栽赃,我来澄清。”   他一把抓住想要跑的羽曳的肩膀道:“解药,在哪?你还真要我再捅你几剑?看在我娘的份上,我可以不杀你,但你知道的,叫人生不如死的方法多得是。”   然而谁也没料到,就在这时,那稍稍止了血的凌傲雪竟还要再来,她拔了佩剑,也不顾身上还有血迹,就朝着羽曳走来:“你居然真的要杀我!我先杀了你,我……”   众人都为她百折不挠的精神震撼住了。   羽曳脸上额上全是汗,他咬着牙对谢应弦道:“你杀了她我就告诉你!”   谢应弦还没说话,凌天啸先骂道:“你这畜生!”   羽曳转头怒道:“还不是你养的好女儿!”   这是他头一回发火,就连花焰在记忆里也从没见过羽曳发怒过,他好似真是个泥塑的没有脾气的人,她一时也有些震惊。   凌天啸拉住凌傲雪,大声道:“我养的女儿轮得到你来说!”   羽曳冷笑道:“那就管好你女儿,不然休怪我……”   谢应弦用剑拍了拍他的脸,笑得十分危险道:“解药。”说着他又准备往羽曳身上扎窟窿,羽曳腿上本就有伤,被他这一吓,站都站不稳,谢应弦也不同他废话,他那只右臂本就鲜血淋漓,谢应弦又在上面补了一剑,羽曳登时汗如雨下,他听谢应弦的语气便知道他快没有耐心了,若不是凌傲雪刚才打岔,他只怕早就已经……   “……解药在我房间第三个抽屉下的暗格里。”羽曳忍着疼痛道,“我要上药包扎。”   谢应弦示意王垂杨去拿,道:“不急,等他们吃了解药就让你包扎。”   羽曳冷汗涔涔道:“那我的手要废掉了。”   谢应弦道:“总比命没了强。你搞清楚点,我只是看着我娘的份上不杀你,不是我不能杀你。反正你已经没用了,这些正道大侠有没有救,对我来说,其实也不那么有所谓。”   五门大会有安排住宿,羽曳在房间里自己做了个暗格,王垂杨是个机敏的,自然知道如何取出,他被齐修斯压着忙不迭去取。   另一边,蒙面青衣人也被处理的差不多了。   剩下的数量并不多,众人揭开那些穿着青衣弟子服的人的面罩,只见都是被毁过容的脸,再一对比那些方才他们不得不并肩作战的魔教弟子,就显得确实有些蹊跷。   若没有对比,他们也只会觉得魔教当真邪恶无比,竟还弄出这样毁容的弟子来埋伏。   花焰既然现身了,也就干脆帮忙处理处理地上的毒虫,她身上随身携带的毒粉毒药多得很,为了怕让人怀疑,她特地让陆承杀把小黑留下,这会只能辛辛苦苦一点点处理毒虫。   待走到停剑山庄处,那些弟子望着她,表情都十分一言难尽。   花焰笑眯眯道:“好久不见!”她也好久没去停剑山庄找茬了,只是她这一开口,那些弟子立刻退开老远,虽然碍于她在救人不好说什么,但依然很防备。   倒是人群中的陆怀天开口了,他目色微沉道:“你到底……”   他还没说完,花焰突然转头:“哎,你怎么又跑了,这种场合你没必要避我了吧!”   只见一道已经收了剑的黑影飞快掠过。   陆怀天道:“承杀?”   陆承杀迅速地,仿佛就等着他开口一样地站住了。   他站立在那里,目光不偏不倚,刚好顺着他看陆怀天的方向,再往后延伸一些,便是花焰。 第108章 晴空万里(二更)   两人隔着陆怀天, 这么久以来,倒是头一回正儿八经地对视上了。   花焰一时有些怔怔,陆承杀的眸子黑白分明, 底色依旧澄清, 而他似乎也怔了些许,有些下意识想移开视线,但又舍不得似的扭转回来。   陆怀天本来叫住陆承杀想说两句什么,奈何一见他的神色,不由回头, 就看见俏生生立在那里的绯衣女子。   她当然还是那副好相貌,此刻看去神色有些空濛,红唇微微抿着,隐约透着一丝委屈和一丝受伤,和当初在停剑山庄屋顶上所见的妖女仿佛有天壤之别, 十分的……惹人怜惜。   这可真是纠缠不休的孽缘了。   停剑山庄的弟子们也都不敢说话,只是当下看着两人心里难免都有些异样。   这两人当初种种, 就算没见过,也听过千八百遍了, 正道翘楚陆承杀与魔教天火妖女,经过八百十次的加工改造, 要多可歌可泣曲折离奇就多可歌可泣曲折离奇!   谁也没想到能见到他们二人重逢的一刻,不由屏息。   这两人往那一站,便仿佛滋生出一些奇怪的情愫来, 还有一股诡异的缠绵,根本不像是多年未见,但偏偏流露出的迫切盼望再多看两眼的渴求又十分真实。   当下便有人恨自己文采不佳,若是能如实写出来再配上些缠绵悱恻的字句, 拿出去兜售,借着众人的好奇心,只怕立刻就能大赚一笔。   陆怀天心道,这事若是告诉陆镇行,只怕又要把他气个半死。   他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视,道:“承杀,你……”   然而说什么又都不合适。   众目睽睽之下,他既不能说你现在盘缠够不够用,要不要再拿点,也不能说能不能看一眼你外公,回家过个年,虽然他们陆家并不兴这个,以往陆承杀在时,也与不在并无分别,但少了一个人,便是少了。   原本这一代陆家本家就十分弟子凋零,有了陆承杀作对比,其他人更叫人看不上了。   如此这般就不免令人去想,他真的错得这般离谱吗?   只是陆怀天没想到是,是陆承杀先开了口。   他声音有些紧张,似乎知道自己说的话并不应该,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他道:“……这次真的不是魔教所为。”   没人想到会有一天听到陆承杀为魔教辩解。   换个时间换个地点,只怕有脾气暴烈些的停剑山庄弟子就要开口责问他是不是被魔教蛊惑,是不是已经投入魔教,为何要替魔教说话,然而他刚才一个人杀的青衣蒙面人就快有半额了,夸张点说他一个人不知救下了多少可能会受伤毙命的弟子,现在开这个口,未免显得有些忘恩负义。   尤其那魔教教主还正压着那位羽公子,等人来送解药,更叫人一时有些迷茫。   有人声音弱弱道:“兴许是那魔教故意惺惺作态,自导自演了这一出,叫我们放松警惕……再将我们一网打……”这话说到后面,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前后矛盾。   若想一网打尽,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这么多人饮下茶水中了毒,那魔教教主既然连天残剑法都练成了,虽然天下无敌夸张了一点,但他现在内力在身,确实大开杀戒无人可挡。   又或者,他完全可以再晚一点,等他们与那些蒙面青衣人两败俱伤之后再出现。   “就算这次不是魔教所为,他救我们一次便能将之前的一笔勾销了?魔教从前造的那些恶呢?谜音龙窟各位不会都忘了吧。”   “我们之前那么多弟子死在他们手里,这仇总归大家都记得吧!”   “那魔教妖女先前……”说话之人欲言又止,因为他口中的魔教妖女已经踱步过来了。   花焰掰着手指道:“在慈心谷你们埋伏了我一次,后来又在客栈诱我出来截杀了我一次,在停剑山庄的时候你们也没少想杀我。敢问,我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那弟子被她虎视眈眈瞪着,反倒开不了口,他按着腰间佩剑,神色防备又紧张,一时间他竟真的想不出来,支支吾吾道:“你……你骗了陆承杀的感情!”   花焰没想到他会蹦出这句,人都傻了一瞬。   而后,她不由叉腰道:“要不你自己去问问陆承杀,我有没有骗他的感情?他人就在那边,你现在就过去问问。”   那弟子愣了愣,道:“当年你自己说的,你……”   花焰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诌道:“你也知道是当年。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我现在又觉得自己是真心喜欢上他了,不行吗?”   那弟子还未开口,其他人倒个个张口结舌,没听过还有这种说法的,这感情还能朝令夕改的。   当下有人道:“你这说的谁信啊?你说是欺骗玩弄就是欺骗玩弄,转头又说是真心,傻子才会信你这妖女的胡话吧!”   就在这时,谁都没想到的一个人开口了。   陆承杀此时的视线已不在花焰的身上,冷峻地不知落在某处,他声线清越,又微微偏寒,很有辨识度,在众人都望着花焰时,道:“我信。”   成功的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只是这一次大家的表情更加一言难尽。   “陆……陆少侠,你不会又被这妖女蒙蔽了吧!”   “你都被她骗了一次感情了,难不成还想被骗第二次?”   “这……这……实在是……”   偏偏陆承杀还在道:“她没骗我。”   他语气分外认真,像是执拗地与人较劲一般。   众人一时默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早些时候自可以骂他冥顽不灵,无可救药,被魔教下了蛊,迟早沦落邪道等等,现在就都不好开口。   弟子们不好开口,之后还在缓慢打坐的停剑山庄一位长老道:“孽缘啊,你为何独对这妖女这般,换个其他女子,只要不是魔教的,什么我们都好同老庄主商量。”   这位长老一向惜才,他本是感慨,并没有指望陆承杀会回答,以陆承杀的性子一般也不会回答。   但他似乎外出的这两年转了性子,知道与人争论,也知道要为自己争取什么。   陆承杀道:“那为何不能是她呢?”   那长老当即便道:“她是魔教的。”   陆承杀道:“我知道。可她没有叫我为她作恶,也并不是个坏人。”   那长老道:“仅凭这一次你就断定她不是坏人了?”   “不止这一次,很多次。”陆承杀有些艰难地组织语言,他十分不擅长说服人,可总要努力试上一次,“从我认识她起,她一直都很好,没有生性狡诈,没有残暴不仁,没有草菅人命,也没有为非作歹,与你们告知我的魔教之人,并不一样。为什么非要以出身来判断一个人的好坏?”   “可她先前分明欺骗过你!”   陆承杀道:“她并非怀有恶意,只是说出实情,我只会将她与其他魔教之人一视同仁。”   众人也没想到有一天能看到陆承杀与人争执,还是与一位长辈。   这当中意外的人甚至包括了花焰。   她知道这件事只能徐徐图之,操之过急也没有用,都做好了长期准备,可见陆承杀一次次见缝插针的努力,难免还有几分不是滋味。   觉得心酸酸涩涩的。   陆怀天迂回过来,道:“也罢,既然你意已绝,也不用互相说服。”   花焰眼睛一亮道:“那我可以和他在一起了?”   陆怀天模棱两可道:“这我可管不了。”   ……好吧,还是要说服陆镇行那个老顽固。   花焰眼神炽热道:“那我能见他吗?”   陆怀天略一顿,道:“他既已逐出停剑山庄,你想见他,为何要来问我?”   花焰急道:“还不是你爹……”她语气软下来,“他不同意嘛……”   远处也有不少人惊异地望着停剑山庄,小声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那魔教妖女难不成为了陆承杀改邪归正了?”   “她刚才还救了凌大小姐,保不齐真的是想……”   “她不会故技重施,又想玩弄那陆承杀的感情吧……”   王垂杨的解药也已经取到,羽曳确实准备的很妥帖,在暗格处足足放了十几瓶解药,每瓶里有有几十粒,按人头分绰绰有余,只是他们仍有些怀疑,让来的几名慈心谷弟子挨个检查过了,才敢分发下去。   谢应弦倒是不担心羽曳会在解药里动手脚,他现在横竖只剩下苟命的余地,若解药是假,伤不到谢应弦分毫,他自己却会立刻身首异处。   羽曳方才已经点了穴止血,但右臂伤口一阵阵传来的疼痛却无法忽略,谢应弦的剑已深入骨,再多几分便能斩断,他痛得脸色青白,却无法包扎处理,只能眼睁睁看着时间过去,他手上的经络再难续上,以后就算治好了,这只右手也再无法如初使用。   可他甚至不敢再出一言反对,他说一句,谢应弦便在他身上多划一道。   这般凄惨境遇,本该叫人同情,可惜就连凌傲雪都被凌天啸打晕送走了,其余人此刻对他只有嗤之以鼻,没过来吐口口水,就算好的了。   除去那些抵死不肯接受魔教赠药的顽固之人,剩下大半都服了药,也逐渐恢复了内力。   羽曳见状,谨慎道:“现在可以了吗?”   谢应弦总算抬了手,他方才一直把剑搭在羽曳身上,那寒芒烈烈染着他的血的剑就这么时不时威慑着他。   羽曳的右臂已经麻木到失去知觉了,他尽力快速且轻柔的上药,从怀里取出羊肠线和腰间烧酒给自己缝合,不一时脸上更是面色难看。   谢应弦百无聊赖地把玩着那把剑,道:“你觉得江楼月还会护着你么?”   他声音压得十分低,只有两人能听见。   羽曳不言,只是咬着牙继续缝合伤口。   谢应弦干脆改为传音道:“要不要最后做一次交易,你给这群正道大侠下毒之事人尽皆知,又蓄意要杀凌天啸的女儿,我不杀你,你只怕也很难走出这五门大会的会场……我可以护你一条生路,今后也尽量不找羽风堂的麻烦,你帮我抓江楼月。”   他手脚利索,针法细密,不一会便将手臂上碗口大的伤口缝上,他又接连处理了其他几处伤口,额头仍是冷汗涔涔,等都处理完,羽曳大口喘着气,咬牙切齿道:“谢·应·弦。”   谢应弦应道:“叫我做什么?你这样的人总不至于要问我怎么好意思刚砍了你就要同你合作罢,你不是最能屈能伸了么?我给你一条活命的路,你应该要紧紧抓住才是。”   羽曳闭了闭眸,竭力平静自己的情绪。   他知道谢应弦这个人既然这么说了,就不会让他死,他也确实至少应该曲意迎合一下,可这个人是谢应弦,是他从小到大无论什么都比不过的谢应弦!   他乖巧懂事听话,谢应弦顽劣任性懒散,可还是所有人都向着他!   他视之为生母的女人不论对他多好,可真正的心思却永远只肯花在谢应弦身上,他学得勤学得快,她会夸奖,可谢应弦哪怕只是多看两眼书,她都会万分欣慰,恨不得把他按到怀里揉。   他心知那是谢应弦的母亲,可他还是难免嫉恨。   就连他当时的未婚妻花焰也时常流露出与谢应弦过分的亲昵,羽曳总觉得花焰迟早会弃他而去,又或者谢应弦总在若有似无地暗示着,若不是他不想娶妻,根本没有他的机会!   他只能从别的女人那里寻求补偿,尽力扮演一个完美的人,试图成为别人心里无可取代的唯一,可这与自欺欺人无异。   这样的日子谁要继续过下去了。   然而孤注一掷终究也没有好结局。   羽曳平复了半晌情绪,道:“好,我答应你。不过我还有个问题。”   谢应弦道:“嗯?你问啊。”   羽曳脸上没有笑意,有的只剩不甘心:“我叛教而出,又三番两次的陷害你,你对我难道就没有什么怨恨或痛苦之情么?”   谢应弦莞尔一笑,道:“谁会跟一个跳梁小丑认真呢?你说对吧。”   正道大侠大半恢复了内力,另有人陆陆续续上前清理残局,这五门大会还不知要不要继续开下去,第一项议题如今已经显得有些尴尬。   他们恢复,危险的反倒是现在留下的那些魔教之人,毕竟人数多寡十分明显。   有人私下商议道:“这魔教教主护法妖女都在,人也带得不多,我们还各门派齐聚的机会可不多见,不如……”   奈何这般言论当即便遭到了驳斥。   “你们在想什么!我们可是正道!不论魔教之前如何作孽,他们这次是前来救人,也没有乘人之危,我们再对他们下手未免不讲道义!”   “和魔教还讲什么道义!他们之前做过的恶事难道还不够多!一桩桩一件件……”   “你说的是不错,可若我们也这般是非不分,那与魔教又有何区别!”   几番争执之后,到底没人敢下手。   好在谢应弦也没打算多留给他们犹豫的机会,他稍等了一会,便抓着羽曳道:“这个我教叛徒我带走了,诸位后会有期。”他竟也真的不邀功。   魔教其余人等紧随其后,如同来时一般倏忽上天,不多时便已飘然远去。   等众人回过神来,才发现他竟把此次的元凶也给带走了!   再一看,发现那陆承杀好像也不见了。   花焰飘在队伍最末尾,她轻功分明可以追在最前面,却放缓速度,落在最后,对着不近不远的那抹黑影道:“杀杀,你有没有觉得你们家里人好像有一点点松动了!”   陆承杀想了一下,点头道:“嗯。”   花焰顺势便道:“那你能不能稍微离我近一点。”   陆承杀意识还在犹豫不决,然而身形已经飘过去些许。   花焰继续得寸进尺道:“你说了,可以握手的!”   陆承杀:“……”   花焰道:“所以,手伸出来,快点!我不看你就是了!”   她正一脸认真地直视着前方,下一刻花焰垂在身侧的手便被另一只属于剑客的宽大手掌紧紧握住了。   花焰心头一紧,不自觉咬了咬唇。   陆承杀微凉的手指从她的手背覆盖过,而后两个人仿佛有默契一般,缓慢地分开手指,交扣住对方的手。   他们像在偷偷摸摸干坏事一样,都有些心虚,也有些紧张,紧握的手心微微汗湿。   但又意外地,十分开心。   眼前晴空万里,湛蓝一片,折腾了半晌还是下午,午后的阳光明亮却不灼人,花焰伸出另一只手微微挡了挡光,她眯起眼睛,这次总归是能看清前路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莫名长起来的小剧场……   树洞陆学神终于妥协了,虽然他还没放弃督促隔壁校花学习,但他现在上学放学天天跟着隔壁校花寸步不离,甚至连上课都蹭隔壁校花的课,我们一开始都以为他转学到隔壁了……   ——???他自己不用上课的吗?   ——你忘了他保送啊!   ——呃?隔壁学校老师不管他吗?   ——据说隔壁学校老师正在求他晚自习上去讲题。   ——?????学神了不起哦?   ——他真讲了吗靠我想去听!   ——不能厚此薄彼啊!让他回来也给我们讲讲啊!   ——别想了,鬼知道他一个高中生凭什么可以在隔壁学校当助教,话说高中有助教这个职务吗?   ——据说是刚有的。   ——他为了媳妇也太拼了吧!   ——话说隔壁校花不会有意见吗?   ——应该没吧,他讲完还回去给隔壁校花开小灶……虽然隔壁校花好像不是很想要的样子……   ——无语,陆学神可真有精力。 第109章 很想成亲   陆承杀到底还是不敢入魔教, 仿佛远远送她一般,距离魔教几里外便停下了,花焰有点依依不舍, 试图继续诱拐他:“其实我教里也没那么可怕的!大抵都是外面人危言耸听罢了!没有那么妖魔鬼怪的,你要不要进来看看……我可以带你到我的屋里看看!跟你那个很不一样的!”   她说的话确实很有吸引力。   花焰再接再厉道:“还有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都可以带你逛逛的!我之前跟你说过我从小长大那些事情, 也都可以给你对上位置的,我小时候有可多秘密宝藏了, 我还埋过宝箱呢……”   她还没说完, 谢应弦倒是倏忽眼皮一抬看了过来,似要开口。   陆承杀对他防备警惕极了, 当下一缕杀气便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   谢应弦笑道:“好好好, 我不说话了,你们自己解决吧,反正我也还有事要忙。”说着, 他便领着那个押送羽曳的人先走了。   他走了那股杀气才慢慢淡下来。   陆承杀道:“我怕我忍不住……”   花焰脸一红道:“忍不住什么!”   陆承杀道:“……杀人。”   花焰道:“……哦。”   真是一个索然无味的回答。   她想了想, 道:“你现在不是已经都觉得出身不能决定人的好坏了嘛!我们教里虽然坏胚子不少, 但因为教……教主他的约束,大奸大恶倒也真没多少……你若真遇到觉得该杀的, 想杀我也不会拦你。”   她们教是这样的, 与正道不同,一贯走得是弱肉强食的路线。   强者为尊,打得赢便有话语权。   若不是有正道日夜逼迫威胁,只怕早就更加四分五裂的内斗起来, 谢应弦这般天赋武功,早年也依然有人不服,觉得他太过年轻, 觉得他未得到前代教主的认可,找尽借口也只是不想承认他,甚至想暗杀他的也不少,谢应弦便杀一儆百,只要杀得够多再加上恩威并施,手段足够雷霆,便没人敢不服他。   他们教的威信通常情况下是这样建立起来的,所以花焰一直也没太担心陆承杀,他不用杀站在那里应该都有足够的威信,应该也不大有人敢来找茬。   陆承杀似乎犹豫了一会,道:“……会迁怒你吧。”   花焰愣了愣:“嗯?为什么迁怒我。”   陆承杀道:“我若伤人。”   花焰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敢情他是在用停剑山庄的思路揣度他们正义教。   陆承杀带她入停剑山庄,若是花焰伤人,这一笔肯定要记在陆承杀头上,他大概觉得自己跟花焰进去,难免与魔教其他人起冲突,又或者看不惯出手伤人杀人,只怕她会为难。   花焰忍不住笑了笑,道:“你瞎担心什么!不一样的啊!你只要绕开长老他们,其他人就算起冲突,也不会迁怒到我啦……”   她不好意思说,就算是长老,谢应弦在也摆得平。   毕竟他们正义教的道义尊卑资历都是虚的,到最后还是归结到一个谁强谁说话上,教主只要权力握得够死,堪称生杀予夺,再暴君也没人会管。   “反正你现在轻功这么好,肯定能做到不被其他人发现的对不对?”   “来嘛,我也不见你,就想跟你说说话!你要是实在受不了再走便是!”   “来吧,陆大侠,勇敢地迈出你的一小步!”   她许久没叫过他陆大侠,此时听起来有几分恍若隔世。   陆承杀抿了抿唇,道:“其实我现在……也不知道能忍多久……”   花焰道:“要不你把剑解了,哦不你徒手也能杀人,我再想想……”   陆承杀的声音有一丝赧然:“不是说这个。”   花焰道:“嗯?啊……”她回过味来,脸颊微微泛起红晕,这次总归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了吧,“你非要那么能忍干嘛,实在不行……你可以蒙着眼睛嘛!”   陆承杀不说话了。   花焰还当他是不好意思,正要开口就听陆承杀道:“那也……”   他吐字分外艰难:“……很超过。”   花焰立刻道:“你是不是脸红了!你现在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我!”   她好想看啊!   陆承杀闭了闭眸,听着自己的心跳,诚实道:“……嗯。”   “我觉得你外公迟早会答应的,先预支一点嘛!”花焰忍不住又笑了笑,她本来就喜欢笑,现在更甚,“你也不想跟我分开的对不对?”   陆承杀觉得自己的原则真的在一点点为她后退。   虽然那些原则本并不是他的,而是停剑山庄赋予他的,但他终究是站在了魔教大本营的土地上。   年幼时陆镇行便对他说,要他迟早有一日剑道大成之时,携剑迈上魔教大本营,用尽毕生所学,斩杀所有奸恶之徒,他一直用最为严厉的手段来鞭策他,陆承杀也一直在朝着这个目标努力。   他们确实将魔教这座大本营妖魔的十分厉害,仿佛什么暗夜魔窟,但事实上它看起来不过像一座边陲小城,四周黄沙漫天,城楼上还挂了一面十分招摇的旗帜,写着“正义”二字。   左看右看,瞧不出什么特别来。   城门外来来往往的大都是青衣魔教弟子,有的游手好闲,有的插科打诨,但若有紫衣堂主以上的人途径,便会立刻神情凛然,装出一副认真模样,等人走了再恢复之前的模样。   倒与青城门有几分相似。   也有弟子会起口角,会打架,还有在比试谁养得毒虫更毒的。   他以前根本不会在意,在陆承杀眼里魔教之人和死人恕无分别,但现在他不由得停下来观察,想知道她长大的环境是什么样的。   他并不信任魔教,只是想去试试信她。   既然她能在这里长大,长成这副模样,那这个地方或许也还是会有点可取之处的吧。   花焰带人经过时,那些弟子远远的便俯身单膝跪下,手掌按着心脏,一边行礼一边口中恭敬念道:“恭迎圣女!”   她摆摆手便飘身而过,裙摆飞扬,是黄沙中一抹难掩的亮色。   陆承杀也下意识把手搭在心脏上。   然后他便听见底下的弟子议论道。   “你有没有觉得圣女好像越长越漂亮了!”   “废话!我们圣女能不漂亮吗?不过圣女是你小子能评价的吗!”   “嘿嘿,是我失言是我失言,那肯定还得是我们教主才能评价啊!”   “甭管那个姓陆的杀星了,他人都不知道死哪去了,我看啊……还是我们教主和圣女最般配。”   “我也觉得!嘶……怎么突然有点冷。”   陆承杀:“……”   他非常努力才把自己按在剑柄上的手抑制住。   花焰自是不知道其他人怎么议论,她入教以后走得很慢,怕陆承杀跟不上,毕竟他们魔教大本营还是挺大挺像迷宫的,她从小在这长大不觉得,外人第一次来只怕都会迷失。   后来她才知道他们是故意把教建成这样,以防外敌来侵。   她有些忐忑地漫步回自己的院落,屏退了其余人,又等了一会,才小声问道:“你在不在啊?”   陆承杀道:“嗯。”声音意外的有一丝不开心。   花焰还以为他还是不情不愿,不由道:“你就这么嫌弃我们教么?”   陆承杀不好说原因,只能道:“……不是。”   花焰道:“当初我都跟去停剑山庄找你了!这不公平!你开心一点嘛!说起来这就是从小长大的地方,原本我爹娘也住在这里……”她指着院落对侧的几间厢房,“他们去世后我就没去看过了,总觉得会睹物思人,我爹娘小时候可疼我了!哎对了,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我爹娘,他们合葬在一起,离这不远,路上也没什么人的。”   陆承杀立刻道:“去。”   花焰笑道:“那走吧!”   走了没一会,她听见陆承杀道:“爹娘疼……是什么感觉?”   花焰愣了一下,才想起陆承杀的童年并没有爹娘,顿时觉得自己失言,但又察觉到陆承杀语气里好像并没有伤心失落,他只是单纯在问,花焰想了想,道:“就是,对我特别特别好,我想要什么都会尽量满足,几乎没有打骂过我,虽然我娘偶尔会戳我脑袋啦,不过我知道她都是为了我好。还有,他们很恩爱的,虽然也偶尔会拌嘴,但是我能感觉到的,他们真的很珍惜对方!可惜……不过我从他们那里学到了很多,现在也很感激。”   她边想边说,也不知道陆承杀是什么感觉,心下还有一丝丝的忐忑,她犹豫着补充道:“以后我……”   还没说完,陆承杀的声音已传来。   “以后有我。”   花焰心跳漏了一拍,她循着声音抬起头,可转瞬她又笑道:“你说什么大话呢!你现在面都不敢露,还说有你呢!你本事你先出来再说啦!”   她只是习惯性这么叫嚣一下。   可没想到,陆承杀真的从上面跃了下来,只是双眸上覆了一条漆黑的发带,青天白日宛若眼盲一般,着实有些好笑。   花焰情不自禁笑出了声,随后她有些不可置信道:“你不介意这样露面了?”   他才遇到谢应弦几天啊!   这就被他带坏了!?   陆承杀知道自己在被她盯着,似乎还有些不适,他整了一下眼上发带道:“不是……”他顿了顿,“去见你父母,还躲躲闪闪,不大合适。”   花焰透过他的言语倒听出了弦外之意,顿时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难得起了几分小女儿家的扭捏。   她找了一个正道少侠,不知道她娘会不会生气,她娘好像确实不大喜欢正道,但他是陆怀仙的儿子,而且又很强,她娘应该也没那么嫌弃吧……总归最重要的是,她喜欢呀!   只要她喜欢,她娘就算反对应该也反对不到哪里去吧。   这么想着,花焰走过去,牵住陆承杀的手,道:“跟我走啦。”   陆承杀原本想说,他虽然遮着眼睛但只要跟他说大致方位他还是能清楚分辨出来的,可他感受着女子牵着他柔软的手掌,又将这话咽了下去。   路不长,没走多久便到了那处墓地,她娘原本是要和其他教主圣女一般葬在他们的教的陵地里,但她临终前执意要和她爹葬在一起,他们教又没有那么严苛不容情的礼法,她娘最后还是得偿所愿。   墓碑前干净无尘,定期有人来打扫,还放了贡品果盘香炉等等。   花焰拜了拜,又上了炷香,正待要开口,发现陆承杀也跟着拜了拜,他目不能视方向却找的很准,花焰索性也燃了一炷香地给他。   她静静看着陆承杀给她父母祭拜上香,有一种非常难言的滋味。   总觉得他们好像已经得到了父母认可似的,就连那儿戏一般的成亲好似都变得真切了起来,虽然明知这不过是一种错觉,但竟然也生出了几许欣慰。   花焰在心里默默跟她爹娘说了几句悄悄话。   陆承杀将香缓缓送进香炉里,手指不免沾了些香灰。   花焰捉过陆承杀的手帮他掸了掸,正要开口,陆承杀已经先道:“……我什么时候能正大光明娶你?”   她一惊:“……???你怎么突然在想这个!这应该挺久以后的事情了吧。”   花焰琢磨着,首先得摆平陆镇行,其后再把教里那些长老料理妥当,最后还得让天下人接受他们正义教没那么邪,最后的最后,这亲事怎么操办还是个问题。   正义教和停剑山庄若是联姻,说实话,不大敢想。   总之每一条都任重道远。   陆承杀语气低落道:“哦。”   你怎么这么不满!你以为我不想嫁吗!   要不是还有这么多事情没解决,她巴不得现在就办呢!   偏偏陆承杀还添油加醋道:“想娶你。”   花焰不由道:“按照你的说法你不是已经娶过了吗!”   陆承杀攥住她的手,低声道:“可他们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确实不大喜欢遮遮掩掩,就算是这种状况,他也很想让其他人知道,他们成过亲了,立过契约了,不是无牵无挂的,也不会和其他人在一起。   花焰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比她还想要个名分,明明之前因为传言他被各路女侠纠缠时气愤的是她。   “你说的他们是指谁啊?不会是天下人吧!难不成你想张榜贴个告示告诉大家我们不止藕断丝连,还私定终身了?”   陆镇行会气死的吧!一定会的吧!   陆承杀想了想,似乎认真思索了一下可行性,最终还是摇摇头道:“我只是……抱怨一下。”   “其实还有个办法。”花焰红着脸,又想起了一个谢应弦的馊主意。   陆承杀问道:“什么?”   花焰揉了揉脸,小声道:“要不你回去骗骗他们,说我怀了孕,孩子是你的,看有没有用?我可是个弱女子,你们名门正道总会负起责任来吧!”   陆承杀:“!!……???”   作者有话要说:  馊主意日常运转。 第110章 超出想象   陆承杀惊愕的表情让花焰不由怀疑他是不是想歪了。   花焰连忙道:“当然我没那个啦……”   他做都做过了, 总不至于还会觉得光是亲吻就能让人……不过也不一定啊,毕竟他之前真的什么都不懂!   花焰当即便转口问道:“你……知道怎么……呃,生……吧?”   陆承杀好似才从震惊中回过神, 他还攥着花焰的手, 瞧不见双眸, 却能看见他的脸与方才已经不是一个颜色, 红得十分明显。   他此时说话也分外艰难,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我……知道,但……”   花焰许久不见他脸红, 格外想念, 凑过去便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而后轻声道:“其实我之前也有小小担心过……不过幸亏没有。”   不然她还不知道怎么办好呢!   陆承杀攥着她的手缓缓用力, 身体都有些微微的抖。   花焰纳闷道:“你怎么了?”   陆承杀确实后来隐约猜到,但他知道的不清不楚,花焰一说他才对上,原来那种事……是会……他只想到成亲,还没想到以后的事, 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突然间觉得自己似乎准备得太少了。   然而她不说还好, 光是想到那种可能性,他就……   他就……   花焰还没等到陆承杀的回答,先被他一把搂进怀里抱住了。   下颌贴着陆承杀的胸膛,她有些受用地蹭了蹭,也环住他的腰, 不过还是疑惑道:“你到底怎么了?”   陆承杀紧紧抱着她,像要把她整个揽进去似的,声音倒是与他强势的动作截然不同, 略带着一丝紧张和忐忑道:“我们……以后……会……”   花焰一下懂了,把脸埋进他的怀里,闷声道:“不然呢,你要娶我,以后肯定……”她自己脸也红了,其实她也没怎么想过,那会在迷谷镇事后她才想起可能会有意外,还忐忑地等了好久的月信,不过来了之后她瞬间就忘了这回事。   说起来她娘生她那会也就比她现在大不了多少。   据说怀上之前她爹还总有些别扭,发觉她娘有孕之后,堪称百依百顺了起来。   因为花焰在她娘肚子里异常的乖,她娘几乎没什么不良反应,本来压根不当回事,奈何她爹操心操肺,不止找了许多医书研读,还亲自管束她的作息膳食,勒令她娘戒酒,弄得她娘都震惊了。   没想到怀个孕还能让她的别扭相公转性,从一个自矜的读书人瞬间变成了一个婆婆妈妈的管事。   她娘跟她描述的时候不住啧啧道:“我就没见你爹那么体贴过,我半夜只不过随口说一句想喝甜汤,他居然真的去给我弄了!要不是带孩子太麻烦,我都想再生两个了。”   想到这里,花焰也不由想了想,自己若怀着陆承杀的孩子……   她顿时脸颊更红,使劲往陆承杀怀里埋了埋。   光是想想就觉得好刺激啊!   她又不会带孩子,陆承杀看起来也不会,而且现在若有了,也名不正言不顺的,但是……   花焰稍稍抬了下眸,细声道:“……你想要么?”   她突然意识到,真要有了,他就没法躲了吧!   他总不能抛妻弃子对不对!   陆承杀根本没法回答她这种灵魂提问,只能更紧地抱住花焰,脑子里翻滚过的每一个念头对他来说都过于刺激,然而身体和动作倒都态度明显。   花焰能听见近在咫尺那颗心脏在她耳边跳得飞快。   于是她又软声问了一遍:“……你想不想要嘛!”   陆承杀有种被逼到绝路似的窘迫,可他竭尽全力也组织不起多少抵抗来,更何况她现在还在他的怀里。   那种近乎绝望的无能为力再度浮现出来,陆承杀低垂着头,克制地在她的发梢轻轻印下一吻,只是如此便觉得有些情难自持,胸膛里的情愫呼之欲出。   苦苦忍耐中不得不承认……   他不论何时,都非常想要她。   上次见到陆承杀之事,陆怀天并没有告知陆镇行,但这次众目睽睽之下,他总不好再继续隐瞒下去,毕竟五门大会之事江湖上已传得沸沸扬扬,就连停剑山庄弟子也不乏有议论此事的。   他再是不肯见人,也不至于成天闷在院子里,多少还是可能听见风言风语的。   陆怀天便简单将事情说了一遍。   才说到魔教教主率众前来,陆镇行已经怒道:“他这么闹上门来!你们这么多人不会就让他这么走了吧!”   陆怀天只好道:“只是此事看起来确然不是魔教所为。”   陆镇行道:“你既知他狡诈还敢信他!他绝对是不怀好意!”   陆怀天也说服不了他,当日那场面实在一言难尽,非亲身经历不能体会之混乱。   山庄内现在都还有长老师叔不肯服下魔教弄来的解药,至今内力还未恢复,他此行带队,为防中途再有变故,还是服下了,内力不一时便恢复了,说感谢自然是不情愿的,说不感谢又未免忘恩负义。   那王垂杨后来把羽曳跟他说的事情全交代了,说毒虫也确实是联系阴相思弄来的,还有些剩余的都藏在隐蔽处,他带人去寻觅时,能看见这些毒虫确实是人为放出来的,只不过放毒虫的人也全都被灭口了。   问及叛教之事,王垂杨也将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   羽曳哪里是看不惯魔教作为叛教,分明是想篡权夺位,奈何谢应弦棋高一着,反过来暗算了他,倒让他埋在魔教的棋子十不存一,他才想方设法要在正道站稳脚跟。   众人一时唏嘘不已,没想到这瞧着光风霁月的羽公子竟比魔教还毒。   也有人当场怒骂出声,恨不得把羽曳捉来再刺上几剑。   “无妨,那魔教教主把他带回去,肯定有他好受的!魔教手段你们都知道的!”   “希望如此,不然也太便宜这奸贼了!”   “所幸那凌大小姐没与他成婚,倒是逃过一劫。”   “唉,听说凌大小姐到现在还哭着要把他抓回来杀了呢。”   众人说着,想起当日凌傲雪的表现,一对视都有些心有戚戚焉。   当然也有人还是挣扎着不相信,觉得这不过是魔教教主和羽曳里应外合演的一出戏,可这出戏前后筹谋两年,却草草收场,那羽曳更是落得个重伤残疾的下场,未免太没必要,他若真是卧底,留在正道徐徐图之才更有利吧。   大多数人此时虽是不愿也都不觉接受了这次魔教真的是来替自己洗刷冤屈的。   陆怀天不似那般顽固,知道此番怀疑站不住脚,又或许他心里也难免有几分希望,那妖女当真不是耍陆承杀玩,魔教这会是真心想要改邪归正。   他顿了顿,道:“我还见到承杀了。”   陆镇行冷哼道:“他同那魔教勾结了?”   陆怀天不知道该怎么委婉去说。   然而这一迟疑,倒让陆镇行眉毛倒竖起来,喝道:“吞吞吐吐做什么!快点说!”   陆怀天道:“勾结没有,只是他还对那妖女没有死心。”他索性把事情都说了,包括陆承杀据理力争,将魔教妖女夸成朵花似的,和他振振有词说为何要以出身论人好坏。   陆镇行在听他说的过程中几次想要发作,但强忍下去,等陆怀天语毕,他才一掌拍在桌子上,瞬间将那木桌震得四分五裂,怒气冲冲道:“他如今倒是学的一副巧舌如簧的模样!是不是那魔教妖女教他的!他果然又和那魔教妖女搅合在了一起!当日我就不该放他走!当日我就该……”   该怎么?   打死他?   对着那张脸,您真又下不了手。   陆怀天也不劝阻,等他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之后,稍微缓了缓,才道:“爹您消消气,反正都已经逐出去了。”   陆镇行依然在气:“他同那妖女到什么地步了?我就问他到底投没投魔教!有没有助纣为虐!”   陆怀天想了想道:“那应该还没有。”   陆镇行又喝道:“什么叫还没有!你是觉得他迟早会投魔教吗!”   陆怀天早习惯了他爹这个脾气,道:“儿子不是这个意思。他如今还是停剑山庄弟子打扮,那妖女也同他一副许久未见的样子,其他魔教之人更是和他毫无交流,他这趟来也是救人。”   陆镇行想骂又不知从何骂起,他来回踱了步,拿起一只花瓶想砸,犹豫了一会,又放下,冷不丁道:“……他现在剑法如何。”   陆怀天道:“有精进。”   陆镇行道:“精进多少?”   陆怀天言简意赅:“褚浚二十招内必败。”他还说得保守了,褚浚这两年被凌天啸驱使,也没有闭关,进步只会更小。   陆镇行又哼了一声,道:“总算他还没忘了剑怎么拿。”   陆怀天见他似乎没那么生气了,想起之前两番所见,犹豫了片刻,道:“您要不……少管点他得了,事已至此,劝阻无用,就算……”他语焉一顿,“那也是他的命数。”   陆镇行当即眉一横,怒道:“他要是敢再丢个孩子到停剑山庄门口,我可不会再养了!”   陆怀天:“……”   陆怀天实在不好说,陆承杀是个男子,总归不是他生,要丢孩子也轮不到丢在他们门口。   “行了,那儿子先退下了,您好好休息,别太费神。”   陆怀天本等着陆镇行应声,便准备离开,不料陆镇行似乎回过味来,又冷笑道:“是我想多,那妖女真心都不知有没有,又怎肯为他生儿育女,只有……”他似忽然忆起什么,神色蓦然淡下来,有一分疲惫地挥挥手,道,“罢了,你走吧,别来烦我了。”   花焰脸红扑扑地回到房间,扑到床上抱着被子翻滚了几下。   陆承杀说想诶,但她还没有做好准备,怎么办!   不对,他们俩现在还面都见不着呢!   总不能还一直让陆承杀蒙着眼睛。   等等,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她脑中仿佛都浮现出了那样的画面,她坐在陆承杀身上,摘下他的发带,蒙住他的眼睛,她可以随意对他做什么,引着他去碰她,反正他都看不见,然后……不行,不能再想了!   花焰胡思乱想着,只觉得脸越发火烫,连带着陆承杀逛逛的心思都淡了,有些心不在焉。   她的床榻既大且软,花焰又在榻上滚了滚,忍不住抬头道:“你在不在啊?”   陆承杀的声音从屋顶上飘来:“嗯。”   这一声与平日里不同,显出一分局促来。   花焰抿了抿唇,道:“你是不是也在想白天的事情……”   屋顶上传来一块瓦片掉落的声音。   “我……这……”他声音越发局促。   一见他紧张花焰就心情舒畅,她翘起嘴角,念头一转,有些促狭道:“你说以后我们如果有了……要起什么名字好呢?”   话音一落,只听屋顶上又传来了一阵仿佛重物倒塌一般的凌乱声响,陆承杀似乎整个人都不太好,这进度已然超过他的理解。   花焰莫名笑了出声:“你这么紧张的吗?”   听声音,陆承杀似乎在把屋顶上的瓦片重新摆好,他实在没法跟她侃侃而谈这件事。   事实上,之后的一段时间陆承杀都显得非常紧张,只要花焰拿这件事情来逗他,他都会变得十分狼狈,还有几次险些被人发现。   花焰哪里知道他对这件事反应这么大。   或许在陆承杀贫瘠的想象中,做那种事已经是男女关系的尽头,他没考虑到后面还能有别的。   让花焰不由思忖道,她若是真的有了,陆承杀估计比她爹强不到哪里去,还真有可能百依百顺起来。   反正随着停剑山庄态度的软化,陆承杀的底线也在一步步往下退,花焰觉得他是真的撑不了太久了。   可惜还没来得及行动,倒是先被另一件事打断了。   最近谢应弦都不在教里,似乎很忙,羽曳也不见踪影,教中传闻说羽曳只怕早被教主给折磨死了,但花焰知道他没过多久便带着羽曳走了,神神秘秘不知道做什么。   然而近日终于有消息来了。   说谢应弦带了一个人,正在回来的路上。   她随口便问:“谁?”   传讯弟子答:“呃……据说是叫……江楼月。”   花焰都惊呆了:“???他把江楼月带回来了?怎么做到的!”上次交手试不出深浅,但也知道江楼月绝不好对付。   他们教主也太强了吧!这都能直接把人带回来!   传讯弟子却道:“不是那个江楼月。”   花焰问道:“嗯?那是哪个?”   传讯弟子小心道:“消息上说是个女子,身有残疾,没了一只胳膊一条腿,想来应该只是重名吧。” 第111章 怀仙旧事   花焰一听这话蓦然想起了在江府地下所见的手腿残肢, 顿时愣了愣,心想他们教主难道带回来的是真的江楼月——她竟然还没死!   这细想起来未免就有些惊人了。   原本断手断脚又被这般折磨,她以为真正的江楼月早该命丧黄泉。   如果找到真正的江楼月, 岂不是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这么想着, 以至于谢应弦还没回来, 花焰便有种翘首期盼的意味,天天有事没事就往他们教门口瞅, 殷勤地让陆承杀闷闷不乐了好一会。   谢应弦回来那天, 花焰第一时间便跑去问了,谢应弦大方承认:“确实是江楼月。”   假江楼月将她囚禁起来十数年, 知之者甚少,就连谢应弦也以为她早已身死, 但她既然活着,又是个人, 吃喝拉撒便要有人负责,照顾江楼月的是个年长的哑仆,经年累月下来对这个身有残疾的女子动了恻隐之心, 他想救她却又无能为力。   可巧的是他被羽曳的外形蒙蔽,以为他是个良善之人,便鼓足勇气向他求救。   奈何这位哑仆斗大字不识,又不会说话,就连耳朵也被刺聋了,他冒险了一次, 手脚比划,羽曳压根没放在心上,只是将之作为一件可疑的筹码记了下来。   谢应弦逼问出来,觉得事有蹊跷, 便派人去查,这才意外发现江楼月竟没死,于是又费了一番功夫,设法将她救了出来。   花焰随后便见到了那个女子——也就是真正的江楼月。   显然来的路上她已经得到了比较好的照料,周身洁净,穿着一身碧绿色的长裙,十分清爽,然而衣衫掩盖不住她形销骨立枯瘦的身段,两颊下陷,头发花白,面色衰败,从五官可以辨认出她年轻时至少也长相清秀,但现在透出浓浓的未老先衰之感,瞧着沧桑极了。   她身形瘦高,被带进来时是坐着轮椅,膝盖上覆着一条长毯,一条腿自膝盖往下都是空空落落的,另一条手臂也是如此,看得人有些不忍。   看见花焰,她微微颔了颔首。   “见过圣女。”江楼月喉咙嘶哑,仿佛也被绞过一般。   花焰有几分尴尬:“不用这么客气……那个,我能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江楼月点了点头,她的皮肤透着一股不健康的死白,长期囚禁让她眼眸变得浑浊,连反应都有些迟缓:“是我遇人不淑。”   她说话很慢,口齿也不伶俐。   谢应弦在一旁对花焰道:“我来说吧。之前我都问过了,她与假江楼月相识在先,互相引为知己,因而对他并不设防,将一些东风不夜楼的事情透露了出去,还多次相助他。不料对方包藏祸心,一招反手便将她囚禁,之后更是顶替了她的身份,操控东风不夜楼,还一个个残忍的害死了她的家人。”   花焰顿了顿道:“那谜音龙窟案到底是不是他做的?”   谢应弦道:“她说她那时已被囚禁,但她觉得十有八九便是假江楼月做的,因为假江楼月时常神智癫狂,恍若疯了一般,在她面前行状十分可怖,用刀削她的肉断她的骨时也是。而且我们所料未错,他将她囚禁在江府地下的时候,的确是害死一个人便跑来找她说一次,还会展示那些她家人身上的随身之物给她看,想叫她也同他一样发疯。她不肯搭理他,他便把她的嗓子毒成了这般模样。”   这疯得也确实太厉害了一些。   花焰不由道:“假江楼月到底为什么这么恨她啊?又为什么要弄出谜音龙窟这么骇人听闻的案子,还要嫁祸给我们?还是说……他本来就这么疯癫?”   谢应弦示意江楼月道:“我问过,但她也不知。她说她识得他时,他脾性十分正常,温和爱笑,随和可亲,并不曾想有朝一日会变成这般模样。或许也同羽曳一样,是装出来的。”   花焰心有戚戚焉。   不过她很快意识到一件事,精神一振,道:“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揭露那个假江楼月了?顺便也可以澄清一下那些不是我们做的事?”   谢应弦不急不缓道:“我另外找了死士顶替她被困在里面,不知假江楼月何时会发现。不过若想揭露还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足够置他于死地的机会。”   他说的这个机会,既要保证江楼月一定会出现,又要保证有足够多的见证者,最好各门派的掌门之流都在,让真的江楼月与他对峙。   否则仅凭他们魔教所言,绝无法将江楼月定罪,而就散播舆论之力,也很难赢得了东风不夜楼。   花焰思考了一会道:“问剑大会?”   谢应弦用孺子可教地眼神看着她道:“在那之前还可以再找找线索,只凭江楼月一人还是有些单薄,说来……”他声音故意拉长。   花焰还没回过神,就见谢应弦突然凑过来,在她脑袋上弹了一下。   她当即捂住脑袋叫了一声:“干嘛!”   冷飕飕的杀气骤然袭来。   谢应弦笑道:“还真的跟来了。”   花焰有一分无语:“你想知道他在不在,直接问我就是啦,不用每次都这么逗他!”   谢应弦笑得促狭:“这样比较有趣……有个地方你们可以去看看,地址我待会会给你。”   “我们?什么地方?”花焰狐疑。   但谢应弦没有多说。   本着对谢应弦的信任,花焰收了那个地址,便打算启程出发去看看,陆承杀还隐约的有一点点不高兴,花焰不由得道:“你这醋吃得实在很没道理!我们从小认识,一直也是这么相处的!跟与你的不一样。”   陆承杀声音闷闷道:“我……”   他想说自己没有醋,可又觉得这话不太实际。   与其说醋两人亲密,倒不如说有些遗憾,遗憾相识太晚,遗憾遇见太迟,他们交谈时他都插不上话,虽然他很努力想插进去。   这些时日他没少听她说她小时候的事情,她语气雀跃又怀念,还说她小时候扎着两个牛角辫……   陆承杀想象了一下,就……很想看。   他也觉得自己这样不大好,错过本就无法弥补,想得再多,无非徒增烦恼,但还是会隐约觉得不爽。   花焰反正破罐子破摔道:“我又不会跟他生儿育女,你担心个什么劲啦!”   