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la)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她与魔头暗中勾结》   作者:雪鸦   简介:   正道心机女与魔头暗通款曲   师昭死了一次后,才发现自己是一本修仙女强文里的恶毒女配。   原书女主作为气运之子,在无数强者环绕之下顺风顺水,最终飞升,成为修仙界一代传说。   而师昭,作为女主的恶毒妹妹。   她愚蠢、虚伪、野心勃勃。   无数次想要和女主抢夺气运,谋求不属于自己的一切,却屡次露出马脚,最终被逐出师门,落得骨骼尽断、被万鬼啃噬致死的下场。   师昭终于明白她为什么永远不可能赢过女主。   因为女配就是女配,永远会被机制约束。   师昭不甘心。   魔神巫羲破出封印那日。   师昭睁大湿润无害的眸子,凝视着面前强大的魔神。   “是我解开了封印,是我放出的你。”   少女的杏眸闪烁着蠢蠢欲动的光。   魔神问她:“你想要什么?”   彼时尚是外门弟子的师昭字字阴狠:“我要一步步往上爬,直到——”   “——成为修仙界最至高无上之人。”   -   巫羲本是万年前的白衣祭司,以神祗之身降下法旨,号令苍生。   一场浩劫之后,巫羲肉身陨灭,元神吸纳万年怨气,囚于万丈地底,不见天日。   他在痛苦中怨恨了一万年,直到有人将他唤醒,用甜言蜜语引诱他。   少女美貌、狡诈,且欲壑难填。   她说想成为内门弟子,巫羲便拿来一箱绝品秘籍,任她精挑细选。   她说想成为首席弟子,巫羲便寻天材地宝,为她重塑绝世根骨。   她说想当宗主,巫羲便送妖魔助她立威,将她捧上宗主之位。   最后,她说想将三界踩在脚下……   巫羲便搅动三界浩劫,让她一剑刺穿他的心脏,将他打入深渊之下。   自此,整个修仙界尊师昭为太清灵华仙尊,唯她马首是瞻。   没有人知道,封仙大典当夜,那阴气森森的魔头一步步从深渊底下爬出,钻进了仙尊的闺房。   他几近痴迷地抱着少女,沉醉地嗅着她的发香。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只要你,永远只属于我。”   一个关于毁天灭地病娇魔头无止境宠爱正道女弟子并将她捧上天的故事。   1.女主野心勃勃/美丽废物/娇生惯养/躺着修仙/感情骗子   2.男主前期非常宠女主,但很难动心,所以让他动心的过程有虐女主身(苦肉计/不虐心),一旦沦陷非常病态非常非常爱女主,女主是个狠人,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会用花言巧语欺骗男主,掌握实际主动权。   3.一对一,HE。   修仙等级划分:   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炼虚-合体-大乘-渡劫-飞升   内容标签: 女配   搜索关键字:主角:师昭 ┃ 配角:巫羲 ┃ 其它:vb:雪鸦鸦呀   一句话简介:正道心机女与魔头暗通款曲   立意:努力生活,成为最好的自己。  ? ?樯??砰? 第1章   “嗤。”   一把剑刺入了她的心脏。   剑光清透得如乍破的天光,冰冷的剑刃映入少年漆黑的眸底。   执剑的少年容颜俊美,眼神却像刀子一样,一寸寸割着她的皮肉。   “敢接近阿窈,找死。”   她艰难地张嘴想说话,少年却猛地拔出剑,她无力地往后坠去,像一只折翼的血蝶,耳畔俱是风声,眼前飞速掠过无数黑暗的枯藤荒石,最后轰然坠落崖底。   痛。   她痛得唇瓣发颤,感觉骨骼寸寸断裂。   枯叶从头顶纷纷落下,无数厉鬼扑了上来,啃噬着她的皮肉,撕扯着她的魂魄。   她盯着灰蒙蒙的天空,绝望地挣扎着,看着身躯绽开朵朵血花,耳边出现了熟悉的冷笑声——   “这就是你唯一的下场。”   -   师昭从噩梦中惊醒。   她醒来时浑身发颤,手腕上的铁链撞击着石壁,碰撞出刺耳的清响。   她喘息着,额角俱是冷汗。   许久,乱跳的心才缓了下来,手却还在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又梦到从前了。   准确来说,这是她的“前世”。   那个阴暗凄惨,如附骨之疽缠绕着她,时刻在她闭上眼便重新闪现的前世。   师昭抿紧唇,一想起前世,就忍不住害怕。   她原本来自人间。   在人间的时候,她是金尊玉贵的小郡主,母亲是公主,父亲是太尉,如此之显赫的家世,让她打从出生时便含着金汤匙,金尊玉贵、前呼后拥。   没有人敢惹她不快。   因打小被娇养着,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只会琴棋书画、刺绣女红,除此之外一窍不通。   可她不会的,她同父异母的姐姐师窈都会。   师昭一直不太亲近这个姐姐。   据说,这个姐姐生母卑贱,是爹爹还是书生时所娶的妻子,早早便病死了,后来爹爹尚公主为妻,公主不计较他曾有妻儿,可太尉家的族谱里,从来没有母女二人的姓名。   也因此,师窈打小便住在偏僻的院落里,外人甚至不知道有她的存在。   师昭唯一和她的交集,便是幼时无意闯入了她的小院,她那时以为这是某个奴仆所生的孩子,看师窈过得穷苦,还特意将自己新得的鎏金凤尾簪送给了她。   师昭不讨厌师窈。   因为她们的身份差距太大,师昭今后注定会嫁给王孙贵胄,而师窈将随便嫁个清贫人家草草一生。   师窈十五岁时被定了门亲事,她不肯出嫁,从府里逃出去,在逃脱追捕的过程中,意外跌入悬崖。   从此以后,一切都变了。   有仙人降临太尉府,说师窈天生剑骨,将来必能参悟大道,意欲收为弟子,授其仙术。   大雍朝极重礼法道术,仙人亲自现身收徒,一时之间,从帝王将相,到普通百姓,都亲眼见证了太尉家不受宠的大小姐如何一步登天,踏入仙途。   皇帝甚至亲自下旨,封师窈为平阳郡主。   那时师昭还懵懵的,不明白为什么她就从大小姐变成了二小姐,还被师窈抢走了全部的风头?   师昭的母亲——清河长公主,看到贱种被册封,更视之为羞辱,咽不下这口气。   她将目光转向了才十三岁的师昭。   于是,年仅十三岁的师昭,被迫沾了姐姐的光,也踏上了仙途。   “昭儿,你一定要给为娘争气,不能让那个贱种将你踩在脚下!”   ——母亲的叮嘱历历在目。   师昭没做到。   废材和天才的差距,是无法估量的。   刚刚拜入灵墟宗时,师昭谨记母亲的叮嘱,下定决心出人头地,结果却因为灵墟宗不允许带仆人入内,在山门口和执法弟子发生了冲突。   师昭从未见到有谁敢当面顶撞她,气得使唤奴仆冲上去打他,可面对拿剑的白衣剑修,凡夫俗子不敢造次。   “修道之人当脱离尘俗,即便你是帝王亲临,在我们眼中也不值一提。”冰冷的剑光指着师昭,对方眸色幽寒,“再敢造次,我便再不留情!”   师昭只好孤零零入住。   打从出生起就没离开过奴仆的她,因为不会梳头穿衣服,第二日早课迟到,被罚三天不许吃晚饭。   从未干过活的手提不起木剑,白皙细嫩的肌肤被树叶都能割伤,痛得她泪眼汪汪。   夜里想洗澡,甚至因为搬不动水桶,难过得抱着水桶哭。   因为弟子服的料子太过粗糙,她的皮肤甚至起了疹子。   十三岁的小姑娘第一次面对这一切,哭着闹着想回家,可灵墟宗不是想进就进想走就走的,若想离开,须领鞭刑一百,才能脱离宗门,而且即使她有命回家,也将面临许多人的鄙夷嘲笑。   而就在师昭成为一桩笑话时,她的姐姐师窈却因极品天灵根、加之是执法长老亲自带回的弟子,一时风头无俩。   师昭饿得睡不着,师窈吃着师兄猎来的灵兽肉。   师昭被同门嘲笑,他们却转头去讨好师窈。   师昭受伤没有丹药,师窈却有着用不完的上品灵丹。   面对这样的处境,师昭急切地想让大家对她刮目相看,可她的废材资质连普通的弟子都比不上,为了出人头地,渐渐地,她开始起了邪念。   她想要和师窈抢夺气运。   偏偏她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每次都偷鸡不成蚀把米。   宗门大比三年一次,师窈第一次参加宗门大比便成功晋升内门弟子,可九年之后,妹妹师昭仍旧无法进入内门,还是个炼气期废物。   一开始同门只是嘲笑她,后来大家甚至光明正大地欺负她,美其名曰“为师窈出气”。   甚至有人故意给她吃馊了的馒头。   饥饿的师昭只能硬生生吃下,从此一病不起,又因为郁结于心而道心破灭,成为废人被淘汰出师门。   修仙界弱肉强食。   他们只认强者。   彼时,天纵奇才的师窈已突破金丹,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金丹期天才。   四海八荒的人物为她趋之若鹜。   没人记得破庙里靠雨水维生的师昭。   师昭怨恨这个姐姐。   她忘记了一开始的初心,忘记了从前那个高傲明媚的大小姐,只怨毒地诅咒着姐姐,想把这个骄傲强大的姐姐拉入泥里。   为此,她不惜引煞气入体,让自己一夜之间变强,去找师窈寻仇。   可惜她连师窈一面都没见到,就被爱慕师窈的清言仙君拦下。   对方一剑刺穿她的心脏,将她推入万丈悬崖,粉身碎骨。   那悬崖底下有着成千上万的恶灵,她的魂魄无法逃离,眼睁睁看着自己如何被恶灵分食,直至魂飞魄散。   师昭以为自己终于要解脱了。   可再次醒来,她又回到了刚拜入师门的那一年。   噩梦继续。   师昭每每想到此,都非常恐惧。   她不想死。   重来一次,她还有机会追上姐姐,师昭拼命努力,她不再因为受了委屈便哭,彻夜不眠地练剑,希望自己能和姐姐的距离更近一点点。   一点点。   她只要一点点。   只要让她不受欺负就好。   可是现在——   “早知会有今日,你何必去抢你姐姐的东西,这便是下场。”   一道嘲讽的声音响起。   幽暗的山洞里一片冷清,只有她跪坐的石台边有夜明珠照明,远方的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个白衣青年。   师昭认得这个人。   把她关在这里折辱的内门弟子时羽。   灵墟宗按照实力分配弟子,即使是最普通的内门弟子,地位也远超于她这种藉藉无名的外门弟子,像时羽这种出类拔萃的弟子,更是她平时连话都说不上的。   他会搭理师昭,师昭知道是为什么。   ——因为她姐姐师窈。   几日前,师昭为了修炼,特意爬了这座荒山,来采辅助修炼的灵素花。   可好巧不好,师窈近来需要灵素花炼丹。   师昭撞见师窈时,师窈身边还有好几个师兄,师窈见她也想要灵花,便主动让出,谁知当时在场的时羽表面上不在意,等师昭离开后,便抢走了她手中的花。   “像你这样的废物,就算抢到花又有什么用?”他冷冷羞辱被打倒在地的师昭。   时羽喜欢师窈,也暗中打听过师窈在凡间的事,正好师昭落在他手上,时羽便想着好好替师窈出出气。   他将师昭关在了这洞窟。   三天三夜不给她水和食物,让她好好反省。   师昭不明白。   反省什么?   反省不要和姐姐采同一种花吗?   门规不曾禁止弟子之间争夺资源的行为,更何况,她也只是想修炼而已,并没有害人啊?   师昭垂着头不说话。   时羽冷眼看着她现在狼狈的样子,又拍了拍她的脸,在她耳边威胁道:“从这里出去之后,你要是敢对外透露这里发生的半个字,我一定能让你求生不得——”   师昭张了张干裂的唇,“好。”   多日未饮水,她的声音十分嘶哑。   修仙界就是这般弱肉强食,在没有靠山的情况下,修为低的弟子是无法反抗的。   她也想努力变强,她不想这么弱……   可是……   她机械地低头,去看自己的手。   ——这双原本细嫩如凝脂的小手,这双曾被花瓣温养、被珠宝点缀的手,如今已遍布伤痕,满是厚茧。   她从重生的那一刻便开始努力。   到现在,整整六年。   还有一个月,就要到第二次宗门大比的时候,可是她体内干涸且毫无灵气,修为止步于练气初期。   而姐姐,只用了三年筑基,早在三年前的便晋升为内门弟子。   她努不努力,似乎没有区别。   一开始她以为这是因为自己资质不佳。   直到三日前被时羽打败时,浓烈的不甘席卷着她,她眼前出现了一行奇怪的文字。   ——【机制1:废材不可能靠努力变强】   紧接着,急促的滴滴声在耳边炸开,陌生而奇怪的信息涌入大脑。   师昭被困了三天,整整三天,都在消化那些信息。   原来这个世界是一本名叫《寻道》的书。   而她师昭,是这本书里的又蠢又坏的炮灰女配。   她的姐姐师窈,是这本书的主角。   师昭脑海中涌出了很多真实的画面——   她看到一个名唤师窈的凡人少女,天生剑骨,气运加身,数次在奸人陷害中化险为夷,并意外收获顶级神器法宝,一鸣惊人。   她看到师窈邂逅了许多她一辈子无法触及的天之骄子,并让他们为她趋之若鹜。   她看到师窈一步一步成为内门弟子,成为首席大弟子,最终成为宗主,直至飞升成仙,成为一代传说。   这本书,讲述的便是师窈的成长之路。   -   ——废材不可能靠着努力变强。   师昭现在明白了,这才是她永远止步于炼气期的原因。   因为她是恶毒女配,书中的恶毒女配必须又蠢又坏,这是她的“人设”,所以她的勤奋是无法得到回报的。   那这六年又算什么?   师昭呆呆地坐在地上,就连时羽给她解开锁链,她都没有动弹一下。   时羽看着她这副怯懦痴傻的样子,心道不愧是个废物,不耐烦道:“还不快滚!”   师昭突然抬头。   她幽黑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看着时羽。   那张沾着泪的精致小脸,在微光的映照下显出几分空洞呆滞。   时羽被她这样的眼神盯着,没由来得感觉毛骨悚然,又觉得她是故意挑衅,冷笑道:“还没被关够是吧?”   师昭慢慢站了起来。   她现在脑子忽然清醒过来,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从没觉得自己聪明,可她前世无论怎么对付姐姐,都没有成功过。   这是为什么?   师昭攥着裙摆的手不住地缩紧,一步步靠近时羽。   然后她怯生生开口了。   “对不起……”   她抽泣着低头,小声道:“我、我现在没有力气御剑回去,你可以带我一程的吗?我保证再也不和姐姐抢东西,也不会去向长老们告状。”   时羽看着她这副样子,心生鄙夷。   若是师窈,永远不会这么卑微地求人……   许久,时羽冷冷道:“行。”   说完,他拔出身后佩剑,走出这山洞,带着师昭御剑飞起。   师昭站在时羽身后,俯身看着脚下的无底深渊。   前世,她就是重伤跌入这里而死。   师昭咬着牙,漂亮的瞳孔里闪烁着浓烈不甘心。   她缓缓掏出了藏在胸口的短刃。   目光紧紧盯着时羽的脖颈,在对方最为松懈的时候——   ——刺下!   【滴滴滴】   刀锋仿佛撞到什么气墙,无法往前一寸。   【滴滴滴滴滴】   耳边又是急促的电子音。   师昭迅速收刀,在时羽反应过来杀她的那一刻纵身一跃,往下坠去。   眼前无尽的青天白云,渐渐被一行字遮挡。   ——【机制2:恶毒女配害人永远不会得逞】   作者有话说:   双反派文,排雷请注意:   1.女主野心勃勃/美丽废物/娇生惯养/躺着修仙/感情骗子   2.男主前期宠女主,但很难动心,所以让他动心的过程有轻微虐女主身(不虐心),一旦沦陷非常病态非常非常爱女主。女主是个狠人,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会用花言巧语欺骗男主,并且行为逐渐疯批,极其容易搞事业上头。   3.男女主都是反派,非常反派的那种,三观洁癖误入!!!!   女主上辈子完全按照原书走剧情,心态也是标准恶毒女配想法,但这辈子重生后并不执着报复姐姐,而且想搞全世界(bushi   男主第三章 出场! 第2章   师昭怔怔望着眼前那行字。   原来如此。   果真如此。   这才是她前世一直无法害到姐姐的原因。   不是因为她弱小可欺,也不是因为姐姐比她聪慧,一切只是因为这是书中的设定!   师昭几乎要冷笑出声。   原来她最该怨恨的,不是姐姐,而是这本书。   她所有的痛苦都是拜这本书所赐,并且无论怎么做都不可能改变下场。   有什么比这样的真相更令人绝望?   师昭还在飞速坠落。   耳边呼啸着风声,与天空之间的距离还在无限拉远。   直到那行字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剑光破空而来。   “敢暗算我!找死!”   时羽怒不可遏,挥剑朝她冲来。   对方眼底杀意汹涌,一招直指她命门,毫无留情余地。   眼看着就要被杀,有那么一瞬间,师昭万念俱灰,没有反抗。   但在剑气即将割破肌肤的刹那,身后陡然传来一股刺骨的寒气,紧接着,一道冰冷的剑光直冲而上,如珠玑落星,浮光掠影般从她眼底划过。   师昭只闻到极清冽的冷香。   有人捞住了下坠的她。   耳边“铿”的一声清响,震开的灵力涤荡出强劲的波纹,震起雪白的衣袖飞扬。   师昭甚至连发生了什么都没看清,时羽手中的剑便被打飞了出去。   “啊!”   时羽气脉不稳,惊叫着往下坠去,狠狠砸在地上,痛得无法站起来。   师昭被人扶着站在飞剑上,她下意识想回头去看是谁救了她,却听到一道熟悉的清冷嗓音在耳边响起——   “身为本派弟子,恃强凌弱、杀害同门,需要我带你去见凌寒长老么?”   少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时羽,嗓音矜持冷漠。   凌寒乃是灵墟宗的执法长老,是出了名的严苛冷酷,时羽一听到凌寒长老的名讳,面色遽然一变,碍于对方实力太强,只狠狠说了句“走着瞧”,便立刻祭出法宝逃离这里。   等到对方灰溜溜离去,少年才稳稳落地收剑。   “这位师妹,你没事吧?”   少年转身问她。   师昭这才抬眼,看向眼前这个人。   对方微微垂着眼睫,黑瞳如秋水凝光,清隽的面容皎皎似月。   清言。   真传弟子清言。   灵墟宗最杰出的少年天才,将来名震八荒的清言仙君。   师昭认识他,准确来说,没有人比她对他嗓音和脸更熟悉。   因为,他就是前世一剑刺入她心口、将她推落深渊之人。   在重生后的第一年里,一年有三百六十五日,她就梦到被他杀了三百六十五次。   但这是第一次面对面。   出于自卫的本能,师昭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少年皱眉打量着她。   眼前这个姑娘……有些蹊跷。   看着十八九岁,穿着外门弟子的服饰,似乎是刚入门不久的外门弟子,可偏偏气脉虚弱,灵力枯竭如凡人。   这真的是灵墟宗弟子么?   据他所知,灵墟宗选拔弟子极其严苛,即使是最弱的外门弟子,也不该是这样的。   少年正要质问她身份,忽然看见她往后退了一步,无意间露出手腕上的青紫痕迹。   这是……勒痕?   浑身是伤,身形瘦削,衣衫发丝凌乱不堪,这活像是……被人囚禁虐待了多日才逃出来一般。   清言转瞬明白了什么,眼底掠过一丝冰冷寒意。   时羽身为灵墟宗内门弟子,竟公然欺辱同门师妹,还下此狠手!   “师妹别怕。”   少年字字从容冷静,沉声对她道:“我名唤清言,是文慈长老门下弟子,方才那人已被我打伤,待我禀明执法长老将他严惩,定会还你个公道!”   ——可是你也坏人。   这句话在师昭心里回荡,她咬着唇不说话,只警惕地望着他。   那双湿漉漉的黑瞳满是惊慌,背脊紧张地绷紧,像只被虐待后应激的小野猫。   少年久久得不到回应,只当她是被吓坏了,心下对她越发怜惜,沉吟须臾,他放缓嗓音道:“师妹不必担心其他问题,今日种种,我不会透露给旁人。届时我只会与凌寒长老说,是他因私怨妄图杀你……”   这样也顾全她的颜面。   清言虽与女子接触不多,却也知道姑娘家面子薄,不管她有没有受辱,这些事说出去对她总归不好。   清言思索着,听到一声细弱的低泣。   “多谢清言师兄……”   少女埋下头,细弱的肩膀轻轻耸动,“对不起,我实在是太害怕了,还请师兄不要介意……”   师昭几乎是用哭泣掩盖因恐惧产生的颤抖。   她低着头,这么多年来,只有低头这个看似可怜的姿势,才不会暴露她眼睛里膨胀的恨意。   她反复告诉自己,不用害怕。   这个时候的清言还不认识姐姐,前世姐姐成为真传弟子之后,才与清言仙君日久生情,所以最后他才会为了姐姐杀她,现在他不认识自己,对自己没有敌意。   师昭低头克制着情绪,殊不知这样的举动,显得她愈发脆弱无助。   清言不喜欢软弱可欺的人。   但不知为何,看着眼前楚楚可怜的少女,他心里对时羽的怒意更甚了些。   但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少年沉吟片刻,道:“师妹,眼下这幽月山周围正在布阵,此地不宜久留,若是师妹信我,不妨先跟我离开这里如何?”   师昭迟疑着点头。   清言唤出佩剑,带着她御剑而起。   -   清言口中所说的“布阵”,身在幽月山的师昭并未察觉分毫。但直到御剑离开幽月山地界之时,师昭方才看清整个幽月山的情况。   煞气。   整个幽月山被煞气笼罩着。   绵延的山脉如同蛰伏的巨兽,上下蠕动起伏,最中心的深渊下源源不断地往外喷薄着煞气,以此为中心,四周万物凋零,邪灵漫天,山石下蔓延着暗紫色的脉络,像常人肌肤上生出的恐怖魔纹。   游丝般的金光在风中若隐若现,自苍穹之顶结成一张细密的滔天巨网。   这是一个极其庞大的阵。   幽月山。   大阵。   邪灵。   三者加在一起,让师昭想起了书中的一个情节。   在《寻道》的最后,已臻至大乘境的师窈遇到的最后一个难关,便是这幽月山下封印的魔神。   那魔神乃是不死不灭之身,万年前一场浩劫,才被镇压于这幽月山下,此后每隔五百年,世人便必须加固一次封印。   若是封印破裂,魔神现世,三界便会彻底崩塌。   按照书中的叙述,师窈刚入宗门时的那次封印只被一笔带过,女主真正面对封印之时,是在五百年后。   那时师窈已接近飞升,偏偏遇到浩劫,几乎修仙界全部的大能都折损于幽月山,别无选择之下,为了增强封印的力量,师窈决定以身献祭。   只是在最后关头,清言仙君冲上去替她献祭,这才让她捡回一命。   最终封印加固了,师窈立下大功,飞升成仙,受万世敬仰。   可那位魔头,没有结局。   那本书交代了所有人的结局,偏偏漏了这位魔神,似乎他只是为了给已经无敌的女主角设置困难而硬生生加进去的,本身的存在超脱书中的一切逻辑,甚至没有一个确切的下场。   在书中无穷尽的时间里,他还会继续冲击着封印,直到他真正现世的那一天。   看样子,今日便是书中第一次加固封印。   清言带着师昭来到幽月山脚下,那里正站着各大仙门的长老宗主,似乎正在交谈什么,气氛十分肃穆。   清言让师昭在一边等候,上前对其中一位白袍老者弯腰行礼。   “师尊。”清言道:“这位是弟子方才巡山之时救下的师妹,她因私仇险些被人杀害,弟子特意先将她带来,暂时躲在大阵之外。”   师昭暗暗打量那老者。   原来这就是灵墟宗的执剑长老文慈真人,看起来好生强大。   据说他是化神期修为,她身处外门,即便是几位负责外门弟子的元婴期长老,她连与之说话都没有机会,更没见过这样的大能。   原来像清言这样的弟子,便可以成为他们的真传弟子。   师昭悄悄望着文慈真人,对方却连一束目光都未投来,淡淡道:“此事你定夺便是,先随为师布阵。”   “是。”   清言抱剑领命,转身对师昭叮嘱道:“师妹,你先去一边暂避。此地危险,等大阵加固之后,我再亲自护送你回去。”   师昭点了点头。   她道了谢,跟着清言叫来的弟子,转身走到后面休息的营地里。   这里人好多。   就连负责护法的弟子,都至少是金丹期修为,她区区炼气初期,竟显得格格不入。   师昭抱膝坐在角落,听到有些弟子闲暇时的交谈——   “我听说啊,我们灵墟宗之所以建派在此,其实就是为了守护这封印,这封印融合了当年的天道之力,坚不可摧,但即使是天道,也未必压得住这下面的魔神。”   “这魔神怎的如此厉害?”   “他可是世间唯一的神,不受天地法则约束,自然厉害!当年若不是天道惩戒,数个仙者将他的躯体分为六块,分别封印于四海八荒,让他无法重塑神体,他也不会被封印这么多年。”   “可就算只剩下元神,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据说每五百年的阴月阴日阴时,封印就会脆弱得连个凡人都能撕裂,此时趁机捣乱的魔修甚多,今日我们清山镇守于此,便是确保封印周边无人扰乱。”   “……”   等他们边说边走,背影逐渐消失在师昭的视线中。   阴月阴日阴时?连凡人都能解开封印?   师昭算了一下时间,抬头看了一下天色,整个人霍然起身。   那不就是现在!   仿佛是在响应着师昭的猜测,头顶的天色陡然黑暗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男主下章出场~ 第3章   正是正午时分,天色却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四周的惊叫声此起彼伏——   “有、有魔潮!”   “西南方有大魔正在攻打护山大阵!”   “快去支援!别让他们碰到封印!”   四周乱糟糟地吵了起来,随即几位长老掠向天空加固封印,周围的弟子御剑而起,朝四面八方赶去。   没有人注意到师昭。   她孤零零地站在冰冷的风中,用肉眼和双手摸索着黑暗,却什么也看不见。   “咻!”   耳边有什么东西擦过去了,带起一片火辣辣的痛感。   师昭伸手摸向脖颈,掌心一片腥稠黏腻。   ——是血。   如果这个时候,她被闯进来的魔杀了,也不会有人搭理她。   既然没有人关心她,她也不用再指望这些所谓的同门。   只有自己才能爱自己。   师昭看着黑暗中那些闪烁的剑光,听着那些声音,往远离所有人的地方飞快地跑去。   因为三天三夜未曾进食,她四肢绵软无力,频频摔入花丛中,也因此躲开了许多可怕的袭击。   师昭摔得浑身是伤,衣衫被尖石割破,肺里如同塞了厚重的棉絮,连吸气都痛。   她咬着牙抬头。   头顶那些黑云渐渐向四周散去,隐约有一线金光透出。   这些人都太强了。   魔族能顷刻间遮天蔽日,他们便能移山填海,重现光明。   等到天亮,他们会发现她不见了,她会被他们找到,送回她居住的那座破竹屋里,等着时羽找她秋后算账,或者是其他弟子找她不痛快……然后慢慢的,被折磨致死。   她不要。   她讨厌那里,她死也不回那里。   她也讨厌杀了她的清言,他口口声声为她做主,却不会帮她杀了时羽。   酸楚的情绪顺着心口蔓延,刺得她眼眶发酸,师昭抓着泥土的手缩紧成拳,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充斥着强烈的不甘。   她朝封印的方向奔跑。   温暖的阳光穿透乌云,割开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阴影如潮水般褪去。   ——封印就在眼前!   她奔跑在仅剩的黑暗中,被身后的光明驱赶着。   师昭脑海中回荡着那弟子的话。   ——“他可是世间唯一的神,不受天地法则约束。”   这天地法则,不就是那本书吗?   或许只有魔神,才能摧毁这该死的设定,让她活下来。   古老的篆文在空中浮动,半透明的封印近在咫尺。   而想要触碰这一层封印,必须先闯进他们在外面罩上的那一层结界。   师昭没有迟疑地扑了上去。   身体撞击金光,刹那间肉/体凡胎被金光炙烧,大股大股的血从体内涌出。   “又不是没死过。”   师昭笑着。   她像是感觉不到痛,又往前一步,伸手,被灼烧成焦黑的指尖去触碰封印。   “轰——”   她看到眼前的金芒碎裂。   滔天黑暗从地底冲起,吹动她乌黑的长发翻飞,耳畔充斥着尖利的厉鬼咆哮,金色篆文湮没在海浪般无穷尽的黑雾中。   脚下的山石开始震动,天地都要摇晃得几欲崩塌。   这是封印加固最关键的一刹那。   几乎所有站在幽月山的人,无论是正道还是魔修,都同时抬头看向天空。   他们的目光或震惊、或绝望、或兴奋。   -   “不好!有人触碰了封印,这是魔神……魔神现世了!”   文慈真人站在空中,用后背抵御着汹涌而至的煞气,拼尽全力凝聚出莹白结界,将几个弟子护在里面,沉声道:“我先顶住,你们快走!”   话音刚落,文慈真人便再也抵御不住,吐出一口黑血来。   血中透着丝丝煞气。   “师尊!”“长老!”“师叔!”四周响起慌乱的叫喊声。   所有弟子都惊骇欲绝地看着这一幕。   连化神期的文慈长老都被煞气侵入……那他们……   其他宗门的宗主合力凝聚临时结界,都毫无例外地受到反噬,但结界还能撑一炷香的功夫,灵墟宗宗主慕白泽沉声下令:“所有弟子无论门派,即刻返回灵墟宗,一起抵御幽月山下的邪灵!”   “灵墟宗弟子听令!即刻唤醒镇山神兽,开启护山大阵!千万别让煞气进入灵墟宗!”   可这四周一片乱象,许多弟子甚至还没来得及逃跑,便被黑暗吞噬。   即使是宗主,到底力量有限,面对这样的情况只有深深的无力。   肉/体凡胎怎能与毁天灭地的魔神相抗?   而另一边,清言一路斩杀着扑过来的邪灵,迅速搜寻着师昭的身影,却被同门师弟拉住,“师兄快走,就要来不及了!”   “你先走!”清言沉声道:“我承诺要亲自带那位师妹回去,现在必须先找到她——”   那师弟急急打断他道:“师兄,方才乱成那个样子,她说不定早就自己跑了!如今这乱象生死由命,师兄何必为了她连自己都搭进去!你若出事了,谁又来保护其他师兄弟们!”   清言眼底俱是寒意,握剑的手在发颤。   “师兄!”   清言咬牙,最后望了一眼身后。   “走!”   -   起伏延绵的山脉如同漏了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瘪去。   与此同时,隐藏在群山之下的深渊开始往上逆流,铁索齐齐崩断,巨石被冲天的寒光碾碎成灰烬——那是一把巨大的上古神器,搅动着四方灵力,吞没日光,剑锋散发的清透寒光,犹如月色普洒大地。   今时今日,不知昼夜。   师昭站在风中。   她目睹天崩地裂,山河逆行,却没有逃离一步。   风吹动被血浸透的裙衫,浓烈的血腥气向四周扩散,引诱四方邪灵将她层层包围,又因为她身上带有封印残留的气息而不敢靠近。   师昭看着这些邪灵。   少女精致的小脸沉没在黑暗中,漂亮的眼睛映着雪白的剑光,折射出惊心动魄的白。   一道黑影盖住了她。   “弱小的凡人……”   漆黑宽大的衣袍迤逦而来,带着远古般的陌生语调,嗓音冷冽低沉。   “是你,解开了封印?”   师昭抬起脸。   她看到了眼前这个黑发黑袍的青年,他有一双暗金色的瞳孔。   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   气质冷漠高雅,年轻隽秀的脸却泛着冰冷的死气,黑眸带着俯视众生的清傲。   师昭脑海中陡然浮现原书中的话——   “万年前神降少年巫羲,授位祭司,以神祗之身降下法旨予世人,调度三界。彼时的祭司巫羲,本是天地之间最高高在上不可侵犯之人,可谁知万年之后,跌落神坛的白衣祭司积累了万年的怨气,成为邪灵之首。”   巫羲。   这是他的名字。   师昭直视着他,忽然勾起一抹甜美而无害的笑容。   “是我解开了封印,是我放出的你。”   恶毒女配总是有着最欺骗人的外表,只要她想,她能像她的公主娘亲一样,展现最美丽高贵的一面。   师昭仰视着魔神。   他看起来好强大。   仿佛只要抬手,便能杀了所有欺负她的人。   少女瞪大湿润的眸子,那双无害的杏眸深处,闪烁着蠢蠢欲动的光。   她好喜欢。   她喜欢这种强大的力量,做梦都想要。   师昭往前一步,伸手去拥抱他。   周围的邪灵发出尖利的咆哮,像是要冲上来撕碎她。   换作旁人早被吓得瘫软,可是师昭胆大非常,她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用染血的指尖去触碰这黑发青年的脸,指尖却穿过了他。   ——他不是个实体。   这是灵体。   她想起来了,他的肉身已毁。   师昭:“……”   魔神漆黑的金瞳不掺一丝感情,冷淡地俯视着她。   “退下。”   他冰冷地命令。   解开封印只能交换她的性命,但妄图得到更多,只是痴心妄想。   师昭顿住。   她没有退下。   魔神渐渐失去了耐心,他抬手,手中的上古神剑剑锋停留在她的眉心鼻梁之上,距离她的眼球只有两寸。   只要竖着劈下,她就会被一分为二。   可她显然不怕死。   她伸出了带血的指尖,沿着剑身雕刻的上古篆文,描摹了一下轮廓,像是确认了什么。   然后她伸出舌尖,在魔神冰冷的审视下——   轻轻舔了舔冰冷的剑锋。   ……   空气很安静。   “嗡。”   只有古剑抖动得格外吓人。   人剑合一,俱为一体,上古神剑能感受到的,便是魔神元神所能感受到的。   魔神能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柔软的、湿漉漉的气息,像是在他的耳边吐息。   巫羲:“……”   他的目光遽然暗了下来。   巫羲重新打量着这个大胆的凡人。   精致脆弱的小脸,无辜的杏眸,卷翘的睫毛上下翩跹,而她满身鲜血,就像是一只折翼坠落的蝶。   除了好看一无是处。   这是该说她是愚蠢,还是聪明呢?   巫羲笑了一声。   笑声透着几分惊心动魄的阴沉渗人。   “真可怜,脸上是刀剑所伤……”   他半透明的手指从她脸侧拂过,肮脏的小脸变得光洁白皙,如同初生。   指尖往下。   “结界灼伤。”   皮肉愈合。   “失血过多。”   面色恢复红润。   少女湿漉漉的目光追随着他的手指,眼底渐渐被兴奋的光掩盖。   最后那只手,在她的丹田处停下。   “极品废物。”   巫羲和这双充斥野心的眼睛对视。   “你能献出什么?嗯?”   师昭踮起脚尖,温热的唇瓣擦过半透明的唇角。   “献出我的一切。”   “只要您喜欢。” 第4章   魔神现世,地动山摇。   一场惊天动地的巨变之后,整座幽月山沦为了煞气环绕的幽冥之地。   据说当日情况惨烈,地底溢出的魔气让方圆千里寸草不生,年轻弟子死的死伤的伤,在场的几大宗门的长老皆身受重伤,清霞宫宫主甚至被煞气吞噬,永远埋骨于幽月山。   前所未有的惨烈。   可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没有人见到了魔神的身影。   传说中魔神现世即会毁天灭地,可那日,这位魔神大人似乎对幽月山外的一干人等根本不感兴趣,大伙死里逃生之后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发现所抵御的只是幽月山下的孕育万年的邪灵。   这位魔神大人甚至都没出手。   倘若他真的出手……   没有人敢想后果。   但尽管整个三界因魔神现世乱成了一锅粥,那也只是各大宗门的宗主该操心的问题,能知晓更多机密的,至少也得是能独自担起大梁的首席大弟子,对于其他普通小弟子而言,不过是出现了几次无法理解的异象罢了。   师昭回到外门弟子所居住的竹屋时,天色已暗。   四下静悄悄的。   她的脚步轻得像猫儿一般,熟练地避开巡查的执法弟子,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直到坐回床上,她看着细腻光滑的手指,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掌心密布的伤痕厚茧消失了。   皮肉再生,脱胎换骨,原来都是这么简单的事?   师昭推开窗户,让冷风灌入衣袖之中,身上的燥热黏腻之感方才消退些许。   奇怪,明明是冰冷的触感。   却让她觉得烫意未消。   她一闭上眼,眼前都是魔神冰冷的金瞳,像那把蕴含着月光的古剑,泛着霜雪的光泽。   包裹着她,俯视着她。   巫羲的嗓音很冷:“你自己?”   她凝视着眼前的青年,“我能给您有关我的一切。我的身体、魂魄都属于您,可以永远地陪伴您,为您消除万年来的孤独,以任何形式。”   “我还能让我自己爱上您。”   “爱?”   魔神的手指捏着她的下巴,他的手指像雪一样的冰冷。   果然只要他想,即便是没有□□的元神,也可以凝聚成实体。   她无畏地睁着杏眸,问他:“您如此强大,有尝过被爱的感觉吗?”说着,她抬起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侧停留,“就像这样。”   巫羲感觉到奇异的软意。   她的嗓音软了下来,甜腻蛊人,“我讨厌这里的凡人,因为他们都比不上您……”   “既没有您的强大,也没有您生得好看,比起他们,您的任何地方都让我心动。”   她开始学着他方才的举动,笨拙地去触碰他。   指尖划过眼睛。   “我喜欢金色的眼睛。”   指尖扫过喉咙。   “我喜欢您的声音。”   指尖停在腹部。   “喜欢您的……”她咬字软糯,小声说:“强、大。”   对方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这么用力,几乎可以把她捏碎。   她看到身侧清透的剑光,照着魔神如绸缎般乌亮的黑发,一直流泻到她的肩上,细密地将她裹住,密密麻麻的热潮堆积起来,将她融化为一滩水,又聚拢在掌心,一一碾碎。   她的指尖撑着冰冷的石壁,轻微打颤。   眼前人的轮廓,在黑夜里天旋地转,分不清这是一团幻化的迷离雾气,还是切实掌控着她的人。   意识朦胧间,她感觉到有手掌按在她脑后。   他在抽取她的记忆。   魔神不允许任何的欺骗,即使她弱小到根本害不了他。   师昭睁着水眸,望着头顶的苍穹,听到他陡然阴沉下来的嗓音:“为什么看不到?”   看不到什么?   看不到她的记忆吗?   师昭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她重生过吧,她并不在意,反而凭借着混沌的意识,用食指贴在他的薄唇上,在对方对她产生杀意之前,她说——   “神秘一点,不更好玩吗?”   ……   事实证明,不开窍的人,活了一万年也不见得开窍。   这是个没怎么开窍过的魔神。   师昭稍稍意外了一下,但这于她是有利的,因为在这方面她也不是很懂,这样至少在同样不太开窍的魔神面前,显得不那么拙劣无聊。   师昭关上窗,转身去打水。   她望着深深的水井,漫不经心地想:既然她不可能通过努力变强,那么找魔神应该可以逃开这本书的机制吧?   损人不利己的事她再也不会做了,以前是她傻,只能看得到优秀的姐姐,如今亲眼见识了幽月山那么多的大能之后,才知道从前的目光究竟有多短浅无知。   师昭一边打水一边思索,不知不觉间,竟单手拎着水桶穿过了庭院,跨入了拱门。   ……等等。   她为什么是单手拎着的?   师昭低头看着满满一桶水,诡异地沉默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没醒。   她试探性地往上提了提。   ……好像也不重。   这不是满满一大桶水吗?   师昭体质弱,向来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纵使重生后吃苦更甚,力气也增长了些许,但绝不是能单手拎起水桶还健步如飞的程度。   她的力气居然变大了这么多?   师昭思索起来。   离开前,那魔神的确在她的丹田处抚弄了一下,他说这可以改变她的“极品废材”体质,她将信将疑。   连力气都可以变大吗?   除了力气,还有什么?   师昭放下水桶,沉思须臾,忽然抬起手掌,掌心对准一边的假山,凝神聚气——   然后,一捏。   “砰!”   假山轰然炸开。   师昭:“?!”   炸、炸了?   这真是她的干的?   师昭有点不敢相信,看着自己的手,半晌回不过神来。   要知道,寻常弟子即使能踏入炼气期,勉强能使出一点灵力,也只是能凌波踏雪、驭风而行,除此之外最多斩杀小妖、操控法宝、堪舆制符,除此之外更高深的法术,根本还没有资格学。   更别提抬手就捏爆一座假山了。   要知道她从前练习的是……这假山上掉下一颗石头怎么才不会被砸到。   师昭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之后,又迟疑地伸出手。   “砰!”“砰!”“砰!”   烟尘飞扬。   是真的。   这居然是真的?   师昭咬了咬唇,心底陡然掀起惊涛骇浪。   原来她拼死一搏,真的误打误撞找到了破解机制的办法?原来非常不可以通过努力变强,真的是她理解的那样,只要不是靠努力得来的就可以?   师昭心跳得越来越快,脑中一片纷乱。   她等了很多年。   每天都幻想着能改变的一天。   可这一天真正到来时,偏偏已经过了这么久,久到让她不顾一切拼死一搏时,才终于窥得些许希望。   不管这能力因谁而来,有何后患,需要多大代价。   只要能让她变强,让她能像个堂堂正正的修士一样握剑,她便比什么都高兴。   师昭怔怔看着自己的手,心跳愈烈,如疾风骤雨,眼底竟有些微的烫意,就在此时,远处隐约有脚步声和说话声传来——   “那边怎么有动静,快过去看看!”   师昭呼吸一紧,连忙提了水桶飞快地蹿回屋,紧紧关上门。   背脊紧贴着门板,手却还在不受控制地发着颤。   她仰头。   许久,竟落下泪来。   -   师昭这一夜睡得异常安稳。   梦里没有万丈深渊,没有拿剑捅她的清言,更没有欺负她的所有人。   有的只有幽月山上,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也许会就此喜欢上黑夜。   她就是这么蠢,比谁都好收买,谁愿意对她好,她就会深深地记得谁。   美梦只维持了短暂一夜,很快就被人打破。   “师昭,跟我们来一趟吧。”   来的是身穿白衣的执法弟子,面色肃穆,语调冰冷无情。   在灵墟宗,执法长老亲自管辖的执法弟子,是所有人最不想见到的存在。   因为这些弟子司掌门中律令,素来是由凌寒长老亲自从最精锐的内门弟子之中挑选而出,在执行律令时,也最为冷漠、严酷,平时只会抓捕那些严重违规的弟子。   简而言之,谁犯事就会被他们找上门。   比如现在的师昭。   师昭上辈子没少被他们找麻烦,最严重的一次惩罚,便是因为不小心放出妖兽而受了削骨之刑,硬生生挖了三根灵骨。   她本就体弱修为低,受了刑罚之后丢了半条命,连没有修炼过的凡人都不如。   但是她如今谨小慎微,还是第一次被他们带走。   师昭没有反抗,直接跟着他们出去。   走了几步,一道戏谑的声音传来。   “师昭你这废物,怎么都弱成这样了,还能在外头惹事?”   ——是讨厌而聒噪的声音。   师昭垂着头,全当耳旁风。   那人讨了没趣,还不知收敛,又闪身到师昭面前,凑到她的面前,“啧啧”打量着她这狼狈的样子,嘲笑道:“几天没见,你这小身板更细弱了,风一吹就能倒的病秧子,还没你姐姐一半有用,我劝你还是乖乖回家当你的小郡主得了。”   又是那些嘲讽的话。   这么多年了,连词都不带换的,师昭已经听腻了,可是他们却不觉得腻。   想想也是,羞辱人应该会让他们感觉到快乐才对,又怎么会觉得腻呢?   师昭没有说话,她不想搭理他们。   她越是这副佯装不生气的样子,那少年便越发起劲,时而故意大声吵她,时而扯扯她的头发,引起其他路过的弟子侧目。   执法弟子皱了皱眉,沉声道:“顾让,休要扰事!”   顾让抱臂挑眉,不满地嚷嚷道:“我又没打她,也没耽误你们执法啊,不就是笑话她几句?有这个脸在灵墟宗当废物,还没脸让人说了?”   那几个执法弟子虽不满顾让的行径,但又的确不好反驳什么。   毕竟,师昭的确是出了名的废材,哪有人入门六年灵力没有一丝长进的?灵墟宗弟子本就强过其他宗门弟子,可偏偏出了个师昭丢人现眼。   顾让嘲讽的的确没错。   但凡她有本事一点,也可以堵住悠悠众口了,要怪也怪她自己不争气。   师昭垂着眼睫,至始至终没有反驳一句,似乎已经对此麻木习惯了。   可是袖中的手却越攥越紧。   直到用力到几乎失去知觉。   她想杀了他。   不,不能动手,至少不是现在。她拼命地告诉自己:如果现在惹事,那就是罪加一等,她会被活活折磨死的。   她咬着牙根,抬眸,忽然顿住。   她看到那座假山。   昨夜被她一次捏爆的假山,如今成了一片混乱的石碓,个别巨石零零落落,甚至化为一堆齑粉。   ——她不是废物了。   师昭突然笑出声来。   顾让一滞,震惊地看着她这反常的行为。   师昭这是被气傻了?难道她失踪三天被人打到脑子了?这有什么好笑的,她难道不应该和从前一样,被他几句话就气得浑身发抖哭鼻子吗?   顾让惊疑不定间,师昭偏头看他。   少女瘦弱的背脊迎着风。   那双总是躲闪的眼睛,带着从未有过的澄澈明亮,冷冷睥着他。   “所以呢?”   她嘲讽道:“口口声声说我是个废物,你又算个什么东西?真可怜。”   作者有话说:   孤寡小写手单机码字,走过路过的留个评论叭QAQ 第5章   师昭走了。   她走了很久以后,顾让还愣愣地站在原地,被冷风吹得有点发蒙。   他还没回过神来。   师昭第一次直视他,原来她的眼睛这么漂亮……不对,漂亮个屁啊!师昭的态度居然这么嚣张?她怎么敢?她不想活了吗?居然还还嘴?靠,一个废物居然反过来骂他算什么东西?!   他再不是个东西,也比她算个东西!   顾让登时大怒。   他倒要看看,这个师昭到底在硬气什么!都死到临头了还在这嚣张,等会被处罚时,可别在那哭哭啼啼求饶!   顾让咬咬牙,快步跟了上去。   -   师昭走了一段路,终于到了一座大殿外。   她沿着台阶往上,看着牌匾上“司律堂”三个大字,居然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离炎殿。   外门及内门弟子犯错,是交由司律堂惩处,如果是更高级的弟子犯错,或者是罪行严重到某种程度,都会直接上执法长老的离炎殿审判,相应的惩罚也比较严酷。   看来,她解开封印放出魔神之事,并没有被发现。   确认了这一点,师昭便安心了,她乖顺地走入殿中,直接朝着最上方的女子低头行礼,“颜长老。”   然后她转头,看向一侧的男子,“宋长老。”   颜婵长老平日负责内外门弟子,而宋宽长老只负责外门事宜,较低一等。   颜婵此刻穿着淡青色道袍,眉目清冷端庄,审视着师昭:“师昭,这三日你无故缺席早课,依照门规,我本该罚你清扫万象塔七日思过,你可有什么话说?”   师昭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早课的事。   灵墟宗门规严厉,按照本门规定,外门弟子无故缺席早课累计三次,是要罚的,颜婵长老虽为人和善,但执行门规绝不手软。   这是时羽的报复。   几乎每个弟子都是从外门熬过来的,时羽自然知道这规矩,他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让长老因为这事惩罚她。   他也笃定她不敢去告状,因为他的惩罚会很轻,事后他却能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恨死这个人了。   师昭抿了抿唇,她现在有了靠山,她不怕了。   “是时羽害我。”   她直视着颜婵长老,字字清晰道:“三日前我去采灵素花,是他抢了我的花,还把我关在了幽月山的洞窟里整整三日!所以我才无法回来!”   颜婵一怔,皱眉道:“时羽?你说的是巡查堂的内门弟子?”   “是。”   颜婵还未开口,一边的宋宽长老却冷哼一声道:“怎么可能!时羽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从前在外门之时便勤奋踏实,如今他已是内门弟子,好端端的欺负你一个低阶弟子做什么?”   师昭扭头看向宋宽,“我说的是真的,长老若是不信,大可以让他亲自过来对峙。”   宋宽却甩袖道:“荒谬!我看是你在为了偷懒找借口!”   师昭也有些气愤委屈,执着道:“我没有找借口。”   她话音一落,四周却渐渐响起了窃窃私语声。   为了彰显公平,门中规定,戒律堂审判可由其他弟子旁听,他们嘲讽她的话也清晰地落入耳中——   “谁不知道昨晚幽月山出事了,她撒谎也不打打草稿。”   “说谁不好,还偏要说时羽,人家内门弟子是她惹得起的么?”   “我看就是她自己偷懒忘了时间。”   人群中,顾让抱臂靠在一侧,也好整以暇地看着师昭的笑话。   师昭猛地转头,泛红的眼睛一个个扫过这些人。   “……她看什么看?”   “看这眼神,还真生气了?”   师昭咬牙,看向上首的颜婵长老,“长老若是不信,为什么不找他来对峙?就算弟子一人之言不可信,也没有在不调查的情况下便给弟子定罪的道理!”   颜婵看着面前面色倔强的少女,微微叹息一声。   一边的宋宽还要再说话,颜婵却抬手制止了他,吩咐一边的执法弟子:“去传时羽过来对峙。”   话音刚落,忽然听到一道清冷的嗓音穿透人群。   “弟子能作证!”   所有人一怔,看了过去。   来者是个蓝衣少年,束着高高的马尾,身后背着一把剑鞘雪亮的剑,身姿却比剑身更加笔直挺拔。   他甫一进来,便立刻走到了师昭身侧,扬声道:   “二位长老,弟子正好知道此事,特来作证。”   此话一出,四周哗然。   在场所有人里面,几乎无人不认识他,就算不认识,也认得他身上这件首席大弟子服饰。   灵墟宗最炙手可热的少年天才清言。   这在平时,是内门这些弟子连见上一面都困难的存在。   他怎么和师昭有交集?他居然会为了师昭这样的废物出头?   “清言?”   颜婵长老面上的平静终于打破,有些惊讶,“你来做证?你认识师昭?”   少年站直了身子,拱手道:“昨夜我奉宗主之命巡山,正好目睹时羽妄图杀师昭灭口之事,当时师昭师妹气脉虚弱,像是三天三夜未曾进食,身上全是勒痕和刮伤。我救下师妹后,便将她带去了幽月山下,我师尊和在场的其他长老可以作证。”   他上来便提文慈真人和几位大长老,不给任何人怀疑的余地。   清言说着侧身,视线扫过一边的宋宽,目光清正透冷,“敢问宋宽长老,您口口声声说师昭师妹诬陷他人,又可有证据?您如此笃定,难不成近来与时羽往来密切,所以才知道他做了什么?若是如此,时羽若真犯错,您又能负责几分?”   接连几句质问,让宋宽面色铁青,说不出话来。   颜婵看在眼里,大抵是明白了前因后果,又看向垂头沉默的少女,放缓了语气:“师昭,你细细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时羽为什么要这么对你?”   师昭缓缓抬眼。   她漆黑的眸子幽幽的:“你们都问我理由,为什么不问他?”   颜婵一怔。   “他比我强,杀我就像捏死一只蚂蚁这样简单,你们大可以去问他,欺负一个弱者需要什么理由?”   师昭极为失望,多年委屈涌上鼻尖,眼泪差点滚落出来,但她忍住了。   不能哭。   她发誓再也不会哭给他们看了。   “长老若当真秉公执法。”她牙根咬得发痛,愤怒道:“那便帮我惩罚他!我受的所有,他都要加倍承受!”   她嗓音骤然拔高,那些窃窃私语的弟子也陡然怔住。   四周安静下来。   方才嘲讽她的,诬陷她的,此刻全都噤了声。   就连过来看戏的顾让,都愣了好一会,没想到师昭这居然被关在幽月山那种鬼地方三天三夜。   别说她一个姑娘家了。   幽月山那种煞气横生的地方,换了年轻壮汉前去,都未必敢待上一夜。   师昭的手指在抖。   她闭了闭眼睛,让自己冷静下来,提醒自己不要害怕。   清言从一边看着她,看到她剧烈颤抖的睫毛、苍白的小脸,头一次感觉到莫名的胸闷无力。   很快,时羽便被带了过来。   时羽大步入内,一看见里面的师昭和清言,便立刻明白了什么。   不自量力。时羽冷笑。   还未等颜婵发问,时羽便当先一步跪下长拜,沉声道:“长老!弟子要揭发师昭!此人三日前便在幽月山鬼鬼祟祟,恐与魔族勾结,弟子怀疑这魔神的封印便是她解开的!”   “什么?!”   “你说什么?”   “休要胡说!”   周围三道声音同时响起。   师昭和清言同时看向他,师昭眸光猛颤,难以置信道:“你诬陷我!”   时羽唇角划过一丝讽意,心道还好他早有准备,提前打听了昨日之事,当下笃定道:“实不相瞒,弟子正是怀疑她与魔族勾结,又苦于没有证据,这才擅作主张将她关押起来,打算审出蛛丝马迹再禀明长老!”   “想必清言已经跟长老说了昨日将她带去幽月山之事,长老知道,昨日魔神现世,是有人故意破坏封印。而据我而知,当时混乱中所有人都在,偏偏师昭不见了。”   时羽沉声道:“她一个练气初期、毫无自保能力的废物,又是如何在长老们都受伤的情况下,平安逃回来的?”   “这……”颜婵的表情凝重下来,沉吟道:“的确有蹊跷……师昭,你有什么解释?”   师昭的脸色有些惨白。   她的背脊绷得紧紧的,掌心全是冷汗。   时羽明明是在歪曲事实,他明明只是为了报复他,可他怎么知道封印的事?昨天明明那么乱,连长老们都没有注意到她,他怎么会知道她做了什么?……不,不对,他肯定不会知道。   连清言都没有怀疑她,他不可能知道一切!   他一定是编的!他就是想倒打一耙,让她背上私通魔族的罪名,这样她一定会被处死……   可是她要怎么才能证明?   师昭心跳得极快。   时羽仿佛笃定了她没有办法证明,慢慢站起来走到她的面前,冷笑道:“师妹,老老实实承认吧,你若老实交代,或许长老还能从轻处罚。”   师昭的肩在颤。   她双手紧紧攥起,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人。   他要置她于死地。   她想杀了他。   杀了他。   师昭抬手,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猛地抽出了清言身后的佩剑,冰冷的剑锋指着时羽。   “师昭!”清言眸光一跳,沉声道:“不要冲动!快把剑放下!”   师昭在发抖。   这是她第一次拔剑指着人。   剑身在颤,执剑的手却极稳。   “不是让我解释吗?”   那双总是楚楚可怜的眼睛,此刻如同浸了冰淬了毒。   “来比试一场,看我有没有活命的本事。” 第6章   雪白的剑锋反射着凛然的光。   师昭的眸子却比剑光更冷。   时羽惊讶挑眉,看着面前拿剑指着自己的少女。   他突然就笑了。   “我说师昭师妹……”   他掀了掀眼皮,像是看到了什么笑话,挑衅般地往前走了一步,迎着雪亮的剑光,戏谑道:“你年纪小不懂事,这剑啊,可不能随便拔,就算我能勉为其难陪你比试几招,可刀剑无眼,到时候受伤了可别哭鼻子。”   “到时候我赢了你,倒还让别人说我欺负弱小。”   像是赤/裸裸的嘲笑,时羽带着恶意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又看向身边的弟子,耸了耸肩道:“大伙说是不是啊。”   四周泛起一片低低的哄笑。   灵墟宗按照实力划分弟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竟然也敢挑战内门弟子了。   简直自不量力。   师昭静静看着他,执剑的手巍然不动。   她说:“你误会了。”   手中剑锋在空中划出一道血红色的符文,她抬眼,一字一句道:“是、死、斗。”   “……”   四周的哄笑声停了。   从长老到旁观的弟子,几乎所有人,都震惊地看向师昭。   死斗?   师昭居然要死斗?   她疯了不成?   在修仙界,比试有三种方式,一种为朋友同门之间的切磋,点到即止;一种是武斗,以某物某事为交易而交手,拼尽全力一搏,但不至伤人性命。   而最后一种,则是死斗。   死斗,顾名思义,便是双方在决斗前立下灵契,除非是比双方修为高出数倍的修士插手打破灵契,否则双方必有一人会死。   师昭是自寻死路。   先不论境界压制不可逾越,就算是炼气期最优秀的弟子,对上筑基期也是必死无疑,更遑论师昭这样常年吊车尾的废物?   要证明清白的方式有很多种。   正常人谁会用这种连命都不要的方式?   这下所有人都笑不出来了。   他们看着背脊瘦弱、势单力薄的少女,忽然意识到,能把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逼到这个地步,对师昭来说,这一切到底有多绝望?   清言想要劝师昭,可看着少女带着恨意的侧颜,又欲言又止。   顾让也站直了身子,彻底收敛了表情,眼底透出几分凝重来。   颜婵神色复杂:“师昭,不要逞一时意气,你若是冤枉的,事后我们自会给你一个清白,不必用这种方式。”   师昭没理她。   她抬起左手手掌,贴上面前的灵符,抬眼对时羽说:“敢不敢?”   “你杀了我,或者,我杀了你。”   时羽死死盯着那道灵符。   就算笃定自己会赢,他看着眼前这血淋淋的灵符,都忍不住心里发怵。   但事到如今,他咬咬牙,还是把手贴了上去。   -   死斗在外面宽阔的场地进行。   师昭向时羽发起死斗的消息立刻不胫而走,来看热闹的弟子越来越多,将戒律堂外围了水泄不通。   师昭握紧手中的剑。   这把剑已修出了剑灵,只认主人清言,对她有些排斥,频频在手中颤动,但对她来说,已比她平时所能接触到的破铜烂铁好用一万倍。   对面的时羽冲了过来。   他不欲与她浪费时间,上来便是极为浑厚的杀招,剑气在两丈之外掀起她满肩黑发。   师昭微微闭目。   她调动丹田处的灵力,霎时一股热流汇入四肢,犹如百川入海,神识如游丝一般向四周蔓延,清晰地判定杀招的方向。   她提气往上一掠。   一个灵巧的后撤,剑气擦着脖颈而过,带起一阵尖锐的刺痛。   时羽一招落空,剑锋在手中一转,又带起三股剑气,朝师昭扫去。   师昭第一次不太熟练,但随着气息充盈起来,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盈,看着朝自己面门扫来的三股剑气,她聚气于剑锋之上,横向一劈。   剑光如霜。   “唰!”   双剑交汇,发出“铿”的一声锐响,继而“刺啦”一声,在两人眼底摩擦出火星。   痛。   好痛。   师昭的虎口硬生生被撕裂,鲜血沿着剑锋滴落。   随即她便觉得脱力,剑身被不可抗拒的力量往下压去,每一寸骨骼都在打颤。   “是境界压制。”   清言站在上方,静静看着这一幕,叹道:“师昭师妹无论怎么打,只要和筑基期修士正面接触,便会被压制全部力量。”   境界压制,几乎是天道最初定下的一道准则。   但让清言惊讶的是,师昭虽然被压制住了,但身法轻盈,气息充盈,绝不像传言中的废材。   她甚至比绝大多数弟子要强。   但就算这样,师昭的情况也不太好。   时羽见她开始气虚,冷笑一声,剑锋往上一挑,直指她的心口。   “去死吧!”   师昭迅速后撤。   剑锋紧随而至,在她的眼底凝成冰冷的一线。   她看着那道剑光反射的刺目日光,在剑锋还离一寸之时,抬手握住了剑锋。   鲜血喷薄而出,掌心的肉都被直接削了下来,她却好似不知疼痛,右手死死抵着凌厉的剑势,盯着时羽的眼神渐渐染上一层阴毒恨意。   ——“狠狠地报复他吧!”   ——“让他尝尝你的痛苦!让他生不如死!”   尖利的声音在她耳边叫嚣。   师昭眼底弥漫着血色。   她眼前闪烁过一道画面。   黑衣青年俯视着她,夜色中的金瞳洞悉灵魂。   “本尊予你力量,令你气海充盈。”   丹田处的手指,苍白纤细,骨节分明,掌心却汹涌着烫意。   “如此,能稍许护你性命,你可喜欢?”   他另一只手指揉捏着她的耳垂,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   这魔神似乎没怎么接触过女人。   准确来说,生而为神,肉身不过表象,他对“人”的概念都很模糊,对于她带给他的乐趣,他很是新奇愉悦。   这是个很可爱的“玩具”。   就连给她传力量,那双剔透的杏眸里,都时而盈满了湿漉漉的水光。   他恶意地多给她传了会功。   师昭几乎是打着颤,握住了他的手腕。   她的睫毛上沾着水珠,用最可怜的目光望着他,“可是,如果有很厉害的人要杀我呢?”   “为了解开封印,我被他们欺辱、打伤,万一他们发现是我解开的封印,一定会杀了我的。”   巫羲凝眉。   这位睥睨众生的魔神大人,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那便灭了他们。”   “是大乘?还是渡劫期?可有一百人?”   师昭:“?”   一百个渡劫期修士?您是不是对这个修真界有什么误会?   她抬着潋滟的水眸,耳根通红,像是惊惧害怕,实则难以启齿,“大概是……筑基期?”   “……”   巫羲的眼神古怪起来。   饶是他见多识广,都被这个“很厉害的人”弄得微微无言。   魔神大人罕见地明白了点儿,她平时过的是什么日子。   ——是被只小蚂蚁咬了,都不敢踩回去的日子。   帮她踩小蚂蚁,便像在婴儿跟前转拨浪鼓一般,可笑、无聊,又诡异地因为过于无聊,而让他有了些许兴趣。   因为不敢踩小蚂蚁而求他的小玩具。   啧,全世界都不帮她踩小蚂蚁。   巫羲起身。   他仅仅在她面前抬手一挥,便令失色的日月苍穹恢复华光,青年华美的袍角扫过少女洁白的身躯,他俯身,在一片灿烂的阳光下端详着她娇媚的脸。   “本尊给你机会。”   他的指尖在她左手掌心扫过,留下一道极淡的印记。   “这道煞气要怎么用,皆看你自己。”   青年的身形渐渐消失在她的眼前。   他给了她一个机会。   师昭要用的,便是这个机会。   她握着剑锋的手,正是左手。   师昭遽然抬眸,确认那道印记被割破之后,掌心已松,侧身一扑。   “嗤。”   剑锋刺入胸口的闷响。   鲜血溅洒而出。   时羽没想到她居然会扑过来,一时惊讶异常,师昭却已一头扎进了他的胸口,紧紧抓住他的衣襟,让他无法甩开。   明明心口插着剑,她却好似爆发的最后的力气,右手却丝毫不停,在空中旋出无数道绮丽的剑影,刹那间迷乱了所有人的眼睛。   没有人看清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看到地砖上溅落的鲜血,一滴一滴,像雪地里的红梅。   这这这……这未免也太疯了。   师昭真的不要命了?!   原先只是看热闹的旁观者,此刻已是震撼得说不出来话,就连见惯无数场面的颜婵长老,都看得惊讶非常。   “那剑锋歪了一寸,没伤及心脏,可师昭现在性命垂危……她这是宁可同归于尽也要……”颜婵正说着,忽然看到什么,眼皮一跳,“不对!这是……煞气?!”   眼前的师昭已被时羽推开。   她无力地滚落在地,胸口涌出大股大股的血液,伤口却透着丝丝黑气。   时羽正要给她最后一击,却被一道极其浑厚的力道弹开。   他慌乱后退几步,惊讶地看着挡在师昭面前的女子。   “颜长老您为何……”   “够了!”颜婵拂袖震碎灵符,面色肃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扶起奄奄一息的师昭。   “快!”颜婵用力捂着师昭冒着血的伤口,转头飞快地吩咐周围的弟子,“速速去请白梧长老前来救治!还有!立刻去禀报宗主,此地出现煞气!需要立刻彻查!”   四周的执法弟子飞快地御剑前去。   “煞气?什么煞气?”   时羽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四周的乱象有些茫然。   他看了看颜婵怀中的师昭,她浑身被血浸透,只有刚被刺破的心口冒着诡异的黑气,他又迟疑地抬起剑锋,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的剑。   只见一道极淡的黑色雾气,沿着锋利的剑身,缓缓蔓延到他执剑的指尖。   “哐当。”时羽的剑砸落在地。   他难以置信地摇晃了一下。   哪里来的煞气?怎么会有煞气?怎么会出现在师昭的伤口上?   难道他们都认为这是他做的?   “不、不是我。”他喃喃着后退,突然脑内电光一闪,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去指颜婵怀中的师昭,厉声道:“是她陷——”   话还未说完,便被一道冷冽的嗓音打断。   “时羽。”   三位执法弟子手提铁链,面色冷漠地拦在他的面前。   “你涉嫌勾结魔族陷害同门,有什么话,自己去跟宗主说吧。” 第7章   师昭被带去白梧长老的上渊殿。   少女衣衫被血浸透,苍白的小脸双眸紧闭,俨然已是命垂一线。   医修白梧当即让几位长老帮忙,护住师昭心脉,但祛除煞气着实太难,几位长老合力用了三天三夜,才勉强让师昭体内的煞气不再蔓延。   “不行。”   白梧摇着头,对颜婵道:“要想祛除煞气,须用千凌峰镜翅妖的妖丹入药,只是如今这局势……”白梧欲言又止,深深地叹了口气。   颜婵明白他是何意。   那千凌峰原是灵墟宗所属的一处矿脉,本来要取镜翅妖妖丹易如反掌,但最近却不行了。   因为它离幽月山极近。   魔神现世,幽月山方圆百里煞气纵横,已彻底沦为幽冥绝地,而那煞气之外,已有黑压压的魔潮严阵以待,随时恭候魔神亲赴魔域,接掌魔族大军。   那魔神并未现身。   但幽月山下的深渊已倒流成悬浮的黑暗宫殿,上古魔剑高悬苍穹之顶,震慑着三界众生。   所有正道都提心吊胆的。   还不断有其他宗门的长老前来商议对策,唯恐引发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   在这样严峻的局势之下,为了一介外门弟子的性命而不惜得罪魔神,就算灵墟宗愿意,其他宗门也不会答应。   “我知你之意。”   颜婵也沉默了一下,叹息道:“都怪我未能提前察觉。”   白梧摇头道:“这要怪,也只能怪那魔族诡计多端,我派与魔族斗争数百年,牺牲再所难免……”   “只可惜了这孩子。”   “……”   屋外的说话声很简短,却一字不落地传入屋中。   师昭醒了过来。   她愣愣地看着头顶的纱帐,像是没回过神来。   什么?   牺牲吗?   她是没救了?还是他们可以救,却不打算救她?   像是被浓烈的草药味呛着了一般,师昭剧烈地咳嗽起来。   喉咙像是被割破了一般,连呼吸都牵扯出浓烈的血气,痛得她眼泪一串串地落下来。   她一边不受控制地流着泪,又一边露出个带着得意的笑来。   不管怎么样,她成功了。   一开始她是想杀时羽的。   可是每一次企图将煞气放入他体内,眼前都会出现那行字。   ——【恶毒女配害人永远不会得逞。】   她杀不了人。   可是这不代表她不可以杀自己。   事实证明,这个方法可行,她并没有被所谓的“机制”阻止,直到昏迷之前,她都确认了那把她胸口抽出的剑上,会有残留的煞气。   谁都别想阻止她。   就算是那本书,也不可以。   师昭偏头看了一眼床头的瓷碗。   她忍着痛,艰难地伸出手去够那瓷碗,然后将那瓷碗掀翻在地。   “砰!”   一声脆响,门口说话的人被惊动,很快门就被人大力推开。   有人迅速扶住了师昭。   “小心!”   颜婵看见满地的药汁和碎片,心底一紧,连忙去查看师昭的手,“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师昭看着面前关切询问的女子。   淡青色道袍加身,却不掩美貌与温柔,只是在从前,对于普通弟子而言,只能远远瞻仰这位长老的清冷威严。   而她的身后,那位修仙界第一医修白梧长老,也关切地看着他。   原来努力不可以得到重视。   这样却可以。   师昭垂下睫毛,痛得身子直颤,颜婵摸到她满手的冷汗,又看到她满脸的泪,登时急急去看身边的白梧长老,“师兄你快看看,这孩子是不是扯动了伤口,痛成了这样。”   白梧连忙上前,颜婵起身正要让开,却被师昭紧紧抓住手。   “怎么了?”   颜婵放柔了嗓音,看向师昭。   “长……老……”   少女痛得不住地抖,却死死咬着牙根,那双可怜而倔强的黑眸望着她,手像是溺水之人抓着救命稻草,“我……我真的没有和魔勾结……”   颜婵一怔。   没想到到这个时候了,师昭却还在惦记这件事。   连命都不要,只想要自证清白。   她心底一时五味杂陈。   最开始审问师昭之时,颜婵也怀疑过她话中真假,即使有清言作证,颜婵也将信将疑。   毕竟,时羽也是她看着长大的。   虽然颜婵也曾听闻他行事张狂,但权当是少年脾气,这孩子在她面前,向来谦逊能干的。   一个人会有两副面孔吗?   一个人当然可以有两副面孔,是颜婵做长老太久,忘了从前做弟子在外门煎熬时,门中弟子媚上欺下、讨好长老排挤同门的事情。   人在其位,便渐渐无法被表象所惑,无法明察秋毫,才害得师昭蒙受冤屈。   若是这孩子气性没那么高,不选择死斗,或是她晚了一步,没发现那道煞气……   那后果……   颜婵不敢想。   事发之后颜婵忙着稳住场面、处置时羽,而后又马不停蹄向宗主复命,忙碌暂时掩盖了心底隐隐的不安,如今好不容易放松下来,一看到抓着她的手自诉清白的少女——   颜婵的心被狠狠揪起。   她抓紧了师昭的手。   “别怕,乖孩子。”   颜婵放柔了声音,低头望进少女惊慌的眼睛深入,低声安慰道:“你是清白的,是时羽和魔勾结,企图陷害你。他已经被关押进大牢,背叛宗门私通魔族乃是大罪,他今后不会再欺负你了,别怕。”   他进大牢了?   师昭心底狠狠地畅快起来。   谁让时羽要害她,他对她百般欺凌,她只遗憾没能亲手杀了他。   师昭强压着急促的心跳,面上还是怔怔的,像是惊吓过度没回过来神来,颜婵看她可怜,拿帕子为她擦泪,又耐心哄道:“这些都不是要紧事,你要先好好疗伤,那些欺负你的,日后我再好好替你做主。”   师昭垂下睫毛,乖乖点头。   “长老,您真好。”   她努力地露出笑容来,眼睛却不住地落着泪。   她吸了吸鼻子,伸手牵住颜婵的衣袖,“长老您可不可以多陪陪我……我……”她紧张地绷着背脊,嗓音细弱蚊蝇:“六年了……从来没有一个人像长老一样,对我这么好……”   颜婵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只恨自己掌管外门这么多年,竟没能早早发现这种现象,让师昭吃了这么多苦。   颜婵拍了拍师昭的手,“好,我陪着你。”   -   白梧给师昭重新止血之后,师昭又沉沉昏睡过去。   即使陷入昏迷,她的手也无意识地抓着床褥,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颜婵看着身边昏睡的少女,下定了决心。   她小心将师昭的手放入被子里,碰了碰一边的白梧,示意他出去谈话。   二人来到无人的空地。   “师兄。”   颜婵抿了抿唇,轻轻道:“师昭毕竟是我门下弟子,她如今性命垂危,也有我的责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白梧听她语气不对,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沉声道:“师妹,如今局势复杂,我们先从长计议,或许其他地方也有镜翅妖妖丹,你先莫要冲动。”   颜婵摇头。   时间来不及了,像师昭这样的修为,最多只能坚持三日。   她也想暂时往后拖一拖,可如今一闭眼,想到的都是师昭无助地望着她的样子。   她又怎么忍心,再告诉师昭她已回天乏术?   颜婵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决下来,“凡事若不一试,怎知没有转机?若我眼睁睁看着无辜弟子去死,又有何颜面身居长老之位?”   她说着,不再看白梧一眼,拂袖往外走去。   “我去求宗主。”   “若有什么事,我一人承担便是。”   -   师昭前一夜断断续续昏迷,第二日稍稍清醒些,便有一部分弟子前来探望她。   这是师昭活了两辈子以来,最受欢迎的一天。   她一个都不想见。   可她还是咬牙强撑着,一个个见了。   疼痛让眼泪变得轻而易举,她能在每一个人面前哭得梨花带雨,让他们因为曾经误解她而内疚。   不远处的桌案上,各种珍惜丹药、大补药膳已经摆满了。师昭坐在榻上,手心里捧着暖炉,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裘,像个精致易碎的瓷娃娃。   所有来探望她的弟子,看着她虚弱得仿佛马上要断气的脸色,离开的时候都面露不忍。   等到他们走了,师昭的表情冷漠地抬手,抹去脸上的泪。   她讨厌哭泣。   要不是为了做戏,她真的一滴泪都不想流。   她的手指抚向胸口,往下摁了摁。   痛。   但不是要了命的痛。   她本来也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可是过了一夜之后,她发现精神竟然出奇地好了一些。   她怀疑这是因为那魔神。   难道是那一夜之后……她身上沾染他的气息,加上他给她传了些许力量,所以煞气对她来说并不致命?   如果是这样,再过几天,她一定会被人怀疑的。   不管致命与否,她要先让自己保持这副虚弱的样子。   做戏必须做全套。   师昭掏出一直随身带着的短刃,用刀的钝面拉扯伤口,随着疼痛的加深,她的脸色又苍白了些许。   “你在做什么?”   一道冷淡的嗓音冷不丁响起。   师昭对这个声音几乎条件反射,握着刀柄的手一抖,还没来得及把短刃藏起来,却看见刚刚说话的少女手臂一撑,从窗户外迅速翻了进来。   她走到了师昭面前,皱着眉头审视着她。   “你拿刀干什么?”   这是师昭的姐姐。   师窈。   作者有话说:   姐姐出场了~ 第8章   师昭握着刀的手僵住了。   怎么是姐姐?   她来干什么?她什么时候来的?   纷乱的念头在她脑子里乱蹿,还没做出反应,师窈已慢慢走到软塌前。   淡蓝色弟子服的少女身姿修长飒爽,窗外的阳光从她身后斜斜打落一片,正好将身量娇小的师昭笼罩在一片阴影里。   师窈居高临下地望着师昭。   她抱着臂,眼神带着审视,又问了一遍:“拿刀做什么?”   她的嗓音很严厉。   师昭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又紧,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即使撇开很多事不谈,师昭对这个姐姐,都是有些害怕、也不太喜欢的。   因为师窈和她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师昭幼时学习琴棋书画、女红刺绣,出入皆被前呼后拥,学的皇都贵女的做派,举止皆要端庄得体,后来遭人欺凌,却无法反抗。   而师窈。   她能砍柴烧火,爬树翻墙,修仙之后更是能一脚踹翻三个猛汉,吵架也是连珠带炮,从来没人敢在她头上撒野。   师昭觉得她凶悍、粗鄙。   当然,她发现师窈也不喜欢她,时常嫌弃地看着她,对她说话也是总是冷淡不耐烦的态度。   总之,相看两厌。   不存在姐妹情深。   师昭握着刀的手渐渐用力,垂着头一言不发。   姐姐刚刚看见了多少?发现她是装的了么?   师昭忽然一转刀锋,对准自己的心脏狠狠刺下。   “砰!”   一声请响,手中的匕首被打飞出去,狠狠地扎进了边上的墙壁上。   “师昭!”   师窈握紧手中长剑,嗓音骤然往上拔了一个调,怒道:“你疯了么?长老们费尽心思救你性命,你却在这想不开要自杀?!”   方才她看见这丫头拿着刀在胸口比划什么,还以为她又在耍什么小心机,没想到居然是在想不开。   果然,指望这个妹妹能变聪明,简直是做梦。   师窈冷冷睥着她,语气越来越不好,“听说你敢和时羽发起死斗,我还以为你有多勇敢,想不到还是这副懦弱的样子。”   “早知如此,颜婵长老又何必为你做到那一步——”   师窈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眼前的小姑娘,一言不发地垂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像是被骂哭了。   师窈烦躁地捏了捏剑柄。   哭哭哭。   一天到晚就知道哭。   打不得,骂不得,六年了还是老样子,自己不争气,还怪别人欺负她。   师窈对谁都能应对自如,但一碰到师昭这种娇滴滴的丫头,就觉得头疼烦躁,浑身不自在。   尴尬地僵持几秒,师窈叹了口气,掏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她,笨拙道:“那个……别哭了,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至于去寻死觅活。”   师昭却不接她的帕子,只用手抹着泪,抽噎着道:“我知道,姐姐一定在怪我吧……”   “时羽师兄是姐姐的朋友……姐姐肯定觉得是我害了他……”   师窈皱眉看着她。   她很想直接反问,难道不是么?   师窈虽然知道时羽很爱惹是生非,但她很清楚,时羽再怎么嚣张,都是不可能背叛宗门的。   相反,她这个妹妹有点心术不正。   当初她那公主母亲软硬皆施,逼她带这个妹妹一同拜师,当晚师窈明明白白听见,公主亲口嘱咐师昭,说“不要被那个贱种比下去了”。   贱种。   她是贱种,你金尊玉贵的废物女儿又算什么?   师窈知道当时师昭还小,她不该迁怒于师昭,但她真的就什么都不懂吗?   后来时间长了,师窈也看出来师昭的那些小心思,虽称不上心思恶毒,但师窈的确不喜欢她的做派。   各种思绪一闪而过,师窈沉默片刻,勉强露出一个假笑来,“时羽的确是我的朋友,但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可是我的亲妹妹,我怎么会因为他怀疑你?”   师昭慢慢抬头,露出那双盈满水光的双眸。   “真、真的吗?”   这是师窈第一次对她笑。   她笑得更亲切温柔了几分,弯腰拿帕子擦了擦师昭的小脸,说:“当然是真的了,不然我过来干什么?还不是来探望你的?”   说着,师窈索性在床边坐下,掏出一个灵丹来,笑道:“这是我一个朋友最近得来的混元丹,能滋养灵府,千金难求,特意带来送你,喜欢吗?”   师昭望着那颗混元丹。   前世,姐姐身为气运之子,的确得了一颗混元丹,那是她刚结识的南海龙族送给她的,师窈服下此丹之后,灵府比常人广阔了许多。   师昭当时也想结识那个南海龙族,谁知主动上前攀谈,对方却冷漠地看着她说:“看在你是窈儿妹妹的份上,我许你说话,说完了就滚。”   师昭想尽办法都求不来混元丹,怎么这次……姐姐主动要送给她?   难道她不是来试探她的?   姐姐真的只是探望她?   师昭有些蠢蠢欲动,却隐隐还是不安,师窈主动把丹药塞到了她手里。   “跟姐姐客气什么呢?”师窈努力假笑着,心道幸好她早有准备,又拉着师昭的手嘘寒问暖了一番,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渐渐不哭了,才说:“我明日再来探望你,不要再想不开了,好好养伤,才对得起颜婵长老为你做的事。”   “颜婵长老?”   “颜婵长老为了你,可是亲自去求宗主派人向魔神求药。”   师窈下意识脱口而出,立刻觉得不妥,转瞬一想,师昭也该知道别人为她牺牲了什么,又心安下来。   她若有所思地瞥了师昭一眼,起身道:“我先走了,你好好歇息,我毕竟是你姐姐,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便是。”   “嗯。”   师昭乖巧点头,目送姐姐离开。   直到姐姐的身影消失,师昭才低头看着手心的丹药,有些迟疑。   终究还是有些不安,她掀开被子披上衣裳,忍着痛悄悄跟了出去。   走了没有很远,她远远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   ——全都是师窈身边很厉害的师兄。   “怎么样?师昭可有什么蹊跷?”其中一个蓝衣青年温声问师窈。   师窈若有所思,沉吟道:“说不上来……但不管怎么样,时羽之事还要从她那里入手,接下来几日,我会多去见见她,或许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好,我们先别打草惊蛇,必须先找到真正和魔族勾结之人,如此才能还时羽清白。”   “你说的对。”   “……”   师昭身形一晃,脸色白了白。   果然,她就知道,不会有这么简单。   姐姐永远不会相信她。   送再多的东西,说再多的话,都是假的。   他们要试探她,从而救出时羽。   这怎么可以?!   师昭心乱如麻,暗暗思索对策,不经意泄露出来的气息引起了有些人的注意。   “谁在哪里?!”   那边响起一声高喝,随即有人飞速掠了过来。   师昭心底一凉,眼看就要被发现,眼前忽然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好不远不近地拦住了那人。   “是我。”   少年背脊挺拔如松竹,嗓音清冽,“我正好路过,有事?”   “原来是清言师兄。”   那人神色一松,泰然自若地笑道:“没什么要紧事,师兄莫要见怪。”   清言冷淡地“嗯”了一声。   那人见他神色冷淡,心下有些发憷,随口寒暄了几句,便自觉识趣退开。   清言等他们离开,才回身抬眸,目光掠过不起眼的角落。   ——方才悄悄偷听的小姑娘,已经溜走了。   -   与此同时,灵墟宗的议事殿气氛肃穆,修仙界最强盛的五大门派掌门正聚在一起。   此外,还有灵墟宗其他几个说得上话的长老,几个小宗门宗主也在一边旁听,只是所有人的表情极为肃穆。   为首的灵墟宗宗主慕白泽面色铁青。   “你说什么?”   高阶之下,站在大殿中央的黑袍男子抬头,露出那双幽绿的竖瞳。   这是魔蛟所化的魔修。   他冷笑,嗓音阴沉傲慢,“我们魔神大人并不是吝啬之人,想要镜翅妖妖丹,可以,但是你们得拿出些诚意来。”   “这神骨,本就是神尊的东西,你们是不是该物归原主了?”   神骨?   什么神骨?   小门派的掌门们面露不解,但慕白泽在内的几个宗主腾地起身,面色大骇。   那神骨,乃是万年之前的天罚浩劫之中,天道从魔神巫羲胸口中剥离的一根神骨,据说凝聚着魔神最强大的本源之力。   后来这神骨落入修仙界十三州中的云离州,成为地脉核心,令云离州汇集天地之灵气,形成最为富饶的灵脉矿山,诞生无数天材地宝。   而后,云离州成为四海八荒第一大州,无数大能在此依靠天地灵气修炼。   灵墟宗,正好便地处云离州最中心之处。   一旦取出神骨,何止灵墟宗的八座灵脉会就此消失,实力大不如从前,周边几大仙宗亦会遭遇重创,整个修仙界都会陷入一片乱象之中。   “慕宗主!”   一边的常山派掌门李妄看向上首,急切道:“千万不可交出神骨!虽说那几个弟子的确无辜,但一旦交出神骨,将来受难的便不止这些人,您难道要为了少数人而牺牲大多数人么?”   慕白泽不语,一边的颜婵却听不下去,出声打断道:“李掌门,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人命是可以讨价还价的么?若我们此次选择牺牲那些弟子,寒心的将是千千万万的弟子!况且你就能确保日后不会再有人被煞气危及性命么?若我们得到足够的镜翅妖妖丹,也能应对将来不时之需。”   李妄脸色一沉,甩袖道:“这里何时还轮得上你一个低阶长老说话了!”   颜婵上前一步,慕白泽却冷声道:“退下!”   颜婵只好噤声退下。   慕白泽抬眸,目光一一扫过所有人,最后对那魔修道:“我等修为低微,自是不敢与神尊为敌。”   “看来还是慕宗主识相呢。”   那魔修面色稍霁,磔磔阴笑道:“就算你们不做这交易,这神骨也迟早归位,肯乖乖交出来,神尊大人才能酌情放你们一条生路。”   简直是奇耻大辱。   周围仙门众人面色铁青。   慕白泽微微闭目,袖中手攥得青筋绷出,缓缓道:“只是这幽月山煞气过于浓郁,即便是渡劫期修士进入其中,亦难活着回来,可否恳求神尊暂时撤回煞气,令奉上邪骨之人性命无虞?”   那魔修冷哼一声:“想的倒是美。你们就算是死在幽月山又如何?能为神尊大人而死,皆是尔等荣幸!”   众人神色各异,俱都沉默。   谁能去?   这一去便极可能是有去无回。   单单煞气入体便极难祛除,若肉.体凡胎直接踏入幽月山,很快便会腐烂而死。   可这魔神名义上是用妖丹换神骨,实际上,无论他们要不要妖丹,这神骨那魔头势在必得。   抵抗甚至招来更大的祸端。   颜婵闭目须臾,缓缓上前走到大殿中央,拱手道:“在下作为灵墟宗长老,自愿——”   话未说完,殿外陡然响起一道清脆嗓音。   “我愿意!”   众人愕然回头。   只见一个裹着厚重狐裘、气脉虚弱的少女,在众人的目光下,一步步从殿外呼啸的寒风中走出。   这是谁?   在场很多人同时疑惑,只有颜婵惊道:“师昭你怎么——”   师昭?   那个发起死斗、却被被煞气害得只有两天可活的外门弟子?   近日停留在灵墟宗的各派长老们,都对这件事略有耳闻。   他们深深打量着这个外门弟子。   只见少女拖着孱弱消瘦的身躯,一步步走到殿中跪下。   嗓音回荡四周,字字清晰——   “外门弟子师昭,愿以将死之身护送神骨,纵使死于幽月山,能为宗门效力,虽死不悔。”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幽月山遭逢剧变之后,山脉被魔气重新打散凝聚,入口处乃是一座向东西两方分裂开的幽暗山谷。   从下往上望去,绵延的山峰皆是黑雾,看不清里面的光景,泛着紫气的魔气闪烁着雷光,在黑雾里若隐若现,整座幽月山像一只沉睡的巨兽,随时会将人撕裂吞噬。   幽月山和上次长得又不一样了。   ……变得更可怕了。   师昭抿了抿唇。   此时此刻,她正恭候在幽月山外。   她的手心里捧着的,是传说中令云离州万年强盛的神骨。   她的左右两边,是丑陋魁梧的化神期魔修,神态阴冷,虎视眈眈。   若是换了其他人,只怕吓得动也不敢动。   师昭的心情竟出奇地平静。   这是她唯一的选择。   如果她不迈出这一步,迟早会被他们发现什么,与其等死,不如她再闯出这一步。   离开之前,她看到其他门派的宗主长老纷纷松了一口气。   对他们来说,死一个炼气期外门弟子,是损失最小的方法。   而颜婵长老,则更加心疼地看着她,还劝说让她不要去。   灵墟宗宗主慕白泽,亲自送她走出山门,拍着她的肩道:“你身为灵墟宗弟子,甘愿为了大义涉险,此番若能送达神骨,平安归来,便是大功一件。”   “届时本宗稀有法宝,任你挑选其一,作为对你的补偿。”   师昭却摇头。   面对生死,少女却没有任何惧色,反而露出了乖巧灿烂的笑容,“多谢宗主,弟子所作所为,是应该的。”   “弟子虽然只是区区外门弟子,但宗门多年的教导,弟子都铭记于心。”   她说着跪下,对着他们磕了三个响头。   砰、砰、砰。   这一刻,那些素来眼高于顶、只看得到最优秀弟子的灵墟宗长老,都深深地记住了这个柔弱却坚毅的女弟子。   ——她叫师昭。   ……   师昭收回思绪。   经此之事,她相信宗主已经对她印象深刻。   这样就够了。   对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弟子而言,只有被掌权者记住,才能更顺利地活下去。   至于那些法宝?师昭一点也不心动。她越别无所求,他们越会相信她的真心,没有什么是比信任更重要的。   “哗——”   四周陡然掠一阵剧烈的风。   师昭抬眼,看到眼前的黑雾渐渐消散,露出里面那条狭窄的路。   “魔神大人让你进去。”   先前那魔蛟出现在空中,冷冷俯视着师昭,不带感情地命令。   师昭走进黑雾中。   肌肤刚接触煞气,便感觉到灼烧般的剧痛,胸口的伤口又开始渗血。   她眼前一阵眩晕,咬着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   不能晕。   一旦晕倒,她真的会死。   师昭竭力撑着沉重的身躯,一步步往前走,鲜血一滴滴砸落在地。那魔蛟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像是没想到她居然还没死,又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这副痛苦挣扎的样子。   师昭渐渐明白过来。   ——他们根本就没打算给跟仙门交涉。   他们只是要神骨而已。   什么妖丹,什么活命,都是妄想。不管是谁,只要带着神骨跨入幽月山,这一切就结束了。   魔从不讲信用。   这个想法让师昭脑内“轰”地炸开,手脚冰凉下来,捧着神骨的手有些发颤……不,不能慌,她现在还活着,一定是因为身上有魔神气息。   她要活着见到他!   师昭咬紧牙根。   那魔蛟见她还在继续往前走,不禁皱了皱眉,但没有出手阻止她,反而漫不经心地想:既然她要送,想必神尊大人也乐于看到这些正道狼狈卑微的样子。   师昭不记得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全凭着一口气撑着,才踏入最高处的华美魔宫。   她垂着头,眼睛里都是一片血雾,喉间有血气翻涌。   抬手擦去唇角溢出的血,她走到空旷的大殿之中,对着上面空荡荡的王座跪了下来。   “灵墟宗弟子师昭,特来将神骨献给神尊。”   四周静悄悄的。   丝丝缕缕的黑雾从四周聚来,在她眼前形成一方漆黑的托盘。   师昭将神骨放了上去。   她没有低头,而是大胆地抬头,露出自己清丽的小脸。   她跪坐着,乖巧而安静。   无害的少女完全没有察觉到,那魔蛟已无声无息地来到她身后……   高高抬起的刀锋对准了她的纤细的脖颈,正要砍下这颗美丽的头颅——   “退下。”   低沉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刺得人浑身发寒。   师昭迷茫地睁大眼睛,离她后颈只有一寸的长刀倏地收回。   魔蛟恭敬垂首,一步步退到了外面,并关上了沉重的殿门。   空旷的大殿中只剩下师昭。   师昭感觉到身后传来寒意。   一只冰冷的手,从她的颈后伸了过来,捏住了她的下巴。   “是你。”   那声音平静得毫无情绪。   他还记得她。   老实说,虽说那夜委实疯狂了些,但师昭有这个自知之明,她并不认为自己可以单凭一次欢好,便让魔神为她侧目。   所以她才又来了。   赌他还记得她。   师昭放松背脊,往后一靠,果然触碰到坚硬的东西。   ——他现在是实体状态。   她的手指往下,触摸到魔神华美的衣摆,顺着往上……   然后她飞快地扭过身子,面朝着他,抱紧了这青年的腿,用娇柔的身躯贴上来。   她的嗓音透着委屈:“魔神大人,我想您了。”   “……”   巫羲冷淡俯视着她。   她像一只会撒娇的猫儿,手脚并用地抓着他的腿,用湿漉漉的眼睛瞧着他……的方向。   巫羲注意到她眼睛上的血雾。   煞气已经侵蚀了她的双眼,她根本看不见他。   可她“望着”他的样子,真是乖。   让他想起那日她努力撒娇的样子。   巫羲俯身,指腹从她密密的睫毛上扫过,让那双眼睛重新焕发光彩,然后和她对视着,冷淡道:“得寸进尺。”   师昭自动无视这句话。   男人说“得寸进尺”却不推开她,便是很受用的意思。   师昭弯眸一笑,露出一对可爱的梨涡和小虎牙。   柔软的脸蛋贴着他的裤腿,尖尖的小虎牙摩着他手指,然后肩膀轻摇,摇掉身上虚虚挂着的狐裘。   她今天特意穿了身白裙。   胸口的血像绽开的花。   师昭小声说:“魔神大人,我这里疼。”   巫羲凝眉。   他虽不明白凡人女子的作态,却隐约感受到她的邀请。   邀请?也不全是。   像是恳求。   又像是表白。   他的手又往下,按住她的伤口,还没来得及治愈,就被她按住。   “不要。”   她忍着疼,悄悄在他耳侧道:“他们会杀了我的。”   “这就是他们刺的。”   她右手用力,往下压着他的手背,痛得直掉眼泪,却说:“您揉揉就不痛了。”   巫羲说:“撒谎。”   巫羲厌恶撒谎的凡人。   但是眼前这个,明明是故意的,那故作坚强却又可怜的语气,诡异地却让他的心情愉悦了几分。   他第二次被她取悦了。   魔神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魔神,就算是心情好,他也没有任何表情,仍然带着浓烈的压迫感。   师昭笑:“我最会撒谎了。”   “我骗了他们。”   她邀功似的,神秘道:“让他们以为是别人解开的封印,让他们以为我很忠诚,甚至对我抱有愧疚,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   “——我只忠于魔神大人。”   简直巧舌如簧。   怎么会有人连撒谎都说得跟表白一样呢?   她摇着他的手,“这是我和您之间的秘密,对不对?”   那双眼睛里写满了蠢蠢欲动的野心。   巫羲终于看出来了。   ——她想让他保密。   一个弱小得一捏就能死的凡人,又想在他手下活命,又想取悦他,还想维持她正道弟子的身份,什么都想要,简直欲壑难填。   巫羲不喜欢逾距的凡人。   他投落冰冷的目光,将她拂开,宽大的广袖从她面前扫过,师昭迷茫地想抓,却发现他又变成了虚无的灵体。   师昭:“……”   这么容易生气的吗?   师昭并不觉得他是因为她要求太多而生气的,因为那对他来说不过抬抬手指的功夫,对方对她冷漠的根源,不过是——   她真的什么都不算。   她努力了半天,可能只勉强得到一个“饶你不死”。   魔神不是那么好攻略的,尤其是一个对情爱浅尝辄止,本身不被欲望所控的神。   她偏要纠缠。   师昭艰难地站了起来,迅速拦在了即将出去的巫羲的面前。   她张开双臂,背脊贴着身后厚重的石门,发现这门挺平坦光滑的。   巫羲在她面前停下。   她的长发落在肩上,仰着小脸问:“要在这里试试吗?”   -   师昭是天黑之后回去的。   虽然伤口未愈,胸口的煞气却没有了,她还带回了很多……镜翅妖丹。   护送她回去的魔蛟甚是纳闷。   这正道丫头从神尊大人的宫殿走出来的时候,将狐裘裹得紧紧的,走路的姿势不太自在,长发湿漉漉的,从发间探出的耳廓红得滴血。   ……这是干什么了?   那魔蛟不得不想歪了,又猛地摇了摇头,把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   不可能。   如此强大的魔神,根本不会有世俗之欲。   但不管怎么样,神尊大人没有杀她,想必是有自己的打算,或许是改主意了,打算继续玩弄这些仙门呢?那魔蛟专心送走师昭,没再对她威胁恐吓。   等送走师昭,魔蛟便回幽月山复命。   “回禀神尊。”   魔蛟跪在下方,低头道:“那些仙门已取得镜翅妖丹,慕白泽说,日后会亲自设宴向您道谢。”   那些正道虚伪的态度,魔蛟嗤之以鼻。   魔蛟恭敬地低着头,迟迟等不到上面的动静。   “嗡。”   安静的空气中,只有上古神剑嗡动的声响。   “嗡。”   “嗡嗡。”   “嗡嗡嗡。”   魔蛟:“……”   魔神大人的剑,好端端地怎么学蚊子叫?   魔蛟有些紧张,又极为纳闷,但不敢抬头去看魔剑的方向。   坐在王座上的巫羲,眼神也逐渐阴冷了下来。   这把剑打从随他现世之后,失控了两次。   一次是被师昭舔。   一次是今天。   剑灵与他同心,素来凭他意念而动,万年之前随他征战,从未如此失常。   巫羲缓缓起身,走到那放置神剑的剑匣边。   他垂目,目光沿着漂亮凌厉的剑身,到空空如也的剑柄上。   剑穗不见了。   ……剑下好像还压着什么。   巫羲抬起指尖,只闻“咻”的一道破空之声,神剑化作寒光掠起,在殿中上下乱蹿,像是被欺负了正在抓狂。   那匣子里……   巫羲眯眸看去。   ——赫然放着一方粉粉的肚兜。   作者有话说:   naixiangweidedudou   提早把这章更新放出来,下章周四更~ 第10章   肚兜的主人师昭,此刻觉得有点冷。   她垂着头,垂落的长发挡住大半小脸,双手拢紧狐裘,身上细密的汗水被冷风一吹,透着深入肌肤的凉意。   真冷啊。   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此刻的大殿中,长老们纷纷围着她聚在一起,表情都很凝重。   师昭颤抖的动作落在众人的眼里,大家便以为她是刚从幽月山回来,被那里的魔头给吓着了,望着她的眼神渐渐变得有些怜惜。   有人说:“师昭能平安回来,那便是好事,无论怎样,先让她回去歇息吧。”   “不行。”一边立刻有人反驳道:“师昭为什么能平安回来?之前我们派去交涉的弟子,可都一个没活。”   众人也沉默了。   虽然师昭主动献身值得表扬,但她为什么能活?   “的确很蹊跷。”   “我觉得还需调查一番才是。”   “会不会有什么诡计?比如说自爆之术?”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师昭。   师昭:“?”   自、自爆?   师昭懵了一下,茫然地和他们对视。   “各位先冷静!”   颜婵先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拨开众人上前,护住师昭道:“何必吓唬一个小弟子,魔神若要安插奸细,又何必选中她区区一个炼气期的弟子?”   宋宽长老冷哼道:“想证明她清白,不如从头到尾好好检查她一番。”   检查?   师昭猛地抬头,身子一僵。   不、不行!   千万不能检查!   师昭慌乱地抓紧颜婵的衣袖,颜婵看着宋宽冷声道:“师昭为了宗门豁出性命,到头来却还要怀疑她么?”   四周的人,眼神都很平淡冷漠。   师昭可怜归可怜。   可是在这样的事上,他们从不会因为怜悯而心慈手软。   如果不检查,他们不会安心。   就在此时,之前一直未曾开口的宗主慕白泽突然道:“宋师弟说的并非无理。”   颜婵:“宗主!”   慕白泽说:“与其在这里猜测,不如用事实说话。”说着,他拂袖吩咐身侧女弟子,“先把师昭带去偏殿罢。”   师昭咬紧下唇,一股寒意沿着脚底直蹿上来。   她该怎么办?她绝不能做检查,只要衣衫一脱,被发现她身上细密的青紫……她会立刻死无葬身之地的。   两个女弟子上前,示意师昭起身,师昭却不肯动,用可怜的目光望向慕白泽,“宗主……”   慕白泽安抚她道:“别怕,只是检查一二。”   师昭的大脑混乱一片,眼前甚至有些眩晕。   完了。   这下真的完了。   早知道她就不留肚兜在魔神那了!   师昭的眼睛里蓄着要掉不掉的泪,连哭闹的机会都没有,便被人带去了偏殿。   师昭坐下来,捂着身子紧张地蜷缩成一团,看着有人将寻魔石抬过来,放在她的面前。   怎么办怎么办……   她一定会死的很惨。   脑内嗡嗡作响,耳边人的声音也不甚明晰:“来,把手放上去。”   师昭身体僵硬,被身边的弟子抓住手腕,掌心贴上玉石。   冰凉的触感激得她回过神来。   ……等等。   不是脱衣服?   师昭瞪大眼睛,整个心高高悬着,心思恍惚间,听到一边的颜婵松了口气道:“好了,师昭身上只有极少的残留魔气,想必是因为刚从幽月山出来,其余一切正常。”   “……”   师昭心底一松,整个人瘫软下来。   -   人做亏心事,那便什么时候都是提心吊胆的。   饶是前世历经过太多被揭发场面,师昭也还会害怕,那些是她永远挥之不去的阴影。   但是这辈子不一样了。   以前次次用计次次失败,如今谁都不会发现她。   师昭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   她拢紧衣物,跟着颜婵回到正殿,面色恢复镇定,看着长老们继续谈论魔神到底为什么会放过她。   她去死他们感激。   可她活着,他们却怀疑。   师昭冷眼看着他们。   说真的,她很羡慕魔神,如果有朝一日,这些人也会像畏惧魔神一样畏惧她,又不得不臣服于她,她仅仅是想一想,便觉得浑身舒畅,无比兴奋。   现在她要给他们一个理由。   “我突然想到……”   众人的争论声中,师昭细弱的嗓音不太明显,却被大家清晰地听见,“我刚踏入魔宫的时候,正好看到那魔神坐在最上方,正在拿着一颗石头,上面似乎还有着法阵。”   “法阵?”   慕白泽沉声道:“什么样的法阵?”   师昭状似回忆,不确定道:“好像是金色的,上面的有很多咒纹,我不认识上面的字……”   “什么?!”   四周几个长老同时震惊起身。   师昭低下头,唇角微微勾起。   看来他们想起来了。   在《寻道》中,魔神巫羲的力量,其实七成来源于万年集聚的煞气,剩下三成才是元神自带的神力。   元神脱离躯壳,又磨损万年,其实对他而言已经非常虚弱,必须在重获肉身之后,才能成为万年前那个与天道并肩的天神祭司。   在书的设定中,他的肉身被分为了六块,用镇魂石封印于九州八荒。   如今破出封印的巫羲,在拿回神骨之后,想寻回肉身是很正常的。   虽然魔神大人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   师昭不妨替他“造”出一个阴谋来。   那镇魂石是通天石被天雷击碎后的碎片,上面凝结着天道布下的金色法阵,书中详细描述过,结局师窈想要从镇魂石中参透天道奥秘,以此造出全新的封印。   现在她故意暗示,点到即止。   “那必然是镇魂石!”   天衍宗掌门惊得来回踱步,沉重道:“果然他不会善罢甘休,参透镇魂石中的法阵,下一步目标……难道是肉身?”   有人沉思道:“看来,他故意放回师昭,是为了让我们放松警惕。”   “上次是神骨,下次是肉身!等他真的恢复全盛时期,哪怕举全修仙界之力也不可能再封印他第二次!”   “这镇魂石很是罕见,灵墟宗内是不是还有一颗……”   “……”   很好。   师昭很满意。   后来的谈话,涉及了灵墟宗的机密,鉴于师昭只是外门弟子,慕白泽便让颜婵送师昭回去歇息。   到了住处,颜婵正要走,师昭叫住了她。   “长老。”   师昭拉着她的衣袖,担忧道:“方才那寻魔石测出我身上还有魔气,我会不会因此还被师兄师姐们误以为……我还与魔族勾结?”   颜婵没想到她还在想这件事,立刻郑重道:“不会。”   “此次除了我,连宗主都能证实你的清白,谁若还敢继续诬陷你,败坏门中风气,我必严惩不贷!”   师昭仰着小脸笑,“多谢长老。”   颜婵朝她抿唇一笑。   她宠溺地点了点师昭的鼻尖,笑吟吟道:“你这小丫头,快好好去养伤。若此次宗门大比能顺利晋升内门弟子,让你入我门下如何?”   “真的吗?!”   师昭眼睛一亮,惊喜道:“如果长老愿意,我愿意做长老的弟子!”   “那便好好努力。”   颜婵扬睫温柔地看着她,真是怎么瞧怎么喜欢,心底软成一片。   再细心叮嘱了几句,颜婵便离开了。   师昭去打了水,回到屋子里沐浴更衣。   她泡在浴桶里,带着得意的笑容,把玩着手里镂刻着上古咒文的玉坠。   ——这是魔剑的剑穗。   巫羲会来找她索要吗?   她很期待。   -   师昭知道这一切还没结束。   第二日,师窈便继续来试探她。   “妹妹能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   师窈只热络说了这一句话,就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师窈骨子里是高傲的。   身为天才,从小吃苦耐劳,自力更生,不屑与弱者为伍,因为她认为,他们自甘堕落、不努力上进、心术不正,才会那么弱小。   和她不是一路人。   要不是为了救朋友,师窈断然不会来亲近师昭。   “妹妹,你来尝尝南海特产的佳酿。”   师窈将酒杯递给师昭。   师昭看着少女脸上不自在的假笑,自己都替她觉得累。   很难受吧。   和她这个妹妹相处。   姐姐与时羽那样的人朝夕相处六年,远远比和她这个妹妹在一起的时间长,如今终于肯亲近她,却也是为了时羽。   师昭垂眼接过酒杯,凑近唇间。   ——现在她体内有魔气。   师昭一饮而尽。   “这酒真好喝!”她面露惊喜,“姐姐你真好,连这么珍贵的佳酿都跟我分享!”   她身上散发出丝丝魔气,自己却毫无所觉,用最无害的眼神看着师窈。   对面的师窈面色微变,用喝酒掩饰心底的惊涛瀚浪,不自在道:“嗯……这坛酒快喝完了,既然你喜欢,我再去拿一坛来,你就在这儿等着我!”   说着她就焦急地出去。   她终于能救出时羽了!师窈强压下心头的激动。   师昭坐在原地不动,一杯一杯地喝完剩下的酒,冷眼看着她越走越远。   很快,师窈和其他几个弟子,便将颜婵长老叫了过来。   “长老,师昭身上有魔气,弟子以为时羽之事还需——”   师窈一边说着,一边不自在地回避着妹妹的视线。   如果师昭被下狱……   师窈隐约有些说不上来的愧疚,但随即又理直气壮了起来——如果师昭真的和魔勾结,那这样的下场也是自作自受,她就算是她姐姐,也不可徇私。   正这样想着,师窈忽然听到一声怒叱。   “胡闹!”   颜婵看向师窈,怒不可遏,“窈儿!我万万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人,居然陷害自己的妹妹——”   什么?   什么陷害?   师昭身上明明有魔气,不是吗?   师窈身子晃了晃,难以置信地瞪大眼,还未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便看到师昭像一阵风一般从她身边掠过,一头埋进了颜婵的怀里。   “长老。”   小姑娘低泣着,委屈地让人心疼。   “为什么第一个不信任我的人,却是我的姐姐……”   作者有话说:   第一个靠山颜婵get,但是昭昭不在意,昭昭更想要魔神大人当靠山。   但是她暂时还没攻略下来qaq   留肚兜其实是为了让魔神大人印象深刻,毕竟他本人真的冷漠没有心,爽完就忘,虽然被勾到了两次,但他一点也没有“我睡了你你就是我的人”的概念,扭头就能把昭昭忘了的,不来点刺激的说不定就没有下次了~   等以后攻略下来才会一直惦记! 第11章   师窈看着眼前这一幕。   眼前的少女哭得是如此真情实感,仿佛真的很伤心难过,可是只有师窈才知道,哭泣对这个妹妹来说,简直像家常便饭的一样容易。   再怎么想不通,她现在都明白过来了。   师昭陷害她。   师昭是故意中招的。   师窈站在原地,冷冷看着颜婵怀里的梨花带雨的少女,冷笑道:“师昭,你自己扪心自问,到底是我不信任你,还是你自己心底有鬼?”   心里有鬼?   师昭嗤之以鼻。   她得逞了开心还来不及,从来不会心虚。   颜婵轻拍着怀中少女的背脊,感觉到她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又看师窈还如此不知悔改,遂冷声道:“师窈!你还不知错!”   “长老!”   师窈难以置信,没想到通情达理的颜长老如今只帮着师昭,又急急道:“这不过是她的苦肉计——”   “苦肉计?”颜婵冷淡地重复一遍,素来温柔的她,此刻也冷了眉眼,“师昭肯为了宗门孤身涉险,她清白与否,本长老和宗主也早已有所验证,师窈,我当你素来是个聪颖乖巧的孩子,如今竟也是非不分!”   “本长老罚你去万仞峰面壁思过三日,即刻执行!”   师窈脸色苍白了一寸。   她从未如此被误会过,还想继续争论,一边的同门弟子却拉住了她,对她摇了摇头。   别说了。   长老被师昭欺骗,如今不会听她辩解。   “弟子这就去领罚。”   师窈后退一步,气得眼睛发红,刀锋般冰冷的目光始终盯着师昭。   “长老既然只相信师昭,弟子也无话可说,但是弟子以后会证明,弟子是对的。”   师昭只顾着哭,根本不看她。   好、好的很。   师窈冷笑一声,转身要离去,忽然一道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   “慢着!”   众人愕然回头。   只见一个生着凤眸、面冠如玉的年轻男子,负手踏着外面的寒风,一步步走了进来。   冷峻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他冷笑道:“我凌寒的弟子,我看谁敢动。”   执法长老凌寒?   他怎么会亲自过来?   师昭倏然一惊,心乱如麻。   执法长老司掌全教赏罚,职权和修为都高于颜婵,颜婵面色也是一变,顾不得其他,上前低声唤道:“凌寒师兄。”   “这师窈居然陷害自己的妹妹——”   “颜师妹。”   凌寒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冷漠地打断她,“我带回来的弟子如何,我会不清楚她是什么人?师妹,你仅听一面之词就要定窈儿的罪,是不是太武断了点?”   颜婵:“我不是……”   “够了。”   凌寒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好。   见颜婵始终护着师昭,他垂眼,冷峻的目光扫过柔弱可怜的师昭,不由得嗤笑一声:“虽说这丫头也是我带回来的,若非是当初窈儿求我一起带上她,以她的根骨,又有什么资格在灵墟宗待到今日?”   “说句不该说的,就算窈儿怀疑她又如何?”   颜婵一怔。   师窈沉默不语,看着凌寒的目光中却有些感激。   而师昭。   她紧紧抿起唇,心底翻搅一片。   凭什么?   凭什么她害人会被严惩,而姐姐做错事却只会被轻飘飘揭过去?   凭什么她活该被怀疑?   长老就什么都说了算吗?她就注定被针对了不能还手吗?   师昭耳内嗡嗡一片。   她缓缓放开抓着颜婵的手。   她不得不示弱,此刻吸了吸鼻子,低头道:“长老教训的是。”   算她有眼力见。   凌寒冷哼一声,“事情就到此为止,日后若让我再看见你不敬你姐姐——”   他话尽于此。   师昭低着头,一言不发。   “窈儿,随我过来。”   凌寒说着,转身跨出屋子。   师窈低头跟了上去。   众人见事情结束,都陆续离去,连颜婵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安抚地拍了拍对师昭的肩,转身出去。   只有师昭还低头站在原地。   少女萧瑟的身影立在幽暗的屋子里,凌冽得像冬日里的风。   -   后来几日,师昭都安静地呆在屋子里。   她原以为,有了颜婵做靠山,至少她的日子会好很多。   但现实给了她狠狠一巴掌。   女主的光环,不是她一个恶毒女配可以轻易撼动的。   她的敌人,也绝不是师窈,而是师窈身后庞大的靠山。   从灵墟宗的执法长老,到四海八荒的无数大能,将来都是师窈的伙伴。   他们都不会放过她。   除了早课,师昭连续五日不出门,全然不管外界的人又如何议论她。   她不知道外面已经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她只是坐在漆黑的小竹屋里,盯着木桌上的剑穗,属于魔神的剑穗。   黑暗寂静的屋子里,镌刻着上古咒文的玉坠发着幽蓝色的光。   颜婵不能帮到她,因为颜婵不够强。   可是,巫羲呢?   谁杀得了巫羲?   师昭又打了一桶水来。   她耐心地清洗每一寸肌肤,将长发洗得乌黑蓬软,采了鲜花磨成粉,将全身弄得香香的,将床底下悄悄藏着的脂粉掏出来,抹在白嫩的肌肤上。   原本她就长得好看。   只要稍稍打扮一下,她就能更美。   做好这一切,师昭坐在镜子前,打量着自己。   原本她的肤色比较苍白,极易显得可怜,但难免小家子气,抹上极淡的脂粉之后,便犹如含苞待放的花。   娇媚,漂亮,贵气。   少女打小出入宫廷,本就仪态极好,直肩薄背,细长的天鹅端庄高雅。   十八九岁的年纪正好。   师昭满意地抿了抿唇。   她拿起桌面上的剑穗,把它悬挂在腰间,起身走出屋子。   离宗门大比只剩下一个月,如今许多弟子都忙于练剑,四处都能看到大家忙碌的身影,而越是这样沉重压抑的氛围,美貌如画的师昭便更加引人注目。   “刚才过去的妹妹是谁?”   “那不是师昭吗?你不认识了?”   “不是,我怎么感觉她变漂亮了?但是具体哪里变好看,又说不上来……”   “……”   一路上碰到的几个弟子,都小声讨论着。   师昭还碰上了之前对她冷嘲热讽的顾让,对方看见她也是一愣,还没酝酿好情绪继续找茬,就闻到风中一丝奇异的淡香。   好香。   这是师昭的香气?   顾让一愣,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就这么让师昭从他面前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等顾让回过神来,师昭已经不见了。   一扭头,却看到身后几个表情各异的小跟班。   “师、师兄,你刚才盯着师昭的眼神……”   其中一个小跟班有些八卦地试探道:“你该不会……看上师昭了吧?”   他?看上师昭?   看上那个虚有其表的废物?   顾让勃然大怒,一剑拍了过去,“滚!”   “老子瞎了才会看上她!”   别人在讨论什么,师昭都不知道。   但在外面晃了一圈,通过众人的表情,她能清晰地确认自己此刻的吸引力。   这就够了。   师昭来到颜婵长老的住所,等着跟着颜婵长老一起前往万星阁。   万星阁乃是灵墟宗放置魂灯的场所,里面非但有弟子魂灯,亦有几位师祖大能的魂灯,故而戒备极为森严,但由于燃放的魂灯过多,每日都有死伤的弟子,也是最易产生煞气的场所。   师昭废了很大的功夫,才说服颜婵带着她来万星阁帮忙打理魂灯。   这是她观察了整个灵墟宗之后,目前她所能找到的,最可能吸引魔神且能进去的场所。   接下来,她只有等待。   赌一把。   赌巫羲会不会来找她。   不过让师昭有点沮丧的是,就算她拿了剑穗留下肚兜,这位魔神大人都一直晾着她,这说明她真对他的吸引力真的很一般。   连着七日,他都没有出现。   ——魔神大人很忙吗?   师昭擦亮最后几盏魂灯,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   她百无聊赖地在万星阁中乱晃。   万星阁足足有十二层,除了供奉魂灯之外,还有几个时常被法阵封闭的地方,她不能跨入一步。   师昭晃着晃着,发现其中一间屋子打开了。   咦?   难道里面有人?   师昭悄悄进去看了看,正要出来,忽然听到逐渐走近的脚步声。   不好。   师昭赶紧藏入屏风后的角落,屏息凝神。   “你不是接近了那魔头?为什么他灭朝华宫时没有提前报信?”   一道略有些耳熟的声音传入耳中。   师昭停住。   这声音……是清言的师尊文慈真人?   师昭悄悄探头。   她发现文慈真人迅速关上门,抬手在空中施法召出一面水镜,水镜中映入一个身穿黑袍的影子。   那黑袍人像是受了重伤,声音带着些微的嘶哑,“我……我不知道,近日魔神重掌魔域,我按照你的吩咐冒充了一个魔修,好不容易能接近他一点,谁知道他让那一批魔兵成了活祭,把他们全都献祭了……”   黑袍人连说话的声音都在抖,仿佛回忆起极其可怕的事。   “要、要不是我当时察觉到不对,提前跑了,此刻我已经是幽月山的邪灵了……”   “那个疯子!他根本不用魔兵去攻打朝华宫,他连魔修都不信任!他用的是邪灵!所有邪灵一夜之内冲入朝华宫,将掌门和所有的弟子全都撕碎了……”   师昭听得咂舌。   朝华宫被灭了?   那可是修仙界前十的大宗门,有足足三个合体期修士坐镇。   居然一夜之间就没了?   怪不得这几日连颜婵长老都变得沉默了许多,全宗上下气氛出奇得压抑。   这换谁都得慌。   师昭轻轻拨弄了一下腰侧悬挂的剑穗。   她漫不经心地想:原来魔神大人把她忘了,是因为在折腾别人呀……   她正想得出神,忽然腰侧的玉坠开始颤动,散发出刺目的幽光。   这是……   师昭瞪大眼睛。   “那边怎么好像有光?”   文慈真人突然往这边走来。   糟糕。   师昭慌忙去捂腰侧剑穗。   她的手慢了一步。   眼看着她即将抓住剑穗,虚空中突然出现一只溢着黑气的手,轻而易举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这手……   手指细长,冷白如玉。   师昭瞪大眼睛。   冰冷的触感划过她的耳廓,激起一阵战栗。   “我来还肚兜了。”   作者有话说:   男主的第三次出场!   魔神大人并不是只会被动的傻白甜,他学习能力很强很强。   只不过——   已经彻底被教歪了。   【PS:由于原男主名和某个地名撞了,为了避免更多的读者出戏,所以把男主的名字改成“巫羲”啦。】 第12章   日光无法穿透万星阁内的结界,万星阁内冷寂昏暗。   窗边只放着一盏琉璃灯,暖光追逐着摇晃的人影,逐步往屏风处逼近,广袖掠起的纱帐遮蔽了师昭的视线。   她什么也看不到。   触觉便变得极为敏锐。   背后幽冷刺骨。   是巫羲。   方才他们口中屠了一个门派的魔头。   此时此刻,就冷不丁出现在她身后。   师昭被迫卡在角落,侧脸贴着那面描金山水屏风,进退两难。   “谁在那?”   屏风后的人影急速逼近。   师昭想动一下。   至少稍微偏一下身子,别被发现。   可她只是轻微地一动胳膊,左手臂便被往上反剪起来,被一缕极细的黑色魔气锁在了右侧的屏风上。   师昭:“……”   这是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   所幸她的身体够柔软,才不至于被活活拧成麻花。   耳边那声音虽好听极了,却透着森森阴气,“让他发现你。”   命令的口吻。   什么?   师昭一惊,怀疑自己听错了。   可身后那鬼魅般的黑袍青年不再说话,悠闲地欣赏着她的殊死抵抗。   他命令她现在就暴露自己。   否则,他会亲手将她丢出去。   师昭唇色发白,贴着屏风的额角渗出冷汗。   耳畔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那身影出现在视线中的刹那,师昭一咬牙,不管不顾地叫出声:“我在这——”   她用了很大的声音,细听还带着破碎哭腔。   可那人影在屏风侧边一晃,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又若无其事地折返回去。   “看来是我听错了。”   文慈真人松了口气,重新回到水镜前。   “……”   没有事。   师昭紧绷着身子,浑身陡然泄力,手脚发软。   她不明白巫羲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因为她擅自拿走他的剑穗,过于逾距大胆,所以给一个教训?   还是说,他怀疑她?   “魔神大人……”   她轻声叫身后的青年。   声音才软软叫出来,还未来得及像从前那样撒娇,身子又紧张地一绷。   因为不远处的文慈真人还在说话,并且对她进行了点名道姓——   “朝华宫并没有镇魂石,按照之前那外门弟子师昭的说法,那魔头应该先冲着镇魂石来才对。”   这是她撒的谎。   她为了让宗主相信她,根据原书内容信口胡诌的话。   现在,却被巫羲听了个明明白白。   “最会撒谎的丫头。”   巫羲清冽的嗓音贴着她。   一只手按向她的后颈。   师昭的脸贴着屏风,痛得脚趾紧绷,呼吸一时断绝。   在她以为要被活活掐死之时,巫羲松开手。   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里。   “永远忠于本尊,是你说的。”   “让本尊听听,你背叛了多少誓言。”   不远处的对话还在继续。   ——“那镇魂石毕竟是万年前的祭坛碎片,我原以为那魔头并不知其中秘密,但师昭既说他已开始研究法阵,看来他知道的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多。”   巫羲笑了。   “镇魂石里的法阵?”   师昭身子一颤。   握着她后颈的指尖往下轻轻一滑,淡青色的布料向两侧崩裂,露出极薄的里衣。   指尖又一划。   里衣崩裂。   之前两次“练习”,让他的动作变得十分娴熟,指尖悠闲得像剥蛋壳。   一块一块的蛋壳剥开。   每剥一下,便能感觉到少女抖一下。   光滑的肌肤在暗室里莹莹生辉。   她今日穿的是淡青色的肚兜,漂亮的蝴蝶骨上,那道活结犹如振翅欲飞的蝶。   魔神冷淡地俯视着她。   其实他不是一个冷淡的人。   第一次姑且是意外,但尝到趣味之后,第二次便不再是意外。   但是欲念于他,和这如烟云般的三界一样,可随时玩弄鼓掌,亦可弃如敝履。   无甚可惜。   ——“会不会是那个叫师昭的弟子撒谎?”   ——“不会,她若信口胡诌,又怎知那是阵法是金色的?”   巫羲淡淡重复:“金色法阵?”   师昭觉得这样下去必然完蛋,挣扎着想起身解释,却感觉身前一松。   糟糕。   师昭又趴了回去。   巫羲掷开肚兜,竹叶绣纹在脚底化为灰烬。   “本尊小看了你。”   她知道的真多。   也许一开始,破解封印放他现世,就是一场有所求的阴谋。   巫羲憎恶被索取。   他活了很久,久到他自己都记不住时间,但最后的一万零五百一十天,每一天却铭心刻骨,因为那是一个高贵不可侵犯的天神被踩入泥泞里的故事。   他的每一部分,都被索取来滋养万物。   不过现在。   他有点体会到索取他人的快乐了。   索取什么呢……   “你看起来很紧张。”   巫羲对她做下判断。   师昭咬着下唇不吭声,睫毛上沾着水珠。   ——索取她有趣的反应。   魔神断开她手腕上的魔气,将她翻了过来,背脊贴着屏风,正面对着他。   锦绣纱绸纷纷落了一地。   魔神眼睫一垂,看到起伏的柔软之中,细笔朱砂绘制的图腾。   上古文字极其晦涩难写,至今失传已久,只余极少几个存在于修仙界的图谱之中,而形状最为诡秘的“巫”字图案,是镌刻在万年前封神祭坛上的……   ……属于他的图腾。   师昭确定他沉默了一秒。   对于如何取悦一个上万岁的魔神,她这段时间花了很多功夫,想了很多办法,最终却想起幼时听母亲曾说过的一句话——   “想要讨好一个人,不是看他喜欢什么、拥有什么,而是看他失去过什么。”   “失去过的东西,才最令人心动。”   这一刻,师昭无比确定。   她安全了。   -   师昭自诩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她不会轻易心动。   她口中的“喜欢”“想念”“忠诚”,全都是她为了得到一切的花言巧语。   可是她又十分清楚自己喜欢巫羲身上的一点。   那就是——他的强大。   她真喜欢他的强大。   为了得到她喜欢的强大,她什么都愿意。   “我当然忠于魔神大人。”   她都快把屏风捂热了,文慈真人的说话声被她无视了个彻底。   只要确定眼前的人对她没用杀意,她就变得放肆而大胆。   之前对她不屑一顾的文慈真人,估计万万想不到会被一介外门弟子如此踩在头上羞辱,关键是他自己甚至不知道自己被践踏羞辱了。   外门弟子师昭笑靥如花。   她抓着巫羲冰凉的指尖,按在那个“巫”字上。   “您怀疑我的忠诚。”   她轻轻说:“不妨将这幅画,永远留在这里。”   朱砂涂抹的画被汗一浸就模糊了。   但是被指尖一划过去,新鲜的血迹比朱砂更为鲜艳夺目。   师昭知道巫羲还不喜欢她。   他对她的目的实在是太明确了,魔剑会因为好用被他留在身边,她会因为“好玩”被他留着小命,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她觉得她需要扭转一下他的印象。   至少从“好玩的玩具”,变成“我的玩具”。   毕竟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是有领地意识的,有趣的东西可以随时扔掉,可是自己的东西,就算再破旧无趣,都不容许他人染指分毫。   掌心的手指渐渐变得有力。   师昭仰着细颈,痛得额角都是冷汗,唇角却是得逞的灿烂笑容。   许久,她把双臂挂在青年颈间,在他耳侧说:“我们换个地方吧。”   巫羲浓密的乌睫垂落。   他欣赏着属于他的娇躯,眼底渐渐染上悦色。   “好。”   腾起的黑雾裹紧了两人。   万星阁四周严密的防御犹如虚设。   煞气从魂灯之中穿过,掠过巡逻弟子的身侧,引起一片恐慌。   “谁?!”   “刚刚那是什么?”   “难道是魔?快去看看魂灯!”   原来元婴期的巡逻弟子,也能被逗得跟无头苍蝇一样乱蹿。   真有趣。师昭开心地笑。   巫羲带着她穿梭得极快,他的神识覆盖很广,能瞬间找到合适的地方。   很快,师昭便被他带入一间布置极为简单雅致的房间中。   师昭躺倒在床上,抱住冰冷的魔神。   “魔神大人,我喜欢您。”   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   是说给他听,也说给自己听。   她的脑海中遽然涌起很多画面。   她被人欺辱,被刺了一剑,被迫验身,被凌寒训斥。   她受够了。   她的目光透过巫羲,看着床顶淡青色的帷幔。   屋内的紫金熏炉里腾着袅袅的白檀香。   说不清是熏香热的,还是心热。   等等。   这香气,似乎哪里闻过……   师昭还没来得及疑惑,忽然听到又脚步声渐渐逼近。   有人轻轻敲了敲门。   “启禀宗主。”   那是执法长老凌寒的声音,语气十分恭敬:“属下前来汇报本月门中弟子奖惩情况。”   师昭:“?”   她身下该不会是……   宗主的床?!   作者有话说:   昭昭:您可真会找地方啊。   乱闯别人的房间可不是个好习惯~   写着写着突然想开男A女O文了 第13章   师昭一个激灵。   饶是她历经过许多刺激场面,也绝对想不到会跑到宗主的床上来。   而且外面还有个人在敲门。   那人还是她最讨厌的人之一——凌寒长老。   她抓着巫羲的手紧了紧,努力往巫羲怀里蜷去,一边抬眸警惕地望向屋外。   “砰砰砰。”   “砰砰砰。”   “宗主,您在里面吗?属下有事禀报。”   巫羲皱了眉。   这黑发青年遽然抬起眼睑,俊美的眉眼被霜雪遮蔽,暗金色的眸底逐渐染上一层冰冷戾色。   他抬起黑气缭绕的手指,对准那门的方向。   正要直接杀了门外那人,一只软软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巫羲垂眼。   他冷冷注视着怀中的少女。   “何事?”   魔神大人语气很不耐。   只要被那束傲慢冷漠的目光注视着,便会感觉到极为沉重的威压,师昭却迎着他的目光,将小脸贴向他的胸膛,像是害怕般地蜷缩起来。   她嗓音委屈:“我认识外面那个人,他是灵墟宗的执法长老凌寒。”   “几日前,他因为我姐姐而警告威胁我。”   师昭很记仇。   她只要一闭上眼,就能想起那天,他站在所有人的面前,说“以她的根骨,又有什么资格在灵墟宗待到今日?”   她讨厌这个人,她不要他好过。   师昭小声道:“明明是我姐姐主动害我,我不过自卫罢了,他却说我活该被欺负,还说以后再出现在他眼前,他就会……让我生不如死。”   “如果不是有他在背后撑腰,我也不会被那么多人欺负。”   她承认,自己睚眦必报,小肚鸡肠。   “我觉得就这样杀了他太便宜了。”   她眸底含着水光抬头,“您帮我出出气好不好?”   师昭的举止神态像一只猫儿,在外头受了委屈之后朝主人奶声奶气地撒娇。   巫羲:“你想如何。”   师昭的眸子一亮。   “让我想想!”   她开心极了,抱着巫羲蹭了蹭,想了想道:“他总是羞辱我是废材,既然他最看中的是根骨和修为,不如……”   “让他也变成废材!”   她磨着后牙槽,小表情蔫坏蔫坏,“我倒要看看,等他自己成了自己最看不起的废物,他还怎么羞辱别人!”   巫羲看着她,沉吟了一下。   “好。”   他不介意为自己的小东西出出气。   不过一介蝼蚁。   巫羲抬手,掌心登时出现了一只极小的邪虫。   “此物能吞食真元气海,令常人修为缩减,逐步蚕食灵根。”   师昭好奇地凑到他的掌边观察,兴奋地看着那小虫子扇动着翅膀,嗡嗡朝着门外飞去。   很快,外面的敲门声停了。   “宗主既然不在,我还是改日再来罢。”   凌寒一边喃喃着,一边挠着莫名开始痒的脖子,慢慢走远了。   -   宗主的床实在令人膈应,且巫羲不喜熏香,所以等凌寒走后,师昭便哄着魔神大人去了她自己的住处。   就是又破又小。   华贵孤傲的青年垂袖而立,显得格格不入。   他凝眉环顾。   简陋的竹屋,破了个洞的窗户,吱呀作响的大门,处处都写满了清苦。   甚至……   连床都是木板搭起来的。   这显然是做不了的。   巫羲的目光落在了身侧的方桌上。   师昭:“……”   师昭瞪大了眼睛。   然后她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位魔神大人,把她抱上了桌面。   他的目的性真的很强。   甚至可以不与她交流,直奔主题。   躺倒桌面上的那一刻,师昭甚至有些茫然有些崩溃地想,她是不是一开始的做法不太对,让一个无情无欲的魔神体会到了新奇的乐趣,毫无缓冲,简单粗暴。   以致于他现在只是在单纯地取乐。   而且还举一反三……   师昭只觉脊骨要被钉死在桌面上,轻轻抽着气,眼睛里都是水光。   身边的青年似乎不太满意这桌子,意念微动,召出了那泛着蓝色幽光的魔剑。   那魔剑似乎认识她。   一看见她便嗡嗡乱颤,师昭腰侧的剑穗与之共鸣。   “破妄。”   魔神冷淡地叫了它一声。   魔剑破妄突然被点名,剑身吓得一抖,偃旗息鼓。   巫羲拿起这把魔剑,另一只手抬起桌角,然后弯腰。   ——拿它垫了桌角。   破妄:“……”   师昭:“……”   虽然剑没有表情,但是师昭觉得它委屈得快哭了。   一看就不是一把得宠的剑。   师昭觉得有些好笑,她见过太多修剑的同门爱剑如命,甚至为了养剑而倾家荡产,就算是化神期的宗主,都是出了名的剑痴。   谁又能想象,能吞天蚀日的上古魔剑破妄——   继肚兜事件后,再次对一个炼气期弟子产生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   事后师昭在衣柜里拿了件和之前一模一样的衣裳。   还好她也想到了衣服被撕烂的可能性,多准备了一套的衣服,现在正好换上,求巫羲把她送回万星阁。   毕竟一个大活人突然消失,她不好解释。   巫羲将她带回了万星阁隐蔽的角落,临别之时,师昭踮起脚尖,在这青年的唇角落下一吻。   “谢谢您,魔神大人。”   巫羲垂袖站着。   凛冽的寒风透过窗子,在阁楼中穿梭,鼓起漆黑而华美的广袖,满身孤寂,如暗夜中走出的修罗。   他垂着鸦羽般的睫毛,指尖触上有些湿热的唇角。   ……又亲?   他问:“还要来一遍?”   师昭:“什么?”   “亲吻。”他冷淡陈述:“不是代表你想与本尊交.欢?”   师昭:“?”   原来他是这样理解的吗?   不过想想也是,初见她就亲了他,然后就发生了那样的事,他的确容易理解错误。   看来他学歪不是一星半点啊。   “才不是。”师昭笑着露出一对梨涡,轻轻道:“这只代表,我很喜欢您。”   喜欢?   巫羲知道凡人会有“喜欢”的感情。   不过。   他冷漠道:“本尊不需要你喜欢。”   “但你若背叛本尊,本尊会亲手剥了你的皮,将你变成邪灵,永生永世生不如死。”   巫羲一向冷血,只是好看的皮囊太过蛊人,让人忘记他是谁。   师昭眨了眨眼睛。   她好像并不介意,笑着说:“好啊。”   “您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颜婵的呼唤的声音:“师昭,师昭?”   长老叫她了。   师昭像是故意的一般,又踮起脚尖,飞快地在巫羲唇角再亲了一次,正要转身离去,腰肢忽然一紧。   “哎——”   她只来得及低呼一声。   冰冷的手掌贴上她的小腹,汹涌的灵力像海浪一般,直接将她的理智冲上了顶端。   师昭瞪大了眼睛。   她只觉丹田滚烫,体内像是被点燃了一把火,每一滴血液都在叫嚣沸腾。   一片混沌中,耳侧那道声音说:“赏你的。”   话音一落,周身的感觉如潮水般褪去。   那人消失不见了。   师昭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是、这是……   突破了?!   她炼气中期了?   这个意识让她脑内思绪“轰”地炸开,震得她魂飞魄散。   她在炼气初期呆了几十年。   前世几十年,今生六年,她想尽无数办法,都无法突破所谓的“机制”。   她以为自己永远都无法突破了。   原来她是可以突破的,是可以变强的,只要有魔神帮她,只要不是她自己努力就可以……   原来真是这样。   师昭垂着头,低低地笑出声来。   真好。   她好开心。   浑身上下的血液好像被点燃了,师昭扶着墙壁站了起来,眼睛里熠熠生光。   “师昭?师昭?”   “这孩子……突然上哪去了,怎么这么不省心。”   师昭扬声道:“长老我在这儿!”   她提起裙摆,脚步轻快地往前奔去,穿过重重隔间,扑到了颜婵的怀里。   “长老!”   颜婵看着朝自己奔来的小姑娘,笑着接住她,数落道:“你这丫头,在万星阁还到处乱跑,也不怕闯祸。方才有几个弟子说感觉到了煞气,我正担心你会不会遇到危险——”   话说了一半,颜婵忽然察觉到了什么,惊讶道:“你这是……突破了?”   “对!”   师昭仰着小脸笑得灿烂,“我方才寻了个地方练功,不曾想突然突破了,所以才高兴得忘了形。”   “好、好,突破了更好。”   颜婵欣慰地看着她,说道:“既然到了炼气中期,实力便又上了一阶,眼看宗门大比还有一个月,这几日你要好好练剑,争取一举成为内门弟子。”   师昭重重点头:“我听长老的!”   作者有话说:   现在。   魔神大人:本尊不需要你喜欢。   以后。   疯批巫羲:只要你爱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第14章   巫羲站在浓黑的雾气之中。   他垂着睫毛,半张脸敛在阴影里,垂落到腰际的乌发无声拂动。   暗金色的瞳孔注视着眼前的一幕。   因为突破而狂喜的少女,欢快地扑入女子怀里,笑容灵动娇俏。   “真是令人感动的一幕啊。”   空气忽然发生细微的波动,虚空陡然出现一道漆黑的缝隙,向两侧撕裂成一人大小。   浑身溢满魔气的男子缓缓从缝隙中走出,走到巫羲的身后。   他狞笑着嘲讽道:“真想狠狠地打碎这一幕呢。”   巫羲冷淡瞥了他一眼。   那男子一凛,低头跪在巫羲脚边,惶恐道:“属下惶恐。”   此刻若有修真界大乘期以上的修士在场,便会极其惊骇地发现,这个单膝跪地的男子,正是如今魔域的魔皇殷离。   大乘期魔修殷离。   离渡劫期只差一步之遥,曾一夜之间屠灭三大仙宗、七百年前搅得天下大乱的殷离。   不过,再强大的魔修,遇到降世的魔神,都会自觉拱手献上魔皇之位。   但他现在还是魔皇。   因为巫羲对执掌魔族毫无兴致。   殷离的额头贴着冰冷的地板,匍匐在万星阁的地面上。   “启禀神尊,幽月山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巫羲转身从殷离身边走过,半透明的玄衣穿透殷离的手背,散发着极淡的威压。他步履极其优雅地穿过那黑色的裂隙,像是上古神祗在云端闲庭信步,顷刻间便来到了幽月山的入口。   通天的长阶穿透煞气,直抵群山之巅处伫立的魔宫。   巫羲拾级而上。   半透明的躯体逐渐变成实体,他慢慢欣赏着长阶两侧零零落落的骸骨。   若是有普通人在场,便会被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这些骸骨,没有一具是完整的。   它们被切割成六块,切面极其平整,有的是躯干,有的是头颅,有的是胳膊,被极细的丝线串接在一起,如同染血的珠帘,随风沙沙而动。   ——像是一场盛大而诡异的上古仪式。   巫羲近乎享受般地端详着这血淋淋的画面,时不时抬手,虚虚抓起其中几块端详。   然后,冷冷抛下手中的东西。   不满意。   全都不满意。   垂头跟在后面的殷离,看着骨碌碌滚到脚边的头颅,低声道:“请神尊再给属下一些时间,属下定会寻到最像神尊的躯体,让您重获肉身。”   殷离知道魔神如今最想要什么。   万年尚未入魔的大祭司巫羲,本是天地间最强大的神,降下法旨庇佑苍生,却被挖出神骨,活生生分尸成了六块。   人们为了防止他复活,甚至将他的躯体分散在不同的地方,封印在镇魂石下。   背叛之恨,分尸之痛,永世难忘。   万年前的幽月山乃是天地距离最近的地方,是至灵至纯之处,万年后漫山遍野的煞气,俱是魔神因愤怒而产生的怨气。   殷离想灭了正道,他知道只有魔神才能做到。   但巫羲孤傲冷漠,目空一切,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即使是魔修也照杀不误,为了取得信任,殷离决定举全魔域之力帮魔神收集骸骨,重塑躯体。   蕴含有神力的镇魂石是灵体的克星,巫羲再强大,只要他一日没有肉身,都会在没有煞气的地方处处受制。   那些正道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即使魔神现世,只要他们手上还有镇魂石,就还有殊死一搏的余地。   殷离垂头思索着,低着头缓缓道:“黑蛟已将逃离的朝华宫宫主擒获,神尊可是现在要审问?”   “审。”   巫羲走入魔宫,坐上最高处的王座。   殷离拍了拍手,很快就有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被黑蛟押了上来,狠狠丢在大殿中央,那人惊骇欲绝地望着上方尊贵冷漠的青年,失声惊叫道:“魔、魔神……”   巫羲问:“摧毁镇魂石之法是什么?”   他直接开口,从不废话,那人恐惧地颤抖着,却迟迟不回答,身后的黑蛟手起刀落,直接砍下那人一条手臂。   “啊——”撕心裂肺的惨叫回荡在宫殿中。   黑蛟冷冷道:“神尊大人问话,不回答便是不敬,我看你有几条胳膊能砍。”   那人痛得满是冷汗,倒在地上不断地抽搐,四肢扭曲得像蠕动的虫子,巫羲的眸底却毫无波澜,又问了一遍:“摧毁镇魂石之法是什么?”   “……”   “啊!”   那人只要不说,黑蛟便会一直砍到他只剩头颅,魂魄也别想解脱。   但是正道修士,修为愈高者道心越为坚定,仅仅肉/身之痛无法让其完全屈服,殷离主动上前献策,将朝华宫宫主带去了幽月山最地心的深渊,不到三个时辰,殷离便折返禀报道:“启禀神尊,他招了。”   “说。”   “镇魂石之中的法阵应承天道规则,唯有被所有仙门承认的正道修士方可接近。”   殷离没想到镇魂石居然这么难对付,心下涌起惊涛骇浪,低声道:“三界之中只有九颗镇魂石,而其中六颗用以封印……您的肉身,剩下三颗分散于四海八荒。几千年前各大仙宗之间便有个心照不宣的规矩——无论是谁手持镇魂石,都不可声张,旁人亦不可过问。”   所以,剩下三颗镇魂石的下落,就连朝华宫宫主都不知道。   巫羲握着紫金扶手的手指渐渐用力,眸底煞气翻腾。   他们真是好样的。   万年来世代传承,只为了将他永远封在地底。   殷离顶着头顶的压力,又道:“但毁灭镇魂石之法……说难不难,说简单却又不简单。”   “须有接掌天道法印的正道尊者,亲手以上古炉鼎焚毁镇魂石。”   -   师昭突破之后,便开始专心准备随之要来的宗门大比。   一把剑,一个月,一个奇迹。   她真的能进内门吗?   师昭试着去灵气更充裕的地方修炼,试试看能不能突破炼气后期,发现完全不可能。   机制还在。   废材永远不可能通过努力变强。   不过,练剑法倒是不妨碍,师昭每日都缠着颜婵,求让她多指点自己几招,每日早课时分的剑招让许多弟子频频侧目。   “她这招是什么?难不成是颜婵长老教她的?”有人好奇。   “我怎么知道,要不你去问问?”   “要去你去,我我、我之前和师昭有点不太愉快……”那弟子明显心虚,低声嘀咕道:“之前我帮着顾师兄捉弄过她一次,说不定她还记仇呢。”   “……”   那几个弟子眼巴巴瞅着,互相推攘起来。   无数复杂的目光凝聚在了师昭身上,或嫉妒、或羡慕、或不屑,师昭却一点都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相反,那些人注视着她却不敢上前的样子,让她感到很享受。   是的,非常享受。   从前都是她暗中羡慕着别人,想上前询问他们,却不敢上前。   因为只要她靠近,他们就会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如今竟也轮到他们了。   这还仅仅只因为她有了颜婵撑腰,便足以让这些弟子收敛,如果她更强呢?如果她背后的靠山更强大呢?   他们会用畏惧的眼神看着她吗?会跪在她脚下求她吗?   师昭只要想想,心底便弥漫着诡异的兴奋。   连练剑都变得格外拼命。   颜婵长老同时执掌内门外门,师昭出入她住处的那几日,也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姐姐师窈,以及师窈身边的几位师兄。   其中有一位是蔺扬。   宗主唯一的弟子,年纪轻轻已达金丹期。   师昭记得在《问道》中,蔺扬会在后来晋升成为宗主的亲传弟子,继而成为灵墟宗新任宗主。   但在继任宗主之位没有多久,蔺扬便在一场战斗中死于魔皇殷离之手,时逢灵墟宗群龙无首之际,师窈挺身而出挑起重担,将即将被魔族覆灭的灵墟宗守了下来,并用计杀死当时已至渡劫期的殷离。   没想到这么快,姐姐就认识了蔺扬。   师昭站在颜婵身后,暗中观察着被众人围住的师窈。姐姐性格开朗大气,无论何时都能吸引更多的人成为她的朋友,不像她,脸上写着“恶毒女配”四个字。   不过……师昭注意到来自师窈身边嫌恶的目光,故意傲慢地抬了抬下巴。   ——她就喜欢看他们讨厌她又铲除不了她的样子。   气死他们。   来啊,来啊,来打她啊!   师昭保持着那副小人得志的做派,还故意溜达了几圈,明显听到了几声来自不同人的冷哼,她又搂着身边颜婵撒娇道:“长老,你再指点我几招好不好呀……”   周围几个弟子:“???”   过分了!公然开小灶!   颜婵看出身边这丫头是在故意气人,心下只觉好笑,等其他弟子走了,才抬手捏了捏这丫头的脸蛋,无奈道:“你跟他们赌气干什么?到时候被欺负了又来哭。”   “我才不怕。”   师昭蹭了蹭颜婵,理所当然道:“因为我有长老疼呀……”   颜婵知道这丫头有些耍小脾气,不过谁叫她小嘴够甜,颜婵被她哄得直笑,倒也完全没计较这点儿小事。   等到和颜婵说笑之后,师昭便寻了个借口从后门离开,暗中沿着小路往凌寒长老的离炎殿的方向走去。   她藏在暗处,看着师窈频频出入离炎殿。   少女的面上满是焦急,显然是为了时羽而求见凌寒长老。   “师窈师妹,你还是别来了。”   一位白衣执法弟子忍不住劝道:“这几日长老不知为何,脾气变得比从前还……”他欲言又止,叹了口气道:“你再求见也没有结果,长老近日不见人。况且时羽之事是宗主亲定,他勾结魔族,陷害同门,罪无可恕,三日之后便要行刑。”   师窈问道:“他定的……是什么罪?”   那弟子道:“死罪。”   师窈身子晃了晃,脸色苍白,难以置信:“怎么会……”   那弟子看她这样在意,于心不忍,想了想道:“本来勾结魔族,只需废除修为赶出宗门,任其自生自灭即可,但他陷害师昭,罪加一等,师昭于神骨之上立功,宗主不得不给她一个交代。”   “如今想让他逃过一死,只有师昭亲自出来求情,否则这应该……”   可是师昭怎么会求情呢?   她那日要和时羽你死我活,所有人都看见了,就算师窈是师昭的亲姐姐,也不可能说动师昭放过时羽。   师窈失魂落魄地从离炎殿的大门走出来,外门等着她的蔺扬上前问道:“怎么样?”   师窈摇了摇头。   她的目光透过蔺扬,对上一边满头银发的俊美少年。   这少年,正是元婴期的南海龙族南奕。   上次师窈送给师昭的混元丹,便出自南奕之手。   南奕抿唇看着师窈,看到少女这几日奔波明显消瘦的小脸,心底有些憋闷难受。   他知道,他的窈儿不会冷眼看着朋友去死。   这也是一直以来,窈儿最吸引他的地方。   乐观豁达,坚毅勇敢,重情重义。   他从未见过如此明媚而洒脱的小姑娘。   如今她却被旁人欺负,瘦了这么多。   可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吗?   他一身元婴期修为,却只能看着心爱的女子默默隐忍痛苦?   若是这样,他又有什么资格喜欢窈儿?   南奕的右手捏得咯咯作响。   “窈儿。”   这银发少年忽然上前,抬手按着少女的肩,低头道:“别担心,我有办法。”   师窈疑惑抬头:“南奕?你想做什么?”   少年微笑不语。   他垂下眼帘,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既然师昭不愿意求情,那他便逼她求情。   看她到底是要别人的命,还是要自己的命。   作者有话说:   南奕:我来抓人了。   师昭:first blood! 第15章   师昭从申时走出颜婵洞府开始,就感觉到了不对。   她停下来,目光扫过四周。   不对劲。   很不对劲。   周围分明草木茂盛,一般会有不少飞鸟仙鹤出没,引起树木沙沙声,伴随着几声清越的长啼。   如今虽有其他弟子在路上来来往往,但四周太安静了。   安静得就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飞禽走兽等灵物对危险的感知,都比正常人要灵敏得多,灵墟宗修为高的弟子长老们时常给仙鹤投食,不足以让它们如此警惕反常,那便唯有——   并非灵墟宗弟子,又自带杀意的强者。   但又绝不是最强的那种,至少是化神期以下,能让灵物感知到存在的人。   是谁?   又是冲谁来的?   师昭微微闭目,放开神识。   这几日她已勉强学会如何用神识去感知周围,虽然用的极为笨拙,但不妨碍她捕捉到更多从前不曾留意的细枝末节。   树欲静而风不止。   风在流动,远方有飞鸟往外扑腾。   侧后方的草木动了一下。   师昭垂眸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将手往后挪,摸到背上冰凉的铁剑剑柄。   “刺啦”一声,滑出剑鞘一寸,流光乍泄。   就在现在!   师昭一抽剑身,凛凛寒光划过眸底,手腕一转剑身,刹那间掀起一道清透凌厉的剑气,朝身后削去。   “啊!”   “啊啊啊啊啊!”   “……”   几道惨叫声同时响起。   师昭:???   这里藏着几个人?   紧接着,师昭就看到好几个弟子连滚带爬从草丛里滚了出来,顶着满头碎叶残枝,衣衫凌乱,一脸心虚的狼狈。   还有一个刚刚爬起来就觉得头顶凉飕飕的,抬手一摸只摸到半秃的脑袋,崩溃地惨嚎道:“啊啊啊啊我的头发!我的头发怎么没了!”   师昭:“……”   削秃对方的始作俑者师昭默默扭过头。   这一扭头,就发现另一边出现了一道熟悉的少年身影。   师昭身子瞬间紧绷。   那是个衣着华丽的黄衣少年。   束着高高的马尾,生着一双明媚张扬的桃花眼,一边走一边踢着石子,步态吊儿郎当。   顾让。   混世魔王顾让。   上次师昭被押去司律堂,也是他一路刁难嘲讽。   虽说他远不如时羽过分,但师昭也讨厌他,因为此人非常之傲慢嚣张,单名一个贱字。   贱,非常贱。   路过的狗都要被他踹一脚那种。   作为修仙世家顾氏一族唯一的小少爷,顾让打小就是玩着各种法宝仙器长大,无论是身份地位天赋,都不是其他弟子能比的。   平时在外门,就有无数弟子想巴结他,都被他刁难得够呛。   师昭从前也是骄纵大小姐,非常理解这种谁都看不上的二世祖作风,这种仙二代她惹不起,平时看见他都是绕着走。   但是躲不开。   因为顾让喜欢做的事,就是惹哭她。   师昭不哭他绝不罢手。   他一出现,方才那几个狼狈的小弟子连忙蹿到了少年身后,唯唯诺诺地低着头。   “师、师兄……”   少年一顿,扭头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一群没用的蠢货。”   那群弟子被骂的一抖,战战兢兢地低着头。   师昭双手握剑,冷眼看着他们。   顾让对上她警惕的目光,抬手烦躁地抓抓脑袋。   烦。   烦烦烦。   他为什么要和师昭闹得那么僵?   他之前到底是哪根筋不对,才一天到晚只知道欺负师昭,就想看她哭得跺脚求饶的样子?   以致于在师昭发起死斗,又因为神骨立功之后,他刚对她有了一点点改观,想要和师昭和解一点,却发现自己和她的关系已到不可转圜的地步。   其实师昭也没有那么差劲。   长得是一等一的漂亮,虽然性格差点,可她够果敢。   顾让越想越觉得师昭其实还不错,这几天一直在思考怎么面对师昭,想找她见一面,但师昭每天都黏在颜婵长老身边,几乎不给见面的机会。   实在不得法,顾让才让身边这几个弟子跟踪她,看她平时在干什么,有没有什么能和解的办法。   谁知道……   顾让越想越火大,狠狠踹了身边弟子的屁股一脚,踹得对方“嗷”的一声惨叫,含泪捂住屁股。   “还在这碍眼,给小爷滚!”   那群弟子犹如惊弓之鸟,赶紧四散离去。   四下只有师昭和顾让二人。   这少年被盯得浑身别扭,面色有些不太自在,迟疑着措辞:“刚才是个误会,我不是故意让他们——”   师昭扭头就走。   这一转身,耳畔又传来极细的风声。   不对。   那种感觉还在。   身后,顾让的嗓音不渐渐带火,冷声道:“师昭,给点面子行不行?”   师昭脚步停下。   顾让咧嘴一笑,上前去拉她,“这就对了——”   “了”字还没落下,一股冰冷的杀气朝顾让后心袭来。   顾让背脊一绷。   师昭早有准备,猛地推开他,身子侧向一滚,长发擦着一道浑厚的风刃而过,险险割下几缕发丝。   唰唰唰。   身后三棵巨树轰然倒下。   顾让此刻才反应过来,扭头看了看那树,又看向那风刃的,浑身一绷:“我去这修为!下这么大血本,难道这是来刺杀小爷的——”   话音未落,四面又是七八道风刃。   无形的威压涤荡在空气中。   元婴期?!   元婴期的刺客?!   顾让浑身的汗毛一根根炸开,心道他是独生子啊,又没兄弟争家产的,到底是哪个天杀的要针对他?!   顾让紧张地望着四周,这少年平时再嚣张,此刻也慌成了狗,“等等等等!阁下收了对方多少灵石买我的命,我愿意出双倍——”   话音刚落,手臂一痛,鲜血四溅。   还没来得及拔出的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顾让痛得摔在地上吃了一嘴泥,一边伸手捡剑,一边咬牙道:“操,情况不妙,师昭你快——”   一扭头,师昭早已跑了老远。   顾让:???   好家伙,师昭居然丢他一个人送死!   顾让这下顾不得捡剑了,拔腿就去追师昭。   师昭一边独自狼狈地去躲杀招,一边还远远听到他在喊:“你休想丢下老子自己跑——”   师昭:……   对方只杀她,他还追过来送死?   她觉得这人有病。   顾让一边拼命狂奔,一边觉得自己跑得很快,身后的风刃居然没有追上来,等他好不容易追上师昭,忽然又感觉到一道浑厚的杀意擦着他耳朵边呼啸而过,精准地绕过他打中了师昭。   师昭狠狠砸在了巨石上,呕出一口血。   顾让:“?”   这少年忽然反应过来,“这、这是你的仇人?!”不是来找他的?   师昭没有回答。   她捂着胸口,痛得牙齿打颤,鲜血沿着嘴角淅沥而下,清透的瞳孔反射着一道凛然清绝的身影。   就在顾让后上方,一个银发少年凌空而立。   月白锦衣,寒剑凝光,华美的龙纹迎风招展。   南海龙族。   姐姐身边的南奕。   南奕缓缓落地,提着剑一步步走近了她。   师昭眼前出现一双黑靴。   其中一只缓缓抬起,勾起她的下巴。   这是一个很屈辱的姿势。   被冷汗浸湿的碎发贴在额角,精致小脸即使苍白如纸,也透着近乎脆弱的美感。   他用这种近乎侮辱的姿态,嫌恶地看着师昭这张楚楚可怜的脸,“真恶心的一张脸。”   “就是这张会骗人的脸,才害得窈儿因为你受了那么多委屈。”   ……窈儿?师窈?   一边的顾让好像明白了点什么,表情复杂。   被迫仰着脖颈的师昭,抬手抹去唇角的血,盯着他:“姐姐要你来的?”   “是我自己。”南奕冷声嘲讽道:“你还不配让窈儿记恨。”   哦。   那就是他自己来送死了。   师昭的手指缓缓下挪,触碰到腰侧的剑穗。   魔神在剑穗上留了法咒。   只要触碰到她的血……   “我给你两个选择。”   南奕冷眼欣赏着师昭狼狈的样子,说:“一是去为时羽求情,放过他一命,二是——”   他的剑指着师昭的眉心,再近一寸就会杀了她。   “死、在、这、里。”   顾让一惊,猛地扭头看向师昭。   ……却看见少女倔强的侧脸,含恨的黑眸。   顾让心里五味杂陈。   他现在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再次亲眼看着师昭被欺负,看着南奕这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忽然心惊地意识到了什么。   这不就是之前的自己?   他以前这是这副姿态,俯视着跌坐在地的少女。   只不过没有拿剑指着她,但却看着她哭,看着她低着头发抖。   顾让自诩不是个心软的人。   但是一次次目睹这样浑身是血却仍要反抗的师昭,就算是他,也觉得心底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师昭。”   顾让表情复杂,缓缓开口道:“性命重要,你还是答应他吧。”   凭什么?   她死也不会答应。   师昭握紧剑穗,咬着牙不吭声。   被草木荫蔽的角落里,一团黑气渐渐凝聚成形。   巫羲凝视着她。   魔神的身后,魔皇殷离小心翼翼道:“这个正道丫头身上有您的烙印,莫不是您想让她担起销毁镇魂石的大任?”   巫羲说:“不够。”   他慢慢上前。   华美玄衣拂过之处,黑雾自地底蔓延。   而那前方,举着剑的银发少年倏然定住,站在一边的顾让身子一晃,晕了过去。   苍白的手指抚去少女唇角的血。   巫羲低头,黑发垂落在她的脸侧,问她:“被人捏住生死的感觉怎么样?”   师昭的杏眸漾着水光,眉尾低落地往下垂着,引诱旁人为之沉沦。   她缩起细弱的肩,伸手去抱巫羲。   却被无形的气流挡住。   无法触碰到他。   师昭嗓音委屈,“他们要杀我。”   ——你替我杀了他。   