陆承杀:“……”   虽然见不着,但花焰仿佛能感觉到陆承杀低落的气息瞬间一震,然后他又开始紧张了,他磕磕绊绊了半天,只说了一句:“哦。”   但语气里却透出了几分……几分开心。   其实他也挺好哄的,花焰忍着笑想。   谢应弦给的地址很偏,她乘马车过去时,能远远看见大片农田,四周空阔,零星而落立着一些的茅草屋并几缕炊烟,隐约可见农人下田干活,阡陌交通,十分悠然,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小村,花焰几乎疑心谢应弦给错了地址。   但仔细一看,又确实是这里。   花焰带着满腹疑惑,下了马车进村,村里只有小路,不大方便马车通行,她一走进去便有人不住朝她张望,这也并不奇怪,她不论衣着打扮和样貌都和这个小村格格不入。   她也不知道谢应弦到底要她来看什么。   不过没多时,便有个三十来岁的农妇迎了上来,脸上挂着亲切和善的笑容道:“你是谢公子的朋友吧,他说他朋友一来便能认出,叫我带你过去。我婆母身子不适,没法前来,实在不好意思。”   奇怪是奇怪了点,但花焰还是跟在她后面走去。   那农妇有些紧张地对她道:“后面那位黑衣的公子也是你的朋友吗?”   这农田宽广,他就算能飞檐走壁,眼下也没什么地方好躲。   花焰扑哧一声笑了:“对呀,不过不用管他了,他自己会跟来的。”   农妇引着她一路走到一间农家院子前,院子里栽了几株花,花枝舒展,瓣朵迎风招展,散发着淡淡清香,花焰略扫了一眼,走进去便看见她所说的那个婆母,正病恹恹地躺在榻上,她的两鬓斑白,脸上都是陈年沧桑的皱纹,瞧着已年过花甲。   见了花焰进来,她眼睛动了动,便要坐起来,那农妇连忙去扶她。   老婆婆咳嗽了几声,有些艰难地缓缓坐起来道:“我这病体还不知能撑多少时日,谢公子让我再对来人说一遍……”她向后张望,“还有位公子呢?”   陆承杀在上方应了声。   老婆婆左右张望瞧不见人,花焰索性道:“你就下来吧,我不看你!”   陆承杀闻言,不一会落了下来。   老婆婆见状,正要开口,忽然视线停在陆承杀的脸上,她眯着眼睛,似乎想要看清,忍不住道:“这位公子,能不能麻烦您走近些来让我瞧瞧……”   他在这老人面前倒是敛了杀气,听完她的话,稍稍往前走近了一些。   老婆婆瞪大了眼睛盯着陆承杀的脸使劲瞧了瞧,要不是年纪不对,花焰都怀疑她是不是看上陆承杀了,然后便见这位老婆婆突然嘴唇微抖,眼眶泛红道:“你就是……你……”   花焰忙道:“他是什么?”   老婆婆用手指揩了两把眼角,胸口起伏了几下,道:“我还是从头说起吧。二十多年前,我们村上逃来了个闺女,长得貌若天仙,瞧着也不大,身上全是伤,我见她实在可怜,又被人追着,便将她藏了起来。她来时一直护着肚子,我后来才知道她已经有了几个月的身孕,再后来她说她无处可去,我就收留了她。她说她自己会些医术,不让我请大夫,也不让我看她身上的伤……可是,唉……我怎么瞧不出她那些伤都是……”   说着老婆婆又抹了抹眼睛,继续道:“她说那孩子是她爱过的人的,所以无论如何想生下来,我也不敢问她为何不去寻孩子的父亲,只当她是个可怜人。她在这里住下,也帮我做些农活,替其他人写写信,门口那些花也是她当初种的,她手脚比一般男子还利索。白日里总是笑着,可晚上时不时我就听见她被噩梦魇着,又或者夜半闷不吭声地掉眼泪。我心里怜惜她,将她当亲女儿一般对待,也盼着她能忘掉过往。她生下个男婴之后,说要把孩子送回她家里,我才知道她父亲还活着,虽然遗憾可也期望她能与家人团圆,没想到,她送完孩子之后没多久便自尽了。”   听老婆婆说到一半时,花焰已经渐渐意识到她在说谁了,心里隐约有些期盼,可听到这,她不由得“啊”了一声。   老婆婆也叹气:“她以往每日都会写写记记,我不识字也没有在意,后来才知道她活得有多痛苦,若不是为了那孩子只怕早就不想活了。我要是知道,说什么也要劝劝她拦着她,不叫她做这傻事。”   她说着,又看向了陆承杀,哆嗦着唇道:“是你吗,孩子……当初被送走的……”   陆承杀怔着,他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这样的事情。   对于他的母亲,他着实没有印象,停剑山庄里也没有任何关于她母亲的东西,只有当年许婆婆对他说过,说他母亲是个很好的人,一定是有什么意外才会将他抛在停剑山庄门口。   陆承杀当时太小,并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后来长大也没有深想过。   花焰在一旁不由道:“那她写的东西……在哪?”   老婆婆摇了摇头道:“被人取走了。”   花焰眨了眨眼睛道:“是什么人取走了?”   老婆婆道:“大约十多年前吧,一个年轻男子寻到此地,我还当是那负心汉,将他大骂一通。后来才知道他不是,这些我也同他说了,他听完又瞧见了她写的那些东西,大哭了一场,告诉了我上面写了什么,之后他向我恳求,我就让他取走了。”   花焰心头跳了一下:“是个什么样的年轻男子?”   老婆婆道:“过去太久了,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他穿着一身竹绿的衣衫,模样十分周正,走得时候还非要留给我一大笔银子,我说我们这实在花不了银子,只能招来祸患,他才作罢。我跟他说了她葬在哪里,他便前去祭拜,之后每年都能在她坟前瞧见大把大把的花,估摸着应该也是他放的。”   花焰恍惚听完,也怔了一会。   她一开始还不知道谢应弦明明在查江楼月,为什么突然让他们来了这里。   听到这,她终于隐隐约约有些猜测了。   花焰见陆承杀沉默,觉得有点不礼貌,便替他道:“老婆婆,他不太喜欢说话,所以……他不是故意无礼,你说的那个女子……确实很有可能是他娘,只是他一天也没见过他娘,所以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老婆婆眼中含泪,道:“我错认不了,这位公子虽然气质不同,但仔细瞧瞧,五官却与她有七八分的相似。那孩子当年还是我亲手接生的,她刚生完抱着那个孩子笑时,我还以为……还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   花焰也不知说什么安慰她,只能走过去轻轻抚了抚这位老婆婆的背。   倒是陆承杀终于开了口,他声音略有几分犹豫:“她……”陆承杀也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说什么似乎都有些奇怪,这种感觉对他来说也很陌生。   他早已习惯了自己没有父母这件事。   老婆婆长叹了一口气,苍老的手掌按在了花焰的手上,道:“不过知道你现在过得好,还娶了个这么漂亮的媳妇,你娘泉下有知应当会觉得安慰吧。”   花焰当即点头如捣蒜,觉得这位老婆婆瞧着越发亲切。 第112章 两更合一   或许是瞧着陆承杀不好亲近, 老婆婆抓着花焰的手,把她当成自己的孙媳妇似的说了半天的话,因为都是好意, 花焰也没有不耐烦。   她从小被爹娘絮叨惯了,是当真觉得亲切,笑也是发自内心在笑。   被人关怀怎么样都很受用。   花焰边笑边听,什么也没做,老婆婆兀自说了一会,就又一副恍惚想要落泪的模样, 仿佛借着她想起了另一个女子。   让花焰不由得去想陆承杀他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婆婆又让那位农妇从柜子下面取出了几件小衣裳。   小衣裳压在下面似乎放了很久, 有男童也有女童的,布料粗糙但针脚细密, 缝得很是细致, 还都绣了各式清雅的纹样, 老婆婆抖着手把它们塞到花焰手中,道:“这都是她当初怀孕时做的……我放着也舍不得用,虽然你们可能瞧不上……”   花焰已经惊喜接过:“……不会的!好可爱啊!”   全都小小的,花焰抖着小衣裳肩膀处展开, 情不自禁想象起小陆承杀穿上时的样子,顿时觉得也太可爱了吧!差点就想转头去看陆承杀, 再比划一下。   老婆婆见状,终于露出笑来:“看这年纪, 你们应当成过亲了吧……”   花焰顿时脸一红。   他们江湖人习武, 强身健体大都活得比较长久,成亲年龄也比寻常人要晚,甚至一直未成亲的都不少,在其他人眼里他俩该是孩子都有了的年纪。   陆承杀方才一直不言, 这时却接口道:“成过了。”   花焰:“……”   行吧,总算给他逮到个机会。   老婆婆又在旁边的柜子里翻了翻,取出两个打得十分漂亮的大红络子,有些局促道:“我这家贫,也拿不出什么值钱东西,这两个络子就当是给你们的成亲礼,还望你们不要嫌弃。”   两人这儿戏一般的成亲,除了他们俩,从来也没有人当真过。   也是第一次收到所谓的贺礼。   老人手巧,络子也打得精巧,中间是个镂空的花样,还串了一颗枣子似的红珠。   “谢谢婆婆!”   花焰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会,正要别到腰上,偷偷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陆承杀,就见他似乎犹豫了一会,取下剑,把那络子别到了剑穗的位置,自从离开停剑山庄摘了剑穗,他剑柄上一直光秃秃的,这时别个大红络子上去……花焰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   老婆婆见两人如此,知道他们不嫌弃,不由笑意更浓:“那红珠是特地求来的,原本就是给新婚夫妻的,是祈愿能早生贵子的……”她语气越发和善,“早有了那衣裳也能派上用场。”   花焰没想到话题能突然转到这里,道:“呃,那个……”   主要是旁边那人不太配合!   她还没说完,陆承杀抚了一把剑柄上的络子,微垂了一下头道:“……谢谢。”   嗯?   你现在不紧张了吗?   老婆婆终于见他有回应,不知所言了一会,才道:“……孩子,你也别太怪你娘,她……她是真的很期盼你的出生,也很想陪你一起长大,可惜……可惜……”她胸口反复起伏了几次,“可惜没这个福分。这些年也不知孩子你是如何长大的……父母都……也是苦了你了……”   陆承杀沉默了一会,他对这种好意总有些无所适从。   他并不觉得自己苦,反倒觉得现在身边有她,日子过得太甜了。   至于父母,从前他没有在意过,也没有兴趣观察别人的父母,对他来说只是知道而已,现在见识的多了,又常常听她说自己的父母,陆承杀才慢慢有了一些印象。   但他仍然无法想象如果自己有父母会是如何模样,怎么想都觉得很怪异。   良久,陆承杀终于道:“她如果尚在,会有什么区别?”   老婆婆听他这么问,也一愣,随后她慢慢笑道:“孩子,等你也有了孩子,就知道了。”   最后离开的时候,花焰又多看了几眼院中开得鲜妍的花,忍不住对陆承杀道:“你娘要是还活着就好了……”   陆承杀没想到她也这么说。   花焰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道:“等你有了孩子你就知道了。”   陆承杀:“……”   花焰听见响动,不由笑道:“你不是不紧张了吗?”说着,她继续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不过这事我一个人做不来的,谁让某些人不肯努力呢!暂时别想了!”   陆承杀的声音断断续续:“我……”   他也不是不想,就是……   花焰不逗他了:“这件事其实你假设一下就好了,假如……我是说假如……”她脸微红,“我们有了孩子,你会怎么对那个孩子啊?”   陆承杀这些日子已经想过很多回了,但每一回还是觉得心脏仿佛会爆裂开一般,被搅得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只思忖了很短的时间,他回答的声音仍有些紧张:“尽……尽我所能。”   如果有必要,他什么都可以去学。   花焰笑眯眯道:“那便是了。尤其是娘亲呀,十月怀胎生出来,就算生了个球也会舍不得的。”她唏嘘,“我只是有些遗憾,你小时候应该可以得到更多的,你外公那样才是不对劲……对了你以后千万别跟你外公学,听到没有!哪有他那样教你的!没把你教废纯粹是他运气好!”说着说着她都些来气。   陆承杀认真道:“嗯。”   花焰道:“……???嗯?你也承认你外公有问题了!那你还不快赶紧过来!”   陆承杀:“……”   花焰“哼”了一声,道:“就知道你是说得好听。”   不过,回去路上,花焰还有一些困惑,既然不舍,陆怀仙为什么还要自尽呢?   之前追杀她的又是谁?她身上的伤又是哪来的?   带着这样的困惑去问谢应弦,谢应弦道:“这件事怕只有拿走她所写内容的人知道。”   花焰听出她弦外之意,不太确定:“真的……真的是那个人?”   谢应弦缓缓点头,道:“江楼月亲口对我所说。你之前同他打过交道,觉得相似么?”   花焰想了又想,终究摇了摇头:“我实在看不出来……”不如说根本没想到过这种可能,“要不我去找找他试探看看,不过也不知道他现在在不在停剑山庄。”   谢应弦有些懒散道:“不必了,既已知道,又何必打草惊蛇。”他顿了顿,道,“这件事确实有可能是他发疯的原因之一。东风不夜楼如今这么嫌弃我教也有些道理,只是不知他为何要连正道一起害,只为了嫁祸给我们未免手笔太大。”   花焰道:“那怎么办!”   谢应弦笑了笑道:“回头直接去问本人呗。”   ***   今年的问剑大会依然如期举行,举办地点轮转,刚巧轮到白崖峰。   在白崖峰办问剑大会可谓是最难办的了,因为白崖峰在北境,山上山下都是极寒,东风不夜楼几乎早三个月便开始筹备,耗费大量人力物力。除了搭建擂台与会场,还要提前准备好足够的住宿之所,白崖峰不比其他大门派,方圆几里总能有些繁华城池,白崖峰附近是真的人迹罕至,通常只有些猎户,和负责上山采药的药农。   其他门派也不大乐意去白崖峰,除了那边奇寒,功力不足就不得不裹得层层叠叠分外丢脸,还有便是白崖峰弟子一贯高冷,爱答不理,就算承办问剑大会,也一副倨傲清高的模样,不大看得上其他小门派的弟子,往年也有闹得十分不愉快的,偏生白崖峰有个传统,叫做——护短。   虽然其他大门派也或多或少会有点这个毛病,但从上到下一致护短的大抵也只有白崖峰这一个门派。   总之问剑大会还没开始,就已经能听到怨声载道了。   不过,今年大家都以为毫无悬念魁首肯定是褚浚的,没想到陆承杀居然也报了名,这消息传出来立刻让打算去问剑大会的各门派弟子激增了好几成。   众人都看热闹不嫌事小,想知道离了停剑山庄的陆承杀到底武功如何。   如果他大出风头,停剑山庄会不会显得十分尴尬。   还有上次五门大会以后,不少人都觉得停剑山庄怕是会态度松动,这件事本没什么,但在白崖峰办就格外有趣了,毕竟当年执意要严惩陆承杀的也正是白崖峰,如今可能再容他在自家门口逞威风?   白崖峰山脚下还有十多年前办问剑大会时遗留下的房屋,如今都被翻修一新,住进了各路大侠,好不热闹。   此外,东风不夜楼还错落有致地搭了几十个小棚子,有的卖酒有的卖菜,还有烧着火炉正在打铁修剑的,里面也都坐满了闲聊的人。   一群人挤在一块,喝着烧心撩肺的烈酒,大口大口吃着烤得香喷喷的羊肉,穿着有多有少,但显然穿得少的在这里能引来更多的侧目注视,因为那意味着内力更为精深。   东风不夜楼还把今年弟子战的参赛名单提前公布,贴在布告栏上,以供大家讨论,今年的弟子战那四十八个名额里,有新增的也有减少的,不过挂在上面最显眼的还是莫过于陆承杀的名字。   也有人在聊魔教,自五门大会之后,两方人仿佛进度了一段暂时的和平期,虽然还在争锋相对,但都没有主动挑事。   “那魔教可是当真转了性子了?想改邪归正了?”   “我看不见得吧,谁不知道魔教宿债累累,他们估计想韬光养晦一阵子,所以先示点好。”   “就是,信魔教改邪归正,还不如信猪会上树!”   每年问剑大会的前夜都会通宵达旦,今年也不例外,反正第一日的文比可看可不看。   正聊着,天色微亮,入峰口突然传来一阵吵嚷声,还清醒着的连忙前去查看。   这一看可不得了。   “魔教杀来了!”   “快醒醒都!别睡了!”   “那魔教又来问剑大会找事了!”   这个“又”字用得十分精髓,上一次天残教来问剑大会找事的已经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大多数人都没见过,只听说过,但都知道后来魔教和正道打了一场天地变色,日月无光的架,死伤惨重,元气大伤。   这大清早的,不少弟子还熬着夜精神萎靡呢,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当即叫人的叫人,抄家伙的抄家伙,都往入峰口赶去,还有的骂骂咧咧说魔教果然阴险的。   第一百零一十六章   入峰口外是密密麻麻的魔教弟子,为首那个穿着灰衣的青年手里提了个酒壶,吊儿郎当地正在喝,一双细长的眸子要睁不睁,显然也有点困。   他旁边立着容色艳丽的魔教妖女和一脸肃然的金发魔教左护法。   最先赶到的是白崖峰的长老,气氛骤然剑拔弩张起来,白崖峰的峰主白衡环很快也一脸无奈的赶到,他尽量露出一副庄重神色,道:“你们魔教前来,所为何事?”   谢应弦放下酒壶,眉眼弯弯,道:“来参加问剑大会的。”   白衡环硬着头皮道:“抱歉,我们问剑大会并未邀请魔教。”   谢应弦仍旧笑道:“来者是客,我们千里迢迢而来,路上还折了好些人手,你们白崖峰连点地主之谊都不肯尽吗?”   白衡环还未开口,他身后的白崖峰长老已经横眉冷对道:“休得胡言,我们白崖峰什么时候都不欢迎你们!”   谢应弦朗声道:“上回我们总归算救过你们一回,如今不过怀着善意前来与会,你们竟这般不近人情,实在有些伤人心。难为我还特地准备了十颗还春丹。”   还春丹,一种材料稀有,制作起来又十分麻烦的用于恢复功力的圣药。   白崖峰自然也有储备,但之前都给白聿江用完了,堪堪恢复了一些功力,但明显还不够。   魔教备了重礼前来,几个长老左右看看,正待交流,只听谢应弦又报了几种稀有丹药,与药材。   反正是羽曳的,他也不心疼。   白崖峰长老犹豫之时,青城门的掌门徐不惊和当山派的掌门凌天啸也来了。   两派掌门前来,倒是门下弟子先争锋相对地怼起来了。   “谁准你们当山跟我们一起来的!你们早上不是还要练功吗?”   “事急从权,看看你们青城门的德性。”   “我们德性怎么了,有种来打啊!”   “魔教大敌当前,你们青城这群败类竟还……”   “我看你们当山狗贼和魔教也差不多讨厌!”   两派弟子吵吵嚷嚷,待两边大弟子出声喝止,才勉强安静下来。   徐不惊一贯是不问世事的,大弟子沐雪浪又是个出了名的好脾气,刚在五门大会受了魔教恩惠,就上前找茬谩骂明显不太可能。   通常情况下,当山派与停剑山庄类似,都对魔教十分深恶痛绝,但这次他们掌门凌天啸看了一眼那魔教教主,又看了一眼魔教妖女,竟也不怎么凶恶,道:“你们来所为何事?”   谢应弦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凌天啸问道:“你当真不是来找事的?”   谢应弦笑道:“你们人多我们人寡,要找事也不会这么正大光明的来啊。凌掌门,我们打过交道,我虽不是什么君子,但应当也不是什么鬼蜮小人吧。今日我既然堂堂正正的来了,也就是堂堂正正来参加问剑大会的。”   花焰看着凌天啸沉吟,不由想起了谢应弦对凌天啸的评价。   她初见凌天啸的时候还觉得他挺可怕的,后来谢应弦跟他说,这凌天啸其实是个傻的。   花焰:“……???怎么说!”   谢应弦道:“可能比咱们陆少侠还傻点,是真的嫉恶如仇,单纯易轻信,又容易上当。不然也不会差点着了羽曳的道,羽曳选他就是因为他傻。”   花焰也傻了:“还有这种事!”   谢应弦道:“不然也不至于年近四十才讨到老婆。”   花焰不由犹豫道:“可是教主你也……”   谢应弦挑眉道:“嗯?”   花焰道:“……没什么!”   梵音寺一向不管这种事,除非他们魔教真的大开杀戒,他们佛门弟子才会出手,剩下最后一个,便是姗姗来迟的停剑山庄。   陆怀天领着一群黑衣弟子前来时,周身虽然无人,但旁边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其他门派弟子。   其实打是不打,就看停剑山庄了。   五十多年前,前前代魔教教主前来时,本来双方也还在对峙,奈何当时年轻气盛的陆镇行一言不合冲了出去,作为少庄主的他沉不住气,其他停剑山庄的弟子也自然没法坐视不理,两方人这才打了起来,五大门派同气连枝,也只得纷纷加入。   虽然有上次五门大会做缓和,但停剑山庄和魔教的梁子可不是一天两天,四周的看客也都摸着刀柄,以防出手不及,被对方抢先了。   陆怀天就这么步履沉稳地走来,不近人情的脸上神色又冷又严肃,众人不住屏息。   要打了吗!   现在要打了吗!   “你们来此作甚?”陆怀天厉声问道。   这已经是第三遍了,谢应弦示意花焰,花焰挺胸,清嗓子,正色道:“来参加问剑大会,能不能行个方便?”   陆怀天看着她。   花焰也不避不闪,目光直视着陆怀天。   片刻后,陆怀天道:“你们若有不轨企图,我停剑山庄定然……”   花焰道:“没有啦!真的就是参加问剑大会,顺便做做好事!”   她的语气让众人一惊,这也太随便了!   停剑山庄竟不发火!   但事实上,停剑山庄弟子虽然都虎视眈眈盯着魔教弟子,一副随时想要出手的样子,但确实没有主动动手。   就在此时,一个停剑山庄弟子突然冲了出来,举剑朝着魔教而去,然而谢应弦袖子一拂,便将他拽住了,他扯着这位弟子的衣领,不疾不徐道:“你们要不要查查这位弟子有没有问题,我相信来之前你们应该都有说过不要轻举妄动吧。”   江楼月肯定会安插人手挑拨离间,谢应弦毫不怀疑。   这段时间他把魔教弟子分散出去,一旦遇到哪里有风声魔教作恶,便第一时间赶去,又在各个江楼月可能会下手的小门派外派人驻扎,才保证他们教的名声没有在此时急剧恶化。   但也十分凶险。   谢应弦将那停剑山庄弟子丢回去,面色如常道:“今日我已说过,我教下弟子,若有人敢主动出手挑衅,不消你们正道出手,我会亲自清理门户。这份与会的诚意,不知道够不够?”   不论真假,总算姿态是表出来了,这时正道若是再主动出手,就未免显得不占理了。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人不敢置信。   真的有一天会让魔教来参加问剑大会,这实在太滑稽了!   他们不止要报名弟子战,还要报名门派战!   东风不夜楼负责登记的人表示,弟子战的登记名额已经满了,无法再增加。   谁料那魔教妖女一副了如指掌的模样,举着一本问剑大会手册,笑眯眯道:“我记得你们规则里有一条吧,若对入选名单有异议,可以在弟子战前向已入选的弟子申请挑战,抢夺对方的资格。”   确有这条。   东风不夜楼登记的人有些无奈道:“你想要挑战谁?”   花焰想了想,道:“褚浚吧。”   众人:“……???”你怎么不直接说陆承杀!   褚浚看到跃跃欲试摩拳擦掌的魔教妖女也很头疼。   凌天啸被凌傲雪折腾得要死,他被凌天啸奴役得要死,这段时间被迫忙于当山事务,他根本没好好练功。   两个人也不是没打过,他知道魔教那天残剑法邪门,想赢也十分不易,再加上这届还有陆承杀,反正也拿不到魁首,万一褚老二变成褚老三才是得不偿失,于是他干脆道:“我弃权。”   众人又是一阵:“……???”   什么情况!   褚浚怎么就不打了!他难道还打不过这个小丫头吗?   还是这魔教妖女已经不满足祸害陆承杀一个,连褚浚都不肯放过?   花焰道:“怎么这么没意思,是不是看不起我!”   褚浚最近被俗事磨得脾气平和了不少,长卷发有气无力地耷拉在他的肩头,他道:“你们魔教是不是平时都没什么事做,这么闲?”   花焰不由道:“才没有!我们很忙的!只不过这次来还有件大事,顺便来参加问剑大会。”   褚浚完全不信道:“你们要是有什么不轨企图,我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花焰道:“是真的啊!你一会就知道了!”   两人聊着,花焰忽然见不远处一个跪在地上的身影有些眼熟,三年过去,对方的样貌也发生了不小的改变,她差点没认出来,正是当初那个想拜陆承杀为师,不惜卖力讨好她,后来又在陆镇行安排的那次伏击中对她恶言相向的宁常。   他跪在地上对一个当山长老道:“刘叔,为什么让他们进来,为什么不出手!难道就因为他们做了一次好事,那些死在魔教手里的人就不管了吗!”   那位刘长老道:“不是不管,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宁常忍不住道:“我看你们就是觉得当初魔教的高层都死完了,便不在意了!父债子偿!怎么能这么轻易容他们……”   “掌门已经决定了,你就别再说了。”   宁常还是满脸不甘:“那至少……至少让凌叔或者褚师兄收我为徒好不好!”   刘长老道:“掌门已经不收徒了,你褚师兄最近更是没时间,你现在还是满心仇恨,习武讲究心境,等你再过两年吧……”   宁常道:“又要再过两年!我都已经这么大了!”   他竟三年还没拜成师,花焰有一分想笑,道:“你们就是不想收他为徒吧?”   褚浚也看了一眼,颇为冷酷道:“他资质太差了。”   花焰道:“你们要求还真高,非要左惊霜那种资质吗?”   褚浚冷冷道:“差不多,你们魔教难道会收资质差的?”   花焰道:“羽曳啊!”   褚浚:“……”   他被噎了一瞬,随后道:“当初左师妹原先门派的师兄也想拜到当山门下,在山门外磕头跪着求了一个月,我们都没收他,资质也就跟他一般差。肯收他做外门弟子对他已经算看在他父母份上了。”   花焰一开始听还没觉得如何,等褚浚冷着脸走远,她才蓦然发现,褚浚说的这个左惊霜的师兄……应该是尤为天,顿时她便有几分心情复杂。   难怪他这么不要命似的练那些邪功和用丰饶天那类邪蛊。   大抵也是想争口气吧,只是落到阴相思手里,就没有回头路了。   ***   花焰这边报完名,那边问剑大会第一日已然要开始了。   第一日开场时,白崖峰峰主和东风不夜楼楼主都会上台,陆承杀早他们几天便先来了问剑大会,她其实没有跟他说这件事。   至少没有直接的跟他谈江楼月是谁。   她也不知道陆承杀猜出了多少。   但随着那一抹姹紫嫣红比戏服还要艳丽的红袍出现,她也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   白衡环仿佛念稿一般说完致辞,之后便轮到江楼月,他戴着面具,拖着长袍,正要开口,声音便被台下的谢应弦打断。   “江楼主,我有件事想要问你。”   “十多年前,是不是你囚禁了真正的江楼月取而代之,还一个个杀光了她的家人,又是不是你一手制造出谜音龙窟惨案,嫁祸给我教。还有前些日子五门大会的死士,三年前门派战的魔教陷阱……一桩桩一件件,江楼主可愿承认?”   他说的声音轻巧,但几乎每一句话都能掀起轩然大波。   江楼月在台上,声音依旧不辨男女:“我不知谢教主在说什么。”   谢应弦拍拍手。   齐修斯推着一个轮椅前来,轮椅上坐了一个失去一臂一腿的女子,她苍白的脸色沉静,语气缓慢声音嘶哑道:“我才是真正的江楼月,他是个冒牌货。他囚禁我十数年,断我手腿,杀我家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我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十多年前我还是江楼月的时候,曾与诸位掌门都攀谈过。凌掌门,我曾送过贵夫人十箱珠宝,您得知后大发雷霆,又将珠宝送了回来,可您夫人看上其中一样八宝盘螭银丝朱钗,缠得不行,您不得不单独来问我买下。徐掌门,先前青城门问剑大会,您不愿出面,便叫我找人易容成您的模样,坐在台上……”   她一个个说来,全是鲜有人闻的事情,偏偏各门派掌门都并不出声反驳,证明她说得确有其事。   江楼月最后道:“先祖——也是最初建立东风不夜楼的江楼月曾经为了防止此类事情发生,制作过两枚楼主的令牌,日夜佩戴在身上的是假的,而真的这枚除了继任者,谁也不能告知。真假令牌相撞时,假的令牌顷刻便会碎开,里头刻着一个‘假’字。”   说着,她扬起手,露出了一枚色泽质地都绝非凡品的玉牌。   而此时江楼月腰上,恰好也挂了这么一枚令牌。   若说刚才众人还觉得魔教在搞什么把戏,这时对站在台上那个红衣楼主,都蓦然多出了几分怀疑。   “江楼主?你要不把玉佩拿来撞一下?”   “江楼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那魔教教主说得不会是真的吧!”   就连东风不夜楼原本的人手,此时也渐渐惴惴不安起来。   江楼月不置一词,而是蓦然飞起身,似乎就要逃,他这一跑,反倒越加证明有问题,当即便有几个人冲上前去拦他!   这江楼月虽然逃得快,但抵不过此时问剑大会来得都是江湖好手,没逃多远便被人一把抓住。   当即便有人伸手去揭他的面具。   大红的面具被摘下,露出一张陌生的男子面孔,没人认得出是谁,只见他一咬牙,旁边人想卸他下巴已然来不及,江楼月嘴角立刻溢出一丝鲜血,头一歪不省人事。   有人按了一下他的脖子,惊道:“他死了!”   谁也没想到竟会变成这样,整件事都仿佛一出闹剧,而收场更是荒唐可笑。   这如魔教教主言论中的假江楼月就这么死了?   还一下子死无对证?   众人心里都开始嘀咕,甚至有人觉得这也是魔教为了给自己洗白做的戏。   花焰看了一眼那男子的面孔,并不意外,假江楼月知道他们魔教要来找茬,白白站在台上等着才奇怪。   而一旁的谢应弦甚至没有多看一眼那男子,便对着众人道:“假江楼月,我有一事不明,你取走的那些记录里,究竟写了什么,让你癫狂若此。不止对魔教如此仇视,甚至连正道都一起报复?我根据你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得出最大的结论是,你在推波助澜,希望魔教和正道更加仇视。”   没人知道谢应弦在说什么。   他还在继续:“你因为谢长云和自己的父母家人而恨魔教我非常能理解,但正道从未得罪过你吧,甚至还对你有养育之恩,其他门派的人见到你也都碍于情面会十分客气,更不可能触怒你,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她之死,与正道有关。要么是你在迁怒,要么是你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门派,我猜想后者的可能性更大,所以你才会在谜音龙窟检视你的成果时,说出‘是哪一个’这样的话。”   “你找了这么久,找到你的仇人了吗?如果没办法,你把线索告知于我,或许我能帮你找找——那个害死陆怀仙的凶手。”   原本还在觉得魔教教主的话莫名其妙的人听到这里不由一愣。   这和陆怀仙有什么关系?   怎么突然冒出了陆怀仙的名字!   最惊讶的莫过于停剑山庄的人,他们甚至有人开始觉得这魔教教主是不是故意祸水东引,想把这桩祸事推到他们停剑山庄来。   陆怀天此时也站了起来,目光冷冽地盯着谢应弦。   谢应弦下面的话更加激怒停剑山庄:“用段研来邀请众人,的确是只有停剑山庄的人才会来得最少,看来你对你们门派确实还是有感情的,虽然这一点上次险些害到了停剑山庄,你可能也意识到了,之后便不再做得这么明显。你再不肯出现,我可能就要说些你不爱听的了……比如,这仙绛多宝塔,起先只叫多宝塔,也是在你上位之后,才改名成了仙绛多宝塔,还全部漆成了红色。原本停剑山庄的多宝塔只有三层,你一把火将它烧了,改成了绝无仅有的七层仙绛多宝塔。你到底是在纪念谁?”   “陆竹生,你其实不喜欢竹绿色吧,我猜你真正喜欢的,就是这鲜妍夺目的红色。”   说到这里才是当真令人震惊。   “你在胡说什么!怎么可能是陆二爷!”   “陆二爷他那个闲云野鹤性子哪里会做得出这种事?”   “你还说他假扮江楼月改塔名,是为了纪念陆怀仙,这也太可笑了!全是你的一面之词!”   “陆二爷今次根本没来!”   谢应弦仿佛听不到周围的质疑声,道:“其实那个害死她的人,我隐约有所猜测,你真的不想知道是谁?”   而随着他的话音一落,空中竟突兀响起了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男女莫测的,江楼月的声音。   他说:“——是谁?”   众人纷纷找起了声音的来源,有些不寒而栗。   “是谁在说话?”   “是假江楼月?”   “……他不会真的是!?”   “他在哪?”   谢应弦的视线缓缓扫过众人,在场众人都又惊又惧,生怕他继续胡言乱语,随便指认,可又好奇想知道他说的那个害死陆怀仙的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113章 真相大白   花焰倒是知道, 谢应弦只是在诈,他能追查到这一步已经算不错了,对于陆怀仙到底为谁所害, 两人都并无头绪,只知道应该不单纯是因为他们前代教主谢长云。   谢应弦同她说他隐约觉得江楼月隐瞒了一些事情, 但她人已如此, 将来也十有八九是要重新回东风不夜楼掌权的,之后还需要打交道, 不宜逼迫过甚,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总之这件事确实还有很多未解之处。   但谢应弦的视线扫过之时,却透出一股智珠在握般的胸有成竹,让众人都觉得他仿佛早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刚才一番言语明显也唬住了不少人, 使诈的时候就格外有效果,在教里便是如此。   花焰也在跟着一起瞧,紧张流汗的人不少,忍耐气愤的人也有不少, 周围甚至都逐渐安静下来,似乎都在屏息等待着事态发展。   停剑山庄、青城门、当山派……   他一个个门派看了过来。   到白崖峰时,突然听得一声清脆响声, 在窒息般的寂静中, 格外清晰分明, 众人都不觉看去。   原来是有人太过紧张, 挥手把茶杯打碎了。   瓷杯落在地上,顷刻四分五裂。   白崖峰峰主白衡环神色有些尴尬, 道:“不好意思,我……”   他伸手想去捡瓷杯碎片,身旁已有白崖峰弟子俯身去捡, 可谢应弦的视线却凝在了他身上。   众所周知,白衡环脾气软懦,胆小怕事,白崖峰上下其实都不很满意这个峰主,但白崖峰的峰主和停剑山庄的庄主一样,历来是由本家弟子继承,不像其他三大门派是能者上位,白衡环虽然谈不上好,但也没差到完全不能接受的地步,所以只能如此将就。   可眼下很多白崖峰弟子还是隐约腹诽起来,白衡环只是被那魔教教主一盯,就冷汗直流,全无一派之主的气场,实在丢他们白崖峰的颜面。   正想着,谢应弦开口了。   他紧紧盯着白衡环,道:“白峰主,据我所知,你的兄长白衡珏,曾与停剑山庄当年的陆大小姐陆怀仙,有过婚约,对吧?”   谢应弦说得慢条斯理,那股胸有成竹就更明显了。   别人看不出来,花焰一眼便知,他摆出这副样子就是在装腔作势,估计现在说的话也是临时现想的。   白衡环不答,只是汗流得越发厉害。   谢应弦继续道:“之后陆怀仙与人私奔,弃这桩婚约于不顾,想来你们也该是得到过一些消息的,不然也不会查到谢长云的头上……那么白衡珏对此事,到底有没有过心怀怨恨?你们白崖峰又有没有觉得……”   当下便有白崖峰长老道:“胡言乱语!你不要仗着衡珏已故,就信口开河污蔑他!衡珏他早已另娶,还育有一子,根本没有惦念过那陆怀仙!”   又有其他长老站起来驳斥。   然而谢应弦从始至终没有理会他人,只是紧迫地盯着白衡环一个人。   “白峰主。”谢应弦语气慢悠悠道,“做了亏心事,是会良心不安的对吧。你可否摸着良心对我说,你真的与此事无关?也半点不知陆怀仙究竟为何而死?”   充分领教过谢应弦装腔作势之能的花焰知道,若白衡珏敢且说得言之凿凿,他就可以借口玩笑,大事化了,但是倘若他……   白衡环绷着一张脸色难看的面皮,其实他五官也继承了白家的俊雅,并不难看,奈何气质太过畏缩,现在看更是窝囊上不得台面。   谢应弦还在言语逼迫。   白衡环终于绷不住开口,语气惶惶道:“别问了!我真的不知道啊!怀仙怎么死的与我无关啊!又不是我害死的她!”   谢应弦道:“哦?那是谁害死的?”   白衡环撑着面前的桌台站起来道:“真的不是我!我喜欢她还来不及,我怎么会害她,我……”   说着,他竟想溜了。   然而谢应弦上前一步拦住他的去路,声音越发显得笃定:“白峰主,你是知道的对不对?但是你不敢说,因为那个人他……”   白衡环的脸色惨白,他环顾四周,只觉得众人都在盯着他,逼迫着他。   可这件事分明与他无关!   “都是我哥衡珏做的,跟我没有关系啊!我没有害过她!甚至还是我见她太惨又怀着身孕,不忍心,才帮她逃出去的……你们冤有头债有主,别来问我啊!”   他情急之下的言论顷刻便掀起轩然大波。   “陆怀仙是被白衡珏害死的?”   “怎么回事?她不是和魔教教主私奔的吗?”   “白衡珏因爱生恨了?”   白崖峰长老气急败坏道:“你在胡说什么!怎可如此污蔑你的兄长!你们魔教到底用了什么妖法让他说出这等妖言!”   谢应弦耸肩道:“我什么也没做,是他自己说的。”   两方人还在吵着,却见人群里飞来了一个毫不起眼的黑衣人,他样貌寻常,身量寻常,手里握着的剑也寻常,可这等迅捷无匹的身法却绝不寻常。   他持剑从白衡环身旁掠过,等众人回过神时,他已经将他拖出去几丈远,拽到了问剑大会的擂台正中。   白衡环尚且懵然,那黑衣人只一剑,便将他的一只手齐腕斩了下来,血洒了一地。   “啊啊啊——”   白衡环惨叫着握住自己的手臂,疼痛得翻滚起来。   黑衣人却一脚踩住了他的断肢,道:“原来是白崖峰,原来是白衡珏,他已经死了难怪我查不到……死在谜音龙窟,真的太便宜他了。”   那声音分明还是江楼月,却透出一股虚无缥缈般的冷血意味。   “到底怎么回事?”   这问题也是所有人想问的。   虽然不喜白衡环,但现任峰主被人踩在脚下,也不能不管,白崖峰两位长老当即也飞身过去,想要救援,可不料那黑衣人嘴角溢出个冷冷冰冰的笑来,转腕抬剑,杀气逼人。   两个长老始料未及,黑衣人已然出剑。   剑势如虹。   不过眨眼功夫,白崖峰两个长老颈脖溢血,倒地不起,竟就这么毙命在了他的剑下。   若说刚才还在看戏,这时就真的令众人骇然起来了。   白崖峰长老的武功不说当世一流,也绝对不弱,就算是率先动手,这么几招之内便被取了性命,各大门派的掌门都未必能有十足的把握。   偏黑衣人还在道:“不用这么急着来送死,你们白崖峰我一个也不会放过的。”   他语气森冷,又抬剑,从白衡环的大腿上,直削下一片肉来。   白衡环疼得浑身颤抖,黑衣人道:“不说我就再砍你一肢……”   “我说!我说!”白衡环当即大叫道,“都是白衡珏他做的啊!他气不过怀仙退亲,又查到她和那魔教教主谢长云私奔到留仙城,便蓄意要报复,所以……所以……他假冒陆镇行之名,给陆怀仙写了封信,约她见面,将她骗到地方便抓起来囚禁了……”   “是他一意孤行非要报复羞辱怀仙,要叫她悔恨叫她痛苦,还跟她说了谢长云已经有妻有子的事情……我劝他不要这么做,可他不肯啊!他是我兄长,又是白崖峰少峰主,我哪里能管得了他!我也很不忍心啊真的!我怕怀仙被他折磨死了,后来还助她逃跑,这都是真的!你放过我好不好!”   黑衣人对他这个一门心思撇清自己的说辞露出一丝冷笑,道:“你既然不忍心,为何不从一开始就救她?还眼睁睁看着她被折磨……”   说话间,他又将白衡环另一只手掌斩了下来。   白衡环痛得哆嗦着唇话都说不利索了,剑客如果失去一只手还能用另一只手练剑,若两只都没有了,那便与废人无异。   可黑衣人还是这么冷冷道:“假冒陆镇行之名……白衡珏何时会学人笔迹了,倒是我记得你似乎很擅丹青,也很会临摹字画。既然如此,这作孽的手,不要也罢。”   白衡环一时也忘了,他做了这么久的假江楼月,对江湖上所有人的秘辛了如指掌。   “那都是……都是、他逼我的!我不想的啊!我真的不想的啊!而且……而且怀仙不是逃出去了吗!她怎么死的真的跟我没关系啊!”   黑衣人森然道:“她逃出去,只是为了把孩子生下来,之后她便自尽了。你觉得是谁的错?”   听到这里,花焰忽然明白了。   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全部拼凑起来,约莫是陆怀仙和谢长云当初私奔去留仙城,白衡珏伪造了陆镇行的信件约陆怀仙出来,陆怀仙对陆镇行心怀愧疚,便去了,不想反而被白衡珏囚禁。而谢长云怕是看到信以为陆怀仙后悔了,她想回停剑山庄了,所以也拂袖回了他们教,再不提退隐一事。陆怀仙被折辱后,又得知谢长云早已有妻有子,以为自己被骗,双重打击之下,逃出来生下陆承杀,再无法支撑,就在痛苦中自尽了。   或许会有细节出入,但大抵便是这样的事情。   她怔怔然了一会,后知后觉觉得难过,这份难过不止为了陆怀仙,也为了陆承杀,他原本至少应该会有娘亲疼爱的。   原本所有人都不该落到这般下场的。   白衡环翻滚着挣扎,不断发出惨叫求饶之声,但这时都没人再敢上前。   实在是这件事未免过于骇人听闻。   堂堂白崖峰的前任峰主,因为一己私欲报复,将停剑山庄的大小姐囚禁起来折辱,逼得她竟自尽了,而听他所言,似乎如今的白崖峰峰主也有参与其中。   白崖峰的人自是不愿他继续逼问下去,这么大庭广众,只能丢尽白崖峰的颜面。   而且眼下再不知道这个黑衣人是谁就未免有些滑稽了。   “陆竹生!你难不成做出谜音龙窟这种案子,仅仅是为了给你也不知道是谁害死的陆怀仙报仇?”   “陆竹生,你这人面兽心!”   黑衣人索性也不再掩藏了,他摘掉脸上的易容面具,露出其下那张俊俏清爽的脸,正是往日里总是没什么架子笑着的陆竹生,但现在他的脸上只有寒冻彻骨的冷意。   花焰终于也意识到之前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习武之人练到极致,年岁会比看起来年轻不少,陆竹生又不是娃娃脸,他四十来岁的年纪,若只是武功平平,本不该这么年轻,但他的容貌看起来还是不到三十岁。   那就证明,他武功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差,反而,可能很强。   “我人面兽心?你们白崖峰怎么好意思说我人面兽心?”陆竹生的笑越发冰冷,他一个纵身,便杀进了白崖峰的席位中,长剑挥下,方才那两个开口的弟子瞬间便被他切断咽喉,身首异处,可他神色连一点波动也没有,甚至还要再杀,血顺着他的长剑滴下来,衬得他人更加冷血无情。   众人才意识到,他连谜音龙窟那种案子都做得出来,人命对他而言确实很无所谓。   “你们可以再来试试,我连谢长云都杀得了,区区白崖峰我又怎么屠不得。”   这话一出,倒是来的魔教弟子一个个瞠目结舌:“前教主是你杀的?”   “你怎么杀的?你不要吹牛了!你有这么强?”   “我才不信!我们前教主不是闲云野鹤去了!”   陆竹生勾起一边嘴角,道:“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强?我原本就很有天赋,只是碍于我是个养子,不宜出这个风头,才没有表现出来。我苦练了数年,终于把他约了出来,堂堂正正地杀了他。可笑他临死前还以为仙仙已经回了停剑山庄,只是闭门不出,我只好告诉他,不,她早就死了,被他害死了,他还有个儿子,可他这辈子都见不到了。最后他满脸悔恨,可有什么用,他发现她不见了竟连问都不去停剑山庄问一句,他活该!”   “都该死,你们全都该死,最好整个白崖峰,都来给她陪葬。”   说话间,他的剑势毫不犹豫又划过了两个白崖峰弟子的咽喉,他像真真正正尽得停剑山庄的真传一般,那股恐怖的杀意以往众人只在陆镇行和陆承杀的身上见过。   白崖峰大部分的长老弟子都在山上,这里只来了一部分,当下便有白崖峰长老大声道:“停剑山庄!你们出了这样的魔头,还不出来管管吗!”   “管管?”   忽然有人接话,这声音厚重而肃然,还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悲伤。   一道黑影掠了过来,来人满头华发,身形伟岸,脸上的表情像是刚才震惊中回过神,他看了一眼在地上痛苦不堪的白衡环,又望了一眼白崖峰众人:“是你们害死了我女儿?”   这来的竟是停剑山庄的老庄主陆镇行。   陆镇行仿佛瞬间苍老了一般,他快步走到白衡环面前,无前剑的剑锋指着他,沉重的声音里几乎有些许颤抖:“你以我的名义……写了什么内容给她?快说!” 第114章 我想娶她(双更)   白衡环血流得已有些虚脱, 但看见陆镇行的脸,还是本能的感觉瑟缩,他一边疼得发抖, 一遍哭嚎着道:“……我没写什么啊!都是白衡珏他让我写的!无非就是、就是……说担心她过得不好,说你改主意了,不舍得她离开停剑山庄……就、就模仿……随便杜撰了几句……”   他说得磕磕绊绊, 然而听者光是想着陆怀仙收到这样的信, 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赴约,又是在什么样期盼的心情之下被白衡珏擒获囚禁, 就已然有些不忍。   白衡环慢慢说着,见陆镇行并无动作, 似乎只是在沉思, 心头略松了一些,当即继续忍痛嘶声道:“见她那样,我也很不忍心的, 我其实对怀仙……”   他的话没能说完。   陆镇行已经一剑刺穿了他的胸口。   白衡环还有些不可置信, 讨好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陆镇行干脆利落出剑,又干脆利落抽剑, 瞬间爆发出的杀气正如凝练到极致的剑, 收放自如。   虽然明知白衡环做了此等恶事, 助纣为虐死不足惜,但当真看见陆镇行杀了白崖峰峰主还是令人心头一惊。   陆镇行撑着剑, 伟岸的身躯却微微一晃,似乎有些站立不稳。   离得近的人震惊地发现,陆镇行那张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脸上正缓缓流下两行清泪,泪水沿着他刚毅的脸一直没入颌下长须中。   他看起来只像个既可怜又心碎的父亲。   纵然花焰之前觉得他再可恶,此时也不由生出一丝同情来。   白崖峰的人对这位峰主本身也没有多少感情, 得知他和前任峰主犯下如此罪孽已无多少人想维护他,就算没死,回去也当不了峰主了。   多数人更气愤的是陆镇行竟这般不给面子,只是他们理亏,也不好再说什么。   此时再指望停剑山庄管束陆竹生,已是不可能了。   更何况白崖峰的人群里惨叫声此起彼伏,平日里再是镇定好面子的白崖峰弟子,看见师兄弟们一个个死于陆竹生的剑下,也都顾不得形象了,惊惧逃窜起来。   陆竹生索性一把扯开了那身黑衣,里面是件殷红的长衫,绘满了如牡丹、芍药之类花卉的图样,和江楼月那身袍子一样姹紫嫣红,艳丽得极为妖娆,将他的整个人仿佛都改变了,那曾经青竹般随性的气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肆意妖冶的狂放气场。   