她的眼睛里藏着睚眦必报的坏,坏得显而易见,却不够坏。   小女孩和别人相处的不好,起了恶念很正常,可是她不知道……   “因为你不够坏,没有坏到让他们害怕你。”   魔神冰冷的嗓音近乎蛊惑。   像从地狱里阴森森爬出来的厉鬼,纠缠着她,挤压着她狂颤的心脏。   她瞪大眼睛,有些无措,有些疑惑。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个。   “用哭泣来栽赃陷害,或是取悦本尊。”   金色的瞳孔倒映着她娇美的小脸,洞悉了她的一切。   巫羲说:“哪日本尊腻了,就挖了你这双眼睛。”   师昭一颤。   她咬唇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惊惧而惶惑的光。   “最拙劣的手段只能用一遍。”   “人会因为痛苦而恐惧,只有让他们痛苦至极,他们才会记得你。”   魔神用指尖控制南奕手中的剑。   “握紧它。”   师昭伸手握紧南奕的剑。   她站起来,剑锋对准南奕,有些犹豫,手在狂颤。   这像是一场考验。   魔神的声音还在耳边引诱她:“听话的孩子,本尊便赏你突破炼气后期。”   师昭挪动剑锋,对准南奕的心脏。   方才还口口声声要杀她的人,此刻浑身无法动弹,只能用恐惧的目光瞪着她,像是死不瞑目的厉鬼……   “嗤。”   剑锋刺入心脏。   她不想被杀,那她只能杀他!   他活该!   心脏里的血液开始回流,师昭的手变得有力,望着南奕的眼里冷光凝聚。   与此同时,大股大股的灵力涌入身体,涤荡着她的识海,伴随着四肢百骸的暖意。   师昭终于成功扑入巫羲的怀中。   她将小脸埋入黑发青年的胸口,肩膀在抖,像是第一次亲自动手而无法接受,巫羲冰冷的手掌托起她的下巴,却看她蠢蠢欲动的眼睛。   看来她比他想象的要坏得多。   “只要您愿意帮我。”   少女仰头凝视着他,一字一顿:“我会一步步往上爬,直到——”   “——成为修仙界最至高无上之人。”   -   顾让昏迷醒来时,发现自己还在躺在原地。   “我怎么晕了……”   少年下意识抬手去捂晕乎乎的脑袋,手中却多了一把满是血的剑。   南奕的剑。   “哐当。”   顾让吓得把剑丢开。   少年脸色惨白,像是想起了什么,惊惧的目光沿着身边的血迹,缓缓往前,看到侧对着他坐在地上的少女,以及她面前那……被开膛破肚的巨大白龙。   少女缓缓扭过头。   她的脸上满是溅起的血沫,那张被他认为是楚楚可怜的小脸,却扬起冷酷的笑容。   顾让惊惧地望着她。   他甚至怀疑这是一场噩梦,噩梦里的师昭是会吃人的怪物,那么漂亮,却又那么狠毒。   “听着。”   少女冷幽幽的眼睛和他对视,“杀他你也有份,你和我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你要是敢背叛我,这条龙——”   “就是你的下场。”   作者有话说:   只能说,女主不杀无辜的人。   但是男女主是妥妥的反派,都是为了自己而活的。 第16章   日光下移,昏黄的暖光打在少女染血的侧脸上,那双不带感情的黑眸,却让顾让感觉到不寒而栗。   这是师昭。   之前被他欺负过的师昭。   顾让瞪大眼睛看着她,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冲向头顶,忘记动弹。   她缓缓起身。   干净洁白的衣裙被泥土弄脏,又被鲜血染红,血液渗入泥土里,被她践踏在脚下。   她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   微微弯腰,那双漂亮的眼睛和他挨得极近。   “我说的话,你懂了吗?”她问。   不听话,她也杀了他。   顾让的双手撑在身后,惊骇欲绝地望着她,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杀了他?”   “他要杀我。”   “所以你就把他开膛破肚?!”   顾让第一次看到有人如此狠却如此轻描淡写,饶是他自小见过无数血腥场面,都绝对想不到她一个柔弱的小姑娘,居然能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而且这可是元婴期的修士!   她到底是怎么杀的?   顾让无法理解,可他隐隐想明白了一点——师昭一定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所以她才这么有恃无恐!   无数复杂的情绪在心里翻滚,这少年喉结动了动,低声道:“他不是灵墟宗弟子,你就算杀了他也未及死罪,要是现在主动自首……”   师昭低头看着他。   许久,她笑了。   “天真。”   她拾起地上的剑,重新放到顾让的手里,后者又是一抖,听到她在他耳边轻轻道:“我可没让你上我这条船,是你自己非要凑过来的,你以为……你还能回头么?”   不能回头。   魔神的话仿佛又响彻在耳畔。   ——“因为你不够坏,没有坏到让他们害怕你。”   因为他们不怕她,所以才敢害她。   那她首先要做的,就是要让眼前这个来自顾氏一族的小少爷,怕她。   恐惧是最好驾驭人的办法。   比如巫羲,就这样让他们害怕。   师昭勾了勾唇角。   她直起腰,侧身看向那条残破的龙尸。   白龙的身上全都是宝。   “现在这条龙,我交给你处置,你可以随便拿走它身上的任何东西,但是他尸体需要你处理。”   “你要是敢拒绝,我就先一刀刀把它割了。”   “再一刀刀割了你。”   少年僵在地上。   许久,他在她目光下缓缓起身,机械地用剑刺入白龙的身体。   ……   那一日,对顾让来说,是一场恐惧的噩梦。   顾让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受她的威胁。   以他的身份、地位、修为,他为什么会受师昭的威胁?!   可是他无比笃定,如果他不听她的,她真的能用杀死这条龙的手段,将他也杀了。   师昭是个狠毒的女人。   她的可怜都是装的。   做完一切之后,片刻前还不可一世的黄衣少年,已经是有些失神地站在树下。   他看着眼前朝他抿唇浅笑的少女。   这是师昭第一次真心实意地朝他笑,笑得那么灿烂,那么漂亮。   她说:“接下来,你再为我做一件事。”   -   凌寒长老忽然觉得有些热。   他此刻轻袍缓带,正安然端坐在离炎殿的长案前,眼前的玉盏内水液晃动,盈满一室清光。   他对面坐的是文慈真人。   文慈手中正拿着一份文书,语气沉凝道:“昨日,前来投奔我派的朝华宫弟子,山门外发现了朝华宫宫主,他双臂尽失,道心被挖,精神亦是失常,不能听懂人言。”   “宗主与我商议之后,决定近期加强护山大阵,封闭山门,禁止众弟子下山。”   窗子被风吹得一开一阖,穿堂风撩拨珠帘纱帐,掠起的冷风却吹不散满身燥热。   凌寒重重放下杯盏。   玉盏与桌面撞击,发出沉闷的响动。   “师弟这是怎么了?”对面的文慈真人察觉到对方的气息波动,抬眼看向他。   凌寒刚刚放开的指尖又下意识缩紧,不自在地捏紧杯盏,抬眼淡笑道:“没什么,只是一想到那幽月山的魔头,便不由得忧心,难免烦躁了些。”   说完,仰头喝完一杯。   清凉的液体沿着喉间流入,驱散了些许燥热。   文慈真人不疑有他,又缓缓道:“加强护山大阵之事颇为艰难,我今日来此,主要是想问师弟是否有空,我上次在幽月山受伤尚未痊愈,修为衰退,师弟与我同在化神期,不如代我去加固大阵。”   凌寒干咳一声,不假思索道:“近来宗门内事务繁多,我只怕——”   文慈微微一笑,打断他道:“师弟不必担心此事,我已与颜婵师妹说了,她近来无事,正好能替你掌管诸事。”   文慈真人说着,看他脸色不对,又皱眉道:“师弟是不愿意么?”   凌寒不自在地笑道:“怎么会?能为宗门出力,是我的职责。”   可是一边说,心跳又快了些。   凌寒藏在案底的手抓着衣摆,让清风鼓起袖口,但那股燥热感越密密麻麻,越来越浓。   这是怎么回事?   凌寒暗暗聚气,强行运功。   体内真元一转,好不容易汇聚成一团浑厚之气,又顷刻间散开。   聚不上。   还是无法聚气。   整整三天,已经三天了!   打从那日从宗主那回来之后,他便觉得自己的灵力犹如泄了气,在飞快流逝,无论如何拼命运功,却只能让灵力流逝得更快。   凌寒用喝茶掩饰有些难看的脸色,心底纷乱如麻。   憋了许久,又试探地问道:“敢问师兄,这加固护山大阵之事安排在几时?”   文慈笑道:“择日不如撞日,那便今日吧。”   今日?   今日!!!!   凌寒握着玉盏的手一抖,险些洒了一身。   “师弟今日是有事吗?”   “没、没有。”   男人淡淡一笑,拂袖起身,说道:“既然如此,师兄容我先去换身衣物,便随师兄一起前去神兽峰罢。”   文慈颔首,凌寒拂袖转身,走入内阁。   刚刚踏入内阁,男人便身子一晃,用力撑住一边的墙壁,捂着心口不断地喘气。   因为难受,凌寒浑身冒着热汗,手在剧烈打颤,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慌乱地扑到一边的木架上,焦急地拿出锦盒中的瓷瓶,倒出八颗药囫囵着咽下。   这灵药是他近来从山下求得的,是唯一能暂时补充灵力的药,但是每次吃了之后都会有些燥热不适,事后灵力流失得更快。   但他管不了这么多了!   他不能被发现!   一旦去了神兽峰,他必然会暴露!   凌寒服下药,才感觉方才流失的灵力渐渐回来了。   就在此时,外面有弟子入内道:“启禀长老,师窈求见。”   师窈又来了。   想必又是为了时羽的事。   若是在平时,凌寒倒是愿意多见见她,此刻却极为不耐地冷声道:“让她走,本长老没功夫见她。”   那弟子见他面色极黑,连忙惶恐退下。   凌寒站在原地,深吸几口气,让自己看起来稍稍正常了些,才更衣出去,笑得一派清风霁月,“师兄,我好了。”   “那便出发罢。”   文慈真人召出坐骑,与凌寒一道飞去神兽峰。   加固大阵之事顺利进行。   凌寒夜里回到离炎殿时,脚步却极为虚浮,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那药本该一天只吃一颗。   为了不被师兄宗主们看出来,他才不得已吃了八颗。   修为散去的事暂时遮掩住了,可他此刻体内真元逆流,灵力犹如流泻的江海往外奔涌,如何堵都堵不住。   “长老。”   凌寒正要闭关之时,又有弟子来报:“师昭求见。”   “不——”凌寒正要拒绝,忽然一滞,“师昭?她来做什么?”   那弟子表情诡异,“她说……是来为时羽求情。”   那弟子也觉得离谱。   师昭为时羽求情?扯呢吧?   可是外面的的确确就是师昭啊!   虽然师昭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可怜,像是被胁迫而来,但她明明白白说了,自己今夜一定要求凌寒赦免时羽的死罪。   “……”凌寒的表情也扭曲了一下,本想说不见,但一想到师昭这种碍事的麻烦精,他说不见绝对立刻闹到颜婵或是宗主那去了,又强压着脾气道:“让她进来。”   那弟子出去通传,很快,师昭便走了进来。   “弟子见过长老。”   师昭进来弯腰行礼,低声道:“弟子今日是来替时羽师兄求情的。”   已经入春,师昭今日穿了一身淡青色的纱裙。   纱裙勾勒窈窕身段,乌黑长发以木钗轻挽,软软地流泻在肩颈上,衬得雪颈如白瓷。   凌寒喉咙滚了一下,莫名更觉得燥热。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语气不耐,“你给时羽求情?”   这一开口,嗓音竟是有些低哑。   凌寒一怔。   师昭唇角轻弯。   她缓缓抬头,在夜明珠的映照下,那双眼睛亮得令人心底酥软。   像是全然没发现凌寒的异样,师昭用极慢的语速,轻轻软软道:“是……弟子思来想去,忽然觉得时羽师兄其实也不坏,那日他与我有些误会,发起死斗是我在先,好歹同门一场,就算他有罪,那也罪不至死。只是弟子近日才想通,弟子实在是心里有愧疚,一想起来就……”   她说了一大堆,凌寒却全程不受控地看着那饱满水润的唇。   他心跳骤快。   心底那股邪火横冲直撞。   他一怔之后又有些恼火,他居然对这丫头有了感觉?!   他抓紧衣袍,强压着心口的火意,打断她:“所以你想为时羽减罪?”   “是……”   师昭怯怯地抬头,像是被他这不耐烦的语气给吓到了。   小姑娘的眼尾翘得勾人。   师昭就这样盯着他,眼睛越来越明亮。   她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   原来高高在上的凌寒长老,也会因为修为倒退而慌乱成这样。   他不是很目中无人吗?   他不是口口声声说她不配留在藏云宗吗?   原来他也会怕啊。   师昭近乎欣赏地看着面前男人的丑态。   本来她不想为时羽求情的。   但既然姐姐那么锲而不舍,那么多人都因此而要害她,甚至连颜婵长老,都因为她被凌寒甩了脸色。   那她就遂了他们的心意,亲自过来求情吧。   ——“顾让,你帮我将把此药送到他的面前,不要让他怀疑,只说是能短期补充灵力的药。”   ——“此外,我还要在这里多加一味药。”   师昭忽然往前凑近一步。   然后她突然拼命地尖叫出声,在庭院外所有执法弟子都听到叫声同时赶来之际,捂着唇难以置信道:“长老,您要对弟子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不是春/药,女主不会把自己置于危险中的。   搞一点点事业,很快继续甜甜! 第17章   离炎殿发生的事,很快便传开了。   当夜被惊动的,除了离炎殿值守的执法弟子,在离炎殿附近徘徊的师窈和顾让,还有灵墟宗的议事殿。   彼时宗主正在与其他长老商议如何对付魔族。   大家听到消息,几乎是一起去了离炎殿。   离炎殿中,躲在颜婵怀里的少女正在瑟瑟发抖。   她露出那双可怜又惊慌的眼睛,细肩轻颤,害怕地指着面前的男子:“长老,长老你方才为何突然对我动手动脚……”   凌寒正面色铁青地撑着桌面。   他的衣衫也有些凌乱,浑身上下却是难掩的燥热,强忍着周围人的目光,指着她怒声道:“师昭!若不是你今夜主动来找我——”   师昭被他吼得细肩一颤。   她弱弱道:“可是……我只是想为时羽求情啊,我什么都没做,明明是你突然伸手扯我衣裳,还要抱我……当时守门的师兄们都可以证明……”   “你给我闭嘴!”   凌寒暴跳如雷。   师昭赶紧埋下头,紧紧抱住颜婵,像是迫于长老的威慑而不敢求助的弱势女子。   落在其他人眼里,便更显得凌寒心里有鬼。   否则他不会恼羞成怒。   但在场的长老修为最低也是元婴期,自然也看出凌寒的不对劲。   他的呼吸过于紊乱急促了。   像是中了什么药。   慕白泽皱眉,以眼神示意身后的医修白梧长老。   白梧领命上前,直接道:“得罪了。”说着,直接对凌寒抬手结印,一道极淡的蓝光缓缓将凌寒罩住。   须臾,白梧脸色复杂地对宗主抬手:“回宗主,是很大剂量的……回春丹。”   “什么?”   “回春丹?!”   “我去这……   几道议论声紧接着响起,凌寒的身子一晃,表情变得极其难以置信,“这不、不可能!”   “我没有吃这种药!”   他好端端的怎么可能吃回春丹?   凌寒慌乱地想要解释,可他张了张口,却发现周围众人的看着他的眼神都变得……极为诡异。   过量回春丹?   怪不得他看起来面色潮红,气息混乱……   在场众人的表情精彩纷呈,尤其是那些执法弟子,内心的八卦之心简直难以言表。   没想到啊没想到,平时他们只见过凌寒长老不近人情的样子,谁能想到,看着冷酷无情的凌寒长老居然鸡儿不行?这得是有多阳.痿,才能被逼到吃这么多回春丹啊。   怪不得长老一直脾气不好。   雄风不振,难免暴躁了点儿自卑了点儿……大家都能理解。   一时间,大家望着他的眼神又惨了点儿怜悯。   凌寒气得额角突突地跳,指骨攥得咯咯作响,看着师昭的眼角泛红,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   就是她!   大晚上的来找他,刚刚突然凑得那么近,才害得他一时失控!   凌寒胸口剧烈起伏,又看向一边没说话的慕白泽,急急道:“宗主明鉴!我好端端的怎么可能吃那种药……一定是白梧诊错了!”   天下第一医修白梧面无表情:“你先低头看看。”   白梧不说还好,这一说,众人的目光不由得往下……停留在那宽大衣摆里隐约的弧度……   哇。   药效还没过?   众人心里感慨:这回春丹的效果真持久啊。   不知道是哪个牌子的回春丹。   场面忽然诡异地安静。   凌寒脸色铁青,下意识伸手去捂裆,手一伸又觉得显得他更猥.琐了,咬着牙后退一步,气得简直要脑袋冒烟。   他“我”了半晌,都没“我”出个所以然来,想说他是因为那补充修为的药才会如此,可他咬着牙,迟迟无法将自己修为衰退之事说出口。   他不能让他们知道真相。   一旦他被人发现变弱了,今后还如何立足……   他咬紧牙关,只好看向慕白泽,“宗主——”   慕白泽太阳穴突突地跳:“还不住嘴!”   叫他也没用。   吃回春丹又不犯门规,谁管你那里行不行。   慕白泽大晚上的跑来看了一场好戏,还是长老丢人现眼欺负弟子的闹剧,此刻面色阴得要滴水,一个眼神都懒得甩给他。   “身为长老却行为不端,颜面丢尽,我看你还是好好反省一段时日罢!”   慕白泽盛怒之下,甩袖离去。   周围的弟子连忙向四周退开,其他长老表情诡异,欲言又止,终究只是默默扭过头,以免被人看出自己在憋笑,而后也跟在慕白泽身后离开。   师昭全程只安静地缩在颜婵怀里,直到跟着颜婵离开,她都没有抬头。   ——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   “如果凌寒说出真相,有宗主亲自调查,顺藤摸瓜之下,我未必不会暴露。”   简陋的小竹屋内,屋外风雨飘摇,屋内静谧得只剩下少女的呼吸声。   师昭晃着双腿坐在桌上,含笑望着眼前的青年。   “可是……”   她嗓音一转,语气得意而轻蔑,语气万分笃定:“我知道他不会说的。”   凌寒看不起废物,他害怕成为连自己都看不起的人。   这比杀了他还要让他难受。   她娇咛,扬起小脸。   被汗沾湿的发紧贴额角,氤氲水眸一眨不眨,凝视着上方冷睨着她的青年,“魔神大人,昭儿让您满意吗?”   不知她说的是此刻,还是她陷害凌寒的行径。   这是一朵有毒的玫瑰。   可是再狠毒,在他的面前,她都这么乖巧。   巫羲垂落长睫。   他略微指导,她便能学得如此之快,可见她是个合适的人选。   可是再狠毒,在他的面前,她都这么乖巧。   像只邀功求夸奖的小猫儿。   巫羲垂落长睫。   他幽深的眸光,沿着少女汗津津的额角,落到那绽放的图腾之上,用力揉散图腾,她又在他怀里蜷曲起来。   “唔,痛……”   可就算痛,她也不去拦他。   这黑发青年微微俯身,沉沉地笑了,“满意。”   “尽是些小聪明。”   她得到夸奖,眸子骤然发亮,笑出一对尖尖的虎牙,端得漂亮又乖巧,他又捏着她的下巴,淡淡问:“修为融合得如何?”   她炼气后期已至瓶颈,全是他赐予的修为。   只是巫羲的灵力带有浑然天成的神力,比一般的修为蛮横许多,这样的灵力融合到自己的丹田内,势必会需要一段时间,师昭接受得太过频繁,也许身体会吃不消。   她已经很努力地吸收了。   不过,偶尔还是会有些不适,譬如头晕,头疼。   可是这些相对于变强来说,简直不值一提,师昭笑吟吟:“我觉得很好。”   “魔神大人什么时候能让我筑基,我便更开心了。”   青年俯视着得寸进尺的少女,面色半是玩味,“你倒是知道偷懒。”   师昭笑:“有您在,所谓的努力与天才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才不羡慕姐姐了。   姐姐是天才,是女主,是气运之子。   可是她没有魔神大人呀。   师昭悄悄凑得巫羲更近一点,闻着他身上极淡的冷香,忽然听到外面响起魔皇殷离的声音:“启禀神尊,您离开幽月山不宜过久,该回去了。”   ……外面是谁呀?   这么扫兴。   师昭不满地抿了抿唇,隔着那扇门,仿佛要瞪死外头的殷离,身边的青年抽身离开,正要拂袖离去,看到她这一身狼藉微微顿了一下。   念在她近来有功的份上……   他沉吟着,手臂忽然穿过师昭的膝弯。   师昭突然被他拦腰抱起,惊讶地瞪大眼睛,仰头看着巫羲流畅的下颌线,直到身体落在坚硬的木板床上时,她还有点懵懵地瞅着他。   他还不走。   靠得这么近,难道还要说什么?   “不尽兴。”   巫羲在她疑惑又期待的眼神中,淡淡道:“下回你来幽月山。”说完身影化为一团雾气,消失不见。   师昭:“???”   两个时辰……还不尽兴吗?   -   翌日天亮,便是时羽行刑之日。   前一夜凌寒长老闹出了丑闻,行刑当日,前来观刑的弟子犹在悄悄地讨论此事,凌寒自知身为长老威望全失,一时之间留在离火殿闭关,于是主持行刑之事,便交给了颜婵长老。   颜婵长老立在空中,俯视着跪在高台上的时羽。   原本不可一世的内门弟子,如今被铁链五花大绑,奄奄一息地跪在高台中央,昔日的骄傲放纵不再,长发凌乱得犹如乞丐。   铁钩穿透了他的肩胛骨,满身的血迹惨不忍睹。   私通魔族的弟子,必遭同道唾弃。   师昭笑吟吟地站在一边旁观,她身边站着一袭黄衣的顾让,顾让身后又跟着那些他平日里的小跟班。   “当初他抢我灵素花,便该知道,欠人的总是要还的。”   师昭打量着高台上的时羽,突然扭头朝顾让粲然一笑,“你说是不是?”   她这话像是意有所指。   少年的面色有些苍白,望着她的瞳仁里泛着破碎的光,“师昭我——”   师昭却朝他一耸肩。   不等他说完,又转过头去。   这一转头,目光又迅速捕捉到一抹熟悉的少女侧影,是师窈。   姐姐来观刑了呢。   师昭笑着走过去,迎着那少女冷峻而漠然的目光,一步步靠近。   “姐姐!”   师窈表情僵硬地扭过头:“我没什么话和你说的。”   师昭叹了口气,自顾自地道:“要不是姐姐这么想救他,屡次三番地去求凌寒长老,妹妹我看了心疼,昨晚才不会去求情。”   她有些遗憾地说:“我很想和姐姐重归于好,可是现在看起来,姐姐还是不喜欢我啊。”   毕竟,她的靠山凌寒昨晚成了笑柄。   姐姐又要怪她了吧。   人和人的关系本有亲疏,亲姐妹的感情与信任,却连陌生人都不如。这一点师昭已经伤心过了,她不会再难过了。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高台之上,颜婵已拿出了审判卷轴。   淡金色的文字在空中结成三行,颜婵淡淡念出审判——   “内门弟子时羽,勾结魔族,叛离宗门,戕害同门,念弟子师昭求情,特免其死罪,特此废除修为,剔除灵根,赶出灵墟宗,从今以后不得踏入灵墟宗一步!”   “行刑!”   伴随着一声令下,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四周。   “啊啊啊啊——”   “我没有害师昭,都是师昭那个贱人!都是她陷害我——”   “师昭!你害我如此!我一定要杀了你——”   高台上的人还在意识不清地挣扎诅咒,颜婵甩袖冷笑:“到了这个地步,却还不知悔改!”   师窈死死地盯着高台上痛苦不堪的时羽,听着耳边的嘶喊,紧紧抿着唇,眸底如霜,握剑的手不由得攥得死紧。   “你满意了罢。”   师窈冷冷地瞥了师昭一眼,转身离去。   师昭看着师窈冷峻的背影,唇角的笑容渐渐凉了下来。   姐姐凭什么怪她?   那天如果不是姐姐想要灵素花,时羽会那样对她吗?   师昭自认为,没有因此而怪姐姐,已是她重活一世最大的长进,可她凭什么又怪她反击?   只是一朵灵素花而已。   在他们眼里,她连一朵花都不如。   师昭也扫了兴致,转身离去。   等她回到住处,又坐下来盘膝练功,清心诀流转四肢百骸,稍许烦乱的心情才平复下来。   这一练功,又到了晚上。   按照昨夜巫羲说的话,她今夜就要去幽月山,在他身边呆上无人打搅的一整夜。   师昭推开门,看到前来接她的魔修黑蛟。   “该走了。”   黑蛟站在黑暗中,眯眸打量着眼前的少女,越想越不明白,为什么上次进献神骨之后,魔神竟和这正道丫头藕断丝连了起来。   说没有奇奇怪怪的关系,他都不太信了。   强忍住古怪的想法,黑蛟化为原形让师昭骑在他的身上,带着她凌空飞起。   有修为强大的魔修亲自护送,加之剑穗护身,幽月山的煞气丝毫不会伤害师昭,顷刻间便来到了幽月山入口。   寒风扑面而来,月色如银辉,落下满身清寒。   “穿过这些花,神尊大人在尽头等你。”黑蛟落地化为人形,低声提醒她。   师昭点头,转身的刹那却怔住了。   ——她看到了满满一山的灵素花。   作者有话说:   巫羲:别人抢你一朵,我便送你一座山。 第18章   夜风穿梭而过,漫山遍野的灵素花随风轻曳,结成起伏的巨大浪潮,将她浑身的血液推向顶端。   心底像是有什么“砰”的一声炸开,震得她半晌回不过神来。   灵素花。   一座山的灵素花。   她曾克服对邪灵的恐惧、历经重重困难而寻得的一朵花,被人夺走让她痛苦的一朵花,最终却在她触手可及的距离。   只要她伸手,便能拥抱一整片花海。   师昭攥紧裙摆。   身子微颤,唇瓣轻轻抿起。   黑蛟往前走了几步,感觉到师昭没有跟上来,一回头却发现少女静静地望着那些花,月光下的那双眼睛里,似乎闪烁着什么奇异的水光。   “怎么了?”   “没什么。”师昭眨了眨水亮的眸子,抬手揉了揉眼睛,笑道:“只是突然觉得,原来被视为幽冥死地的幽月山,竟然可以这么美。”   真好看啊。   师昭伸手去触碰那些花。   ……就像触及了她上辈子渴求的一切。   所有她喜欢的东西,她都从未得到过,久而久之,她都忘记了自己原来可以……得到这一切。   师昭摘了一朵握在手心,滚烫的血液渐渐冷了下来,她抬头道:“我们走吧。”   她跟着黑蛟,一步步在花海中穿梭,散发着淡蓝色的幽光邪灵在花间穿梭,明明是极其恐怖恶心的东西,在黑夜里却像无数纷飞的萤火虫。   是地狱,亦是美梦一场。   师昭越靠近幽月山的最中心处,越能看到更多的邪灵。   四周逐渐变得阴冷无比,阴风擦着颈后而过,地底不断地涌出浓黑的煞气,像汩汩冒着热气的滚烫岩浆。   师昭走到最高处,却发现再也没有路可走,一低头却看到下方被凿开的无底深渊,浮动的巨石牵动着手臂粗的铁链,只露出一抹若隐若现的淡金色光芒。   ……是这里吗?   师昭握紧护身的剑穗,想了想,御剑往下飞去。   这下面简直是无底洞。   师昭逐渐感觉到有些吃力,但巫羲在剑穗下留下的法咒立刻散发出金光,护送到她达到了底部。   下方是一个很小的洞窟。   四周是散落的铁链碎片,最中心的玉台上似乎放置着一具尸体。   师昭好奇地走近。   靠近一看,才发现这具尸体四肢修长,身量匀称,乍一看还有点熟悉感,虽说身材极好,但有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师昭又细细观察了一遍。   她遽然一惊,整个人后退了一步。   ——这尸体的每一个关节都是被切割开的,还是由不同人的肢体拼凑成的!   她瞪大眼睛,终于明白那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这具尸体的身形,和巫羲几乎一模一样!   “像么?”   一道冰冷的嗓音,冷不丁从她耳侧响起。   师昭猛地回头。   黑发青年的身体几近透明,那张清隽孤寒的脸,在这洞窟中几乎看不见。   师昭一怔,魔神的身形忽然在她眼前消散成无数光点,“巫——”她下意识去叫他的名字,却看见那些光点穿透她的身体,朝玉台上的尸体疯狂涌去。   师昭眼睁睁看着那尸体动了。   那陌生的头颅抬了起来,死灰般的瞳仁睁开,散开的关节被强行衔接起来,每一寸骨骼都随着它的坐起而发出清脆的响动。   像死人诈尸,恶鬼显灵。   这是一个极为诡异的场面。   那尸体的行动从僵直到流畅,然后慢慢走下了玉台,赤/裸的身体上,起伏的肌肉散发着死人般的苍白,看着诡异又骇人。   师昭暗暗吸了一口冷气。   “魔、魔神大人?”   她莫名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看着那“尸体”朝自己一步步走来,背脊下意识紧紧绷起。   它、它不会要碰她吧?   师昭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本尊拼凑许久,只有这具勉强合身。”   师昭很快就被抓住手腕,对方的力量很大,将她轻而易举地逮住,熟悉的嗓音却让她如堕冰窖,“只是不知用起来如何。”   师昭:???   师昭看着那双灰败的眼睛里染上一层炽热,不加掩饰。   她甚至来不及呼叫。   身子便被按到了冰冷的玉台上。   师昭脑内“轰”的一声,那根弦彻底崩断了。   “我不要……”她开始拼命呼救挣扎,挽起的半侧长发散落下来,扑簌落了一肩,贴身的衣裙被半剥下来,刚刚接触到冰冷的空气,却让她挣扎得更加剧烈。   “不行!我不要这样!”   “我不要这个身体,你不能这么对我!放开我!”   她在他掌下尖声嘶叫,双腿乱蹬,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的小猫。   锋利的爪子刮着僵硬的肌肤,却因为力量的悬殊无法摆脱那方玉台,不过片刻,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里却染上了浓烈的惊慌和恐惧。   恐惧。   巫羲第一次她眼里看到恐惧。   魔神生杀予夺,掌控一切,从未有人在他眼前这么激烈地反抗过,尤其是一向顺从讨他欢心的师昭,习惯了对她予取予夺,他对她动手几乎出自下意识的举动,默认了她会听话地接受。   没想到她这么抗拒。   巫羲困惑地皱眉。   为什么要反抗?有什么好反抗的?他又不杀她,不过是由灵体换成肉身而已。   他暂时停手,按着她的手却没松开,只道:“肉身会比灵体舒服。”   他以为她是怕这个。   “不痛,你会喜欢。”   师昭听着他不带感情的语调,明明话中是安抚,她的睫毛上却全是泪,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身子剧烈地打着颤。   她看着这颗陌生头颅。   “不要……”她甚至开始恶心想吐,只顾拼命摇着头,“这是别人,这不是你……”   她可以为了取悦他而献出身体,可是她只认他。   师昭吓得魂飞天外,只是努力缩紧身子,“我不要肉身,我就要灵体!我只要灵体,除了灵体我什么都不要!不要碰我!”她不理解巫羲为什么对肉身这么执着,更不明白他为什么得到肉身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她试用。   他以为她会很开心吗?!   太恶心了,太恶心了!!!   片刻前因为灵素花而开心的师昭,此刻终于绝望地发现,眼前的魔神,根本一点点都不懂正常人的感情,他表达亲近的方式和正常人完全不一样!   正常人谁会用别人的躯体去碰自己的女人啊!   而且还是拼出来的尸体!   师昭简直要崩溃了。   她牙关咬得死紧,瞪大的眼睛布满惊慌,眼尾红得要滴血,仿佛下一刻她就会死在巫羲手上。   “……”   四周一片寂静。   巫羲微微眯眼,眸底冷光慑人。   “不要?”   握着她的后颈的手缓缓捏紧。   拒绝他的都是自寻死路。   师昭手脚冰冷,在即将被阻断呼吸的瞬间,又低泣了一声:“这是不可以替代的。”   手指停住。   他死灰的眼珠子注视着她,“什么?”   “假的就是假的,就算可以代替,那也是假的。”她咬着牙道:“如果不是完完整整的魔神大人,我宁可只要没有温度的灵体。”   巫羲问:“灵体有什么好?”   她固执道:“灵体就是好,至少这是最真实的魔神大人。”   真实吗?   可真实有什么用?   他所要的,是躯体,是力量,是活着的感觉。   巫羲捏着她的后颈的手往下一滑,从她的胸口划过,冷淡道:“忠于本尊,便要连本尊的一切,都绝对接受。”   她闭目,睫毛沾泪。   他学着活人的样子,在她耳侧吹了口冷气,“怕?”   “本尊最真实的样子,可比这个可怕多了。”   一时心下烦躁。   不知是冲她的“不忠”,还是她对他的惧怕。   他的手将她一翻,师昭仰倒在了玉台上,长发如海藻散在身后,惊惧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的眼底有碎冰般的怒意。   她不敢再挣扎,紧紧闭上眼睛,强行让自己放松下来。   可越想让自己放松,胸腔内越是泛着强烈的恶心,几欲作呕。   直到下巴被捏起,巫羲命令:“睁开眼。”   师昭被迫睁眼。   随即她就愣住了。   眼前这个人,不是那具死尸。   ……而是巫羲最本来的样子。   一道狰狞的刀伤从眉心劈下,横贯整张俊美脸庞,胸口是空荡荡的窟窿,皮肉朝外泛起,深可见骨。   像是被万刀劈死,又在已经死了的基础上,补了一刀又一刀。   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师昭愣住,眼底的惊惧渐渐褪去,可身子却有点发抖。   他掐住她的脖子,冷笑:“还不是怕。”   说什么要真实的他。   看来不过是阿谀奉承,真正见了却更怕了。   就在此时,手指却传来湿润的触感。   “……”   巫羲怔了一下,睫毛微垂。   是泪。   她哭了。   师昭低声道:“这有什么好怕的。”   什么?   巫羲眯眼俯视着她。   师昭却朝他一笑:“魔神大人,您知道吗?我曾做过一个梦。”   “梦里,我被人刺了一刀,被推下悬崖,扑上来的邪灵撕扯着我,我还意识清醒之时,就眼睁睁看着它们怎么撕下我的皮肉,拆开我的骨头,把我一点点蚕食殆尽。”   她也是死过的。   并不是只有他才这样。   一想起前世,师昭就会害怕,可是……她望着他的眼睛发亮,说:“所以,我不怕。”   “我只是……想起我那个梦……”   少女含泪笑得动人。   巫羲垂眸看着她,眸底掀起淡淡涟漪。   他虽不懂她在说什么,但的确感觉到了她的情绪。   他不明白。   不明白她的抗拒,也不明白她在哭什么。   魔神也无须明白太多,神本就不同于凡人。   但欲.望的确却消散不少,被顶撞冒犯的杀意也荡然无存。   巫羲从那躯体中出来,无数光点再次在她四周掠起,一点点凝聚成熟悉的隽秀眉眼。   高贵冷漠,不染纤尘。   师昭连忙扑过去抱紧他。   投入熟悉的怀里,她一直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眼前一阵发黑。   巫羲感觉到她的虚弱,有些烦躁地皱眉,将她打横抱起护在怀中,一脚踢开地上的零碎躯体。   走出这深渊,魔皇殷离陪笑着上前,“不知那躯体神尊可否满意……”   巫羲冷冽地盯了他一眼。   殷离的笑容僵住,正有些不知所措,听到魔神冷淡道:“日后不必再准备了。”   “什么?”   殷离一怔。   他目光一扫,看到魔神怀中虚弱发抖的小姑娘,后知后觉地猜到了什么,有些难以置信。   他废了好大的功夫拼凑来的躯体,好不容易让魔神满意,怎么会功亏一篑?   一定是这个正道丫头多嘴说了什么!   魔神的执念分明是躯体,怎么可能突然改了主意!   殷离眼底掠过一丝暴戾冷色,又赶紧追上巫羲,挡在这青年的面前跪下,急切道:“此次是属下办事不力,属下一定能找到完美契合您的身体……还请神尊息怒……”   他言辞恳切,仿佛是在为了巫羲着想。   “您若没有躯体,只要离开没有煞气之地,元神便极易受伤,还请您三思……”   怀中的少女瑟缩了一下。   巫羲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发顶,悠悠走到悬崖边,望着脚下蛰伏的幽月山,玄色的衣袍被风掠起,背影冷寂,犹如披霜带雪。   他冷笑道:“假的就是假的。”   再如何,也成不了真的。   作者有话说:   刚拿到期待已久的身体的魔神大人非常开心地拉着自己的宝贝一起分享快乐(体验),结果被一顿无情抗拒w   咱男主什么都不懂,但他会学 第19章   师昭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她只记得鼻尖清冷的灵素花香,她沉溺在青年的臂弯里,穿行在黑暗的云端,瞬息便回了温暖的床榻上。   恍惚间那人想走。   师昭被惊吓过度,此刻浑身上下晕晕乎乎的,下意识去抓他垂落的华美袖摆,手指却只触摸到冰冷的空气。   “巫羲……”   她痛苦地呢喃了一声。   青年步履一顿。   他眸子一沉,遽然回眸。   那张惊艳绝伦的脸在烛火的映照下,散发着惊心动魄的慑人冷意。   她直呼他的名讳。   神君的名讳,是不可以被匍匐于脚下的人直呼的。   尤其是低贱的凡人,他视之为蝼蚁的凡人。   魔神久久地睨着她,似乎是在思索怎么处置这个情况,可她呢喃过后,又抱着软枕蹭了蹭。   像娇滴滴的小猫。   仿佛她正趴在青年的大腿上,撒娇讨好。   “……谢谢您。”   魔神皱起的眉舒展开来。   这倒是个知道感恩的乖孩子,尽管偶尔过于放肆大胆。   他接受她的感谢。   巫羲转身,身影化为袅袅黑雾,散落在冰冷的北风中。   -   师昭翌日起床后,直接拿着剑去上早课。   她之前特意向颜婵申请过不上早课,只跟着颜婵练习剑招,但宗门大比在即,她闭门造车必然不对,需要抽空瞧一瞧其他弟子的练习情况,了解对手的实力。   这不看还好,一看便不开心了。   大家都很强。   所练的招式各有不同,威力无穷。   灵墟宗弟子在众仙门中都是数一数二的佼佼者,他们努力起来也是不要命的程度,一个个顶着至少熬了三天三夜的熊猫眼,剑招耍得那叫一个眼花缭乱。   据说剑修的实力取决于很多因素,一是佩剑,二是剑谱心法,三是修为。   而她呢?   炼气后期,没有佩剑,没有剑谱。   远远不够。   师昭越想越挫败。   她便坐在角落里盯了别人一上午,眼神幽幽的,表情脸色阴沉得要滴水了。   另一边正在练剑的顾让看得头皮发麻。   鉴于上次她给他留下的阴影,他横看竖看,都觉得师昭下一秒就要杀人埋尸了。   他便也忍不住暗中偷瞄了她一上午。   而另一边,平时跟在顾让身后的小跟班们,也暗中偷瞄着顾让。   “顾师兄这眼神哪里不对?”   “难怪这几天他和师昭相处得那么和谐,看起来有情况啊……”   “看来我们以后得对师昭客气点。”有个弟子严肃分析道:“万一一不小心得罪了未来大嫂……”   “……”   顾让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议论他的。   这小少爷做了很大的心理建设,终于鼓起勇气,在一众八卦的眼神下,走向这个蹲在角落的蛇蝎美人。   “那个,师昭……”   少年走到她身边,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执事堂?”   执事堂?   师昭抬头,眼神微动。   少年从上往下看,只觉她湿漉漉的漂亮又无辜,有些不自在地扭过头去,心里疯狂提醒自己这是个恶毒的女人,他只是在为了其他弟子的安危着想把她引开!   一边自我告诫,一边耳根泛红。   “就是接取门令的地方,能换很多灵石。”   少年望天望地就是不看她,语速极快:“灵石能买聚宝阁的秘籍,你之前炼气初期用不上,但是炼气后期要是没几个剑谱,宗门大比是别想赢了。”   “好。”   师昭想也没想,直接点头。   顾让一怔,看着少女拎着剑站起来,转身道:“带路。”   师昭之前没去过执事堂,顾让亲自给她带路,令许多弟子纷纷侧目,看到这以前势如水火的二人居然并肩而行,眼神里都写满了惊讶。   不过郎才女貌。   乍然一看,竟有几分登对。   师昭和顾让来到执事堂时,今日轮值的闻冶师兄正在颁发门令,忙得火热朝天。   对方看到顾让,十分熟稔地打招呼,“顾师弟,你来接取门令?”   说着,一扭头又看到师昭,下意识脱口而出,“师昭师妹?你也来接取门令?”   同样一句话,两个语气。   前者是“这样有钱的大少爷还赚钱干什么”,后者是“这种废物居然还能赚钱”。   师昭:“……”   看不起谁呢?   师昭默默瞅着他,不说话。   顾让一看师昭不高兴,背后就是一凉,迅速上前挡在师昭面前,挑着眼角瞥向闻冶,“啰嗦些什么,还不把门令拿出来让她选选。”   闻冶意味深长地瞥了顾让一眼,也没再多说,把满满一篮子门令放到师昭面前,“自己选一个吧。”   师昭低头挑选。   她挑挑选选很久,终于拿了一块写着“收集一百根辟雪竹奖励三百灵石”的门令,因为这是唯一一个不需要动手杀妖的。   闻冶看她选好了,表情有些微妙:“你确定选这个?”   师昭:“……”她忽然又不确定了。   可是她真的!不会!杀妖!   她会使的招式还没有妖怪多呢!   师昭在闻冶的注视下,捧着门令离开了。   接下来三日,她便明白了闻冶那微妙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那辟雪竹,根本不是竹子!而是浴桶那么粗的树!   只是它的颜色与其他树不同,枝干极其像竹子,且树叶洁白如雪,才取名为辟雪竹。   师昭挥着她的小铁剑砍了一天一夜,看着储物袋中寥寥三棵树,沉默了。   她觉得这样下去,等宗门大比都开始了,她都没有拿到这三百灵石。   根据市价,最便宜的普通剑谱大约要一千灵石,折算一下便是做三四次门令,要想参加宗门大比,单靠一本最廉价的剑谱绝对会被揍得满场拖地。   而练习剑谱仅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能不能使出威力还另说。   很难。   非常难。   又砍了两个时辰的树,师昭抬手去摸腰侧的储物袋,忽然动作一滞。   储物袋呢?   她心底一凉,又迅速在身上找了找,眼神遽然冷了下来。   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   每个弟子的储物袋都是独一无二的,上面有自己的法咒,一般来说是不会丢失的。   除非……比她修为高的人用风系术法,将她储物袋偷走了。   师昭不知道是谁。   她握剑站在树林里,闭目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唇角却抑不住冷笑。   看来暗中看她不顺眼的人还挺多啊。   一个个真是好样的。   让她知道是谁干的,她势必让那人后悔莫及。   师昭转身回去,等到天黑时分,她蜷缩在角落里,等着魔神从黑暗中一步步显出身形。   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   “是谁欺负了你?”   师昭看着他。   对于从巫羲身上索取想要的东西,她已经十分熟练,被偷走储物袋的瞬间,她就想起了他。   魔神大人永远都会满足她的吧。   师昭扑上去,悄悄在他耳边说了前因后果。   “本尊帮你杀了他们。”   巫羲垂着眼睫,手指轻捏着她的尾椎骨,更关心另一个问题:“去洗澡。”   真是讨厌。   她灵巧地从他身边一溜,跑去挑水沐浴,直到小姑娘完全浸泡在了热水里,她伸出湿漉漉的手臂,勾着魔神大人的脖颈,让他低头。   额头相抵。   只有她滚烫的呼吸撩人。   “魔神大人帮我砍辟雪竹好不好。”   贪得无厌。   师昭的眼睛那么亮,她觉得他一定会救她的。   巫羲低笑。   一双眼湛然如刀,好似鹰隼利眸,盯着她不放。   他长臂一伸,搂着她的腰身,让她贴近几分。   “好。”   他冰冷的唇瓣在她颈侧刮过,激起一阵战栗,修长的手指凭空一抓,淡蓝色的幽光登时充满整座竹屋。   魔剑破妄。   这把曾吞天噬日的上古魔剑,因为主人的召唤而兴奋地颤动,以为可以打架了。   然后它看见了师昭:“……”   “你去。”   魔神沉声命令:“帮她砍辟雪竹。”   破妄:“?!”   -   师昭那边正软语温存,同一时刻,灵墟宗下的凡间村庄里,浑身脏兮兮的男子蜷缩成一团,正被一群小孩子围城一团,堵住了去路。   “打死你这个东西的贼!”   “打死他!打死他!”   “敢抢我的包子,你不要命了!”   拳脚断断续续地落在身上,衣衫褴褛的男子拼命地啃咬着手上的包子,一边哆哆嗦嗦地抱着头,嘴里发出破碎的呜咽声。   不知过了多久,那几个小孩打够了,才四散离去。   鼻青脸肿的男人吐出一口血水,缓缓抬头,露出蓬乱的发间,那张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脸。   ——正是时羽。   时羽的双手逐渐扣入泥里,死死盯着灵墟宗的方向,泛着血色的眼神逐渐变得怨毒。   师昭!   都是师昭!   如果不是师昭,他何至于沦落至此!   可他已经变成了连凡人小孩都不过的废人……如果他还能修炼,不管再过多久,他一定要让师昭那个贱人跪在他脚下求饶!   可是……没有如果……   时羽哆哆嗦嗦地喘着气,低头慢慢啃着已经被踩了好几脚的包子,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华美的黑靴。   魔纹镶底,黑气缭绕。   时羽缓缓抬头,正好对上男人漆黑狭长的凤眸,瞳孔登时一缩。   “魔、魔——”   这是魔皇殷离!   那个搅得仙门不得安宁,令天下修士闻风丧胆的殷离!   时羽一想起传言中这位魔皇的残忍可怖,就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   殷离双手抱臂,优哉游哉地睨着时羽,欣赏着他的丑态,似乎很满意他如今的惨状。   他忽然勾唇,阴恻恻一笑。   “想报仇吗?”   殷离弯腰,微笑着朝他伸出手来,“成为魔修,本座给你机会。”   作者有话说:   破妄剑的第四次阴影。   这把剑已经在暴走的边缘了。 第20章   魔剑破妄穿行在夜晚的灵墟宗之中。   不过片刻,一千根辟雪竹便尽数收入囊中。   这破妄似乎是记性不好,又似乎是心情有点暴躁,直接一口气完成了十倍的任务量,扔给了师昭一座木头山。   师昭多等了几日,拿着那一千根辟雪竹前去执事堂。   在一干人等瞠目结舌的注视之下,师昭慢悠悠地将十个门令一字排开。   “完成十个。”   少女伸出三根手指,在闻冶眼前晃了晃。   “三千灵石。”   闻冶:“……啊?”   直到那少女拿着灵石扬长而去,只留下潇洒冷漠的背影,闻冶才回过神来。   安静到诡异的执事堂轰然炸开。   “师昭真的变强了?上一个能口气砍这么多辟雪竹的,好像是师窈吧?”   “但是师窈可是天才,师昭可是众所周知的废材!”   “人家说不定有什么机遇呢,你没看见她最近那把随身的破铁剑不见了?”   “哦对,那铁剑呢?”   “……”   那铁剑,自是被师昭给扔了。   原先师昭的佩剑虽称不上绝佳兵器,但至少能与人交战,若不是时羽那日袭击她,害得她的佩剑遗失了,她也不至于随便找了把只能劈柴的破铁剑,还被辟雪竹凿开了裂口。   师昭不在意,师昭有破妄。   夜里,师昭靠在华服青年肩头,对那把剑笑得甜美:“谢谢破妄。”   破妄:“。”   破妄不想搭理她。   让魔剑砍树,简直是奇耻大辱,这个女的不是调戏它就是奴役它,主人到底为什么要宠这个女的。   似乎是听到了剑灵的心声,巫羲抬起黑睫,缓缓道:“若再有此种门令,你帮她完成。”   破妄:???   破妄:“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巫羲:“抗议无用。”   破妄:QAQ   巫羲怀中的师昭笑得埋下头,细肩颤着不停,心里却像是藏了蜜糖,甜得她心情大好。   她笑眼弯弯,梨涡浅浅,“一想到那些辟雪竹是魔神大人的剑砍的,我都有点舍不得交出去呢。”   开始花言巧语了。   不知为何,近来她的黏人劲飞速增长,已不止步于用肉.体之欲诱惑他,还想和他多说说话。   可惜魔神并不擅长和小姑娘聊天说废话。   巫羲说:“那不交。”   师昭故作为难:“可是不交的话,我就没有灵石,没有灵石就没有秘籍,就不会变强,魔神大人又该挖我眼睛了。”   她还记得上次,他说要挖她眼睛的事。   巫羲:“那就交。”   师昭:“可是交的话,一想起那些东西是魔神大人送给我的,我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么。”   巫羲再不懂人心,也明白了她是故意胡搅蛮缠,按着她腰侧的手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   她吃痛,收敛了,小心翼翼地扯他的衣袖。   她小声道:“其实我想让破妄做另一件事。”   “什么事?”   “陪我睡觉。”   巫羲:“?”   破妄:“!!!!”   一边的破妄震惊了,迅速闪到角落里,离师昭远远的。   它心道,这女的好水性杨花,搞了它主人不说,还想搞它。   巫羲缓缓眯眸,师昭看准了他的脸色,在他教训她之前,又话锋一转,可怜地抽噎道:“对不起,我只是想让您多抱抱我,每次魔神大人和我做完就离开,只留下我独自在冰冷的被窝里想念着魔神大人,如果、如果有这把剑陪我入睡的话,就算是在梦里,我都能感觉到您的气息……”   师昭生了张楚楚可怜的脸。   以她的功力,饶是放在宅斗宫斗里,都是丝毫不逊色的。   但她故意演得很拙劣。   让魔神大人看出她的小心思——多抱抱她。   抱抱她啊。   师昭发现,只要一会不见,她就有点想他了。   想念这个将她从弱小可欺拉扯到挺直腰杆,让她修为突破,教她报复杀人,赠她以花海的……举世为敌的大魔头。   “您对我真好。”   她悄悄往他怀里钻,趴在青年的大腿上,又问:“您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呢?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被关爱着的。   这是被关爱吗?师昭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体会过被爱着的感觉了,以致于她不确定,“您是只对我这么好吗?”   魔神垂眼。   大腿上的少女长发散落在肩上,眼睛贪婪地注视着他。   像是在索取更多。   但大魔头太无情。   他甚至不爱说没有意义的话,做没有意义的举动,对于她使出浑身解数的撒娇,他餍足地靠着床栏,沉吟许久……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听话。”   “这几日先不做。”做的太频繁了。   小东西太黏人了,以致于主动寻求刺激的魔神大人,已经有了些许腻味。   他以为她是欲求不满。   师昭问他:“您来找我做,是因为喜欢我吗?”   巫羲捏着她的下巴,淡笑,“若不喜欢,何必找你做?”   师昭:“……”   她不是这个意思。   小姑娘的眼神有些黯淡,想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好像哪里不对,又好像没什么问题。   当然最后,她成功让破妄剑留了下来,让它负责看门。   破妄彻底崩溃。   翌日天一亮,破妄便溜得没影,师昭也懒得关心它跑到哪去了,这上古魔剑的修为堪比一个大乘期修士,上哪都是秒杀一切的存在。   炼气期小垃圾师昭,开始琢磨那些剑谱。   普通剑谱分为上中下三品,此外,还有极其罕见的极品剑谱,师昭本着宁缺毋滥的想法,用三千灵石买了一本上品剑谱。   此外,顾让也送了几本秘籍过来。   “你别以为小爷是在关心你,小爷只是秘籍太多用不完,看你可怜施舍几本。”   那少年抱臂靠在这破竹屋的门板上,傲慢地奚落:“啧啧啧,一看你住的地方就知道,穷成这样你是怎么活这么大的。”   师昭:“滚。”   少年瞪眼,“你这狠毒的女人,我主动帮你,你却赶我?!”   师昭抄起桌面上的秘籍,直接扔过去爆头,砸得这少年飞速闪开。   “我没说收下。”   师昭兴致缺缺,面无表情,“这些烂大街的剑谱别人也有。”   “所以呢?”   “别人有的东西,我宁可不要。”   她好大的口气。   有剑谱就不错了,居然还看不上。   顾让冷嗤一声,一把扯下头上的秘籍,“我倒要看看,你能拿到什么宝贝秘籍,到时候可别哭着求我。”   哼。   走着瞧。   师昭扭头就去找魔神大人表达了诉求。   夜里,少女懒洋洋地靠在榻上,翻动着面前满满一箱子的绝品秘籍。   “这个招式不够漂亮,不要。”   细嫩的小手嫌弃地捻著书页,轻轻一抛,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啪”地落地。   “这个威力不强。”   又丢一本。   “这个好像很复杂,看不懂,不要。”   再扔一本。   床榻面前已经堆积了一小摞书山。   站在一侧的魔修黑蛟:“……”   连黑蛟都没见过这么不识好歹的女人。   无论是魔修妖修还是别的修士,只要想修炼,哪一个不是费尽千难万险,走遍无数弯路,才能参悟一二大道?   更别提探寻秘籍之路,但凡是修为高的大能,想要求到独一无二的剑法,都讲究一个“机遇”和“缘份”。   一个绝品秘籍是正常人可遇不可求的。   哪有像她这样的。   不劳而获,贪得无厌,吹毛求疵。   满满一箱子绝品秘籍摆在她的面前,她居然还嫌弃?!   本来绝品秘籍大多适用于元婴期以上,但是找炼气期能练习的,就花了黑蛟好几天,她每丢一本,黑蛟眼皮子就跳一下,恨不得劈了这正道丫头。   师昭挑着挑着,还有些困倦地掩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这真的是绝品吗?”   师昭有点怀疑地看向黑蛟:“为什么绝品有这么多?就没有那种,天下无双、独一无二的剑谱?”   黑蛟:???   黑蛟活了百来岁,就没见过这狂妄的口气。   师昭这么说,也是有原因的——在《寻道》里,姐姐由于气运异于常人,每到一个阶段,都能由于奇遇发现额外的宝藏,导致她一度吊打同阶的其他修士。   师昭也想。   她已经不仅仅只想活下去那么简单了。   她想变得和姐姐一样,甚至走出一条比姐姐更强悍的路来。   当然,师昭不想努力,毕竟……恶毒女配不可能通过努力变强。   师昭朝黑蛟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黑蛟忍了又忍,很想数落她几句,一看到悬挂在她床头的破妄剑,又立刻闭嘴了。   算了。   连魔剑都斗不过她,他还是别自讨没趣。   这丫头可不是什么善类。   黑蛟走了,又过了几日,师昭披着外衫盘膝练功,忽然感觉风吹烛摇。   无形寒气揉散在风中,刺得她骨骼发冷。   她抬眸。   黑暗中出现一道裂隙,几日未见的青年华服缓带,慢慢从中跨出。   他注视着她。   瞳仁幽深静谧,惊艳绝伦。   她和他对视着,没有说话。   魔神抬手,指尖对准她。   一道寒气侵入眉心。   师昭一震。   紧接着,万千灵丝从眉心处蔓延,向四肢百骸席卷而去,犹如冰蚕抽丝,霜雪覆身,顷刻间便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师昭闭目,识海中顷刻间掠过淡金色的暗纹。   ——是上古咒文。   她分明不认识那些古老文字,脑海中却一一浮现了它的读法,体内的真元随之转动,让她周身散发出淡淡的灵力。   这是……   师昭的手指不自然地蜷起。   她放松身体,任凭意识催动灵丝从毛孔涌出,在眉心聚为一道薄薄的剑气。   “唰!”   气刃打透墙壁,月光倾泻而入。   师昭瞪大眼睛,似是有些不相信这是她意念割出来的。   巫羲收手敛袖,“你要的,独一无二的秘籍。”   他亲自传授。   作者有话说:   其实昭昭子有一点点雏鸟情节了,那种感觉大概是……菜鸡萌新打游戏遇到大佬,凌晨三点被大佬开语音手把手教手法的感觉,会不由自主产生好感。   但是不用担心女主会卑微!   这段感情,她才是主导者! 第21章   竹屋内一片死寂。   师昭看着面前的青年。   他就这样站在她的面前,隽秀清冷的眼睫低垂着,上古仪制的宽大华服静静垂落,自带神祗般的威仪。   他就是她的神。   满足她一切不可能的欲望。   师昭手指微蜷,心跳愈烈,明明灵气让体温凉了下去,掌心却好像被火燎似的发烫。   巫羲缓缓走到她的面前。   “你可满意?”   他幽深的目光从她面上慢慢刮了过去,嗓音似泉落寒涧,溅起星零冷意。   师昭仰起小脸,兴奋道:“我很喜欢。”   躺着修仙,不外乎如是。   师昭笑得甜美,心里像是有朵烟花砰地炸开。她也有独一无二的秘籍了,还是巫羲亲自传授,那必然是全天下威力最强的秘籍,是怎样的机遇都比不过的!   她好开心。   师昭真的好开心。   她这样想着,飞快地从床上跳了下去,连鞋都来不及穿,赤着脚披着发跑到院落里,对准了其中一颗树,双眸微凝,右手双指并起,隔空一划。   登时一道剑气射了出去。   “吱呀——”   树干摇晃了几下,随即轰然倒塌。   好厉害!   与其说这是剑法,倒不如说是顶级心法,能同时调动她丹田内的灵气,甚至无需兵刃。   要知道,聚气为刃,可是很多筑基期都不一定能达到的水平!   她仅仅只是被点了一下眉心就会了!   师昭双眸发亮,像一阵风儿似的跑了回去,站在巫羲的面前,“魔神大人!”   她兴奋地像个得了蜜糖的孩子,小手拉着他的衣袖,“这秘籍太好用了,真的好厉害啊!我觉得这次的宗门大比,我一定能赢了!”   “真的谢谢您!”   巫羲淡淡垂眸,注视着她。   他看到少女莹白的脚趾在裙摆下若隐若现,还看到她兴奋到发红的两靥。   ……这么高兴?   不就是一个小小的秘籍?   这秘籍……虽说被世人成为“失传已久的无上心法”,但也就凑合吧。   勉强能用。   不知道她到底高兴些什么。   魔神大人困惑地皱眉,沉默良久,才勉强捧场地“嗯”了一声。   罢了。   小家伙高兴就好。   师昭的表情僵住。   随即笑意彻底淡了下来。   她怎么忘了。   这一切,对他而言不过是抬抬手指的功夫。   他体会不到她的开心。   他甚至……完全不会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她冷静了下来。   连带着得到全新功法的喜悦,都被涤荡殆尽,胸腔内充斥着冰冷的空气,让她莫名扫兴。   师昭扬着眼尾瞅向巫羲,慢慢问道:“这也是您对我赏赐吗?”   因为她听话?   魔神大人没有听出她语气哪里不对。   他想了想,抬手摸了下她的头,像摸小狗狗一样。   “是的。”   师昭:“……”   很好。   师昭暗暗磨牙。   -   师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高兴。   明明什么都有了,但她就是不太高兴。   巫羲那夜甚至没有多作停留。   他似乎只是路过,顺便给她传了个心法,然后师昭就看到魔皇殷离走了进来,不知道悄悄说了什么,魔神大人就离开了。   师昭闻到了血的味道。   那夜,必然是天下正道的不眠之夜。   师昭并不关心,说实话,只要灵墟宗没被灭了,她就懒得去操心正道存亡,就算她想帮忙,那些长老也会嫌她碍事。   师昭是个自私的人。   与其操心比她修为高的大佬们,她还不如多想想能不能成为内门弟子。   但是她心情不好了。   心情不好的师昭,第二天正好碰到了偷走她储物袋的人。   当时师昭正在执事堂中交门令,打算用灵石去换一把好用点的佩剑,正好眼尖地注意到,有人将装满物品的储物袋上交给值班弟子。   “这是我近来收集的——”   “慢着!”   一声清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在众人惊讶的凝视下,以及那弟子慌乱的眼神中,师昭冷笑着走了过去。   不远处的顾让眉心一抽。   这少年越看越觉得不对,只怕是师昭是要干架了,连忙上前去拉师昭,“喂喂喂,师昭你冷静,别在这里挑事啊——”   执事堂挑事,她这是皮痒欠揍呢?!   师昭根本不搭理顾让。   这少年凑过来的正好,师昭正愁没武器,“唰”地拔出了他腰侧佩剑,另一只手推开顾让。   顾让往后踉跄一步,一抬头却看到泛着寒意的剑光。   他的剑被少女握在手中,直直指着那弟子的眉心。   她冷笑,“是你偷了我的储物袋?”   那弟子的眼神显然是有些慌乱,但一想这是执事堂,很快就镇定下来,“这、这是我捡的,怎么?你想打人啊?”   那弟子说话时,显然底气不足。   毕竟,师昭的“壮举”几乎传遍了灵墟宗,她疯起来,真的什么都干得出来。   师昭慢慢走近他。   在那人快要坚持不住时,她眉梢一挑,展颜一笑。   “怎么会呢?我可是遵守门规的。”   那笑容透着纯洁无害。   她抬手,在那弟子战战兢兢的目光下,拍了拍对方肩上的灰尘。   “好自为之哦。”   ……   晚上。   “你们干什么!是谁!谁在暗算我!”   “啊啊啊啊别打了!咱们有话好好说!”   “啊!救命啊!杀人了!”   师昭抱臂站在山坡上。   顾让站在她身边,看着被麻袋套头的弟子,眼皮子直跳。   师昭冷笑道:“打,给我狠狠地打!”   “敢偷我的储物袋,就该知道下场。”   今天的师昭,好像格外凶残。   顾让身边的小跟班们一边殴打对方,一边头皮发麻——要知道他们麻袋套头的弟子可是筑基期的,为了不被反杀,他们还特意在麻袋里加了大剂量的迷药,让对方浑身乏力。   那些弟子一边战战兢兢地对对方拳打脚踢,一边心里默默祈祷:到时候要报复记得找师昭,千万别找他们。   那人听到“储物袋”三个字,也认出了师昭,一边捂着脑袋在麻袋里打滚,一边嘶叫道:“师昭!你给我等着!你敢这么对我,我势必要让你后悔莫及——”   师昭轻笑。   “是吗?”   她提着裙摆,慢悠悠走下山坡,一步步走到那弟子面前,一脚踩在了他的身上,踩得他“嗷”地发出惨叫。   她低头,凑到那人耳边,慢慢道:“别以为我不记得你。”   “就算这次储物袋不是你偷的,你就敢发誓……你没针对过我吗?”   每一个欺负过她的人,她可都算的明明白白。   她很记仇。   对方挣扎的幅度显然小了不少,被师昭这阴恻恻的语调惊出了一身冷汗。   就连那些站在一边的小弟子们,都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少女漂亮的侧颜在月下如同鬼魅。   她的声音幽幽的,像是在索命——   “当初你强我弱,你们看我不爽可以欺负我,现在我强你弱,那么我不爽也能欺负你们。”   “想报复啊,可以。”   她的声音有些苦恼,像是在认真思考:“那我要不要趁着还没被报复,先把你灭口呢?”   “……”   总之,那弟子最后是哭着求饶悔恨,就差没写下忏悔书,才勉强被师昭放过。   顾让看得目瞪口呆。   一个筑基期弟子,一个能吊打师昭的筑基期弟子,就这么被师昭恐吓得连站都站不稳,差点留下了一生的阴影。   顾让想起自己被威胁的经历,心里稍微平衡了些许。   但就算这样,顾让发现,师昭近来的心情也并没有好转多少。   对外装出一副无害的样子,尤其是在颜婵长老面前。   一到私下里……   ……却像被误踩尾巴的野猫,凶得要挠人。   师昭这种喜怒无常的状态,一直维持了大半个月。   直到宗门大比开始。   宗门大比,乃是灵墟宗每三年举行一次的内部比试,由门中同阶弟子互相切磋,点到即止,以此算出排名。   外门弟子之中,只有比武拿到前十之人,才可晋为内门弟子。   而内门弟子中,亦只有前十,且被长老看中的弟子,才可晋为真传弟子。   而整场比武之中,拿下第一之人,便可成为首席大弟子。   首席大弟子只有一位,每三年便会更换一次,历年来,要想成为灵墟宗的首席大弟子,至少也要金丹期修为。   而近五届中,只有一人独霸第一。   ——文慈长老门下的清言。   整整十五年。   金丹期的少年仙君清言,独霸魁首,无人能敌。   而万年第二,正是宗主的亲传弟子蔺扬,原书中的未来宗主。   师昭穿着淡青色的外门弟子服,和所有外门弟子一样,恭敬地站在最不起眼的队伍末端,隔着乌泱泱的人海,仰视着长阶之上高台。   高台之上坐着的,是灵墟宗地位最高的宗主和长老。   他们高高在上,威严冷漠。   至少是化神期的大能。   而他们下方坐着的,则是那些负责掌管杂事的、较低一级的长老,譬如颜婵和白梧。   再下方,便是那个清冷肃杀的清言仙君。   少年背着佩剑,身影挺拔,黑眸幽深疏离。   再下,便是那些端坐两侧的亲传弟子,以蔺扬为首,冷漠地睥睨着脚下的万千弟子。   真是高高在上啊。   师昭和他们的距离如同天堑。   她上辈子,就是这样仰望着,望了一辈子。   师昭垂下眼睫。   她袖中手轻轻攥起,眼底尽是欲望与贪婪。   她想坐到最上方的那个位置。   她不急。   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   师昭垂头听着长老训诫,等到大会结束,便随着人潮退下,来到凌云峰的比武台。   首先是外门弟子比试。   最开始的比试很简单,按照往届排名,排名相近的弟子先互为对手,师昭分配到的是个才入门三年、炼气初期的小弟子,直接一招将对方揍了下去,成功过了第一关。   但她若想晋升,至少要比试五次。   对手只会越来越强。   师昭赢了三次,报废了两把剑,第三场的最后,甚至开始了近身肉搏。   低价灵石买来的小铁剑,根本不禁打。   对面那么好的装备究竟是怎么来的?!   她甚至听到有人在暗笑:“你看她,那把剑上全是裂口,这是打算用裂口卡死对面吗?”   师昭:“……”   她好气。   师昭大半夜睡不着,甚至开始掰着手指头算,自己还需要使唤破妄砍多少树,才能换一把耐用的宝剑。   就在此时,魔剑破妄倏然掠入屋内。   “嗡嗡嗡。”   它对着师昭上下颤动,似乎很激动。   师昭:“……干什么?”   破妄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剑柄对着她,示意她抓住它。   师昭迟疑地伸手,握紧剑柄。   “啊!”   握紧剑柄的刹那,师昭惊叫一声。   魔剑带着她掠了出去。   师昭整个人腾空而起,直冲广袤的天空,剑身穿行在风中,她双手高举地握着剑,急急稳住气息,才没被这把剑给甩出去。   魔剑散发出强大的威压,震开两侧嶙峋的乱石,直入悬崖深处。   很快便抵达一处陌生的洞窟外。   “这是哪里……”   师昭缓缓落地,破妄示意着她跟着它进去。   师昭一步步往里走着,耳畔听到什么细碎的动静。   “嗡。”   一声铮然清鸣。   四周游动的风仿佛都停止了。   师昭猛然回头。   一道流光骤然从她眸底划过。   紧接着。   白昼般的剑光飒然而至,犹如月坠寒江,顷刻间荡满整个洞窟。   那是一把雪白的剑。   剑身清亮笔直,剑气如丝,游走如鸿雁点水,隐隐散发着铮然龙吟。   剑锋反射着凌冽的寒光,让人想起万年不化的皑皑白雪,透着令人心凉的寒意。   好漂亮的剑。   好强大的剑气。   师昭怔怔看着这把剑。   她上前一步,正要靠近这把剑,这剑却排斥她的靠近,开始上下乱蹿,破妄不耐烦地飞了过去,周身散发出强大的威压,这剑身便浑身一震。   破妄:“嗡。”   那把剑:“嗡嗡。”   破妄:“嗡嗡!!!”   那把剑:“……嗡。”   这把剑弱弱地落在了地上,似乎十分畏惧破妄,悄悄缩到了角落里瑟瑟发抖,破妄每靠近它一下,它就抖一下。   ……   师昭眨了眨眼睛。   原来剑也欺软怕硬啊。   破妄对着师昭晃了晃剑身,急切地示意她上前去。   ……送给她的吗?   师昭却没动,而是问它道:“这是魔神大人吩咐的吗?”   破妄“摇头”。   ……看来是它自己被使唤得不耐烦了。   师昭心里隐隐失落。   但这把剑来的,的确正是时候。   师昭上前几步,伸出指尖,去碰这笔直的剑身。   “宵练。”   触碰到的刹那,一道剑气侵入师昭眉心,形成月白色的剑纹。   她的识海中浮现了这把剑的名字。   宵练剑。   天子三剑之一。   师昭从古籍上看到过记载,天子三剑本来自凡间,因随人间帝王攒下功德,得天地滋养上千年,早已生出了剑灵。   含光、承影二剑,如今的主人皆是化神期尊者。   唯有宵练下落不明。   不愧是魔剑破妄亲自寻的剑。   师昭握剑在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笑道:“谢谢,我很喜欢。”   从今以后,她又有佩剑了。   -   更深漏断,凌云峰无人的角落,时羽的身影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宗门大比的流程,你应该很熟悉。”   丝丝魔气从地底蔓延而出。   皎洁的月光下,男人的脸惨白如纸,狭长的凤眸冰冷无情,犹如暗夜中的厉鬼。   殷离的嗓音幽幽带笑:“明日你恨的那个女弟子,就会在这里比试。”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时羽默不作声,攥着剑柄的手越逐渐缩紧。   唯一的机会。   他一定会杀了师昭!   殷离偏了偏头,看清时羽脸上涤荡的恨意,唇角缓缓勾起不怀好意的笑。   很好。   这才是一颗有用的棋子。   殷离消失在冰冷的风中,顷刻前又出现在半山腰处外门弟子的居所附近。   刚刚得到宵练剑的师昭,正站在山坡上,与顾让说话。   “明日若有人问起这把剑。”   少女的身影纤瘦柔弱,嗓音透着警告:“我便说是你送我的。”   顾让看向那把寒意凛然的宵练剑。   他顾氏一族独占两座灵脉,极其富有,按理说是买得起天下任何宝剑,但是这把剑,横看竖看都不像顾让会送的。   因为太贵了。   若是拿到集市上拍卖,这宵练剑,至少也价值百万灵石。   顾让送这么贵的剑给师昭,说出去都会让人想歪。   但是师昭不在乎。   师昭偏头,那张灵秀动人的小脸被月光割裂,半张脸怯弱无害,半张脸却透着冷意。   “听明白了吗?”   “知、知道了……”   师昭拿着剑转身。   转身走了几步,余光却注意到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个人。   ——魔皇殷离。   师昭脚步不停。   目光与他隔空相撞,又迅速错开。   ……仿佛不曾看见。   -   翌日的外门弟子比试,出席主持的长老却是凌寒。   自从上次壮阳药事件之后,原本让众弟子颇为敬畏的凌寒长老丢了脸面,威望一落千丈,此后暂时将门中事务交给颜婵处理,他本人闭关了半月有余,不曾出现在人前。   但宗门大比是个重要日子。   凌寒不得不出席。   又恰好被分配到外门弟子比试这一环,正好主持师昭的比武。   场面一度尴尬。   师昭甚至听到有弟子在悄悄议论那件事——   “这凌寒长老不会真对师昭有意思吧?”   “不一定,但是阳.痿肯定是真的。”   “他脸色这么差,该不会是肾虚吧……”   师昭:“扑哧。”   她掩唇低笑,一边远远地观察着凌寒铁青的脸色。   不禁有些嘲讽地想:看来,他修为漏气之事还是半点好转都没有啊。   不知道他现在的修为衰退到什么地步了。   宁可被误解成鸡儿不行,都不愿意承认变弱了。   可惜,纸是包不住火的。   “下一个——”   “师昭,对倪修文。”   师昭提剑上场。   宵练剑出现的瞬间,四周便炸开了议论声。   “我去!这把剑好漂亮!”   “这是什么剑?剑气浑然天成!”   “师昭不是没有佩剑吗?难道她之前是在藏拙?”   “我听说这是顾让师兄刚送的……”   师昭拔剑出鞘。   雪亮的剑身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在她的眸底溅起一片寒光。   对方是个炼气期巅峰的弟子。   修为不比她差,据说学过的剑招极其多。   “师妹,请指教。”   对方朝她拱手。   在场气氛一触即发。   师昭和倪修文同时出招。   巫羲传授师昭的心法,师昭熟知于心,但她暂时只是调动体内的灵力,并未动用杀招,只是看着那一道剑光朝自己的眉心袭来。   剑锋即将划破她脖子的刹那,师昭迅速捏诀,瞬息出现在倪修文身后,   剑光挑起一道气浪,朝他横切而去。   “唰!”   “砰!”   长剑交接,“刺啦”一声,火星四溅。   师昭握剑的手微微发麻,震颤得手腕都在抖。   但是……   师昭轻轻道:“结束了。”   什、什么?   对方瞪大眼睛。   下一刻,师昭剑锋一挽,整个人纵身掠起,长发被剑气吹得纷飞,莹白剑气如游丝般绞杀而去。   “去!”   倪修文仓皇之下只能拔剑去挡,手腕却因巨大的压力而当场折断,血雾溅了他一脸,他痛得惨叫出声,下一刻却看见师昭双手举剑,正要对着他一劈而下。   看来只能一搏!   倪修文咬牙,直接迎着那剑光而去,全部的灵力一齐爆发出极其浑厚的力量。   “看招——”   师昭紧紧盯着面前的人,两道剑气绞杀在一起。   就在此时,她听到一声极淡的破空之响。   和风声混在一起,不太清晰。   却炸得她背脊一紧。   随即,一道阴冷的气息从背后袭来——   糟糕!   背后有人袭击她!   师昭正是分身乏术之时,一旦被刺中,定然性命垂危。   她暗暗一咬牙,用手去撞倪修文的剑气,一边回头去看。   寒光凝聚成眉心一点,刺得她瞳孔一缩。   是时羽!   “师昭!纳命来!”   下一刻,白昼忽然被黑暗的魔气吞噬,像浪潮拍案席卷无数沙泥,朝她铺天盖地的裹挟而来。   “有魔气——”周围有人尖叫出声,场面乱成一团。   内门和外门同时在比试,和分别在凌云峰的东面和西面,此刻这里除了凌寒,也只有炼气期的普通弟子。   浓烈的魔气铺天盖地,将师昭整个罩住,因为距离太近,师昭甚至能看见对方脸上狰狞的魔纹。   时羽入魔了。   师昭咬着牙,身后的倪修文显然也发现了变故,但他来不及收剑,剑锋直直刺入师昭的肩胛,溅了满脸的血。   “师妹你没事吧……”   师昭没理会身后之人,径直往前一滚。   魔气擦着头皮而过,渗入头骨,扎得她头疼不已,肩上的剑脱离,大股的血涌出。   师昭咬紧牙关。   时羽不知道吃了什么,这修为至少也是金丹期。   她扭头看向高台上凌寒,哭着求救道:“长老救我——”   凌寒面色铁青地起身,手在剧烈地发抖。   他身为长老,不得不出手,否则一旦有弟子伤亡,便是他的责任!   可是……罢了!   凌寒不管不顾地抬掌,挥出一击。   那一掌呼啸着朝时羽而来,时羽却冷笑着,仿佛笃定了什么,不避不让,反而带着更为剧烈的杀意,朝师昭冲去。   ——“你只管杀那女弟子,若有人袭击你,本君会帮你解决。”   魔皇拢袖站在黑暗之中,一字一句地告诉他:“如果你连她都杀不成,本君要你效忠无用,神尊大人更看不上你这等没用的废物。”   “仙门不分青红皂白地不要你,你只有跟随魔神,才能将那些正道踩在脚下。”   将他们踩在脚下……   时羽双眸血红地盯着师昭。   眼前的少女,浑身染血,双眸含泪,因为即将被杀而惊慌失措。   杀了她!   剑锋离她只有三寸,时羽的唇角已然挑起癫狂而得意的笑容。   “受死吧!”   只有一寸。   剑锋却无法再进分毫。   怎么回事?!   时羽猛地一惊。   师昭握着腰侧闪烁的剑穗,朝他挑衅一笑。   半月前的记忆疯狂回溯——   她晃着小腿坐在桌面上,细嫩的双臂勾着魔神,将小脸贴在他颈间。   “我才不会为了报复凌寒,而放过时羽呢。”   “欺负我的,一个都逃不了。”   下巴被人捏起,她眼眸悠悠,媚眼如丝。   “权宜之计?”   青年问她。   她得意地抬着下巴,故意耍着小聪明,只差狐狸尾巴上下摇摆。   “是呢。”   “我想让他们所有人看到时羽入魔的样子,我知道他们还多有不服,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堵住所有人的嘴。”   巫羲忽而低头,目光对上她那双野心勃勃的媚眼,眸底转为凌厉,有如冷刀利刃,过骨不留痕。   “好。”   “本尊允你。”   让殷离哄骗时羽入魔,从头到尾,都是师昭的主意。   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但是师昭知道,高高在上的魔皇殷离,从来只效忠于魔神一人。   殷离未必会管她死活。   而这半个月,让师昭逐渐觉得,巫羲对她的喜欢,仅仅只高于其他人一点点。   远远不够。   她不能全然放心。   于是她靠撒娇,在剑穗上求了一道魔神亲自下的防御结界。   还好她多准备了一手。   师昭唇角挂着得意的冷笑。   时羽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拼尽全力去刺,却无法伤到师昭半分。   可在别人的视角中,师昭正命悬一线。   “不可能……”时羽喃喃着。   他忽然抬头,看到无人注意的角落,一道若隐若现的黑色身影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一切。   那是……   那是魔神?!   魔神为什么会在这里?!   时羽手脚冰凉,陡然明白什么。   为什么师昭在魔神现世那日平安回来。   为什么他会被陷害有煞气。   为什么师昭护送神骨而不死。   只是因为——   ——他们是一伙的。   可是他明白得太晚。   眼前。   师昭笑靥如花。   下一刻,来自凌寒的掌风擦着师昭的鬓角而过,直直打在时羽的心口,将他打飞出去。   一击毙命。   时羽大口大口地吐着血,很快便被赶来的弟子团团围了起来,他临死前的最后一眼,便是那少女缓缓从血泊起身,隔着无数人,朝他甜美一笑。   她朱唇轻启。   “蠢货。”   作者有话说:   这是最后一章免费章,下章开始就入V啦~   码字不易,千字才三分,希望大家可以多多支持正版qwq,有看到很多评论在V前突然消失真的很难过,V章会非常非常频繁地给大家投喂红包的!!新人第一本有很努力在写,希望大家尊重劳动成果不要去看盗版真的呜呜呜   -------------   预收《如何欺骗正道之光》感兴趣的求个收藏!   【伪装猎物女魔头X表里不一正道之光】   曲翎作为恶名在外的女魔头,被正道之光打败了。   她战败的那日,对方血洗了整个魔域,并声称要将她当众处死。   为了不被抓获,曲翎咬咬牙洗髓褪骨,暂时化为手无缚鸡之力的美貌少女。   她成功骗过所有正道,让他们相信她的可怜和无辜。   唯独到了正道之光这。   少女抓着青年的衣摆,泫然欲泣,可怜而无助。   “求求仙长救我……”   青年微笑:“好啊。”   他将她带回了宗门,给她食物和水,然后逼她做了他的炉鼎。   曲翎:??好家伙,神他么正道之光?   曲翎想跑,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眼前这个青年,看似清冷、孤傲、正气凛然。   实则偏执、阴毒、虚伪至极。   -   谢郁年少不知事,曾喜欢一个妖女。   结果那红衣妖女勾着他的下巴,轻蔑嘲讽他修为低下,再修炼五百年都赶不上她,连当她炉鼎的资格都没有。   于是谢郁潜心修炼。   他仅用了一百年,便成为新任剑尊,一剑震烁八荒。   攻陷魔域那日,他看着伪装后的妖女伏在他脚下哭泣。   她以为他没认出她。   谢郁便将她带回洞府,让她成为他的炉鼎,看着她隐忍屈辱、无法逃脱的样子,眼底闪烁着兴奋而快意的光。   [女主篇:]   曲翎自诩是个猎手。   谢郁是她魔头生涯遇到的唯一一个踹开之后又后悔的人。   于是她以猎物的方式出现了。   沦为猎物的第一千零三百天:   表面上的曲翎:女魔头被正道折辱羞愤欲死。   实际上的曲翎:我的正道哥哥腰好细腿好长真带劲!   不就是演吗?   九百岁的妖女下了血注,势必要拉下这个正道之光。 第22章   外门弟子所在的东面比武场有魔修出现,很快,守护山门的弟子和其他长老们赶了过来。   此时时羽已然咽气。   直到死,他的双眼都布满血色,直勾勾地盯着师昭的方向。   死不瞑目。   隔着无数弟子,师昭捂着受伤的肩缓缓站起,散落的鬓发落在侧脸上,显得有些狼狈。   她长睫一垂,掩住眸底的漠然。   说来,还要感谢时羽。   没有他三番四次地不放过她,她也学不会这一出借刀杀人。   只是……   师昭感觉到有一束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她侧身,目光朝远处的黑暗角落里扫去,却只什么都没看到。   刚刚那是巫羲吗?   不,不对,巫羲怎么会管这种小事。   一定是她想多了。   师昭抿紧唇,忽然听到一声焦急的呼唤——   “师昭!”   颜婵刚赶来,便看见已经断气的时羽,眼皮子一跳,迅速从人群中找到师昭的身影扑了过去,“有没有受伤?你这……这肩上的伤,是被时羽刺的?”   先前与师昭比试的倪文修神情尴尬,握着剑低声道:“……这是我刺的。”   颜婵皱眉,“什么?”   师昭笑了笑,解围道:“不怪倪师兄,当时我正与师兄比试,谁叫这时羽正好在关键时刻背后偷袭我,我当时为了躲时羽,才故意往师兄的剑上撞。”   说着,她朝倪文修眨了眨眼睛,俏生生道:“之前师兄关心我,我可都听到了。”   日光下,少女杏眸明亮,盈盈生光。   对方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登时对眼前的少女升起几分好感,朝她笑道:“到底也有我的责任,不如我先带师妹下去疗伤罢。”   “好呀。”   少女歪了歪头,笑得甜美无害,“那就劳烦师兄了。”   对方耳根红了红,“没、没事,不麻烦。”   说着,师昭从颜婵身边过去,在倪修文的搀扶下,慢慢往山下走去。   走了几步,正好迎面撞上匆匆赶来师窈。   师窈根本不看师昭一眼,径直从她身边急急冲了过去,在看到时羽的尸体时身子一晃,难以置信地捂唇道:“怎么会……这是魔纹?时羽他真的入魔了?难道之前是我误会……”   师窈想起什么,猛地扭头。   她看向师昭离去的方向,眼神渐渐变得复杂无比。   而背对着她的少女背影纤弱无助。   肩上殷红的剑伤,绽放得如盛开的花。   -   倪修文作为外门弟子中的佼佼者,平日囤积的药材灵丹极多,让师昭一时长了见识。   但由于男女有别,倪修文去隔间等她,却正好撞见前来找师昭的顾让。   那黄衣少年步履如风,大步流星,高马尾迎着风招展,身后跟着一干小弟子,气势汹汹。   甫一跨入这小院,便是要找茬抄家的架势,一脚踹开门,冷冷道:“师昭呢?听说师昭来这里了?”   倪修文皱眉道:“顾师弟,你这是何意?”   “我是什么意思?”   顾让挑衅般地对他偏了偏头,笑道:“我找我的女人,你说我什么意思?”   正好换药出来的师昭:“……”   真不要脸,谁是你的女人?   让你挂个送剑的名头,还真以为自己算根葱了?   师昭眸色微暗,面上却弱声弱气地叫了一声:“顾让?你来做什么?”   正在对峙的二人同时扭头朝她看去,少年唇角一咧,绽出大大的笑容,大步流星地朝她走过去,上下打量了她片刻,故作心疼道:“哎呀,怎么伤成这样,宝贝你疼不?”   “……”   师昭无声对他做了个嘴型:滚。   顾让迎着少女阴冷的眸光,却丝毫不怕,反而更加靠近了她,弯腰凑到她耳边——   “演戏要演全套啊。”   他挑着眉梢,笑得意味深长。   毕竟都爱到送价值连城的宝剑了,她算是成了顾小少爷明面上的心上人,顾让可以私底下没面子,但是当众他是一定要撑够排面的。   顾让知道,她爱演。   这狠毒自私的坏女人,若不是他意外目睹她杀人,她还要一直装成那副柔弱可欺的样子,害得他还内疚自责了好一阵儿。   师昭冲顾让嫣然一笑。   “你喜欢我,关我什么事?”   她也压低声音,在他怔然的目光下,一字一句道:“毕竟你现在扮演的是——”   “舔、狗。”   顾让:“……”   说完,师昭在顾让暴怒的瞪视下,堂而皇之地朝倪文修嫣然一笑:“师兄莫要见怪,我和他没有关系。”   ……   总之,师昭又顺利交到了一个朋友——倪文修。   时羽刺杀的事情发生,总能让人心发生稍许转变。   这也是师昭一开始去替时羽求情的原因,她并不是个以德报怨的好人,而是要让这一切结束得心服口服。   她清清白白。   没有人能怀疑到她。   而那日之后,凌寒因为那一掌,修为衰退的事情彻底暴露,灵墟宗的长老们在商议之后,决定暂时撤掉凌寒执法长老的职位。   毕竟身为长老不能服众,势必也无法贯彻法度。   而新任的执法长老,正是颜婵。   这也算是意外之喜。   师昭和一些弟子带了少数贺礼前去颜婵的洞府,寒暄结束之后,她独自下山,正好看见角落里凝视着她的殷离。   殷离眯着眸子,笑容透着阴森冷意:“你倒是春风得意。”   师昭笑:“说来,也要感谢魔皇您呢。”   高高在上的魔皇根本看不起这丫头,不过他的确没想到,她会活下来。   毕竟他更乐意看时羽杀了她。   谁知道这丫头也多准备了一手,挡住了时羽的杀招。   殷离阴恻恻道:“聪明是好事,但是聪明过了头,就会引火自焚。”   师昭皱眉。   殷离抬手在空中划出裂隙,示意她跟上来,眼底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神尊要见你。”   这语气,颇有点幸灾乐祸。   师昭脸色微变,下意识紧张起来,“是什么事?”   其实她并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   可是莫名便有不祥的预感,因为……巫羲从未在白天主动召见她。   “你去了就知道。”   殷离嘲讽道:“别忘了你的身份,神尊大人心情好了才赏你点东西,可不会真惯着你为所欲为。”   身份……   她知道自己只是个“玩具”。   这个结果,也是她自己求来的。   一开始她只是想不惜一切地变强,到这样的境地,应当符合她的期望才是。   可是……她心底还是沉甸甸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师昭抿了抿唇。   她强行定了定神,跟着殷离踏过裂隙,来到阴森寂静的幽月山,踏入华美宏伟的魔宫。   魔宫内一片幽暗。   王座上无人。   “轰”然一声,身后的大门紧紧阖上,隔绝了全部的光亮。   伸手不见五指。   师昭浑身僵住,什么都不看见,忽然感觉沉闷的威压从肩头无声无息覆下,压得她喘息不止。   “唔。”   她额头渗出冷汗,双腿一软,重重跌坐在地。   双手撑着冰冷的地砖,手臂剧烈地打着颤,却是连跪都跪不住,喉间涌出腥甜,摇摇欲坠地支撑。   好强大的威压!   她从未感觉如此可怕的压力,几乎要将她活生生碾成一滩肉泥。   师昭从前只从古籍上看过以威压杀人的真正强者,但这是她第一次面对毫无任何收敛的、来自魔神的压迫感。   让人几欲崩溃。   就在此时,一只手从虚空伸出,点在她的眉心。   寒意从眉心迅速向每一寸骨骼流窜,将她打着抖的身子彻底定住。   “师昭。”   冰冷的声音回荡在四周。   她牙关咬得死紧,却强行舒展眉梢,软声回应:“魔、魔神大人……”   一开口,血却沿着唇角滴下。   她感觉到身上一凉,那只手又在她唇角轻点,沾着血的指尖带着些许冷意,拂过心口那团柔软。   “别人的气息。”   他的掌心倏然缩紧。   师昭忍受着强烈的痛感,面色如缟,睫毛沾泪。   “本尊是不是跟你说过……”   那冰冷的声音如同勾魂,“本尊不喜欢其他人的气息?”   师昭低着头大口喘气,拼命摇头。   她没有靠近其他人。   她脑海中回忆这些天的种种。   她接触过的人,除了比武的对手,只有时羽、殷离、颜婵、顾让、倪修文。   难道是……顾让和倪修文?   可她也只是说了说话而已!   而且他怎么会……等等,师昭脑海中电光一闪,眼角重重一搐。   她想起杀时羽的时候,她感觉到一束阴冷的目光在身后若有若无。   难道是他?   他那日真的去了?   他看见了倪修文搀扶她?   “不听话的孩子。”   那只手掐住她的喉管,明明是毫无起伏的嗓音,却听出一丝罕见的薄怒。   她被迫仰起头,看到黑暗中那双金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是惊人的美。   却透着不悦。   “看来,本尊需要好好惩罚你。”   青年拂袖。   “魔神大人……”   师昭拼命放软语调,想让他心软,却被甩落在地,身上的禁制解开,她无力地伏趴在地上,凌乱的长发挡住小脸。   她看四周的邪灵朝自己飘了过来。   那邪灵架着她,将她往殿后拖去,师昭想挣扎尖叫,余光看到魔神冷峻的侧影,死死咬住了唇。   不、不行。   她不能慌。   巫羲是没有感情的,她用这种方式让他动情,几乎是不可能的。   无法日久生情,因为他已经活了上万年。   更无法让他产生怜爱,因为他不会为任何人侧目。   那她要怎么办?   就永远小心翼翼地奢求他的“赏赐”吗?   师昭狼狈地被拖行在地上,没有再挣扎,任凭那些邪灵将她丢进一方寒潭里。   那水的温度冰冷刺骨,冻得她四肢失去知觉,血液从脚踝一滴滴开始冰封。   师昭难受得要命。   可是她没有挣扎,她咬着自己的唇,告诉自己千万不要挣扎反抗。   她要“心甘情愿”地被他惩罚。   那尊贵的青年缓缓在寒潭边踱步,神态威严,犹如万年前的白衣祭司,高高在上地降下法旨。   “此水能令肌肤脱落再生,本尊要重新赐你干净的身体。”   魔神只会把人往地狱里拖去。   连当年的上古神剑破妄,诞生之初用以斩灭一切妄念,乃是神界之剑,都随他一同永堕成魔。   能将你捧上天,也能让你万劫不复。   祈求温暖,祈求怜悯,那就是失算。   巫羲没有听到惨叫声,垂眸看去。   他原以为她会崩溃挣扎,因为他曾恶作剧地把有些人丢入这里,对方痛苦得胡言乱语、几欲自杀。   可是她没有。   小姑娘顺从地沉在水底,若不是血从她唇角涌出,他甚至以为她感觉不到痛。   巫羲皱眉。   怎么回事?   没有挣扎,没有反抗,她甚至……像是在用惊人意志去享受惩罚。   魔神大人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况。   巫羲定定地凝视着。   寒潭中的师昭血越涌越多,那是皮肉再生不可避免的过程,就算意志力惊人,她也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抽搐,但就在此时……   水里的少女睁开了眼睛。   那双已经被血浸透的眼睛,望着水面上的青年。   “魔神大人……”她发出呓语。   巫羲的眉头越皱越紧。   就在此刻,殷离缓缓从暗处走出,低头禀报道:“禀报神尊,青烟阁和灵玉宫已被成功攻陷。”   巫羲冷淡“嗯”了一声。   殷离说完,才发觉师昭被丢进了这万年寒潭里,血雾已经染红了水面,连他都不由得心惊肉跳,悄悄去看魔神的侧颜,却只觉得魔神大人的气场出奇得令人恐惧。   这方面,殷离佩服师昭。   要知道,魔神自从现世之后就不曾有过任何喜怒,她却让魔神亲自动手惩罚。   殷离正要告退,忽然听到青年冷冽的嗓音:“本尊为什么要惩罚她?”   殷离:?   殷离一头雾水,想了想硬着头皮道:“因为……她不忠于您?”   巫羲沉思很久,才淡淡点头,“也许是。”   他看到她与别人肢体相触,闻到那难闻的气味,的确是认为她不够忠诚。   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但总归是有个理由。   虽然他懒得去想理由是什么,魔神想杀谁,惩罚谁,从来不去过多思考。   待到殷离退下,又过了足足三个时辰,皮肉新生的少女才被捞出水面。   她的脸上已完全没有血色,新生的肌肤散发着莹亮的光泽,身子不受控制地发抖,湿漉漉的娇躯伏趴在巫羲脚下。   她全程是清醒的。   正是因为清醒,她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抱着巫羲的腿,依恋般地将脸颊贴上去,“魔神大人。”   “知错了?”   “昭儿错了。”她说:“只要是您赐予的,就算是惩罚,昭儿都愿意承受。”   突然又好像……变成了之前那个乖孩子。   巫羲甚至有点想摸摸她的头。   他俯视着她,却没有动,目光扫过那些邪灵,没有阻止它们继续将她拖下去。   后来的“惩罚”轻了不少。   整整一日,师昭几乎觉得自己死了很多次,无数次濒临崩溃,却还是凭着一口气撑了下来。   最终,她赤.裸地蜷缩在玉台上,用湿润的眼睛望着巫羲,小声道:“您消气了吗?”   “……”   “您要是消气了,我能抱您吗?”   巫羲没有允许,也没有拒绝,少女便艰难地拖着身躯蹭过来,忍着疼抱住他的腰。   巫羲本想推开她。   但看她可怜得像被抛弃的小狗,又没有抬手。   “我喜欢您。”   她把脑袋埋入他的怀里,嗓音带着浓烈的眷恋,“真的好喜欢好喜欢。”   喜欢?   巫羲低头,看着她像发了疯一样,拼命地重复着“喜欢”两个字,完全失了冷静。   他说:“师昭。”   少女的肩一抖,抬头看他。   眼泪像断了线珠子,打湿了灵秀的小脸。   她用那种不加掩饰的、充满爱意的目光凝视着他,“我真的好喜欢您啊。”   ——如果她的喜欢只有三分,那她就要让他感觉到十分的喜欢。   就算他不懂什么叫喜欢。   如果被满溢的爱意包围,还会不懂吗?   魔神真的永远不会动情吗?   即便是面对着无条件追随、为他疯狂隐忍、连惩罚都是享受、甘于沉沦的爱慕者?   师昭不知道。   师昭想彻底疯一次。   比起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地讨他欢心,她想让他喜欢她。   不,是爱上她。   她能做到吗?   师昭哭着闭目,小心翼翼地蹭着巫羲的衣衫。   当夜,是黑蛟将被毯子裹好的她送了回去。   师昭浑身疼得厉害,第二日还要勉强打起精神,去应对宗门大比。   她全程几乎是边打边哭,连对手都惊了,然后在对手的震惊且迷茫的目光下,流着泪的少女将他一剑挥下擂台,转身就跑。   其他人:???   顾让:“喂!师昭!你上哪去!”   少年飞快地追了上去,其他人表情各异地交换眼神,不约而同地认为:这是小俩口吵架了?   顾让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师昭在搞什么,等他追上?蒊师昭,就看见她满眼的泪,蜷缩在角落里发抖。   顾让一惊,皱眉道:“你怎么了?”   师昭咬着牙说:“我没事。”她只是很难受,不受控制地想哭。   她也是故意让顾让察觉不对追上来的。   她和顾让靠得这么近在说话,魔神大人肯定又会不悦吧?   师昭脑子里蔓延着疯狂的想法。   等顾让送她回到了住处,她又用剑穗召唤了魔修。   这次是黑蛟出现。   “我要去幽月山。”师昭说:“不用特意去告诉魔神大人。”   黑蛟不知道她要去干什么,但还是带她去了,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师昭一边哭一边走到那寒潭边,义无反顾地纵身一跃。   “哗——”   水花迸溅的声音。   黑蛟大惊:“师昭?!”   水面上逐渐漫出殷红的血,像绽开的一朵朵血花,美得惊心动魄。   那一瞬间,黑蛟以为她死了。   可是她活着从万年潭水中爬了出来,哪怕是在黑夜中,那新生的肌肤也美得犹如美玉一般,皎皎生光。   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纵使是黑蛟,也从未见过这么美的瞬间。   “送我回去。”她甚至只能趴在地上,咳着血,央求他。   黑蛟看得胆战心惊,把她送了回去,过了三日,再次被她召唤,送到了此处。   一次又一次。   只要师昭与旁人接近分毫,她就会主动跳入这里。   黑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哪有人这么自残的,她这是想不开么?   这万年寒潭何其恐怖,这寒潭水乃是由魔神的元神浸泡而成,里面蕴含的并不是灵力,而是神力,虽能促进皮肉再生,可它对凡人的损伤也极其可怕。   它甚至能溶解邪灵。   一个健全的魂魄长期浸泡在里面,长期下去魂飞魄散都有可能。   黑蛟提醒了师昭,师昭没有搭理,他又去禀报魔皇,殷离听说之后又几分惊讶,但却意味深长地笑道:“既然她自愿,那便由她去。”   “神尊近来因为寻觅镇魂石之事烦心不已,这等小事,也不必告知神尊大人。”   黑蛟犹豫:“可是万一她……”   “那也是她自找的!”殷离脸色一沉,警告黑蛟:“若让我发现你敢打搅神尊——”   黑蛟惶恐道:“属下不敢。”   殷离便满意地笑了。   他要看着师昭自寻死路。   已经算不清是第几次跳进去了,师昭大病了一场,连最后一次宗门大比也没有去参加,对外宣称是染了风寒,谁也不见。   师窈听说师昭病了,想起之前冤枉她之事,犹豫了许久,还是主动来探望。   谁知一推门,却发现小姑娘蜷缩在床上,呼吸急促。   “这是怎么回事?”师窈大惊失色,轻轻去推师昭:“师昭?师昭?你怎么了?”   师昭从一片混沌中苏醒,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人。   姐姐的容颜不断地摇晃、重影。   是谁?   她看不清眼前人的脸。   “巫……巫羲……”她喃喃着,师窈侧耳去听,只听到“巫”字,只当她是在说胡话,又起身要去叫白梧长老前来看看。   刚出竹屋,黑蛟便将她打晕,拿法宝吸取了她这部分关于师昭的记忆。   ——“如果有人来探望我,不管是谁,都不要让他们去找来其他人。”   这是师昭事先吩咐的。   黑蛟不明白她好端端的闹自杀干什么。   师昭其实很想活。   可她更想让巫羲喜欢她。   只有魔神动心,她才可以真正的什么都不怕了。   而魔神何其精明?   他清楚她的贪婪、自私、谎话连篇。   让他相信她的感情,那便连一点点做戏的感觉都不能有。   师昭其实是个很胆小的人,但她也是个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人,她越挫越勇、百折不挠,也许这也是《寻道》中恶毒女配的“人设”。扆崋   师昭这一觉睡了很多天。   再次醒来时,她问黑蛟:“魔神大人近日忙完了吗?”   黑蛟简直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此刻有问必答:“近日应该会回幽月山,但未必是今日。”   师昭在心里算了算日子。   按照往日他与她欢好的频率,大概也便是这几日,他会想起她的。   应该……会吧……   其实师昭也不确定。   她服了几颗让自己打起精神的丹药,站起身,说:“再送我去一次吧。”   这一次,她要泡双倍的时间。   -   巫羲去了一趟其他仙门。   为了搜寻镇魂石的下落,他频繁地动用万千魔潮攻伐修仙界,一个个灭了那些宗门,逼问镇魂石。   巫羲此刻正站在其中一个宗门的大殿上。   满地都是尸体和鲜血,有些人的死状极其诡异,有被踩断脖子死的,有被拧下头死的,还有被活生生吓死的。   如今只剩下一个女掌门。   巫羲掌下的女子坐在血泊里战战兢兢地发抖,巫羲俯身,俊美的容颜逆着光,犹如高洁的神。   他问:“镇魂石在哪里?”   那女子哭得梨花带雨。   她生了一双漂亮的杏眸,云遮雾绕,引人遐思。   像师昭。   巫羲盯着她,脑海中莫名浮现了师昭带泪的小脸。   那孩子蜷缩在他怀里,不断地重复着“好喜欢您”。   眼前,这女子哭着摇头,不断地重复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巫羲突然问:“什么是喜欢?”   那女子一怔,“什、什么?”   下一刻她惨叫一声,鲜血四溅。   巫羲兴致索然地掷开手中的头颅,宽大的黑袍从长阶下拂过,他迎着刺目的阳光,看到臣服在他脚下的乌泱泱的魔族大军。   莫名烦躁了起来。   他转身道:“回幽月山。”   巫羲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出现在魔宫。   这青年在寂静的魔宫里站了片刻,想让黑蛟把师昭带来,想了想还是划开裂隙,亲自穿梭到了灵墟宗。   她的住处静悄悄的。   巫羲走入空荡荡的竹屋,没有看到师昭。   他皱眉。   右手隔空一抓,黑蛟便被凭空抓了出来,一看是魔神,慌乱地跪倒在地。   “神、神尊大人有何吩咐。”   巫羲:“她呢?”   黑蛟知道他在问师昭。   可是……   黑蛟犹豫了一下,有些吞吞吐吐,“师昭她正在幽月山……”   “……在那万年潭水中泡着。”   最后这句话,黑蛟没敢说。   下一刻,巫羲便消失在了风中,他沿着幽月山行走,穿过无边无际的灵素花花海,抵达深渊底部,最后,他站在崖顶,才非常迟钝地想起来一个地方。   ——他惩罚她的地方。   在这方面,巫羲比凡夫俗子还迟钝。   他来到那寒潭边,却看到空气中飞散着许许多多的光点。   ——那是魂魄将散去时溢出的元气。   巫羲眸子倏然一寒。   他不假思索地抬手,掌心对准空中散开的元气,将它全部吸纳在掌心,黑如鸦羽的长睫垂落,万年冷淡的容颜在触及被浸得血红的潭水时,终于第一次产生了涟漪。   “师昭。”   潭水中的少女双目紧闭。   巫羲走入潭水中,将她打横抱了出来,湿漉漉的小姑娘靠在他的臂弯里,连呼吸都没有。   巫羲将那些元气推入她的体内,将自己的神力也送了进去——这潭水由他的元神滋养而成,只有他的神力才能将她救回。   她体内的寒气太重了。   ……这是泡丽嘉了多少回?   巫羲又将黑蛟隔空抓来,眸底溅火:“怎么回事?”   黑蛟跪着,战战兢兢道:“是、是她自己非要跳的,每当她与别人接近一次,她就会自己跳进去一次,说是……您会不高兴……”   ——“我喜欢您。”   巫羲又想起了她说的话。   就在此时,怀中传来一声细弱的呼唤。   “魔神大人……”   巫羲低眸。   怀中的小姑娘奄奄一息地抓着他的袖子。   散开的长发犹如沉浮的海藻,双眸携霜带雾,被寒潭滋养多次的肌肤,犹如月光一般柔软莹亮,犹如暗夜中的妖精。   “我真的很听话了……”   她充满地渴求地望着他的眼睛,“我可以亲亲您吗?”   作者有话说:   这章虐女主有点重,但是只虐这么一下,主基调是爽的。   苦肉计是必须有的环节,当只有三分喜欢的女主让男主以为她的爱有十分时,其实他就开始沦陷,主动权就已经在女主手上了。   男主这个时候是个混乱状态。   他是真的很难动心,但是一旦开始动心,也会是非常非常地死心塌地,拼尽全力地爱。所以虐女主身的这些,以后会从他那里虐回来。   这章继续发红包~先更7500,然后再补剩下的字数。 第23章   师昭活过来的这一刻,她无比确定,自己赌赢了。   巫羲没有看着她送死。   至于他的想法……   师昭的嗓音细弱,带着渴求。   “我可以亲亲您吗?”   巫羲不答。   他挪手勾起她的下巴,暗金色的眸子沉得要滴水,“就因为本尊会生气?”   他的怀抱可真冷。   她仰着小脸,气息微弱,眼睛犹带眷恋,嗓音异常柔弱乖巧,“昭儿只在乎您。”   “喜欢您……”   她轻喃一声,忽然艰难往前,凑近。   唇近得只有一寸。   可她迟迟不敢亲上去。   睫毛相触,鼻尖相抵,她凝视着面前的青年,小声道:“您知道为什么,昭儿总是不那么谨小慎微,没有黑蛟他们那么忠心吗?”   “因为比起臣服,更多的是喜欢。”   “您又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她晶莹的泪珠沿着脸颊滴落,大颗大颗地砸在巫羲的黑袍上。   是痛的。   可看起来却像是委屈的。   她含着泪,笑容凄美动人,“喜欢就是这样——”   双睫一阖,她吻了上去。   冰冷的唇相抵。   她的唇是冰的,他的唇是冷的。   但终究是柔软的。   不像他的心那么硬。   巫羲的睫毛颤了一下,眸底的金芒转淡,随即被掀起的滔天黑浪遮蔽,幽暗得如同黑瞳。   一刹那,他的眸底浮现了杀意、抗拒、迷茫。   ……但都被她吻走了。   师昭的肩被他用力捏着,痛苦却没有让她退缩。   她睁开眼睛看着他,没有退缩,一边看,一边去吻。   没有更多的动作。   但仅仅只是碾磨,触碰,都能激起极淡的酥麻感。   巫羲冷淡的神情终于被打破。   他能闻到少女的馨香。   她的心是他的,她的肌肤是他的,她胸口的烙印也是他。   她怎么还不算喜欢他?   可是喜欢……   巫羲微微低头,唇瓣相磨,手指插入她散乱的发中。   他认真发问:“喜欢就是亲吻?”   师昭的呼吸却又急促起来。   她胸口起伏,眼前阵阵发黑,身子因被托着而没有下滑,想要说话,睫毛却沉沉落了下去。   意识涣散的刹那。   她看到自己的身体迸发出越来越多的光点,像无数繁星,照亮了青年微怔的眼。   “喜欢,是死而不悔。”   -   师昭当然没有死。   据黑蛟后来告诉她,她的魂魄散了三次,每一次都是巫羲亲自给她聚回去的。   因为她太弱了。   化神期去泡万年潭水,三次以上都会有一生的后遗症。   而她呢?   她泡了十几次。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黑蛟都不敢相信,魔神的脸上会出现别的表情。   他惊讶、迷茫、暴躁。   他抱起怀中的少女,她的身子还在不住地从臂弯里往下滑,脸色惨白得犹如一具冰冷的死尸。   他把她带回魔宫,把深渊底下的玉台挪过去,再把她放到玉台上。   然后给她治疗了整整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魔神又亲自将她抱回了住处。   “巫羲……”   黑蛟听到她昏迷中这么喊他。   她好大胆,甚至不叫“魔神大人”。   黑蛟惶恐地看向眼前的青年,原以为他又会被激怒,谁知他垂着眼睫,像是在认真地思索什么。   ——“因为比起臣服,更多的是喜欢。”   魔神大人,是敬称。   巫羲,是爱称。   巫羲忽然信了她的喜欢,他挑起眼尾,讽刺地笑了。   “可笑。”   万年前人族杀他分尸,万年后有人说喜欢他。   可笑至极。   巫羲眼底的恨意一寸寸加深,四周平地掠起阴冷的风,迅疾拍打着窗棂门板,黑蛟惶恐伏地,唯恐被魔神的怒火波及。   很快,那风又彻底息止。   魔神转身离去。   背影冰冷,瞬间消失在黑暗里。   -   师昭元气大伤,接连几日,她都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   少女的小脸白到几近透明,眼睫无力微阖,长发经过潭水洗涤,乌黑明亮,随意地搭在肩头。   巫羲坐在床边。   他摸了摸师昭的头,每摸一下,她都会顺从地用额角轻轻蹭一下。   ……仿佛享受极了这样的时刻。   她抬眼,眸光无力地望着他,“魔神大人。”   “您再摸摸我好不好呀……”   她清透的眸底倒映的影子皆是他。   “好。”   魔神眸光深深,他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喜欢,但他的确待她温和了不少。   巫羲骨子里是残暴的。   师昭以前不以为然,后来刻骨铭心地体会到了,可是就算这样,她也没有因为畏惧而远离他。   除了她,这世上已经没有不畏惧他的凡人。   他的手沿着她的脸颊往下滑,落在瘦削的肩头,她抽痛般地抖了一下,轻轻咬住下唇,像是强忍着不哭。   就是这副泫然若泣、半哭不哭的样子,最是撩人。   引人无限遐思。   她察觉到巫羲在看她,颤着手腕,扯开身上的被褥,贴了上去。   “我好久好久没有和您亲近了。”   她抓着他的手往下探去,“您看,我可想您了。”   师昭边说边哭。   她如今的情况,最好是乖乖躺着,可她偏偏要趁着这种时候拼命地哭一场,用新生的肌肤引诱他,用眼泪让巫羲垂怜。   男人也许都喜欢这样的。   师昭很快就平躺在了榻上。   她偏过头去,紧张地咬住下唇,巫羲已是轻车熟路,很快,酸酸麻麻的感觉从腰间传来,恨不得将她斩断成两半。   可就在她难受得要晕过去时,丝丝凉意从青年掌心传来。   所有的痛都消失了。   她愕然睁眸,看到突然罢手的巫羲薄唇抿得死紧,定定看着她,眼底翻腾着复杂的情绪。   许久,他抽身而退,长臂一伸,把她拢进了怀中。   师昭僵硬地靠着他的胸膛。   “没必要。”   头顶传来低低的声音。   “本尊明白了你的心意。”   她埋着头,看不到他的神情,只感觉到身子被被褥重新包裹住,听他略有些烦躁地说:“既是如此,本尊不再计较你的忠诚,允你与他人靠近。”   “但你——”   “不可欺骗本尊。”   师昭眨了眨眼。   她眼眸濡湿而柔顺,一字一句道:“昭儿发誓,一定不会骗您。”   -   是夜。   师昭的肌肤终于不再那么疼痛,她得到了巫羲的许诺,终于放松下来睡了一个好觉。   这是她这段时间做的第一个梦。   梦里她是透明的灵体,漂浮在陌生而广袤的大地之上。   她往下俯视,看到的是记忆中的九州八荒。   但那些宗门和建筑都是陌生的,山川河流与她记忆中的不一样。   这是……哪里?   师昭还在疑惑,又轻飘飘地沿着风往前掠去,又轻盈地落地。   她看到一个直耸入云端的祭坛。   那祭坛打造得极为华美,四周镂刻着上古的文字,金色的法咒在四周运转,仿佛承载着天地之间的力量,无数金光萦绕着玉柱打着圈儿,又飞速往上掠去,没入霭霭云层里。   师昭往上走去。   风穿透她透明的身体,她却能感觉到风的冰冷,四周强大的神力。   随着她一步步往上,熟悉的图腾映入眼帘。   ——和她胸口的一模一样。   难道这是……师昭忽然明白了什么,猛地回头,瞳孔遽然缩紧。   那少年就在她身后。   他身姿修长,穿着洁白而华美的衣袍,玄金色的眸子映着无边天光,那张清冷而绝美的脸,仿佛是天地所雕琢而成。   他沿着高高的长阶一步步往上,翻飞的白衣像振翅的神鹤,气质凛然得令人臣服。   “魔神大人……”她下意识叫出。   是他。   又不全是。   魔神有他的清冷、凛冽、不可侵犯。   可眼前这个少年,更多的是圣洁、温润、睥睨众生。   ……就像一个真正的上古神。   这少年似乎没有看到她。   他唇边挂着宁静的笑容,黑睫之下的瞳孔宁静清澈,不染尘埃。   师昭怔然看着。   他一个人走到祭坛上,抬手的刹那,天地之间开始日月更替,天雷阵阵,狂风骤雨劈面而来,时而晴空万里,时而天崩地裂。   而他双眸低垂,神情始终都很认真。   像是在完成最重要的杰作。   金光源源不断地从他周身涌入祭坛上方的通天石中,这个在未来会变成镇魂石、封印巫羲躯壳的通天石,如今还只是白衣天神手中的法器。   而透过这个法器,风雨雷电被重新排列于九州八荒各处,天下万物皆在蓬勃生长。   这是师昭见过最震撼的画面。   她屏息看着这一幕,看着少年执行完这一切,又独自站在祭坛上,背影寂寥,却并不孤独。   天神本就是孤独的。   将他拉入凡尘,本就是错。   ……   师昭蓦地惊醒。   她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灰色承尘,手心下意识攥紧,却握住了一手的冷汗。   她为什么会梦到万年的画面?还感觉如此真实?   这是真实的,还仅仅只是她的臆想?如果是假的,怎会每一个感觉都仿佛亲自经历;如果是真的,她又为什么会看到这一切?   难道是因为那潭水?   师昭心跳如擂鼓,再也睡不着了,在黑暗中坐起。   她细细思考这一切。   她现在万分清晰,自己一定是赌赢了,巫羲已经相信了她的喜欢不是做戏,可他也仅仅只是相信,对她的态度产生了微妙的变化,没有到他心动的时刻。   但就凭他允许她靠近别人,做出与之前相悖的决定上看……   他动摇了。   只要他动摇,那她的痛就没有白受。   接下来,她要让他习惯她的爱。   让一个完全不需要关爱的人,学会爱的第一步,就是让他先感受到她需要他,在不知不觉间习惯爱,只有这样……哪一天爱消失了,他就会感到不习惯。   总之,师昭现在的处境不算好,但也不算坏。   不过这不代表她就已经安分了。   师昭决定一步步试探底线。   她等自己好了大半,重新梳妆,才走出了住处,出现在了众弟子面前。   此时的宗门大比到了亲传弟子比试的阶段。   外门弟子的比试已经结束了。   师昭最后一次比试正好位列第十二名,离成为内门弟子只有一步之遥,其实只要她不缺席最后一场,她就可以成为内门弟子。   下一次又要等三年。   师昭为了这个机会准备了很多,但是机会真正从手中溜走时,她却并没有那么可惜。   不过是个内门弟子之位而已。   当她真正有了实力,这些虚名都无法再阻碍她。   虽然心里这样想,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夜里还是蜷缩成一团默默流泪,一副错失机会很难过的样子。   但只要巫羲一来,她就不哭了。   巫羲只要一走,她便又开始哭。   久而久之,就算迟钝如巫羲,也会察觉不对。   他消失在狭小的屋内,然后出现在了三步之外的……门外。   门外守着的黑蛟:?   黑蛟愣愣地看着魔神大人贴着门板,和他一起听墙脚。   细碎的呜咽声断断续续。   比这呼啸的北风还令人心慌。   这丫头仿佛是水做的,能自己哭上一整夜。   巫羲烦躁地拧眉,像是和她杠上了一样,看她能悄悄哭多久,就是不走。他不动,一边黑蛟也不敢动,两个魔头就这样听小姑娘哭了一晚上。   这还没完。   后来几晚,师昭甚至开始说梦话。   一会叫着“魔神大人”,一会叫着“巫羲”,一会哭着说“我不想死”,一会又呢喃着“我好喜欢您”。   黑蛟:“……”   好家伙。   黑蛟大开眼界。   是真睡还是假睡,其实单凭气息都能感觉到,但是他们不知道,师昭私下里让顾让找过会导致梦魇的鬼藤,将其入药,即使是在梦里,她也是下意识哭泣伪装。   师昭演戏的功夫,可是锻炼了两辈子的。   她夜里哭,好不容易哭着睡着,便又开始说梦话,直到惊醒,又默默蜷缩着发呆。   魔神自己都困惑了,原本他已经信了,可到底也没见过这样疯狂的,又问黑蛟:“她就这么喜欢本尊?”   黑蛟:“……是、是吧。”   魔神问殷离:“喜欢令人如此反常?”   这个食髓知味、贪于欢好的青年,近日甚至不想碰她。   一触及那双泪眼,就不想让她哭得更厉害。   殷离却道:“神尊大人不必去理会她,我看她只是做戏,之前分明好端端的,何故突然这般?”   因为……   他差点杀了她。   那天他真的动了杀心。   巫羲成魔之后一直这么喜怒无常,他的体内凝聚了太多的怨气,发怒根本不要理由,一旦发怒就会控制不住去焚毁身边的一切。   越靠近他,越容易万劫不复。   如果不是师昭在水底没有反抗,还一遍遍地叫他,那天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世人面对他的怒火,从来都是胆怯恐慌的。   没有人心甘情愿。   巫羲从屋外走进去,床上发怔的小姑娘一看见他,就赤着脚跑下来紧紧抱住他。   她不断地呢喃:“魔神大人,魔神大人您终于来了,我好开心,您是来陪我的吗?”   她一边重复着,一边去脱自己的衣裳。   外面的黑蛟一看不对,连忙背过身躯。   少女赤.裸地站着,恳求他:“您疼疼我好吗?”   这种感觉真奇怪。   就好像,如果眼前这个小姑娘不被他抱一抱、亲一亲,她就会难过得死掉,她每天活着只是为了见到他,就像是为他而生的一样。   就像养在家里的小猫,每天眼巴巴地等着主人归家。   巫羲其实被取悦到了。   他搂紧师昭,大掌划过她的细腰丰臀,她把头埋入他的发间,在他餍足之后,软声问:“我可以来找您吗?”   “嗯?”巫羲侧眸睨着她。   她趴在他膝头,细嫩的双臂缠绕着他的大腿,说:“如果我想念您的话,可以让黑蛟带我来见您吗?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无论您在不在幽月山,正在做什么。”   魔神不在幽月山的时候,一般是在杀人。   那双蠢蠢欲动的眼睛,一看就不像是会害怕鲜血的。   其实魔神最想开刀的宗门,是离幽月山最近的灵墟宗。   迟迟不屠上山来,不过是为了方便养着这丫头。   但他还是微微俯身,指腹擦过她的唇畔,说:“可以。”   话毕,她又吻了上来。   她的红唇泛光,娇嫩欲滴,“我想让您知道,每一次我吻您的时候,都是在表达我的喜欢。”   “每吻一次,喜欢就加深一点点。”   -   灵墟宗的宗门大比在即将进行到最后之时,忽然被叫停。   原因是离灵墟宗最近的天玄阁被攻破了。   毫无征兆。   毫无缘由。   那幽月山的邪灵一夕之间包围了整个天玄阁,所有长老弟子都被困在山上无法逃出,只能靠通讯符去向最近的灵墟宗求援。   关于要不要增援之事,灵墟宗的议事殿早已吵作了一团。   “倘若我们此次不增援,那么下次轮到被灭便该是灵墟宗!”文慈长老甩袖道:“苟且偷生,这又让天下同道如何看到我们灵墟宗?”   “但我们目前与魔神相安无事,一旦出手,极有可能非但救不下天玄阁,还会激怒那魔头,给灵墟宗召来灭顶之灾。”   “灭就灭!”   有人腾地起身,言辞激动地拍桌道:“干他娘的!我就不信举全天下之力,真的杀不死那魔头!”   “话不是这样说的,我们必须先确保牺牲最少,不可轻易牺牲无辜弟子的性命。”   “……”   吵到最后,也没吵出个所以然。   颜婵头痛不已,跟师昭说起此事时,握着师昭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叮嘱道:“昭儿,这几日你千万不要下山一步,以你的修为,如若碰到魔修势必凶多吉少。”   师昭乖乖点头,不安地问道:“长老,宗主是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呢?”   颜婵叹道:“只能暂时先派几人去天玄阁查看情况,试探魔神的想法,如若事情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那就只有……”   “……动用我们手上的镇魂石。”   传说镇魂石能克魔神。   但具体威力如何,必须真正地试验一次。   如果真的被逼得走投无路,这一步也必须迈出去。   师昭面带忧虑地走出了颜婵的洞府,转身刹那,表情一寸寸变得冷漠。   她回去睡了一觉,梦中恶鬼缠绕,她再次因为噩梦而醒来,便流着泪叫出了黑蛟。   “我想魔神大人了。”   黑蛟在空中划开裂隙。   师昭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这样赤着脚披着发飞奔进去。   而另一边,天玄阁大殿前的广场之上,早已赶到天玄阁的几位灵墟宗弟子,正挡在天玄阁弟子前面,恭敬地对魔神弯腰。   “神尊大人息怒。”   其中一个顶着威压,强咽下一口血,艰难道:“您若想要天玄阁的东西,我们可以再商量一二,主动献上,又何必非要杀了他们不可?”   魔神逆风而立,被风鼓起的黑袍遮天蔽日。   殷离站在他侧面,看着下方的弟子,似笑非笑道:“你们灵墟宗都自身难保了,还想救其他人,真是可笑。”   “想交易?让慕白泽亲自滚出来说。”   那弟子脸色一变,又强行按捺着怒意,低头道:“宗主今日有事来不了,如若神尊想让宗主亲自前来,弟子会将消息立刻禀报回去。”   殷离冷笑道:“怎么?神尊想见你们宗主,居然还要靠你通传?慕白泽的架子可真大啊。”   那弟子急忙解释:“不是这个意思……”   “想和谈啊,也不是不行。”   殷离打断他,不怀好意地抱着手臂,故意刁难道:“让慕白泽立刻出现在这儿,对着神尊大人磕几个响头,神尊大人再酌情考虑要不要放过你们。”   “你!”   那弟子怒极道:“你莫要欺人太甚!”   眼看着就要谈不下去。   那弟子身后的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暗暗掏出袖中的镇魂石,时刻防备,蓄势待发。   ——“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可与魔神开战。”   那人悄悄抬着眼睛,去观察上方冷漠威严的魔神,暗暗心惊,正在忖度时机之时,忽然听到一声带着低泣呼喊。   “魔神大人!”   那是一个小姑娘的嗓音。   所有人,包括殷离、魔修、以及正道修士,全都愕然地看了过去。   他们看到一个穿着白裙的少女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长发披散,眸中带泪,像是被噩梦惊扰而恐惧无助,惊慌失措地寻找自己最重要的人。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她赤着脚跑过广场,跑过长阶,跑上高台,翩跹的裙摆像振翅欲飞的蝶。   最后投入了魔神怀里。   与此同时,那些灵墟宗的弟子回过神来,震惊地无以复加,眼看着就叫出她的名字:“师——”   下一个字没机会喊出口。   魔神一手按着怀中的少女,在他们惊恐的目光中抬起右手,掀起冲天而起的无边魔浪,震天撼地。   只一刹那——   灰飞烟灭。   作者有话说:   感觉像是在写霸道总裁和他的小娇妻w   虐男肯定是有的,不用担心,但不是立刻就能虐的,实在是想知道男主后期什么样子的……参考下文案后半段吧。   关于昭昭入内门……不用觉得可惜,她会有其他办法的。   本章6000+还有一次肥章 第24章   滔天魔气凝结成万丈高的黑色飓风,从众人的头顶上森然刮过,顷刻间遮蔽了整个天玄阁的上空,在无数声惨叫声中,将下方众人碾成灰烬。   没有人能猜到魔神突然出手。   连谈都不谈。   这清冷隽秀的青年犹如降下天罚的神祗,至始至终都没有表情、没有开口,而稍一抬手,便是毁天灭地。   那个握着镇魂石的弟子本是在思索动手时机,但魔神率先出手,直接打了个他一个措手不及。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   “救命——”   师昭把头埋入巫羲的怀里,听到身后传来凄厉的惨叫声,身子一僵。   巫羲动手了。   她心跳得剧烈,在他动手的同时,她踮起脚尖,带着哭腔在他耳侧道:   “小心,有镇魂石!”   ——她是不惜一切而来的报信者,亦是为了心上人宁可暴露的痴情人。   话音落下的刹那。   她感觉身后荡起灼热的巨浪。   黑潮忽然被金光轰然击碎,像玉瓷坠地时乍裂的纹隙,而那清透湛亮的金光犹如日光普照一样,自无数裂隙之中倾泻而出。   是镇魂石。   殷离神色剧变。   那些魔修纷纷抬头,很快就和邪灵一起,被金光一波波吞噬。   就连那些天玄阁弟子,此刻站在金光之中,被这一变故弄得呆若木鸡。   巫羲眯起眸子,脸上终于有了波澜。   那淡淡的惊讶稍纵即逝,随即被滔天盛怒与狠戾杀意取代,淡金色的双眸染上阴沉冷意。   “真是好样的。”   师昭听到他从未有过阴寒的语气,犹如碎冰过耳。   巫羲的掌心抬起师昭的小脸,她被迫抬头,和巫羲对视。   她心惊地发现,那张好看的脸庞,逐渐变得鲜血淋漓,狰狞不堪。   这是她从前见过的……巫羲最原本的样子。   镇魂石的威力这么大?!   为什么仅仅只是拿出来,巫羲就会变成这样?!   那如果巫羲没有率先出手的话……那后果……   她的眼睛逐渐染上惊慌,而他看着她,手指在她面上拂过,将她换成了另外一张陌生容颜。   “本尊差点就被阴了一手,既然敢拿出镇魂石……”   他的身子在金光的照耀下越来越透明,语气阴森得像是在对她说话,又像是在对那些人。   “那就都去死吧。”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师昭被丢了出去。   “啊!”   她在空中飞过,重重砸落在殷离怀里。   殷离下意识接住,听到魔神冷声吩咐:“带她走。”   说着,巫羲冲了上去。   接下来,师昭就看到两世都未见过的最震撼的一幕。   那根本不是人在和魔神斗法。   而是一个堕落的魔神,在和镇魂石斗法,和这镇魂石里的天道之气斗法。   整个天衍阁都在地动山摇,轰然巨石簌簌滚落,地面塌陷,裂痕交错,而那黑金之光冲破云霄,将天地割裂成两半,一半光明一半黑夜。   弥漫开的神力瞬息荡平一方天地。   那是前所未有的威压。   师昭一边在被强行往外带,一边觉得气血翻涌,比受罚那日甚至还要难以忍受。   就连殷离,都晃了晃身子,咳出一大口血。   这个时候,纵使她和殷离互相看不顺眼,也没有多说废话,殷离尝试去划开裂隙,却发现此刻这种穿梭空间的法术已然失效,便带着师昭御剑而起,“走!”   师昭跳上剑,抓紧殷离的袖子。   可是离开的刹那,她还是回头多看了一眼。   那站在半空中的魔神,双手控制着滔天黑浪,黑袍和长发在风中疯狂摆动,半透明的身躯被赤金之光穿透,又仿佛融为一体。   远远地去看,如此凛然威严。   ……仿佛她梦中祭坛之上的,远古神巫羲。   -   裂隙暂时无法使用,师昭也暂时回不去灵墟宗。   她站在幽月山的魔宫中,抑制不住地心跳如雷,手脚冰冷,脑海中频频在思索着一件事——为什么镇魂石这么厉害?   她一开始只是想着试探一下,镇魂石究竟能压制巫羲几分,也想着提前提醒巫羲,以防万一。却没想到它里面蕴含的法阵如此纯粹浩然。   还好她来了。   可是巫羲怎么还不回来?   师昭很担心,她如今一切的都是仰仗巫羲,一旦他出事,那她要么暴露身份被处死,要么彻底重新变回那个人人可欺的废物……   不、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那她宁可去死!   一开始她想活着,可事到如今,她已经再也不能回头了!   师昭越想越恐惧,甚至想到了自己会像时羽那样,被迫当众受刑,像只恶心的蛆虫一样蠕动在地上,只能无助地发出惨叫……   不,绝对不会这样的。   师昭掐着双手,强迫自己冷静。   巫羲绝对不会这么弱。   在《寻道》一书的末尾,他甚至还被关在封印中,都能穿透封印杀死那些大能,差点让仙门濒临崩溃。   他也知道仙门手中极可能持有镇魂石,明知对方可能会克制自己的情况下还杀上天衍阁,巫羲不会这么傻,他一定是有把握的!   师昭这样安慰自己。   可她潜意识里还是害怕,不知不觉间已蜷缩在角落,双手抱膝不住地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   她感觉到有阴风吹拂在手臂上。   师昭一震,抬头。   ——她看到了归来的巫羲。   青年满身是血,犹如地狱里的修罗,白得渗人的肌肤逆着茫茫月色,瞳孔的金光是前所未有的耀眼刺目。   “魔神大人!”   师昭心底陡然狂喜,急急跑了出来。   她下意识伸手要抱他,身子却穿透了他的身体,少女满脸是泪,茫然地站在原地,怔怔回头去看巫羲。   巫羲垂袖立在原地,也看着这小姑娘。   他的眼神有些古怪。   “本尊没事。”不用像哭丧一样。   她却说:“你这是没事的样子吗?”   巫羲眯眼。   她一怔,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好,又迅速掉落几滴豆大的泪珠子,哭着道:“我、我好怕您会出事,如果您被他们害了,那我也不活了……”   一旦确定他还活着,师昭又成了那个爱演戏的师昭。   她哭自己身为恶毒女配的无助。   哭自己只能永远仰仗巫羲而活。   许是她的恸哭过于触人心弦,巫羲叹息一声,用那只透明的手,虚虚抚了下她的头。   “别哭。”   他已经杀了那些人。   “无知蝼蚁,想杀本尊,不过是找死。”巫羲的眼底残留着嗜杀血色,“不过是耗费的力量多了些。”   一颗镇魂石而已。   巫羲走了几步,拂袖回身,一颗形状奇异的石头浮起在空中,已经全然失去了之前的光芒,像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   师昭看着那颗镇魂石漂浮着,嵌入殿中的玉石台上,仿佛融为了一体。   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太可怕了。   师昭抬手抹了抹脸,掌心黏黏糊糊的全是泪,她的眼睛肿得像兔子,一副无助可怜的样子。   “那、那就好。”   她紧跟在他的身边,他每走一步,她也就跟着走一步,悄悄蹭着他的衣角。   嘴里说好,举动还是战战兢兢的。   巫羲索性又后退一步,仔细瞧着这大惊小怪的丫头。   “你还在怕。”   之前分明说不想暴露,想继续在正道做她的小弟子。   今日竟出现在同门面前,连自己也顾不上。   又为了他,不做内门弟子。   看来真是太喜欢了他呢。   巫羲的一只手变为实体,去捏这丫头哭得湿漉漉的脸蛋,在她的脸上留下可怕的血印子。   他唇角带了丝疯狂的笑。   喜欢他,便要和他一样永堕地狱才是。   师昭却忽然抬手,压住他的手背,让他整只手紧紧贴着自己的脸,任凭血迹沾到唇瓣,沾到眼皮。   “我喜欢这样的魔神大人……”   仿佛是一种享受,她疯狂地蹭着他的掌心,在他逐渐晦暗的眼神中低喃:“会生气,会杀人,还会保护昭儿,不是那么冷冰冰的,让昭儿觉得与您的距离更近了。”   比起怕血。   她更怕变得弱小可欺。   巫羲眸子眯起,盯着她痴痴的神情,她又说:“先前我扑过去的时候,我就在想,比起失去您,大不了我也成为魔修,或者被您做成邪灵,随您永远留在幽月山好了。”   她之前所过的所有话,一一被她亲自打破。   打破原则,才是最动人的感情吧。   师昭理所当然地说:“我没办法忍受失去您。”   青年微皱的眉心舒展,沉沉一笑,“这样啊……”   他感觉到了。   眼前天旋地转,师昭被放置在了玉台上。   眼前人眸光灼热,烫得她肌肤战栗。   她又勾起了他的欲.望。   师昭躺下去又撑手起身,双手去推他的肩,小声说:“让我来吧。”   “嗯?”   “我心疼您。”她的水眸晶亮,一点点将他的肩往下压,唇贴着他的耳畔,身子却覆了上去,小手去解他的衣物,“……这也是不一样的快乐呢。”   巫羲:“好。”   他索性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明明她的脸上、他的身上还沾了其他人的血,灵体变得薄弱,但她并不在意,好像只要人是对的,她就全然不在乎。   但是随着她拉开衣物的那一刻,她的手停顿了一下。   她看到了刀痕。   好似被锋利的铡刀完完整整切开,被分尸的躯体拼凑在一起,切面平整,却越发渗人。   他上次对她露出真实的样子,但到底是穿着衣服的。   巫羲问:“怕么?”   师昭:“不怕。”   她的手抚上切口,低头,亲吻在上面。   “您没有错。”   “是他们先伤害的您。”   她的唇沿着肩侧的刀口,到腹部,再到腿上的切口,还未继续往下,又被他拽起来搂入怀中。   他被取悦,眸底带了笑意,大掌重重拂过她的细腰丰臀,“待本尊休养几日,便让你筑基。”   她眨了眨水亮的眼睛,也笑得极为开心。   “您真好。”   -   那日魔神与镇魂石一战,几乎震撼了整个修仙界。   所有正道得到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诚如上古卷轴所言,那镇魂石的确克制魔神,且威力不容小觑,能让身处煞气之地外的魔神化为灵体,并且让魔神元气大伤,暂避幽月山不出。   一颗镇魂石威力尚且如此,如果是很多镇魂石收集在一起呢?是不是能彻底灭了魔神?   灵墟宗的镇魂石可谓是最后的底牌,这也是灵墟宗临危不乱的原因之一。   但魔头势必会有卷土重来之时,此事之后,九州八荒成百上千的仙门皆开始搜寻其他镇魂石的下落,但即使找到也不会宣之于口,避免被魔族找上门来报复。   而坏消息是,当日在天衍阁的所有人,无人生还。   灵墟宗只损失了几个弟子,但天衍阁无一活口,代价太过于惨烈,让人再次领悟到这魔神的威胁,一旦让他恢复到万年前的力量,等着所有人的都将是灭顶之灾。   没人知道当天,师昭出现过。   只有灵墟宗极少数长老一直想不通,为何他们是先感觉到天衍阁的魔气,而后才感知到镇魂石?魔神为什么提前动手?如果是先动手的是他们的弟子,魔神是不是会伤得更重?   这些,全都无从得知。   但不管怎么样,至少各大仙门得到了喘息之机。   暂时安全,却是风雨之前的宁静。   各大仙门近日,便一直商议如何联合起来对付魔神。   师昭总是在颜婵的洞府中偷听。   她佯装昏昏欲睡,偶尔能听到细碎的说话声,都是在讨论用什么方法寻找剩下的镇魂石。   “倘若能破解上面的法阵,或许我们无需用到镇魂石,也能压制那魔头。”   “但是我们早已研究过了,那镇魂石上的法阵……简直见所未见,根本不像法阵。”   镇魂石……   法阵……   师昭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那天她亲眼看到镇魂石上的金色光芒,原以为那色彩会像巫羲的眼睛。   结果不是。   那种金色……让她想起了不好的东西。   等等。   不会是……   师昭忽然有一种大胆的猜测。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叫出黑蛟,焦急道:“我想去魔宫。”   黑蛟诧异道:“神尊在深渊下闭关,并不在魔宫之内。”   师昭执意要去。   她寻了一个夜晚,去幽月山取了万年寒潭的水,小心翼翼地靠近魔宫中那块已经黯淡的镇魂石。   手腕一倾,冒着寒气的水滴落在玉台上,一滴滴渗入镇魂石。   师昭屏息注视着。   【滴滴滴】   耳边又是急促的电子音。   “刺啦”一声,金色的光芒轰然迸发,将师昭击飞出去。   她狠狠砸落在石柱上,咬着牙根抬头,眼前却出现了熟悉的金色——   【机制3:灭世反派不该存在。】   作者有话说:   打个比方:   女主是正常程序,男主在机制之外,属于木马病毒,女主把防火墙(封印)卸掉,把木马放进来了,木马能篡改程序,所以防火墙要杀他。   所以镇魂石是“修复Bug”   因为榜单的缘故,周六就不更啦,下次更新时间是周日晚上11点,更肥章补偿大家!!!谢谢支持! 第25章   师昭又看到了那行字。   她定定地凝视着那行字,抬手抹去唇角的血,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果然和她想的没有错。   又是那本书!   从头至尾,就是那本书在限制着她!   可是限制她也就罢了,她一直以为巫羲不受限制,看来是她想错了。   灭世反派不该存在。   巫羲就是灭世反派,他本来就只是书中的一串名字,是不存在的,是她强制解开了封印,才让局势彻底失控,没有按著书中的剧情来走。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本书想要彻底抹杀巫羲,她就算得到了巫羲的心,也无法高枕无忧。   这本书在与她为敌。   那就不要怪她……   师昭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她推开殿门,殿外守候的黑蛟看见她受伤的样子,眸色微惊,“你怎么了?”   师昭说:“魔神大人在哪里?”   巫羲在深渊底。   那是他最开始被封印的地方,也煞气最浓郁、最利于休养之地。   师昭过去的时候,其实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但她知道他在。   灵体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他平日只是方便与她亲近,所以才看起来和常人没有区别。   师昭默默寻了个角落坐下,双手抱膝地蜷缩在一起,安安静静地等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她困得模模糊糊,感觉到脸颊有凉意,冰得她浑身一抖。   她睁开眼,对上巫羲的眼睛。   虚弱受伤的他,眸底的赤金黯淡了不少,竟透着极淡的乌色,眼尾上扬,眼眸深处犹如流动的漩涡,将人往下拉扯而去。   “在等本尊?”   他的黑发垂在鬓边,眼睫低垂,凝视着她。   师昭朝他露出粲然的笑容。   她习惯性地扑了过去,对方也习惯性地任她抱住。   “告诉您一个秘密。”她凑到他耳边,悄悄道:“我要去帮您夺回身体。”   他一怔。   “您就好好养伤,不要乱跑,也不要再去和他们作对,要让他们松懈……”尤其是让那本书松懈。   她煞为认真叮嘱的语气,在他眼底透出几分滑稽可爱,青年似笑非笑地捏她的脸,“你倒来使唤本尊?”   让他乖乖的?   她自己被欺负了又要来对他哭。   更何况那些人……巫羲的眸色阴沉下来,又听到她悄悄道:“因为我爱您啊,所以您一定一定不可以再受伤了。”   ——在一击毙命之前,必须养精蓄锐。   巫羲啼笑皆非,怀中的丫头自顾自地说完,又钻进了他的怀里。   她说:“我也好讨厌他们啊。”   “明明是他们先欺负的我们,却不许我们还手,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如果可以。”   她仰头注视着青年,“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们就好了。”   巫羲看着怀中的少女。   她的头靠在他的肩上,她的手臂环着他的腰,发间的海棠花香环绕着他。   这样的话……   纵使永远不可能实现……   他说:“本尊答应你。”   -   师昭盛了满满一桶的万年寒潭水,回到了住处。   她记得《寻道》之中有提过,巫羲被分散封印的六块躯体大致在什么方位,如果她猜得没错……其中一个就在灵墟宗。   但灵墟宗占据十几座山峰和三四座灵脉,占地极广,具体是哪里,她需要搜寻一下。   目前已知万年潭水中有巫羲的神力,而已经被破解力量的镇魂石,仍然会对潭水产生反应,那么封印应该对潭水的感知更加敏锐才对。   师昭将万年潭水洒落在灵墟宗的地面上,去试探有没有金光出现。她沿着山路一路往下,囊袋里的水珠往下滴了一路,却毫无反应。   接连搜寻了两座山峰,师昭忽然看见有很多弟子成群结队地往一个方向涌去。   “快快快!再不报名就要结束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入门五十年,还是第一次看到长老开放炼虚秘境,不是说里面很危险吗?”   “正是因为危险,倘若我们能拔得头筹,势必能立下大功!”   “……”   秘境?报名?   师昭没有听到任何消息,她茫然地看着他们兴奋地讨论着,从她面前走过去。   师昭决定跟上去看看。   天仄峰之上,许多弟子正热热闹闹地排着队,负责登记的弟子正忙碌地名册上书写。   “曾哲。”   “詹参。”   “祝明远。”   名字一个个念过去,那弟子写着写着,忽然看得眼前出现了淡青色衣角。   ——外门弟子服。   那弟子头也不抬,不耐烦地挥手驱赶道:“外门弟子修为不够,一边去。”   师昭:“我觉得我——”话还未说完,又被身后赶来的弟子推攘了一把,踉跄一步。   师昭恼怒抬头,看到对方已经占据了她方才站立的地方,还对着她嘲笑道:“一个外门弟子来凑什么热闹,别刚进去就喂了妖怪,这秘境可不是你玩的地方,回去多练练剑吧。”   师昭:“……”   师昭咬咬牙。   她正要反驳那人,目光忽然一凝。   她看到不远处的树下,一男一女正在说话。   刺目的日光从树梢头打落,在少年长长的眼睫上打落一片阴影,薄唇透着天生的冷淡疏离,侧影比剑还要笔直挺拔,如这人清正孤傲的品性。   而他正专注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清言和师窈。   兜兜转转了一圈,男二和女主终究还是相遇了。   只是原书之中,师窈第一次见到清言仙君之时,是她晋升为亲传弟子被安排和清言一起历练,但剧情被打乱之后,女主的气运似乎没有被影响,甚至提早遇见了男二。   师昭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   前世,正是因为护着师窈,清言才杀了她。   这辈子清言虽在时羽手中救过她一次,但也仅此两面之缘,然后清言便不再和她有任何交集,却毫无理由地再次被姐姐吸引。   “喂,你还站在这干什么?”   将师昭迟迟不走,似乎是盯着自己的方向发呆,之前推开她的弟子有些恼了,不耐烦地又去推她,“看什么看,还不识相点——”   “啊!!!”   一声极其凄厉的尖叫骤然炸开。   像碎瓷轰然跌落,刺得人耳膜发痛。   周围还在说笑的其他弟子,闻声纷纷看了过去,场面一下子乱了起来。   树下正并肩而立、谈笑晏晏的少年少女,也突然被这里的动静惊扰,皱眉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   清言清冷的嗓音骤然响起,周围的弟子见他过来,纷纷让开了一条道。   一个小姑娘蜷缩在地上。   她像是被推倒的,捂着自己的手腕,眼泪簌簌滴落,身子还在微微颤抖。   而之前推攘她的那个弟子,正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神色激动,慌乱地解释道:“我真的还没来得及碰到她!是她自己跌倒的!而且只是摔一跤,怎么可能痛成这样!”   周围的弟子议论纷纷,清言皱眉,还未看清那少女的脸,身边的师窈率先发出一声惊呼。   “师昭?!”   正在哭泣的师昭,听到姐姐的声音便是一抖,连忙将脸垂得更低。   她耳根红得滴血,像是羞愤所致,肩却颤得更厉害,拼命地捂着自己的脸要起身,一副拼命想逃离这里的样子。   师窈看她左手手腕高高肿起,像是骨折了,连忙拉住她,沉声道:“你受伤了,先跟我回去!”   师昭用力甩开她的手,尖声道:“我不要!”   师窈被她甩开,身子晃了晃,却被清言伸手扶住,她眉心掠过一丝不耐,正要加重语气,却看见小姑娘满脸的泪。   师昭的肩剧烈颤抖,低着小脸喃喃自语道:“你肯定又觉得我是故意摔跤的……是我故意陷害别人,我知道姐姐不喜欢我,不用勉强关心我……”   师窈一怔。   师昭她……还对那件事耿耿于怀。   可想一想,谁能放的下呢?   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却被亲姐姐先入为主地误会指责,好不容易被漠视自己的姐姐关心,却是为了找出自己作恶的证据。   就算到了时羽被赶出山门时……   她还对师昭说了那么重的话。   ——“你满意了罢。”   这话说得多重啊。   好像师昭是十恶不赦的罪人,故意让他人不痛快一样。   师窈一直相信自己的判断,也全然相信自己的朋友,这么多年来她从不会动摇,可当真相摆在她面前,告诉她自己全然错了……   师窈不自在地抿了抿唇,不自在道:“对不起,妹妹。”   这被誉为天才、向来清冷孤傲的少女第一次低头。   也是第一次叫师昭妹妹。   她笨拙地道歉:   “那件事……是我误会了你,是我识人不清,非但不听你解释,还帮着别人伤害你……”   师昭的哭声止住,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姐姐。   师窈看她闪动着泪光、脆弱又迟疑的眼睛,像是被伤害过不敢再相信人的流浪猫,更加深重的愧疚涌上心头。   一时懊恼又烦闷。   “我知道,我就算说一声对不起,也不能弥补你,但是……”   “我今后会尝试做姐姐,会尽力保护你的。”   说完,师窈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将师昭护在身后。   她凌厉的目光扫向那弟子,冷声道:“既然是你推了我妹妹,那就道歉吧。”   清言也皱眉看向那弟子。   那弟子突然被两束带有压迫感的冰冷目光凝视着,只觉得头皮一紧,还不甘心地想辩解:“我真的没碰——”   师昭带着哭腔的声音打断他:“你能发誓你没推我吗?”   他推了。   只是第二下没得逞罢了,被她反将一军。   那弟子被师昭堵得一噎,一边的清言开口打破寂静,嗓音清冷沉凝,透着不容置喙的力度,“你若觉得自己是被陷害,便立誓说你不曾推人,否则,要么我拿你去司律堂,要么今日便好好道歉。”   那弟子“我”了半晌,到底无法解释,迫于压力还是勉强低头说了声“对不起”,悻悻然离开了。   这一场闹剧便算结束。   清言从储物袋里拿出灵药,递给师昭:“将此药抹在扭伤处,一夜便能恢复。”   “多谢清言师兄。”   师昭勉力朝他一笑,杏眸盈盈生光,如暗夜里乍开的幽昙。   她又迟疑着,偷偷去瞄身边的师窈。   “也……”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多谢姐姐。”   师窈不自在地抓了抓裙摆,扭过头,“不、不客气。”   随后,师窈又问及师昭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师昭咬唇道:“我只是听说近日开放了秘境,也想报名试试……谁知就因为我是外门弟子,他们就不要我,还百般嘲笑我。”   师窈和清言对视一眼。   “这个秘境……”   清言沉吟道:“与往日试炼不同,师妹你不知其中内情。”   少年嗓音清冽从容,缓缓说来前因后果。   原来自魔神和镇魂石一战之后,魔神元气大伤,暂避于幽月山不出,而失去魔神撑腰的魔修们也消停了许多,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截杀正道弟子、屠戮仙门。   一时之间,九州八荒竟恢复了从前的太平。   机不可失,上百个仙门用通讯符商议多日,一致认为,必须趁这个时机立刻集齐剩下的镇魂石,避免他卷土重来。   但这件事,说难不难。   说简单也不简单。   因为魔皇殷离是一大威胁,会一直在暗中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一旦被魔族知道他们有所动作,势必会从中作梗。   为今之计,便是派几个不被魔族熟知的弟子……暗中下山寻找镇魂石。   这个过程势必充满艰难万险。   长老们商议许久,决定用这极为危险的炼虚秘境来选拔合适的弟子。   首先最基本的条件,便是内门弟子。   说到此,清言看着小姑娘黯淡下去的双眸,沉吟片刻,又问:“若我记得没错,外门弟子的最后一场比试,师妹是不是没有参加?”   那时师昭病重之事传到了颜婵耳中,彼时清言正在一旁,依稀记得此事。   师昭忙不迭点头,“我是第十二名!”   “既然如此。”   清言说:“师妹未必没有内门弟子的实力,待我去禀报师尊,再看看师妹是否能拿到参加资格。”   师昭一怔,有些难以置信。   她迸发出惊喜的叫声:“多谢清言师兄!师兄你真好!”   少年迎着日光负手站着,闻声清朗一笑,端得是清正端然。   “无事,举手之劳。”   -   凭清言的地位,有他亲自开口,文慈真人也酌情考虑了几分可行性。   “师昭……”   文慈喃喃着这个名字,“这是之前护送邪骨,只身入幽月山见魔神的那个师昭?”   清言:“正是。”   文慈和身边的宗主对视一眼,心中各有了几分计较。   慕白泽沉吟道:“此女虽还未筑基,但行事颇有胆色,又曾直面过魔神,中过煞气和魔气,当比其他弟子更有经验应对魔族,或许让她参加,能有什么意外收获。”   “便破例让她一试。”   师昭得到消息的时候,十分惊喜地跳了起来,“太好了!”   她扬起灿烂的笑容,两靥酒窝浅浅,杏眸里盈着动人的光。   她从未笑得如此开怀。   师窈也心安了不少,便特意从住处带来了一坛美酒。   “放心,这坛酒没有任何问题。”   师窈给师昭和清言满上,率先一饮而尽,爽朗地笑道:“你们请!”   清言笔直地端坐着,垂睫淡笑道:“我不饮酒,便以茶代酒。”   三人畅快地对饮,时而说说笑笑,师昭喝得双靥红彤彤,如天边的云霞。   她双手撑着脸颊,双眸氤氲着水汽,笑吟吟地注视着一左一右的少年和少女。   “真好。”   小姑娘醉得口齿不清,含糊道:“我真的,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师窈饮酒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沉默许久,她抬手拍了拍师昭的手背,“师昭。”   少女的语气,从未有过的认真。   师昭歪头看着她,眨眼笑,“姐姐。”   她眼神有些涣散,映着檐下暖黄的灯笼,蒙上一层霭霭暮色。   师窈看着她,想说什么,忽然欲言又止。   罢了。   说再多也无用。   今后……她会明白的。   师窈淡淡笑了笑,“没什么。”   等到一壶酒喝尽,师窈和清言起身离开,师昭还保持着那副醉醺醺的样子,支着下巴坐在原地闭目养神。   直到空气波动,黑蛟从黑暗中走出,幽绿的竖瞳盯着她的背影。   “你这是在卖什么关子?”   “演戏而已。”师昭睁开眼睛,眸底一片澄澈清明。   她的目光从那坛酒上扫过,冷笑道:“我若不装装样子,还怎么进入那秘境?”   以为口头上道道歉,帮她出头一次,所有事情都该一笔勾销么?   师昭不怪师窈从前漠视自己。   因为动手欺负她的人,不是师窈。   但是她既然选择了冷漠旁观,没有把她当成亲妹妹,也就该知道,她这个妹妹,也不会再轻易再把她当作姐姐了。   很久很久以前,初来乍到的小姑娘师昭,是真的渴望过姐姐能护在她的面前,替她说说话。   可她现在不需要了。   她现在什么都不需要了。   如果不是原书对巫羲有禁制,而姐姐是女主,或许是个突破口……她甚至懒得去演这出戏。   师昭把杯中最后一口酒喝尽,起身道:“来,我们商量商量,下一步该怎么走。”   -   眼看着还有三天,就要进入秘境。   这三天,所有人都在准备各种法宝符篆,甚至动用所有消息渠道,去打听秘境内有什么妖魔。   只有师昭,她白天呼呼大睡,晚上去幽月山找巫羲。   三日之后。   炼虚秘境外,众人已严阵以待。   师昭环顾四周,发现顾让也在。   这少年仗着自己家世雄厚有后门,从来不穿弟子服,此刻一身鲜亮的鹅黄在人堆里甚为扎眼,一看见师昭就招手,“师昭!昭昭!我的宝!”   师昭:“……”   这人演上瘾了吗?   师昭冷冷瞥他一眼,假装没看见。   顾让却从人群那端挤了过来,高高兴兴地往师昭旁边一凑,“没想到啊,你都没升入内门,居然也能参加,挺会找路子啊。接下来就让小爷来保护你吧。”   他近来发现了一个诀窍——这个恶毒女人吃软不吃硬,他越肉麻不要脸,她越受不了。   师昭扭头就走,这少年还乐此不疲地追着她,对她展示自己的行囊:“我准备了三种辟妖符,其中有初期辟妖符一百张,中级辟妖符八十张,高级辟妖符五十张,还有驱魔符,最多可以对付元婴期的大魔——这个秘境应该不存在化神期的魔吧,那太离谱了——此外,还有捆妖锁,寻妖盘……”   师昭:“滚。”   顾让无视这个字,兴致勃勃地问:“你准备了什么?”   小穷鬼师昭能准备什么呢?   她准备了十八袋灌满万年潭水的水囊。   非但能洒满整个秘境,还能往犯贱的人脸上泼。   师昭正要发作,远远地看到师窈的身影,扬起手大喊道:“姐姐!姐姐!”   顾让:?   顾让表情十分诡异地看着师昭……蹦蹦跳跳地蹿到了师窈身边。   ……这什么情况?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师昭和她姐姐和解了?   顾让迷茫挠了挠头。   师窈身边还跟着另一个男子。   宗主唯一的弟子蔺扬。   对方和师昭并无交集,但对她略有耳闻,印象算不得好,只勉强点了点头。   师窈叮嘱道:“进去后,记得保护好自己。”   师昭点头:“我会的,姐姐也要注意安全。”   正说着话,外面传来一片喧闹声。   负责开启秘境的长老宋宽走了进来,交代了一下需要注意的地方,最后强调遇到危险及时求援等情况,便打开了秘境入口处的封印。   “此秘境极其庞大,且地形诡谲多变,诸位各凭本事,以斩杀妖魔最多者胜。”   话音一落,以清言领头,带着众人慢慢进入。   那秘境入口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藤蔓路,师昭慢慢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很快几人便分为了几队,开始分开行动。   秘境最开始出现的是一小批藤妖。   其他弟子斗志昂扬,操起家伙就冲了上去,有火烧藤妖的火修,还有和藤妖肉搏的体修,也有剑修在那砍个不停。   真热闹啊……   师昭和顾让站在一起。   两人都杵着没动,面无表情看着面前忙成一团的众人。   过了一会,顾让忍不住打破寂静,问道:“你不去杀妖?”   师昭:“你怎么不去?”   顾让:“我有人。”他指了指一边正在忙碌的小跟班们。   “哦。”   师昭收回目光,不咸不淡道:“我也有人。”   另一边,刚刚潜入秘境、修为已达化神期的黑蛟突然打了个喷嚏。   作者有话说:   稍微走一下剧情~ 第26章   冷风从秘境内穿梭而过,带起呼啸而过的片片蝠影,险些割破人的衣衫。没有一丝阳光透进来,唯有幽暗的紫雾在丛林中弥漫,沉沉压在众人头顶。   张牙舞爪的妖藤连接着幢幢树影,仿佛延绵了千里,无穷无尽,也无法穿过。   还在前方冲杀的众人渐渐慢了下来。   这藤蔓的表面煞为僵硬,并非刀剑能立刻斩断,杀藤妖又过于耗费体力,这样耗下去,可能还在秘境入口就会淘汰大一批人。   顾让拿出辟妖符,在空中绘出黄色的咒文,“去!”   辟妖符触及藤妖的刹那,骤然燃起三丈高的真火,藤妖挣扎着发出惨叫声,声音由凄厉转为微弱,最后变为一颗莹润的妖丹。   顾让在众人惊羡的目光中,慢悠悠地捡起妖丹掂了掂,朝师昭挑眉一笑,“怎么样?”   师昭:“……无聊。”   任你准备一千张辟妖符,也禁不起这么败家的。   对付一个藤妖要用符,后面遇到更厉害的妖怎么办?   师昭懒得理他这种故意装逼的行为,比起杀妖,她更关心这秘境里有没有她感兴趣的东西。   师昭悄悄从储物袋中掏出一袋水囊,悄悄拧开,用宽大的袖子遮蔽着下落的水珠。   没有反应。   