而与此同时,早就埋伏好的一大群黑衣死士也从四面八方的角落里一并出现在了问剑大会的会场里,比之五门大会出现的更要多上许多。   负责问剑大会的正是东风不夜楼,其他门派带不了这么多人来,他却可以,众人这时才意识到,东风不夜楼若是作恶,想灭掉一两个门派简直是轻而易举,还不留痕迹。   以往都没人怀疑过,现在才后知后觉感到可怕。   这些黑衣死士明显只听命于陆竹生。   陆竹生大声冷道:“拦住白崖峰的人!”   黑衣人领命,毫不犹豫用剑用身子挡住了白崖峰众人退到山上的去路。   他说着要屠尽白崖峰,竟是认真的!   陆镇行也不由朝他看了过来,只是他目色沉痛而迷茫复杂,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又或者根本不知道说什么。   换做往日,他一定会大声喝令,质问陆竹生到底在做什么。   哪怕他是他结义兄弟的儿子,这般滥杀又不停劝阻,行事宛若魔教,陆镇行也会亲自出手清理门户。   可他现在迷茫着,根本不知是非对错。   他以为是谢长云害死了陆怀仙,对魔教恨之入骨,恨不得屠戮殆尽,甚至还迁怒到她仅存的儿子身上,想要把他训练成一柄杀人兵器。   这二十年来他不想、也不敢在他身上投注太多的感情。   他总会想到谢长云,只觉得这样便仿佛是忘掉了恨意一般的妥协。   陆镇行永不妥协。   即便是后来心慈手软决定放陆承杀离开,他也从没有一刻消退过对魔教的恨意。   可不曾想有朝一日会知道原来害死她的另有其人,而谢长云也并非真的始乱终弃、玩弄戏耍她,这一切仅仅是因为白衡珏那个畜生的心有不甘!   白衡珏当初求娶陆怀仙时殷勤体贴的模样仿佛还在陆镇行眼前,他怎么也料不到他会是这样一个人面兽心!   她哪怕是真的和谢长云远走高飞,只要过得好,陆镇行也认了。   可怎么会是这样!   仿佛他之前几十年来坚守的信念都变得摇摇欲坠,他可以迁怒魔教,想把魔教屠戮殆尽,可他现在可以迁怒白崖峰,把白崖峰屠戮殆尽吗?   陆怀天飞身过来,搀扶住了此刻分外苍老的陆镇行。   花焰也终于在不远处看见了陆承杀。   陆竹生感受到了陆镇行的视线,他对养父说话的声音也并无太多感情:“早料到会有这一日,把我逐出停剑山庄便是,我本来也算不上什么停剑山庄的弟子。也用不着觉得对不起我父亲,我对我父母也没什么感情,更谈不上什么误入歧途——因为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想做什么名门正道,也根本不想做你的儿子。”   他说话声冷酷至极。   “好了,阴相思,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   随着他的说话声,空中响起一道尖利又娇媚的女声:“知道了,江楼主,早知道你是陆二爷,我一定待你更温柔些。”   白崖峰的长老们听到这个声音,简直头皮发麻。   而这酥酥软软的声音光是自年轻弟子耳朵里滚过一圈,就令那些弟子觉得心神一恍,难以集中,去路之上,更是散来一阵奇异甜香,随后便有一群密密麻麻的莹白蛊虫出现在空中,这些蛊虫循着香味径直透过皮肤,钻入其中,被侵入的弟子动弹不得,片刻后这些蛊虫就从他身体另一侧出来,仿佛在吸血一般,迅速身体变红膨大起来。   蛊虫吸血的速度远超过蚊蝇,而被吸干的弟子瞬间委顿在地,失去性命,这也和五门大会那种明显吓唬大过杀伤力的毒虫不同。   还有一群衣着打扮与之前不同同样蒙着面的男子,穿梭在人群里,将那些饱吸了精血的赤红蛊虫收集起来。   场面一时既惊悚又可怖。   阴相思的声音还在传来:“我这就去白崖峰上替你会一会剩下的人,哎呀,能不能饶了那白聿江一命,我还想留着他……”   陆竹生冷道:“白衡珏的儿子?我要亲手处置他。”   阴相思似乎很遗憾道:“好吧,留给你了。我这就走,希望他这次能多恢复些功力,毕竟也是最后一次了。”   说完阴相思的声音便消失了,那几个白崖峰的长老惊得当即便想折返回去,可前路却被人拦住。   剩下白崖峰的弟子也没人再去感慨他竟然与阴相思勾结了,而是——   “救命啊!”   “快救救我们!”   白崖峰的弟子连声求救道。   这次是白崖峰主办,他们来的弟子本来就比其他门派更多,一旦死伤也更惨重。   其他门派到底不能置之不理,当下已经有武功比较高超的弟子和长老飞身下来救人,光是看就能瞧见青城门的沐雪浪,当山的褚浚左惊霜等等。   “陆竹生你还不住手!不要再铸下大错了!”   “陆竹生,就算你恨白衡珏白衡环兄弟,可其他白崖峰弟子是无辜的啊!他们又对此并不知情!”   陆竹生在肆意挥刀之时,笑道:“忘了告诉你们,我其实一直不怎么在意人命,你们是死是活与我何干,我只知道屠光白崖峰,我会比较痛快。谜音龙窟是我做的没错,我在山洞外听了他们一整夜的惨叫,只觉得心情平和,你们最好再叫得惨一点,越惨越好。”   “你这疯子!”   “快杀了这魔头!”   就连刚才证明完自己身份就一直沉默的江楼月也抬起头,她声音缓慢,却不乏痛苦道:“你为何会变成这样?你难道还要一错再错下去?”   然而谁也没料到陆竹生毫不犹豫大声骂道:“住口你这个贱人!你以为我不杀你是对你有感情吗——不,我留着你这条贱命,只是想让你也尝尝那滋味。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我么?”   江楼月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是一瞬间毫无血色,她焦急地辩解:“我没有……”   陆竹生嘲讽笑道:“因为喜欢我,你明知她被骗去赴约,却不告诉我,明知她被白衡珏囚禁,也不告诉我,甚至连她死都不肯告诉我——为了防止我发现,你甚至还把东风不夜楼里所有有关的消息全都烧了,还骗我说她没事。如果不是我后来一点点循着她送儿子而来的路径去查,我可能这辈子都不知道。”   江楼月紧紧抓着轮椅两边,还未再开口,已被陆竹生打断。   陆竹生道:“别说你不喜欢我,你挖空心思讨好我,甚至不惜违背祖训告诉我真实身份,不就是为了让我觉得你特别。因为我穿竹绿色,所以你也穿碧衣——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颜色,那边的小教主倒是说对了一点,我的确喜欢艳丽的绛红色,但男子穿成这样是不合时宜的,所以我换了更符合我姓名的颜色。你喜欢的那个随和亲切的我也压根不存在,不过是装出来的,因为这样更讨她喜欢。”   他说话时那股嘲讽之意更浓,只是不知是在嘲讽江楼月,还是在嘲讽自己。   “她只当我是弟弟,对我从无男女之情,我知道,我不过是陆家的养子,也从没肖想过,只希望她过得平安顺遂,就算她与谢长云私奔我也不愿意拂了她的意,可我一步步退让,最后只能换来悔恨,到头来还不如从一开始便不装了。早知道她喜欢狂生,我又何必如此遮遮掩掩,我就是喜欢艳丽的颜色,喜欢肆无忌惮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花焰听着,一边趁乱朝着陆承杀走去,一边心想,所以他把仙绛多宝塔漆成了这么招摇的颜色。   仙是陆怀仙,而绛是他自己。   其他门派的弟子已经朝陆竹生攻来。   他在杀戮白崖峰弟子之时,仍然没有停下嘴上的话。   “为什么谢长云得到了我做梦都想要了,却不知珍惜?他明明可以去找她,还来得及救她,可他却没有……他说因为当时他们正在吵架,而他得知她走,由于过于骄傲自负不肯低头,所以没有去寻……这原因何其可笑!我日夜苦练,只想证明,我哪里都不比他差……时光能倒流,我即便是用强的也不会让她跟谢长云走。”   陆竹生看着一具具倒在他剑下的尸体,声音冰冷的没有丝毫温度,仿佛只是呢喃:“如果天残教的人祭真能复活死人,即便让我杀光在场所有人又有何不可?”   “她那么善良,活过来一定不能接受,不过没有关系,我可以立刻去死。”   他的话令人不寒而栗。   魔教大名鼎鼎的人祭,知道的都清楚到底有多邪门,不知道的此刻也纷纷四下打听起来,倒是那些魔教弟子用很是不屑的语气同那些正道弟子简单介绍起来。   陆竹生被众人围攻,不见半分力竭与勉强,他甚至还在不管不顾的杀人。   这局面谁也料想不到。   陆竹生一个父母都死于魔教之手的人,原本应该对魔教恨之入骨,可他如今所言所为,比真正的魔教还要邪。   花焰已经快走到陆承杀边上,听到这话,一下想起了当初在门派战地宫所见的人祭台子,他恐怕是真的想过用这个法子复活陆怀仙。   短短一会功夫,白崖峰来的百余人,已经死伤一片。   加入战局的人越来越多,有其他小门派的弟子,也有在谜音龙窟等诸多事件中失去亲朋好友的弟子,然而这局面又不是布剑阵,人来得越多反倒越发彼此掣肘,弟子们武功有高有低,互相之间毫无配合更容易攻击到彼此,陆竹生却全无顾虑,不管是谁,他都照砍照杀,哪怕来得是停剑山庄弟子或是他自己的死士也一样。   他仿佛杀红了眼。   周围人投鼠忌器,反而不自觉退开了一些。   可也不可能眼看着他这么杀下去。   就在此时,一个似乎刚才还在和他一伙的,手里拿着赤红蛊虫的男子眼眸突然闪过一抹红色,然后拔出腰间佩剑,以一种几乎在燃烧自己快得匪夷所思的速度,朝着陆竹生身后偷袭而去。   他机会抓得极准,陆竹生正面正在与人缠斗,本应无暇顾及。   但他仿佛背后生眼一般,突然身形一矮,这一剑贴着他的背心刺过去,险些刺中他人,而陆竹生随手一掌便力道千钧地将人拍开,他这般年纪正是习武者最壮年,也是最巅峰的年纪。   偷袭者当即便飞出去,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这一震,他脸上的面罩掉下,众人一下认出是尤为天的脸,左惊霜见状,立刻便掉头去扶他,还掏出药来想要替他疗伤。   “居然是尤少侠!他怎么混在阴相思的人里?”   “约莫是潜伏进去的,刚才好生可惜!”   可没想话音未落,又飞来了好些阴相思的男侍,他们罩着面罩,语气里显出迫不及待:“小二,你竟敢违抗门主的命令!”   “还与这女子拉拉扯扯,门主知道你死定了!”   察觉到对方不怀好意,左惊霜当即拔出剑来,似乎想要护着尤为天,可没想尤为天撑着直起身,一把推开她道:“别来管我!”   左惊霜一愣,声音不自觉低弱下来:“师兄……”   尤为天的声音不近人情:“你的师兄是褚浚,早就不是我了。我让你闪开,听到没有!”   那边沐雪浪也落了过来,他本来是见两人被围想来救援,但听见这声,突然脚步一顿。   尤为天也看见了他,他目中流露出几分戏谑的玩味,道:“你不是喜欢她么?赶紧把她拉走,别在这里碍事了。”   沐雪浪持着剑,脸微微一红,可还是道:“尤少侠,左师妹想救你,我自然不会弃之不顾。”   旁边的男侍听见,笑道:“你叫他什么?尤少侠?小二你什么时候变成少侠了?门主知道你在外面拈花惹草吗?”   左惊霜突然道:“你在……说什么?”   尤为天爬了起来,打断她:“与你无关,我让你走你听到没有!”   瞬时便有蛊虫从左惊霜的脚下往上爬,尤为天反应极快地捻起一簇粉末洒在左惊霜脚下,那几只蛊虫立刻便定住不动了。   那男侍像是发现什么一样大叫道:“你果然在护着这个女人!我这就去告诉门主!”   左惊霜抬起头,还在追问:“门主……到底是谁?”   那男侍露出个有些恶意的笑容道:“你这白痴女人怎么还装不懂,门主自然是阴相思了,他、我、我们都是阴相思的……”   他话还未说完,尤为天一剑劈在了他的身上,为防暴露他现在用的是剑,但使得却是刀法。   那男侍没想到他会突然暴起,堪称死不瞑目。   其他男侍却像疯了一样兴奋道:“小二你完了!门主不会饶了你的!”   他们立刻便朝着白崖峰的方向掠去,尤为天从怀里掏出几颗丹药咽进肚子里刚要追去,却被左惊霜扯住了衣角,她似乎还想要问。   尤为天毫无耐心道:“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你为什么还要明知故问。那我最后一次直白的告诉你,我早就不是你当年认识的那个尤师兄了,你以后不要再管我了!我也压根不喜欢你。”   他重新戴上面罩,此时场面混乱,注意到这里的人并不多,听见他们刚才对话的就更少了。   左惊霜不懂,沐雪浪已经看明白了,他神色有些复杂地望向尤为天道:“尤少侠,你现在若是……我们青城门可以……”   他既然对陆竹生出手,必然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才留在阴相思身边。   尤为天笑他想的简单:“谢谢,不过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说罢,他最后看了一眼左惊霜苍白的脸,他这么恨谜音龙窟的犯人又何尝不是因为师父和师叔身亡他们被迫流散,若他们还活着,就算小,他们也一定会留在石山派……   尤为天用力甩开了她的手,毫不犹豫地飞身离开。   只是消失之前,沐雪浪听见尤为天传音到他耳边的几个字“照顾好她”。   陆镇行被陆怀天搀扶着坐到一旁,青城门掌门徐不惊已经下场与陆竹生缠斗起来。   徐不惊貌不惊人又十分懒散,据传当初是前任青城门掌门见他天赋过人,惊才绝艳,硬要收他为徒,徐不惊嫌麻烦婉拒了几次都未果,最后只得勉勉强强答应了,入门做了个年纪轻却辈分高的小师叔。他是只想悠闲度日,可不曾想谜音龙窟惨案后,他前面的师兄和掌门全都死尽,抬回来七八口棺材,他这个原本只是懒得去留在门里看家的小师叔,迫不得已接手了整个青城门做了这个掌门。   他平日里不显山不漏水,也不参加任何比试,谁也不知道他几斤几两,但现在与众人缠斗游刃有余的陆竹生,却被他一个人缠住了。   徐不惊叹气道:“我个人对陆大小姐的遭遇十分同情,也觉得她是个不错的人,可是……我门下这么多条人命的仇,却是不能不报,不然我师父他老人家在泉下怕是都死不瞑目,半夜要来找我。”   陆竹生道:“哦,那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陆怀天紧张地看着两人打斗,今日的事情他的反应和陆镇行一样,并没有好上多少。   陆竹生曾经剑法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不爱练剑也不常练剑,他受陆镇行嘱咐拉着他去,他也不肯练,总是偷懒去摘些花花草草逗陆怀仙开心,但现在,不论是他还是徐不惊,显然武功都高出他一截有余。   他正看着,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女声。   花焰正指挥着魔教弟子帮忙对付阴相思留下的那些毒蛊,虽然他们魔教一贯是一言堂,但还是有少数魔教弟子微妙露出一丝意见道:“圣女,干嘛还要救他们?让他们狗咬狗算了,我们坐山观虎斗啊!”   他们魔教弟子都是随身携带驱蛊驱虫药的,也有对付毒蛊的手段。   花焰没好气道:“难得这次不用我们正义教背锅,你还想过回人人喊打的日子啊!救当然要救,救完再看他们不情不愿地跟我们道歉不好吗?而且我们对付的可是万蛊门,你们对万蛊门就没什么怨念吗?”   “圣女说得对!”   “靠阴相思那个老女人上次又逮着个小门派采补,说是我们做的!真的很没天理!因为教主的命令,我们最近都只找那些恶贯满盈的恶人的麻烦了!”   “话说,停剑山庄会跟咱们道歉吗?”   “他们要是会道歉,我立刻下去再杀几个黑衣人!反正他们穿的也跟停剑山庄差不多……”   “废话,那本来就是他们二爷的人,肯定衣服差不多。说起来这还算是停剑山庄让我们背锅!骂了这么我们这么久,谜音龙窟又不是我们做的!”   “就是,每次数恶行都拿这件事来说,我在教里呆了这么久,听都没听过我们几时做过这么大的恶事了!敢情原来是他们停剑山庄的人做的!”   几个魔教弟子故意说得很大声。   不远处的陆怀天:“……”   花焰还要做人的,喝止他们:“先别吵了!”   谢应弦方才已经追着阴相思去了白崖峰上,他们出手对付万蛊门确实是名正言顺,万蛊门本来就是天残教的分支,谢应弦也早有把它收回来的意思。   阴相思留下的男侍与下属不多,明显是想在白崖峰上搞事。   花焰朝着陆镇行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想到,陆镇行却也恰好看了过来,两个人视线对上的那一刻,花焰毫不犹豫瞪大眼睛盯了回去。   陆镇行原本没什么表情,被她这么一瞪,蓦然腾起怒色。   但花焰这次可不怕他。   她踱步过去,打招呼道:“好久不见啊陆老庄主。”   陆镇行手按着剑:“你这妖……”他顿了顿,道“你想说什么?”   花焰笑眯眯道:“没什么,我爹呢,从小就教育过我,做错事了一定要道歉,尤其是男子汉大丈夫要敢作敢当。他当年也误以为谜音龙窟是我娘所为,后来得知不是跟我娘赔礼道歉了半个多月呢……陆老庄主这么了不起,想来也一定是个大丈夫,不会做错了事情不承认吧。”   陆镇行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了,陆怀天想替他开口,但被陆镇行拦住了。   他声音沉沉道:“冤枉魔教一事,停剑山庄自会发告示道歉。”   “不是魔教,是正义教!”花焰纠正完,指着自己的鼻子道,“那我呢,你迁怒我们教杀了我两回,还不许我和陆承杀见面,是不是也该道个歉。”   这话作为一个晚辈其实说得很不客气。   在陆镇行开口之前,花焰继续道:“当然,如果你要是肯承认我的身份,一家人就不用道歉了。”她这个台阶给得很足了!   陆镇行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她。   花焰大大方方让他瞧。   她觉得自己没一点见不得人的地方!   陆镇行看了她一会,动了动唇道:“你让他自己来跟我说。”   几乎陆镇行话音一落,陆承杀的声音便响起了。   “我想娶她。”   陆镇行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顿时一噎。   陆承杀其实早就来了,只是等在一旁。   今日的事态发展他其实也有些懵,甚至于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他努力去试图理解对于他而言相当陌生的父母,可在听白崖峰峰主所言时,他不自觉也升起了杀气。   连陆承杀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他只是觉得有些难受,偏偏又透着无力。   这种难受在花焰握住他的手时才平息了下来。   而现在,他也意识到,他终于有机会可以再次直面这件事。   陆承杀一步一步走过来,坚定地站到花焰身边。   他比花焰高出了大半个头,黑衣更显得修身挺拔,如松如柏,神色比之两年多以前少了几分冷漠,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柔和,而他身旁的女子被他衬托的分外纤细娇小,笑吟吟的样子别有一番娇俏,容貌除了过于艳丽挑不出一丝错来,任谁喜欢上她都并不奇怪。   曾几何时陆镇行只觉得魔教妖女面目可憎,可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忽略其他一切,两个人站在一起竟除了登对也说不出别的。   他那个不懂人情世故也从没人教过的外孙,无师自通学会了一切,此时他正小心地牵起旁边漂亮姑娘的手,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望着他,神情无比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想娶她。” 第115章 正大光明(三更)   陆镇行曾经很愤恨于他这股子顽固, 死不悔改,他也一直觉得,就算不因为过往恩怨, 也是在为陆承杀好,魔教妖女接近他,一定是另有所图,一定是包藏祸心, 一定是为了害他, 不论怎么想都该是这样,所以他从没觉得做错过。   他没有考虑过一丁点, 那魔教妖女是真心的可能, 也觉得魔教没有一个好人。   但现在陆镇行忽然不敢那么肯定了。   那个小姑娘被陆承杀牵着手,脸颊红扑扑的, 刚才还在他面前趾高气扬, 现在却显出了一分害羞,不停用手指掩饰似的捋着耳边碎发, 嘴角微微翘着,却又不敢高兴得太过明显。   就像刚刚情窦初开那样。   陆怀仙在决定退亲之前也是有过那么一段时间的, 她总是显得很雀跃, 发着呆都能笑出来, 陆镇行问她怎么了,她也只摇头笑着说没什么, 但那股开心的劲头可以清晰分辨, 陆镇行以为是白衡珏在讨她欢心, 心下还颇为安慰了一会,现在想起,他当初要是能再多问问, 再多了解一些,再多上点心……   哪怕不那么绝情地与她断绝来往,也许结局都会不一样。   陆镇行握着无前剑的手微微一紧,他正要开口,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大叫道:“陆竹生那魔头往白崖峰上逃去了!”   只见那一抹大红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掠向白崖峰上,随后一抹青白的身影紧随其后。   约莫是他与徐不惊一时间难分胜负,他索性不再耽误时间,直杀上去了。   在下面的好歹弟子人数有限,真被他杀上去,那上面还有老弱妇孺,和一些根本不会武功负责膳食起居的普通人,若容他大肆杀戮更是不堪设想。   另有几道身影也一并跟了上去。   花焰和陆承杀对视了一眼。   现在其实很不合时宜,但陆镇行难得因为陆怀仙的事情心态松动,她实在有些等不及了,便拽着陆承杀过来,可现在……她有些遗憾地道:“我们也上去吧!等解决了再……”   她还没说完,倒是陆镇行先说了话。   陆镇行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你想娶就娶罢,我还再拦得了不成。”   说完,他似乎也慢慢回神,神色复杂地望着白崖峰上。   ***   白崖峰上的情形,比想象中还要糟糕。   阴相思先一步过来,她之前寻白聿江来过几次,对这地方已有些熟悉,轻功又了得,知道怎么绕开追捕,更何况早在布置问剑大会会场时,江楼月、或者说陆竹生就替她藏了许多沉睡的蛊虫。   这天下论及毒蛊,没有人是阴相思的对手。   她手中握着一支巫笛,通体碧绿,修长冰冷,犹如毒蛇一般,阴相思徐徐放在唇边吹起来,笛子看似吹不出声音,但实际却能发出一种只有蛊虫能听见的声响。   它们被唤醒,会就近寻找宿主,侵入到附近人的身上,然后使之沉睡。   阴相思可以选择把人唤醒,或者直接杀掉,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她有足够多的男侍可以替她做这些,而她只需要挑选猎物。   因而循着陆竹生而来的追兵,一进白崖峰那气派高阔,用大理石修得宛若天宫一般的大门里,就看见倒了一地的尸首,没什么打斗挣扎痕迹,只是简单的割喉而亡。   然而越是简单,越是令人防备警惕。   因为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死的。   花焰倒是能一眼看出来,她拉住陆承杀,道:“小心,别离我太远。”   她有点后悔,应该把小黑带出来给陆承杀防身。   不料陆承杀道:“嗯,不远。”   花焰脸微微一红,陆镇行应下之后,他如今是真的跟得更紧了。   她随手撒着驱虫的粉末,已经能听到不远处宫室里的打斗声。   两人更是快步赶去。   白崖峰本就常年飘雪,他们又极为喜白,因而门派的殿堂里到处是雪白的砖墙与瓷白的高柱,连窗棱上飘着的帘子都是素雪皑皑的色泽,在寒风中摇曳,只可惜,此时上面已经飞溅上了许多血痕。   遍地都是惨景。   与门口那些不同,这些尸首上的剑伤大开大合,甚至有些是被凌冽至极的剑气斩杀的。   花焰本以为徐不惊至少能拦住陆竹生一时,没想到他疯得这么厉害。   到了宫室外面,更是闻到扑面而来的血腥味,隐约可见尸首从入口一路蔓延过去,仿佛修罗战场一般,花焰倒还神色寻常,陆承杀一把拦住了她,道:“我去。”   换做平时,花焰可能就顺杆子留下了,但这个局面下,她其实也很不放心陆承杀,只能硬着头皮道:“我也没那么怕……”她想了想,道,“在你身边,就没那么怕。”   花焰不是故意,但这话说出来就是有些委屈。   陆承杀一顿,倒先握住了花焰的手,攥得紧紧的,像怕她丢了似的。   花焰定了定神,迈步进去,却先听见了一个惨叫的男声。   里面的局面比想象中还要严峻,原本应该和陆竹生对打的徐不惊受了伤,正提着剑捂着心口靠在墙边,旁边还有几个门派的掌门,也都不太敢接近。   陆竹生正踩着一个衣衫凌乱的男子的腿骨,他的手骨已经被踩断了,冷汗涔涔,浑身是血。   惨叫声便是他发出来的。   花焰定睛一看,才认出,那是白聿江。   他现在狼狈得再看不出半分当初白衣贵公子的模样,只显得颓唐落拓,天之骄子一着不慎,从此跌下神坛沦落至此,正常来说她应该觉得同情,可惜花焰始终记得若不是他口口声声说陆承杀与魔教勾结,他本不用下狱不用被罚的。   但现在也谈不上痛快,因为眼前这个白聿江已经面目全非了。   陆竹生脚下用力,伴随着白聿江的惨叫,可以听见清脆的腿骨断裂声,而陆竹生本人面无表情,仿佛只是在碾死一只蝼蚁,他着红衣,看不出沾了多少血,但从他脸上和手上沾到的血迹来看,他身上染上的血也绝对不少,他手里那把长剑也可以佐证,因为就连剑柄上也糊满了血。   地上还凌乱地倒了几个白崖峰长老的尸首,他们显然是想来救白聿江,但很可惜,并没能成功。   还活着的白崖峰长老也都重伤不敢接近,只能眼睁睁看着陆竹生做此恶行。   他们对白衡环没有多少感情,但这个眼看着长大的俊雅少年却几乎得到了门派上下的认可,白聿江曾经堪称是白崖峰最完美的典范。   “陆竹生!他已经被你们害得这么惨了!你就不能放过他吗!”   “陆竹生!你这样不怕遭天打雷劈吗!”   陆竹生闻言冷笑道:“那白衡珏怎么没被天打雷劈,还得我亲手弄死他。你们省省力气,我待会便来杀你们。”   说着,他抬脚踩向了白聿江另一条腿骨,方才那条小腿已经被陆竹生踩得血肉横飞,连骨头都硬生生踩裂了,光是听声音就令人心生惊惧。   梵音寺的住持慈忍大师也受了伤,道:“陆施主,你这样又是何必。你再恨白衡珏,他也已经死了,如今也无非只是徒增罪业。”   说着,他便持禅杖想去救白聿江,一旁的徐不惊会意,两人倒是一同攻了上去。   花焰这才留意到陆竹生的眉心正印着一抹血红,她一愣,反应过来,是“丰饶天”。   当初尤为天便是在身体里种过这种蛊,才在问剑大会上险些压制了陆承杀,“丰饶天”能极大的激发中蛊者的潜能,但也会侵蚀人脑,像阴相思这种惜命的是绝不会用的,但陆竹生……   徐不惊和慈忍大师两人联手都已经不是陆竹生的对手,被他单手使剑压制得十分狼狈,陆竹生眸中冰冷,白崖峰有个长老趁机想抱起白聿江,然而被陆竹生看见,他飞起一脚便将那个长老踹到一旁,吐血不省人事。   与其同时,他周身剑气一震,眉心更是红得像要滴血。   花焰不由出声提醒道:“他现在激活了一种蛊,可以提高自身实力,你们现在打不过他。”   话音未落,徐不惊和慈忍已再度倒地。   而陆竹生转身回去看躺在地上咬着唇忍耐,嘴角被咬得全是血的白聿江,忽然似想起什么道:“我忘了他还有一条腿,难怪你们不舍放弃他,那就……”   他说话间一脚踩下,把某样事物踩得稀巴烂,白聿江不知是疼的还是崩溃的当即晕了过去。   陆竹生的语气竟还有几分愉悦:“白衡珏那种人,不是早该断子绝孙了。”   他们确实有想过,白聿江虽没了武功,但人还在,继承人也可以再培养,他们不忍放弃白聿江也确实有这么一遭原因在这里,可陆竹生这一下彻底将之碾碎了。   徐不惊倒在一旁对花焰道:“小姑娘,谢谢你,我看得出来他身上有问题。这蛊,可有解法?”   花焰直接道:“往他眉心攻击,蛊死了自然也就解了。”   “那也得攻击的到。”陆竹生随意说着,同时闪身到了一个受伤的白崖峰长老面前,一剑定在他膝上,道“你们白崖峰到底多少人,我算算要多久我才能屠尽。”   那长老朝他脸上唾了一口,道:“我就算是死,也……”   “那就成全你。”陆竹生又是一剑割破他的咽喉,道,“他不肯说,总有人肯说对吧,我来问问别人。”   他语气平淡,仿佛闲话家常。   但衬着这一地全是他杀出来的尸首,就实在有些可怖了。   白崖峰在这里的人已经给他屠尽了,陆竹生当即提起昏迷不醒遍体鳞伤的白聿江,便朝外掠去,其他人虽各自重伤,但也不由跟着奔将出去。   不久之前,白崖峰另一处。   阴相思正从男侍递上来装满赤红蛊虫的袋子里挑选了一颗颜色纯正的,塞进嘴里,仿佛咀嚼荔枝一般,檀口轻咬,鲜红的汁水便在她的唇齿间爆裂开。   这些蛊虫会吸取男子最精纯的精血,对其他人而言恐怖至极,但对阴相思而言却是最好的补品。   她又吃了一颗,当即脸色一变,道:“这颗元阳已经不在了!”   阴相思仿佛吃到什么恶心东西一样,张口便呸了出来,随手一巴掌打在了方才恭敬奉上蛊虫的男侍脸上,怒道:“我不是让你挑些年轻的吗?你是怎么找的!废物!”   那男侍被她打得飞出去老远,脸都高高肿了起来,但立刻又神色谦卑地跪回阴相思面前,惶惶不安道:“属下知错、属下……”   两人正说着,又飞来了几个男侍。   为首立刻一个跪在阴相思面前,掩饰住自己的迫不及待道:“门主!小二他违抗你的命令!他想杀那个陆竹生!”   阴相思闻言,想了一会,道:“哦,差点忘了,他同谜音龙窟的犯人有仇,当初也是为了这个跪在我面前,要我传授他武功的,哎呀过去太久了,我都给忘了,早知便不让他来了。”   见门主竟不生气,那男侍连忙又道:“他刚才还杀了小十六!”   阴相思略略正色:“小十六得罪他了?”   “他是为了一个女子!”   “他和那个女子拉拉扯扯!显然是有私情!”   阴相思终于露出不悦,道:“是什么女人?”   “姓左!好像是当山的!”其他男侍争先恐后道。   不久之后,尤为天也已经落到了阴相思面前,他跪在阴相思面前,仿佛早已知道自己会被告什么状,道:“是那女人非要纠缠于我,我与她根本毫无干系。我杀十六,是因为他污我清白。”他低声笑道,“我从身到心都是属于门主的,怎么可能有别人。”   他的回答让阴相思满意,但阴相思仍然略带不悦地看着他。   尤为天毫不犹豫除了上身衣物,匍匐在她脚下,像条狗那样,阴相思抬起脚上绣鞋,踩在他身上,随意地亵玩,白崖峰上寒冷,他很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恍若不觉,甚至脸上还流露出那种既沉迷又迷恋的表情。   阴相思很喜欢他这个表情。   她当初相中他的时候就是看上了他能屈能伸,又透着一股狠劲。   他说只要能教他武功,让他变强报仇,他什么都愿意做,哪怕跪在地上给她做条狗也可以。   阴相思哪里看不出他毫无武学天赋,但她很欣赏他这股就算折断脊骨也要往上爬的狠劲,所以她还是决定收了他,言听计从毫无自我的她已经玩腻了,偶尔也想换个胃口。   她玩了一会,便叫他过来伺候她。   周围跪在地上的几个男侍都或多或少流露出嫉恨的神色,但阴相思不说他们也不敢开口。   尤为天依旧恍若不觉地爬起来,然后跪着膝行到阴相思面前,十分小心地去解她的衣带,除了采补,阴相思还会有些其他的需求,就只能由她的内侍来满足。   阴相思放松身体,缓缓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一阵剧痛。   阴相思猛然睁开眼,一脚便把跪在她身前的尤为天踹飞了出去,她捂着被匕首刺中的心口,表情仍然难以置信。   她的内侍不可能背叛她的,因为——   尤为天此刻浑身都颤抖起来,他痛得大叫出声,经络之间有什么爆裂开,他四肢包括躯体都流出血来。   ——因为她的内侍身体各处都种满了她的蛊,一旦反抗,阴相思便会催动蛊毒发作,叫他受尽折磨死状凄惨。   而现在震怒之下的阴相思,几乎瞬间便催动了所有他体内的蛊。   还没等阴相思止血,一个灰袍身影飘了过来。   阴相思当即悚然一惊,也顾不上尤为天,便要跑路,可谢应弦已抢先一步拦住了她的去路。   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谢应弦道:“兵不厌诈,我又不是第一次挑拨你的内侍了,谁让你驭下不行。”他话说得轻巧,可持剑攻过来的动作却满含煞气。   他直接便用上了天残剑法。   阴相思惊得冷汗都下来了,她勉强抓住自己那对长锏抵抗,胸口伤处不停流血,虽然她种了可以凝血的蛊,可尤为天那一下是直冲着她心脏而来的,阴相思当即便媚笑道:“谢教主,你若有事我们好商量,不必上来就这么动刀动枪的。”   她外貌是个极美丽的少女,嫣然一笑时,能让绝大多数男子心神一晃。   可惜对谢应弦半点用没有。   谢应弦也笑道:“要不商量下,能不能麻烦你去死一死。这天下,有一支魔教就够了,不需要第二支。”   阴相思被他砍得节节败退,冷汗直流:“……我可以解散万蛊门!”   谢应弦道:“我们都是聪明人,就不必绕圈子了。你不死,万蛊门就消失不了。”   阴相思强撑着继续露出魅惑人心的笑来,声音也沾着魅音入耳般的柔媚:“还有别的方法,比如我们合作,比如我们万蛊门也可以重新并回天残教,比如我们可以联姻……谢教主应当还没有尝过女子的好,不懂什么是销魂蚀骨,我可以亲自伺候你,保证让你食髓知味……”   “如今这般的万蛊门,我要来何用?”谢应弦笑意更深,“至于后者,我嫌你脏。”   他后半句说出来时,阴相思的脸都扭曲了一瞬。   从来只有她嫌弃别人的份!哪有人敢嫌弃她!   只这一时的破绽,谢应弦的剑已经刺进了她的腹部,阴相思当即呕出一口血来,她这般年纪其实身体早大不如前,更何况一直在用邪功维持美貌,对身体也不是毫无损伤,她不停用蛊修修补补,到现在……她终于深切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崩溃。   而谢应弦剑势不减,他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阴相思仍不甘心,她还没有活够,还没有尝够男人的滋味,还……   谢应弦这一剑,直接枭首。   曾经风光无限活了不知多久的阴相思就这么倒了下去,她身体里流出的血颜色发暗,隐约可见密密麻麻的蛊虫涌出,谢应弦从腰间摸了酒壶,倾倒下去,用火折子点燃。   蛊虫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还有些焦糊味。   其他的男侍早已吓傻。   谢应弦也懒得管他们,走到还在痛苦惨叫的尤为天身边,喂了他一颗药,道:“一会有人过来,你再撑一会。”阴相思已死,这些蛊虫应该不会致命,只是他经脉都爆裂开了,武功全废,之后也没法习武了。   尤为天服了药,仿佛好了一些,抓着谢应弦的袖子,艰难道:“谢教主,你答应过我……”   谢应弦拍拍他道:“放心,我这就去杀陆竹生。我们正义教改邪归正了,尽量不骗人。”   ***   陆竹生拽着白聿江见到白崖峰的弟子便毫不犹豫挥剑,不知不觉走到了白崖峰的内眷住处,年轻弟子自然尚未婚配的多,但是那些师叔长老大都是有妻有子的,白崖峰上专门修了一处雅致之所,以供居住。   山上出事,这些内眷大都躲在屋子里。   是以,众人一开始也并没有发现。   直到,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妇人跌跌撞撞跑了出来,她两眼含泪道:“你放开我儿……”身后侍女拦不住她,她紧紧盯着昏迷不醒浑身是血的白聿江。   白衡珏被退婚后,心灰意冷,娶了位小门派不会武功的世家小姐。   这想来就是那位传闻中的世家小姐,也是白衡环的妻子,白聿江的母亲,只是她久居白崖峰,常年不见客,大部分人也都没见过她。   不过眼下见了,就有的人觉得微妙了。   即便如今年纪大了,也能看得出来,虽美貌不及,但她长得依稀有五六分,像当年的陆怀仙。   陆竹生也一怔。   她虽然害怕的发抖,但为了爱子,还是大着胆子走到陆竹生面前道:“求求你,放过他好不好……”   陆竹生道:“你是白衡珏的妻子?”   那妇人轻轻点头,面露哀求。   就在众人以为陆竹生会起恻隐之心时,谁知他顷刻便将她一剑捅死,陆竹生似乎非常嫌恶似的将她踹开,表情甚至几欲作呕。   “陆竹生!”   “你怎可如此!”   就在他动剑之时,徐不惊和慈忍都已经奔了过去,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若说刚才他杀得还是江湖弟子,是为江湖仇杀,现在杀得却是一个手无缚鸡的妇人,性质截然不同,江湖寻仇都有惯例,尽量不伤人妻女,可陆竹生竟真的毫不顾忌!   几乎随着那妇人倒下,房间里立刻传来了女子的惊呼声。   “夫人……”   “夫人!天哪!”   陆竹生把白聿江丢到一边,举剑道:“你们谁是白衡珏的亲戚?算了……我全杀了吧。”   说着,他竟真的要进房杀人。   陆竹生踹开其中一间房门,里面正躲着两个吓得抱在一团的少女。   徐不惊苦笑了一声,和慈忍对视了一眼,此时此刻,就算重伤也不得不拦了,陆竹生原本毫不在意,却在看见挡在他面前的黑衣青年时,神色微微变了变。   他道:“闪开,是觉得我不会杀你么?”   陆承杀没有动。   花焰不知他什么时候跑过去了,顿时一惊。   陆承杀道:“她们不会武功。”   陆竹生道:“那又如何。”   陆承杀道:“你在作恶。”   陆竹生道:“我知道啊,我作恶很久了,我杀过无辜的人更是不计其数,但那又如何……我既然比他们强,我就可以杀他们,这就是天理,你爹谢长云当年就是这么做的。”   花焰忍不住道:“我们教最近都不这样了!”   陆竹生没什么感情起伏的道:“没必要,快意恩仇多好。”他微微一笑道,“说起来,你还不知道,我差点想杀了你。”   花焰一愣:“谁?我?”   陆竹生道:“是啊,第一次你跟在他边上,出现在东风不夜楼时,我便留意过你,派人监视,后来你乔装出现在剑城的时候,我差点便想杀了你。”   花焰后背一凉,这才想起她刚认识陆承杀没多久时,随他去过一次东风不夜楼问消息,当时隔着珠帘,里面也有个说话身边辨不出男女的人……   至于剑城。   花焰顿时道:“你怂恿我自戮,不对……你还,差点想让他杀我!”   陆竹生道:“你若不肯自戮便证明你不是真心,那死了也怪不得我。”   陆承杀也想起了那个让他惊惧不已的梦,顿时他拔出长剑,身上不自觉飘出杀意。   那两个少女已经趁机想跑,陆竹生不再多言,而是闪身过去,便要杀人,陆承杀再度拦在他面前,陆竹生叹了口气道:“我是真的不想杀你,但——”   说话间,他已然一剑朝着陆承杀砍去。   激活了“丰饶天”的陆竹生此刻若按照武功排序,倒当真没什么是他的对手,说个天下第一也并不夸张。   花焰眼见陆承杀落了下风,也忍不住拔剑攻了过去。   两个人不是第一次并肩作战,却是头一回二打一,花焰今次来佩的还是那柄春花剑。   她用的是天残剑法,陆承杀用的是陆家剑法,照理说应该毫无关联,可花焰对陆承杀的剑法十分熟悉,而陆承杀则对所有的剑法都适应起来极快,没过个二十来招,两人就已经有了默契,仿佛配合多年。   陆竹生有一瞬间的失神。   就在这时,陆镇行的声音也传来了。   “够了,杀了这么多也够了……竹生,你不要再错下去了。”   伴随着陆镇行声音一道出现的,是其他各门派的高手与弟子,他们陆陆续续解决掉那些蛊虫和黑衣人,终于得到功夫上来。   路上,陆镇行看着满地的尸身也有些发怔,方才情绪最愤恨的时候,他也瞬间升起过屠灭白崖峰的念头,就像他当年上门屠魔教一样,可很快陆镇行清醒过来……他们是名门正道,若遇到这样的事,应该是冤有头债有主,把白衡珏白衡环千刀万剐他都觉得不解心头恨,但其他不知情的弟子也不过是被无辜牵连。   陆竹生听见陆镇行的声音,略一笑道:“你当年为了替我生父报仇,不也杀上魔教了吗?有什么区别?难不成白崖峰就比较高贵?”   闻言,陆镇行愣了一会。   其他同行的人也一并有些发怔。   有人道:“陆老庄主杀上魔教那是义举,怎么能相提并论!”   说完他就觉得有点不对。   因为同行而来的还有些魔教弟子。   魔教弟子立刻便道:“我们就活该去死了吗!你们正道能不能讲点道理!是你们正道先派人来我教卧底的!身份暴露被杀还能怪的了别人!”   “就是啊!你们正道不是自诩正义吗!我们正义教这次可什么坏事都没做,你们能不能说话客气点!”   “还有谜音龙窟是你们的人做的,知道我们因为这件事死了多少人吗?”   正道弟子张口结舌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现在骂什么都不大合适,毕竟冤枉了人家那么久,人家这次还不计前嫌的前来帮忙。   “……我们还是先解决掉陆竹生这个大魔头吧!”   众人此时也都瞧见了正在和陆竹生打得正是陆承杀和那魔教妖女,顿时都有些难言,但现在也顾不得微妙,好几个抄着剑就加入了进去。   青城门的弟子和梵音寺的弟子连忙前来搀扶自家重伤的掌门住持。   陆镇行定了定神,握着无前剑,也加入了战局,凌天啸还在下面主持大局,停剑山庄出了陆竹生,本来也就是他的责任。   花焰见陆镇行杀过来,却是大吃一惊,尤其他还握着剑,总让花焰觉得后背一凉,动作不自觉也慢了一拍。   他们正缠斗着,慢了这一拍,陆竹生的剑已经从花焰的侧腹划过,陆承杀当即便拽了一把,把她拉进怀里,躲过一剑,他见陆镇行过来,对她道:“你先出去。”   花焰道:“不行!”   陆承杀情急之下道:“我担心。”   花焰道:“我也担心啊!”   周围还在和陆竹生打的人:“……”   陆镇行声音冷硬道:“……女子先出去。”   花焰也不理他。   这时,只听得几声“教主”、“教主”。   谢应弦竟也来了,他二话不说,就拔剑也朝着陆竹生攻去。   场面堪称混乱极了。   陆镇行道:“停剑山庄清理门户,用不着你们魔教的来。”   谢应弦道:“我杀冤枉我教罪魁祸首呢,陆老庄主能不能闪开行个方便?”   倒是陆竹生笑了:“你们都这么想杀我,也看看能不能杀得了。”他周身剑气一凛,和陆镇行陆承杀的几乎对冲起来,再加上谢应弦和花焰的天残剑法自带的残暴杀戮之气,这方寸之间,气息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不时便有人受伤退出战局。   即便花焰已经说了攻击眉心,可还是很难做到,现在的陆竹生一袭染血红衣,倒真有几分大魔王的味道。   花焰传音问谢应弦道:“怎么办?”   谢应弦回道:“只能诱他蛊毒反噬了,我把阴相思杀了,没人能救他。”   他把杀阴相思说得仿佛吃饭喝水一样,花焰吃惊完,两个人开始心下合计。   有人大声斥责陆竹生道:“你这样和魔……邪魔歪道有什么分别!”   “好歹你也是出身名门正道,难道不觉得羞耻吗?”   “你爹还是死在魔教手里,你却这般行径……”   陆竹生随口道:“本来就没什么分别,是正道还是魔教还不是你们决定的。而且论起杀过的人,正道和魔教又有多少区别?在我看来,最好全部都死光算了。”   也无怪乎他这么说,父母死在魔教手里,所爱之人却因正道弟子而亡,他恨哪一方都理所应当。   可是……   陆承杀突然开口道:“你不是喜欢我娘么?”   陆竹生没想到会是陆承杀对他问出这样的问题,他声音喃喃,仿佛陷入回忆一般道:“对,我喜欢她,从见到她的第一刻就喜欢她。”   陆承杀道:“那为何要以她为名作恶?”   他问得坦然又直接。   陆竹生一怔。   陆承杀道:“我没见过我娘……但至少我觉得,她不希望看到你为她变成这样,她也……”他想了想,很擅自地道,“不会喜欢这样的人。”   陆竹生闻言一顿,随后又笑了笑道:“难道谢长云就很好了吗?”   花焰不得不辩解一下:“我们前代教主虽然人很差劲,但他打算隐居的那段时间确实从没滥杀过人,之后也几乎都窝在教里,直到被你杀了。”   陆竹生的动作慢了下来。   谢应弦也跟着笑道:“原来你是想和谢长云比谁更邪恶吗,那你可搞错了……他并不是你以为的那种魔头,他只是个靠直觉做事的糊涂鬼罢了。但至少他不会滥杀无辜还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你是想让陆怀仙为你背负那些罪名么,因为陆怀仙死了,所以她的仰慕者为了报复就杀了许许多多无辜的人——是这样吗?你是痛快了,你以为他们会怎么说她?红颜祸水?这都只是轻的。百年之后人们还会记得她是个温柔善良又可怜人吗?不,他们只会因为这些无辜丧失的生命而谩骂她,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你的自私自利。”   陆竹生冷道:“住口!”   谢应弦道:“被我说中了?你只是为了发泄私愤罢了,你的感情如此廉价,确实配不上她,也难怪她看不上你……”   陆竹生道:“我要你住口!”   谢应弦道:“你是不是还想过如果能有机会回到过去,你一定不会再给谢长云机会,你会主动追求她,和她在一起——其实这根本不可能,看看你现在满手鲜血丑陋的样子,她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么?那么多条无辜的人命粘在你的身上,即便你死了,阴曹地府她也不会想再见你……”   陆竹生的眼眸泛红。   花焰知道,“丰饶天”这种蛊本来就刺激人脑,一旦情绪不稳定,或者发狂就很容易反噬,所以尤为天才需要药物克制,陆竹生说不定是第一次用,未必了解情况,阴相思也肯定想留一手。   陆竹生有些痛苦道:“我不想的……我就是知道她不会喜欢这样的我,我才穿着最温和无害的颜色,才装成最善良可亲的样子,才……”   谢应弦当即对周围与陆竹生缠斗的人传音道:“攻击他眉心——”   陆竹生此时心神紊乱,攻势难以为继,几道剑气同时划过他的眉心,顿时只听一声极为细小的破碎声,陆竹生身体一震,力道也松懈下来,无法再支撑方才的战斗力,他的体力更是被耗费一空。   现在不需要那么多人,哪怕随便来一个高手都能杀了他。   下一刻,一柄剑已经贯穿了陆竹生的胸膛。   他睁着眼,缓缓倒下。   身后的左惊霜汗流浃背,她咬着唇,把清霜剑从陆竹生的胸膛里抽了出来,方才她也打斗得力竭,站立不稳,旁边的沐雪浪一把扶住了她。   “师兄,我报仇了……”左惊霜轻声道,说完便昏了过去。   虽然早料到陆竹生会死,但见他真的死了,花焰还有些怔怔,觉得不太真实。   就这么结束了吗?   旁边陆承杀没那么多感慨,他已经收了剑走过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检查她有没有受伤,花焰回过神来,也顾不得还有那么多人在,一把扑到陆承杀怀里,倒把陆承杀吓了一跳,他紧张道:“你怎么了……”   花焰呜呜了一会,脑袋在陆承杀怀里尽情蹭了一会,道:“总算结束了……我们可以正大光明在一起了!”   