师昭观察了一下地形,留意到师窈等人也没有在人群中杀妖,而是绕开了人多的地方,在往另一个方向走。   师昭骤然眯眸。   姐姐他们不急着杀妖?   按理说,就算是特别小的试炼,在《寻道》里,夺得头筹的永远都应该是姐姐才对。   师昭思索了一下,越发不对劲。   之前清言和她说,长老们意欲以炼虚秘境来选拔合适的弟子,而进来时,宋宽长老说的分明是按斩杀妖魔数排名,可最终排出的前几名,真的会堂而皇之地下山吗?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魔族,这里面有猫腻吗?   再不起眼的弟子,殷离就不会发现吗?   师昭眸光闪动,越想越觉得有问题,但不管是什么问题,姐姐身为女主,所做的决定定然是不会错的。   她只需要跟紧姐姐……   “诶?师昭呢?”   顾让一扭头,就发现方才站着师昭的地方早已空空如也。   师昭非常迅速地翻过一处荆棘,踩着碎叶往里走,在快要靠近姐姐之时,她突然捡起地上的石头,丢向一边的妖藤。   “啊!”   师昭佯装跌倒,发出一声尖叫。   下一刻,清透的剑光犹如奔雷而至,割碎眼前的藤蔓,少年身形如风,黑眸凛冽,“师妹,你没事吧?”   师昭感激道:“多谢清言师兄。”   清言淡淡颔首,师窈和蔺扬也赶了过来,蔺扬一看是她,就抱臂不怀好意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你身边那个姓顾的小子呢?你在故意跟着我们?”   蔺扬的语气咄咄逼人,师窈以眼神制止了他的逼问,对师昭伸手道:“起来吧。”   师昭把手递给她,站起身来。   她迎着蔺扬冷漠的打量,怯怯地往姐姐身后一躲,小声道:“我……我的确是想跟姐姐一起,我不喜欢顾让,他以前总是欺负我,如今也只是图个新鲜玩一玩吧,说不定遇到危险就会把我丢开……我保证,我不会给你们惹麻烦……”   她的嗓音越说越弱,又咬着下唇道:“我知道我很弱,如果给你们造成困扰了,那我这就走……”   她转身就要走,师窈立刻拉住她,“胡说什么呢?本来我也担心你第一次斩妖除魔会不适应,既然如此,便加入我们吧。”   “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师昭立刻扬唇笑了,搂紧师窈,“谢谢姐姐!也谢谢两位师兄!”   蔺扬毫不领情地冷哼一声,烦躁地骂了一句:“小拖油瓶。”   “……”   接下来,师昭就紧紧跟在师窈的身边。   不愧是主角团,那速度简直嗖嗖的,快了不止一点半点儿,别人还卡在秘境门口之时,清言和蔺扬,一人御剑一人御火,已经合力劈开了一条宽阔大道。   毕竟这两人,一个是数届宗门大比第一,一个是宗主亲传,也一直位列前五。   都是金丹期。   而且蔺扬还是刀火双修,清言则是天生剑骨。   全员天才,如果没有师昭,这个小队的战斗力当是全秘境第一。   他们不怎么爱捡妖丹的行径,让师昭更加笃定这个秘境一定还有隐性的选拔标准,只是清言没有告诉她。   不过师昭很乐意演戏。   小姑娘提着裙摆跟在队伍后面,一路上蹿下跳去捡妖丹,活像是在捡宝贝。   “哇!好多妖丹啊!”   “我们的分一定是最多的!这次肯定是第一!”   师昭抱了一堆妖丹,怀里快要揣不下,又急急忙忙地往储物袋里塞,还顺手薅了一堆外表奇异的灵草,一副“你们放心杀怪我来捡掉落”的架势,看得蔺扬不屑地冷笑。   等师昭捡完东西,她又乖乖凑到师窈身边,拉住姐姐的手。   师窈看着师昭这冒冒失失、黏黏糊糊的样子,原本觉得她有些碍手碍脚的,但一想到师昭第一次面对这种环境,难免是又新鲜又害怕,便也还是按捺住性子,姑且护着她。   师窈这是第一次把自己当作姐姐。   她生来母亲离世,父亲又另娶他人,几乎不曾管过她的死活,导致师窈亲情淡薄,独来独往,也从不稀罕什么亲情。   这还是她第一次……身边拖着个小黏人精。   小黏人精还叽叽喳喳的,“姐姐,姐姐那是什么啊?”   蔺扬嗤笑一声,迅速接茬道:“那是狼妖,狼首人身,专门吃你这种丫头。”   师昭:“……”   你当吓唬小孩呢?   虽然心里很不屑,但她表面上还是故作紧张地瑟缩了一下。   几人继续往前行进,看到远处有浓黑的雾气渐渐朝这里蔓延而来。   眼见着越来越近,不远处似乎有其他弟子进入了黑雾,响起慌乱的叫声——   “这是什么?该不会是魔气吧?”   “不是魔气,但是好黑啊,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喂!是谁踩我!”   “……”   后面陆陆续续也来了其他弟子,他们也注意到了清言等人,立刻停了下来,显然也是想觉得有危险,想蹭一蹭大佬的修为。   清言握紧手中的剑,冷声道:“这雾气有蹊跷,里面或许有什么厉害的妖兽,等会进去之后,注意动用神识感知方位,不要随便乱碰。”   话音一落,黑雾便朝众人头顶沉沉压来。   师昭感觉呼吸一下子沉闷了起来。   她近日因为寒潭之事,体质受损不少,别的都退步了,唯独对这些异常之物的感知比之前灵敏了几十倍不止,甚至能超过清言。   她能感觉这黑雾中携带的压迫感,来自更高阶的东西。   师昭紧紧跟着师窈,蔺扬又护着师窈,慢慢地往前摸索。   黑暗中,师窈沉静的声音传来了过来,“别担心。”   师昭:“嗯。”   师昭一边应答,一边悄悄趁着黑暗,将寒潭水滴入泥土里。   ——还是没有。   师昭烦闷地皱了眉,感觉到有藤蔓从地底伸出,缠住了她的脚踝,她故意把水滴了上去。   藤蔓立刻如触电般缩了回去。   辣鸡。   才一滴就怕了。   师昭正漫不经心地走神,就在此时,前面一声尖啸传来,紧接着便是几个弟子的惨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救命啊!这是什么鬼东西!啊啊啊救救我!”   “我看不见,你们在哪里?!”   师昭陡然一惊,看到一道迅疾的白光朝这个方向掠来。   “小心!”   师窈拔剑去挡,还未冲上去,蔺扬已率先挡在她的面前,刀光携着一团刺目的火焰,刹那间冲开迷雾。   “找死!”   刀在触及那庞然大物的刹那,空气中却荡起浑厚的妖气,将蔺扬震飞出去。   “蔺扬!”师窈放开了师昭的手,冲上去接蔺扬,空中乍然掠起几根魔藤要将蔺扬吞噬,却被师窈的剑光劈成碎片。   清言听声辨位,剑光紧随而至,朝那黑暗中的庞然大物袭去。   “唔。”   清言闷哼一声。   师昭只听到人体重重落地的声音。   狂风吹得人摇晃,头顶的尖啸声如同雀鸟长啼,尖细刺耳,穿透力极强,震得人头盖骨都在发颤。   这是……   清言撑着剑艰难站起,素来沉着的嗓音头一次携了寒意,“是元婴期的鸟妖!”   “什么?!”   “元婴期?”   “不是吧上来就玩这么大的!”   元婴期。   什么概念呢?   相当于这群渣渣小弟子正在被自家长老追杀。   那些弟子一开始也知道里面有元婴级别的妖兽,但都以为自己的运气没这么差,就算真遇到了,他们跑还不行吗?   可这黑雾怎么跑啊?连方向都找不到!   对方还是只能飞的鸟!   清言眉头皱得死紧,迅疾的躲避着袭击,脑子里飞速思索着对策。   他进入秘境之前,师尊对他说过,此次试炼,并非是除妖那么简单。   因为这秘境的难度,已远远大于寻常弟子所能承受。   他们杀不了元婴期的妖,他们所能做的,便是在不被比自己高阶的妖杀死的情况下,穿过整个秘境。   这也是日后下山,他们会面临的挑战。   清言拿出遁形符,贴在剑身之上,剑光在空中一旋,顷刻间便将符纸分散到几人手中。   “遁形。”   几人同时捏诀,正要离开,师窈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喊道:“师昭?你拿到符了吗?”   “师昭!”   “……”   没有应答。   师昭已经被拖走了。   大概这就是恶毒女配的命运,即使蹭到了主角,也会在被丢开的刹那被妖怪针对。   师昭全程都没动,她甚至连剑都没□□,就感觉到那鸟妖掠过所有人,朝她冲了过来,并且叼起她的腰,带着她冲向天空。   师昭试图挣扎,以意念凝聚剑气,却只割下几根鸟毛。   反而激怒了这鸟妖。   那鸟妖发出一声尖利的啸声,掠到空中至高处之时,猛地将她朝地面狠狠一甩。   师昭腰肢剧痛,朝下坠去。   就这样落地,要么被藤妖卷走吞噬,要么被摔成肉饼。   师昭望着黑暗的天空,摊开双手坠落,面色平静。   一道黑气蓦地从她身后掠过,带着她腾空而起,顺便狠狠踹了那鸟妖一脚。   黑蛟的声音透着蔑视:“什么傻鸟。”   鸟妖:……   那鸟妖怒目圆睁,冲杀过去,靠近时才感觉到无比浓郁的化神期气息,眼神稍稍迷茫了一下,在黑蛟再次踹它脸之前迅速拿翅膀捂住脸,飞快地遁了。   黑蛟一手拎着师昭,带着到达附近的一处寂静的山洞。   “来晚了。”   黑蛟说:“没想到人这么多,实在不方便把你带走,就索性放了把迷雾,先把他们困住。”   师昭点头,淡淡道:“我现在已经确定了,所谓选拔杀妖数前几的弟子,只是个幌子。”   “如果真是为寻找镇魂石选拔弟子,比起斩杀低阶妖魔,更重要的是……”   她沉吟着,一字一顿:“活、命。”   因为只要跨出山门,就意味着会被魔修追杀。   但除了活命……   师昭还没想通,还有什么潜在的规则。   但这不是最紧要的。   师昭拿出三袋水囊递给黑蛟,“你比我们都快,先潜入秘境深处,试着把这水洒上去,如果感觉到神力波动,就立刻停手来找我。”   黑蛟虽然不懂她这是在卖什么关子,但谁叫神尊大人吩咐过了,他得听她使唤呢。   叹了口气,黑蛟接过水囊,“我这有五百颗妖丹,够你用的了么?”   师昭却摇头一笑。   “我不需要了。”   谈话结束,眼看着黑雾马上就要散去了,师昭想着自己失踪太久不好解释,转身跑出山洞。   刚走出山洞,一道清冽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师昭师妹。”   师昭背脊一僵。   她眸光一颤,猛地朝右边看去。   正好看到不远处持剑的少年。   清言。   少年正朝她大步流星地走来。   漆黑的瞳仁犹如落雪的寒夜,眼底带着审视,白衣凛然,剑锋冰冷。   师昭脑子里“轰”的一声。   他怎么这么快?他什么时候来的?   他怎么知道她在这儿?   师昭身后的山洞里便是黑蛟,眼睁睁看着对方越来越近。   “师妹你方才为何不见了?”   对方显然也看到她正急急忙忙从山洞里跑出来,看了看她身后的山洞,眼底疑窦也越来越深,“这山洞里——”   “清言师兄!”   少女的惊呼声打断了他。   她突然整个人往前飞扑而去,嗓音带着惊慌和恐惧,像是被吓坏了终于找到依靠的弱女子,整个人扎入少年的怀里。   砰!   少年被她撞了个踉跄。   他身子一僵,惊怔地看着怀中瑟瑟发抖的少女,对方却紧紧抓紧了他的衣袖,哭喊道:“师兄小心!”   “那、那里!”   她哆嗦着指着黑蛟所在的方向,“有只沉睡的大妖怪!”   山洞里。   正准备走出来的黑蛟:???   -   黑蛟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摊上师昭。   她卖队友了。   就这么真情实感地把他给卖了。   黑蛟上一刻还惦记着她的吩咐,下一刻那个金丹期弟子就找了过来。   黑蛟完完全全可以一巴掌把对方拍晕。   但是!   师昭这个没良心的女的。   她抱着人家哭着喊“有妖怪她好怕”。   黑蛟:你怕个屁,老子才是怕了你。   一度导致黑蛟,堂堂一个化神期的魔修,一个在魔域称得上是叱咤风云的尊者,被迫化成原型,假装是这秘境里的妖怪之一,还是只正在沉睡的蠢蛟。   在那弟子跨入山洞之后假装“被吵醒”,然后冲天而起,对着一群小弟子发出一声咆哮。   “吼——”   一群正道小屁孩被吓得满场嗷嗷乱跑。   黑蛟很无语,他觉得这样行为显得他非常傻逼,如果师昭事后不好好给他解释,他一定要把师昭抱了别人的事告诉神尊大人,让这丫头再哭一哭。   但目前的情况就很失控。   黑蛟的原形极为庞大,每一块鳞片都锋利如冷刃,能瞬间捣毁山石,所过之处地动山摇,万树倒塌,地面开裂,蛟龙长尾一扫,又轰然压倒了一座山。   “啊啊啊啊!快逃啊!”   “这什么情况!这这这……怎么还有蛟龙啊!”   “化神期?!这是活的化神期吗?”   那些弟子一开始都以为是自己是在做梦,呆滞了几秒才想起来要跑,几欲魂飞魄散。   清言一开始还有话想问师昭,黑蛟的出现彻底将他打断,来不及思考那么多,清言抄起师昭的腰肢,直接带着她御剑而起,浑厚的剑气将二人罩住,游丝般的清光绞杀着四周挡路的一切。   “师昭!”   师窈远远地看着他们冲回来,还没来得及欢喜,看见他们身后的巨龙时脸色霎时一白。   显然也没见过这阵仗。   清言双目冰冷,隔着很远的距离便传音入耳——   “跑!”   师窈和蔺扬反应极快。   几人同时御剑,用了毕生所有的全部力量,转身逃跑!   轰隆隆——   两侧山脉摇晃,巨石朝下滚落,整个地面仿佛都被蛟龙震得塌了下去。   黑蛟一边费力地在那表演“毁天灭地”,彰显自己作为化神期的面子,一边很努力地不让自己误伤到师昭,所有厉害的招式全都往空气中扔,时而火焰滔天,时而江河倒流,时而天雷滚滚。   好端端一个秘境。   好端端一个设置了重重障碍关卡的炼虚秘境。   直接被黑蛟轰得支离破碎不说,所有人的潜力都被激发,在求生本能的鞭策之下,探索进度嗖嗖狂涨,很快冲过了一半的秘境。   但化神期追不到这些小蝼蚁,委实有些没面子。   黑蛟思索了一下,决定随便挑几个看起来修为不错的弟子杀一杀。   他眯起竖瞳,幽冷的目光从下方的人群中,锁定了一个女弟子。   这似乎是师昭不喜欢的姐姐。   师昭应该用不着她了吧?   就她吧。   黑蛟猛地朝师窈俯冲而去。   师窈感觉到一股幽冷之气朝自己后心袭来,她仓皇回头,正好看到这巨大的蛟龙朝自己张开血盆大口。   “师窈!”   “阿窈!”   “姐姐!”   四周同时响起无数嘶喊。   所有人想过来救她,已经来不及。   蔺扬面色变得苍白,目眦欲裂。   清言皱紧眉,盯着师窈的方向。   师昭瞪大眼睛,紧紧盯着这一幕,心里忽然产生一个诡异的念头。   ——姐姐是女主,而女主有没有什么防御机制?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师昭眼前骤然掀起一道刺目白光。   “哗——”   浩然剑气冲天而起。   在蛟龙的獠牙即将咬掉师窈头颅的刹那,师窈眉心刹那间浮现月白色的印纹,剑气犹如神光降临,瞬息吞噬周围的魔气。   “轰!”   只是一刹那。   蛟龙嘴里炸开血花,痛得剧烈地摆尾,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吟,却继续在空中被剑光刺出无数道血口,它无力地往下砸落,竟硬生生砸出百丈深渊。   白光与黑气碰撞出前所未有的气浪,将所有人向四周荡去。   师昭站立不稳,从清言的剑上掉了下去,清言慌乱间伸手想捞她,自己却被狠狠震飞出去。   “师……”   清言只来得及叫出一个字,就晕了过去。   很多人在空中都被震晕了过去。   师昭逆着风不断地坠落,被空气割裂的肌肤留出殷红的血,触动了被巫羲留下的防身法咒。   师窈有金手指。   她也有。   师昭被魔神的气息包裹着,一边飞快下坠,一边盯着这轰然白光之中,清冷安然的少女。   她站在塌陷而形成的断崖边,眉眼清冷,衣袂被风卷起,犹如雪山神女。   这就是女主。   注定傲视三界的女主。   师昭却看到了金光。   她曾在黑蛟手中留下过三袋万年寒潭水,此刻随着这轰然爆裂,而一滴滴砸落在少女的身边,沿着她身后的悬崖滴落,将泥土染出寸寸金色,越来越耀眼,刺痛了她的眼睛。   【滴滴滴滴】   她脑海中再次炸响熟悉的声音。   那封印……   竟是埋藏在这秘境下面?   师昭深吸一口气,看准师窈所在的方向,拼尽自己全部的力量,猛地扑了过去。   然后,对准师窈的后心用力一推!   ——姐姐免疫寒潭,想必不怕封印。   师窈正心魂震荡,一时不备,如断了线的风筝,往断崖下跌落。   师昭一咬牙,也纵身一跃。   她大喊着:“姐姐别怕!我来救你!”   师窈眼中最后倒映着的,是随她跃下的妹妹师昭。   而师昭的眼底,却是那无边无际的金光。   多么漂亮的金光。   漂亮得像……巫羲的眼睛一样。   作者有话说:   黑蛟不会死哒~   每天生死速度码字   宝贝们,以后都是0点更新,但是我会尽量肥的! 第27章   师昭抱住了师窈。   她紧紧护住师窈的头,两个下坠的少女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流光,直坠向最深处的地底。   地底,绵延的金色封印犹如沉睡的猛兽,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照亮了整个幽暗的秘境。   怪不得她如何洒水都无用。   怪不得灵墟宗的长老们丝毫不担心。   水只能接触到地表,谁又知道封印在地下千里深?若她按计划行事,势必一无所获。   误打误撞,竟真让她找到了。   随着靠近封印,师昭的瞳孔紧缩成一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怖压力。   【滴滴滴滴】   耳畔的电子音越来越急促,似乎是检测到了什么。   师昭抱着师窈的越来越紧,狠狠撞向封印!   【滴滴滴】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滴滴滴滴滴滴】   三道不同节奏的急促电子音在她耳畔炸开。   【机制3:灭世反派不该存在。】   【主角危险,开启防御机制。】   【警告!警告!机制冲突。】   封印被砸出极深的窟窿,继而翻涌出无穷无尽的神力,犹如排山倒海,将师昭整个人掀飞出去。   凡人肉身在掌控万物的天道之气面前,与一片树叶、一粒尘沙无异。   师昭的身体被金光穿透,只觉灵魂出窍、七窍流血,痛得全然麻木,若不是有巫羲的力量护身,她只怕会当场魂飞魄散。   可封印……   她的意识被瞬间夺去,沉没入一片混沌之中,又被耳边炸开的滴滴声震醒,耳鸣伴随着彻骨的痛,让她意识再次清醒。   师昭吐着血,努力睁眼去看方向。   她看到支离破碎的封印,看到封印中心已经昏迷过去的师窈,师窈的周身还源源不断地涌出着白光,对抗着封印最后的力量。   她还看到……   在一片乱石废墟之中,那被血染红的黑蛟又再次飞了出来。   他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龙啸,整条蛟龙冲入了封印之中,叼起里面的东西,顷刻便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成功了。   师昭终于放心地昏死过去。   -   师昭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她中途醒了一次,只模模糊糊地瞥见白梧长老冷峻的脸,又骤然转入昏迷。   隐约听到有人压低嗓音交谈。   “这孩子伤得很重,但命好歹是保住了,若不是师窈体内那一道剑气护体,恐怕连尸骨都不剩。”   “只是她的体质和旁人不太一样,具体如何还待观察。”   “难道是因为之前的煞气?”   细碎的说话声在她耳边震动,她却茫茫然什么也不知道,想要伸手抓住什么,意识却越来越沉重。   “不好,她的元气怎么散了!”   “不应该啊,难不成她的魂魄已经受过伤了?”   “……”   师昭以为自己要死了。   她从一片混沌之中转醒数次,都睁不开眼睛,直到周遭的嘈杂声逐渐褪去,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将冰冷的手指覆在她的眼皮上。   “醒。”   清淡威严的一个字。   师昭骤然睁开双眸。   少女乌黑的眸子没有焦距,覆着一层水雾,瞳底映着头顶倒悬的寒晶玉魄,像月落寒潭,泛着幽幽的光泽。   直到被捏着下巴偏过头,眼底才映出那青年的眉眼。   可还是没有意识。   巫羲将掌心拢起的元气,再次推入她的体内,看着那双眼睛一点点焕发出生机。   “魔神大人……”   极为低弱的一声呼唤。   巫羲摸了摸她的发,“乖孩子。”   他长长的睫毛覆住眼底的涟漪,把少女抱了起来,让她靠着自己的臂弯。   师昭将脸颊贴在他的胸口,紧紧搂着他的手臂,目光穿过巫羲,才注意到自己此刻处在一座石窟内,身下是温养魂魄的灵池。   灵气浓郁。   这是在灵墟宗。   原来是巫羲亲自来找她了。   她骤然想起什么,急急道:“那封印……”   “黑蛟已将本尊的头颅送回。”   青年忽然低头。   他漆黑的长发落在她的锁骨上,发梢拂过肌肤,挠出淡淡的痒意。   她扭动了一下,更近地凑过去看。   头颅吗?   那秘境里埋藏的是,竟然是巫羲的头颅?   是她眼前这个吗?   师昭好奇地打量,视线从巫羲浓密卷翘的睫毛,到高挺的鼻梁,最后到微抿的薄唇,又到他波光暗涌的眸子里。   好像变得更好看了。   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看出什么了?”巫羲淡淡问。   她想了想,说:“头顶的晶石有些晃眼,您凑近些,我再仔细看看。”   巫羲不假思索,立刻凑近。   他一只手抱着她,她仰躺在他的臂弯里,这种骤然低头逼近的动作,从远处看,旁人还会以为他在把她抱在怀里深吻。   可师昭的视角上,却是鼻尖相触。   唇还离两寸的距离。   他没有吻她。   但那双眼睛像寒冬乍暖,褪去了死气沉沉的阴冷,有了不一样的涟漪。   只要有改变,哪怕只有一点点。   这样,她舍命去帮他,才是有意义的。   师昭又主动亲了上去。   她只是飞快地一亲,又立刻分开,唇角漾起得逞的笑容,“有温度了。”   温度?   巫羲下意识问道:“什么温度?”   “活着的温度啊。”她又去凑上去,和他脸颊相贴,轻轻蹭了蹭,“您能感觉到我的温度吗?”   巫羲唇角僵住,半晌才道:“……能。”   暖暖的,柔软的,脆弱的。   以他敏锐的感官,甚至能感觉到她脸上浅浅的绒毛。   他不是第一次触碰,但在这寂静的洞窟里,在她一点点的引导下,所有的感觉都被放大了不少,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感。   是来自躯体,还是来自她?   “我也能感觉到您的温度。”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就像您感觉到我的一样。”   巫羲垂眼,“……是么?”   其实没有。   就算有了头颅,魔神也还是冰冷的神,他越冰冷,她在他的感知下越显得温暖。   她极其擅长撒谎。   她用非常虔诚认真的语气,在他深深的目光中,又轻轻道:“您不信的话,亲我一下就知道了。”   “……”   巫羲最终还是没有亲她。   师昭虚弱地咳嗽着,心道这求爱之路真是坎坷艰巨,她再这样来个几回,可能哪天真把命折腾没了,都得不见得等到他爱上自己。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巫羲是魔神,不能用常人的想法去揣度。   至少……他对她越来越有耐心了。   不像最开始的时候,如果不是为了欢.好,他压根不会想起有她这号人。   够了。   她不急。   过于着急刻意,才会适得其反。   师昭又在巫羲怀中靠了一会,才主动催促他回去,“这里的灵气太过浓郁,对您不好,不用管我,我死不了。”   巫羲起身离去。   她重新浸入灵池之中,刚放松身子,又感觉冷风拂面。   巫羲又回来了。   他站在她身边,弯下腰,认真地在她身上加固了一层法咒,“日后再遇到危险,这法咒会通知本尊。”   再强大的法咒,都比不上他亲自过来。   “嗯。”   师昭乖乖点头,青年放心地盯着她看了半晌,才离开。   后来,师昭又在灵池中泡了很久。   直到翌日清晨,白梧长老亲自带着几个弟子进来,本是做好了准备后事的打算,谁知小姑娘非但恢复了元气,反而能睁开眼睛说话了。   绝处逢生。   白梧做了几百年医修,都不曾见过这种奇迹。   白梧细细地为师昭检查了一遍,发现她除了体质弱了点,什么问题都没了。   “没事就好。”白梧虽然很疑惑,但还是安抚师昭道:“你这一睡就是半个月,让大家好生担心,以后莫要如此莽撞了,下次可没这么好命。”   师昭点头,又迟疑地问道:“长老……那个秘境……”   “那秘境的事,是我们失察,才害得化神期魔修混入其中。”   白梧一提及那秘境,神情便尤为沉重,下意识就想抱怨封印的事,一想起师昭的身份,登时欲言又止,只重重一叹道:“目前受伤的弟子甚多,但好在都保住了性命,除了你,其他人都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姐姐也没事吗?”   “师窈?”白梧想了想,笑道:“那魔修足足有化神期修为,原本她是应对不了的,但幸运的是,在进入秘境之前,她曾与我派云游多年的师祖鸿华道君有过一段机缘,师祖在她体内预留了一道大乘期威力的剑气,及时击退了那魔修。”   “说来,你姐妹二人如此靠近那封印而安然无恙,想必是因为那道剑气。”   击退黑蛟是因为剑气,但破除封印纯粹是因为女主光环。   师昭心底掠过无数念头,面上却佯装惊讶和感激,“这么说,还是姐姐救了我……”   真不愧是女主。   随便一个机缘奇遇,就是大乘期。   这个时期才是书的早期,别说大乘期,连化神期的修士都凤毛麟角,但当她这个恶毒女配有了化神期暗中相处,女主便也相应得到了更厉害的机缘。   也不会有人去怀疑,女主为什么没有死。   不过也好。   不管他们怎么揣测这次封印之事,只要不怀疑到她身上就行。   师昭去白梧长老的洞府换了身崭新的衣物,才回到了住处。   一路走回去,发现灵墟宗比之前安静不少,有些熟面孔不见了。   破旧的竹屋并不挡风,半个月没人住,屋内已经覆满了厚厚的灰尘,师昭拖着疲惫的身躯,决定把屋子里里外外扫了一遍。   正在打扫间,不急不缓的脚步声逼近。   “师妹。”   师昭抬头,目光从云纹黑底的长靴,到天青色的衣摆,最后到少年清透泠泠的黑眸中。   她握着扫把的手不自觉捏紧,挤出一个笑容来,“清言师兄。”   清言的脸很白,衬得眸子又黑又静,盯着人不说话时,莫名有一种压迫感。   师昭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许久,清言垂下眸子,并不打算和她拐弯子,直截了当道:“我有一些话,想与师妹聊一聊,师妹可有时间?”   师昭:“我要去打扫……”   少年倏然捏诀,只见一道御风咒之后,屋内变得干干净净。   清言抬眼看她:“现在有空了吗?”   “……”   这人平素看着好说话,实则做事目标清晰,态度强硬,心肠硬冷,是个标准的对事不对人的类型。   不然为什么在她大病初愈刚回来,连屁股都还没坐热时,就非逼着她问问题。   完全拒绝不了。   片刻后,师昭僵着身子,和他面对面坐着,很想倒杯茶转移一下注意力,都被他推拒。   “不必。”   清言说:“我有三个问题,着实困扰许久,问完就走,还请师妹不要介意。”   他的嗓音温柔有礼,似在安抚,每个字却压得她有些紧张。   师昭的手下意识抓紧了裙摆,“好,师兄请问。”   清言说:“第一个问题,那日师妹声称洞窟中有妖怪,后来我得知那魔修并非秘境中妖物,为何他第一次见你,却没有伤你?”   第一个问题就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日黑蛟其实已经伪装过了,佯装是“刚刚苏醒”,但是清言之所以会问她这个问题,显然就是不信这个理由。   师昭拿准了他没有证据,暗暗一咬牙,低头道:“我、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我进去的时候很小心,刚看到龙尾就赶紧跑了出来,连里面是什么东西都没看清,所以它才没有注意到我……”   “又或者。”   她硬着头皮道:“他只是冲着别的目的而来,并不想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少年眸中的疑窦丝毫未减,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是特别满意。   但他只是点了点头,朝她微微一笑,“第二个问题。”   “那日迷雾之中,为何师妹突然不见了?再次出现却在那洞窟外?”   清言双眸透冷,字字直击灵魂。   他当日为了便于寻找每个人的踪迹,特意在进入迷雾之前,在每个人身上都下了不同种类的追踪香,所以师昭不见之后,清言立刻锁定了她的方位,并且追踪过来。   以师昭表现出的柔弱,她应该乖乖待在原地才对。   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么远的洞窟外?   师昭一僵,显然也被这个问题打得措手不及。   攥着裙摆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清言的心思居然这么缜密。   如果她回答不出来,她毫不怀疑清言会立刻把她抓到宗主面前。   怎么办怎么办……   师昭大脑一片混乱,忽然听到远远一道声音,“是我把她拉走的。”   另一边,一身鲜亮鹅黄的少年悠然跨进,抱臂靠在门板上,挑了挑眉梢,冲清言调侃道:“哟,这架势,是审犯人呢?”   清言黑瞳微暗,那吊儿郎当的小少爷又大步跨到师昭身边。   “人家大病初愈,你就这么为难人。”   顾让啧啧摇头,长臂一伸,将师昭的肩一搂,“那天,是我看她一个人危险,才把她拽走了,结果这丫头不领情,又把我甩开跑了。那黑雾里连方向都摸不清,她一个人跑远了也正常——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清言:“……”   师昭:“……”   师昭晃了晃肩,想把这人甩开,顾让又说:“你看,她现在也不领情。”   顾让一边说着,一边放开师昭站直了,冲着师昭眨了下右眼,像是在说“我救了你,看你怎么感谢我”。   清言:“师妹,是他说的这样吗?”   师昭转过目光,镇定下来,“是。”   “好。”   清言说:“我要问第三个问题了,顾师弟可否回避一下?”   顾让瞪眼:“草,你还打算问?!你没看到她现在很虚弱吗?”   清言却不为所动。   他背脊坐得挺直,眸子一派清正端肃,“师弟若不回避,那我便问了。”   师昭的唇色有些泛白,勉力一笑,“师兄问罢,无妨。”   “这第三个问题——”   清言看向师昭,黑眸一沉,陡然掀起锋锐寒光。   “你那日……为什么要推你姐姐?”   作者有话说:   昭昭很难,她其实知道自己破绽很多,但是还得硬着头皮干QAQ 第28章   一句话,犹如冷刃开锋,寒光铮然。   师昭眼皮一跳,“什么?”   连一边的顾让都被这句话也吓了一跳。   他看了看师昭,又看了看清言,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草,玩这么大的吗?师昭这疯女人什么都干得出来,不会真的推了师窈吧?清言当着师昭的面这么说,就不怕被师昭灭口吗?   毕竟这女人连元婴期的白龙都照杀不误,清言算什么呢?   竹屋外乌云蔽天,风卷万叶,大雨欲倾。   屋内气氛凝滞,清言注视着对面的少女,眸光澄亮,又不厌其烦地问了一遍:“你为什么,要推你姐姐?”   师昭只觉得巨石压在心口,指尖冰冷。   攥着裙摆的手指骨节泛白。   清言看到了?   他明明被震飞了出去,不,不对,就算他不在,会不会有其他人在场,而她当时太着急,所以并没有发现?   可倘若真有这样的人,为什么迟迟没有执法弟子带走她,而是清言单独过来找她?   师昭垂下睫毛,挡住翻涌的情绪,嗓音却柔弱了几分,“师兄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她不承认。   只要不是来抓她,就说明清言至少没有证据。   她一定不可以松口。   若回答“是因为什么”,就是真正的落入圈套,甩不开谋害姐姐的罪名了。   但是眼前这个人太危险……   师昭的一只手暗暗攥住了剑穗,冰凉的剑穗在掌心散发出淡淡热度。   她一边睁大无辜的黑眸,惶惑地望着清言,一边流着泪道:“师兄……你是在怀疑我害姐姐?姐姐对我这么好,我怎么可能推姐姐呢?”   “师兄为什么要怀疑我?师兄亲眼看到我推了姐姐吗?”   她猛地站了起来,因为动作过于激动,身后的座椅被她带翻,发出一声巨响,反倒将一边的顾让吓了一跳。   清言说:“师妹,莫要激动,今日的谈话,不过我们私下里一问。”   师昭却根本不听。   她双手按上桌面,眼泪一颗颗砸落,紧咬着下唇道:“……不,不对,师兄一定没有看到,那难道是姐姐?是姐姐还不相信我吗?姐姐她看到我跳下去救她,难道以为我在做戏?”   “我不明白……师兄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要怀疑我?”   “为什么你们全都要怀疑我?”   她的质问声越来越哽咽。   清言微微眯眼,打量着面前越哭越激动的少女。   半月前,苏醒的师窈对他说了一句话。   “我并不是自己掉下去的,而是有人在我后面,突然推了我一把。”   少女认真地回忆着,眼底有些疑惑,又很快打消,摇头道:“也许是我多虑了,不过我掉下去之后,是师昭跳下来救我,如果不是她紧紧抱住我,也许她就不会伤得那么重。”   说着无心,听着有心。   清言便决定亲自试探这一遭。   ——他在诈她。   很显然,她并没有落入圈套。   而清言来之前,也特意告知了师尊、宗主、师窈三人,他来探望师昭的消息,一旦确定师昭真的有鬼,她就算杀了他,也无济于事。   清言盯着师昭,师昭也盯着清言。   准确来说,她是盯着清言的侧后方,渐渐出现的模糊黑影。   这是巫羲新派给她的魔修。   能一刀杀了清言。   两人僵持着。   一个哭得不能自抑,一个至始至终清冷凛然。   师昭哭着哭着,忽然想到了凄惨的前世。   清言总是这样,太过不近人情,即便温声与你说话,却永远待人疏离。前世她堕魔变强,只为了真正能赢姐姐一次,却被他一剑刺穿心脏。   少年仙君的眉目冷得似冰,扎得她眼底生疼。   杀她,在他眼里,与斩妖除魔毫无区别。   可师昭前世是至始至终对他有好感的,他大概不记得了,在很多很多年前,她被人夺走佩剑差点被妖怪杀死时,是他一剑杀了妖兽,并对泥泞里的她伸出手。   “师妹,别怕。”   这辈子。   她再无好感。   师昭看着那团黑影慢慢靠近,忽然听到少年清润的嗓音,“抱歉……是我误会了。”   清言起身,掏出天青色的手帕递给她,“师妹,擦擦泪罢。”   她怔怔地接过。   “师兄?”   她怯怯地抬眼。   清言微微抿唇,低声道:“近来多事之秋,总归要谨慎些,方才我是随口一问,并不是认定师妹有问题,若有冒犯到师妹的地方,师兄在此赔罪。”少年说着抬手,认真地对她弯腰一礼。   他的态度转变得太快,让师昭一时揣摩不准他的想法。   所以方才是诈她?   这是彻底打消怀疑了?还是权宜之计?   师昭心里忽上忽下,在清言直起身之前,以眼神让那魔修退下,再次和清言对视。   “我无碍。”   她抬手抹去泪,兀地展颜一笑,“师兄只是为了宗门着想,我不怪师兄。”   暂时没有什么收获,清言又安慰了师昭几句,才转身离去,师昭送了他一段路,直到少年挺拔如松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怔怔的没说话。   顾让不远不近地站在她身后,双手抱臂,感慨道:“真没想到,你连你姐姐都能下得了手,该说你聪明呢,还是愚蠢呢……”   师昭猛地扭头,黑眸冷冷盯着他。   顾让一看她有些发红的眼睛,认输似地举起手,无奈道:“好好好,我不说。”   “谁叫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呢。”顾让叹了口气,又说:“不过,我劝你以后收敛点,清言可不是好惹的。”   师昭当然明白。   清言方才看似打消了怀疑,实则他相信了几分,连她自己都拿不准。   但她不能动手。   至少不是现在,清言不是南奕,他如果在灵墟宗内出事,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师昭转身回竹屋,继续整理床铺,感觉到顾让还继续跟着她,又问:“我昏迷的这半个月,可有发生什么事?那秘境最后如何了?”   顾让说:“那秘境啊……前三十名都已经下山历练了。”   师昭一顿,“前三十?”   顾让指了指自己,“我,三十一名。”然后又指师昭,“你,由于昏迷中什么都没上交,以零颗妖丹的成绩,成了最后一名。”   师昭:“……”   师昭觉得有点离谱,又问:“那我姐姐呢?清言呢?蔺扬呢?”   顾让回忆了一下:“好像都是倒数吧,据说是你把他们的妖丹都拿了,所以他们没东西上交。”   师昭:???   怪她咯?   明明这群大佬对妖丹不屑一顾好吗!   在师昭越来越茫然的眼神下,顾让又咧嘴一笑,“不过,其他弟子也有机会下山,只不过是较晚一批。怎么样,要不要和小爷我组队啊?”   师昭的视线在顾让的脸上转了转,严重怀疑顾让知道内情。   在一番逼问之下,事实证明她猜对了。   顾让身为灵墟宗第一关系户,一开始就知道这炼虚秘境并不是单纯地让弟子们去杀妖,那秘境中有镇魂石的封印,会潜在影响每一个人,能在镇魂石影响下避开妖魔的弟子,日后才能更好地完成收集镇魂石的任务。   所以隐藏的选拔标准是——谁被妖气和魔气侵蚀的最少。   这也是顾让不亲自动手杀妖的原因。   而表面上,各大仙门之中选□□的优秀弟子已然下山,会让魔族为之警惕,他们暂时不会怀疑到后面这些不受重视的弟子身上。   顾让是内定的下山人员之一。   此次历练的必经之路,便是顾氏一族的阳泽山庄,必须有顾氏族人亲自指引,否则无法通过。   顾让一边说着,还一边摆出一副“身为关系户我也很烦恼”的样子,看得师昭很想揍他。   师昭和顾让的谈话还未结束,两人便一起被颜婵长老派来的弟子叫去了议事殿。   刚跨进去,发现师窈、蔺扬、清言三人也在。   “姐姐!”   师昭一看见师窈,便立刻飞奔过去。   “哎,慢点跑。”师窈抿着唇笑,拉着师昭上下看了看,松了口气,“看到你没事就好,以后遇到危险,不要再那么莽撞了。”   “我没想那么多。”师昭低头嘀咕一声,搂紧师窈:“我当时只想着,姐姐如今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能让你出事。”   她又何尝不是师窈唯一的亲人。   师窈和这个妹妹感情虽不如别家姐妹,但是到底也是血浓于水,无法眼睁睁看着对方去死。   师窈不擅长这种温馨的场面,只握紧师昭的手,低低“嗯”了一声。   慕白泽和几位长老都含笑着他们叙旧,等他们话说完了,才缓缓道:“此次叫你们五人来,是有一个任务交代你们。”   五人的神情肃穆起来。   接下来,慕白泽便将如今仙魔的局势、下山历练的任务,好好交代了一番。   师昭没想到自己居然也能入选,但听慕白泽说,这是因为她和师窈撞上了封印而不死,封印的神力让她们的体质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也清除了她们身上的魔气和妖气,所以她们便是下山的首选。   清言和顾让是一开始的内定人选。   而蔺扬,则是在与鸟妖搏斗之中勇猛有加,加之清言去找师昭之后,是他用遁形符救了好几个弟子,立下大功,故而可以胜任。   “你们此番下山,莫要太过招摇,不到必要时刻,也莫要暴露灵墟宗弟子的身份,表面上是为入世,实则暗中搜寻镇魂石的下落,不可打草惊蛇。”   “如今天下除去封印之外,仅剩下两颗镇魂石,妖魔遇之即死,你们一路往南,千万留心四周,不可放过一丝线索。”   宗主说着,抬了抬手。   一边的弟子将通讯玉简分发给五人。   “每个下山的弟子都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通讯玉简,用以彼此联络。”   玉简?   师昭听说过此物。   不过她一直没资格下山,还是头一次玩。   她好奇地打开玉简,略施法咒,只见五人的玉简同时亮起,她便和其他四人连接上了。   【顾让:合作愉快啊!】   顾让非常熟练地运用神识输入,在五人小群里打招呼。   【清言:嗯。】   【师昭:。】   【师窈:?】   【蔺扬:~】   顾让:???   除了顾让这个打小把玉简当玩具的富二代以外,大家都不太会用神识聊天的样子。   仿佛一群刚刚进城的土狗。   顾让眯起眼,“啧”了一声,等到散会,他先按捺不住地凑到师昭面前,教她怎么用。   师昭学得很快,并和顾让建立了二人私聊小组。   【师昭:让我知道你敢和他们私聊,你就死定了。】   这种通讯玉简太危险了,让师昭非常没有安全感——万一顾让表面上和她一条心,实际上背地里在玉简上卖她怎么办?   威胁过顾让之后,师昭又被颜婵叫去,颜婵私下里告诉她,她已经得到宗主许可,等师昭游历归来,便破格升她为内门弟子。   “所以,你此番要顾全好自己,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要平安回来。”颜婵怜惜地抚摸着师昭的小脸,叹道:“你还这样小,按理说,也不该让你这么早下山的。”   师昭趴在颜婵膝头,轻轻道:“等我回来,便拜入长老门下。”   颜婵垂眼望着她,眸光温柔,轻轻笑道:“修仙之路道阻且长,如果你能完成历练,今后无论你拜入谁的门下,都不会止步于区区内门。”   但愿如此。   拜别颜婵后,师昭便专心准备行李,想了想,又去执事堂要了一个玉简,声称备用。   她打听过了,这些玉简不值钱,全修仙界长的都一样,也不会印有灵墟宗标识。   在新玉简和自己的玉简上建立联系之后,师昭便在出发前夜,去了一趟幽月山。   将近一个月,这是她第一次健健康康地站在巫羲面前。   “魔神大人。”   少女换下了单调的弟子服,第一次穿了身鲜亮的粉裙,裙摆繁复如绽开的牡丹,乌亮的长发以金钗点缀,摇晃的步摇映着水亮的杏眸,在暗夜里盈盈发亮。   饶是巫羲,也是头一次,见到她如此鲜活明丽的样子。   不像修仙界的女弟子。   倒像是人间金尊玉贵的小郡主。   “我好看吗?”   她拎着裙摆,在青年的目光中,欢快地转了几个圈。   “这是我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打扮得和离家之前一样。”   她抿唇笑着,扑入青年的怀里,发间清淡的海棠花香袭入鼻尖,发间的蝴蝶钗振翅欲飞。   巫羲抬起手掌。   想和往常一样摸摸她的头,却无从下手。   好看,但画蛇添足。   而且很碍事。   沉默片刻,不解风情的魔神眯起眸子,抬手一挥,将小姑娘精心装饰的满头发髻拍散,在她委屈的目光中,捏起她尖削的小脸。   “像个刺猬。”   作者有话说:   以后魔神大人还要见到无数次刺猬。   下章开始换地图啦!开启小小的人间副本,是昭昭两世第一次回到人间。   人间篇会是男女主非常非常重要的感情阶段,是巫羲真正入世的开始。   毕竟人间百态,最为动人。 第29章   刺猬?   她怎么就像刺猬了?   师昭瞪大水亮的眸子,懵懵地望着眼前的青年。   她看着他的手指插入她的鬓发中,将她蓬乱的发狠狠一揉,指尖沿着额角下滑,去勾她的衣领。   碍事的衣裙也不要。   青年的神态很认真。   仿佛丝毫不觉得这样的举动有什么不对,仿佛她在他面前,理所应当就该是另一副坦诚相对的样子。   就在他要撕了她的衣服时,却被她拉住手腕。   “呜……”小姑娘在他掌心委屈地呜咽一声,嗓音软得要滴水,“我我我、我自己脱就是了。”   她还想穿呢。   大不了不穿给他看了。   她错了。   她不该对这人抱有正常的期待。   皮囊美丑,根本是诱惑不到他的,如今对于这位魔神究竟喜欢什么,她始终一知半解。   只知他喜欢她的肉.体。   师昭迟疑地抬手,在巫羲的目光下,探手到衣领出,一点点解开衣带、细扣,褪去一层层的外衫。   然后被他抱起。   她的长发散在鬓边,光滑的肌肤贴着他,听到他低声道:“如此好。”   “很顺眼。”   他的手指缓缓触上她的背。   指腹沿着新添的旧伤摩挲一圈,将零落的伤疤一一抚平。   冰冷,又滚烫。   她战栗了一下。   “我马上要下山历练了。”   一番亲热后,她从储物袋中拿出玉简,展示给巫羲看,“您知道这个东西吗?”   “这是何物?”   巫羲敛眉注视着。   封印万年的魔神显然不曾见过这后世才出现的玩意儿。   师昭翘了翘唇角,“这是通讯玉简。”   她指尖在上面的法扣上拂过,轻而易举地打开玉简,一边道:“可以隔很远的距离通讯,也可用神识输入文字,如此就算我不在幽月山,也可以随时联系到魔神大人。”   是么?   巫羲抬起冷白的指尖,将那玉简掂了掂,他甚至不曾掀起眼帘,下一刻师昭便感觉自己的玉简亮了。   【巫羲:如此?】   哇。   真不愧是魔神大人。   这么快的输入速度,神念如此浑厚。   巫羲半靠着黑暗的石壁,低垂的黑睫落下一片阴影,指尖缠着师昭的发丝,一派慵懒冷漠。   似乎那玉简不感兴趣。   师昭却凑上去,在青年的唇角亲了亲,“这对我来说很重要呢。”   “因为我会随时想念您,想要与您说话。”   她的亲吻越来越频繁。   从第一次深吻,到唇瓣相磨,再到轻轻碰一碰唇角,贴一贴脸颊。   甚至吻到他的耳垂。   魔神大人的反应,从惊讶微怔,到习以为常。   她这么亲,他也没有抗拒。   很好。   师昭笑盈盈地注视着他,笑得甚为甜美。   他迟早会明白……他们所做出的动作,是这世上最亲密的动作。   而她,是他最亲密的人。   -   出发那日,五人都换了身常服,混在第二批下山历练的弟子中,看起来只是人间普普通通的少男少女。   “师昭怎么还不来?”   四人都已准备就绪,只有师昭迟迟未到,蔺扬等了没了耐心,正要开口嘲讽,就听到一道清脆的嗓音,“我来了!”   一抹鲜亮的粉远远地奔了过来。   满头珠翠步摇在阳光下晃得人眼疼,衬着那繁复的裙子,像一朵从天而降的花蝴蝶。   她一边提着裙摆笨拙地跑过来,一边吸引四周的弟子回头注目。   四人都看得一愣。   师昭气喘吁吁,“我来了!我们出发吧!”   顾让笑着去揪师昭头上的蝴蝶钗子,“你这是干什么?打扮得花里胡哨……”虽然怪好看的。   师昭敏捷地闪开,挑起眼尾睥着他,“不是要伪装成普通人吗?我这伪装得不好吗?”   伪装得好。   伪装得可太好了。   乍一看,以为是千金大小姐带着她的四个仆人出行呢,就差他们四个弄顶轿子抬着她走了。   娇滴滴的小废物,名不虚传。   蔺扬皱紧眉,看着这俩人吵吵闹闹的样子,不耐烦地催促道:“行了吗?好了就出发。”   清言深深看了师昭一眼,转身道:“走罢。”   少年双手捏诀,在空中绘出一道白色符纹,堪舆天地万象,片刻之后,他淡淡道:“先往南直行,去最近的通安镇。”   “尽量避免御剑,勿要暴露身份。”   行。   不御剑就不御剑,其余四人都没什么意见。   ……   三个时辰后。   师窈和蔺扬并肩在前面健步如飞,目标清晰,时而低声交谈,让人无法插入。顾让与前头那两人不熟,闲庭信步地走在中间,师昭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四处东张西望。   越往前靠近人间的集市,感觉灵气越少。   地上隐约有了车辙的痕迹,像是人间的马车长年累月轧出的痕迹,周围还有捕兽夹,像是猎户放的。   师昭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马车长什么样子了。   清言走在最后面,离师昭不远不近的距离,淡淡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气氛很奇怪。   但又出奇得安静和谐。   少女似乎完全没察觉不对,时不时还指着地上的陷阱问清言:“师兄,这是做什么呀?”   少年淡淡扫了一眼,“猎户捕捉野兽用的。”   师昭若有所思地点头,又从储物袋中拿出水囊喝了几口水,见少年一直盯着自己看,无辜地眨眨眼睛,“师兄也要喝水吗?”   “……不必。”   清言转过头。   顾让觉得这俩人气氛怪怪的,用玉简给师昭发消息。   【顾让:他老盯着你干什么?】   师昭看着玉简,正要回复,便感觉头顶罩下一片阴影。   少年负手冷淡道:“他就在你前面,有什么话要私下里说?”   师昭无辜地仰头,露出一对剔透的杏眸,满眼写满了欲言又止。   她举起自己的玉简给清言看里面的内容,感觉到少年神色一僵,又嘻嘻一笑道:“顾让多心了,师兄明明是顾忌到我修为最低,是在保护我!”   就在此时,师窈回头扬声道:“我看到镇子了!”   师昭:“好哎!”   几人很快进城。   通安镇虽是距离灵墟宗最近的人间城镇,但却地处宁国边境,十分偏僻穷困,关外盘查严格,清言事先早已做过功课,将证明身份的文书拿出,顺利进入了镇子。   小镇内行人熙熙攘攘,有小贩往来吆喝。   多数人都穿着粗布麻衣,穿着华贵的几人甫一出现,便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尤其是师昭。   这浑身花里胡哨的样子,想低调都难。   蔺扬看着丝毫不觉得的师昭,嫌弃地说了一句:“碍事鬼。”   “你说谁呢?”   师昭横眉看过去,“我顶多叫有钱,最多引来几个贼,谁像你还背着剑啊,生怕妖魔认不出你吗?”   “我……”   蔺扬被她一噎,冷哼一声,甩袖走到前面去。   师昭对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师窈轻瞪了师昭一眼,示意她别胡闹,无奈解围道:“大家都走累了,我们先找个客栈歇歇脚罢。”   这个师昭熟。   师昭带了非常多的银两,虽然她平时在灵墟宗穷得连灵石都拿不出几颗,可是要论人间的通货,她可是应有尽有,比顾让还有钱。   毕竟她可是皇家出身。   少女立刻掏出一颗金灿灿的元宝,在掌柜惊呆的目光中,非常阔绰地抬起一个巴掌,“五间房!”   “好、好嘞!”   那掌柜的小心翼翼地捧着金元宝咬了咬,随即满面堆笑、点头哈腰:“几位贵客请上等房……”   清言微微点头,跟着掌柜往前走,一边环顾四周,一边问道:“这店里为何如此冷清?”   那掌柜叹道:“近来这镇子里闹了一种怪病,镇外的人觉得晦气,我们这开客栈的自然便没了生意……这不,这个月也就你们过来住店了,几位客官倒也落得清净。”   “怪病?”   “是啊,约莫是一个月前,镇上有人打猎时被野猪咬了一口,从那以后,夜里浑身滚烫,白天倒是看起来没事,就是性格大变。”   清言若有所思,“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正是那魔神与镇魂石一战之时。   但愿不是他想多。   那掌柜的又看了清言一眼,“这染上的人眼见着是越来越多了……客官看着似乎才弱冠的年纪,行走在外多加小心。”   表面弱冠,实则只是长生不老的清言微微一笑,“多谢掌柜的告知。”   眼看着到达房间门口,那掌柜的说着叹了口气,一一拿钥匙开了锁,“客官请。”   清言颔首,看向身后几人,目光陡然一凝。   师昭不见了。   他眸光倏然变冷,不动声色对师窈说:“你们先去歇息,不必管我。”说完,少年的身形如一阵风,迅速往下奔去,神识顷刻间铺展开来,在客栈后院捕捉到了熟悉的气息,掠到了少女身后。   “师妹。”   “啊!”   师昭被他冷不丁的出现吓了一跳,茫然道:“师兄,你干什么呢?”   清言审视着她:“你去做什么?”   师昭耳根红了一下,抓着裙摆道:“如、如厕啊……”为什么连这种问题都要问啊。   清言:“……”   少女有些踌躇,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也要如厕?”   “……”清言诡异地沉默一瞬,抿起了薄唇,“我辟谷。”   “哦……”师昭若有所思地拉长声音,忽然笑吟吟道:“师兄这次给我身上下了什么香?我似乎没闻到呢。”   她谈笑晏晏,满眼写着天真无害。   可说出话的却敏锐得令人心惊。   少年抬眼,清清冷冷的目光在她眉眼上扫过,兀地露出淡笑来,“师妹多虑了,只是外面不比在宗门,每一个人的安危我都须负责到底。”   “好的。”少女点头,乖乖请教道:“日后我如厕,还需要向师兄汇报吗?”   清言:“……这倒不必。”   他又不是变态。   虽说口头上说不用,但少年仍然笔直地站在那儿,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师昭瘪了瘪小嘴,在他的目光下走到拐角处,闪身入了茅厕。   真难缠。   还一根筋。   师昭被他盯了一路,要不是她心理素质过硬,估计早就装不下去了。   师昭拿出玉简,悄悄用神识联系巫羲。   【师昭:魔神大人下午好呀!】   【师昭:您在做什么呀,我好想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师昭:我可难了呜呜呜,被一个讨厌鬼逼到茅厕,才能偷偷给您发消息。】   消息如石头大海。   过了很久,玉简才掠过一道白光。   【巫羲:嗯。】   只有简简单单一个字。   师昭仿佛能看到,青年在深渊底睁开金瞳,嫌弃地注视着那玉简的样子。   虽然嫌弃,但还是用了。   作者有话说:   昭昭其实也不如厕,毕竟仙女都是不吃东西的。   被逼到厕所纯属无奈。   今晚再更一章,但会很晚,大家不要等~可以明早看。 第30章   师昭唇角一弯,勾出一抹得逞的笑来。   能用便代表她成功了第一步。   接下来,就是无尽的骚扰。   她继续飞快地输入——   【师昭:我今日是步行抵达的通安镇,不知道是不是昨夜魔神大人太厉害的原因,感觉腿有些痛痛的,腰也疼,肯定都青啦。】   【师昭:明明才分开一日,一想到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魔神大人,就好难过。】   【师昭:虽然我非常非常想见您,恨不得立刻回到您身边,但还是您闭关更重要,如果昭儿因此打扰了魔神大人,那昭儿会很自责的。】   【师昭:昭儿没打扰您吧?】   玉简的光不停地闪烁。   在黑暗得不见五指的深渊之下,显得格外突兀。   巫羲垂着眼睫,冷淡地捏着这小小的玉简,指尖的力道哪怕再重一丝,都会将它捏成灰烬。   他看着上面不住地蹦出新的字眼。   打扰他了吗?   小东西明知故问。   平时在他面前,她倒也不曾有这么多的话,大多数时候十分惹人疼爱,不吵闹,亦不沉闷,稍稍越界,便又立刻警觉打住,重新缩进他的怀里。   小心翼翼,又胆大妄为。   巫羲其实能一眼洞悉,无论何时何地,面对他时,她都是有些提心吊胆的。   并没有她完全展现出来的那么不怕。   但她的那些小情绪,于他而言,无甚可在意。   高高在上的魔神甚至享受旁人的恐惧臣服,他冷眼俯视着弱小者的挣扎,等着欣赏他们如何取悦自己。   今日不一样。   大抵是小东西不在面前,胆子也肥了不少。   片刻之后,不断蹦出的文字被一段明显压低的、带着几分脆弱鼻音、含着娇泣的嗓音取代——   “今夜会想您的。”   她关闭神识,故意用了传音。   巫羲的手指骤然缩紧。   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昨夜少女在他喉间舔祗时,溢出的脆弱哭腔。   手掌从发顶一路揉到圆润的脚趾,在肌肤镀上一层水淋淋的光。   昨夜哭,是被他弄的。   她今日好端端的,大白天的哭什么哭?   可别说是想他想哭的。   巫羲微微阖眸,放开那玉简,神识轻动,明明未曾开口,一道冷冽的嗓音却穿透玉简传递过去。   ——“小骗子。”   另一边,捏着鼻子躲在茅厕里故意哭的师昭,冷不丁听到这清冽动听的三个字时,整个人都战栗了一下。   第一反应是意外。   随即被戳穿的羞耻尴尬,伴随着紧张,震得她指尖发麻。   天。   天呐。   她是不是过火了?   若是情人间,这三个字便是打情骂俏、温柔宠溺。   但巫羲不能按常理去想。   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要把她抓回去打一顿。   师昭一时不知道回什么了。   本想着随口撩拨几句,这下装过头了,反倒让她的心七上八下起来。   她决定先装死。   师昭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行冷静下来,把玉简收了起来,推门走出了茅厕。   走到拐角,她对还守在那的清言露齿一笑,“师兄辛苦了。”   “……”   师昭根本不看他的表情,优哉游哉地从他面前走过,就是不回房,反而往客栈外走去。   清言眸色微沉。   他皱眉看着她嚣张的背影,看出几分故意。   外面的确危险。   犹豫片刻……清言还是沉默地跟了上去。   少女和少年一前一后走在街上,相貌都极其不俗,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看便是一起的。   偏偏两人都不说话。   奇怪的气氛引来些稍许路人注目。   师昭就想看他能跟到什么时候去。   她飞快地穿行在小贩店铺中,时而去买糕点,时而去看胭脂水粉、钗环首饰,那少年就默默守在门外,连老板娘见了,都笑着侃了一句:“这夫妻俩啊,床头吵架床尾和的,何必闹得这么僵?你看你夫君一路跟着你,显然也是担心你。”   师昭尴尬地笑,“您误会了。”   师昭走出店铺,就瞥见这少年虽然沉默,素来漆黑的眸底也有了几分尴尬僵硬。   显然,里面的对话他都听到了。   “师兄,你还要一直贴身保护我吗?”师昭笑眯眯地问他。   清言本是一根筋的性子,此刻终于有了几分犹豫松懈,“那我先……”   话未说完,一道人影猛地朝师昭冲来。   “啊!”   师昭冷不丁被那人一撞,身子往后踉跄一步,尚未来得及去看清那人是谁,面前的少年已然如惊鸿掠影般飘了过去,单手在那人肩上轻轻一敲,那人便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手中的钱袋落地。   “你打扮得太过招摇,这是被贼盯上了。”   少年将那钱袋捡起,扔给师昭,对那人冷淡道:“滚吧。”   这是不报官的意思。   那人却跪在地上发着抖,迟迟不动。   清言皱紧眉,往前几步,却发现那人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四肢不住地痉挛,脸色有几分诡异地发黑。   “救我……救救我……”   男子发了疯似地抖动着,口齿不清道:“救我,我只是想治病,我不想死……我只是想有钱去看神医,求求你给我点银子,我只想活命……”   “神医?”   师昭和清言对视一眼,两人同时都感觉到了蹊跷。   今日那掌柜的刚说,这镇子上流行一种怪病,眼前这人的症状看着就不正常。   面色发黑,看着倒像是撞邪。   师昭想了想道:“我可以给你银子治病,但是你得带我们去看看那神医。”   男子满口答应,师昭掏出银子,他却直说不够,师昭一点点加银子,那人却还说不够。   师昭不耐烦地掏出一锭金子,“够了吗?”   那男子迟疑道:“应该……够了。”   还应该?   这是何方神医,看个病居然要花这么贵,有多少百姓看得起病?   师昭和清言跟着那男子走过半个镇子,终于在极其冷清的偏僻巷子里,看到排得极长的队。   每个人手中都拿着全部家当,有人甚至捧着地契,焦心地等待着神医的“问诊”。   方才还看起来奄奄一息的人进去后,再出来之时已然大好。   “这李大夫可真厉害呐。”   “谢天谢地,多亏了神医,否则我们全家老小都活不到今日。”   “这银子哪有命重要,我这老婆子哪怕是去抢,也要先把我儿的命给保住了……”   来往百姓的交谈声传入耳中。   每个字都很正常,细细咂摸一下,每句话都不对劲。   师昭低声道:“好像有魔气。”   经万年寒潭锤炼过后,她如今已是对所有异常气息极其敏感的体质,直觉绝不会有错。   这可能就是女主下山要历经的第一劫。   要知道《寻道》里,女主和她的朋友们下山历练过数次,每一次历练中遇到的蹊跷之处,都是有妖魔暗中作祟,有时候甚至能挖出关系到整个正道的惊天阴谋。   虽然现状已经和原文对不上,但从师窈的那道剑气推测,该有的情节还是会有的。   原文中,前中期最大的反派是魔皇殷离。   殷离这个人真的很阴毒残忍,在原文中,为了报复正道,他不知干了多少丧心病狂的事,将活人变成行尸走肉互相撕咬,甚至把妖域的众妖修逼到去和正道联手。   只是巫羲的出现,衬得殷离不太有存在感,大家都忙着对付最厉害的魔神去了。   如今……   师昭也不知道巫羲有没有给殷离派任务。   她也不好问。   问巫羲显得她逾越本分了,问殷离……她和殷离的关系可不好。   师昭那句话说完之后,清言便一个手刀,干脆利落地劈晕了那个中年男子。   “先把他带回去。”   清言做事清晰果断,师昭没有多问,直接施法将那人带回客栈,清言再用玉简召集了其他三人。   深夜,五人将那昏迷的中年男子围住。   清言拿出寻魔石施法,一番查探之后,沉声道:“果然是魔气。”   顾让惊道:“我去,刚下山就遇到这么刺激的事。”   师窈沉思道:“倘若那怪病是魔气所致,这镇子上患病的百姓那么多,难不成已经四处弥漫着魔气?”   “不错。”清言缓缓道:“那个所谓能治病的‘神医’,恐怕有蹊跷。”   师窈说:“我们需寻个机会去试探一下那个大夫,以免有什么阴谋。”   “师窈师妹说的是,但不可打草惊蛇。”清言说着,从储物袋中拿出几张黄纸和朱砂出来,递给一边的蔺扬,“劳烦蔺师弟与我先一同写驱魔符,帮此人祛除魔气。”   写附魔符,是灵墟宗最优秀的亲传弟子才会修习的一项课程。   师昭打着哈欠,无精打采地坐在一边的凳子上,看着眼前四个人围在一起商量对策、绘制符纸。   现场画出来的驱魔符,对那昏迷的中年男子的确有用。   魔气淡了些许。   师昭坐在角落打着盹儿,看着他们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试验符纸威力,困得脑袋不住地往下垂。   意识模糊的一刹那,整个人都往前栽去。   下一刻,一只手托住了她的额头,阻止了她的摔跤。   她一个激灵,猛地惊醒。   眼前出现顾让笑吟吟的一对桃花眼。   “困成这样,你倒不如去睡觉。”   顾让悄悄凑到她耳边,“听说你今天去茅厕了?”   “……”   顾让是知道她吃辟谷丹的。   这少年兴奋得很,一副“你假装如厕的事情也被我发现”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真无聊。   师昭想让他滚,张了张嘴,却觉得喉咙有些干哑。   前方师窈等人的背影被烛火映得模糊。   师昭眯起眸子,连顾让的脸都在眼前开始颠倒重影。   调笑声忽远忽近,模模糊糊。   不妙。   师昭脑内“嗡”的一响,竭力站起来,起身一半,浑身力道陡然一泄。   她重重跌坐回去。   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四肢瞬间被烫意席卷,恍惚间有人拖住她的身子,焦急地在喊她的名字。   “师昭?师昭?你怎么了?”   “师昭身上怎么也有魔气?!”   “顾让……快闪开!别碰她!”   “……”   无尽的黑暗撕扯着师昭,将她的四肢往深渊里拖去,无法挣脱。   失去意识前,师昭最后一个想法就是——   是哪个天杀的王八羔子敢害她。   给她等着。   作者有话说:   小反派危。   ---   最近刚刚发现了抽奖按钮,于是开了个抽奖。   10000晋江币200人随机分配~要求是订阅率100%,周日晚上11点开奖。   拼手气的时间到啦~ 第31章   师昭觉得,自己不愧是女配。   就算是触发剧情,也是冲着她来的,有时候运气好点,还能买一送一,多放倒一个。   顾让因为碰了她,也和她一起中招了。   这魔气甚为凶险。   顾让的体质和修为皆超过师昭,这魔气若在寻常修士身上,势必会无比麻烦,于他的威胁却并不大。   一夜之后,清言再拿寻魔石检测魔气,却惊奇地发现,魔气已被他吸收大半。   对此,顾让只说了一句,这是顾氏族人天生的血脉所致。   清言也道:“据闻顾氏一族血脉异于常人,妖魔之气无法入体,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那黄衣少年撑着门板站着,睫毛低垂,那双时常含笑的桃花眸冷如墨玉。   可师昭的情况就不太好了。   她本是阴寒之体,妖魔之气侵入她体内,如过无人之境,随即便扎根在了体内,即便清言等人合力为她祛除魔气,也只能赶走三成。   小姑娘面色苍白地蜷缩在榻上。   对上师窈担忧的目光,她竭力露出一抹笑来,低声道:“我没事……”   这怎么算没事?   上回她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本就没有休养好,所以才这么容易就被放倒。   师窈抿紧唇看着她,忽然转身道:“我去联络长老,这里离灵墟宗不远,若实在无法,便将昭儿送回宗门疗伤。”   “姐姐!”   眼看着少女要出去,师昭连忙伸手去拉她的衣袖,用力一时过猛,险些从床上摔下去。   顾让及时托住她的肩,不让她摔下去,怒声叫住师窈,“师窈,你先等等!”   师窈猛地回身,看到师昭的样子面色微变。   “我有个想法。”   师昭低头喘息着,眼睫下寒光汇聚,“既然我已经中招了,那不如……将计就计。”   “等天一亮,便送我去那‘神医’处看看吧。”   她倒要看看。   那是何方神圣。   -   翌日一早,通安镇的巷子里便又排满了长队。   李大夫的院落里挤满了乌泱泱的百姓,所有人都面色如缟,虚弱地站在阳光下,犹如一群摇摇晃晃的行尸走肉。   气氛诡异而压抑。   时而有人朝里张望,屋外守着两个面色严肃的小药童,不许旁人窥探分毫。   “下一个!”   药童每叫一次,所有人麻木的脸上才会露出一丝狂喜。   师昭出现时,很多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   因为她是被抬着过来的。   少女身上盖着厚厚的狐裘,面色苍白得骇人,手指垂落在空气中,一动不动,仿佛死人。   抬着她的两个少年相貌都极其俊朗明媚。   有个妇人认出其中一个少年,惊道:“这不是昨天来我店里的公子……你夫人也染病了?这,这昨天还好好地买胭脂,怎么今日就……”   夫人?   哪门子的夫人?   顾让微微眯眸,冷冷瞥向清言。   后者身子一僵,漆黑的眼珠子上掠过一丝尴尬,只好僵硬回那夫人道:“我夫人昨日不知怎么的,回去便浑身发热,今日眼看着就不行了……”   这少年垂着睫毛,嗓音低低的。   只有这样才不暴露拙劣的演技。   那妇人只当他是伤心过度,叹息着安慰道:“别担心啊,只要来看了神医啊,你夫人一定会没事的。”   这少年抿着唇点头,便和顾让一起,抬着师昭到后面去排队。   师昭被脸上厚厚的白/粉呛得难受。   她悄悄睁开一只眼睛,不安地动了动,顾让抬起手掌,替她挡住刺目的阳光。   “你怎么成他的夫人了?”少年压低声音,嗓音里透着几分咬牙切齿,“你让小爷我的面子往哪搁?”   在师窈他们眼里,不就成了他追求她没追上,还被其他人截胡了?   师昭古怪地瞥了他一眼,嘀咕道:“我又没承认,而且关你什么事。”   是别人这样误会罢了。   顾让还真演上瘾了?反而管起她的事来了。   顾让一噎,随即狠狠瞪她一眼,瞪得少女一头雾水,他又把那厚重的狐裘往她脸上一扯,冷哼道:“躺好吧你。”   师昭:???   很好,这人胆肥了。   师昭被这狐裘憋得呼吸困难,这少年铁了心故意欺负她,还是一边的清言看不下去这幼稚行为,低叱道:“顾让!”   顾让这才安静了。   师昭在这担架上足足躺了大半日,才终于轮到她进去。   顾让和清言本打算把她抬进去,那药童却拦住他们道:“这里的规矩,只需患病者一人进去。”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只好让师昭自己来。   这丫头演技甚好,加之早晨的白/粉敷得太厚,那双眸子黑黝黝的,一副下一刻就要咽气的模样。   进去之前,清言故作担忧地问那药童:“神医真的能救我夫人吗?”   那药童倨傲地抬了抬下巴,道:“这是自然!我家先生治病,从未失手过。”   师昭在众目睽睽之下,艰难地扶着墙站起来,颤颤巍巍地走了进去。   里面的光线很暗。   那所谓的神医李大夫,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相貌斯文,一双眼睛隐在黑暗中。   气息并无不妥。   屋内浮动着袅袅药香。   师昭呼吸着,忽然觉得体内横冲直撞的魔气安静了许多。   “来,把手腕放上来。”   李大夫温声开口。   师昭面色恍惚地伸出手,感觉到冰凉的指尖按上自己的脉搏。   “嗯,并无大碍。”李大夫低低道:“我先给你扎上几针,你这病便会好了。”   说着,他拿出一边的银针,在火上炙烤几下,便朝师昭的手腕扎去。   师昭任由他随便对自己动手。   她双眸微阖,调动丹田处的真元,潜入识海之中,她发现灵府之类的魔气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吸走,混乱的灵力渐渐被平复,但随即又一缕极淡的幽绿色气息正在入侵,不像妖气,也不像魔气。   这人果然不对劲。   师昭的手探入袖底,指尖轻触玉瓶,黑气沿着指尖涌入体内。   ——这是她刚准备的魔气。   魔气算什么,幽月山的煞气她都不带怕的,她的身体的确变得极易被侵入,但她也比正常人能容纳多几倍的魔气。   师昭抬眼,漂亮的眼睛透亮明澈。   她弱弱道:“大夫……好了吗……”   李大夫看她还是这么虚弱,心道不应该啊,当下只道:“别急,还要等一会。”   一炷香之后。   “神医,我为什么感觉还是好难受……”师昭捂着胸口,摇摇欲坠。   李大夫:“再、再等等,马上就好!”   一个时辰之后。   “神医……”小姑娘不住地喘着气,像是快要呼吸不过来,“我、我好像不行了……”   “没、没事,这治病慌不得,等我一下!”   那大夫眼底的慌乱越来越重,把师昭手腕上的针□□,不知道去里间干了些什么,又出来重新扎针,如此重复了好几遍,连脸色都开始发青,额头上都渐渐渗出了汗。   他干咳一声,外面的药童听到动静入内,在他的暗示下把熏香添得多。   浓烈的药香扑面而来,熏得师昭双靥通红,唇色却苍白发黑。   她睁着漆黑的眸子,披着长发坐在这黑暗的屋内,犹如阴气森森的女鬼。   她又幽幽地问:“大夫,我是要死了吗?”   “您是不是治不好我了?”   “您不是神医吗?”   李大夫:“……”   李大夫心里直骂娘,心道今天真倒霉,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邪,怎么往常的办法都不好使了。   他甚至怀疑眼前这丫头是来找茬的。   就在此时,外面的人似乎等不及了,少年压抑着焦急的声音传来:“怎么还没出来?夫人?夫人?夫人你不会出事了吧?”   那药童呵斥:“别打扰我家先生治病,想要你夫人活着,就别在这喧哗!”   “为什么别人一炷香的功夫就出来了,我夫人都进去一个多时辰了,却迟迟没有出来?!”那少年的嗓音也骤然拔高了一个度。   另一个少年意味深长地帮腔道:“该不会是他医术不精,治不好又不敢承认吧?”   此话登时引起一片喧哗。   有人愤怒高喊着“你怎么能污蔑神医”,有人也开始怀疑神医是不是真能治病,那两个少年还在继续嚷嚷着“有本事放我们进去看看啊”,场面开始变得混乱无比。   那吵闹声传入屋内,李大夫慌乱得拿针的手都在抖。   他现在真的觉得,这些外乡人是故意来砸他招牌的,否则怎么只有眼前这个女的格外特殊,她的夫君还在外面闹事。   师昭:“大夫,我还能治好吗?”   李大夫冷静下来,灵机一动,故意抚须摇头,直到师昭的眼神紧张起来,才缓缓道:“唉……你这情况,和其他人有些不一样,治倒是能治好,就是这价钱……”   师昭:“我有钱。”   李大夫一噎,又为难道:“这医治起来也颇为麻烦,需要一味特殊的灵草入药,那灵草我放在了城外,还须待我亲自去取……”   师昭不假思索道:“不如我和我夫君随大夫一道出城去取。”   那李大夫心底冷笑,心道她可真是好骗,面上却还是点了点头,又反复嘱托师昭不要把此事外泄,因为是独家秘方云云,少女不疑有他,亲自出去安抚了两个少年。   “李大夫医术精湛,只是我的病特殊一些。”   少女嗓音虚弱,努力对外面的人解释。   等到了深夜,顾让、清言、师昭三人随着李大夫出城,来到无人的荒郊野岭。   冰冷的空气钻入衣襟,激起一阵战栗。   “李大夫,还有多远啊。”顾让忍不住催促。   师昭不住地低咳着,被顾让搀扶着艰难地行走,虽然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办法让魔气加重,但顾让还是看不惯她这副病恹恹的样子。   早知道让他来的。   反正魔气对他没什么损伤,顶多在床上躺几天就没事了。   李大夫强忍着不耐,回头道:“快了快了,就在前面。”   正说着,不远处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山洞。   那山洞外布满紫藤巨树,巨大的石门紧紧封闭着,李大夫摁动机关,伴随着一声闷响,那石门向四周挪开。   清言黑眸透冷,暗暗握住玉简。   【清言:这山洞里有妖气,大家小心,随时准备动手。师窈和蔺扬那边怎么样?】   【师窈:我已在山洞外埋伏。】   【蔺扬:传送阵准备就绪,一旦出事,就可以撤回城中。】   玉简安静了一秒,随即师窈又发出一句话。   【师窈:昭儿怎么样?还坚持得住吗?】   他们的计划十分缜密,想好了各种意外发生的可能,唯一的纰漏大概就是师昭。   他们没有办法替她祛除魔气。   如果此番能寻到突破点,师昭便不会有事,否则只能事后向宗门求助,师昭的此次历练便要立刻终止。   清言偏头看了看少女,她微微垂着头,长发挡着小脸,只露出尖尖的下巴。   看着脆弱又可怜。   【师昭:我没问题。】   几人踏入洞窟。   果不其然,一进去,身后的石门便轰然阖上,将月光隔绝在外。   那李大夫露出了真面目,狞笑道:“你们这些蠢货,今日敢坏我的事,今日就让仙姑好好治治你们!”   反正他们是外乡人,就算突然失踪都不会有人疑心。   那人一说完就猛地挥手,四周登时弥漫着淡绿色的烟雾,随即无数蟒蛇从烟雾中朝他们袭来。   全是蛇妖。   那人后退几步,冷笑着看着他们,“今日就死在——”话未说完,他的表情忽然僵住。   一道清冽的剑光冲天而起。   清言右手横剑,剑气变幻出数十道虚影,顷刻间照亮了整个黑暗的洞窟。   聚气于刃,剑气如霜。   少年束起黑发在无风自动,幽深的眸底积淀着淡淡杀意。   剑影环绕着四周,向周围聚来的蛇妖身上袭去,所过之处鲜血四溅,蛇妖发出凄厉的惨叫。   顾让一手扶着师昭,一手挑着剑锋,直接将三条蛇捅了个对穿,冷笑道:“就这?就这点水平?”   那李大夫惊恐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妖法?!”   “妖个屁。”   顾让冷笑道:“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小爷用的正统仙法。”   顾让话音一落,身边的清言身子一掠,便朝那李大夫抓去。   对方吓得跌坐在地,慌乱地去扯怀中的铃铛,大叫道:“仙姑!仙姑救我!”   清言忽然感觉到浓烈的妖气。   这少年眸子一黯,极其敏锐地横剑转身,剑刃将一招致命杀招挡住,剑锋隔空点出一道淡蓝色符纹,转化成数十道剑气往黑暗中袭去,却在瞬息“咻咻咻”地反弹回来,削掉一大块石壁。   “嘶嘶……”   黑暗中透出一双幽绿的眸子,那红信子足足有六尺长,看得人头皮发麻。   好大的一只巨蟒。   保守估计,至少有五百年修为。   妖和人想要达到一样的修为,所需要的时间漫长得多,但尽管如此,这么庞大的妖处理起来也有些麻烦。   石窟外传来动静,师窈和蔺扬合力把山洞轰开,潜入了进来,一会和看到这么巨大的蛇妖,表情都僵了一下。   “不足为惧。”蔺扬佩剑出鞘,不动声色地将师窈护在身后,低声道:“如有危险,你们先走。”   说完蔺扬就率先甩出一道火咒,冲了上去。   蔺扬作为剑法双修,远程施咒的造诣更高,配合着清言的剑招,一时让那蛇妖无从近身。   顾让和师窈则去对付四周那些小蛇。   师昭召出宵练剑,单手支着剑柄站在中间,冷静地去观察着四周。   那骗子神医呢?   师昭眸子一眯,注意到黑暗的角落中,那李大夫趁乱便想遛。   她闭目聚气,眉心白光若隐若现,剑气随着意念而动,凝聚成极淡的游丝,咻地刺向那人,那人惨叫一声滚落在地,对上师昭透着杀意的眼睛。   她冷笑:“想跑?”   “骗人的时候怎么想不到有今日?”   魔气让她周身的透明灵气,多添了一缕诡异的黑色。   “你……”那人惊骇地瞪着她,忽然想到什么,掏出胸口的铃铛,狞笑道:“都去死吧!”   叮叮叮。   铃铛声在黑夜里煞为诡异。   叮叮叮。   五人同时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凌乱脚步声,展目望去,却看到黑压压的人潮。   人。   活人。   而且全都是白天那些看病的百姓。   但说是正常的活人,这些人意识全无,眼底冒着幽幽绿光,像是行尸走肉,正在随着铃声无意识地朝他们逼近。   糟糕。   师昭聚气掠去,劈手去夺那人手中的铃铛,一边的蛇妖却突然朝她后心袭来。   “师昭小心!”   顾让朝她冲去。   他却晚了一步。   师昭反手拿剑将一条蛇切成两半,脖子却立刻被另一条蛇紧紧缠住,一时呼吸阻断,想要再聚气,却被魔气反噬得体内翻江倒海。   痛。   师昭手中的剑脱落。   那蛇迅速把她往巨蟒那拖去。   那巨蟒正被清言和蔺扬夹击得无比吃力,正好看到修为最低最好对付的师昭,便操控着这些小蛇去袭击她,等到她一被缠住,蛇尾便将她卷了起来。   “嘶嘶……”   这巨蟒化为一个脸上有着蛇纹的女子,吐着红信子,一手掐着怀中的小姑娘。   红信子在师昭的脖子上扫过。   “再过来一步,我就咬断她的脖子。”这蛇妖狞笑着威胁,嗓音透着怨毒,“你们这些碍事的正道弟子,敢坏我的事,我让你们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这下清言和蔺扬都不敢再往前一步。   “这就对了。”   这蛇妖满意一笑,掐着师昭脖子的手却不断地用力,锋利的指尖就差要将她的脖子割破。   师窈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放了她!”   蛇妖森森一笑:“想让她活啊,看到后面那些活人没?你们走到他们中间去,我就放了她。”   “否则,你就等着给她收尸吧。”   眼看着喉间的手指还在用力。   面前四人的表情都很难看,场面一时陷入僵持。   后面那些被操控的显然是活人,他们不得随意还手,一旦被他们围住就凶多吉少。   可是……师昭被抓了。   那少女仰着细长的颈子站在高处,像是绝美的祭品,呼吸正在一点点微弱下去。   师昭感觉自己快被掐死了。   说实话,她真的很无语,每次这些人对谁下手不好,非要冲着她。   她看起来就那么好欺负吗?   师昭拼尽最后的力气,用微弱的气音对身后的蛇妖道:“我劝你最好别掐了。”   “你说什么?!”那蛇妖没想到她死到临头还敢说话,掐着她的手更加用力。   师昭甚至听到了颈骨发出的咯吱声。   师昭:“……我说真的。”   “闭嘴!”   不听就算了。   师昭懒得再多说,随便她掐,在她喉管快要断裂的前一刻,师昭感觉到胸口一热,上古咒文开始运转。   随即下一刹那。   白昼般的清光直冲天际,像火焰裹挟着云霞,重重砸落在地平线上,荡开无边狂澜,将这洞窟上的山头都一整个掀开。   “啊啊啊啊啊——”   身后的蛇妖惨叫着灰飞烟灭,师昭跌落在地,被这割裂黑夜的白光逼得抬头。   她看到青年遥遥立在空中,万年冷漠的容颜逆着光,看得不太清晰,只有漆黑的长发在夜风中浮动。   而他俯视着她,犹如从天而降的神祗。   作者有话说:   巫羲:召唤法咒,随叫随到。   其实对付这种小妖怪浪费的,昭昭也不是很想召唤魔神大人,但是她看起来实在是太好欺负了,大家都爱冲着她来。 第32章   四周一片寂静。   唯有山林间呼啸着风声。   夜色被白光割裂,黑色成了一片白茫茫中透出的微光,碎裂的山峰成了砂砾,被卷入飓风之中,直吹得人浑身发冷。   此刻除了这五人还安然无恙,方才还在得意摇铃的李大夫,已经狂暴的灵潮震得晕死过去,那些被控制灵智的百姓失去铃声,一动不动地停在了原地。   师昭定定望着上方那人。   他距离得太远,五官不甚清晰,逆光的身形却挺拔流畅,站姿几近优雅,如雪地里着墨的一点黑,在所有人眸底划出凛冽的弧度。   是巫羲。   他亲自来了。   她心神震动,纵使明白法咒生效会立即知会他,但当他真的亲自出现时,也禁不住惊讶紧张。   惊讶于他会动手杀只小小蛇妖。   更紧张于他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出现在其他人面前。   撑在地上的手不住地攥紧,师昭捂着剧痛的颈子,在迎面袭来的风沙中不住低咳。   风声掩盖了少女的喘息声。   “这是……”   蔺扬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眼中有显而易见的震惊和叹服,不住地感慨道:“这是哪位高人……我的天,这也太夸张了!我是在做梦吗?这真是太厉害了!”   一座山,说掀就掀!   那么大只蛇妖,居然瞬间成了灰烬。   蔺扬素来心高气傲,最厌恶像师昭这样弱不禁风的,最不服清言这种和他同阶,却次次压他一头的。   但相应的,他慕强。   对这种至强者最是仰慕崇拜。   蔺扬上前一步,连忙抬手行礼,恭敬而热切道:“在下灵墟宗弟子蔺扬,不知是哪位道友出手相救,今日之恩在下必铭记在心……”   比起蔺扬的激动不已,师窈和清言却镇定得多,在未能分清敌友之前,两人都保持着戒备的姿态,沉默不语。   只有顾让根本不在乎。   这少年只顾着去看跪倒在地的少女,“师昭!师昭你怎么样?”   少女的颈间是青紫的掐痕。   这少年火急火燎地赶到她身边,下意识就要把她往怀里拉,师昭却捂着脖子侧身避开。   顾让动作一滞。   “我身上有妖魔之气……”她哑着嗓子,顾不得借口拙劣,迅速和顾让拉开距离。   她睫羽一落,遮住眼底情绪。   不能被巫羲看到。   就算他之前说过不会再计较这些,不代表她就可以当着他的面和其他人亲近。   她悄悄握紧玉简,顾不得被魔气反噬,拼命动用神识给巫羲发消息。   【师昭:魔神大人!!!】   【师昭:您真的来救我了,我好开心,但是您就这样现身可以吗?这样会不会暴露身份呀,我还需要和他们一起寻找镇魂石,现在暴露似乎不太好……】   师昭尽量说得很委婉。   打从决定引诱他动心开始,她的每一个要求都提的小心翼翼,唯恐触怒半分,惹他不快。   这个情况不在她的计划中。   她希望魔神能立刻转头就走,留下一个世外高人的背影,这样不至于让她难以圆谎。   偏偏那蔺扬态度热切,已有结交之意,见对方漠然不理,又继续攀谈道:“……道友修为如此高强,实乃当世罕见,在下深感敬佩。不知是哪位尊者降临,烦请留下尊号,以便在下他日报答救命之恩。”   就连清言和师窈,也纷纷上前一步,出言道谢。   一边道谢,清言一边眯眼打量着那黑衣青年,越看越觉得此人虽不露威压,气场却极为可怖,看着不像他听说过的任何一位尊者。   这相貌……纵使看不太清,但也隐约能见俊美轮廓。   当今九州八荒之中,当真有如此气度相貌实力之人?若有的话,早就名震修仙界,令天下修士争先拜会了。   除非是避世散修。   清言沉吟着,忽然道:“我宗就在不远,若阁下不嫌弃,不妨随我们上灵墟宗,也好让我师尊亲自答谢阁下……”   “不必。”   上方传来的嗓音冷淡。   巫羲对蝼蚁不感兴趣。   他正要转身离去,怀中的玉简却不住地震动,召唤他而来的少女在急切地试探。   每个字都透着热情,每个字的背后都透着一个欲盖弥彰的意图。   ——她不想暴露。   巫羲倏然眯眼。   这小骗子让他解了围,转眼却怕他露面。   小没良心。   若是旁人,敢如此早已化成了灰烬。   他的目光从那渺小的人类身上扫过,落到后方狼狈的少女身上。   ……这么紧张?   青年沉眉。   她越紧张,他倒越是想看看,他便不走又如何。   魔神垂落目光,清冷的容颜寸寸变为另一幅模样,睫羽下的金瞳化为浓墨般的黑。   他缓缓落地。   广袖拂过花丛草叶,他步履沉静,一步步走向了这群人。   清言连忙上前一步,拱手道:“不知尊上如何称呼……”   “元溪,散修。”   魔神信口胡诌。   果然是散修。   清言暗暗记下这个名字,心里仍有疑问,正要继续试探,对方却径直从身侧掠过。   他从顾让面前路过时动作稍滞,很快又停到师昭面前。   他睨着少女,缓缓将手掌放置在她的头顶,随着一道清气袭入体内,浓郁的魔气渐渐散去。   一边的师窈松了口气道:“太好了,昭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好多了……”师昭抿了抿唇,僵硬起身道:“多、多谢您。”   师昭能感觉到那缕沉沉的目光,扎得她头皮发麻。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师昭欲哭无泪。   她甚至有点腿软,又是担心他暴露,又是担心自己,想偷偷看他脸色,却不敢和他过多对视,以免引起疑心。   她这副有些紧张尴尬的样子落在师窈眼里,便成了身体虚弱所致。   师窈上前扶住师昭,让她先坐下,才回头对巫羲笑道:“道友莫要介意,家妹素来体弱,今日若不是道友出手相助,只怕家妹性命堪忧。”   巫羲颔首。   清言观察着此人,见他一举一动皆气度高华,又冷淡不爱交谈,便知道不是一路人。   无论是敌是友,对方实力太强,都不宜过分亲近。   他以眼神示意师窈莫要多说,抬脚走向那昏迷不醒的假神医,弯腰将对方拍醒。   “啊,啊!别杀我!公子饶命!”   那人一醒便惨叫着往后退,注意到这山洞突然没了顶,眼底闪过一时迷茫,随即被巨大的恐惧掩盖。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他惊慌地要去摸铃铛,却被少年抢先一步拿剑锋挑走,清言黑眸凌厉地睥着他:“这铃铛是怎么回事?这蛇妖和怪病,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人眼看无处可逃,只好哆嗦着将前因后果一一说来。   此人本名李志,本是个普通大夫,学艺不精,在学医之时屡屡被同门师兄压上一头,心有不服,而后出诊时又意外闹出了人命,对方家人将此事赖在他的身上,他便成了远近闻名的庸医,遭人唾骂。   后来他被逼离乡,却意外在荒岭遇到一位会法术的仙姑。   那仙姑便是方才那蛇妖。   那蛇妖说可以帮他,让他扬眉吐气成为神医,李志实在走投无路,于是破罐子破摔选择了和蛇妖合作,他按着蛇妖所传授的办法去医治百姓,竟然神奇得治好了病。   从此之后,李志便成了远近闻名的神医,方圆百里的百姓都过来找他诊治,渐渐的,他越来越贪心,开始提高看病的价钱,使得穷人想找他治病难如登天。   “我敢保证!我没有害死过任何人!要、要不是你们一直找茬,还差点戳穿我,我也不会把你们带到仙姑这……”   那李志说着,被顾让一脚狠狠踹翻。这少年心有郁气,冲他发火道:“那铃铛又是怎么回事?”   “那铃铛……”李志哆哆嗦嗦道:“我也不知道,那是仙姑交给我的东西,我只知道这东西只要在夜里摇动,就能控制人的神智……我什么法术都不会,你们有本事去问那个仙姑啊,何必抓着我不放……”   众人沉默。   这里无论大蛇小蛇,都被那位大佬一招秒了,他们上哪去问。   但是他们忽视了大佬的能力。   站在后面的“元溪”突然抬手,手在虚空中随便一抓,空气中便浮出几缕光点。   这是在干什么?   众人一怔,眼睁睁看着这大佬跟玩似的,随便抓了几下,把光点捏在掌心一揉,然后在空气中一拂,便凝成了那蛇妖的魂魄。   青年淡淡道:“问。”   “……”   气氛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说实话,他们真没见过还能这么玩的。   这位叫“元溪”的散修也不知修炼的什么功法,连魂魄都能操控自如,蔺扬再次被这大佬的能力折服,连清言都沉默了好一会,才不太自在地去盘问蛇妖。   这蛇妖就算死了,也还是想隐瞒什么,这大佬便捏着它的魂魄,让它发出痛苦的惨叫。   后来它就乖乖地全招了。   原来那与魔气有关的怪病,并不是这蛇妖做的,毕竟妖就是妖,正常小妖和魔修是划清界限的,况且魔皇殷离屠戮正道的同时,也没少折腾妖族,这些妖平时是对殷离又怕又恨,绝不可能和殷离合作。   这蛇妖之所以要控制那么多百姓,是想借百姓的精气去修炼。   每逢月圆之夜,李志便会摇铃将城中的百姓召唤到此处,等蛇妖吸走他们一半精气之后,再用铃声将他们送走。   神不知鬼不觉。   那蛇妖一边恐惧地被青年掌控在手中,一边不甘地嘶吼:“明明是我救了这些百姓!他们若被魔气所控,后果比这要惨烈多了,我不过取他们一半精气,反倒是你们!毁我巢穴杀我子孙,还、还杀了我……”   巫羲睫羽微掀。   那蛇妖只被他瞥了一眼,就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它将蛇身盘成一团不住地发抖。   师窈沉声道:“这清除魔气之术,你是从何学来?”   蛇妖哆哆嗦嗦道:“……是、是万妖山!那里有一处极其隐秘的洞窟,妖魔靠近必死,我不过是想办法取了周围的泥土制香,谁知真的能克制魔气……”   万妖山?   听这个描述……有点像封印之地。   能那么克制妖魔之气的,除了镇魂石还有什么?   师昭暗暗在心里记下这个地方,忍不住去看巫羲,在对方若有所觉之时,又赶紧垂头。   谁知这一扭头动作过大,颈骨又是“咔嚓”一声,痛得她眼泪哗啦流了出来。   “啊!好痛!”   -   师昭一整晚都出奇得安静。   脖子被上了药,又被纱布缠了无数圈,小姑娘全程忍着疼一声不吭,乖乖地缩着不动,活像只鹌鹑。   连顾让都觉得稀奇。   平时师昭是最吵闹的那个,就算知道她八成是装的,她突然安静下来也怪让人不适应的。   顾让伸手去揪少女的头发:“你怎么了?今天被那蛇妖俘虏,被打击到了?”   师昭炸毛地去躲,“别碰我!”   这小姑娘今晚要么非常安静,要么一被碰就炸毛,脖子上还缠着纱布呢,走路歪歪倒倒地像只企鹅,偏偏一个劲儿地绕着树躲他,偶尔还又扭到脖子。   顾让又碰了一鼻子灰,无辜地摸了摸鼻子,“我能问问是为什么吗?我怎么得罪你了?”   师昭瞅着他不吭声。   没人知道,这是因为“元溪”。   这清隽冷淡的青年便不远不近地站在她身边,就这么冷冷地睥着她,却不说话。   也不回玉简的消息。   她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魔神大人喜怒无常,心思莫测,生气的点也总是不一样,她好怕他一个不高兴把所有人都杀光。   师昭杏眸含着水汽,一边像个自闭少女一样走在队伍最后面,谁也不让碰,一边巴巴地追随着那道凛然背影,看着他接受了蔺扬的邀请,还真要和他们一道进城。   此刻离城内不远也不近。   师昭一个人走在黑暗里,故意踩着一颗石子,脚底一滑,整个人往魔神大人身上扑。   青年抬手,把她后衣领一拎,像拎小鸡崽一样要把她悬空提溜起来,少女却顺势抱着他的手臂,整个人敏捷地钻进他的臂弯里,拿他宽大的袖子蒙住自己头。   黑暗与玄衣几乎融为一体。   抓住青年的师昭怎么都不肯放手了,她双脚悬空,仰着脑袋瞅着他。   湿漉漉的杏眸里滑出眼泪。   “疼。”   她小声撒娇。   巫羲的手一顿,唇角微冷,“疼?”   “您摸摸我。”   她毛茸茸的脑袋往他掌心蹭。   巫羲沉默片刻,把她放了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莫名其妙就被她召唤过去杀了只蛇妖,又莫名其妙地伪装了个身份,并和她进行这种奇怪的互动。   这丫头得逞地抱住了他。   前方正在行走的几人,似乎对身后的细微动静毫无所觉,但随时可能回头。   师昭心跳剧烈,抓着他的手指,让他摸摸自己差点被蛇妖捏断的脖子,小声道:“昭儿好疼的。”   指尖下的细颈被扭到错位,触目惊心。   “您摸摸就不痛了。”   巫羲眼睫微动,墨黑的瞳孔映着一点月光,比往日的金瞳更多了一分看不懂的情绪。   他慢慢按压着她的颈骨。   她咬着牙根,任由他作为,痛得眼角泛红,须臾,他俯身贴在她的颊侧,嗓音如冰:“不痛了?”   其实没有。   本就痛的脖子,被他如此一摁一压,更加受不了。   她忍得眼睛都红了,才没有她嘴里说的“摸摸就不痛了”。   不过是哄他的话。   “疼为什么不早说?”   什么?   “怕本尊?”   月光打落青年浓密的睫毛,瞳底的冷意越来越重。   “咔嚓”一声,颈骨复位。   不疼了。   巫羲冷冷道:“活该你疼到现在。”   作者有话说:   由于段位差距太大,巫羲如果想隐藏身份,最多是被怀疑,对方是绝对找不到蛛丝马迹哒~   憋了一天的巫羲:我在等她什么时候不怕我。   结果全程昭昭的眼神动作都写满了“怂”(谁叫他之前作死惩罚人家)   魔神大人在反复想到昭昭怕他之后,表面上告诉自己他就是喜欢看别人怕他的样子,实际上还是忍不住干点矛盾事~   ---   刚刚开奖啦,在后台瞅了瞅,有个抽中381的欧皇   没抽到的宝子们下次还有机会~ 第33章   深夜的通安镇静悄悄的。   李志在师窈等人的胁迫下,不得不摇着铃铛控制那些失去意识的百姓回家,然后就被带回客栈,五花大绑堵上嘴丢在角落,像只大蚯蚓一样扭动挣扎。   没有人理他。   五人小队个个表情冷漠,全都是铁石心肠的主。   但处理完这骗子神医之后,大家又十分热情地邀请散修“元溪”一同回客栈落脚,不管人家是什么来历,至少这是个帮过他们的大佬,他们理当好好招待着,或许在解决此事上能得到一大助力。   巫羲同意了。   师窈觉得这样有些唐突,又问道:“元公子可有什么急事?若是有要事,那在下便不强留。”   巫羲:“无事。”   他只回答了两个字。   师窈怔怔看着对方冷峻的背影,还有些茫然无措。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冷漠矜傲之人,仅仅是被对方冷淡瞥一眼,就没由来得感觉到危险紧张。   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只是渺小的蝼蚁,在对方眼中无所遁形,一切都被拿捏在对方掌心。   这个人给她的直觉,很危险。   师窈站在原地抿紧了唇,直到清言从身后走来,淡淡道:“散修与我们不同,他们无门无派,进阶皆靠个人磨砺,所经历的险恶更是远超寻常仙门弟子,普通散修尚且独来独往,更遑论这种大能,性子难免孤僻古怪。”   “不与之交恶便可。”   ……   而另一边,脖子上缠着纱布的少女正悄悄躲在柱子后,偷偷窃听这边的动静。   亲眼看见巫羲对师窈冷漠的态度,师昭这才放下心来。   不是她太草木皆兵,而是在原着之中,姐姐作为女主,实在是太讨人喜欢了。   几乎认识她的所有人,都会或多或少地欣赏她。   就连反派,都会认为师窈是个可敬的对手,尽管想杀她,却也不会轻视她。   师昭承认,姐姐勇敢、坚毅、爽朗,做事从不含糊,对朋友也够义气,是那种胳膊被砍下来都能忍着不哭的,不像她,随随便便就能疼哭。   所以大家都喜欢姐姐。   这辈子的师昭改掉了很多坏毛病,譬如娇气、刁蛮、霸道,但她还是没能让很多人喜欢她。   她也没打算让别人喜欢她。   除了巫羲。   巫羲不可以欣赏姐姐。   是她把封印解开的,是她放出的巫羲,巫羲只能是她一个人的。   幸好。   他没有搭理姐姐。   师昭背靠着柱子松了口气,迅速闪身离开,悄悄回到自己的卧房乖乖待着,等到师窈过来敲门,才装成一副刚歇下的样子,身着单衣出来。   “姐姐?”她揉着眼睛,疑惑地看着师窈。   师窈看着她这蔫蔫的模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想说的话到了嘴边,下意识变成了“你的脖子还疼吗?”   师昭一愣,随即粲然一笑,“我没事。”   师窈抿了抿唇,扶着门板的手紧了紧,“没事就好。”   空气忽然变得安静起来。   师窈本想叫师昭前去清言房里讨论下一步计划,看着她这副疲倦的样子,忽然开始后悔,正要开口让她休息,面前的小姑娘却看出了什么,扯过架子上的衣裳往身上麻利地一裹。   “我好了。”师昭振奋道:“走吧!”   “你……”真的不需要休息吗?   师窈欲言又止。   毕竟在她的印象里,这个妹妹真的很娇气柔弱,换在平时,师窈不会允许她偷懒,但师昭打从前一夜身中魔气就没阖眼,加上体内反噬的内伤和脖子的外伤,正常人都扛不住,更何况是师昭。   现在师昭要是主动提出想休息,她也不会拒绝。   但她没有。   “有什么问题吗?”师昭疑惑,明媚的眸子望着师窈,亮得像这暗夜里的烛火。   “……没什么。”   师窈唇角弯了弯,抬手替妹妹拢了拢衣裳,低声道:“走吧。”   -   五人小团体连夜开会。   今夜之事太过于复杂,眼看着失态已经有点严重,而且牵涉到了妖魔,他们必须准备好下一步,以防万一。   “那蛇妖既然不是这怪病的来源,那么如今的线索便是断了,但我认为,这背后定与魔族脱不了干系。”   少年黑眸明澈冷静,纤长的背影被烛光拉长,“首先,要排查这城内是否有魔修。”   “明日子时,我们兵分四路,在这通安镇的东南西北四角结阵寻魔,我去东面,师窈去南,顾让去北,蔺扬去西。”   师昭弱弱举手,“那我呢?”   为什么又漏了她啊?   少年抬起黑眸,对上师昭的眼睛,在对方殷切而期待的目光下,唇角一扯,无情道:“你跟我一起。”   “……”   “我抗议!”   “凭什么她跟你?”   “昭儿她受伤……”   三道声音同时响起。   师昭是抗议的那个,顾让质问凭什么,心疼妹妹的自然是师窈。   他们都没想到其他两人也会开口,都是一愣,清言的眸底微微凉了下来,顾让却丝毫不怕他,抢先一步道:“凭什么她跟你啊?……等等,我老早就觉得你不对劲了。”   这少年咂摸着,越想越不对劲,“你该不会是喜欢她吧?”   清言:“……”   清言冷声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顾让:“别以为小爷是瞎子,打从下山开始你就盯着师昭,之前那老板娘还说,你是她夫君吧?你给小爷解释解释?”   师昭和清言都听得一愣。   这什么跟什么……他又不是不知道清言怀疑她,突然开始发什么疯,师昭开始头疼,“顾让!”   顾让狠狠瞪了眼师昭,扬声质问道:“怎么?你不高兴了?你今天不许小爷碰,不会是因为他吧?”这少年素来不可一世,一身混世魔王的脾气,一旦斤斤计较起来,哪管现在还在商量着什么,整个人霍然起身。   轰的一声响。   这少年一脚踹翻了凳子。   他挑着锐利的眼尾,冷冷睥着清言,语气咄咄逼人起来,“我不管,师昭不能跟着你。”   师窈起身拦到顾让面前,劝道:“顾让,你冷静点!清言修为最高,由他保护师昭是应该的。”   顾让冷笑:“不行。”   师窈看向师昭,示意她开口劝两句,师昭无奈道:“顾让,你听我说,我和他那天是……”   顾让打断她:“就不行。”   这少年憋着一口气,气得眼尾泛红,死活不肯让出这一步。   一边的蔺扬抱臂,笑吟吟地看着这混乱的一幕。   这五人性格各异,本就是被长老们强行硬凑在一起的,平时还算和谐,但终究不是一路人,说吵也是真能吵,好端端的就闹了起来。   清言平日脾气再好,此刻也彻底冷了双瞳,同样冷笑道:“是么?我便是喜欢师昭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正在劝架的师窈彻底呆住,顾让讽刺一笑:“你终于承认了。”   师昭:“他没承认啊!”   师昭的话被无视,蔺扬一边欣赏好戏,一边火上浇油道:“我就说吧,带上师昭这麻烦精准没好事。”   顾让扭头瞪他:“你给我闭嘴!”   蔺扬大怒:“你说什么?!”   场面彻底失控。   -   当晚五人不欢而散。   好好的一场讨论,彻底被带歪了,大半夜里,连正在熟睡的店小二都被这楼上的动静吵醒,一进来就发现凳子被踹烂了一只。   “客官你们这是……”   那店小二想说什么,一抬头心肝便是一颤。   好家伙。   这几位脸色都阴得要滴水了。   算了。   不过是一把凳子。   看那两个少年的连剑都掏出来了,没掀桌杀人算好的。   那店小二吓得腿软,连忙捡起凳子灰溜溜地跑了,留下这五人僵持片刻,不欢而散,各回各房。   已经没有人记得一开始讨论的话题是什么了。   都是群血气方刚的少年郎,皆有一身傲气,平日都是说一不二的性格,一遇到事儿,谁也不服谁。   若非个个还算恪守门规,只怕还要动手打一架。   最莫名其妙的当属师昭。   师昭回到房间时还是一头雾水,心道自己到底干什么了,怎么就围绕着她吵起来了?   “没想到看了一出好戏呢……”阴恻恻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师昭猛地回头。   黑暗的角落,男人的凤眸狭长而冷厉,正盯着她。   他挑着兴味的笑,悠悠地拍了拍手,“能让这些正道弟子分崩离析,真不愧是你呢,红颜祸水,不做魔修倒是可惜了。”   师昭听得出来他是在讽刺她。   讽刺她只能添乱。   “殷离。”师昭冷漠道:“你怎么在这里?”   殷离唇角挑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缓缓靠近她,低头在她耳侧道:“这倒要多亏了你,用了什么手段,让神尊大人亲自屈居于这小小客栈,你可真是好本事啊。”   冰冷的魔气激起鸡皮疙瘩。   师昭肯定,殷离此刻恨不得杀了她。   她坏了他的大事。   师昭冷冷睇向他,眸底一片镇定坦然,“所以呢?你想对我做什么?杀了我?”   他不能。   他也不敢。   这话仿佛激怒了殷离,他眼底陡然翻腾出诡异的戾气,右手成爪袭向她的脖子,在即将触及她后颈的刹那却痛得闷哼一声。   “砰。”   殷离身子一阵踉跄,后背狠狠撞上墙壁。   他痛苦地捂着被灼出血的手指,震惊地盯着少女的后颈,“你……”   师昭对他挑衅一笑。   那里,巫羲抚摸过了。   那青年温柔轻抚时,曾训斥她为什么明知道疼却不说。   他一边冷漠地训斥她,一边用指尖留下咒印,没有因为她的恐惧而不耐烦。   师昭凝望着那副陌生的容颜。   漆黑的发,漆黑的眼睛。   不染尘俗的魔神,第一次因为她而易容为凡人,踏入了这滚滚红尘之中。   他却毫无所觉。   只是抚摸过后,在她耳畔道:“再也无人能伤你半分。”   作者有话说:   那五个是小学鸡吵架,不会真的闹掰。   顾让是五个里最不稳重的,但他其实也最真性情的那个。   --   今天更晚了QAQ字数才三千,实在是太困了呜呜呜呜,这章全靠意志力撑着写出来的,宝子们我下次再肥起来!!相信我!一定能成功增肥! 第34章   天亮时,这小小的客栈仍是静悄悄的。   除了师昭,没有一个人睡好觉。   师昭从昨夜一觉睡到今日午时,睡得浑身上下懒洋洋的,撑了个大大的懒腰。   这是打从下山以后, 第一次没有人叫她早起。   真奇怪。   平时顾让、姐姐、清言三人,总会有一个过来叫她,昨天那一架吵完,今天三人都没了动静。   至于吗?   还冷战起来啦?   醒来之后的师昭心情愉快,高高兴兴地坐在铜镜前,对着镜子敷粉梳发。她才不在乎那群幼稚鬼要怎么闹,反正她对降妖除魔并不感兴趣。   师昭想戴上金闪闪的蝴蝶钗子,又想起巫羲不喜欢,索性将长发放下来,扎了简单的小辫子,落在肩头,更显得娇俏灵动。   她又换了身清透的白纱裙,袖子和衣摆处的料子微微透着青色,绣纹精致,飘飘欲仙。   不错。   师昭照了照镜子,推门走了出去。   客栈一楼只有少许百姓在吃饭。   正在擦桌子的店小二看到少女一蹦一跳地从楼上下来,眼底被这一抹淡青激起几分惊艳,少女对他悄悄招了招手,叫他过去。   “小哥。”她小声问:“我朋友他们……今天有人出来吗?”   小二打从昨夜之后,就决定对这五人躲得远远的,没想到眼前的少女漂亮又亲切,便告诉她道:“那个师姑娘早早便出去了,有个公子在后院练剑,一个还在房里,还有一个在……屋顶坐着。”   “还有昨天跟你们回来的元公子。”那店小二说到这就纳闷极了:“好端端的人就不在房里了,我也没见他下来,真是怪事。”   师昭:“……这样啊。”   师昭的尾音拉长,一脸若有所思。   魔神大人当然不会乖乖在客栈过夜,师昭猜测昨夜殷离敢来找她的麻烦,就是因为巫羲已经离开了,否则只是隔着几堵墙的距离,他不至于那么傻。   不过散修大多独来独往,“元溪”就算不告而别,也没什么。   趁着巫羲不在,师昭赶紧干活。   和事佬还是要她来当。   师昭先是找小二要了一坛酒,轻轻松松跳上屋顶,果然看见坐在上面的俊雅少年。   这少年一看见她,表情就有些不自在,一边假装不在意,一边用余光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直到她在他身边坐下。   他的表情有些诡异。   师昭说:“女儿红,喝不喝?”   “你来干什么?”顾让抿紧唇,憋了半晌才问,闷闷道:“你不是不让我碰么?”   师昭没好气道:“你有病吧,好端端的我干嘛要让你碰?”   顾让:“……”   顾让被她一噎,觉得好像有点道理,一扭头又觉得不对啊,昨天他明明是在关心她啊,情急之下去扶她,怎么就成他有病了?   这少年一磨后牙槽,冷冷道:“你这没良心的女人。”   以后再也不关心她了。   活该她被掐断脖子,那蛇妖若真能掐死她,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顾让现在冷静下来一想,觉得昨晚的自己很傻逼。   傻逼兮兮地去扶,一路绕着树追她,跟个舔狗似的,回来后还因为她冲清言发火,简直莫名其妙。   怪丢人的。   这女的一定给他下了什么药。   顾让顾小少爷,头一次觉得自己是脑子有坑才会紧张师昭。   顾让兀自生着闷气,师昭却朝他弯眸一笑,嘴里吐出无情的话:“你是今天才知道看清我的真面目吗?”她拿起酒坛倒了两碗酒,递给顾让一碗。   这少年不接,她又碰了碰他的胳膊,他还是不接。   师昭来气了。   “砰”的一声,她直接把碗放在了瓦片上。   “爱喝不喝。”少女轻哼一声,仰头把自己那碗一饮而尽,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和清言之间什么都没有。”   “爱信信,不信拉倒。”   说完,提着裙摆站起来,直接跳下了屋顶。   风将最后一句话吹散。   正午的阳光刺目而灼热,渐渐将身子回暖,少年垂着眼睛默默坐着,半晌,才低头去看那碗清酒。   他端起酒,一饮而尽。   -   顾让肯下屋顶了,但气氛仍然尴尬而沉默。   这群少年少女,即使迎面撞见了,也没人主动开口说话。   只有师昭在忙活。   “清言师兄,你这么厉害,你教我练剑好不好?”少女主动拎着剑凑过去。   她带着一脸笑容凑过来,这少年也从来不会拒绝这种小要求。   那边刚练完剑,少女又兴冲冲地捧着锦盒去敲师窈的门:“姐姐,我刚买的翡翠簪子,送给你!”   师窈:“……谢谢。”   少女脚底灵活地一转,又挡在了提着剑路过的蔺扬面前,由衷地赞叹道:“蔺师兄,你的剑好漂亮啊!”   蔺扬:“哼。”   小麻烦精,别以为夸他的剑就能讨好他了。   这几人其实都已经冷静了下来。   一边觉得对方是个傻逼,一边觉得自己也挺奇怪的,怎么后来就能吵起来?   有了师昭的掺和,几人的气氛显然好了不少。   连店小二都悄悄对师昭表示佩服。   “果然还得是姑娘出马,你那几个朋友啊,看起来都不好惹。”   师昭笑:“他们只是拉不下脸来而已。”   而她,根本不在乎这些。   若是前世,不可一世的小郡主从来不会低头,她永远记得自己是谁。   公主之女,天潢贵胄。   她抛不开那份骄傲,即使下场再惨,她都不会跪地求饶,宁可堕入魔道被人杀死,也不愿意在破庙里靠雨水苟且偷生。   而现在呢?   她能假惺惺地哭,能对所有人笑,能不顾一切去求爱。   清言等人虽然一天都没有说话,但一到子时,他们还是不约而同地出城去了。   按照之前的安排,东南西北各一人。   而师昭,谁也没跟。   她被他们托付给了“元溪”。   这神出鬼没的散修夜里回来了,甫一出现,便被师窈叫住。   姐姐亲自拉着妹妹的手,来到元溪的屋外,主动请求道:“家妹受伤了,不知阁下今夜是否方便?帮我保护一下昭儿,直到天亮。”   师昭尴尬地低着头。   那青年淡淡扫了她一眼,很快答应:“好。”   “她今夜便跟着我。”   师窈展颜一笑,清冷的容颜登时染上一层暖色,如春水乍暖,对着巫羲抿唇一笑:“多谢。”说着,她又转身叮嘱师昭乖乖的不要乱跑,不要给元溪添乱云云。   等姐姐走了,师昭才松了口气。   “砰。”   房门重重阖上。   天旋地转,她被青年抵在了门板上。   她的后背抵着僵硬的门板,背后凸.起的门闩硌着她,微凉的触感透着衣衫传来,这身柔软的青纱被那人攥在掌心,缠绕着她的手腕,往上沉沉一压。   她倒抽一口冷气。   想要动一下,却被他卡在臂弯里,连双腿都被他的膝盖抵着,无法动弹。   “喝酒了。”   巫羲开口,嗓音如碎冰。   浓烈的女儿红酒香,反倒将别人的气味给压了下去。   师昭抬眼望着他,“您不喜欢我饮酒吗?”   她的眼睛亮得如照入幽昙的月影,波光流动,犹如春叶沾露,盈盈动人。   她今天很美。   睫毛却不住地颤着,透着破碎的美感,引诱人揉碎她。   如果他说不喜欢,她一定会立刻发誓,说自己再也不喝了。   魔神没有回答,而是隔空唤出魔修,让他们送来佳酿。   幽月山的酒入喉,和潭水一样凉,但烧起的热意也迅猛数倍。   师昭在他眼中一点点变软。   她的理智都要被烧没了。   晕晕乎乎间,青年还在一点点喂她喝,清冽的声音在她耳侧问:“怕不怕本尊?”   “我……”   她咬着舌尖,想清醒过来,“不、不……”   他却掐着她的下颌,让她不许咬,又问了一遍:“怕不怕?”   “怕……”   他黑瞳变得透冷,隐隐泛出金色,又问:“怕本尊什么?”   “……”   她又不吭声了。   特殊的酒不会对身体有害,但足够焚毁所有的理智,让人口吐真言,她的意志力却坚定得超乎想象,不过是寻常谈话,却在她的严防死守下硬生生成了审讯。   巫羲把她圈在怀里,让她继续喝。   清酒打湿了衣襟,她又冷又热,贴着巫羲小声求他,“别、别问了……”   “怕什么?”   她的眼神又迷茫起来,终于用极为微弱的声音说:“怕死。”   怕死?   他说:“本尊不会杀你。”至少现在不会。   他喜怒无常,对世事厌倦太快,失控时不能保证会做什么,连破妄都被他变成了魔剑,更遑论是师昭。   “除了怕死呢?”   “怕……”她吃力地眨了眨眼睛,“怕你不会喜欢我。”   巫羲手指一滞。   又是喜欢。   来自弱小生命的小心翼翼的喜欢。   他抬手解开她腕上的青纱,乌黑的眼珠子定定望着她,“不喜欢又如何?”   他不会因为这些世俗的感情而改变决定。   不喜欢又有什么分别?   为什么非要他喜欢?   她又不说话了。   巫羲继续喂酒。   结果这一次,她呛得眼角都是泪,细肩随着咳嗽剧烈耸动,抬头时像只可怜的兔子。   巫羲很想弄清楚这个问题,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   他的指尖擦去她眼角的泪,和她迷茫眼睛对视,嗓音带了低沉蛊惑,“不喜欢你,你会如何?”   他不喜欢她……   师昭耳边只回荡着这个声音,恍恍惚惚间,身子开始发抖。   她眼前一时浮现了很多东西。   被废除修为赶下山门,被丢到破庙里喝雨水,被丢进冰冷的潭水,或是战战兢兢一生,随时可能会被发现。   “我会死的。”   她真的会死的。   她扬睫露出迷蒙的眸子,一直望入青年的眸底,带着哭腔问:“您想让我死掉吗?”   他不想。   他刚刚才亲口说的。   巫羲注视着面前颤抖的师昭,眸底是化不开的浓黑,而她越醉越失控,抓着他的力道像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不想让她死。   他不喜欢她,她就会死。   那么……   巫羲忽然低眼,与此同时,少女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那就暂时喜欢我一点点吧。”她说。   作者有话说:   今晚还有一更,很晚,别等。 第35章   冰凉的酒浸透衣裙,贴在两人之间,却熨出滚烫的触感,肆意在体内流窜。   师昭双眸紧闭,身体往下滑。   却被有力的手臂钳住腰肢。   她像一朵被风雨击打后的花,开始走向凋零,却极尽妩媚,透着凌乱而张扬的美。   她醉醺醺地去亲他。   巫羲却偏头,避开她的亲吻,她茫然委屈地睁开眼睛,看到青年轻颤的羽睫。   “本尊暂时不能答应你。”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冷、威严,却比初遇时多了说不上来的温和,“一点点,也很难。”   神是没有情根的。   普通修仙者飞升成仙之后,都会斩断尘俗,更遑论是与天共生,曾与天道并肩的天神?   可是……   他抚摸着她脆弱的眼睛,说:“本尊如今算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   一个神被肢解之后只剩下元神,又因怨气太强而入魔,如今的他,是神,还是魔,亦或是鬼?   他连自己是什么都尚不明白,更没心思去探讨没有意义的情爱。   但原先这些话,不该和她说的。   巫羲不屑于与凡人交谈。   他一开始也是这样做的,只肆意索取她的身体,肉.体的欢乐就是他不杀她的原因,他可以给予她想要的一切,却从不与她多说一个字,因为并不把她放在眼里。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她说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甚至毫无察觉。   这种打破常规的感觉让他一度想杀她,可他今夜,还是很耐心地跟师昭说了这么多的话,像是怕她立刻死掉一样。   小姑娘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像是伤心欲绝,过了一会儿,她偏头亲他的颈侧。   “好。”   她忍着哭腔说:“没有关系的。”   她能等。   她相信自己是在一步步成功的,她能等到的。   她越这样说,越是惹人无限怜惜,让人忍不住对她更加温柔。腰侧的大掌紧了紧,她喘着气,水瀑一般的发落在肩头,和他的发交缠在一起。   师昭眼前重影,艰难地说:“今夜他们都不在……是不是可以……”   话音一落,便被抱到了床榻之上。   床褥温暖,包裹着她,像拢着一片轻飘飘的云。   师昭饮酒过度,反应比平时要迟钝,感官却愈发敏锐,即便是闭着眼睛,也能清晰地知道他在对她做什么。   过程漫长而磨人。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灵气。   巫羲神识覆盖千里,感觉到这座城的四面开始发动威力巨大的阵法,他抬起右手,捏出一个结界遮住客栈,又在空中划出裂隙。   “叩见神尊。”   隔着重重黑雾,殷离的声音响起。   殷离低着头,看不到床榻内的景象,却知道师昭在里面,心底澎湃着杀意,面上没有表现出来。   师昭也听到了殷离的声音,但她迟钝地眨着眼睛,像是没有反应过来。   青年垂着眼睛,专注地看着身边躺着的少女,手指一点点消除她身上的淤痕,一边冷淡道:“去派几个魔修现身,让他们捕捉到踪迹。”   殷离微微一凛,“您是想……”   这与他一开始的计划不一样。   手指在师昭胸前的图腾处停下,巫羲用力揉了揉,却被少女抓住手指,抽了抽,没抽动。   果然醉了,敢反抗了。   巫羲眼底渐有笑意,深晦的目光是看着师昭的,嗓音却透着阴森冷意:“单单凭那几人,太过无趣,不妨热闹些。”   让更多的仙门下场才有趣。   也一口气将他们一网打尽。   殷离迅速明白过来,眼底掠过一丝诡异的兴奋,单膝跪地道:“神尊英明!”   “属下告退!”   黑雾散去,裂隙消失,小小的客栈又恢复寂静,今夜的通安镇却注定极不太平。   但外面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法惊扰这小小的房间。   师昭挨着巫羲睡了一整夜,熟悉的气息笼罩着她,让她下意识极有安全感,于是睡得安稳。   第二日一早,四人皆回来了。   大家的神情都很凝重。   师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隐约记得殷离出现过,和巫羲交谈过什么,但具体内容是完全没有印象。   巫羲把她灌醉了。   她只庆幸自己昨夜说的话模棱两可,勉强遮掩过去了,至于那些微小的失落,她并没有一直去想。   师窈去向巫羲道了谢,然后私下里问师昭:“昨夜客栈可安稳?有元溪在你身边,应该没有什么变故罢?”   师昭摇头。   师窈松了口气,清冷的容颜之上,那双眸子仍然含着冷霜,师昭小心翼翼问:“姐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师窈说:“此处有好几个大魔。”   语气很凝重,让人心底一跳。   “昨夜似乎是惊动了他们,我们与其中一位魔修交手,对方修为在我们之上,若非清言师兄随身带有宗主给予的化神期法器,将他击退,我们早已凶多吉少。”   师窈眉心微蹙,即便冷静自持如她,此刻也被烦躁不堪,握着剑的手捏得死紧。   “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或许是语气太过凝重,吓到了这丫头,师窈眸底浓重的寒意在触及师昭时,又渐渐褪去,闭目深吸一口气道:“也不必担心,我们都在,清言师兄也已经去联络宗门……”   话未说完,身子忽然一暖。   师昭抱住了她。   师窈一怔,冰冷的容颜出现了裂痕,卷翘的睫毛抖了抖,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丫头。   “姐姐也别怕。”她的小妹妹抱紧她说:“我能保护好自己,如果遇到危险,姐姐不要管我死活,最好自己先跑。”   “昭儿?”   师窈一怔,先是有些无措,随即正色道:“你怎么能这么想?每个人都很重要,如果遇到危险,我救你是天经地义,我们是一个团体,谁都不能受伤,明白吗?”   担心这丫头妄自菲薄,师窈的语气加重了几分。   “我明白了。”   师昭松开手,冲着姐姐微微一笑,随即从她身边掠过去,去找清言去了。   师窈站在原地,回身看着师昭的背影。   晨光从廊外照射进来,这独立刚强的少女,眼底渐渐映出一抹暖色。   -   清言将具体的情况汇报给宗主之后,很快,灵墟宗几位主事长老商议了通安镇的事,与其他仙门联络过后,其他仙门弟子也开始留意魔气之事。   不查倒好,一查却发现极为严重。   那所谓的“怪病”,已不仅仅是在通安镇内蔓延,甚至已经蔓延到周围的好几座城中,甚至遍布偌大青州,还有向周边几州蔓延之势。   而近来人间不太平,也就是在这魔气蔓延之地,病死的百姓越来越来多,已经发生了好几起流民暴动斩杀县令的事件。   朝廷之中派来了官员前来镇压,但事情迟迟没有起色。   近来,朝廷又派遣了一名赫赫有名的武将——齐子湛。   这位齐将军,将会在几日之后会抵达青州。   通安镇地处青州冀州交界处,朝廷暂时也管不到,下山之前,所有仙门弟子都谨记了一条规矩——修仙者不可左右尘俗之事,更不可插手王朝更替、国家民生。   “事急从权。”慕白泽在水镜中说:“既然有魔修先破坏了规矩,你们若遇到人间的官员,不必特意避开。”   师窈思索着,说:“之前那个叫李志的大夫的确有祛除魔气的法子,那蛇妖给他的熏香也还未用完,弟子有个想法,不如让他继续出来坐诊,如果担心他有什么小动作,不妨找个人监视他。”   “师窈此话有理。”   慕白泽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看向其他人:“那便先如此,有谁愿意监督此人?”   几人同时望天望地。   随身监视区区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这任务无聊且浪费时间,而且对于这群自视不凡的弟子而言,太简单了。   慕白泽干脆点名:“师昭。”   角落里正在打盹的小姑娘一个激灵,条件反射起身,“啊?!”   慕白泽说:“就你了。”   师昭:???不是,你们在讨论什么?什么就她?   师昭茫然地瞪着眼睛,直到慕白泽的脸消失在水镜中,她都有点懵懵的。   清言带着师昭,前去将被五花大绑的李志放了出来。   “接下来便劳烦师妹,扮作他身边的药童,随他一同坐诊。”   少年在李志惊恐的目光下转身出去,跨出门槛时脚步一顿。   他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师昭头上金光闪闪的东西,黑眸微微泛光:“具体如何装扮,师妹应当明白。”   师昭:“……”   她想说她不明白。   作者有话说:   男主说的一点点也很难,与其理解成【喜欢昭昭一点点很难】,不如理解成【承认自己喜欢昭昭亿点点很难】 第36章   第二日一早,师昭不得不跟着李志重新出来坐诊。   少女全程哭丧着小脸,不情不愿地穿上粗布麻衣,盘起长发,戴上药童的帽子,顺便再把脸抹得黑一点。   她已经尽量把自己弄得很丑了。   但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只是稍稍抬起眼睑,便让人看得出来这是个美人胚子。   清言在她出门前瞧了她半晌,拿起桌上的狼毫,蘸了墨汁走上前去。   “……”师昭瞪大眼睛,看着少年俯身凑近她。   这少年生得漂亮而清冷,身上带着青竹般的冷香,他微微垂头看着她,鬓边垂落几缕碎发,遮住认真而锐利的眸光。   师昭僵硬地站在原地,感觉到那狼毫在她脸上扫动,挠得她痒呼呼的。   她目光不自主地乱瞟,注意到面前的少年眼角有极淡的一颗泪痣,衬得那弧度上挑的双眼皮,于清冷中平添一抹艳色。   “好了。”   清言后退一步。   师昭赶紧扑到了梳妆台前,捧起铜镜去看,这一看,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丑死啦!   他给她把眉毛画粗了!还画了好几颗肉痣!   这下饶是她生了双天仙般的眼睛,也救不回来了。   师昭重重搁下铜镜,咬着牙根,皮笑肉不笑地讽刺道:“师兄的画技可真好。”   少年看着她这副气呼呼的样子,微微一笑,眼底却并无半分同情,而是道:“为了再装得更像一点,师妹最好把手也抹黑一些。”   抹就抹!   师昭破罐子破摔,把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抹黑了,抹到连店小二都认不出是她,才愤愤然地去了李志的医馆。   李志坐着,她站着。   她伺候在一边,还得装模作样地端茶送水,以免被其他人看出端倪。   一开始顾让时常来医馆找她,看见她混得很惨的样子,那笑容是怎么憋都憋不住。   师昭趁着无人,把砚台丢过去砸他。   “我不笑了……噗。”少年笑得前仰后合,又兴致勃勃地凑过去看她脸上的大肉痣,表情又嫌弃又惊奇,“我忽然觉得,清言大概是真的不喜欢你,噗。”   谁会对心上人下此狠手呢?   师昭:“……”   师昭:“你想死吗?”   见她的眼神阴了下来,顾让才勉强憋住笑,想了想正色道:“你在这也好,毕竟安全,危险的事也不用你来做。若有变故,我会用玉简通知你。”   师昭低低“嗯”了一声。   她无法拒绝,毕竟是宗主亲自指派的任务,还是个最安全轻松的活,但她隐隐又觉得哪里不对,说不上来。   这种感觉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而加深。   顾让的确会在玉简上告知她,他们今日的任务是什么,但随着后来忙碌起来,连顾让都无暇再顾及到她,与她联络频率越来越低。   转瞬便半个月了。   师昭的耐心渐渐被磨耗殆尽。   如果再在通安镇这种小地方耗下去,她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镇魂石?   而且她监视的这个李志,看似歪心思多,实则胆小,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让她来监视李志……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师昭站在后方看着李志,神情若有所思。   她在打量着这个凡人,对方这半个月也一直在观察她。   一开始李志很紧张,他被这些人牢牢拿捏在手心,稍有不慎他们便可能翻脸,让他身败名裂,甚至死无葬身之地。   但随着时间变长,通安镇中还来了很多像他们这样的外乡人,除了每天监视着他的师昭以外,那四人都忙碌于其他的事情,并不怎么留意他了。   而这个叫师昭的丫头,虽然每日除了监视他什么都不用做,但她年纪最小,实力最弱,话语权看着是最弱的,也远没师窈清言等人给他的压迫感强烈。   而且他也算是看出来了,目前这些人对那股黑气都束手无策,暂时还不能没有他。   渐渐的,李志就有点放松下来了。   “小昭,帮我倒一杯水。”李志一边装模作样地给对面的百姓诊脉,一边心安理得地使唤师昭。   他料定了师昭不会当众给他难堪。   师昭凉凉瞥了他一眼,转身拿起茶盏倒了一杯冷茶,双手呈给李志。   “先生请。”   李志慢悠悠地拿起水杯去喝,甚至没有多看师昭一眼。   冷水下肚,李志并无异样,但不知为何,随着时间的推移,李志渐渐感觉到四肢酸麻无力,五脏六腑开始绞痛,疼得他额角冷汗淋漓,手指一阵痉挛。   “我……”他还没有意识到什么,以为是被妖魔暗算,喘着气去拉会法术的师昭,“救……”   对面的病人看他面色如缟、苍白的唇不住地抖动,不由得疑惑道:“神医?”   师昭冷漠地看着李志。   她说:“先生,您还不快些治病,拉我做什么?”   李志对上她盈盈含笑的眼睛,浑身上下倏然出了冷汗。   他颤抖着收回手,勉力对病人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只冰冷的手指却探上他的后背大穴,轻轻沿着他的脊椎碾磨,仿佛下一刻就会将他折断。   李志不敢动弹。   等到最后一个病人离开,天色已暗。   李志的嘴唇已透出紫黑色,四肢僵硬地抽搐,他死死瞪着师昭:“你、是你!你给我下——”   “嘘。”   师昭截断他的话,微微低头,竖起一根手指贴在他的唇上。   她凑得那么近,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唯独眼睛慑人夺魄。   李志被她盯着,登时不敢说话。   “你算什么东西,敢使唤我?”   她带着讽刺的笑,看着他,“看来这半个月,是我对你太好了,让你不把我放在眼里。”   “不让你从鬼门关走一遭,你是不会乖乖听话的。”   李志抖着唇道:“你、你就不怕你下毒害我的事被我告诉……”   师昭歪了歪头,困惑道:“我们可是同门师兄妹,你算什么?谁会听你的?”   话毕,她指尖按着那人的眉心,轻轻一推。   “砰”的一声巨响。   李志连人带椅子摔在地上,开始大口大口的吐着血。   她慢悠悠地直起身子,对付这种小喽啰,她也懒得再装了,转身推开窗,目光看向那客栈的方向。   短短半个月。   这周边已是聚拢了很多仙门弟子。   姐姐他们与其他仙门合作,每天都忙着去调查魔修,清除蛇妖残留下来的妖气,甚至与魔修交手过几次。   而她,每日就被困在这小小的医馆里,去扮演区区一个药童。   师昭一开始接受任务的时候没有多想,直到这个李志都敢爬到她头上来,她才彻底回过味来。   好样的。   清言真是好样的!   他在不知不觉间,将她彻底边缘化。   他还是在怀疑她,但是上次争吵过后,他对她的监视不再那么明显,在她稍稍松懈之后,用了这极其迂回的办法,让她无法参与重要的事情,名义上还能说是在保护她。   这人好算计!   这样下去,她真的会成为多余的那个,之前花心思融入他们之间所做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也因为这副装扮的原因,她也尽量在避开巫羲,不想给他留下一点点不好的印象。   师昭受够了。   受够了在李志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   她扶着窗子的手微微攥紧,眼神一点点变冷,直到身后痛苦的呻/吟声逐渐变得微弱,听起来像是要活活痛死了,她才转身,将解药丢给他。   李志手忙脚乱地去捡地上的解药,听到头顶传来幽幽的声音。   “我知道你想脱离我们的掌控,你也在担心,等我们真正找到解决办法之后,会让你原形毕露,让你成为以前那个人人唾弃的庸医,那样的话,你还怎么活下去呢?”   真可怜。   李志将解药嚼碎了咽下。少女缓缓蹲下,悄悄凑到他耳边。   “我能帮你。”   -   风平浪静的通安镇内,魔气还在以一种堪称诡异的速度继续蔓延。   周围几座城也早已沦陷,那些染病的百姓,一开始只是在夜里发病,白日看着只是举止暴躁、行为失控,可渐渐的,他们的举止越发诡异,通安镇发生了数起杀人事件。   魔气深入骨髓,即便是凡人也会入魔。   而这还不是最糟的。   最糟的是,李志被魔修袭击了。   蛇妖所遗留下来的香料本就不多,而魔修袭击李志之时,只有师昭在场,师昭与那魔修拼死一搏,等到清言等人焦急赶到时,师昭和李志已被路过的元溪出手救下,那魔修也已经魂飞魄散。   而那些香料只剩下了一点点。   只够救三个人。   那么,剩下的香料便变得极为珍贵,必须用在最关键的时刻,李志便不能再出诊。   “那蛇妖说,这香料与万妖山的土壤有关,长老原本打算派人前去万妖山一趟,但却让魔族抢先一步。”   远离客栈的密林里,透明的结界无声无息地笼罩在四周,少女和少年站在一片黑暗中,低声谈论此事。   师窈眼睫微垂,低声道:“魔族为什么会知道此事?到底是我们之间有人泄密,还是那秘密并非只有蛇妖知道,让魔族抢先一步查到了?”   师窈说的,正是清言想知道的问题。   到底是内鬼泄密,还是魔族棋高一着?   清言面色冷峻,多日的操劳让少年眉心染上化不开的冷意,他听着师窈的话,脑海中蓦地浮现了少女俏生生的容颜。   内鬼。   他怀疑是内鬼。   但他看着面前正在沉思的少女,并没有把自己的怀疑说出来,而是缓缓道:“当日在场听到蛇妖说话之人,除了我们五人,便是李志、元溪。”   “难道是那个散修?”   师窈一惊,随即思索道:“不、不对,如果是他,他何必屡次出手帮助我们?以他的修为,不至于如此迂回。”   但那个散修,总是神出鬼没,的确蹊跷。   总是让师窈感到不安。   “说到那个元溪。”师窈紧抿着唇,眉心拢上一层愁绪,又好像想起什么,忽然道:“他对昭儿倒是不错,非但救了昭儿数次,那夜我托他保护昭儿,他也不曾拒绝……”   对其他人,他却一次都不曾出手过。   这样一想,当日那蛇妖险些掐断师昭脖子之时,此人出现得极为突然,虽说散修行事随意,但真的会那么巧吗?   他和师昭会不会……   师窈越想越奇怪,无意间撞上清言清冷的眸子,睫毛猛地一抖,猝然回神道:“我……我不是故意……”不是故意怀疑昭儿。   她为什么会不知不觉怀疑师昭?   还猜想师昭会和元溪早就认识?师昭上哪能认识这等强者?这简直是荒谬。   难道是因为……她已经半月不曾和昭儿单独相处,所以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又失去了吗?   少女清澈坚定的水眸深处,头一次产生了迷茫动摇的情绪,红唇颤了颤,仓皇地想对清言解释。清言却微微一笑,安抚道:“师妹不必紧张,你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   “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是不可放过任何一个可能。”   “如果怀疑,打消怀疑最好的方式,便是亲自去用事实否认。”   少年清雅好听的嗓音,带着镇定人心的魔力。   可每一个字,在这冷风之中都令人浑身发凉。   师窈渐渐冷静下来,掌心紧了紧,闭目道:“你说的对。”   二人很快结束了谈话。   他们临时出来,长时间出来会惹人起疑心,于是立刻分成两路先后回客栈,清言路过师昭的房间时,只见烛火已灭,她应该已经睡了。   真的睡了吗?   她明日不必再出诊,今日会破天荒睡得这么早?   少年脚步渐缓,闭目用神识探听里面的动静。   没有。   连呼吸声都没有。   清言索性用力推开门。   “吱——”   果然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清言眸光一凛,整个人立刻掠了出去,来到了客栈的屋顶,拿出寻魔石测魔气。   没有魔气。   他又跳下屋顶,迅速捏诀,在客栈飞速搜寻气息,一直来到客栈后无人的后山。   这客栈后山已是几个月人迹罕至。   此地地势特别,地下涌出不少天然泉水,从前曾有达官贵人在此修葺温泉山庄,因但因近期天下不太平,山庄已然空置,外面连个守门的人都没有。   清言搜寻了周围,只剩下这一个地方。   他素来谨慎小心,避免月光反射剑光,连佩剑都未曾召出,只在黑暗中隐藏气息,一步步前进。   万叶沙沙,清风吹面。   青竹掩映处,一处被前人精心砌出的玉泉清池,在月下反射着凌凌波光。   清言走到这玉泉处,隐隐听到轻微的水声,和低低的轻笑声。   ——仿佛少女正在与谁耳鬓厮磨、调笑作乐。   少年的眸底有些惊愕,目光透过遮蔽的竹叶,看到石台上放置的东西。   毡帽,布衣,粉白绣鞋,以及崭新的衣裙。   是师昭。   她在这里和谁一起沐浴?   清言眸底冷光乍起,犹如打磨锋利的刀,袖中手指蜷了蜷,下意识便想握住佩剑,脚下却踩到树枝,发出咯吱脆响。   “咔嚓。”   而那片青竹的另一面,少女依偎在青年怀中,轻轻磨蹭着对方的喉结。   少女全身赤/裸,每一寸肌肤都浸在清澈的山泉之中,月光通过水的折射,给她镀上莹白色的轮廓,犹如神女般皎洁不可侵犯。   玉肩细颈,皎皎似月。   脸上丑陋的伪装已被泉水一一洗去,露出最漂亮的眉眼。   她满足地阖着眼睛,像只餍足的小猫。   “咔嚓。”   那道响动如此清晰。   她听到声响睁开眼睛,注意到巫羲眼底隐有金光。   这是不悦的征兆。   是敢谁打扰她和魔神大人相处呢?   师昭漫不经心地回想了一下,记起自己出来时,似乎多此一举,故意熄灭了房内的灯。   哪个讨厌鬼最碍事多疑?最该死呢?   她轻轻一笑。   然后用惊慌失措、万分心虚的声音扬声喊道:“谁在那?!”   作者有话说:   昭昭不喜欢自己动手,也不爱对付无冤无仇的人,本来她可以继续扮演乖宝宝,但有人把她逼狠了,她真的会动杀心   -- 第37章   “谁在那?!”   少女惊慌的嗓音,在这寂静无声的暗夜中,突兀而清晰。   是师昭。   虽然种种迹象表明极有可能是她,但真正听到她的声音的刹那,清言袖中攥紧的手还是一紧。   她在这里做什么……   这里面除了她以外,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否则她为什么这么心虚?   如果有,会是谁?   会是元溪么?   诸多想法在少年脑海中闪过,他紧紧抿住唇,月光映着黑瞳,勾勒出一片化不开的冷色。   如果有其他人,那么他应该……   冲出去。   抓住她。   少年意念一动,手中瞬间出现的剑反射出凛然冷光。   铲除内鬼、除魔正道的念头在脑海中尖锐地叫嚣,他却死死盯着那石台上放置的衣物,睫毛疯狂颤动着,心底又腾起隐秘的尴尬、迟疑。   她在洗澡。   她没穿衣服。   “哗啦——”   那水声在耳畔晃荡,少女的声音越来越惊慌,像是已经打草惊蛇,正欲逃跑。清言再是尴尬,也不再犹豫,正要冲上前——   一条细嫩的手臂从眼前划过。   她扯了那衣物便闪离他的视线,少年的眼睛如同被火燎到,急忙撇开眼去,丝毫不知自己犯了天大的忌讳。   黑气在这一瞬间,袭向他的眉心。   而他对危险毫无所觉。   隔着一面青竹,捡到衣物的少女挑起清丽又妩媚的眼尾,可怜地望着魔神大人。   魔神因被打扰而不满,少女心底澎湃着杀意,清言脑海中却还回荡着那一截玉臂,眸光惊疑不定。   “是我。”   师窈的嗓音打破寂静。   师昭霍然回头,抓着巫羲的手一紧,那缕黑气在少年眉心一拍即散,留下刺骨的冷意。   师窈从清言身后走了出来。   清言怔住,没想到师窈居然也在。   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夜色太暗,他看不清师窈的神情,只觉她的侧影冷淡疏离,从他身侧走过时,掠起的风刺骨发冷。   她双眸平视前方,好似没有看到清言,对师昭说:“昭儿,你大晚上的不好好休息,在这里做什么?”   一边说,她一边绕到了师昭的正面。   小姑娘赤/裸地浸在泉水里。   只有她一个人。   师窈皱眉看着她,眸光严肃,等着她回话。   师昭低着头,小声道:“听说这里有温泉可以沐浴……”   “你不知道近来不太平?若今日来的不是我,是某个魔修,又或者是误闯的男人呢?”   师窈截断她,黑眸压抑着怒意,语气激烈起来,“你的命还要不要了?”   “胡闹!”   师昭细肩一颤,像是被姐姐语气吓到,慌乱无措地垂下眼睫。   眼底尽是恼怒。   清言,算你命大。   不过,就算你逃过这一次,下次她一定……   师昭蜷缩在水里,心底翻腾着不甘。   师窈定定地看着一声不吭的妹妹,胸口起伏,心底的怒意始终无法平复。   简直胡闹!   还有清言……他到底……   师窈的余光瞥向一侧,那边少年的身影已然不见。   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何滋味,只勉强压着心头的烦乱,硬邦邦地冲妹妹道:“快把衣服穿好了。”   师昭连忙开始穿衣服。   师窈拔出佩剑,小心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唯恐有魔修出现,直到妹妹怯生生的声音响起,“姐姐,我好了……”   “走!”   师窈拉住她的手腕,迅速回了客栈。   顾让正懒洋洋地躺在屋顶上吹风,远远的便看见清言从后山的方向回来,紧接着师窈拉着师昭,也从那个方向走出。   三人的表情都不对劲。   怎么回事?   他倏地坐直了,眯起眼睛。   -   师窈一路把师昭拉回了房间。   她关上门,压低嗓音,又把这丫头狠狠训斥了一顿,直到师昭眼睛红红的,像是快哭了,师窈才作罢。   她揉着发痛的太阳穴,恨铁不成钢道:“你也该长大了。”   师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以前师昭于她,只是个名义上的妹妹。   她再弱小再可怜,都跟师窈没有半点关系,师窈自认自己不欠她什么,没有因为她是那个女人生的女儿而怨恨她,已是自己最大的宽容。   灵墟宗六年,她都不曾对这个妹妹心软过。   但现在。   她一想到方才清言险些看到她的身子,便是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   她和清言谈论过后,本来也想着寻个时机去找师昭聊一聊,却发现师昭不在屋内,而清言似乎也在找她,还朝着那后山的方向去了。   她便也跟了过去。   谁知道等她到的时候,正好看见那一幕。   不管师昭可不可疑,身边还有没有其他人,清言究竟是意图不轨,还是只想求证,两人这样都不对劲!   这是在干什么!   一个大半夜敢露天洗澡,一个明知对方洗澡还不走,还想冲上去!   他俩这是魔怔了么?!   师窈当时只觉得头皮一炸,所有理智都在那一瞬间崩断。   直到现在,还难以冷静。   “玉简给我。”   师窈额角突突地跳,朝师昭伸手。   师昭不明所以,迟疑着拿出玉简,看着师窈将自己的玉简和她的建立单独联系,对她道:“日后不管你做什么,只要踏出这个客栈一步,都必须向我汇报。”   师昭:“……”   虽然心里不以为然,但她面上还是点头如捣蒜。   师窈这才缓和了脸色,又亲自看着她脱掉衣服乖乖在床上躺好,才吹灭了蜡烛,转身走出了房间。   师昭等她离开,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呼……   好险……   师昭现在心跳都还很剧烈。   差一点点,魔神大人就对姐姐出手了,万一触发那什么机制,就真的不好收场了。   还好她当时眼疾手快,捏住了巫羲的手指,对方也破天荒地配合了她,立刻隐匿身形,稍微再慢一点点,都不好收场。   也许是因为她来得早,水中一番嬉戏当真是满足了他,今夜才没出什么岔子。她现在有点担心,她利用巫羲杀清言的事,到底有没有被巫羲察觉。   其实只是一句话的事。   她现在一想,也觉得自己蠢到家了,为什么要迂回地借刀杀人,而不直接向巫羲提?   魔神杀个人多么简单。   ——“怕本尊?”   青年低沉的质问,仿佛在耳边。   她真的怕吗?   她其实不认为自己怕,即使醉酒之时,她明明白白地说了怕他,她也只认为,自己只是在害怕得不到想要的结果而已。   为什么潜意识会怕他?   师昭垂下眼睛,握着玉简的骨节泛白,体内隐隐的痛感,还提醒着她片刻前的亲密欢/好。   明明温泉的水是热的,她却从来感觉不到暖意。   她一定……   只是怕他不爱她而已。   -   昨夜的事情,没有人主动提及。   所有人都好像并无异常,但三人都心里都藏了事。   师昭下楼时,正好看见清言在练剑。   剑势凶狠,招招致命。   她从未见到过他将剑招用得如此肃杀。   她在一边看着,等到他剑势稍缓,便率先朝他弯眸甜甜一笑,“师兄!”   剑势只滞留一秒。   随即更加猛烈的剑气围绕着少年平地而起,金丹期的灵力震得她退后数步,她抬起头,只见漫天落叶被浑厚剑气震成齑粉,犹自不够一般,还被一一烧成了灰烬,消散在空气中。   “……”   挫骨扬灰。   少年手中剑锋一转,干脆利落地收剑,转过目光,没有和她对视,从她身边径直掠了过去。   师昭倏然眯眸。   她五感灵敏超于常人,隐隐感觉到……清言身上似乎带了某种自己也察觉不到的东西。   难道是昨夜……   师昭眸光闪动,   她握紧玉简,神识一动。   【师昭:魔神大人,我突然不想杀他了。】   -   清言连着好几日心绪不宁。   无论是行走坐卧,还是练剑冥想,都无法静下心来。   修道之人,剑道为天下而生,若平添戾气,便是心魔衍生的开始。   不对。   他从未如此过。   这少年拼命调息着体内的气息,直到唇瓣抿得发白,掌心被剑锋割出了血,一滴滴砸落在地,犹如绽开的朵朵血花。   自从那日从后山回来就……   是师昭。   只能是她。   她疑点太多,但次次都无法被抓住破绽……少年抬手封住体内大穴,不让紊乱的气息侵入五脏六腑。   “师兄。”   有人推开了他房间的门,笑嘻嘻道:“不知道师兄能否指点我一下剑招……”   清柔甜脆的嗓音,犹如三月拂面的春风,急切地钻入少年的耳中。   又是她。   “呀。”   对方状似惊恐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地上都是血?”   她一边说着,一边慌慌张张地去看,发现少年掌心全是剑痕,连忙从随身储物袋中掏出纱布,主动凑过来要给他包扎。   清言抓住她的手腕,“不必。”   师昭蹲在他面前,突然抬眼,定定地瞧着他。   清言看到她那双漂亮而无辜的杏眸里,忽然翻腾出一抹嘲讽的冷笑来,“想抓到我的把柄?下辈子吧。”   “真是不自量力。”   “你在自寻死路。”   他眸底一寒,抓着少女力道倏然加重。   “啊!”   耳边带着隐忍的痛呼让他惊醒,师昭痛得眼睛都红了,“师、师兄,放开……好疼……”   清言仓皇放手。   他腾地起身,眼底的迷茫渐渐清明起来,眼前涌现的冷笑、嘲讽悉数破裂。   方才他看到的一切,仿佛是幻象。   他的幻想。   师昭从未露出过那种表情,她的眼神始终都是充满关切的,跪坐在他的床榻边,捂着发痛的手腕,小心翼翼地问他:“师兄……你还好吗……”   “师兄,师兄你手上的伤还需要止血吗……”   “师兄你为什么不理我啊?”   清言默念清心诀。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复而睁眸,漆黑瞳底一派沉静淡然。   “我没事。”   他看向师昭,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说:   对于清言这种一心只有宗门和斩妖除魔的天之骄子,最可怕的并不是死。   可以猜一猜他的命运~   清言和昭昭目前是对立的关系,但不代表会一直对立。   其实这篇文里,每个人的立场都是随时会发生转变的,上一刻的仇人也许会因为什么突然联手,合作的人也能反目成仇,所以希望大家不要根据短暂的剧情去看待每个人之间的关系qwq现在的清言很讨厌烦人,以后却不一定~   之所以细写这些配角,是因为他们的确在后面会很重要。   当然,昭昭的事业也要搞起来了~ 第38章   这少年定力极强。   心魂震荡一时,却也恢复得极快。   真不愧是宗主和长老们都引以为傲的首席大弟子。   真不愧是将来一剑震烁八荒的正道之光。   师昭咬着下唇,对上他冷静自持的黑眸,唇角倏然一弯,“师兄没事的话,我就放心了。”   “师兄要好好保重自己哦。”   少女转身走出门,忽然回头,眸子晶亮地望着他,“毕竟师兄是我们的主心骨,如果没有师兄的话,我们这次下山历练寸步难行呢。”   少年沉着眸子不语。   师昭冲他眨了眨眼睛,身影消失在门口。   她走出清言的房间,正要回自己的房间,迎面又看到蔺扬和顾让一先一后进来,身边还跟着三个相貌年轻的男女,个个气质不凡。   他们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顾让远远一看到师昭,就立刻出声叫她:“师昭!过来!”   师昭走上前去。   那些人显然也没见过师昭,目光纷纷朝师昭投注过来,蔺扬皱了皱眉,顾让却将师昭拉到身边来,对那几个陌生男女道:“这是我们的小师妹,师昭,之前她被安排了别的任务,所以不曾与诸位见过。”   顾让平时虽看着吊儿郎当不正经,但毕竟是世家大族的贵公子,应对这样的场面,极为沉稳从容。   他拉着师昭,不让她走。   显然也是不想让她被排挤在外。   “师妹。”顾让侧身,对她介绍道:“这是沧澜派的几位师兄师姐,邬自明,江子安,叶鸾。”   师昭怔了一下,随即扬唇甜甜一笑,“见过几位师兄师姐。”   几人对视一眼,为首的蓝衣少女叶鸾不禁多看了眼面前漂亮的少女,“想必师妹就是之前传闻里那位,主动请命入幽月山见魔神的女弟子,久闻不如一见,师妹好胆色。”   师昭抿唇浅笑,“我修为最低,日后还请叶师姐多多指教。”   稍稍寒暄了一下,几人才谈及接下来如何祛除魔气之事,听沧澜派的弟子说,他们长老近来似乎已经打算来通安镇亲自除魔了。   有了化神期以上的长老出手,所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师昭心底若有所思,抬眸之时,正好瞥见“元溪”月白色的衣角翩然拂过,犹如千年不化的霜雪。   青年侧影冷漠,仿佛不曾看见他们。   “方才那位……”叶鸾眸底掠过一丝讶色,怔怔看着元溪远去的方向,问道:“好强大的气息,那就是你们先前提到的高人吗?”   蔺扬笑道:“是,你们可不知道,这元公子极为厉害,那日他……”   蔺扬一说到元溪,就开始滔滔不绝起来,整张脸都写满了敬佩和仰慕,叶鸾兴致勃勃地听着,眼睛越来越亮,她身边的江子安瞥了她一眼,用手肘轻轻撞了她一下,示意她收敛点。   师昭站在一边,顾让趁着蔺扬在说话,轻轻碰了下她的袖口,压低声音道:“你受伤了?这血怎么回事?”   她这才注意到袖口是血。   清言的血。   她含糊道:“没什么。”   顾让想起昨夜目睹的奇怪场面,不由分说地拉住她的手腕,直接把往房里拽去,叶鸾等人惊讶看着少年少女的背影,听到蔺扬不以为然道:“他俩八成是一对,不用管他们。”   “……”   回了房间,师昭被少年按在凳子上坐好,她压低声音瞪他,“你干什么?!”   莫名其妙。   她都说了自己没有受伤了。   这黄衣少年咧着嘴直笑,桃花眼向上挑起,像是藏着什么坏心思。   他神秘兮兮地凑过来,“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管你什么日——”师昭作势要起身,又被他强行按着肩坐下,这少年双手按着她的肩,隔着桌子凑得极近。   她眼前是他扬起的下巴,看不到他在她头顶摆弄什么。   他在搞什么啊!   魔神大人就在附近,这人是不是找死呢?   她紧张地绷着背脊,挣扎的力道大了起来,这少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别动。”   他语气很认真。   “马上就好。”   师昭耳朵嗡嗡地响,压低声音警告他:“你最好别给我——”   话未说完。   顾让放开了她,往后退了一步。   他笑吟吟地看着她,似乎特别满意,手指一勾,施法将铜镜放到她面前。   “看。”   师昭垂眼去看镜子。   只见乌黑柔亮的发间,一只鎏金翡翠绞丝海棠簪,正盈盈绽放。   她一怔。   他……送她簪子?   “喜欢吗?”   顾让拉着凳子坐在她身边,支着下巴翘着二郎腿,十分满意地端详着少女瑰丽的容颜,满脸写满了得意,“我知道你就喜欢这些漂亮首饰,所以特……顺手给你买了只簪子,怎么样,小爷送的生辰礼满不满意?”   师昭猛地抬头,“生辰礼?”   “你怎么知道我生辰?”   就连师昭自己,都忘了自己的生辰,从前在家中时,她每年生辰总会有数不尽的奇珍异宝,堆满了整座阁楼。   可是后来,她已经再也没有过过生辰了。   修仙者寿数太长,一年弹指而过,本就没有过生辰的习惯,她没有朋友,也不会有人给她庆生。   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淡忘了。   顾让问她今天是什么日子时,她还以为今日有什么特别的任务,没想到竟是……   生辰。   她两世加起来,近二十年不曾过过的生辰。   她心潮迭起,抬手去抚发间的钗子。   “我是谁?我可是顾氏一族下任家主,调查你生辰还不简单?”   顾让嗤笑一声,看她怔怔的不说话,又觉得自己好像显得有点太主动了。   他催促道:“你就说你喜不喜欢吧。”   喜欢。   她很喜欢。   师昭想不到,两世以来第一个送她生辰礼的,会是从前总是欺负她的顾让。   她垂眼道:“谢谢你。”   顾让没想到她突然这么认真,倒让他不自在起来。   他干咳一声,结巴道:“那个……没、没什么,我就是看你昨晚被你姐姐数落,太可怜了,所以才随便送你个簪子,你别以为小爷对你有意思……”   欲盖弥彰。   这少年自己说着,也觉得哪里不太对,耳根越来越红,最后只留下一句“我还有有事先走了”,火急火燎地从她房里蹿出去了。   等他走了,师昭才拔下发间的簪子。   她喜欢。   但她还没有到可以肆意戴喜欢物品的时候。   师昭握着簪子,不知走神了多久,感觉到四周的空气变得冰冷,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她捏着簪子的指尖。   师昭猛地回神。   她慌乱想收回簪子,却被他扣住手腕。   “怕什么。”   冰冷的气息贴着她的后颈。   师昭眼睁睁看着他将那簪子抽出,苍白的手指捏着上面的翡翠,仿佛下一刻就会将它碾碎。   “喜欢?”他问她。   师昭摇头,轻轻落睫,嗓音乖巧,“不是魔神大人送的东西,我都不喜欢……”   “撒谎。”   他用力捏着她的下巴,语气沉了几分。   师昭感觉他话中带着愠怒,身子紧绷起来,他另一只手却慢慢揉着她的脊骨,好似故意与她僵硬的身子作对一般,将她一点点揉软。   揉到她软得成了一团泥。   她呼吸乱了起来,靠在他的怀里,恍惚间听他问:“生辰是什么?”   “是每年我诞生的日子……”   “很重要?”   “……”她沉默,须臾才道:“不重要,我已经很久不过了。”   巫羲拧眉,看她精神萎靡,眼睛里的光彩沉寂下去,脑海中却浮现起那个凡人讨她开心的画面,她那时虽不说话,眸子里却是亮着的。   既不重要,为何高兴?   现在为何不高兴?   他瞳底染上薄怒,大掌捏着她的腰,她惊喘一声,被他放倒在桌面上。   这高高在上的魔神,盯着她的眼睛。   欲望、贪婪、爱慕、依恋、畏惧、难过。   七情六欲。   凡人,总有这么多的情绪。   他不喜欢她现在的眼神。   