陆承杀也紧紧抱住她,应声道:“嗯!”   众目睽睽大庭广众,陆镇行在旁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第116章 苦尽甘来   原本今日该是问剑大会的第一日, 谁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一番变故,会场泰半被血染红,就连白崖峰上也未能幸免, 其他各门派幸存的弟子也都帮着收拾残局,慈心谷只来了一小队人,此时也忙前忙后照顾伤员。   这般惨景下,其实不少人都担心魔教会趁机落井下石。   花焰觉得他们当真是小看了谢应弦的威信, 虽然他说得好像轻描淡写, 但至少他们教中来人没人敢顶着谢应弦的命令主动找茬。   东风不夜楼在这十来年间,高层包括四位总管已被陆竹生换了个遍, 江楼月的旧部有但是不多, 之前陆竹生还活着,不好渗透进入, 如今陆竹生一死, 楼中失了主心骨,江楼月自可名正言顺的回去, 虽然期间权力争夺估计还要明争暗斗一段时间。   还有在过往事件中友人亲属丧生的,也都就地摆了祭台, 告慰先人之灵。   总之所有人都在忙碌, 但这一切已经与花焰无关了。   她在陆承杀怀里蹭完, 就感觉到疲惫,因为知道今天肯定会有大事发生, 所以昨晚花焰就没睡好, 还有点提心吊胆, 生怕中途出了什么变故,又或者一切不按照谢应弦预料的发展,再加上这么一番惊心动魄下来, 她实在有些累得慌。   小声跟陆承杀说了,花焰便决定躲去睡一觉。   他们清晨上山,东风不夜楼也没有给正义教安排住处,陆承杀就把她带去了自己房间。   因为陆承杀先前已经被逐出停剑山庄,所以东风不夜楼十分体贴的没有和停剑山庄安排在一起,而是给陆承杀单独弄了一间,房间不大不小,位置有些偏,但很是清幽。   他领着花焰进去时,还有点紧张。   花焰完全没有一丝紧张,她身心都累,脱了鞋子便扑到了陆承杀床上,他在这睡了几晚上,床褥间已经沾了点陆承杀的味道,花焰嗅了嗅,心满意足地开始准备脱衣服睡觉。   她刚解开腰间系带,把上衫除去,就见陆承杀十分守礼地背过身去。   花焰忍不住笑道:“你转什么呀,你又不是没见过!”   陆承杀似乎挣扎着想说什么。   花焰翘着嘴角道:“而且你这么久没见我了,不想好好看看我吗?”   陆承杀还没回身,但声音已经传来了:“……想。”   花焰随手把裙子也褪下,只剩一件雪白的里衣,因为白崖峰冷,所以她还特地多穿了一点,把衣服堆了堆放在脚边,又把编得繁复发髻松散拆开,花焰发现陆承杀竟还没转过身来。   她不由不满道:“你还在别扭什么!你外公都答应了!我们现在正大光明……”   陆承杀回得很快:“我知道,只是……”   花焰越发不满:“只是什么……”   陆承杀只好道:“你想睡觉,我不想打扰你。”   花焰奇道:“你打扰我什么?对了这床还挺大的,你也辛苦了大半天了,要不要一起睡会!”   陆承杀的声音蓦然低了两分,道:“……不用。”他顿了顿,道,“我守着你就好。”   花焰不能理解他怎么这个时候还在别扭!   难不成他别扭习惯了,还没调整回来,接受不了他们已经可以正大光明在一起的事实。   花焰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当即掀了被,跃下床,连鞋子也顾不上穿,决定好好找他说说,还没走到陆承杀身边,他已经听见脚步声转头过来。   陆承杀视线微微一滞,道:“地上冷。”   花焰道:“没……”她有内力,赤足踩在雪地里都不是不行。   她话还没说完,陆承杀已经走过来,一把抱起了她。   花焰还想说话,然而陆承杀垂头便吻住了她,有力的手臂箍着她的腰身,花焰脚挨不着地,只觉得整个人都被他揽在了怀里。   亲吻甚至显得有些野蛮,他熟门熟路地启开她的唇,好像想做这件事很久了一样。   花焰被他亲得晕头转向,不消一会身子便软了,有些承受不能地向后仰去,陆承杀的唇追得更紧,箍着她的腰的手也越发的紧,等她稍稍抽回意识,已经被他按在了榻上。   身后是柔软的床榻,身前是陆承杀的重量。   他松开唇,抬起身子,定定看了她的脸一会。   花焰还在喘着气,胸膛起伏,有些回不过神,只觉得连陆承杀流连在她脸上的视线都格外灼热,似有温度一般。   陆承杀伸出手,微凉的指尖小心沿着花焰的眉角轻抚至颊边,至唇角,至下颌,纯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像在描摹她的模样。   花焰觉得他这个看着她舍不得眨眼的模样有点好笑。   “我好看吗?”她笑着问。   陆承杀诚实地回答:“好看。”   花焰的声音比起抱怨倒更像在撒娇:“那你之前舍得那么久不看我……”   陆承杀却只盯着她红唇开合,依稀能看见唇齿空隙间那一抹淡淡又香软的粉色。   他喉结不自觉地滑动。   原本还可以克制,可一旦意识到其实他不需要克制,清醒的理智就开始摇摇欲坠。   所以他真的不敢看她,因为他只想……   花焰没说两句发现自己的唇又被他堵住了,陆承杀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像在品尝,里里外外每一分他都要尝,既霸道又有点任性,花焰许久没这么亲过,被他如此热情的模样弄得有点不大适应,鼻息间都能感觉到他粗重的呼吸,夹杂着叫人面红耳赤的欲念。   她仰着细长的脖子,手臂不自觉地攀上了陆承杀的肩头。   方才的困意倒是一下子荡然无存了。   余下的只有微微发热的身体和不太清醒的意识。   花焰哼唧了几声,察觉到陆承杀的手不太规矩地在她腰身上游移,衣带就在咫尺间的位置,他只要轻轻抽开,里衣就会散开,露出里面更加单薄的肚兜。   她不由地有些紧张,甚至开始昏昏沉沉地回想她到底穿的什么颜色的肚兜……   与此同时,花焰感觉到身前一凉,她的里衣微微散开。   陆承杀低垂头,唇来到她的下颌,花焰不自觉绷紧了身体。   她忽然感觉到陆承杀身体一震,僵住了。   然后就见,他有些懊恼似的单手撑着床榻,艰难地起身,移开视线道:“……你睡吧,我不打扰你。”   花焰:“……???”   你认真的?   花焰的语气简直匪夷所思:“你都打扰成这样了!还觉得我能继续睡?”   陆承杀转过视线,非常不像他的问出了一整句话:“……我可以继续?”   听他这语气,怎么好像迫不及待等她点头似的。   原本想点头的花焰逆反心理上来,道:“……那你还是别继续了!”   陆承杀:“……”   花焰道:“不许委屈!就在旁边看着我睡好了!”   她还没来得及好好委屈呢!   说着,花焰拽过一旁的被子,把自己几乎露在外面的半个身子裹住,一副准备立刻要睡觉的模样。   陆承杀坐在床边,呆了片刻,便要起身离开。   花焰立刻道:“……就在旁边不许走!”   陆承杀无法,快要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他视线朝外,身体微僵,花焰从被子缝隙下伸出手,勾了一下陆承杀的手指。   他语气微滞道:“你不是要睡觉……”   花焰老实道:“睡不着……要不你哄哄我?”   陆承杀哪里会哄人睡觉,他一转过视线,就看见她染着薄红的脸蛋,大眼睛眨巴眨巴,刚被他吻过的唇泛着水色,一点玉葱似的指尖正抓着被边,一副巴望着他做点什么的模样,就是不见半分困意。   其实他也舍不得走。   好不容易才能仔仔细细看她,就连陆承杀也松了好大一口气。   到了这一刻仍有些不真实。   但无论如何,他很珍惜。   陆承杀执起花焰的手,在她的指尖轻轻吻了一下,察觉到她微微颤了一下,陆承杀又俯下身,十分克制地在她的额头和脸蛋上亲了一下,即粘即走,并不过多栈恋,像片羽毛那样,珍重地吻了吻。   而后,陆承杀道:“睡吧。”   花焰回过神来,他已经飞快地亲完了,只余下额头和脸蛋上一点温热的触感。   明明刚才还不困,这时竟真的升起了一点困意。   花焰眨眨眼睛,毫无意识地慢慢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尤其沉,等醒来夜已经深得四下寂静无声,她睁开眼,发觉手还被陆承杀攥在掌心,他靠在一旁似乎也睡去了,黑眸合着,睫羽覆盖眼睑,清俊的脸上神色安谧。   他不会走了。   花焰看着他,无声无息地扬起唇角。   真好,她想,这一次没什么再可以把他们分开了。   ***   问剑大会筹备了这么久,继不继续办还是个问题,三年一届,就这么直接取消未免有些可惜。   就算东风不夜楼曾经被陆竹生控制,他如今人已死,总不能真如他一般清算着把东风不夜楼也给灭了,毕竟与江湖门派不同,东风不夜楼里更多的还是为了生计而忙碌的普通人。   白崖峰无力主持,他们现在忙自己门派的事都来不及。   其他四大门派一合计,决定暂且取消其他比试,只留下弟子战一场。   弟子战原本为期三天,因为白崖峰的退出,再加上各门派都有损伤,陆续退出了一些,最后继续参与的,只留下了二十来人,比试日程也直接改成了一天,四五轮就将结束比试。   褚浚提前退出,沐雪浪因为要代替掌门料理门派琐事,也选择退出,今次一场弟子战实无看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赢的肯定是陆承杀。   果不其然,陆承杀进到了最终轮。   只是谁也没想到,那魔教妖女,哦不,现在应该叫正义教圣女竟也杀到了最后一轮。   擂台上这两人面对面站在一起时,台下围观的弟子俱都觉得十分微妙,难以形容。   谁不知道三年前这两个人的情愫纠葛,那时候全江湖的人还好唏嘘了一阵子,不管是陆承杀为了魔教妖女对师门刀剑相向,还是魔教妖女火烧停剑山庄大放厥词,最后陆承杀逐出师门,每件事后都被编排了大量的传言,更有甚者以两人为原型写了好几本魔教妖女与正道少侠的话本故事,据说还卖的相当不错,以至于就连寻常老百姓都耳熟能详。   本以为两个人早已相忘江湖,从此不见,没料到上次五门大会竟得知两人至今难以忘情。   不少人还不太相信,毕竟都这么久过去了。   然而这一次,两人居然还当着陆镇行的面抱到了一起!   见到的人都不由大为吃惊,但又不敢当场表现出来,只能私底下议论纷纷。   如今众目睽睽之下,黑衣少侠和红裙妖女相对而立,看热闹的,吃瓜的,八卦的都屏息凝神。   昨天之后,虽然一时还是有些难以彻底扭转态度,但大部分人已经不再那么敌视魔教,连带着看这魔教妖女也是惊叹更多,毕竟这妖女确实是既美貌也武功不俗,不少人甚至拿她和七琴天下的秦沐烟比了起来。   秦沐烟如今仍未出嫁,还是许多年轻弟子的仰慕对象,据说她眼光太高看不上凡夫俗子,当初陆承杀的成名战还与她渊源颇深,不少人觉得两人迟早会在一起,但现在……   众人比对着眼前妖女道:“秦仙子未免寡淡了……”   “秦仙子武功似乎也……”   “???你们昨天不是还说若得秦仙子垂青,哪怕折寿二十年也甘愿?”   “……我现在能改口吗,若换成她,三十年我都愿意!”   “看看那边的陆少侠,轮得到你吗?醒醒吧!”   花焰在台上自是听不见下面在说什么,她握着春花剑,十分跃跃欲试。   本来在台下陆承杀打算直接弃权。   花焰顿时怒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陆承杀哪里敢应声,只好硬着头皮上台,不远处还能看见她们教那个教主正揣着袖子兴致勃勃看好戏。   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陆承杀头一回因为比武这件事,感到十分棘手。   也是头一回输比试输的十分开心。   花焰仍旧不满:“……都叫你不要放水了!”   陆承杀很冤枉:“我没有。”   花焰双手环胸道:“你说谎。”   陆承杀只好跟她道:“……我没法跟你打。”   花焰不解:“嗯?为什么?”   因为他根本没法把剑往她身上招呼,一整场比试陆承杀全在防守,最后他们打得天都黑透了,不得已给一直落在下风的陆承杀判负。   花焰胜之不武,赢得也很不爽。   倒是谢应弦飘过来,道:“你们就别为难大家了,这比试看得我睡了三觉了。”   花焰惊道:“有这么无聊吗!”   谢应弦点头,诚恳道:“有。”   他俩聊天,陆承杀虽未开口,但不动声色地把谢应弦往旁边挡了一挡。   正在此时,一个黑衣人走了过来。   陆怀天咳嗽了一声,十分公式化地道:“……承杀,事情既已真相大白,你当年也不算错得离谱,如今离开停剑山庄三年你应该也已经反省过了,老庄主决定再给你一个机会。你要不要回停剑山庄?”   三个人扭头看他。   陆怀天神色不变。   花焰故意拽着陆承杀道:“别回去了吧!入赘我们正义教好啦!”   谢应弦也笑道:“我看可以,他说什么也是谢长云的儿子,我的弟弟,算起来血缘还是这边更近些。”   花焰添油加醋道:“而且当初陆老庄主亲口把他逐出的停剑山庄,说从此再无关系,这么出尔反尔是不是不太好!”   陆承杀:“……”   陆怀天仿佛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又清了清嗓子,道:“你们若要成亲,他无门无派不成体统。他再怎么说也是老庄主的外孙,不能娶亲连点体面都没有。”   花焰想起凌傲雪的婚礼,瞬间心动,对陆承杀道:“那你先回去吧!”   陆承杀:“……?”   谢应弦:“……” 第117章 朝思暮想   陆承杀回停剑山庄,和他要和魔教妖女成婚,这两个消息不知哪一个更叫人粹不及防。   问剑大会之后,江楼月回到东风不夜楼,在多方施压下,很快便着手调查当年谜音龙窟案到底有哪些人涉案,包括这些年他蓄意挑起魔教与正道纷争所犯下的凶案里,又有哪些人参与其中,江楼月虽被囚禁多年,但能力手腕仍在,不少曾经陆竹生的亲信闻风自尽或潜逃,但总归在给定的期限里,给出了一份能服众的罪人名单,并同样发布了追杀令。   也算保下了东风不夜楼。   她也不再戴着面具,以真面目示人,并且亲自上门向停剑山庄请罪,说她当时一念之差,又被白衡珏威胁,所以瞒着没将陆怀仙的下落告知, 多年来她一直十分歉疚——但她本人也确实为了这件事付出了足够惨痛的代价,全家皆亡,自己更是被囚禁多年失去一腿一臂,就连陆镇行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陆竹生之错他也有过。   双方也只需要这么一个态度。   东风不夜楼还专门免费发了一本小册子,历数了多年陆竹生所为,也算是还了正义教一部分的清白,再加上教主谢应弦近年来确实治下甚严,少有再对 寻常无辜人下手之事,不知不觉间,两方人倒不再如从前一般敌对,也不至于一见面就刀剑相向。   但即便如此,得知了停剑山庄要与正义教联姻,也还是令众人大感吃惊。   他们竟真的要大操大办!   据说两方人自己也不大敢相信,其他门派还好说,正义教和停剑山庄敌对了这么久,仇怨不是一朝一夕,然而上面点头,这婚事不得不办,底下人只得硬着头皮互相扯皮。   原本婚事定在三个月后,然而一个月过去了,双方派人商谈了七八次,仍未谈妥,还差点刀剑相向,光是究竟在哪办,办多大,请哪些人,流程是按停剑山庄习俗还是正义教习俗都连着吵着好几天。   因为江楼月回东风不夜楼,谢应弦也帮了不少忙,所以此次即便是为了表态,东风不夜楼也决定出人出力分文不取,且不惜物力的帮忙办成这桩婚事。   两方人变成三方人吵得更加厉害。   花焰原本还对自己的婚事颇有想法,然而她去听了一次之后,被吵得头昏脑涨,瞬间便决定放弃一反正到时候商量好,她负责走个流程就是了!   陆承杀回停剑山庄没遭到多大的阻碍,本来他最大的罪名便是勾结魔教,但现在魔教已不是从前的魔教,他这项罪名自然也就不再成立,白崖峰如今自顾不暇,更是没空来管他。   他回去时,甚至停剑山庄山门外的守卫弟子还十分紧张地对他道了声恭喜。   陆承杀现在脾气好了许多,他甚至会轻声道謝。   花焰在旁边扯着他的袖子,第一次正大光明从山门内的台阶上迈步进去,只觉得一切都很新鲜,空气很清新,阳光也很明媚。   她跟在陆承杀身边,不可谓不显眼,但花焰习惯了也就不在乎众人的视线。   陆承杀更加不在意。   于是两人就在周围弟子时不时偷望过来的眼神下,非常坦然地走回了陆承杀的院子里。   花焰本来还担心他这么久没回来,里面会积了厚厚一层土灰,不过可能是知道他会回来,有人嘱咐过提前打扫,里面竟意外地干净,和她最后一次见时没什么区别。   她兴致勃勃道:“回家了是不是有点开心?”   陆承杀点了点头,道:“嗯。”   花焰进了他屋,就一眼又看见那关得紧紧的柜子,想起里面的混乱模样,她想着不觉笑出声来......伸手便想去扯他的柜子,陆承杀目艮疾手快按住了她的手,道:“......你都看过了。”   “再看一次嘛!我都快忘了!”   陆承杀只好松开手。   其实没忘,陆承杀的柜子里什么都舍不得丟,意外是个很恋旧的人。   床榻上被子也是新洗晒过的,十分松软,还散发着一股阳光的味道。   花焰一下又想起了当初陆承杀让她在榻上睡,自己却死活不肯上来睡的时光,不由翻身上榻,拍了拍旁边,邀请道:“来,跟我躺一会嘛!”   陆承杀迟疑。   花焰一本正经道:“你已经是个成了亲的人了!成亲以后,就是要睡在一起的!”   陆承杀好似被她说服了,他犹豫了一下,走了过来。   花焰特地往里面让了让。   陆承杀的动作光看背影就觉得有些紧张,他背着身坐下,然后才和衣抬腿上榻,躺在了花焰身边,身躯笔直,宛若一柄长剑,别的没什么,就是姿势实在太堇了。   虽然两人都并不胖,但这床到底是单人的,还是有些挤。   花培一转头就能看见近在阳尺陆承杀的脸,她忍不住侧过身来,一把抱住了他。   陆承杀随即一僵,但很快他放松身体,也伸出手,把花培缓缓抱进怀里。   安静的房间里,可以听见两个人都慢慢变快的心跳声。   两个人的姿势都不太熟练,也没有下文,就这么僵持着,竟还有些滑稽,主要他们之前除了中"相思无解"那次,确实没有什么像样的亲密时候。   此时做来,两个人都有点不太习愦。   但又都很想努力靠近对方。   花焰脑袋靠在陆承杀胸膛,听着他的心跳,被他榄着腰肢,有种说不出的满足,她微微抬起头,就对上了陆承杀的视线。   他黑眸里隨一些波光,花焰情不自禁想去探看。   探看着,探看着,就又吻到了一起去。   两个人的呼吸都很凌乱,也很热切。   这几曰也不是头一回这样,毕竟是戛的喜欢,又憋了这么久,谁也抵抗不了想和对方亲密的念头,奈何近曰都在赶路,两个人的听觉又都实在好,没办法在犹如众目睽睽之下做点很过激的事情,只能胡乱的点火,又强行让它平息下去。   但现在,因为陆承杀的院子位置较偏,几乎听不见什么多余的杂声。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于是亲吻就变得更加肆意。   陆承杀也觉得自己差不多快忍耐到极限了,他一边把她按进怀里吻,一边情不自禁去抽她的衣带,十分谨慎又很小心。   然而她似乎浑然未觉,也没有半点要抵抗的意思。   陆承杀大着胆子,把她的长裙从肩头剥开,随后呼吸一滞。   她今无賴里衣。   花焰感觉到肩头微凉,顿时有些紧张,十分配合地把手臂从外裙里挣了出来,然后她紧张地腿都绷紧了,也抬手去解陆承杀的。   这事说来长,但做起来也不过是一瞬间。   两个人的唇甚至都没有分开,还如胶似漆黏在一起。   陆承杀顺手便拉下了床帐,掩住床榻间不为人道的风光,方才褪下来的衣衫被一件件丟到了外面,直到最后一件还沾着女子体溫的肚兜。   这次可没有阴相思的红烛了,甚至天都没有彻底黑下来,床帐外面还能看见明亮的天光,里面则被遮得只有隐约的薄光。   花焰很快就满狀干了,她又羞又燥,还有,毕竟上一次已经几乎是两三年前了。   她所能看见的光,被陆承杀挡了个彻底,他长发垂了下来,隐约也有汗。   花焰用细白的手指攥紧身下的床褥,胸前紧张地起伏着。   陆承杀握住她的一只手,靠近她耳边,也很紧张地出声询问,问的花焰更加羞燥,她实际经验并不比他多多少,只能细声软语又略带恼怒地要他别问了,继续就是了。   不过,临了,她还是忍不住道:“……你温柔一点哦!”   陆承杀在她耳边用鼻音忍耐道:“嗯。”   其实不用她说,陆承杀也会十分温柔,只是他温柔归温柔,也未免也太久了点......而且要的次数也未免太多了点吧!   花焰一开始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毕竟头一回她也没觉得如何,总归不是第一次,得了趣之后她自己也有享受,虽然陆承杀缴械时,她还是忍不住蹬腿想捶他,但总归可以承受......   于是在陆承杀低声在她耳边,非常不好意思地问她能续一次吗,她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之后他一连折腾了两回。   幸好四下无人,不然光是床架死命摇晃的声音,就足够令人无地自容的了。   花焰像被从水里捞出来,身上全是热汗,还有陆承杀留下的痕迹,他碰一下,她身子都开始跟着颤,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偏偏陆承杀还意犹未尽。   外面天都快黑了,夕阳那最后一抹橘光,透过床帐缝隙染在陆承杀眉宇间,他平素略有些冷淡的眉眼这时候也再不负平静,黑眸里似乎都燃着火光,灼人极了,仿佛不知是谁把七情六欲都打翻进了里面。   他身上仍然有伤痕。   热汗沿着结实又宽阔的胸膛往下淌,极具力量感的腰腹肌肉分明,花焰刚才摸过,比想象中还要有料,她心、情越发复杂!   他凑过来吻她,碰到的地方都起了一层电。   怎么办嘛!   花焰也没有办法!   他又在她耳边,用那种声音问她。   她真的很难拒绝他……   而且说到底,花焰也是真的很喜欢跟他亲密,哪怕有时候难免酸痛不适,有时又过于刺激,使得她哭喘不止。   可……还是喜欢。   于是彻底折腾到了天黑。   ***   原本他们是打算随便逛逛,陆承杀就去见陆镇行的,然而这一耽误,就耽误到了早上。   陆承杀走的时候,花焰甚至没怎么留意到,只昏睡着感觉到有人替_上衣服,又拖了液被角,然后轻手轻脚地出去。   她在陆承杀房间里睡到曰上三竿,也无人打扰,最后还是被饿醒的。   陆镇行也想知道为什么陆承杀明明昨天中午便到了,硬是拖到第二天早上才来见他,但他问不出口,只能在陆承杀前来时,一副淡淡并不在意的模样应声。   陆承杀长发微湿,整个人都显得睛神利落,眉眼间是時之欲出的高兴。   陆镇行感觉到了一丝安慰。   他这一生冷肃惯了,也就是陆怀仙在的那十来年脾气和缓,现下让他说两句软和话,也很难做到。   此时看着陆承杀,说不愧疚是不可能的。   回来之后,陆镇行也在反思,为什么知道是魔教做的恶事,他可以毫不犹豫杀上魔教,然而换上其他正道门派,他就不会这么想。   因为是魔教一所以理所应当被迁怒,这样的念头到底是什么时候起的,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是非曲直自有天理,确实不应该仅凭出身就妄加迁怒。   正道也会做错事,魔教也会做善事,不应因为是正道就刻意放过找理由开脱,也不应因为是魔教而不分青红阜白将罪责^推到其头上。   道理虽简单,接受起来却很难。   