于是他一点点拿捏着她,直到他看到难过变成惊慌,又变成恍惚,最后才一点点成为熟悉的依恋和爱慕。   师昭很聪明,总能立刻调整自己。   他抚摸她的眼角,“这才是好孩子。”   她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搂着他去亲他的唇角,但是因为窗子没有关,入秋的寒风吹得她浑身透冷,不住地发着抖。   真是娇弱的小东西。   巫羲把她抱回温暖的被子里,亲自关上窗户,身形才消失在房间里。   -   “元公子!”   叶鸾远远地看见那一抹清冷的背影,下意识脱口而出,叫住对方。   巫羲回眸,羽睫一掀,漆黑的眼珠子带着冷冽的温度,睨着面前的人。   叶鸾被他一看,登时紧张起来,手指绕着衣带踌躇许久,才鼓起勇气道:“我是沧澜派弟子叶鸾,之前听蔺扬他们提起过公子,着实仰慕已久。”   青年仅仅站在那,便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高贵疏离,让人不由觉得,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在那高雅仪态的衬托下,再惊为天人的脸,仿佛都不那么重要。   叶鸾悄悄打量着他。   越看越忍不住想靠近这样的人。   她咬唇邀请道:“不知道,元公子可否有空一叙……”   巫羲:“没空。”   他拂袖离去。   叶鸾没想到他丝毫不给面子,想她从前在宗门,仰慕她的同门那么多,她何时吃过这种瘪?她不甘心地咬咬牙,又拦在巫羲面前道:“公子真的不能赏个脸吗?实不、实不相瞒,今日是我生辰,我已备下酒宴,希望公子不要拂了我的心意……”   叶鸾的声音越来越小。   而在她的身后,已有魔修俯首等待,只要她再拦下去,下一刻就会化为灰烬。   巫羲听到那“生辰”二字,脚步稍滞。   “好。”   -   神出鬼没、独来独往的散修元溪,竟然真的被叶鸾邀请赴宴,让叶鸾身边的同门师弟都稍稍惊讶了一下。   他们看着素来彪悍的师姐摆出一副娇羞的样子,心里都在憋笑。   “笑什么笑!”   等到了无人处,叶鸾揪着江子安的耳朵,嬉笑着骂他:“臭小子!生辰礼准备了吗!”   “哎哟!师姐别揪了!我怎么会忘了给师姐庆生呢!”   江子安从储物袋里掏出法器,炫耀道:“看见没?我花了整整十万灵石抢到的顶级法宝!”   “哇。”叶鸾惊喜道:“这个礼物我喜欢!”   “……”   檐下的灯笼晃眼,角落里的喧闹声断断续续传来。   巫羲独自坐在那。   许是他的气质太过冰冷,许多想与他攀谈的人,都望而却步。   巫羲却注视着不远处堆积成山的生辰礼。   在经历完喧闹的生辰宴后,他大概明白了生辰是什么。   会有很多人一起庆祝、喝酒、笑闹。   还会有数不尽的礼物。   并不是不重要。   巫羲起身,身影消失在无人的角落,方才的喧闹繁华宛若泡影,“砰”地消失不见。   下一刻,他来到了师昭的房间。   寂静,黑暗。   她孤零零地蜷缩在被子里。   他走的时候是这个样子,几个时辰后回来,她还是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像只被孤立的流浪猫。   需要别人摸一摸,抱一抱,给她水和食物,再给一个温暖的家。   巫羲冷白的脸庞隐在黑暗中,瞳底的光在沉浮,茫然地站了片刻,才上前,摸了摸少女的头。   她茫然抬头,“魔神大人?”   巫羲摸了摸她的头发,又把她抱起来,宽大的衣袍几乎将她完全裹住,师昭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乖乖地任他抱着,小脸贴着他的胸膛。   巫羲思索着,学着方才那些人的样子,开口。   “生辰快乐。” 第39章   师昭呆住。   有一瞬间,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再抬头去看身边的青年,却见他薄唇紧抿,眉心微微皱着。   似乎是在嫌弃。   嫌弃自己说这种又蠢又莫名其妙的话。   他想放开她离开了,一低头,怀中的少女却眸子晶亮地望着自己。   “魔神大人。”   她抿出两道甜甜的酒窝,同样认真地回:“谢谢您。”   真的谢谢。   师昭吸了吸鼻子,眼尾泛着浅浅的红,用力抱紧青年的腰,恨不得挂在他身上不下来了。   今天的师昭格外敏感脆弱。   巫羲摸了摸她的发顶,想了想,沉吟道:“本尊还未送你生辰礼。”   “嗯?”她疑惑抬头。   下一刻,他抬起手指,压着她的下唇,直接在她怔忪之际将一粒蓝色的小药丸喂了进去。   “筑基丹。”   又是一粒黑色药丸。   “历劫丹。”   她还呆呆的,那手掌已贴在她后心,轻轻一推。   师昭一震。   仿佛灵魂都被撞击了一下。   随即浩瀚的灵力一泻千里,冲入她的体内,奔涌着往四肢涌去,直接冲破无数关卡,将她凝滞的经脉打散重聚。   淡淡的痛楚伴随着酥麻感,震得她元神激荡,呼吸都要被截断。   “凝神。”   她用力蜷着身子,额头抵着青年的肩,吃力地喘着气。   好痛。   为什么这次这么痛。   师昭痛得脖子上冒着青筋,若不是被巫羲死死摁着,她此刻怕是要从他身上滑下去。   巫羲的手按着少女的背,继续给她传输灵力,并没有因为她的痛苦而停下,反而越发加大了灵力的输送速度。   看到她接受得无比吃力,他皱紧眉。   极品废材根骨。   这种根骨,极为罕见。   巫羲从前受天道之命,制定天地法则之时,曾将万物命格分为五等,而最末便是无法吸纳灵气、五根俱废的体质,修的是末等的道,便是生生世世凄惨无福的命格。   这种命格,一般而言万人之中都难有一例,连巫羲都不曾见过。   可师昭便是。   强行修仙的后果,便是她这辈子都无法筑基。   若强行突破,甚至可能有性命之虞。   不过……   青年唇边掠起一抹嘲讽的冷笑,什么根骨,什么命格,在他这里,全都是笑话。   甚至是天道,他都不放在眼里。   他便是要让她飞升成仙,谁又能阻他?   “准备突破。”   万里无云的天地陡然变色,平地卷起滔天狂风,将小小的通安镇卷入一片漩涡之中,天地万树摇晃,犹如鬼哭,黑云层层叠了万丈之高,隐有闪电穿梭其间。   通安镇的百姓都会被这异象吓得魂飞魄散,只有修仙者知道,这是修士突破的雷劫。   可不像是筑基期的雷劫,反而足足有元婴期的威力。   师昭脸色苍白,喉间溢出痛苦的呜咽,死死抓着巫溪的衣襟。   “轰隆——”   一道闪电朝这客栈劈来。   -   “这是怎么回事?!”   师窈被雷声惊醒,连鞋都来不及穿,赤着脚惊慌地推开房门,不假思索地冲向清言的房间,“师兄你难道在——”   少年镇静回身,看到她这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微微一怔。   “不必紧张,不是我。”清言安抚道。   师窈眸色惊疑不定,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随即又涌上一层疑惑,“不是师兄的话,那还能是谁?”   元婴期威力的雷劫,这里金丹期大圆满的修士除了清言还能有谁?   清言的目光穿透窗户,凝视着天边的雷,沉声道:“这不是元婴期的雷劫。”   虽然有元婴期的威力,但……   “九道天雷,是筑基期。”   “什么?!”师窈一怔,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难道是……”   是昭儿。   师窈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与此同时,她听到外面也响起了顾让惊慌的叫声,似乎也疯了似地喊着师昭的名字。   “师昭!师昭!”   元婴期的天雷一旦落下,师昭一定会死。   师窈惊慌地转身,可慢了一步。   乍起的白光映着少女的脸,割裂天空,直劈而下。   “轰——”   师窈身子一晃,脸色唰地惨白。   -   闪电在天空游走成狰狞的蛇形,在即将击碎师昭房间的刹那,青年已抱着她转移到客栈后山的空地中。   那闪电追随着两人的身影,穿透一切的障碍,朝师昭袭来。   巫羲拂袖,袖底卷起浑厚的神力,汇聚成一颗巨大的白色光球,于空中轰然撞向那天雷,炸开一片灼热火浪,将周围万木焚烧殆尽。   火光映着青年冰雪般的脸。   他的身形巍然不动,衣袍在风中翻飞。   眸底金光闪烁,冷冷凝视着那天雷,却犹如神祗渺世天地万物。   “下来。”   第二道天雷却迟迟不敢落。   那天雷似乎是感觉到了熟悉而恐怖的压迫感,在云层之中犹豫,隔了许久才往下劈落。   巫羲没有挥袖。   那天雷触及那双冰冷的金瞳时,整条闪电像是空中抖了一下,直接走歪了方向,劈落在了不远处的树上。   它怂了。   即便隔了一万年,这天地所生的天雷,也不敢劈向它们从前效忠的天神。   巫羲“呵”地笑了声。   “剩下的,还不快点。”   他没有耐心了。   那七道天雷像是怕极了他,不管他怎么说,就是不敢再劈下来。巫羲索性抬起手,一根一根地往下扯。   “轰,轰,轰。”   闪电混着雷声,交杂着狂风暴雨、滚滚烈焰,一齐在天地间炸开。   这是无比震撼的一幕。   师昭蜷缩在地上,即便是一滴雨水也不曾落在她身上,她在剧烈的疼痛中抬头,看到的便是巫羲冷峻的下颌,以及翻飞的白袍。   ——像极了她梦中所见的白衣祭司。   师昭想,如果上辈子她能遇到他,她大抵真的会不顾一切地爱上他,哪怕是为了他而死。   有个对她这么好的人。   就算他不爱她,她也死而无憾。   可今生……   她想要的有太多了。   师昭扑过去抱住青年的腰。   她呜咽着,颤抖着,却拼命地抱紧他,小声道:“魔神大人……”   “谢谢您,昭儿好开心……昭儿真的……”她哽咽着,低低地说:“好喜欢您,好爱您,特别特别爱您。”   这不是个表白的好时机。   可少女的一腔爱意,就像溺水之人抓住的救命稻草,炙热到让魔神垂落视线,看着柔弱哭泣的师昭。   小可怜。   她知道她什么都不该拥有吗?   连素来冷漠的巫羲,都不禁怜爱这样的小丫头,弱小生命的挣扎总是令人动容,尤其当她对抗着无情的法则。   这令他想到自己被封印的日子。   巫羲的手指在她眼角抚过。   沾了几滴泪。   “不怕。”   他的脸一点点又变成元溪的容颜,将她推开。   师昭似有所感,顺从地委顿在地,巫羲抬掌对准她,掌心灼热的温度罩住她的身体,让她变成雷劫后奄奄一息的样子。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惊慌的声音,“昭儿!”   “师昭!”   “师妹!”   他们赶来了。   师窈远远地看见元溪的身影,表情便是一僵,看到地上的师昭时更是呼吸一窒,“昭儿!”   师窈扑过去搂住少女。   师昭双眸紧闭,像是已经痛得晕过去了,身上肌肤滚烫焦黑,犹如烙铁,稍微碰一下就疼。   “昭儿,昭儿,你醒醒!”   师窈叫得声嘶力竭,声音几近失控。   蔺扬在她身边蹲下,冷静地去探师昭的鼻息,“窈儿,别担心,她还活着,应该只是晕过去了。”   赶来的顾让仿佛被钉在原地,双手紧紧攥着,脸色惨白如纸,迟迟不敢上前。   而清言从他身后走上前去,看到师昭的模样时稍稍一滞,即便是冷静如他,也着实恍惚了一下。   她怎么会……   他紧紧抿住唇,先迅速捏了冰冻诀,先给师昭降温,安抚大家道:“雷劫向来如此,先把她带回去。”   “我来!”顾让冲上前去,作势要抱师昭。   至始至终没有说话的巫羲,忽然冷淡道:“嫌她伤得不够重么?”   顾让动作僵住。   他对上“元溪”幽深的眸子,不知为何,一股诡异的熟悉和恐惧在心底蔓延,唇瓣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无法开口。   巫羲却收回视线,不屑于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秒。   他说:“我虽替她挡了几道雷劫,但她受伤甚重,不可轻易触碰。”   他说着,抬手捏出一道诀,白光托着少女的身躯,带着她凭空浮起。   师昭很快被送回了房间。   师窈在里面照看她许久,确定师昭已经成功突破了筑基期,伤也并不严重之后,才起身出去。   出来时发现元溪独自站在院落里。   乌发和白衣随风摆动,她注意到巫羲不染纤尘的袍角,想起那骇人的雷劫之地,暗暗感到心惊。   连元婴期的天雷都应对轻松,他到底是何等修为?   他为什么会那么及时出现,屡屡护住昭儿?   他接近昭儿,到底是别有目的,还是她想多了?   师窈想了想,上前唤道:“元公子。”   巫羲转身。   “多谢你又救了我妹妹。”   师窈直视着他,还是不吐不快:“敢问元公子,为何如此关注昭儿?你和她是早早相识,还是……”   巫羲:“还是什么?”   “还是你另有所图?”师窈说:“阁下救了她,我们固然感激于心,但阁下的来历过于神秘,我妹妹年纪小,心思单纯,您如此与她接近,着实令人不安。”   “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巫羲危险地眯起眸子。   他打量着眼前的凡人。   师昭的姐姐。   奇怪,明明是姐妹,但此人却是最绝品的根骨和命格。   一个聪颖、骄傲、不卑不亢。   一个柔弱、孤单、小心翼翼。   师窈见他一直在看自己,目光幽深难测,不禁有些紧张,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想一次性将话和他说清楚。   “希望元公子日后离我妹妹——”   “你不是她。”巫羲打断她。   他冷淡转身,衣袖拂落一片清寒,夹杂着冰冷的嘲讽。   “没资格替她决定。”   作者有话说:   这次之后,下次昭昭突破金丹大概没有雷敢劈她了   深夜偷偷加更~ 第40章   “你说什么?”   师窈一怔。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师昭是她妹妹,她自是要保护她不被别人伤害,不过是让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人离师昭远点,他反倒还说起她来了?   她没资格提师昭做决定,眼前这人又有什么资格,一直抓着师昭不放?   师窈清丽的容颜染上一层冷色,看着巫羲的目光微微带了敌意,“阁下这话中的意思,便是不答应了?”   就在此时,怀中玉简一亮。   【顾让:师昭醒了。】   师窈的目光在玉简上停留片刻,紧紧抿唇,转身离去。   -   第一个发现师昭醒来的人是顾让。   顾让一直蹲守在师昭的房间外面,没有进去看上一眼,却用神识小心观察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正等的有点儿心焦,忽然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波动,便冲了进去。   “师昭!”   师昭正掀开被子坐起来。   这少年莽撞闯入,猝不及防看见她半露的香肩,目光被那一抹白刺痛,连忙扭过头,又慌不择路地冲了出去。   “砰!”   顺便用力地关上了门。   顾让靠在门上,眼底掠过一丝懊恼,甩了甩脑袋,掏出玉简通知其他人。   很快,师窈清言他们也立刻过来了。   师窈径直从顾让身边掠过,推门进去,反手关好门。清言和蔺扬守在屋外,蔺扬看到这黄衣少年闷着脑袋不吭声的样子,挑了挑眉梢。   没过多久,沧澜派的几个弟子也感觉到了天雷,赶了过来,与他们交谈起来。   过了一会儿,师窈的声音才隔着门响起:“进来吧。”   这群人立刻进去。   师昭已经穿好了衣裳,坐在床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们,“姐姐……你们这是……”   好多人。   怎么这么大阵仗啊?   清言沉着的嗓音响起:“昨日你突破筑基历雷劫,渡的是元婴期的天雷,我们赶到时,你已是昏迷不醒。”   至于为什么是元婴期的天雷,至今也没弄明白原因。   清言打算稍后去问一下师尊。   清言若有所思,师窈的脸色并不好看,顾让微微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师昭发现气氛有些奇怪,一片寂静之中,只有叶鸾主动上前,坐到床边,对师昭微微一笑道:“无论怎么样,至少师妹已经顺利筑基,这便是好事。”   她说着,又不经意想起什么,悠然道:“说来,这元溪看似冷淡,实则是个大好人呢。本来我昨晚还在纳闷,他在我庆生宴上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不见了,想不到竟是来救师昭师妹了。”   师昭猛地抬眼。   她盯着叶鸾,叶鸾无端地背脊发凉,结巴道:“怎、怎么了?”   眼前这少女,黑眸幽幽,透着森然戾气。   像要生吞活剥了她一般。   叶鸾一直以为师昭是弱不禁风的类型,一时怀疑自己看错了,再要细看时,师昭已经垂下了睫毛。   “只是没想到,是元溪救的我。”   小姑娘一开口,嗓音细弱:“改日要当面向他道谢才是。”   原来是这样,叶鸾暗松一口气。   而师窈却忽然抬头,她看着妹妹无害的侧颜,又想起那给神秘危险的元溪,心底无端沉重了几分。   -   突破筑基之后,师昭的实力有了极大的飞跃。   五感皆通,六识清明,同样的剑招在手中能发出更加强大的威力,更遑论巫羲亲自传授的绝品心法?   师昭独自站在后山的树林里,沉心闭目,眉心白光若隐若现。   四周无形的空气在震动,逐渐凝聚成半透明剑刃,发出嗡然铮鸣,而随着时间变长,那些剑刃越来越多,足足有十多个。   她的衣袂无风自动,掌心有热流汇聚,手指凭空一抓,宵练剑便出现在掌心。   师昭抬起右手。   纹路繁复的剑柄不触掌心,雪亮的剑身被剑刃环绕着,随着主人的气脉涌动,清透的白光在剑脉之中流转,将纷纷而落的万叶卷起。   “咻——”   极低的清鸣在耳侧响起。   师昭双眸睁开。   “去!”   她掌心相对,飞速捏出复杂的剑诀,白光愈盛,纷飞的落叶急速缠绕着周身,掀起万丈高的风浪,无数剑气围绕着中心处的宵练剑,万光冲天,倏然爆裂。   “轰——”   周围数十巨树倒塌,砸出一地烟尘,却无法靠近少女分毫。   师昭收剑,环顾四周。   很好。   威力很强大。   这心法的力量超乎想象,会随着她修为的增长发生变化,虽然只是筑基初期,但目前已经足够。   师昭抬掌,已然穿透七棵巨树、嵌入石缝中的宵练剑迅速归位,化为清光消失于掌心。   她问:“消息散布出去了吗?”   她仿佛是在对着空气说话,但距离她十步之远处的阴翳之中,等候已久的魔修正注视着她的背影。   那魔修是元婴期修为,却恭敬地对她俯首。   对方的嗓音冰冷而毫无起伏:“已经完成。”   “那些百姓是什么反应?”   “如你所料。”   师昭滞了滞,扭头盯了他一眼——负责跟着她的魔修换了一个又一个,她原是无所谓的,但眼前这个,看着格外冷漠孤僻。   不会与她说一个字多余的话。   不知道这是巫羲挑选的,还是殷离挑选的。   她还是最喜欢一开始随叫随到的黑蛟,至少万年寒潭之事多亏他帮助,说明他更效忠于巫羲,不完全是魔皇的人。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自从秘境之行后,师昭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后来她也主动向巫羲询问过,巫羲只说他被派去做别的事了,具体是什么却没有告知。   确认事情已经做得天衣无缝,师昭回了客栈,又去见了李志。   “想不想从他们手里逃出去,成败便在今夜。”   李志僵硬地坐着,在经历被下毒九死一生之后,他已然彻底明白,眼前这个少女看似最无害可欺,实则是心机最深沉的那个。   她很可怕。   她甚至欺骗了所有人。   少女灵巧地跳上桌面坐着,晃荡着纤细的双腿,撑着手臂低头看他。   驯服一个人,往往要让他刻骨铭心。   要么让他经历可怕的事,要么让他痛彻心扉。   这是师昭从巫羲身上学会的。   “剩下的三支香已经不在你手中,你现在已经是弃子了。”她用指尖勾了勾对方的下巴,看着对方眼里清晰的惧色,笑了,“别怕,你非妖非魔,就算事情败露,他们碍于门规,也不会杀你。”   “他们要杀,也是杀我而已……”   她的笑容停滞了一瞬,眼底有刹那的空茫,旋即被冷酷的掩盖。   是这样。   她渡劫时他们表现得再关心,那也不过是虚假的关心。   事实上,谁又真的在乎她?   除了顾让,那天有人知道她的生辰吗?   叶鸾与她同月同日的生辰,所有的热闹快乐,全都是在那边。她不知道巫羲为何也会去赴宴,但她真的,很不开心。   师昭的脸色一点点阴沉下来,抓着桌角的骨节发白,手背上青筋凸起,李志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不知道她突然发什么怒。   他看着她突然跳下桌面,冷冷道:“如果你今夜不配合,你体内那最后一味毒,就会立刻发作。”   “好自为之。”   -   天色将暗之时,小小的客栈被无数百姓包围。   外面乱哄哄一片。   他们冲撞着大门,在外面不住地喊着“快交出他们!”“那是一群妖人!”“我们也要活命!让他们放出神医!”客栈的大门吱呀晃动,眼看着就要被撞毁了。   那掌柜的抵着门,额头冒着冷汗,心道这是做什么孽了哟,一边冲外头道:“各位好好说话,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外头一男子喊道:“掌柜的!这没你什么事,你只需要交出住在你店里的那几个外乡人!”   “他们抓走了神医,害得我们没有办法治病!这些人就是祸害!”   “八成这怪病也是他们弄出来的!”   “我听说他们一个个行为异常,还画那种奇怪的符纸。”有人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张黄符,对着其他人大声道:“你们看看!这符纸上画的魔字!一定他们在这里作妖法,才害得我们染病的人越来越多!”   “抓住他们!”   “把他们交给官府!烧死这群妖人!”   “……”   师昭听到那些声音,慌慌张张地跑出来,看见所有人都神情凝重地站在下面,叶鸾不住地问:“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他们反而会怀疑我们?”   叶鸾的两个师弟怒骂道:“不知道是谁在外头瞎传,我们身为仙宗弟子,反倒是被诬陷成了妖人!可笑!”   叶鸾忧心道:“长老说明日才来除魔……这可怎么是好。”   还有少许仙门弟子赶来了客栈,直接从屋子里跳进来,对他们道:“外面那些闹事的百姓里,至少有一半身上有魔气,马上天黑,他们极易因为魔气发狂,各位小心。”   而另一边,师窈正在安抚掌柜的:“您别担心,此事只是一个误会,我们会亲自出去解释。”   那掌柜的此刻惴惴不安,反而迟疑道:“你们……你们难道真的会妖法?”   “屁的妖法!”   顾让“呸”了一声,暴躁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小爷用的是仙法!外头那群才是被妖魔蛊惑!”   那掌柜的似乎被顾让吓到,缩了缩脖子,眼底的疑窦不减反增。   仙法?眼前这少年看着就很可怕,哪个仙长会口吐脏话?   就在此时,清言将那李志带了出来,抬手制止越来越暴躁的顾让,对众人淡淡道:“事到如今,只有将真相告诉他们了。”   李志被他们盯着,感觉到一缕若有若无的阴森目光,背脊出了冷汗。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第41章   客栈的大门终于打开。   外面的百姓正要一哄而上,却发觉门后站着的人是李神医,没有上前来,却还在继续愤愤不平地大喊着。   师窈拿着寻魔石,对着人群的方向往外一探,随即倒抽一口冷气——几乎九成百姓身上都黑气缭绕,剩下一成在今夜之后,势必也会被传染上魔气。   这么严重。   已经不是他们这些小弟子可以解决的了。   必须要几位尊者联手结阵,将这几座城一齐净化,否则再这样下去,人间势必会成为一片炼狱。   这太可怕了。   到底怎么会失控到这个地步?之前有李志坐诊,每日救治一百人不是问题,魔气传播得再快,也不该弄得满城皆是才对。   而且偏偏是在长老即将抵达通安镇的时候,这么巧的时间,毫无征兆。   师窈拿着寻魔石,站在楼梯之上看着下方李志的背影。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是他?   他并没有真正配合他们祛除魔气?   不、不对,昭儿一直监视着他,如果他暗中耍手段,昭儿不可能发现不了,除非师昭她也……   师窈卷翘的睫毛微颤,眸底风起云涌,穿堂风吹得她通身发寒,越想越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转身看向清言,急切道:“师兄,我总觉得我们忽视了——”   她开口的同时,李志也开口了。   “诸位稍安勿躁。”   李志抬手示意这些躁动的百姓,在他们安静下来之际,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实不相瞒,这怪病并不是一种病,而是一种能要人性命的妖魔之气,我每日在此坐诊,便是为大家祛除这股气,大家便会恢复正常。”   那些百姓面面相觑。   虽然听不懂这些玄乎的话,但很快人群中便有人扬声道:“我相信神医说的!是神医治好了我们!”   “对!”有人附和着问:“神医,你近日不再出诊,是不是真的被他们抓走了?”   “如果是他们干的!我们立刻就把他们抓去官府!”   “对!把他们拿去官府!”   后面的叶鸾等人面面相觑,有弟子面露怒色,压低声音怒骂道:“真是可笑!我们为了救人在此地滞留数日,反倒被怀疑起来了!”   前方,李志面对着激动的众人,伸手捋了捋胡须,缓缓道:“这妖魔之气,自然是有人暗中作祟。”   他话锋一转,语气忽然变得极为焦急——   “就是因为他们这些妖人不许我出诊!才害得你们如此!”   一说完,他便一头往人群中扎去。   离他最近的蔺扬猝不及防他会突然倒戈,回过神来的刹那伸手想抓,一道极淡的魔气震开他的手指,让他往后踉跄几步。   这一切只在短短几秒。   蔺扬看着手指,眸底乍起惊色,立刻高声喊道:“不好,这群人中有魔——”   与此同时,李志惊恐的惨叫盖过他的声音:“他们威胁说要杀我!快,快抓住他们!”   人群在短暂的寂静之后,轰然爆发出更加狂乱的暴动。   -   被魔气所控的人潮冲入客栈。   许多百姓身上散发着丝丝缕缕的黑气,眼睛隐约泛着红光,狂暴地砸乱所有的座椅菜碟,不要命地往仙门弟子的身上扑。   即使他们手上拿着剑,那些人也好似完全不怕死一般。   “操!”   顾让没想到有人直接往自己剑锋上撞,吓得赶紧收回手,硬生生用剑柄将那人打落,往后退了几步,磨着牙根恨恨道:“他们不是妖魔,打不得也杀不得,这幕后之人倒是好算计!”   幕后之人师昭被他紧紧护在身后。   这少年比她足足高了半个头,像一座巍然高山,将她护得密不透风,许是表面的和谐维持太久,这少年似乎已经忘了,他护着的人是谁。   是曾面不改色杀人的师昭。   不是他眼中,娇弱、活泼、需要保护的小师妹。   她从来,都不需要保护。   师昭看着他的背影,眸底微暗,在其中一人抓住顾让双肩之时突然捏住那人手指,往后一掰,在那人的惨叫声中将他推下了楼梯。   “让开。”   师昭说。   顾让怔然侧身,便眼睁睁看着师昭沿着二楼的走廊奔跑过去,无声无息地来到慌乱的叶鸾身后。   所有人都一边对付着那些百姓,一边开始慢慢撤离客栈,没有人注意到她。   顾让猛地瞪大眼睛。   她该不会是要……   “师昭!”他怒声喊她,才喊出一个字,便见少女猛地伸手一推。   “啊啊啊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   师昭冷冷站在上方,看着从二楼跌落的叶鸾狠狠砸落在地,尚未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便立刻被狂暴的人潮包围。   “啊啊啊啊!救我!”叶鸾惊恐地被他们抓起头发,还有无数双手袭向她的身体,她惊恐地去摸身后的佩剑,却发现根本没带。   “师姐!”   “快!她危险!”   眼看着叶鸾要出事,沧澜派的那些弟子再也顾不得其他,直接拔剑一跃而下,“师姐我来救你!”   凌厉的剑光向四周划去,将所有人击倒在地。   四周都是惨叫着打滚的百姓。   握着剑弟子表情慌乱,却死死保护住面色惊恐的叶鸾。   他们还手了。   仙门弟子不得伤害普通凡人,尤其是在这种失控的场面之中,他们一旦出手,便是坐实了他们是意欲害人的妖魔的事实。   果然,人群之中有人怒声喊:“这果然是一群会妖术的妖人!烧死他们!杀了他们!”   “就是他们把我们害到这个地步!”   他们抄起棍子、铁铲、菜刀,见人便砍,有弟子横剑去挡,却被身后的人生生砍中后背,血溅三尺,血腥味刺激着每个人的嗅觉,积聚的暴戾和怨气汇聚在一起,激起魔性中最嗜血残暴的一面。   他们眼底红光大盛,已是被魔气驱使的行尸走肉。   人群中隐藏的魔修面露冷笑。   师窈眼睁睁看着情况更加失控,索性挥剑劈出一道出口,厉声对顾让他们喊道:“快走!他们失控了,不要和他们硬碰硬!”   顾让咬牙,非但没走,反而以剑身背面劈开人潮,大步走向远处的师昭。   他要去拉住她!   她再这样发疯下去,要么被发现处死,要么无法回头!她迟早把自己给害死!   这少年表情越来越阴沉,飞速朝她冲去,眼看就要抓住师昭,她却立刻从他手中躲过,顾让又劈手去抓,一点点将她逼到角落里,正要把这坏女人给逮住,余光却看见刚刚拔剑的清言。   清言眉眼肃杀,手中雪白的剑身发出清鸣。   他也注意到了顾让和师昭。   那双浸了冰的黑瞳,是盯着师昭的。   顾让心头一跳,抓她的手势霎时变成撑住墙壁,整个人立刻覆下,挡住了清言的视线。   从别人的角度看,这少年仿佛是在吻她。   “你——”师昭恼怒地瞪着他,听见顾让咬牙道:“不想被清言怀疑,就别推开我!”   清言?   师昭冷笑,清言算什么东西?   她不管不顾地要推开他,顾让却大力攥着她的手腕,攥得她手腕发疼。   顾让把她摁在墙角,眼尾因为愤怒而泛红,冷笑道:“你疯了?!这次沧澜派也在场,你若被发现,下场是什么你应该知道!”   到时候没人护得住她。   她趁乱攻击沧澜派弟子,甚至极可能是挑起一切的内鬼,害了这么多百姓,下场会比时羽还生不如死一万倍!   顾让这段时间从未怀疑过她。   但目睹她方才的行为之后,再细细一琢磨,浑身上下便起了一身冷汗。   她疯了,他也疯了,事到如今居然还担心她会暴露。   顾让抓着师昭的手腕,不顾她拼命的挣扎,直接掏出捆仙索将她的手腕捆住,宽大的衣袍覆下,让外人看不出半点蹊跷。   师昭怒道:“顾让!你别逼我!”   他低头盯着师昭那双明媚漂亮、却充斥着不甘的眼睛,警告道:“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先给我离开这里,否则我就把你丢给清言,看你怎么收场。”   反了他了!   师昭简直要被这人气死。   虽然知道顾让一番好心,可她不需要,她不需要别人来教她怎么当好人!   她一人做事一人当,从来不需要别人来假好心。   师昭想挣脱,奈何这法器越挣扎越紧,她若强行运功,便容易被反噬。   她眨了眨眼睛,眸底涌起水光,嗓音透着哭腔,“我什么都不做了,我知道错了,顾让,你给我松绑好不好?我跟你走,你绑我的好疼啊……真的好疼……”   顾让转身,不看她那双会骗人的眼睛。   他抓着捆仙索,将小姑娘拽得一个踉跄,额角抵着他的肩,想分开都没有办法。   少年垂着睫毛,闷声道:“我是为你好,等出去了,我再给你松绑。”   “……”   师昭的脸色有些苍白。   她被顾让强行拉着,从别人的角度看,仿佛是娇小的少女被深爱她的少年紧紧护在怀里,可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衣袖之下,少女的指甲用力挠着少年的掌心,抓出一道道狰狞的血痕。   师昭挣脱不了。   她只恨自己算中了一切,唯独算漏了顾让,他自己逃便罢了,何必还拽上她!   如果她什么都不做……今夜极有可能产生不确定的变故,姐姐身为女主,万一破局她就功亏一篑……   师昭扭头去看姐姐。   不愧是身为女主的姐姐,永远不会是第一个落荒而逃的人,眼见着沧澜派那几个弟子全都受了不轻的伤,连叶鸾都再次被抓住,师窈直接跃进了人潮里。   “你们先走,我断后!”   少女嗓音沉着,侧影肃杀。   师窈的修为,在短短半月之内又有极大精进。   虽是尚未突破金丹,但她所用功法极为浑厚,体内的灵力犹如汪洋大海般绵绵不绝,她弃了剑,直接采用不易伤人的掌法,一掌击退一个,速度快得几乎要生出淡淡残影。   而随着功法的迅速运转,师窈却丝毫不吃力,独自一人劈出一道路来,她周身出现淡淡的白色灵气,犹如寒霜覆地,渐渐从少女的指尖贯穿眉眼。   掌风渐慢,却带着一股沛然之气,搅动无形的风,将那些人齐齐震开。   隐约竟是有破境的征兆。   这才多久……   这么快又要突破?   师昭瞪大眼,心底霎时堵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一世的姐姐竟要比从前提早多年踏入金丹。   她能变强。   可姐姐永远要甩她一截。   就在此时,一道魔气朝着师窈眉心袭来。   清言立刻出声提醒:“师妹小心!”   师窈身子一侧,敏捷躲过,凌厉的目光锁定人群之后的中年男子,提起一掌朝前轰去。   “砰!”   所有碍事的人向两侧被轰开,歪歪扭扭倒了一地,师窈佩剑出鞘,至清至正的剑光刹那间照亮无边夜色。   清言:“师妹接着!”   那是化神期的绝品除魔符。   若此人是魔修,便会在除魔符之下立刻化为原形,届时这一桩和百姓间的误会,便有办法澄清了。   师窈掠向空中,去接那除魔符。   与此同时,顾让已带着师昭来到出口。   少女背对着夜风,绸缎般柔软的乌发被风掀起,隐约夹着浓烈的血腥气。   顾让感觉到怀里的人一动不动。   他愕然低头,“师昭?”   师昭垂着头,唇被血染得殷红,嘴角的鲜血拉长细长的血线,一滴滴砸落在地。   少年的手一颤。   他慌乱地松开手,去扶她的肩,嗓音吓得变了调,“你、你怎么了?”   他明明护好她了啊!   师昭缓缓抬头。   她没有看顾让,目光还是掠过他,去看着师窈的方向。   唇角还滴着鲜血,她抬起被束缚的双手,用手背抹去血迹,抹得干干净净。   然后她在顾让惊怔的目光下,一点点扯开手腕上的捆仙索。   每扯一下,内伤便因为反噬加重一寸,苍白的唇被血染红,反而透出几分妖艳。   她含着血,朝顾让一笑。   少年眸底掀起惊涛骇浪。   “师昭?”   他不敢再捆着她了,慌乱地去替她解开剩下的绳索,唯恐她再伤着自己。   师昭看着少年苍白的脸色、不断颤动的睫毛,低低道:“抱歉,但其实,你不该管我。”   她就是这种性格。   固执到死。   “还有,谢谢你记得我的生辰。”   少女说完,从他身边冲了出去。   她扑向师窈。   “姐姐小心!”   又是如出一辙的招数。   但上次,是坠落悬崖;这次,是面对魔修。   那魔修的修为不会低于元婴。   周围至少有五六个魔修,潜藏在黑暗中虎视眈眈。   师昭知道师窈打不过,但她一定会破局,但她这个恶毒女配就不一定了,有她参与,事情总能往糟糕的方向发展。   师昭在师窈拍出符篆的刹那挡在了师窈的面前,师窈被她撞得身子一歪,符篆打偏。   与此同时,隐藏在周围的魔修开始出手,却只将师昭打落。   师昭狠狠砸到了地上。   随即扑上来的人潮拉扯着她的四肢,拉扯她的头发,将她往外拖去。   “昭儿!”   师窈惊怒地叫出声,往师昭的方向追去。   可拖着她的是魔,师窈的速度再快也追不上去,很快,那一抹衣角便消失在众人眼中。   -   师昭发现这本书的机制很简单。   但凡恶毒女配在,所有的伤害都朝她一人打去。   但凡姐姐在,要么关键时期破局,要么绝处逢生。   所以被拖走的时候,师昭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即使那些被魔气操控的凡人叫嚷着要烧死她,掐死她,她也没有什么反应。   没什么好怕的。   师昭任由他们拖着自己,很快就因为反噬晕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她大脑昏昏沉沉,卧倒在一片草堆之上。   冰冷的铁链缠绕着她。   五花大绑。   她的双手双脚皆被束缚住,连站都站不起来,不远处,似乎还有几个被抓来的人也在不住蠕动挣扎。   ……这是哪?   师昭觉得自己被喂了药。   她忍着眩晕与恶心,抬头看向黑漆漆的四周,透过冰冷的铁牢门,看到周围的墙壁上点着火把,噼里啪啦作响。   火光在她眼底跳跃,她又吃力地闭上眼。   她听到隐约的说话声。   “仙长,这里面的人就是这怪病的来源?”一个中年男子谄媚的声音响起。   另一道冰冷的声音道:“就是他们,只是目前只抓来一部分,他们还有很多同伙,想要要把他们一网打尽,根治这场灾祸的源头,须得从这些人身上入手。”   “仙长的意思是?”   “稍后我会进去审问他们,对付这等妖魔,不能用寻常的法子,要用特殊真火施以火刑,灼烧他们的魂魄,方能将他们化为原形,再将他们活剐示众。”   那人说着,微微笑道:“烦请县令大人立刻去备些刑具来。”   那中年男子连连应是,立刻去吩咐下属,然后疑惑道:“仙长,这些妖人也要拷问么?”   “要的。”那人森然道:“他们知道的秘密可不少呢。”   “……”   世风日下,魔成了仙,正道被污成了魔。   师昭咬着舌尖保持清醒,后背蹭着墙壁,慢慢坐起来,确定腰侧的剑穗还在,便定了定神。   那边说话渐小。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铁质刑具碰撞发出的脆响。   那县令守候在外,有衙役上前解开牢门,便退了下去。   四周一片死寂。   一个身穿道袍的男子慢悠悠走了进来。   “啧啧。”   师昭听到那人发出嘲讽的冷笑,是他本来的音色。   这声音……?   师昭抬眼,正好对上男人狭长的双眸。   对方看着她,表情扭曲了一下。   “好巧,黑蛟。”师昭哑声道。   她看着黑蛟。   黑蛟看着她。   空气突然变得很安静。   片刻之后,黑蛟沉默地直起身子,沉默地转身,又沉默地召出一个魔修。   “大人有何吩咐?”   黑蛟面无表情地问:“是你负责抓人的?”   那魔修茫然点头。   黑蛟抬起一脚,把他踹飞了出去。   在对方的惨叫声中,黑蛟一手捂着还隐隐作痛的牙,骂骂咧咧道——   “你抓谁不好,抓这个小祖宗!”   作者有话说:   黑蛟:换工作了,但前老板阴魂不散。   顾让不知道昭昭背后是魔,知道她坏但一直以为她的坏不关乎正邪两道,所以看到她在这种大事上插手的第一反应,就是阻止她不让她犯错,顺便帮她遮掩好。出发点很好,但是昭昭不需要。 第42章   漆黑阴暗的地牢里,少女昏昏沉沉地靠着墙壁,半阖着眼帘。   她面前半蹲着一个男子。   对方身穿道袍,奈何生了一张并不怎么仙风道骨的坏蛋脸,此刻满目阴沉,指缝还沾着淡淡血迹。   ——那是欺负过少女的魔修的血。   他的掌心对着少女,慢慢将她体内的迷药吸出,低声道:“我给你松绑。”   师昭却问:“这是哪里?”   “县衙大牢。”黑蛟一边去解师昭腕上的铁链,一边嗤笑道:“这几座城当官的都已经是我们的人,也多亏你想出利用百姓闹事的计策,如今那些道貌岸然的正道不敢对百姓下手,活该成了过街老鼠,无处藏身。”   缠在身上的粗大铁链落地,师昭扭了扭发酸的手腕。   她把手腕递给黑蛟看,“勒红了。”   “……”黑蛟的表情又扭曲了一下,“……等下,我来疗伤。”   师昭的手被他隔空托起,看着男人小心翼翼地将药膏抹在她手腕的红痕上,对方甚至不敢真的碰到她,唯恐把她碰碎了似的。   师昭似笑非笑,伸出手指戳了戳他,“哎,你怕什么?之前好像没有这么怂的啊。”   黑蛟:“……”   他怕什么?还不是怕这丫头搞他。   黑蛟的牙现在还隐隐作痛。   先别说她坑人卖队友的功夫一流,单说她记仇又爱告状这一点,就够他喝一壶的。   黑蛟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混到这个地步的。   一开始他完全不把师昭这丫头放眼里,甚至觉得没多久就该杀她了,还思考了一下用哪把刀斩首比较趁手的问题,结果当天,这丫头就勾搭上神尊了。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魔剑破妄、魔皇殷离,相继在她手里吃亏。   最后轮到了他自己。   那段时间黑蛟说话漏风,虽然立功,但脸丢没了。   导致他一度感觉自己越混越惨,说地位下降吧,其实也不是,现在他在魔域可是赫赫有名的魔蛟王,地位仅次于殷离。   是她变厉害了。   能让神尊化为凡人在人间滞留,可见她在神尊面前,已经不仅仅是个玩物那么简单了。   黑蛟上下看了看她,“没别的地方受伤吧?你受伤的事,别告诉神尊大人啊。”   师昭笑:“说了又怎么样,你是不是太高看我了?”   黑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心道这丫头怎么回事,连他不在她身边都能听说神尊多宠她,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她自己反而妄自菲薄起来了?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中年男子谄媚而小心翼翼的声音,“仙、仙长?可是有什么问题?需要下官帮忙么?”   “……”   那县令就守在门外,估计是没听到什么惨叫声,不知道里面是怎么回事。   拷问嘛。   黑蛟本来带了一堆刑具,想狠狠弄那群仙门弟子的。   现在他哪敢啊。   师昭环顾四周,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到周围同样被五花大绑的其他弟子,其中有一个就是昏迷中的叶鸾,对方头发和衣衫都很凌乱,额头上还有撞伤,满脸都是血,显得格外凄惨。   还有好几个沧澜派弟子,此外,许多其他仙宗的弟子也被五花大绑地丢在一起,应该是从其他地方抓来的。   忽然,师昭目光一凝。   她看到了一个熟人。   ——倪修文。   他居然也被抓来了?   师昭眼珠子动了动,突然对黑蛟说:“既然已经把我抓来了,不如将计就计。”   她又想到了什么鬼点子。   黑蛟:“……小祖宗,你不要搞我。”   师昭笑得狡黠,满眼写着坏心思,“别怕,出事了我给你顶着。”   -   倪修文被抓来这暗无天日的地牢整整七日。   和他一起下山游历的同门为了救他,也被抓了,因为他企图逃离,那些衙役被魔修指使,给他上了重刑,虽然修道之人身体刚硬,但也禁不住非人般的折磨。   他昏迷了三日,再次奄奄一息地醒来时,发现不远处的刑架上正捆着一个少女。   她垂着头,手腕铁链被高高吊起。   两道火把嵌在石壁里,在她两侧噼啪作响,更显得她的身躯单薄无助,被汗水打湿的长发披散着,遮住了苍白的小脸,只露出尖尖的下巴。   周围好几个仙门弟子也醒了,不是在拼命挣扎,就是在看着那骇人刑架上的少女。   倪修文惊疑不定地看着那少女,越看越觉得她的身形无比熟悉。   她是……   就在此时,有几个衙役走了进来,之前折磨他的那个假道长手上拿着布满倒刺的鞭子,从他面前走过,不怀好意的拿鞋底碾了碾他的下巴,“醒了啊?醒的正好,本来今天打算抽你的,不过算你运气好,昨晚新来了个漂亮丫头,我就先拿她开刀。”   “说起来,同是灵墟宗的,你应该认识。”   那人不怀好意地笑着,在倪修文惊恐的目光下,一步步走到那刑架前,拿鞭柄抬起少女的下巴。   那张脸……   倪修文开始拼命挣扎起来,惊声道:“师昭师妹!师妹你怎么样!你这魔头……何必冲着一介弱女子来,有有什么冲着我来便是!”   “哟,看来还真认识呢?”   冰冷的鞭柄划过少女的脸颊,她惊恐地睁大眼睛,拼命挣扎起来,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呜……”少女下颌绷直,喉间发出恐惧的呜咽,“求你,不要打我。”   倪修文怒道:“无耻魔头!快给我放开她!”   黑蛟睥睨着地上蠕动的倪修文,磔磔阴笑道:“真是同门情深,既然如此,你该受的苦,你师妹想必也愿意替你全受了吧。”   说完,他扬起手中布满倒刺的鞭子。   冰冷的鞭子在火光下散发着诡异的红光,裹挟着凌厉的风声,在所有修仙弟子惊惧的目光下,狠狠落下。   “啪!”   “啊——”   少女仰起脖颈,发出凄厉的惨叫声,脚趾因为痛苦绷起,额角瞬间冒出冷汗。   黑蛟握着鞭柄的手一紧,被师昭的惨叫声吓得差点腿软——明明知道提前在鞭子上施过障眼法,她是装的,他的手还是抖得厉害。   他真是、真是上辈子刨了她家祖坟,这辈子才被她往死里坑。   少女对他说计划时,每个字都吓得他心肝乱颤——   “现在清言他们对我不够信任,流言的事必然会怀疑到我身上,我姐姐看似相信我,实则容易被清言动摇,他们迟早会怀疑我与魔勾结,我若是平安回去,那种怀疑只会加深。”   “那我要是差点被魔杀了呢?”   她脑海中不住地冒着疯狂的想法,眼睛里寒光汇聚,“因为他们,也因为姐姐,我被魔抓走,在所有仙宗弟子面前受到残忍的拷问,差点死在天牢里。”   黑蛟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你在说什么胡话?”   “不,死在拷问中不够。”   她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大脑飞速运转,眸光沉浮,忽然一拍手,兴奋道:“我为了救出他们,彻底惹怒了魔修,他们决定将我杀鸡儆猴,在菜市口问斩……”   黑蛟:???   黑蛟觉得她疯了。   他表情诡异地看着她:“……我觉得我有必要去禀报神尊,让他带你回去。”   处不下去了。   士别三日,她一天比一天疯得厉害。   让她在他这儿多呆一秒,黑蛟都觉得头皮发麻。   黑蛟决定免谈,正要站起来转身,师昭的表情忽然阴沉下来,幽幽道:“你要是不听我的,今日误抓我的事……”   “……”   黑蛟“操”了一声,“算你狠!”   后来,师昭就跟黑蛟详细地讨论了一下怎么演戏。   黑蛟本就是手段残忍的魔头,几乎是本色出演,他只需要把师昭当成他最讨厌的正道仇人,把所有手段都往她身上用,剩下的全靠师昭自己演。   师昭骗人的功夫,黑蛟是见过的。   “这打上去真的不疼吗?”师昭握着鞭子,看着上面的倒刺,用指腹碰了碰,倒吸一口冷气,“嘶!”   如果玩真的,不出五鞭,她的脊柱都会被活生生抽断。   黑蛟:“他们修为太低,我略施障眼法就能骗过去,再用千年鲛人皮盖住你的肌肤,那鲛人皮有如活物,伤之即会流血,不会露出破绽。”黑蛟想了想,还是觉得不保险,“要不还是算了吧?”   黑蛟是真的很害怕。   他下手向来没个轻重,以前都是把人往死里弄,从来没这么胆战心惊过。   但师昭态度坚决。   黑蛟不知道她怎么了,总觉得一段时间不见,她变得越来越固执偏激了。   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纵使做了心理准备,一鞭子抽下去,师昭的反应也让黑蛟毛骨悚然。   他背对着别人,用眼神询问她:没事吧?   她睫毛动了动,喘息着,微抿的唇透出她的冷静。   “没事。”她无声做了个口型。   黑蛟身后,那些仙门弟子都无比惊惧地望着一幕。   这才一鞭。   可少女的肌肤上已被倒刺刮出无数道血痕,狰狞地落在颈间胸口,鲜血渐渐渗透衣衫。   “咻!”   又是一鞭。   “啊!”锁链哗啦啦疯狂挣动,少女发出痛苦的呜咽,大颗的眼泪沿着脸颊流下,滴入伤口之中,刺得她生疼。   她浑身上下剧烈的颤抖,发出破碎的哭喊:“不……不要……救命……”   可话音未落,又是一鞭。   ……   鞭子带起的风声刺痛着人的耳膜,血腥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弥漫开,令人作呕。   少女已是奄奄一息地垂着头。   可鞭刑没有停下。   倪修文死死瞪着这一幕,双目赤红。   他身边几个灵墟宗的弟子也认识师昭,此刻也都被这一幕震得连呼吸都忘了,要知道这魔头打他们的时候,虽然也是酷刑逼供,却没有用这等布满荆棘倒刺的鞭子。   毕竟是同门。   就算平时他们不喜欢她,此刻看到这一幕都无比难过。   “怎么办……”有个女弟子喃喃着,嗓音带了哭腔道:“要是还没有人来救我们,师昭她真的会被打死……”   “死”这个字仿佛刺痛了倪修文,他苍白的唇瓣一颤,看着黑蛟将滴着血的鞭子抵在少女的脸上,意味深长道:“这张脸生得倒是不错,就这么打死可惜了呢,不如你求我一句,我让他们替你分担分担?”   黑蛟一边强忍着颤音发出威胁,一边在心里默念:他宁可真抽别人,也不想陪这丫头玩了。   手指掐着师昭的下巴,她的嗓音微不可闻。   “你打死我便是。”   黑蛟:您可真是装得宁死不屈啊。   “哼。”黑蛟冷哼一声,抛开手中的鞭子,转身换了烙铁。   -   当日的拷问并没有要少女的命,反而将几个目睹全程的女弟子活生生吓晕过去。   其中一个便是叶鸾。   黑蛟心里不痛快,又抽了几个弟子一鞭子,才愤愤然离去。   师昭便被吊在刑架上,没有被放下来。   剩下的还清醒的弟子,连忙趁机叫她,可她一点反应都没有,仿佛死了一般。   他们看得无比揪心。   而另一边,巫羲得知师昭被抓走的消息时,正站在寂静的黑林里。   他刚刚救下师窈等人。   他们为了救师昭一路追寻至此,却被埋伏的魔修袭击,深陷幻境之中,足足一日才出来,巫羲原是在找师昭,顺便手一挥把对方打退,才发现师昭不在这里。   他们说师昭被抓走了。   巫羲皱着眉,冷声道:“为何又是她?”   师窈知道他话中意思。   分明不久前,她还在让元溪离师昭远一点,结果元溪不在,他们却看着师昭陷入险境而无法解救。   师窈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咬唇道:“是我,她又是为了保护我……”   顾让却恨声道:“怪我,是我没拉住她。”   清言却比所有人都冷静得多。   他心里一直有疑问,方才事情发生得太紧急,一切根本来不及思考,如今细细一回味,便有许多蹊跷之处。   李志被他们控制的事,是谁传出去的?   为什么那些百姓手中,会有他们绘制的符篆?是谁偷的?   还有,为什么李志敢临阵倒戈?为什么李志坐诊半月,被感染的百姓却越来越多?   还有在客栈里,顾让和师昭似乎发生了什么争执。   清言幽深凌厉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顾让脸上扫过,眸子微微眯起。   师昭,真的会出事吗?   师昭她……   ——少女被拖走的惨状倏然闪现。   清言微微闭目,眉心掠过一丝躁郁之色,很快又被他强行压下来。   不。   她一定是装的。   少年握紧剑柄,仿佛握住了坚不可摧的道心,抬头道:“大家冷静,若要救出师昭,此刻更是不能慌,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李志。”   李志一定知道什么。   清言冷静的声音总是有镇定人心的力量,他顿了顿,又说:“我在师昭身上留了特殊的记号,等天黑之后,我能知道她在哪个方向。”   顾让猛地抬头。   他看向清言,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巫羲素来不在凡人身上浪费时间,既然师昭不在,他便转身离去,即便师窈在他身后呼唤,他也不曾回头。   他冷道:“既是你妹妹,那你便自己去救。”   师窈怔怔站在原地。   巫羲的身影消失在他们视线中,下一瞬,他来到树林深处,随手抓出一个魔修,“师昭在哪里?”   那魔修惶恐地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出来。   “天牢?”   魔神瞳色冰冷下来。   他抬手将那魔修捏成灰烬,金瞳昭示了他的怒意,衣袍带起冷冽的风,径直去了人间的天牢。   魔神行走天地,无人能挡。   连魔修都来不及反应,黑蛟得到消息时已经晚了,那些衙役定在了原地,青年穿墙而过,一步步来到了寂静的地牢深处。   “元溪?”   沉浸在恐惧里的叶鸾看到巫羲出现,立刻兴奋地叫出声来,“你……你是来救我的吗?”   周围几个仙门弟子也看了过来。   大多数人不曾见过他,只觉此人冰冷而危险,仿佛隐藏着极其恐怖的实力。   元溪?   叶鸾认识他?那他真的是来救他们的?   能旁若无人地进来,那修为得有多可怕……   他们全都看着这青年,而叶鸾不住地叫着他的名字,仿佛与他熟稔极了。   “噤声。”   巫羲抬眼,黑瞳深处沉着杀意。   叶鸾被他一眼所震慑,不敢再吭声。   巫羲朝她走了过去。   她仰头期待地看着巫羲,却眼睁睁看着巫羲从她面前路过,衣袍带起冷冽的风,毫无留恋,仿佛她只是空气。   巫羲在那刑架前停下。   他看着师昭。   被悬挂的少女脚尖还滴着血,整个犹如被暴风雨摧折后的花,凄美而绝望。   似乎刚经历完残酷的审讯。   巫羲眸底遽然掀起金光。   金光裹挟着怒意爆发在一刹那,所有人都被震晕过去,整个通安镇陡然风云变色,县衙周围的魔修同时抬头,因威压而惶恐俯首。   而正在刑架上熟睡的少女悠悠转醒,茫然地看着面前的青年。   她看着他伸出指尖。   微凉的手指碰着她的脸颊,带着小心翼翼的力度。   “师昭。”   她一怔。   青年的嗓音带着明显波动的情绪。   这是她一次听到,素来冷酷无心的巫羲,用这样的语气连名带姓地叫她。   可下一瞬。   指尖触碰到她的刹那,青年便停住了。   障眼法。   他手指一沉,猛地甩袖,“胡闹!”   作者有话说:   dbq,我好想写地牢那啥(捂脸   是装的是装的,昭昭一点伤也没有!问就是老戏骨了。   -   好久没发红包了,今天评论的前一百红包掉落~ 第43章   “胡闹!”   青年眉眼冰冷,金瞳翻出凌然厉色,像一把浸了冰的刀刃,翻出积雪般的寒意。   师昭冷不丁一抖。   她呆呆看着他,从未见过他这么怒的样子。   这不是那种要惩罚她的怒,也不是被正道拿镇魂石挑衅的怒,那时的魔神大人,无论怎样都是高高在上、蔑视众生的。   但如今她直面的怒意,是形于表面,脱去所有矜持与威严的。   她说不出那种感觉。   但她真的被他吓得一缩脖子。   完全不敢吭声。   巫羲冷冷看着她,“装得好,连本尊都被骗住了。”   他说完便又冷静下来,但冷静不过须臾,方才那一幕仍然挥之不去。   巫羲眸底掀起几分阴沉戾色,因自己的举止异常、被凡人戏耍的愤怒。   修长有力的手指掐着她的下巴,“鲛人的皮与血。”   “难闻。”   师昭被他掐着,无力地扬起细颈。   狰狞的鞭痕从下巴一直蔓延到胸口,纵横交错,几乎无一好肉,凄惨又美丽。   纵使知道是假的,青年眸底也不由得火起。   很好。   她就是有恃无恐。   “看来本尊是宠你过头。”   师昭惶恐地睁大眼睛。   “我……我错了……”   她感觉到不对,这下是真的开始拼命挣扎,想从刑架上下来,抱一抱对方撒撒娇,奈何手腕被绑得太紧,她越动越下不来。   这个黑蛟!他还真绑!   她的身子在轻微地抖,只好可怜兮兮地望着巫羲,“魔神大人,我不是故意的,您原谅我好不好,我只是为了更好地隐藏身份……”   其实她不知道有什么好认错的。   她之前行事也是自己做主,他不会干涉的。   怎么就伪装一下,他会这么可怕。   师昭竭力撒娇道:“您不要生气——”   她的嗓音被吓停。   冰冷的鞭柄摁在她的唇珠上,摩挲得她唇瓣发颤。   巫羲说:“用你的血洗掉这些气味。”   师昭大脑轰然一响。   她如堕冰窖,眼睁睁看着他微微垂眼,手指一寸寸捏紧那布满倒刺的鞭柄。   不、不要。   鞭子破空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师昭下意识偏过了头,浑身紧绷地闭眼。   下一刹那,鞭子却狠狠落在刑架上。   将冰冷的生铁硬生生打凹陷下去。   这若是落在少女的身体上,会直接打断她的骨头。   师昭没有等来疼痛,却还是不敢睁眼,吊起的双手死死抓着铁链,吓得眼泪都要冒出来了。   她觉得就算这一鞭不打,下一鞭也会抽死她。   冰冷的声音命令她:“看着本尊。”   “……”   师昭抖着睫毛,一点点睁开眼睛,杏眸湿漉漉的。   起初她的眼底全是恐惧。   可当那双漂亮的眼睛睁大之时,她已经竭力将恐惧按捺下去,冷静地看着巫羲。   她说:“您失态了。”   巫羲眸底翻出冷色:“放肆。”   “若是因为昭儿,昭儿罪无可恕。”   她咬着唇,一点点放软身子,犹如甘愿献身的美丽祭品,“只要您能高兴,昭儿便是被您打死都无妨。”   她不怕。   魔神从未犯过这样的错误,连最低级的障眼法都没认出来。   这在以前,绝无可能。   她骗他失态。   他便故意以酷刑吓唬她,想看她又能有多坦然,在真实摧残面前会不会恐惧失态。   事实却是,她不怕。   他想让她明白这样的玩笑开不得,让她认识到即使是障眼法,他也不喜欢。   可她偏偏就是不怕。   巫羲眸底躁郁之色越浓,捏着手指将鞭柄捏出指印,就在此时,慌慌张张赶来的黑蛟匍匐在了不远处,嗓音里透着恐惧,“属下见过神尊!”   他看到巫羲拿着鞭子要抽师昭,吓得魂飞魄散。   他就知道!神尊怎么可能不会生气!   他就不该和这丫头一起乱来!   巫羲没有看他。   这高高在上的魔神,此刻眼尾泛着猩红,犹如看着仇人一般,盯着这个让他失态的弱小凡人,一字一句说出令人战栗的狠话。   “看清楚本尊如何让你流血。”   “敢闭眼,本尊便杀了你。”   说完,他再次挥起鞭子。   师昭脸色在火光下透着青白,她的目光追寻着对方的手,竭力让自己不要闭眼,耳边回荡着破空声,可见挥鞭的力道之大。   犹如一场凌迟。   她的目光跟不上快速掠起的鞭尾,便仰头去看巫羲金色的眼睛。   她会多惨、多疼,她都无所谓,比起这些,她更关心他的反应。   您失态了。   您为什么这么愤怒?   您到底在因为什么而愤怒?   她想质问他。   “啪!”   鞭子竟是在落在她脖子三寸之距,直接折断。   巫羲掷开鞭柄。   她浑身的血液仿佛停滞,看着冷冰冰的魔神从地牢之中凭空消失,四周恢复一片死寂,唯有黑蛟还保持着跪姿,一动不动。   须臾,这青年又折返回来。   他眼底泛着诡异的艳红,浑身冰冷如同厉鬼,将她几乎吞没。   “你怕本尊,却不怕死。”   他问:“为什么?”   真相是,她怕死,也怕他。   师昭仰头望着他,她的后脑勺靠着冰冷的刑架,姿态却安之若素。   “您若不喜欢昭儿,昭儿死了便是死了。但您若喜欢我,昭儿再怎么受伤,总能留一口气。”   她的嗓音越来越轻,最后一字一句道:   “决定这一切的,是您才对。”   -   黑蛟对师昭是佩服的。   她居然硬生生抗下了魔神的怒火,明知道魔神因为她伪装之事怒不可遏,她还敢继续执迷不悟,直面对方。   魔神一鞭子都没抽下来。   师昭毫发无伤。   可跪在一边,全程不敢抬头只敢听声音的黑蛟,事后已经吓得肝胆欲裂,腿软得要站不起来。   这可苦了他。   神尊离开时冷冷地剜了他一眼,黑蛟吓得差点当场走火入魔,虽然魔神没有灭了他,但黑蛟事后怎么想怎么后怕,自己跑去幽月山领了惩罚,心里才好受一点。   他领罚出来时,正好碰到回幽月山复命的殷离。   这魔皇手上染着鲜血,仿佛刚刚进行完一场可怕的杀戮。   近来万妖山似乎发现了第二道封印,殷离忙于发动魔潮屠戮妖域,通安镇这边的事,他暂时没怎么管。   但师昭的事也传入了他耳中。   殷离路过黑蛟时微微眯眸,讽刺道:“只有蠢货才会与她为伍。”   “等哪日神尊大人玩腻了她,本君倒想亲手体会一下,她究竟有多不怕死。”   黑蛟背影一顿。   他低声道:“她在神尊跟前的地位,已不同往日。”   “哼。”殷离冷哼一声,拍了拍这位下属的肩,意味深长道:“你觉得对于神尊而言,越动摇他的人,越安全么?”   “当一个人的超出掌控时,那她离死也不远了。”   ……   黑蛟认为殷离说的有道理。   殷离和黑蛟不一样,黑蛟在魔神手下如履薄冰,但殷离却非常擅于讨好魔神,自从魔神现世那日起,他懂得如何投诚,如何让一个蔑视众生的魔神,允许他的追随。   一开始,魔神厌恶正道,也不打算与魔为伍。   他游离于三界之外,名为魔神,实则非神非魔。   殷离却知道他的所求、脾气、喜恶,准确来说,早在几百年前,殷离就已经开始准备迎接魔神现世,他提前查阅无数古籍,了解这位上古神,知道他的喜怒和逆鳞所在。   殷离侍奉魔神之时,对方永远平静冷漠。   而师昭就近乎横冲直撞。   殷离说师昭现在很危险,黑蛟也觉得是,但他又隐隐觉得师昭是个例外,就像她每次离奇的行为,都让人无法料中一样。   回到地牢时,师昭正蜷缩在墙脚熟睡。   她被衙役从刑架上解了下来,戴着沉重的镣铐靠着墙壁,裸露在外的肌肤无一完好,周围有好几个弟子,正心疼地看着她,想过来却碍于无法动弹,其中就有灵墟宗的倪修文等人。   而他们的记忆中,关于元溪出现的记忆已经洗去。   黑蛟上次清洗记忆,还是师窈来探望师昭那次,为了不让师昭暴露而清洗了师窈的记忆,这次一口气要洗掉这么多人的,黑蛟简直头痛。   他后来对师昭说:“这种法子不保险,最好少用,我觉得最好杀了他们,否则后患无穷。”   师昭:“现在还不是时候。”   但不管怎么样,这次的苦肉计,十分成功。   师昭若是半夜醒来,总有弟子会悄悄叫她的名字,主动询问她的情况,甚至怕她太过于害怕无助,主动给她讲一讲有趣的故事,还会在下次刑讯之时主动护着她。   下一步,便是师昭企图帮其他弟子逃跑,反而被抓住。   这一出戏比较难演,不仅仅是障眼法那么简单,而且她戴着那么沉重的枷锁,背脊都要被生生折断,连站起来都没有办法,还怎么帮别人?   黑蛟又和师昭讨论了一番。   师昭说:“为什么要给我戴这么重的镣铐?我根本动不了。”   黑蛟无辜地摸了摸鼻子,他也很无奈:“问题是,其他人都用的这个,不能唯独给你用最轻的吧?”   “……”师昭想了想,咬牙道:“有什么情况是不用戴镣铐的?”   黑蛟想了想,想说他原计划是往这些仙门弟子体内注入妖血来着,将他们变成半妖关在笼子里示众,当然就不用戴镣铐了。   不过他没敢和师昭说。   他沉默很久,“你再想想对策,等想好了再告诉我。”   此时两人都有些困扰。   但他们都忽视了一个重要的变数。   ——那便是《寻道》主角们。   他们劫狱了。   清言的追踪之术非常奏效,瞬间锁定了师昭的位置,在得知师昭和一众弟子被魔族俘虏之后,四人商量了许久,和其他仙宗弟子一起,向各大宗门发出了求助。   魔族实力太强。   权衡之后,灵墟宗宗主慕白泽,和文慈真人亲自下山。   而前期的营救,需要师窈等人先入监狱,绕开那些身为凡人的衙役,将魔修引到城外,再一举击杀。   所有的计划都很天衣无缝。   师窈等人稍稍安心了下来,想着师昭和其他被俘虏的弟子很快会被解救出来,潜意识中便认为师昭不会出事。   毕竟除了蔺扬对师昭漠不关心之外,其余三人对她都有不同程度的疑惑。   她与魔族是否有关?真的会被魔族刁难吗?   怀疑暂时成了定心丸,于是这几日,他们便将主要精力放在了寻找李志之上。   劫狱之日很快就到。   这几个少年十分轻松地放倒了衙役,又用调虎离山之计,将周围几个守卫的魔修引走,再兵分几路,在分布极其复杂的地牢之中搜寻仙门弟子的身影。   这地牢之中还关押着好几个凡间的罪犯。   清言留下来断后,顾让和师窈飞速搜索,不惜动用全部的灵力,将神识放大数倍,直入几层深的地下。   越往下,血气越浓烈。   “师昭!师昭!”   顾让一脚踹开一扇门,跑得飞快,高高束起的马尾焦急地跳跃着,眼底俱是惊色。   她不在。   这里也没有。   这少年越来越心焦,等到了最后一层,他嗅到了极其浓郁的魔气。   顾让发现自己握剑的手在抖。   他大步流星地往前,首先看到的,便是蜷缩在角落的叶鸾。   经过好几日的惊吓和折磨,即使未曾受刑,叶鸾也早已面色如缟,精神恍惚。   “叶师姐!”他一剑劈开牢门,急急问她道:“师昭呢?她和你一起被抓来的!”   “师昭……”   叶鸾喃喃着这个名字,身体忽然颤抖起来,目光透过面前干净隽秀的少年,看向监牢的最里面,“她……她被那些魔……”   顾让面色一白。   -   师昭听到外面的动静之时,才刚刚睡醒。   她演了几日,这里阴冷潮湿,连张床都没有,纵使她能坐着冥想,整个人还是有些疲倦。   这副蔫蔫的样子,落在旁人眼中便是奄奄一息。   她索性躺尸。   谁知今日好像不一样了,师昭听到外面的动静时,还在想闯进来的人会不会是姐姐,随即一抹熟悉的身影便闯入她的眼中。   是顾让。   她只用余光隐约看到他的身影,因为他不是吊儿郎当的做派,就是火急火燎的暴躁样子,以致于她太熟悉了,连转头都不用,就知道是他。   事实上她也完成不了扭头的动作。   因此,她没有看到那少年那张焦急暴躁的脸,在触及她之时遽然惨白。   “哐当。”   他手中的剑落地。   作者有话说:   又吓一个。 第44章   顾让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那是师昭?   那个戴着镣铐,满身鞭痕交错,无一好肉的人是师昭?   可这身形何其相似……他甚至认出她身上那件被血浸透的粉色衣裙,已被染成了暗红色,总是精致扎起的发髻歪歪散落,身侧还跌落一只漂亮的蝴蝶钗。   他脸色骤变,指尖发白颤抖,努力支撑着身体,眼底的绝望一点点加深。   “师昭!”   顾让冲了过去。   这少年扑到铁门上,犹如发了狂的困兽,整个牢门都被撞得颤了颤,发出轰然一声巨响,他去拉牢门没有拉开,掌心召出飞剑用力一劈。   轰然一声,铁牢四分五裂。   少年脸色发白,漆黑的长发随着剑气飞扬,怒意翻涌,气息紊乱。   “师昭。”   “师昭……”   他慌张极了,就这么看着蜷缩成一团的少女,黑眸掀起巨大的恐惧,不敢上前。   仿佛再上前一步,就会看到无法接受的一幕。   师昭双眸紧紧闭着,生死未卜。   实则是装晕。   她听着顾让一声又一声叫她,语气绝望得犹如奔丧,仿佛她已经死了一样。   谁来不好,怎么是顾让。   她真不想吓唬他。   况且她已经感觉到顾让似乎……对她有点不太一样了,她不想再和他走得太近,这对他和她,都不好。   她缓缓睁眼。   这一睁眼,便看到这不可一世的少年郎,正半跪她的面前,满目绝望和心疼。   她一怔。   他亦一怔。   “师昭……”他唇瓣微颤,伸手要去碰她。   可她身上无一好肉,他一时竟不知从何下手。   “顾让。”   少女耷拉着眼皮,低低道:“先去……救其他人。”   顾让抿唇,固执道:“我先救你。”   她艰难摇头,脖子被铁索勒得生疼,只道:“他们身上镣铐的钥匙……在外面那些衙役身上,你快、快去,打开牢门,让他们先走……”   “不要用剑砍……上面有法阵,会反噬到你……”   时间不多了。   少女说完,便无力地垂下头,顾让伸出的手指僵在空中,半晌,一寸寸缩紧,指骨发出清脆的喀嚓声。   “好。”   他垂下眼睛,收去情绪,捏紧手中的佩剑,“你等我。”   他猛地起身,去救其他人。   按照师昭说的,先去夺钥匙。   顾让动作飞快,用玉简联络其他人,告诉他们师昭找到了,让外面的蔺扬去拿钥匙,送到这地牢最深处。   蔺扬赶来时,看到师昭的惨状,也吓得差点手抖。   虽然他平时不太喜欢师昭,也对时羽之事耿耿于怀,但这也不代表他就要让她死,看到这样的师昭,蔺扬也有点心情复杂。   蔺扬抬手给师昭传了灵力,才转身去给其他弟子打开枷锁。   两个少年忙得额角渗汗,那些弟子得到自由,纷纷向他们道谢,急急忙忙地从地牢之中离开,但随着时间过去,越来越多的魔修被惊动,地牢内登时混战成一团。   倪修文强忍着伤,和几个灵墟宗弟子断后,厉声道:“快去救师昭!”   只剩下师昭还没被救出来。   她靠着墙脚,安安静静地看着越来越多的人离开,全程没有说话。   顾让飞奔至少女面前,慌乱地去找钥匙,他急得手抖,钥匙频频从手中滑落。   “别怕,我带你走。”   这少年双眼泛红,反复将钥匙插入她腕上的孔洞中,却始终拧不开。   不是这个。   也不是这把。   气血上涌,心底犹如火烧,顾让铮然拔出佩剑,挥剑去斩镣铐。   “哐!”   带有浑厚灵气的剑刃触及冰冷的凡铁,却反而被震了开。   “哐!”   “哐!”   少年喘着气,一剑剑挥下,掌心快被剑柄勒出血痕,被反噬得内息激荡,那镣铐却纹丝不动。   简直不像凡铁,而像是万年玄铁。   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沉重的镣铐仿佛扎根于地牢,将这纤弱无助的少女无情地钉死在原地。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只有她的没有钥匙?   那些魔为什么又独独要伤害她?   师昭看着这少年失控的模样,眼底终于有了波动,“顾让,不用管我。”   至始至终,便没有她逃脱的选项。   她不能走。   有那么一瞬间,师昭都想告诉他真相,让他不必如此,可她知道,她是个冷血至极的人,她也许会被触动,却不会为了他放弃自己的计划。   她只能尽力劝他。   “顾让,我逃不掉的……不要因为我把自己搭进去……”   “我如今这样,就算被救走,我也撑不……”佚?   顾让猛地抬头:“住口!”   无论如何,他今日……偏要将她带走!   他双眸又惊又怒,狠狠咬牙,将剑扔在一边,小心翼翼地探头过去,将铁链绕上自己的脖子,让她双手挂在自己的颈间。   然后打横抱起她。   “顾……顾让!”   她惊声叫他。   顾让低声道:“别动。”   她本身很轻,可这镣铐却沉得要压断少年的腰,他忍得唇齿打颤,脸色惨白得骇人,唯有双眼布满狰狞血丝。   纵使这样,他也稳稳当当地抱着她。   低头看着靠在胸前的小姑娘,他深吸一口气,心仿佛被狠狠揪成了一团烂肉,痛得他发晕。   “我们走。”   说完,他艰难地迈着步子,往外赶去。   而少年走后不久。   玄金衣袍的青年从黑暗中现出身形,他身后的殷离冷哼道:“没想到黑蛟如此乱来,这些仙门弟子全跑了,若只是为了成全师昭的一出戏,未免太胡闹了些。”   他一顿,又上前对巫羲俯首道:“启禀神尊,属下安插的奸细已经打探到,灵墟宗宗主已经下山。慕白泽这缩头乌龟,平时他躲在护山大阵里不出来,属下以为,如今正是个除掉他们的好时机。”   巫羲金瞳微暗,白得毫无血色的手指紧紧扣起,却好似没有听到他说话。   殷离悄悄观察着魔神的神情。   这几天魔神都在这里。   他隐匿在暗处,就那么看着师昭,既不现身,也不离开,没有人知道他在看什么。   就连现在,也有些反常。   殷离想,这高高在上的魔神,也许真的开始思考神不该有的东西。   师昭!   这女人太碍事!   殷离心底恨不得将师昭碎尸万段,但现在,在魔神没有彻底放弃师昭之前,他还不能明着说师昭的不是。   殷离忽然一计上心,单膝跪地,主动请命道:“属下知道神尊不放心师昭,为了防止意外,属下愿亲自代替黑蛟完成接下来的事。”   “将师昭平安带回,为神尊分忧。”   -   另一边,灵墟宗几个弟子开道,顾让抱着师昭,走出这深深的地牢,竟花了不少时间。   外面等待接应的清言和师窈,远远地听到动静,连忙上前。   清言最先看到师昭,黑眸微震。   “这是……昭儿?!”   师窈怀疑自己看错了,疾步上前要碰她,顾让却微微往后一退,“别碰她!她伤得很重!”   不用他说,师窈也看见了。   少女鬓发凌乱,锁骨处鞭痕狰狞如蜈蚣,没入衣襟内,漂亮的裙子被都几乎被抽成了碎布,裸露出来的肌肤透着焦黑。   那是烙铁的痕迹。   鞭痕一层又一层,皮肉被抽得翻了出来,又被烙铁烧得焦黑,深可见骨。   师窈从未见过这样恐怖的画面。   她脸色白得吓人,几乎站立不稳,胃里一阵阵泛酸,恶心得像吐,眼睛又酸得发疼。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酷刑。   师昭这么小的丫头……她才十九岁啊,还是个漂漂亮亮的小丫头啊,怎么受得住这样的酷刑。   师窈往后踉跄一步,被蔺扬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捂着脸颤抖着,那双清冷秀丽的美目布满自责和内疚,“都怪我,是我的错,是我枉为姐姐,我、我甚至……”   她甚至在昭儿被抓走后,还怀疑她,认为她不会有事。   只因有人说了一句,是师昭推下的叶鸾。   她便信了。   她又信了外人,没信自己的妹妹。   师窈眼底涌现巨大的哀恸,喃喃道:“昭儿,对不起,你别怕,姐姐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一定会治好你,你先暂时等一等,等会去姐姐给你疗伤,别怕,不会留下疤痕的。”   她一连说了无数个“别怕”,不知道是哄妹妹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小姑娘艰难地睁开眼睛,“姐姐,我没事。”   她越是这样说,师窈便内疚。   结果就在他们说话的刹那,周围陡然出现淡淡黑色薄雾,那雾气越来越浓郁,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携着黑云笼罩在整个通安镇的上空。   一道冰冷的寒光朝他们刺来。   “小心!懿骅”   清言立刻一拽师窈,衣袂翩然掠起,迅速和她换了个位,稳稳挡在顾让和师昭面前,少年手中剑锋飞快地挥出一道咒纹,在空中横向一劈,将那道光直直斩断。   爆裂的魔气铺面而来,阴风铺面,少年又冷静地捏出一道透明结界,护住身后所有人。   越来越多的魔气从四面八方而来。   清言默念法咒,召出陨星幡,“去!”   七道幡影飞速旋转,在空中结成一道巨网,淡蓝色的光割开迷雾,顷刻间震开所有魔修。   这是师尊给他的化神期法器,虽用金丹期修为驾驭极为艰难,但清言身为灵墟宗的首席大弟子,乃是不世出的天才,不仅仅是在擂台之上从无败绩,更是身经百战。   与器灵沟通,不在话下。   少年眉目凛冽,体内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法器之中。   就在这时,倪修文想起什么,沉声道:“不好,这里修为最高的魔乃是化神期的蛟龙,千万不要被拖住。”   化神期?   蛟龙?   难道是当初秘境之中那个……   众人脸色同时一变,清言收幡道:“御剑撤离。”   就在此时,磔磔冷笑从四面八方传来——   “敢劫狱,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道声音听着阴气森森,让人不寒而栗,“我劝你们这群不自量力的人,立刻乖乖给我束手就擒,我还能看心情饶你们一命,不然的话……你们,还有慕白泽那老家伙,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这声音……   师昭睫毛一颤。   蔺扬惊道:“不对,这些魔怎么知道宗主在城——”他话没有说完,立刻被清言以眼神打断。   蔺扬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立刻噤声。   宗主和长老在城外结下杀阵,他们今日非但是要成功劫狱,还要想办法将那些魔修引到城外,只要这样,即便是化神期魔修在此,势必也会有去无回。   这是他们定下的计划。   一边捂着嘴,他一边心惊肉跳,那魔修说的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知道宗主在城外?如果这样的话,宗主会不会……   可他们顾不了那么多,只能先带着师昭艰难往外逃,可师昭身上的镣铐重若千斤,顾让已经要坚持不住,脚下的飞剑频频摇晃,砸在地上多次,再也飞不起来。   无法御剑。   他们只好徒步。   “……有危险。”   就在此时,师昭微弱的声音响起。   她的嗓音轻得要被风揉碎了,又被刀剑声掩盖住,几乎让人无法察觉,可顾让和师窈还是清晰地听到了。   师窈皱眉道:“什么危险?”   “魔、魔皇……”她被这镣铐压得也难受极了,每说一个字,就要艰难地喘息一声,字字破碎不成句:“殷离……殷离在这里……”   刚刚那个声音,如果她没听错的话,是殷离手下的一个魔君。   师昭从前在时常出入深渊,对几个经常出入幽月山的魔修都有印象。   除了黑蛟和殷离,还有殷离手下的几位魔君。   师昭记得自己刚被抓到地牢的时候,黑蛟跟她提过,只有黑蛟被调来了幽月山,殷离和其他的魔君,全都去了万妖山,企图找出第二道关于魔神的封印。   原计划陪她演戏的应该也只有黑蛟才对。   可现在,情况不对。   黑蛟没有出现。   反而另一个魔君出现了。   不仅出现,而且并没有把她抓回去,仿佛像故意放水,等着他们将她带走一样。   她笃定巫羲不丽嘉会干涉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那么能召出魔君并压黑蛟一头的……除了魔皇还有谁?!   殷离。   殷离和她可是敌人!   殷离恨不得借机杀她,而且他绝对不会配合她,他若出手,绝对不是单纯演戏这么简单!   刚刚蔺扬那话,是不是说宗主在城外?!   殷离的修为高于宗主啊!   等他们将她带出城,殷离是不是会将他们全都一网打尽,包括她?   师昭决定告诉他们。   “殷离出手了……”她用力伸手去攥顾让的衣襟,“别管我了,丢下我先跑……”   众人一怔。   清言一剑挥开面前一击,迅速闪身到她身边,让顾让将她放下,蹲在她身边问:“师妹,你是说,殷离也在?”   师昭跪坐在地上,弯着腰,抬头对上少年清冷的眼睛。   她睫毛上沾着生理泪水,盈盈可怜,清言执剑半跪,黑眸深深注视着她。   “是他。”   小姑娘身子颤抖着,哭道:“你们要小心,千万不能被殷离抓到……”   “方才蔺师兄说,宗主在城外?”她此刻竟是最相信清言,不顾手腕会勒破,抓着少年急急道:“殷离会不会对付宗主?他是大乘期修为啊!”   少年眸中遽变。   大乘期,当世根本没有几个大乘期。   殷离的修为,凌驾于修仙界诸位宗主掌门之上,这也是他能祸害三界数百年的原因。   如果是殷离……   这更像是一出引蛇出洞,利用这么多弟子引诱宗主出山,好一网打尽。   蔺扬和师窈也反应过来,猛地起身。   “不好!”   真要出事。   师昭看他们的神情,心底便是一沉。   她不能出城。   现在那些魔修没有阻拦她,一定是殷离故意想让她逃出城!   但她也不能让宗主他们出事。   灵墟宗还不能倒,至少……在她真正能爬上那个位置、将正道踩在脚下之前,灵墟宗必须在,否则她的伪装还有什么意义?   谁可以阻止殷离?   “姐姐……”   她忽然想起机制,小姑娘哭得凄惨,嘶声叫师窈:“姐姐、姐姐。”   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沿着眼角滑落,她委顿在地,像一只被折颈濒死的白鹤,发出哀哀的啼叫。   师窈慌乱把手递给她,“昭儿,昭儿别怕,我在。”   师窈的心都要化了,看着只剩仿佛吊着口气的妹妹,心里难受得说不出话。   “不要管我了。”   师昭几近哀求,“我真的……走不掉了,姐姐,求你了,丢下我好不好……”   顾让脸色一白:“师昭,你在说什么!”   师窈:“你不要说傻话,姐姐会带你走的。”   师昭摇头,又去看清言,“师兄。”   少年唇抿得死紧,也没有回答。   这少年素来坚定自持,今日这一遭,彻底让他乱了方寸。   明明笃定师昭有问题。   可她这伤……   所有发生的一切,在与他的认知背道而驰。   少年看着凄惨无助的少女,黑眸深处头一次透出几丝迷茫与挣扎,握着剑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其实此事此刻,所有人都知道,师昭真的带不走了。   这通安镇说小不小,让顾让抱着她出城,即使出去了,又能逃多远呢?就算逃出去,她伤得这么重,又如何救治呢?   如果为了救一个师昭,真的让殷离成功暗算宗主,甚至危及整个灵墟宗,危及整个正道……   可,她被魔抓回去,还能有命在吗?   谁能说出放弃她的话?   这无异于,推她去死。   “是我太弱了……”   素来冷静多疑的少年陷入沉默,师昭泪盈于睫,凝视着他,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管怎么样,你们愿意来救我,我就真的很高兴了。”   “至少说明,大家都是在乎我的,师兄也并不是那么讨厌我。”   清言睫毛一颤。   “我……”他眸光微闪,想说自己没有讨厌她,可少女好似没了力气,脑袋无力地滑落,重重磕在了地面上。   冷风迎面拍来,仿佛穿透了整颗空茫茫的心脏,让人透冷无力,   这一刹那的沉默,漫长而可怕。   做抉择很困难。   可他们还是不得不做出舍弃,只有顾让不肯走,他坚持道:“我留下来陪她,大不了我也被抓走,我是顾氏族人,那群魔族未必会杀我。”   师昭睫毛又动了动。   她轻声道:“顾让,我有话跟你说。”   她的声音很轻很小,如同弥留之际的遗言,少年急忙凑过去听,殊不知她是故意转移他注意力,顾让低头的瞬间被清言点中后心大穴,重重昏迷倒地。   清言收手,示意蔺扬扛起顾让。   他用极其复杂的目光,最后深深地看了师昭一眼。   “师妹……保重。”   -   师昭安静地伏在冰冷的地面上。   通安镇的主道上,此刻却无一百姓,只有魔修陆陆续续奔赴于城外,准备着一场极致的杀戮。   那些魔从她的身边走过。   仿佛她是空气。   没有一个人敢看她,敢伸手触碰她,甚至……无人敢靠近她。   直到熟悉的玄金衣摆,缓缓出现在她的面前。   魔神终于出现。   在被她冒犯激怒之后,他消失多日,却仍在她窘迫无助之际,选择了出现。   “自私、贪婪、谎话连篇。”   巫羲冷然评价她今日的好戏。   那只手,冷白修长,递到她的面前。   “只有本尊容得下你的真面目。”   她身上的枷锁和伪装,一寸寸化为灰飞。   少女仰头,绸缎般柔软的黑发顺着脸颊滑落,露出那张神采奕奕、娇美动人的脸。   她把手递给魔神大人,被他拉了起来。   “也只有昭儿,敢喜欢这样的魔神大人。”   作者有话说:   昭昭:演戏好累,终于结束了。 第45章   师昭和巫羲站在群山之顶。   天地之间阴云密布,风雨欲来,狂风席卷着他们的长发和衣袂,拼命交织在一起。   而下方的山谷之中。   那些仙门与魔族正在混战。   灵墟宗有宗主慕白泽,执剑长老文慈,此外,还有沧澜派掌门,霓光阁阁主,试云宗玉安峰峰主……   越来越多的大能赶到了此处。   只因魔皇殷离。   师昭看着这周围滚滚的黑云,仿佛快要压在她的头顶,万物在魔气的吞噬下开始凋零,天地之间的元气仿佛都要被殷离手中的法器所吸走。   大乘期魔皇俯视众生,笑声癫狂而阴沉。   “看来今天都在啊,正好,我们来算一算这几百年的账。”   随即,黑白之光相击。   天地都在颤动。   钟鸣幡动,剑气纵横,山移水流。   苍甲魔枪,鬼影深深,森然骇人。   被波及到的生灵灰飞烟灭,化神及以上的大能交手,千里之外皆是狂暴的威压,即使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师昭也被冲击得摇摇晃晃,头晕目眩。   她下意识去抓巫羲。   指尖穿透对方的身体,她微微一愣,身边的青年低下头来,看了她一眼,重新把袖子递给她。   “抓住。”   师昭牵住他的衣袖。   抓住衣袖的刹那,她的呼吸通畅,浑身轻松起来,眼前的惊天动地化为一幅幅不断变幻的绚丽之画,在她眼前上演,隔得如此遥远,连他们的动作都变慢了许多。   无法侵袭到她分毫。   ……仿佛是在看戏。   师昭顿时觉得一点都不可怕了,仿佛她只是去戏楼的观客,所看只是虚假的影像,即便是大乘期修为的殷离,施法的动作在她眼里都透出几分滑稽感来。   她气定神闲,但又觉得这样很索然无趣。   无趣。   麻木。   仿佛自己被排斥于三界之外,天下苍生的生死、荣辱、恩恩怨怨,无论是浮华一瞬,还是万古悠长,皆与自己无关的感觉。   她扭头,去看身边的巫羲。   魔神俯视世间,眼底映着那些画面,却仿佛不曾看入眼底。   孤独而冷清。   这个三界……已经不是万年前那个需要天神庇护的三界,如今的巫羲只是非神非鬼的怪物,即便被殷离强行拖入正邪两道的恩怨之中,他却对这样的大战毫无兴致,仿佛天下人死光了都和他没有关系。   师昭抓着他衣袖的手紧了紧,一点点探入袖中,去抓巫羲的手。   她还不曾拉过他的手。   青年指尖一颤,被她迅速勾住食指,然后一点点,抓住他冰冷的掌心,十指相扣。   她低声道:“昭儿很感激魔神大人。”   青年微微低头,他的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出诡异的艳红来。   “什么?”   “地牢里,我顶撞了您,其实我一直在担心您会不会因此而不要我了。”少女微微垂头,吸了吸鼻子,小声道:“我其实很害怕,宁可您抽我几鞭子,也不希望您一连多日不出现,好像我已经被抛弃了。”   巫羲并没有抛弃她。   但他没有说话,只看着又故作难过的少女,静静地看着她说那些蛊惑人心的话。   可笑的是,他的读心摄魂之术,对她没有用。   否则他每次觉得她在撒谎时,就可以剥开她的心看看几分真假。   “直到方才我被他们丢下时,我也在想,如果您不出现的话,我该如何自处。”   “如果不是因为您庇护着我。”   她仰着头,说:“殷离一定会借刀杀人,害死我。”   瞧。   开始告状了。   巫羲冷淡道:“聪明的孩子,才值得本尊容忍。”   殷离的小心思,巫羲如何不知。   这魔神洞悉一切,只是不太爱管罢了,殷离保护师昭是假,借口对正道出手是真,他一点都不在乎师昭的生死,如果师昭真的被带出城外,她可能会被波及误伤,也可能被殷离故意在宗主面前暴露。   如果真的如此,那也是她咎由自取。   巫羲没打算阻止。   她敢采取他不认同的做法,甚至顶撞他,就不该指望他一直无底线地护着她,无论她下场多惨,让她最后留一命已是他最大的容忍。   他一路在暗中跟着那群少年。   看她演戏,看她博取同情,看她故意出卖殷离,如此两面三刀,临阵倒戈,甚至算是一种背叛,换成魔神其他的下属,早就死无葬身之地。   可她却护住了自己。   很聪明的孩子。   只有巫羲看清了她的真面目,也只有巫羲对她伸出手,这件事便算翻篇,是数万年来他唯一一次破例,没有下次。   师昭听懂他话外音,不禁有些后怕。   与他们为伍,无异于与虎谋皮。   她双手抱住他的手,撒娇般地小声问:“对您而言,是昭儿重要,还是殷离更重要?”   这一幕画面有些诡异。   她站在山巅,眼前便是殷离在与正道进行生死搏杀,她却问身边的青年,是她重要,还是殷离重要?   显得非常无理取闹。   巫羲认真思索了一下,“你重要。”   师昭立刻露出惊喜的笑,可巫羲又补充道:“暂时。”   小姑娘的笑容登时垮了下来,无比哀怨地望着他,那模样怎么看怎么可怜,青年眸底渐渐漫上笑意,伸手捏着她的下巴,低声威胁道:“等你不乖时,也就不重要了,本尊就把你丢给他杀掉,倒也不错……”   师昭一颤,显出几分惶恐。   他欣赏般地看着她的眼睛,命令道:“不许怕。”   这是什么要求?   她还惦记着他话中的“不乖”,委委屈屈地努力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她表现得越努力拙劣,越能逗笑这青年,在他有几分放松之际,师昭忽然踮脚,飞快地在他唇角亲了一下。   “轰——”   身后爆发出巨大的烈焰,风中有了浓烈的血腥气。   她愉悦的嗓音掩盖了遥远的惨叫声,“昭儿听话,昭儿不怕。”   青年深晦的眸子凝视着她,少女的睫毛翩跹若蝶,双靥透着淡淡的粉,像刚刚熟透的桃子,仿佛捏一下就能溅出甜甜的桃汁来。   干净,俏丽,天真。   ——如果她身后不是一片修罗地狱的话。   真难想象,究竟是怎样的人家,才能生养出这样娇丽的小美人,正道又究竟是干了什么,才教出这样表里不一的丫头,据说她入门时还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一长大就歪成了这样。   不过。   这样的她也不差。   巫羲抬手蒙住她的眼睛,低头在她耳畔道:“真的不怕?”   她背朝着寒风滚滚的悬崖,被他推着往后退了一步,脚后跟碾落几粒碎石,跌入云雾缭绕的崖底。   师昭又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脚踩在虚空上,却没有掉下去,她试探着又后退一步,还是没掉下去。   吓唬她的。   她笑:“魔神大人总爱吓唬人。”   蒙着她眼睛的手挪开,这丫头还故意在空中坐了下来,完全不怕自己掉下去摔死。   其实吓着吓着,师昭就被吓习惯了,连幽月山的无底深渊、万年的寒潭水她都领教过,说真的,区区一个悬崖,就算她真掉下去摔成碎片,她也敢信巫羲会给她拼回去。   这丫头笑得太猖狂。   青年的黑发从鬓边垂落,挡住三分晦暗的眼神,“这次不吓唬你了。”   他说着,将她拉了起来,抱在怀里,身形一闪便消失在风中。   而他消失不久后,浩瀚无边的金光从这山谷之中迸发而出。   【滴滴滴滴】   【主角危险,启动防御机制。】   -   师昭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   她被一段黑绸蒙住了眼睛,背脊只触碰到冰冷的铁质横栏。   巫羲的声音从她耳侧滚过,激起轻微战栗,“猜,是什么?”   她背脊上的衣物被撕开,是肌肤触碰到那物体,冷不丁冻得她一抖,随即青年压着她的肩,一点点完全靠上去,直至完全与肌肤相贴。   她猛地瞪大眼睛。   这是……   下一刻,铁索缠绕着她的手腕、腰肢,将她一点点缚紧。   师昭:“?”   这是刑架啊?!   师昭彻底懵了,开始挣扎起来,极其精巧的铁链撞击着铁质刑架,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犹如风过银铃,叮叮咚咚。   空荡荡的地牢里,只有她挣扎的声音。   这青年恶劣地把她挂了上去,饶有兴致地端详着她。   他原以为,这丫头挣扎一会就会安分了,毕竟上次不曾吓到她,今日又怎么可能吓到?他想吓唬她的手段还在后头,谁知道她一直不住地挣扎,他不给她解开,她就闹个不停。   “魔神大人,魔神大人……”   “昭儿好怕。”   矫情至极的语气。   这青年看她乱扭乱挣,衣衫越来越凌乱,眼看着就要春光乍泄,原本兴味的眼神渐渐沉了下去,又随着她的叫嚷变得有些古怪。   她瘪着小嘴嘟囔:“昭儿好怕。”   “要您亲亲才能好。”   巫羲:“……”   亲亲?   他不动,看着那张鲜嫩欲滴的小嘴不停地开合:“魔神大人,您在哪里呀,您不要把昭儿一个人丢在这里,昭儿会害怕的,不能没有魔神大人。”   真奇怪。   这个时候她说怕,反而给他平添几分愉悦。   微凉的手指按上她的下唇,巫羲平静的语气带着点嫌弃:“很假。”   师昭闭上嘴不说话了,巫羲长睫之下的瞳仁流出一丝疑惑,手指摁得紧了紧,差点碾到她的门牙。   谁知这小姑娘忽然一张嘴,叼住了他的手指。   巫羲猛地抽手。   他后退一步,眼底掠过迷茫和惊色,像冷静无波的死水终于被打乱,指尖还残留着温暖柔软、湿漉漉的触感。   他看了看手指,又看了看她,“你——”   放肆。   少女得逞地笑,“四舍五入,也算您用手指亲过我了。”   挂在刑架上也这么嚣张。   真是他宠成这样的吗?   巫羲定定地看着她,许久,他扬起唇,沉沉地笑了。   这青年平时不爱笑,心情不好不笑,心情好了也不笑,万年来唯一一次笑便是这次。   少女看不见。   她听到他清冽动听的嗓音,带着傲慢与不屑,“不就是亲。”   “以为本尊不会?”   作者有话说:   我是认真的,地牢(……)   评论前70发红包啦~ 第46章   幽暗的地牢内,暖黄微光在青年的金瞳深处摇晃,纤长卷翘的睫毛微微垂着,那张清隽冰寒的容颜,一寸寸在火光下瓦解。   他微微低头,看着她。   刑架上的少女无助地攥紧铁链,茫然地仰着头,黑色绸缎蒙住双眼,双唇饱满欲滴,等人采撷。   巫羲缓缓凑近。   灵体没有呼吸,只有她轻微的鼻息透出紧张,鼻尖相碰,挨得这么近,她却好像感觉不到,茫然地唤:“魔神大人?”   他说:“闭嘴。”   那低沉的声音那么近,几乎就是贴面而来,师昭登时住口,有些紧张僵硬。   唇只有两寸的距离。   一寸。   巫羲覆了上去。   柔软的触感,带着极淡的馨香,感觉很奇怪。   他微微垂睫,一点点用唇碰了上去,感觉到少女仿佛被惊到似的,用力挣了一下锁链,随即一只手掐着她乱动的下巴,更加用力地碾上去。   是碾。   与其说是亲,不如说是碾。   他单知亲吻是唇瓣相碰,却不知还有别的做法,他的唇也如人一般冰冷,碾磨着她的,竟带起一阵诡异的酥麻。   真奇怪。   两人都觉得很奇怪。   巫羲有了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不同于平时她主动亲他那样,不知为何,换了他主动,始知少女的这处如此柔.软,犹如被清洗干净摆放在果盘上的樱桃,清甜可口,引人沉迷。   而师昭。   她什么都看不见。   她仰着颈子,有些无措,也有些欲哭无泪,心道您这就叫会吗?再这样下去,她的嘴都要被磨破皮了。   她低低呜咽一声,偏头想躲开青年的亲吻,却又被他掐住下巴,她的后脑勺贴着冰冷的刑架,犹如被钉死在上面,被迫被他犹如烙印一般,紧紧碾压着最柔.软的唇。   他一点点地磨。   师昭感觉唇被蹭破了,带着隐晦的疼,手指不住地攥紧又松,呜咽声断断续续。   巫羲皱眉:“哭什么?”   她非要亲亲。   真亲了,还哭。   少女的唇瓣带着一点点破损的痕迹,他笑了一声,冰凉的手指贴着她的下唇,又激起一点点的痒。   不知为何,他兴致愈好。   手指下挪,他的声音令她醒神战栗,“不错。”   说着,衣帛撕裂的声音那么清晰,仿佛将黑夜也割裂了。   师昭茫茫然地攥着坚固的链子,直到指尖也攥不紧了,杂褥外衫压着淡青绣纹,一层层堆叠起来。   然后,他放了一把火。   滚烫烈焰燎过千里,将一切焚毁殆尽。   她开始感激这冰冷的刑架。   理智如江面之上激荡摇曳的浮萍,在一丝冰冷之中暂寻方向,魔神拿捏着她的理智,将她抵死反抗的倔强一点点碾碎,将她的骨头打散成一节节的,重新拼接。   青年的声音,却好似沙漠中的一泓清泉。   “乖孩子,听话。”   他的咬字那么清晰,声音那么动听,仿佛天神颁下法旨。   甚至透着不可亵渎的圣洁。   “分开。”   “……”   师昭闭着眼发抖。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梦里天地皆暗,祭坛上的白衣天神对她露出阴沉扭曲的笑,她被魔神拽着头发,一点点拖下了深渊里,他吞噬着她,让她无法爬出这黑暗。   阳光沉了下去,苍茫夜色一点点漫了上来。   火盆之上的噼啪声道道惊心。   又冷又热。   她抓着铁链,脚趾绷紧,呜咽声连接成了字句,“魔神大人……轻……”   魔神从来没有温柔。   师昭想起第一次,那是她不太愿意回忆的一次,因为饱含着怨恨、恐惧和鱼死网破,她伏在那方被打磨光滑的巨石之上,像一只被扭断脖子的白鹤。   她当时觉得委屈极了。   但她知道,这是她自找的,没有人逼迫她,她迫切地需要这样的交易,积怨多年的恨意冲破了她的理智,她根本没有想过以后还要怎么过活。   于是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一次次地失控。   直到现在。   青年的手指渐渐放缓。   时而在湿热里翻搅,时而去揉她被磨红的手腕,他又在她被咬破的唇上亲了亲,“师昭。”   “魔神大人……?”   “喜欢本尊?”   “嗯……”她小声发出一道鼻音,“我爱您。”   他又亲了亲,似乎已经上瘾,目光微垂,看着她眼上已经被汗水浸透的黑色绸缎,又说:“有多爱?”   “……”   师昭觉得他无理取闹。   已经说了爱,还要问有多爱,他既然吝啬施舍一点点喜欢,何必还管她喜欢多少。   心里是这样想的。   可嘴上,她习惯性地说:“非常非常爱,爱到没有您就活不下去,昭儿宁可永远呆在这里,只要您多疼疼昭儿。”   花言巧语。   可他总是很受用。   魔神被人恭维了上万年,怎么会这么喜欢一个小丫头拍的马屁?巫羲突然想看看她的眼睛,将绸缎掀开,发现她的眼睛蓄着水光,攒了一晚上的水汽都在她的眼眶里。   真漂亮的眼睛。   魔神又发现,自己居然会夸赞“漂亮”,他从前最是不在乎皮囊的。   全变了。   “师昭。”   “嗯?”她茫然瞅着他。   “……”这青年沉默了一下,解开了她身上的细链,在她松了口气、以为可以解脱的目光下,将她翻了过去,让她抱住了刑架。   师昭:“???”   -   总之,师昭那夜,觉得自己真的受了一场可怕的刑。   偏生意识清晰,对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她甚至记得自己抱着刑架不肯撒手的样子,巫羲一点点剥开她的手指,似是被她逗笑,伸手揉她的发。   “结束了。”   她被他宽大的衣袍裹紧,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自己躺在幽月山的床榻上。   她也不知道魔宫怎么就有了一张床。   她记得自己缩在被子里,听到极轻的说话声。   “属下原本可以杀了慕白泽,结果快要得手之时,有几个弟子赶到,其中一个挡在了慕白泽面前,属下被不明的金光击伤,怀疑那人身上或许藏匿有什么法器……”   “不过,属下调查过。”声音一顿,藏着不怀好意,“那发出金光的女弟子,是师昭的亲姐姐。师昭是不是有什么瞒着神尊,属下觉得她很可疑……”   师昭:“……”   又开始了。   师昭在被子里挣扎一下,想坐起来反驳殷离这狗东西,却被巫羲摁着脑袋,压了回去。   “别动。”巫羲低叱。   师昭非常灵活地一蒙着被子,伸出手整个人抱住巫羲,一点点往他腿上爬,巫羲被她闹得没了办法,伸手把她抱进了怀里。   看着这一幕的殷离:“……”   殷离心底冷嗤一声,心里骂了声妖女,要不是魔神好这口,就这种货色连当他炉鼎都不够格的。   殷离清了清嗓子,又不怀好意道:“不过,那女弟子就算藏着什么法宝,她也构不成威胁了。我已经把她打下了深渊,就凭那筑基修为,这么受我一击,不可能还活着。”   他说着,故意观察师昭的反应。   师昭完全不在乎地靠着魔神大人,姿态慵懒黏人,如小猫。   殷离越发不快起来,面色阴云密布,直到汇报完全部事情,才告退离去。师昭确定了灵墟宗暂时安全之后,便无所谓地继续纠缠着魔神大人,根本不在乎外界发生了何种风起云涌。   但该做的事,还要继续。   等师昭休息好之后,黑蛟便将她接回了通安镇,继续接下来的计策。   “目前魔气至少控制了青冀二州七成的百姓,人间已经发生了暴动,还有很多百姓包围了县衙,声称要抓住妖人,将其烧死。”   黑蛟说:“李志随时可以出来作证,开堂之后,便要定罪。”   定罪,自然是定师昭的罪。   师昭已经注定成为仙魔斗争之中的牺牲品。   但她又不能真的死。   必须在恰当的时机,被那些正道救下,这样才能完美地演完这一出戏。   师昭说:“再等一等。”   她说着一顿,又问:“那一战之中的可有正道死亡?”   黑蛟:“死了三个化神期的正道,一个合体期的掌门,十一个普通弟子,剩下人多少都有受伤,不过之前和你一起那几个正道,除了师窈生死不明以外,其他人倒是好好的。”   这结果已经很惨烈了。   “他们被逼到了这个地步,却还是没有拿出镇魂石……”师昭思忖道:“不是他们太能忍,就是这镇魂石的下落,至少不在这几个仙宗手中。”   从头至尾,这一场源自魔气的“怪病”,都是为了将人间彻底搅乱。   搅得只有镇魂石现世才能收场。   计划是殷离提的,师昭中途插入,完美地打了配合,两人全程没有交流过一句话,但坏蛋的默契总是相通的,这一点上,连黑蛟都觉得,师昭比他更适合做一个魔修。   偏偏这少女此刻还支着下巴,悠然坐在县令的位置上,端详着手中的水镜。   水镜之中,是外界的景象。   这些是魔域安插的奸细录下来的。   师昭看到灵墟宗的弟子面色焦急地来来回回,很多长老出入慕白泽的洞府,其他仙宗的人也来了灵墟宗,对慕白泽表示慰问。   她还看到那三个少年,都有些魂不守舍的。   好端端的五人小队,一个被抓走,一个坠崖。   生死未卜。   三个前途光明、朝气蓬勃的少年,全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此刻一个比一个迷茫颓废。   水镜之中画面一转,一天一夜之后,黄衣少年紧紧抿着唇,收拾好行李,默默从住处走出。   甫一走出,也同样撞见了两个准备出行的少年。   三人愕然地看着对方。   他们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决绝之意。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水镜中的画面散去。   又切到了灵墟宗的山门口,监视着来往的仙宗动向。   师昭收回目光。   “这件事,只能顺其自然。”   她将水镜丢开,又拾起一边县令的公文,一边把玩着一边道:“如今魔神大人的力量还未恢复,在我们没有把握比正道先一步抢到镇魂石之前,它不出现,说不定是好事,这些仙门也不足为虑……对了,万妖山的封印怎么样了?”   她问的太自然太熟练,黑蛟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她才是魔皇的错觉。   黑蛟:“封印已经找到了,殷离还在寻找打开封印的办法。”   “如此……”   师昭沉思道:“为了保险起见,你再抓几个仙宗弟子来,单我一个,可能不够。再先放出消息,就说过几日便会开堂会审。”   “好。”黑蛟抬头,和她清亮的眸子对上,转身离去。   师昭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将手中十万火急的火漆公文随手一掷,“啪”的一声,轻轻落在阶下。   公文散开,被风呼啦啦吹翻了一页。   无人看见。   作者有话说:   前60继续红包~ 第47章   小小的通安镇连着好几日天象异常,上一刻还晴空万里,下一刻便黑云密布、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山峰无故倒塌,江河无故倒流,引起了天下人的恐慌。   妖人为祸、闹出怪病的传言,渐渐就被传成了天降警示,乃是灾厄之兆。   钦天监连夜上奏,天子紧急召集百官,商议此事。   一时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无人知道,这只是因为一群修士打了一架。   而与此同时,青州的暴动渐渐压不住,有贼匪趁乱而出,打着“天降神罚、昏君无道”的旗号自立为王,竟趁乱而上,顺势攻下几座城,大有直抵冀州之势。   大将军齐子湛奉旨前往青州,镇压叛乱,才堪堪夺回一个郡。   靠近冀州的通安镇岌岌可危,随着因战事逃亡的流民日益增多,粮食开始紧缺,加之杀人事件每日都有数十起,夜间的通安镇犹如幽冥死地,阴气沉沉,就连地牢都塞得满满当当的,县令开始有心无力。   内忧外患之下,明明是好端端的大白天,县衙外的大门却闭得严实,任谁都敲不开。   即便又发生了杀人案,也再无衙役出动。   “仙长,您说这……”   那县令抹着额角的汗,苦着一张脸,对着面前身穿道袍男子道:“……再这样下去,这城中怕是要彻底失控,如今也就剩一个妖女还关在地牢,仙长可否替下官想想办法,解决这城中怪病,这要是传到上头去……下官只怕会大祸临头……”   道袍男子,也就是黑蛟,抚着假须淡淡道:“杀人偿命,国法不可违,大人尽管杀之便是,他们虽是被妖法所控,却也欠下孽债,自是要用命偿……”   “至于那地牢中的妖女。”   黑蛟说这一顿,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大人无须担心,大人只需正常开堂庭审,待我当众施法,将她打为原形,大人便能给出一个交代。待到行刑之日,她未必没有同伙出现……”   “此外,这城中还有不少妖人潜伏,我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黑蛟在大庭广众之下设坛施法,黑云笼罩在整个镇子上空,一时电闪雷鸣,祭坛四周围观的百姓惊惧地望着这可怕的一幕,只感慨这仙长能呼风唤雨、法术高超。   无人知道,滔天魔气越来越浓郁,正一点点往那些围观的百姓体内涌去。   整个通安镇已经彻底沦陷。   只见这衣袂飘飘的道长忽然面色肃杀,一剑指空,随着一道惊雷劈下,地面被劈出一道巨大的深坑,里面正有五个被五花大绑的仙门弟子。   那几个仙门弟子无故被魔袭击,再次睁眼时便出现在这里,他们被封住声音不住地挣扎,惊恐地看着祭坛上杀人如麻的化神期魔头。   而这魔头邪肆一笑,装模作样地抬剑一指,怒道:“大胆妖人!敢为祸人间,看我将你们打成原形!”   随着妖器噬魂铃开始摇晃,这几个弟子惨叫着翻滚着,在众人眼中逐渐被妖气吞噬,竟硬生生地化为了另一幅人不人鬼不鬼的可怖样子。   “果然是妖!”   “仙长法术高强!看来只有仙长能救我们!”   “杀了这些妖!把他们剥皮抽筋!”   人群之中,伪装成老人的三个少年面色阴沉如水,其中一个忍不住要冲上去救人,却被另外两个少年同时用力拉住。   “这是魔域的黑蛟王,你打不过。”   清言攥着对方的手,因为愤怒而泛出青筋,却竭力保持冷静,压低嗓音道:“你此刻冲动,反而就是中了他的圈套。”   顾让双眸泛红,眼底的恨意翻涌,恨不得发狂杀人。   蔺扬说:“想想师昭。”   “师昭”两个字,仿佛触动了他什么,顾让痛苦地捂住头,声音透着隐忍:“怎么办……越这样拖下去,我越觉得我们再也见不得她了……”   他不敢说“死”字。   可是眼前那些弟子的惨叫声却刺激着他的神经。   “怪我。”   顾让说:“我丢下她两次了,我明明能带走她的……”   蔺扬陷入沉默,眼睛也有些泛红,他去悬崖下找了一遍又一遍,可是找不到师窈的身影,他只能安慰自己师窈一定还没死,离开了崖底,而不是被那些魔带走了。   清言看着顾让,漆黑的眸子震动,想要说什么安慰他,脑海中却浮现了少女祈求地望着自己的样子。   ——“师兄,丢下我吧。”   这少年纵使历练多次,却从未抛弃过一起并肩作战的同伴。   他第一个抛弃的人,便是师昭。   他曾经亲手救下的小师妹。   ——“至少说明,师兄也不是那么讨厌我。”   他真的,从未讨厌过她。   只是身为仙宗大弟子,少年打从记事起,便长在灵墟宗,被宗主亲自抚养长大,一点点成为别人眼中羡滟的天之骄子,他身兼重任,面临如此复杂的局势,他不得不谨慎小心,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旁人毁掉灵墟宗。   灵墟宗是他最在乎的家。   清言感觉到丹田处那股气又开始蠢蠢欲动,他默念心法,再次将紊乱的气息压了下去。   蔺扬注意到他脸色苍白,问:“你怎么了?”   清言:“我没事。”   清言抬眼,目光穿过人群,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几个被当作牲畜般丢入铁笼之中的弟子,和顾让蔺扬一同从人群中撤退,来到城外。   戴着青色面具的青衣人已在待命。   青衣顾氏,乃是上古遗民。   传言中,每一个族人体内还遗留着上古血统,所拥有的术法也极为神秘独特。   “少主。”   青衣人对顾让行大礼。   顾让紧紧抿着唇,僵硬地接受他们的拜见,他猛地闭目,许久,才低声道:“以你们的功法,能不能瞒过化神期魔修,把人平安带出来?”   为首的青衣人嗓音平静无波:“但凡少主所求,属下皆会尽力。”   “那便升堂之后,救我师妹。”   -   师昭这几日心神不宁的。   她一边隐隐觉得会发生什么,一边又担心自己演了这一出之后,会不会还是没有人救她,毕竟她是恶毒女配,就算怎么努力也不会让所有人喜欢的女配。   所以她让黑蛟抓了那么多人,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了那么过分的事。   这样足够了吗?   她不知道。   她玩弄人心,却总是对人心没有信心。   黑蛟拿着镣铐靠近这少女,看着她黯淡的双眸,顿了顿道:“这有什么?大不了我再派人假装成仙门弟子,把你救出去。”   师昭没说话,任由黑蛟重新把她的双手束缚起来。   “今日会有些难受。”   虽然不管怎么样,魔神都能及时让她痊愈,但黑蛟还是提前跟她说好:“我会把妖丹打入你体内,暂时把你变成妖,你只需坚持半个时辰便好。”   “然后我便会将你送到神尊那边。”   师昭点头,“没问题。”   待到开堂之时,浑身上下全是血的少女身披枷锁跪在公堂之上,随着惊堂木重重拍下,丝丝缕缕的妖气笼罩在她周身。   那是淡红色的妖气。   那少女竭力隐忍着体内的痛苦,渐渐却忍耐不住,疯狂挣扎起来,在堂下发出痛苦的惨叫。   “啊啊啊啊——”   她的叫声凄厉渗人,令人毛骨悚然。   “妖孽!还不速速现形!”黑蛟冷声怒叱。   他将妖丹打了进去。   师昭只觉得浑身上下爆炸似地疼,每一节骨头都在咔嚓咔嚓地响,痛得她手指不断地抓着地面,挠出深深的血痕。   一个活生生的人如何才能变成妖?   这无异于剥皮剔骨。   妖气侵蚀着灵府,将她体内的清气搅散,渐渐蚕食内脏。   她想逃,却被沉重的镣铐压得无法动弹,在众人眼中一点点展现出尖利的犬牙、诡异的妖纹、幽黄的竖瞳。   ——这是个猫妖妖丹。   渐渐的,她没了力气,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身上被贴满了镇妖符,又被抓着胳膊,丢进了铁笼之中。   师昭虚弱地蜷缩着,耳畔只有自己沉重而急促的喘息声,所有的说话声都变得遥远。   他们在说什么?   “将这些妖悬挂于城墙示众,三日后处以火刑!”   她听不见。   眼前的人摇晃重影。   她听到自己的骨头还在扭动,她看到自己身上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可怕的长尾,手背上长出了毛发,指尖变成了尖利的爪牙……   她的眸底逐渐惊恐。   这一幕……   ……   “愚蠢的凡人啊,为了变强,宁可化身成魔……”   有一道阴冷的声音在她耳侧吐息:“你可知,你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   “不,我要变强!如果不能变强,我宁可去死!”   “求你了求你了,让我变强好不好!”   她几近疯魔。   煞气混着魔气,源源不断地冲进她的体内,她忍受着痛苦,手指扣进了泥地里,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   炼气期的修为被散去。   庞大的魔气将她直接拉到了元婴期。   “你变强了……去吧……”   那道声音磔磔阴笑着:“你可要注意,千万别照镜子……”   ……   她没有照镜子。   可她路过了湖泊,不经意往下看了一眼。   只一眼,她便被湖水倒映的人吓得崩溃。   “这不是我……这不是我……我怎么可以变得这么丑……”   自恃美貌的少女恐惧地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发疯了般地哭泣,那张娇美的脸庞上盘踞着狰狞的魔纹,漂亮的杏眸早已变成了阴气森森的竖瞳。   ……   “妖孽!你来这里有何目的!”   少年刺入她心口的剑锋,和他的眼神一样冰冷无情。   他缓缓将剑抽出。   一寸一寸,寸寸皆痛。   “敢接近阿窈,找死。”   “人不人魔不魔。”   “今日我便是要替灵墟宗肃清门户!”   没有……   她没有……   她只是想变强而已,她不是要杀姐姐。   师昭眼底的惊恐一点点加深,她看着布满妖纹的手指,眼前的一幕幕和前世交叠起来。   “不是我……我没有……”   “对不起,我真的真的不是想杀人,求求你不要杀我……”   少女崩溃地抱着头,绝望地撞击着铁笼,仿佛在挣脱什么,犹如发了狂,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黑蛟被这一幕彻底惊住,一时分不清她到底是演的还是……   他急忙传音入耳,“师昭!你冷静!”   少女仿佛听不见。   “我不是……我不是妖孽……”   黑蛟被她这异常的样子吓得魂飞魄散,却强作冷静,沉声道:“这妖要发狂了!快把她带下去!”   周围的衙役急急忙忙去抬铁笼。   他们即将抬起铁笼的刹那,县衙外却突然响起凌乱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一道浑厚低沉的大喝,如惊雷滚过,轰得所有人一震:“住手——”   “刺史大人有令!将所有犯人带回刺史府待审!”   “县令吴仁,还不接令!”   许多士兵涌入,为首银铠将军面色肃杀,手持令牌。   那县令吓得惊慌失措,差点儿从座位上跌下去,连滚带爬地去接令,还没来得及扬起谄媚的笑容,涌入的官兵便瞬间包围了整个府衙,将所有人控制住。   局势瞬间大变。   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唯有黑蛟冷冷站着,看着手持长/枪的士兵,面色阴沉似水。   他转身去看师昭,随即腿一软,面色大骇。   只见那铁笼之中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师昭不见了。   -   “师昭……”   “师妹,师妹,醒醒!”   师昭陷入一片黑暗中,恍惚听到有人在叫她。   她沉浸在惊慌之中,一听到噩梦中频繁出现的熟悉嗓音,整个人便越发恐惧,不住地重复道:“我不是,我不是妖孽……”   “不要杀我……”   少女紧紧闭着双眸,湿漉漉的发贴在妖纹之上,诡异而渗人。   清言一怔,双眸被这一幕刺痛,眸底浮起怒色。身边的顾让已是忍不住,火急火燎地抱住这乱动的少女,咬牙道:“你不是!”   “你怎么会是妖孽,你是我们的师妹!”   这少年一边拼尽所有力气摁住她,一边慌乱地安抚着她,却发现她沉浸在痛苦之中,整个人还在不断地妖化,扭头对身后的青衣人怒喝道:“还愣着做什么!”   青衣人连忙结阵,同时施法。   顾氏一族的独特功法异于修仙界的任何一派,但对妖魔之气天然克制,阵法转动落下淡白色的法网,将少女层层覆住,在她越来越凄惨的叫声之下,一点点将她体内的妖丹逼出。   那妖丹在她体内发着幽光,肉眼可见地乱蹿。   在即将逼出体内的刹那,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们弹开。   “唔!”   几个青衣人同时被震开,捂着胸口闷哼一声,眼睁睁看着那妖丹在她体内转得越来越快,犹如遭到刺激反噬。   “这是……”   为首的青衣人面露震惊,惊骇道:“这是力量怎么会与我们相克……这不可能……”   他们从未遇到过如此诡异的气息。   潜藏在体内,无声无息,非魔非妖,亦非正统仙术,却强横得不可思议。   犹如一道枷锁,将她彻底锁住。   不许外人入侵分毫。   那股力量却能接纳妖气魔气,亦能吸收灵力,唯独接纳不了他们顾氏一族的功法。   “不、不行。”那青衣人强忍着惊惧,对顾让飞快道:“少主,她的体质与我们相克,我们一旦出手,只怕会刺激她体内的妖丹,让她加速妖化!”   顾让难以置信,表情有些苍白,“那怎么办?!”   她快要坚持不住了啊!   那青衣人低着头,思索良久,急急道:“族内或许有解决之法,但需要我们即刻回族中查阅古籍,您不必惊慌,无论如何,她体内滞有一道强横之气,能护她性命无虞。”   “暂且让她呆在此处,最为安全。”   -   师昭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   准确来说,打从黑蛟将妖丹打入她体内之时起,她就彻底失去了意识,整个人沉浸在无尽的痛楚之中,一切的行为全凭本能。   她脑海中只回荡着鲜血、魔气、杀戮。   她不住地挣扎着,嘶喊着,被愤怒和恐惧不断地刺痛着,仿佛又重新经历了一遍前世的痛苦。   直到黑暗之中乍出裂隙,一点点撕开成巨大的口子,刺目的光明轰然砸下。   她眼前出现了广袤的大地、浮动的流云。   她顺着冰冷的风,轻盈地落在了华美庄重的祭坛之上,目光跟随着浮动的上古篆文,从层层通天的白玉长阶下扫过。   她看到很多人。   那是身穿着奇怪上古服饰的人,匍匐在长阶之下,双手捧着信物,向他们的天神跪地臣服。   他们的眼尾都生长着奇怪的银纹,一路蔓延到眉心,姿态恭敬且卑微,口中念念有词:“求求您,赐我们风调雨顺,我们愿世代忠心侍奉神尊,我们一族如今走投无路,再这样下去,一定会被北荒族蚕食……”   师昭怔然看着。   浩大的金光从她身后的通天石中涌出,穿透她的身体,落在她的面前。   一点点凝聚成了人形。   广袖白衣翩然拂落,暗金法纹缀满衣襟。   这外表年轻的神,淡淡俯视着这些祈求他的臣民。   “天道既定,不可更改。”   “渡厄修炼,本是必经之路,尔等功德未成,当有此难,不可不劳而获。”   “可是……”那些人面露焦急之色,还想说什么,天神却冷漠转身。   “退下。”   他的广袖只是轻轻一拂。   一阵浩然之风掠来,将那些匍匐在地的人送出千里之外。   师昭也被吹了出去。   “巫——”   她想出声叫他,却眼睁睁看着那道凛然的背影越来越遥远,直到连祭坛都隐匿在重重云雾之中,再也看不清晰,身躯如浮萍般从风中坠落。   又轰然砸入黑暗中。   她蜷缩起身子。   巫羲听到黑蛟禀报之后亲自找过来时,看到的便是空荡荡的暗室。   他心情无端烦躁,眸底染上一层深沉戾色,为闭关又被打断的不耐,他先是把黑蛟狠狠打了一顿,揍到其他魔君看不下去求情,他才烦躁地指了指殷离。   “把她带回来。”   殷离本来还有别的事,又被师昭这丫头给耽误了,他狠狠剜了一眼被打回原形的黑蛟,还未离开,又被叫住。   “滚回来。”   这青年起身,淡淡道:“她不想看到你。”   殷离:“……”   “本尊亲自去。”   巫羲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逻辑有多不对。   堂堂魔神,因为一个小丫头不喜欢看到魔皇,就亲自出山,简直是溺爱得有些没了底线。   但这位魔神脾气很不好,想杀人,想揍师昭,但一想到她体内有妖气,一定又会疼到打滚哭泣,最终还是在几位魔君诡异的目光下,再次离开了休养的幽月山,亲自找过来了。   这已经是第无数次了,第无数次他来救人。   魔神在考虑要不要直接让她金丹。   金丹都不够,看她这折腾劲,至少得化神才消停。   巫羲沉着脸色,下颌绷紧,衣摆涤荡着冰冷杀气,往暗室深处走。   这暗室似乎出自一个古老氏族,里面无人守卫,却交错分布着很多道诡秘的杀阵,一旦普通修士跨入一步,都会粉身碎骨。   这里的气息令他非常不舒服。   巫羲掌心一抬,周围的大阵轰然破碎,如碎星般洒落在他的袍底。   他环顾一周。   “师昭。”   他叫她的名字。   最中心的高台上发出轻微的响动。   巫羲走上前去。   他看见了镣铐,散落的衣裳,却没有看见人。   衣裳里发出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藏在衣服里,巫羲感觉到弱小的妖气,手指一点,一团裹着衣服的小东西便漂浮到他面前,一点点抖开那些衣物。   这是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   湿漉漉的眸子,一对耷拉的耳朵,蓬松的大尾巴。   巫羲和它对视。   “喵。”   作者有话说:   昭昭喵上线。   巫羲:这下给我整不会了(。   最新的刺史线开启~涉及一点点朝廷争斗,内容不多。   妖丹算是目前阶段的最后一次苦肉计了,之后昭昭不会再想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得到一切了,之前用极端方式的原因其实是因为正道和魔族对她都欠缺信任,两面派只能夹缝中生存。   现在两边都处境都好了不少,昭昭没有自虐倾向,加上也筑基了,所以后面相对会轻松很多!   继续洒红包啦,上次是前六十,这次前五十,下次前四十~ 第48章   一只猫。   一只毛发蓬松浓密、四肢短小的白猫。   它脸上有极淡的黑纹,两腮鼓鼓,细长的胡须轻微抖动,正甩着那条蓬松的尾巴,瞪着圆溜溜的眸子,茫然地瞅着巫羲。   四条小短腿在空中无助地蹬了蹬,发出一声极其细弱的“嘤……”   “……”   巫羲看着眼前的小东西,陷入沉默,饶是见多识广的魔神,也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他许久才问:“师昭?”   “喵。”   “你倒是好能耐。”这青年和猫猫对视着,眸底阴寒,冷笑一声:“把自己折腾成了只小畜生,本尊看你倒真该在畜生道里磨练磨练。”   “喵。”   “……能听懂吗?”   “喵。”   不管这青年说什么,眼前这懵懂的小白猫都傻乎乎地望着他,巫羲微怒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诡异,然后嫌弃地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拎着这猫的后颈,像拎着一只小垃圾。   ……手感挺好。   他拎着她晃了晃,这小猫便又在空中无助地蹬了蹬爪子,张嘴露出一对尖尖的犬牙,“喵——”   本来师昭就长得可怜。   变猫之后,还多了一对耷拉的小尖耳。   这样看起来更可怜了。   巫羲本来是来救人的,但现在,他好像突然来了点兴趣,非但不急着把她变回去,还有点想欺负可怜的师昭猫,于是捏了捏她的腮,又捏了捏她的尾巴。   最后把手指塞她嘴里去,去捏她小小的尖牙。   师昭下意识想咬。   “敢咬,就拔了你的牙。”青年冷声威胁。   “……”   小白猫可怜地呜咽。   她不敢咬他,张着小嘴哼哼唧唧,想伸爪子扒拉他,奈何腿太短,够不着。   巫羲越捏越觉得有意思,虽然眼前是只猫,但是他已经想象到师昭此刻是什么泫然欲泣的表情了。   脑海中的画面令他无比有兴致。   他施法将她在空中翻转过来,又去捏她肚子。   肚子真软。   巫羲用力地揉了一圈,把这只猫当成柔软的海绵,捏圆搓扁,连尾巴都不放过。   以前是人的时候,他从没这样彻底地从头摸到脚过,现在是连四个小肉垫都要玩上一阵子。   师昭觉得自己好像在被一个变态猥|亵。   她不住地乱蹬,活像是砧板上的鱼。   “呜……”她的瞳孔放大,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惊恐地望着放大了无数倍的青年。   那只大掌“啪”地盖住她的脸。   然后跟搓面团似地一揉,一路撸到尾巴,再倒着撸到头顶,把她的毛撸得一根根炸了起来。   看起来像被雷劈了一样。   看着她凌乱草率眼神呆滞的样子,活像是被人蹂|躏过的破布娃娃,这人没忍住,“呵”地轻笑了一声。   “有趣。”   师昭:???   他真的是来救她的吗?他站在这里折腾了她半天,真的还记得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吗?   师昭绝望了。   她被揉着揉着,就彻底决定放弃,开始瘫着装死,随便他把她颠来倒去,巫羲又玩了一会儿,听到不远处凌乱的脚步声,便拎着她消失在了原地。   等顾氏族人发现这里被闯入时,焦急地闯了进来,只看见一堆凌乱的衣物。   “不好!”   为首的青衣人道:“有大能闯入过这里!速速通知少主!”   顾让得知师昭消失不见时,正在刺史府。   彼时他们刚和师窈会和。   这少女一袭青衣,将佩剑背在身后,长发干脆利落地高高束起,露出清秀明丽的五官,双眸冷若秋水。   周身的气息沉稳不少,透出她的修为已然进阶金丹,除此之外,似乎还发生了一些说不清的变化。   师窈道:“我落下悬崖之后,遇到一个朋友,蒙他亲自指点功法,我修为大有精进,在突破金丹之后,便立刻赶了回来。”   “谁知通安镇已被魔族控制。”她微微一顿:“我玉简被震碎,无法联系到你们,不知局势如何,便在通安镇附近静观其变,谁知意外救了刺史府的四姑娘。”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官家小姐,出现在这里颇为奇怪,但师窈念及这女子孤零零一人,便将她送回了刺史府。   青州刺史姜书淮原本准备答谢她救女之恩,谁知师窈正要离开之际,四姑娘突然染上了那怪病,一病不起。   师窈险些被诬陷成了犯人。   她手中没有寻魔石,虽觉得有蹊跷,却无暇去分辨真假,只知那大小姐的症状和通安镇的百姓极其相似,刺史爱女心切,遍寻名医无果,甚至要拿师窈开刀。   师窈心生一计。   “民女得知一位神医,能治四姑娘之病。”   少女主动求见刺史,眉眼沉静,姿态始终不卑不亢,“此人,便是通安镇的神医李志。”   “若他治不好四姑娘的病,民女愿承担一切后果。”   随即便有了姜刺史派人包围县衙之事。   刺史并不是要救师昭,但李志被带去了刺史府,脱离了魔族掌控,一切便变得好解决了。   “我原计划着,逼李志改供词翻案,堂而皇之地将昭儿救出来。”   师窈说着,微微咬唇,竟觉得一阵后怕,“想不到昭儿突然消失,我原以为是魔族干的,还担心了好一阵子,想不到竟是你们做的……对了,昭儿人呢?”   这三个少年都沉默了。   师窈有了不好的猜测,看向顾让,却见这少年发狠般地一锤身边的树干,激起树叶沙沙落下。   他怒道:“那些魔族欺人太甚!师昭体内的妖丹取不出来,如今活生生被他们变成了半妖……”   “什么?!”   师窈大惊,脸色变得惨白,蔺扬安慰她道:“窈儿你不必担心,师昭现在至少还是安全的,等我们找到取出妖丹的办法,她就会恢复如初。”   话音刚落,戴着面具的青衣人便出现在不远处。   “少主。”   青衣人冰冷的嗓音,犹如冰锥砸落,刺得所有人心底一寒。   “有人闯入大阵,师昭不见了。”   -   师昭被巫羲拎回了幽月山。   这魔神从未养过这等小动物,此种小猫小狗,从前在他眼里不过是最卑贱的畜生道,连人都不如,无甚可稀罕的,所以就算师昭变成了猫,他拎猫的姿势也非常草率笨拙。   师昭觉得自己的后颈毛快被他揪没了。   大团大团的毛犹如棉絮般飘落,伤痕累累地蜷缩在深渊角落的蛟龙强忍着打喷嚏的冲动,看着那一团炸了毛的猫被丢到自己的面前。   黑蛟和猫猫对视。   “你干的好事。”魔神冷冷睥着他,说:“再敢听她的,你也不必做蛟了,做猫算了。”   黑蛟:“……”   猫猫:“……”   周围几位魔君惶恐地跪在地上,还保持着魔神离开时的姿势一动不动,全魔域数得上名号的大佬皆在此处,连魔皇殷离都一声不吭地站着。   气氛十分可怕。   但是师昭没感觉出来气氛有多不对劲,大概是因为她刚被巫羲撸过,巫羲显然撸的非常愉快,以致于她甚至还觉得巫羲现在的心情应该还不错。   于是,她瞅了瞅黑蛟,又瞅了瞅巫羲,然后四脚并用地朝巫羲爬了爬,仰头。   “喵。”   “喵喵喵。”   师昭去咬巫羲的衣角,要抱抱。   众人:“……”   怎么说呢,感觉这诡计多端的女人变了猫,似乎智商变得不太高的样子。   她难道看不出来,神尊现在的怒火是冲着她的吗?   他们该揍的都已经揍过了,现在就这丫头还没受罚。   寂静的深渊里,回荡着奶声奶气的叫声。   “喵喵喵喵。”   ——魔神大人。   巫羲阴寒的眸色触及这只可怜兮兮的猫,戾气渐褪,眸底的金光幽幽,手掌一伸,看着她一点点顺着衣袖爬到自己怀里。   她脑袋一扎,整个人埋进了他的胸口。   尾巴缠着青年的手腕,嗓音呜呜咽咽,像是在撒娇。   如此,倒有些像平时的师昭。   融合妖丹的过程最为痛苦,同理,取出妖丹的过程也极为痛苦,她如今这副妖的形态,反倒不怎么疼了。   巫羲也不急。   他知道这丫头想伪装,折腾了一圈,也不过是想光明正大地回到正道那边去,他就这么把她的妖丹取出来了,反而又要用无数个谎话来圆。   反正这猫的形态,瞧着倒也不错。   “自己折腾出的后果,自己便好生受着。”巫羲捏着她的小犬齿,冷淡道:“便当对你的惩罚,下不为例。”   师昭突然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指尖。   巫羲猝然收手。   带着倒刺的舌头刮过指腹,带着酥酥麻麻的痒,他眸子微沉,和她无辜的眼睛对视片刻,又沉思着……把手指递了过去。   她又低头舔了舔。   真痒。   似乎痒到了心里。   巫羲看着指尖渐渐映出的水光、她认真舔祗指腹的模样,渐渐感觉到一股诡异的兴奋。   若非她此刻不是人形,他倒是有了几分欲|望。   师昭感觉到魔神大人阴郁的气场平复了下来,便知道自己讨好对了——她和他相处久了,也知道他就喜欢看她可怜兮兮还要黏人撒娇的样子。   吃软不吃硬。   师昭索性认真地舔,从手指舔到掌心,甚至双爪扒拉着魔神的衣襟,一点点往上爬,毛茸茸的脑袋凑到他颈边,鼻尖耸动,嗅了嗅。   魔神大人真好闻。   师昭先蹭了蹭,“喵”的一声,一头埋进他披散的长发里。   她去舔他颈子。   倒刺勾起酥麻的触感。   猫儿的舌尖在喉|结扫过,激起青年眸底一片暗色。   巫羲一手扶额,抬手揪开这只猫。   “你倒是……”   他正要说什么,一低头,表情却是一变。   ——他的身上全是毛。   作者有话说:   设定里昭昭是只爱掉毛的长毛金吉拉! 第49章   掉毛是个意外。   师昭发誓,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会掉毛,而且掉的这么夸张,这青年随便一抖,她便如同天女散花似地簌簌落了一地毛,活脱脱的是只小蒲公英精。   周围的魔族:“……”   所有魔都惊呆了,倒吸一口气,无比惊恐地看着神尊黑袍之上沾染的白毛。   神尊素来有洁癖。   师昭这下可算是摸了老虎屁股。   一时之间,所有同情的目光都看向了师昭,仿佛已经预见神尊要怎么嫌弃她了。   这猫猫耷拉着脑袋。   像一只犯了错在面壁思过的孩子。   “哼。”   巫羲气得笑了,手指一拂,便将身上的毛悉数扫去,他冰冷的指尖掐着这猫的腮帮子,略带感慨遗憾般:“真是禁不住夸。”   “不乖的孩子,本尊也不留了。”   巫羲对黑蛟抬了抬手指,这盘在角落里的蛟龙连忙爬了过来,怯怯地停留在魔神脚下,青年捏着猫后颈递到他嘴边,黑蛟迟疑了一下,乖乖叼住师昭。   “叼回去。”   黑蛟强忍着打喷嚏的冲动,叼着师昭爬出深渊。   一离开幽月山,这蛟龙便松了口气,欢快地穿入云霄之中,本来是想回到师昭被带走的地方,奈何这一蛟一猫交流困难,师昭也说不清自己之前是在哪儿,黑蛟想了想,干脆把她丢在城里。   应该……能被捡走的吧……   黑蛟:“吼——”   ——我就在城外,有什么事来找我。   师昭:“喵喵。”   ——你在叫什么,我听不懂。   一猫一蛟对视了半晌,最终黑蛟放弃了,他也不知道她听懂没有,暗自腹诽神尊的无情,把人家抱走折腾了一把,就要它来收拾烂摊子。   黑蛟看着师昭转身,灵活地钻进在草丛里,迅速消失不见。   不知道为什么。   总觉得背脊有点凉飕飕的。   -   最为隐蔽的密室空荡荡的。   只剩下师昭的衣服。   众人围着地上的衣服站着,同时陷入长久的沉默。   “……问题好像有点严重。”   许久,蔺扬的声音第一个打破寂静,“师昭可能已经完全化形了……”   顾让头疼扶额,师窈完全愣住。   师窈:“所以,这要怎么找?”   师昭可能是被闯入这里的人带走了,也可能是自己化形之后跑出去了。   不管哪种。   就算师昭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不见得认得化形后的师昭。   清言思索片刻,抬眸对青衣人道:“阁下可还记得,师昭体内的妖丹是来自什么妖的?”   “似乎是……猫妖。”青衣人回忆道。   猫。   随处可见的猫。   顾让的头更痛了,狠狠踹了一脚地上镣铐,气得骂骂咧咧:“哪个天杀的敢到小爷眼皮子底下偷猫,让我知道是谁,我非——”   清言冷淡扫了他一眼,“顾师弟冷静。”   这白衣少年拿出寻魔石,递给青衣人,青衣人单手捏出法诀,在顾氏一族的特殊功法之下勘测四周的魔气。   许久,青衣人缓缓道:“四处没有魔气残留,亦无打斗的气息,来者应当并无恶意。”   说着,他指尖一抬,只见丝丝缕缕的白光萦绕着极淡的妖气,往密室外掠去。   “此法能追踪同一种妖气,但距离有限。”   青衣人说:“少主可以沿着这一道妖气的方向去寻找师昭的下落,属下想,她未必深陷危险之中,人化妖未必能保留全部心智,或许是那猫儿贪玩,自己跑远了也未可知。”   几人便追踪了出去。   那白光指引的方向,在进城之时便消失了。   “这是最长的距离。”   清言闭目展开神识,嗓音沉凝冷静,“师妹先回刺史府,以免惹人怀疑。我们兵分三路,寻找这城内所有的猫。”   “好。”   四人四散离去。   以他们的速度,一天下来,几乎能将偌大的城绕十几圈。   但,这城里的猫,远比他们想象的多。   富庶人家养的猫便很多,还有巷子里频繁出现的野猫,树上晒太阳的猫,咬着老鼠路过的猫。   顾让一个个凑过去冲它们喵喵叫,“喵?喵?师昭?是你吗?”   一只橘色的大肥猫嫌弃地看着眼前的怪人。   “喵?师昭?你是师昭吗?”   另一只黑猫被他吓得弓起背,紧张地呲牙。   “……”   顾让感觉到周围的路人纷纷投来诡异的目光,他看起来一定像是脑子有病,满大街地找猫对话。   比起顾让,蔺扬便直接多了。   蔺扬做事素来简单粗暴,绝不怜香惜玉,直接拿了三大麻袋,每看见一只猫,就直接抓了塞进麻袋里,短短一个时辰就抓了一麻袋的猫,活像个猫贩子。   大不了回去再一个个分辨。   蔺扬一点也不怕师昭生气,这小麻烦精只会欺负顾让那大傻逼,他可完全不吃她那一套。   这少年扛着身后的麻袋,一边愉快地哼着小曲儿,一边悠悠地绕到了下一个巷子里。   “小猫咪,我来喽——”   ……   清言那边直接用了法器。   他下山之时,单绝品法器就带了十余件,后来因魔族出现,师尊又给了他三个顶级法宝,这少年随手一套就是一个寻妖工具。   人间集市虽有妖出没,但大多数猫只是普通凡物。   清言将神识融合入法器之中,推动灵力穿过大街小巷,一一探寻过去。   一旦开了法器视野,清言却心惊地发现,这城中的妖比他想象的多。   有一户人家被魔气侵蚀,已然性命垂危,一只狐妖正在吸食他们的精气。   那狐妖煞气缠身,显然修的是魔道,害人不少。   清言挥剑将那狐妖斩杀,血沿着冰冷的剑身一点点没入泥土之中,身形一闪,下一瞬又出现在青楼,在对方恐惧的求饶声中,无情地将那花魁打回原形,一剑斩杀。   一整日下来,猫是一只没找到。   反倒杀了七八个害人的妖。   “还有一只大妖。”   清言感觉到异常强烈的妖气,循着指引穿梭过几座宅子,不曾注意这户人家是谁,只看到亭亭如盖的秋海棠竞相开放,交映着满园芳翠,点缀这黯淡秋景。   “真是烦死了……”   是清脆娇俏的抱怨声。   穿着嫩红袄裙的少女穿行在花丛之中,身后跟着一名侍女,从另一处走了过来,“哪来的什么修士神医,只会坏我的事,爹爹身为刺史,一世英名,为什么偏要信这些招摇撞骗的神棍,这世上哪有什么仙法……”   “姑娘,隔墙有耳。”身边的侍女小声提醒。   那少女一手执着团扇,哼道:“哪个不长眼的敢偷听我?”   她烦闷地拿团扇拍开眼前一簇花枝,噘着嘴跺脚道:“照我看,那什么怪病也是假的,哪有那么玄乎的事,真那么容易染上,怎么我至今还安然无恙?”   清言暗忖,听着话中的内容,说话的姑娘似乎是姜刺史的女儿。   只是不知是哪位小姐。   师窈说过,那个染了怪病的是四姑娘。   恰时一阵狂风刮来,晃动满园花枝,花瓣纷纷而落,掀起一片清香,少女侧身去拢被吹散的鬓边长发,“怎么突然好大的风……”   呜咽的风宛若咆哮。   与此同时,清言手中的法器开始震动。   他黑眸透冷,双指一并,隔空分出三道凌厉剑光,朝那妖气射去,只见风声仿佛停滞了一刹那,旋即愈发猛烈,犹如被激怒一般,朝少年席卷而来,“唰”地轰塌了三四簇花枝,露出白衣少年凛然的身影。   那少女“啊”地惊叫了一声,掩着团扇连连后退,全然不知自己逃过一劫,她只来得及看了一眼,轰然白光已直直砸入风中,横刮而起的剑起骤然削秃周围所有的花。   万叶飞花之中,那隐匿在风中的大妖自知不敌,无声无息地往后疾退,清言迅速追了过去,只余一地残败花瓣。   这一切都太快了。   那少女呆呆地站在原地,“阿桃……”她甚至怀疑是眼花了,去叫身边同样怔忪的侍女,急切道:“我刚刚是不是看到有个人……”   那侍女忙不迭点头,“奴婢也看见了。”   若不是那开得正好的木槿花被削秃了,她们甚至觉得自己大白天的在做梦。   -   清言发现那大妖的妖气并不如其他妖浓,身上甚至有一部分人的气息。   但修为的确了得,他追踪了很远,竟让它生生隐匿在人潮之中,很快就消失不见。   这妖倒是谨慎。   清言双目微沉,继续去找师昭的下落,待到到了夜间,四人会和,皆一无所获。   “明日我便和李志一道去为四姑娘诊脉。”   师窈头疼道:“李志手上应该还有三支香,但愿他能配合。找昭儿的事只能交给你们,清言师兄倒还好,反倒是蔺扬,你下回别抓这么多猫来了……”   蔺扬挑眉,“好,窈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师窈瞪他一眼,不吃这一套,“你正经些,这是找我妹妹。”   蔺扬含笑着和这清丽少女对视着,忽然上前一步,低声道:“打从你坠崖,我便知道——”   他煽情的话还未说完,顾让咳了一声打断他,暴躁道:“我倒是在想一个问题,师昭若真是自己跑丢了,如今独自流落在外,口不能言,她晚上能吃什么?”   师昭又不是真的猫。   她会捉老鼠吃吗?   这要真找不回来,难道她还要当一辈子忍饥挨饿的流浪猫?   天呐,这也太可怜了。   单是这样一想,大家就心疼得要命。   顾让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去,连夜催促青衣族人,飞扬的眉眼之下皆是暴躁戾气,这混世魔王从来没为谁担心过,短短几日已经发作过多回,青衣人觉得极为稀奇,被迫被这小少爷使唤着连夜工作。   第二日清晨,他们勉强确定了一个方向。   ——城东。   三人又特意去城东转了一圈,与此同时,师窈就在不远处的刺史后宅的花园之中,和李志一道为四姑娘诊脉。   那四姑娘性子骄纵,非要求在花园里见客。   隔着一面珠帘和屏风,师窈暗中拿出寻魔石,正待施法去测那四姑娘身上的魔气,就在此时,一无所获的顾让回来,面色阴郁,对师窈道:“没有。”   还是没找到。   突然,顾让听到了少女低低的轻笑声。   “小家伙,别乱动呀……”   里面还有一只。   顾让扭头,和师窈对视了一眼。   师窈:“你先等——”   顾让:“去他妈的,小爷等个屁。”   这少年忍无可忍,整个人如一阵风一般闯入珠帘,引起一片慌乱的惊叫声,他恍若未闻,直接大步绕过屏风,凑到那惊慌失措的少女面前,看到她怀中正在舔毛的白猫。   然后蹲下。   “师昭?”   正在舔毛的猫儿动作一滞,抬头看到面前越凑越近的黄衣少年,“喵喵?你是师昭吗?”   “啪”的一声。   这只猫给了他一巴掌。   顾让捂着脸站起来,扭头兴奋地对师窈喊道:“我找到了!”   作者有话说:   顾让:喵喵喵?   师昭:滚。   今天随机发红包~ 第50章   “我找到了!”   顾让的嗓门很大,且完全没有顾及在场的四姑娘和丫鬟们。   师窈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叱责:“你放肆!”   这是四姑娘姜青妩的声音。   这少女在初秋便裹着厚重的狐裘,虚弱地靠坐在椅子上,经过惊吓之后缓过神来,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第一次看到有人敢如此无礼大胆。   哪来的登徒子!   这少女气得眸光发颤,苍白的小脸染上一层愠色,身后的贴身丫鬟见姑娘生气,连忙上前呵斥道:“你是何人?!敢冲撞我家小姐,还不快退下!”   顾让还沉浸在喜悦里。   他完全没管里面是谁,像是才发现这里还有别人一般,扭过头来,上下打量了她们一眼,一脸“你是谁啊”的表情,指了指少女怀中的猫:“这是我的猫。”   姜青妩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这是我的猫,虽然不知道它是怎么到你这的,但你能还我么?”顾让有些不耐烦,看她一介弱女子,还是强忍着脾气说。   “大胆!”   一边的丫鬟叱责道:“你是哪来的狂徒!敢打小白的主意,来人,把他赶出去!”   师窈见情势不对,连忙上前去拉顾让,挡在顾让面前意欲对姜青妩解释,谁知顾让的小少爷脾气也来了,一手拨开师窈,抬了抬下巴,冷嗤一声道:“小白?真蠢的名字,你有种叫她一声,看她应不应你?”   “你!”   姜青妩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没见过这么无耻狂妄的人,她被这少年轻蔑的目光注视着,只觉自己好像被看不起了一般。   她何曾受过这种气?一时腾地站起来,在侍女的惊呼声中,抽出鞭子,朝顾让脸上抽去。   “唰!”   细鞭破空的声音。   姜刺史武将出身,连带着姜青妩自小也会使鞭,但这些小伎俩顶多在下人面前耍耍威风,顾让根本不会让着她,直接抬手握住鞭子,用力一扯。   这少女被他直接扯得踉跄一下,狠狠摔在桌案之上,扫落一地瓷盘。   “哗啦啦——”   “姑娘!”   “姑娘小心!”   周围的丫鬟簇拥了上来,纷纷去搀这少女,顾让冷冷地看着她,紧皱的眉心满是不耐。   区区凡人,他才不放在眼里。   少年指着姜青妩怀里的猫:“你给不给我?”   姜青妩气得浑身发抖,嚷道:“你休想!”   她这一声叫得中气十足,脸色虽透着病态的白,但这又能打人又能耍脾气的……师窈拦着顾让的动作一顿,眸子微眯,凌厉的眸光直朝姜青妩射去。   姜青妩也是一僵,旋即柔弱地低喘一声,泫然欲泣地倒在侍女的臂弯里,指着他们轻颤道:“爹爹让他们给我治病,他们却不知好歹欺辱于我……我要告诉爹爹……”   “让爹爹这群骗子关起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急促地往后退,赶来的侍卫纷纷挡在她的面前。   姜青妩用力抱紧怀中的白猫,无意识缩紧的手臂勒住了猫儿的脖子。   白猫发出不舒服的叫声。   “喵——”   顾让看她这不识好歹的动作,再也没了耐心,长袖一挥,直接将眼前这群碍眼的凡人拂开,他嗤笑一声:“一群乌合之众。”说完,大步流星地朝姜青妩走去。   一时场面混乱,人影纷乱,任由谁前来阻挡,皆无法扰乱少年一丝的衣袂。   眼看着顾让的手即将触碰到姜青妩——   一道清光朝那只手劈来,顾让眉梢一挑,右手一收即出,换了另一个角度朝白猫抓去,清透剑光紧随而至,剑的钝面与修长的手指相接,发出极轻的一声铮鸣。   “嗡。”   顾让被迫收手。   他眯起眸子,冷冷看着从天而降的白衣少年,怒道:“清言,你干什么?这是师昭!”   清言?   所有人都停住,连姜青妩都愣住,看向挡在她面前的清俊少年。   那少年生得极为秀美,背脊比剑还要挺拔笔直,通身气质清正泰然,黝黑的眼珠子冷若玉石,却又幽深沉凝、深不见底。   他嗓音清冷从容,“顾让,你认错了。”   顾让怒道:“你放屁,小爷才不可能认错。”   方才那猫看他的眼神,明明就是慵懒轻蔑、暗藏嫌弃的,就像那满肚子坏水的少女,除了师昭,还有哪只猫会有这么欠扁的眼神,还敢给他一巴掌?   这就是师昭!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女人的另一面。   见顾让冥顽不灵,清言索性不再理他,转身对受了惊的姜青妩道:“实在对不住姑娘,我朋友养的猫走失了,故而今日才会如此失态,在下先替他赔个不是。”   他说着,抬手一礼。   少年垂着纤长的睫毛,始终不曾抬眼,姜青妩却死死盯着他的脸,“你——”   怎么是他!   那天她在花园里看到的人!   清言抬眼,“什么?”   少年抬眼的刹那,那少女却抬起团扇掩面,无力地轻咳道:“……没事,只是公子这朋友,着实是无礼了些……若他肯在此赔礼道歉,我看在公子的面上,也能既往不咎……”   道歉?   顾让冷笑一声。   姜青妩轻轻一颤,抓着侍女的手微微缩紧,无端地惧怕起眼前这群人来——这些来历不明的江湖术士,也不知道用的是哪门子旁门左道,这么多护卫居然挡不住那少年。   师窈推了推顾让,示意他别搅事,又和清言交换了一下眼神。   清言微微一笑,看着姜青妩温声道:“是我们无礼,只是我这友人性子急躁,姑娘不若让他叫一叫这猫,若这猫儿不应,也好让他死了心。”   姜青妩咬唇不语。   她身边的侍女道:“这小白比寻常猫要聪颖许多,更是亲近极了我家姑娘,你们休要自取其辱。”   顾让却径直喊道:“师昭,你过来!”   所有人都看向少女怀中的猫儿。   只见那猫恍若不曾听见一般,在少女怀中拱了拱,舒舒服服地撑了个懒腰。   然后它仰起头,亲近地蹭了蹭少女的腕子,“喵。”   ……   顾让最后只得道歉。   但这少年心里不服气极了,全程臭着一张脸,一副随时要抢猫的架势,师窈赶紧让蔺扬把他拽走,和清言勉强将场面稳住,心底暗自松了口气——那四姑娘原先嚷嚷着要向刺史告状,还好突然作罢,不然就得来硬的了。   区区凡人,自然拦不住几位修士。   但如今整个青州笼罩在魔气之下,人间陷入危难之中,一切都只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难得这姜刺史不曾被魔气所摄,气息干净,他们要想和魔族对抗,也最好动用人间官员的力量,避免直接用法术干预人间,有损功德。   所以,能不发生冲突,就尽量不要。   但当日的诊脉便作罢。   “那四姑娘有问题。”   夜里四人开会,师窈率先开口,说出自己的判断。   清言说:“她看似染病虚弱,实则脸上敷了粉,更像是故意装出病重的样子,不知有何目的。”   顾让靠在桌边,一手托腮,一手转着手中的瓷杯,“我们找个时机,去测一测她体内的魔气。”   顾让现在也冷静下来了。   当时他是真的很气,事后更气了,因为师昭变了猫还不认他了,顾让甚至怀疑妖化会影响人的心智,回去之后就去问了自己的族人。   师昭的脑子当然没问题。   顾让事后想了想,师昭做事总是有自己的主见,打从自己认识她到现在,一次都没见过她乖乖听安排,不配合他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如果她配合他,那就不是师昭了。   顾让更加笃定那就是师昭,但他想不通,师昭为什么非要留在那大小姐身边?   顾让一想到姜青妩就烦。   同样是娇滴滴的大小姐,同样也才十几岁的年纪,同样打扮得花枝招展。   也同样爱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   他看师昭就觉得顺眼极了。   但这个姜青妩,却怎么看怎么做作碍眼。   “师昭留在她身边,说不定也是察觉了她的蹊跷之处,我们干脆找个时间偷猫——”   顾让慢悠悠地说,“等到了私下里,师昭应该就不会装作不认得我们了。”   “……”   周围三人同时沉默了一下。   虽然不知道顾让为什么这么肯定那猫是师昭,但他们觉得,如果那只猫失踪了,这四姑娘第一个怀疑的也是他们。   顾让这是被那猫一巴掌打傻了么?   开口闭口就是猫。   这猫,暂时还不能偷。   但他们也的确需要确认一下那只白猫。   清言起身道:“确认师昭的事,交给我罢。”   -   夜晚的闺阁灯火明亮,几位侍女侍奉完四姑娘更衣,才躬身退下。   屋内只有两人和一只猫。   “阿桃。”   少女坐在梳妆镜前,等到没人,才一点点卸下脸上厚重的脂粉,露出娇艳的脸庞,她问:“你说……白天那个叫清言的人,是我们那天看到的人么?”   少女身后的贴身侍女道:“回姑娘,奴婢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他。”   姜青妩手一颤,咬了咬唇,有些忐忑道:“他是不是也认出我来了,那天他来了多久,听到我们说的话了吗?会不会看出我是在装病……”   她越想越慌张,捏着发钗的手微微发颤。   侍女安慰道:“姑娘别担心……无论如何,方才他没有揭穿我们,以后也不会揭穿我们。”   “那他……”   姜青妩忽然回身,看着侍女道:“为什么不揭穿我们?”   为什么呢?   少女的眸子在烛火下泛着亮光,仿佛跳跃着某种希冀。   蜷缩在软榻上舔毛的白猫抬了抬小脑袋,先伸了个舒舒服服的懒腰,才歪头打量着这天真的少女。   大抵每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都会对这等清正无双的少年产生倾慕之情。   真傻。   清言只会给她一刀。 第51章   夜色沉寂,暖香氤氲,无声在暖阁角落发散着袅袅白烟。   姜青妩与侍女阿桃小声说话,这少女的眸子越来越亮,从那少年为何不揭发她,到他究竟是何人,最后谈及他的相貌年纪,频频发笑。   阿桃笑道:“姑娘似乎对那位公子很感兴趣。”   “只是……甚少见到这样的人,分明是个江湖术士,通身气质却丝毫不亚于我那些出自士族的从兄们……”姜青妩捧着脸颊,吃吃笑着,眸底又染上一层忧色,叹息道:“可到底与我无关,爹爹已经决定让我嫁给齐将军了。”   齐将军?   哪个齐将军?   软榻上的猫儿翻了个身,露出雪白的肚子,歪头去听。   阿桃劝慰道:“您也不必太悲观,那齐将军毕竟是我朝唯一战无不胜的战神,战功赫赫,从不败绩,老爷让您嫁过去,也是为了您着想。”   战神?   师昭隐约有一点点印象。   一个月前她似乎就听谁提过,青州暴动,人间的天子派来镇压叛乱的将军,乃是极为有名的战神。   好像是叫……齐子湛?   “我才不嫁给他!”   这句话仿佛刺痛了姜青妩,她腾地起身,将手中的发钗重重地摔在桌案上,清秀的小脸染上一层薄怒,“爹爹根本就不是为了我好,他只是为了他自己!我知道太尉抛弃姜家了,爹爹在朝中没有了靠山,才急于送我出去讨好齐将军,我只是他保住乌纱帽的工具罢了……”   “姑娘!”   阿桃急急去捂她的嘴,惊慌道:“这话万万说不得,要是让老爷知道了——”   姜青妩气急败坏地拂开她的手,一双清眸中不住地落下大颗大颗的泪来,咬唇道:“知道又如何!爹爹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   “他只怕我不能及时嫁给齐将军……”   方才还在言笑晏晏的少女,一提及自己的亲事便崩溃地哭了起来。   她撑着桌面,哭得哀戚惨淡,层层叠叠的裙裾随着身子微微摆动,像一朵含苞待绽的花。   娇花盈珠。   “我不可以嫁给他,我宁可真得了那怪病,我嫁给他一定会死的……他克死了那么多妻子,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一面……”   贴身侍女见她再次陷入崩溃之中,手忙脚乱地安慰她,轻轻拍着少女的背,小声哄道:“还有时间,我们还能想办法的……”   几日前,她们是故意逃出刺史府的。   她们等待很久才找到机会,决定逃去冀州,这样执掌整个青州的姜刺史就无法再抓到她,可谁知才到通安镇,便遇到了那些举止怪异、见人就杀的流民。   姜青妩虽被救下,却被带回了府中。   姜刺史从头到尾,都不曾责怪过这个女儿一句。   在外人看来,姜青妩是他最疼爱的掌上明珠,从小娇生惯养着长大,说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就连让神医诊治这能传染人的怪病,四姑娘说想去花园里看病,整个园子便单独腾给她一个人。   如此被疼爱着。   将来还会嫁给赫赫有名的将军,成为将军夫人。   所有人都觉得四姑娘命好。   可只有阿桃知道,能走上联姻之路,四姑娘便注定成为美丽的牺牲品,再多的宠爱在权势地位面前都不值一提。   姜青妩跌坐在地上,脸上还沾着泪痕,表情怔怔的,阿桃怎么劝都劝不住,软榻上的猫儿撑了个懒腰,起身跳下,走到少女面前去,仰着脑袋看着少女。   “喵。”   这猫儿去蹭少女。   “小白……”姜青妩似乎被安慰到,吸了吸鼻子,把它抱紧怀里,脸颊贴着它蓬松的毛发,抽噎道:“小白,你是被上天派来保护我的吗?”   这么乖。   这么通人性。   姜青妩才捡了它不到三天,这猫儿却表现得出奇得亲近她,仿佛是和她认识已久,甚至能听懂她说的话,看懂她的情绪,会主动在她难过的时候蹭蹭她。   比那些知道逼迫她的人好多了。   姜青妩头一次对一只猫产生这么大的信任。   她话音一落,师昭又“喵”了一声,伸出粉粉嫩嫩的舌尖舔她的脸颊,逗得少女破涕而笑。   “别闹……”   姜青妩笑着和这猫儿逗乐了一会儿,心头压抑的阴云才消散开去,抱着猫上了床榻,让它趴在自己的臂弯里,蜷缩在被子里小声道:“还好有你。”   夜色安静。   外头侍女往来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轻。   少女的眼皮越来越重,无力地抬了抬睫,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等她睡着,她怀里蜷缩的师昭才抬头,一双黄绿色的竖瞳泛着幽光,在黑夜里打量着姜青妩。   这个大小姐,比她想象中要单纯。   变猫之后,师昭在城中宛若无头苍蝇一般乱晃,还特意寻了个最显眼的地方趴着晒太阳,谁知正好看见一个穿着整洁的小丫鬟,使唤着一个明显感染魔气的男人,鬼鬼祟祟地抱着一团衣物从后门潜入宅邸。   那团衣物脏乱破旧,像是从乞丐身上扒下来的一样。   师昭觉得奇怪。   她这几日正苦于如何寻找镇魂石,毫无头绪,便决定跟过去看看。   正好听见那大小姐与侍女对话。   “阿桃,我这样真的可以染上病吗?”少女的声音惶惑而紧张。   那侍女说:“姑娘,奴婢听说这病传染得可厉害了,只要碰一碰就能染上,您碰一碰他,再把这些衣物放在枕头下,一定能染上病的!”   师昭:“?”   染病?   好端端的,一个凡人为什么想不开要染上魔气?   且不论她一个修士,染上魔气之时都极为难受,毫无修为的普通女子,一旦染上甚至可能殒命。   师昭决定在这附近蹲守。   按理说,魔气会在一个时辰内发作,但一个时辰后,那婢女却不住地问少女“姑娘您现在晕不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   这少女似是对魔气免疫。   师昭又发现这宅子乃是刺史府,她在县衙昏迷之前,隐约听到过有人喊着“刺史大人”,想必这刺史近来也插手了通安镇之事。   ——“都怪那个女人!如果不是她,我怎么会在快要逃到冀州之时又被抓回来!”   ——“我看她就是个骗子,故意让爹爹去管通安镇的事,谁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   师窈。   那个人听起来像姐姐。   师昭一开始就笃定姐姐不会出事,区区悬崖而已,不至于要了姐姐的命,依照那本书的规则,女主每次掉落悬崖之后,都会触发新的机遇。   师昭就是要她触发机遇。   他们这些配角反派不可能抢占先机,再怎么忙活都没用。   只有女主才可以拯救天下,那么也只有她,才能引出有关镇魂石的线索。   这么一想。   这少女与姐姐有关。   于是师昭便在那少女抚摸衣料之时冲进去,非但不许她碰,还表现出一副保护她亲近她的样子,让那少女万分惊奇。   师昭顺顺利利地当了家猫。   猫儿黏人,师昭几乎对姜青妩寸步不离,姜青妩不疑有他,也对师昭爱不释手,连睡觉都要把她抱在怀里,对她说悄悄话。   偶尔睡着时,眼角还挂着几道泪痕。   她总是偷偷躲在被子里哭。   师昭看着身边熟睡的少女,心里无声叹息。   她只想利用。   原以为这官家小姐是个骄纵性子,她打算找到镇魂石了就离开,但她比她想象的……还要单纯可怜。   总让她想到从前。   表面是备受宠爱的掌上明珠,可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修仙,愿不愿意和姐姐斗一辈子?   娘亲在最后离别时,都在叮嘱她不要被姐姐比下去。   可她知道,她的女儿只希望母亲能抱一抱她吗?   哪怕只是说一句保重。   有多少年了?   师昭甚至快记不清家人的相貌了。   在旁人眼里,她不过离家六年,可只有她知道,她已经几十年不曾见过他们了。   这猫儿低头舔了舔爪子,身边的少女似乎是感觉到她的动静,伸手抱住了她,师昭又安抚地蹭了蹭少女的掌心,听到她发出一声模糊的梦呓。   “小白……”   “喵。”   -   深夜丑时,空气中隐约有灵气波动。   师昭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似乎是在召唤她体内的妖气,那妖丹本就不稳固,稍有刺激便开始在体内乱蹿,师昭痛苦地在角落打滚,拼命咬着自己的尾巴,以免发出痛苦的呻|吟。   谁在针对她?   师昭悄悄从床上跳下去,脚底一软,重重地往下摔去。   一双纤长干净的手捧住了她。   “小心。”   师昭一僵。   她抬头,看到少年清冷剔透的黑眸,犹如拢了一层明蕴。   清言朝她颔首,“师妹,别来无恙。”   夜半三更,这少年仗着修为高强,施法潜入女儿家的闺房。   师昭:“喵喵。”   ——师兄。   清言仿佛能听懂,带着师昭离开这闺房,来到空旷无人的角落,才将这软乎乎的猫儿放在地上,蹲下注视着师昭,问道:“你待在这四姑娘身边,可是因为她有蹊跷?”   师昭想了想,点头。   果然如此,师昭的确也很聪明,清言摸了摸这猫儿的头,摸完又一怔。   他垂睫,不动声色收手道:“辛苦师妹了,不若跟我回去,你妖丹未除,伤势未愈,独自在外不安全。”   师昭拼命摇头。   她想了想,摇摇晃晃地摆出一副身中魔气的样子倒地,又看了看姜青妩的方向,摇了摇头,急切地“喵喵”叫了两声。   师昭:不能说话真的太憋屈了。   也不知道清言看懂她的意思了没。   清言迟疑道:“你是说她与魔气有关?”   师昭:“喵喵!”   ——不是!   清言:“……她不是装病?”   师昭:“喵喵!”   ——不是!   清言一头雾水地沉默,想了想道:“总之,她是有问题,所以你才想留下?”   师昭:“喵!”   ——对!   师昭:“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你们别管我,去调查她!   说不定能找到新的线索!   师昭一边激动地乱叫,一边有些郁闷,心道真不愧是主角,她怎么想绕开他们,到头来还是得靠他们抢占先机,只能等镇魂石出现以后再暴力抢走好了。   她又两只腿站了起来,艰难地做出一个拜堂的动作,暗示姜青妩的婚约很奇怪。   她不知道自己的模样有多可爱滑稽。   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期待地瞅着少年。   清言:“……”   老实说,他没看懂。   但即使清冷严肃如他,此刻也被这软乎乎的猫猫瞅得不太自在,特别想……上手摸。   真可爱啊。   少年不自在地扭过头。   他看向左边,师昭便跑到左边,又努力摆出上阵杀敌的样子,在少年眼里确是奶凶奶凶地呲牙咧嘴。   他看向右边,师昭又不依不饶地凑到右边,摇着尾巴打滚。   一人一猫陷入诡异的僵持状态。   清言:她在干什么?对我卖萌?撒娇?   师昭:这人不是很聪明吗!为什么关键时候看不懂了!   师昭累了,她放弃了,一把瘫倒在地上。   圆滚滚的身子压塌了一片花花草草。   少年垂眼看着这垂头丧气的猫儿,眸底掠过一丝浅浅的笑意,自己也未察觉,只道:“师妹不必着急,我们会自己调查,你只需要保护好自己,等我们帮你取出妖丹。”   “我们在姜府东面的客房。”   清言说完,手指便穿过这猫儿的腋窝,将她面对面举了起来。   ……真长的一只猫。   还有些沉甸甸的。   清言抓猫的姿势僵硬极了,像从未带过孩子的人无措地去抱一个婴儿,又想着眼前的猫儿是少女所化,如何触碰都觉得唐突尴尬……   明明动作没什么。   这少年脑子里却蓦地浮现少女甜美的小脸。   ……和眼前圆溜溜的猫眼重叠。   少年白玉般的脸庞在月光下剔透无比,睫毛如蝴蝶翅膀般闪动,正要摒弃一切想法将她带回去,腰侧的法器忽然开始震动,白光对着那漆黑静谧的四姑娘闺房。   “有妖气。”   清言眸子微沉。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一更,很晚,别等。 第52章   是只大妖。   “别动。”   清言的嗓音又沉又冷。   漆黑的眸底犹如冷锋割过,激起一片杀意,少年默念法咒,迅速隐匿身形,一点点靠近那屋子。   背脊贴着门板。   师昭双腿悬空。   腋窝很痛。   她后腿往前一蹬,勾住少年胸前的衣襟,一点点蹭上少年的肩头,借力趴下。   挨得这么近。   少年上一刻或许会尴尬,但大妖在前,他心底便只有斩妖除魔。   师昭看到他紧绷的下颌,泛着寒气的剑锋,整个人犹如一块捂不化的冰,却如此清正凛然。   隔着一扇门。   熄了灯的闺阁里妖气翻腾,连穿透窗子的月光都被吞噬,里面黑得异常。   “嘶嘶——”   极轻的声音。   像蛇妖。   窸窸窣窣的爬行声让人起鸡皮疙瘩,   “嘶嘶——”   黑暗中的影子无声无息地绕过屏风,缠绕着床柱,越来越靠近上面沉睡的少女。   红信子在少女脸颊边扫过,留下黏腻的唾液。   仿佛垂涎欲滴。   “看起来不错呢……”   那是个沙哑粗砺的声音,犹如破败的风箱,“呵呵”的笑声听着无比渗人。   “等过几天……”   “不过这元气,我先取走一半——”   话音未落,一侧窗子陡然开阖,风卷着落叶直吹进来。   那大妖一滞。   它没有并没有躲,因为第一反应只是天然风吹所致。   但屋檐下的灯笼并没有摇晃,床帐也未被拂动一丝。   少年会隐匿气息。   大妖很快感觉到不对,但它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一道清光便劈面而来。   唰!   剑光隔得极远。   但却很快。   犹如飞火流星,飒沓而至,比风的速度还快,灵力绞杀着一切妖气,让它无路可退。   “刺啦”一声,是金丹期剑气割破坚硬蛇皮的声音,那蛇妖被一击即中,惨叫着从床上砸落下去。   少年雪白的衣袂这才从黑暗中显现,掌心萦绕着淡淡白光,将这四面窗户和门板封住,冷笑道:“好个蛇妖,你今日只能受死。”   蛇妖惊恐地看着他,“又是你——”   又?   他们之前还见过?   师昭紧紧趴在清言肩头,被他用左手按住后背,防止她掉下去,她根本还没看清那蛇妖的样子,清言的身形再次消失在黑暗中。   灵墟宗最基础的移形之术。   这少年却练至炉火纯青、返璞归真的境界。   浓烈的妖气扑面而来,却被剑光一一震开,那蛇妖似乎也意识到清言很难对付,不顾一切地发动攻击,尖利的啸声响彻四周。   他们打得激烈。   姜青妩却还没有醒来,像是完全听不到这声响。   师昭发现这妖有意避开了姜青妩,像是怕她受伤了一般,但它绝不是为了对姜青妩好,估计是有一些别的意图。   等等。   这也是蛇妖……   难道……   师昭有了一个揣测。   她在少年一个移行之时佯装不稳,从他肩头掉下来,清言剑势一滞,“师妹!”他想要冲过去追她,体内气息却是一乱。   黑眸之中翻腾出猩红之气。   犹如血丝隐藏在眸子深处,却宛若墨汁溅落湖面,将无暇化为污浊。   清言猛地闭目。   连那蛇妖都看愣了。   趁着他现在不对劲,它立刻注意到了那只不堪一击的猫儿,猛地朝师昭冲去。   师昭是只灵活的猫。   她弹跳力惊人,沿着桌腿攀上桌面,又在蛇妖即将咬到她的刹那,一个跳高直跃房梁,猫爪挠出三道深深的抓痕,尾巴在空中一荡,又往下蹦去。   空中身子一扭调整方向,柔软的爪子轻盈落地,她看准了床榻上的少女,猛地朝她跃去。   “喵——”   她就不信,姜青妩还不醒!   清言:“师昭!”   蛇妖:“嘶嘶!”   两边都不愿意她吵醒姜青妩。   毕竟事后怎么解释,是个非常棘手的问题。   但蛇妖必须逮住这猫,否则它今日性命堪忧,而清言更要保护师昭,于是这一人一妖仍然义无反顾地往床榻的方向冲去。   “砰。”   “哐。”   连床板都被撞得发出巨响,整张六柱架子床连着承尘都在摇晃,师昭尖利地叫了一声,飞快地往少女胸口蹦去,这么大一只猫,直蹦得漫天飞毛、对方快要灵魂出窍。   它又急切地往被子里钻。   “唔……”床榻上的少女发出一声嘤咛,已经开始醒来。   不好。   那蛇妖扭头朝着窗子外冲。   清言的术法还封着窗子,本来是拦住了它,但眼看着姜青妩要醒过来,真让她看见这可怕的一幕,事后可就麻烦了。   清言这一瞬间简直是焦头烂额。   少年想直接敲晕姜青妩,奈何下不了手,又挥手放走蛇妖,单手一撑窗子,也要跟着往外跳,那少女惊恐的声音却响了起来,“是谁?!谁在那!”   清言:“……”   晚了一步。   “你是……白日里的清言?”姜青妩已经认出他了。   这少年沉默地站在一片月光里,背影又太过出类拔萃。   “……”   清言不动声色地将剑藏于袖中。   他右手无声攥了攥,镇定下来,回身看向姜青妩,凌厉的眸光却是盯着她怀里的罪魁祸首——师昭。   她可真会跳。   慌不择路也好,故意为之也罢。   清言真是被这丫头给狠狠阴了一记。   白猫一副受了惊的模样,脑袋扎在少女的胸口。   “喵呜……”它呜咽着,寻求着安慰。   “别怕小白。”姜青妩深夜在闺房里被外男闯入,自己也怕极了,蜷缩在床榻角落里,安慰猫儿的嗓音都在抖,又对清言结巴道:“你、你大胆!大半夜为何闯入我的闺房?你不说清楚我就叫人了!”   少年面色冷冽。   他再次闭了闭眸,眼底血色渐褪。   “抱歉,在下无意叨扰。”清言上前一步,引得少女越发紧张,看着他在三丈之距停下,对她伸出手,“窗户未曾关紧,在下无意间看见一条蛇闯入姑娘闺房,唯恐姑娘受伤,才不得不擅闯。”   掌心摊开。   赫然是几片细小的蛇鳞。   姜青妩就着他的掌心看了看,一口气紧张地提着,又小心摸索着去点烛火,借着暖光,看到少年剔透的眸子。   如此坦荡。   仿佛他真的只是来抓蛇。   被这样刚直俊秀的少年注视着,任何带有不好念头的揣测,仿佛都是一种冒犯。   姜青妩想努力镇定,嗓音仍然紧绷,“既如此……那多谢公子……”   嗓音软得不像白天那个嚣张跋扈的大小姐。   姜青妩一开口,自己也觉得不妥,耳根微红,拿猫儿遮掩着自己,清言收回手,淡淡一笑道:“是在下唐突,做出这等冲动之事,姑娘既往不咎,还是姑娘大度。”   姜青妩小声道:“公子夜半为何会发现那条蛇……”   她记得,他们的住处离她这里并不近啊。   清言泰然自若,轻笑道:“实不相瞒,白天在下的朋友对姑娘多有冲撞,在下记得姑娘被他推倒,不知是否受伤,于心不安,所以才过来看看。”   其实这话仔细咂摸,会有些不对。   清言不过信口胡诌,奈何他气度高华、凛凛若竹,姜青妩不过十七岁,怔然看着他说笑的样子,脑海中只有:他居然是因为担心她才过来的。   这姑娘久居深闺,第一次见到这么奇怪的人。   师昭趴在少女心口,听到她的心跳声越来越急促,大抵猜到了什么,心底不住腹诽,清言这副外表,是真的有够好骗人的。   其实他们一行人中,三个少年都各有千秋。   顾让是玩世不恭贵公子,不过这人太欠,只会惹人讨厌;清言在宗门之时,便是最负盛名、引人追求的少年仙君,奈何冷心冷情,道心坚固;而蔺扬,标准的直男剑修一根筋,他很强,但注定孤寡。   在外人看来,随便一个都是修仙界最佳未来道侣人选。   前世师昭也这么认为的。   他们虽对她不好,但都是不折不扣的天之骄子,高不可攀,仿佛那么弱小的她站在他们面前,让他们多看一眼,便会无地自容。   直到今生。   深入接触之后,才感觉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她前世被骗了。   也或许是师昭见识过魔神大人了,对这些尚在历练的少年修士毫无感觉,她若喜欢,便只会喜欢最强最稳重的那个。   他们都太嫩了。   师昭扭头看了清言一眼,被他清清冷冷的目光吓得又埋头装死。   “原来如此。”姜青妩回过神来,咬唇道:“白日之事也有我的不对之处,我无碍,公子不必担心。只是公子的朋友瞧着似乎很生气……明日的诊脉,公子与神医一道来如何?”   她期待地看着他。   清言垂目道:“既然是姑娘亲自邀请,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   -   第二日李志看诊,便拿出了一只香来。   其实姜青妩并未染上魔气,想必清言也看出了这一点,但谁都没有戳破,那一只香被呈入屏风之后,被侍女点了起来。   师昭趴在一边。   今日,她穿了件淡粉色的小衣裳,脖子上还戴了串漂亮的玉石,上面雕刻着“妩”字。   姜青妩自己打扮漂亮不说,还连带着也把她打扮得花枝招展。   ……有点像狗。   她郁闷地趴着,看着李志装模作样地诊脉,有些昏昏欲睡,趁着没人注意她,便笨拙得跳到角落里,一爪子扑灭那香,叼着它跑的没影。   “哎……小白!回来!”阿桃看着她的淘气行径,想要追回来,姜青妩却暗暗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大惊小怪。   反正也是装的。   不过是一只香,小白喜欢,便给它玩。   阿桃无奈地叹口气,悄悄拿出别的香点上,姑且顶替一下。   而另一边,师昭叼着香蹿入草丛,先拿爪子刨了刨土坑埋上,又抖了抖身上的灰尘。   然后她趁着人不注意,翻墙跑去了城外。   黑蛟还盘在城外晒太阳。   这蛟龙被打得暂时也变不回人形,原身太庞大,他那也去不了,索性在城外刨了个巨洞,躲在里面打盹。   远远闻到白猫的气息,他连忙出来,绕着师昭飞了几圈。   “吼——”   他诧异地打量着师昭。   穿的漂亮的粉色小衣裳,戴着翡翠项圈,这一看……就是认了个主啊。   师昭这是皮痒了吗?   三天不抽,又要作死。   黑蛟心道,还好万妖山的封印解开在即,神尊大人最近也无暇关注师昭,否则他又要被师昭连累。   再挨一次打,真活不下去了。   师昭:“喵喵喵!”   她拿爪子在泥土上刨出歪歪扭扭的字,示意黑蛟去抓只蛇妖过来。   黑蛟却没心思去看地上的字。   他想了想,抬起一只庞大的爪子,轻轻一扒拉,将这只猫掀倒。   师昭:?   师昭被他一爪子拍懵了,还没来得及站稳,这只蛟龙又按着她,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去勾她身上的衣裳。   把她扒得干干净净。   然后黑蛟叼起她腾空而起,飞向幽月山。   他不管。   有什么要求,她自己去跟神尊说。   作者有话说:   黑蛟(谨慎jpg):做一个没有感情的快递员。   小情侣各自沉浸于事业,谁也没想起谁,到头来还得靠黑蛟w   你们想瑟瑟,放心肯定有。 第53章   幽月山的煞气比之前浓郁了不少。   绵延的山脉隐藏在茫茫黑雾里,仿佛石落深湖,悄无声息,只隐约有一柱陡峰从黑雾里冒出一丝丝来。   若是说从前的幽月山被煞气遮蔽,那么如今的幽月山,便是已然消失在了煞气之中,无法再探寻方向。   黑蛟知道,这是因为魔神。   幽月山封印魔神元神万年,他的力量渗透每一块石头、每一粒砂砾,将大地据为己有,建立深切的联系,而魔神现世之后,又将幽月山周边几大宗门化为幽冥死地,滋养邪灵,在地脉上建立了前所未有的聚魂阵。   用以汇聚天下怨灵。   如今的幽月山能随魔神意念而动,自那日魔神与镇魂石一战后,只要魔神不在幽月山,整个幽月山便会消失在茫茫大地之中,即便是殷离这等魔修,也无法觅得方向。   万妖山的封印解封在即,那些正道会尽力阻止封印被破开。   但魔神会亲自出山。   黑蛟这几日不在幽月山,并不知道具体时日,他叼着师昭穿梭过云层,来到那煞气周围,发现神尊不在,他也进不去,只好叼着师昭在距离煞气最近的魔族营地落脚。   那里有很多魔修。   有的是人形,有的却是青面獠牙,长着三头六臂,远远见到黑蛟王来了,他们纷纷恭敬俯首,表示臣服,却看着这只巨大的蛟龙嘴里还叼着一只猫。   这只猫还在挣扎。   它蹬着腿,嘤嘤乱叫。   周围的魔修表情都有些惊奇,有人还比较冷静,但有一些魔修已经忍不住流了口水,看饿了。   黑蛟把师昭放在地上,用爪子护住,对那些想要靠近的魔修发出一声带有压迫感的龙啸,“吼——”   那些魔修哗啦啦跪了一地。   “黑蛟王息怒!”   师昭被黑蛟的爪子按着,趴在地上看着这一幕。   她看得愣了一下。   这是黑蛟?   黑蛟居然混得这么威风?   师昭平时使唤黑蛟惯了,一点感觉都没有,只觉得他是魔神派来的修为高一点的侍卫,而且还是什么打杂的都干的那种底层打工人,当时他趴在深渊角落,被其他几位魔君冷眼围观,简直是魔修里最弱小可怜的一个。   结果他居然是个威风凛凛的小魔王?   师昭沉默了一下。   不过不管他混得怎么样,他把她叼过来就过分了,欺负她不会说话不能告状是吧?居然还敢掀倒她。   师昭在黑蛟的爪子下翻了个身,肚子朝天,两只前爪抱着一只蛟龙爪子,狠狠地啃了一下泄愤。   “……”   黑蛟:姑奶奶您别闹了。   黑蛟坚决不让步了,就算师昭把他的爪子啃秃,黑蛟也绝不妥协。   又等了两个时辰。   神尊还没回来。   黑蛟看着真的快被啃秃的爪子,有点暴躁起来,他想了想,又叼着师昭往万妖山赶去。   师昭已经被叼得没了力气。   她耷拉着脑袋,像一只废猫,悬在空中,随着风左右摇晃。   此时此刻的万妖山,刚刚结束完一场战斗。   魔皇殷离遭到正道暗算负伤,就在致命一击朝他袭来之际,一袭黑袍的青年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青年抬起手,掌心凝聚着越来越大的金色光球,往下轰然一压。   “一群蝼蚁。”   金光爆裂在苍穹之上。   一身漆黑几乎融入夜色。   广袖和黑发在风中翻飞,唯独那双金瞳黑睫之下,散发着冰封千里的寒意。   “是魔神!”   “快!快撤!不要碰到那些金光!”   “那就是个可怕的怪物!”   正道仓皇溃逃,与正道联手的妖族死伤无数,妖皇还没来得及彻底,便被三位魔君联手制住,押在魔神脚下。   万妖山已经被魔族彻底攻占。   那青年临崖而立。   而他的脚下,是无数尖声嘶吼的邪灵,蠢蠢欲动,即将撕裂一切。   妖皇匍匐在地。   邪灵环绕着他发出磔磔怪笑,这妖皇瞳孔紧缩,惊恐到牙齿打颤,紧张道:“小的……之前是被那些正道迷惑,才与神尊作对……还请神尊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与您作对,愿生生世世追随神尊……”   四周的气氛肃杀而紧绷。   师昭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她被黑蛟丢在不远处,小小的身子趴在地上,瞬间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因为四肢乏力,她连站起来都摇摇晃晃的,圆溜溜的眸子透着迷茫。   显然弄不清现在的情况。   她只认得巫羲。   最上面的人,是魔神大人。   这白猫轻轻一跃,跳过几颗嶙峋巨石,在众魔的注视下,朝巫羲跑了过去。   “喵呜……”   她蹭巫羲的衣摆。   巫羲的目光也被她吸引,看她身上的毛脏兮兮的,像是在泥地里滚过,微微蹙眉,没有伸手抱她。   他并没有心思撸猫。   他收回目光,冷道:“本尊今夜便要开启封印。”   一片寂静中,殷离上前一脚,将那妖皇狠狠踹倒在地,冷笑道:“你这老东西,老早就知道万妖山有封印,倒是辛辛苦苦瞒了神尊这么久!敢和神尊作对,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殷离的脚底碾着妖皇的侧脸,看着对方发出痛苦的呻|吟。   内心无比畅快。   殷离结仇甚多,妖皇这老家伙也是大乘期修为,和殷离是几百年的死敌,奈何这老狐狸不要脸,殷离屡次想杀他无法得手,反而被他暗算过多次。   今日殷离背靠魔神,灭了他的妖域,亲自将这老东西的尊严踩在脚下。   “神尊。”殷离看向巫羲,主动道:“不如先把这老狐狸丢到封印里,试试这封印威力如何,神尊也好提前有个准备。”   巫羲:“也好。”就在此时,他脚下的师昭开始不住地挠他的衣摆,像是想要他抱抱。巫羲垂眼道:“别闹。”师昭不满地叫了一声,整个身子一倒,仰躺在地上,露出软乎乎的肚皮。   她摇着尾巴,歪头瞅巫羲。   殷离脚下的妖皇还在拼命发抖,“不、不要!神尊大人饶命!”他注意到神尊脚边撒娇的猫妖,连忙道:“只要能饶我一命……小的、小的什么都能为丽嘉神尊做,您若是喜欢养猫,我妖族有无数猫族美人,都可以献给神尊……”   这话实在是不合时宜。   巫羲和师昭同时看了他一眼。   一个目光幽冷。   一个讨厌嫌弃。   巫羲:“取妖丹。”   殷离手起刀落,将魔刀插入妖皇丹田,刹那鲜血飞溅,竟硬生生从外部剖出一颗淡紫色的妖丹。   惨叫声回荡在四周。   师昭被这尖锐的叫声刺得耳朵疼,她仰头看了看冷漠的魔神,又看了看那开始显露原形的妖皇。   是只狐狸。   人形化妖形,是先露尾巴和耳朵。   师昭看了看自己的尾巴,又挠了挠自己的耳朵,有了对比才知道,她无论是毛色,还是品相,皆是上品美猫。   这只美猫又拿尾巴去蹭魔神的裤脚。   巫羲:“丢下去。”   殷离得令,满眼兴奋地抓起这妖皇,直接把他朝着封印所在的方向拖去,要拿他当场献祭,那妖皇的求饶声还回荡在这茫茫山巅。   “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随着下坠越来越遥远,最后被轰然掀起的金光吞噬。   是封印。   天道封印的力量如此骇人,震得所有魔族慌乱后退,无法直视其锋芒。   师昭险些被封印所伤,巫羲抬手给她加了个防护罩。   小白猫优雅地蹲坐在地上。   矮矮的小身影,和青年的影子一起被金光拉长。   但她安分不过三秒。   师昭仰头看了看巫羲,冲他“喵”了一声。   ——你理理我呀。   干嘛这么认真地看封印。   她又去蹭青年的衣摆。   巫羲微微往后一退,避开她的骚|扰,待到金光熄灭,冷声对殷离道:“今夜本尊施法,你们不得靠近十里之内。”   “是。”   殷离领命,又道:“神尊可还需要什么?”   “去将幽月山那颗镇魂石取来。”   “是。”   殷离领命退下,巫羲手指轻轻一拨,把已经爬到他膝盖高的小猫拂了下去,“淘气。”   怎么这么能闹?   师昭滚落在地,摔了个四脚朝天,她可怜地耷拉着一对耳朵,看着像是像被主人遗弃的小可怜。   巫羲从她身边走过,衣袂拂落一片凉意,清冽的嗓音缓缓道:“俘虏的正道修士不必杀。”   有魔君请示道:“您的意思是……”   “天道赐予他们什么,本尊便要收回什么。”   那魔君抬头看了看背影孤寂的魔神,细细咂摸这句话,天道赐予?难道是说灵根?还是道种?   他该怎么回答?   从前都是殷离与魔神交谈,殷离刚走,这直面魔神的任务便落到了他身上,他正紧张得不敢回话,眼前又蹿过那只蓬松的白猫。   这白猫追了魔神一路。   追到了青年,她就又开始了艰难的“爬山大计”。   双爪沿着他的衣襟一点点往上爬,奈何爪子不够锋利,摔倒了又重新爬起来,最终艰难地悬挂在他的腰间,毛茸茸的脑袋去蹭他垂落的掌心。   “喵。”   “喵喵……”   乖巧。   又惹人心疼。   仿佛他不摸一摸,她就真的成了没人疼的小可怜。   巫羲忍了又忍,还是不禁把这只猫抱进怀里,重重一拍这猫屁.股,“就这么想抱?”   眼见神尊被吸引注意力,那魔君心底松了一口气,心道终于不必回话了。   猫屁股也满是蓬松的毛。   她尾巴上扬,去蹭巫羲,无辜的眼睛凝视着他。   ——仿佛在说,我想您了。   师昭就是师昭。   就算做了猫,也是只缠人勾魂的猫。   巫羲问:“想要本尊?”   师昭点头。   他低笑,手指去捏她的腮帮子,“先回去等着。”   她轻轻一眨眼睛。   这眼神与少女的杏眸交叠,无端引起稍许遐思。   “黑蛟。”他唤。   黑蛟得令,连忙跑过来,小心观察着神尊的神情,愈发敬佩自己的机智——果然一有什么事,就要第一时间把师昭丢到神尊面前。   反正师昭会讨好神尊,神尊一高兴,什么问题都没了!   以后再也不用担心挨打了!   黑蛟莫名有了一种熬出头的感觉。   他从神尊手中叼起师昭,整条蛟神清气爽,非常快乐地飞入云霄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师昭郁闷且记仇的眼神。   作者有话说:   很想加速剧情,但是感情进度也不能落下,已经在尽量多写点了QAQ 第54章   师昭消失了大半日。   姜青妩诊脉结束后,便发现向来不会到处乱跑的小白不见了,阿桃四处寻找过,也找不到小白的踪影,于是整个姜府的丫鬟护卫都开始到处寻找这只猫儿。   “小白——”   “小白,喵喵,小白快出来啦……”   “别淘气啦小白……”   满园下人四处叫喊着这猫的名字,在花丛假山后来回摸索,眼见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少女还裹着厚重的狐裘站在风口,担忧地四处张望。   她身边站着清言。   白日诊脉之时,姜青妩便主动与这少年说话,无论她说什么,这少年都能及时接上几句,与她畅聊一番,瞬间拉近了距离。   姜青妩愈发瞧得上这少年。   她觉得他一定是某个士族出去云游的贵公子,否则为何连姓氏都不便透露?这样的气质,比起王孙贵胄也不遑多让,就算他是一介平民,那也定是个教养极好的家族。   姜青妩甚至想让爹爹见见他。   如果爹爹真的是为她好……会不会收回成命,不逼她嫁给将军了?   只是满心欢喜尚未来得及酝酿,小白失踪的事便打断了她。   “姑娘,小白应该是贪玩,这城中野猫那么多,许是在外头认识了什么朋友。”阿桃劝道:“这里风大,您身子骨弱,还是先回屋歇着吧。”   姜青妩摇头。   她紧紧咬着下唇,手帕被攥得死紧,脸色透着虚弱的苍白,“不行,如果找不到小白,我就不回去了。”   清言见她如此执着,倒是有些诧异,原以为白猫于她,不过是只消遣的宠物,却不想她居然如此在意。   少年微微一笑,缓声道:“姑娘不必担心,在下见那猫儿通灵,自己能找得到回家的路。”   师昭很聪明。   她不至于率性乱来,想必是去做什么了。   “可是……”   姜青妩眸子怔怔的,喃喃道:“如果它遇到坏人,该怎么办?”   “小白素来乖巧,以前甚至不会离开我十步之外,我一叫它就回来了,怎么可能这么晚归,它一定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她越想越难过,提着裙摆走下台阶,身后的侍女慌乱叫她,这少女却冲到下人之中,跺脚道:“你们快点找!这里找不到,就给我去大街上找!今夜如果找不到小白,你们都别想给我歇息!”   这大小姐一急躁,便爱发脾气。   四姑娘丢了心爱的猫儿,将整个姜府都翻得底朝天。   可他们还是找不到。   姜青妩也开始亲自去找,她提着长长的裙摆,艰难地穿过花坛,繁复的裙摆沾染上泥泞,她却一遍一遍地叫着“小白”。   嗓音带了哭腔。   “小白,你在哪,别闹了快出来……”   阿桃和清言就跟在身后。   阿桃心疼地看着四姑娘,不住地叹着气,对清言道:“公子莫怪,我家姑娘一直就是固执的性子,若是别的还好……偏偏丢的又是小白……”   清言道:“我听说这猫儿来的时日并不长,为何如此重要?”   阿桃叹息道:“它……对我家姑娘来说,不仅仅是宠物,更是朋友。”   “如果没有它日夜相伴,姑娘或许早就活不下去了。”   清言微微凝眸。   “是么?”   他展目看向不远处的倩影。   姜青妩还在不住地呼唤着小白。   她从花园找到了别的院落,又不管不顾地跑到了空荡荡的大街上,近日的青州不太平,街上时常发生可怕的事情,一群护卫随身保护着她,却被她驱赶着去寻找猫儿。   “你们也给我去找!通通去给我找!”姜青妩气急败坏地跺着脚。   但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那张俏丽容颜之上的焦灼渐渐被难过掩盖,犹如一朵颓败凄苦的花儿,无力地委顿在地上。   她的手指支撑着地面,死死咬着唇。   眸底俱是仓皇失落。   “我家姑娘虽然骄纵了些,却是个很重感情的人。”   阿桃压低的说话声传入清言耳中:“姑娘虽是嫡出,母亲却早亡,继夫人表面上对姑娘不错,实则是想利用姑娘搏一个贤名,姑娘看似受宠,实则从小到大受到排挤,没什么可以说话的朋友。”   所以,那只猫儿,算得上是她孤独的生活中最大的安慰。   在她孤独之时黏着她,难过之时安慰她。   什么都能听她说,仿佛能听懂人话一样,只要姑娘表现出一点难过,这只猫便会逗她笑,连桃儿都感觉到惊奇,她跟了姑娘那么多年,从未见过姑娘对谁敞开过心扉。   清言乌黑的眸子看着前方的少女。   想不到她过得如此孤独。   师昭当时没有跟他离开,有没有一部分原因是,她知道姜青妩会难过?   但,清言不是个心软的人。   对于这种弱者,他也许会包容,但并不会怜悯心疼。   这人世间,有人锦衣玉食而闷闷不乐,有人却在为饱食生计发愁,他身为修士,自小成长的环境便是弱肉强食、强者为尊。   他尊重她,却永远无法苟同。   但师昭……   的确该回来了。   清言转身道:“我也去找。”   “公子?”阿桃诧异地看向他,却看见这少年转身召出飞剑,只见一道清光划破夜空,他跃上飞剑,月白色的广袖迎风翻飞,在阿桃的惊呼之下消失不见。   神、神仙?!   阿桃在原地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连忙转身去扶姜青妩。   “姑娘!”   -   夜间下了一场小雨。   阿桃没有带伞,使唤家丁回府取伞,她跪坐在地上,不住地劝说着少女。   “姑娘,说不定小白此时已经回去了,你先回去,或许它已经在等你了。”   姜青妩低着头,被雨水打湿的发粘在额角,她抽泣道:“是不是所有我想要的,都不能属于我?”   阿桃:“不会的,小白一定会回来的。”   再多的言语都显得苍白,已经这么多人去找了,如果能找到,早就会有消息了。   阿桃心里焦灼,心道如果姑娘淋雨生病了,回头老爷一定会惩罚他们这些下人,可姑娘此刻又沉浸在难过之中,她如何软磨硬泡都没有办法。   她正焦头烂额间,远远地看到一道挺拔的身影,惊喜地叫了一声,“是清言公子!”   那少年怀中,正抱着一只猫。   姜青妩萎靡地垂着头,没有抬头。   她固然欣赏清言这样的男子,可她更想要小白,如果没有小白,她也许……   “喵。”   一道熟悉的叫声从头顶传来。   姜青妩一怔。   少女茫然地抬头,睫毛被雨水打湿,看着脆弱又可怜。   她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挺拔的少年身影,他俯视着她,黑眸清润温和,身后映着暖黄的街灯。   目光缓缓下落……   “小白!”   那只猫儿扑进了她的怀里。   姜青妩紧紧抱着怀中的小猫,顾不得她身上的毛脏兮兮的,只使劲地蹭着它,眸底的泪水不住地流,将它背上的毛又打湿。   “你跑到哪里去了……”姜青妩揉着它的脑袋,又哭又笑,像小孩子抱着最喜欢的玩具,少年含笑看着她们,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把雨伞,打在少女的头顶。   等她情绪稍稍平复下来,清言才对她伸出手,“起来罢。”   姜青妩愣愣看着面前出现的手臂,虽被月白色的广袖掩着,不露手指,却稳健有力。   她把手伸过去,借着他的力道起身。   “多谢公子。”   她脸上泪痕未干,看着少年潇洒俊秀的脸庞,耳根微红,“今日……实在是让公子看了笑话,多亏了公子替我寻到小白,如果不是你……”   清言打断她道:“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姜青妩又是一愣,紧张地抱紧怀中的猫儿,清言索性撑着伞送她回去,等回了府中,她被其他奴仆簇拥着离去,怔怔回头,只看到少年在烟雨之中模糊的背影。   姜青妩回去沐浴更衣。   她泡在浴桶里,抱着怀中同样脏兮兮的猫儿,自言自语道:“小白,你是不是故意跑丢的,只是为了让我看到清言是个什么样的人?”   师昭无奈地看着少女,“喵。”   她也不想跑丢,都怪黑蛟。   姜青妩浮想联翩:“阿桃说看到他能飞天遁地,他难道是神仙?他可以让我不嫁给将军吗?今日他能帮我寻你,是不是代表,他对我也有几分好感呢?”   总是缺乏关爱的少女,一遇到陌生人关心,便忍不住胡思乱想。   就像从前的师昭。   清言救她是举手之劳,她却记挂了那么多年,以为自己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邂逅了风姿潇洒的少年郎,可对方却未必记得住她。   师昭很想告诉她,别想这么多。   别害了自己。   女孩子先开始心动,只会害了自己。   可她说不出话,只能舔了舔姜青妩的脸颊。   -   鉴于师昭这次跑丢事件,姜青妩第二日便又给她重新戴上了颈环。   那颈环的材质是坚不可摧的铁,上面仍旧雕刻着“妩”字,上面连接着一串铃铛,只要她随便跑一跑跳一跳,弄出的声响都会传出很远。   这样,她若再跑丢,也方便寻找。   姜青妩原想把小白拴着,但这猫儿实在是太会撒娇,她于心不忍,于是还是弄了漂亮衣裳给她穿上,把她的四肢都用布料缠得严严实实,让它行动变得十分别扭不方便。   师昭很郁闷。   她想和清言私下里见一面,都完全找不到机会,至少稍微脱离姜青妩的视线,就会被她抱住。   直到两日后。   姜青妩被刺史叫去了,说是有话要说。   姜青妩去时十分紧张,问了阿桃一遍又一遍,是不是因为亲事,阿桃勉强安慰着她,心里隐约有了什么预感,但还是选择了自欺欺人。   姜青妩走了,师昭才趁机溜出去。   清言和她在不远处会和,将她带回了他们的住处,见到了师窈等人。   “昭儿!”   师窈连忙从清言手里接过师昭,小心翼翼地托着她,表情怜惜又复杂,“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呢……真是难为你了,接二连三地吃了这么多苦,怪姐姐没有保护好你。”   师昭连忙蹭了蹭姐姐,表示自己没事。   师窈揉了揉她的脑袋,抿着唇笑:“也是我平时小瞧了你,只当你是个长不大的丫头,想不到不知不觉间,我的妹妹已经变得这么坚强勇敢,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比起师窈,顾让就不那么给面子了。   他一看到师昭就来气,还对师昭不认他的事耿耿于怀,不过今天的师昭打扮得好奇怪,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扭过头去,又再偷偷瞅一眼。   啧。   还带狗链子了。   铁定是那大小姐给她套上的。   顾让眯起眸子,嫌弃地看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没忍住,嘲笑道:“我说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居然跑去给别人当宠物?啧啧啧,混得这么惨。”   “……”   “这衣服花里胡哨的,真丑,看着像只傻猫。”   “……”   师昭又想抽他一耳光。   就在此时,蔺扬拿着几个法器从隔壁过来,身后跟着青衣人,“既然师昭来了,那就施法罢,当务之急是让师昭尽快恢复人身,我们再商量下一步。”   青衣人上前,对众人道:“我们查阅古籍多日,找到一种特殊的上古咒法,能熔去师昭体内的妖丹,并不会有太多痛苦,只是这咒法太过古老,即便是我们顾氏一族,也无法完全保证一次施法成功。”   清言道:“倘若一次不成,可否进行第二次第三次?”   青衣人点头,“只是每两次之间至少需要间隔三日,这咒法会在灵府留下印记,用以吸收妖气。”   顾让抱臂靠在门板上,皱眉道:“如果吸收了妖气,师昭不会变成妖修吧?”   青衣人:“这咒法太过强横,杀妖诛魔,无可抵挡,乃是上古神族法咒,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蔺扬:“事不宜迟,立刻施法罢。”   众人便将师昭放在了最中心的桌面上。   青衣人开始施法。   那是金光。   师昭在金光的环绕下漂浮在空中,她恍惚间,似乎看到了熟悉的篆文,只是那金光飞逝得太快,她看不太清晰,只觉得那股蛮横的力量侵入体内,与她灵府之中滞留的另一道气息发生冲撞,却又在冲撞之中开始逐渐融合。   “这次对了。”师窈欣喜道。   师昭感觉寒意浸透了四肢。   她冷得蜷缩成一团,牙关开始打颤,那种感觉,让她想起冰冷的万年寒潭,铺天盖地的窒息感挤压着她的胸口,让她喘息得越来越剧烈。   青衣人注视着她,眼底掠过一丝诧异。   施法很快结束。   师昭还是维持着原形,稳稳落在桌上。   青衣人说:“还差一点,我已经将咒印打入她体内,那咒印也会缓慢发生作用,具体效果如何,尚未可知。若三日后还是无法变回人形,我便再次施法。”   “只是有一点需要注意。”   青衣人微微弯腰,注视着这只无辜的猫儿,叮嘱道:“若是感觉到身体不适,一定要远离人群。”   若是当众化形,那就……   师昭也紧张了一下,这要是她当着姜青妩的面化形被发现,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叮嘱完后,青衣人便向顾让告退,只剩下四人一猫留在此处。   “既然只有我们了,我就不绕弯子了。”   师窈上前道:“这几日清言与那四姑娘周旋,我应付刺史和李志,由蔺扬和顾让调查四姑娘,发现了一些颇为奇怪的事。”   她侧身示意蔺扬,蔺扬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放在桌面上,沉声道:“我调查出,那四姑娘最近刚被定下婚约,成婚对象是本朝战无不胜的将军齐子湛。”   “这是齐子湛的令牌。”   师昭蹲坐在桌面上,拿爪子拨了拨那块令牌。   谁知爪子一触碰到令牌便是一痛,痛得她立刻缩手,爪缝泄出丝丝缕缕的妖气。   “这齐子湛,有蹊跷。”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姜府正堂处下人俯首肃立,压抑肃穆,冷风掠檐,桐木沙沙。   堂内正端坐着姜刺史和夫人徐氏。   姜青妩打扮得庄重秀美,在侍女的簇拥之下穿过庭院,脚底踩着冷硬的鹅卵石,一步步走到堂前。   烛火高燃,刺痛人眼。   姜青妩眸底有光颤动。   她垂下眼帘,先微微屈膝行礼,“爹爹。”   姜刺史沉眸不语,身边的夫人徐氏却欣慰地看着她。   先前无论她装病与否,如今找了神医,看也看过了,如今果然已经恢复成了身体康健的模样,再也耽误不得。   徐氏微笑道:“看到妩儿身子大好,为娘也是放心了,想来五日之后成婚之事,也能如期举行了。”   “五日?”   姜青妩唇瓣一颤,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徐氏,失声道:“怎么会是五日……你们什么时候给我定的日子?齐子湛分明还在镇压叛乱……”   “妩儿。”   姜刺史见她失态,沉声道:“如今天下不太平,早早成婚才以免夜长梦多,五日后齐将军拔营入城,婚事一切从简,你尽快回去准备准备,五日后出嫁。”   “我不……爹爹!”   姜青妩看向姜刺史,眸底泪光凝聚,高堂之上威严的身影一点点开始模糊,她仓皇上前,急切摇头道:“您不能这样,成婚礼数繁多,两家甚至没有互换庚帖,我怎么能就这么匆忙出嫁!”   她越说越语无伦次,极惊极急之下,嗓音也不由得激烈起来:   “您这样……又当女儿是什么了!礼数不成,聘礼未齐,今后女儿嫁到夫家又如何立足?!女儿难道只是您在朝中谋取利益的棋子吗?”   “放肆!”   姜刺史怒喝,大掌猛拍桌案,震得木几茶水猛晃,溅出几滴茶水。   而另一边。   “各位看到了,齐子湛随身的令牌,能激发师昭体内的妖气。”   狭小的厢房内,烛火却明亮如昼,几人分别围坐在一起,唯有蔺扬的背影挺拔刚劲,指着那令牌缓声道:“据我调查,这所谓的战神将军,本是市井小户出身,参军已有十余载,一开始是从最末等的小兵做起。但自九年前起,他在一场战事之中以一人当万夫之勇救下主帅、立下大功,自此之后,无论大小战役,从无败绩。”   “这便是蹊跷所在。”   蔺扬回身,眸光幽深,反问道:“真的会有人,十来年来征战从无败绩么?”   答案是不会。   凡人之间的战争,看似只是普通战争,若有人根骨奇佳、精于兵法,未必不会有这样的战绩。但,真相却是,这短短十年来,有些战争是卷入过妖魔精怪的。   有些小国自知兵力积弱,沉迷歪门邪道、寻求巫蛊邪术,让妖兵邪魔参战,乃是常事。   也有妖邪想借机修炼,在战场之上吸取凡人精血,与凡人达成交易。   这也是,正道修士为何千年前便定下规矩,不得贸然干涉凡间之事的缘故。   虽说这些年,正道修士入世历练者数不胜数,已在尽可能阻止人间被影响,但魔族总是在趁机作乱,在这样的情况下,区区一个凡人,如何保证次次战役战无不胜?   蔺扬说:“这齐子湛,背后定然有什么秘密。”   师昭微微低头,若有所思。   姜青妩被蛇妖反复纠缠,她又要嫁给齐子湛,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齐子湛背后会不会有什么修为强大的妖魔?   就在此刻,顾让也起身道:“非但如此,还有一个疑点。”   “齐子湛此次并非是第一次娶亲。”顾让说到这里,眉梢一挑,颇为兴味道:“坊间传言,这位战神齐将军乃是煞星转世,因在战场上杀戮亡魂太过,身负罪孽,克死了三任妻子。”   “这姜青妩,是他将娶的第四任妻子。”   -   “啪!”   一道清脆的巴掌声。   姜青妩狼狈地跪坐在地上,鬓发被这一巴掌拍散,挡住半边红肿的脸,她倔强地扬着下巴,双目泛红的盯着自己的父亲:“您不就是想利用我稳固自己的地位吗?女儿若是嫁过去,那也是将死之人了,事到如今,女儿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你!”姜刺史指着她,气得手指发抖,一边的徐氏连忙搀扶住姜刺史,柔声对姜青妩道:“妩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齐将军前几任夫人只是身子不好病逝的,信不得坊间那些克妻的传言。”   “你爹爹是为了你好,你若能嫁过去,日后便是将军夫人,齐将军才而立之年,将来可是前途无量呢,你如今受点委屈又算什么?”   徐氏一边得意地说,一边掩着唇,眸底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   姜青妩冷冷盯着徐氏,“你闭嘴!”   “放肆!”   姜刺史甩袖,面色发青道:“我看你是被宠坏了,言语无状,顶撞长辈,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成婚已是定局,五日之后,你不想嫁也得嫁!”   -   “齐子湛的原配,是他在贫贱时娶的糟糠之妻,却在他第一次立功那夜在老宅之中病逝。”   顾让调查出这件事时,也颇为诧异,因为那女子死得非常突然,据说,她与齐子湛极为恩爱,曾有一段如胶似漆般的日子,可齐子湛在发达之后,却未曾主动修葺过原配夫人的墓。   而是在三年后娶了续弦。   “第一任续弦,在过门后半年病逝,当时尚未有人觉得蹊跷,只道齐将军命苦。”   “但有意思的是,这第二任,也同样没活过半年。”   顾让竖起三根手指,轻轻晃了晃,“三任妻子,都是病故,说出去谁信?就这,他居然还敢再娶。”   坊间给出的解释是:齐子湛至今无后。   所以怎么也得再娶个夫人延续香火,这齐将军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是个克妻的命,大肆捐钱修建寺庙,意欲积攒功德。   简直好笑。   顾让打听出这些时,甚至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话本子都没这离谱。   为国为民立下战功的大将军,唯独害死了自己的枕边人。   顾让已经对这个齐将军彻底没了好感,说完就拖开一边的椅子坐下,正好面对着师昭。   这少年翘着二郎腿,看着侧对着自己的师昭,手痒得没忍住,用力薅了一把她的毛。   “喵!”   大白猫猛地扭头,伸出爪子要挠他。   顾让桃花眼荡漾着笑意,笑露出一口白牙,“摸一下怎么了?”   她的毛很蓬松。   又香又软。   等她变回来就摸不到了,顾让想趁机多摸几把。   他又伸出手指去摸她的耳朵,师昭又伸爪子去挡,这少年早就料到她的动作,手指虚晃一招,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她的腋窝,仗着自己力气大,在猫儿凄惨的叫声下,把她强硬地拖进了怀里。   周围几人投来不满的目光。   清言:“顾让。”   师窈:“你别欺负她。”   蔺扬扶额道:“姓顾的,你能不能认真点?”   “好了好了。”顾让笑得贱兮兮的,用力揉了揉师昭软乎乎的肚子,满不在乎道:“你们说,我听着呢。”   清言瞥了一眼他怀中的师昭,不动声色地皱眉。   几人又回归正题。   “倘若真是你们调查的这样。”师窈神情凝重,叹息道:“那姜四姑娘也是个可怜人,只是在查出确凿证据之前,我们没有立场贸然插手她的婚事。”   清言说:“我认为,突破点在那蛇妖身上。”   师昭和清言观点一致。   那蛇妖和之前巫羲杀掉的那只,不知道有没有关联。   本来师昭想去让黑蛟去抓那只蛇妖来着,直接暴力盘问,魔族手段残忍,她就不信那蛇妖不招,谁知道黑蛟那个蠢货,直接把她丢到魔神大人面前了。   一番撒娇过后,师昭已经忘了自己是想干什么了。   那蛇妖也机警。   自上次险些被清言所杀之后,它就再也不曾出现过。   师窈说:“我们先静观其变,蔺师兄,你和顾让先盯着那齐子湛,我和清言去盯着姜青妩。”   “好。”   几人商量完,时辰已经不早。   为了不引人怀疑,清言便起身,打算先将师昭带回去。   偏偏顾让已经摸上瘾了,根本不愿意撒手,依依不舍地抱着师昭起身,“我和你一起送她。”   清言:“……”   师昭:“……”   没有人拗得过顾让。   顾让抱着怀中的猫,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清言便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   穿过拱门,行至拐角处,前方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   伴随着女子的低泣。   不妙。   有人。   顾让眼疾手快地拿广袖掩住师昭,往清言身后一撤,飞快地转过身子,不让他们发现师昭。   清言一怔,脚步渐缓。   抬眼时,正好对上少女哭得红肿的眼。   是姜青妩。   少女纤弱的身子立在风中,鬓发散落,脸颊依稀有鲜红的巴掌印,尽显凄婉。   她正被几个奴仆押着,衣衫凌乱,珠翠玉钗也掉了一只,雪白的容颜满是泪痕。   丫鬟阿桃慌乱地追在后头,不住地叫着“姑娘”。   没想到会撞见清言,几个下人也是一愣,姜青妩哭腔登时止住,慌乱地偏过头,目光躲闪,有些不敢直视少年清润的目光。   对方的目光仿佛是尖锐的刀子,割得她脸颊生疼。   她只想赶紧离开这儿。   至于那些狼狈、不堪、凄惨,她不想再被其他人看见了。   尤其是他。   她仓皇地往前走了几步,即将从少年身边擦肩而过时,忽然悲从中来,到底还是忍不住,低低叫了一声:“清言公子。”   少年止步。   他转身,缓声问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姜青妩怔怔看着他。   少年的目光太过于清澈坦然了,犹如一泓透亮的月光,能照亮所有人心底的阴私,让人无所遁形。   她原是想告诉他,她要出嫁了。   也想问他,他对她究竟有没有感情?   她看着他清冷疏离的眼睛,忽然就什么都问不出了。   “没什么……”姜青妩低下头,轻轻道:“只是上次公子帮我寻猫之事,我尚未来得及答谢,今后只怕也没有机会了……”   清言看着面前单薄脆弱的少女。   “姑娘不必客气。”他薄唇冰冷,微微垂睫:“多多保重。”   “公子也保重。”   一边的顾让兴致勃勃地打量着这气氛诡异的两人,眼睛里的八卦之色简直快要溢出来了。   心道这清言表面上不苟言笑,是个正人君子,实际上也挺会玩,居然钓到了这刁蛮小姐的芳心啊。   别看只是说了一句话。   那四姑娘简直要把“心动”两个字刻在脸上了。   顾让不理解这种一见钟情,只觉得这画面怎么看怎么酸到掉牙,肉麻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这要是他……不对,他才不会有这种肉麻的时候。   等到那四姑娘离开,顾让才意味深长地调侃道:“可惜了,郎无情妾有意呢。”   清言冷冰冰地扫了他一眼。   顾让莫名其妙:“你看我干什么?”   清言指了指他怀里的猫:“该让她回去了,你再抱得紧一点,她就要被你闷死了。”   顾让:“……”   -   姜青妩被关回了闺房。   奉刺史之令,那些下人将大门牢牢锁死,又在外面层层把守,确保四姑娘无法溜走,五日后能顺利出嫁。   师昭摇晃着脖子上的小铃铛回来时,看到姜青妩伏在床上哭。   ——仿佛已是濒临崩溃。   师昭轻轻跃上床,趴在少女面前注视着她,低头舔了舔她的手背。   权作安慰。   师昭不能救她。   她甚至要保证姜青妩成功出嫁,引蛇妖再次出现,再随她一探齐子湛,确定齐子湛是否与镇魂石有关。   姜青妩哭着哭着便累了,就这样趴在枕头上入睡,师昭守在她身边,也听着风拍窗棂的声音睡着了。   师昭这一觉睡得不安稳。   许是因为体内留下了咒印的缘故,师昭睡得极浅,因为不适感醒来时,身边的少女已经不见了踪影,窗外夜色如墨,檐下风铃叮咚。   她头疼愈烈,眯起眼睛。   能夜视的猫眼穿透黑暗,看到屏风外飘荡的影子。   如雾般的烟罗织锦在空中摇晃。   这是……   师昭陡然清醒过来。   她难以置信,飞快地跳下床绕过屏风,看到悬挂在房梁上奄奄一息的少女,她面色青白,几近濒死,身子还在因为窒息而轻微挣扎,说明刚自缢不久。   师昭情急之下跳上桌案,去撞那些花瓶。   “砰!”   花瓶砸落在地,发出清脆响声,惊动外面的人。   “砰!”   “砰!”   “砰砰砰!”   师昭将所有能撞倒的东西全都掀翻在地,越来越多的响动让外面的人产生怀疑,已经有人开始拍门呼唤,得不到回应之后开始撞门,看到的便是悬梁自尽的少女。   “不好!四姑娘自尽了!”   “立刻救人!”   “快!快去禀报老爷!”   一片兵荒马乱之中,有人失声尖叫,有人连滚带爬地去禀报老爷,还有人冲了过来,抱住将姜青妩的双腿,将她从房梁上解救下来。   少女脖子上的勒痕十分刺眼。   她不住地低咳着,不受控制地喘着气发着抖,伏在地上泪流满面。   “为……为什么要救我……”   隔着那么多人,师昭站在角落里,看着绝望崩溃的姜青妩。   罢了。   师昭盯准堵在门口的家丁,脚底蓄力,猛地往前一跃。   “喵——”   锋利的爪子往前一挠。   那人的脸被她挠出一道深深的血痕,惨叫着往后倒去,慌乱地伸手去抓师昭,师昭又朝另一个人跃去,爪爪带血,划出深深的血痕。   “快!快抓住这只猫!”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眼睛!”   “快抓住它!”   谁也没想到这只猫儿会突然发狂,一时所有人都来不及去管姜青妩,全都开始抓师昭。   师昭非常灵巧,在几个人家丁之中乱蹿,引得场面混乱,甚至有人抄起了木棍,朝这只猫重重打去,却全都落了空。   “喵呜——”   师昭越来越凶,甚至用了牙齿咬。   他们无暇顾及姜青妩。   姜青妩捂着脖子,趴在地上看着这乱象,眸底盈着水光。   她喃喃道:“小白……”   又是小白救了她。   她知道,小白性情温顺,绝对不会突然发狂。   它在救她。   如果现在不试着逃一逃,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姜青妩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趁着所有人不注意冲了出去。   她跑得飞快,听到身后有人追了过来。   “四姑娘跑了!”   “别管那只猫了!快抓住四姑娘!”   姜青妩拼命地跑,胸腔内像堵了棉花,连呼吸都拉扯得疼。   她牙根咬得死紧,眼前天旋地转,全凭一丝意志力在支撑。   她不要被抓到。   她不要嫁给将军。   姜青妩踉踉跄跄地跑过花丛草地,裙裾上沾了碎叶泥土,她不敢回头,却听到一声凄厉的猫叫。   师昭又扑倒了一个人。   师昭已经很尽力地在帮姜青妩逃了,她强忍着体内的不适感,和眼前的家丁扭在了一处,那人狠狠地揪住了她的尾巴,将她往地上重重一扔。   “该死的畜生!”   师昭摔得浑身剧痛。   她痛得龇牙咧嘴,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眼睁睁看着那家丁气急败坏地操起木棍,朝她的脑袋挥去。   师昭盯着那根木棍。   带着风啸的木棍在即将落下时,却停滞在了空气中。   “怎么回事?”那人瞪大眼睛。   下一刻,他在她眼前化为森森白骨,然后灰飞烟灭。   周围所有人的动作定格在了那一刹,连湖水的涟漪、飘落的落叶、拂过的微风都停滞在了空中。   黑雾在月光下浮动。   师昭看着这黑雾,忽然猜到了什么。   她也没有动。   一只冰冷的手指将她从地上拎起,下一刻,她便来到了不远处湖边黑暗的角落。   那些被定住的人又恢复了行动,开始喧哗追逐,叫嚣着去抓逃跑的四姑娘,仿佛那个消失的家丁从头至尾都不存在。   师昭蜷缩在青年怀里。   “本尊来迟了。”   冰冷的手指抚摸着她柔软的毛发,突然轻捏她尖尖的下巴,将她的头抬了起来。   巫羲微微低头。   瞳孔深处倒映出她的颈环、刻着“妩”字的铃铛。   他危险地眯眸,凉凉道:“倒是看了出好戏。”   几个字犹如冰柱落地,溅起森然冷意。   师昭僵住。   她能听出他话中的杀意。   他的指尖划上她的脖颈,师昭一动不动地仰着脖子,感觉到那只手提起她的颈环,将她悬空拎了起来。   “难闻。”   来自很多人的气味。   姜青妩、阿桃、清言、顾让、师窈、黑蛟、若干家丁……数不胜数。   这些也便罢了。   她还敢戴别人的东西。   他是因为她想要他而来,但不代表他可以容忍。   巫羲眸底的金光越来越盛,翻腾着要杀人般的怒意。   手中的猫儿开始难受地扑腾。   “洗干净。”   巫羲将她掷入池塘。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那猫儿在水中扑腾着,嘤嘤叫着,望着岸上冰冷的魔神。   猫儿是会水的。   那池塘并无危险,她却在水中却挣扎得厉害,像是忍受着什么剧烈的痛苦,巫羲冷冷看着她,并不打算施以援手。   这一切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他将她丢入万年寒潭中的时候,但那时她都能忍,如今不过普通池水而已。他对她,已经算是温柔仁慈了许多。   可渐渐的,她沉入水中,   再无声息。   巫羲站在岸上等了许久,都不曾等到动静,长睫微掀。   “师昭。”   他叫她。   无人应答。   “师昭。”   魔神冰冷的嗓音沉了下来,再无耐心。   还是无人理他。   巫羲索性亲自走进了池塘,指尖在湖面一触,金光徐徐荡开,在即将照亮这暗夜一隅之时,身后忽然响起“哗啦”一声。   有什么破出了水面。   巫羲转身,有个滑腻腻、湿漉漉的东西撞入了他怀里,像水草一般紧紧缠住了他。   他看到湿漉漉的猫耳、少女在月下光裸的后背。   “魔神大人。”   她撒娇道:“昭儿洗干净了。”   作者有话说:   变半个人啦!   昭昭(抹泪):不容易,终于可以说人话了。   不用担心,下章不会虐~   其实目前这个阶段,巫羲已经动心了,但是他和女主之间需要解决的问题还有很多,两个人都是有凄惨经历但情感需求不高、自我防线非常高的人,尤其是巫羲,他仍然是一个不会低头、我行我素的人(昭昭实在是太顺着他了,以后虐回来),他需要改变的空间还非常大~ 第56章   少女发间生出一对毛茸茸的猫儿,绸缎般光滑的黑发散在肩头,衬得肌肤莹白发亮。   她仰着头,望着他。   月光照入黑眸之中,犹如跌落一斛清泉之中。   这小丫头又回来了。   她变猫时他没有什么感觉,但这一回来,过于猝不及防,仿佛往人的心尖上狠狠一撞。   巫羲羽睫微动,清冷的容颜有了一丝波澜。   “师昭?”   她重重“嗯”了一声。   唇角勾出灿烂的笑容,用手臂搂紧他,轻声道:“我好想您啊,不能这么抱着您,可憋坏昭儿了。”   青年的指尖拨开她湿漉漉的发,揉捏着她的下巴,慢慢问:“反省得如何?”   他是指她引妖丹入体之事。   她乖乖道:“昭儿以后再也不冒险了。”   巫羲“嗯”了一声,手指上挪,最终将掌心贴在她侧脸上,“总是这么不听话。”   师昭心尖一颤,为这话中难以揣测的情绪,也不知道他还想不想继续罚她,她想了想,决定声先夺人。   于是歪头在他掌心蹭了蹭,她忽然蹙眉脆弱道:“魔神大人,昭儿有点疼。”   “哪里疼?”   “好像是因为妖丹……”   巫羲皱眉,果然一经她示弱撒娇,就忘记了之前的事,将手掌贴在她的后心,一股神力涌入她体内,立刻将她体内各种混乱的力量紧紧攥住。   师昭趴在他怀里,任他动作。   巫羲垂眼,认真地在她体内清理妖气,考虑到她身体脆弱,他便抽出极其微小的一缕神识侵入她的灵府。   他看到她的灵府之中混乱一片,还有小半颗妖丹紧紧扎根在里面,犹如藤蔓一般攀附着内壁,不留缝隙,占据一半的灵府。   但,另一半灵府之中涤荡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清气,澄澈圣洁、霸道浑厚,非但能扫除妖气,甚至也完全掩盖住了师昭本身的灵气。   巫羲的神识甫一侵入,那股清气便犹如受了刺激一般绞杀过来,在师昭的灵府内搅起尖锐波浪。   师昭咬唇,“痛……好痛……”   巫羲手指沉沉一响。   他冷冷问:“这是谁给你上的咒印?”   师昭:“是……一群青衣人。”她不敢提顾氏一族,感觉巫羲此刻语气阴沉得像是要杀人,她看着他的眼睛,小声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他的眼神好凶。   让她产生一种自己被下毒的错觉。   巫羲紧紧抿唇,没有说话,突然搂着她的腰,将她紧紧压在以玉石砌出的池壁之上,师昭惊得绷紧身子,听到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伴随着说话的声音:“这边也没有人,四姑娘上哪去了……”   姜青妩还没被抓到。   师昭隐在黑暗中的一簇花枝下,恍恍惚惚,又听到巫羲的嗓音犹如碎冰在耳边砸开,“你被算计了。”   “什么?”   师昭瞪大眼睛。   “以区区凡人之力,施展本尊万年前的咒法。”他贴着她的脸颊,嗓音低沉喑哑,像是在黑暗中和她说着悄悄话,冷哼一声道:“不伦不类,却足以封住你的灵府……”   “……让你此生无法再与人双修。”   师昭大脑混乱了起来。   封住她的灵府?顾氏族人为什么要封住她的灵府?她自认为已经伪装得足够好了,连清言和她的关系都缓和了不少。   难道是顾氏族人发现了什么?   印证她的猜想般,巫羲又问:“他们查探过你的灵府?”   师昭:“我妖丹入体那日失去意识,似乎被他们看过……”   所以是那个时候发现的吗?   顾氏族人异于寻常修士,拥有独特心法,且听命于顾让,师昭不知道是不是顾让在算计她,顾让看起来不像是这样的人,可他的确知道她的另一面,她真的能完完全全相信他吗?   师昭冷静下来,抬头望着巫羲,嗓音却带着惧怕,“会、会很严重吗?”   巫羲逗弄着她柔软的猫耳。   这似乎是她极其敏感的地方,在他的拨弄下不住地扑簌,看着那双依赖自己的眼睛涌起水光,他才淡淡道:“不严重。”   “他们防的是本尊。”   在她体内察觉到了异常的气息,故而多留一手,留下这道严防死守的阀门,让她无法再从外摄取任何陌生力量,尤为克制他的煞气。   她甚至永远不会发现。   就算发现了,她也无法攻克这上古咒印,这道咒法源自于他生前,世间万物皆不可破。   巫羲唇角划过一丝冷笑,“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敢动他的人。   他忽然低眸,看着小脸苍白的师昭,眯起眸子,“今日,来做点不一样的。”   “啊?”   师昭呆呆的,什么不一样的?还能怎么个不一样法?   她胸部以下皆浸在水里,忽然被一抹更加冰冷的触感紧紧攥住,胀麻酸痛,她低喘一声倒在他胸口,他又单手握着她的下颌,命令她:“亲本尊。”   “……”   师昭有些跟不上他。   他说什么她都照做不误,于是笨拙地去找他的唇,偏生在水里站也站不稳,牙齿不下心磕到了他的下唇,吓得她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   话未说完。   巫羲低头亲住了她。   他的大掌抵着她的后脑,将她摁在冰冷的池壁上,师昭呜咽一声,像小动物发出悲鸣,却被他一一吞噬殆尽,她茫然瞪着无辜的杏眸,看到巫羲低垂的睫毛、覆霜盖雪般的眉眼。   他亲得认真。   虽然唇瓣之间仍是碾磨,青涩且笨拙。   “那边似乎有动静,过去看看!”   不远处又有说话声传来,黑暗中出现灯笼昏黄的光,在往这里逼近。   又有人来了。   青年却巍然不动。   师昭看着月光下他惊为天人的容颜,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地仔细观察他,因这青年过于威严冷酷,总是让人不敢直视,就连亲吻时,他也鲜少收敛具有压迫感的目光。   巫羲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   她其实不甘心过,但如果让她重新选择,她仍然会立刻选择最强大、最危险的巫羲,她师昭就要配这世上最高不可攀的人,成为最尊贵强大的人。   非但要配,还要让对方爱上她。   师昭的脊骨一寸寸放松,她的手指也抚上他的后脑,然后,慢慢启唇碰他。   应该是这样的。   这才叫“吻”。   她的左手抓着青年放在她腰间的手,拉着他往后,探到她的尾椎骨。   那里。   生长着一根湿漉漉的猫尾。   尾巴浸在水里,不住地摇摆,被他用力抓在掌心,无处可逃;与此同时,师昭唇齿大开,遭到蛮横的入侵——巫羲已经明白了过来,几近掠夺地摄取她全部的空气。   “呜……”   师昭双眸闭了又睁,简直要和这一汪池水融为一体,站也站不住,晃荡的水波冲击着她的胸口,让她呼吸急促起来。   “四小姐在那里!”   不远处响起一道呼声。   即将走到水池边的家丁闻言,又急急往那里赶去,师昭微微一惊,想扭头去看,一股诡异的酥麻感却攀上她的脊背,让她仓皇地惊叫一声。   那是一种奇异的感觉。   不同于以往。   若说平时他探入神力之时,是一种蛮横的入侵,搅得她有些难受疼痛,那如今便是酥酥麻麻的痒,犹如触电了一般,让她心魂激荡,一度腿软。   体内的真元被催动起来。   身体被温暖柔和气息包裹着,她感觉到自己的真元从丹田处涌入心口,又逐渐来到喉间,越来越往上,直至与另一股陌生的气息融合,两方纠缠不休、来回拉扯。   缱绻辗转,引人沉醉。   神识被引导着进入一片混沌之中,她看到自己被打开的灵府,妖气和清气在一点点剥离,黑雾之中穿梭着无尽的金光,引导着她向遥远的黑色深渊坠去,通往另一个地方。   天地之间,瞬间开阖。   她看到另一番天地。   一半是高贵圣洁的万里层云,一片是浓郁阴森的无底深渊。   无边无际。   却空荡荡,冷冰冰。   令人无端感觉到一阵窒息心悸,甚至产生了一种被曝尸荒野的凄凉感,好像将要在这片大地上腐烂凋零,又或者是天地之间只剩下自己,无处可去,无地容身,绝望得看不到尽头。   仿佛只要看一眼就会窒息得透不过气来。   这是……巫羲的灵府?   师昭一怔。   她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了什么,青年扣着她的后脑,已然睁开了金黄的双瞳,唇瓣微偏,沉沉的嗓音在她耳侧响起:“认真些。”   他捏着猫尾的手缓缓松开,水波在耳畔哗啦啦响动。   她下颚紧绷,险些脱出他的灵府。   他拿捏着这只小猫,几近游刃有余,俯视着她沾湿的眼睫,眼底染了笑意,“还是弱了些。”   话音一落,便感觉到她又重振旗鼓,眸光熠熠地望着他。   “是吗?”师昭反问。   有什么灵活地钻入柔软的黑袍,一点点去触碰他早已面目全非的肌肤,做这样冒犯的举动,她还并无任何退缩之意,勇敢得不可思议。   他是低估了她。   二人的神识还在那一片广袤的天地间飘荡。   她凝视着浩瀚的金光,轻轻蹭他,“您的灵府好冷。”   “让昭儿来暖一暖。”   她吃痛地蹙眉,水下显然有些别扭,温热的体温被水波带走,又因为真元的交融,源源不断地重新涌出,炙热一点点熨烫着肌与骨,传递到了坚硬有力的臂膀上。   逼仄灵府之中的咒纹开始脱落。   越来越多的金光涌了进来,将壁上黏附的妖气剥落,惹她在愉悦痛苦之中不断地起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师昭感觉腰间的手臂逐渐不那么冰冷,于是伸手捏了捏。   咦?   这条手臂没有刀痕。   师昭摸上了瘾,又沿着手臂摸索到他的宽肩,隔着柔软的黑袍,她听到巫羲问:“感觉如何?”   她抬眼笑:“魔神大人新得的手臂。”   真聪明。   他唇瓣微掠,在少女唇角碰了碰,“喜欢吗?”   “魔神大人的一切,昭儿都喜欢。”   “有多喜欢?”   她也在他唇上轻啄,没有回答,反问道:“昭儿可以问问,您喜欢昭儿吗?”   青年的睫毛颤动。   他这一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盯着她的眼睛,师昭感觉到他眸底有戾气,有一点茫然,最后一点点散开,只剩下无奈。   仿佛神在叹息。   “不知道。”   他上|瘾般地舔祗着这只猫儿,只说:“和你在一起,本尊会高兴。”   师昭弯眸一笑,尖尖的小虎牙透着开心,“昭儿也是。”   “您开心,我便也开心。”   她的尾巴缠着他,耳朵贴着他,整个人缩在他的怀里,手臂缠着他,几乎不留一丝缝隙,整个人黏在了他的身上。   目光透过巫羲清淡的眉眼,看到远处晃动的光影。   那是一排灯笼的光。   不紧不慢,仿佛预示着什么。   人啊,总是难逃过自己的命。   可她偏不信。   师昭的眼底充斥着猩红的杀意,却将脑袋一动不动地靠在青年的颈边,像猫儿一样依恋。   她被他抱着从水池中走了出去。   水滴哗啦啦洒了一路,又被放在假山之后的石墩之上。   淡淡的神力萦绕着她纤细的腰肢,凭空变出华美的红裙,猫耳隐入了发间,长发被风一点点掀起,像是山野里的精怪美人。   也许是因为双|修象征的意义与体修截然不同,就像纯情少年经历的初恋,多少会有温柔遗留,青年的动作有耐心了很多,她看着他拿出她丢失的剑穗,亲手系在她的腰间。   “您要走了吗?”师昭仰头问他。   “嗯。”   她的杏眸乖乖望着他,看他摸了摸她的头,要转身,她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又扑了过去。   她抱着青年的背,掂着脚尖,凑到他耳边。   贝齿一咬他的耳垂。   “放肆——”他抬起眸子,瞳底微暗,师昭又大着胆子舔了一下。   “……”   “昭儿会想您的。”   “……”   巫羲消失了。   师昭对着面前空荡荡的黑夜,终于放松地呼出一口气,腿软地跌坐下来,手指还有点发颤。   她有点儿后怕……刚刚那一咬,她真是疯了,居然敢玩这么大。   不过她也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巫羲容忍她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才双|修完,床笫之间的男人格外好哄,还是因为……她想那一种。   师昭坐在石墩上缓了许久,才慢慢站起身来,双指在空中轻轻一划,指尖凝出了一道风刃。   修为精进了。   师昭抬眼,看向那一簇灯火消失的方向。   -   姜青妩被五花大绑,重新关回了阁楼。   她这次自尽又逃跑,闹了一出大笑话,底下人议论纷纷,姜刺史大怒之下用了强硬的手段。   为了防止她自尽,她的嘴被堵上,手脚皆被牢牢捆住,连撞墙自尽都做不到。   少女满身泥泞,却无人替她清洗。   她倒在床上,眼泪无声无息地洇湿了一大片床褥。   “侍女阿桃伺候四姑娘不力,拉出去仗责二十!”   阁楼外是侍女凄惨的叫声。   最终一身血的阿桃被扔了进来,行刑的下人冷冷道:“老爷说了,若四姑娘再出了什么问题,这侍女也不必再活了。”   姜青妩眼睁睁看着阿桃被拖出去,鲜血流了一路,触目惊心。   继夫人徐氏幽幽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哎呀,妩儿,你说你这是何苦呢?”   “闹出家丑,让外头的人都知道咱们姜府的姑娘不愿意嫁给齐将军,到时候丢的是你爹的面子,你嫁过去也不会好过,你要是乖乖配合的话,至少还是做你锦衣玉食的将军夫人。”   身着繁复裙裾的女人慢慢靠近床榻,轻蔑地打量着这凄惨的少女,笑着感慨道:“果然是什么样的蠢货,就能生出什么样的女儿。”   姜青妩一听到她提起母亲,不住地“唔唔”挣扎着,瞪着徐氏的目光恨不得吃了她。   “你不服?”   徐氏尖锐的指甲掐着少女的脸蛋,她嘲讽道:“不想跟你娘一个下场,就给乖乖给我嫁人,或许还有一条生路,否则,我有一万种方法让弄死你。”   “如果齐将军发现嫁过来的四姑娘并非完璧……你说,是你爹先杀了你,还是齐将军?”   “真到了那个地步,你就算死也会被剔除族谱,死后当个孤魂野鬼……”   徐氏压低的声音让姜青妩惊恐地睁大眼,这十七岁的少女从未见过如此蛇蝎的手段,吓得连身子都在抖。   徐氏拍了拍她的脸,凉凉笑道:“小贱种,老实点。”   她扬起头,施施然地转过身,烟罗裙摆华美,趾高气扬地朝外走去。   只抛下最后一句警告:“再敢给我不老实——”   “碰!”   眼前的门突然阖上。   无人关门。   徐氏的嗓音戛然而止,脸色青白交错,难以置信地盯着那门,惊慌地后退一步。   这、这门,怎么会自己关上!   闹鬼了不成?!   徐氏惊惧扭头,看到床榻上纹丝未动的姜青妩,余光出现一抹鲜红的丽影。   她猛地转身,惊惧地看着那突然出现红衣少女,不住地往后退:“你……你是何人?!”   师昭朝她一笑。   “我是你爹。”   “你!”   师昭扬起手。   “啪”的一声脆响。   她狠狠甩了徐氏一耳光。   在徐氏的惨叫声中,她又一脚将这女人踹到角落,粉白的鞋底碾着对方娇美的脸。   师昭笑容阴狠:“想玩宅斗是吧?”   “本郡主就勉为其难地教教你,什么才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作者有话说:   小郡主昭:搞人我最在行了。 第57章   徐氏不知道这个红衣少女是谁。   郡主?哪门子的郡主?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姜青妩那个小贱人请来的帮手?   徐氏鬓发散乱,趴在地上不断地扭动挣扎,“你居然敢打我!救命啊!快来人啊!”   她才喊出一声呼救,师昭悠然拿手指一点,徐氏的上下嘴唇就紧紧黏在了一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叫什么叫,就算外面那些人全都赶过来,也救不了你。”   师昭收回脚。   她慢悠悠地坐在桌边,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用眼尾扫着地上狼狈的女人,凉凉道:“妾室上位,欺辱嫡女,可见这姜家家风败坏,姜书淮连家都治不好,能爬到刺史之位,也算是抬举他了。”   红衣少女仪态高雅,气质高贵,大言不惭的口吻让徐氏感到心惊。   徐氏看着她,眼底又是疑惑又是惊惧,不住地发出“唔唔”的叫声。   “想知道我是谁?”   师昭转了转手中的热茶,将这满满一杯滚烫的茶泼在徐氏脸上,在对方的惨叫声中幽幽道:“你还没资格知道。”   说完,师昭拍了拍手。   房内登时出现一道黑影,黑衣魔修在她身后俯首,“请您吩咐。”   师昭托腮想了想,指着徐氏道:“你们魔修应该精于傀儡之术,她的皮囊我还有用……那就先把她做成傀儡罢,记得别剥夺她的意识,让她好好看着,自己是怎么失去一切的。”   “是。”   魔修领命,将徐氏拖走。   这狭小的闺房登时安静下来。   师昭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在姜青妩恐惧的目光下,一步步朝她走去。   然后,她在床前蹲了下来。   “别怕。”   师昭抬起手,温柔地摸了摸姜青妩散乱的发,凝视着她含泪的双眼,认真道:“我不会伤害你,是小白托我来帮你的。”   “你不想嫁人,那就不嫁。”   她一字一句道:   “我替你嫁。”   -   师昭决定要将姜青妩带走。   但是这个决定,她没有告诉姐姐清言他们,她知道他们是不会答应的,修仙者普度众生,却也心冷无情,他们非但不会同情姜青妩,甚至会担心她会坏事,影响引出蛇妖的计划。   师昭决定,这一次她要自作主张。   她去找了魔神。   黑蛟把她带去了幽月山,在黑暗的深渊底,那头颅和手臂被放在玉石台上,巫羲的元神融化在池水中,她对着空荡荡的深渊,将自己怎么救姜青妩的计划一五一十,全部交代清楚。   半透明的灵体逐渐现行。   青年俯视着倔强的少女,冷淡问:“救人?”   一边的黑蛟也很诧异,心道师昭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良了,居然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亲自过来求神尊。   师昭仰头,祈求般地望着巫羲:“魔神大人答应昭儿吗?”   “为何要救?”   “如果昭儿不救她,她会死的。”   “死又如何?”   师昭羽睫一颤,眸底的光黯淡些许,抿唇道:“我不希望她死。”   多余的话,她没有说。   巫羲看着面色倔强的少女,她的眼底似乎藏着很深的情绪。   但她却不跟他说清楚。   魔神尚不能理解过于复杂的感情,何况是来自凡人的执念和倔强,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应允了她,让黑蛟将那凡人女子带去安全的地方藏匿起来,并将师昭易容成姜青妩。   师昭正要被黑蛟带离深渊,正好过来的殷离却突然拦住了她。   “等等。”   殷离冷冷瞥了师昭一眼,和她漆黑的眸子对上,他上前一步,对巫羲俯首谏言:“神尊大人,属下以为如此不妥。”   “讲。”   “师昭是否太过于逾距了?”殷离沉声道:“她动用您的力量救无关紧要之人、满足她自己便罢了,居然要顶替旁人出嫁,这对您简直是一种背叛,简直是太不将您放在眼里。”   黑蛟听殷离这么说,表情有些控制不住,担忧地看了师昭一眼。   少女背脊挺直,坦坦荡荡地站在那儿。   双瞳波澜不惊。   她万分笃定,巫羲并不会在意,且不论魔神是否理解人世间的成亲意味着什么,就算他明白,他会将这么点小事放在眼里吗?会为此争风吃醋?   况且只是个伪装罢了。   巫羲静静地伫立在黑暗之中,扫了一眼面色忿忿的殷离,眉头微微拧起,眼底有些困惑。   虽然困惑,但的确不明白。   许久,他还是说:“无妨。”   师昭垂下眼睫,果然如她所料。   她扬唇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在殷离铁青的脸色下,欢欢喜喜地对巫羲道:“多谢魔神大人!”   说完,师昭便被黑蛟带走了。   黑蛟将她带回姜青妩的闺房,姜青妩正蜷缩床角,一看到师昭便立刻跳下床迎了上来,“师姑娘,你来了。”   师昭对她点了点头,拉着她走到一边,轻声对她交代了几句,姜青妩踌躇着看了看外表冰冷的黑蛟,小声道:“我……我如果跟他走,真的可以自由吗?”   “可以。”师昭看着她,“如果你真的想脱离姜府,就按照我说的去做,但你也要明白,从此以后,你就不再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会面临很多的困难。”   “困难……”   姜青妩咬了咬下唇,眸底染上一层凄苦之色,摇头苦笑道:“比起送死,困难又算得了什么?我爹爹他……从来没有在乎过我,他只是在乎自己名声和地位。他娶了徐氏,和徐氏有了很多孩子,徐氏所生的三姐尚未出嫁,他却要逼着我嫁人……”   “我一直都在努力讨爹爹欢心,可我现在明白了,我只是他的一颗棋子,现在不在乎我的人,以后也不会在乎我。”   “与其渴望他们多看我一眼,不如我一个人去痛痛快快地活。”   这一番话,是姜青妩这几日想了很多之后才想通的。   她看似娇蛮霸道,实则从未真正得到过关爱,从前她或许期盼着,有一天这一切能有所转圜,但经历过被软禁、目睹阿桃的惨状之后,她犹如当头棒喝,彻底想通了。   如果能彻彻底底摆脱姜家,她求之不得。   师昭看着神情逐渐坚定下来的姜青妩,点头道:“你说的对。”   师昭叫黑蛟过来,让黑蛟照着姜青妩的脸对她施法,将她变成姜青妩的样子,姜青妩看着面前的少女逐渐发生变化,眸底有惊奇之色。   黑蛟对姜青妩道:“跟我走吧。”   姜青妩有些犹豫,回头看了看师昭,欲言又止,师昭以为她有些害怕,冲她一笑:“相信我。”   “我相信你。”   姜青妩攥了攥拳头,镇定下来,嗓音却越来越小,“……因为你是小白托付来的。”   她一直觉得小白是来救她的。   在她无数次想不开的时候,都是小白在救她。   她从前不信鬼神,如今目睹这些精通奇怪法术的人,她才开始相信那些灵异志怪的话本子,她想,像小白那么乖的猫儿,或许是精怪所化,又或许她们有某种缘分。   冥冥之中,它一定还在竭尽全力地保护她。   师昭说她是小白请来的,她便信。   师昭睫毛轻颤,看着姜青妩的眸子有些怔怔,看着少女勉力朝自己一笑,又无声地吸了吸鼻子,依依不舍地转身,跟着黑蛟走入黑雾之中。   寂静的闺房只剩下师昭一人。   师昭走到梳妆镜前坐下,看着镜中十七岁的少女脸庞,沉默半晌,拿起玉梳慢慢地开始梳头。   -   四姑娘姜青妩突然想通、愿意出嫁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姜刺史的耳中。   下人们私底下传言,这四姑娘打小养尊处优,爱耍大小姐脾气,实则色厉内荏、软弱可欺,那日的上吊不过是苦肉计,闹出那么大阵仗之后,她真的被吓怕了,决定乖乖地听话嫁人了。   她甚至主动要求,想要见爹爹一面。   姜刺史亲自便见了她。   这一见,便是聊了许久。   父女俩相谈甚欢。   姜刺史颇为满意这个女儿的回心转意,甚至觉得她终于长大了,懂得主动为家族抗下重担了,少女还顺便尽了尽孝心,每一句话都逗笑了姜刺史。   待到与姜刺史共同用了晚膳之后,“姜青妩”才起身告退,回自己的阁楼。   师窈等人过来与姜刺史商议青州内的怪病之事,正好迎面撞见那身着烟罗织锦、满头华美珠翠的少女。   少女身姿曼妙,步履娉婷,被无数下人们簇拥着,眸底含着淡淡矜傲。   “四姑娘。”清言率先抬手。   他身后的师窈也抬手见礼。   矜持高贵的少女手持团扇,一路走来,不断地与身旁的侍女说笑,看起来心情颇好,乍然听到清言的声音,她只掀起眼尾,冷淡瞥了一眼他们。   “原来是清言公子啊。”   她只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与少年擦肩而过时,少女的身姿也并无半分留念,步履轻缓,犹如一个真正的世家贵女。   她纤丽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花团锦簇之中。   几个少年不约而同地回头,盯着少女消失的方向。   许久,师窈才奇怪道:“是错觉吗?为何我感觉……四姑娘好像变了?”   顾让悠悠道:“我看她八成是想通了,看不上清言了,打算当她荣华富贵的将军夫人了吧。”   蔺扬却突然凝重道:“她平时都随身带着师昭,今天怎么没看见师昭?还有,那天晚上这四姑娘闹出那么大动静,怎么没见师昭主动联系我们?”   他这一说,其他几人也发现了蹊跷。   师昭人呢?   “今日……”师窈算了算日子,担忧道:“已经是第三日了,如果昭儿还没化形,那么今夜就该第二次施法了。”   清言一直没说话。   少年的眸子漆黑冷静,睫毛微微一垂,许久才笃定道:“有蹊跷。”   “今夜,我去找师昭。” 第58章   入夜时下了一场秋雨,细雨催人,满园人影寥落,馥郁花香经过雨水击打,混着寒气一点点从地底漫了上来。   霭霭雾色之下,阁楼璀璨的灯火晕出昏黄暖意,犹如水墨画卷被火烫出的一个洞儿。   “四姑娘后天就出嫁了,你们干活都勤快点!”   “今日齐将军那派人送来了聘礼,这礼数未免也太匆忙了,也不知道四姑娘嫁过去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就不是我们该关心的了,人家再不济也是个将军夫人。”   来往的丫鬟家丁偶尔窃窃私语。   少年袖手从拐角处出现,双瞳冷清,目不斜视地穿梭过重重花叶,不作一丝停留,将他们的议论声尽收耳中,脚步却丝毫不止。   这风姿不凡的少年郎甫一出现,便引起下人们侧目。   待他走过,几个丫鬟又兴冲冲地聚在一起,兴奋地朝着他离去的方向张望着。   “清言公子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怪不得四姑娘对他的态度格外不同呢,这要是我,我也……。”   “哎,你们说,他是不是往四小姐的阁楼去了?”   “……”   清言来到了阁楼外。   门口的侍女见了他,连忙跑进去通传,少年静静站在外面等候,听着参天乔木迎风发出簌簌声,屋檐下叮叮咚咚的风铃声,神念忽然一闪。   他抿紧薄唇,抬手捂住心口。   又是那个感觉。   他眉头紧皱,晃了晃脑袋,黑眸深处积淀着森森冷意。   “清言公子,我家姑娘让您进去。”   少年颔首,慢慢入内。   穿梭过珠帘纱幔,角落的紫金貔貅正吞吐着丝丝袅袅的暗香,他看到伏在软榻上把玩着团扇的粉裙少女,微微眯起眸子。   没有师昭。   清言敛目放出神识,没有捕捉到任何另一个人的气息。   这里,只有她。   “公子有何贵干?”   少女抬眼,朝他一笑,慢悠悠地把手中的团扇放下,支着下巴上下打量着他,目光炙热,毫不遮掩。   气质不一样了。   如果说,姜青妩给他的感觉,是娇蛮、无害、青涩。   那么眼前这个少女,那就是明艳、大胆、矜贵。   同样一张脸,气场却完全不同。   清言双眸透冷,冷冷俯视着她,不动声色道:“在下听闻姑娘回心转意,愿意出嫁,以为姑娘是遇到了难题,所以过来探望一二。”   “哦?”   少女偏头眨眼,笑:“原来清言公子是关心我的啊。”   少年敛目不语。   “只可惜,太晚了。”   少女慢悠悠地从软榻上起身,繁复的裙摆犹如花瓣片片洒落,鬓边步摇金光明灭,映着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秋水剪眸。   “我喜欢公子的时候,公子都不看我一眼。”   她一步步朝清言走过来。   一边说,一边笑。   “现在我心甘情愿出嫁了,公子又来关心有什么用?我说我不想嫁……”   她在少年一步之距停下,仰头望着他,“……公子会娶我吗?”   清言后退一步,和她拉开距离,冷淡道:“姑娘逾距了。”   他往后退一步,少女便往前一步。   步步紧逼。   她的眸子明亮慑人,反倒将这个前来查探的少年打乱了方寸,阁楼内的熏香烧得又热又闷,积压在人的心口,让人喘不过气来。   少年眸底迷茫片刻,又掠过一丝冷色,飞快旋身来到少女身后,冷冷道:“姑娘性情大变,着实令在下吃惊。”   他直截了当,捅破了窗户纸。   这冷冽疏离的气场,让人丝毫不怀疑下一刻她再这样乱来,他就会拔剑将她一剑穿心。   少女一怔,旋即轻笑,“公子可真开不起玩笑。”   “开玩笑?”   “是啊。”少女理所当然道:“您逗弄戏耍于我,欺瞒了我许多事,我为什么不可以也戏耍你呢?”   “……”   清言盯着她,眉头紧皱。   欺瞒?   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他冷淡道:“姑娘在说什么,在下听不懂。”   “公子真会装傻。”   那少女轻笑一声,又悠然坐回软塌,柔弱无骨一般地倒下去,拨弄着指甲,幽幽道:“可恨我养了那么久的猫,竟是只妖,不过幸好她无力反抗,我命人将她捆起来……”   少年猝然抬眼,眸底乍寒,“你说什么?”   少女歪了歪头,瞧着他笑,并不继续往下说。   她笑得甚美。   明明是张陌生清秀的脸,抿唇笑起来的样子,却几乎与另一张脸重合。   清言抬手捂额。   他眼前有重影一晃,眸底血色涌起,不过一瞬又隐退下去。   少年的指骨沉沉作响。   他冷冷道:“你把她怎么了?”   “你、猜。”   她就是不说。   下一刻,少年身形消失在空中,顷刻间来到她身边,在她惊呼求助的刹那猛地掐住她的脖颈,少女呼吸断绝,被迫仰躺在床榻上,被他死死扣着手腕。   “你不是姜青妩。”   清言双目如刀,刺得人浑身发冷,字字笃定,“我再问一遍,你把她怎么了?”   真凶啊。   凶狠得不像他了。   柔弱的少女被扼着命脉,清晰地看到少年清澈的瞳仁涤荡着杀意,隐约有一线猩红混杂其中。   是魔气。   他的魔气还未除。   这高傲自持的天之骄子,被视为新一代的少年天才,是正道仙宗的骄傲,肩负着无数重担。   他独自扛着这魔煞之气,让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竟硬生生撑到了现在,换作其他人,或许早已道心破碎,溃不成军。   倔强,又可怜。   少女唇角笑意加深,看着他瞳底的戾气,故意一般,轻轻刺激他道:   “我杀了。”   -   姜青妩被暂时安置在魔族营地,黑蛟下了死令,所有魔修都不可以打搅她。   这姑娘每日都蜷缩在床上,静静数着日子。   越靠近出嫁之日,她越担心姜府那边的情况。   是夜,姜青妩悄悄走出卧房,来到一片空地之中,怔怔望着头顶的月亮。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也不知道。   但周围这些神出鬼没的人,个个都让她感觉好可怕。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脚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姜青妩站在树下,极目远眺,看到不远处的浓雾之中突然出现一道冰冷的身影,玄色的黑袍与浓稠夜色相融,暗金慑目,凛然淡漠,犹如深渊之下走出的修罗,直逼双眸。   青年步履从容,冷风鼓吹漆黑的衣摆。   逐渐露出万年冷寂的容颜。   “你……”姜青妩一怔,看着这突然出现的极为好看的青年,一时愣住,看着他掀起羽睫,露出金色的眼瞳。   周围的魔修齐刷刷跪了下来。   姜青妩被他盯着,浑身僵硬,一时忘了动作。   “弱小的凡人。”   “比师昭还弱的凡人。”   青年俯视着她,眉眼带着一丝困惑,“是你要出嫁。”   姜青妩不知道此人是谁,但听到师昭的名字,她强忍着害怕,勉力露出一丝笑容,“是、是我。”   “你有什么特别?”   青年拢着广袖,绕着她慢慢走了一圈,像是在思考。   姜青妩浑身紧绷。   “没有特别。”   只有弱。   还胆小、可欺、稚嫩。   这不涉红尘的青年在渊底待了很久,每次从冥想中醒来,都会不由自主想起殷离的话。   ——“她居然要顶替旁人出嫁,这对您简直是一种背叛。”   背叛?   有何背叛可言?   巫羲对“背叛”二字尤为不喜,没有人胆敢背叛他,背叛的下场只有死,他也不喜欢自己的下属认为,师昭对他不忠却被容忍。   神的每一个决定都应该让人心悦诚服。   师昭,是最爱他的才对。   他甚至给予她了魂体双修,这乃是他自诞生于天地以来的唯一一次垂青于人。   为何他们不认为?   巫羲思索了这个问题,觉得关键或许是在“出嫁”上。   “出嫁。”   他淡淡问:“为什么不愿意出嫁?”   “我……”姜青妩有些茫然,想说什么,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巫羲已经没有了耐心。   他抬起手掌,一道金光侵入姜青妩体内,将她的意识搅得涣散,再慢慢抽出她的一魂一魄,拂袖将之在空中化为一幅会动的影像。   所有有关姜青妩的记忆,迅速在他眼前闪现。   一幕幕,如此清晰。   -   “我杀了。”   “杀了。”   “杀”字刺激着清言的耳膜,少年瞳孔一缩,脑内轰然炸响,犹如长堤溃塌,浓烈的的戾气彻底席卷而出,血色映目。   掐着脖颈的手再次用力。   少女感觉到颈骨快要被折断,如果是姜青妩本人,早就被他活活掐死了,可见现在看似冷静自持的清言,已经要控制不住魔煞之气了。   魔气会诱使人生出心魔。   煞气会将所有悲观的情绪放大无数倍,怨恨、愤怒、杀意、嫉妒。   少女无力地挣扎,脸色一点点灰败下去,那张清秀的小脸却一点点幻化为甜美娇俏的面庞。   “师兄……”   小姑娘痛苦地叫他。   含泪的杏子眼对着少年冰冷的眼睛,她看到他眼尾重重一搐,戾气之中透出迷茫,旋即狠狠闭目。   手松开。   “砰”的一声,少年往后踉跄数步,撞得桌案摇晃,他的指骨攥得发青,眼底的混沌和清明还在剧烈交错。   “师兄!”   “师兄……”   “师兄你怎么了……”   床榻上的少女一叠声地叫他,一声比一声充满了担忧。   无辜小脸在他眼前不住地晃动。   清言死死地盯着她,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你是师昭?”   师昭无辜眨眼:“是我。”   “你!”清言脑子纷乱,惊怒道:“你竟敢——”   她伪装成姜青妩欺耍他?   她用姜青妩的脸做出这么疯狂的事?她又把真正的姜青妩弄到哪里去了?   这少年一直怀疑她,后来因为一桩桩事件,逐渐对她打消疑虑,到如今他本是有些放心她的,但她今日的所作所为,却让他又惊又怒。   她简直是……   “师兄你别生气,我是为了师兄啊。”   那少女见他生气,又纵身扑了过来,急急忙忙地伸出双手要扶他,满面歉疚道:“我把姜青妩救走了,所以我才伪装成她,师昭不敢欺瞒师兄……”   她即将触碰到他时,清言忍着魔气往后退了一步。   与她拉开距离。   他抬手召出了佩剑,一剑刺入木制地板之中,手背青筋爆出,低喝道:“让开!”   师昭愣愣停住。   清言转身要离开这里。   师昭愣愣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惊慌消失,眼神变得讽刺和得意。   原来清言也可以这么失态。   他的剑,能斩尽世间妖魔,他的道心,永远坚不可摧。   如此坚定的人,怎么能接受自己被魔气动摇?   师昭双眸一闭,复而睁开,漂亮的杏眸变得惊慌无辜,又闪身来到清言面前,挡住他的去路,抓着少年的手臂急切道:“师兄,你魔气入体了,你不能就这么出去……”   “让姐姐他们看到了怎么办……师兄你该怎么解释啊……”   轻柔甜脆的嗓音不住地往他耳朵里钻。   清言猛地扣住她的手。   他眼底有如冰溅,“你知道。”   那双黑瞳锋利得要杀人。   师昭身子一抖,像是被少年凌厉的气场吓到了,吸了吸鼻子,老实交代道:“我刚刚故意伪装刺激师兄,其实就是为了让师兄暴露魔气,因为我听说这样才更好根治魔气。”   “师兄不要担心,姐姐他们一定不会知道这件事的,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她信誓旦旦地保证。   她殷殷望着少年,不知为何,他觉得她在笑。   她在讽刺地笑。   笑话他。   他的手不自觉加重,师昭腕骨简直快要被他捏碎,“你给我让——”   师昭把他一推,让他跌坐在椅子上。   她指尖施法,角落里的熏香登时出现在少年面前。   香气争先恐后地钻进少年鼻尖。   少女邀功似地告诉他:“这就是治疗魔气的香。”   “我可是为了师兄,特意从姜青妩那里偷来的呢,师兄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师昭俯视着清言,不放过他脸上一丝的变化,感觉到他在运功抵挡,又觉得好笑。   何必这么倔强啊。   接受一下很难吗?   她可不想让他入魔,虽说有时候清言的确让她碍手碍脚的,但清言入魔于她并无好处,这样的人,要么因无法接受入魔而自绝,要么成为殷离趁机报复灵墟宗的棋子,对她来说得不偿失。   她弯腰贴着清言的耳廓,轻轻说:“这是我们的秘密。”   “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师兄染过魔气的,同样的,师兄也帮帮师妹好不好?不要将今晚的事情说出去,好不好?”   -   短短十七载的记忆,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放完。   巫羲静静伫立着,一魂一魄敛于他手,冷风掠起漆黑的长发,他睫毛微垂,手指一点,姜青妩便恢复如初。   “我这是怎么了……”姜青妩茫然抬眼。   她已经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而眼前,那青年已经消失不见。   巫羲走在空荡荡的人间大街上。   出嫁。   成亲。   是世间女子最为期待,也最不愿意将就之事。   可是师昭却不在乎。   巫羲不知道自己出来瞎晃什么,他甚至不知自己走到了人间哪一座城池,不过任何地方的芸芸众生,在他眼里皆是一副面孔。   他是与天同寿的神。   那些弱小庸碌的凡人,活得那么短,却又有那么多的喜怒哀乐。   真奇怪。   他什么都没有。   这青年不知晃荡了多久。   小雨下了又停,天边赫然燃起绵延的霞光,像火光映着天空,照亮了青年漆黑的眼睛。   随着天色大亮,起来劳作的凡人也越来越多,集市变得熙攘热闹,连大街都拥堵起来,频频有擦肩而过的姑娘故意丢了手帕,看上了这个俊美得不像话的青年。   而他目不斜视,衣袂不染尘埃,仿佛没有看到她们的存在。   这冷漠矜贵的气场,也令许多人不敢贸然打扰,街边甚至有人小声议论,说这是哪个大族的贵公子,生得这样好看,他们却是第一次见。   巫羲的目光,穿透那些人,又望向将要落幕的云霞。   前方似乎围着很多人,人群吵吵闹闹,每个人都仰头看着阁楼之上。   那里站着一个蒙着面纱的少女。   少女手捧绣球。   “我们宋家大小姐今日绣球招亲,无论是谁,只要接了这绣球便是缘分,就可以迎娶我们家大小姐——”   “敲锣三声之后,便开始了!”   “哐!”吆喝那人一敲铜锣,人群之中发出兴奋的呼声。   巫羲清冷的身影,与喧闹的人群格格不入。   仿佛神仙入画。   “哐!”   青年沿着湖畔的白玉围栏,从绣球之后的人群穿行而过。   阁楼上的少女多看了他一眼。   “哐!”   大红色的绣球腾空而起。   “抛了抛了!”“快看!”“往那去了!”   人群的目光追随着绣球的方向,在即将砸到青年的刹那,被他单手接住。   巫羲皱眉看着手中的绣球。   这是什么?   “这位公子——”   阁楼之上的小厮兴冲冲地跑下楼来,拦在了巫羲面前,笑道:“恭喜公子接到了我们家小姐的绣球,按照这规矩啊,您必须娶我们家小姐。”   “退下。”   巫羲冷淡道。   那小厮一愣,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但眼前这人气势非凡,看着像是家世也不差的,他赔笑道:“公子,您可不能这样耍赖,这众目睽睽之下,我家小姐的绣球都抛了,您若是不认账可不地道。”   巫羲将那绣球丢给他,广袖一拂,那人便飞了出去,重重砸在了一丈之外。   “哎哟!”   那小厮疼得惨叫,更多的家丁围了上来,挡住巫羲的去路,为首那人道:“公子可否赏脸,我家小姐有请。”   “让开。”   那人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阁楼上看着这一幕的少女按捺不住,竟扯下面纱,亲自跑下了阁楼,拦到了巫羲的面前,仰头问道:“公子是不愿意娶我吗?”   “不愿。”   “为何?”   巫羲俯视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凡人。   这少女被他看得浑身发冷,却还是强忍着惊惧,上前一步道:“公子难不成是已经有家室了?”   “家室?”   青年深深皱眉。   姜青妩的记忆告诉他,家室,就是妻子。   女子出嫁之后,便成为了他人的妻子。   那少女见他不说话,又急切道:“又或者,公子已经有想要迎娶的心上人了么?”   心上人……   想要迎娶……   巫羲垂睫,“何谓心上人?”   “便是公子真心喜欢、她也喜欢公子,并愿意永远与之相伴之人。”   “与之相伴,为何要娶?”   那少女一怔,看着巫羲的眼神登时变得极为古怪,以为自己遇上了什么负心汉,理所当然道:“当然要娶!公子若强留着倾心于自己的姑娘在身边,却不愿意给她名分,对她来说公平么?换言之,倘若公子喜欢一个姑娘,那个姑娘却嫁给别人,公子又甘心么?”   “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最重要的便是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拜堂成亲,一辈子只有一次机会。”   名分。   一次机会。   巫羲薄唇紧抿,漆黑的眸子涌动着波光。   心窍似乎突然被开了道口子,将所有他所疑惑的一切都紧紧串联在了一起,冷风冻结着他的身躯,此刻好似比深渊底还冷。   ——“让昭儿来暖一暖。”   少女蹭着他说。   这位神祗不确定很多事,但他唯独确定,要将这一抨温暖永远留在深渊底。   青年忽然转身,身后的少女“哎”了一声要来追,结果一转眼这人就消失不见了。   -   大将军齐子湛迎娶姜刺史家的四姑娘,当日迎亲的队伍排了很远很远。   师昭前一日应对完清言,翌日便换上了火红的嫁衣。   头顶凤冠,珠翠摇晃。   美人鸦鬓雪肌,螺戴描摹着一对远山眉,一对清亮的眸子美得慑人。   少女端坐着,听着耳边的吉祥话,红唇噙着淡漠的笑,看着镜子中的人,仿佛冷眼看着一个陌生人。   黄昏之时,宜拜天地。   吉时已到,外头锣鼓乐鸣声响起,红盖头缓缓罩下,遮蔽所有探寻的目光,侍女搀扶着她缓缓起身,拜别姜刺史之后,一步步走向府外停留的花轿。   敲锣打鼓,热闹震天。   沿街百姓夹道观望,宝马华盖,富贵滔天。   纵使整个青州笼罩在战乱和疾病之下,但达官贵人嫁女成亲,也能营造出一番虚假的繁华。   师窈等人站在街边,围观着那花轿渐行渐远,半晌,蔺扬率先问:“我们今晚就行动?夜探将军府?”   师窈:“我猜今晚蛇妖或许会有所行动,我们留一半人保护四姑娘。”   说着,她看向清言,询问他意见。   那少年却至始至终垂着眼睫。   他的脸色白得几近透明,在这满街繁华之中,透着极致的孤冷。   “……”顾让朝蔺扬挤了挤眼,用嘴型无声问道:“这家伙是怎么了?”   蔺扬也莫名其妙。   昨夜清言去找了一趟师昭,回来后就变得有些沉默,只说师昭已然化形,无须再施法,她另有安排,便没有再与他们多交流一句。   本来清言性子冷,他们也都没放在心上。   顾让看向蔺扬,蔺扬看向师窈,三人面面相觑,最终师窈无奈叹息一声,率先问道:“师兄?师兄你没事吧?”   一句话,少年才恍然回神。   “我没事。”   清言怔然抬眼,一笑道:“就按师妹说的做。”   而与此同时,师昭的花轿抵达了将军府。   齐子湛本不是青州人,这将军府乃是临时搭建,只有少许士兵在此,远比姜府冷清许多,师昭被簇拥着下了花轿,看不清周围的人,在搀扶下一步步走到前堂。   她身边缓缓出现了一个人。   是齐子湛。   师昭看不清此人的相貌,只听到吵闹的锣鼓声戛然而止,有人高声吆喝:“吉时已到——”   一对新人转身。   刹那间,一阵冰冷的穿堂风吹来,掀起两人的婚服衣摆,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嗅到了极淡的熟悉气息。   “一拜天地。”   作者有话说:   是魔神和昭昭在拜堂。   男主有一丢丢开窍了。   有一段时间没发红包啦,今天评论投喂红包! 第59章   “一拜天地——”   嘹亮的吆喝声响起。   一对新人同时俯首。   对着这苍天白日,深深下拜。   少女身姿曼妙,她身侧的男人挺拔俊朗。   徐徐微风席卷着馥郁花香,穿过重重人海,在少女的袖摆之下稍许停留,隐约携着一丝奇异的气息,却又在顷刻间消失无踪。   无人察觉。   师昭隐在婚服衣袖下的双手用力攥紧。   她死死咬着下唇,睫毛颤动着。   明明她不在乎的。   但真正听到这四个字时,她仍然不受控制地,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为两世的遗憾。   为终此一生也无法真正过上平凡日子的遗憾。   “二拜高堂!”   新人转身,面向高堂。   再次下拜。   少女即使竭力隐忍,到底也不能伪装出十全十美,她身边的新郎是那么熟悉她的小动作,能看出她的僵硬和抗拒。   她不愿。   所有的云淡风轻,不过是免受伤害的伪装。   陌生的皮囊之下,魔神巫羲垂眸叹息。   他生而为神,与天道并肩,不拜天地日月,唯有天下苍生俯首拜他。   可今日,却甘愿去遵守这世俗之礼。   为了她。   “夫妻对拜!”   新郎新娘转身,互相面对着彼此。   巫羲凝视着面前身穿火红嫁衣的少女,她身上的嫁衣厚重却华美精致,勾勒着纤细的腰身,美得惊人,裙摆被穿堂风掠起,犹如浴火而生的蝶。   红盖之下的面庞又是何等娇美诱人,可想而知。   这样的她,也只有他见得。   伴随着他和她俯首下拜,耳边骤然爆发出极为喜庆热闹的喧哗声,锣鼓喧鸣重新响起,所有人皆在感慨“好一对璧人”“郎才女貌,般配极了”。   这一瞬间,好像天地万物、天下苍生皆在为他贺喜。   所有人都在祝福他们。   仿佛他们真的只是一对平凡的夫妻,会恩爱两不疑、相伴到白首。   青年垂睫,心底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礼成!”   欢欢喜喜的喧闹中,一对新人被送入洞房。   师昭才走了几步,忽然身子一轻,被他打横抱起,她发出一身惊呼,整个人落在了那陌生的怀里。   她身子骤然僵硬。   想要剧烈挣扎,又苦于此刻扮着姜青妩,无法表现得太过抗拒。   她咬唇偏过头,蒙在头顶的红盖头险些被风掀开,又被那人用力掩住。   他不让别人瞧见她的脸。   那只手稳稳抱着她,力道强劲有力,兜着她的细腰,忽然在她腰侧用力一揉。   师昭身子一颤,盖头下的双眸骤然睁大,眼底涤荡着浓烈的杀意。   这人!   敢非礼她!   师昭的指尖凝着极淡的剑气,恨不得将这人千刀万剐。   那人忽然俯身。   贴在她耳侧,“师昭。”   声音犹如雷霆炸裂,轰得她理智溃散。   这熟悉的声音……   是巫羲?!   怎么是他!怎么可能是他!   纵使她之前也有故意激他的意思,但也绝对想不到,巫羲居然真的亲自陪她做这荒唐之事……   眼前是铺天盖地的红,她看不见也动不得,怔愣之下忘了反应,紧绷的身子却被婚服下的大手一点点揉软。   那人淡笑一声,轻松地抱着她,用着极尽温柔暧昧的姿势,一路穿行过长长游廊,到达布置喜庆的房内。   “将军——”   房内守着的嬷嬷迎了上来,引导新人进行接下来的礼节,却被这面色冰冷的将军推出了屋外,大门“砰”的一关,隔绝了所有人怔愣的目光。   “这这这……”那嬷嬷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急得直跺脚:“这于理不合啊……”   周围有人笑道:“规矩是人定的,难得将军喜欢这任小夫人,堂也拜了,剩下的繁文缛节就免了吧。”   外头的人在议论。   而屋内。   师昭被放在床榻上。   宽大喜服之下,曼妙身躯已经软绵得不像话,她坐在柔软的婚床上,看到修长的手指一点点掀开红盖头,暖黄的烛光映入眼中。   她看到那张陌生的脸。   他也看到了别人的脸。   青年淡笑,被他附身的将军躯体沉沉倒在了床底,透明的元神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在她眼底一点点化为实体。   与此同时,熟悉的少女容颜也渐渐浮出。   是师昭的脸。   少女漂亮的眸子盈着一点水色,淡粉胭脂敷在脸上,给本就娇美夺目的小脸染上一层红晕,少了楚楚可怜,多了明媚艳色。   犹如枝头催熟的粉桃儿,让人想要咬上一口,看看是不是会溅出汁来。   红唇泛着水光,和火光交映着。   巫羲的手指按着她的下唇,眸色渐深。   然后低头吻了下去。   小姑娘猝不及防地仰起头,腰肢折成柔软的弧度,双臂伸手搂住他,连一点空气都未提前保留,被他亲得窒闷缺氧,在她不安地扭动之时,他又离开她的唇,一点点舔祗她的下颌。   “师昭。”   她软软哼了一声,他捏住她的耳廓,又贴着她的耳骨叫:“师昭。”   低沉的嗓音,震得她三魂七魄都在颤。   “魔神大人。”   她竭力保持冷静。   却被他亲得有些坐不住,坚硬的手臂钳制着她,让她无处可退。   他亲得有些上瘾。   又在亲吻过后,贴着她暖呼呼的脸颊,嗓音清冽,如珠落玉盘,“本尊听人说,女子出嫁,此生只有一次。”   她眸底的光在浮动,看着他不说话。   他说:“本尊思虑之后,认为你不能嫁给旁人。”   所以他反悔了。   亲自过来附身娶她。   师昭静静凝望着巫羲,眼底微黯,“可是,昭儿也不能嫁给魔神大人。”   “为何?”巫羲眸底渐沉。   替嫁的主意是她自己提出的,现在他来了,她还说这样的话。   她是不愿意嫁给他?   不是说,女子最想嫁给自己的心上人?难道她……   他望着她的眼神有些幽暗,瞳孔里的光冰冷又残酷,她看着他的神色,咬了咬唇,突然说:“因为……您不喜欢昭儿,昭儿又太弱了,配不上您。”   青年又皱眉。   “配不上?”   “不够讨您喜欢,偶尔惹您生气,没有殷离那样的修为,也没有举重若轻的地位……”   小姑娘垂着头,一点点细数自己的缺点,说着说着,连自己都笑了出来,悄悄掀起眼皮,飞快瞅他一眼,反问道:“昭儿难道不是您的宠物吗?”   也没见谁要娶自己的宠物的。   她上扬的眼尾里藏着一点点可怜,一点点狡黠通透,理所当然地说这样的话,却又不见过多的悲伤。   仿佛在说“昭儿这么爱魔神大人,做魔神大人的宠物也很开心”。   连名分都不要。   既满足。   又可怜。   巫羲瞳仁闪动,看着她乖巧垂着头的可怜模样,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不是。”   他沉声道:“本尊没说过你是宠物。”   魔神从未思考过她算什么,习惯于率性而为、予取予夺,不晓得凡人计较名分与礼节,今日既然已经做了娶她之事,他也没有不认账的道理。   “娶了便是娶了。”   就在此时,有什么东西正在飞速靠近这婚房,巫羲眸底金光微闪,下一刻,师昭和他就出现在了黑暗的角落。   师昭瞪大眼睛。   她的目光透过巫羲,看到原本她和巫羲坐的婚床之上,正坐着和姜青妩齐子湛相貌一模一样的男女,正在恩爱缠绵。   周围烛火一晃,猝然熄灭三盏。   妖气渐渐漫入整个婚房。   这全程计划,师昭早已一五一十交代过,巫羲不吝满足。   这魔神一边漫不经心地玩弄众生,一边旁若无人地将少女按在墙上,在她唇角暧昧地轻碾,继续说着方才的话——   “……是妻子。”   师昭猛地抬头。   他正低着头,她的唇堪堪擦过他的鼻尖,带起稍许痒意。   “真的吗?”少女吃吃地笑,眼睛亮晶晶的,又问:“那您喜欢我吗?”   “……”   巫羲不言。   她知道他总是在喜欢的概念上绕不出来,索性换个问法:“您为什么要娶我呢?”   “本尊要你永远在身边。”他从不吝于表露真实想法:“有人说,这是要给名分的。”   只要是他不懂的。   别人提及,他都有认真听。   师昭笑:“既然想要我,那便是不讨厌,讨厌的反义词就是喜欢,四舍五入便是魔神大人喜欢我啦。”   好奇怪的逻辑。   强词夺理。   不过,青年还是“嗯”了一声,大掌揉着她的下巴,“你与别人不一样。”   少女得逞般地笑。   这两人靠在黑漆漆的墙角,彼此之间贴得不留一丝缝隙,明明不远处便是妖气,象征着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两人却丝毫不放在眼里。   不过是只妖。   怎么比得上这温存来得重要?   师昭勾紧青年的脖子,去碰他的额头、鼻尖、唇角,像只成了精的藤蔓妖,拼命地缠着他胡乱蹭着撒娇,纠缠不休。   直至再一次灵府交融。   而这婚房的屋顶,清言和师窈皆扎着清爽的高马尾,穿着深色劲装,悄悄掀开了瓦片,借着朦胧月光往下看。   捉妖铃颤动得越来越剧烈。   那蛇妖果然来了。   而床榻之上的男女似乎毫无察觉。   清言看着被男人压在身下的少女,从他的角度看不到更多的细节,清晰的衣料摩挲声却刺激着他的耳膜。   应该是假的。   ……但是越听越像假戏真做。   少年皱眉,竭力不让自己多想。   “师兄?”身边的师窈见他有些心不在焉,秀眉微蹙,心底有些疑惑,但还是又悄悄伸出胳膊碰了碰他。   少年回神,对上月下少女清澈而镇静的眸光。   这美貌清冷的少女,正认真地望着他,一边做口型一边打手势,询问是否下去捉妖。   下面的妖气越来越浓郁了。   清言缓缓点头。   两人同时抬手,掌心各出现一把寒光凛然的剑。   在那蛇妖即将逼近床榻的时刻,两人同时一跃,化为一道坠落的清光。   “走!” 第60章   清言和师窈杀入婚房内的刹那,那蛇妖正好逼近了床榻。   它似乎也察觉到了床榻上两人的异常,正要迅速撤离,一道半透明的结界却死死挡住了它的退路,妖雾朦胧之中,巨大的蟒蛇逐渐现形,绿幽幽的竖瞳冷冷盯着拦路之人。   少年手持佩剑,冷笑道:“哪里走。”   又是他!   那蛇妖登时暴怒,叫嚣着朝清言扑来,与此同时,它身后的师窈挥剑放出万道剑阵,剑光照亮少女清冷的瞳孔,在空中一转,如流星雨般纷然坠落。   “嘶——”   那蛇妖被割得鲜血淋漓,蛇尾疯狂摇摆,将家具扫得粉碎,甚至要波及床榻,师窈暗道不妙,整个人掠过去横剑去挡,堪堪抵挡住蛇尾攻击。   这蛇妖自知不敌,正在拼死一搏。   师窈和清言迅速交换眼神。   两人双指一并,两把佩剑铮然嗡鸣,彼此话呼应。   “去!”   他们同时挥出灵墟宗内门弟子人人精通的强大杀阵,脚底浮现的咒文急速旋转,幽蓝光晕砰然炸裂,将周围所有的烛火全部吹灭。   “万剑合一。”   他们冲了上去。   而黑暗的角落,靠在魔神怀中的少女正静静看着这一切。   她喃喃道:“姐姐真是……永远都这么厉害。”   她的长发洒落在青年的手臂上,嘴角分明含笑,眼睛里却没有什么笑意。   她蹭了蹭身边的青年,小声道:“怪我不太聪明,根骨也不好,魔神大人传授给我的绝品心法,我却没有使用出强大的威力,白白浪费了。”   “这算什么。”   青年掀了掀眼皮,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少年少女,态度冷淡且不屑,“不过是些无用的花架子。”   若他哪日得闲,也不妨亲自教教她。   听话的孩子值得这一切。   少女抬头,轻轻瞧他一眼,将他抱得更紧,整个人恨不得黏在他身上,青年拍了拍她的脊背,淡淡道:“去吧。”   这一出戏,轮到她了。   齐子湛快醒了。   师昭依依不舍地点了点头,青年轻轻拂袖,将她拍入那假傀儡之中,她只觉自己犹如一朵软绵绵的云,再次睁眼时,自己已躺在床上,男人就在她身边,正捂着头昏昏沉沉的样子。   师昭立刻关切地去扶他,“将军,将军。”   齐子湛正头痛无比。   剑眉紧蹙,黑眸浓黑如墨,薄唇紧紧抿起。   这位战无不胜的大将军纵使神智迷乱,通身也散发着威严冷厉的气场。   “齐将军……”   “夫、夫君……”   齐子湛在少女的呼唤下逐渐缓过神智,冷冷抬眼,看到面前小心翼翼的少女。   他猛地坐起。   仿佛此刻才梦醒一般。   明明记忆都在,他记得自己如何迎娶姜四姑娘入府,如何拜堂成亲进入洞房,他出去饮酒一番,而后回来圆房……一切都好像合情合理地发生了,但此刻却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冷冷扫了一眼身边的少女,眼神锋利如鹰,少女被他盯得有些怯怯的。   符合传言中姜四娇生惯养的性子。   齐子湛转头,又看向挡在面前的师窈和巨大的蟒蛇,深深皱了眉。   那蟒蛇已经被血浸透,渐渐力竭。   无处可逃。   师昭故作胆怯地抓着被褥,悄悄拢住自己被扯开的香肩,目光却观察着齐子湛。   ——身为凡人,面对巨蟒却从容淡静。   是她见过胆量最大的凡人。   这便是征战万里、将星转世的大将军么?   齐子湛冷冷问:“你们是何人?何故闯我府邸?”   “我等无意打搅将军。”   师窈的脸映着剑光,衣摆无风自动,犹如清冷的雪山神女。   她背对着齐子湛,冷静开口:“在下路过此地,发现此处有蛇妖意欲谋害将军性命,为护将军周全,不得不出手捉妖,若有冒犯之处,事后再向将军请罪。”   说完,师窈和清言再次动手。   一个拿出捆妖索,一个再次施展剑法,将那蛇妖彻底擒拿。   “嘶嘶——”   蛇妖仰头发出凄厉的悲鸣。   但无论它如何挣扎,都被死死捆缚得一动不动,不断扭动的蛇妖幅度渐小,最后只瞪着一双可怕的竖瞳,冷冷盯着这些人。   齐子湛冷淡看着。   清言这才收剑上前,目光触及到师昭之时微微一滞,旋即垂眼,对齐子湛抬手道:“在捉妖人清言,这是在下师妹师窈。蛇妖已捉拿,今日有冒犯到将军之处,还请将军海涵。”   “捉妖人?”齐子湛盯着他们,眸子微眯。   这紧闭的门板忽然被人狂敲,有人高声叫道:“将军!将军!”   这屋内的惊天动静,已经引起外面许多人的注意。   只是因为有结界阻挡,外人无法闯入,清言闻声指尖一捏,撤去结界,便有几个副将轰然推门而入,脚步沉重急促,看到这巨蟒之时表情俱是一僵,怀疑的目光又扫过师窈清言二人,迅速掠向齐子湛,“末将听到疑似打斗声,将军是否有碍?!”   “我无碍。”   齐子湛盯着清言,寒声道:“无知蛇妖,敢在本将头上作祟。多亏这二位捉妖人相助,把那蟒蛇带下去。”   “是!”   几位副将沉声一应,立刻招呼身后的将士,将这条巨蟒拖出去。   清言冷静地站在原地,迎着这将军打量的目光。   一边的师窈淡淡看着这群将士的动作,微微抿唇,心底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这齐将军冷静得有些过头了,遇到妖的恐惧、被解救后的感激,他通通没有。   “二位今夜于本将军有恩。”   齐子湛坐在床上,对他们道:“二位若需要什么报酬,尽管开口,本将军可酌情满足。”   “捉妖之人,以除魔卫道为先,不图报酬。”   清言垂着眼帘,不卑不亢道:“只是这巨蟒如今虽是制住了,但其妖丹犹在,很快就能恢复力量,在下只求将军应允,将此妖开膛破肚取出妖丹,在下方可放心离去。”   “本将军应你。”   齐子湛淡淡问:“还有什么要求?”   “没有了。”   齐子湛颔首,在众目睽睽之下,朝床角衣衫不整的少女伸出手,“夫人。”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师昭身上。   她仿佛受惊不浅,小脸透着惨白,身子虽被被褥裹紧,隐约露出的肌肤之上还残留着若隐若现的暧昧痕迹,可见方才多受将军疼爱。   见他朝她伸出手,少女犹豫着,将手递给他。   却被他用力一扯,紧紧揽在了怀里。   男人的手臂钳制着她的腰,薄唇挑起一抹凉凉的笑,问这围观众人:“本将军安抚夫人,诸位还要旁观么?”   众人这才退了下去。   屋内只剩下师昭和齐子湛。   师昭僵硬地靠着这个陌生人,说真的,虽然她并非非常保守之人,但习惯了巫羲之后,她竟也潜移默化地排斥别人的触碰。   哪怕碰一下也讨厌。   哪怕顶着别人的皮囊,也不可以。   师昭垂着眼,强忍着一身鸡皮疙瘩,感觉到男人微微俯身,即将凑到她脸颊边时,身子登时一僵。   他面色微变,像是突然发生了什么,倏然放开她起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背影隐约还带着一丝别扭狼狈。   有点像……尿急。   师昭呆呆的望着对方的背影,身后又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凑了过来,啃咬她的后颈。   是巫羲的头发。   挠得她痒死了。   她忍笑着往后靠,小声道:“魔神大人这招可真损。”   巫羲说:“暂时不杀他。”   因为还有用。   他或许自己也没发现,之前遇到师昭与人亲近,不论是否情有可原,他的怒火不会对她保留,但如今已越来越能控制住暴戾杀意。   他对齐子湛出手,而不是对师昭出手,便是证明。   她故意问:“那他要是又对我动手动脚怎么办?”   巫羲沉吟道:“本尊给你留个傀儡。”   他冰凉的指尖点了点她的眉心,师昭脑海中登时浮现一道法咒,她在心底默念,眼前登时出现一个和姜青妩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看着和活人无异。   只是表情并不那么灵动鲜活。   应对齐子湛应该是够的,如果这将军真要对她动手动脚的话。   师昭才和巫羲温存了一会儿,那齐子湛又回来了。   这一次他不再碰她,对她的态度不冷不热,只是吩咐侍女将她带去自己的卧房,说今夜还有要事,剩下的洞房花烛就免了。   师昭便老实回去,沐浴更衣,在侍女的服侍之下,卧床歇息。   待到烛火一熄,侍女退下,床上沉睡的少女才突然掀开眼帘。   黑眸锐利明亮。   而另一边。   四人小队已经会和。   “我和蔺扬去查探了整个将军府。”   狭小的客栈之中,顾让手持映月灯——这是长老叫他们用以感应镇魂石的法宝,说:“这灯有轻微的反应,说明这里就算没有镇魂石,也与镇魂石有关。”   几人都有些松了口气。   他们下山一段时间了,眼看着人间乱成了一锅粥,他们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忙活,却一无所获,此刻好歹能找到一点线索了。   镇魂石可杀尽世间一切妖魔。   只要找到镇魂石,那些作乱的妖魔全都不堪一击。   “我们已经捉拿了那蛇妖,奇怪的是,那蛇妖的修为不像无法化形的,每次却以原形出现,并且齐子湛一点也不怕蛇妖。”师窈看向清言道:“他也有蹊跷,师兄想必也这么想的罢?”   收妖无须开膛剖腹取妖丹,但当时清言那么说,师窈何等聪明,立刻就能反应过来,清言是在故意试探齐子湛的态度。   齐子湛的态度也很平淡,仿佛对那个蛇妖完全不感兴趣。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这个齐子湛看着远比姜刺史难糊弄。   “我觉得……必须从那蛇妖嘴里撬出什么。”顾让摸着下巴,突然问道:“师昭呢?不是说她另有安排吗?她到底干什么去了?”   此话一出,登时三人都看向了清言。   清言抿紧唇,眸底微暗。   ——“姐姐不希望我涉险,顾让容易冲动,我替嫁之事,便还请师兄替我保密了。”   昏暗的烛火下,甜美带笑的少女凑近他,在他的耳朵边说着悄悄话。   这少年恼怒非常,奈何心情稍一波动,煞气便不受控制。   他只好沉心闭目。   他就那样端坐着,像一棵笔直的松,而她就是缠绕着大树的蛇妖,一边用团扇扇着祛除魔气的香,一边还在不住地干扰他。   那香风十分炙热,又让人清醒。   他反反复复,艰难隐忍。   “师兄不说话,我便当你是答应了。”   少女在他耳畔笑道:“清言师兄真好。”   作者有话说:   最近有点忙所以有点短小,只有三千qwq   等得空就加更!   再说个题外话啦。   希望大家不要在评论区提太多敏(……)感字眼,不要让人误会呜呜呜呜呜呜呜不然会有一丢丢小麻烦   -----   此外,推荐一下基友四藏的甜文!男主也是大魔王!   《魔尊没文化,但魔尊爱你》   容卿做了十六年千娇万宠的圣公主,一朝魔域动乱,生灵涂炭,她的皇兄将她献祭给魔域之主殊苍云。   她死在被献祭受辱那一夜,却没想到又重生回那一夜。   只是这一次她知道了未来会有一人为她杀兄弑父,血洗魔域,成为令人惧怕的魔尊。   那个人叫殊和,是魔域之主殊苍云的儿子,亦是她的药引。   容卿按照剧情被送往魔域,遇到少年魔尊。   可为何少年魔尊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病态狗精?   容卿哀求他:放过十二州,苍生何辜?要杀就杀殊苍云。   他问她:娇贵的人族小圣女,你吃狐狸肉吗?   容卿与他说:好好识字修炼,做魔尊做她的药引,杀了殊苍云。   他问她:野猪头肉呢?难不成你想尝尝人肉?   容卿气得掉眼泪,她还不如回到殊苍云枕边,自己去杀他报仇!   可没多久,殊和血洗魔域,成为魔域新的尊主,他带她回到故土,杀入皇宫,将她捧上至高无上的皇位,她的皇兄跪在她脚边。   她成为掌权者,再也不是被献祭的祭品。   殊和带着殊苍云的心给她,与她说:我们魔域有“父死子承”的规矩,母后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呸。   人人惧他怕他,奉他为神,憎他是疯子,只有容卿知道他字不识一个,臊人的话一箩筐!   #病娇没文化,病娇说臊人的话,但病娇爱你# 第61章   一片寂静之中。   少年紧紧抿着唇,面上拢着一层冷色,瞳仁黯淡得几近看不见光。   保密。   答应她。   不,他没有答应。   若是以前,清言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们,师昭瞒着他们伪装成了姜青妩,她把真正的姜青妩送走了,剩下的,便是师昭自己的事了,她如何解释与他无关,只要她不做触及底线的事情,他都不至于为难她。   但是现在……   师昭的话反复在他脑内回响。   “如果让顾让他们知道,清言师兄自知身中魔气却隐而不报,说的好听点,是清言师兄不愿麻烦旁人,企图以自身修为克服魔气,说的难听点……”   “便是清言师兄故意欺瞒魔气之事,将同门置于危险之中……”   “姐姐或许对师兄深信不疑,可是顾让呢?蔺扬呢?他们会怎么看你?”   “师兄最好将这件事永远瞒下去,否则生出嫌隙来,会影响此次历练和寻找镇魂石的人物……”   师昭说的有道理。   清言想,他一定是为了不影响大局,所以才选择隐而不发。   一定是。   可这少年此生从未有过不光明磊落的时刻。   他的手指攥得发青,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反复发出尖利的嘲讽。   ——“承认吧,你也不是完人,你也有如此自私的时候。”   自私。   他自私。   清言的唇抿得要渗出血来,所有人都这样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犹豫了。   可就在此时。   一道清亮婉转的嗓音响起。   “我在这呢!”   清言一怔。   众人回头看去。   “师昭?!”   大伙惊喜的声音响起。   上次这明艳俏丽的少女生机勃勃地站在面前,已是数月有余,恍若隔世,如今一见到师昭,众人纷纷簇拥了上去,挤在这狭小的客房之中,围着这突然出现的少女嘘寒问暖。   只有那清冷的少年身形僵硬,不曾回头,   师窈无奈温柔的嗓音第一个响起,带着些许嗔怪:“你这丫头,既然早就变为人形了,怎么现在才来找我们?让我们好生担心。”   少女嬉笑着搂住姐姐的胳膊,撒娇道:“对不起姐姐,昭儿也不想让姐姐担心,实在是因为另有任务,实在抽不开身。”   顾让嗤笑:“有什么任务是我们不能知道的?清言给你安排的?”   “你不要瞎说!”少女瞪顾让:“是我自己临时想出来的计划,和清言师兄无关!”   “哟。”   顾让眼尾上挑,凉凉道:“你在维护清言?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和清言这么亲近了?一个帮忙保密,一个帮她辩解。”   瞧瞧瞧,这人又开始发作了。   总是不讲道理。   师昭才不回答他的话,凉飕飕地扫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我就维护他怎么了!至少清言师兄没有趁我变猫的时候就欺负我,没有跟个登徒子一样趁机占我便宜,比某人可讨喜多了!”   顾让脸色一变。   他被她这话讽刺得耳根发红,气急之下“你”了半晌,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少女那张得意的小脸之下,新扎好的发辫轻轻晃荡着。   他气得去揪她的发辫。   师昭捂着头发大叫:“不许扯我头发!你才三岁吗!”   幼稚鬼顾三岁偏不停手,“就扯就扯就扯!”   “你有病啊!幼稚鬼!”   顾让冷哼道:“你再维护清言一句,我就扯你一次!”   他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欺负这丫头。   少女矮身躲开他摧残的魔爪,求救似地往师窈身后躲,顾让便也绕着师窈,去揪她的小辫子。   一个拼命躲,一个拼命追。   两人在狭小的屋子里追赶打闹,一时没个消停。   幼稚行为还会传染。   两个幼稚鬼。   师窈夹在他们之中,被拽得跌跌撞撞,头疼地叹了口气。   蔺扬看出师窈的无奈,一手一个,把这两人分开,“我说你俩闹够了没?要么出去打一架,要么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呆着!”   师昭委屈控诉:“明明是他先……”   她还没说完,就被蔺扬凶悍的目光吓得噤声。   真凶。   蔺扬不吃她这一套。   师昭只好贴着墙壁挪了挪,挪到离顾让最远的距离,慢吞吞地坐了下来,顾让只好暂时收手,寻了个地方坐下。   这小插曲之后,师昭便开始跟他们说她最近的发现。   “我一路伪装,几乎贴身守着姜青妩,发现拜天地时有堂内妖气出现。”   师昭靠在桌面上支着下巴,认真分析道:“那蛇妖在被清言师兄刺伤之后,多日不曾出现,一出现就是在大婚拜天地之时,被我逼退之后,那蛇妖不依不饶,一路尾随至二人洞房。”   一拜天地时。   师昭除了感觉到熟悉的巫羲的气息,也感觉到了极淡的妖气。   妖气悄悄地逼近她。   只是在即将触碰她时,那妖被魔神的气息所震慑溃逃。   “它是冲着姜青妩来的吗?我觉得不是,否则它大可以在姜府下手,何必在成婚这么多人时出手。”师昭说:“我觉得,它是冲着齐子湛而来。”   那么问题来了。   它和齐子湛有什么关系?   一个是战无不胜的人间将军,一个是修炼千年的蛇妖。   按理说应该毫不相干。   “首先我们可以确定,齐子湛百战百胜,绝不是因为他本身的实力。”   清言此刻也缓过神来,没有揭穿师昭细节处的谎言,只分析道:“半月前,齐子湛远在百里外镇压因魔气而起的暴动,这蛇妖却已缠上姜青妩,也就是说,齐子湛镇压叛乱之事几乎无蛇妖参与。”   “那可是魔气……”   师窈眸子微闪,冷笑道:“一个凡人将军,麾下将士与染了魔气百姓斗争,却毫发无损,军营之中也丝毫没有魔气传播。”   一听师窈这么说,师昭忽然想起来了。   同样的蹊跷也出现在姜青妩身上过。   那时姜青妩为了不嫁给齐子湛,故意去接触染上魔气之人,甚至将其衣物放在枕下入睡,可即便如此,姜青妩也丝毫没有染上魔气。   这件事,姐姐他们不知道。   师昭眸子微闪。   她决定暂时不告诉他们。   蛇妖,齐子湛,魔气。   师昭趴在桌面上,眼神若有所思。   “师妹的话结合我们今夜查探的成果,基本上可以断定。”清言道:“齐子湛能战无不胜,九成是与镇魂石有关,要知道,镇魂石十分之一的力量便已极为骇人,他今日不怕蛇妖,或许正是因为有恃无恐。但齐子湛是否知道镇魂石的下落,尚待定论。”   “那蛇妖难道也是奔着镇魂石而来?”蔺扬摸着下巴沉思。   一个妖族,拿了镇魂石又有什么用?   近来他们才收到消息,说万妖山的封印被魔神开启,整个妖界都已经沦陷,连妖皇都死无全尸,这蛇妖应当与魔族不共戴天才对,总不可能是魔族派来的吧?   况且以这蛇妖的修为,魔族八成看不上。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沉重。   蹊跷实在是太多了。   “我说,你们想这么复杂干什么?”   一边翘着二郎腿听着、但一直懒得插嘴的顾让,忽然悠悠打了个哈欠,不耐烦道:“要我说,这蛇妖才是最古怪的,又是闹洞房又是妨碍拜堂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它是来抢亲的,我看不如严刑拷打,我就不信它不招。”   清言猛地抬眼。   师窈和师昭表情一怔。   连蔺扬都放下了摸着下巴的手,紧盯着顾让。   “……”   顾让被他们盯得汗毛倒竖,莫名其妙,“……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一个个表情这么诡异。   “你刚刚说。”师窈眸底有光闪动,率先道:“……又是闹洞房,又是妨碍拜堂?”   清言沉吟:“抢亲?”   师昭回忆道:“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这蛇妖好像是个女人。”   蔺扬:“那齐子湛之前娶过的夫人,全都在半年之内突然暴毙……”   几人交换眼神。   都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蛇妖缠着齐子湛不放,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就是——”   “它喜欢齐子湛?!”   -   虽然齐子湛被蛇妖喜欢这件事,听起来有点离谱。   千年蛇妖,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凡人?   但经过推断,只有这一种可能,将目前所有的疑点最大化串联起来,虽然还不知道魔气之事的前因后果,但好歹有一个突破点了。   五人小团队开始连夜制定计划。   首先,是要证实那蛇妖是否真的喜欢齐子湛。   “那蛇妖在拜堂和洞房之事上,都以失败告终,必然十分不甘心。”师昭提议道:“不如,让姜青妩故意当着蛇妖的面讨好齐子湛,试探蛇妖反应。”   清言冷冷瞥了师昭一眼。   只有他知道,师昭口中的“姜青妩”,就是她自己。   她要去讨好齐子湛。   眼前的师昭眉眼生动明媚,笑起来机灵可爱,漂亮的眼睛不掺杂一丝杂质。   仿佛不是那夜如索命女鬼般引诱他的少女,也不是今夜洞房花烛之时,被男人压在身下鬓发散乱的小女人。   今夜她……   清言眉头皱得死紧,脑海中正浮现了少女缩在床角香肩半露的模样,眼前正在激动提议的小姑娘忽然一个不小心,撞到了他。   还踩到了他的鞋。   “抱歉师兄!”师昭连忙后退,歉疚地扫了眼他那双蓝靴之上的黑印,“我刚刚没注意到你……”   少女低头时,颈侧时露出极淡的红痕。   似是吻|痕。   少年目光一震,死死地盯着她那处,只是极快地一瞥而过,尚未断定,师昭已经迅速和他拉开了距离。   她被他这眼神看得有些迷茫。   他这眉头皱的,都快夹死苍蝇了……   就这么洁癖的吗?   师昭此刻完全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事,她只被稍稍打断了一下,又扭头继续跟师窈说:“到时候我会让姜青妩配合,放心她一定会听我的!姐姐,你们只需要去向齐子湛提出要审问蛇妖,剩下的便交给我好了!”   师昭信誓旦旦,十分自信。   她这副胆大又沉稳的模样,让几人都有些惊奇。   毕竟刚下山时,她都还只是娇滴滴的小师妹,每天只会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跟在后头,修为最差体质最弱,一遇到什么危险,他们首先想的,都是怎么保护她。   才短短几月。   只是被魔族抓走一遭。   她就已经变得有些不同了,让人刮目相看。   连蔺扬都觉得,这小麻烦精的成长速度有些过于惊人了,按理说,被魔族抓走严刑拷打,差点被处死,后来又成了半妖,就算是正常修士,事后应该又不小的阴影才对。   但师昭截然相反。   挫折仿佛是她的催化剂,让她每一日都变得更加独立,不依赖旁人。   蔺扬觉得这小麻烦精很奇怪。   但师窈却觉得,师昭正是因为经历太多,才被迫从什么都不会的小姑娘成长起来,师窈只觉得欣慰又心疼,在从前,她万万是想不到,被她一直忽略冷落的妹妹,也可以成长成这样。   只有顾让觉得,师昭一直是这样。   只是她变得更加捉摸不透了,顾让总有些担心她还会出什么幺蛾子。   师昭再和三人寒暄几句之后,便打算回将军府邸。   她临走之时,瞧见清言背对着她站在窗边,背影冷峻。   鞋上的黑印分外突兀。   师昭感觉他生气了。   不就踩了他一下吗?不就让他帮忙保密吗?她可是帮他祛除了魔气的,他至于一句话也不跟她说吗?   师昭想了想,脚步忽然一转,蹿到少年身边,“师兄!”   清言后撤一步。   目光甚至不留给她。   少女洋溢的笑容登时垮了下来,委屈地瘪了瘪小嘴,指着他的鞋道:“师兄能脱一下鞋吗?”   清言:“?”   师昭目光炯炯地望着他,认真道:“那个……我帮你擦干净。” 第62章   清言最终没有脱鞋。   这少女冲他没心没肺地笑着,可惜,清言做不到跟她一样没心没肺,他甚至不是一个开得起玩笑的人,只冷冽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留下碰了一鼻子灰的师昭站在原地。   顾让还吹了声口哨,“看看,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了。”   师昭懒得理顾让这个幼稚鬼,她转身走出客栈,纤细身影没入浓稠夜色,等候多时的魔修无声无息出现,隔空施法,将她带回将军府的卧房中。   师昭解下披风,褪去外衫,重新平躺回床上。   双眸凝视着头顶的承尘,师昭的嗓音冷漠平静,“徐氏那边怎么样了?”   那魔修说:“按照你的吩咐,已经把她做成了傀儡,让她蛰伏在姜府,寻找姜府获罪的证据。”   “好。”   师昭微微闭目,那魔修以为说完了,正欲离开,忽然又听她说:“还有一件事,你去做。”   那魔修微微一滞,低头道:“请说。”   “去调查一下,之前通安镇外的蛇妖和今夜出现的蛇妖有什么关系,再找几个帮手过来,帮我监视齐子湛的一举一动。”   找帮手?   神尊只派了他一人听命于师昭。   按理说,师昭没资格再要其他人,他也无权去调派别的魔修。   那魔修张了张口,想也未想,直接拒绝道:“如果姑娘还要其他帮手,须自己去向……”   空气忽然波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道冰凉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方才去哪了?”   那魔修立刻闭嘴。   他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激得浑身一颤,差点没直接跪下来。   黑暗中,黑发青年步履优雅,暗金章纹在迤逦的黑袍之上浮动,从身侧路过时,带起冰冷的威压。   他像是没看见那魔修一般。   径直走到师昭身边坐下,少女也闻声睁开了眼睛,非常熟稔地往青年怀里一钻,老实交代道:“我去见姐姐和师兄们了,跟他们商量了一下,接下来如何引蛇出洞。”   她说着,忽然抬眼笑道:“魔神大人这么问,难不成方才是在找我?”   今日见的第三回 了。   却怎么好像见不腻似的。   巫羲垂眼看着怀中的少女,忽然抬手,隔空挥出几本书册来,淡淡道:“本尊方才随意搜寻了一下,有些关乎夫妻之事,来与你讨论一二。”   师昭:“?”   她扭头,茫然看了看落在面前的书册。   野史逸闻、名家诗册、话本子……师昭一个个看下去,耳根突然爆红。   这这这……   怎么还有春|宫图。   师昭连忙手忙脚乱地去捂部分书册上露骨的封面,小脸皱成一团,“还有人在呢,我们事情还没说完……”   不远处努力降低存在感的魔修:“……”   求求了,别提他。   他真的不想被神尊注意到。   巫羲掀起眼睫,幽深的目光掠向那魔修,“你要说什么?”   嗓音藏着几分戾气。   那魔修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额头触地,嗓音洪亮道:“小的会努力完成师昭姑娘的吩咐,一定不让师昭姑娘失望!”   这一番决心表得是无比坚定。   瞧瞧把人吓的。   师昭只觉得好笑,不管是人妖魔,都是吃软怕硬的,什么时候他们能真心实意地对她这么尊敬惧怕,那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她不急。   师昭靠着魔神大人的肩,等那魔修被打发走,才随手抽出一本野史逸闻,细细扫了第一页。   巫羲说:“这里的文字,与本尊所认识的不同。”   魔神只识得上古篆文。   想要知晓这话本子的内容,必须找其他人。   其实这是随便找一个人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但是他找了师昭,让她亲自将这书上的内容,念给他听。   魔神姑且认为,只有了解人间百态,才能了解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夫妻。   师昭乐意之至。   “这本书上讲的故事,是公主与书生。”   “某日,上京赶考的书生得罪京中富家子弟而不自知,被他们故意戏耍,邀请至崔氏一族举办的宴会之中,那书生本以为可借机在京中扬名,得到几位朝中文臣赏识,殊不知这是一场故意让他出丑的局……”   “偏生那日不巧,飞扬跋扈的清河长公主好奇未婚夫婿崔郎是何许人也,故意潜入宴会之中……”   -   三日之后,正是大将军齐子湛携夫人姜氏回门的日子。   整个姜府里里外外都恭候着齐将军的到来,将军和将军夫人携手而至,看似十分恩爱,姜刺史与齐子湛相谈甚欢,私下里又不知谈了什么,足足两个时辰后才出来。   师昭转着茶杯,一边欣赏着与面前眼神呆滞的徐氏,一边用神识去听姜刺史和齐子湛的对话。   他们在谈朝中局势。   这齐子湛为人心高气傲,在朝中树敌颇多,偏生才即位两年的少年帝王看中他无党无派,能对抗朝中只手遮天的太尉,对他颇为信任依仗,此番姜刺史投靠齐子湛,便是要齐子湛上奏为他美言。   师昭听他们讨论这些,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她也曾悄悄趴在窗边,好奇地偷听爹爹和其他大臣商议大事。   怪怀念的。   等齐子湛出来,师昭便笑着迎了上去,这位将军亲自拢了拢夫人的衣襟,低声说:“夫人体弱,不宜吹风。”   相比于他突如其来这么温柔,师昭仰头看着他。   她也笑道:“好,夫君也要注意身子,不要太过忙于公务。”   周围所有下人,都暗暗感慨将军与将军夫人的恩爱。   姜刺史也十分满意。   正是说话间,少女无意间低头,齐子湛忽然瞥见她发间插着一只凤尾钗,他眸子微眯,眼底掠过冷意,却含笑问道:“夫人这只钗是何处得的?”   师昭说:“是从夫君的书房里拿的。”她抚了抚那精致银钗,疑惑道:“我看它被放在夫君案前,以为是夫君要送给我的,便自作主张地拿了,难道是妩儿做错了吗?”   当着姜刺史的面,齐子湛微笑道:“当然没有,这正是我送给夫人的。”   师昭仰头和他对视着,对方的动作十分体贴,嗓音亦是温柔无比。   但,眼睛里并没有太多的柔情。   这钗子,不是送给她的。   当夜,将军夫人姜青妩失眠,决定随处走走,却误入关押蛇妖的后院。   满月之下,发间那只银钗璀璨夺目。   那蛇妖忽然发狂。   少女惊慌的叫声吸引了整个府邸的下人。   齐子湛披着夜色匆匆赶来时,那少女一见了他,便惊慌地扑入他的怀中,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不住地呢喃:“这条蛇好可怕……夫君,它方才好像是要吃了我……”   男人单手搂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别怕,我在这里。”   “夫君真好。”少女含着哭腔撒娇,“夫君这么疼妩儿,真是让妩儿感觉无比开心……”   娇小的少女和魁梧的将军站在一起,真真是好一对璧人。   仿佛任何人都无法插足他们之间。   那蛇妖拼命撞击着坚硬的铁笼,发出哐哐巨响,却不断地被符纸所伤,周围的下人都惊骇地望着这一幕,都有些腿软。   它盯着师昭的眼神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   齐子湛面色阴沉似水,没有说话。   师昭打量着那条发狂蛇,抱着男人的腰,撒娇道:“夫君留着这蛇妖何用?为什么不立刻杀了它,为民除害呢?”   这冷酷威严的大将军眯起眼睛,眸底情绪莫测,缓缓道:“来人,明日一早,请那两位捉妖师过来。”   -   当夜是个不眠夜。   那大将军书房的灯光昼夜未熄,而沐浴更衣后的师昭靠着青年,把玩着那只漂亮的银钗。   这银钗做工精巧,虽材质算不得昂贵,但看得出用心之至。   寻常的姑娘家,都会喜欢。   “那书生本该当众出丑,却被公主意外撞破富家子弟的诡计,公主误打误撞救了书生,也因此知道自己的未婚夫婿崔郎并非什么胸襟开阔之人,还与崔郎发生了口角之争,说宁可嫁给市井小民,也不会嫁给他这样的伪君子。那么她应该嫁给谁呢?她看见那逃过一劫、在宴会上大放异彩的书生,指着他说,她要嫁给他。”   “书生没想到会被当朝公主看上,当场就被吓到了,他其实是有发妻的,那是他的青梅竹马,亦是糟糠之妻。”   “他想谢绝公主好意,却被人提醒,不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拂了公主的面子。”   “于是他什么都没说,一时之间,他成了这场宴会的焦点,非但被肱骨老臣赏识,还成了整个邺京圈子里众人谈论的人物,声名大噪,这对一个穷书生来说,可是从未幻想过的局面。”   “公主说完那话,其实也有后悔,因为她乃金枝玉叶,不至于真的嫁给一个穷书生,但那书生相貌清隽,才华横溢,或许是个状元人选也未可知。”   “后来,这公主便为了这一句戏言,开始关注那穷书生,并帮他上下打点着,希望他能考上状元,这样她嫁给他,也不算多亏。而那书生呢?他知道公主会帮他,也知道有发妻之事一旦说出口,他得到的一切就会失去,所以他每日都陷入选择的困境,到底是对发妻不离不弃,还是选择功名利禄、平步青云。”   师昭躺在巫羲的大腿上,说到此,仰头望着青年。   “昭儿想知道,若是魔神大人,会选什么呢?”   这个问题对于魔神来说,过于深奥了。   他对情爱尚且不太明晰,一切仅凭本能,对力量的概念亦无太多,因为他与生俱来便是最强的神。   他的想法很简单。   青年的脸被烛火勾勒着,愈发英挺好看,那双金色的瞳孔中透着嘲讽冷意,“为什么要放弃其一?”   “若是本尊,本尊欲得的,无论什么,皆无人可阻。”   “是物,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只要本尊仍存于世间,便不会罢手。”   “是人……”   他盯着她,冰凉的眼睛透着阴狠与戾气,嗓音却仍然平淡:“……便是化为厉鬼只余半魂半魄,也只能属于本尊,生生世世不可超生。”   师昭红唇一颤。   许久,她缓缓勾出一个甜美的笑来,漂亮的眼睛闪烁着野心和兴奋,“昭儿也是呢。”   想要的,都要得到。   不做选择。   只有最强大的人,才有资格做出这样的选择。   可如果她不那么强……   她仰头去亲魔神大人的唇角,在一番缠绵之后,却勾着青年的脖子,在他耳边低低道:“这个故事里……书生最终还是选择了功名利禄。”   最后一个字落下,天边乍然一声巨响。   “轰隆——”   闷雷混着闪电,瞬间照亮这幽暗狭小的屋子。   随即狂风暴雨倾泻而下来,风雨犹如咆哮的怪物,不住地撞击着门窗,窗外树影狂摇,仿佛预示着什么。   -   “将军,已经二更天了。”   下人进来提醒坐在案前的男人。   男人却一直看着案上的女子画像,表情有些怔怔的。   听到下人的声音,他一时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着窗外骤然而至的暴雨。   地面上冒着水汽,呜咽的风声似鬼哭,雷鸣闪电,犹如天罚。   “下雨了……”   他喃喃着起身,想要出去,转眼间想到什么,又怔然跌坐了下来。   颤抖的手指去抚画像上的女子,他精神恍惚,手指不自觉地缩紧,发觉画上美人的面容变皱之后连忙松手,仿佛是弄疼了她一般,惊慌失措地抚平画卷。   他轻唤道:“阿若,阿若……”   画上美人盈盈笑着,乌鬓如云,银钗夺目。   却并不应他。   那副画卷的左下方写着几个小字。   ——亡妻阿若。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倾盆大雨将天地晕染成一片墨迹,巨大的乔木在天地间张牙舞爪,左右摇摆,几欲腰折。   将军夫人的卧房漆黑静谧,只有低低的笑声和说话声,   大将军的书房灯火如昼,人影长久伫立。   而将军府的后院,此刻却被大雨狂灌,暴风摧残。   那蛇妖就那么安静地躺在暴雨之中,被暴风雨吹打着,它仰头望着黑暗的天空,看着云层间不断劈落的闪电,雷光闪烁在那双竖瞳之中,满是哀戚与悲凉。   铁笼四周的符篆被雨水浸得湿透,禁锢着它的法阵悄无声息地松动。   一把青绿色的伞,缓缓出现在雨幕之中。   飘摇的风雨之中,男人撑伞的身影凛然峻拔,割开无边风雨,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轰——”   他身后是电闪雷鸣。   蛇妖怔怔地看着他。   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他一步一步,走向铁笼中无助的蛇妖,柔声道:“我来了。”   “别怕。”   ……   “那书生最终不负众望,真的考中了状元,在京中名声大噪。”   温暖的床榻上,少女一手虚虚握著书册,脸颊贴着巫羲的颈子,嗓音越来越低,有些昏昏欲睡,“……如此,公主高兴极了,这一场赌注,她终究是胜了。”   “她欢欢喜喜地跑去找自己的状元郎,发现穿上官服的郎君俊美潇洒,比起那崔郎也不遑多让。”   “崔郎嘲讽她,说她放着士族不嫁,非要嫁给区区下三品出身的布衣,自降身份。可公主的谋略不输男子,她想要扶持自己的心上人成为谁也高攀不起的人上人,她的眼光也是极好的,看出了书生本非池中之物。”   “清河长公主第一次去书生的家中,书生用计将自己的发妻哄骗出去,不让公主瞧见发妻。”   说到此处,巫羲不由得皱眉。   怀中少女嗓音渐弱,攀着他的胳膊几欲滑落,困得像只小懒猫。   “后来……那发妻也终是瞧出了端倪,很是伤心,没想到自己的夫君居然如此无情,可她也知道,书生寒窗苦读数十载,多么想成为人上人,他只是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平步青云的契机。”   风雨掩盖着混乱的脚步声,似乎有很多人迅速靠近这间屋子。   “她是那么爱她的夫君。”   神识浸在青年的灵府之中,倏然被惊扰,少女困倦地掀起眼皮,瞧着青年冰凉的侧颜,轻轻在他侧脸上亲了一下。   “于是,她选择了成全。”   ……   “别怕。”   蛇妖看着男人一点点撕开那些符篆。   他俊美的容颜被伞沿倾泻下来的雨线模糊,那双沉稳的眼睛,却凝视着蛇妖。   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二人。   “来。”   他冲蛇妖伸出了手。   “来我怀里。”   对方的嗓音透着淡淡的蛊惑。   蛇妖不敢相信。   这么多年来,它只能在暗处这样瞧着他,从未设想过会有今日。   他这是……肯接受它吗?   即使它是妖?   蛇妖呆呆地看着男人,对方的眼睛凝着一点光,犹如漩涡,不断地搅弄她清明的神智,吸引着它飞蛾扑火、粉身碎骨。   它像是魔怔了一般了,在铁笼中一点点幻化成人形。   这是个极美的女子。   清秀的眉眼、温柔的双瞳,犹如画中走出来的仙娥。   她缓缓将手递给男人。   被他握紧右手,用力一拽,整个人便跌倒在男人怀里,被他遮蔽在暴雨之下。   “阿若好想你……”   女子抱着男人,双眸盈泪,“阿若已经十年不曾抱过夫君了……”   男人含笑看着女子。   那副皮囊下,与齐子湛身形最为相似的蔺扬,一边默念顾氏一族的法诀,一边暗暗心惊。   这蛇妖居然就是元妻阿若!   齐子湛尚且还是普通兵卒之时,他第一任暴病而亡的妻子。   蔺扬头皮发麻。   人妖殊途,谁能想到这千年大妖居然给凡人当过几年的妻子?如今还痴缠不放?   蔺扬后悔接下了这个任务。   他只当是骗条蛇,谁曾想这蛇妖来头不凡,就算有迷惑催眠的法咒,他也怪瘆得慌。   