他固执了这么多年,让他一下子完全转变过来委实有些不易   陆镇行在心里叹了口气,拿了放在一^的黑匣子,递给陆承杀。   陆承杀不明所以。   陆镇行道:“给你的。”   陆承杀自然只得接过,接过时听见陆镇行咳嗽了一声,道:"下次带着她一起过来吧。"   陆镇行话音未落,就看看他外孙那往日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有一丝泛红,连神情都变得不太自然,透着些不好意思,生动得几乎不像他。   陆承杀接过匣子,点头道:“嗯。”他想了想,又道,“您别凶她。”   陆镇行:“...... ? ? ? ”   陆承杀竟然还在道:“她很柔弱的,是……语气不好意思中又透出了一丝开心是我的妻子。”   行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疼瘩,有—瞬间怀疑眼前这个人真的是陆承杀吗?   还是有什么奇怪的人夺舍了他的外孙?   总之他挥挥手让他赶紧走。   陆承杀抱着匣子,倒也不急于打开,他看着天光想了想,拐去膳房要了几盘膳食,又想起她临睡前,身上黏腻的模样,嘱咐送桶热水来,才又回了自己房间。   他回去时,她好像刚苏醒,正揉着肚子坐起来。   一见陆承杀手里拿着的笼屉,花焰顿时眼前一亮,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从膳房拐帯啦!”   陆承杀总不好说他是理直气壮要的。   笼辰里放了三荤两素,异常丰富,食物散发出勾人食欲的鲜香。   花焰爬起来简单洗漱过之后,便准备开动了,菜都是刚出锅,还冒着热气,因为是自家门派,每盘都分畺十足,花焰握着筷子毫不犹豫大快朵顿起来。   吃了一会,她察觉到陆承杀就在一旁看着,仿佛她吃东西也是什么有趣的画面。   花焰不禁道:“你也一起吃啊!”   陆承杀这才想起自己也没吃。   只是他吃两口,就又要去看花焰,闹得花焰还以为自己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陆承杀摇摇头道:“没有。”   花焰奇道:"那你看什么!”   陆承杀实话实说道:“想看你。”   花焰脸上一红,道:“......昨晚还没看够吗?”   陆承杀不说话,只是脸微微红了。   花焰吃饱了之后,身上还是难免有点酸涩又有些黏腻,但总归口腹之欲满足了,她便想问问陆承杀哪里可以沐浴,正想着听见外面有人敲门,陆承杀出去一趟,回来便带了一桶热水。   把桶放下,他就要出去。   花焰随口道:“......你不出去也可以。”   陆承杀脚步一顿,真就没出去。   花焰想着反正她哪他没看过,干脆直接脱了衣衫泡进去,水温刚好,她舒舒服服洗了个澡也没管陆承杀,泡在里面仿佛连酸软都缓解了,只是……她还是脸有些红。   洗干净就不想穿脏衣服了,于是花焰直接找陆承杀索要了一套。   陆承杀的衣服对她来说还是过于宽大,手指都只能探出一点指尖,不束腰带只觉得里面空空旷旷,束了腰帯又显得她腰肢尤其的细,其他地方却过于宽松,比如肩膀就在不时往下滑,衣服整体十分不协调,怎么穿都怪怪的。   花焰正举着袖子,想着问陆承杀有没有小点的衣服,就又被陆承杀从后面抱住了。   她不由问道:“怎么了?”   陆承杀没有说话。   肩膀上那块衣服又往下滑,范焰有些无奈地伸手想再次拽起来,然而还没等她手碰到,陆承杀的唇已经覆盖在她肩膀的肌肤上,花焰顿时一抖,电光石火间,她悟了。   “你不会还想——”   “……嗯。“”这声音略帯一丝赧然。   花焰震惊:“……!?”   他精力也太好了吧! 第118章 正文完结   于是乎, 花焰心情复杂地想,她这个澡基本上算是白洗了。   这般胡天胡地, 红烛帐暖,偏生陆承杀的院落足够偏僻,周围连点脚步声都听不见,两人心安理得堕落,连房门都不大想出。   可与喜欢的人亲密,确实是件令人欲罢不能的事情, 更何况他们俩还咫尺天涯了这么久。   现在哪怕躺在一起什么也不做,只是碰碰对方, 便已然觉得心头满足。   时间流逝不知不觉,窗外天色又已黯淡,的确是堕落极了,然而两人目前除了等着成亲,也确实没什么别的事要做。   稀薄的月光投落于地面, 帐中衾被覆在还有些汗涔涔的身上, 遮掩住两人身躯。   花焰方才累得睡去,这会醒来, 映入眼帘的是青年凌厉清瘦的侧颜,衬在下方的是两人的发,她的发髻早散了,陆承杀也散成一团,枕上青丝纠缠, 分不出彼此,这种一睁开眼就能在最近的距离看见陆承杀脸的体验,还是相当新鲜的。   他合着眸,眉峰尾端斜飞上挑, 乍一看仍然有些难以接近,或者不近人情。   可花焰越看越觉得他温柔。   她忍不住伸手去碰了碰他的眉毛,又想去捏他的鼻尖,陆承杀倒是一下醒了,黑眸睁开,冷意消散,他下意识想伸手去捉花焰作乱的手,可伸到一半,又生生停住了,就僵在那里,任由花焰随意在他脸上指点着。   她甚至还抓了他的发尾在指间绕了绕,倾身过来,几乎趴在他的身上。   陆承杀微微侧头,就看见她饶有兴味的表情,眼睛睁得大大的,在他身边玩得不亦乐乎,明明不久之前她还往里面缩着说不要了太累了要睡觉,这会恢复了一点体力就又开始撩拨他。   他轻轻在心里叹气,还有几分无奈。   但又有几分心甘情愿的纵容。   花焰不知道陆承杀在想什么,只觉得有趣,他们能够亲密的时间太短,以至于现在可以正大光明、理直气壮、毫无顾忌地触碰他,让她觉得做什么都很新鲜。   陆承杀现在也不会躲,不会逃,甚至不会阻止她。   花焰一向得寸进尺,她玩了一会,把陆承杀落在一旁的发带拽过来,心念一动,替陆承杀把眼睛给蒙上了,还手指灵巧在他后脑扎了个结,自己欣赏了一下,十分满意。   陆承杀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还是任由她遮住他的视线。   随后他便感受到她微微压过来,两片温软的唇软软压在他的唇角,像是在玩耍一样,力度很轻,从左边一直到右边,厮磨了一会便辗转到他的下颌。   目不能视,感觉反而更加鲜明,陆承杀呼吸都滞住了。   耳边还能听见她嘟囔着:“凭什么只有你能压着我亲,我也要……”   精神无法集中,陆承杀好一会才分辨出来她在说什么,顿时他都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甚至还坐到了陆承杀身上,这更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了。   可她嘟囔着的模样,即便不用看,他都觉得很可爱。   陆承杀刚一抬起手,就又听见她的声音道:“你别动!说了让我来!”   受她爹娘的影响,花焰总觉得自己应该更……强势一点,像她娘那样。   她就算再怎么……好歹是个正正经经的魔教妖女!不能每次被他亲一亲就软了!   这么想着,花焰努力回忆着当初她娘教过她的,如何争取主动权不吃亏的办法,她甚至还考虑着要不要把陆承杀的手给绑了……   然而折腾了一会,花焰就觉得……好累哦。   本来她就没休息够,体力挥霍了一会就不行了,花焰当即便又趴到了陆承杀身上……   “我们明天干什么呀?”   陆承杀此时被她折腾的又出了汗,正竭力忍着,听着她慵慵懒懒的声音,忍了忍,又忍了忍,最后实在忍不住,抓着她的肩膀,又把她按了下去。   他声音含糊:“……没什么事,那就……继续。”   ***   花焰不由再次感慨!   他们真的太堕落了!怎么会这样!   于是在第二次洗完澡以后,花焰痛定思痛,让陆承杀帮忙要了一套干净的女弟子服,她穿着陆承杀衣服的时候,他就老想帮她给脱了。   后来花焰自己找了面铜镜看了看,才发觉确实……穿着这种尺寸过大,还是陆承杀的衣服时,的确是有那么一点,呃……不太对劲!   吃了饭,这次总算想着要出门,花焰才发现陆承杀带回来放在桌上的那个黑匣子。   她不由好奇道:“这是什么?”   陆承杀答道:“外公给的,我也不知道。”   花焰道:“我能打开吗?”   陆承杀毫不犹豫便递了过去。   匣子是木质,通体漆黑,上面还镂刻着剑纹,花焰打开锁扣,便看见里面放了一块黑沉如同玄铁一般的令牌,一块看起来年头有些陈旧的布帛,还有一整套金钗玉镯之类的首饰。   花焰人都呆了。   “这真的是你外公给你的?”她眨巴眨巴眼,“他给你首饰干嘛?”   这次,花焰脑子还没转过来,陆承杀先反应过来,道:“给你的。”他顿了顿,犹豫道,“他还想见你。”   花焰一时有些难以适应。   她和陆镇行自问剑大会之后,就没再见过,她心知陆镇行不喜欢她,也没打算去他面前碍眼,反正她是嫁给陆承杀,又不是嫁给陆镇行,但没想到陆镇行居然主动示好!   怎么说,又别扭又奇怪。   还有一分好笑。   花焰放下那些首饰,转而拿起那面令牌,道:“这是什么?”   停剑山庄是有身份令牌的,当初陆承杀还想给她让她去停剑山庄寻求庇护,但不论哪一种都没有这样拿在手里掂量着,就觉得不大寻常的。   陆承杀接过,看了一会,突然也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   他道:“……是陆家家传的令牌。”   花焰奇道:“咦,他给你干什么?”   陆承杀老实道:“不知道。”   花焰道:“好吧,回头去问问他……最后这是什么?”   那块布帛看起来平平无奇,包成一团,还有股子放久了的味道,甚至布料也略显粗糙,花焰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把布帛展开,看见里面掉出的一封信,突然一怔。   信封上写着“庄主陆镇行·亲启”。   这秀丽的字迹她曾经见过,陆怀仙的字迹。   啊……原来这是陆承杀的襁褓。   此时再去看这块布帛,情绪上已经有些不一样,花焰有点紧张,但还是把信展开和陆承杀一起看了。   信的内容十分简单,陆怀仙说自己恐难活下去,唯独余下这个孩子,实在放心不下,她不求陆镇行原谅,只希望他念在孩子是无辜的,能让他平安长大。   只有寥寥数言,她甚至不敢管陆镇行叫爹。   花焰想,大概穷途末路之际,她觉得最安全的地方,只有在停剑山庄。   可惜陆镇行……   算了,不提也罢,总归陆承杀现在好好的!   花焰刚想把信放回去,就看见襁褓边缘,陆怀仙用丝线清晰地绣了两个字——“无忧”,如果说是祝福也有些奇怪,一般会绣在上面的都是……   她犹豫道:“这是……你娘原本给你起的名字吗?”   陆承杀也不大确定道:“可能是?”   花焰用指尖在那两个凸出的字迹上摸了摸,莫名想起了自己的娘亲,她娘总是觉得她跟她爹学那些诗书礼仪没什么用,那些既做不了妖女也保护不了自己,于是她娘总是逼着她习武,逼着她学毒学蛊。   可她娘后来醉酒后,还是跟她说,其实她做不做魔教妖女无所谓,她娘只是希望她能保护好自己。   也许陆怀仙也希望陆承杀能够无忧无虑的长大。   花焰把这个猜测跟陆承杀说了。   陆承杀想了一会,试探着道:“……我也算无忧无虑长大?”   花焰惊呆了:“……???你是对无忧无虑有什么误解吗!”   陆承杀道:“我那时只要练剑杀人便好。”   认识了她以后,才开始慢慢有了其他的情绪,其他的念头,其他的想法。   花焰不由双手环胸,语气里透着一股“你是不是不想过了”味道:“你的意思是,你的忧虑都是我带给你的?”   陆承杀见状,连忙摇头,解释道:“我觉得……”他斟酌着道,“这样很好,和你在一起,我才觉得自己……像在活着。”   以前没有烦恼,但也不知为何而活。   日复一日都十分乏味,即便去杀魔教之人,也只是因为陆镇行从小对他说那些人该死,他既没有快慰,也没有担忧。   花焰这才勉强接受了他的说法。   不过她忘得很快,又从匣子里取了一根金钗插在鬓发间,眨着眼问陆承杀:“好看吗?我要戴着这个去见你外公吗?”   陆承杀道:“好看。”   花焰又换了一只金镯子戴上。   陆承杀也说好看。   一连换了几样,陆承杀都说好看,花焰忍不住道:“你怎么就知道敷衍我!”   陆承杀很冤枉:“……是实话。”   “那有不好看的吗!”花焰叉着腰问。   陆承杀总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他想了想,又想了想,眼前她气鼓鼓的脸分外可爱,于是他凑过去在她的颊边亲了一下,然后语气认真道:“真的……都好看的。”   花焰呆了呆,道:“……哦,好吧!”   隔了好一会,她才觉得陆承杀是不是又学坏了!   ***   去见陆镇行花焰原本不紧张,可想到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去见,就又莫名有点紧张。   她特地下山去,买了一身保守点的裙子换上,又重新盘了个端庄点的发髻,妆也上的淡淡的,这才跟着陆承杀一起去见他。   不过花焰很快发现自己多虑了。   陆镇行坐在静心堂的主座上,咳嗽了一声,问他们亲事什么时候办,怎么办,甚至压根不看他们俩。   陆承杀都一一对答了。   花焰根本不知道他叫她来是干嘛!   陆镇行得知他们还没决定下来,不由眉头一皱道:“你娶妻,自然是在停剑山庄办。新房已经叫人布置了,会给你换个院子。”   听他仿佛擅自决定好一切,花焰情不自禁道:“可是我们教圣女成亲都是在教里的……”   陆镇行又咳嗽了一声道:“你既嫁了过来,就是我们陆家的人,当然要按照陆家的习惯。”   花焰没听过还有这么回事,忍不住又道:“但是……他爹是我们教的,理论上他应该也是我们教的人,当然还是按照我们教的比较合适!”   陆镇行也没见过这么爱跟他抬杠的晚辈,顿时一阵怒意涌上,就要拍桌子,但一看旁边的陆承杀,那股淡淡的愧疚袭来,他强自忍了下去,道:“总不能成亲了,还让他跟你留在魔……你们教。”   花焰奇道:“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啊。”   陆镇行忍了又忍,忍不住问陆承杀道:“你怎么打算的?”   陆承杀回答的很快:“只要跟她在一起……都行。”   花焰心里一喜,顺手便捞过陆承杀的手,握住。   陆镇行:“……”   他这外孙怎么回事!有没有点一家之主的气势!   他还没成亲呢就这样,成亲了还得了!   陆镇行当场便有些后悔,只觉得自己当初只顾着让他摈弃杂念,教育的太少,才让他如今落到这妖女手里,对她言听计从,夫纲不振。   然而看着陆承杀被握着手时,还显得非常开心的模样。   陆镇行更是一阵心情复杂……   他到底能不能行!   可惜现在教育起来似乎已有些晚了。   他十分无力地摆摆手,让他们俩一起赶紧走。   花焰确定他确实不怎么喜欢自己,她也不怎么喜欢他。   ***   之后他们又在停剑山庄住了一段时间,期间还去给许婆婆扫了墓,捉弄了几次陆承昭,在冥思洞故地重游,还去当年发现的温泉里又泡了泡,当然也不可避免地又发生了些什么。总归玩够了才离开了停剑山庄,两人一路且行且吃,看看风景,打听打听有什么不平事,再顺手将之解决,极为悠闲地闯荡江湖。   巧的是他们还赶上了《义侠记》最新一部面世,据说那《义侠记》的作者乘风堂主人也会前来,花焰立刻重买了一整套的书去排队要他的签名印鉴。   花焰爆发出的热情让陆承杀都吃了好一会的味,偏偏对方还是个相貌堂堂的年轻男子。   虽然两人此去并无人认识,但花焰的样貌在哪里都够惹人注目,那乘风堂主人看着花焰,粲然一笑道:“不料小生竟有姑娘这般的看官,实在倍感荣幸,不若……”   他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一股杀气。   她旁边的男子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乘风堂主人立刻敛了风流笑意,老老实实把名签了印鉴盖上。   花焰十分欣喜,连声道“我一定会一生珍藏的”,然而她一侧身,就看见陆承杀仿佛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只是嘴唇抿着,不太开心的模样。   陆承杀也觉得自己这么计较也太小气了点。   但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追在他身后,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看了书,才这么崇拜大侠,随后还三番两次向他推荐《义侠记》……   就……不太开心。   他闷闷不乐地过于明显,花焰本来只顾着看新书,都已然发现了,她只好啼笑皆非地哄他:“话本子是话本子啦!那写书之人也好,还是书里的大侠也好,都及不上你的!”她抓着陆承杀的衣襟,在他唇上啄了一下道,“好了,我继续看书了!”   感受到身边平和下来的气息,花焰一边看着手里的书,一边心道,陆承杀,果然很好哄!   ***   这般悠闲度日,日子是真的过得飞快,俩月转瞬即逝,一不留神便快到了他们要成亲的日子。   虽说如此,但这件事确实没要他们怎么操心,主要是参与其中的人太多了,花焰也是自己得到的消息,然后顺路便回了正义教,去看看自己这个亲事到底怎么成。   几方协商的结果是——折中选了一座城,与当地官员商量,两方人各自进驻,各自宴请,仪式习俗也是两边都加上,要多麻烦有多麻烦。   最后花焰光是看着流程帖,人就傻了。   他们正义教本来成亲是很简单的,奈何为了跟停剑山庄抬杠,几个长老彻夜翻出了上百年前的典籍,硬是从中折腾出了一套更繁琐的。   谢应弦还在一旁说着风凉话道:“你自己要成的亲,可别嫌麻烦。”   花焰忍不住小声道:“谁当初还说要假成亲来着!”   正在听着冗杂流程的陆承杀蓦然转过头来。   花焰立刻撇清道:“没什么没什么,是他的事情跟我没关系的!”   麻烦的事情里,还有一项便是拟定名单,除了肯定会请的,花焰还特地给一些当初认识的人专门发了请柬,像是青城门的陶师姐,慈心谷的明齐,还有当初一面之缘的弟子青远……   哦还有青城门的赵攸,花焰当初给他下了蛊,还好后来想起来,送去了解药,不然真的后果不堪设想。   都忙完这些,花焰才翻箱倒柜,找出了她娘当初给她准备的那套压箱底的大红嫁衣,连带着凤冠霞帔和所有配套的首饰。   这些,她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穿了。   花焰捧着嫁衣,在镜前比划,打量了一会自己,之后情不自禁把它紧紧抱进怀里,像抱着她长久以来的愿望。   又开心,又羞涩。   她真的要嫁人了,嫁的还是她特别喜欢的人。   这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呢!   ***   婚礼前夕,他们还是十分守礼的,没有提前见面。   花焰也乖巧地没有出门,但光是听见外面鼎沸的人声,就能猜到来得宾客包括观礼的,绝对不少。   毕竟这热闹比当初凌傲雪的婚礼还精彩刺激。   这可是停剑山庄和魔教联姻!   凝音从外面看热闹回来,对花焰滔滔不绝地描述了半天,他们正义教成亲一向简单,她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整座城都仿佛染成了红色,因为东风不夜楼挨家挨户都发了钱银,老百姓也乐得挂着囍字蹭喜气,就连酒楼里卖的也全是喜宴的菜式,还有说书人专门摆摊来说说这对新人的过往纠葛,听众还不少。   花焰听她描述,恨不得自己出去看。   然而念头刚起,就被绛岚拦住了,她温和又不容置喙地对她说:“新娘子,不宜抛头露面。”   好吧。   她辗转反侧,半夜外面都还在吵闹,甚至还有人家放起了鞭炮。   清早起来,凝音绛岚便过来帮她妆点,还有另外请的几个喜婆一并帮忙,光是替她描眉填妆梳头盘发就花了不少时间,到了换嫁衣的时候,花焰才知道这套上身的嫁衣穿起来比想象中更麻烦,尤其是戴上凤冠霞帔,和满身琳琅之后,重对她来说倒还好,就是感觉整个人都被束缚起来了。   她很不适应,还有些忐忑,花焰展开双臂道:“我这样……好看吗?”   绛岚含笑点点头:“圣女今天真的美极了。”   凝音则更直接:“我本来以为圣女你平时已经够好看了,但今天也太漂亮了……呜呜呜真的便宜那个停剑山庄的了!”   这话并没有夸张,她本来容貌就盛极艳极,平日里行走江湖总不会妆点的太复杂,但眼下不管是衣饰还是钗环都繁复华丽至极,大金大红的珠光宝气耀目逼人,然而却夺不走她半分容色,反衬得那张脸更是美艳得不可方物,仿佛什么艳骨精怪,惊艳已极,让人疑心这般容颜竟真的容于世间么。   花焰自己倒是并不知晓,把盖头盖上,她意识到自己没法再吃东西了,顿时有些伤感。   然而之后繁琐的流程,让她连伤感的时间都没有了。   喜婆说什么,她便做什么,折腾了足有两三个时辰,她才终于见到了陆承杀,然而隔着盖头,她也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见他也穿了一身红,连靴子都是红的——可恶,她好想看啊!   仔细想想她都没有见过陆承杀穿其他颜色的衣服,也太可惜了!   陆承杀弯腰拱手,攥着红花的一端,花焰看着那双她握过无数次的剑客的手,心头动了动,也执起了另一端。   仿佛姻缘一线牵似的。   花焰有点想笑,可又实在有点累,她头昏脑涨地胡思乱想着,流程便走到了拜天地。   上一回,他们在迷谷镇里仓促应急拜了个天地,那时哪里能想到会有今天,那次他们离得太近,还撞到了头。   现在隔着红花,是撞不到头了,花焰居然还莫名有些遗憾。   花焰是不知道,陆承杀此时也在想这件事。   上次他尚且能透过薄纱看见她的脸,这次却被挡了个结实,他也有些遗憾。   说了这么多次成亲,陆承杀第一次知道原来成亲竟然这么麻烦,难怪她一直对她说那样不算,他也是头一回做这么繁复的事情,他认认真真严严谨谨走完了每一个流程,生怕漏掉什么,仪式就不完整。   他希望能非常正式地娶她。   随着“礼成”的声音响起,门外鞭炮声又响了起来,厅堂满座全是恭喜贺喜声。   花焰有些百感交集。   几年前她被围攻,陆承杀被攻讦,仿佛他们世所不容,无论如何不能在一起,哪里能想到物转星移,真的有朝一日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也不是没有想过放弃,放弃了他们谁都可以快活轻松许多,可还想在一起。   在鞭炮声里,他们被迎进了新房。   花焰坐在榻上紧张极了,总担心忙了一天下来,妆花了,或者发髻乱了不好看,可到这个时候也没法调整了,她只能紧张地屏息等陆承杀来揭她的盖头。   殊不知,陆承杀也一样紧张。   越是正式,便越有种庄重感,之前挑那层红纱时,他远没有这般紧张,但他现在很确定,揭开了,契约生效,他们就真的此生此世都在一起了。   是心甘情愿的一生一世。   陆承杀用秤杆轻轻挑起盖头一角。   花焰不自觉也绞紧手指,然后便听见了他的声音。   他声音紧张道:“花焰。”   她下意识道:“嗯?”然后一怔,“你居然叫我的名字!”   陆承杀其实想叫很久了,总找不到合适的时机,终于,他现在找到机会可以认真又正式的叫她一次,他有些羞赧又有些无措,但还是很认真地把他其实很早就学到的那句话告诉她。   “——我心悦你。” 正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la)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