但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   蔺扬俯身,继续在女子耳边低低蛊惑,“别怕,我们来日方长,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分毫。”   “只是……”   他的声音越来越温柔,在这无边雷雨之中,成为女子心中最温暖的一束光。   “阿若必须坦诚告诉为夫……为夫平步青云战无不胜的真相是什么?”   女子仰头看着他。   她突然伸手,紧紧抱住面前的男人,凑到对方的耳边,眼底的混沌变为清明,轻笑道:“你猜。”   与此同时,她的眼睛再次化为幽幽的绿。   ……   将军夫人的住处被团团包围。   “姜青妩”的陪嫁丫鬟惊慌地拍门,却被士兵捂着嘴拖走,屋内被困住的少女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靠着软枕昏昏沉沉。   她平躺在床上,青年就压在她的上方,手指还勾着她的下巴。   “然后呢?”   少女困得已经睁不开眼了。   可青年非要骚扰着她,时而捏她的脸,时而摸她的牙,时而挠着她的下巴,像之前他玩弄那只白猫一般。   那白猫会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她哼哼唧唧地翻身,又被他捏着下巴转过来,金瞳凝视着她,“师昭。”   “魔、魔神……大人……”   “后来怎么样了?”   她在半梦半醒间睁开眼睛,胡乱啄了一下青年的唇,乖得令人心软,他还不放过她,非要知道后来的故事。   为什么那么感兴趣啊。   这么无聊的话,不妨去折腾外面那些讨厌鬼啊。   师昭只好认输,紧阖的双睫微微颤动,甚至无需再去扫那话本子,便能接着讲下去。   “书生的妻子选择成全书生,她决定时常出门,给公主和书生独处的机会,尽管心里难受极了,可只要能对书生好,她便甘愿。”   “可纸是包不住火的,公主最终知道了真相,逼迫书生斩断前缘,那书生夜夜看着自己身边躺着的发妻,他承认自己很自私,无法舍弃已经得到的一切,这上天仿佛是在捉弄他。”   “他想,安排好发妻的出路,或许能瞒过公主,可又发生了一件事。”   师昭说着一顿,微微垂睫,叹息一声。   “书生的妻子怀孕了。”   “能有一个孩子,是他们成婚三年来的心愿,偏偏早不早晚不晚,这个孩子来的如此不是时候,仿佛冥冥之中在挽留着什么,书生无法再狠下心来,终于还是放弃了,决心守护自己的发妻,舍弃仕途。”   “可公主怎么可以接受这样的奇耻大辱呢?她本就是食邑三千石的长公主,如此尊贵,如果书生胆敢挑衅皇家的威严,她一定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发妻顾全大局,她亲自去求了长公主。”   “她跪在的公主脚下,卑微地祈求公主嫁给书生,将她的身份抹去,她会在生下孩子之后自愿消失,那孩子权且当只猫猫狗狗养在后宅便是,将来,公主会和书生举案齐眉、儿孙满堂,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   “公主自然是答应了。”   “但公主心狠手辣,绝不留下后患,她杀了书生的发妻,与书生成婚,书生表面上佯装不知,在朝中一步步成为只手遮天的权臣,扶持太子登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还与公主生下了一个女儿,看似一家三口,十分和睦,实则恨透了公主,恨不得杀了她。人在得到权势之后便会怀念过去,他开始不断地怀念亡妻,想起亡妻的诸多好处来,他温温柔柔的亡妻,不知比这雷厉风行的蛇蝎公主强上多少倍,他看见公主的脸便想吐,犹如看见了仇人。”   “表面上,他对亡妻生下的女儿不闻不问,实则暗中照顾,看着他们的女儿出落得越来越好看,眉眼间像极了亡妻。”   “这书生一直认为,他只爱自己的元妻。”   ……   “你们这些无聊的修士,真是可笑。”   阿若幽幽吐着红信子,在蔺扬耳畔流连。   她一直是清醒的。   此刻才露出了真面目。   蔺扬发现自己被她缠住了。   那巨大的蛇尾不知不觉在他周围环绕了数圈,骤然收紧,勒着肋骨,他被她死死缠住,再也无法挣脱。   “你们的催眠之术固然有用,可一开始就伪装错了。”   “我夫君……怎么可能会来……”   阿若笑得讽刺。   齐子湛,是不会来的。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亡妻是一只蛇妖。   这是她心甘情愿为齐子湛换来的一切,十年来,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夫君成了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实现了平生的夙愿,看着他越来越霸气威严,没有人知道,那是昔日对她温柔的夫君。   她怎么可能让之功亏一篑呢?   这蛇妖陡然仰头,发出凄厉的咆哮,妖气直冲天空,刺耳的声音令人头疼欲裂,埋伏在暗处的师窈和清言见状不妙,同时跃出,出手要击杀这只蛇妖,蔺扬却突然大吼道:“窈儿,快躲开!”   他看到阿若胸口闪烁着幽幽的绿光。   那是妖丹!   她难道这是要……引妖丹自爆?!   “你们错了。”   阿若扭头看了师窈等人一眼,笑声越来越尖利,她笑得前仰后合,脸颊上的蛇纹若隐若现,暴雨冲刷着她娇美的容颜,这一幕显得凄美而诡异。   头顶电闪雷鸣。   她仰视着这苍穹,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   “你们想用夫君来骗我,你们以为我在乎他爱不爱我吗?以为我在乎自己的死活吗?”   “我才不在乎!”   她在乎的从来都是,夫君能活得好好的。   所以他娶了那么多任夫人,阿若也许难受过,却从不怪他。   她只会有一点点的私心……   她会在大婚那日附身在他每一任妻子身上,与他拜天地。   与他拜天地的人,只能是她。   阿若的笑声越来越骇人,师窈惊疑不定地看着她,那妖丹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已经到了阿若的喉间。   眼看着就要自爆了。   师窈飞快地往前冲去,却被清言拉住手腕,“师妹冷静!”   “蔺扬危险!”师窈惊骇欲绝,不管不顾地甩开清言的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别妨碍我!”   清言微微一僵。   蔺扬隔着雨幕,远远地看着少女为了他如此失控的模样,也是一怔。   师窈拔剑冲向了阿若。   清言也再也顾不得其他,挥剑出鞘,紧随其后。   两道剑光划开雨幕,串接着千万雨滴,结成四面八方的密网,铺天盖地笼罩而下——   妖丹已被阿若捏在了手里。   “我本来就不想活了……今日我便拖着你们,一起去死吧!”   阿若笑着,用力去捏妖丹。   就在这一瞬间,不远处忽然响起一声爆喝:“住手!”   阿若一僵。   她猛地回头,看到匆匆赶来的将军站在雨幕之中。   那双漆黑的眸子,正注视着她。   “夫……”阿若唇瓣颤动,难以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难道你……”   他知道了?   他知道她是妖?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齐子湛凛然而立。   他身后站着无数士兵,即使被风雨洗刷,仍然严整有序,铁枪森然,肃杀无匹。   齐子湛只看了阿若一眼,便冷冷看向师窈,猛地一挥手,“这些人擅闯将军府,举止可疑,意图不轨。”   “给我拿下!”   --   黑蛟隔空出现时,师昭刚睡着了。   这可怜的少女,终于被魔神大人放过之后,又被黑蛟吵醒,她头疼得不行,眸底满是不满。   巫羲抚着她的发。   动作悠然,像是在顺猫儿身上的毛。   “神尊可不知道,此刻外面可真是一处好戏。”   黑蛟阴恻恻一笑,把外面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一个蛇妖为了凡人夫君,甘愿牺牲自己,假死十年。   一个凡人为了蛇妖夫人,十年来佯装不知夫人是妖。   “可真是愚蠢。”   黑蛟心里嗤之以鼻,什么情情爱爱、自我牺牲,也只有最愚蠢的妖族才干得出来这样的事,白修了千年道行,还不如一丁点大的师昭。   黑蛟正这样想着,忽然听到少女带着点儿鼻音的嗓音响起。   “哪里愚蠢了,这不是很令人感动吗?”   黑蛟:“?”   他没听错吧?这是师昭说的?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少女还煞有其事地吸了吸鼻子,像是被感动到一样,攀着魔神的手臂坐起来,大着胆子伸手扭过青年的脸。   她和那双冷淡威严的金眸对视。   吧唧。   先亲一口。   “如果我是蛇妖,魔神大人是将军。”   再亲一口。   “我也愿意为了魔神大人而死啊。”   作者有话说:   师昭:满口骚话jpg   黑蛟:谢谢,有被肉麻到。   这两个故事都不是什么绝美爱情故事,其实有一点点偏向于黑/童/话吧,后面还有一些反转和揭秘。公主和书生的故事是话本子!!也就是民间百姓编的,真实情况其实没这么狗血。昭昭在学习中的巫羲面前这样讲这个故事,其实也有自己的一点目的在的。   今天评论的发红包! 第64章   这少女实在太会花言巧语。   巫羲垂眼看着她。   亲了他两口的师昭仰着头,望着他的眼神,腻得简直要化成一滩水了。   一副随时要为他牺牲的样子。   仿佛在等着什么。   巫羲沉吟片刻,却问:“为何都是女人为男人牺牲?为什么都是在失去之后,男人才会对女人恋恋不忘?”   这魔神听故事听得上瘾,此刻还不忘提问。   真勤奋好学。   少女小脸一垮,心道她是不是最近撒娇太频繁了,导致魔神大人要对她的撒娇免疫了。   怎么还惦记着故事呢。   她长叹一声,眼尾轻掠,笑意讽刺道:“因为,这些话本子,是由民间那些穷酸书生所写。”   “他们都认为,男人追求权势地位是天经地义,女子出嫁从夫,为了夫君殉葬或是牺牲,便值得歌颂赞美,相反,如公主这样的人,便是嫉妻悍妇。”   所以,书生的元妻是贤妻。   那中途插足的公主是恶人。   人间有百态,但也不是什么都该学的。   师昭故意挑了个这样的故事来讲。   如果巫羲识字,他就会发现,这话本子上的后半段,远比她所说的还要难堪。   那话本子上写,书生才是最大的恶人。   亡妻并不意欲成全书生和公主,是他同时隐瞒着亡妻和公主,又在亡妻生产之后,亲手掐死了自己的妻子,将一切赖在公主头上。   权势他要。   名声他也要。   书中说天下读书人都被他所诓骗,认为他是个重情重义、不畏权势之人,在亡妻死后数载仍然念念不忘,被逼娶了公主之后,多年来也不会向这个蛇蝎女人低头。   这是恐怖故事。   师昭才不会跟巫羲说这些。   她编了个女子主动牺牲的故事,引诱一般地,向魔神大人讨要诺言:“昭儿是您的元妻,不会落得和她们一样的下场,是吗?”   巫羲眼睫微扇,犹如火光下跳动的飞蛾,眼瞳里有一丝疑惑和迷茫。   片刻后,他摇头:“何至于此。”   他用不着。   一是不屑于此,二是毫无必要。   “道法自然,自有定数,今日齐子湛强夺蛇妖气运,以秘法控制人间十年战局,福德已尽,来世只可入畜生道。”   师昭愣愣地看着他。   巫羲冷淡说话的样子,让她想起了上回梦中所见,祭坛上冷漠的天神。   当时他便是那样看着跪地的臣民。   ——“天道既定,不可更改。”   ——“渡厄修炼,本是必经之路,尔等功德未成,当有此难,不可不劳而获。”   眼前的魔神,仿佛与白衣天神重叠。   巫羲虽已堕入魔道,可骨子里似乎还保留着至高冷酷的神性,就连所说的话,都那么像。   天道既定……   不可不劳而获……   师昭突然问:“您能看到昭儿的命吗?”   巫羲眯眸,薄唇冷抿。   “能。”   是最差的命运。   少女望着他,似乎看懂了什么,眼睛里染上一层黯然,眼尾却被冰凉的手指重重一按。   他冷嗤:“怕什么?”   “你的命,由本尊来定。”   ---   而后几个时辰,外面的动向都由黑蛟来回禀报。   齐子湛翻脸了。   因为蔺扬落在了蛇妖手上,师窈和清言被迫束手就擒,被关入了大牢。   这下五人小队,只有顾让没有下过狱了。   顾让是他们的后手,防的就是这样的意外情况。   顾让开始追捕那蛇妖,那蛇妖十分精明,有了齐子湛的帮助,她在顾让的追杀之下成功逃脱。   顾让正在满世界搜寻蛇妖的下落。   齐子湛也在寻找阿若。   他和魔族并不是一伙的,但眼下他把师窈等三人关了起来,还将师昭软禁,都是为了蛇妖阿若,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阿若被他们除掉,这是他为了一只妖,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所做的第一件事。   师昭听人汇报外头的动向,倒是不紧不慢。   蛇妖害了多少人,他们之间有什么样的过去,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镇魂石。   魔修在这将军府搜寻了无数个来回,也找不到镇魂石在哪里,除非持有者亲自激发镇魂石的力量,否则此物隐匿于世间,和普通的石头没有区别。   师昭沉思道:“既然那蛇妖最在乎的是齐子湛,它已经逃了,但如果……齐子湛出事了呢?”   那蛇妖会不会重新回来救人?   师昭觉得会。   情爱是这蛇妖的软肋,拥有软肋的人,总是不堪一击。   师昭无法苟同那些满心只有情爱之人,显然,她是一个冷酷的人,所以才能冷酷地算计这些早已深陷其中的人。   师昭说:“要对付齐子湛,自然要找他的克星。”   齐子湛这样的人,不惧修仙者。   亦不惧妖魔鬼怪。   唯一能克制他的,便是这权势斗争、荣华富贵。   那一夜,傀儡徐氏从姜刺史的书房中出来,不久之后,关于姜刺史在朝中贪污受贿、勾结陷害良臣的证据,就神奇地出现在了邺京太尉府书房的桌案上。   并有证据证明,姜刺史利用昔日为太尉效力所做之事的证据,成功投靠齐子湛,意欲联合小皇帝斗垮太尉。   太尉当即大怒。   “当年若非是你我扶持,这黄毛小儿如何坐得帝位!如今皇帝昏聩,不信我等老臣,反倒听了齐子湛的谗言!”   清河长公主站在太尉身侧。   纤纤玉指翻动着那一叠证据,端庄丽容染上一丝讽意,“我这侄儿随了先帝,心思藏在暗处,只是太聪明……就成了愚蠢。”   “若非当年先帝不知好歹,辱我逼我在先,这皇位也轮不到他来坐。”   长公主说着,眼风冷冷扫了一眼太尉。   这中年男子面露尴尬,见她面露不虞,连忙轻顺着公主脊背,柔声道:“那事也在我意料之外,已经这么多年了,你也消消气。”   “消气?”   公主猛地拂袖,眼尾锋锐如刀:“若非你心慈手软,留下那祸害,传了出笑话来,本宫岂能被先帝拿捏住把柄,被迫送昭儿离家?!”   眼看着妻子又开始翻旧账,师太尉头疼不已,又哄了公主整整一夜,这才消停。   翌日一早,这权倾天下的太尉,便携朝中百官亲自入了皇宫,参姜书淮和齐子湛一本。   当日阵仗之大,堪比逼宫。   所有证据一一列出,百官齐齐长跪不起,声泪俱下地控诉齐子湛居功自傲,结党营私,请求帝王降罪于齐子湛。   少年帝王面色铁青,看着下首冷漠的太尉,含恨道:“太尉要逼迫朕至此么?”   师太尉微微一笑,“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臣怎么敢逼迫陛下呢?”   此话便带了威胁之意。   最终帝王妥协。   很快,查抄姜府、将齐子湛革职打入大牢的圣旨便传来了青州。   前来宣旨抄家的官员,是当朝太尉的亲侄子、当朝炙手可热的士族新秀师彦,行事狠辣,一日之内,在青州只手遮天的姜氏一族,便彻底沦为了狱中罪人。   将军府亦被层层包围。   齐子湛和夫人姜氏被下了狱,而被关押在牢中的师窈等人,立刻被无罪释放。   师窈走出地牢之时,神情还有些恍惚。   “窈儿,有什么不对么?”蔺扬看出她神情有些忧虑,主动询问。   这体格健硕、平时最没耐心的少年强行装出温柔的样子,看着颇有些别扭滑稽。   自从上次他被蛇妖控制,师窈奋不顾身前来救他之后,蔺扬对她的态度比之前更加温柔,说话时还透着几分不自在。   “我没事。”   师窈长睫微垂,手指攥得有些紧,忽然低低道:“我只是在想,齐子湛怎么会突然获罪?而且时间刚好卡在我们下狱之后,不像是巧合,就像是谁在故意为之……”   太不对劲了。   他们原计划中,也考虑过被齐子湛翻脸的可能性,但有顾让在外接应,齐子湛又与魔族无关,即便入狱也不足为惧,本想着在狱中等候时机,谁知道就这样放出来了?   最让师窈觉得奇怪的是,把他们放出来的狱卒说,是师大人下的令。   师大人?   哪个师大人?   师窈越想越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就在此时,她看见一行人策马飞速掠来,为首的男子广袖迎风振动,侧颜清俊。   这是……   师窈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这是彦堂兄?   怎么会是他?   怎么会是那个师大人!   师窈原以为,自己此生都会与那个家斩断得一干二净,没想到此番入世历练,居然还能重新遇到从前的人。   师窈离家时正十六七岁,和如今相貌几乎只有极细微的变化,在那男子策马路过她时,少女猛地转身,没让他看到自己的脸。   “窈儿?”蔺扬诧异地看着她的异常反应。   师窈胸口剧烈起伏。   师家人突然查抄齐府,这个时间太巧了。   巧得让她不得不多想。   是不是又是自己这个妹妹,仗着自己在人间还有个郡主的身份,自作主张地干涉了朝廷争斗,影响人间走势?   师窈转身去找师昭。   等到天色暗下来时,少女才悄悄钻进屋子里,笑嘻嘻道:“姐姐,听说你找我?”   师昭非常亲昵地去搂姐姐的手臂。   却见师窈后退一步,制止了她的动作。   “姐姐?”小姑娘茫然抬头。   师窈紧盯着自己的妹妹,尽量让自己别显得太凶吓到她,一开口却控制不住语气,嗓音又沉又冷:“昭儿,你如实回答姐姐,齐子湛被下狱之事,是不是你做的?”   “姐姐我——”师昭张口想解释,师窈却头疼地打断她,“你只需说是或不是。”   “是不是?”她嗓音骤然拔高。   师昭抿了抿唇。   她微微一闭眼,遮住眼底的躁郁之色,掩在粉色袖摆下的手攥得死紧。   姐姐做事光明磊落,不喜欢算计于人。   姐姐恪守门规,绝对不会出格插手人间事。   姐姐最忌讳以权谋私,更何况是师家……   许久,她才重新睁眼,弱弱道:“是……是我……”   “你!”   师窈气急之下猛地抬手,小姑娘吓得一缩脖子,紧紧闭眼。   那耳光没有打下。   师窈清冷的双瞳满是寒意,重重甩袖道:“你这是胡闹!”   “既已踏入仙途,便该斩断尘俗,你却还放不下这一切!若是让长老们知道你动用人间身份干涉朝廷斗争,你可知你这是触犯门规?”   师昭回身看着她,冷冷道:“纵使我念着你是我妹妹,不去告发你,那么清言呢?蔺扬呢?他们若知道,又会是什么反应?”   师昭咬着唇不吭声。   她睫毛轻抖,那双漂亮的瞳仁藏在睫羽之下,充满了不甘与倔强。   触犯门规又怎么样,反正她触犯得也不少了,如果不是为了找到镇魂石,以为她就愿意再和师家扯上关系吗?   她也讨厌那里。   爹爹和娘亲都更爱权势,都不要她。   她也不会比师窈好受。   师昭想起那些,袖中手攥得死紧,眼底被浓烈的不服充斥着,表面上却仍是一副默默隐忍的样子。   这夜,师昭被师窈狠狠责骂了一顿。   她没有辩解,只低着头,师窈面色冰冷,一转眼,却看见小姑娘泛红的眼尾。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做得太过了。   她过于恨师家,一旦涉及到从前,便不受控制地迁怒于无辜的妹妹,对她过于苛刻。   这丫头涉世未深,成长这么多已是不易,也不能勉强她事事都做到最好。   况且……   先前昭儿为她两次九死一生。   师窈又何尝不知道,妹妹有多在乎她的安危,关心则乱,也不是不可能。   师窈扶额叹息。   “我今日如此对你,也是我太冲动。”   明明已经在努力放下心结了。   其实何止是妹妹道心未定,未能斩断尘俗,她又何尝不是?   师昭听到她的话,也垂着脑袋没有吭声。   “昭儿……”   师窈上前去拉师昭的手,柔声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们,才用这样的方式对付齐子湛,但这终归不是光明磊落的办法,你现在还小,不可养成这种耍心机算计人的习惯。”   可是如果不算计,她早就死了。   “要引那蛇妖出来,方法有千万种,纵使姜刺史不无辜,姜家那么多口人又做错了什么?”   她也并非是栽赃陷害。   姜刺史做那些事的时候,为什么不想想姜家那么多无辜族人?   “姐姐今日也有错,不该对你这么凶……”   无所谓。   她不在乎。   师昭低着头,看着自己被握住的双手,乖乖地点头,“对不起……昭儿再也不会了。”   师窈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又抱了抱她,低叹道:“昭儿,我知道你是一番好心。”   师昭迟疑了一下,也伸手回抱住师窈。   这对亲姐妹在屋内待了许久,直到气氛重新变得和睦,师昭也调整好情绪,才推开门缓缓走出。   她看到门外的清言和顾让。   一个面色冷峻,看着她的眼瞳意味难明;一个欲言又止,有几分担心地看着她。   显然,他们听到了只言片语。   师昭毫不在乎,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走到空荡荡的大街上。   也不知走到何处。   她感觉自己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你若不喜,何必将就?”青年问她。   他是指她被姐姐责骂的事。   这又是一个让魔神无法理解的事,从头至尾,是她主动与这些人虚与委蛇、委屈自己,魔神纵着她,却不知她何必如此。   杀他们,只是一抬手的事。   甚至灭一个灵墟宗都不难。   师昭却没有说话。   命运像是无形的巨石,压着她的脊背,让她连呼吸都觉得累。   但是越累,她心底那股燃烧着的、几近焚毁理智的欲望便更炽烈。   他们越坚持那些所谓的光明磊落。   她便越想狠狠将他们踩在脚下……   明明她才是对的!   “魔神大人。”师昭突然对身后的青年说:“其实那个话本子里的书生和公主,是我的爹娘。”   巫羲绕到她的面前。   青年犹如伫立的高山,遮蔽了她眼前所有的月光。   师昭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又说:“我跟您讲一讲,那个故事的真相吧。”   “我娘对我爹爹,从来都是叶公好龙,我爹爹对我娘,亦是如此。”   “因为他们两个,真的是彻头彻尾的坏人,以致于天下的书生写了话本子暗讽辱骂他们,就连我自己,都不那么喜欢他们。”   “我娘生而为女子,却有问鼎天下之心,她知道自己无法做到这一切,所以她要亲自培养一个棋子,能足够狠辣无情的棋子,后来她看中了我爹爹。”   “当时的清河长公主,表面嚣张跋扈、毫无心机可言,实则不过是故意为之。她对当时的太子,也就是自己的长兄十分不满,表面上与太子和太子母族崔氏交好,实则却与我爹爹联手演了一出好戏,几乎灭了整个崔氏一族,废了太子。”   “我爹爹的确曾有个发妻,对方温柔贤淑,可是他要的从来都不是贤妻,只有我娘看出了他的野心,知道他最渴望什么。”   “宴会上,爹爹被设计出丑,当时所有人都未曾看出端倪,但事后只要稍一回味,便知道这一切太巧了,这根本就是一出早已设计好的戏。”   “我娘杀了太子,扶持另一位皇子登基,后来又毒死了先帝,才有了如今的傀儡皇帝。”   “真正的大权,一直被她掌控在手中。”   师昭仰头看着魔神。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母亲影响了,其实她从前,真的很讨厌那样的母亲。   全天下人都觉得公主坏。   连公主的亲生女儿,都觉得她很坏。   可为什么这么坏,都还不回头,反而越来越疯狂?无法罢手?   少女展开双臂,紧紧抱住巫羲。   想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重生以后,小心谨慎,不敢敞开心扉,亦不敢对人述说半句心事。   这是第一次。   她小声喃喃,犹如自言自语,“把所有人踩在脚下的滋味,一定很美妙吧。”   作者有话说:   昭昭的母亲才是真正杀疯了的野心|家。   母亲不洗白,设定上就是彻头彻尾的疯批公主。   师窈和昭昭其实算是原书设定导致的必然冲突,真的很难理解对方的想法,昭昭不明白姐姐为什么那么强调要光明磊落,师窈觉得妹妹有点长歪了,希望她能沉稳大方……这个矛盾,会导致后续的一些冲突。 第65章   少女伏在青年怀中。   巫羲低头看着她,感觉到她方才的情绪有些低落。   其实从前,他也能频频看出她的心思。   不过他从不在乎。   况且,如若大部分时候她是听话顺从的,只有那么一瞬间的低落,他也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只是如今……   巫羲抬起她的下巴,凑近了那双眼睛,近得呼吸交缠,“你在难过?”   少女的眼睛里又没有难过迷茫了。   她漆黑的眼珠子清澈见底,倒映着他的金光,柔软地望着他。   只是一瞬间的事。   现在似乎又好了。   她总能特别快地调整过来,不会让人被她自己的情绪所影响,将所有的负面都留给自己,像是一个防御的姿态。   她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昭儿没有难过。”   而且,他们也不值得她难过。   只是她忽然彻彻底底地意识到,她和姐姐,大概真的和那本书所设定的一样,无论现在有着多么和谐的假象,她们的存在便是敌对的,会永远势不两立。   纸是包不住火的,她们或许迟早会回到前世的关系。   只要机制还在一天,恶毒女配便永远斗不过女主,她也许会被姐姐杀掉,也许会被清言杀掉,如果她毁灭了这个机制,作为正道的他们,也还是会责怪她。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要在乎这些?   师昭第一次这么彻彻底底的,产生了纵使玉石俱焚,也绝不回头的心思。   师昭眼底的情绪在翻动,魔神和她睫毛相触,淡淡道:“愤怒、怨恨、失望。”   他在说她此刻的情绪。   他是万年煞气的源头,元神便是被世间邪灵的怨气所支撑而成,所有人最阴暗的念头,都会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的确没有难过了。   “愤怒,是没有用的。”   “嗯。”   “怨恨,也是无用。”   “嗯。”   “知道对付愤怒与怨恨的方法是什么么?”   师昭摇头。   巫羲忽然抬手,冰凉的指尖轻触她的眉心。   师昭一震。   她只感觉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迅速蹿了进去,尖锐地刮着神经,让颅内剧烈作痛,脑海内轰然炸出一片白光,随即无尽的愤怒席卷着她,犹如被人用刀子狠狠地搅动着心脏。   双耳鸣叫不已,彻骨的阴郁和绝望充斥着她的心口。   她微微弯下腰,浑身发抖。   这一瞬间,她想死。   她从未如此剧烈地想寻死。   仿佛人生无望,活着没有意义,恨透了所有人,被背叛、折辱、欺骗、折磨,所有的痛苦都朝她一起涌来。   几欲灰飞烟灭,万劫不复。   她剧烈地喘着气,眼角被猩红的血色充斥着,跪倒在地,低着头,双手支撑着地面,她一边绝望地发抖,一边神志不清地想,原来这就是巫羲所承受的怨气,原来怨气是这样的,也只有巫羲,才可以承受这么恐怖的情绪。   她就像是溺水之人,在黑暗中伸手要去够什么。   巫羲睫毛轻动,注视着地上几近崩溃的少女。   “意志很顽强。”   “常人仅有你此刻戾气的三成,便会死去。”   这青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自信,就是相信她撑得住,黑暗中,他蹲下身来,盯着双目猩红的少女,侧颜愈发清冷漂亮,缓缓勾起一个扭曲而兴奋的笑。   仿佛看着另一个和他一样,堕入地狱的人。   “果然本尊的人,意志胜过世人万千。”   他的手指抬起少女的下颌。   黑发被月光点染,流泻在她的肩上,堕落绝望的少女比平时看着还令人心动。   他说:“对付绝望的方法是什么?”   他指尖又是一点。   “那就是,让他们比你更绝望。”   师昭看到了血雨。   天地之间的血雨坠落在她的眼中,她感觉到自己被铁链束缚着四肢,每一寸皮肉骨血都被碾得粉碎,还有人在疯狂汲取着她的血肉,在她耳侧狞笑着。   ——杀。   ——杀了他们。   她在心里咆哮。   然后天地之间都暗了下来。   所有的光明都被遮蔽,魔剑破妄斩尽众生,用血铺开了一条望不见尽头的路,燃烧的血海吹动着她翻飞的衣袂,头顶千万条天雷同时劈落,却被她一手挡了回去,在她眼前轰然炸开。   “不堪一击。”   她低头。   那些人在她脚下痛不欲生。   方才还在得意的人,胆敢冒犯她的人,欺骗伤害她的人。   全都被天火吞噬,化为邪灵匍匐在她的脚下。   这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浩劫。   她杀戮越多,便越兴奋,兴奋得每一寸骨骼都在剧烈地发着抖,她的鞋底碾碎他们的血肉,看着他们源源不断地产生恐惧,那些恐惧成了她的养料,争先恐后地钻进她的体内,让她变得更加强大,前所未有的强大。   将规则踩在脚下的感觉,无比美妙。   她享受般地召唤风云雷电,掀起更加滔天的火焰,直到被燃烧的天地惊动了天道。   那她便迎着天道,将整个三界都拉入地狱。   ……   师昭躺在地上。   所有的负面情绪褪去,她睁开眼便看到头顶皎洁的月光。   没有火焰。   天地清朗,秋风绵绵。   可手握力量的感觉,仿佛还滞留在指尖,让她忍不住想挥手将这黑夜点亮。   “感觉如何?”   冰冷的嗓音沿着她的后颈,冷不丁蹿入她的耳中,激起毛骨悚然的寒意。   细听,那嗓音透着兴奋。   就像是孤单的游魂找到了陪他下地狱的人,坏透了,残忍透了。   “我感觉……”   她转身,眼睛里也是不加掩饰的兴奋,“很好。”   她梦寐以求手握力量的感觉,也终于体会了一次。   师昭伸手搂紧巫羲的脖子,溺在他怀中,悄悄问:“您是在安慰我吗?”   虽然这个安慰很奇怪。   一会天上一会地下,说是折磨还差不多。   巫羲扫了她一眼,一脸“你怎么会觉得是安慰”,重重一拍她脑袋,冷淡道:“本尊这是在训练你。”   “那我也是第一个让魔神大人亲自训练的人。”   她死皮赖脸地笑,顺着杆子往上爬,“要是魔神大人能训练训练我的剑法就更好了……”   得寸进尺。   巫羲腾地起身,攀着他的少女一时落了空,整个人往地上一扑,又赶紧去拉他的衣摆,抱他的小腿。   “别走别走呀……”   她像那只会撒娇的白猫,被他在地上拖拽了一截。   巫羲低着冷冽的眉眼,双瞳深不见底,“小无赖。”   她傻乎乎地冲他笑。   像只小狗。   魔神闭目去按眉心,奇怪,要是在平时,他定会被她烦得想杀人,今天却觉得心情出奇的平静。   他就这么一晃神,少女已经顺着腿爬到了腰间,摇着他撒娇:“魔神大人教教我嘛……”   她现在很亢奋。   体会过变强是什么滋味之后,就特别想立刻强一点点。   他冷静地被她抱着,听着她铆足了力气撒娇,学个剑法这么积极,反倒衬得她欢|好求他的时候没那么卖力了。   本来想满足她,突然又不想了。   他凉凉道:“不。”   “……求求你!”   “就不。”   “……”   师昭又缠了他一晚上。   从人间,缠到了幽月山。   男人真难哄。   难哄死了。   她没弄清楚那么好说话的魔神大人为什么就不教她,明明洞房花烛那夜他不是这么说的,神难道不是一诺千金的吗?   反正撒娇就是了。   当日过来汇报的黑蛟起了身鸡皮疙瘩,是被她肉麻的。   已经打算重新修炼的魔神吩咐道:“拿根绳子来。”   黑蛟:“???”   黑蛟拿了根绳子,然后亲眼看着师昭被捆着乖乖缩在角落里。   巫羲笑意冰凉,点着少女的眉心,“想学?”   “先学会用本尊教你的心法,割断这绳子。”   师昭:“……”   她闭上眼睛,开始铆足了力气去催动心法,默念咒语,用微弱的剑气去割这捆仙索,只能刮出微弱的火星。   脸颊被憋得红彤彤的。   是个小蠢材无疑了。   这青年饶有兴致地又看了她一眼,像是在欣赏她衣乱鬓散的丑态,凑近了看着她不断扇动的睫毛,像是恶作剧一般,幽幽地说:“要是连这都做不到,那本尊也教不好你。”   “……”   少女紧紧抿着唇。   他说完,便封闭神识,身形消散在黑暗中。   -   三个时辰后。   修炼中的魔神走了神,想看看这剑道蠢材自己跟绳子玩得怎么样了。   深渊下的光点又凝聚着半透明的身形,却看见师昭还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双手被在身后,像是坐着睡着了。   他伸手一戳。   没戳倒。   少女倔强地用脑门顶着他的手指,哼哼道:“我没有睡着。”   心法在她眉心留下的月白剑痕,在他指下闪烁。   ……还在运功。   刻苦努力得令人惊讶。   巫羲倏然眯眸,有一种看着小动物不甘于弱小的奇异感,明明再怎么努力都没有用,还是要对抗挣扎。   他还是用力一戳,直接把她戳得往后倒去。   在少女要翻倒在地时,他又闪现在她身后,把她接住,不耐烦道:“罢了。”   “跟着本尊运功。”   他的掌心贴着她的后脑,师昭感觉自己体内的气息被他控制着,开始不受控制地运转起来。   咻!   浑厚了数十倍的剑气震起月白色的清光,刹那间划破她的眼睛。   师昭感觉身上一松。   断、断了?   她愣愣低头。   坚不可摧的捆仙索居然被她切断了?   师昭呆呆地坐在地上,巫羲敲她脑门,让她回神,“学会了么?”   已经手把手教了,这也不难,这下应该会了吧。   巫羲自诩是最好的老师。   结果下一秒,少女有些紧张地嗫嚅道:“我可以说不会吗……”   巫羲:“……?”   悟性也差。   正道脑子坏掉了,为什么要收个根骨悟性都这么差的弟子拉低自己的风评?   师昭也知道自己笨,手指搅着裙摆,有些忐忑地瞅着巫羲,活像是犯了错的孩子。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时脑袋灵光得很,但一到需要动手的地方就笨笨的,普通秘籍学不会,极品剑法能被她用成普通剑法,什么事儿都要打个折扣,也没少被长老骂没出息。   同样的招式,别人两个时辰学会,她需要四天。   从前,师昭的掌心上都是被磨出来的茧,比一般的弟子要厚得多,如今换了生长了新皮,成了一双完美无瑕的纤纤玉手,更拿不住剑。   气氛有些尴尬。   “您别生气……”师昭小声道:“我……我会回去悟一悟的,可以给我三天时间吗?”   三天……总该悟出来了吧……?   她也不敢太烦魔神,她不能过度消耗对方的耐心,如果实在是悟不到的话……她宁可去求黑蛟教她,反正黑蛟也是很厉害的大佬。   她笨,却有种疯劲韧劲,真让她这么回去,三天三夜都会不眠不休。   “三天?”   巫羲扫了一眼她紧绷的小脸,却冷笑道:“本尊教人,断没有三天的道理。”   他说她要立刻学会。   她就得会。   巫羲又把手掌贴了过去。   师昭短促地低低惊叫一声,又被他禁锢在怀中,青年的气息包裹着她,嗓音沉沉从她头顶罩了下来:“看着。”   “剑气,表面上是气,实则是丝。”   “何谓丝?”   丝,便是无孔不入,至柔则刚,万物皆不可挡。   巫羲催动她体内的气脉,将她体内打结的丝一一捋顺,挥出一道浑厚的气刃。   唰!   “再来。”   唰唰!   “再来。”   那气刃的威力越来越强,师昭心惊地看着,甚至感觉这已经远远超出了筑基期该有的实力。   这还不是用剑……   如果她手持宵练剑挥出一击,威力又当如何?   师昭尝试着自己去运用体内的灵气,因为被巫羲注视着,有一种被老师紧盯着的紧张感,手指不自在地有些僵硬。   却被青年握住。   紧张发抖的师昭,令他又起了摧毁的绮念,他贴着她的耳骨,嗓音又沉又冷,字字敲在她的心尖,“你只学七成……”   “便可同阶无敌。”   作者有话说:   魔神小课堂开课啦~!学神教学渣,直接原地起飞~~   咱巫羲是个实诚人,要宠谁是真不含糊,绝对不画饼钓鱼。 第66章   有魔神亲自拔苗助长,再没出息的苗,也能被拔高一大截。   师昭用了一夜的功夫,将那心法悟了个七七八八,挥出的剑招威力狂涨,奈何她的“老师”,这世间最强大的魔神,对此并不太满意。   巫羲兴致缺缺地看着,手指一划,将魔剑破妄扯了出来。   “你。”他对着破妄,一指师昭,“陪她打。”   破妄:???   师昭:???   魔剑和师昭都很懵。   一个是觉得自己堂堂能开天辟地的上古魔剑,居然要陪一个筑基期的小菜鸡打架,这简直是一种侮辱,它觉得主人真的越来越不重视它了。   一个觉得自己这水平,也不配和破妄打。   一人一剑非常不情愿地开始比试。   他们两个都很紧张,一个怕下手太重打伤师昭,一个担心自己一到实战就手忙脚乱,但事实就是,破妄几乎快收了全部威力,仍旧会将师昭打飞出去。   每次师昭要狠狠砸在地上时,便被巫羲拂袖隔空接住。   “再来。”   巫羲说:“剑抬高,手拿稳,破妄的剑气便可杀人,对付这样的魔剑,处处皆是是杀机,不要去在意它的招式。”   巫羲是个很好的老师。   比灵墟宗最严厉的执剑长老文慈真人还要苛刻,却更能激起师昭的斗志。   她再次捡起被打飞出去的剑,沉心闭目,用神识去感受魔剑的气息。   单单是面对着出鞘的破妄,那股可怕的气息都让人腿软。   “唰!”   这一次,师昭率先出手。   她的身形在空中快得几乎看不清,荡开的灵力震动空气,汇聚出三道清透剑芒,剑凝海波,绕着纤细腰身旋转一周而厉射出去,少女左手屈指一弹剑身,在即将靠近破妄的刹那,身子一矮,鬓发擦着破妄而过。   一缕长发被燎成灰烬。   这么近的距离,破妄差点割了她的喉咙,吓得也是一滞。   它惴惴不安地瞅了一眼主人,见主人没什么反应,才重新去注意师昭。   破妄太轻敌了。   被它弹开的三道剑芒还在深渊之中急速飞旋,犹如浮光掠影,敛了万点星光,师昭背在身后的左手已经捏好法诀,手指轻敲空气,那剑芒骤然合三为一,朝破妄绞杀而去。   “咻咻咻!”   破妄第一次感觉到攻击性。   虽然真的很弱,但它的确感觉到了。   破妄剑身一摆,同时将这浑厚剑气直接切断,刮起罡劲狂风,在它以为结束之时,师昭手中的宵练剑已经蓄势待发。   长剑光华洌洌,奔雷般而至。   就这一招。   斑斓流光飞旋着刺来,快准狠,“刺啦”一声,剑身险险擦着破妄而过,以筑基期仅剩的那些灵力聚出细小耳凌厉的攻击,将无坚不摧的气墙捅出一道小孔,又蔓延出微不可见的裂隙。   宵练剑又被打飞出去。   施法运剑的师昭被反噬,喉间涌上血气,险些跪倒在地。   破妄:“嗡!”   ——过分!她耍诈!   否则她根本碰不到它!   少女的唇被血染红,却露出一抹得逞而灿烂的笑,“耍诈怎么了,兵、不、厌、诈。”   虽然长进不大。   但她心机深,心思多,打不过就耍花招,能捅破妄一下是一下。   虽然这代价着实难扛。   巫羲说:“过来。”   师昭还没来得及动,被坏女人欺骗的破妄已经哭唧唧地跑了过去,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被打吐血的是它。   它想求主人安慰,谁知道它主人看都不看它一眼,嫌弃地把它拨开,“谁叫你了。”   破妄:…………   师昭看破妄吃瘪,才欢欢喜喜地朝巫羲跑了过去。   “魔神大人!”   巫羲冰凉的指尖渡着灵气,平复她体内的血气,嗓音低冷慵然,“今日便到这里。”   师昭:“好。”   她已经很知足了。   巫羲想收回手,她却攥着他的食指,拽了两下都不肯撒手。   青年掀睫看她,少女却骤然欺近亲他侧脸,“谢谢您。”   她额角俱是细汗,指尖残留着血痕,纵使狼狈,眼睛却炙亮。   她怕的不是变强的过程中会受伤。   而是怕再也没有机会变强。   巫羲薄唇轻掠,大掌抚她额发,“好孩子。”   “是好妻子才对……”少女嘟囔一声,从储物袋中掏出一个物件塞给巫羲,便一溜烟地转身跑了。   巫羲低眼。   他看着手中歪歪扭扭绣着“昭”字的小香囊,神情困惑了一下。   什么东西?   想了想,倒是没扔掉,放在了一边,然后继续修炼。   -   师昭回去时,天色刚亮。   初升的骄阳普洒大地,偌大姜府被层层封锁,所有的姜府家眷一边哭泣着,一边被官兵押出来,不由分说地往大牢带去,高踞马上的师彦手持寒枪,神情冷漠地俯视着这些人。   师昭站在屋顶上看着。   姜青妩被黑蛟带过来时,正好看见红衣少女清绝冷漠的背影。   “都结束了。”   师昭头也不回,对姜青妩说:“你自由了,从今以后不要以姜青妩的身份生活,我会给你一些银子,足够你重新开始。”   姜青妩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踩着瓦片,慢慢走到师昭身边。   她看着下方的惨淡景象,怔怔道:“姜家这是……彻底完了……”   师昭扭头看她:“你不忍心?”   姜青妩摇了摇头,面上覆了一层冷色,“自作孽不可活,我知道我爹爹并不是个好人,不过也是,参与这些斗争的,谁能是真正的好人?爹爹如果不失去这些权势地位,他永远都不会醒的,只会越走越错。”   “只是。”   姜青妩抬头,看向师昭,“他们毕竟是生我养我之人,我不希望他们死。”   师昭抿唇不语。   许久,师昭才叹了口气,“这是最后一个我帮你的事了……”   不死,倒也不难。   就是麻烦了点儿。   姜青妩展颜一笑,真心实意道:“多谢你,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但我总能在你身上感觉到莫名的亲切熟悉之感,能认识师姑娘,我很开心。”   只是,今后要分道扬镳了。   姜青妩想到那夜之后再也不见的小白,踌躇了一下,咬着唇问:“我能问一下,小白它过得好么?”   师昭:“它过得很好。”   姜青妩点了点头,“劳烦你,帮我向它转达谢意,让它好好照顾自己。”   师昭抬眼,正好撞上姜青妩清亮的双眼,她正灼灼地望着自己,映着朝阳的眼睛闪动着暖意。   仿佛有什么了然于心。   师昭也笑了,“我会的。”   她从储物袋中取出那个曾经挂在她脖子上的铃铛,在上面施了个小小的障眼法,递给姜青妩,说:“不如做个念想,如果你想小白了,摇一摇铃铛,就能看到它。”   姜青妩郑重收下。   师昭带着她跳下屋顶,将盘缠和行李递给她,亲自送她出城,目送她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师昭转身回城。   才走了几步,清言便从另一条路上走了过来。   师昭一看见他,眼底便腾起些许别样的情绪,被卷翘的睫毛微微遮蔽,少年注视着她,淡淡道:“昨夜你不在,你姐姐以为你心里还是难过,自责了许久。”   师昭低下头,“嗯”了一声。   “你救姜青妩,也算做了一桩好事,此事我不会说出去。”   清言转身道:“随我回去,让你姐姐安心。”   少年走了几步,发现少女站在原地没动。   他回身,看着她。   少年眼底透着几分不解,“怎么了?”   “师兄。”   小姑娘看起来有些踌躇,手指搅着裙摆,像是特别难以启齿一样,许久才小声问他:“昨天那些话……你是不是也听到了?你是不是也和姐姐一样责怪我……”   竟是因为这个。   清言觉得她很复杂。   一会让他万分警惕防备,一会又好像完全没有心机。   少年蹙眉看着她,因为她这句略带不安的话,对她的态度略微转软,“没有。”   “你行事的确没有章法,不守规矩,爱添麻烦,还总是私自行动,隐瞒旁人,你姐姐气你也不无道理。”少年清淡道:“但她昨天已经骂过你了,我便不骂了。”   师昭:“……”   她还不如不问他。   这少女故意装软试探清言,没想到这人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留情面,师昭看着他正经的表情,想起他那夜魔气发作隐忍难耐的样子,骤然凑近。   她嘀咕道:“你是你,姐姐是姐姐,说的好像你和她多亲近似的……”   清言一僵。   这话像是激到了他一样,少年骤然后退,黑瞳盈着冷意,盯着她,“没有!”   没有就没有,这么激动干什么。   “好吧。”   师昭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我要有姐夫了……比起蔺扬师兄,我更宁愿是清言师兄呢……”   为什么宁愿是他?   清言眉头皱得死紧,搞不清这丫头颠三倒四的话,唇边冷笑更甚,“你到底走不走?”   “我走!”师昭一溜烟地跟上少年,清言拂袖转身,广袖掠起一阵冷风,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安分了不少,一路跟着他回了客栈。   接下来几日,师昭便决定乖乖做她的好妹妹。   让他们自己来吧。   省得她做得不对,又要反过来骂她。   师昭交代了黑蛟一些事情之后,就决定让魔族自己随便闹腾了,近来殷离还在继续人间搅混水,不过因为她在将军府的缘故,殷离一直避着她,没有让魔修进入这里。   黑蛟很明确地跟师昭说:“那个齐子湛有问题。”   师昭挑眉:“此话怎讲?”   黑蛟:“他被人间的皇帝派来镇压叛乱,曾对上个别魔修,虽说他不会术法,但能化解魔气,且刀枪不入。”   师昭这下更确定了。   齐子湛和镇魂石一定关系不浅。   她沉吟着,冲黑蛟勾了勾手指,男人弯腰凑近,听少女在他耳畔道:“不用顾着我,尽情地去闹吧,闹得越大越好,现在齐子湛下狱了,再也没有能阻挡魔族的人了。”   反正姐姐是主角,她也用不着担心他们。   就让主角自己破局好了。   黑蛟眯眼,和少女闪烁着狠意的目光交汇。   彼此了然。   作者有话说:   试试这几天能不能加更qwq 第67章   接下来,师昭索性缩在客栈里混日子,顺便练剑。   目前五人小队里,只有顾让和她还是筑基期,其他人都金丹了。   既然魔神大人说同阶无敌,那她就要先找一个人试试水。   她找了顾让。   顾让也不知道师昭抽哪门子疯,居然不自量力来挑战他。   这潇洒少年悠闲地拎着剑,嘴里叼着根草,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这可是你自己要挑战的,到时候可别怪小爷我下手无情、辣手摧花……输了也别哭鼻子。”   “不过你要是叫我一声好哥哥的话,我还可以酌情让你三招。”   师昭:“那你要是输了呢?”   这少年嗤笑,狂妄地抬起下巴,“笑话,我怎么可能输给你?”   “你要是输了。”师昭恶作剧道:“你就得叫我一个月好姐姐。”   “……”   顾让耳根一红,扭头咳了一声,转瞬又觉得不对啊,她这明摆着就是在羞辱他,乌黑的眸子腾起点点恼怒,冷笑道:“你要是输了,你得喊我好哥哥!”   什么好哥哥好姐姐的。   这两个幼稚鬼又开始发病了。   路过的蔺扬用看智障一样的眼神瞥了他们一眼。   师昭没有注意蔺扬,对顾让说:“没问题。”   顾让挑眉,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写满了猖狂与傲慢,挑衅地朝师昭勾了勾手指,“来,小师妹,哥哥让你先出招。”   师昭:“那我就不客气了。”   “铮”的一声,宵练剑出鞘。   剑光折射出细白的光,映着她冷静的双瞳,反射出淡淡杀意,师昭手腕一旋剑身,身形与剑光融为一体,朝顾让袭去。   如滚滚乌云之中电光乍闪,刹那间割裂黑夜,轰然坠下。   那么近,又那么快。   风声被割破,发出尖锐的厉啸,犹如猛鬼扑来,攫杀一切!   顾让迎着这剑光,眸子一缩。   他反应极快,聚气于剑,迅速去挡。   “铿”的一声相击。   双剑一弹,震得手腕发麻。   顾让以为她会被弹开,谁知这少女在剑锋相接的刹那,在半空中一扭身子。   她这一扭的动作犹如飞速旋转的陀螺,看得人眼花缭乱,宵练剑剑锋绞着他的剑身,像黏住了一般,直接旋了个方向。   擦着他的剑锋钝面往上一刺!   唰!   顾让仰头一躲,脸颊险险擦过剑锋,被她割下一缕碎发。   好险。   师昭狂旋剑柄。   那离他的脸近在咫尺的剑锋犹如绞肉机一般,旋着往他脸上绞。   顾让头一次看见这么毒辣的招,招招直接往脸上招呼,惊得汗毛倒竖,指尖迅速敲出一道体修咒术,以刹那间石化的指骨去接这剑锋,硬生生将师昭的剑锋夹住。   师昭抽剑,没抽动。   这人力气大得离谱。   “继续转啊,小陀螺精。”顾让扬眉。   陀螺精师昭也不恼,还朝他一笑。   顾让看到她眉心有白光闪动,心底警铃大作,有了不好的预感。   但他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只在这一刹那。   师昭周身的空气忽然停滞,以肉眼无法可见的速度凝成数个气刃,映着洒落的阳光结成刺目的光炫,朝少年绞杀而去!   非常凌厉!   顾让见所未见的凌厉!   这少年也许第一招轻敌,但他的洞察力和反应力皆异于常人,从师昭出第二招时便已彻底警惕,身形化为一道虚影后撤,飘摇的广袖和高高的马尾被风震起,但那气刃犹如早已预判一般,冲着他双眼射去。   少年瞳孔紧缩。   气刃在刺破他眼球的刹那,顾让弃了剑挥手去挡,手背炸开一片血花,尖锐的痛沿着指骨只冲心脏。   真狠!   少年狼狈落地,高高抛起的剑重新坠落之时被左手迅速接住,在空中迅速挥出一道结界,企图纯靠修为去挡。   唰唰唰!   三道气刃冲撞着结界,震出交错的裂隙。   少年咬着牙,右手手背血肉模糊,血珠沿着指尖一滴滴滑落,很快凝成了一小滩血。   师昭停手。   威力她已经测试出来了。   她看着顾让,微微一笑,“你输了。”   她赢了。   她用很短的时间,战胜了顾让。   少年盯着她,乌黑的眸底神色变幻,犹如迭起的浪潮。   他紧抿着唇,不吭声。   这一瞬间,他自己也恍惚、奇怪,甚至无法理解,自己居然会输给师昭?在他的印象里,一直最弱小、最需要人保护的师昭?   少年茫然怔立的样子,像是被暴雨冲得呆滞可怜的大狗狗。   师昭迅速从储物箱中拿出药粉和绷带,迅速靠近顾让,去给他包扎,少年僵硬地后退一步,被她强硬捉着手腕撒上药粉,“抱歉,我方才实在是太想赢了,为了不叫你好哥哥,我已经把能用的阴损招数全都用上了。”   顾让:“……”   这是道歉该说的话吗?!   这狠毒的女……嘶,疼。   少年疼得龇牙咧嘴,觉得她在谋杀自己。   师昭用力一勒绷带,又迅速缠了几圈,还顺便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白色飘带迎风招展。   顾让大怒:“你——”   少女拍拍手,笑得甜美而无辜,“你什么你,叫我好姐姐。”   “……”   “好弟弟,男孩子就要敢作敢当。”   “……”   顾让耳根是火烧似的红,简直被她刺激得羞愤欲死。   他咬牙扭头装死。   --   另一边,师窈和清言正蹲在屋顶。   周围的魔气异常浓郁。   “这齐子湛战神之名并非空穴来风,单看他下狱这几日,这涌入城中的妖魔已开始猖狂起来,就好像失去了克制他们的人,开始肆无忌惮。”   师窈清冷的双瞳隐在剑光下,她看向身边的清言,意有所指道:“这些魔修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相比于我们,他们更关心齐子湛。”   清言淡淡道:“齐子湛手中有让他们畏惧的东西。”   师昭那一计虽然够狠够毒,但的确帮他们确定了齐子湛的蹊跷。   恰在此时,一股极其强大的魔气忽然迅速逼近,少年神识敏锐,低声道:“小心!”   一边将身边的少女手腕一拽,拉着她隐去身形,待到那强大的魔气擦着他们的头顶走远,他才重新现身。   师窈暗暗心惊后怕,清眸闪烁着忧色,“好恐怖的魔气,远胜于你我……”   她边说边抬头,正好看见少年冷峻的薄唇、紧绷的下颌。   这么近。   师窈一怔,眼底有些尴尬。   清言已经迅速与她拉开距离,睫毛扇了扇,抿唇道:“……马上会有大事。”   “嗯。”   师窈沉默地捡起身侧掉落的佩剑,也不再说话。   气氛有些出奇的沉默。   清言掏出寻魔石去勘测周围的魔气,漆黑的眼珠子注视着法器,却如湖上水波轻荡了一下。   ——“我还以为我要有姐夫了,比起蔺扬师兄,我更宁愿是清言师兄呢。”   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少女的嗓音。   师昭迎着初升的骄阳,连睫毛都被染成翩跹的金蝶,看着他的杏子眼满是八卦。   为什么会以为是他?   他看起来……和师窈像是有什么吗?师昭为什么又……更想让他当姐夫?   清言被冷风吹着,茫然地垂着眼帘,只有握剑的手还坚定如昔。   -   押送齐子湛入京的官兵,翌日一早便会出发。   “那些魔修既想搅乱人间,对于齐子湛获罪之事,想必乐见其成。”   师窈决定劫狱。   但是没等他们动手,那监狱便闹出了极大的动静。   阿若回来了。   那些守备士兵在千年蛇妖面前不堪一击,一甩尾便击倒了一片,阿若几乎是毫无困难地闯入了监牢,将那些枷锁劈开,叼起齐子湛便朝监牢外游去。   齐子湛惊怒道:“阿若!”   蛇妖发出低低的\"嘶嘶\"声,任凭叼着齐子湛的嘴不断地被灼伤,忍着剧痛往外冲。   这蛇妖义无反顾,势必要救出他。   师窈收到消息出手时,师昭也躲在黑暗中看着水镜上映出的景象。   “蛇妖痴情,殊不知最安全的地方是在监牢。”黑蛟在她身后冷笑道:“如果齐子湛在监牢,我倒是更乐于让人间的皇帝杀了他,但他一旦出来,那他今夜就必须得死。”   水镜之中,有魔修的身影出现。   紧接着三个少年少女也出现了。   师昭:“别杀清言和蔺扬。”   她没提师窈。   黑蛟偏头看了她一眼,以为她对自己的姐姐起了杀心,正好,黑蛟看那个叫师窈的女弟子也不爽已久,蛟龙气量小记仇,上次毁牙之仇他还耿耿于怀。   水镜之上光幕闪动,那些魔修动手了。   魔气与灵气急速纠缠,无休无止,高阶法器被祭出,血花不断地从剑锋溅落。   魔修的攻击都对着蛇妖。   那蛇妖本就极其虚弱,连最基本的化形都做不到,只勉力保护着齐子湛,妖气似乎正在被腐蚀,嘴里不断地有血珠滴落。   “咻!”   一道魔网从蛇妖头顶罩来。   蛇妖恐惧地盘成一团,在即将被困住之时,少女已是飞掠而来,一剑如流星般劈开那网。   “快走!”   师窈横剑挡在蛇妖面前,乌黑长发随风而荡,那双漂亮的眼睛如凝了冰。   蛇妖看着挡在自己的面前的师窈,一怔。   她来救它?   它迟迟未动,显然是担心有诈,不是很信任她。   “魔修害了那么多人,从头到尾,我们只是想挽救天下,而不是对付你和齐子湛。”师窈见它犹豫,字字犹如玉碎,沉声催促它道:“快走!”   挽救天下……   蛇妖觉得可笑。   他们真愚蠢。   无论它带不带齐子湛走,这个天下都别想救。   况且……他们真的能逃走吗?   蛇妖看着这周围越来越多的魔。   这么多强大的魔修,让它想起被覆灭的妖族,那一天肯定也是这些人,闯入万妖山大开杀戒,斩下了妖皇的头颅。   蛇妖叼着齐子湛转身而逃,身后的魔修还在追,魔气将它割得遍体鳞伤,它却拼命地往前冲,没有停下。   “阿若!别管我,你先走!”   被她叼起的男人不住地低吼,让她停手。   蛇妖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隔着水镜,师昭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一人一妖的身后,那些魔修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形,招招致命,甚至劈断了蛇妖的尾巴。   蛇妖痛得发出尖锐的嘶鸣。   “哪里走。”   其中一个魔修冷笑着扬手,不知拿出了什么法器,在蛇妖面前形成了一面坚不可摧的黑色结界。   蛇妖无处可去。   它转身,看着这些包围它的魔。   在魔修又将伤害蛇妖之时,天边似是裂开了一道口子,紫光弥漫间,巨大紫云钟猛然砸落,铮鸣之声刺激着所有人的耳膜,将所有魔修震得后退几步。   “这是……紫云钟?”   水镜前的黑蛟立刻认出来了,当即冷笑,“想不到,这些几个弟子看着弱小,手上的法宝倒是来头不小。”   师昭也记得紫云钟。   那是灵墟宗剑尊文慈真人所持有的神器,亦是正派仙宗最厉害的十大灵宝之一。   在原书之中,清言后来继承师尊衣钵之后,这紫云钟便是他后来名震八荒的法宝之一,只是没想到,如今清言才金丹,离原书剧情还差那么远,文慈真人对他竟信赖至此,将这么厉害的神器交给了他。   这上古玄钟上面镂刻着诡秘的咒文,各自代表东南西北四方神兽之力,在空中旋动着,越来越膨大,淡紫色的光隐隐透着血红,向魔修绞杀而去。   钟顶的白衣少年默念法诀,双瞳肃杀,掀起的衣袂犹如迎风展翅的鹤。   师窈和蔺扬也及时追了过来,但全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衣衫染血,气息紊乱。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挡在蛇妖面前。   ……   “真是精彩。”   师昭在水镜前拍了拍掌。   “我这姐姐呀,就是出了名的光明磊落、重情重义,要我说啊,与其用这种方式让自己也陷入危险之中,和魔修两败俱伤,倒还不如放弃蛇妖算了。”   她一手支着下巴,眼睫掀了掀,嗤笑道:“这是企图用真心感化他们么?天真。”   “不管是人还是妖,可都是自私的,别到时候为他人做了嫁衣,还被蛇妖反咬一口。”   仿佛是在反驳她的话一般。   这蛇妖看着挡在自己的面前三人,忽然放下齐子湛,低头,以额头轻轻碰了碰受伤严重的男人。   碰到男人的肌肤犹如被火焰炙烤一样,焦黑腐烂、鲜血横流。   可它的动作却依恋缱绻。   旁若无人地站在危险之中,仿佛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男人死死盯着它,双目猩红,“阿若……”   “阿若……不要离开我……”齐子湛想碰它,却无从下手,蛇妖温柔地凝视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它缓缓后退着,低头吐出了妖丹,眼底闪烁着玉石俱焚的狠意。   这是……   水镜前的师昭表情一僵。   她腾地起身,双手死死攥着,唇瓣一颤,难以置信道:“不可能,她这就放弃了?!”   蛇妖衔着妖丹,缓缓上前。   它挡在了师窈的面前。   师窈正撑剑半跪在地,体力不支地喘着气,双眸死死盯着那些魔修,突然看见蛇妖上前,不由得惊道:“阿若?”   那些魔修看蛇妖咬着妖丹,一时竟不敢上前。   ——要知道妖丹自爆的威力,远远高于蛇妖平时的杀伤力。   蛇妖回头,静静注视着师窈,像是要说什么,师窈明白了什么,哑声叫了一声蔺扬和清言,三人以金丹期的修为同时将灵力汇入蛇妖体内。   勉强能让它化形。   蛇身一点点变为青衣女子阿若,微微一笑,端得是温柔倾城。   她对师窈说:“多谢你们不计前嫌保护我们,但,无论你们做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因为……   阿若看向浑身颤抖的齐子湛,垂眼道:“只有我死了,你们的目的才可以达成。”   “因为,我活着本就是错的。”   师窈怔怔地看着她,一时没明白她话中意思。   什么叫她活着是错的?什么叫做什么都没用?这和蛇妖的命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是关于镇魂石?   阿若是妖,本就与镇魂石相克。   阿若右手捏紧自己的妖丹,毫无畏惧地将后心交给那些魔修,对师窈说:“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们。”   “但是我要你。”   她的目光掠向清言和蔺扬,“让你的同伴,将我夫君带去将军府。”   这是她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阿若最后看了一眼齐子湛,她看到对方因为焦急愤怒而猩红的眼,拼命想朝往她这里爬,却无法企及。   阿若闭目,“求你们了。”   -   清言和蔺扬最终成功将齐子湛带走。   这一片空地之上,只剩下阿若和师窈。   月色皎洁,清风拂面。   紫云钟暂时挡住了魔修的去路,阿若就站在紫云钟下,静静看着师窈。   “我认识齐子湛之时,是在一个冬日。”   那时,在山洞中修炼千年的蛇妖刚入世不久,在冬天时感觉困倦,想找个暖和点的地方冬眠,于是钻进了少年的茅屋,堵了人家的烟囱。   那少年也不怕蛇。   见这巨蟒并不害人,只是单纯取暖,甚至主动在下方生火。   蛇妖睡得香甜,耳边回荡着少年清朗的读书声,一日复一日,就这样,从初冬一直听到了初春。   后来蛇妖不见了。   少女阿若便开始缠着这少年。   他上下私塾,她便会出现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同他打招呼说笑,他也不知她是哪家姑娘,也温柔地冲她笑一笑,只要他一笑,她便开心极了。   再后来,齐子湛家逢变故,唯一年迈的父亲遭人算计而病逝,少年伸冤无路,痛恨那些达官贵人,却成了孤零零一人。   只有阿若陪在他身边。   蛇妖本不懂情爱,初次喜欢一个人,便只知道对他好,跟着他。   “我不读书了,我要去参军。”少年说。   阿若:“好。”   “我想立下战功,当大将军,手握兵权,就不会有人再欺辱践踏我们。”   “好。”   “只是参军一去,便是多年,生死难料。”   “好。”   阿若对参军的概念很模糊,但一定是很好的罢,否则他不会那么憧憬。   无论少年说什么,她都只会乖乖听他的话。   少年踏上征途那一日,阿若亲自去送别,后来,他以为自己的妻子一定在家里好好等着他,却不知,她幻化为他身边的飞禽走兽、花鸟草木,每日都看着他在做什么。   也许一开始,少年只是想扬眉吐气,但后来,他发现军中亦有不少龌龊之事,不比朝廷干净多少,他最初想成为大将军的想法不过是痴人说梦。   阿若瞧出了他的沮丧。   于是每次作战,她都会偷偷在暗中施法助他。   就这样,少年从最末点的兵卒升到了校尉。   但也仅仅止步于此。   可人的欲望是无尽的。   阿若发现自己的夫君越来越不满足于此,他想要更强大。   他也时常修书回家,书信却被她半道截胡,她能从少年的字句之中看到渴望,于是她想了很多的办法。   “万妖山的封印,是我们蛇族最先发现的,封印周围的泥土历时万年而染上天道之气,能祛除魔气。”   阿若说:“我曾在一位仙人座下修习过百年,曾听说这世间有一物,名唤镇魂石。”   “得到这镇魂石,便不惧世间任何妖魔鬼怪。”   镇魂石的力量,来自上古神巫羲。   据说,此物共有九颗,其中六颗用以封印巫羲遗骸,剩下三颗不知所踪。   阿若想试一试。   于是她借用封印周围泥土所蕴含的气息,真的去寻找了镇魂石。   结果是,她真的找到了。   师窈听到此,不解道:“镇魂石可诛杀妖族,倘若你将镇魂石给了齐子湛,那你怎么办?”   阿若笑:“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可是你知道吗?我日日看着夫君如此渴望成为大将军,他做梦都想要报他父亲的仇,我实在是不忍心。”   所以她还是给了。   送镇魂石那一日,阿若的身体被镇魂石灼伤,难以再保持原形,于是她只能匆忙地与齐子湛告别,就此诈死。而与此同时,敌军用邪术召唤万鬼,手持此石的少年校尉反击敌军,竟以一人之力诛灭数千猛鬼,自此平步青云。   升官发财死老婆。   “后来,我无法再靠近他,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不敢告诉他真相,以免他心里对我最后的那么点美好记忆也没了。他后来娶了续弦,我难过极了,他的地位是我造就的,就算我心甘情愿做不了他的妻子,别人也不能与他拜天地。”   于是阿若附身了。   附身于凡人体内的蛇妖,因人的躯壳不受镇魂石侵扰,成功与齐子湛再次拜了堂。但后果便是,阿若的修为越来越衰退,被她附身的女子因妖气入体,没有活过半年。   师窈问:“所以,齐子湛之前的几个夫人,全都因你而死?”   阿若点头。   师窈神色彻底冷了下来,阿若淡淡笑道:“我知道,你们这些正道修士见不得草菅人命的事儿,我害死她们,的确罪无可恕,因果报应,来生我自会还债。反正我今日也活不成了,时间不多了……你且再听我说。”   “接下来这些话,很重要。”   阿若深吸一口气,语气严肃下来,“我不知道夫君是何时发现我是妖的,但的确是从某一日开始,我发现我可以靠近他了,只是不能肌肤相触,因为他的身体常年被镇魂石影响,对我本就有损伤。”   “如今想来,他不随身携带镇魂石,许是因为我,以致于方才被魔修追击,他却无力还手。”   师窈问:“那镇魂石……是在将军府?”   阿若:“我猜是的。”   所以,方才阿若让清言蔺扬将齐子湛带回将军府。   只要拿到镇魂石,这天下肆虐的魔气便立刻消失。   师窈不动声色地握紧玉简,神识微动,传了讯息过去。   而面前的阿若,身子在一点点变得透明。   她的人身快要坚持不住了。   她却还看着师窈。   她说:“你知道吗?其实我早就后悔了,一开始我就不该喜欢他的,这样不仅害了我,还害了他,更害了很多无辜之人,果然,人妖殊途这话是没错的。”   “但是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我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   她开始一步步后退。   退出紫云钟下,和师窈拉开距离,捏着妖丹的手指逐渐缩紧。   她又说:“只是我唯一庆幸的是,我以为这是我一个人一厢情愿的故事,没想到他早就知道我是妖。”   “他娶姜青妩,是在引我现身,只是那日,我本想附身于姜青妩身上,却发现这姜青妩有蹊跷,我被一股力量阻挡,无法再接近她。”   “我看着他们拜堂结束,我的夫君竟抱着她入了洞房,我一气之下,这才闯了洞房,被你们抓住。”   师窈依稀记得,师昭曾提过,姜青妩拜堂之时,蛇妖出现过。   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师窈微微蹙眉,却说不上来。   阿若说:“后来,他佯装不认识我,可一直在想办法放了我。”   只是他们太碍事了。   不仅仅是他们,还有一个人……   阿若忽然做了个嘴型。   “什么?”   师窈有点没看清,想要上前一步。   可下一瞬间,四周陡然风起云涌,炸开的白光向天地四周涤荡开来。   师窈被震飞出去。   纵使隔得这么远,她也还是被妖丹自爆掀起的巨浪震得气血翻涌,落地时呕出一口血来。   她艰难扶着墙起身,仓皇抬头,只看见天地之间,只剩漫天呼啸的沙尘。   阿若死了。   师窈怔怔地站着,抹去唇角的血,回想起阿若临时前所做的嘴型,这蛇妖似乎是在忌惮着什么,甚至不敢说出声音来,像是怕被听到一样。   她说了什么?   似乎是……   “小心姜青妩。”   作者有话说:   七千多字的肥章(我尽力了 第68章   蛇妖消失之前,黑蛟已经联系上了殷离。   将军府才会是真正的腥风血雨。   师昭还站在原地,握着水镜的手指攥得发青,死死盯着上面的画面。   蛇妖最后说了什么?   她没听见。   还有,蛇妖为什么要跟姐姐说怎么多?这算什么?姐姐用真诚感化了千年蛇妖,让它甘愿送命去死?   简直荒唐!   师昭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她活了两世,就不曾见过弃恶从善回头时能被接纳的人,更不曾见过以德报怨能有好结果的人。   在她的世界里,只有轻贱、欺辱、嘲笑。   师昭红唇轻颤,猛地往后跌坐下来,水镜摔落在脚边,里面的光芒倏然黯淡。   她是想看身为主角的姐姐如何破局,却万万没想到,居然只需要这么简单。   好像所有事情都是。   她拼尽全力,比不过别人轻轻松松。   黑蛟看她情绪波动甚大,问道:“你没事吧?”   师昭猛地闭目,许久,露出一个阴沉的笑来,“我没事,只是我在想,这镇魂石如果真在将军府,殷离可以解决吗?”   黑蛟沉默:“未必。”   只有魔神亲自出手,才有十成把握。   “对。”师昭大脑飞速运转,冷静道:“清言和蔺扬不足挂齿,等会师窈一定会去将军府支援,我们不能和她硬碰硬……”   “已经失效的镇魂石,我们手里是不是有三颗?”   “是。”   “那就将计就计。”   -   清言他们要尽快找到镇魂石。   根据齐子湛所说,镇魂石被放置在将军府书房地下的暗道里。   在路上之时,清言便立即施法传讯到灵墟宗,由灵墟宗召集其他仙宗长老,纵使他们晚了魔族一步,那些厉害的长老也能及时赶来支援。   毕竟对方具有绝对的修为压制,随便一个高修为魔修都能杀了他们,纵使清言手中的法器再多,也只能暂时防身,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但,尽管如此,魔族的动作还是快得超出所有人的预料。   明明紫云钟和蛇妖已经拦住了追捕的魔修,但那魔修聪却明得离谱,仿佛幕后之人对他们都了如指掌,能预测到他们的行为,早早地埋伏在了将军府。   等他们冲入密道之时,头顶的屋子便开始摇晃。   “不好,要塌了。”   蔺扬面露骇色,连忙施法抵御。   本来金丹期修为防止密道塌方不再话下,但经过之前激烈的打斗之后,所有人都有些后继无力。   蔺扬和清言一边联合施法去挡,一边对齐子湛沉声道:“快!去取镇魂石!”   齐子湛死死咬着牙撑着身体,双眸发红,往那上方的石台扑去。   他颤抖着去摸那锦盒,“我拿到——”   话音未落。   一道极其浑厚的黑浪拍了过来。   直接掀开了房屋和密道顶部,也将三人齐齐掀飞了出去。   狂暴风浪中,他们犹如断了线的风筝,砸落在散乱的巨石上,鲜血不断地从嘴里涌出,神魂都几乎被砸散,清言的目光涣散了一下,用力攥紧剑柄。   他喘息着,发带绷断,高高束起的乌黑长发散落在颊侧,衬得那张脸越发冷若冰霜。   他看向上空,瞳孔紧缩。   “是他……”   无尽的夜色之中,通体漆黑的蛟龙盘旋在天空中,每一寸鳞片都反射着森然冷光。   它冷冷睥睨着渺小的他们。   是当初秘境之中突然出现、毁灭封印的化神期蛟龙。   那放着镇魂石的黑色锦盒就在不远处。   离镇魂石最近的齐子湛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生死不明。   “吼——”   头顶这蛟龙突然发出一声可怕的怒吼,猛地扑向那镇魂石。   清言想冲过去拦。   但他的腿方才似乎被折断,稍一动便是剧痛钻心。   他痛得冷汗四溢,目眦欲裂地盯着那蛟龙。   “住手!”   那蛟龙龙尾一甩,掀起一阵狂风,叼起锦盒直冲天空。   “大胆魔蛟!”   就在此时,一声清叱从四面八方响起,交响回荡。   慕白泽到了。   上次他虽被殷离所伤,闭关不久,伤势未愈,但这区区化神期黑蛟,慕白泽对付他却是不在话下。   要知道,修为越高,每一阶之间的差距便越如鸿沟。   化神期与合体期差了整整两个大境界。   丝毫没有可比性。   黑蛟一看慕白泽出现,心里暗骂了一声,直接燃烧精血狂逃。   慕白泽冷冷看着这不正面迎战的化神期蛟龙,捏出一道剑诀,化为流光追了过去。   -   仙宗这次的增援,比以往哪次都快。   毕竟他们已经损失了一个镇魂石,被挖了两道封印,再不拼尽全力去阻止魔神,到时候正道真的没救了。   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黑蛟满世界上蹿下跳地逃跑,跑着跑着,周围便出现了三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蛟龙。   还都叼着黑色锦盒。   慕白泽:“???”   慕白泽从未见过如此之骚的操作,被狠狠地震撼了一下,他刚想挥出一招,这四条蛟龙就开始疯狂转圈换位置,速度之快,直接把人眼睛看晕。   等慕白泽再看清楚之时,已经分不清他最开始追的是哪条蛟了。   然后他们分四个方向逃了。   慕白泽:“……”   慕白泽:“操他娘的。”   饶是有涵养如慕宗主,此刻也忍不住爆了粗口。   慕白泽脸色发黑,拿出通讯玉简知会其他几个仙门包抄,然后才凭直觉选了其中一个,追了过去。   为了分清到底哪一条蛟龙叼的是真正的镇魂石,那些大佬们动用法器去感知天道之气,想要看看哪边的镇魂石能响应法器。   结果,全部都响应了。   全部都是镇魂石???   众人:“……”   离谱。   离大谱。   这魔族背后的老大,到底是有多损才能想出这种招?   不过麻烦归麻烦,四条蛟龙大不了全追便是,如果没有更厉害的大魔出现,就仅仅只是浪费时间了点儿。   但。   殷离座下几位魔君出现了。   这一仗又打了起来。   师窈赶到时,这场面已经乱得看不清了,属于大能的威压挤压着内脏,她强忍着不适,拿出玉简联系在客栈中留守的顾让。   顾氏一族特有的功法,能与天道之气共鸣。   到底哪个是真正的镇魂石,只要一施法便知。   顾让收到消息后,当即召唤族人,原地施法。   隔着一扇门,师昭隐匿气息贴着门板,偷听着里面的动静,等施法结束,她躲在黑暗的角落,看着那少年急急忙忙推门而出,不动声色地追了上去。   “拦住那些顾氏族人。”追之前,师昭特意吩咐魔修。   今夜魔神给了她很大的权利,让她足足可以指派十几个化神期魔修。   顾让还在往将军府的方向狂奔。   少年一边狂奔,一边拿着玉简对师窈道:“真正的镇魂石在东——”   “北”字还未出口。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   少年沉沉倒地,昏死过去。   师昭丢开手中的板砖,用脚碾碎顾让的玉简,侧身对身后的魔修抬了抬下巴:“把他捆了带走。”   “是。”   --   “东?顾让,你说清楚,到底是哪个方位?”   东南方?   还是东北方?   师窈握着玉简,又叫了几遍顾让,那边的声音却好似突然被截断一般,再也没有回应。   顾让出事了。   师窈盯着玉简的眸色渐渐阴沉下来,攥着玉简的手指狠狠缩紧,“……欺人太甚。”   既然是在东面。   那东南和东北,便都试一次!   师窈将镇魂石在东边的消息传递给宗主之时,师昭几乎也是在同时,让自己身边的魔修将这个消息告知殷离。   此时无论正道,还是魔修,都会往东面赶去。   师窈先选了离她最近的东南。   慕白泽此时亦在东南。   铺天盖地的合体期威压之下,恐怖的灵力几乎无孔不入,所过之处带起血色飞溅。   那蛟龙已被打得鲜血淋漓。   背后皮开肉绽,碎鳞不住地从空中洒落,却还强撑着一口气在逃。   就在慕白泽打算直接杀了它之时,殷离阴冷渗人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慕白泽,上次让你逃了一劫,你不好好回去当你的缩头乌龟,怎么?今日又来找死。”   黑雾缭绕之中,男人的身影逐渐凝聚成形。   他负手立在虚空之中,那双阴冷狭长的凤眸闪烁着疯狂的杀意。   慕白泽眯起眼,“殷离,你休得猖狂。”   “猖狂?”殷离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仰头狂笑起来,笑容却愈发嗜杀扭曲,“区区合体期的废物,也敢让本座别猖狂。”   “本座倒是要看看,今日这镇魂石,你要怎么拿!”   殷离话音一落,便拂袖重新挥出一道浑厚的杀招,慕白泽站在原地召出剑灵,坦然迎战,一时天崩地裂,简直要将这小小人间夷为平地。   师窈站得远,看得心惊肉跳。   她根本插不了手。   怎么办……怎么办……   师窈紧紧咬着唇,眸底蒙上一层雾色,硬着头皮去翻看自己的储物囊,想找找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法宝。   她的目光忽然落在其中一物之上。   那是一枚召唤符。   她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很厉害的人。   ——“本君隐世一千五百年,至今不见灵墟宗弟子,却与你见偶遇两面,亦算有缘。”   温润的嗓音仿佛回荡在她耳边。   那时她刚刚坠落悬崖。   那外表极其年轻的白衣男人,微笑着对她这样说。   她失声问道:“是你帮我突破了金丹期?”   男人垂袖转身,含笑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本君可没这个闲工夫,是你自己天生剑骨,一遇重创便能破境,本君不过帮你治疗伤势。”   “你是何人?上次将剑气留在我体内,如今又救我性命。”   男人挑了挑眉梢,倒是煞有其事地想了想,不太正经道:“一个想收你为弟子的人。”   “……”   师窈皱眉:“我有师门了!”   “灵墟宗嘛,我知道。”   “你知道?!”   “毕竟我也当过一段时间的灵墟宗宗主。”   师窈:“?”   “唔,算一算辈分,我应该算你的太太太太师祖。”   师窈:“???”   师窈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怪人,还是那种不着调的世外高人,但看他气质清绝洒脱,并不像招摇撞骗之人。   之前他赠她的那道剑气,也的的确确在秘境中伤了化神期蛟龙。   可是,倘若这真是她的师祖,为何他没有早早飞升,还滞留在人间?   要知道,上上任灵墟宗宗主三百五十年前就飞升成仙了。   不过唯一确定的是,此人的确很强。   是她从未见过的强。   师窈便向此人道谢,端正的态度让对方颇为满意,最后离别时,对方还特意丢给她一个信物。   师窈问:“这是何物?”   “定情信物。”   “……”   “好了,不逗你了。”男人忍笑,靠着树撑了个懒腰,悠然道:“这是个召唤符,小丫头,本君算你命格,倒是个多灾多难、险中求贵的命数,日后要遇到的困难还多着呢……要是再遇到什么困难,本君许你求救一次。”   “仅此一次哦。”   记忆回溯。   师窈看着储物袋中的召唤符,又看了看渐渐处于下风、已经负伤的宗主,眸底寒意渐重。   她下定决心了一般,拿出召唤符。   然后。   将它拍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原书剧情中师窈最大的靠山出场~   不过比靠山,没人比得过昭昭啦。   开了个抽奖,100%订阅的宝子会自动参加,10000晋江币150人随机分配,感谢一直支持正版的宝贝们! 第69章   符篆被拍出的刹那,这黑夜之中骤然亮起一点白光,犹如一簇微弱的星火,不断地飘摇、辗转、升腾,最后陡遇野火轰然炸开,形成万里燎原之势。   “砰——”   灼热的风浪将上面缠斗的二人分开。   殷离面色一遍,挥袖去挡,眸底掠过一丝惊骇愤怒。   这力量……   比他还要强上许多,几乎无可抵挡。   难不成是渡劫期?!   不、不可能!   如今天地灵气凋敝,化神期以上破境极为不易,数千年来能飞升者寥寥无几,正道怎么可能还会有渡劫期修士?!   除了殷离震惊不解之外,所有在场的正道,包括慕白泽,也都十分吃惊。   所有人都看着上空。   那清绝白光犹如坠落的星河,炸出星星点点的碎光,随着冷风消散之后,原本无人的空中出现了一道清雅翩然的身影。   淡银暗纹的白袍迎风振翅,墨发披散,以一只碧玉簪松松束着,端得是倜傥风流。   分明是在黑夜之中。   那人双瞳却敛着一点微光,悠悠地看了看周遭的乱象,微微一笑道:“哎哟,这么热闹啊。”   这是……   其他人尚未反应过来,慕白泽已经当先从震惊从回过神来,整个人往后踉跄了一步,差点腿一软跪了下来。   “师师师……师祖?!”他失声叫道。   周围众人:“……”   什么东西?   师祖?哪个师祖?   能让慕宗主这么震惊地喊师祖……一时众人看着上空的眼神全都变了。   年纪轻一点的修士或许没见过此人,但单凭气息也能知道此人有多厉害,更遑论那些和慕白泽同辈的长老,已经震惊地说不上话来。   “弟子慕白泽……见过师祖白珩君!”   慕白泽当先行礼下拜。   殷离一听白珩君的名号,当即面色遽变,握剑的手猛然攥紧。其他人终于明白过来此人是谁,也纷纷下拜,神情各异。   白珩君。   当年差点以一人之力覆灭整个魔域,令九州八荒为之震惊,而后作为正道至尊,是灵墟宗数任宗主之中,唯一一个不曾直接飞升、下落不明的祖师。   他已经近千年不曾出现过了,修仙界也流传着他的许多传说。   有人传他可能早已飞升,还有人传他可能与神秘道侣归隐了,还有人说他已经死了,如果他还在,正道定不会被魔族欺压至此。   没想到今日,他出现了。   一时之间,正道俯首,众魔迟疑不敢上前,殷离冷冷盯着那人,气氛竟变得诡异得安静。   除了站立的众魔,便只剩下师窈直挺挺地站着。   师窈有点懵。   她惊讶地看着这一幕,脑子里一片混乱,有点搞不清状况。   白珩君站在空中,看着这些弟子向自己行礼,望着自己的目光全都充满了兴奋和仰慕,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道自己躲了这么多年,怎么正道还有这么多麻烦的臭规矩。   “都别拜了。”   他一点面子也不给,在正道的表情有些挂不住时,目光朝师窈的方向一掠,意味深长道:“本君今日是受人所托,顺便过来帮忙的。”   --   魔修已经将顾让五花大绑。   少年被堵着嘴,无力地垂着头,后脑上还残留着血迹。   师昭看着他陷入沉思。   等此事之后,他们会发现顾让在报信途中被魔修暗算,只是魔修没有理由捆走他而不杀,也没有理由只暗算他一个,以清言的缜密程度,肯定会怀疑什么。   师昭等顾氏族人被解决之后,又让魔修将顾让解绑,重新丢回放顾让被打晕的地方。   凶器是板砖,不合理。   师昭找魔修借了一把带有魔气的狼牙棒,比划着朝着顾让的后脑袋补了一记。   “……”   真狠啊。   在场的魔修都看得眼皮直跳。   师昭只能保证自己不打死顾让,她也不想对顾让这么狠,但谁叫他那么卖力地帮姐姐,碍了她的事。   挡路之人,绝不留情。   师昭掂了掂手中的狼牙棒,递给身边的魔修,说:“打我。”   魔修:“啊?”   师昭指了指顾让,冷静道:“跟他一样,直接把我打晕,最好打出血,然后随便找个地方把我丢下。”这样才演得像。   她说着,还特意配合地转身。   等着被打。   魔修一脸懵逼地看着师昭的后脑勺,大脑一片混乱,握着狼牙棒的手在抖,开始疯狂咽口水。   这怎么打?   这要是真打了,他估计自己连死也不远了。   那魔修茫然无措地举着狼牙棒,迟迟不敢下手,师昭等了半晌还没等到,就知道这人怂了。   不就打一下。   又不会出人命。   她不耐烦道:“你放心吧,不过是皮外伤,我又不会告诉魔神大人,也没人会拿你怎么样,大不了到时候我就说这是我自己打的,也没人会知道……”   她背对着那魔修说话。   那魔修原本握着狼牙棒在犹豫,突然一只冰凉苍白的手从虚空中伸出,握住了那狼牙棒。   魔修:“!!!”   那魔修眼睁睁看着狼牙棒被青年抽走。   他不敢动,也不敢出声提醒还在说话的师昭,茫然无措地杵在那里,双腿抖得要站不住。   站在他面前的神尊大人一手掂着狼牙棒,侧颜肃杀,金瞳阴沉冷戾。   少女的话说完,还是没等到自己被打,不耐烦地扭头。   “你到底打不——”   最后一个“打”字没说出来。   师昭冷不丁对上巫羲的眼睛,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打?”   巫羲冷淡道:“本尊帮你打如何?”   “……”   “不告诉本尊?”   “我……”师昭弱弱地发出一个单音节,一时无从解释,“魔神大人,昭儿只是……”   他突然沉喝道:“转过去!”   师昭被他呵斥得一抖,连忙转过去,肩还在抖。   他……他该不会真要动手吧……   师昭知道,巫羲说到做到。   他一旦下手绝不温柔,也绝不留情。   她咬着唇不敢动,掌心渗汗,双眸紧紧闭着,大有一种在处刑的恐惧感。   人赃并获,无可辩驳。   巫羲看着师昭。   眼神清冷迥彻,锋利如刀。   她平时在他跟前,都是听话乖巧绝不欺瞒的做派。   好听的话说得太多,一旦稍有不慎,就会像现在这样被狠狠撕下面具,露出了那副狡猾虚伪的面孔,暴露不够忠诚的事实。   狼牙棒的铁钉划过肌肤。   师昭连呼吸都轻了,耳边传来青年喜怒不定的声音,“看起来,本尊的昭儿很喜欢挨打。”   他是略带讽意地叫着“本尊的昭儿”。   她平时自称昭儿,会显得自己乖巧,现在被他念出口,像是讥讽她的表里不一。   师昭感觉他又生气了。   她也不敢转过去,看不到他的表情。   空气很安静。   仿佛是在给她说话的机会。   师昭咬了咬牙根,小声道:“没、没有,昭儿不喜欢……”   “是么?”   尖锐的狼牙棒在蹭她的后脑。   她头皮寸寸发麻,情绪一被逼迫,眼泪便能熟练地流下,她含着哭腔道:“是……是昭儿实在是没有办法了,现在除了伤害自己的办法,昭儿想不到怎么做才能圆好这一切……昭儿实在是太想拿到镇魂石了,不想输给他们……”   “可昭儿答应过魔神大人不再自残乱来,所以才、才斗胆想瞒着您……”   “我……”   她说到这里,一时失了声,说不下去。   只无声无息地哭。   青年冰冷地看着她,眸底却掀起极淡涟漪。   说实话,他并不信她的故作可怜,不过……   “转过来。”   师昭又乖乖地转过来。   狼牙棒在掌心一转,手柄抵着少女的下巴,逼她仰着细颈。青年俯身凑近,看着她沾泪的睫毛。   “怕输?”   她委屈地应了一声。   行。   魔神睫羽微掀,露出那双戾气横生的眸子,他冲她阴沉一笑,“等着。”   “回来再收拾你。”   说完,魔神化为一道黑气,消失在她眼前。   -   而另一边,那白珩君也正应师窈的请求,抢回了装有镇魂石的锦盒,并朝着殷离挥出致命一击。   根本无须镇魂石的力量。   这渡劫期接近飞升的修为,以是臻至大道之最,千年积压的灵力如巨山压顶,无可抵挡。   殷离瞳孔剧缩。   杀招未至,他已要支撑不住,血沿着唇角滴落,狭长凤目含着惊怒死死盯着白珩君。   无处可逃。   然而下一刻,天地遽变。   一场狂暴的飓风横刮过天地,带着无穷无尽的神力,朝着所有人的面门轰然拍来。   “呼——”   风过之处,血雾砰然炸开,一个接一个,连接成无边血海,像燃烧的火海。   “啊啊啊啊啊!”   “啊啊!”   “这是什么……救……”   惨叫声迭起。   血雾连接成无数狰狞邪灵,从四面八方向众人撕咬而去,啸声凄厉,阴火重重,将天地燃成一片九重炼狱。   火海血雾,煞气漫天。   神光所至,万物崩析。   殷离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一幕,一怔之后,陡然仰天狂笑,笑声猖狂而得意。   “你们这群蝼蚁,什么白珩君黑珩君,无知鼠辈敢和神尊作对,我告诉你们,今日你们都得死……”   他说着,一振袖摆,猛地转身下拜。   “属下恭迎神尊——”   白珩君面色一变。   所有人仙门面色大骇。   被血雾伤得不住咳血的师窈,此刻也骇然抬头。   神尊?   魔神来了?   在所有人惊惧的目光下,那剧烈盘旋的血雾之中,渐渐显露出黑袍青年的身影。   说是身影,也不是。   因为那是一道虚影,甚至称不上是个人,仿佛一缕无声无息的青烟,和至暗黑夜、清茫月色化为一体。   只有浅淡的轮廓。   和一双金色的、冷漠的眼睛。   所有人都看着他。   像是被吸引,又像是满足诡异的好奇心,迎着恐怖的杀机,不受控制地去窥探这个传说中的上古神。   然后魔神振袖。   袖底扇出一片血光。   作者有话说:   昭昭习惯性苦肉计,魔神大人真的要被她气死。   其实昭昭可以不那么麻烦,但是她想要的太多了,不仅要镇魂石还要实力地位别人的信任,所以老是很憋屈很迂回,这次魔神大人干脆自己杀过去了。 第70章   真正的神是什么实力?   没有人知道。   凡人修炼千年历经雷劫才可能飞升成仙,仙活万年也永远成不了神。   真正的神,是仅仅一根神骨便能改变一片大地的风水灵气,风雨雷电臣服于他,与天道相比肩。   甚至没有具体的样子,凡人皮囊只是他所幻化的形态。   所以当看到魔神时,很多人的第一反应不是逃。   而是抬头看。   好奇居然占据了第一位。   毕竟人族曾臣服于他,受过他的恩泽,想知道祖先们膜拜的上古神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纯属人之常情。   但很快,他们也想起来了。   ——魔神是来杀他们的。   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血光铺天盖地,他们目之所及,只有无尽的殷红,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   只是一瞬间。   在场的正道几乎被全灭,师窈当场被震到吐血,慕白泽惨叫着跌落在地,在血光将要吞噬他们的刹那,白珩君遽然挡在他们的面前,将手中的镇魂石挥了出去。   “去!”   金光轰然暴涨!   犹如太阳初升,光芒灿烂清透,毫无悬念地驱散黑夜,血光和邪灵被金光撕裂,朝苍穹之顶的神祗冲杀过去。   是神又如何。   既然已经永堕成魔,那便该受天道压制!   金光即将穿透上方的魔神。   “哼。”   巫羲眸底尽是讽意,眸光凝着一点戾色,漆黑的衣袍在黑夜中舞动,被金光勾出莹白的轮廓来。   “真是该死啊。”   巫羲抬手迎上金光。   白珩君眼前一阵阵发黑,以他渡劫期的修为甚至都无法驾驭镇魂石,此刻已是强弩之末,而被白珩君护在身后师窈等人,抬头看着这惊天动地的一幕,瞳底是震撼和恐惧。   这一幕仿佛又回到了天玄阁覆灭之日,魔神对上镇魂石,当时在场的所有人灰飞烟灭,无一幸存。   后来赶来的正道别说是尸首,甚至连一粒灰尘都没找到。   仿佛人间蒸发。   他们震惊不解、恐惧害怕,无法想象自己的同道们在临死之前经历了什么。   现在,他们亲眼看到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当时刚出封印不久的魔神力量强大,还能与镇魂石全力一战,但今日的魔神伤势未愈、力量衰退,对上镇魂石会处于下风。   但就算这样,那魔神也差点真的击碎镇魂石的屏障。   只是终究还是镇魂石更胜一筹。   握着镇魂石的白珩君吐血不止,魂魄都快在冲击之下消散,师窈扶着宗主,恐惧地望着苍穹之上的魔神,双眸被周围尸山血海刺痛。   太可怕了……   师窈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一幕。   她仿佛深陷地狱,不受控制地打着冷战。   “宗主,宗主你怎么样……”她跪坐在地上,慌乱地去叫慕白泽。   慕白泽体内的道心几乎被震碎,神智涣散,已经说不出话来。   连宗主都……   师窈从未如此惊慌害怕过。   她就一直保持着这样混沌混乱的状态,直到金光轰然湮没了魔神的身影,镇魂石的光转为黯淡,掉落在师窈的面前,这一场灾难才彻底停息下来。   师窈怔怔看着面前的石头。   这就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镇魂石?真正的镇魂石?   她眼底含着水光,死死咬着下唇,没有去捡那石头,而是仓皇地要用自己微弱的灵力去救身边的宗主。   白珩君半跪在地,含着满口血,对着慕白泽抬了抬手指。   一缕白光侵入对方心脉。   “别担心……”他捂着心口低咳道:“已经没事了……”   魔神,已经被击退了。   白珩君说完,也坚持不住昏死过去。   --   那一日,对于整个修仙界的正道而言,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事是,在魔族以四只一模一样的蛟龙迷惑他们时,殷离的出现暴露了真正的镇魂石的方位,消失千年的白珩君突然出现,用镇魂石击退了魔神,再次将魔神击伤。   至此,正道手中又有了筹码。   终于不用战战兢兢、朝不保夕了。   但坏消息便是,当日凡是去了东南的修士,幸存者不超过五人。   这一架是在人间打的。   那座城几乎化为废墟,城中百姓也几无法幸免。   事后赶来的灵墟宗弟子将所有重伤昏迷的修士抬走,一一篡改了幸存百姓的记忆,将之化为一场天灾,又在将军府的废墟之中,发现了重伤的清言和蔺扬,以及齐子湛的尸体。   清言蔺扬有修为护体,没有伤及魂魄,只有不同程度的伤。   但齐子湛身为凡人,是当场被蛟龙杀死的。   此外,还有被打晕的顾让,遭到魔修埋伏袭击而受伤的顾氏族人。   唯一一个毫发无伤的,只有师昭。   据说师昭之前因为行事鲁莽被姐姐责骂的原因,怕自己添乱,所以当日不曾跨出客栈一步,反而成了最安全的一个。   其实仔细想想,好像哪里怪怪的。   但没人有空去管师昭。   师昭便开始演了,她一边内疚地抹眼泪,一边在灵墟宗内来回乱蹿,日夜不休地照顾自己的“队友们”。   一会去给顾让包扎,一会给师窈煎药。   少女因为历练有功的缘故,已经成功晋升内门弟子,此刻穿着内门弟子服坐在床边,低头去吹瓷勺中的汤药。   “姐姐。”   她小心翼翼地将瓷勺递过去。   师窈唇色苍白,黑发散落,衬得那张脸清冷而瘦削。   她被妹妹紧张不安的目光望着,还是拗不过她,低头将汤药抿了进去。   “昭儿。”   师窈垂着睫毛,叹道:“这一次没有怪你的意思,你不必这么紧张。”   “还是我的错。”师昭咬着唇,将脑袋摇成拨浪鼓,带着鼻音小声道:“怪我和姐姐置气不出去帮忙,否则多一个人帮忙……说不定就不会那么糟糕……”   师窈想说情况没她想的那么简单。   但是那天的惨象太可怕,犹如噩梦反反复复地纠缠着她,师窈只要闭上眼睛,脑海中就回荡着那些人临死前的惨状。   她看着眼睛澄澈的妹妹,还是决定不将那么可怕的事告诉她。   她转移话题道:“你可知道,宗主情况如何了?”   师昭回忆道:“我听颜婵长老说,宗主受了很重的伤,但因为被师祖及时护住心脉,没有性命之虞。”她说着,有几分好奇地问:“姐姐,他们都说师祖是……你召唤来的?你什么时候认识的师祖呀?”   师窈睫毛微扇,面色有些不自在,“只是两面之缘。”   两面之缘。   对方却给了她天大的殊荣。   外面都已经传疯了,说灵墟宗内门弟子师窈结识灵墟宗祖师白珩君已久,却丝毫没有声张显摆的意思,此番正道没有全军覆没,全靠师窈及时召唤师祖力挽狂澜,而师祖他老人家,也极为看重师窈,有亲自收她为徒之意。   一旦师祖收了师窈为弟子,那师窈可就一步登天,不再是区区内门弟子了。   甚至有弟子在商量着怎么巴结师窈。   师昭从自己的住所一路走过来,不论是该听到的,还是不该听的,全都听到了。她装出一副单纯与好奇的样子,看着姐姐并不在意的神情,心里却泛着冷笑。   白珩君。   那不就是原书男主吗?   原书中师窈最大的靠山,屡次救师窈于危难之中,最终和师窈一起飞升的白珩君。   师昭上辈子没见过白珩君,前世他出现在人前时,她已经被逐出师门了,只听说姐姐如何风光令人羡慕,甚至连亲眼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师昭想得入神。   等她回过神来时,师窈已经夺过她手中的药碗,仰头一饮而尽,对她说:“昭儿,我这里你不用管,你若有空,不妨去照看一下其他受伤的弟子。”   “好。”   师昭乖乖应了,接过空碗转身走了。   她全程都很沉默,全然没有之前吵闹和活力,像是藏着什么心事。   师窈看着妹妹的背影,无声叹了口气。   然后她拿出玉简,对清言发送了一句话。   师窈:【师兄何时有空,有一件重要的事,我想与你当面说说。】   --   灵墟宗宗主身受重伤,白珩君又重新出现,一时之间所有弟子长老都涌了过来,所有宗门大事,便落在了这位师祖手中。   白珩君头疼不已。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从前他当宗主完全就是赶鸭子上架,好不容易金蝉脱壳溜了,才安逸了几百年,这下又被盯上了。   灵墟宗的议事殿中,各大仙宗的长老宗主全都在。   白珩君坐在上首,懒洋洋地支着下巴,听他们在商量着怎么对付魔神。   有人说“趁着魔神受伤,一举攻入幽月山,哪怕两败俱伤也要杀了他”,还有人说“还有一颗镇魂石下落不明,不如在集齐之后一举得手”,更有人两者都不赞同,说为今之计是先破解镇魂石的法阵,单靠镇魂石实在太过被动。   要破解镇魂石之中的天道法阵,还需要将镇魂石拿去顾氏一族。   这原本也是灵墟宗安排给五人小队的行程。   “原计划之中,他们不会惊动魔族,只是不知为何,打从那五个孩子下山开始,便一直和魔族纠缠不止。”颜婵叹道:“好在五个孩子都没事。”   颜婵尤为心疼师昭。   毕竟师昭被魔族俘虏那回,他们刚和殷离打得两败俱伤,是真的没法子救她。   现在师昭还好好活着,已经是不可思议。   回来之后,颜婵拉着师昭细细问了一下当时的细节,师昭说得平静,她却听得心惊肉跳,得知师昭甚至变成了猫之后,更是吓得背脊发凉,后怕不已。   她抱着小姑娘,不住地扶着她的发,“没事了没事了,昭儿,你受苦了。”   小姑娘把头埋进女子的怀里,嗓音嗡嗡的:“弟子当时也特别害怕,可一想到长老,弟子便能撑下来。”   颜婵当时便觉得,师昭在这次历练之中,该得的奖赏,远不止一个内门弟子的身份。   她的胆识、魄力、聪慧,并不逊于师窈和清言。   所有人都低估这丫头了。   这丫头也傻,眼睁睁看着所有的奖赏和赞美都冲着别人而去,也不知道去争一下,就这样默默当了陪衬。   颜婵等师昭离开,便亲自去拜会了师祖。   向师祖细细提了一番师昭所立下的功劳。   此刻,颜婵正站在议事殿中,提及那五个弟子,忽然话锋一转,对上首的白珩君下拜,字字清澈道:“此番这五个弟子之中,曾经受伤最重者当属师昭、三番四次以身涉险者亦是师昭。”   “弟子有个不情之请,想求师祖破格将内门弟子师昭提拔为弟子座下真传弟子。”   此话一出,其他长老都皱眉。   但都没有反驳什么。   毕竟师昭的确立功了,虽然以筑基期修为成为真传弟子有些荒唐,但颜婵想收师昭,他们也不至于当这个恶人。   白珩君:“准了。”   白珩君对这个叫什么师昭的没什么印象,只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等到众长老散去之后,白珩君才懒洋洋地站了起来,负手朝殿外走去。   他独自漫步到后山,漫不经心地赏着这灵墟宗的美景。   几百年不曾回来过了。   想不到还是什么都没变。   就在这时,一道甜脆柔软的嗓音从身后响起。   “师祖。”   白珩君转身。   他看到一个极其漂亮的少女,无辜的杏子眼在阳光下透着引诱人的甜美,正殷切地望着自己。   “你是?”白珩君皱眉。   “弟子是师昭。”   少女笑着,非但没有对他行礼,反而上前一步,逼近了他。   很无礼。   原来这就是颜婵一心提拔的弟子。   白珩君不知为何,对这弟子毫无好感,冷漠振袖道:“退下。”   “退下?”少女扬着眼尾,觉得好笑般觑他一眼,“师祖也是这样对我姐姐说话的吗?”   魔神大人也曾呵斥她退下。   从魔神大人口中说出的“退下”,高贵凛然,带着不容违抗的威严。   可这人……   没有魔神大人一半的气势。   真无趣。   师昭又靠近了一步。   她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轻蔑、嘲讽、以及杀意。   这样的情绪暴露无遗。   白珩君的眼神骤然发冷。   属于渡劫期的灵力无声无息袭来,在即将惩戒这个无礼弟子的刹那,又倏然停住。   他先是感觉到痛。   钻心的剧痛只有一刹那,他缓缓低头,看到了一片殷红。   是血。   大股大股的血从胸口涌出。   一只指骨修长纤细、带着冰冷温度的手,从他的心脏处穿了过去,指尖将心脏碾成碎肉。   师昭面对着白珩君,那双眼睛倏然一弯,变得甜美柔顺,“魔神大人。”   魔神缓缓抽出手。   “轰”的一声,白珩君倒落在脚边。   日光晃眼,这寂静无人的后山竹林之中,青年的眉目敛着万年不化的清寒。   师昭看着他笑。   她忽然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双手奉上一颗石头。   “这是真正的镇魂石。”   巫羲抬手,轻抚少女发顶,“好孩子。”   师昭仰头,得意地笑。   所谓的魔神被镇魂石击退,是一场戏。   一场故意失手、让魔族被镇魂石击退,从而让他们相信那废掉的镇魂石才是真的的戏。   其实这场戏,本来是殷离来演。   谁知白珩君突然出现,殷离差点失手,这场戏便误打误撞落在了巫羲身上。   真正的镇魂石,一直是在东北方。   殷离故意出现在东南,引诱越来越多的修士涌向东南,最终演出一场惊天动地的戏,没有人知道,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们真是一群蠢货。”   师昭望着巫羲,“居然以为您会被镇魂石击退,真可笑,昭儿的魔神大人……怎么可能输呢?”   已经被耗尽的镇魂石不过是颗普通的石头。   给它重新注入一点力量作为障眼法,也不难。   毕竟它是通天石的碎片,而通天石,从前可是巫羲的法器。   这个思路,还得益于那蛇妖。   记忆回溯。   伪装成姜青妩的少女,那夜戴着银钗出现在蛇妖面前,其实并不是用银钗激怒的蛇妖。   她只是说了几句话。   “你能祛除魔气,与通安镇外的蛇妖应该是同族罢?”   少女在铁笼边蹲下,一点也不害怕这狰狞的巨蟒,反而把玩着手中的妖丹。   ——妖皇的妖丹。   “覆灭区区一个蛇族,其实也不难。”这少女笑容无辜,却说着最残忍狠毒的话,“小蛇妖,你要为了你喜欢的将军,覆灭整个蛇族吗?”   蛇妖没有选择。   蛇妖老实交代了它是如何从土壤之中汲取镇魂石的力量驱散魔气,给了师昭许多启发。   虽然它话中半真半假,许多交代的事情,与它后来和师窈说出的真相完全不同。   但师昭还是赢了。   她赢了。   少女半跪在地上,感觉到手上一轻,镇魂石被拿走。   旋即腰身一紧。   她被魔神嵌入怀中,不得动弹。   “嗯,帮你赢了。”   巫羲头一偏,薄唇贴着她的耳骨,不紧不慢道:“那是不是该算算,我们之间的账了?”   作者有话说:   是的,白珩君是个炮灰~   毕竟原着是大女主文,原书男主是陪衬,机制只保护姐姐。 第71章   算账?   算什么账?   少女的杏子眼里原本闪着得意的光,骤然听到这两个字,就像一盆冷水,背脊狠狠一绷。   天。   她以为那件事揭过去了。   他现在……要和她算账?!   师昭眼睛一眨,眸子深处只剩下一点可怜和无辜,咬唇道:“您……还在生昭儿的气吗……”   当然不气了。   这世间还没有什么事,能让魔神生气到现在。   但是。   消气不意味着不计较。   “小骗子,不该教训吗?”   他沾了血的手指从她紧咬的齿缝中,抽出柔软的、被咬得通红的下唇,眼底尽是暴虐的冷笑,“这次不教训,就会有下次。”   一码归一码。   对外,他宠她无止境。   对内,小骗子露了马脚,该教训的绝不放过。   师昭茫然地望着他。   他的语气和表情都让她感觉到极为不妙,她张了张嘴想出声,又被他抵住唇。   “留着力气,等会说。”   下一刻,连同脚下的尸体一起,她和巫羲化为一团黑影,穿透裂隙,来到幽月山最高处的魔宫之中。   师昭对这魔宫有阴影。   她来这里的每一次,都算不得什么美好的回忆,非但是她,据她所知,魔神每一次屠杀那些俘虏的正道,都是在这里。   见巫羲没有把她带回深渊,而是带到这里来,她就有些背脊发凉。   一被放开腰肢,师昭就跌坐下来。   她跪坐在青年脚下,指尖发冷,仰头道:“昭儿知道错了。”   “昭儿这些天已经反省过了,不该骗您的……”   她的话显得十分苍白无力,其实当时,她只是下意识地决定让魔修打晕她,纯粹只是因为这样比较万无一失而已,她根本没有考虑过自己,只要能达到目的,皮肉伤对她来说算不了什么。   故而她也不知道解释什么。   平时的伶牙俐齿,此刻都没了。   巫羲问:“说完了?”   她飞快摇头。   她怕她一点头,马上就要遭遇什么可怕的事。   少女无措地攥着裙摆,没话找话道:“我……其实……我之所以说那样的话,也有一部分是因为魔神大人对我太好了……”   巫羲兴味地俯视她,“太好了?”   什么跟什么……师昭欲哭无泪,心道她这样说,不就是在暗示他别对她好了吗?   她赶紧道:“当然您对昭儿好,只是您一时兴起给昭儿的奖励……是我自己得寸进尺,觉得您实在是太好了,这么好的魔神大人肯定不会介意昭儿的隐瞒,但是昭儿错就错在不该这样想,无论您怎么对我,我都不该对您欺瞒……”   好奇怪。   她到底在说什么。   魔神索性拂袖召了把椅子,敛袖坐下。   他“嗯”了一声,对少女的语无伦次反应平淡,“是么。”   师昭仰着头,轻轻扯他衣摆,“还有就是……昭儿不想打扰您。”   “只要您出手,就会省去许多麻烦,可是昭儿不想和您提这些事,不是不相信魔神大人会帮忙,而是……怕您觉得昭儿烦,怕您因为昭儿太弱就不喜欢昭儿了……”   她竭力用可怜的目光望着他。   小脸快蹭上他的膝。   让人想到患得患失的流浪狗,时刻担心会被主人重新丢弃,需要摸一摸,抱一抱。   “他们都讨厌我,殷离讨厌我,正道修士也不喜欢我,昭儿没有亲近的人,只有您……昭儿努力了这么久,才让您多疼爱昭儿一点点。”   “昭儿宁可瞒着您受伤,也不想让您不高兴。”   真是深刻剖析。   她简直要把自己的真心话说出来了。   真是千辛万苦,才走到这样的境地,无论目的动机是怎样的,她一想到这些,是真的觉得自己很艰难。   鼻尖也酸酸的。   师昭说到这里,继续用可怜的目光望着他撒娇。   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可以了吗,可以了吗……她焦急默念,心脏砰砰乱跳,听到青年冷淡问:“说完了?”   “没、没有……”少女还不死心,干巴巴道:“昭儿真的很爱很爱魔神大人。”   “……”   “说完没?”   趁机表白没用。   师昭简直要哭出来了,扣着裙摆的手指被绞得发青,在对方威严的金瞳下,不甘不愿地说:“说完了。”   她闭上眼。   “要不……您、您打我吧。”   --   一炷香后。   “呜……”   少女的贝齿咬著书册的一页,不敢吐出来,也不敢咬破,只能发出模糊的呜咽声。   她此刻正被反绑着双手,坐在嵌有镇魂石的玉台上。   以一种奇怪的姿态。   她耳根红得要滴血,从锁骨到双靥都染上一层诡异的艳色,在色彩鲜丽的画册的映衬下,更显得荒唐又新奇。   青年就端坐在她面前。   他清冽的目光探究地望向画册,若有所思地落在她身上时,便像被点了火,砰地燃烧了起来。   “别动。”   巫羲握着少女纤细的脚|踝,在她呜咽声中,慢慢推了上去。   少女的脸颊再次红得滴血。   她真傻,真的。   她万万没想到,她一番撒娇言辞换来的“教训”,居然是这样的。   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被她藏在将军府床下面的春|宫图还在啊!   她心底咬牙切齿,很快,意识被拍散,眼角不住地冒着水光,哭得碎发都黏在了脸上,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觉得自己快被活活弄死时,巫羲才凑了过来。   他的鼻尖和她挨得这么近。   从她的角度看,青年的睫毛又卷又长,漂亮得不似凡人。   睫毛之下的瞳仁,认真地注视着画册。   “叼好。”   他看了一会儿,目光一抬,与她噙着泪的眼睛对视,语气带着不怀好意,“敢掉下来,就加罚。”   “……”   然后他翻了一页。   这一页似乎又有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他倏然扯下那页纸张,在她眼前晃了晃,“本尊的昭儿,喜欢这个么?”   师昭紧紧闭着眼。   她不敢看。   青年眯起眸子,轻“啧”了声,凉凉道:“看来是没教好……”   她立刻睁开眼睛,殷切地望着他,满眼无辜。   仿佛在说“我很乖我真的很乖”。   巫羲便笑了,“喜欢么?”他指那画。   “……”   那画……好可怕。   师昭做了好久的心理斗争,才被迫拼命点头,边点头边抽抽搭搭地哭。   哭得真美。   别人哭起来是涕泗横流,这丫头却连哭都在展现最美的姿态,像是一种引诱。   巫羲端详着她。   倏然亲了亲她的上唇,心情愉悦。   “还没完呢。”   他恶意恐吓。   这魔神虽总是一副想杀人的样子,但他此番是一点也不气,非但不气,还很高兴,在她因为要被教训而胡言乱语表白时,他就一直很高兴。   也没打算把她怎么样。   就想欺负她。   刻骨铭心地欺负。   师昭泪眼朦胧,事到如今,她其实回过味来了,知道自己是安全的,可背在身后的手腕还在发抖。   不完全是吓的。   主要是被折腾的。   她这次真的被收拾服帖了。   到了最难受之时,她就开始一遍遍地发誓,说自己一定再也不自残了,也绝对不会动什么瞒着他的心思了,她反反复复将这些话重复了好多遍,烦到巫羲让她叼著书页,才堵上了她的嘴。   “保证无用。”   他一遍遍亲她的眼睛,这么亲近的动作,说出来的话让她的心拔凉拔凉,“本尊只看行动。”   “表真心留在下次。”   “这次。”他说:“我们先把这本书看完。”   “……”   看完。   这怎么看得可能看得完!   书册才翻到三分之一,玉石台已被镀上一层水亮的光泽,像重新打磨到发亮,滑得让她坐不住。   师昭绝望地哭,哭得巫羲在她耳旁笑。   然后她就被翻了过去。   ……   师昭昏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已经躺在了灵墟宗的破旧竹屋里,身上穿戴齐整,所有痕迹已经消除干净。   她掀开被子。   一脚踩在地面上,差点没跪下去。   操。   师昭心里切齿,巫羲肯定是故意的,为什么治了一半又不完全治好她,就是想让她下不了床是吧。   这又是从哪学的?那画册有教这个吗?!   她只好又爬回去。   师昭躺在软枕上,望着头顶的承尘发呆,有点想知道外面怎么样了,白珩君被杀之后后续如何,灵墟宗有何新动向,姐姐那边又怎么样了。   所有事情,无论是重要的,还是不重要的,她都习惯于去操心,亲力亲为,神经时刻紧绷。   今天只能躺平发呆消磨时间。   第一次这样。   师昭静卧着,去听外面的风声,声声催眠,紧绷的身体又不自觉地松懈下来,变得有些昏昏欲睡,这种无所事事的睡意是抵抗不住的,师昭便又睡着了,做了一个美梦,醒来时是黄昏时分。   她撑手坐起,喝了口水,又重新躺下。   和猪一样懒惰地过了一天。   原来什么都不操心,是这样的感觉。   师昭攥着被褥,望着窗外逐渐暗沉下去的天色,北风不断地送着寒梅冷香,隐约混着初冬的第一场雪。   过了深秋便是入冬,不知不觉一年了。   她记得去年,大约就是在冬末春初,她遇见的魔神大人。   才一年。   一年对修士而言很短很短,但她却感觉好长。   就像重新活了一辈子。   有个人样了。   师昭漫无边际地想着,听到窗子被阖上的声音,隔绝了飘入的碎雪,巫羲负着手,缓步入内,衣襟上沾着冬雪的凉意。   师昭看着他。   她的目光追寻着他漆黑凛冽的身影,看他越来越近,最终来到她身边,他微微低头,与此同时她也仰起头来。   很自然地互相凑近。   一亲辄止。   作者有话说:   这一卷结束,本章是卷末过渡章,所以没什么实际剧情。   下一卷主打昭昭事业线~主要地图是各大宗门,所有人之间的冲突会更强烈~ 第72章   冬日的灵墟宗大雪皑皑,新生的暖阳映着白雪,反射出一片耀眼的银光,放眼望去是一片白茫茫。   耸入云端的山峰连接着无数个灵脉,银装素裹,北风呼啸而过,隐有仙鹤穿行其间,振翅清鸣。   偶有门中弟子御剑飞过。   两三成群。   大劫之后,修仙界迎来短暂的安定。   寻到第二颗镇魂石的后续如何,只有宗门长老知道,对于寻常弟子而言,比起镇魂石,他们更感兴趣的是两个人。   一个是魔神。   一个是师祖白珩君。   “喂,你们听说了吗?万星阁新挂了张画像,你们猜猜看,那是谁的。”   清晨早课之时,便有几个内门弟子挤在一起窃窃私语。   “画像?”有人奇道:“万星阁不是摆放魂灯的地方吗?怎么会挂一张画像?”   “那当然是因为万星阁守备森严,那画像中人身份特殊,乃是机密,不得被其他人轻易看见。”率先开启话题的弟子十分兴奋,压低嗓音兴奋道:“我听说,那可是魔神的画像。”   “魔神?!”有个弟子控制不住音量,叫了声来。   下一刻,他就被身边人伸手捂住嘴,那人悄悄道:“这件事别乱说,我也只是听说,之前正道可没有一个人活着见过魔神,所有见过他的人都死了。但师祖手持镇魂石在人间和魔神的那一战中,有几人侥幸活了下来,远远地瞥见了魔神的相貌,这才将之画了出来,传给各大仙宗的长老为之警惕。”   “那魔神相貌如何?”   “据说好看得不似真人,那画像也只能画出三分神韵来!”   “你就吹吧。”   人群之中有个女弟子,闻言立刻反驳道:“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就是师祖了,怎么还会有人比师祖生得更俊美好看?”   “……”   师昭正好路过此地。   少女穿着独属于内门弟子的衣裳,干脆利落地扎着高马尾,右手握着佩剑,衬得下巴尖削、双颊清瘦,走路时马尾随风摇动,少了三分娇柔可怜,多了几分明媚飒然。   她正要去找顾让。   路过之时脚步微滞,以她多次与巫羲双修所得的敏锐神识,能清晰听到那些字句。   ……什么跟什么。   白珩君?区区一个死人。   也配跟魔神大人比。   师昭微微眯眸,暗忖这其中的诡异之处。   要知道,白珩君已经死了好几天了,到现在还没传出什么动静,说明巫羲肯定另外安排了什么。   她也没问。   以她区区弟子身份,平时连长老都见不到,知道那些也没用。   不过画像这事……她有点好奇,改天去和魔神大人提提。   师昭正想着,身后忽然响起少年清冽欢快的嗓音,“师昭!”   她转身。   看到一抹鲜亮的蓝朝自己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这少年夏天穿黄衣,冬天穿蓝衣,无论如何都是最招摇的亮色,如若不是生得好看,撑得住这样的颜色,只怕就成了怪人。   顾让此刻头上还绑着绷带,身后跟着一群小跟班。   师昭扶额。   只要一回宗门,这小少爷作派就又回来了。   “你在这杵着干什么,小爷等了你好久,快进来。”少年在众目睽睽之下非常自然地拽住少女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边一扯,又伸长胳膊搭住她的肩,凑在她耳边笑道:“不枉我们山下患难与共同生共死,还知道过来探望小爷。”   师昭:“想找打吗?”   她怀疑他脑子被狼牙棒敲坏了。   顾让唇边挑着漫不经心的笑,被她拂了面子也不气,目光悠悠扫过周围观望的弟子,又改成拉她的手腕,把她一路往屋里拽去。   等他们一走,原本那些还在讨论魔神的弟子又开始窃窃私语。   “患难与共?同生共死?”   “怪不得我听蔺师兄说,他们之间早就不对劲了,今日一看,确有其事啊!”   “真没想到师昭居然能有今天,非但被颜婵长老看中,如果日后嫁入顾氏一族……”   “……”   少年往前大步流星地走,听到身后的窃窃私语,唇角的笑容逐渐扩大。   在山下无所谓。   回了宗门,这排场一定得足。   身后的少女在抗拒着他。   等到了屋内,顾让才放开师昭,转身靠着门板,抱臂笑道:“真搞不懂,像你这样的女人,被谁拽着才不反抗?清言?”   师昭瞥了他一眼,扭头就走。   “哎哎。”顾让见她生气,一闪身挡住她的去路,突然捂着脑袋道:“哎哟,我这头怎么有点疼……”   师昭面无表情:“疼死你。”   少年朝身边的跟班一使眼色,对方连忙搬了把椅子过来,赶紧出去,顺便锁上了门。   顾让就这么背靠着门板坐下,把她的路堵得严严实实。   一边堵着路,一边扭头露出受伤的后脑门。   那双张扬的桃花眼,此刻默默瞅着她。   等着上药。   师昭还是拿出了药膏绷带,“低头。”   两人静谧无声。   顾让微微低着头,感觉到少女俯身时,淡淡的清香萦绕在鼻尖,带着冬日特有的淡淡梅香。   平时师昭对他很凶。   但上药时出奇得温柔有耐心。   顾让嘀咕:“也不知道是谁暗算小爷,日后要是被我抓到,非得活剥了他。”   “……”   师昭幽幽扫他一眼,轻哼道:“我看你是因祸得福,要真赶到将军府碰见魔神,小命都要没了。”   顾让嗤笑,“小爷才不会——”他话音一滞,忽然不正经地露出个笑来,“你在关心我?”   他现在才咂摸出不对来。   师昭这又是主动探望他,又是帮他上药的,连脾气也收敛不少,让他有点受宠若惊啊。   师昭缠绷带的手用力一扯。   少年痛得倒吸一口冷气,刚想说她谋杀,就听到她凉凉道:“实话告诉你吧,这是我打的,你再废话一句,我就再补一棍子。   顾让只当她在开玩笑,非但不收敛,还故作难过道:“唉,也只有像小爷这种好脾气的人,才忍得了你这女人的真面目。像你姐姐这种人,到底还是更偏向清言一点。”   师昭皱眉,“姐姐和清言?”   “哦,你不知道吧。”顾让一说到清言的八卦就来劲,黑眸闪着得意的光,像是故意一般,特意凑到师昭面前大声八卦:“我昨天也是偶然发现,他俩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到后山的竹林里私会。”   “你说这孤男寡女月黑风高的,要不是做点见不得人的事,何必这么偷偷摸摸的?”   师昭:“……”   清言和姐姐。   少女微微垂睫,漆黑的眸子微闪,面上却摆出一副迷茫呆滞的神色,像是突然得知最亲近之人的八卦一般,轻轻咬唇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顾让啧啧摇头,故作欣慰地对师昭感慨道:“我本来还以为清言对你有意思,看来他还没那么蠢,没让你给骗了。”   师昭:“……”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   师昭一直对那天蛇妖临时前的话耿耿于怀,本就放心不下,如今一听顾让说姐姐私下见了清言,第一反应就是那件事。   私会?   绝对不可能。   清言和师窈都自诩光明磊落,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清言也好。   姐姐也好。   他们都是原书中的重要人物,又实在是太谨慎多疑了。   师昭立刻警惕起来,努力冷静下来——她现在好不容易爬到了真传弟子的位置,也拿到了一颗镇魂石,千万不能得意忘形,也万万不能冒进。   她该韬光养晦。   敌不动,她便不动。   后来几日,师昭便专心做她的内门弟子。   每日除了轮流照顾受伤的四人,便是在颜婵长老的望鹤峰潜心修炼。   颜婵门下共有两位真传弟子。   除了新拜入门下的师昭,便还有一百多岁的金丹期弟子庄姝。   庄姝在灵墟宗的真传弟子之中,算不得名号响亮,但也是极负盛名的弟子。   她并非天才,但论及勤奋,却是数一数二。   在前世,师昭只见过她一面。   那时唯一的印象,便是这位庄师姐如何一剑杀了一头巨型妖兽,冷然拔剑而去,只留下孤傲的背影。   想不到她居然成了庄姝的师妹。   “小师妹。”   庄姝站在师昭身后,轻轻抬了抬她拿剑的手腕,说:“你臂力太弱,这才两个时辰,至少还要再保持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   师昭哭丧着小脸,举着剑的手臂已经疼得要失去知觉了。   再坚持三个时辰,她真的会废掉的!   原来真传弟子都是这样的修炼的吗?她从前在外门之时,练功的强度远远不如现在。   “师姐……”少女实在是忍不住了,软声朝她撒娇道:“我可以休息一会吗,就休息一小会儿。”   “不行。”   庄姝说:“师尊让我指导你,让你在此练习五个时辰,已经是最轻的任务了,倘若再减,便有负于师尊期望。”   师昭哭丧着小脸,心道如果是颜婵在,她撒一撒娇就好了,颜婵才不会计较。   偏偏这位师姐,特别认真。   师昭也很欣赏庄姝这样的人。   不是天才,也不是废材。   只是努力而已。   每努力一点点,就能多得到一点点。   师昭死死咬着牙根,忍得骨头都在打颤,也不再吭声求饶了。   庄姝见这丫头安静下来,忍得小脸发白,倒是忍不住多瞧了她一眼。   又过了三个时辰,师昭跌坐下来,双臂已经痛得失去知觉。   碰一下就疼得厉害。   师昭双手撑着地,不住地轻喘。   她以为这就结束了。   庄姝忽然起身,指着外面道:“从这里跑下山去,再爬上来,限你一个时辰,不许动用任何法术。”   师昭:“啊?”   庄姝:“现在开始。”   师昭赶紧爬起来,连剑都来不及拿,飞快地往外跑去。   刚跑到大门处,冷不丁撞得一个人,师昭往后踉跄一步,被人扶住手臂。   “小心。”   声音有点耳熟。   师昭抬头,和一双漆黑的眸子对上。   是白珩君的脸。   死人复活,无异于白天闹鬼,师昭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手臂的剧痛已然先一步袭来。   她的眼泪“哗啦”一下,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变强前的魔鬼训练~   猜猜这个诈尸的白珩君是谁扮的(你们应该都能猜到   开奖啦,本轮手气王抽中的是224晋江币! 第73章   师昭哭了。   是被疼哭的。   她保证,她绝对不想当着这张脸的面哭,熨烫着肌肤的手指还未撤开,男人黑眸微凉,与此同时,师昭身后传来女子惊讶迟疑的声音,“你是……师祖?”   “弟子庄姝拜见师祖!”   庄姝双睫一落,抿紧红唇,以一种极其端肃谦卑的姿态弯腰行礼。   师昭还直挺挺站着。   她的脸上挂着一道细浅的泪痕,乌黑澄澈的杏眸满是探究与疑惑,盯着男人的脸。   “师妹,师妹……”   庄姝看她愣神,悄悄唤她。   这小师妹看着机灵聪明,怎么到了师祖跟前便如此失礼,直勾勾盯着师祖看。   师昭回过神来。   她正要开口,下一刻,有几道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师昭余光看到熟悉的身影出现,连忙后退一步,强忍着痛意,和庄姝一样俯身行礼,“弟子拜见师祖。”   女子温柔含笑的声音缓缓响起,“师祖,这便是弟子之前向您提过的师昭,另一个是弟子座下的大徒弟,名唤庄姝。”   颜婵一边说着,一边和文慈真人并肩走了过来。   文慈打趣道:“颜师妹,你这小弟子还要多练练才是。”   这小身板。   实在太弱了点。   颜婵浅浅莞尔,“不着急,慢慢来。”   师昭乖顺地垂着头,听着他们的交谈。   一位是执法长老,一位是执剑长老。   都是灵墟宗举足轻重的人物。   二人跟着“师祖”前来颜婵的望鹤峰,八成是要商量着什么要事,却不想正好撞上了。   师昭忍着手臂的酸痛感,忍不住想用余光去瞄“白珩君”。   这到底是谁?   气质高华冷淡,有点熟悉……她又不敢笃定自己的揣测,毕竟这有点荒谬。   但无论是谁。   肯定是魔族这边的。   她正在思忖,听到男子含笑的嗓音,“不必多礼,看来是本君来的不是时候,打搅了两个刻苦的孩子练功。”   这师祖性子亲切,谈笑晏晏,从无任何不悦之色,颜婵便也掩唇一笑,“师祖说的哪里话。”   说着,颜婵对庄姝抬了抬手,庄姝立刻会意,又恭敬行了一礼,上前拉着师昭退到一边,让开路来。   两位长老这才迎着师祖入殿议事。   师昭目送他们远去的背影,有点纳闷地挠了挠头,身边的女子屈指一敲她的脑门,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再不下山,一个时辰都要到了。”   师昭:“?!”   方才的时间也算进去了吗!   师昭身子一绷,立刻火急火燎地夺门而出,像只被人追赶的小兔子,一溜烟儿地跑不见了,庄姝看着小师妹跌跌撞撞的背影,眼底忍不住露了点儿笑。   这样一看,这个被外界传言骄纵废材的小师妹……其实也不差。   至少,肯吃苦。   娇是娇了点,却很讨喜,不让人讨厌。   也没有外面传得那么不堪。   庄姝唇角的笑意渐渐没了下去,想到宗门之中的那些事,她自己又何曾不是这样熬出来的,大抵了然于心。   “但愿……是我没看走眼。”   --   积雪覆盖在檐角,突然“砰”的一声砸落下来,被风卷着袭入殿中。   “白珩君”坐在上首,微饮热茶。   分明是闲散的坐姿,却坐出一种不染尘俗的冷漠,似如万年之前的上古遗族,举止皆蕴含着神秘高贵的古礼。   颜婵和文慈正在说话。   颜婵说:“因镇魂石在我们手中的缘故,近日殷离那边没什么动静,魔神也在幽月山不出,幽月山周围的煞气比从前少了不少,弟子认为,那魔神应该被镇魂石伤得不轻,但出于安全考虑,弟子还是暂时封闭山门,不许门中弟子随意出入。”   “好。”   “白珩君”淡淡一应。   文慈恭敬问:“那镇魂石中法阵极为特殊,破解的时间未知,师祖可是打算这几日便启程去顾氏一族?”   “自然。”男人搁下杯盏,平静道:“但单凭顾氏族人的力量,未必能成。”   文慈一凛,“师祖何出此言?”   “顾氏一族虽是上古遗民,但人便是人,纵能偷来三分神力,亦无法窥出三成天道。”   文慈和颜婵同时一怔,他们倒是没想过这一层,毕竟对于整个修仙界而言,唯有顾氏一族是血脉和功法都最接近神的存在。   “那……”颜婵问:“敢问师祖,可否指点一二?”   男人垂睫道:“一颗镇魂石未必能测出真正天机,但若是多颗,或许能一试。”   多颗……   除了还有一颗下落不明的镇魂石外,那不就是封印吗?   可是贸然打开封印,只会加速魔神恢复力量。   这未免也太……   颜婵欲言又止,觉得不太妥当,忍不住和文慈对视一眼,文慈刚想说什么,便又听男人含着淡笑的嗓音,“在不惊动魔族的前提下,方可试探封印,本君还需再思虑一二。”   “是。”   文慈恭敬低头。   ……   殿内低低的说话声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   从清晨历时两个时辰,正好到了晌午,日头忽然大盛,连积雪都开始融化。   望鹤峰的雪景很美。   但是在师昭眼里,就是一片无尽的白茫茫,刺得她头晕目眩。   “唰!”   剑再次飞了出去。   少女跌坐在雪地里,长发被剑势打散,握着剑的指尖被冻得红肿,这下何止是手臂疼,连指尖都疼。   冰冷的剑锋直指眉心。   庄姝冷漠俯视着她,“就这么点伤,如果你对上的魔修,即便断了一条腿,也不能放弃。”   她嗓音一厉。   “起来!”   师昭咬着牙,一点点从雪地里爬起来。   “砰!”   她刚握紧剑,又被打飞出去。   一次庄姝完全没有收敛力道,直接将少女打飞出去,师昭整个人滚落到了隔壁小苑的雪地里,砸出一片纷落的雪。   ——恰好映在“白珩君”的眼里。   男人阖眸小憩,此刻正好睁开了眼。   原是因为文慈主动提到了师窈。   “师祖先前亲口说,有意收内门弟子师窈为弟子,不知是亲传弟子还是……”   男人望着那片雪景。   双瞳漆黑,嗓音冷得毫无情绪,“暂时未定。”   雪地里。   刚刚摔跤的少女慢吞吞地趴了起来,笨拙地甩了甩满头雪。   她跪坐在雪地里,看起来可怜又茫然。   颜婵提议道:“不知师祖与师窈那孩子渊源如何?如果了解不多,可以先让她来师祖跟前侍奉一二,也好让师祖再仔细看看这弟子是否合心意。”   少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不过才三秒。   她又被打飞回来。   这回砸在雪里,像是被打懵了一般,半晌没爬起来。   男人突然起身。   “师祖?”颜婵惊讶地看着他径直朝外走去,顺着男人的目光,正好看到了师昭。   这这这……   颜婵一阵扶额,想冲上去把这傻孩子给拽起来——她前不久刚在师祖跟前狂夸了这丫头一顿,今日这丫头就两次在师祖跟前丢人了,再这样下去,师祖到时候得责怪她撒谎了。   颜婵还没来得及上前,“白珩君”已先一步俯身,伸手。   “起来。”   少女没动。   她恨不得趴在雪地里不起来了。   寒雪能麻痹四肢,亦能冻结痛感,至少能让她喘息片刻。   太疼了。   和庄姝一比,她才知道魔神大人教她之时有多温柔。   甚至知道她体质弱力气小,非常体贴地直接教她使用念力。   师昭正在愣神,又听到耳边沉稳平静的声音,“起来。”   这个语气……   她彻底确定了。   真的是魔神大人!   师昭慢慢抬头,露出沾了雪的睫毛,冻得发红的鼻尖。   她把手递给巫羲。   巫羲将她拽起,指尖无声渡了股暖流过去,一触即放。   颜婵已经开始紧张解释,“师祖莫要介意,我这小弟子体质弱了些,但……”   “无碍。”巫羲抬起指尖,拂去少女发顶的雪,微笑道:“练功再难,也不可过于着急。”   颜婵:“……”   颜婵:“???”   师昭眨了眨眼睛,余光中颜婵的表情似乎有点控制不住,她吸了吸鼻子,乖乖地点头,“师祖教训的是。”   “屋内暖和,进来坐。”   “是。”   师昭跟着巫羲往屋里走去。   她区区小弟子,没资格和长老祖师同坐,便默默缩在角落里运功取暖,悄悄用余光去瞄他们。   隔着一扇窗,她甚至还看到庄姝困惑又迟疑的神情,像是在考虑要不要把她从殿中揪出来继续揍。   就是揍不着。   怎么说呢……   有点爽。   原来这就是有靠山的感觉啊,如果白珩君没有被杀的话,现在有这个特别待遇的应该就是姐姐了。   师昭一想到此,原本的不安心虚,便成了坦然无畏。   怕什么。   不过冒名顶替,更刺激的事她也不是没干过。   师昭悄悄去听他们的议事内容,周围大抵是有什么隔音法阵,让她无法完整地听清一句话,才没听两句,过度劳累之后的困意便漫了上来。   又冷又困之下,她感觉到额头有些发烫。   正要睡过去,突然听到颜婵叫她。   “昭儿。”   师昭立刻惊醒,只好暂时充当了沏茶的小丫鬟。   “师祖请。”   她把热茶递给巫羲。   巫羲接过茶盏,手指又拂过她的指尖,师昭感觉到一股灵气袭入,昏沉的大脑登时清醒几分。   “就在这里伺候。”   “是。”   师昭立刻站在巫羲的身边,微微侧着身子,右手正好卡着视线盲区,飞快地挠了一下魔神。   指尖刚想缩回去,却被捏住。   巫羲慢条斯理地碾着少女淡粉的指甲盖,一点点揉,从指甲揉到指腹,揉得她呼吸紧张起来,那根手指麻得快要断掉,才感觉到青年冰冷的手指在她的掌心写了个字。   是个上古文字。   但这个字和如今的字相差不大,颇为好认。   ——“蠢。”   作者有话说:   努力的昭昭惹人疼。   这里的努力不是指突破修为,只是单纯训练体质力量敏捷力,所以不存在被机制限制的情况啦~(虽然即使是锻炼体质,对她来说也很难) 第74章   等到议事结束后,颜婵又呈上她珍藏两百年的佳酿,好生款待了一番师祖。   这位师祖过于神秘,千年前便是出了名的洒脱自在、不拘一格,如今更让人捉摸不定,如今灵墟宗内几乎无人能拿捏得住他的性子,故而颜婵侍奉起来,也十分小心翼翼。   师昭就一直站着。   她和巫羲的手指不知悄悄画了多少个来回,才终于送走了这位魔神,和颜婵同时松了口气。   颜婵是紧张的。   师昭纯粹是累的。   魔神也并未走远。   待这师昭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独自走出了望鹤峰,才被青年扣在了假山后。   他就顶着那张属于白珩君的皮囊,低头亲她。   师昭捂着唇抗议,“我要魔神大人。”   “好。”   青年的脸幻化为熟悉的模样。   师昭眉开眼笑。   她左臂挂上巫羲的脖子,右手轻抚他的脸,“这张脸,只有昭儿摸得。”   传说中见过这张脸的人都会死。   她却能日日见,日日亲,   师昭的眼睛里写满了得意。   巫羲捉住她的手,将她的手反剪到身后,顺势一搂她细腰,唇到她耳边,“今日何必。”   “魔神大人又何必呢?”   他低头凑近,眸底戾气甚浓,“与其杀了了事,看这群蠢货死到临头却沾沾自喜,更为有趣。”   真坏啊。   要把他们活活玩死才罢休。   师昭手臂酸痛,被他弄得有些疼,说:“昭儿总得努力上进一些。”   “你是废材。”   “……”她被他如此直接的话一噎,却认真道:“即便是没有长进,在别人面前也要努力。”   “何必辛苦伪装?”   “伪装也是一种努力。”她仰着头,说:“对昭儿来说,活着就是在努力。”   她努力不被人欺负,表现出阳光明媚的样子,努力对颜婵撒娇,努力应付姐姐,努力让魔神庇护她,甚至在可以松懈时……也努力让自己警醒忙碌。   巫羲皱眉。   魔神是没有同理心的。   他无法做到换位思考,所以有便是有,无便是无,师昭从来没有指望过他理解她。   甚至,她希望他不要懂,最好永远都别懂她。   她点到即止,只埋头在他怀中撒撒娇道:“昭儿想求求魔神大人,在这件事上不要干涉昭儿,无论昭儿受怎样的伤,好不好?”   “好。”   后来几日,师昭便继续去望鹤峰练功。   她每次都摔得遍体鳞伤,一开始疼得每晚都睡不着,第二日继续挨打,庄姝不会因为这些皮外伤手下留情,她越是喊疼,庄姝越会下狠手。   等到第一波淤青渐渐消去,师昭的体力也在慢慢增长,不知不觉间,真的比从前都更加抗揍了一些。   虽然还是很差劲。   庄姝对她说:“不同境界之间有天然压制,你不可能打得过我,所以你要学会的不是还手,而是在被我攻击的情况下,如何撑过最长时间。”   颜婵想着帮师昭突破修为,便带她去了一趟灵池修炼,意欲帮她疏通体内灵脉。   这不去倒好。   一去之后,便发现了师昭灵气阻滞的特殊体质。   绝品废材。   颜婵皱眉沉默了许久。   久到灵池中浸泡的少女不安起来,她完全没想到,这灵池中的法阵居然能测试根骨,于是就这么猝不及防,最不堪的一面被□□裸地摆到了明面上。   让她又有了一种熟悉的、因无能而被厌弃的耻辱与恐慌。   在这个以强为尊的修仙世界,无论对谁来说,废物就是最大的原罪。   能抵消所有的一切。   她伸手拉了拉颜婵的衣袖,忍着哭腔问:“师尊……师尊是不是觉得弟子很没用……如果师尊后悔收弟子为徒了,弟子也可以不做真传弟子了……”   颜婵回过神来。   她看着可怜无措的师昭,摇了摇头,蹲下来抚去少女脸上的泪。   “别怕。”   颜婵淡淡一笑,瞳仁映着暖光,透着一层落霞般的霭色:“虽然为师不知道,你这样的根骨,在人间遇到了怎样的机遇才筑基,但这世上机遇甚多,亦存在逆天改命之事,不要因此便否定自己。”   她今日才彻底明白了,为何师昭从前会被欺负。   颜婵无奈一叹:“好孩子,不要总是在乎旁人怎么看你。”   师昭小声说:“……弟子怕师尊不喜欢愚钝的徒弟。”   “你哪里愚钝了?”   女子掩唇一笑,伸出手指轻戳她脑门,“在人间能立功,在宗门能斗时羽,明明就是个机灵的孩子。为师倒是更喜欢机灵的丫头,修为不足可用后天弥补,人若脑子不灵光,能去哪里找补?”   师昭一呆。   颜婵索性在灵池边坐下,耐心对师昭说道:“你也莫要着急,若你将来能踏入元婴,便会知道,同阶修士之间,实力相差天堑者比比皆是,元婴以后的修士,纵使百年未必也能突破境界。”   “因而,稳扎稳打才是正道。”   “更何况,你还这么年轻,岁数连为师的零头都没有。”颜婵屈指算了算,“筑基期至少还能活两百年,你就那么确信,两百年后自己都还突破不了筑基么?”   师昭使劲摇头。   “这就是了。”颜婵抬手摸了摸师昭的发顶,“所以别怕,有为师罩着你呢。”   从前她没有师尊,任人欺负。   现在谁敢动她颜婵的徒弟,便是和她过不去。   师昭和女子的温柔水眸对视着,登时眉开眼笑,伸手抱住颜婵的手臂,甜甜道:“师尊,您真好。”   颜婵是她两世以来所遇见的人里,唯一一个完全不嫌弃她根骨的人。   尽管她骗了她。   但谁对她好,她会记得的。   等从灵池离开,师昭又更加努力了。   白日挨打,晚上练习心法,偶尔去找魔神借走魔剑破妄,让破妄陪她打。   除此之外,还要抽空轮流去找姐姐和顾让。   至于清言和蔺扬。   他们伤势痊愈之后,师昭偶尔能在真武阁中碰见他们。   两个少年都在潜心修炼。   一个是首席大弟子,炙手可热的天才少年。   一个是宗主真传,将来或许能承袭宗主之位。   来往的弟子都不敢贸然打扰。   连庄姝都甚少能与清言搭上话,更遑论是师昭。   回了宗门之后,她和清言这样的天之骄子,便又赫然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师昭偶尔碰见清言,便会主动打招呼。   但那少年目不斜视,即便见了她,也只是冷淡一颔首,“师妹。”   少女登时露出甜甜的笑容,欢快追上来,“师兄你今日修炼的是什么招数呀,看起来好——”   她话未说完,少年已大步流星地从她身边走过。   天青色的广袖掠起一阵清凉的风。   师昭:“……?”   居然不搭理她?!   师昭转身,无辜地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就在这个时候,路过的蔺扬幸灾乐祸一般,跟她说:“小师妹别理他,他这人就是有毛病,一到修为瓶颈期就谁也不理,以免动摇道心。”   师昭扭头,眼神诡异地看着蔺扬,“你叫我什么?”   蔺扬平时叫她“麻烦精”、“师昭”、“小废物”,从来没正经叫过她师妹。   蔺扬咳了一声,对她勾了勾手指,等师昭靠近,才不自在道:“拜托你个事。”   “什么?”   “就是……”这高大健硕的少年笨拙地挠了挠头,“就是……我好几天没见过窈儿,你帮我盯着她一下呗,要是有人跟她走太近,你就告诉我。”   师昭的眼神更加诡异:“你喜欢我姐姐?”   她说话太直接,蔺扬一噎。   蔺扬还没接茬,师昭眼珠子迅速一转,又笑嘻嘻地说:“可以啊,包在我身上,蔺师兄若是有什么礼物口信之类的需要我代为转达,我也可以帮忙。”   蔺扬心里一喜,登时对师昭好感大增,心道这也不是个麻烦精,还是能帮到忙的。   他也不跟师昭客气,直接拽着她,火急火燎地赶去了他的住所。   然后塞给师昭一堆东西。   什么剑谱、法宝、灵丹、极品炼丹材料,甚至还有他笨拙手写的情书。   看得师昭眼花缭乱。   这些,全都是要她转交给师窈的。   蔺扬还十分激动忐忑地问她:“你说她喜欢这些东西吗?窈儿平时不爱打扮,我只想得到送这些了,如果她还缺什么,你记得跟我说啊!”   男舔狗不外乎如是。   师昭意味深长道:“师兄你……还是很有希望当我姐夫的。”   毕竟原书男主死了。   清言是男二,但原书中,这位男二就一直走着默默守护路线,就算把自己憋死,也绝对不会女主表白,无情道加上这么别扭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和姐姐在一起的。   蔺扬几乎没有对手了。   蔺扬不确定:“真的?”   师昭点头:“我保证,我会全力帮你当我姐夫!”   蔺扬心里暗喜,抬手重重一拍师昭的肩,师昭肩上正好有伤,差点被他拍得哭出来,在她泪汪汪的目光下,这少年来回踱步,大笑道:“好!如果我日后能娶窈儿,你我便是一家人,今后我也断不会再委屈你!”   师昭假笑:“师兄说的哪里话。”   师昭一一收下那些东西,十分融洽地和蔺扬告别,然后转身去找了顾让,找完顾让之后,才去找师窈。   每个人都不能落下。   师窈这几日,已侍奉在了“白珩君”左右。   对于拜白珩君为师之事,师窈反应平淡,长老亲自和她提此事之时,师窈只说:“弟子只是一介普通弟子,不敢享此殊荣,弟子在内门便能学到许多,师祖的好意,弟子不敢承受。”   那传话长老没想到师窈会拒绝,皱眉道:“你根骨奇佳,师祖他老人家自有考量,况且也未决定一定要收你为徒,你且先去侍奉,若你表现符合师祖心意,也当得起师祖的弟子。”   师窈沉思许久,才决定去。   虽然一夜之间,白珩君成了她的师祖,但他在她心里,还是那个不太正经的神秘人,倒也没什么可怕之处。   或许这人也只是想戏弄她。   顺便,师窈还想当面谢过他那日的救命之恩。   师窈收拾行李,刚打算出发,师昭便来了。   这丫头送了礼物来,还非要缠着她聊天。   眼见着时辰快到了,师窈沉声让她回去,才御剑去了师祖的宸月殿,拜会了“白珩君”。   只是简单一面。   对方与她说话,态度仍是笑吟吟的,并无异常,却让师窈感觉到有一股说不上来的陌生感。   但因是第三面,她只当这才是白珩君真正的一面,并不曾多想。   况且比起陌生感,她感觉这位师祖少了几分轻佻风流,多了几分威严沉稳。   像个真正的正道仙尊。   这才是师窈想象中师祖该有的样子。   所以,她初次得知白珩君乃是师祖之时,就颇为惊讶,因为白珩君实在是太没有架子了,眼下的白珩君虽谈笑晏晏,但不怒自威,才让师窈越发恭敬对待。   不知为何,师窈觉得他既陌生又熟悉。   像初次见面。   又像见过很多次。   除此之外,他天生有一种令人臣服的气场。   师窈在宸月殿修习的第三日,辰时起身入内侍奉,却发现师祖不在他时常歇息的暖阁内。   “师祖呢?”师窈问路过的侍剑小童。   那小童答:“方才我看见,师祖似乎是在门口与谁说话。”   师窈皱眉,穿过游廊水榭,来到正殿大门外。   远远便看见男人清雅的背影。   师窈往前几步,打算上前行礼问安,忽然目光微转,脚步一滞。   师祖正在与一个少女说话。   对方仰着楚楚可怜的小脸,笑起来杏眸弯弯,露出一对尖尖的小虎牙。   显然相谈甚欢。   是师昭。   作者有话说:   因为网上盗文太多的原因,看到心血白盗很难过,所以最近想手动防盗,想问问宝子们的意见。   不是替换章节,大概相当于每章最后的一两百字放在作话里,不计入购买价格,就当免费送给大家的,只是在阅读上要求不屏蔽作话,并且卡断之后版面可能会有点别扭   大家可以接受吗?   如果可以接受的话,明天就试一试。 第75章   师窈一怔。   师昭会过来,她是万万没想到的,况且师昭一个普通弟子,和师祖说话的画面,看起来也颇为诡异。   师窈犹豫了一下,少女已经眼尖地看见了她,高兴地叫出声:“姐姐!”   她绕过师祖,朝师窈飞奔过来。   “白珩君”转身,清淡的目光落在师窈身上。   师窈被这双眼睛注视着,不由得微微一凛,一边伸手拉住活蹦乱跳的师昭,一边低头行礼,“师祖。”   “弟子不知小妹今日造访,若小妹有冒犯之处……”   “姐姐!”师昭立刻打断她,笑嘻嘻道:“我今日和师祖聊的可开心了!像师祖这样和蔼的人,姐姐何必这么拘谨?本来我踏不进这一步,师祖今日一听说我是来找姐姐的,便立刻放我进来了。”   “昭儿。”师窈沉声叫她。   师昭被她严厉的目光一看,这才缩了缩脖子,安静地缩到师窈身后去。   男人笑吟吟地瞧着。   “你二人性格迥异,却是亲生姐妹,倒是有些意思。”男人拂袖,如云广袖拂过万花千叶,簌簌震落一片晨露,“既然来了,也不必拘谨,随意便是。”   师窈低头,“是。”   男人从她身边掠过,背影冷冽,不带丝毫留恋。   按照师祖的日程,每日午时之后,便频频会有一些长老前来拜见,偶尔还有其他宗门的宗主前来拜会,意欲以白珩君为首重振昔日辉煌的正道,攻伐魔域。   “以您的修为,杀那区区魔皇不在话下!这殷离为祸三界杀人如麻,乃是我们心头大患,如今魔神受伤,殷离正好没了庇护,也唯有您此刻亲自出马,才能彻底为三界除害!”   男人懒洋洋地闭目养神,任凭这些人言辞慷慨激昂,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   师窈静候一边。   她听着这些话,心里暗忖。   殷离的确不是白珩君的对手,那天如果不是魔神突然出现,殷离早就被白珩君当场斩杀,现今镇魂石在白珩君手中,这些魔便又开始收敛了不少。   “不急。”   高座上的男人懒洋洋地抬了抬手,明明是很懒散的动作,却被他生生做出矜贵之感。   他微微偏头,看向身边的少女,“你觉得呢?”   登时所有的目光都齐齐投向了师窈。   男人浓密长睫之下,含笑的黑眸透出几分深沉。   ——“魔神大人,您要小心我姐姐,她是个很特别的人。”   师昭认真地向他强调了一遍又一遍,悄悄说:“她与白珩君有过两面之缘,并且最重要的是,她气运绝佳,不惧镇魂石的封印。”   “第一个封印便是她撞开的,您看,她毫发无伤。”   “昭儿怀疑我姐姐甚得天道眷顾呢。”   气运绝佳?   天道眷顾?   青年黑睫轻掩,墨黑的瞳仁里迤逦出暗金的光芒,却在昏暗光线下难以察觉。   魔神以神力注视着师窈。   少女抬眼,露出清冷双瞳,斟酌片刻,不卑不亢道:“弟子认为,当务之急不是杀魔皇,也不是对付魔神。”   “那是什么?”   师窈说:“是清除人间的煞气,将为祸的魔族赶出人间。”   真是……心系天下啊。   巫羲看出她身上特别的气息了。   天灵混元体,天地双灵根,气运加身,乃是天生道子。   会是天道最喜欢的那一类。   何止天道。   若是在万年前,他见了也喜欢。   不过现在。   天道多眷顾的东西,他便有多恶心。   青年的骨节轻敲着身边描金扶手,对下手这些掌门长老道:“看看你们,一个个只想着恩怨杀戮,身为正道之首,却都不如这不足百岁的小丫头心系苍生。”   下方众人面面相觑,被师祖当面训斥说还不如一个普通弟子,让有些人脸面挂不住,表情有些难看。   师窈被夸得有些惶恐,连忙解释道:“师祖,弟子只是……”   “也不如她谦虚。”   “……”   “白珩君”一手支着下巴,对那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都滚吧。”   一干人等灰溜溜地滚了。   等他们走了,屋内只剩下师窈和“白珩君”两人,“白珩君”对她招了招手,让她靠近,在他面前跪坐下来。   然后凑到她耳边,低低耳语几句。   师窈垂头听着,偶尔惊讶抬眼,眼里的情绪很快又恢复平静。   ……   师昭等师窈出来,等到天色都晚了。   这少女进不得殿中,只能远远地透过窗子张望,看到他们靠近低语的那一幕。   虽然知道是假的。   但师昭还是有些不太高兴。   等师窈出来,她便一路跟在师窈身后,拿着蔺扬给她的那些小玩意儿,一遍又一遍地跟师窈强调蔺师兄待她有多好,悄悄观察着师窈的神情,好奇道:“姐姐喜欢蔺师兄吗?”   “嗯?”师窈一怔,随即笑了笑,只道:“我当他是最好的朋友。”   师昭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突然话锋一转,问:“姐姐觉得喜欢师祖这样的人吗?”   师窈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只道:“师祖是个很令人折服之人。”   他仿佛天生带着沉稳神秘的气场。   会让人无端信服。   那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是,他是主宰这一切的存在,只要有他在,所有人都会得到庇护,长盛不衰。   “但是。”她说:“我看不透他,这样的人,最好不要轻易喜欢,最好还是敬而远之。”   “是吗?”   师昭的表情看着似乎透着点遗憾,“我还以为师祖这样又好看又厉害的人,所有女子都会喜欢上呢,没想到姐姐居然不动心。”   遗憾。   是真的遗憾。   毕竟从前,只有她得不到的东西姐姐却唾手可得,现在她有了魔神大人,姐姐要是能喜欢上她的东西却得不到,也能让师昭体会一下那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师昭承认,自己这心思太坏。   甚至一旦被巫羲知道,估计又得挨揍。   她遗憾地瞥了瞥师窈,在姐姐看过来时又扭过头,一副捧着蔺扬的东西十分纠结的模样。   师窈顿了顿,还是停下了脚步。   她转身对师昭说:“昭儿,你替我谢过蔺扬的好意,但是这些东西,我不能收。”   --   师窈说不要蔺扬的礼物,师昭便没有再送。   她照例去找师窈,一副黏着姐姐的样子,甚至蹭了师祖的院子练剑,偶尔能瞥到一点姐姐和“白珩君”相处的场景。   很和谐。   很融洽。   甚至隐隐间,不仅出入宸月殿的长老们都记得了师窈,连整个灵墟宗上上下下,都在传一个说法。   “白珩君特别重视这个弟子,据说不是要收为普通弟子,而是直接继承衣钵的亲传弟子。”   顾让一手闲闲转着筷子,一手支着脸颊,闲闲坐在一大桌珍稀佳肴面前,看着小口吃菜的师昭,语气透着点儿意味深长,“这传言要是真的,今后师窈这辈分可就大了,连宗主见了,都得唤她一声师叔吧。”   “……”   师昭不说话,闷头咬掉一大块鸡腿的肉。   顾让伸手夺她的鸡腿,被少女眼疾手快地避开,他的手方向一转,直接把她的碗端走了。   师昭:“???”   “你不在意?”顾让掂着她的碗,问:“到时候你姐姐可又把你甩了一大截,你真的不嫉妒?不羡慕?哪怕一点点?”   师昭:“你想干什么?挑拨离间?”   顾让挠头。   他有些不自在,漂亮的桃花眼微闪,又神秘兮兮地暗示道:“其实我就觉得吧,你和你姐姐本事差不多……未必不能和‘白珩君弟子’这个身份平起平坐啊,那不是有个谁……哦对,那个天机阁的流霞仙子,人家从前也平平无奇的,后来不就是靠嫁给药王谷谷主身份一下子就高了……”   师昭:“……”   师昭想了想,张嘴啃掉手中最后一块鸡肉,拿起帕子擦了擦嘴。   然后非常赞同地点头。   “你说的对!”   她在顾让有些希冀的目光下,认真思索道:“我要是能让师祖喜欢我,我的辈分岂不是比姐姐还大了!做姐姐的师娘诶,想想就刺激。”   顾让:“?”   在顾让把饭倒扣她头上之前,少女眼疾手快地又抢了一根鸡腿,悠悠然扬长而去。   眼看着外界把师窈吹捧上天,甚至在师昭有意无意的推动下,隐隐间也有了一些关于不单纯徒弟关系的八卦传言,师昭才认真回顾了一下原书剧情。   原书剧情其实和这差不多。   不太正经的正道仙尊白珩君,戏称要收女主角师窈为弟子,实则只是单纯逗弄,女主师窈被迫侍奉在白珩君左右,被他使唤成了小丫鬟,但这位仙尊看似不正经,只是逗着她玩,实则事事护短。   在师窈眼里,此人是个不值得托付终生、并且喜怒不形于色的大能,在旁人眼里,却是强大的师祖明目张胆地将一个女子宠上天的故事。   嫉妒师窈的人越来越多。   于是前来挑衅女主的炮灰们层出不穷,却不是作茧自缚,就是让师窈被师祖英雄救美。   那些人不服,却不敢说什么。   日积月累之下,白珩君指点了师窈不少功法心得,非但令其修为突飞猛进,也渐渐让师窈看到他最真实的一面。   徒弟,自然是没收成的。   师窈最后是成了白珩君的道侣的。   并且在很久以后,两人一同飞升成仙,成为后来世间流传的一段佳话。   白珩君死了,但在师昭和巫羲的刻意推动之下,师窈的风头的确越来越盛。   然后师昭才去找蔺扬。   她故意隔了这么多天才去,挑在一个蔺扬因传言越来越按捺不住的时机。   “蔺师兄……”师昭十分愧疚地绞着裙摆,把那些东西一个个重新摆到桌面上,小声道:“姐姐让我谢过你的好意,她说她只当你是朋友。”   “她好像,一点也不喜欢你。”   蔺扬沉默不语。   他死死盯着桌面上那些东西,双眸是幽幽的黑,脸色苍白得有些骇人,许久,才抬头,哑声道:“她真是……这么跟你说的?她不喜欢我?哪怕只是一点点?”   师昭立刻点头,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一般,赶紧摇头。   “不、不是的。”小姑娘自责地咬唇道:“是我说错了!姐姐没有说一点也不喜欢,姐姐肯定还是很喜欢蔺师兄的,师兄你不要误会……姐姐只是、只是还没有喜欢到那个地步,所以不能接受师兄的礼物。”   她眼神躲闪,急得语无伦次。   她越这样说,在蔺扬眼里,便越成了笨拙撒谎、欲盖弥彰。   蔺扬袖中拳头攥紧,冷声道:“你不必替她解释了,我知道,是我自作多情。”   师昭瞪大眼睛,连忙道:“不是的,师兄你千万不要误会,姐姐也有她的难处,最近她侍奉师祖身侧,实在是太累了,肯定也无暇去回应师兄的感情……”   师祖。   师祖身侧侍奉。   这脾气暴躁的少年本就没有耐心,此刻蓦地想起一些传闻,这些日子,他努力摒除干扰,却还是不断地钻入他耳中的那些,关于师祖的传闻。   他额头青筋暴出,猛地抄起桌上佩剑,转身要走。   师昭连忙拉住他的袖子,却被他大力挥开。   师昭踉跄一步,险些摔了,发出一声惊叫。   蔺扬听到身后的动静,脚步一滞,头也不回道:“这件事多谢你,但你不必再说了。”   “这不怪她,我知道,我一介普通真传弟子——”   他一顿,唇角忽露讽意,“如何能与师祖相比。”   作者有话说:   男主和师窈不会有感情戏的!!这太狗血了,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第76章   蔺扬走了。   师昭站立不稳地扶着桌角,一脸惊惧慌张之色,想要追上蔺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越走越远。   等到这屋内只剩下她一人。   师昭脸上的情绪渐渐褪去,最终变为冷笑。   很好。   蔺扬的反应比她预料中的还要大。   姐姐的帮手实在是太多了,清言、蔺扬,还有她在内门的那些朋友们。   为了这些人后来不威胁到她,目前,师昭已经彻底拔除了威胁最大的南奕、凌寒、白珩君三人,但姐姐身为气运之子,总能还找到新的靠山。   毕竟在原书里,姐姐人见人爱。   只有极少数又蠢又坏的配角才敢和她作对。   师昭也不想和姐姐作对,但她发现自己和姐姐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只要她的野心一天不灭,姐姐所谓的正义之心还在一天,她们之间的对立是不可改变的。   既然如此,那就怪不得她了。   与其等到受伤之后再反击,师昭宁可做那个最先动手的恶人。   师昭站直身子,缓缓走出蔺扬的住所,转身御剑去望鹤峰练剑。   在庄姝如此残酷的训练之下,师昭已经硬生生挺过了半个月,如今已经能适应最基本的体能训练,能忍得住疼了。   在别人眼里,她的神识修为一如既往,看起来什么长进也没有。   但只有她知道,她有进步的。   只是体现在实战方面而已。   只是,实战方面再强,只要机制还在,她就不可能靠自己完成杀人,目前她的练习,也大多数是以自保为主。   师昭今日的练习只有两个时辰。   到了未时,庄姝便停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七日之后,本宗有一场前往玄冥之境的试炼,极其凶险,只有极少部分弟子可以参加,这是你成为真传弟子以来的第一场试炼,如若能在里面探寻到增强神魂的灵宝,对你的修为大有益处。”   “灵宝?”   “对。”庄姝仔细回忆了一番,才道:“玄冥之境极为广大,灵宝数不胜数,单单据我所知,便有一种火幽虫,依附于火灵参而生,如若能得到这火灵参,便能精粹火灵根,让火系法修修为大增。而我宗弟子入玄冥之境,通常探寻的是炼器秘宝、以及滋养剑灵的法宝。”   “但今日一早,师尊便与我说过,师妹你的当务之急,并非炼器,而是锻体。”   颜婵一直担忧师昭的体质。   这世上天材地宝众多,总是要四处碰碰运气。   在灵墟宗,外门弟子所学只有最基本的皮毛,也被宗门严格保护,不可随意下山,而内门弟子初涉实战,可以自己去斩妖除魔,但仍依附于宗门生存。   但晋升真传弟子之后,便截然不同了。   这偌大修仙界,便是要全靠自身去探索,恩仇随心,生死由命。   真传弟子在外历练被杀是极为寻常之事,只身探寻秘宝必然凶险万分,因此,若能与同宗弟子一道进行历练,便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师昭想了想,点头道:“好,我会努力完成这次试炼。”   随后,庄姝又去讨来了一个图纸,里面大致画了玄冥之境一半的地势和异兽,让师昭提前准备好应对的法宝。   等庄姝打算离开时,师昭才仰头问:“师姐,你知道……清言师兄会参加吗?”   “清言?”庄姝一怔,随即笑道:“我没听说他要参加的消息,不过以往,如若有这种试炼,清言师弟身为首席大弟子,总是会参加夺得魁首的,师妹此次若能和他结伴而行,必然是不必再担心任何危险。”   师昭重重点头,露出甜甜的笑来,“我知道了,多谢庄师姐。”   女子微微一笑,颔首离去。   等她离开,师昭才支着下巴趴在桌上,若有所思。   清言。   清言到底怎么回事?   打从他的伤势痊愈之后,虽然在路上和她碰见了会打招呼,但那股疏离之感是怎么掩都掩不住的,非但如此,他还私下里见了姐姐……   真的很让人怀疑啊……   师昭皱紧了眉头,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又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寻找答案。   毕竟清言这油盐不进的。   师昭眼珠子一转,当夜就去敲了顾让的门,在少年不耐烦开门之时,她笑嘻嘻地问道:“有酒吗?”   顾让挑眉:“有啊。”   ---   月色浓重。   四下寂静无声,唯有一盏昏黄的孤灯在溶溶月色之中浮动。   风声呜咽着拂过屋檐树梢,掠起的花香中似乎混着一丝焦土味。   清言坐在案前,双眸微阖,似是静眠。   梦中似是一场无底炼狱。   黑雾腾然入空,被巨大的火焰吞噬着,犹如一只张牙舞爪的狰狞巨兽,咆哮嘶吼,风卷火星,浓烟滚滚,噼啪作响。   一切倾颓在一夕之间。   他目眦欲裂,血液奔涌上脑,映着火光的黑眸里涤荡着冰冷和绝望,想要冲进去却动弹不得,只被人死死按着,看着幢幢黑影接二连三地闯入其中,将一切寸寸碾尽成灰。   直到火光熄灭。   他无力地跪倒在地,眼睁睁看着提着刀的黑衣人从火光中走出,血从冰冷的刀尖滴落,火焰舔祗着他纷飞的华美衣袍,似是在他脚下臣服。   火焰化为一只巨大的吞火兽。   似是吃饱餍足一般,在男人身边发出兴奋的嚎叫。   “回去赏你。”那人微微抬头,月下露出一双阴冷张狂的凤眸,眸底尽是高傲与嘲讽,“敢与本君作对的,都只能是此下场。”   只能是此下场……   他的牙根几乎咬出了血,喉间发出痛苦的哀嚎,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   耳边有个声音对他说:“好孩子,你要看清楚,这就是你的仇人。”   “他是魔皇殷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好好活着,不能为仇恨所驱使,待到你成就无上道法之时,再亲手杀了他,为三界除害。”   ……   清言遽然睁眼,眸底寒光迸溅,指骨一缩,掌心登时凭空召唤贴身佩剑。   剑灵颤动,似是察觉到他的心念动摇。   正在安抚于他。   这少年微微垂睫,漆黑的眸光一寸寸扫过手中佩剑,握紧之时,掌心仍然觉空虚无力。   无力之感,源于无法手刃仇人。   转眼来,已经数十年了。   他年岁不过百,已至金丹之境,同阶之中难逢敌手,被称之为天才。   可那个人,却仍然遥不可及。   清言感觉到一阵心乱,微微闭目,掌心的剑随之遁形无影。   平复得极快。   师尊让他不要为仇恨驱使,坚定道心,将无情道贯彻,望却尘俗羁绊、仇恨怨念。   他都做到了。   无数次对上殷离却十分冷静,没有被所有人看出异常。   但不够。   远远不够!   这少年静坐许久,再次睁开眼时,瞳底却映入桌面上的洁白宣纸,上面寥寥几行字,是他今日下山所记,关于一件急于求证的重要大事。   ——“师兄,我觉得这件事至关重要,如今诸事停息,正是对方松懈的时候,我们要暗中查清楚一切。”   ——“你我修仙之人,以斩妖除魔为己任。我隐隐觉得,能让那蛇妖都如此惧怕之人,无论皮囊如何,内心却是真正的邪魔。”   斩妖除魔。   斩妖除魔。   清言感觉到心乱。   他起身来到院落里,想拔剑,握着剑柄的手却迟迟无法出鞘。   直到耳畔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几乎是在那一刹那,剑光如练,剑锋凌厉,趁着月色,无声无息地绞杀而去,却在即将欺近少女脖颈的刹那突然回收,唰啦切断周围的红花绿蔓,引起一片积压的冬雪簌簌而落。   犹如下场了一大雪。   藏在攀着巨树坐在墙头的少女失去了依靠,整个人要往下跌落,却又急急攀住石墙,整个娇小身形就悬在了空中,直接地暴露在视野之中。   一树瑰丽茶花绽放在鬓边。   犹如人间时,少女时常插在发间的金钗步摇。   清言眸子微眯,黑瞳一冷,“你在这里做什么?”   少年语气微含质问,口气绝算不上好。   师昭却好似听不见。   她披着长发,衬得下巴尖削,醉醺醺地睁着迷蒙的眼睛,含糊地冲他打招呼,“清、清言师兄……”   她身子在空中摇啊摇,他看不见她悬空扑腾的双腿,只看到这丫头蠢笨姿态。   清言:“下来!”   她攀着墙壁,摇头,“你肯定不希望我来你这里。”   清言的住处素来无人打搅,因这少年性子冷,更喜静,总是拒人千里。   她倒也知道。少年冷笑,“所以现在却爬墙?”   “爬墙不算闯入你家。”   “……”   “我就看一看师兄。”少女嘻嘻地笑,更加用力地往上爬了爬,小声说:“悄悄的,不和师兄说话。”   那你现在没说话么?清言皱眉看着她。   他瞳色更冷,握着剑的手无声攥紧,唇边微露讽意,“师妹好端端的,看我做什么?莫不是哪方面心虚——”   “才没有!”   少女急得扬声打断她,忽然攀着墙壁的手一松,整个人“啊”地惊叫一声,往下跌去。   清言冷漠看着。   修仙之人,从墙上掉下去算什么,纵使跳楼也摔不死,他便冷眼看着她装她作,耍什么花招。   等了半晌。   也不见少女重新出现。   清言直接纵身一掠,飞过墙头,落在少女身边,正好看见她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   一身浓烈酒气。   他皱眉,微微下蹲,手指轻探。   没晕。   是睡着了。   这都能睡着……清言罕见地沉默,恨不得转身回去,直接把她丢在这里睡一夜,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妥,掏出了随身的玉简。   一个时辰后。   望鹤峰中,小姑娘茫然地从软塌上坐起,一抬头就看见围着她站了一圈的白衣执法弟子,和执法长老颜婵。   为首的执法弟子说:“酒醒了。”   另一个执法弟子手持书册,一边记载着什么,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半夜饮酒,夜不归宿,记小过。”   师昭:“?”   “夜闯清言住处偷窥并随地睡觉,严重干扰对方正常休息,引得对方上报求助,再记一过。”   师昭:“???”   好家伙。   清言他……他居然把她交给执法弟子了??   她这一出借酒装疯居然没奏效?   真不愧是他。   师昭暗暗磨牙,眼睁睁看着那些执法弟子将记录在案的书册递给颜婵,然后行礼退下,只留下她和颜婵默默对视。   师昭:“……师尊。”   颜婵看了她一眼,表情复杂。   显然也想不到,三个时辰前刚乖巧和她告别的昭儿,一扭头就干了这种事。   “昭儿。”颜婵看着这丫头楚楚可怜的表情,斟酌许久,才缓缓道:“为师知道,清言素来在门中十分受女弟子欢迎,你喜欢他也是常事,但他毕竟修的是无情道……你今夜之举,实在太过不妥。”   “无情道?”这回换师昭愣了。   “你不知道?”颜婵皱眉,放下书册道:“清言是同辈弟子之中,极少数将无情道修至三重境界之人。” 第77章   无情道?   传说中斩灭俗欲的无情道吗?   师昭是真不了解。   她困惑地望着颜婵,身子坐直了,好奇探身道:“修炼无情道,就是不易动心吗?和出家人一样?不可娶妻生子,绝情断情?”   颜婵微微一笑,抬手抚着丫头的发顶。   “不是的。”   女子微微低眸,长发随着肩侧落下,她温柔笑道:“为师也只懂泛泛,这所谓的无情,并非绝情冷血之意,而是近乎于追寻天道。天地无情生养万物,超然世外便可毫无偏倚,只遵循天理,不以任何之事动摇道心,即便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师昭似懂非懂,“所以……无论我做什么,对清言来说都是一样的?”   不是讨厌。   而是封闭内心,将她、甚至将他自己,视为这天地间的芸芸众生。   这么想……感觉有点像万年前的巫羲。   但又不一样。   师昭问:“为什么他要修习这么难的道?第三重,很难吗……”   颜婵叹息道:“若是别的道,譬如太上忘情,自是不难。世间道心多有五重,为师的道心便已至第四重,但若是无情道,单第二重便以是极难。”   “因为世人活着,多为亲情、友情、爱情等所羁绊,真正做到孑然一身的‘无我’境界,便又与这天道何异?”   清言的第三重也极为勉强。   他的师尊文慈真人,近来也与颜婵说过,认为清言往日下山历练巩固道心,此番历练之后,道心却有退后的迹象。   文慈说及此时,说:“我有意让清言闭关三年,重塑第三重道心,当年他年纪尚小便已生了魔种,这些年能有这番成就,可见其这孩子的努力与不易,我不可让他被仇恨驱使,多年修为毁于一旦。”   颜婵道:“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身世,他倒是将来最好的宗主人选。”   “以他的根骨,将来问鼎修仙界亦非难事。”文慈叹息道:“只是,到底还是蔺扬那孩子更稳妥些……”   颜婵回过神来。   眼前,师昭还好奇地望着她。   颜婵也不好将清言的事说与她听,只拍了拍这丫头的发顶,低声道:“听话,日后少去打扰你清言师兄。”   师昭赶紧点头。   等她再三保证不会喝酒了之后,师昭回到了自己的竹屋内,还在思索着“无情道”三个字。   她召唤黑蛟:“你知道这无情道有什么蹊跷吗?”   黑蛟不屑:“正道搞出来的那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我怎么知道?无非又是那些清规戒律。”   师昭:“那你以前听说过清言吗?”   黑蛟指了指自己,“我,化神期。”又指了指窗外,“金丹期的弟子,也配让我听说?”说完对上师昭不满的眼神,他想了想,又对师昭补充道:“你除外。”   得了,不能指望黑蛟。   师昭开始回顾原书剧情。   在原书里,清言是男二,虽然他从头至尾都不曾表明过心意,但他对师窈真的很好,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来,他应该是喜欢师窈的。   虽然喜欢,却不争不抢。   甚至在师窈和白珩君结为道侣之后,他还能出现祝福师窈。   真的很诡异。   他有时表现得像个无欲无求的圣人。   好像只有在面对作恶妖魔的时候,能稍微表现出来一点点突兀的怒意和杀气出来,但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师昭趴在床上思考,想了很久对策,一会觉得她何必多此一举,何必在乎清言怎么想啊,既然他这么捉摸不定,那她不如直接杀了他;一会又觉得,像清言这样纯粹之人,就这么杀了实在是太可惜了,日后或许还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师昭当夜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但在七日后,她得知了一件重要的事。   当日诸多弟子在玄冥之境外集结,师昭正好听有人在问:“倪师兄,昨日清言师兄找你是因为什么啊?那可是清言师兄啊,你居然认识他?”   倪修文挠着脑袋,尴尬笑了笑:“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他只是来问了问我之前山下历练的事,许是还在忧心魔族之事罢。”   “真不愧是清言,怪不得他此次不参与试炼。”   “……”   师昭寻了机会上前,佯装才发现倪修文的样子,兴高采烈地与他打招呼,“倪师兄!”   “昭儿师妹!”   倪修文看见她就开心,立刻凑了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师昭一番,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师妹看着身体好了不少,这就好……你是不知,当初在那地牢里,我可差点被你给吓死,后来我们虽然被救出来了,但把你中途丢下之事,我一直自责了好久,如若你因此牺牲,只怕师兄我这后半生啊,都要在愧疚里度过了。”   他上来便十分热络。   许是共同经历过生死,他对师昭的态度也变得比从前更加亲近自然。   师昭扑哧一笑,“这也不怪师兄,要怪,只能怪那些十恶不赦的魔。不过这些魔都被师祖打跑啦!”   倪修文也笑,两人又攀谈许久,从人间历练聊到师昭后来是如何找到镇魂石,越来越投机,就在此时,师昭突然问道:“倪师兄,我听说清言师兄昨日来找你了,是因为什么事呀?”   倪修文笑道:“左不过是当初监牢之事,他问了当日你受刑的细节,顺便向我索要了一份名单。”   “名单?”   “就是当时被关押在监牢之中的所有人的名单,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师昭心里“咯噔”一下。   当日在场所有人的名单?他要干什么?   师昭瞳色微暗,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倪修文毫无察觉,继续感慨道:“他问得太详细,若非那是清言,我都要以为他是不是喜欢师妹你呢。不过话说回来,虽然隔了这么久,我至今那日的画面仍觉后怕,师妹日后可莫要再冒险了。”   师昭:“师兄也是。”   师昭又随口敷衍了几句,转身的刹那,眼底突然浮起清晰的杀意。   她低估了清言!   清言的行动力远比她的想象中强。   如果她之前还在试探犹豫,那么她现在就已经彻底笃定,姐姐一定是和他说了什么!   只是太晚了。   这都几日了……   师昭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袖中的手微微颤抖,直攥得发青,耳边已经开始响起第一批弟子进入玄冥之境的议论声,一声叠一声,挤压着她的神经。   她该进去了。   师昭逆着人潮,不动声色地往后退。   她顾不得其他,来到暗处的角落,召唤了一个魔修,压低声音飞快道:“去给我监视清言。”   “在我出玄冥之境之前,一旦发现他主动去见师窈……不,只要他再下山一步,都给我立刻杀了他!”师昭字字狠厉,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脆响。   似乎有人偷听。   师昭猛地扭头,抬手挥出一道带着凌厉杀招,眼前却倏然出现一道金字。   【机制2:恶毒女配害人永远不会得逞。】   杀招在即将穿喉而过之时被反弹回来,师昭被震得后退,她身边的魔修已然再次出手,轻而易举地将那弟子折断脖子,丢到师昭脚下,用化尸符将之焚为灰烬。   “隔墙有耳,万事小心。”   那魔修低声叮嘱,转身消失在空气中。   师昭转身,淡粉色的绣鞋踏上那一地灰烬,脸上紧绷的神情渐渐放松下来,最终化为柔弱无害。   犹如踏着尸山血海,一步步走向万劫不复。   -   师昭进入玄冥之境。   这一次,她身边没有帮手,是真真正正独自完成一次危险的试炼。   颜婵提前给她准备了一些寻路堪舆的法宝,让她可以勘测附近的妖窟洞穴,但这里的妖兽,最低的修为便是筑基。   师昭只能杀同阶妖兽。   大多数时候,她得逃命。   不得不说,庄姝对她的训练的确有用,至少在遇到危险之时,她能沉得住气,忍得住疼了。   师昭握着宵练剑,身子轻盈地穿梭在群妖之中,犹如水面之上一道浮影,剑锋所过之处血雾腾起,妖兽惨叫。   “唰唰唰!”   身子一溜十丈,直接朝着巨大黑翅妖的脸撞了上去。   “吱——”   黑翅妖发出尖锐的啼鸣。   至少金丹。   师昭耳膜剧痛,身形一晃,不停反进,在真的要撞上黑翅妖的刹那忽然施展分身诀,身形一拐,以幻影吸引了黑翅妖的注意力,自己往一边的草丛里一钻。   后面有其他人来了。   师昭靠着身后的巨石暂且恢复体力,停下来之后,才觉得手臂火辣辣的疼。   疼得她面色扭曲。   抬臂一看,全是血淋淋的擦伤。   她撕下身上一方布料,暂时裹住剑穗,以免血滴到剑穗之上,惊动了巫羲。   这一场试炼,她要独自完成!   师昭抬手在手臂上施法,暂时止血,又服下止痛的丹药,侧耳倾听那边的动静。   “撕拉”一声,是人体被撕裂的声音。   师昭听得心惊。   她微微阖眸,眉心剑纹明灭,在抬眸之时遽然光芒大盛。   她又冲了出去。   “铿!”   掌中光华一转,数剑齐发,犹如万道流星飒沓而至,在黑翅妖的鳞片之上擦出刺啦啦火花。   看招!   师昭娇小的身影钻入风浪之中,将黑翅妖和受伤众人隔开,一人一妖的动作都极快,周围肝胆欲裂的的弟子只觉狂风铺面令人窒息,眼花缭乱难以分辨,那筑基期的剑气浩然刚劲,对同阶修士居然能产生压迫感,不知道是何种招式。   旋转的剑光巍然清透,在妖窟中划出一道道耀目流光,在无坚不摧的黑翅之上切割出裂痕,看得人心惊。   那黑翅几乎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这是什么招数?居然能直接切出裂痕?!   在场的弟子从惊讶中回神,连滚带爬地脱离危险区域,师昭还迅速穿梭在杀招之中,偶尔动作一慢,身上也被切出一道道可见骨的伤痕。   但在止痛丹药的作用下,她仿佛不知疲倦。   “砰!”   师昭被打飞出去。   她重重砸在地上,咳出一口血,黑翅妖的翅膀已经被她割得残破不堪,想要重新飞起却发现漏风,那妖发出一声怒吼,直接朝师昭兜头劈开。   恨不得直接将她拍成肉酱!   师昭身子一扭,娇小的身影擦着厉刃而过,险些吃了一嘴泥,余光追随着她早已丢出去的宵练剑,沾了血迹的手指隔空一滑。   削它脑袋!   宵练剑剑芒暴涨,从那妖脑后飞速刺来!   那妖还毫无所觉。   这一招十分出乎意料,一边已经等着给师昭收尸那些弟子齐齐起身,倒吸一口冷气。   一切实在太快,他们完全没看清。   这人……以念力召出的剑气凝为实体,便足足有七八把,以致于让他们忘记了她本身还有一把佩剑。   “刺啦——”   血雾弥漫。   紧绷的空气登时变得血腥黏腻,血雾纷纷洒落在少女冷静的脸上,她头顶的黑翅妖动作定格,然后晃了晃,轰然砸落在地。   师昭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缓缓站了起来,去拔那把扎在妖怪后脑勺的剑。   身后围观的弟子都呆呆地看着。   谁也没说话。   师昭“嗤”地拔出剑,发觉自己的右手手指开始抽筋,索性换了左手,狠狠一划,将黑翅妖开膛破肚。   取妖丹,剥鳞片,一气呵成。   她一脸血却面无表情的样子,让那些跃跃欲试的弟子不敢上前,有点怀疑人生。   到底是谁说师昭柔弱的?   谁说师昭爱哭鼻子的?   他们都快吓哭了,这女的却还在面无表情分尸好吗?!   等师昭把自己觉得有用的都薅得干干净净,才对那些弟子勾勾手指,指了指那一片狼藉的黑翅妖尸体,“想要的,随便拿。”   然后转身离去。   去往下一处妖窟。   --   师昭结束试炼已是一个月之后。   一个月。   她在玄冥之境中整整呆了一个月。   玄冥之境甚为广阔,若要探索,进去半年也不为过,但大多数弟子进去七八日便会原路返回,一是因为体力不支,携带的丹药不足以支撑后续的历练,二是因为越往后,非但受的伤会越来越多,那些妖的实力也越来越强。   因师祖意欲开启镇魂石封印,门中金丹期及以上的弟子,大多没有参加本次试炼,所以一个月后,还没出来的弟子不到五人。   师昭是唯一一个还停留在筑基的。   连颜婵和庄姝都感到十分出乎意料,有些担忧起来,若不是师昭的魂灯长燃不灭,他们都要以为她出事了。   少女走出玄冥之境时,一身是血,小脸被长发微微遮挡。   只有那双眼睛经过鲜血淬炼之后,依然明亮。   秘境门口空无一人。   没有人知道她现在出来,自然也无人前来迎接。   师昭呼出一口浊气,抬手挡住头顶的太阳。   她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见过如此刺目的光了,连眼睛都似乎被灼痛,眼前的山石摇晃重影,提醒着她已是强弩之末。   她往前跨出一步。   随即便软软倒地,昏迷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躺在幽月山。   身上的血迹已经被洗去,她未着一物,蜷缩在青年宽大的黑袍里。   巫羲正抱着她。   他一手托着她的腰肢,一手支着额角,沉沉覆下的睫毛如蝶翅,投落一片虚影。   师昭一抬头就看见他流畅的下颌线。   提心吊胆一个月,让她几乎不曾睡眠,此刻舒舒服服地卧在对方怀里,仿佛是进入了久违的故乡。   师昭偏头,在青年怀里蹭了蹭。   旋即被捏住下巴。   被迫抬头。   巫羲的双眸已经睁开,正注视着她,嗓音喜怒莫测:“一个月。”   “我很想魔神大人。”她说。   巫羲微微低头,凑近少女的鼻尖,似乎是在嗅什么,师昭放缓了呼吸望着他,试探一般,轻轻碰了下他的唇。   然后他开始回应。   两人共同加深了这个吻。   她吻得温柔而热切,他扣着她的后脑,低头将她压在怀里,几乎将她的腰肢折断,手指扣着她的细肩,夺走她全部的呼吸,几乎要将她活活吻死在怀中。   师昭的脚趾蜷曲起来。   她仰起修长的颈,任凭他肆意妄为,雪白的肌肤被黑袍青丝衬着,像掌心捧着的一颗明亮的宝珠。   珍珠越磨越亮。   她也是。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一个月不见的师昭,就像是埋在土里的陈酿,饮时不觉,却越埋越诱人。   他将神识缓缓探入她的灵府,看着她在怀里颤抖。   忽然,巫羲的动作一顿。   他感觉到了什么。   他传授给她的心法,她已经炼至了十成……   十成,很难。   她却练出来了。   师昭感觉到他停下,抬头软声撒娇:“嗯?怎么啦?”   巫羲眼眸一暗:“没什么。”   他眸中风云涤荡,一点点去亲这丫头的眼皮、眉心、鼻尖,最终对她说:“本尊想弄死你。”   师昭瞪大眼:“啊?”   他唇角无声翘起,手指卷着她的发让她仰头,低头去采撷一片馨香。   “……这样弄死你。”   作者有话说:   老婆外出一个月搞事业,魔神大人独守空闺相思成灾(。   清言虽然是在调查,但是调查难度真的很大~ 第78章   师昭不知道巫羲从哪里学会的荤话。   怎么在灵墟宗扮白珩君,也能学会这些东西吗?   她耳根发红,仰着颈子,手臂虚虚抱着青年的脑袋。   这样的亲密无间,仿佛他们已经连为一体。   一个月以来的所有伤痕都还在。   是她辛苦努力的标志。   可见她并不是他眼中的小废物。   巫羲并不嫌弃小废物。   但看到小废物心安理得地享受一切,和看到小废物努力学好他教的功法,是不一样的感觉。   原本她于他并不重要。   他也时常将她放养一边,任她自己横冲直撞,对她不闻不问。   但也不知道为何,这次一个月不见,他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暴躁不耐烦。   有点想杀人。   有点想揍她。   看什么都不顺眼,甚至想好了怎么惩罚她。   但当她真正出现在玄冥之境外时,他看着少女满身伤痕疲惫辛苦的样子,又没觉得自己生气。   他站在那盯了她许久。   久到一边的黑蛟差点以为他发怒了,他才把师昭从地上捞起来,先把头埋在她颈侧,吸了口气。   嗯,熟悉的味道。   没有别人的气味。   然后他满意了,先把她身上脏兮兮的衣服全都剥掉,指尖点出火焰焚烧干净,才用黑袍裹着她,回了幽月山。   回去洗干净之后,抱在怀里。   然后就开始漫长的发呆。   师昭绝对想不到,此刻在她身上恶意作乱的人,之前过得是有多无聊。   “嘶……疼。”他碰到她的手臂,师昭发出难受的抽气声。   她偏头去躲,使劲儿地往他的臂弯里钻,像只受了惊的小猫,却露出脊背上更多的伤痕,巫羲直接把她翻过来,冰凉的掌心从她的蝴蝶骨上扫过,“这次的伤,便不治了。”   师昭点头。   如果身上没有伤的话,她也不好跟其他人解释。   卖惨,她最擅长了。   师昭趁着身上都是伤,去抱着巫羲撒娇,“魔神大人亲亲就不疼了。”   “撒谎的孩子。”   “没有撒谎,也不是孩子。”师昭在他腿上慢慢爬起来,像条灵活的蛇妖,纠缠着他的小臂,笑嘻嘻道:“您都娶我了,叫我昭儿好不好?”   他还没有好好地叫过她。   正常情人和夫妻之间,难道不应该叫昵称吗?再不济叫她一声“夫人”,她也很爱听。   巫羲拒绝:“不好。”   “就叫一次,就一次嘛,叫我昭儿。”   “不行。”   “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他把她扬起来的脑袋摁下去,眼底俱是冷意,“再说就揍你。”   她被他按着趴在他的腿上,脸颊绯红——这个姿势,总感觉她是犯了错的小孩子,要被打屁.股。   “好吧。”   她乖乖趴着不动了,就在此时,外面响起沉稳的脚步声,殷离进入魔宫了。   “属下拜见神尊。”   殷离微微弯腰,双目注视着脚尖,用极其恭敬的声音道:“属下安插在正道之中的眼线已经开始散播消息,如今那些仙宗已经开始怀疑慕白泽修为大减,更有甚者,认为灵墟宗已不配作为正道仙宗之首,更无力镇守那么多灵脉,已隐隐有了夺取资源的想法,只是碍于‘白珩君’的存在,不敢贸然捅破窗户纸。”   什么?   对灵墟宗不满?夺取资源?   师昭的耳朵登时竖了起来。   巫羲抬袖,将这丫头从头到尾罩住,嗓音清冷如玉石溅落,“继续离间。”   “是。”   殷离微微抬眼,唇角划出一抹得意和嘲讽,笑道:“神尊大人可谓是神机妙算,那些正道看似心系天下,到底也让不出一分利益,一听说白珩君想要兼并其他宗门、创立仙盟,一个个就都坐不住了,相信没有多久,整个三界都要臣服在神尊脚下了。”   魔神抚摸着怀中的少女,姿态慵懒。   并未搭理殷离。   对于正道如何,仙宗如何,那些人是否臣服于他,他显然毫无兴致。   所谓的什么计策,也大多不是他在献计,偶尔只说几句,剩下的不过是冷眼看着这些魔忙活。   殷离倒也聪明。   每次献计得到允许之后,便会主动将功劳归因于魔神,小心翼翼地拍个‘神机妙算’的马屁。   都是些乌合之众。   都是些蝼蚁。   与其说是魔神想做这些,倒不如是得过且过的消遣,为了夺回身体勉强的迁就。   殷离心知肚明,默默将还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躬身行礼退下,临走之前他深深看了眼犹在撒娇的师昭,突然听到巫羲命令道:“把她带回去。”   殷离一怔,“是。”   师昭讨厌殷离,一个鲤鱼打挺翻过身坐起来,刚想撒娇说不要,巫羲却抬指一点她眉心,只见随着周身金光萦绕,她身上重新出现了一件和先前一模一样的衣裳。   青年放在她腰间的大掌收了回来,摸了摸她的发:“先回去上药。”   她身上遍布大大小小的刺伤擦伤,有的稍一动还会渗血,他只帮她清洗了伤口,并未给她上药。   在灵墟宗当着别人的面上药,才让人信服。   她这一身伤,不能白费。   巫羲从前不关心她那些弯弯绕绕,如今倒能主动替她想着,知道这丫头最在乎这些表面功夫,一点差错都不想有。   “去吧。”他拍她后背。   “……”   师昭依依不舍地从青年腿上下来,听他的话,缓缓走到殷离身边。   殷离和她一前一后走出魔宫,沿着魔宫外的长阶走下幽月山,穿行在无尽的煞气之中。   殷离负手背对着她,步履飞快,也不管体力不支的师昭跟不跟得上,等到她实在是快走不动之时,他才微微侧身,嗓音阴沉冷漠,俨然一副高高在上的魔皇姿态,“这么弱,也只有神尊垂青,才让你活到今日。”   师昭反唇相讥:“对对对,我弱得很,也不知是谁上回差点被白珩君杀了,若不是我托魔神大人亲自过来,可就死无全尸了。”   “你!”殷离眸色一阴,手指一抬,师昭便不受控制地飞了过来,被他抓着衣领双腿悬空。   他不敢掐她。   因为之前在人间之时,他就因要掐她而受伤。   师昭挑衅地看着他,大乘期散发的威压让她气血翻涌,腿软发抖是出于身体本能,但她知道,殷离不敢。   殷离冷冷盯着她,突然冷哼一声,将她狠狠掷落在地,“贱货!”   师昭摔倒在地,撞得膝盖一痛,眼泪险些飙出来。   她猛地抬头,眼底火意迸溅,“你说什么?”   “你最好祈祷神尊永远不抛弃你,或者,你能说动神尊杀了我。”殷离微微低头,掐着师昭的下巴凑近,眼神越来越轻蔑讽刺,“否则,迟早有一天你落在我手里……我便让你这小贱人生不?婲如死。”   殷离的姿态十足嚣张。   他万分笃定,毫不怀疑,魔神再宠她,也不会因为她杀自己的下属。   更何况殷离办事得力,总能让魔神满意。   “我有一万种方式让你后悔莫及……”殷离说着,看到在她悄悄伸手要去碰剑穗,手指一点,让她动弹不得。   他拍了拍她的脸,嘲讽道:“跟我玩,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本君问鼎魔域之时,你恐怕还没投胎。”   师昭盯着殷离,眼神冷得要杀人。   却没有再回怼一句。   她也知道殷离说的没错,她再讨巫羲欢心,也还没有重要到一句话就让巫羲杀了殷离的地步。   感情和理智,感情总要逊一筹。   她从前在巫羲面前告过状的,那时巫羲就不以为然。   殷离固然杀不得她。   但这样的私下折辱,他能做无数次。   就算她去告状,顶多也只能让他受罚一顿,她还会有搬弄是非、惹魔神不悦的风险,殷离知道她不会告状,像师昭这种谨慎小心之人,绝对宁可自己忍着委屈。   殷离松手起身,师昭默默坐在地上,微微垂头,长发挡住了阴暗的脸色。   “这就对了,趁着神尊还没腻味,老老实实当你的玩物。”殷离见她服软,轻蔑地扫了她一眼,垂袖转身,冷道:“还不跟上来。”   师昭默默爬起来,忍着疼跟上。   殷离走到山脚下,才挥手划出一道裂隙,直接不耐烦地拽着师昭的胳膊,将她丢了过去。   师昭又回到了玄冥之境的门口。   殷离不在,她才敢召唤魔修,那魔修主动禀报道:“这一个月以来,属下一直在暗中监视清言,他果真频繁下山,甚至回了一趟通安镇。”   师昭:“杀了他没有?”   “……没有。”那魔修迟疑道:“不知为何,每次我要下手时,他都能侥幸逃过一劫,似乎有谁在暗中相助。先前人间的蛛丝马迹已经清理干净,按理说他应该找不出什么线索,谁知竟让他误打误撞,找到了那蛇妖的同族。”   那魔修说完,便有些惶恐低着头,因自己办事不力而忐忑不已。   果然。   派一个小喽啰杀男二,几乎不可能。   “他有找到直接证据没有?”   “那倒没有。”   师昭闭目,挥了挥手,那魔修便重新隐于黑暗中。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振奋精神,沿着小路往灵墟宗的方向走,走了小半个时辰,便遇上了灵墟宗弟子,被他们带回了宗门。   望鹤峰之中。   少女趴在软榻上,颜婵手捧灵药,亲自给她上药。   “你在玄冥之境中孤身斩杀大妖兽之事,为师已经听旁人提及过了。”颜婵将冰凉的药膏抹在她的背上,“昭儿,你做的很棒,连为师都出乎意料。”   师昭把小脸埋在臂弯里,只有偶尔吃痛地抽搐一下,便一动不动。   她脑海里还反复回荡着幽月山的那一幕。   殷离欺辱她的那一幕。   她的拳头攥得死紧,颜婵以为她很疼,心下叹息,纤纤玉指轻抚这丫头的发,嗓音低缓温柔:“这几日好好休养,等你的伤好了,为师便教你炼丹,看能否改善你的根骨。”   师昭蓦地抬头,“多谢师尊。”   颜婵抿着唇笑,一双秋水剪眸染上暖色,温柔得不似执法森严的长老。   师昭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忽然伸手去抱颜婵。   颜婵便也接着她,紧紧将这纤弱的少女搂在怀里。   “师尊,您真好。”师昭小声道:“如果师尊能早点对弟子这么好,就好了。”   只要早那么一点点。   或许她就走不上这一条不归路了。   “傻丫头,现在也不晚啊。”颜婵拍了拍她的脊背,师昭却扎在她怀中拼命摇头,“如果能早些成为您的弟子,或许这辈子,弟子只会想好好活着,好好修炼,不让师尊失望便好。但现在,弟子想不仅铱嬅想要安稳过活,还想要变强,强大到谁也欺负不了我……”   颜婵一怔,忍俊不禁道:“想变强是好事。”   这不一样。   师昭想说不一样。   但她不会告诉颜婵真相。   如果颜婵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大抵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收了她为徒,她会恨透了她,厌恶她,甚至也想杀她。   可她也知道,她说的都是妄想,没有阴私诡计,现在她身边的这些人,根本不会就多看她一眼。   她这辈子,就注定了要这样活着。   只有这样才能得到一切。   师昭趴在颜婵怀里睡了一夜。   她养伤几日,一些人听说她回来了,纷纷过来探望她。   师窈带了一些师昭从未见过的极品灵药,说是师祖赏赐的,师昭一一收下,试探地问师窈,她和师祖相处的怎么样。   师窈还未开口,正好进来的蔺扬冷笑道:“她自是师祖跟前的红人,师祖可是为了她,下了秋岚派女掌门的面子。”   这个女掌门,师昭听说过。   原书之中曾有幸被隐世的白珩君救下,便暗恋对方数百年的女子。   “蔺扬!”师窈腾地起身,清丽小脸染上一层尴尬和愠怒,蔺扬抿着唇,偏头不看她,僵硬地把手中的千年含骨草递给师昭,干巴巴道:“入药内服,能补气血。”   师昭受宠若惊,“多谢蔺师兄。”   千年含骨草啊……听说可贵了,一株就要一万灵石。   “嗯。”蔺扬用余光瞥了一边尴尬的女子身影,心不在焉地对师昭说:“好好养伤。”他转身时继续冷着脸,看也不看师窈一眼,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蔺扬还在生气。   师窈怔忪立在原地,有些茫然,她这一个月一直在师祖身侧,几乎不曾主动去见过蔺扬,突然这样一见面,蔺扬的冷脸让她无所适从。   她下意识忽略了自己回绝蔺扬心意之事。   毕竟她并未说什么绝情之语,只是让师昭代为回绝,蔺扬也应该不是那么小气之人……   师昭看在眼里,心知肚明,面上却佯装内疚道:“姐姐……蔺师兄是不是还因为上次之事耿耿于怀啊……”   师窈皱眉,“上回之事?”   “就是一月前,我跟师兄说,姐姐不能收他的礼物,蔺师兄却说是不是因为您现在攀上师祖了,所以看不上他一介普通弟子了,我当时就解释说没有,可他却好像不相信。”   师昭轻轻咬着下唇,手指搅着衣带,“都怪我当时没说清楚,原本我以为蔺师兄说的只是气话,没想到会误会这么久,我应该再多解释几句的……”   师窈眉头越皱越紧。   师祖?   什么叫攀、上、师、祖?   他蔺扬便是这么想她的么?   师窈和蔺扬认识多年,本以为互相了解对方为人,没想到居然会被他这么想,心底又惊又怒,还有些不敢置信。   眼前的少女眼看着越来越自责,说完就要冲出门去,亲自和蔺扬解释,师窈突然伸手拉住她的胳膊,沉声道:“不必去了。”   “姐姐?”师昭疑惑。   “他若真这么想,便是看错了我,也枉我与他相识多年。”   师窈眼神微暗,嗓音变得冷淡无比,“我又何必再解释。”   作者有话说:   殷离敢欺负昭昭,昭昭能记仇一辈子(。 第79章   对于蔺扬如此冷漠的态度,师窈也回之以冷漠。   这两人都是骄傲的性子。   你对我爱理不理,我又何必要惯着你。   正如当初在人间争吵分歧之时,这群骄傲的少年少女从未主动低头过,只有师昭没有脾气地去做和事佬,如今又是一模一样的局面。   师昭无措地站在原地。   “那……那好吧。”师昭踌躇着,小声安慰道:“姐姐别生气了。”   “用不着生气。”师窈瞳仁清冷淡然,转身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   师昭看着少女冷淡的侧颜,也默默坐了下来。   她心里暗嘲,姐姐可真是骄傲啊。   与人争执时能有这样的底气,骄傲到从不妥协,可见姐姐从未有过无奈低头之时,没有那么多的顾虑。   师昭低着脑袋,等姐姐离开之后不久,顾让和倪修文又一前一后地来了。   顾让送的东西永远是最昂贵的,对师昭也是最有耐心的。   只是临走时,他突然对师昭说:“你最近要小心。”   “啊?”师昭佯装不知,茫然地看着他。   顾让烦躁地挠了挠头,俊颜皱成一团,只说:“你还记得那个南海龙族么?有一道镇魂石封印正好在南海,我也是听说,因师祖意欲解除封印之事,南海龙族过几日便要派人来灵墟宗拜会师祖。”   他说着,突然凑到师昭耳边小声说:“你别忘了,那个南奕的尸骨还被埋在灵墟宗后山,他可是师窈的朋友。”   而师窈,正好每日都侍奉在师祖身边。   届时师窈碰见南海使者,少不得会谈及南奕。   师窈或许以为南奕“不告而别”,是回了南海或是闭关修炼去了,而南海龙族亦不知南奕下落,或许以为南奕还在灵墟宗也未可知。   两方只需随口一聊,便会发现南奕已经人间蒸发许久。   南奕的龙骨就埋在后山,未必寻找不到。   师昭睫毛轻扇,眼底寒意渐重,“我知道了。”   “你……”顾让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你别冲动,千万别对你姐姐下手,她如今背后有白珩君,不是你惹得起的。”   师昭点头,“你帮我多留意一下他们。”   顾让“嗯”了一声,看了师昭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不知为何,总觉得她从玄冥之境出来以后,整个人变得没那么活泼了,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安静阴沉。   这也只是在顾让面前。   等顾让一走,倪修文一来,少女登时又变得活泼热情。   在倪修文眼里,师昭早就成了天才,他此番来带了好几个朋友过来,说是听闻师昭诸多事迹,想要与师昭结交,师昭便也好好款待了他们一番。   说话到中途,倪修文的玉简便亮了,被临时叫走,只剩下几个女弟子与师昭聊天。   “要我说啊,昭儿师妹如此优秀,才多大就成了真传弟子,假以时日必然前途无量啊。”   “亏只亏在年纪小了点儿,按照这修炼速度,一点也不比你姐姐差,也不知道当年凌寒长老怎么想的,只看中了师窈。”   其中一位名唤尹如秋女弟子,一边饮茶一边笑着恭维。   另一个女弟子向菱也立刻附和道:“就是,凌寒长老便也罢了,怎么连师祖也……”   她话未说完,便立刻被身边的人推了推,登时噤声了。   她们悄悄观察着师昭的脸色。   发现师昭只端正地坐在那儿,杏眸里笑吟吟的,并无不悦之色。   没生气。   尹如秋试探道:“昭儿师妹,我们不是故意说你姐姐……只是你也很强,我们觉得你也能和你姐姐一样……”   师昭眼睛一亮,突然兴奋道:“真的吗?昭儿一直觉得自己事事比不上姐姐,所以才不被师祖赏识,原来在师姐眼里,昭儿真的和姐姐一样好吗?!”   尹如秋:“当然。”   尹如秋一边说着,一边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道师昭看着像是个单纯没心机的,而且听她那语气,看来她也一直很嫉妒师窈。   这也难怪。   就连她们都觉得不公平,更遑论师昭这个亲生妹妹,事事被压一头的滋味当然不好受。   “可是。”师昭突然耷拉着脑袋,丧气道:“我也想被师祖赏识,可师祖只看得到姐姐,听说几日后会有南海龙族前来,到时候能在龙族面前表现的机会肯定又归姐姐了……”   几个女子互相交换颜色。   “南海龙族?”   “是啊。”师昭毫无心机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听说那南海龙族身份显贵,十分神秘,又有许多秘宝,如果能好好表现一番,想必长老会高兴,说不定还能有幸认识龙族呢!”   龙族……   那定然也有许多天灵地宝。   向菱眸光一转,心里隐隐有了计较,先和其他女弟子起身跟师昭告了别,转身时才露出得意的眸色。   师昭一路送她们离开,看着她们消失在远处的背影,脸上的欣喜之色渐渐消失。   她不屑地嗤笑一声。   “蠢货。”   师昭转身,反手带上了门。   -   往后几日,师昭变得异常沉默小心。   她变得不再经常出门了,每日除了练功,学习炼丹,便只在自己屋子里呆着。   往日她还会主动去缠着姐姐,以便接近伪装中的魔神大人,近日也不爱去了。   巫羲自是不会与师窈浪费时间。   如若师昭不在,又无要事,他便会捏个假的人偶在宸月殿呆着,佯装练功闭关。   自己便摸到了师昭的房内。   少女老是坐在炼丹炉前发呆。   她新得了个小小的金色丹炉,将自己从玄冥之境得来的灵材放入,按照师尊所给的办法,以太阴真火淬炼锻体灵丹。   虽然失败了很多次。   巫羲出现时,少女的头枕着丹炉,睫毛轻阖,未束柔软黑发散在肩头。   俨然一副累极困极的模样。   青年缓缓走近,先是瞧了眼那炉子,十分莫名,又在师昭跟前蹲了下来,指尖挠她的鼻尖。   “嗯……”少女不舒服地哼哼,抬手打掉他的手。   以为是被蚊子咬了。   巫羲透亮澄金的眸子注视着她,眼底盈着几丝笑意,看她的脑袋一点点往下落,头发快落到火里,指尖一抬,便将那太阴真火灭得彻彻底底。   ……   片刻后。   “啊!我的炉子!”师昭睡醒第一件事就是看炉子,发现熄灭的真火和一炉子失败品,一脸痛惜,“我的火怎么灭了!还有我的丹药!”   她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的成果!   没了!   少女的杏眸里盈着泪,痛惜地快要哭出来。   巫羲不以为然,手臂从少女腰后绕了过去,冰凉的手指掐着她的下巴转过来,在她唇角落上一吻,“去床上。”   “……”   她想说不。   师昭沉浸在悲伤里,在他怀里扭了扭,还是被打横抱了起来,转身往里走去。   屋子里一尘不染,床和桌椅都焕然一新,连帘帐都从灰扑扑的暗黄,变成了鲜亮的蓝,身下铺的是真丝软枕,装点得像大户人家的闺房。   一部分是成为真传弟子后,颜婵送的。   一部分却是魔修装饰的。   若是细看,这闺房又像极了师昭假扮姜青妩的那段时日,与巫羲扮夫妻温存的那间。   这魔神思来想去,还是这样的陈设最为顺眼。   师昭被他压在床榻上,余光还可怜地瞅着那丹炉,脖子、锁骨、胸口被吻到发红,修长的手指强硬地掰过她的脸,不满道:“不就是低级灵丹。”   师昭咬唇,“可是昭儿想要。”   魔神眯起眸子。   “想要丹,还是想要本尊?”他笑意微冷,语气带着几分危险。   她只好乖乖说:“……想要魔神大人。”   她凑过去,挨得他更近一点,手臂环着对方的腰,又认真重复了一遍,“您比所有都重要。”   “真乖。”   他满意地摸摸少女的头,又俯下身子,沉迷般在她耳边说:“你只能在意本尊。”   “只在意魔神大人……”   “只属于本尊。”   “只属于魔神大人……”   她像梦呓一般重复,他让她说什么,她就说什么,正是这乖巧又无辜的样子取悦了他,魔神的手指在她下唇上滑过,嗓音低低的,带着令人臣服的蛊惑,“本尊的昭儿只要听话,就该有些奖励。”   师昭安静地望着他。   随即又是一场突破。   从筑基初期到筑基中期,越是上阶修为,突破的难度越大。   但在魔神面前,都不值一提。   只要他想,就可以。   外头雷鸣轰隆,雪夹雨混着冬雷,闷声敲击着窗子,和少女骤然加快的心跳同步,让她一度感觉自己要被雷电轰散三魂七魄。   师昭额角沾着劫后余生的冷汗,巫羲把玩着她无力抖动的手指,一点点从指尖玩到细肩,又沿着腰腹下去。   少女痒得直哼哼,推他又推不动,“别捉弄我呀……”   “很香。”他眼神幽暗。   香?哪里香?   她明明洗过澡,一整日未碰脂粉鲜花,怎么会有香气。   师昭才不信,她觉得是他单纯地想要捉弄她,从最单纯的欲望,悄无声息地朝着奇怪的地方发展,甚至不带任何要做|爱的意图,仅仅只是这样玩,便能玩上许久。   于是她配合地哀求道:“昭儿不想这样碰,想抱抱……”   “轰——”   突然又是一声雷鸣。   男人凛冽的身影从雷雨中出现,仿佛劈开黑夜的修罗,踏入屋内时,衣袍也不沾半滴雨水。   “属下见过神尊。”殷离低头。   师昭的嗓音戛然而止。   隔着床帐,殷离自然看不见师昭,他只听到魔神温和平静的声音,“想抱抱?”   师昭的声音又小又细,飞快地“嗯”一声。   真是可人得紧。   不过是个玩物。   殷离心里鄙夷,缓缓开口道:“明日南海龙族来灵墟宗,属下会派人暗中潜入南海,探寻封印下落,至于灵墟宗这边……属下以为,等封印开启之时,慕白泽就不能活了。”   殷离要杀宗主?!   师昭一惊,贴在巫羲怀中一动不动,巫羲还在还在继续方才的动作,手指已经落在师昭的膝弯。   他微微一顿,嗓音清冷,“自行安排。”   “是。”   殷离躬身,正要离开,突然听见魔神低低问:“膝盖何时撞的?”   殷离一滞。   他背脊紧绷,掌心渗汗,侧耳去听。   魔神何其敏锐。   天生过目不忘,师昭身上的伤扫过一遍,便知哪里该有,哪里不该有。   这自是殷离那日推的。   师昭知道殷离在听。   这无疑是个很好的告状时机,只要她说,殷离肯定会受罚。   师昭忽然垂眼,嗓音细弱,“是我练功时跌了一跤……正好摔在了台阶上。”   她没有说。   殷离心底一松,又轻蔑地冷笑,看这丫头的反应,看来那天他的威胁还是奏效了,还算她识相,否则他必会找机会弄死她。   巫羲揉了揉少女的膝盖,将上面的淤血消除,“下次受伤了,便早些说。”   师昭把头埋进他怀里,低低“嗯”了一声。   看起来有点委屈。   巫羲觉得她今日蔫蔫的,不似以往热情,本温存到中途时已恢复活力,如今又蔫了下去,像只受了委屈的流浪猫。   他不明白。   这青年又挠她下巴,觉得她越看越可怜,还是决定妥协:“想炼丹,本尊让人带几簇太阴真火来。”   “谢谢您。”   师昭乖巧极了,当夜抱着巫羲沉沉睡去。   醒来时,巫羲不在身边,只有魔修前来,将上等的炼丹真火和材料给她,装满了整个储物袋。   来送真火的魔修是魔皇座下的一位魔君,名唤昌黎。   昌黎送完东西正要离开,师昭突然叫住他,“慢着。”   “什么事?”昌黎问。   这些魔君虽仍是魔皇手下,但更敬畏魔神,对师昭的态度还算和煦。   师昭双瞳盈泪,怯怯地咬着唇,小声对昌黎请求道:“你可否帮我转告一下殷……魔皇,就说,我已经知道错了,不会再和他作对了,之前是我不懂事,才顶撞于他……希望魔皇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和我计较。”   昌黎虽然知道师昭和殷离不睦,但更知道师昭也不是好惹的。   毕竟昌黎和黑蛟也十分熟识,平时没少听黑蛟背地里说这丫头有多么阴险狠辣。   完全没料到师昭突然如此。   昌黎深深看了师昭一眼。   这少女脸色苍白虚弱,眼神胆怯隐忍,看起来……像受了什么委屈。   殷离行事狠辣无情,肆无忌惮,只有魔神镇得住他,直觉告诉昌黎,一定发生了什么。   但他并未多问,只点头道:“好,我会转告。”   作者有话说:   昭昭的性格是绝对不会服软服输的,一般来说,她服软,就是要搞人了~   告状只能得意一时,她沉得住气。 第80章   南海龙族抵达灵墟宗当日,以执剑长老文慈为首的长老们,亲自出来迎接。   龙族乃是上古遗族,天生半仙之体,尊贵非凡,与诸多仙门并非一派。   灵墟宗作为正道之首,在修仙界的地位极高,与上古龙族素来井水不犯河水。   按理说,两方当是同等的地位。   但灵墟宗师祖白珩君千年前便已名震九州八荒,当年他统御正道险些屠了魔域,令许多上任龙族之主无比敬仰钦佩,主动与白珩君结交。   算辈分,白珩君当是前辈。   算修为,白珩君则是修仙界第一人。   是以,此次是南海龙族主动拜会,宗主慕白泽重伤未愈,不曾出现,师祖白珩君则是因为懒得动,根本没打算给龙族面子,只派了自己的“得意弟子”师窈代他去露个脸,意思意思。   白珩君无心。   但落在旁人眼中,却是天大的殊荣。   要知道,师窈还未正式行拜师礼,此时也不过是个内门弟子,能和灵墟宗权利最大的几位长老一起在龙族面前露脸,便是天大的抬举。   人人羡滟嫉妒不已。   结果当日,师窈没有出现。   站在高处的几位长老都不约而同皱了眉,文慈先笑着将南海龙王迎入议事殿内,一边不动声色转身,看向身后身姿笔挺的清冷少年,低声道:“言儿,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清言低头,“是。”   少年转身,高高束起的马尾在风中划过一道弧度,那双清冷深邃的眉眼微微敛在光下,显得平静又冷淡。   一边的蔺扬转头,眯眼瞥了他一眼。   清言一路沿着台阶下去,穿过白玉石雕砌的广场,御剑掠过三座山峰,来到师窈的住所。   人不在。   清言皱眉,索性拿出玉简,以神识输入一段话——   【清言:师窈师妹,你在哪里?】   没有回应。   奇怪。   清言微微抿唇,又御剑去了师祖的山峰,一路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忽然被人叫住,“清言师兄?”   清言一顿,侧身,深不见底的眸光落在来者身上。   这是个同门师妹。   他不认识。   那女子被这俊雅少年一看,脸颊微微泛红,她还是第一次同这样的天之骄子说话,紧张上前道:“师、师兄好,我是内门巡查堂弟子尹如秋……”   清言颔首,“有事?”   尹如秋一愣,咬唇道:“没、没有,只是久仰师兄大名——”   清言正急着寻人,冷淡打断她,道了句“失陪”,便大步从从尹如秋身边掠了过去,翻飞的衣袍掀起冷冽的风,顷刻便消失不见。   尹如秋碰了一鼻子灰,呆滞地望着少年的背影,咬了咬唇。   “师窈她凭什么。”她眼底闪烁着不甘,气急败坏地跺脚道:“还好我们把她骗到了后山迷窟里,我倒要看看,你们上哪找到她……”   --   清言最终没有寻到师窈。   时间有限,这少年来去如风,又不好打扰师祖,寻不到人便迅速折返,原是有些为师窈担忧,谁知回到议事殿中,眼底却映入一抹熟悉的少女背影。   师昭。   怎么是她……清言目光定住,看着少女安静乖巧地站在颜婵身边,笑着与龙族中人说话。   “姐姐来不成,妹妹也是一样。”一道凉飕飕的声音传了过来。   清言转身,看到抱臂走来的蔺扬。   对方面色冰冷,手里还掂着玉简,冷笑道:“师昭性子好又能干,又随叫随到,既然师窈有师祖当靠山,不稀罕这区区露脸的机会,那给师昭也罢。”   清言听出蔺扬语气中的寒意,抬眼看向他。   这少年嗓音微沉:“不可乱来。”   “你看,这不是挺好的?怎么能叫乱来。”蔺扬朝着师昭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冷峻的侧颜无端显得硬冷:“清言,你也不必替师窈不平,人家如今比你我混得都好,也不稀罕你这点好心。”   蔺扬这话中恶意太大。   清言虽不知前因后果,却不赞同,平静道:“若以你的道理,当年师窈师妹尚为普通弟子之时,你又何必与她做朋友?你若因她被师祖赏识便如此,究竟是嫉妒,还是其他?”   “如此秉性,如何修道?”   “我……”蔺扬一噎,压低嗓音愠怒道:“清言!你别老是一副清心寡欲的理中客模样,你以为你就事事冷静,真的做到毫无偏私——”清言不等他说完,已经转身拂袖,朝自己的师尊走了过去。   他自是无法毫无偏私。   但他时时刻刻,都在听从师尊之言,淬炼人欲,压抑本性。   “师尊。”   清言来到文慈身后,“弟子没有找到师窈,可能是出事了,稍后弟子会再去寻。”   文慈“嗯”了一声。   清言便没有再说话,漆黑的眼珠看着不远处的少女。   少女举止得体,正笑得眼眸弯弯,与和那南海龙王的长子南洵聊得愉快,频频惹得对方大笑。   似是感觉到少年若有若无的视线,师昭笑着瞧了过来,少年却已撤开目光。   就是这个方向的视线。   是清言吧?是他吧?暗中偷看她。   师昭无辜地眨了一下眼睛,心道这人不会又怀疑她,认为是她害得姐姐不能来吧?   师昭也没想到今天会轮到她。   原本她只是不想让姐姐那么早见到龙族,便刻意透露消息,引导尹如秋她们搅和姐姐的好事,谁知道蔺扬当真和姐姐闹得那么难看,居然也不等清言寻人回来,直接把她叫过来顶上姐姐的位置。   她可什么都没做。   师昭默默在心里叹息,等从议事殿中出来,她脚步轻快地上前,去同蔺扬说话,“蔺扬师兄今天突然叫我过来,真让我有些意外,不过为什么不是姐姐呢?”   她的目光是看着蔺扬的。   却有意无意地挡住了清言的去路,   清言脚步微缓,往左走了一步。   少女便往左挪。   他又往右挪。   少女也跟着往右。   少年眼底逐渐冰冷,蓦地低头,正好对上这明亮剔透的杏眸,少女双手背在身后,大着胆子往前探了一步,仰头笑得狡黠:“师兄着急什么呀,留下来说说话呀。”   一边的蔺扬算是看出来了,师昭根本不是来找他说话的。   他心里怪不滋味……姐姐妹妹都一个德行,全都没把他当一回事,一想到师窈,蔺扬的表情又阴郁了些许,也不跟师昭打声招呼,直接转身走了。   清言和师昭还僵持着。   清言看着少女这架势,今日是要烦人到底了,他的目光从她脸上挪开,背脊挺得如剑一般笔直锋利,淡淡道:“我还有事。”   “不差这一点时间。”在少年快没耐心之时,师昭又悄悄往前挪了一步,踮起脚尖,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大庭广众之下,师兄真的要这么冷漠,直接走人吗?”   “况且……”   她一顿,抬眼和他对视,嗓音委屈起来,“我们之间还有秘密呢……师兄再不搭理我的话,会让我怀疑师兄是不是不想继续合作了……”   秘密。   清言脑海中回荡着这两个字,黑眸深处似藏着刀刃,寒锋一转,掀出冰冷寒意。   她倒是敢再提!   这所谓的秘密,到底藏着什么用心?她为什么知道他有魔气,为什么提前准备祛除魔气的香,又为什么,要以隐瞒她伪装成姜青妩为交换条件?   是不是太可疑了?   况且她以为……他就真的怕被人知道感染魔气之事么?   他问心无愧。   这话仿佛彻底激怒了他,清言冷冷盯着少女的杏眸,一字一顿道:“你以为,我会在乎?”   ……   片刻之后。   师昭还是成功地把清言拽走了。   她当然不是以“秘密”相要挟,而是以“寻找师窈”为由头,让清言和她一起。   “我来的路上正好看见她们鬼鬼祟祟的,我怀疑就是她们干的。”师昭趴在墙头,施展隐身诀,对清言说:“姐姐绝不会无故消失,连玉简都不回,唯一的可能就是,她被困住了。”   这少女言辞凿凿。   清言却觉得她在贼喊捉贼。   这少年沉眸不言,倒是要看看她能耍出什么花招。   于是师昭真的认真的来了一出“寻人”,毕竟尹如秋可没把她当自己人,要害师窈之事也未曾跟师昭说过,师昭光明磊落,一路跟踪,一等对方露出马脚,便亲自上前逼问,字字咄咄逼人,令对方哑口无言。   很快便问出了结果。   原来是尹如秋在后山的鬼藤迷窟之中设了个法阵,故意将师窈骗了过去,师窈对同门颇为信任,本着帮助其他弟子的想法前去,谁知刚一进去,就出不来了。   尹如秋被清言的剑指着脖子,吓得花容失色,惶恐道:“我们没想害她性命!只是不想让她出风头,所以才故意困住她,那鬼藤水火不侵,但最多只能坚持一天一夜便会散开,只要过了今日,她自然就出来了!”   清言用通讯符召来执法弟子,将梨花带雨的尹如秋丢给对方,转身道:“去后山!”   二人火速赶往后山迷窟。   那迷阵果然坚固,师昭和清言各显神通,都试了很多办法,还是没办法跨进一步,少女累得气喘吁吁地坐在石墩上,望着眼前的巨大迷阵发呆。   没办法,只能等。   她忽然扭头,看向身边的少年,非常直接地问:“这下你相信不是我干的了吧?我可没害姐姐。”   “……”清言顿了顿,偏过头去,“没怀疑。”   心里却暗忖,他表现得很明显么?难道他打草惊——   “真的?”少女凑近一点,又截断他的思路,“真没有?”   “……没有。”   修无情道的人不适合撒谎。   少年睫毛飞速扇动了一下,被少女迅速捕捉到,她突然伸手用指腹去碰他的睫毛,说:“你再说一遍没有?不眨眼就赢了。”   “……”   这回他眨得更厉害。   清言迅速后退一步,冷笑道:“与其问我是否怀疑,师妹又为何以为我会怀疑?若无亏心事,师妹何必这么想。”   还真是牙尖嘴利。   师昭耸了耸肩,“我为何不能这么想?师兄当初问我是否将姐姐推下悬崖,下山之后又寸步不离地监视我,这年头抓人还讲究证据呢,师兄都没有找到证据,便如此无情地对我,我也该有些自知之明吧。”   她骤然又堆起甜美的笑容,笑里含着几分挑衅、几分期待:“师兄什么时候把我抓起来呢?”   “……”   迟早抓了你。清言在心里道。   他又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师昭就像个缠上白面书生的女妖,一步步逼近,清言退得不耐烦了,又闪身到她身后一丈之远,冷淡道:“师妹还是回去罢,此处我一人等着便是。”   真无情。   不愧是无情道。   说来,师昭真的很好奇这所谓的“无情道”有多坚固,又有什么弱点,她如今所见,清言情绪波动最大之时,便是涉及妖魔之时。   既然之前杀不死他……   师昭突然打了个悠长的哈欠,十分不客气道:“好吧,那就留师兄一人在此保护姐姐了。”她困倦地转身往回走,而这少年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师昭一个人沿着山路往下走,走到僻静无人处,往回看了一眼。   她确定这个距离刚刚好。   既不会被轻易察觉到灵力波动,发出很大巨响时又能被听到。   师昭用剑穗召唤魔修,对那魔修说:“听说魔皇今日之后会去南海,不知此刻能否见上一面?”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殷离听到师昭要见他时,此刻正在暗无天日魔域王都之中。   “她要见我?”   各大魔宗宗主、盘踞一方的魔君、以及魔都诸王,皆在下方待命。   魔皇殷离负手站在最高处,背影冷漠肃杀,闻言侧身看向传话的魔修。   他眯起凤眸,摸着下巴兴味道:“先是让昌黎代为赔罪,现在又想见面,倒真像服软听话了。”   是不是真的服软,那就不一定了。   这女人阴险得很。   殷离故作苦恼道:“倒是棘手了。毕竟是神尊的人,本君倒也不能置之不理,就是不知道这女人打的什么算盘,若是故意算计于我……”   魔域万幽王戎蜈阴恻恻冷笑道:“一个女人罢了,再得宠也只是个玩物,魔皇陛下何必给她面子,她若有什么不满,自己去找神尊便是。”   一边的黑蛟皱了皱眉。   殷离又仿佛是故意一般,如鹰眸光突然转向黑蛟:“你怎么看?”   黑蛟一惊,十分谨慎道:“此事在下没有意见。”   殷离负手缓缓走下台阶,一步步走到黑蛟面前,笑容藏着狠戾之色,意味深长道:“听说黑蛟王与那丫头熟识,又是神尊跟前的得力干将,本君也不想刁难区区一个弱女子,今日诸位和黑蛟王可都在此作证,是这丫头主动招惹在先,本君迫于无奈而应约,若是发生什么引得神尊过问,便与本君无关了。”   黑蛟垂目不语。   心里却暗嘲,这殷离不愧是出了名的老奸巨猾、谨慎多疑,就算要做什么,也绝不给人算计他的机会。   也不知师昭那丫头是哪惹了他。   同为魔修,黑蛟只听殷离这语气,便觉得八成不妙。   师昭精于算计,懂得玩弄人心。   但她的招数对付人还有用,对付殷离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便未必了。   殷离六百年前能爬上魔皇之位,靠得就是冷血残忍,从不讲情分,连自己的道侣都能杀得毫不手软,只怕根本不吃她那一套。   果然如黑蛟所料,殷离根本没有求和的想法。   他威胁师昭收敛听话,是让她别找死地激怒他,绝无放过她的意思。   出现在灵墟宗后山的那一瞬间,殷离便直接抬手,将师昭挥倒在地,在她爬起来之前,掌心弥漫的魔气禁锢住少女的身躯。   他俯身轻笑:“想见本君啊?那就这么见吧。”   师昭想动,却动不了。   她心跳骤快,浑身冰冷,完全没想到他会直接对她动手。   这殷离,当真越来越狂妄了。   师昭在幽月山被他威胁之后,其实又暗中打听过他,跟在她身边的魔修十分畏惧殷离,不敢透露太多,只说殷离此人惹不得,如果没有魔神,这天下只怕没有人镇得住他。   更何况,如今的殷离何止坐拥魔域,更是占领了整个妖域。   打从被白珩君打败之后,他便行事越发癫狂,以万千妖族为祭,修为狂涨,比之前更厉害了不少。   权利、修为,皆是登峰造极。   又得魔神宠幸,如今能见到魔神的魔修屈指可数,殷离得魔神信任,已是春风得意至极。   之前或许还避着师昭,打从上次欺辱她没被告状之后,如今便变本加厉。   师昭气血上涌,强忍着一口气道:“我好心好意亲自见你赔罪,你当真如此折辱我,真不怕我与你鱼死网破?!”   他不中计!   她原本想着待他放松警惕,她便引清言出现,届时姐姐也该出现了,殷离和清言,至少能死一个。   可现在……   “鱼死网破?”   殷离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笑得无比放肆,冰冷的指尖掐着她的脸:“你有什么资格与我鱼死网破?不自量力的小东西,今日是你叫我来的,闹到神尊跟前,也是你先无端挑事……”   “让本君想想,嗯……你是想引那边的小子过来?”殷离的语气越来越阴冷,指尖更加用力,掐得师昭脸颊生疼,“算计得很漂亮,可惜,你太弱了,在本君眼里显得幼稚可笑。”   “不如本君帮你一把,让你一身魔气地躺在这儿,你看那小子会不会杀了你?”   师昭瞪大眼睛,“你敢!”   她一边说“你敢”,身子一边不受控制地发抖。   不愧是原书之中最大的反派。   就算有了魔神这个变数出现,殷离也仍旧是最聪明最厉害的反派,他在原书之中和男女主斗智斗勇,双方却无法立刻铲除对方,反而在数次作对之中,越来越认可对方的实力,认为对方是唯一值得自己费尽心机的敌人。   世上除了主角无人能杀大反派,包括她这个炮灰女配。   不、不会的。   她害不成女主便罢了,眼前这个人,她一定要弄死。   “你不能这么对我!连魔神大人都肯配合我隐藏身份,你凭什么让我暴露?”   殷离嗤笑,“动不动就搬出神尊来压我,倒是让我更加好奇,你在神尊心里的分量有多重。”   师昭盯着他不语。   杀意在她心中叫嚣,恨不得把眼前这个人碎尸万段,她的手指用力扣入了泥土之中,知道自己今天彻底失策了,失策在完全不了解殷离。   失策算什么?   她不怕输。   人之胜败,皆为一时,只要她没满盘皆输,她就还能赢。   她决定忍。   少女渐渐认输,任凭处置。   殷离当然不会让师昭暴露,因为这样,他也无法向神尊交代,而且比起这些,他更乐于促成另一件事。   ——让师昭失宠于魔神。   他故意用魔气闹出乱子,引起灵墟宗全宗警戒,然后将师昭带去了幽月山,丢到魔神面前。   巫羲转身,金瞳注视着下方的一男一女。   “何事?”   “神尊。”殷离恭敬跪地,一脸惭愧地说:“属下今日是来认罪的,属下明知自己与师昭关系不睦,不该在启程去南海之前被她叫去灵墟宗,属下与她争执之下,意外暴露了气息,引起了灵墟宗上下戒严,开启了护山大阵。”   师昭狠狠瞪着他,眼神凶狠得恨不得杀了他。   放他的狗屁!   殷离当真是演的一出好戏!明明是他故意的,却想把责任推到她身上!   他是想让巫羲厌弃她。   师昭看向巫羲,含水的杏眸透着可怜,“魔神大人……”   巫羲眸色淡淡,只问:“是你要见他?”   师昭咬唇,微微垂着头,用鼻音低低地应了一声。   “的确胡闹!”   巫羲冰冷的字句掷落,让师昭身子一颤。   一边的殷离低着头,唇角划过冷笑,若能因此让魔神彻底料理了师昭,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大麻烦……   他还没来得及得意,谁知下一刻,一道浑厚的神力直接迎面罩来,将殷离整个人击飞出去。   “砰”的一声,殷离高高飞起又狠狠砸落,发出一声清脆的巨响,浑身的骨骼都要被当场碾碎。   几乎被神力击穿三魂七魄。   他的手撑着地面,还勉强保持着跪姿,一边呕着血,一边惊恐迷茫地抬头,“神、神尊……”   “谁许你动她。”   巫羲缓缓收回手,羽睫一掀,金瞳里满是戾色,“若她犯错,自有本尊惩戒。”   旁的人,都没有资格。   殷离不料是这个原因,彻底怔住,只惶恐地以额触地,连连道:“属下知罪,属下不敢再越俎代庖,神尊息怒……”   巫羲敛袖,朝师昭走去。   师昭似乎也被殷离突然受到一击吓住了,呆呆地跪坐在地上,即便缠绕在身上的魔气松开,她都还没反应过来。   一直到巫羲走到她面前。   师昭突然回神,在认错和撒娇之中二选一,还是选了前者,“昭儿知——”   才说了三个字。   指尖按上她的唇。   “别认错。”   师昭茫然,还酝酿着水色的眸底有些迟疑,“魔神大人?”   “引起灵墟宗戒严,是他的错,不是你的错。”   魔神威严而平和地俯视着她,缓缓道:“他的职责是对付正道,引正道戒严,本尊便罚他。你不是,所以……”   “只要你不欺骗本尊,背叛本尊——”   他手指下挪,勾她下巴,嗓音沉稳:“你都无错。”   师昭唇瓣一颤。   她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下一刻她被他抱入怀中,轻而易举地以一臂搂着细腰,少女脚尖悬空,整个人都挂在了青年身上。   巫羲抱着她转身:“滚。”   这个字,对殷离说的。   殷离错就错在,过于自以为是,敢揣测利用魔神的喜怒。   这一局,师昭没赢。   殷离也没赢。   师昭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如若是人间普通情人,她何必这般谨慎小心,但要说不是,他又何必对她例外。   魔神无情。   可又似乎变得有情。   青年箍紧少女细腰,坐下低头时,看见她眼睫闪着水光,额角抵着他的肩,像是还没缓过来。   他仔细观察她,“你在怕?”   她含糊“嗯”了一声,“昭儿今日干了件蠢事,所以被殷离绑来的时候,真的很害怕。”   “见本尊,有何好怕的?”巫羲蹙眉。   因为你也很喜怒无常啊。她在心里说。   这魔神似乎自以为自己的脾气很好,抬着她的小脸,不悦地对她说:“不许怕本尊。”   “好,昭儿不怕。”师昭顺着他说。   他略思索片刻,又补充:“只要你不背叛本尊,本尊不会像方才对付殷离那样对你。”   她抬眼,“那要是背叛了呢?”   如果背叛……   他唇角露出残酷的杀意,却说:“那也不会打你。”   方才那样的力道,打殷离打不死,打她,却能一下子打得她灰飞烟灭。   他倒是认真思索,指尖在她颈间血管之上摩挲片刻,然后放开,“不想杀。”   他将她搂得更贴近自己,她的后背与他的胸膛严丝合缝。   青年略一低头,就能凑到她耳边。   指尖一抬。   眼前腾起一缕黑烟,逐渐化为狰狞可怕的厉鬼。   “做邪灵如何?”   她疯狂摇头,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袖。   指尖一挥,厉鬼被火光吞噬,随即是一种特殊的法器,能将人的魂魄活活抽出,最终成为没有思想只会听话的傀儡。   “傀儡也不错。”   傀儡又消失不见,触目惊心的酷刑随之而来,能让人痛不欲生。   “这个略血腥了些。”   “……”   “这个也不错,就是少了手脚。”   “……”   “这个比较漂亮,把师昭做成人皮花瓶,可以日日摆在本尊案前。”   “……”   全程下来,师昭犹如看了一场地狱十八层酷刑,十分骇然,看到最后已经紧紧闭着眼睛,只用力抓着巫羲的手指,软声求:“我、我不看了。”   她怕。   又不纯粹是怕这种画面。   而是怕死,怕输,怕再一次下场凄惨。   落在青年眼里,却是又胆小又可爱,引得他低头亲少女红彤彤的脸颊,温柔道:“嗯,不看了。”   “也不用怕。”   他自己看了一遍,现在觉得就算她背叛了他,他大抵也不会把这些用在她身上。   不是因为舍不得。   而是……   他说:“若真有那么一日,本尊也不知道,会做什么疯狂可怕的事。”   所以,最好永远别有那么一日。   不过应是他多虑。   因为他怀中的少女,难道不是拼尽一切地爱着他的吗?   作者有话说:   当昭昭真的背叛巫羲:   巫羲(想象中):我会很生气很可怕很疯狂!!   巫羲(实际上):还是舍不得:)   殷离没那么好对付的,昭昭毕竟年纪小比较嫩,害人都更倾向于白莲花的套路之类,但殷离一路杀到今天,是绝对不会折在这里的,昭昭偶尔也会失误,失败能让她继续成长。   但是殷离的确已经彻底成为昭昭的阻碍了,他的死肯定不是就这样就完了的,昭昭记仇,只是他暂时不下线(因为南海封印还要解开),本卷主要是昭昭彻底转为正道和魔道两边的实际主动方的过渡章,也是她从小心翼翼到彻底光明正大实现野心的过渡。 第82章   巫羲一想到怀中少女对他的爱,便有一种奇怪的滋味。   这并不是愉悦,他已经数万年没有真正高兴过了,只是她在身边时,他的心情会出奇地平静,没有那种烦躁和想杀人的冲动,闭上眼睛,脑海中也不再是血海和仇恨。   ……而是少女欺近时的温软耳语。   那双明媚透亮的眼睛,总是依恋地望着他,一遍遍叫着“魔神大人”。   她若不在身边,他才变回那个孤独冷漠的魔神。   他有时来寻她,并不是因为起了欲望。   而是想看她像只被豢养的小猫,欢欢喜喜朝他奔来、求他抱抱的样子。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   他思来想去,认为大抵是因为,他本是庇护众生的神,自万年前堕落之后,已经不再被众生需要,也没太久没有找到什么活着的意义了。   庇护不了苍生,至少能护这一人。   他紧紧按着怀中的少女,又在她耳边再次说了一遍:“别背叛本尊。”   他最恨的就是背叛。   师昭抓紧他的衣襟,拼命点头——她当然不敢背叛,甚至无需背叛,只要他稍微不那么护着她,她都会被其他人给害死。   他就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不过……   师昭睁着那双漂亮的眼睛,眼里闪烁着蠢蠢欲动的光,“昭儿在您心里,是独一无二的吗?”   巫羲垂眼。   青年的肤色在黑暗魔宫中,仍雪白剔透如玉石,仿佛凝着一点微光,“你是。”   是独一无二。   但是怎样的独一无二,他还不确定。   师昭笑:“这就够了。”   她觉得他已经喜欢她了。   她这一次败局,反倒因祸得福,得以重新确认自己在巫羲心里的位置,让她一直悬起的心稍微落了下来,那么下一步,就是让他从普通的喜欢转为深深的喜欢,继而是深深的爱。   爱到无法自拔。   爱到无论面对什么情况,他都不会杀她。   师昭没有爱过人,更何况是让别人爱上自己,她也需要再想想办法。   她又与巫羲说了会儿话,便被他亲自带回灵墟宗。   灵墟宗本来好好的,结果在南海龙族来的第一日便被殷离闹出了乱子,如今全宗开启护山大阵,南海龙族以为这殷离是冲着自己来的,吓得惊魂未定,当日便决定派一部分龙族回去严守封印,还火速给灵墟宗的护山大阵加了一层龙族独有的加固术法。   如今的灵墟宗除了巫羲,别的魔都闯不进来。   坏消息是,师昭召唤不了魔修。   好消息是,清言暂时无法下山。   屋内的炼丹又重新烧了三日,师昭便在丹炉前盘膝冥想三日,淬炼自己的道心。   和魔神双修,使她的神识变得异常广阔,灵府也异常坚固,道心凝华,外层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神光,似乎在往什么不可预估的方向变化。   她的神识穿梭过层层屋脊,掠过其他弟子的住所,穿过内外门弟子的比武堂,甚至飞过了这座山峰,与云间的仙鹤共同俯瞰苍茫天地。   她看得太入神,被人闯入院落时,她才立刻回神。   “师昭!你给我出来!”   来者不善。   是向菱和许如秋。   她们被师昭当着清言的面揭发害师窈之事,后来又被执法长老惩戒,如今刚刚结束惩罚,便急着过来找师昭要个说法。   她们再蠢,这几日也想明白了。   她们这是被师昭给当枪使了。   向菱踹开院落的门,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左脚刚踏入师昭的屋子,“师昭你给我说清楚!你是不是故意——啊!”   她话都没说完,就被师昭直接挥袖掀了出去。   犹如断了线的风筝,整个人擦着许如秋的身子往后飞去,许如秋震惊地看着,一边握着剑,一边往后退,“你、你怎么……”   “没那个心机,就不要害人。”   师昭迎着许如秋的剑锋,往前一步,轻轻笑了一下:“本来我想着此事作罢,想不到是我高估你们了,现在还敢到我面前来,怎么?是欠收拾么?”   许如秋握剑的手在发抖,眼睁睁看着师昭再次拂袖,将她手中的剑打飞出去。   同为筑基。   师昭的实力完全碾压她们二人。   许如秋看着师昭朝自己走过来,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到一股进毛骨悚然的恐惧,连连后退道:“你、你别过来……”   “你就不怕我告诉别人……”   “告诉别人什么?”   师昭笑意加深,红唇慑人:“我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害姐姐的是你们,我不过是在为我姐姐出气。”   她抬起右手,隔着虚空一抓。   许如秋的剑便到了她的掌心。   “不过。”师昭的语气阴沉下来:“你这句话,让我感觉到了威胁。”   “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   殷离可以威胁她,因为他比她强。   但这些人,没有资格。   师昭本质上和殷离是一样的人,都十分利己,唯一不一样的是,殷离会折辱她而不杀,师昭要么不对一个人动手,要么就直中要害,绝不给对方成长起来反击的余地。   手起剑落。   师昭将她们打得半死,因为机制的缘故,她无法下死手。   师昭把她们绑了起来,往后三日,都把她们关在自己屋内的衣柜里。   晚上她便慢慢折磨她们的意志,白日里,师昭除了炼丹,便是跟随颜婵出入议事殿,接待南海龙族。   “那魔神的力量着实可怕,这都多久了,宗主的伤竟没有半分起色。”   师昭安静垂着头,听到白梧长老对颜婵说:“按理说,服下药王谷的增元丹之后,情况应该好转才是,明明半月前已有痊愈征兆,唉……这下连我都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痊愈。”   颜婵担忧道:“进来有几个宗门弟子,故意在我灵墟宗地界内寻衅,想来也是在试探。”   “哼。”另一位白衣长老上前,正是极少过问宗内事务的留云峰峰主嵇宵,“魔族当前,一个个却都惦记着我灵墟宗的位置!我看他们就等着哪天宗主出事,他们好来瓜分我灵墟宗的矿脉灵山。”   颜婵头疼:“何止是那些宗门,便是南海龙王,也多次提出要见宗主,被我回绝数次。”   一派之中,宗主乃是根本,如今灵墟宗除了师祖,修为最高的便是宗主慕白泽,各大宗门的实力主按照大能数排名,如果少了这二位,灵墟宗便会大不如前。   灵墟宗坐拥整个修仙界最大的几个灵脉,早已被各大仙宗眼红多时。   正魔之间,是生死较量。   正道和正道之间,却是利益纠缠。   他们如今是内忧外患。   师昭安静地听着,心里却想到那日,殷离亲口说的要对付宗主之事。   不知道下手没有。   师昭寻了个借口告退,然后脚步一转,前往宗主所在的主峰,正好碰见端着汤药正要入殿侍奉的蔺扬。   “蔺师兄!”   师昭连忙叫住了他。   少女提着裙摆上前,十分关切地问道:“蔺师兄近日都侍奉在宗主身侧吗?”   蔺扬“嗯”了一声,态度疏离道:“是师窈让你来的?”   “不是……”   师昭有些尴尬,感觉到少年的背影一僵,又红着耳根羞赧道:“其实是我……听说宗主的伤还没好,有些担心,想来问问师兄。”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少年脸色更加冰冷了,很快又敛去情绪,语气倒是缓和不少:“此事我不方便告知,师尊近日不便见人,你的好意我会转达。”   师昭焦急道:“师兄听说几日前魔皇闯入宗内之事了吗?”   “略有耳闻。”   “我担心他是冲着宗主来的,此人阴险狡诈,师兄要小心。”   蔺扬想不到她这样担心宗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温声道:“不必紧张,师尊所服丹药都由白梧长老亲自过目,再由我一路护送而来,这周围也由师祖亲自布下了杀阵,如若有魔闯入,法阵便会启动。”   师祖亲自布下……   师祖……   师昭挠着脑袋,小脸皱成了一团,表情万分纠结,心道巫羲布下的阵法,能防得住魔才怪。   蔺扬看她这副纠结又担忧的样子,对师尊的关系全然不像是装的,心里对她升起几分好感,他转身入殿,须臾之后,清言跟随在文慈真人身后,缓缓从殿中走出,一眼便看到了十分惹眼的师昭。   清言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她一个人在这做什么?   颜婵长老不在,师窈也不在,她和蔺扬并不亲近,无端来到这里,显得有些可疑……   上回她刚走不久,殷离便出现闹事……   “言儿。”文慈注意到少年脚步和气息都乱了,微微止步,沉声道:“你又乱了。”   少年面色一凛,薄唇紧抿,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   “弟子知错。”   文慈嗓音威严,透着冷意:“少动心动念,为师对你的训诫之语,你可还记得?”   少年睫毛狂颤,哑声道:“……降魔过度,反成魔念。”   文慈冷淡颔首,俯视着他,皱眉道:“谨记这八字。为师三日前能救你,今日你若再乱,为师也救你不得。”   三日前……   清言指骨一缩,竭力强忍着乱冲的气息,唇瓣似是要抿唇了血,“是弟子修炼不足,斩不断恨意嗔痴,听到魔皇二字便失了分寸,尚不能从容处之,让师尊失望。”   那边的少女听到隐约的说话声,已扭头好奇地瞧了过来。   什么魔皇?什么三日?   清言能感觉到少女探究的目光。   他的气息越来越乱。   文慈原本神色淡淡地听着清言低头说话,渐渐察觉出他嗓音中的痛楚,略一细看,发觉这少年的眼尾越来越红,脸色惨白得骇人,猛然一惊:“言儿停下!”   文慈双指一并,用力点在少年眉心。   少年痛苦地半跪在地。   降魔过度……反成魔念……   就在此时,少女惊讶的声音响起,“清言师兄?你怎么了?”   反成魔念……   少女的衣衫掠起一阵香风,扰乱他的鼻息。   反成魔念……   清言吐出一口血来,昏死过去。   作者有话说:   下章细讲清言的事~   很久没发红包啦,今天的2分评全都发红包~ 第83章   师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远远地看见了清言,想顺便同他打声招呼而已,谁知道刚走过来,就看到少年隐忍而痛苦的脸色。   他忍得额头上都是青筋,漆黑的眸光涣散在一刹那,苍白虚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唇角溢出鲜红的血,重重昏倒在地。   “清言师兄?!”   师昭瞪大眼睛,茫然惊讶地后退一步,看向文慈真人,“长老他这是……”   周围路过的弟子也纷纷看了过来,文慈面色凝重,蓦地挥出一道浑厚的结界,将三人罩在其内,隔绝所有外人的目光。   “无论你看到什么,都必须对外保密。”文慈深深地盯了师昭一眼,召出一只巨大的葫芦,将昏迷的少年挪了上去,乘着葫芦到了到了他的洞府。   师昭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了过去。   她茫然地跟在文慈身后,看着文慈召出侍奉的仙童,那些仙童对此这样的场景似乎也司空见惯,将昏迷的少年扶到洞府后的灵池之中,结下极为特殊的聚灵阵。   少年盘膝坐在灵池中间,原本高高束起的黑发散落在肩头,衬得原本凌厉清冷的五官竟有几分柔和无害。   烟雾袅袅,水汽蒸腾。   光点环绕着少年纤瘦的身躯,一点点侵入他的眉心。   只有此时,少年惨白的脸色才有了些许回温。   阵法之外,文慈真人垂袖注视着清言,冰寒的脸色稍稍霁暖,师昭站在他身后,眼底满是疑惑,又不好贸然开口过问。   清言这是怎么了?   他是有什么隐疾么?还是魔气未彻底清除?不对啊,如果有,她早该察觉到才是。   师昭开始认真回忆原文。   原书对于这位清正刚直的少年仙君着墨不多,主要刻画了他作为新一辈中的绝世天才,所特有的清冷淡漠,以及斩妖除魔的特质。   正道修士都会斩妖除魔,按理说,斩妖除魔不该成为一个人的特质。   但清言不同。   如果说,别的修士只杀罪孽深重之妖、无恶不作之魔。   那么清言,便只要是妖是魔,无论善恶,无论对错,皆会斩杀。   是至无情至心冷之人。   原书之中,魔皇殷离死后,参悟大道的清言仙君,便成了三界之中最为不好惹之人,世间妖魔对他闻风丧胆,背后称之为冷面杀神,此人还时不时去屠一次魔域,论手染鲜血,他比妖魔更可怕。   这一点,师昭是用命感受到的。   但除此之外,原书却对他的来历、过往只字不提。   只说这少年很小便来到了灵墟宗,是宗主慕白泽和文慈真人亲自抚养长大的,灵墟宗对他来说,便是他唯一的家。   “你是颜婵的弟子,加之你与言儿熟识,既然今日之事被你看见了,我便不瞒你了。”   文慈的话令师昭回神。   师昭担忧道:“清言师兄是受伤了吗?可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吐血……”   “不是。”文慈打断她,“他好得很。”   “他之所以像方才那般吐血,只是因为过不去自己的那一关,过于执着一件事,便生出了虚无的魔障,又急于去灭了那魔障,便会气脉攻心,自己将自己往死路上推。”   “执着于一件事?”   “此事说来话长,关乎从前的一场大劫。”文慈抬眼,目光穿透虚空,仿佛看向了远处。   似在回忆。   “言儿的母亲,是当年的雪蘅仙子,亦是我的同宗师妹,而他的父亲,则极北灵山之外、天地所生的镇山灵巫。”   第一仙宗的女剑修,与神秘而强大的灵巫结合,本是一段修仙界人人羡滟的姻缘。   这样的身世,令那少年生来便是众星捧月、天之骄子。   但好景不长。   “五十年前,魔皇殷离为寻求复生其子的灯魄,亲自去了灵山。”   -   清言仿佛站在一片虚无之中。   他气息混乱,身子一阵冷一阵热,额角的冷汗大颗大颗地滚落,落在少年轻颤的黑睫之上,又“啪”地一下,在手背上砸开。   他什么都看不见。   耳边不住地传来争吵之声,犹如附骨之疽,反复撕扯着他已经溃烂发脓的伤口。   “好端端的去什么灵墟宗拜师!你疯了?!这件事一旦败露,我们就功亏一篑!”男子暴怒的声音响起。   女子温柔却坚定的声音响起:“慕师兄看中了言儿的根骨,他不会亏待言儿的,别的我不明白,我只知道,这样是对言儿最好的选择。”   “但你知不知道,要是真的打草惊蛇……触怒了那人,届时整个灵山都不保!”   “我知道。”女子淡淡道:“可是,我们已经不能回头了,还要残忍地拖言儿下水吗?”   紧接着便是一场剧烈的争吵。   尖锐的嘶吼、发怒的咆哮、东西落地发出刺耳的声音,反复刺激着少年的耳膜。他紧紧捂着耳朵,不住地发抖。   他缩在黑暗的角落里,那么小的衣柜,逼仄而窒闷。   他头疼愈烈,天生的灵山血脉促使他排斥外面的气息,那些熏臭可怕的、令他作呕的气息。   然后争吵便停止了。   诡异的安静下,虚掩的衣柜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女人的双手冰冷却温柔,抚摸着男孩的头,轻轻哄道:“言儿乖,言儿不怕,明日娘亲便带你去见你的慕叔叔,你慕叔叔会许多神通,能让我们言儿变得很厉害。”   男孩瞪大那双漆黑而纯粹的眼睛,许久,钻进了母亲的怀里。   “娘亲,如果我变厉害了,可以杀掉那些可恶的魔,救下无辜的人吗?”   女子的表情一滞,黑暗中,那张脸有些苍白,最终却抱紧男孩,十分郑重道:“会的。”   第二日,温柔的母亲牵着男孩的手,亲自带着他爬上长长的阶梯,走进那巍峨壮阔的灵墟宗,将他的手递给一个陌生的男人。   “言儿要好好修炼,听你慕叔叔的话。”   黑暗中,女子的嗓音亲切而温柔。   又是这句话。   又是重复的记忆。   清言站在黑暗中。   少年紧紧闭着双眸,手指在颤抖,许久,他猛地抬手召唤出一道清亮的剑光,朝四周的无边黑暗横扫而去。   剑芒暴涨,结成一道炫亮而刺眼的光幕,犹如万道游丝无声交叠,承载着月光般的温柔圣洁,在少年猩红的眸底将这层层黑暗切成无数碎片。   耳边还在回荡着那些话——   “言儿要好好修炼,等着娘来接你回家。”   “言儿只有变强了,以后才能如你之愿,斩妖除魔,挽救无辜之人,对吗?”   “对吗?”   “……”   “唰!”   黑暗碎裂。   说话声戛然而止,光芒载入眼中,刺得清言眯眼。   他摒弃心中杂念,斩断了这一丝回忆。   他冷笑道:“又是这些东西,第三百三十一遍了,烦不烦。”   他现在万分清楚,自己在自己的魔障里。   同样的环境,同样的语句。   他看了听了无数次。   他厌烦,他恶心,他听到那些声音就头痛,双耳发出尖锐细长的耳鸣,犹如锋利的铁丝狠狠在他的大脑内搅动。   清言紧握剑柄,锋利的剑锋从坚硬的地面划过,伴随着刺耳的剐蹭声,剑锋摩擦出噼里啪啦的火星。   剑身铮鸣不止,散发着强烈的杀气。   四周白光骤暗。   少年闭目,脑海中又出现了新的画面。   是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饭。   气氛分明是和和美美的,母亲不住地为他添饭加菜,那双秋水般温柔的眼眸注视着男孩,笑着说这是她亲自下厨所做,她那孩儿在外修炼辛苦,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自是要多吃点。   男孩低头看着菜。   鲜红的肉分被炒熟之后,分辨不出原本的模样,他犹豫着拿着筷子,拨动盘子里一块圆润如鹌鹑蛋的东西,用力一夹,却汁水迸裂,宛若血浆般令人作呕。   这是……人的眼球?!   男孩脸色惨白,恐惧地放下筷子,顾不上父母的呼唤,直接冲出屋子跑了出去。   “轰——”   清言又将眼前的画面斩断。   他额角青筋暴跳,咬牙道:“够了!”   可显然是不够。   四周的魔障叫嚣着、磔磔狞笑着,黑气环绕着他,继续变幻出更多的画面。   左侧。   已经进入名门正派的男孩痛苦不堪,夜里辗转发侧,不住地发抖。   因为他看到了很多不该看到的东西。   盘子里诡异的肉,灵山脚下的尸骸遍野,被黑暗笼罩的灵山处处散发着死气,父母夜间会密谋着如何杀人炼尸。   他看到父母将那些无辜之人关了起来,有老弱妇孺,亦有同门修士。   甚至有前来灵山探望他的师姐。   他们都疯了。   他们说,要为魔皇炼化出逆天至宝灯魄,   ……   右侧。   忍无可忍的男孩去找了自己的母亲。   他小脸苍白却坚毅,那双明澈乌黑的眼睛逼视着自己的母亲:“你们让我做名门正派的弟子,自己却是在做什么?你们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效忠于魔皇?”   面对儿子咄咄逼人的质问,女人无法回答。   最终她说:“这是我们必须做的事,你不要插手!”   ……   左侧,被关押在灵山密窟里的人们朝这小小的男孩伸出手,说:“救救我们,我们不想死,求求你救救我……”   右侧,母亲的脸在摇曳的灯烛下变得扭曲。   她厉声道:“言儿,你不要管这件事!你还小,待你长大之后,便知道母亲为什么这样做了……”   左侧,男孩的师姐不住地对他怒骂咆哮,“你的父母都入了魔!你也是个该死的魔子!你不配入我灵墟宗!”   右侧,母亲温柔地碰着男孩的连,嗓音几近低喃,“言儿,你是无辜清白的,不要怕……娘会保护你的……”   “求求你,救救我们!我真的不想死,求求你了……”   “言儿,娘亲爱你。”   “你根本不配为正道!你怎么不去死啊!邪魔孽障,不配为人!”   “爹娘会处理好一切,你只需要在宗门好好修炼。”   “……”   所有的声音交叠着,像滚滚而来的波涛,挤压着少年的心脏。   清言抿紧唇站着,眼瞳越发黑得渗人。   他用力挥剑斩断这两个画面,可那些黑气源源不断地再现,那些声音贴着他的耳朵,不断地重复,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犹如念着诡秘的咒语,要将人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硬生生扯断。   “嗡——”   少年的左耳开始耳鸣。   就在此时,面朝着少年的正中心的黑暗之中,又出现新的画面。   清言瞳底腾起了一束火光。   是火。   滔天的大火。   仿佛要将苍穹烧穿,无穷无尽,铺天盖地,灰烬混着火星在空气中漂浮,仿佛下一刻就会舔祗到他的衣衫。   女人抱着男孩。   她半边左脸已经彻底魔化,狰狞的魔纹还在继续往她的右眼上爬,犹如蜈蚣般恶心可怖。   全然看不出她曾是个三界有名的美人。   可她的表情温柔至极,她抚摸着男孩光洁的额头、柔软的黑发,眼中含着泪光道:“言儿,不要怕,你要记着,你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你所做的一切,都没错。”   男孩不住地发着抖。   是吓的,是怒的,更是怕的。   而在他身后,已经被火光吞噬的人影,正是他的亲生父亲。   女子看着火焰中的被魔气控制神智的影子,仿佛也看透了自己的命运,忽然指尖往下一点,点出一道早已备好的传送阵来,男孩的师尊文慈真人出现在这火海之中,女子深深地朝着男人跪拜,“今后,我的言儿便托付给师兄了。”   文慈问道:“师妹悔否?”   “不悔。”女子说:“我的孩子这样勇敢正直,我还有什么可悔的呢?”   “我原以为,这件事将由我自己了断,我的罪孽、我杀的人,都会由我自己结束,可不曾想,我的言儿放出了那些被关押的俘虏,是他毁了魔皇的灯魄,今后,他也会成为魔皇最大的敌人。”   女子含笑说着,她的衣袂已经被火焰舔祗着,沿着手臂烧了起来,指尖却还不舍地抚着在颤抖的男孩,“只是这么小的言儿,便要经历这一切,多么不公。”   她被火焰吞噬了。   文慈带着男孩从火光冲消失,来到灵山之巅,看着这漫天的山火、生灵涂炭的景象。   男孩亲眼看见,有个黑衣人走进了火海之中,他身边跟着一只巨大的吞火兽,还源源不断地吞吐着火焰,将一切焚烧成灰烬,把他父母的尸骸一点点嚼碎吞入腹中。   那个人,是魔皇殷离。   -   “言儿的父母,当年为魔皇所要挟,无法反抗,他们心知即便自己反抗,也会有旁人被利用威胁,便决定破釜沉舟,以死相搏,在魔皇事成之前破坏灯魄,毁灭魔皇全盘大计。”   文慈看着灵池中的少年,嗓音平淡,却透着沉重。   “入魔之事,是他们擅自决定,自决定赴死那日起,我师妹便决定将言儿托付给灵墟宗,我也是后来才得知真相,言儿拜入灵墟宗之日,我并未想过有如此隐情。”   这对夫妻,一边入魔干着十恶不赦的事,以博得魔皇信任,又一边将自己的孩子送入灵墟宗,让他远离纷争。   可怜又可悲。   师昭抿唇道:“所以……清言师兄最初得知父母入魔之时,也是不知真相的,他在救无辜之人、还是听从父母之间选择,最终选择了救那些无辜之人。”   做出这样的选择,对一个孩子来说,也太难了。   文慈:“我师妹本不欲将孩子牵扯其中。言儿会做选择,于她而言,是个意外,亦是惊喜。”   所以,他们坦然赴死,死而无憾。   文慈还记得,自己将这孩子从大火中带走时,清言拼命克制仇恨的样子。   这孩子全程没有眨眼。   他就那么眼睁睁看着那吞火兽吃掉他的父母,焚烧一切,恨不得将这一切烙印进他的瞳孔里。   后来,慕白泽与文慈讨论了一番,日后如何安抚这孩子。   他们皆以为,这孩子最大的心结,便是父母被魔害死的血海深仇,以及做出选择时的痛苦不安,即便他知道自己的父母是好人,那些可怕的自责还是会如影随形。   这足以摧毁一个人。   文慈便邀请佛子前来,让其传授清言佛宗秘法清心咒,可这孩子道心三番四次破裂,甚至产生了魔障,甚至在昏睡之中说了胡话,说母亲给他做的饭菜里有人肉和眼球。   他甚至快分不清真正的幻觉和现实。   文慈和慕白泽探讨之后,决定不破不立,放手一搏。   他们废了他的修为。   让他改修无情道,重新凝聚灵力,从炼气期修起,重新练就新的道心。   “我原以为,修了无情道便不会再有事了,殊不知我们算错了极其重要的一点。”   文慈说到此,不远处的仙童突然惊叫道:“不好!他又失控了!”   文慈和师昭同时一惊,文慈当即施法,将灵力打入少年体内,强行去压制少年体内乱蹿的魔障。   师昭想了想,也主动上前护法。   经过一番折腾,少年身上诡异的气息才渐渐褪去。   师昭自告奋勇,与仙童一起进入灵池,扶着昏迷中的少年从灵池中出来,少年的睫毛沉沉覆着,湿漉漉的黑发倒映着冷光,贴在白皙如玉的脸颊上。   师昭拿帕子擦着少年的冷汗,和仙童合力将他送入殿中,平放在软席上,如此的无微不至,令文慈真人奇道:“言儿多年来,几乎没有真正与之亲近之人,想不到你与他相处的倒是不错。”   “没有……”少女耳根一红,连忙解释道:“清言师兄对谁都是不冷不热的,对我也不例外。只是对我来说,师兄是个很正直的好人,我也不希望师兄出事。”   少女眸光温柔明亮,看着十分坦然。   文慈一怔,倒是失笑道:“看来,反倒是我这个老家伙想多了,不过也好,言儿修习无情道,若是有人倾慕于他,反倒是耽误了姑娘家。”   他这话说得有几分深意。   颜婵与他提过一句,说她那小弟子对清言似是有意,文慈心知自己徒儿虽难除魔障,于情爱之事却从不越界,根本无须担心。   若非如此,文慈也不会贸然将清言的过去告知师昭。   师昭“嗯”了一声,仿佛没有听出什么弦外之音,只拿帕子擦了擦少年唇角涌出的血,自顾自地低声喃喃道:“清言师兄这样……很辛苦吧。”   出乎意外地惨。   经历那样的事,也怪不得他行事极端,如此痛恨魔族。   这样一想,她莫名毛骨悚然……要是让清言发现她和殷离魔神是一伙的,只怕是恨不得当场把她挫骨扬灰。   虽然清言现在还没有证据。   但他在已经十分确信的情况下,面对她时态度姑且算得上不冷不热,已经算很能忍了。   这要是换了她,面对可能是仇人的人,便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师昭抬头问:“长老,您先前的话还未曾说完。”   本以为修了无情道便没事。   到底算漏了哪一点呢?   文慈一怔,话说到关键点,反倒不太想继续说下去了,他淡淡笑道:“最后那些,不听也罢。”   直觉告诉师昭,最后那些可能是最关键的。   她眼睛一眨,眸中流露出几分忧色,突然难过地抽噎几声,小声道:“可是我很担心师兄,就怕长老若不说清楚,弟子不知内情,日后冒犯师兄而不自知,弟子也想帮忙长老和师兄留意着……今后尽量不要让师兄再次生出魔障来。”   文慈看她如此关切、不像作假,话中也有几分道理,这才无奈开口。   “我们算漏的一点的是,言儿天生为灵山血脉,天生便能察觉到魔气,只要沾染魔气,他便能闻出恶臭之气,魔气愈浓,臭味更甚。”   师昭一惊。   可不对啊。   清言自己便染过魔气,他若对魔气如此敏感,那为何下山历练时……   她正是疑惑,文慈也恰好说道:“这样的特质,令他即便修了无情道,也无法彻底摆脱魔族的阴影,他每每闻到异常气味便会失控,非要将那魔杀死,再不济同归于尽,才肯罢休。”   “所以我们便将他的灵山血脉封印,等他无情道大成之日再寻解封之机,这孩子若是争气,他日修得大道,又得灵山血脉觉醒,日后修为必然大为猛增,势必问鼎修仙界。”   “但,这些尚是后话。”   “最重要的是,我们也意识到了之前一直忽略的问题。”   “倘若这孩子天生便能识别魔气,那么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尚未拜入灵墟宗之时,便已经知道了父母入魔的真相?”   这清冷隐忍的少年,幼年时亦是安静沉默的性子。   他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没有说。   那时的小少年尚不懂事,他以为自己的爹娘是被妖魔缠上了,于是他拜上灵墟宗,努力修炼。   没有人知道,他一直想救自己的爹娘。   软席之上的少年尚在昏迷之中,偏偏就他的识海深处,刚刚斩破一半魔障的少年握着剑,背脊笔直,冷冷看着这无边黑雾。   ——“言儿只有变强了,以后才能如你之愿,斩妖除魔,挽救无辜之人,对吗?”   那句话还在回荡。   青年的唇瓣抿出了血,又挥出一道剑光,将眼前的一切斩得四分五裂。   “够了。”   他恨声道:“够了!”   他想要救,可他最终只救下了被害的无辜之人。   他没救成。   他眼睁睁看着亲人被残害至死,直到今日,他都杀不死殷离!   清言喘息着,眼尾猩红得骇人,缓缓将左手也放于剑柄之上,双手握剑,运转所有真元挥出浩然一击。   这一剑,仿佛是对着自己所恨的人。   “轰!”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轰然一声,黑暗碎裂。   少年睁开眼,猛地紧攥身边人的手腕。   用力之大,几欲折断。   “啊,疼。”身边人低低叫了一声。   是熟悉的声音。   这一声,令少年遽然回神,始知掌中的手腕纤细异常、光滑细腻,他立即抬眼,长睫之下黑瞳沉淀着碎冰般的冷光,厉射而来,冷冷逼视着少女。   “怎么是你。”   少年的墨发散落在两鬓,那双眼睛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色,令人望而生畏。   师昭正跪坐在他身侧。   少女还拿着帕子,被他一捏手腕,痛得指尖握不住,蹙眉低声道:“是……是文慈长老让我在这里守着师兄……”   顺便把他的底细给摸透了。   师昭垂着双目,睫毛不住地扑簌,她决定改变策略,抿唇抬眼,犹豫地瞧想少年,忍着痛问:“师兄,你现在还难受吗?要不要我去叫长老过来……”   清言缓缓松开手。   少女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了清晰的五指红印,他面色一僵,冷淡地侧过头,“我没事,不必担心。”   她不关心倒好。   当时要不是她突然过来,他还不至于当场昏死过去。   清言沉下眉眼,缓缓吐纳着气息,眼底的血色渐渐隐去。   他一边抬手去摸腰侧,一边冷淡道:“你一介女子在此不便,可以回去了。”   师昭安静地跪坐着,望着他道:“可是长老还派人送了汤药过来,让我盯着师兄喝完。”   少年的手一顿。   腰侧空空如也。   他面色陡然阴沉,猛地扭头看向师昭,一副凶狠得要杀人的模样,师昭动作极快,在他发作之前,右手拿出一枚雕刻着“祁”字的吊坠来,晃了晃道:“祁清言?”   “还给我!”   清言面色一变,伸手来夺。   师昭却眼疾手快地将吊坠高举,不给他抢到,一边笑道:“这有什么啊……”少年扑过来的动作却毫无收敛,直冲她掌心的吊坠,不小心磕到了她的脑门,少女直接往后摔去,下意识去抓清言,直接“唰”地扯开他半开的衣襟。   少年怒道:“你!”她吓得飞快闭眼,在挨揍之前怂道:“我不是故意的!”   少女缩着脖子,背脊拱起,露出的耳尖红红。   活像只鹌鹑。   “……”清言一僵,旋即镇定下来,双瞳冰冷地盯了她一眼,拉紧衣衫,“你方才叫我什么?”   祁清言。   她怎么知道这吊坠上写的字,是他的姓氏?   整个灵墟宗,知道他来历者只有部分长老,难道是师尊告诉她的?她趁着他昏迷,跟师尊说了什么,才让师尊如此信任?   少年盯着师昭的眼神戒备而危险,如果说,从前他对她的防备不对外流露,如今便是彻底不加掩饰了。   师昭心里叹息,心道这人也太难相处了,无辜地耸了耸肩:“我知道你在介意什么,其实当时我也很措手不及啊。我看见师兄你的时候,你就已经出事了,我也不能假装看不见吧?谁知道我刚过来,你就晕了过去,长老直接把我带了过来,还让我不许对外说。”   “那你要是……”她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朝他挪了挪,“……很介意的话,我就努力忘了那些,我保证会对外保密,跟谁都不说。”   这话又让人想到那个夜晚。   她说交换秘密的夜晚。   清言一被她靠近,便头疼不止,但他素来克制知礼,已经尽量不显得粗鲁失态,语气平静道:“旧事已经过去,说与不说,没什么分别。”   “那我说啦?”   “……”少年下颌一绷。   师昭眨了眨眼睛,心道这人怎么老是口是心非,每每在意之时,都装得不太在意。她笑嘻嘻道:“开玩笑啦,我才不会在背后说别人的隐私呢,就算是姐姐和我师尊问我,我也绝对不会说的!”   “嗯。”   清言抿了抿干涩的唇。   他从软席上起身,抬手捏诀,只见一道光掠过,披散的墨发便已重新高高束起,凌乱湿透的衣衫也焕然一新,俨然恢复成了那个冷淡俊雅的少年郎。   师昭也起身,将一边的药碗递给他,少年仰头一饮而尽,十分有礼貌地说了句“多谢”,亲自将药碗交给外面守着的仙童,转身出去。   师昭便一路跟着他。   她很安静,不叽叽喳喳,对文慈真人的洞府不太熟悉,便一路亦步亦趋,清言去哪她就跟到哪,直到拜会完了文慈真人,颜婵亲自前来将师昭接走,她才和清言告了别。   全程,少女都很乖巧。   连这里的仙童,对她的印象都极好。   等师昭离开,屋内只剩下二人,文慈才看了一眼少年紧绷而冷峻的脸色,忽然道:“言儿是不是想问为师,为何要将如此隐秘之事告诉她?”   “徒儿的确不明白。”清言抬眼,直接道:“徒儿记得,一月前便与师尊说过,徒儿怀疑她与魔勾结。”   文慈微微一笑:“所以,你突然晕倒,是因为她。”   清言抿唇不语。   文慈说:“解决你心中魔障的办法,并非是逃避,她纵使真与魔勾结又如何?若她是魔,你又当如何?言儿,你到底在躲避什么,可有认真想过?”   少年微微一震,“师尊,我……”   他的脸在微弱的光下显得有些脆弱,文慈抬手,拍了拍这挺拔的少年,眼中似有感慨:“转眼间你已经这么大了,有了独当一面的本事,从前想做什么,如今便放手去做,谁又能真正牵制于你?”   “但求无愧于心。”   --   师昭回到了住处。   她一路上,仍在思索清言的事,等落地之时,她拂袖收回宵练剑,回到了屋内。   丹炉内的真火已经燃尽。   师昭先取出里面炼好的灵丹,观察了一番成色,确定此丹达到了预期效果,的的确确是炼丹药谱上适合于筑基和金丹期的锻体丹,然后才打开衣柜,低头看向衣柜里被五花大绑的两个女子。   她们被关了许久,经过一番折磨之后,衣衫发丝皆凌乱不堪,满眼恐惧地望着师昭。   师昭一出现,她们便吓得不住地发抖,甚至不敢叫出声来。   师昭微笑道:“反省得如何?”   两人皆发出“呜呜”的声音,拼命地点着头,哭得梨花带雨,唯恐师昭下一刻杀了她们。   摧其体魄,磨其意志,让她们感觉到发自内心的恐惧。   她们才会真的臣服于她。   从前师昭也威胁过顾让,不过,顾让背景特殊,又屡屡不按常理出牌,她让他帮的忙实在太多,反让他好几次反客为主,如今与其说是她在操控顾让,不如说是一种微妙的利用与平衡。   顾让很安全,又还有用,所以师昭没有处理他。   但眼前这两个脑子不灵光的炮灰女弟子,连师昭这个恶毒女配都不如,师昭对付她们毫不手软,直接拿出几颗事先找魔修要的毒丹喂给她们,等她们第一波毒发之后,她才说:“想活命的话,就老实滚回去,对于你们这些天下落不明的事,对外如何解释,应该不用我说吧?”   向菱连忙保证道:“我、我会听话的!”   师昭对她们勾了勾手指,示意她们上前。   “你们分别去帮我盯着两边……”   向菱去注意南海龙族和师窈。   许如秋则去留意宗主那边有无异动。   南海龙族既来商议封印之事,加之魔族势在必得,解开封印想必已经是时间问题,如今灵墟宗群龙无首,修为最高的白珩君和慕白泽都难保,殷离又屡次离间挑拨灵墟宗和几大仙宗之间的关系,师昭已经感觉到了灵墟宗的岌岌可危。   正道手上没有任何筹码。   师昭自顾不暇,何谈操心旁人的死活,正道存亡又与她何关?但越到这种时候,主角越有可能力挽狂澜,师昭越要紧盯着姐姐。   她屡次试探师窈,“姐姐上次被那些人害了之后,又见过南海龙族的那些人没有?我听说南海龙太子南洵说,姐姐还居然与他弟弟早就相识呢!”   宸月殿湖畔的楼阁内,四面悬挂着白色的纱幔,阁内两个少女正在说话。   一人坐着在看剑谱,一人捧着热茶滔滔不绝。   师窈低头翻过一页,面色平淡,“我没见过,有你便够了,说来,南奕与我也有一年未见,这次他族人来了灵墟宗,竟然不见他来。”   师昭心底一跳,故作不知,好奇道:“南奕?我似乎听姐姐提过,倒是一次也没见过呢。”   师窈:“下回他若来见我,我可以为你引荐一二。”   师窈的反应并无任何异常。   像是全然不知南奕已死的消失。   师昭悄悄观察着她的脸色,看起来毫无纰漏,应该不像作假,她心底微松,面上笑盈盈道:“好呀,我也想认识姐姐的朋友!能和姐姐成为好朋友,想必这南奕也是个值得结交之人。”   “你这小马屁精。”   师窈含笑看了她一眼,抬手去敲这丫头的脑门,“也只有你嘴甜,夸我便算了,连师祖的马屁也敢拍,才能整日在这里陪着我,若是换了旁人,该说你不知礼数了。”   师昭笑着去躲,没心没肺道:“那又怎么样,我就想陪着姐姐……”话未说完,另一侧的剑侍小童上前,将装了汤药的食盒递给师窈,说:“此药里加了少许九幽之地的天灵芝,是师祖亲自寻来的,便劳烦师妹送去给宗主了。”   师窈神色一凛,双手恭敬接过,“弟子领命!”   师昭好奇地瞧着。   师窈等那人离开,才直起腰,转身对师昭道:“昭儿就在这里等我,莫要到处乱跑闯祸,我去送了药便回。”   师昭乖乖点头,坐在了师窈方才的位置上,支着下巴目送师窈离去。   这里便只剩下师昭一人。   寒风簌簌拍面,吹动四面纱幔摇晃。   右侧的纱帘陡然被风掀起,一缕薄纱从师昭脸侧拂落,带着稍许痒意,紧接着,便有冰冷的触感传来。   师昭没有回头。   “魔神大人总是神出鬼没。”师昭偏了偏小脸,拨弄着手指,笑道:“您这么宠着昭儿,把昭儿宠坏了可怎么办呐。”   她指师窈这件事。   让师窈送药,自然是师昭的主意。   少女话音一落,下巴就被狠狠抬了起来,她无辜乖巧的杏子眼对上青年幽深的瞳,他道:“宠坏了便换一个,怎么样?”   “您……”师昭没想到他这么说,气急败坏地咬唇,“不可以!”   “不可以?”他玩味重复。   “昭儿是宠不坏的。”她可怜地抽抽鼻尖,道:“昭儿宁可您不疼我,也不要抛弃昭儿。”   这狡猾的孩子。   一言不合就能哭出来。   巫羲抬掌,毫无温度的掌心擦过她脸上的水光,触碰这一点湿意,不知为何,沾了泪的掌心有一种奇异的痒痛之感,他收手道:“本尊听闻,出嫁后的女子若总是以泪洗面,大多所托非人、被人辜负,或是遭逢大变,譬如丧夫守寡。”   “……”   所托非人。   丧夫守寡。   师昭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了。   听闻?他又是从哪听闻?师昭暗暗咬牙,到底是哪个该死的,敢背着她教坏魔神大人?   教得他这样不好骗。   她在心里磨牙霍霍,面上十分茫然无辜,虽然垂着眼睫不让对方察觉到眼中神色,眼皮之下微微鼓起的眼珠子却转得飞快,一看就是又在动什么小心思。   巫羲看破,不说破。   他等她想出对策来解释。   果然,许久之后,这丫头又抽抽搭搭道:“哪有……明明还有一种,是喜极而泣。”   “喜极而泣?”   “就、就是,一看见极为喜欢之人,就禁不住喜欢得想哭,所以叫喜极而泣。”师昭一本正经地胡言乱语,掩在袖中的手指纠结地绞着裙摆上的丝带。   仿佛掩盖心虚,她还特地重重点头,“对!就是太幸福了,所以想哭!”   喜欢到想哭。   亏她编的出来。   巫羲淡淡道:“是么?比如你现在,就是喜极而泣?”   师昭硬着头皮点头。   “好。”他笑容愈盛,一字一顿道:“既如此喜欢本尊,日后见了本尊,可要一直哭才是。”   “要是哭得不认真——”   他低头,锋利的牙齿咬着少女的后颈,像猛兽叼着猎物,咬得她吃痛娇哼。   “那就是喜欢得不够认真。” 第85章   师昭再擅长流泪,也做不到一直哭。   少女的小手抵着青年的肩,就这样在他的注视下抽抽搭搭地哭。他像野兽叼着猎物的细颈,让她无处遁形,无处可逃,只能凄惨地维持着的梨花带雨的模样。   外表清纯无辜的美人,越是表里不一、坏得彻底,越是引诱人产生摧残的想法。   为什么呢?   因为想让人看她被剥下伪装、无所遁形的样子。   他看得太认真,那欣赏中透着愉悦的神情,像是瞧着什么有趣的小玩意儿。   她一旦停下,他就悠然问道:“你不喜欢本尊了?”   “喜、喜欢。”   师昭欲哭无泪。   她哭不出来了,索性将脑袋埋入青年怀里,双肩一耸一耸的,企图掩饰自己的心虚,巫羲修长的手指抚过她凸起的脊骨,嗓音听不出喜怒:“不看着本尊的脸,怎么喜极而泣?”   他是故意的。   师昭后知后觉,发现魔神变化的速度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甚至隐隐有一种反客为主的征兆。   这种感觉有些可怕。   师昭突然抱紧巫羲的腰,从他怀中抬头,嗓音带着可怜的哭腔,“您真的忍心看昭儿一直哭吗?”   “这不是你自己想哭的吗?”   “可、可是。”她垮着小脸,嗓音细弱蚊蝇:“昭儿是想让您多疼疼昭儿……”   “什么?”他眯起眼睛,似乎没有听清。   “想让您多……”   “大声些。”   “……想让您多疼疼昭儿。”   她一副羞得难以启齿的样子,凑到他耳边,字字皆撩人。   腰间手臂一紧。   她抱紧面前的魔神,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便已穿过层层纱幔,出现在了暗处的角落,她背抵着冰冷坚硬的墙壁,额头被青年微微抵着,像是被钉在了墙上。   侧后方,有平稳的脚步声传来。   师窈又气又无奈的声音响起:“……这丫头,让她别乱跑,人又不见了。”   是姐姐。   师昭感觉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心尖。   她的心登时紧张高悬。   那脚步声却又远离。   巫羲的指腹在她眼角摩挲着,沉迷一般地亲她的眼皮,又去摸她白糯的牙,指腹从门牙摩挲到尖尖的小虎牙,师昭被迫仰着头,用眼神控诉他。   他倏然勾唇,露出一个愉快又恶劣的笑。   “师妹,师祖说,宗主的伤势不容乐观,这药要一日送三回,日后可都劳烦你亲自护送了。”这时有人过来,对师窈说话。   “三回?”师窈有些疑惑,总觉得不太对劲,对方已是问道:“师妹有什么异议吗?”   “没有。”师窈强行打消疑虑,微微一笑:“我听师祖吩咐。”   “……”   师昭听到他们结束对话,一个人的脚步声消失,师窈坐下来的声音,拿起剑谱翻页的声音。   心思却转的飞快。   一日三次。   以往宗主的药是由蔺扬和白梧长老亲自过目检查,但师祖不一样,师祖亲自派师窈送来的药,自是直接交给了宗主服下。   这也是她一开始跟巫羲说的,让师窈送药的原因。   如果最后宗主出事,白珩君是假的身份迟早败露,到时候所有人都会怀疑到师窈身上。   唇角忽然一疼,巫羲指腹用力,将她的注意力拉回。   他恶劣的笑容一收,咬着她的耳朵说:“灵墟宗,要不要?”   什、什么?   她陡然一震,猛地瞪大杏眸,听他不紧不慢道:“等本尊恢复力量覆灭八荒,便将灵墟宗送于你,随你捉弄他们,让他们都做你脚下的奴隶,如何?”   师昭红唇一颤。   她扬睫看他,眸底光涌,“魔神大人……”   这话,狂妄又倨傲。   偏偏只有他说得出口,也只有他敢如此说。   做她脚下的奴隶。   她自然开心,自然得意,叫他们从前轻视侮辱她,她死也忘不掉那种滋味,那种绝望又痛苦的滋味。   巫羲认真问:“你可喜欢?”   这是这位魔神新学来的,一个人倘若受过伤害,必然会感激那个为她出头做主之人,甚至深深地爱上。   民间有个词叫英雄救美,还有一个词叫以身相许,便是这样的道理。   他按此道理一想。   觉得师昭一年前便已疯狂地说爱他,或许也有这部分缘由。   他若多为她出气,她便爱得更多。   这魔神是这样认为的。   少女的脸色在黑暗中仍显苍白,几近透明,却倏然垂眸,唇角含笑,“昭儿不想。”   “为什么?”   他嗓音渐凉。   “因为,这是昭儿自己的仇。昭儿恨的不是他们因为我弱小而欺辱我,而是……”她低低道:“天命逼我弱小,逼我被玩弄践踏,还逼我不许反抗,凭什么呢?昭儿偏就想变强给他们看,以他们最引以为傲的方式,将他们踩在脚下。”   她贴着他的耳廓耳语,嗓音细软清柔,还带着未消的湿漉漉的哭腔。   说出的话却令魔神眸色微深。   她野心勃勃,也兼具野心勃勃的骨气和胆色。   他小瞧了她。   不过。   在绝对的实力之下,所有行为都显得多此一举。   魔神的掌心拂过她的额头,“可以,但又何必?”   师昭湿亮的瞳仁望着他,没有得到支持也不恼,乖乖地贴紧他的胸口,小声道:“昭儿只是说说而已。”   才不是说说。   她想要什么,就一定会去做。   师昭对魔族现在的势力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她已经感觉到了灵墟宗的岌岌可危,宗主还不能出事,至少现在,不可以。   慕白泽还不能死。   但她不能直说。   如魔神大人所说,她的职责并非斗垮正道,所以她也不知道殷离是如何对宗主下手的,她既然不能从魔族入手阻止,那就索性让灵墟宗更加戒备便是。   他们不是主角吗?   她就推他们一把,让他们戒备警惕。   对此,师昭借着炼丹的由头又躲在住处几天不出,连何止是颜婵庄姝,连巫羲都觉得她对炼丹上瘾过了头,殊不知,师昭却在暗地里想办法召唤黑蛟。   理由是:她想要魔域特有的炼丹材料。   可怜黑蛟在灵墟宗戒严的情况下,硬着头皮闯进了护山大阵,差点被护身神兽给杀了,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九死一生地来和师昭会和。   黑蛟才没那么傻。   他就算是用脚丫子想,都能猜到师昭不是因为炼丹才找他。   “我说小姑奶奶,你到底又想干什么啊?你消停点行不行,你为什么不去找别的魔,偏偏找我啊?!”黑蛟非常不理解,并且表示头疼:“我劝你不要乱来啊,就算殷离不在,你事先跟神尊大人说过了……”   师昭:“他不知道。”   黑蛟:“?”   师昭抬眼,那漂亮且十分狡猾的眼睛正盯着他,“不过,你要是敢拒绝我,我保证他会知道你欺负我。连殷离都逃不过责罚,你最好想清楚。”   黑蛟:“??”   黑蛟心道真行啊,越来越嚣张了,他出门之前为什么不带个留影石,把她这副嘴脸录下来给神尊看,他就不信神尊不揍她。   师昭说:“你放心,我不让你办什么大事,不会有人知道今晚的事情,我只是需要你配合我演一出戏。”   两面三刀的白莲花。黑蛟在心里骂。   心里一边骂,一边头疼道:“什么戏?”   --   灵墟宗的护山大阵发出强烈的灵气波动时,巡查堂弟子倾巢而出,诸位长老也结阵施法,搜寻魔族下落。   当夜,清言正在屋内盘膝打坐。   少年灵府内的浊气淡去不少,已逐渐被清光吞噬殆尽,只余下极淡极薄的黑雾,这便是修炼无情道的威力,道心越成,修为便越是逆天。   他的识海向四周绵延,也清晰地捕捉到了魔气。   是化神期。   非常浓烈且熟悉的魔气。   清言猛地睁眸,眼底沉淀着浓烈的杀气,他拔剑飞掠出去,门外仙童只见一道虚影极快地飞掠而过,再回头看时,屋内正在打坐的少年已经消失不见。   全宗皆在搜寻魔的下落。   这少年游走在黑暗中,犹如一只悄无声息的猫,手中的剑在月下反射着冷冷寒光,锋利的剑刃割破掌心,以灵山血脉的血绘制强大寻魔阵,甚至能在长老之前便辨出魔气方位。   以金丹期寻找化神期魔修,在旁人看来,是不要命。   但清言从不惜命。   他这条命,就是为了除魔而生。   少年微微垂着睫,按照寻魔阵的指示,逐渐靠近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是……师昭的住处。   果然是她么?   清言眯起眼睛,眼底倒映着看不透的冷光,走到密林外时,忽然听到一声尖利的哭叫。   “求你饶了我!”   尖叫伴随着“砰”地一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狠狠撞倒。   少女的声音打着颤,含着明显的恐惧,“我会乖乖听话的,求你饶了我……我这就去听话……”   细碎的只言片语随风飘来,听不清全句,隐隐只能听到哭腔。   清言握剑的手猛地一紧。   此地极其偏僻,还未到师昭的住处,似乎只隔着几座假山,他还待细听,那哭叫的声音却渐渐微弱了下来,仿佛只是幻觉。   掌心的伤口被灼痛。   有魔气。   清言微微弯腰,隐匿在黑暗中,只见树影摇动,夜风呜咽,黑暗中似乎走出了一道纤丽的影子。   那影子背对着月亮,脚底拉长摇晃的黑影,鬓边精致的发钗万分眼熟。   果然是她。   清言眼睁睁看着她走进了一团墨黑的影子里,地面腾出赤红色的符纹,随着符纹环绕,人影渐渐转淡。   是魔族传送阵。   清言眸底闪过怒色——传送阵引起的灵力波动极为明显,能立刻被长老捕捉到,魔族竟然猖狂至此,公然用这种方式,无异于一种完全没把灵墟宗放在眼里的挑衅。   师昭被传到了何处?   他一边又惊又怒,一边又产生一种荒唐之感,师昭是当真不怕被长老捉到,还是另有阴谋,还是……   他没再往下想。   强行压下那些疑惑与异样的感觉,清言沉下心来,施展寻魔阵,继续追踪。   他追踪得极为着急。   长老比他要快。   但最快的还是师昭,她一连换了好几个方位,几乎没有停歇。   清言追踪时正好碰见宋宽长老,对方一见是清言,便毫不避讳道:“方才护山大阵再次变化,那化神期魔修极其狡猾,在我们抓到他的关键时机逃离了灵墟宗,只是他来去蹊跷且不落痕迹,不知目的为何。”   清言:“或许是故意吸引注意,实则是调虎离山。”   宋宽:“有可……嗯?你说什么?”   清言垂眼,没有多说,只道:“弟子先回去了。”   少年一转身,便又继续追踪。   他追踪了许多地方,连执法堂的弟子都回去歇息了,他都还在继续搜寻,不知痛地用剑割破掌心,殷红的血液源源不断地往外涌,将少年洁白的袖口染得斑驳,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痛。   传送阵还有微弱的魔气残留。   若不趁此时,明日便寻不到任何线索了。   最终,他停在了宗主的大殿外。   清言黝黑的瞳孔隐在黑暗中,脸色却被殿外的夜明珠映得发白,里面正好传来两道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少女笑吟吟的声音传来,“多谢蔺师兄收留我,方才我听说有魔出现,吓得都不敢回去了,还是师兄修为高深,在这里格外安心。”   少年少女并肩走出,一路说说笑笑、极为和睦。   蔺扬:“你以后小心点,天黑之后,就算是宗门之内,也别再乱跑了。”   师昭今日出奇得多披了件披风,将身子紧紧罩住,小脸似乎透着一丝苍白,若不细看便看不出来。   她笑得一如既往地灿烂,小嘴轻轻一撅,无奈抱怨道:“我也不想的,要不是炼丹用的夜幽草只在夜间开花,我才不会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还打扰了师兄煎药……咦?清言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两双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少女杏子眼清澈而明亮,对上少年黑沉的眼睛。   极快地一对视。   旋即错开。   清言的黑眸不带一丝情绪,嗓音清晰而平静道:“这里,有魔气。”   作者有话说:   昭昭改变策略,不瞒了,开始诱导清言找证据~   这里清言还想到的第三种情况,可以猜猜,有昭昭故意引导的缘故。 第86章   片刻之后,师昭打着哈欠,困倦地坐在门口的石墩上。   她远远地望着屋内两个少年的背影。   一个在搜查。   一个不耐烦地抱臂跟在后面。   而她,被勒令不许跟进去。   方才,清言说这里有魔气,蔺扬觉得他大半夜的莫名其妙,极为不赞同放他进去搜查,但清言态度坚决,逼急了便冷冷道:“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倘若今夜真有魔来过此处,你又当如何?”   蔺扬的火气腾地起来,语气也不由得激烈起来:“我一直在这里守着,有没有魔闯进来,我会不知道?”   清言冷笑,眸光不动声色地掠过师昭:“未必。”   蔺扬:“你!”   清言再不看他,径直从他身边掠过,头也不回道:“你若不心虚,今夜便是让我在此搜查,又有何妨。”   ……   师昭回忆着方才的情况,心里叹息,清言就差明着说是她了。   真难缠。   做这样的决定,师昭也是深思熟虑过的。   她心知如今这情况,根本没有必要再与清言玩着你追我藏的把戏。   既然如此,那就直接点好了。   她便故意与黑蛟演戏,直接摊牌暴露自己。   何止要暴露自己,她还要把清言引到这里来,让黑蛟布下数个魔族传送阵,再让他吸引长老的注意力,她却在另一边,在黑蛟离开灵墟宗、传送阵快消失时抵达这里,清言如此多疑,即便宗门其他人已经放弃了寻找,他也能凭借灵山血脉找到她。   他定然能上钩。   既然清言那么想要揭发她,他不是要找个证据吗?必然会搜查这里。   那她何不好好利用一番。   师昭不紧不慢地换只手支着下巴,又打了个哈欠。   有时候最了解一个人的,除了他的朋友,便是他的敌人。   师昭发现自己可以渐渐看懂这个人了。   就在这里,那边传来响动。   蔺扬的声音陡然上扬,透着惊怒和难以置信,“这里怎么会有魔域之毒,竟然是她?!”   紧接着,收到消息的诸位长老也来了,层层将那发现毒药的屋子围了起来。   师昭没有进去。   很快,长老沿着线索顺藤摸瓜,立刻便锁定在了每日前来送药的师窈身上,颜婵亲自带着白衣执法弟子前往师祖的宸月殿,禀明缘由之后,将师窈抓来对峙。   等师窈被押送过来时,师昭才装作一副震惊担忧的样子,提着裙摆冲了进去。   “姐姐!”   小姑娘慌慌张张地挤开人群,惊叫声吸引众人注意,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脸色苍白的师窈,突然一把扑到颜婵跟前,含着哭腔焦急道:“师尊,是不是弄错了,怎么可能是姐姐!姐姐怎么可能会是魔族的奸细!”   颜婵面色凝重,并未开口。身边的白衣弟子已将师昭拉了开,沉声道:“师妹,事关重大,不可干涉长老调查。”   师昭杏眸里满是惊慌,往后踉跄一步,想要挣扎,却被执法弟子拦着。   她身后的蔺扬已然上前,缓缓走到师窈的面前。   这少年眼睛泛着血丝,指着那证据问:“这是你做的?”   师窈双臂被反剪身后,无法动弹。   但即便如此,少女的背脊依然挺直,清冷的双瞳直视着蔺扬,“不是我。”   “那为何会有毒?”少年额角青筋暴起,嗓音逐渐失控,几近怒吼,“今夜若非清言发现这里有魔气,白梧长老才能查出师尊早已中毒,我师尊便会被你们毒死!”   先前白梧说过,宗主重伤数月不好,反而恶化,已是蹊跷。   但众人并未生疑。   直到今日!   白梧为宗主查探灵府之后,面色凝重道:“这魔域之毒极为阴毒罕见,能蚕食人体内的灵根脉息,几乎无法察觉。等到能发觉之时,便是为时已晚,回天乏术。”   如此狠的招数。   蔺扬盯着师窈的眼神凶狠得恨不得吃了她,指骨攥得咯咯作响,师窈静静回望着,忽然垂眼,失望道:“你若认定是我,便当我师窈从前看错了人。”   蔺扬一怔:“你……”   师窈不再看他,转头看向颜婵,低低道:“弟子会配合调查,弟子问心无愧,只求长老给我个清白。”   颜婵叹息一声,拂袖道:“还不带下去。”   执法弟子将师窈押了下去。   师昭高声喊着“姐姐”,还想冲上前去追师窈,手腕却是一疼。   她吃痛扭头,正好对上一双清冷黑瞳。   “师妹很关心自己的姐姐啊。”清言拽得她踉跄一步,松开手,师昭捂着手腕怯怯地看着他,看着他上前一步,缓缓俯身道:“你早有准备,故意引我中计?嫁祸师窈?”   师昭:“师兄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清言忽然扬手,师昭以为他被气急了要揍她,下意识闭眼。   耳畔却传来沉沉的骨骼捏动声。   他的指尖离她很近。   常年执剑的手指骨节分明,泛着淡淡青白色,掐住她的下颌,少年笑意冰冷,“我最恨的便是魔。”   师昭不语。   她的脸色透着淡淡的苍白虚弱,眼瞳里看不出情绪。   “只要是魔,我都会将之挫骨扬灰,包括我爹娘,死连骨灰都不剩。”他眼睛里杀气翻腾,嗓音透着戾气:“师妹最好永远都别听懂。”   他猛地放开手。   师昭抿紧唇,手指下意识攥紧裙摆,他已从她身边快速掠了过去。   周围的人渐渐散去。   师昭一个人伫立在这里,抬手抚着隐隐作痛的下颌,扭头阴沉地盯了一眼清言的背影。   -   师窈出事实在太突然。   她送给宗主的药里有蹊跷,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宗主所用的碗具沾染了魔域的毒,师祖自然不必说,那么唯一可疑的人,就只剩下师窈。   师窈被带去离炎殿审讯。   所有师窈接触过的人,包括师昭和清言,都先后被带过去问审,如若没有证据证明清白,也会被暂时关押起来。   一时人心惶惶。   师昭事先有准备,当然不会被当成嫌疑人关起来,只是她每日都会去找颜婵求情,起初三日颜婵倒是温声安抚她,后来师昭不依不饶,甚至出言顶撞,颜婵被她激怒,为了公允起见,也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便勒令师昭望鹤峰禁闭思过,好好反省。   这下,在旁人眼中,师昭可谓是足够对得起这姐妹情了。   与此同时,灵墟宗的弟子中也开始流传着一些说法——   “我听说啊,那个被逐出宗门却入魔复仇的时羽,以前可是师窈的好朋友!你们说着会不会太巧了,难道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师窈就也开始和魔族勾结了?”   “当时时羽可不是被冤枉的,结果师窈为了救时羽啊,甚至还针对过她的妹妹师昭,关系这么好,师窈当真被时羽瞒在鼓里吗?”   “现在想来,的确蹊跷。”   几个弟子扎堆讨论着,语气十分唏嘘。   “还有还有!”   有弟子说:“我还听说过一件不被外传的事,还是去年我一个去秘境试炼的师兄悄悄告诉我的……第一个镇魂石封印被开启时,正好就是这个师窈被化神期蛟龙攻击,掉下地底裂缝,硬生生把封印撞开了。”   四周几个弟子惊讶地瞪大眼,“撞开?!”   “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结果!”那弟子一拍手:“师窈毫发无伤,反倒是为了救她而跟着一起跳崖的师昭,重伤昏迷一个月,差点就丢了性命!”   “这也太蹊跷了……”有个女弟子惊吓地捂住唇,“该不会真的是她……从一开始就在演戏?我还以为她是个正直优秀之人,谁知道藏得这么深,连师祖都被她骗了过去,如果不是清言师兄及时发现蹊跷,那我们灵墟宗岂不是会败在她手上?”   这女弟子,正是向菱。   向菱和许如秋依照师昭的吩咐,在这里散播流言。   除了她们二人,还有一些弟子与她们互相配合,那些弟子皆是在师昭成为真传弟子之后前来巴结讨好的弟子,对师窈都有所嫉妒不服,自然会鞍前马后地效劳。   眼看着这些弟子已经逐渐信了,向菱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又转身去了下一处地方。   很快,整个灵墟宗的风向都变了。   因为下毒之事,长老们忙着里里外外地盘查,无暇顾及这些小弟子,等他们察觉到不对劲时,灵墟宗已经传遍了师窈早与魔勾结的传言,说得有模有样。   甚至有人质疑:“我看她就应该和时羽一样,被废去修为逐出宗门,长老至今不给她定罪,是不是太偏袒她了?”   “她就是仗着有师祖护着!”   “时羽只害了师昭,她要害的可是宗主!要对付的是整个灵墟宗!”   “应该杀了她!”   “……”   若在往日,蔺扬绝不会任由他们这样诋毁师窈,可如今,他听到那些弟子背地里讨论,也没有再为师窈出头辩解。   许如秋观察了好几日,将这消息递给师昭时,师昭便觉得蔺扬和师窈,大抵是彻底闹掰了。   不像是假的。   “这下姐姐,真的是孤立无援了。”   师昭坐在昏暗空旷的屋子里,右手悠悠转着瓷杯,目光望着窗外淡青色的雨幕,懒散的嗓音里透着得意:“终于让她也尝到这样的滋味了。”   她被人欺辱、怀疑、议论,孤立无援时,就是这样的感觉。   好像所有人都恨不得要她死。   明明无冤无仇。   师昭无聊地撑了个懒腰,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四周都是颜婵亲自布下的结界,让她无法跨出一步。   关禁闭也不错。   很清净。   她十分安心地抿了口茶,目光掠向面前还在燃烧的丹炉,估摸着时辰到了,她起身取出丹药,就着茶水仰头咽下。   然后开始打坐调息。   师昭催动着体内的灵丹,感觉到一股暖意顺着四肢涌入丹田,她感觉到体内充满着一股奇异的力量,还没来得及狂喜,身体好似漏了气一般,那股力量迅速消失无踪。   师昭难以置信,再次催动。   没有反应。   她抬起双手,手指翻飞,迅速捏了一道法诀,用力催动真元。   还是没有。   任她如何催动,都毫无反应。   又是这样。   师昭猛地一喘,双手撑着地面,长发盖过苍白的脸色。   她眼睛充斥着阴郁和不甘。   怎么会……   师尊明明说了,只要她勤于炼丹收集材料,以玄冥之境中的材料入药,自能改善体质。   为什么会毫无用处?   她的体质,就这么难改善吗?   这本书里的配角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许如秋也是炮灰女配,可为什么只有她,要一直反复忍受这种折磨?   少女无力地伏在地上,脑袋埋在臂弯里,身子轻微地发着颤。   她反复告诉自己,不要放弃。   一定还有希望的。   过了须臾,师昭调整情绪,正要缓缓起身,一只冰凉的手却抚上她的发顶。   “又哭什么?”   青年问她。 第87章   师昭本想起身。   听到巫羲的声音时,她又重新伏了下去,眼珠子一转,抬起埋在臂弯里的一双泪眼,难过般地叫了一声“魔神大人”。   然后不管不顾地往他怀里钻。   巫羲任这丫头抱住自己,眼神带着稍许古怪。   他此番是来问她的。   黑蛟闯入灵墟宗,随即殷离为了对付慕白泽所埋下的毒被发现,这一切也与师昭脱不了关系,殷离传音回来时,言辞激烈而恳切,再三保证他没有对师昭下手,是师昭生出异心联和黑蛟坏事。   巫羲也看出了不对。   这位魔神在感情上迟钝些,但本身极为聪明,不喜欢身边的人对自己耍小聪明。   他待她宽容。   不代表他能容忍她利用这份宽容。   谁知道一过来,便看见她伏在地上哭。   巫羲皱眉看着怀中的少女,刚摆出来的冷酷神色还没维持三秒,便听她哭着道:“昭儿好难过。”   他沉默一下,觉得她或许是在装可怜。   应该推开她。   他的手指抵着她的肩,指尖想用力,又突然觉得也不必如此,看在她哭得这么伤心的份上,他便许她多说一句话又何妨。   巫羲语气冷淡地问:“难过什么?”   “就是难过。”她抬眼看着他,泪眼婆娑:“哪里都难过,昭儿觉得是因为炼丹不能变强而难过,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炼丹不算什么,昭儿只是、只是……还抱着一点希望,还不太能接受当一辈子废物。”   巫羲:“你应该接受。”   天理如此,何必自欺欺人。   师昭小脸一垮,觉得巫羲说话从来不会照顾她的情绪,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直白伤人了。   若是旁人,她该生气了。   但她知道自己没必要,跟一个没有同理心的魔神计较。   她抱紧巫羲,青年墨发间仿佛还残留着冬末的冰冷,呼吸间皆是清冷寒意。   “是,昭儿该认命。”   她自暴自弃地乱蹭乱摸,蹭得自己头发乱,青年胸前的衣襟也乱,胡言乱语地喃喃道:“昭儿恨不得永远陪您呆在幽月山好了,谁也不见了,反正见了别人,一想到别人的根骨都比昭儿好,昭儿就感觉好不公平,好伤心。”   巫羲微微沉眸。   他的确考虑过这个可能性,如果她再表现出丝毫异心,他就把她永远关回幽月山,不管她愿不愿意。   但从她自己口中说出来……显得格外可怜无助。   巫羲就又不想了。   啧,脆弱的凡人。   炼个丹而已,怎么还自暴自弃了?   他双眸沉沉地盯着她,忽然捏起她的下巴,凑近道:“是‘应该’认命,不代表必须认命。”   师昭愣愣地瞅着他,“啊?”   少女眼睫上还挂着泪,呆呆愣愣的样子,像是慵懒午睡的猫儿突然听到一点细微动静,双耳竖起,瞳孔里燃起一点微光,胆怯又跃跃欲试,却还只是懒散地翘着尾巴,不想动弹。   看得他又忍不住亲。   这魔神的力道大得要碾碎她,犹如沉迷,将这只厌世猫的后颈叼住,在她终于忍不住弓背炸毛之时,他才揪着她的尾巴,唇角勾出一抹几近狂妄的笑来。   “何谓命?”   苍白的指尖从她微肿的唇上划过,眸色加深,吸引她沉溺其中,“谁定下的命,凭什么遵从那些命?”   是天道。   万物生来就有命格,是天道法则。   她唇瓣吃痛,眼睫抖动,感觉他靠得越来越近,直到抵着她的额头,每个字刚劲沉稳,透着不容置喙的力道——   “本尊,才是你的天命。”   他才是。   这句话震得她心跳加速。   师昭攥着裙摆的手越来越紧,她并不是爱听花言巧语的小姑娘了,应对这样的话,本该十分理智,但她却也明白,巫羲能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可见他对她的重视。   她不是没被他改过命,当然明白。   但她不会再主动提。   她私心等他主动,以此试探对方内心,否则她宁可炼丹,宁可卡住修为止步不前——她越不索取,才越表现得爱上,即使可能有失策的风险。   现在如愿得到了回答。   她很高兴。   师昭的手指因为兴奋而有些抖,她终于克制不住眼底的蠢蠢欲动,试探般地问:“我可以完全依赖魔神大人吗?”   “自然。”巫羲一脸“你还在胡言乱语什么”的表情。   师昭眼睛亮得出奇,整个人抱着他的脖子坐到了他的怀里,贴着他的耳畔说:“昭儿想改善根骨。”   “昭儿还想打败清言,成为灵墟宗的首席大弟子!”   “昭儿想成为比清言师窈还要厉害的天才!千年……不,万年一遇的那种!”   一下子就三个要求。   但每一个,都像小姑娘索要着幼稚的玩具,无伤大雅,甚至有些可爱。   她还摇着他撒娇道:“您都能满足我吗?”   巫羲挑眉:“自然。”   这魔神抱着怀中甜到发腻的少女,完全没意识到,来兴师问罪的自己,又对她宠过了头。   --   五日后,师昭结束了禁闭。   她好一番诚恳认错,才让颜婵将她放了出来,前来收回结界的庄姝对她道:“近来宗内不太平,师尊顾不上你,小师妹莫要怪师尊不近人情,她如此对你,也是怕你冲动闯祸,到时候何止是师窈,连你也逃不了干系。”   师昭问:“师姐可有什么指点?”   庄姝沉默片刻,对她说:“等。”   “你只能等。”庄姝一边负手踱步,一边缓缓道:“这件事已经不仅仅是灵墟宗的私事了,除了等,你别无他法。”   庄姝所说的“并非灵墟宗的私事”,师昭当时并未听懂。   师昭只知道,现在的师窈十分弱势,即使还有别的宗门参与,但白珩君的地位和威胁在这里,她若让巫羲以白珩君的身份下令处死师窈,这一切或许可以结束。   但师昭并不是要杀师窈不可。   她陷害师窈,只是因为姐姐怀疑她,如果不是姐姐,清言现在也不会盯着她调查,师昭不得不还击,否则会处于被动。   姐姐没有对她下杀手,所以师昭暂时也不会逼死自己的亲生姐姐。   师窈暂且被关在地牢,师昭还没来得及操心其他事,便有另一件事吸引了她的注意。   起初,那是一道流言。   “你们说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师窈的事能牵扯到南海龙族?”   当时师昭正好路过,一道说话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师昭脚步一顿。   说话之人正是宋宽长老的亲传弟子,与之交谈之人亦是宗门极为有名的弟子,师昭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一步,借住假山掩蔽自己。   隔太远便听不见了。   但是隔太近,定然会被金丹期的弟子发现。   师昭踌躇片刻,用玉简叫来了顾让。事关龙族,顾让来得极快,也不愧是背景极强的小少爷,他与这二位真传弟子十分熟识,直接熟稔地上前与之攀谈。   深夜。   师昭和顾让相对而坐。   鲛人烛所制的灯盏长燃不熄,昏黄的光下,顾让一只手支着下巴,一只手单手转着杯子,感慨道:“师窈真聪明啊,在刑讯之时突然说了南奕之事,惹得南海龙族牵涉其中,龙族那边这才派人去了放置龙族魂灯的地方,发现南奕被杀了。这下,在没找出南奕死因之前,谁也别想动师窈。”   “原来如此。”师昭终于明白庄姝话中的意思,“如今其他宗门虎视眈眈,宗内长老绝不会拂龙族的面子。”   顾让挑眉,调侃道:“小爷看你整日就知道炼丹,没想到啊,你也没少关注局势。”   他一说完这话,果然接到了师昭的怒视,又笑吟吟道:“我这不是夸你吗。”   他一边笑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师昭——师窈入狱当日,他也十分吃惊,对此特意打听了前因后果,说真的,他觉得师窈入狱之事,八成就与师昭有关。   顾让一直不觉得师昭很喜欢这个姐姐。   虽然这丫头伪装得很好。   但真正的姐妹情深,反而不会如此演戏……这样一对比,顾让感觉自己应该是最了解师昭的那个。   但愿这丫头别捅什么大篓子。   这少年放下翘着的二郎腿,唇畔的笑肆意而张扬,趴在桌面上凑近道:“……所以问题来了,师窈为什么会关键时刻提及南奕?她是什么时候知道南奕已死?”   师昭垂眼,全然没注意少年放肆大胆的目光。   “或许姐姐也向龙族打听过南奕,早有此推测,当时情况紧急,姐姐为了自保,也不得不如此一试。”   顾让点头,“有可能。”   “此外。”顾让又坐直了,语气认真起来:“还有另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们说,龙族最近施法搜寻南奕尸骨的方位,已经得知南奕就被埋在灵墟宗,后天便会开始挖。”   “后天?!”   师昭腾地起身,扣着桌角的手指一紧,“这么快?”   “对。”顾让说:“若能寻到尸骨,以秘法便可得知南奕的死亡时间,甚至他的尸骨上可能还残留着你我的气息,如果真让他们挖出什么,后果不堪设想。”   师昭低头沉思。   鲛人烛火在眼睛里映出两点幽诡的光,逐渐显出三分狠意。   她陡然道:“必须抢先一步,销毁尸骨。”   用魔域的秘法,应该能完美将尸骨化为灰烬。   当初她办事心急,一时失策,留下了后患。   顾让却是一惊,失声道:“抢先一步?喂,你别冲动啊,一旦被发现——”   “对。”师昭打断他,突然撑着桌面俯身,盯着他的眼睛说:“为了不被发现,你明日去给我打听巡查堂弟子的巡查时间,顺便监视南海龙族的一举一动。”   “我不能失败。”   如果她失败了……   她就不得不求魔神大人,灭了整个南海。 第88章   翌日一早,顾让便派人去打听巡查堂和南海龙族的动向。   这少年出门之前,特意瞧了一眼气场阴沉的少女,抬手戳了戳她的发顶,“别害怕,埋尸的是小爷,就算死,我们还能互相搭个伴。”   师昭看了他一眼,“……谁要跟你一起死。”   顾让咧嘴一笑,“那就一起好好活。”   他抄起放在桌面上的佩剑,挽了个剑花,反手背在身后,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顾让平时看着吊儿郎当不正经,但认真起来,办事也十分牢靠。   不过片刻,就拿到了巡查堂弟子巡查的名单。   南海龙族暂时没有动向。   不知为何,顾让觉得哪里不对,反复询问负责监视龙族的弟子:“你确定真的没有动静?”   那弟子挠头道:“我只听闻南海龙族拿了什么可以收集残魂的秘宝出来,具体的就不知道了。”   秘宝?   收集残魂?   顾让心里暗惊,又问:“清言和蔺扬在做什么,你知道么?”   那弟子说:“蔺师兄随身侍奉于宗主身侧,不曾跨出宗主洞府一日,清言师兄据说是在练功,也是一整日闭门不出。”   顾让眸色一暗,“太安静了。”   据他所知,蔺扬是认识南奕的。   不关心师窈便罢了,为什么他也一点都不关心南奕的死因?   顾让坐下来细细想了一会,只觉这些炼气期弟子的打听能力有限,若是金丹期弟子想要隐瞒什么,他们也绝无察觉的可能……他面色一阵变幻,挥手让周围的小跟班退下,良久,突然转身回了自己的住处。   屋内摆放着一面镜子。   是水镜。   这水镜是极为有用的法宝,整个修仙界总共就只有五只,顾让作为顾氏一族的少主,手中自然有一个。   水镜能远距离窥得别处光景。   修为越高,神识越强大,看到的越多。   顾让坐在水镜跟前,抬手运转心法,这心法并非是灵墟宗心法,只见少年眼底突然弥漫出一股极淡的金光,犹如黄昏时期,水面涌动的粼粼波纹。   随着法术施展,半透明的灵力之中也涌动着点点碎金,不住地涌入水镜之中。   水镜之中光影变幻,倏然出现一副景象。   ——是后山。   顾让沉眸注视,只觉后山过分安静,虽是宗门之中不向内外门弟子开放的禁地,但居然连来往路过的真传弟子和执法弟子也极少,要知道这里也有不少天材地宝可供采摘。   守备很松懈。   像是个绝佳的时机。   但顾让笑不出来,他对轻而易举之事,总持有三分怀疑,并不相信天上掉馅饼。   尤其是这等特殊时期。   顾让再次施法,眼前的画面缓缓往前推移,渐渐他感觉到画面波动,像是被另一股力量干扰一般。   奇怪。   少年眉头紧锁。   水镜只会在碰到比施法者更加强大的灵力的情况下,才会被干扰,可这里空荡荡并无一人,为什么会突然产生灵力波动?难不成这里有什么法阵?   不、不对,顾让感知不到法阵,如果是法阵,但凡在化神期一下,都极其容易被探测出来。   只有可能是……   顾让眸底霎时腾火,猛地起身,“不好!”   -   与此同时,另一边。   师昭换上墨绿色的弟子服,将长发干脆利落地扎起来,再将破妄剑的剑穗收入怀中,才趁着夜色走出自己的住所。   她抬头望了一眼头顶。   很好,今夜无月。   师昭特意没有御剑,而是采用步行,按照顾让告诉她的巡查堂路线,顺利地绕开所有巡查弟子,来到了灵墟宗的后山,缓缓朝禁地的方向走去。   按照顾让所说,南奕的尸骨就在距离禁地入口八丈之远,埋在茂林深处,左侧有一棵千年巨树。   周围很安静。   清风飒飒,摇动幢幢树影,犹如飘过的鬼魅,风的呜咽声低低穿过,犹如在耳边啼哭,   师昭看到了那棵树。   ——“树下朝南三尺,往东二尺半,以灵力敲开上层封土,便是南奕的尸骨。”   少女掏出化尸的药瓶,藏在袖中,同时锁定了那处方位——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肌肤冷得打颤,后背凉飕飕的,似乎暗处藏着一双双眼睛,正在虎视眈眈。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虑了……   师昭谨慎多疑,暂且后退一步,等待动静,却什么都没等出来。她又捏了个小小的法诀施展出去,让前方的树丛发生剧烈摇动,惊起一片飞鸟簌簌逃离,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应该没事。   师昭缓缓上前,走到南奕埋尸之地,正要缓缓蹲下——   玉简突然震动!   【顾让:师昭有诈!】   什么?   师昭大脑轰然一炸,尚未做出反应,已经感觉到了空气波动。   似乎有什么正朝她飞速过来!   师昭浑身血液逆涌,直冲颅顶,整个人后退转身,与此同时,她感觉到眼前覆来一道熟悉而亮丽的人影,胳膊被用力一拽,整个人便扑入少年的怀里。   “砰!”   后背撞上大树的声音。   头顶树叶沙沙落下,少女吃痛抬眼,鼻尖却袭入少年清冽幽淡的昂贵香气。   是顾让。   这少年一手撑在她脑侧,将她整个人抵在了树上。   他额角还渗着细密的汗珠,喘气不匀,眼底藏着灼人的烫意,像是有千言万语想说,终究只蠕动了一下唇角,无声做了个口型。   ——配合我。   旋即便听少年勾出一抹粲然笑容,吊儿郎当地揶揄道:“啧,大晚上跑到这种地方幽会,感觉也别有一番刺激感。”   师昭手脚冰冷,感觉到后背刮来的那股诡异灵力波动消失了。   果然有诈。   她手指蜷了蜷,大脑乱成了一片,却还是配合着去锤少年的肩,轻嗔道:“顾让!你放开我!”   顾让偏不放开她,笑着凑近她,作势要亲她,“就不放,都幽会了,亲一下怎么了?”   他的手指扣着少女的下巴,唇倏然挨得极近,近到师昭真的以为他要亲上来,耳光已经准备就绪。   少年却在一寸处停下。   “他们施展的是隐神诀,修为比你我高,所以我们看不见。”   从远处看,仿佛是俊朗潇洒的少年将娇小少女压在怀里,温柔地亲吻。   师昭睫毛轻颤,“‘他们’是谁?”   “不知道。”顾让说:“但我可以确定是,我们都被骗了,这一招是引蛇出洞。”   南海龙族明日未必会来挖尸骨。   突然传出的流言、松懈的守备、清言蔺扬的漠视不理……处处都很顺利,处处都透着蹊跷。   师昭顺着他的话细细一想,也明白了。   南海龙族如果真的要搜寻南奕尸骨,先不论偌大灵墟宗需要搜寻多久、诸位长老是否答应,就算可以挖,为什么会提前泄露消息让他们知道?   直接挖岂不是更好。   除非是……他们根本就不确定,只是故意传出这样的流言,等凶手自乱阵脚,继而暴露藏尸地点!   师昭后背霎时出了一层冷汗。   好险。   差一点点,她就真的开始挖了。   “不止是这禁地,整个后山都在监视之下,据我用顾氏秘法以水镜查探,每隔一段距离便施展隐神诀的人埋伏在此,如果有人出现,便会被锁定。”   所以现在,他们能做的,只有伪装成一对野外私会的野鸳鸯。   顾让又骤然缩紧手臂。   下一刻,这少年一愣,耳根迅速转红。   ……靠,师昭的腰好细。   小蛮腰、水蛇腰……一堆奇奇怪怪的词汇开始齐刷刷地往外蹦,这少年一时忘词,只愣愣地盯着跟前的少女。   “你想死吧。”师昭咬牙切齿,用力踩上顾让的左脚。   嗷!   痛痛痛痛!   少年的脸色一红又绿,盯着师昭的眸子霎时腾起愤怒和隐忍,撑在树上的手指因为疼痛攥起,扣得树皮簌簌掉落。   她没有心!   他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救她,她居然踩他的脚!还他娘的用碾的!   算她狠!   师昭继续用力踩着他,感觉到少年牙关都在咯咯打颤,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气的。   她突然掀睫抬眼,那张漂亮的小脸倏然露出几分羞涩,仿佛充满女儿家的爱意一般,嗓音甜腻可人,“……你就知道占人家便宜。”   顾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少女又猛地往他怀里钻,这下少年的右脚也被狠狠地踩住。   “……”顾让的脸色可以用扭曲来形容。   痛到灵魂升天。   他用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还装什么矜持,都已经是小爷的女人了……”   “是吗?”师昭笑得更狠。   又是一脚。   顾让闷哼一声,指骨发出咔咔脆响,去他的南奕,他恨不得立刻和她同归于尽。   ……   隔着很远的距离。   少年少女细碎说话声传来,远看似是在做着什么极为亲密之事。   “干柴烈火,你侬我侬。”蔺扬咋舌,“我就说吧,他俩早就在一起了,你们都不信。”   清言的黑眸定定盯着那里。   “他们发现了什么。”清言说。   话中万分笃定。   蔺扬扭头看了一眼清言,欲言又止,转念一想,觉得也是,目前嫌疑最大的只有师昭。   蔺扬性子甚直,完全看不出来师昭哪里不对,但是除了他以外的很多人都说,感觉师昭有点装有点白莲,尤其是在他跟前,看着就十分不真实,心思很深。   蔺扬:???   蔺扬是真没看出来,但既然大家都说师昭是故意挑拨他和师窈的关系,他也就将信将疑。   蔺扬当然不会和师窈决裂。   蔺扬清楚师窈的为人,相信她的一切,若是当真因为师窈拒收礼物而由爱转恨,那他蔺扬倒成什么人了?   时间回溯。   最初之时,师窈是这么跟他说的:   “我这个妹妹,所瞒着我们的地方太多了,是蛇妖提醒了我,她并非我们表面上所看到的毫无心机,所以,我们需要演一出戏试试她。”   第一出戏,就是决裂。   让师昭真的以为他们毫无关系,继而放松警惕。   “如果她要对付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首先便是放松警惕,才会露出马脚。”师窈说:“我希望是我多虑。”   “但如果,她真的与魔勾结,如果时羽当真是被她所冤死,她犯下了滔天错事,即便她是我的妹妹,我也不可能再包庇她。”   第二场戏,是师窈入狱后,他们的漠不关心。   师窈入狱是出乎意料,但这也说明师昭的确在对师窈下手,所以他们将计就计,继续让师昭放松对师窈的警惕,再适当放出南奕的消息,引蛇出洞。   南奕是不是师昭杀的,他们不确定。   就算试出其他真凶,那也无妨。   蔺扬展目望去,看着远方纠缠在一起的两道影子,皱眉道:“这算是……成功?还是失败?我们是再等等还是……”   清言说:“再等等。”   作者有话说:   原书设定中,像蔺扬这样的重要男配是绝对不会因为女配离间就误会仇视女主的,他们对昭昭也不是恶意,就是很难很难信任,这种不信任一部分是因为原书角色定位自带的影响buff,一部分是因为实际情况。顾让不会是因为在原书里顾让本来也不是完全和师窈一条线的角色,在原书中戏份关键度越小的,受到buff机制的影响越低,越容易被打破“人设”。   至于蔺扬觉得昭昭正常,是因为直男视角,但是一些同性/心思比较敏感的人会觉得昭昭有点茶茶的qwq   咱昭宝真的很难!   不过她已经快熬出来了!   因为一天一夜都在路上,所以说好的补更没补上QAQ   但是一定会补上的!!我明天努力写!!   作为补偿随机发50个红包叭 第89章   清言说再等等,是怀疑这出戏的真假。   老实说。   他并不信师昭和顾让会在一起。   清言的眸子清冷而沉凝,幽凉的目光如同碎冰,分毫不差地盯着交缠恩爱的两人,将他们的一举一动全收眼底。   “顾让,你真的喜欢我吗?”师昭的嗓音十分轻柔,仿佛是在撒娇。   那少年大笑,理所当然道:“当然!小爷从来不随便喜欢一个人,说喜欢就是认真的。”   “那……有多喜欢?”   “能娶你。”   少女吃吃地笑,却说:“娶?单是给个名分,可远远不够。”   “哦?”少年扬眉,“那卿卿还待如何?”   卿卿……   蔺扬头皮发麻,被那两人的打情骂俏刺激得浑身别扭:“我说,这不合适吧?你就这么盯着人家小情侣,已经一炷香了……”   清言伫立在黑暗之中,背影锋利笔直,巍然不动。   仍然盯着他们一动不动。   眸底情绪不明。   “你若待不下去,可以先走。”   蔺扬扶额:“我也想走,但这主意是我们一起提的,我们得一起回去向你师尊复命吧?”   清言侧颜冷漠,不为所动:“那你就呆着。”   蔺扬:“……”   清言虽然不能完全看透师昭,但以他与她屡次交锋的经验,师昭在他眼里,并不像一个会为了情爱半夜来禁地幽会之人。   迟迟不走。   会不会有可能……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就在她的脚下?   事实上,清言也猜得很对。   师昭背靠着树干,手指从衣袖地下抓着顾让,在他掌心里写下四个字:到、底、是、谁?   顾让也在她掌心写:我、不、知、道。   师昭:“……”   她又瞪了顾让一眼。   师昭想了想,又写道:脚、下、的、尸、骨、怎、么、办?   顾让回:只、要、我、们、不、走,他、们、就、挖、不、了……   得了。   要硬捱了。   孤男寡女荒郊野岭,这一出戏太难演了。   师昭觉得不能这样下去。   比起被发现尸骨,现在这情况也好不到哪去,如果被魔神大人知道她与顾让如此亲密……一旦引起魔神的怒火,她可能会直接完蛋。   只能来硬的。   是他们逼她的,既然他们不仁,就莫要怪她拖延下去。   师昭的手指下挪,握住了玉简,与此同时,顾让也抓住了自己的玉简,对她做口型:“只能一搏。”   玉简的光很亮。   但在两重衣袖的遮掩下,在黑暗中并不明显。   顾让以神识催动玉简,吩咐几个弟子陆陆续续赶来禁地——既然他们是想引蛇出洞,那便多几条蛇好了。   在人脉之上,无人能比得过顾让。   月下,这素来玩世不恭的少年睫毛微垂,面色极为认真,师昭静静看着,不知他在做什么,只觉他突然凑近,在她耳边说:“再忍忍。”   看着少女眉眼之间的躁郁之色,顾让忽然笑起来,双眸粲然如星,“不如随便说说什么。”   “……”   师昭不搭理他。   顾让自讨没趣,也不恼,忽然叫了她一声,“哎,师昭。”   “你之前是不是很讨厌我?”   师昭抬眼,“你才知道?”   “……”顾让一怔,神色有些尴尬僵硬,抿唇道:“我知道是我之前不对……我不该欺负你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背后都嘲笑你,我那时看你老是一声不吭,就也忍不住……欺负你。”   虽然他没关过她,也没动手打过女人。   但那些冷嘲热讽孤立排挤,的确也让她哭了许多回。   她就像只打不死的蟑螂,怎么折腾都是那副隐忍怯弱的样子,顾让生性张扬,在修仙界几乎见不着如此怯懦的人,她越忍,他越想看她维持不住隐忍哭出来的样子。   忍到极致,终于爆发。   所以,即便师昭在他眼前杀了南奕,推了师窈,害了叶鸾,甚至还做过许许多多他不知道的事,他也很难像别人那样一昧地苛责她。   她对他发脾气,他也甚少计较。   甚至在调查她生辰的过程中,知晓了她的过去之后,顾让是歉疚后悔的。   他到底为什么要欺负她??   顾让真不明白。   师昭瞳底一暗:“你确定要提这个吗?”   顾让也不想提不愉快的事,但这也是他很久以来的心结,既然提了,他也想说清楚。   “对不起。”   郑重的三个字。   师昭抬眼,眸底倒映着着破碎的月光,顾让注视着眼前的少女,又缓缓说了一遍:“对不起,师昭。”   “如果可以……”他嗓音渐渐低沉下去,又凑近一分,“我希望我可以弥补你。”   师昭偏过头,“不需要。”   早就已经不需要了……   如果是前世,或是再早一点点,不管是谁,就算是欺负过她的人,只要有人肯对她好,她就愿意接受。   顾让的唇色有些发白,幽黑的眸子静静流淌着一层浮动的光,沉默地注视她许久,没有开口。   在他快要被风干成一座沉默的石像时,师昭才听到他有些干哑的声音:“好,没关系,至少之后,我会保护你。”   就像今夜。   这四周树影晃动,穿梭而至的风越来越剧烈,从四面八方拍打着他们,卷起长发和衣袍不住地翻飞。顾让用后背挡住风,这已经是他和师昭靠得最近的距离,再近一点点,眼前的女孩都会生气。   他不想让她生气。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而另一边,不断地有弟子闯入禁地,有大半夜来采灵草的,也有和他们一样来“幽会”的,更有甚者,说自己白日路过时丢失了随身携带的传家宝,过来找的。   平日里无人问津的后山,突然就热闹起来。   埋伏在暗处的人被惊动,场面登时混乱起来,蔺扬收到其他弟子传讯,抬眼对清言道:“我听说其他地方也乱了,我们真的打草惊蛇了,现在该撤了。”   见清言还盯着师昭顾让不语,蔺扬又说:“试探师昭来日方长,他们应当不知道是我们传出的消息,当务之急是别被他们察觉,否则日后便步步维艰,救出窈儿的事也会被影响。”   清言垂眼,“我知道。”   他握着身侧的剑,缓缓后退一步,转身离开这里。   等周围彻底无人之后,顾让和师昭才结束了演戏,两人都没有说话,顾让低头去开启地面上的结界,看着师昭将化尸药水滴入泥土之中,很快这片土地之上便冒出丝丝白烟,被风吹散。   南奕的尸骨被销毁了。   师昭只留下一句“我先回去了”,甚至没有去看顾让的神情,便转身离开。   等师昭和顾让都走后,这后山煞为空旷宁静,黑暗之中突然出现一道少年身形,他似乎是才复命归来,气息有些不均匀,却还是执着地走到了师昭方才站立的地方。   清言闭目,仔细回忆了师昭最初的站位,走了几步,正好站在一块看似毫不起眼的土地之上。   就是这里。   他缓缓蹲下,指尖触碰到土地,以灵力将这些泥土扫开。   逐渐往下,却没有发现任何骸骨。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少年眉头皱得死紧,就在他起身决定离开之时,余光中忽然掠过泥土中一个隐约凸起的白色物件。   这是什么?   清言迅速下蹲,刨开泥土,那东西便露出原貌。   是一根龙骨。   一根另一端被熔化,仅剩的一点属于白龙的残骨。   --   师昭回到住所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洗澡。   洗去顾让的气味。   她将全身浸在浴桶里,紧绷的身子才放松下来,闭上双眸,脑海中迅速闪过今夜的一幕幕,直觉告诉她,能在背后暗算她的事,一定和主角团有关。   除了主角团,这本书中还有谁能屡次和她作对?   虽然他们隐藏得很好。   师昭从水中抬手,从悬挂在一边的衣衫中取出储物袋,拿出装着化尸水的瓷瓶,在掌心轻轻晃了晃。   ——里面有水声。   可见,她并没有倒干净。   如果背后之人是清言,他就算暂时离开,肯定会回到那里重新挖掘。   她便赌那是清言。   故意少倒一些化尸水,残留些许残骨,她就是要给清言这个机会,让他发现不对。   就在此时,紧闭的窗户突然大开。   一阵刺骨的寒风刮了进来。   风中混着丝丝黑气,带着点点金光,在少女身后渐渐凝聚着青年的模样,隽秀矜贵的眉目,白得渗人的脸,黑发垂落在鬓边,他微微附身,去嗅少女发间的香气。   “咚。”   在他靠近刹那,少女整个人沉入了水底。   巫羲眉心微蹙,久久盯着水面,“出来!”   师昭在水底憋着气,鼻尖冒着一连串的小泡泡,用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心道好险。   浑身都洗了,但漏了头发。   奇怪。   怎么有一种自己出轨了心虚感。   师昭又将身子往下沉了沉,在青年彻底要失去的耐心的前一秒倏然往上一蹿,细嫩的手臂搂着青年的脖子,一对柔软也贴了过去,冻得她瑟缩。   她娇声喊:“魔神大人。”   “去哪了?”巫羲问。   他来找了她两次,第一次居然扑了个空。   师昭知道他的神识极广,乖乖交代,顺带卖惨诉苦:“我被人骗了,去了后山禁地,差点因为杀死南奕的事被抓起来。”   “南奕?”   她就知道,魔神大人杀人是不记名字的。   师昭委屈道:“如果真被他们抓到把柄,您会保护昭儿的,对吧?”   “自然。”   他探手去揉捏那对作乱的柔软,指尖在图腾之上描摹,少女低喘一声,手指紧紧蜷起,依恋般地轻哼:“昭儿听说……南海最近拿了什么法宝出来,据说是可以收集残魂……难道是可以令魂飞魄散者起死回生不成?”   “是天玑盏。”坚硬的手臂穿过少女细腰,巫羲索性将她整个人从水里抱起,放到这木桶的边缘坐着。   他扯过一边的外衫,裹紧少女的双肩,嗓音低沉:“上古时期天地所生的灵宝,确有复活之用。”   师昭眼珠子转了转,闪烁着算计的光。   灵宝……复活……   他重重捏她鼻尖,“不必打它主意。”   师昭小脸一垮,认输般地吐槽道:“您怎么这么了解昭儿,连昭儿在打天玑盏的主意都猜到了?”   师昭这副被吃得死死的挫败模样,立刻引得魔神心悦。   他低声笑,并不作答,只道:“复活已是逆天,凡人操控上古灵宝亦是逆天,易受反噬,如此,复活一人究竟需要多久,皆非定数。”   简而言之,在凡人手中,这天玑盏几乎无用。   即便要用,也要付出很惨的代价。   复活南奕,难上加难。   说不定是个幌子也未必。   师昭吃了定心丸,却笑嘻嘻地拍马屁,“那是他们太弱了!要是魔神大人您使用这等法器,说不定勾勾手指头,就能复活一个人了。”   巫羲又捏她鼻尖,“自然。”   这句“自然”说完,两人又同时陷入沉默。   安静地对视。   就这么看着,谁都没有说话,这空气里的温度却好像灼烫了起来。   衣衫下的师昭全身赤|裸地依偎着青年,情到浓时,便易起绮念,少女重新没入水中,像一只水中艳鬼,勾着岸上的俊美书生的脖子,将对方一点点拉进去沉沦。   狭小的浴桶挤了两人。   师昭暖呼呼的脸颊贴着巫羲,每一寸肌肤都紧贴着,长发交缠在一起,连手指都紧扣着。   师昭依偎着对方,黑白分明的杏眸被水汽蒙上一层薄雾,轻轻地呢喃:“魔神大人啊,昭儿好希望陪在您身边一辈子,就算是一千年一万年,封印在幽月山底下,昭儿也愿意。”   魔神那双素来有压迫感的眼睛,此刻慵懒而宁静。   像只被顺了毛的猫。   慵懒的大猫搂着娇滴滴的小猫,低头轻舔她额头的毛发,用沙哑的嗓音“嗯”了一声,嗓音带着不容更改的威严,“这是你的誓言。”   人不可违誓。   何况是对着她的天神发誓。   但相应的,他也会应允她的愿望,巫羲的薄唇贴在她的耳廓上,字字如玉石滚落:“是生是死,都在一起。”   师昭心底莫名一颤。   这一瞬间,她甚至产生一种自己即将万劫不复的错觉。   但总归……   没有他,她的确也会万劫不复。   不能回头。   --   又隔三日,传出了两个很重要的消息。   一则是魔皇殷离现身于南海,显然是盯上了南海的封印,引得还在灵墟宗龙族火急火燎地赶了回去。   据说南海龙王刚赶回去,便与殷离交上了手,殷离伤势未愈,没有交缠便灰溜溜离去。   众人都道好险。   所幸殷离此次带的人手不多,身为上古遗族的龙族修为强大,堪堪抵御了过去。   只有师昭知道,殷离此去南海,根本不是为了解除封印。   他只是故意打草惊蛇,引起龙族警惕,好逼着龙族担忧魔族再次入侵,继而立刻答应让“白珩君”先于魔族一步解开封印而已。   殷离已从南海回来。   师昭不得不再次警惕腹背受敌。   灵墟宗的护山大阵未撤,只有魔神来去自由,殷离在幽月山拜见魔神,随即不久,“白珩君”便下令,与几位长老一同前往南海开启封印。   “师祖,眼下魔族虎视眈眈,我们此举太过打草惊蛇,万一引起殷离全力反抗,或是魔神再次出现,后果不堪设想啊!”   “我们手上有镇魂石,有什么好怕的?”有人甩袖怒道:“手上的镇魂石加上封印之力,就算是魔神又如何?魔神已被镇魂石打伤两回,我就不信这第三回 ,他还敢来!”   “各位冷静。”在场唯有白梧在当和事佬,温声劝架道:“除却魔族,还有其他宗门近来也不断进犯我灵墟宗地界,对我派虎视眈眈,我们更不可冲动,要从长计议。”   可是没人听他的。   “不能去南海!说不定殷离还留有后手!”   “魔神算什么东西!咱们师祖,可是手持镇魂石击退过魔神的!”   “……”   他们口中算什么东西的魔神,正坐在上首。   这群人吵着吵着,便觉得背脊无端地发凉,莫名打了个寒战,再抬头时,师祖正冰冷地俯视着他们。   “说完了吗?”   无人应答。   场面一片死寂。   众人只知师祖亲切可亲,此刻分明只说了一句话,他们却感到泰山压顶,颇为可怕,连大气都不敢出。   “本君之令,若有人胆敢违抗,依门规论处。”   说完,“白珩君”的身影化为一团清气,消失不见。   除此消息之外,另一则消息,便是南海龙族意欲找出杀害南奕的元凶,并用天玑盏复活南奕,向九州八荒悬赏重塑南奕躯体的天材地宝。   单有魂魄自然不够。   重做躯壳,又是一大登天难事,但却遂了巫羲和师昭的意。   若要彻底改变师昭根骨,用以重塑南奕躯壳的宝贝,自然也能用在师昭身上。   而清言那边没有动静。   师昭后来又去了后山禁地,没有看见残骸,可见那夜的确有人折返过,之所以迟迟不拿出残骸,她猜,要么他还想追求更确凿的证据将她一举打入万劫不复,毕竟杀害非本宗的南奕,罪不至死。   要么就是……他心里是有疑惑。   为什么她毁尸灭迹,却没有毁干净?   后来清言瞧见师昭,总觉得她一种说不上来的恍惚憔悴,殊不知这是因为师昭一边想着主角团一边想着殷离,几天几夜失眠紧张罢了。   这幅模样落在少年眼里,便又添几分疑惑,但无论多憔悴,只要少女一发现他,眸中登时会迸发出光彩,十分有活力地凑过来叽叽喳喳。   少年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她就在后面跟。   一会问“师兄你的伤怎么样了”,一会又问“我好想想念姐姐,姐姐会有事吗”,这少年心底觉得讽刺,一转眸,又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睛。   瞳仁澄澈见底,像只湿漉漉的小鹿眼。   清言想质问她,你这样装下去有什么意思?   但话到喉间,却变成了“你既与顾让在一起,何必追着其他男人?”   师昭:“啊?你说什么?”   清言一僵,眼底有些茫然,蓦地撇过脸,“没什么。”   周围其他弟子却听到了,纷纷投来八卦的目光,甚至有人在说:“你听到了吗?清言师兄说,师昭和顾让在一起了。”   清言:“……”   这少年眸底又惊又怒,一时无所适从,对面的少女迷茫之后也安静下来,咬了咬唇,嗓音低落下来:“原来师兄知道了啊。”   她听起来……很失落?   清言掀起羽睫,见少女咬唇轻声道:“是我配不上顾让,他是顾氏一族的少主,将来的地位举重若轻,可偏偏他却喜欢我,答应我的所有要求,我就算不能和他在一起,但也……不想让他难过。”   他慢慢重复:“不想让他难过?”   “是。”少女仰头,认真问道:“师兄,你说最让人放不下的是求而不得的遗憾,还是所托非人的愤怒?”   “……”清言沉默须臾,“或许是第一个。”   “我也这么觉得。”   师昭扬唇,小脸倏然又堆满了灿烂的笑容,仿佛刚才的失落只是假象,“师兄和顾让不一样,但都是很重要的人!我虽然不希望顾让难过,但也不想让师兄再历经一次遗憾。”   清言黑眸沉沉望着她,并不懂她在说什么。   怎么会有人有这么多副面孔……一边两面三刀挑拨离间,一边狠毒地杀人藏尸,一边与人缠缠绵绵,此刻还能笑得如此明媚真诚,仿佛是颗温暖人的小太阳。   他有过不排斥她的时候。   那时……见她被人欺负,三次出手解围;见她被师窈训斥,便出城门寻她……   假的罢了。   清言闭了闭眼睛,转身,眸底恢复冷漠决然,“师妹,不必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我永远,只会站在宗门这一边。”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是铺垫,所以憋屈了一点儿,昭昭是在埋线,后面会爽起来的~不要担心!! 第90章   “白珩君”启程去南海,是在三日后。   灵墟宗随之启程的长老有大半,只剩下颜婵文慈等留下来镇守灵墟宗,以防有魔族趁机入侵。   南海距离灵墟宗极为遥远,即便是修士,也要御剑数日才能抵达。   路上却十分顺利。   众人只道是手持镇魂石的师祖令妖魔躲避、莫敢上前,但只有师昭知道,殷离当然不会去拦魔神。   巫羲假借白珩君的身份,让正道以为魔神受伤而松懈,说到底是为了解开下一处封印,并前去顾氏一族破解镇魂石的秘密。   而当目的达成,也就是撕破脸的时候。   若说谁最期待撕破脸之时,自然是怨恨正道已久的殷离。   师昭呆在望鹤峰的时日,也主动与颜婵聊起过这位魔神。   “殷离最开始其实是正道弟子。”   颜婵穿着天青色的素雅长裙,墨发松松挽起,正敛袖端坐在长案前处理堆积的卷轴,师昭在一边为师尊添茶,听她嗓音清柔道:“七百年前,殷离身为第一仙宗的大弟子,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他天生根骨绝佳,才一百岁,便成了八荒元婴期以下的第一法修,令同辈望尘莫及,但此人心高气傲,太过争强好胜,加之戾气过重,不宜成为下任宗主之选,宗内长老便决意将宗主之位传给他的师弟。”   “所以殷离便不服气了?”师昭好奇问。   颜婵点头,“是。殷离虽心高气傲,但多年来斩妖除魔无数,为宗门所做之事不少,他认为自己被当成了弃子,不明白为何自己事事优秀却被师弟比了下去。”   就殷离那个性子……难怪。   殷离的师尊看人倒是挺准。   “只是他性子再如何,当时却是不曾动过恶念的。”颜婵道:“后来,因殷离不服,宗内便决意让他再与师弟比试一番,下山历练,从结果来论胜负。殷离自然全力以赴,只是他性子不好,处在了下风,就在此时,师弟突然蹊跷而死,恰好那日只有殷离在场,宗内长老不听他辩解,认为是他是因嫉妒害死了师弟。”   “此事真相难辨。”   “殷离执意说不是自己做的,可他无法说出真凶是谁,有人说殷离是敢做不敢认,也有人说他的确是被冤枉的。总之那日之后,宗内长老意欲拿下殷离,殷离却激烈反抗,一直喊着不是他,失手打伤了自己的师尊。”   “一夜之间,谋害师弟,重伤师尊,大逆不道的罪名便落在了殷离的头上,他便入了魔道。”   “再后来。”   颜婵伸手,握住师昭的手,抬眼看着少女,“殷离成为魔皇的第一件事,便是回到宗门,质问昔日的长老是否后悔误会他,偏生得到的回答都是‘早知会成为今日的魔头,当初应该早点斩草除根’,一人不说后悔,他便杀一人,就这样,一日之类,他屠光了自己的宗门。”   师昭掌心的温度冰凉,她唇瓣一颤,“杀光了?”   “是。”颜婵说:“殷离的道侣亦是正道女子,因为他的行为而恨他,为了彻底在魔域立威,他连自己的道侣也杀了。”   杀妻。   这个人真是疯了。   师昭:“我听说,他还有一个儿子?”   “那是五百年前。”   颜婵长睫一垂,叹息道:“殷离的儿子,倒是颇得他宠爱的小魔头,亦是作恶多端。五百年前,我派前宗主与其他仙宗一起,将那小魔头擒获。说来……这件事的确是正道做的不对,他们为了泄心头之恨,举办了除魔大典,当众将那小魔头万箭穿心,打得魂飞魄散,并挫骨扬灰。”   “那日殷离便立下毒誓,势必屠灭所有正道。”   “当年参与诛杀小魔头的各大仙宗已经相继被灭,唯有灵墟宗,却成了正道之首。”   原来如此。   怪不得殷离如此偏执疯狂。   见师昭面色冷峻、沉默不语,颜婵将她拉到身边坐着,柔声问道:“怎么了?”   “如今殷离最恨的便是灵墟宗……”师昭沉重道:“如今师祖不在,正是一个攻打灵墟宗的好时机。”   会不会在巫羲解开封印的同一天,殷离就会攻上灵墟宗?   颜婵顺着她的话一想,也有几分道理,凝重道:“此事我会注意,明日便去传信商量。”   师昭又急切道:“还有!弟子还担心宗主……”   “宗主你不必担心。”颜婵安抚地拍了拍少女的手背,“自下毒之事后,我们便又加强了戒备,是决计无人能靠近宗主的。”   听颜婵这样说,师昭也放心了几分。   但。   越担心什么,越来什么。   南海封印破除之日,灵墟宗也出了大事。   ——殷离率领各大魔宗攻打上来了。   所有人都急于抵御魔族,没有人顾得上其他,只有师昭急匆匆地飞奔去了宗主所在的山峰,正好碰见出来的蔺扬,蔺扬一见她便有些警惕疑惑,“师妹?你来这里干什——”   “什”字一落,他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砰”的一声,灰尘四溅。   师昭瞪大眼睛,看到了突然出现在蔺扬身后,一袭黑袍、凤眸慑人的男子。   殷离。   殷离未收回的手对着她隔空一抓,师昭便直挺挺飞了过去,被他用力扯住手腕。   “你可真是聪明啊。”   殷离俯身欺近师昭,嗓音阴冷得仿佛要杀人:“趁我不在,你就敢用计让他们发现我藏的毒,想救慕白泽?师昭,你究竟是神尊的人,还是慕白泽的人?”   师昭被迫高举着右手,冷笑,“你有本事又去告状一次。”   巫羲早就知道此事。   只要殷离敢再伤她一次,他就会再被惩罚一次。   “我可不敢伤神尊的小宠物呢。”殷离讽刺地笑了,冰冷的手指从师昭脸颊上划过,“不过,神尊离开前,我特意请示过,如果师昭碍事,我到底该如何处置呢?”   “你猜神尊怎么说?”   师昭盯着他不说话。   她其实也想知道,巫羲到底会怎么说。   这取决于她在他心里有多重要。   是重要到凌驾一切,还是仅次于他对天道和三界的仇恨,还是排在他想做的事之后,只要她安全活着,他就不必在乎别的?   第一种暂时不敢奢求。   师昭私心希望是第二种。   可事实上……   “神尊说,如果事关镇魂石。”殷离的手掐着她的下颌,凑近她的耳畔,字字阴冷,“只要不让你受伤,我做什么都可以。”   师昭乌黑的杏眸里浮着一层水雾,小脸惨白。   “真可怜。”   殷离嗤笑,突然松开手,又强硬地拽着师昭往前走。   师昭跌跌撞撞地被他拽着,看着他挥手破开结界,用力一扯,她便伏倒在了慕白泽的床头。   近在咫尺。   师昭惊恐地瞪大眼睛,听到身后的男人饶有兴致道:“既然你扰乱了我下毒的计划,不如就让他们觉得是你杀了慕白泽如何?”   师昭猛地扭头。   她盯着他的眼睛里藏着刻骨杀意,混杂着浓烈的血色,像一匹恶狼,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殷离被她这怨毒阴鸷的眼神盯着,心底一跳。   却又不以为然。   区区一个丫头,就算露出这样的眼神又如何?   他还怕被她杀了不成?   虽然方才的话是他添油加醋,魔神并没有说那样的话,他只是说:“不可对她出手,若事关封印天道,令其不碍事即可。”   这背上谋害宗主的罪名,关在大牢里,也是“不碍事”的一种。   殷离真受够了这丫头。   三番四次打断他的计划,阻碍他为儿子复仇,还让魔神这等不该有世俗之欲的神,闲暇之时就爱看人间话本子,变得越来越不像神,今后必然也会影响他覆灭正道、一统三界。   就算神尊事后过问,他大不了再挨一顿罚。   他没有伤师昭,只是彻底撕破这丫头在正道的面具,从此以后,神尊也不必再顾着这丫头的身份碍手碍脚!她也只能乖乖回幽月山做她的“宠物”,不能再背着神尊做什么!   这对他,对神尊,对整个魔族,都是好事!   神尊迟早会理解他的苦心。   殷离正这样想着,伏在床头的少女忽然朝他扑了过来。   她扑得太突然,一副要与他鱼死网破的模样,殷离下意识抬手要将她打飞,手抬了半途又咬牙收回,改为用手去抓她,“师昭!你敢找死!”   师昭一口咬上了他的手。   殷离吃痛,用力甩开她,少女被他狠狠掼到地上,牙痛得眼泪都要流出来,她却好似牛皮糖一样死死拽着殷离的衣摆,又迅速爬起来扑过去。   这疯女人!   她要干什么?跟他玩市井泼妇打架?咬人扯头发?   她就仗着他不敢对她下狠手!   殷离被这疯婆子不断地纠缠着,简直忍无可忍,挥手将她定住,师昭却强硬地用真元冲击身上的枷锁,被反噬地吐了血,殷离只好心惊肉跳地撤了法术,又被她发了疯一样地撕咬,连手背都被指甲划出了深深的血痕。   殷离额角的青筋乱跳。   逼他动手打女人是吧?!   殷离忽然扬手,要朝着少女的手挥去,她不退反进地将脸凑过去,殷离收手不及,竟然真的碰到了她的脸。   少女左脸泛红,一边扯着他的衣襟挣扎,一边发出刺耳的尖叫:“你不能伤害宗主……求求你……不要杀我,不要对宗主动手好不好……你放开我……”   “师昭!”殷离气得七窍生烟,“我看你活腻了!”   她在胡言乱语什么?   她这是真的疯了?   “你再不松手,你信不信我先弄死慕白泽,再弄死你?!”   师昭根本不听他的。   她只是拼命地尖叫。   这少女凑得极近,那双漂亮带泪的眼睛里满是阴毒与诡谲,殷离正是暴怒异常,一触及她的眼睛,忽然暗暗一惊,意识到了什么。   不好!   她在耍诈!   殷离正要往后撤,下一刻,一道浑厚的剑气朝殷离劈来。   是文慈。   化神期大圆满对上大乘期,实力悬殊,但师昭后心对着剑气,殷离不得不拽着她侧身去躲,反让他毫无防备地接了文慈一剑。   师昭被他推倒在地。   束起的长发散落,遮住她红肿的脸颊,她眼里闪过得逞的快意,下一刻却故作惊恐地瞪大眼睛,慌张地望着冲进来的清言和文慈。   ——还好她早有准备,来此之前故意给清言留了线索。   她就知道殷离没那么好对付。   师昭浑身上下都疼,狼狈不堪地蜷缩在地,冲进来的少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下一刻扭头,冷冷盯着殷离。   就是这个人!   杀他父母的仇人!   文慈和殷离缠斗在了一起。   这狭小屋子的屋顶被直接掀开,化神期和大乘期修士直冲苍穹,凌空对阵。   被文慈暗算,直接中了对方拼尽全力使出的杀招,殷离再强,新伤加上被魔神赐予的旧伤都有些吃力,修为竟然只能达到炼虚期的水平。   殷离恨得磨牙。   他小瞧了师昭!   这丫头几天不见竟有长进,宁可自己被发现,也要在此害他!   殷离强忍着伤去接文慈的招式,隐隐感觉到周围涌来越来越多的人,再这样下去他势必要折于此。   再也顾不得其他,他直接凝聚所有力量朝文慈打去,直接将对方打得重伤吐血,从半空中狠狠砸落在地。   “唔。”文慈吐出一大口血。   清言一惊,飞奔上前,“师尊!”   殷离召出佩剑,朝文慈面门挥去,下一刻,他眯眼看着面前接住他剑招的纤细少年。   “清言!”文慈捂着胸口,惊声道:“快住手!”   少年的眼底是化不开的浓黑,口中因为冲击而不住地涌着血,将唇色染得诡异殷红,狂绞的剑气割开脑后的发带,披散的青丝挡着大半如玉的脸。   他丝毫不退,含恨盯着殷离,“不许伤我师尊。”   “清言?”   殷离挑眉,莫名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来,眯眼盯着他半晌,忽然阴恻恻地笑了,“难得有个有骨气的,这么想死,我就成全你。”   殷离缓缓放开剑柄。   他的佩剑“玄邪”乃是至阴至戾的万年灵剑,虽不及破妄,剑灵的力量却足以压制眼前这个初出茅庐的少年。   清言死死咬着牙,扛着这剑的压力。   他动弹不得。   殷离右手成爪,忽然拍向少年的天灵盖,可就在此时,清言身后的文慈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冲上前来,再次挥出一道剑诀,将殷离击退了几步。   “师尊!”清言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眼睛血红一片。   文慈眼前阵阵发黑,身子晃了晃,又猛吐出一口血,白袍已经被血染红,他拼尽最后的力气,抬手指着殷离,“你休要得意,今日你敢入侵我灵墟宗,欺辱我派弟子,你当真以为——”   “嗤。”   剑没入身体的声音。   文慈话都没说完,缓缓低头,却看见丹田处穿过一把剑。   那把剑修长漂亮,剑锋还滴着血。   清言死死盯着这一幕。   殷离似乎也没想到,骤然一挑眉梢。   是师昭。   这少女突然出现,就这么一剑,直接贯穿了文慈长老的身体。   在清言和殷离的目光下,少女缓缓抽出剑,看着文慈轰然倒地,身体涌越来越多的血,她却神情漠然地看向殷离,“我和你,终究是一路人。”   殷离突然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有意思!”   他笑得太癫狂,像是在嘲讽正道,又像是在笑师昭,笑得快直不起腰来。   “我原本还想着,怎么让你生不如死。”殷离突然止住了笑,阴冷的凤眸盯着师昭,“你今日这一出,倒是颇让我意外啊。”   师昭垂眼,“我到底逃不出您的手掌心,您要杀我,只是动一下手指的功夫。”   殷离冷哼:“算你识相。”   师昭继续放低姿态,轻声道:“希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我一命。”   她越是如此,越令殷离得意。   “谁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想活命啊。”殷离狂妄地笑着,根本不买她帐,抬手指着师昭侧后方的少年,“杀了这小子。”   清言还跪着。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地上再无声息的文慈,脸色惨白得骇人,眸底仅剩下空洞和仇恨,牙关打着颤,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楚。   师昭缓缓转身。   脸颊上溅了血,她抬手抹去血,提着剑走向清言。   走到清言面前,她微微弯腰。   少女和少年对视。   少年盯着她的眼神却是恨之入骨,身后的长发无风自动,恨不得杀了她。   与前世他杀她时的眼神,还要可怕。   师昭对今日早有准备。   她可以报一剑之仇,将眼前的少年一剑穿心。   但是她要点的不仅仅是报仇。   少女忽然垂眼,唇角微扯,直起身对殷离道:“他是灵山后人,您可还记得,您可是亲手杀了他的父母呢。”   殷离陡然眯眼。   “灵山后人……”   他想起来了。   当年他一怒之下屠遍灵山,唯独少了一个孩子。   殷离笑:“哦,原来那对废物留下的孽种。”   清言想不到师昭居然会当着殷离的面提他的父母,他心底一片混乱,再次急火攻心,被玄邪压制得双膝跪地,支起的上半身摇摇欲坠。   “这些年,他可是一直以杀了您为目标活着,只可惜,他不管怎么努力,修为都比不上您万分之一。”   师昭像是故意刺激清言一般,笑得明媚惑人,轻飘飘去揭他血淋淋的伤疤,“真可怜,这废人还想为自己的父母报仇呢,如今却只能跪在这儿,连自己的师尊都救不了。”   清言不住地喘息着,长发挡住他的神情。   只有不住砸落在地的血花,显示少年已是强弩之末,濒临崩溃。   师昭忽然掷开手中的宵练剑。   她看向殷离,笑得狠毒而得意:“这样一条苟延残喘的狗,杀了还有什么意思呢?不如让他痛苦地活着,让他永远想报仇却不能靠近您分毫,岂不是更有趣?”   作者有话说:   昭昭已经豁出去了。   她要玩一波大的~   解释一下,现在的魔神对昭昭的确很喜欢很喜欢了,但是他不会为了她放弃他自己的事业,但这不代表事业和女人只能二选一,他是都要的,并且是分开算的。所以对于“昭昭妨碍他的事业”这个问题,他觉得先把昭昭控制住然后继续搞事业,一边搞一边哄老婆就行了。他两边都不会让步,根本没想过要排个先后次序,所以他对昭昭的重要性其实处于一个模糊的概念,因为也没必要去衡量具体。   不过这卷结束之后就会从模糊变得具体啦~ 第91章   师昭的话,犹如冰冷的刀子,深深地剜入少年的心脏。   她笑得残酷而冷漠。   仿佛眼前这个少年与她形同陌路,不曾并肩作战过。   殷离深深地看了师昭一眼,目光又掠过清言,凤眸携着几分玩味,“的确更有趣一些,那便听你的,不杀他。”   区区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殷离还不放在眼里。   他看清这少年望着师昭眼里的恨意,倒是更加乐于看师昭又多一个敌人。   虽然不知道,她又卖的什么关子。   不过……   殷离缓缓走到师昭面前,和她对视着:“得一命换一命。”   “你进去杀了慕白泽,我就放过他。”   师昭唇瓣一颤。   她蓦地抬眼,死死盯着殷离,“你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殷离笑,幽幽道:“既然你都对文慈动手了,又杀一个又有何妨?怎么?你不想杀?”   师昭袖中的手攥得死紧。   她盯着殷离,半晌,忽然展颜一笑,“怎么会?”   “既然慕白泽今日必死,由谁动手,又有什么区别?”   师昭抬手,丢在地上的宵练剑飞回掌心,她握紧剑柄,直接提着剑走了进去。   她看到了正在昏迷中的慕白泽。   重伤之后又被魔域之毒侵蚀,对方其实早已命悬一线。   只需要稍加刺激,他便会死。   如今勉强维持生命,不过是维持灵墟宗表面的光鲜而已,一旦宗主陨落,灵墟宗势必岌岌可危。   师昭要杀他,很简单。   她方才杀文慈留了一手,是因为机制保护,无法直接使用杀招,何况她并非真的想杀文慈,以文慈之伤遇到她那一击,只要魂魄未散,文慈便尚有一线生机。   可宗主……   他必然会死。   师昭的衣衫已经被不同人的血染红,脸上血迹斑斑,她看着床榻上的宗主,微微闭了闭眼,终究默念了一句——   “对不起。”   她既然选择走一条最艰难、最逆天改命的路,这便是她终究要忍受的。   手染鲜血。   杀尽挡路人。   她闭目抬手,指尖在发颤,许久,她转身折返,神情是出奇的平静,对殷离说:“如你所愿。”   殷离自然非常满意。   他就喜欢看师昭这副隐忍的样子,喜欢看名门正派自相残杀,尤其是清言这双仇恨的眼睛……如果清言能替他杀了师昭,那便更妙了。   只可惜,这少年接二连三地受到刺激,此刻已经昏死过去。   殷离感觉到有人往这里赶来,不再拖延,拂袖化为一团黑气,消失在原地。   他并不带师昭走。   殷离此人,纵使她对他百依百顺,他也未必肯放过师昭。   师昭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她叹息一声,看来她只能束手就擒了,原本不至于混到这步田地,但殷离实在是太难对付了,她利用文慈杀殷离不成,且殷离那番话,也的确让她改了主意。   ——“神尊说,如果事关镇魂石,只要不让你受伤,我做什么都可以。”   巫羲不够爱她。   到底怎么让一个人爱上自己,师昭其实也不明白。   原本不至于铤而走险至此。   现在她想试试另一种办法。   如果她主动放弃一直坚持的一切,他会足够爱她吗?如果没有足够分量的爱,她就算得到一切,也迟早面临功败垂成,既然如此,她就放手一搏吧。   师昭正在思索,余光忽然闯入一抹人影,她心道这一刻终于到了,正要闭眼束手就擒,便听到少年的声音:“师昭!”   是顾让。   他怎么来了?!   师昭惊得手腕一颤,看着这少年面色带怒地朝自己走来,下意识后退一步,却被他用力拽住手腕,“跟我走。”   “你……”师昭被他拽得踉跄一下,惊怔地望着他,有很多话想问。   他知道她杀了宗主和文慈长老吗?知道她和魔勾结吗?   这周围的惨状,他看不见吗?   他确定要带她走吗?   顾让脚步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说:“我说过,我会补偿你。”   至于她所做的这些事。   早在她以炼气期修为杀死元婴期的南奕之时,顾让就往最坏的情况猜过,他此刻虽然震惊,但他也很冷静。   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她送死。   师昭还想挣扎,可少年的力度极大,被她这动作逼急了,他还猛地回身,对她冷笑道:“师昭,我在人间已经放开你一次了,你以为我还会放开你第二次么?”   他是指客栈遇袭的那一夜。   如果不是他放手,她就不会被魔抓走。   师昭冷笑,“那一次,不过是演戏。”   顾让闭了闭眼睛,却没有松手,“我当真了。”   他继续往前。   师昭硬生生被他拖走了一段距离,见他还不放手,又冷声道:“顾让,那夜你被打晕,是我干的。”   顾让背影一僵。   其实他猜到过这个可能。   那夜他遇袭得太蹊跷,如果是魔修袭击,没有道理只打晕他而不杀。   他紧紧咬着牙,没有去看师昭的眼睛,只说:“你今日必须跟我走!”   “你放开我!”   “不放!”   不顾身后少女的挣扎,顾让施展传送阵,用顾氏功法带着师昭原地消失,师昭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刻,便出现在一处陌生的地方,眼前又是那些白衣族人,为首之人一看见顾让,便上前拜道:“属下恭迎少主回归。”   师昭彻底停住了挣扎。   她好似被他打败一般,无奈地叹了口气,“顾让,你有没有想过,你带我走,不仅仅是与整个灵墟宗作对,极有可能还要面对整个魔域?甚至惹上更为强大的人?”   她很少说这样的话。   只是顾让为了她如此铤而走险,她着实也不想再害无辜之人陷入危险。   她不能跟顾让走。   若是被魔神大人知道……   少年神色冷峻,并不理会。   他沉默地拿起白衣族人递来的斗篷,亲自展开,罩住师昭的身子,为她系好带子,又拿出银色面具,师昭看着他的动作,心乱如麻,又刺激他道:“你就不怕我也是利用你?会像对付清言一样对付你?甚至杀了你?”   顾让眸色微暗,突然抬眼,直直盯着她的眼睛说:“就冲你说这句话,你就不是这样的人。”   师昭愣住。   趁着她愣神,顾让又为她戴上面具,盖上兜帽,只露出一双妩媚漂亮的眼睛。   没有人会知道师昭在顾让这里。   顾让抬了抬手,示意族人施法,眼下魔族闯入灵墟宗,正是混乱时机,也是最好离开的时机。   师昭看着脚底出现银白色的法阵,四周陡然掠起狂风,不住地吹动着她的斗篷,她忽然扭头看向身边的少年,对方还死死扣着她的手腕,像是怕她突然跑了似的。   什么叫她不是这样的人?   她明明就是这样的人。   一个人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的人,到底会做什么样的事,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你最好别后悔。”呼啸的风声中,师昭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顾让听见了。   这少年骤然扭头朝她一笑,端得是洒脱肆意。   他一字一句,郑重道:“我不后悔。”   --   灵墟宗被魔族攻打之事,几乎震惊了整个修仙界。   因为这一战,灵墟宗死伤几近四成。   宗主慕白泽被杀。   执剑长老文慈命悬一线。   而灵墟宗新一代最优秀的弟子清言,被活生生逼到道心破碎,急火攻心,亦是九死一生。   多数长老负伤,直到师祖白珩君及时赶回,魔族才闻讯而散。   短短一日。   整个灵墟宗实力大减,变成了一片血海炼狱,令诸多仙门胆战心惊,但后怕的同时,因第一仙宗灵墟宗实力大减,几大仙宗也开始蠢蠢欲动,纷纷打着慰问的旗号前来灵墟宗,实则暗中插手灵墟宗内务,企图争夺统领正道之权。   他们表面上还客客气气的。   若非碍于师祖的面子,只怕是要明抢。   而这一场巨变之后,修仙界也暗中传出了一道流言——这一场变故,与灵墟宗女弟子师昭有关。   师昭不见了。   灵墟宗全宗上下,皆在暗中搜寻她的下落。   若非灵墟宗的执法长老颜婵不信清言一面之词,执意对峙之后再作定论,灵墟宗应该发出的是追杀令,而不是搜捕令。   其他宗门暗中听说了这消息,也悄悄派人搜捕那个叫师昭的女弟子——如果能从她口中撬出灵墟宗的把柄,说不定就能堂而皇之地将灵墟宗拉下这正道之首的位置。   他们还怀疑了一个人。   那就是顾让。   但顾让作为顾氏一族的少主,这顾氏一族与南海龙族虽同为上古遗族,地位却大为不同,顾氏一族内藏神族功法,具有通天之能,十分神秘,放眼整个修仙界也没多少人敢惹,自然也无人敢做这个出头鸟,去触这个霉头。   但很快,灵墟宗师祖白珩君欲解天道之谜,决定亲自前往顾氏一族。   师昭听说这个消息时,正在倒茶的手一抖,洒出了几滴水。   她此刻正身处顾氏一族,呆在一个极为隐蔽的房间内。   这里极为清净安全,几乎与世隔绝。   “你怎么了?”坐在她对面的顾让问。   师昭定了定神,抬眼:“没什么。”   顾让以为她是担心白珩君发现她,便道:“你放心,我族秘法至今无人能破,即便是白珩君亲自前来,我也能将你藏起来,当世唯一一个可能破除秘法之人,只可能是魔神。”   师昭:“……”   她默不作声地垂着眼睫,心底思绪百转,最终只道:“我知道了,多谢你。”   “你不用和我客气……”   顾让笑着挠头,正说着,外面突然有人轻敲结界,男人压低的声音传了过来,“少主,家主传你过去。”   顾让神色微变,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眼底染上一层烦躁之色,倏然起身道:“我知道了。”   他看了一眼安静坐着的师昭,“师昭,你就在这里等我。”   师昭安安静静地“嗯”了一声,目送着他离开。   等他离开,她才拿出袖中的玉简,看了一眼玉简上的字。   【巫羲:你在哪里。】   作者有话说:   昭昭稳得很~ 第92章   这是巫羲第一次动用玉简,主动联系师昭。   冰冷的魔宫里永恒无光,幽月山外煞气缭绕,王座之上端坐着俊美的魔神,金瞳幽幽,泛着死气的惨白面容隐在黑暗中,周身散发着沉郁阴冷的气息。   角落里堆着少许珍稀天材地宝。   皆是这些时日,魔神亲自搜寻而来。   正好奇地一头扎在灵宝之中的魔剑破妄忽然一颤,似是感觉到了强烈的戾气,胆怯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主人,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青年只顾盯着玉简。   没有回应。   上回还在与他耳鬓厮磨、软声撒娇的小姑娘,忽然便没了声息。   巫羲眉头一皱再皱,捏着玉简的手指越来越紧。   “咔嚓。”   玉简碎了。   破妄抖了一下,看着主人将掌心的碎片焚为烟尘,以为主人下一刻就要大开杀戒,却突然听他沉声道:“不对。”   破妄:?   青年微微敛目,瞳底泛着阴冷的怒意,“她定是没带玉简。”   破妄:??   破妄在空旷的魔宫内飞来飞去,有些抓狂,心道您怎么就确定她没带啊?!万一她是不想回你呢!   您是不是对她太信任了!   破妄忍不住“嗡嗡”地提醒。   可这青年却一手支着额角,犹在沉思,苍白的脸透着越来越冰冷的杀意。   以往,但凡他出现,她都会欢欢喜喜地回应。   像只思念主人急于撒娇的小猫。   她那么喜欢他,从不让他等待。   从前那么黏人、恨不得对他寸步不离的好孩子,怎么舍得离开他那么久,连玉简都没有,想必是遭人欺负,被人挟持,甚至处境更糟。   这魔神想起自己刚遇到她之时。   瘦弱狼狈,奄奄一息,可怜无助。   此后她一直在他的视线之下,被派了魔修贴身保护,还能偶尔弄得满身是伤。   若是独自在外……   巫羲扣着王座扶手的手指一紧。   又掰瘸了一块千年玄铁。   披散的黑发与衣袍无风自动,他腾地起身,破妄以为又没自己的事,正要缩回剑鞘里去,忽见魔神抬手。   “铮。”   魔剑落于他的掌心。   破妄一静之后反应过来,立刻发出兴奋的颤鸣,剑身魔气大盛,浩瀚的剑气绞杀着一切,穿透魔宫,破开茫茫煞气,直袭苍穹。   刹那间天地奔雷,山河震颤。   魔神微微阖眼,眼底的金光越来越耀目,缓步走到魔宫外,站在这万丈高的陡崖之上,崖底是千千万万兴奋叫嚣的邪灵,仿佛饥渴难耐。   巫羲抬起右手。   “去。”   伴随着魔剑飞出,地底的邪灵倾巢涌出,轰鸣的天雷犹如欢喜雀跃的鼓点,将无边煞气向三界之中推移。   “本尊令尔等寻找一个人,她身上有本尊的气息。”   “除了她,众生皆可杀。”   --   师昭不知道外面即将发生怎样的剧变。   一个魔神,之前因为没有斗志,想夺回身体,才安安分分地和人们“和谐共处”至今,如今若生了杀意,势必也是掀起一场恐怖的浩劫。   她只是关掉了玉简。   她不想回应巫羲。   师昭并不是气他,她能分得清巫羲和殷离,殷离狡诈,他的话也不可全信,只是殷离这一次做得这样绝,让师昭彻底明白,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世界上有一个殷离,也会有千千万万个殷离。   再这样下去,即便过个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百年,她也随时会面临危险,她要的不是旁人对她下手前反复过问巫羲,她要的是……她和巫羲是平等的。   她不是他可以肆意安排的宠物。   “或许也不是宠物吧。”   师昭把玉简丢回储物袋的角落里,表情冷漠地自嘲了一声,“也许有爱。”   凡人能因为浅薄的喜欢而费尽心思。   魔神即便有爱,也做不出太多爱人之事。   师昭戴上斗篷和面具,贴在门上倾听,等外面连脚步声都没有之时,便悄悄走了出去。   顾氏一族不愧是极为神秘的上古遗族。   这里,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象。   浮动在空中的楼阁,诡秘的结界,与天穹相连的廊桥。   师昭微微低着头,尽量避开来往的人,不让他们发现自己,等走到了一间外表看似极为华美的屋子外,师昭听到了隐约的说话声。   是顾让。   那少年此刻似是冷笑,字字咄咄逼人:“我是自愿护着她,与她无关!你不就是想让我继承家主之位么?若以顾氏之地位能给她一隅安定,我便是退出灵墟宗又何妨。”   男人的嗓音喜怒莫测:“让儿,你这些年为了不继承我族心法,整日躲在灵墟宗混日子,如今为了一个女人妥协,倒让我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顾让沉默。   男人起身从上首走了下来,缓缓道:“若非你在人间历练之时,灵阿告知我此女有异,我也不会让灵阿在她灵府留下咒印,如今她无法与人双修,无法窥得我顾氏秘法,你想留下她,自然可以。”   少年猛地抬头,脸色唰地惨白,“你说什么?”   “让儿。”男人回头看着他,眼神中透着怜悯与讽刺,“人想得到什么,就必须失去什么。你纵使要娶个女魔修,我也未必阻拦你,但你若爱上她,就不行。”   门外的师昭眯起眼睛   她第一次与巫羲双修时,巫羲就替她祛除了咒印,果然是这顾氏一族在暗算她,这家主看起来也像个老狐狸。   “你!”   顾让盯着他,眼底满是惊怒,渐渐充斥着红意,“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你自己要做个无情无义之人,便也这么逼我?可笑,你当年就以这种荒唐的理由,对我娘不闻不问?”   “凭我是你爹!”   男人被他如此顶撞,也生了怒意,甩袖回身道:“我再说一遍,你若不给我乖乖继承心法,你就等着给她收尸!”   “……”   里面的争论声越来越激烈。   师昭感觉那少年快气得拂袖而去了,在他出来之前赶紧折返,回到了自己呆着的屋子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许久,那少年冲了进来。   他“碰”地反手关上门,动静之大,连整个屋子都颤了颤,师昭被他吓了一跳,迷茫地抬眼,就看见他喉间滚了滚,仿佛有千言万语要问出口,最终却道:“师昭,你喜欢我吗?”   “……”   师昭老实摇头。   少年挫败地扶额,气得笑了,自嘲道:“算了,问也是白问,我都是自找的,活该。”   一边骂自己“活该”,一边又凑到少女身边。   “那你要不要一直呆在这里?”   师昭不答,反问道:“是有人为难你吗?”   顾让哈哈一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道:“谁敢为难小爷。”他一脸不屑一顾的神情,坐姿也变得吊儿郎当起来,懒洋洋道:“毕竟我呢,在外头浪也浪够了,灵墟宗也没什么意思,我就是觉得吧,你要是和我一起留在这里,以后也不必为生计发愁,小爷我肯定能护你周全。”   师昭挑眉,若有所思道:“这样啊……”   少年期待地望着她。   下一刻,少女却撅了撅嘴,嫌弃道:“你又不是家主,哪来那么大权利替我解决麻烦,又怎么能肯定护我周全呢,万一你爹不喜欢我怎么办……”   “管他什——”顾让一提亲爹就暴躁,差点脱口而出,下一刻立刻打住,他盯着少女,唇边的笑容渐渐没去,忽然问:“那我要是继承了家主之位呢?”   他知道她是个野心勃勃的女人。   也知道她瞧不上一般的强者。   师昭真的是个很势力的女人,能对付的直接杀,打不过的便会装软弱,这样一个恶毒女人,她或许会对男人低头,但那个人肯定也是值得她献媚的至强之人。   他知道她不喜欢他,可他此刻竟然产生一种诡异的想法。   他幽黑的双目盯着少女,一字一句,缓缓重复道:“如果我继承了家主之位呢?”   话音刚落,眼前的少女朝他扑了过来。   顾让猝不及防,整个人被少女扑倒在地,唇被她捂住的刹那,外间忽然传来低低的动静,像是有人在偷听。   他们挨得很近。   师昭在倾听着外面的声响,少年却一时耳根绯红,直勾勾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女。   脚步声渐远。   少女松了一口气,稍稍放松身子,在顾让以为她要起来之时,她忽然低头,凑在他的耳边。   “我喜欢。”   她喜欢家主。   不喜欢少主。   没头没脑的三个字,顾让却听懂了。   他一怔,扣着地面的指尖冰冷,少女已飞快地起身,从眼前拂过的衣袖荡起一股轻风,下一刻绕过屏风,荡起一室珠帘,叮叮咚咚互相撞击不止。   少年从地上坐起,望着那坏女人的身影。   她真势力。   他抬手碰了碰还酥麻发痒的右耳,薄唇微扯,露出个散漫自嘲的笑容。   “家主吗?”   他眸光微闪,笑容彻底消失。 第93章   是否继承顾氏心法,顾让尚未做出选择,修仙界便生出了巨变。   幽月山山门大开,邪灵席卷三界。   顾氏一族隐于世间,入口难寻,邪灵暂且无法入侵其中,但邪灵威胁的是三界众生的性命,除了天下魔宗之外,这下无论是散修,还是各大仙宗的弟子,亦或是隐世仙族,全都坐不住了。   顾氏一族家主顾溯也派了族人前去支援。   顾让收到消息,灵墟宗受魔族重创之后,如今元气尚未恢复,又被邪灵袭击,如今孤立无援。   顾让虽选择包庇师昭这等叛离宗门的行径,却并非会眼睁睁看着灵墟宗遭此大劫,收到消息当夜便以少主身份召集一部分族人,商议如何支援。   “那些邪灵杀伤力极强,元婴期以下的修士与之对上,都难以占据上风。且万年来,幽月山受魔神之力方才生出数不胜数的邪灵,这些邪灵带有魔神的煞气,一般的仙法可能对其无效。”   顾让皱眉站着,看着面前正在分析局势的白袍人,沉吟道:“魔神突然如此,应该不是毫无缘由,你们可探听到是为了何事?”   那几个白袍人互相对视一眼。   就在此时,身披白袍、戴着面具的少女缓缓入内,径直坐在了顾让的位置上,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顾让无奈地看着这少女,她却支着下巴,肆无忌惮地冲他眨眨眼睛,“我不能听吗?”   “可以啊。”顾让挑眉,又挥手示意其他人继续讨论。   一个白袍人上前道:“这些邪灵虽极难对付,但攻击性与预料的要低,似乎并不是为了杀人而来,更像是……漫无目的地搜寻着什么。据属下所知,有几个魔宗也被邪灵袭击了,只是迫于是魔神威压,不敢表现任何不满。”   “搜寻什么……”顾让抱臂,一手摸着下巴,也百思不得其解,“魔神有丢什么东西吗?”   “……”   师昭支着下巴的手缓缓放了下来。   她大概猜到了什么。   她抿了抿唇,没有说话。看着眼前众人开始讨论起魔神的目的,时而猜测魔神是在寻找最后一颗流落的镇魂石,时而又觉得魔神是在寻找镇魂石封印,甚至有人,敏锐地猜到魔神是不是在寻找什么人。   “不对。”有人质疑道:“如果魔神是在找一个人,大可直接说出此人身份,以他的实力,为了平息此难,谁不敢乖乖将那人交出来?”   对啊。   为什么不说那人是谁?   众人又觉得魔神要找的并非是人,转而思索别的可能性。   后来的商议漫长而无趣,师昭从坐着变成了爬在桌上,懒洋洋的样子颇有几分可爱,顾让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师昭,忍不住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伸手戳她脑袋,“我说,你待在这儿干什么,困了就回去。”   师昭朝他笑,“等你啊。”   顾让一怔,耳根登时通红,飞快地收回手去,侧身不再看她,故作镇定道:“那……好吧。”   他真好骗。   习惯于面对魔神大人后,再对上顾让,简直轻而易举、没有难度。   她使出浑身解数都难以让魔神大人失去底线。   可她只是三个字,就逗得顾让这么不自在。   师昭也是一次发觉顾让竟是这样的,平时看着是个脾气大的二世祖,实则纯情又真挚,很容易被女孩子几句话给骗了啊。   师昭盯着他瞧,盯得少年的耳根以下都染上淡淡绯色,等商议结束,少年直接拽着少女的手腕,火急火燎地回了房。   那双幽黑的桃花眼透着淡淡的愠色,像是恼羞成怒,一对上少女亮晶晶的眼睛,登时又挫败,“师昭,你别闹了。”   “我没闹呀。”她笑。   顾让抬眼瞪她,头疼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何必勉强自己这么对我。”   师昭反问:“重要吗?”   “什么?”   “我觉得不重要啊。”少女杏眸澄澈而明亮,理所当然道:“如果你能成为家主,如果我今后只能留在你身边,就算不喜欢,以后也会喜欢的。”   她在说什么荒谬的话?喜欢和不喜欢,还能这样轻易决定么?!   顾让皱眉盯着她。   “况且,我真的动不动心,很重要吗?”   少女忽然上前一步。   她凑得很近,顾让下意识后退,她又上前一步,迎着他复杂的视线,说:“你喜欢我的话,我便在你身边陪你,我能让你感觉到被喜欢,让你开心满足,这不就可以了吗?”   她还想伸手去碰他。   少年在她碰到他之前,突然用力攥紧她的手腕,眼底腾起一股怒意,咬牙道:“师昭,我不是这个意思。”   师昭无辜地望着他。   “我当然在乎你动不动心。”顾让胸膛起伏,简直被她气得头疼,用力拽得她踉跄一步,他将她抵在门板上,低头盯着她,“逼着自己喜欢一个你都不动心的人,你觉得这算什么?委曲求全?被迫献身?我让你留在这里,是因为我愿意,不是要你拿什么来换!”   师昭望着他的眼神不变,像是不为所动,嗓音却轻了下来,“顾让,你看起来真的很喜欢我啊。”   顾让总是被她的语出惊人给噎到。   他气得笑了,“是是是,老子真他妈中了邪。”他扣着她的力道却更加用力,“师昭,比起这些,你更要爱自己。”   她含笑望着他,“好啊。”   她当然爱自己。   师昭觉得没有人比她更自私自利,她现在明白了,顾让即便知道她做了这么多错事,她在他眼中也仍然是需要保护的小可怜,大抵他以为,她做这些都是被逼无奈,他是在救她吧。   真不是。   怪就怪在她生了一张会骗人的脸,妩媚动人、楚楚可怜。   这样一张脸,就算是不讲道理,也难以惹人生气,师昭偏不让顾让亲自去支援灵墟宗,加之家主顾溯亦有心让顾让继承心法,顾让拗不过,果真留了下来。   他开始修习顾氏一族的心法。   外面的邪灵肆虐了整整十日。   师昭没有看见外面的惨状,但是每一个负伤归来的顾氏一族的弟子,溃烂的伤口都泛着死气,触目惊心。   魔神的怒火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发可怕。   她甚至可以想象到,如果她现在被找到,将要承受怎样的怒火。   所以,她绝不出现。   师昭每日只与顾让相处,顾让虽然喜欢她,却不是那么好被蛊惑之人,对于她屡次暗示的“继承家主”之事,他并没有正面回答,最终只对她说:“师昭,那是我爹。”   师昭说:“他不喜欢我。”   师昭这样被顾让重视,故意旁听议事的消息被传了出去,加之她总是一个人乱闯禁地,终于有一日触怒了顾溯。   顾溯派人将她捆了过去,声称是要教教她什么是规矩。   还要对她用刑。   顾让听闻消息时,气得眼睛发红,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挡在她的跟前,与顾溯发生了激烈的冲突,父子关系再次势如水火。   但他也没有答应师昭。   “我喜欢你就够了。”顾让眼底似乎藏着什么,握着她的肩说:“我保证,他不会伤害你的,我每日都会守着你,没有人能对你怎么样。”   师昭沉默许久,又笑了,“那可是你说的,你要寸步不离地保护我。”   “我保护你。”   少年的许诺是真心实意的,他说到做到,后来当真寸步不离,即便他的父亲因为他的行为差点气病,即便是修炼顾氏一族最强大的心法,他都没有避开她。   他自然也有困惑迷茫之时。   每到那时,少女便真心实意对他说:“顾让,谢谢你。”   “顾让,我才发现你是个这样好的人。”   “顾让,你对我这么好,我若是离不开你了怎么办?”   “……”   她是一把漂亮而尖锐的刀,刀刀致命。   她看着少年眼尾生出奇异的银纹,一直蔓延到眉心,随着心法的逐渐扎根,那银色的纹路也愈发清晰,犹如浮动在肌肤之上的鳞片。   说不出的熟悉。   好像在哪见过。   师昭一瞬不瞬地盯着少年瞧,正在打坐的少年缓缓睁眼,看她望着自己,眉梢骤然掠起,“看呆了?是不是突然觉得小爷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师昭撅撅嘴,“我就是想知道,你现在的修为如何了,听说这心法很厉害。”   顾让:“来打一架?”   “好啊。”   师昭拿出宵练剑,随着顾让来到庭院里,右手握着剑柄摆好起手式,正以为是一场恶战,谁知道这少年轻飘飘挥出一招,便犹如泰山压顶,轰得她浑身剧痛。   “啊!”   师昭整个人往后飞去。   顾让一惊,身子一颤,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威力,直接飞掠过去接住她,“师昭!你怎么样?!”   少女蜷缩在他怀里,痛得小脸煞白,额角溢着冷汗。   怎么会这样……   顾让浑身冰冷,眸色黑得可怕,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怒吼着让下人去召来医修,可少女却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冲他摇头。   “别找人。”她嗓音脆弱得仿佛一扯就断,喘息道:“你爹本就不喜欢我,这样他就更生气了。”   ——要是找人查探她的灵府,察觉出咒印已消怎么办。   少女连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是真的痛。   看顾让这反应,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会伤到她。这顾氏一族的术法与天道相近,而天道又与巫羲相克,八成是因为她和巫羲双修过……所以直接对她致命。   顾让唇瓣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少女又强撑着一笑,微微闭上眼睛,“没事,我睡一觉就好了……”   嗓音越来越小,渐渐没了声息。   顾让攥着她的手,坐在床边望着她,又茫然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他只知修为大增,却不知为何对她造成这样的伤害,这一出意外让他痛苦内疚,守着师昭几天几夜没合眼。   可师昭醒来时,少年却不在身边。   她的房间还夸张地加了七八重结界,好像出了什么大事一般。   被留下来照顾师昭的女族人告诉了她原因。   ——灵墟宗白珩君来了。   --   巫羲踏入顾氏一族的那一刻,他就抬手去捕捉少女的气息。   很淡。   但的确有。   能亲自来找师昭,还是破妄提醒了他。   那时,殷离正伏跪在魔宫,破妄便在他身边。   殷离说:“是属下行事太过,没……没想到师昭居然会耍那些小脾气,属下愿将功折罪,替神尊找到师昭。”   “耍小脾气?”   那时,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少女的青年微微回身。   金瞳含着困惑。   一边的破妄:嗡嗡嗡嗡!!!!!   这魔是个傻逼吧,破妄很绝望,完了,它主人一直以为师昭是被劫持了,现在知道师昭是在耍脾气,岂不是会更生气。   殷离伏跪着,额头触碰着冰冷的地砖,“是属下当时说,神尊要解开封印对付天道,不可能事事以她为先,她阻挠属下杀慕白泽,属下不听,她便生了反抗之心,甚至引来了文慈与属下交手。”   “属下差点被文慈所杀,一气之下逼她杀了慕白泽便撇下她离开……属下保证绝不敢伤师昭分毫!属下没想到,只是说话重了些,逼她杀了一个正道而已,她居然会躲着您这么多日不出来,早知如此,属下定然不会说那些话惹她生气……”   “师昭到底是向着您的,还是更向着她的宗门长老,属下觉得神尊还需明察……”   这一番话,破妄剑听得非常佩服。   这魔皇两面三刀的功夫可以啊,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怪不得那个师昭都有点斗不过他。   破妄虽然不那么喜欢师昭,但是它此刻是偏向师昭的。   魔剑剑灵依附神力而生,与魔神几乎神魂契合、心意相通。   它能感觉到自己的主人……此刻心情起伏十分剧烈。   虽然面上看不出来。   表面上,它这位主人,永远是冷漠孤僻、令人望而生畏的模样。   这副皮囊真是最大的误解。   青年缓缓走下台阶,走到殷离面前,嗓音喜怒不定,“逼她杀了一个正道?”   殷离并不认为魔神会因为杀正道而生气,只诚惶诚恐道:“那慕白泽本就该死,属下让她动手,想的只是让她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要真把自己当成正道弟子了……”   他眼珠子一转,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失策,不该说师昭被他气走,当即又补充道:“师昭杀得很干脆,她甚至当着那个叫清言的弟子的面……捅了文慈一剑,属下没有逼她杀文慈!这是她自己选择的!属下可以发誓!属下也正是看她杀了文慈,以为她要与灵墟宗决裂,才让她杀慕白泽……”   破妄:…………   破妄感觉主人的心情起伏得更加剧烈。   落落落起起起起起落。   一会低落得感觉要厌世绝望了,一会又愤怒得好像要杀人,一会又迷茫得平静了好一会。   在它觉得主人快要精神分裂之时,它看到自己主人说:“她不会与灵墟宗决裂。”   “她为了灵墟宗瞒过本尊。”   “……”   四周很安静。   破妄摇晃的剑身一滞,默默道:……原来您都知道啊。   殷离因为这句话又惊又后怕,完全摸不准魔神此话的含义,悄悄抬头,却看到魔神冷峻的侧影、和泛着鎏金墨黑衣袍。   瞒过。   难道魔神也早就怀疑师昭的忠诚?   殷离真的猜不透魔神的心思,想说什么,却见魔神广袖一拂,自己便被一股风裹挟着,被驱赶出了魔宫之外。   魔宫之内。   巫羲久久伫立。   “为什么她与灵墟宗决裂?”青年看向自己的魔剑。   破妄:嗡嗡嗡。   ——或许是很爱您。   “不对。”巫羲头痛地扶额,眼尾倾泄出几分杀意与戾色,冷冷道:“她一直爱本尊,但还是想要灵墟宗。”   她的野心,他看得透彻。   初见,她就蠢蠢欲动,野心勃勃。   “本尊想杀了她。”   破妄:又来了又来了。   一遇到无法掌控,或是令他困惑的事物,它这主人就想杀掉。   破妄被巫羲握在了掌心,它感觉到神力涌入剑身,主人好不容易平复一年的戾气又强烈了不少。   破妄:“嗡。”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   巫羲停住,垂下眼睛,毫无血色的脸上透着冰冷漠视:“说。”   破妄:“嗡嗡。”   ——她以前爱你,却想要灵墟宗。   破妄:“嗡,嗡嗡嗡。”   ——那么现在会不会……   ——她更爱你了,所以,连灵墟宗都不想要了。 第94章   巫羲静静伫立,洁白的衣袍随风而动,落下满身寒意。   她更爱他。   他不知道破妄说的对不对。   魔剑破妄,由他的神魂滋养而生,与他心意相通,但性子直白简单,可谓是魔神的另一面。   或许它能看到他所想不通之事。   又或许,它能看穿他内心更想要的是什么。   破妄感知到这三界还存在着一处隐秘地点,令魔神想起顾氏一族的存在,按照原计划,他也的确是要来此处破解镇魂石的秘密,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会因为师昭而来。   罢了。   那就一次性解决所有事。   巫羲还保持着白珩君的样貌,身后跟随着灵墟宗的两位长老,皆等着顾氏族人亲自出来迎接。   须臾,家主顾溯带着顾氏一族的几位护法亲自穿过结界,来到青年跟前,拱手道:“在下顾氏家主顾溯,见过白珩君。”   这顾氏族人,皆身着白袍,戴着银色面具。   家主所戴的面具有着镂刻的淡金暗纹,而几位护法的面具,上面也有极淡的咒纹,似乎出自某种上古符纹。   巫羲微微眯眼。   顾溯没有得到回应,不由得抬眼,对上对方墨黑清冷的双瞳,不知为何,他竟然感觉到一丝奇异的压迫感,这种感觉仿佛烙刻于魂魄深处,令他微微一凛。   巫羲淡淡笑道:“原来是顾家主,久闻不如一见。”   “听闻白珩君此番携镇魂石而来,是来探寻其中的天道大阵,在下已准备就绪。”   顾溯微微侧身,抬手道:“请。”   一行人慢慢走了进去。   顾氏一族精通上古秘法,名扬八荒,魔神在最初现世之时,是不曾知晓这样的上古遗族的,所谓的上古遗族,看似神秘,所用秘法也不及这个真正神的万分之一,即便听手下的魔十分忌惮地提及,也从不放在眼里。   只是今日一来。   巫羲感觉到一股天然的熟悉与排斥。   这气息……   他的目光冷冷掠向四周,脚步不停,直到走到顾氏一族的禁地,周围响起几个灵墟宗长老震撼的抽气声,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巫羲骤然掀起眼帘。   这周围极为广阔,仿佛是置身于一片虚无之中,脚底是飞逝的流光,头顶是浮动的巨大灵石,被无数铁链缠绕着,浩瀚的混沌之气在灵石周围涌动,一点点被聚集着冲向穹顶。   通天石。   魔神微微抬头,瞳底的金色一现又隐,掌心陡然荡起一股可怕的杀意。   ……不是。   杀意骤消。   ……不是通天石。   但是很像。   太像了。   魔神微微垂眼,若是没有伪装,众人便会发现,那张泛着死气的脸此刻阴鸷如厉鬼,但此刻,顾溯只看得见这清风霁月的白珩君,笑着介绍道:“这是我族术法最核心之处,亦是承接天道的来源,以此通天石为媒介,能将镇魂石与天道搭建联系,激发其中法阵。”   “通天石……”   青年唇角掠起,眸底泛着冷玉般的寒光,“上古神用以重塑三界的天地之眼通天石,万年前不是被天雷击碎了么?诸位能仿出一个来,倒也厉害。”   “……”顾溯没想到他竟了解这等密辛,脸色有些挂不住,“您说笑了。”   真正摆放在万年前祭坛之上的天地之眼,万年前已经随着天神巫羲的陨落,被天道之雷一起击碎。   那镇魂石,本就是通天石的碎片。   所以这个通天石,自然不是传说中巫羲所使用的那个,但是它也能汇集天地灵力,与天道搭建联系,可见其中有什么奥秘。   巫羲又看了一眼那“通天石”,回身道:“那过几日,便有劳家主相助,开启镇魂石。”   “在下自然鼎力相助。”顾溯招呼来一侧的护法,对其道:“先带白珩君和几位长老去歇息。”   --   师昭打从听说白珩君来了,就一直心绪不宁。   她有猜过巫羲会找来。   毕竟要从魔神手中逃跑,几乎是不可能。   倘若换了任何一方势力,她都不敢贸然留下,因为必然立刻给对方带来灭顶之灾,除了顾氏一族。   想要解决这碍事的镇魂石和天道,顾氏一族是必经之路。   她甚至能猜到,为什么她现在好端端地坐在房间里。   因为抓她实在是太简单了。   根本不用急。   等他解决完镇魂石,再也无人能压制他分毫,到时候直接翻脸灭了顾氏和整个修仙界,再慢慢收拾她,简直不要太简单。   如果说有什么补救的办法……那就是她先主动去找他,不管会付出什么代价,先把人给哄好了。   也不排除巫羲正在等她主动的可能性。   毕竟,这才像那个百依百顺的师昭。   但是——   师昭坐在梳妆镜前,长发不束,衣衫单薄,一副根本没打算出门的样子。   她又没错。   她为什么要哄。   师昭觉得自己必须直面一次,百依百顺者不再温驯,势必会引起对方的恼羞成怒,但过于百依百顺,最终只会变得无趣乏味,让对方视之为理所当然,只会轻视她。   起初她只是为了让他习惯、沉迷,现在,她就是要打破这个习惯。   但她也不能表现得不爱他。   她应该更爱。   外出的少年很快回来,拂动的衣衫裹着风的凉意,师昭一瞧见他,就高高兴兴地迎上去,少年却急急地把她摁回了椅子上,认真地打量着少女的脸色,柔声问:“你的伤怎么样?还疼吗?”   师昭不答,伸出两根手指去勾少年胸前的系带。   轻轻一扯。   披风落地。   她又去解开少年的面具,直到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才笑吟吟道:“不疼了。”   这银纹又变深了。   师昭的目光若有若无地从上面扫过,顾让以为她在瞧自己,耳根又泛红,师昭突然飞快地伸手去捏顾让的耳垂,感觉到少年骤然一僵,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顾让你这里……总是红红的。”   少年瞪她。   师昭笑出一对甜甜的梨涡,手还不老实地乱动,气得少年反手去捉她的手,她却早有防备地去躲,从他的臂弯下一下子溜出去,少年连忙又来捉她,两人绕着一张桌子你追我赶,又成了两个幼稚鬼。   时间好像回到了在人间打打闹闹的时候。   师昭滑得像只泥鳅,顾让不敢用力抓她,怕扯疼了她,谁知这丫头蹦蹦跳跳得意忘形,一下子被椅子绊倒,整个人往地上摔去。   “小心!”   顾让瞳孔一缩,冲过去接她。   结果地上不知哪里来的一滩水渍,少年也脚底一滑,两个人正好撞了个头碰头,一时人仰马翻、噼里啪啦的东西撞落声、惨呼声……   最终两人捂着脑袋和屁股坐在地上,一脸茫然地对视。   师昭揉着撞疼的额头,揉着揉着就笑了,“哎,顾让,你是不是傻啊,你不会用法术接我吗?”   “……”顾让掀起眼帘,反唇相讥:“那还是你比较傻,能被椅子绊倒。”   师昭:“……你更傻。”   “你最傻。”   “你傻!”   两人就坐在地上斗着嘴,谁也不让谁,斗着斗着师昭气上心头,非要让他承认自己更傻不可,顾让也不甘示弱,两人较劲了半晌,听得外头守门的族人都翻了白眼,他们才意识到自己这行为有点二,同时笑得破功。   “算了,小爷傻就傻,懒得跟你计较。”   顾让利落地爬起来,把师昭扶起来,揉了揉她泛红的额头,师昭看着少年认真的眸色,忽然问:“顾让,顾氏功法如此厉害,你为什么不愿意修习心法,而是去做灵墟宗弟子呢?”   顾让动作一顿。   他忽然挑着眉梢笑,一脸坏心思,“想让我告诉你啊,你先叫我一声好听的试试。”   师昭:“?”   这要是在以前,她一定给他一个大嘴巴子醒醒神。   不过现在嘛……   少女眼珠子转了转,也不觉得难为情,甜甜地叫了出来,“阿让。”   “……”   少年静了足足有三秒。   然后他的脸颊登时爆红,像只煮熟了虾米,又像是觉得她烫手一般,差点蹦起来,“你——”   她居然真的叫了!   她叫他!阿让!   阿让诶!!!   少年整个人掩在袖中的手紧了紧,强作镇定,湛黑的桃花眼亮得出奇,唇角的笑却止不住地上扬,根本就控制不住。   意识到自己笑得有些痴汉猥琐,他掩唇低咳一声,余光瞄了瞄附近的镜子,确定自己恢复那副英俊潇洒的形象之后,才轻哼道:“不错……那小爷就勉为其难地告诉你了。”   “在外人看来,我顾氏一族功法强大,几乎无所不能,又天然克制一切妖魔,是想修习都学不到的。”   “但是。”顾让沉声道:“一旦选择接受顾氏的心法,便注定魂魄会与天道构筑联系,生生世世无法摆脱。”   师昭好奇:“与天道构筑联系是坏事吗?”   顾让摇头。   不是坏事。   但也绝对算不上好事。   “依族礼,我十五岁便须接受心法,我幼时不知家族渊源,只是在我十三岁那年,我无意闯入家族禁地,看到了我永远难忘的一幕……”   深夜。   青年的身形变得透明虚无,缓缓走到那巨大的“通天石”面前。   乌黑的长发被混沌之气吹动,白色从脚底一点点往上蔓延,染白了漆黑的袍角,又在黑白交接之中闪动,唯有眸底的金光越来越盛。   巫羲抬手。   丝丝混沌之力汇入他的掌心,发出噼里啪啦的碰撞,仿佛在反抗和臣服之间挣扎,魔神的衣衫也时而成圣洁如白昼,时而幽暗如黑夜。   他缓缓闭目。   眼前出现了一幕幕画面。   ……   “我当时看到,我的族人,那些护法长老,全都跪伏在那颗巨大的灵石之下……”   少年看向身边的师昭,落睫道:“他们白日都很正常,可跪在那里的样子却像是行尸走肉,眼神空洞、表情呆滞、动作僵硬,好像只有那颗石头在操控着他们。”   当时,整个家族唯一没有接受功法之人,是顾让的母亲。   顾让的生母是一位强大的散修,并非顾氏族人。   非族人不可进入禁地。   可那日,发现这一幕的小男孩不小心弄出了声响,引起了族人的注意,他被他们抓住,身为家主的父亲决定让他接受心法,遭到男孩的激烈反抗。   他的母亲护着他,第一次冲入禁地与父亲发生了冲突。   顾让眼睁睁看着被那颗石头所控的父亲,差点当场杀了母亲,鲜血的刺激让父亲恢复正常,父亲却冷冷下令,将他母亲带走关押起来。   少年拼命地挣扎,嘶声质问他为什么要关押母亲。   “禁地的事情,绝对不可以传出去。”顾溯的眼神冰冷无情,“让儿,你必须心甘情愿地接受顾氏心法,你只要听话,我便许你去探望你娘。”   顾让看似是个玩世不恭的贵公子,实则极为倔强,决不妥协。   这少年毅然离家出走,去了灵墟宗。   顾氏心法需要自愿继承,顾溯奈何不了他,长老们怕这少年冲动说出秘密,顾溯却知道自己这儿子的秉性,他倔强,却又重情重义,性子随了他娘,不会伤害家族和亲人,却也不会回头。   父子俩就这样僵持着。   “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我只看到他们被操控的样子,根本不知道是为什么,他们却十分紧张,好像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顾让嗤笑一声,“其实我爹完全可以再找一个继承人,偏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就是因为占星使说,我乃神煞命格,将来顾氏存亡,皆系我一身。”   师昭认真听着,忽然问:“那你呢?仅仅是因为我,你就妥协了吗?”   她从来不觉得会有人这么喜欢自己。   喜欢到做出这样大的决定。   顾让忽然抬眼,认真看着她,“不是因为你而妥协,但是因为有你,我才能迈出这一步。”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魔神现世之后,我就会做一种奇怪的梦,总是梦到那颗灵石,还梦到尸山血海,所有人都被屠杀殆尽,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在召唤我,却难以形容。”   少年说:“也许我也会被控制,但我和他们的目的不一样,我会反抗,我也不信谁能左右我的意志。”   “我想弄明白这一切。”   而她。   让他不再想龟缩于灵墟宗,做一个可以被她打败、整天游手好闲的普通弟子。   如果梦成真怎么办?所有人都会死怎么办?   他想保护她。   作者有话说:   男女主今天还没见面,但是快啦~~   这里提一嘴,其实魔神早就察觉到顾让有一点特别,32章他初见顾让时,就有一点点暗示~但是巫羲没怎么在意过他。 第95章   师昭与顾让聊了整整一夜。   敞开心扉的少年出奇得安静,黑眸像春日清晨花叶上的露水,湿湿润润地望着她,不论她问什么,他都没有隐瞒避讳的意思,仿佛给予了全部的信任。   师昭也是在这一夜,才知道这顾氏一族的秘法,竟然到了那么逆天的地步。   “每一任家主都会接受禁地的‘授礼’,此后便会化为半神之体,所谓半神,不过是以凡人之躯接纳天道之气,以达到高于众生的境界。”   也就是……取代巫羲。   万年前是远古神巫羲在控制万物,维持三界运转,是天道最得力的助手,既然这世间已经没有了神,而天道需要新的人来重新维持三界稳定,这几乎是凡人做不到的任务,就落到了顾氏一族的身上。   师昭是这样猜想的。   谈话末了,他问她:“师昭,你怕么?”   师昭摇头。   如果要怕的话,她早就活不下去了。   怕死,怕被丢弃,怕失败,怕身败名裂……   她之前很怕,但走到这样的地步,反而不怕了,因为最坏的结果也只有死了,而就算是死,她都势必干出一番大事来,绝不白死。   师昭忽然说:“顾让,你帮我一个忙,派人传信回灵墟宗。”   顾让:“灵墟宗?给谁?”   师昭垂眼道:“给清言。”   “清言?”顾让皱眉,“他伤得极重,近日才苏醒,但据说有了道心破碎的入魔之兆,因文慈长老之事……如今对你恨之入骨。”   少女面色不为所动,笑道:“他恨我,那他也是灵墟宗弟子。顾让,这件事你别过问,只需要帮我将信送到就是,记得不要透露是我写的信。”   “好。”   少年虽无法完全弄明白她的打算,却选择相信她,起身离开之前,还温柔地拢了拢她的外衫,低头叮嘱道:“早点歇息。”   师昭:“你也是。”   她目送少年披上披风,周围的族人为少主打着灯笼,在飘摇的夜色中消失不见。   夜色岑寂。   山雨欲来。   这样平静的夜晚,或许是最后一个了。   师昭转身坐下,拿出掩在袖中的玉符。   ——这是她刚刚从顾让身上偷的。   这顾氏一族蹊跷太多,留给她的时间也已经快没有了,她不能再等了。   还有一颗镇魂石没找到。   流落于三界的镇魂石共有三颗,一颗在巫羲手中,一颗已经失效,还剩下一颗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踪迹。   顾氏一族是个变数。   这个变数她到底该怎么把握……顾让真的够用吗……师昭不知道自己赌的对不对。   在原书里,顾氏一族不分正邪两道,不参与正邪斗争,只关联天道维持最基本的秩序,这一族的代表人物的确就是顾让,他就是这个族系里唯一一个重点着墨过的角色,并为最后一次女主加固魔神封印做了很大的贡献。   就赌他了。   师昭披上斗篷,戴好兜帽,故意将茶杯摔碎,引外头的人进来查看,反手将其打晕,直接闪身入黑暗中。   --   而此时此刻,灵墟宗内。   清言第无数次苏醒,虚弱地被人搀扶着起身,他仅仅连站着都已是极限,扶着桌面的手不住地在抖,带着茶水晃溅。   少年穿着单薄的白衣,墨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衬得那双清冷双瞳愈发精致好看,他脸色惨白得几乎没有血色,只有唇色殷红刺目,平添几分脆弱易折的感觉。   若是仔细看,便能发现少年的手腕上缠绕着极细的铁链——这是宗内长老为他所设的禁制,将他困在此处,一是防他冲动去报仇,二是防他……走火入魔,伤了身边人。   周围的仙童看着少年这副虚弱又诡异的模样,都不敢出声打扰,很快就躬身退下。   “唉……清言师兄好端端的,怎么落得这样惨,我方才看着他,都感觉瘆得慌……”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撑过去……”   外面的仙童小声低语。   隔着一扇门,虚弱喘息的少年突然翻到了一封信笺。   凭空出现。   并未署名。   ——“师昭在顾氏一族。”   少年的目光一触及“师昭”二字,攥着信笺的手指便狠狠一缩,唇角骤然咳出一口血来,痉挛的手撑着桌面,扯动铁链哗啦啦作响。   他眼底泛起了血色,额角青筋凸起,眼神死死盯着虚空,竟诡异渗人。   血。   脑海中全都是血。   “这样一条苟延残喘的狗,杀了又有什么意思呢?”少女冷漠讽刺的嘲笑。   “师兄和顾让不一样,但都是很重要的人!”少女甜软的笑声。   “真可怜,这废人还想为自己的父母报仇呢。”冷漠讽刺的嘲笑。   “我不想让师兄再历经一次遗憾。”甜软的笑声。   “……”   两道声音不断地交错,震得少年头痛欲裂。   眼前又是师尊的血。   师尊奄奄一息的样子。   殷离得意的嘴脸。   “哗啦啦——”   铁链的撞击越来越急促剧烈,少年喘息得像窒息濒死的人,手指死死扣着桌面,指缝里甚至渗出了斑驳的血迹。   师昭在顾氏一族。   她杀了宗主,她害了师尊,她还骗了他。   少年仿佛听到一种尖锐声音在他耳边狞笑:“是她害了灵墟宗,她毁了你的一切,毁了你的道心,毁了你的师尊和宗门,你必须杀了她!她才是最该死的魔!否则你怎么对得起养育自己的师尊和宗门!”   “她就在顾氏一族!去杀了她!你还在犹豫什么!”   那声音越来越急促,趋近于声嘶力竭,“就算信笺是假的,那也要杀她!去试一试总没有坏处,只要能杀了她报仇,你已经是这副人不人魔不魔的样子,还在乎什么!”   “趁着你还清醒,杀了这个欺骗自己的女人!”   少年的眼尾逐渐蔓延出诡异而妖冶的红,披散的长发无风自动,犹如暗夜间的厉鬼。   屋内骤然爆发出诡异的红光,与清透的白光交缠又分离,像是极致的正与邪发出冲撞,外间的仙童感觉到这诡异而强烈的气息,慌张推门闯入,“清言师兄——”   他们的声音戛然而止。   满室残败狼藉,空无一人。   --   那一夜,看似平静的顾氏一族其实已经暗流涌动,魔神伫立在顾氏一族的禁地,识海正源源不断地摄入星零的画面,那双暗金的瞳孔越来越阴鸷冰冷,而另一边,发觉玉符不见的少年脸色苍白,不顾一切地飞奔回了少女的住所。   “师昭!”   空空如也。   少年往后踉跄一步,愤怒地转身看向那些守门的族人,“我让你们好好看着她,她到底上哪了?!还不去给我找!今晚找不到她,我唯你们是问!”   所有人都被这少年吓得噤声,纷纷退散,要去寻找师昭。   “慢着!”   顾让叫住他们,眼底掠过一丝狠意,冷冷道:“今夜之事,谁都不许说出去。”   “谁要是敢惊动我爹,就休怪我无情。”   而师昭,正手持顾让的玉符,进入了顾氏一族的藏宝阁。   这里面四面环壁,石壁上镂刻着密密麻麻的咒纹,有许多是上古文字。   师昭的手指扫过这些文字,沿着黑暗一步步往里走,鞋底踏在冰凉的地砖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她一行行扫过去。   看得很认真。   上古文字她认识的不多,但她曾为了取悦巫羲,有学过一二。   “魔神”,“巫羲”,“天道”,“镇魂石”之类的字眼,她都认识。   很快,师昭就走到了最深处,站在整座楼的最中心之处,头顶是无数层高的阶梯环绕着向上,尽头是一缕微弱泛光的白点,像黑夜中惨淡的月光,徐徐洒落在她的脸上。   师昭看到那些浮动的金光。   这些金光,让她想到幽月山最深处的深渊。   师昭还想上前,却被一股无形的气墙挡住,无法上前。   她正要作罢,那些金光似是感觉到了什么,朝师昭纷纷涌来。   却又再靠近她的刹那,迟疑地停住。   像是在辨认什么。   师昭掐破指尖,以血去触碰那些金光。   她曾被浸泡在万年寒潭的数次,皮肉在潭水的浸润下脱落再生,又与巫羲双修多次,接纳过巫羲的力量,每一处肌肉骨血,都带有一丝属于巫羲的气息。   血触碰到金光的刹那,周围黯淡的符纹倏然大亮。   亮得刺目。   师昭以手遮眼,却见那符纹犹如活起来了一般,在她眼底剧烈地颤动摇晃,一层接着一层,以她为中心,像海面的巨浪拍岸,迭起的水波向震开,最终冲向顶峰。   “哗——”   师昭抬头,头顶亦是金色的光束,朝着她直冲而下!   她心魂一震。   脑海中刹那涌现起无数奇怪的呢喃声,一声接着一声,像无数声音在她耳畔念咒,不断地重复交叠。   “*#@!#$^*&^%*~”   "%^$&&^%&%#@#$"   “#%¥@%%*&……”   那说话的音调神秘而古老,仿佛来自上古时期的低声喃语,抑扬顿挫、字字优雅从容,仿佛神祗念下古老的法旨,像极了巫羲说话时淡然语调。   师昭头痛欲裂。   她捂着头不断地喘气,眼睛里有金光闪烁,而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无数白衣人匍匐在长阶下。   眉目圣洁的青年淡淡俯视着他们,洁白的长袍迎着风翻飞,他抬起纤细的手指,指尖操控着通天石,对他们洒下一片金光。   “本尊赐汝等神力,汝等切莫贪心,完成使命后,本尊自当收回。”   随着金光洒落,每个白衣人的眼角都出现了银色的图腾。   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浑身轻微地颤抖,因为狂喜而嘶声叫着,疯狂拜谢他们的天神。   “多谢神尊!我们必将永远忠诚与您!世世代代供奉您!”   “您是我们最敬仰的神!”   画面一转。   无数白衣人都站在黑暗里,脸色阴冷而肃杀,有人跪倒在地,几近痴迷地抚摸着眼角的银纹,摇着头喃喃道:“不行……我想要长生不老……我不能变老……”   “我不想死!谁都别阻碍我!”   人都是贪得无厌的。   尤其是体会过长生的感觉以后,无法接受顷刻老去,一夕死亡。   即便这长生不老,是神对他们的恩赐。   他们将最尖锐的刀锋对准了神坛上的巫羲。   天雷滚滚,天地失色。   金光倾泻而下。   越来越的人冲向了这发生异变的藏宝阁。   魔神的指尖触碰着金光,眼底的“通天石”渐渐出现了裂痕,他却只听得到轰轰雷声。   “吾为秩序之神,天道何至于此?”   他曾质问天道。   等待他的是无尽的雷鸣,和无数人几近发疯的兴奋咆哮。   ……   “夺走神的力量!我们就可以长生不老!我们可以成为世间最强……”   “神算什么……我们也可以取代神!可以掌控自己的命!”   “哈哈哈哈!我可以呼风唤雨了!”   他们沐浴在血雨中,像一群撕咬狂欢的猛兽,天雷为他们的欢呼鼓舞,在祭坛之上劈出了冲天的大火,将所有焚为灰烬。   远古氏族迎来了鼎盛,怀揣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代接着一代凋亡。   狂欢之后是落没。   他们伏跪在地,就此成了任人驱使的奴隶,即便如此,也放弃不了长生不老。   巫羲其实想不起来了。   他记得仇恨,记得背叛,可中断的记忆并不连贯,没有一根线串联起这一切,所以尘封万年至今,他复仇的欲望并不强烈。   他现在想起了。   至少想到了这一群可恶的人。   魔神的黑发和衣袖在风中狂乱地舞动,袖底涤荡着恐怖的煞气,脸色阴鸷如厉鬼。   “好得很。”   真该死。   魔神转身,一步步走出了禁地,掌心对准这周围,几欲大开杀戒。   偏偏有个找死的冲到了他的面前。   “师祖!师祖!”那个冲过来的人慌不择路,直接摔倒在了地面上,似乎都没来得及去看魔神的脸色,就急急道:“顾氏一族的人抓到了我派逆徒师昭!请您现在便去处置!” 第96章   这黑暗僻静的一角,慌乱受惊的弟子伏在地面上。   魔神泛着血色的金瞳冷冷睥着他。   他的面色苍白似鬼,气息阴冷如魔,掌心正酝酿着毁天灭地的神力,要将这些该死的人屠杀殆尽。   因为这声“师昭”,他停了下来。   抓到了师昭……   魔神猛地眯起眼睛。   那人迟迟没有听到回音,再次抬头,只看见“师祖”清冷俊朗的面庞,那双眼睛隐没在黑暗中,他迟疑着上前道:“师祖,您看这……”   “此逆徒私自逃离,疑似与魔勾结,本君自然是要去。”   巫羲微微一笑,嗓音清淡,悠然拂袖道:“带路。”   “是。”   那人连忙起身,侧身抬手,引导着巫羲往前走去,穿过重重密林,很快,那些闻讯出来的灵墟宗长老以及顾氏族人也纷纷迎了上来,每个人皆面色冷峻。   “家主在里面等您。”   里面是顾氏一族的审判堂。   巫羲缓缓入内,看到站在上首的家主顾溯,周围皆是面带银色面具的白衣护法,手持武器,而顾溯侧后方,是看似有些狼狈的少年,正被人按着双肩动弹不得。   “犬子受灵墟宗师恩,如今受妖女蛊惑,让这妖女觅得时机闯入我族禁地,事到如今还想为她求情,让白珩君见笑。”   顾溯微笑着与白珩君见礼,一丝眼神也没有留给顾让,那少年似是被下了什么禁制,此刻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能死命地挣扎着,双眸泛红。   巫羲只抬眼瞥了他一眼,眼神冰冷,犹如看一个死人。   原来是他。   他带走了师昭。   在回忆起些许旧事之后,这周围的顾氏族人,在魔神的眼中都犹如一片即将被焚成的灰烬,他姑且按捺着最后的耐心看看师昭,看这个私自逃离他身边的不乖的孩子,此刻是要怎么面对他。   是背叛。   还是如破妄所说,更爱了。   “把那妖女带上来!”   顾溯拂袖下令。   很快,几个白衣族人押着身量娇小的少女,从黑暗的另一头入口缓缓出现。少女双手被绑在身后,衣衫上似乎有星零血迹,被无情地推攘到最中间的圆台上。   她虚弱地跪坐着,微微垂着头,有些凌乱的发丝挡住小脸。   周围几个来自灵墟宗的长老都认出来了,安静的场面登时炸了锅,“果然是师昭!”   “没想到她居然躲到了这里。”   “师昭!你老实交代,究竟是不是你杀了宗主!”   “你是不是早就与魔勾结,你是不是魔族的奸细!我劝你老实招了,少受点皮肉之苦!”   那几个灵墟宗长老言辞激烈,有人素来敬重宗主慕白泽,此刻气得双眼发红,恨不得冲上前去将她抽筋扒皮。   但无论他们怎么说,少女都安安静静跪着,没有抬头。   直到顾溯开口:“妖女,你擅闯我族藏宝阁,探寻我族机密,此罪罪无可赦。按照我族规矩,无论是什么人,只要踏入藏宝阁半步,皆是死罪。”   顾溯身后的少年猛地瞪大了眼睛。   他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愤怒至极,眼睛里血涌风起,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厉害,族人甚至快按不住他。   顾溯的面色冰冷无情,高高站在上方,俯视着这个“妖女”,他看向身边的白珩君,淡淡道:“不过,由于此女也是受人指认,为杀害宗主、刺伤文慈真人的真凶,想必灵墟宗对她的处置也是死罪罢?”   青年的面色始终冰凉漠然。   问到他时,他才颔首道:“这是自然。”   底下跪着的少女微微一动,顾溯挥手令两侧护法上前,执行刑罚,只见随着护法施展法咒,少女的身下渐渐现出一道奇异的咒纹,直到咒纹之中生长出无数白色的游丝,迅速缠绕上少女的腰肢、手臂、甚至是脖颈。   除了在场的顾氏族人,灵墟宗的人都有些惊异地看着这一幕,有些不明白这是什么法术。   但他们能感觉到极其浓烈的杀气。   有人察觉出这是杀阵,灵墟宗案子尚未调查,他们还想继续审问师昭,想要上前喊停,却被身边的人拦住,以眼色指了指上首的师祖。   师祖没有开口,他们也无权叫停。   他们以为下一幕就会看到少女血溅当场。   可除了顾氏族人,便只有魔神知道,这道法咒并不见血,也非立刻毙命。   而是……   将魂魄一点点剥离、撕碎。   这是一道很漫长的咒术,受刑之人会受到前所未有的痛楚。   巫羲垂下眼睫。   他在等她主动。   顾溯问:“妖女,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巫羲也看向她。   师昭突然抬头,露出那张苍白虚弱的小脸,她唇角还残留着已经干涸的血迹,却冷笑道:“我没什么好跟你说的,只是觉得很可笑,你口口声声叫我妖女,有什么证据吗?”   “你!”   顾溯陡然大怒,猛地振袖,只见少女身下的咒纹登时大亮,她身子一晃,眼神忽然涣散了一下。   巫羲忽然沉声道:“停手。”   顾溯不料白珩君此刻开口,登时收手,那白光一亮又消失,这一切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偏偏直到咒纹彻底黯淡下去,少女才仿佛恢复了呼吸,唇瓣无力地颤动着,额角尽是冷汗。   定是痛极了。   巫羲的手指一紧,指尖凝聚着狂暴的怒意。   他冷冷睥向顾溯,顾溯不知为何,眼前的白珩君明明是张温润如玉的脸,眼神却给他一种阴冷渗人的感觉,他强笑道:“不知白珩君可是还有什么想审讯这妖女?”   “我派弟子,不能死的不明不白。”巫羲按捺着怒意,冷淡道:“行刑之前,本君要问明白,她到底是否杀了慕白泽,是受人胁迫,还是被人诬陷。”   “对。”有长老立即上前附和,对师昭道:“师昭!宗主的事到底是不是你所为!你是不是早与殷离有染!”   所有灵墟宗的人都看着她。   可跪在那里的少女,此刻好像还没缓过来,直到被身边的护法推攘了一下,她才眼神涣散地抬头,下意识想摇头否认,余光又注意到了巫羲。   他在看她。   师昭和他相处这么久,有些猜到他是在等什么。   给她机会,等她主动。   他甚至能帮她洗刷“罪名”和“冤屈”,让她又重新回到灵墟宗。   理智重新回笼。   她偏不。   师昭忽然平静道:“是我。”   她甚至都不解释,直接说:“是我杀的宗主,也是我趁着殷离与文慈长老交手之际,从背后刺了文慈长老。殷离攻破灵墟宗山门,与我在宗主住处外碰头,我们要做的就是灭了整个灵墟宗。”   此话一出,所有人倒吸一口气。   她字字坦然。   字字又极为挑衅。   谁也没想到,师昭就这么直接地招了,他们以为她会撒谎求饶,偏偏她就直言不讳,胆大包天,犯下这样的大罪,她就不怕他们让她生不如死。   这人……   场面安静了好一会。   非但是灵墟宗的长老都被她气得失言,连顾让都怔然看着她这几近寻死的举动,黑眸仿佛含着破碎的水光,巫羲死死地盯着看着她,眸底风起云涌。   “好你个师昭!看来事到如今你还是没有悔改——”有人要冲上前去,其他人没拉住,那人一手抓住师昭的头发,抬手就要狠狠给她一掌,巫羲下意识挥袖,将那人直接震开。   那人狼狈滚倒在地,“师祖?!”   巫羲看着自己的手。   他眼里的茫然一闪而过,很快恢复冰冷镇定,“叫骂殴打,像什么样子。”   那人一想自己方才的冲动行径,脸憋得通红,又狠狠盯了师昭一眼,立即躬身退下。   师昭仍然无畏地跪坐着。   她能感觉到巫羲越来越复杂愤怒的眼神,如果眼神能化为实质,她现在只怕要被他给杀了,可她也知道,他这么下意识地护着她,就说明他放不下。   他一边想等她主动,可又在她不主动时妥协。   他或许是爱她的,但是他的所作所为中,她看不到想要的爱,至少不是时时放在第一、毫无底线的偏爱,她也不想再去乞求那些。   她要逼他自己主动给她。   “我入灵墟宗六年,受尽了白眼和冷落,我被时羽欺负时无人为我做主,我为宗门挺身而出献出神骨时,你们也仍然怀疑我。我在乎的一直都不是灵墟宗。”少女的长发散落在右肩上,蓦地冷笑,一字一句道:“我效忠的是魔、神。”   众人脸色各异。   她到底在……说什么?!   顾让唇瓣紧抿,望着远处的师昭,脸上毫无血色,只有一双破碎的黑瞳沉浮如秋夜摇曳的灯花。   他希望师昭说的是假的。   但少女背脊挺直,那双柔软的杏眸澄亮坦然。   她望着上方的巫羲。   “自从第一次见到魔神,我就爱上了他,魔神杀尽天下人,但他唯独不杀我。我才不在乎灵墟宗会如何,宗主会如何,至始至终,我只要我的魔神大人能够解开封印、重获身体,哪怕与你们所有人为敌。”   连上方的魔神都怔住。   她说爱他。   是的,师昭爱他,他一直都知道。   但此时此刻,这魔神一时头晕目眩,手指似有火烧。   早已万年不曾跳动的心脏又冷又硬,此刻却像被烧得发烫。   ——现在会不会,她更爱你了,所以连灵墟宗都不想要了。   青年鸦羽轻颤,面色越来越冰。   少女还在说话——   “时羽是我害的,颜婵被我骗了,时羽是冤枉的,凌寒长老修为倒退也是我害的,南奕也是我杀的,我下山历练是为了帮魔神找到镇魂石……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少女偏过头,露出那双尖锐而漂亮的上挑眼尾,“我在人间被魔抓走,是我故意的,我是演戏给你们看的。”   这下何止是灵墟宗众人震惊,连顾氏族人都被她的那些话震惊了。   这是她能干得出来的?   区区一个小弟子,她居然做了这么多?!还隐瞒至今?!无人发觉?   荒谬至极。   可若真是……那她未免也太可怕了。   一时之间,他们都要怀疑师昭是不是故意寻死,在胡言乱语了。   就在众人没有注意的远处,一个单薄挺拔的少年缓缓出现在了逆光处。   而上方的魔神意识翻滚,那些字句一波波侵袭着他,将神经拉成一根紧绷的细弦。   他抬眼,师昭还在说。   她滔滔不绝。   真是疯了。   “殷离?我的确听殷离的吩咐行事,谁叫他是魔神大人最得力的助手,我知道我不听话会惹魔神不开心,如果不是因为魔神,殷离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搭理他分毫!”   ……这才是她妥协的原因。   “我本来想继续骗你们,但是我现在不在乎灵墟宗的一切了。”   ……为什么不在乎?   “实话告诉你们吧,就连你们一直疑惑的幽月山封——”   她甚至要说出封印的事,继续激怒他们。   巫羲已不欲让她继续置自己于死地,就在他要出手阻止她的一刹那,师昭的身后爆发出少年怒吼声——   “师昭!”   师昭猛地回头。   平地卷起狂乱的风浪,凝聚成尖锐的剑气,像远处而来的一道雷霆,带着令人灰飞烟灭的力量,袭向少女。   直刺少女的眉心。   这是一记杀招。   执剑的少年力量如千钧,明明是金丹期的修为,却因着灵山血脉以及极致的愤怒,挥出一记远高于元婴期的杀招。   少女的长发被剑气卷得飞舞。   只余一寸。   飞扬的发尾齐齐而断,少女眼神清澈坦然,看着眼前眼尾猩红的少年。   “师兄。”   少年还想往前,想杀了她。   “师兄。”师昭扬唇一笑,轻轻说:“你杀了我吧。”   清言眼神冰冷彻骨,含恨道:“你、该、死!”   可一个杀不得,一个死不得。   巫羲的右手握在虚空中。   半透明的屏障抵着剑锋,让少年无法往前一寸。   指尖一捏。   少年登时如断了线的风筝,连人带剑飞了出去,砸落在地,   场面一时寂静得可怕。   呼吸可闻。   巫羲冰冷威严的声音响起,“她说的是否真假,各位稍安勿躁,本君会亲自审问,如若是真,本君定立刻将她正法。”   说完,他就走向了师昭。   顾让挣扎地更加剧烈。   清言还死死盯着师昭。   还怔怔跪着的少女被一股风卷了起来,随着巫羲化为流光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出现在了寂静无人的地方。   只剩下她和巫羲。   师昭根本没有力气站着,却被他一只手捏着胳膊,半拎起来。   巫羲压抑着怒意的嗓音传入耳中,“你很想死?要不要本尊成全你?”   她迟钝地仰头,看着他。   他给了机会,她偏就不抓住。   她可以顺势否认,他还能假借调查的名义把她送回灵墟宗,洗刷冤屈更是轻而易举,她不是喜欢灵墟宗么,他明明都成全了,谁让她全盘托出的!   她还故意激怒他们!如果他不出手救她,或是慢了一点呢?她现在就已经死了!   巫羲不知道自己在怒什么。   她方才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说爱他。   此刻捏着她胳膊的力量快要把骨头揉碎,破妄不在身边,这魔神便又开始极端行事,脑海中甚至浮现了无数种疯狂偏执的想法。   就在此时,师昭抬了头。   少女的眼睛还蓄着泪水。   “魔神大人。”   她就叫了他一声。   时隔几日,却好似久违的一声呼唤。   巫羲看着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只是看着看着,他眼底的戾气渐渐消失不见,握着她手臂的手指缓缓松开,指尖上挪,捧住了她的后脑,动作仿佛藏着无限想念和怜惜。   然后温柔地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不破不立,昭昭是在拿命赌(抹一把泪   她之前索取修为和地位的时候,魔神虽然答应但是总觉得她的爱不纯粹,现在她不要了,他就开始纠结为什么她不要,为什么她看起来那么自暴自弃一点求生欲都没有,他甚至想主动送给她,她要是主动索取他会更开心,他不知道自己这叫“心疼”。   最近搬家的事还没结束qwq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需要安排,所以真的很难加更。   但是忙完就一定一定多更!缺的会补上的!   作为补偿,今天的评论发红包啦~ 第97章   猝不及防的一个吻。   师昭仰着头,睫毛轻颤,看着青年放大的精致眉眼,他吻的这么温柔,让她不由地鼻尖一酸。   她这段时日,都提心吊胆的。   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镇定自若。   她不明白,明明已经很努力了,事事都算计到了,为什么总有人要阻拦她,不让她如意?为什么每次她得逞之后,总会受到新的打击?   没有人值得她永远相信。   师昭突然抽噎了一声。   巫羲感觉到她的情绪,微微退后,离开了她的唇,他深深地望着她,指尖抹去她唇角的血迹,又沾了沾她的泪,低声问:“既然委屈,何必离开本尊?”   师昭咬唇不语。   他神色不变,语气平淡道:“本尊问你。”   师昭抬眼,反问道:“魔神大人觉得是为什么呢?”   他皱眉,沉声说:“因为本尊?”   这魔神再迟钝,也有点明白过来,师昭的反常或许与他有关。   虽然他完全不知道哪里不对。   在他的记忆中,他不过是与她日常温存,随后便应允了殷离,他有让殷离不要伤害她,他第一次这么主动护着一个人,他甚至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做的很好,万年来从未对一个人这么好过。   谁知道她就不见了。   师昭却摇头。   “您没有错,是昭儿自己的问题。”她垂着眼睛,嗓音细细蔫蔫的,也没有主动钻进他的怀里要抱抱,“是昭儿贪得无厌,还想奢求更多,甚至希望您能为了我杀了殷离,所以才生气出走,可离开以后,才知道离开您以后昭儿一无所有,昭儿现在醒悟过来了,以后不会再给您添任何麻烦。”   这一番话,听着极为乖巧懂事。   仿佛娇生惯养的孩子在外经历风霜之后,一夜之间长大了。   可巫羲就无端地觉得烦躁。   他不需要她长大。   如果要听话懂事的,他大可以去找别人,他一开始也以为自己需要听话乖巧的,可后来,他便渐渐不知她身上是哪一点吸引他了。   殷离曾寻来那么多美貌女子,全无一人入了魔神之眼。   总觉得和师昭不一样,让他丝毫提不起兴趣。   诸般想法掠过心间。   巫羲沉眸不语,师昭却踮起脚尖,轻轻在他唇上一碰。   一碰。   又一碰。   她踮着脚尖摇摇晃晃,腰肢忽然一紧,巫羲将她抵到了角落里,额头相抵,呼吸交缠。   “为什么激怒他们?”   “昭儿没有激怒他们。”   “那你方才是在说什么?嗯?”   他的手指抵着她的腰肢,仿佛将她钉在墙上,少女艰难地攀着他,脸颊、胸膛、手臂皆一一紧贴,他的声音清冽,却带着引诱,也似乎要将她生吞其中,“什么都交代了,本尊以为你不想活了。”   师昭无辜地望着他,“因为您更重要呀。”   二选一,她无非选了他而已。   少女湿润的眸子仿佛云遮雾绕,藏了少许心思,回答的却简单而直白,“昭儿只要您,您不喜欢吗?”   只要他……   巫羲猛地扣住她手指,吻得更加用力,少女被他禁锢着,腰肢快要被他活生生揉断,仿佛快被他揉入体内。   吻了许久,他才又重新后退,手指抚摸着她湿润的唇,迷茫的眼神渐渐变得幽深:“本尊……喜欢。”   他喜欢。   就好像被一团柔软狠狠攥住了心脏,揪紧抓揉,他用力地亲吻她,还觉得不太能卸下这团挣不断的软意。   他很喜欢。   师昭忽然咳了一声。   她太虚弱了。   这仿佛提醒了魔神,他忽然对她展开右臂,师昭迟疑了一下,才上前投入他的怀里,被他的黑袍层层裹紧,感觉到暖流进入体中。   “全都说了,也无碍。”青年的声音越来越沉,仿佛藏了些许扭曲戾气,“本尊会疼师昭,什么都能帮你。”   他低头,近乎温柔扭曲。   “杀了他们好不好?”   师昭一怔,仰头笑。   “好。”   下一刻,她腰肢一紧,双脚腾空而起,入眼所及只是魔神漆黑的衣袍,她用力地抱紧他,感觉到脚下蔓延开越来越广阔的火焰,旋即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魔神大开杀戒了。   这是他第一次抱着她展开杀戮。   其实此时,镇魂石中的阵法尚未被破解,天道的秘密尚未开启,这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但魔神想杀。   那就杀。   管他什么天道,现在只想杀了他们。   师昭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闻到这样浓烈的血气,耳边澎湃着无数轰然爆裂声,震得她耳膜发痛,可随即是兴奋,因为修为强大而肆意妄为的兴奋,对他人命运予取予夺的兴奋。   她片刻前的跪过的那些人,全都倒在她的脚下。   他们杀不过巫羲。   黑袍覆盖了师昭的身形,准确来说,魔神并不是一个具体的人形,他化为一团模糊的黑气,黑气完全包裹了少女,仿佛她不曾存在,金色神光萦绕其中,她却能清晰地看着那些人在神光之下颤抖,仿佛看着什么恐怖的东西。   “你……你是魔神!”   其中一个顾氏族人吓得惊恐后退,拼命冲向禁地的方向。   却被黑气穿心。   其他族人吓得瘫软在地,没有人还站着,因为所有站着直视黑气的人,都已经被杀了。   剩下的极少数人选择了臣服。   只是求饶并没有用。   血花齐齐炸开,犹如一片绽放的绚丽烟花,师昭看着这血腥的一幕,下一刻又消失在原地,出现在了其他地方。   魔神兴奋的声音就在她耳边。   “还有七个。”   又是惨叫声。   “三个。”   话音一落,一人灰飞烟灭。   “两个。”   只剩下顾让和清言。   魔神杀的,是片刻前审判师昭时在场的所有人。   包括所有抵达顾氏一族的灵墟宗长老和在场的顾氏族人,当然,这引起了其他人的反抗,“白珩君”的真实身份暴露,那些原本可以不死的人,若胆敢反抗找死,自然也必死无疑。   只是顾让和清言都不见了。   时间回溯片刻前。   师昭被带走后,几乎没有人觉得她能活着回来。   因为“白珩君”将她带走时,脸色极为阴沉不悦,一副要杀人的架势。   只有两个少年在挣扎。   一个挣扎要去握住自己的剑,一个想要追上去找师昭。   清言先冲了出去,无人拦他。   只是这少年在半路上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师窈。   师窈原本打算暂时呆在地牢之中,静观其变,从蔺扬那里得知灵墟宗遭遇如此巨变、清言又失踪之后,她震惊之下,便求蔺扬寻找机会,将她劫狱放了出来。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师窈冷静地分析道:“清言他一定是去找师昭了,按你所说,师昭极有可能是被顾让带走了,怕只怕有诈。”   蔺扬问:“你欲如何?”   师窈沉思许久,坚定道:“我之前结识的一位朋友,正是药王谷的丹修,我先去寻他,再与他一起去顾氏一族找清言,你留下来镇守大局,做好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了。   所幸师窈来得及时,将清言提前带走,而就在清言离开之后不久,整个顾氏一族就被魔神袭击了。   而顾让那边,则是被族人带走软禁了起来。   只是这少年精神恍惚,心心念念着不肯放弃,一定要冲出去找师昭,为此不惜自残反噬自身,在引起族人松懈之时,他便冲了出去。   这一冲,反倒逃过一劫。   只是他又冲了回去。   所有人都在往外逃,可偏偏只有他在往里冲。   见过魔神的都死了,没有见过魔神的,皆不知发生了什么,为何魔神便会出现。   甚至还有人在指望着白珩君。   “少主!你不能过去!禁地还留有几个护法,况且还有灵墟宗的白珩君在,必能趁机击退魔神!你心法尚未大成,进去只有送死!”   族人拼死拦着少年,不让他上前一步,顾让却死死咬着牙,抬手挥开那人,“滚开!”   那族人情急之下突然跪地,死死拉着少年的衣袖道:“家主唯有少主一个血脉,此辈之中唯有少主血脉最为纯正,具有连接天道之能!若您今日出事,则顾氏一族后继无人,还望您从大局考虑!”   顾让欲往前,却被扯住,不能往前。   族人声声泣血,已竭力恳求。   这少年眸底惊怒非常,拳头攥得发青近紫,仿佛能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   “大局?”顾让冷静地重复一遍,黑眸沉冷得可怕,“所谓的大局到底是什么,你们自己清楚。”   那族人一怔。   顾让拂开他的手,冷淡道:“别干涉我。”   他今日就要见到师昭。   顾让飞奔了进去。   “师昭!”   少年一路寻找着师昭。   师昭被白珩君带走,魔神出现,白珩君定然会与之交手,或许也会拿出镇魂石抵抗……他只盼师昭没有出事,反而被白珩君保护而不被魔神所杀,毕竟她不像是真的会与魔神勾结之人。   否则……   顾让不敢往下想。   这里面魔气缭绕,顾氏一族本与外世隔绝,此刻被轰开了一条入口,甚至有邪灵流蹿了进来,入目是倒了一地的死尸,每个白衣族人脸上的银色面具都已经开裂,脸上的表情都定格在恐惧的那一刹。   顾让高高束起的马尾迎风乱舞,喘息着停下,看到那些族人脸上的银纹全都化为了黑色,心底便是一沉。   这心法,果然与魔神有渊源。   顾让感觉到体内有些不适,他强行咽下喉间的腥甜,感觉到越来越头晕,他强行运转心法,勉强抵抗着那些黑气,一步步往里走。   去禁地……   对,白珩君若想借由天道之力对付魔神,禁地是首选……   顾让单凭一股意志支撑着,只是这少年历经千辛万苦来到禁地之时,他看到了少女纤瘦的背影。   她就站在一片黑暗之中。   黑雾缭绕着她。   “师昭……”   师昭听到少年的声音,惊讶地回头。   “你怎么——”(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l a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顾让怎么会来?   他不应该被带走了么?!   师昭才刚刚说服巫羲,让他先解决通天石之事,暂时不去追杀已经逃离的顾让和清言。   没想到她刚到禁地……   顾让便冲了进来。   这少年仿佛是一路奔跑来的,额角俱是汗,脸色十分苍白。   他和师昭对视。   可下一刻,她清晰地看到少年的脸色变得惨白,望着她的目光渐渐挪到她身侧,眼神中藏着难以置信。   他看到了。   黑气凝聚成青年高贵冷冽的背影,属于白珩君的相貌,渐渐化为另一幅俊美容颜。   是魔神巫羲。   原来……   “原来白珩君就是魔神。”   少年睫毛扇动,往后退了一步。   “竟是真的。”   她说爱魔神,是在向着上方的那个人表白?   顾让的黑眸仿佛遮蔽了一层晶莹雾气,又狼狈地踉跄了一步,脸色惨白得犹如从冰水里捞出来,许许多多的细节还在不受控制地串联到一起。   结合她先前的话,真实到可怕。   真实到……甚至不用问了。   师昭眼神复杂地看着顾让,看着少年幽黑的眸中荡着越来越清晰的绝望和难过,她嘴唇动了一下,想要说什么,却被身边的青年揽住细肩。   她顺势埋在了巫羲怀中。   不去看顾让。   下一刻。   魔神抬起右手,对准了顾让。 第98章   缭绕的黑气锋利得几乎割碎空气,迅疾地袭向少年。   顾让避无可避。   他的眼睛还死死盯着他们,被黑气侵入的刹那跪倒在地。   双手撑着地面,血珠不断地从嘴角滴落,少年的双目一时充血,狰狞的青筋从脖颈沿着脸颊往上爬,像极了魔纹。   “啊——”   少年猛地仰头,痛苦地嘶叫出声。   师昭把脑袋紧紧埋在魔神怀中。   鼻尖充斥着熟悉的气息,强大威严、令人心安,她攥着青年的衣襟,逼着自己不要回头。   不能回头。   这会打断她的计划。   可那少年居然还在叫她。   “师……昭……”   他居然到现在都没有失去意识,硬生生扛着魔神的力量,牙关疯狂打颤,嘴里不住地往外涌着血,连声音都变得气若游丝,“你……为……”   他没有机会说完。   魔神眸子越来越狠戾,掌心往下一压,少年又猛吐出一口血,整个人伏在了地上,听到那冰冷的嗓音,“谁准你叫她。”   这么护着她。   一个这么强大的神亲自将她护在怀里,也怪不得,师昭一直都不喜欢他。   她喜欢强大的人啊。   少年充血的眼中藏着绝望和讽刺的笑,那些黑气源源不断地往他冲去,将他几乎染成了血人,只要手指轻轻一捏,他就会灰飞烟灭。   如果给他一个痛快倒好。   现在他还没死,可见魔神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巫羲记得他。   当年在人间,是顾让送她生辰礼。   在灵墟宗,有人曾议论顾让与师昭才是一对。   师昭杀南奕之时,也是这个少年帮忙埋尸。   现在,师昭出走,也与他有关。   越是如此,魔神心中却是激荡着说不清的怒火,按理说,他尊贵强大,不应该和这等蝼蚁计较,就像他知道师昭身边每一个人的信息,却没有把颜婵清言那些人放在眼里一样。   但偏偏是顾让。   这个少年不一样。   他接纳师昭,帮她掩护,与她嬉笑打闹,让她露出本属于这个年纪的、活泼自在的一面。   他让魔神感觉到愤怒。   一种无法理解的愤怒。   一种被排斥于世俗之外、无法体会这些少年少女之间情愫的愤怒。   “本尊令你意识清醒,化为行尸走肉。”   冰冷苍白的手指缓缓缩紧,魔神再次拂袖,少年腾空而起,又狠狠砸落。   每一寸骨骼都在错位,到了后面,甚至连惨叫声都渐渐没有了,只有越来越浓烈的血气,少年眉心的银纹渐渐变黑,整张脸都没有活人的血色。   头顶的“通天石”散发着黯淡的光辉。   “师昭,你可要替他求情?”巫羲突然柔声问她。   师昭虚弱地抬头。   她望着眼前看似十分温柔好说话的青年,仿佛她一求情,他就真的会答应。   强行温柔。   亦或试探。   袖中的指骨因为用力而发青,她脑海中回荡着少年笑盈盈的桃花眼。   他笑着敲她脑袋的样子。   嬉皮笑脸耍赖的样子。   曾有过那么一刻,她曾感觉到暖意。   可是……   “我不求情。”   她眸底云遮雾绕,一眨眼便变得澄澈无辜,盈盈望着巫羲:“您何必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呢?不妨给他一个痛快。”   巫羲眯起眼睛。   “是么?”这青年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就笑了,他笑得非常愉快,那张清冷高贵的脸染上了诡异的艳色,手指从她唇上重重抚过,“好,那就依你意。”   他再次一拂袖。   “啊……”   魂魄被抽出的刹那,身后的少年再次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魂魄砰然散成无数光点,像无数纷飞的萤火虫,师昭睫毛轻颤,回身时看到一片惊心的血色,少年跪在血泊之中,眼神已经空洞涣散。   她猛一闭目。   那些光点还在随着风飞动,有一部分朝少女飞去,又被她身边的黑气击得粉碎,剩下的飘向上空,越飞越高……   抽离魂魄乃是最痛苦的刑罚,而三魂七魄只缺其一,便会产生不可挽回的影响。   其实到了这个地步,死与不死之间,死或许是最好的解脱。   只要丧失魂魄之人不再有求生欲。   他就彻底解脱了。   可那人是顾让。   头顶“通天石”的光遽然大亮。   金光闪烁。   周围的黑气被金光穿透,突然尽数瓦解,而那些破碎的光点汇聚成了一团金光,几乎要与通天石融为一体。   金光冲入少年的体内。   与此同时,头顶荡开极其强横的气息,犹如一道金色的天雷割裂苍穹,瞬间劈落,魔神拂袖护住怀中的师昭,直接抬手,接住了那道天雷。   “轰——”   魔神的衣袍翻飞。   师昭被他护在臂弯之下,看到金光冲击着巫羲,缭绕的符纹朝不远处血泊中的少年涌去。   【滴滴滴】   【机制3:灭世反派不该存在。】   师昭又听到了久违电子音。   【机制3:灭世反派不该存在。】   【触发机制3。】   【条件满足,立刻开启绞杀程序。】   血泊中的少年缓缓抬头。   他的眼睛变成了金色,却巫羲的眼睛不一样,那种金色,更像镇魂石的金色,额头已经变黑的纹路重新变成了银色,甚至沿着眉心缓缓往下,仿佛将一张脸劈成了两半。   一半银白圣洁,一半黑气缭绕。   巫羲睫羽一掀,平静无波的金瞳终于有了波澜,半晌,才讽刺地一扯薄唇:“……竟是如此。”   师昭知道魔神在说什么。   这也是她从顾氏一族的藏宝阁中得知的,一个秘密。   顾让曾说自己是神煞命格。   既为神,又怎会有煞?这世间唯一一个称得上这二字的人,是魔神。   顾让的命格,就是魔神。   准确来说,他存在于这本书中,就是为了弥补魔神的空缺,作为取代魔神的存在。   谁又能取代了魔神?   天道?   不,只有魔神自己。   ——万年生性纯良的白衣天神,被自己的臣民欺骗,终究选择了庇护他们,神给予了他们一缕可以逆天改命的神种,却被他们借此力量暗算,神因此愤怒地要杀了他们,却与天道产生分歧,就此陨落。   ——为了防止神复苏,他们将神的神骨挖出,泽润大地,将躯壳分为六份,用神碎裂的法器封印躯体,想要利用那微末的力量去讨好天道,想要取代神的存在,自己去维护天地秩序。   ——天道并不满意。   ——天道拿出了神散落的一缕神魄,让他们以血肉之躯世代孕育神魄,直至诞下真正的天地之子,而这群卑劣贪婪的人,最终签下这一场无法更改的契约。   这是顾氏一族的秘密。   师昭那时站在藏宝阁中,看到无数超过她认知的秘密。   这本书的机制很聪明。   它不会留下任何隐患,即使书中的每一个人都会按着既定的路线行动,也总有师昭这样的例外。   万一魔神真的现世怎么办?   万一机制无效怎么办?   那就会触发另一道机制,让一个在原书之中与女主轨迹截然不同,却极为重要的角色,苏醒成为天道的另一个棋子,与魔神抗衡。   师昭之前一直没有想通过一件事。   那就是为什么,顾让不受女主的光环的影响?他不喜欢师窈,可他又绝不是一个炮灰,这个角色拥有强大的背景、独特的成长轨迹、不拘一格的性格,可他的用途到底是什么?   原来是这样。   得知这个秘密之后,她已知道她与顾让之间的结局。   她是想让顾让避开巫羲的。   可这少年真傻,明知道她不爱他,她是个自私狠毒的女人,却还是不顾生死来找她。   师昭看着那少年从血泊中站了起来。   他走向她。   “通天石”中的金光涌向他的体内,成为与魔神抗衡的力量,他朝她走来,带着浓烈的杀意。   他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可每一步都不受控制。   头顶的金光环绕着少年,结成浑厚的护盾,又尖啸着冲向巫羲,仿佛在为少年吸纳金光争取时间,浩瀚的魔气与金光相撞,师昭又听到了滴滴滴的声音。   【滴滴滴】   【滴滴滴】   这声音……师昭猛地抬头,看向头顶。   是两道声音。   一道来自头顶。   一道来自顾让。   头顶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给她的感觉未免也太像镇魂石……难道是最后一颗镇魂石?!   师昭只走神了短短一刹,而与此同时,魔神的神力再次击溃那些金光,将少年击飞出去。   少年又呆滞地爬起来。   傀儡无痛无感,除非化为灰烬,否则不会停下。   但败局已定。   “可笑。”   巫羲垂着手,颀长的身影逆着光,衣摆疯狂摆动,眼角眉梢却狂妄得不可一世,“尚未成形的傀儡,也妄想撼动本尊。”   心法是最后一步。   可顾让年纪太轻,心法也还没有彻底炼成。   巫羲仿佛心情极好,一边讽刺地看着这周围叫嚣的金光,仿佛天道在无能狂怒,一边悠悠地抚摸着怀中的少女,像摸着一只猫。   指尖在她后颈上揉了又捏。   他与这金光杀得兴奋,蓦地捏着她的下巴,俯身凑到她耳侧,阴鸷低语:“你看,只有本尊这里,才能保护师昭。”   他甚至没抬眼,没回头,又抬手挥灭了一道从头顶落下来的金光。   碎裂的金光落在顾让周身。   “……”   师昭用力抱紧巫羲。   余光却看着仿佛不知疼痛,还在一步步朝自己靠近的顾让。   天道将他当做傀儡强行运行机制,却不会保护他的性命,现在还仅仅只是那些被激发的金光在攻击魔神,如果顾让出手……   无论魔神受伤与否,顾让都只有灰飞烟灭的下场。   师昭紧盯着他。   少年还在靠近。   一步。   又一步。   师昭闭上眼睛。   【滴——】   她听到了异常的警报声,好像是什么异常的东西在报错。   她迟疑地睁开眼,看到顾让停了下来。   少年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眼神时而清明时而涣散。   但他停了下来。   这是……   师昭瞪大杏眸,愣愣地看着他。   【立刻开启绞杀程序。】   【开启失败。】   【立刻开启绞杀程序。】   【开启失败。】   【……】   金光在他身后疯狂咆哮,催促着他上前,可少年没有上前一步,仿佛一根毫无生气的木桩,一个彻底死去的死尸。   唯独不为金光所用。   不知为何,师昭突然想起那夜,坐在她身边的少年,信誓旦旦对她说的话。   ——“也许我会被控制,但我和他们的目的不一样,我会反抗,我也不信谁能左右我的意志。”   他不会被左右。   他做到了。   作者有话说:   每一个角色都有独立故事线哒,不存在偏心哒,只是每一卷的侧重点不一样。   这卷已经快到尾声了。 第99章   那少年就这样垂头站着。   与他心上的少女保持着最安全的距离,始终不上前一步。   束起的长发已经散落了下来,脸上是狰狞的纹路,混着血的痕迹,遮蔽了少年原本隽秀潇洒的容颜。   师昭怔怔望着他。   “顾让……”   她无声蠕动唇,忽然清晰地意识到,是她毁了他。   她毁了一个对她很好很好的人。   怪就怪在她总是不相信,他说要弥补她,他说喜欢她,她都没有彻底相信过,因为她觉得无论是谁,在得知她的真面目以后,都会抛弃憎恨她。   她都已经习惯抛弃了。   怎么又能想得到,顾让会做到这个地步?   他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值得吗?   少女睫毛轻扇,眸底水雾弥漫,身后的青年忽然上前,她下意识想拉住巫羲,可与此同时青年忽然回身,那双冰冷的眼睛紧紧摄住了她,仿佛将她的灵魂看穿。   “他很让你感动?”   她手指僵在半空中,望着魔神的眼神从茫然变成惊惧,“我……”   她想摇头。   巫羲却唇角一扯,那笑容透着愤怒和讽刺,不屑地说:“他不就是忍住了。”他头也不回地抬手隔空一抓,那失魂落魄的少年便犹如一具软软的傀儡,直接跪坐在魔神脚下,头无力地垂着。   “不过是个凡人。”   魔神右手直接拍在顾让的天灵盖上。   师昭眼睁睁看着一缕金光注入顾让体内,那少年又痛苦地开始抽搐,颤抖的长睫之下,那金光越来越耀眼,巫羲指着他,冷冷道:“若没有本尊的本源神力,他也对抗不了天道。”   虽然他的意志令人感动。   “意志在力量面前,不值一提。”   巫羲抬起少年的脸。   “相貌丑陋。”   又指他的身体。   “细瘦弱小。”   “……”   巫羲对顾让的杀意掩也掩不住,可就是不杀他,而是当着她的面,将顾让从头到尾贬低了一遍,师昭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幼稚的事情。   幼稚得可笑。   好像是在表达“他这么不好,你为什么要心软”。   顾让这么不好。   修为、相貌、地位都不如他,目光短浅,做事冲动,不能保护她。   师昭渐渐恢复平静,什么都没说,只是反问眼前的魔神:“他这么不好,魔神大人是觉得他哪里威胁到了您,要对他如此呢?”   这一次换魔神沉默。   这个答案,他的内心深处,或许是隐隐知道答案的。   只是他自己没有好好想过。   这青年沉默地凝视她,眸底酝酿着风暴,师昭忽然上前一步,双手捧着他的脸,唇角带着一缕甜美的笑,蛊惑一般地低喃:“我的魔神大人啊,您就是这三界的主宰,谁敢得罪您啊,您到底在生气什么呢?”   “谁让您不高兴,您就杀了,您不一直如此吗?”   “如果昭儿不属于您,你就杀了昭儿,如果别人敢夺走昭儿,您就杀了那个人。”   “不是一直如此吗?”   是的。   一直如此。   所以为什么,他在生一个凡人的气?   为什么作为神,他又一次失态了?   巫羲垂下眼睛。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发什么疯,怎么能在短短一日情绪起伏得如此剧烈,时而愤怒难以自抑,时而又平静无波,喜怒无常,比他被封印时更甚。   他低头看着她,这样的注视,平添几分令人心悸的压迫感,“所以,你现在是属于本尊的吗?”   她仰头笑:“当然是,昭儿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这一条命。”   她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在了顾让的面前。   然后捉着巫羲的手,让他的指尖缩紧,缓缓握住她的脖子,青年能感觉到薄薄的皮肤下血液的流动,连接着她跳动的心脏。   “这就是我的一切。”   现在都被他握在手心里了。   少女说这些话时,眉眼间并没有难过的神色,只有略显苍白的唇色,巫羲感觉她心脏跳动的频率非常缓慢,这是受伤所致。   他盯她半晌,酝酿着风暴的眼睛渐渐平静下来。   他拇指沿着她的脖子往上一滑,逼得她仰起头,他低头在她下唇亲了亲,嗓音喑哑如耳语:“本尊不杀他,本尊要以他为例,让所有人时时看着,除了本尊,谁敢肖想你,下场都只会跟他一样,知道么?”   师昭应道:“知道了。”   “……”她顺从的态度又无端令他烦躁,魔神的指尖在顾让眉心一点,犹带强硬地冷冷道:“他会的,本尊也能学会。”   她笑意不变,“好。”   那指尖触碰少年的地方留下一点黑色的痕迹,以此为中心向周围蔓延,犹如生长的藤蔓,彻底吞噬剩下半张脸上的银白色咒纹,眉心隐隐泛着诡异的红光,长发挡在脸侧,犹如可怕的魔物。   他就这样跪在巫羲的脚下。   像一个全新的傀儡。   巫羲抬手,虚空中出现几个魔修,半跪在地,听魔神吩咐道:“就让他暂时为本尊镇守此地,让所有人好好看着,顾氏一族已是本尊的了。”   “是。”   巫羲拉着少女朝另一处走去。   离开这里之前,师昭又忍不住回头,再次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少年,以及他头顶的巨大灵石。   他不受控于天道。   但愿,他也不会臣服于魔神。   --   师昭被魔神带回了幽月山。   原计划中,是伪装白珩君的魔神将镇魂石带去顾氏一族,破解其中奥秘之后,方可现身表明身份,直接过河拆桥,偏偏现在镇魂石的事没解决,又因为师昭,魔神提前对顾氏一族翻脸了。   顾氏一族死伤大半,唯一传出去的消息就是,当日师昭出现过。   参与“审判”师昭的人,除了清言和顾让无一活口,而顾让被魔气所摄,清言下落不明,自然也没人知道当日的细节。   众说纷纭。   只有灵墟宗陷入一片大乱之中。   魔神假扮白珩君这么多日,正道被戏耍得团团转,简直是奇耻大辱,况且灵墟宗一连损失宗主、执剑长老之后,又接连损失多个长老,如今连修为最高的白珩君也没了,其他宗门自然群起而攻之,声称灵墟宗被魔神统领多日,说不定早已沦为魔族内应,打着肃清正道的旗号,比灵墟宗交出正道之首的位置。   灵墟宗自然扛不住。   短短几日,正道之首易主,见大事不妙、主动叛出灵墟宗的弟子有上百人,转眼间修仙界最鼎盛的仙门,沦为连三流仙门都不如的小宗小派,岌岌可危。   对魔皇殷离来说,当是好事。   以殷离对灵墟宗的仇恨,魔域好几位魔君都开始鼓动魔皇趁机灭了灵墟宗,但殷离却迟迟未动。   他根本笑不出来。   这跟他想的不一样。   他想的是让师昭在正道混不下去,让她与魔神离心,结果现在却成了“师昭主动放弃灵墟宗,惹魔神更加疼惜甚至亲自将她找回”?   并且,又耽误了要事。   殷离直接踹翻了眼前几个碍事的魔修,大步进入魔宫,看到少女裹着厚重的狐裘蜷缩软榻上,她面前的案几上铺着满满的天材地宝,全都是千年一见的灵药。   “天麓草,可淬炼灵根。”   她跟前的青年指着那些药材,一一道来。   “这是上古龙骨,可令你根骨脱胎换骨。”   “丹心圣果,有益于火灵根。”   “……”   一一说下来,少女都认真听着,末了她抬眼,眸子亮晶晶地望着魔神,“谢谢魔神大人。”   她笑得没有他想象中开心。   之前为了提升根骨,在玄冥之境中艰苦作战半月,而后屡次在丹炉前困得睡着,又因为丹药不够好,伏在地上哭,可见她有多想变强。   如今他亲自要为她脱胎换骨,她却没那么开心了。   没有兴奋跳起来亲他。   巫羲:“你没有笑。”   师昭立刻双眸弯弯。   巫羲烦躁地丢开手中的材料,吓得少女身子一绷,他抬眼,沉沉盯了她一眼,“不想笑,也不用笑。”   “……”   她这下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正无措地不知道摆什么表情,巫羲又俯身上前,手指扣着她的十指,亲亲她的下唇,一直吻到她的颈间,些微的痒意终于逼得她扭着身子发笑,他长发垂在脸侧,俯身盯着笑盈盈的小姑娘,眸底终于褪去阴翳。   偏偏就在此时,少女的余光瞥见殷离的身影。   她身子一僵,迅速从巫羲身下溜了出去。   像只滑溜的小泥鳅。   青年抓也没抓住,一起身,便看她抱起一边的破妄剑,飞快地躲了起来,活像是受了惊一样。   一副怕殷离的样子。   殷离脸色阴沉。   他上前跪地问:“顾溯已死,顾氏一族已在神尊之手,敢问神尊,打算何时再去解开镇魂石中的法阵?”   巫羲不悦地扫他一眼,冷淡道:“本尊探寻过那灵石,里面有一处屏障,不可强行突破。”   殷离问:“那神尊的意思是……”   巫羲:“可令顾让成为媒介,暂骗过天道。”   顾让?   殷离方才也去看过那个少年,他的血脉被激发,的确气息异于常人。   “原来神尊早已谋算,属下佩服。”   殷离笑容殷勤,还想继续上前溜须拍马,可魔神已经不耐地转开目光,一副不欲再与他交谈的样子,殷离脸上的笑容一僵,只好俯身退下。   离开之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   师昭抱着破妄剑,犹犹豫豫地蹭了出来,一副胆怯却又十分乖巧的样子。   “啧。”殷离眯起眼。   真会装。   花言巧语演不下去,如今倒是改成了卖惨。   殷离走出魔宫,对一边的魔修招了招手,对方立刻上前,殷离问:“那个叫清言的弟子,下落可找到了?”   “回禀魔皇,属下已经查探到,那人与一个女子在一起,正暂时在药王谷中躲着。”   “很好。”殷离冷笑道:“但愿他能把握好本君给的机会,也不枉本君饶他一命。” 第100章   药王谷之中,少年正盘膝而坐。   青衣男子站在他面前,正抬手为少年施法,站在门边的少女担忧地望着二人,等男子停止施法,才上前道:“嵇月,他怎么样了?”   嵇月淡淡道:“他如今这情况,按理说离入魔只差一步之遥,但我没想到,他居然是消失已久的灵山血脉。”   “灵山血脉?”师窈疑惑地看向清言。   “灵山血脉,天生便入不了魔,只是他的血脉被封印,如今与常人无异。”嵇月安抚地朝师窈一笑,“你也不必担心,你这位师兄意志超出常人,应该不会有事。只是我觉得……如今这情况,仅仅靠他自身修为,很难抗住此劫,倒不如直接解开他体内的禁制。”   师窈眉心微蹙,叹息道:“封印他血脉之人,想必有自己的道理,我只怕解开禁制之后,对他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嵇月沉吟片刻,说:“你说的有理。拥有灵山血脉之人,天生适合斩妖除魔,比常人要强大无数倍,一旦解开禁制,他的修为便远远不止如今的程度,只是过于强大,也可能遭遇反噬,你若实在拿不定注意,不妨等他醒来之后,亲自问问他。”   师窈叹息:“只能如此了。”   两人轻声说着话,很快就关上门出去。   屋内只有静静打坐的少年。   师窈出去之后,嵇月才将近日得到的有关外界的消息告知师窈,听闻顾氏一族的大变和白珩君的真实身份之后,师窈往后踉跄一步,手扶着树干,久久不曾缓过神来,难以置信道:“如果真是这样……我们都被骗了,自从从人间回来,我们就已经落在师昭的局里了。”   师窈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细思极恐。   如果她日日所见之人是魔神,而每日来缠着她的妹妹看似是接近她,实则与魔神暗通款曲,背后商量着如何弄垮灵墟宗,而她就像傻子一样,被他们耍得团团转。   “这太可怕了。”   何止是她……那些长老也无人察觉。   师窈来回踱步着,掌心冒着冷汗,久久不能平静,“如果师昭背后之人不是殷离,而是魔神,那她当初去幽月山送神骨,难道也是早已谋算好的?那魔神的封印会不会也是她……还有,当初在人间,我们本来已经快要夺得镇魂石,魔神突然出现,难道是她在报信?”   还有师昭推她下悬崖撞开封印,时羽被赶下山后入魔。   也是她设计的。   所有的疑点,一下子全都串起来了。   怎么会有人这么可怕,满口谎言,干尽可怕之事……这个人还是她的亲妹妹,师窈一想起那张漂亮可怜的脸,就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嵇月听师窈这样说,也听得寒毛直竖,忍不住问道:“如果这真是你妹妹做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效忠于魔神,绝对算不上一条活路。   尤其是一个正道丫头,十有八九玩火自焚。   一个正常人,如果只是单单不受重视,或是小仇小怨,亦或是贪心,绝对不会干下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除非是被逼到绝路,连命都不要了。   师窈细细回忆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她承认自己多年来不曾关注过师昭,可她自认也没有害过她,师昭怨恨时羽因一朵灵素花而虐待她,可师窈根本没有不知道这件事,她将灵素花让给师昭时,也不知道时羽会那样做。   她到底在恨什么呢?   师窈沉默很久,忽然抬眼,眸底一片肃杀冰冷,冷笑道:“不管是因为什么,都不是她害了宗主和文慈长老的理由,如果她恨的是我,她大可以只冲着我一个人来,何必牵连无辜?”   嵇月道:“那我们就一起抓到她,问清楚这一切。”   话音刚落,嵇月神色忽然一变,猛地将师窈一拉,低声道:“小心!”师窈只觉一阵冰冷的气息从她后脑勺擦过,猛地拔剑反手一挥,只见一股黑气被一劈为二,又迅速结成一道黑影,朝清言所在的竹屋里飞去。   “糟糕!”   师窈和嵇月同时追了过去。   他们没想到魔族的动作居然这么快,居然追踪到了这里,两人火急火燎地往竹屋赶去,与此同时,药王谷外镇守的弟子也随着黑影追了过来,几人同时冲进竹屋,原以为少不得一场厮杀,谁知一闯进去,却见那黑影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迅速往外逃去。   “追!”   嵇月带着药王谷众弟子御剑追杀而去,师窈连忙扑上去看清言,“师兄!”   少年仍然没有醒来。   师窈细细检查了清言一番,确定他身上没有魔气之后才松了一口气,转而有些纳闷,没想通这魔修忽然来了又离开,究竟是要做什么。   她正要起身,余光瞥到什么,动作忽然一滞。   少年身边似乎有一颗留声石。   师窈迟疑着弯腰拾起那石头,掌心轻轻一捏,留声石在掌心化为一缕白烟,与此同时,男人阴冷的声音响起——   “若想抓到师昭,明日戊时,药王谷外天长山。”   --   师昭连着几日都住在魔宫里。   巫羲若在幽月山,便与她寸步不离,他若不在,师昭就抱着破妄剑独自缩在榻上,有破妄保护她,她才能安心入睡。   她变得异常黏人,恨不得整日缩在魔神的怀里,又不爱与旁人说话,即便是偶尔见到她熟识的黑蛟,也提不起精神。   这样的转变,起初令巫羲意外之余,又很兴奋。   他喜欢师昭黏人的样子。   “永远呆在本尊身边。”他把她按在榻上亲吻,手指一寸寸捋着她的额发,嗓音低沉又喑哑,“你的唇是我的,眼睛是我的,肌肤是我的,人也是我的……”   哪里都属于他。   他自称“我”而不是“本尊”,是因为这话来自一个话本子,出自一个将军之口。   年轻气盛的小将军爱上了一个花魁,花魁的入幕宾客数不胜数,皆是王孙贵胄,将军苦恋花魁却无法为她赎身,在一个夜晚这样亲吻着她,边亲边说着情话。   后来,小将军成了权倾朝野的大将军,欢欢喜喜地要去迎娶花魁。   花魁却早已被一个列候强行纳了妾,在后宅之中香消玉殒。   一个悲剧。   魔宫的角落堆积如山话本子都被巫羲看过,又被她近日翻了出来,巫羲能说出这话,倒让她怔了一怔。   少女睁大水亮的眼角望着他,许久,她笑着捧着他的脸说:“对,是你的。”   “我是你的。”   从前,她每隔几日才会与巫羲温存一番,如今却几乎时时相对,相处的时间却变得异常漫长,也正是如此,总能让巫羲捕捉到卸下伪装的师昭。   不够甜美活泼,不够顺从温柔,甚至有些孤僻暴躁。   根本算不上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姑娘。   可这样的发现,却让这魔神更加兴奋,犹如发掘宝藏,他开始沉迷于探寻她的另一面,譬如故意在她熟睡时把她挠醒,他看到有起床气的师昭烦躁地蹬了蹬脚,扯过被子蒙着头。   蒙了半晌,又默默扯下被子。   “您摸吧。”   一副隐忍又可怜的样子。   巫羲被她逗笑,把玩着她柔软的手指,突然放在唇边亲了亲,“师昭。”   “嗯?”她迷迷糊糊地抬眼。   青年眸底还藏着星零笑意,看了她许久,认真地想了想,对她说:“本尊不喜欢叫你昭儿。”   他叫她师昭,她叫他魔神大人,互相都是最生疏的称呼。   她之前想改变,可惜失败了,也许是因为魔神过于高高在上,改变称呼无异于自降身份,魔神是绝对不会这样的。   师昭平静地看着他,“为什么呢?”   “因为……”青年睫毛动了动,低声道:“本尊还没想好叫什么,本尊不和别人一样。”   他们都叫她昭儿。   别人叫他神尊,唯独她叫魔神大人,这就是特别的称呼,如果他叫她昭儿,他就和那些人一样了。   师昭没想到是这个回答,愣愣地看着他。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反手握住巫羲的手,仰头看着他,委屈道:“如果您不说,我还以为是您不喜欢我。”   他说:“喜欢,本尊不撒谎。”   师昭突然掀了被子,整个人投入他的怀里,软声道:“既然您喜欢我,那可以带我出去走走吗?”   “去哪里?”   “想去……”她想了想,也想不出什么有趣的地方:“去哪里都可以,我们还没有从未一起散心过。”   “好。”   巫羲起身,给她换上火红的衣裙,拉着师昭的手走出魔宫。   魔宫外守着的魔修看到魔神牵着师昭出来,都惶恐地退下,视线不敢在师昭身上多做停留。   师昭沿着长阶走下,在幽月山中肆意穿行,火红的裙摆被狂风吹得疯狂摆动,几乎与灵素花花海融为一体,周围环绕的邪灵不敢近她的身,犹如一片纷飞的萤火,将黑暗的幽月山点亮成璀璨的星河。   真好看。   师昭环顾四周,忽然转头看着巫羲,眉眼带笑,“魔神大人猜一猜,这里是何处?”   青年沉思须臾,“幽月山半山腰?”   她抿着唇笑,缓缓摇头。   这迟钝的魔神迟迟想不起来,毕竟神才没有什么仪式感,也从不怀旧,这姑娘等了许久等不到答案,气得直跺脚:“这里,是我初遇魔神大人的地方!”   巫羲的眼神迷茫了一瞬,终于想起来了。   他是在这里捡到这惨戚戚的丫头的,那时她三天三夜滴水未进,摇摇欲坠、遍体鳞伤,如今被他养得健康活泼,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巫羲握着她的掌心紧了紧,定定望着她道:“本尊记住了。”   他和师昭初遇的地方。   师昭轻哼一声,又拉着他往前走。   她穿过花海,来到幽月山的悬崖峭壁上,往下轻轻一跃,便来到了深渊下。   “我还没有告诉过魔神大人,我曾做了一个梦,梦中是上辈子,我来过这里。”   她提着裙摆,脚踩着下面的乱石,凭着记忆走到一个地方,仰头看着头顶高耸入云的悬崖,说:“我梦见我被人一剑穿心,从悬崖上跌落,在这里死去,重生以后才见到魔神大人。”   巫羲看着她,眉头微微皱着。   他莫名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脑海中蓦地似乎闪过什么,犹如电光乍现。   但再想捕捉什么,却什么都没有。   师昭说完这些,又牵着巫羲的手,把她去过的幽月山的所有地方都走了一遍,然后拉着他飞去了人间,来到自己长大的京城,坐到太尉府的屋顶上,指一处华美的阁楼道:“那里,曾是我幼时的闺房。”   师昭话音刚落,那阁楼之中出现便蹿出了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穿着华贵,竖着可爱的双髻,在前头蹦蹦跳跳,跑得欢快,后面有侍女一边追得满头大汗,一边担忧地喊道:“小郡主!您小心点儿,可别摔着了!”   师昭脸上的笑容一僵。   那小姑娘跑得累了,侍女蹲在她的面前,拿着帕子为她擦汗,一边念叨道:“若是让公主知道,回头又要责骂奴婢了,小郡主可怜可怜奴婢,不要再淘气了。”   小姑娘狡黠地笑。   她有一双和师昭相似的杏眸。   师昭忽然不说话了,定定地看着那小姑娘,脸色有些虚弱苍白,许久,她闭上眼睛,轻声道:“原来我不管在哪里,都是多余的。”   这是一对亲姐妹。   她天真地以为,修仙界容不下她,那至少人间还是她的归宿,殊不知当年的小郡主离开太久,她的父母早已生下了新的女儿。   哪里都不需要了……   这样也好。   作者有话说:   今天收拾行李不小心把手切了,半夜急诊去打破伤风还要做小手术,这几天更新得慢慢一个字一个字敲了…… 第101章   师昭深吸一口气,拽了拽巫羲的衣袖,示意他和她一起离开,正要起身时,手腕却忽然被一拽。   她跌坐回了青年的怀里。   青年紧贴在她耳测,冷淡地掀了掀眼皮,看了一眼那个与师昭相似的小姑娘,“你就是你,三界之中独一无二,旁人不可取代。”   师昭抿唇。   巫羲的掌心抚摸着她的发,淡淡道:“你父母与你前世有缘,故而此生为血亲,除此之外,他们的选择,皆为他们的天命,不可定你的命数,更非你轻视自己的理由。”   这一番话,师昭听得似懂非懂。   她其实也不是那么想懂,她已经不在乎别人的选择了,只是面对亲人难免失落,并不那么需要安慰。   她蓦地掀睫,露出水亮的眸子,笑嘻嘻道:“魔神大人以为我是在难过吗?”   巫羲眸子凉润如玉石,“是。”   她又瞬间凑近,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和他睫毛相触,“您能体会到昭儿的情绪吗?”   以前的魔神是不会在乎别人的想法的。   他缺乏共情,更不屑于去体会凡人的复杂心思,她流露出的细小情绪纵使能被捕捉到,他也不会去思索她的想法。   “……”   也许是少女的眸子实在太亮,这青年忽然抬手蒙住她的双眼,唇贴着她脸颊,嗓音低沉地说:“能体会到一点。”   是一点点。   因为她从他身边离开的事困扰了他许久,他也是最近才开始尝试理解她的情绪。   师昭又追问道:“那您知道昭儿现在是怎样的心情吗?”   “……”   他挪开掌心。   掌心犹带些许水珠,他垂眼看了看,说:“难过?”   “是开心。”这双漂亮的杏眸深处云遮雾绕,笑得弯成月牙儿,“比起那些无关紧要的人,魔神大人能主动了解昭儿,更让昭儿开心。”   了解她……她会开心……   原来她喜欢被了解……   巫羲想了想说:“你也可以了解本尊。”   “好呀。”   她扬唇,笑出一对浅浅的梨涡。   巫羲抱着她消失在这屋顶,离开了最后一个让她伤心的地方,站在云端俯视着下方的芸芸众生。   这偌大人间,竟一时找不到去路。   魔神不属于这里。   他没有归路。   她亦是。   夕阳下落,喷薄的霞光顺着云彩燎尽千里,犹如地平线上腾起的火焰。   少女的侧脸被镀上一层金光,连细小的茸毛都清晰可见。   师昭把头埋入青年胸前的衣襟中,用力呼吸着他身上的冷香,许久,她说:“魔神大人,一定要战胜天道。”   都怪那个天道。   她现在万分确定,所谓的天道,就是这本书的机制。   她恨这本书。   “只要能灭了这天道,毁了这所谓的天地法则,昭儿愿意竭尽一切。”   少女仰着头,湿润的眸子燃烧着恨意与期盼,殷殷望着他。   巫羲一怔,低声道:“好。”   他不知道师昭与天道有什么仇。   此刻他只以为她是为了他而愤愤不平,她是那么喜的欢他,打从一开始,这少女便是为了他不顾一切。   哪怕落得遍体鳞伤。   —   师昭拉着巫羲到处乱晃,又引起了殷离的不满。   只是这魔皇盛怒之下,又很快恢复了平静,冷眼看着那不知死活的少女,犹如看一个死人。   只要再等等……   殷离平静地向魔神禀报了顾让之事,确定了魔神破解镇魂石秘密的日子,才低头告退。   师昭抬头。   她看着殷离的背影,若有所思。   顾让不知道怎么样了。   还有禁地的那个灵石,那日她分明清晰地听到了那熟悉的电子音,还有属于镇魂石的金光,那里面,会不会还有一颗镇魂石?   师昭一直都记得,还有一颗镇魂石下落不明。   如果真与镇魂石有关,巫羲也未必不是对手,毕竟那日顾让被天道控制失败,魔神是抵挡住了那一波攻击的。   应该不会有事。   如果有……师昭深吸一口气,想到自己在顾氏一族的藏宝阁内看到的那些……那些法咒,她未必用不得。   大不了拼尽全力一试。   其实到了这样的境地,师昭也有些万分忐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近来总有些寝食难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   她的预感最终得到了验证。   针对于恶毒女配的不好之事,永远会来自正义的主角。   那日正是魔神打算破解镇魂石阵法的日子。   师昭深知天道一定不会乖乖地引颈受戮,担心会有意外,也担心殷离趁机对她下手,便拼命缠着巫羲,让他也带上了她。   因为顾让的缘故,巫羲是不太想带她的,即便她去了,也不被允许进入禁地。   偏偏此时,最后一颗镇魂石现世了。   每一颗镇魂石都至关重要,巫羲得到消息之后便立刻去了,让师昭留在原地等他,周围都有重重魔修把守,十分安全。   师昭原本乖乖待着,但渐渐便感觉到不对劲。   她想离开,但已经晚了。   她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昭儿,你躲到这里来,是不想见姐姐吗?”   繁密的树丛之后,缓缓走出一道纤丽挺拔的少女身影。   是师窈。   师昭心底一沉。   她看着一手提剑,一步步朝自己靠近的师窈,浑身的血液倏然涌上头顶,“姐、姐姐……”   她往后踉跄一步。   果然是女主!   可她怎么会来!有魔族把手,她怎么可能闯进来!   ……等等,师昭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殷离。   只有殷离想杀她!可她想了无数可能性,都没有想过,殷离居然这么敏锐,会把师窈引过来!   师窈越往前,师昭越惊疑不定地后退,师窈的眼神这么冷酷,几近冰冷无情地盯着她,半含讽刺地道:“昭儿,这么久没见到姐姐,为什么要躲呢?”   师昭强行露出一丝笑容,眼睛里却满是紧绷,“姐姐说的是哪里话……昭儿不是在躲姐姐,只是在想,这里这么危险,姐姐怎么会到这里……”   她说着,掌心满溢着冷汗。   她知道,骗不下去了。   此时此刻,师窈的眼神、态度、动作,都仿佛充满了压迫感。   “我来这里,自然是带我的好妹妹离开。”   师窈的佩剑缓缓出鞘。   那是一把笔直而雪亮的剑,剑光亮得摄人,照入少女的秋水剪眸之中,仿佛碎冰般反射着寒光。   师窈说:“毕竟,我的好妹妹可是正道弟子,整日与魔族在一起,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免得你继续犯下大错。”   师窈话音未落。   一道清朗的剑光携着浑厚的力道,直劈面门。   师昭惊慌之下抬手去挡,只来得及护住自己的脸,整个人却被打飞出去,“砰”的一声,重重砸落,溅起一地烟尘。   师昭浑身剧痛。   她伏在地上,惊慌地看着师窈。   “师昭,这一剑,是我替宗主打的。”   师窈很强。   作为女主,她的修为进阶速度超出常人,如今要对付师昭,不费吹灰之力。   师昭看着她再次抬起剑,慌乱地去摸腰侧的剑穗。   剑穗却迟迟没亮。   ——被人动了手脚。   意识到这是一场完美设计她的局,师昭终于感觉到了久违的恐惧。   这种恐惧,就好像回到了前世,她被他们一次次“替天行道”,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又是一剑挥下。   “这一剑,是为文慈长老打的。”   “啊——”   师昭痛苦地惨叫出声,额角尽是冷汗,她猛地抬头,看着逆着光的师窈,咬牙道:“姐姐就这么笃定都是我做的么?”   师窈淡淡反问:“不是吗?”   “是我……”少女唇角滴着血,狼狈地趴着地上,无助地仰头看着自己的姐姐,嗓音突然溢着浓重的哭腔,崩溃道:“可是,我也是被逼的,是那些魔逼我的,我也不想害人……可是如果我不听话,他们就会杀了我!我不想死,姐姐,你不要杀我好不好……”   师窈怜悯而痛恨地看着她。   这个妹妹,太擅长流泪了。   她不敢再相信了。   就是因为相信她,才给了她那么多机会去害别人,才把灵墟宗一步步逼到这个地步。   师窈闭了闭眼睛,缓缓吸入一口气,淡淡道:“师昭,有些事情既然选择做了,便要敢于承担。”   她不心软。   师昭眼角还挂着泪,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姐姐拿出捆仙索,朝自己打了过来。   师昭拼命全力去挣脱这捆仙索。   以筑基期修为反抗高阶修士的法器,必然受到反噬。   师昭五脏六腑痛得快要晕倒过去,却还在四肢并用地努力爬起来。   “师窈!”她再也伪装不下去,手脚皆因为痛苦哆嗦着,万分痛恨道:“你懂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凭什么说这些不痛不痒的话!”   师窈冷漠道:“我不需要懂你,我只知道,犯下丧尽天良之事,便活该受到惩罚。”   师昭浑身发抖,余光注意着四周,这里静悄悄的,连一个魔修都没有,可见殷离早就算计好了,不会有人来救她。   魔神大人也离开了,因为那个不知真假的镇魂石的消息……他暂时不会回来。   她不能跟师窈走。   只有一个人。   只有那个人。   师昭忽然不顾一切地转身,朝禁地的方向奔跑而去。   身后是属于金丹期大圆满的浩瀚灵力。   师昭运转全身灵力,哪怕飞蛾扑火,哪怕螳臂当车,她都不要命一般地将自己的体内的灵力往外抛,一边奔跑一边留着血。   直到她来到了禁地外。   禁地外是有魔修把守的。   可他们都收到了指令,绝不能帮师昭。   可眼下是个正道弟子在对付师昭,他们再傻,也绝对不会去帮这个正道弟子,于是全都愣在了原地。   师窈看到这些魔修,也滞了一下。   正在两方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之事,无助的少女便冲进了禁地。   “阿让!”   她冲向那个眼神空洞的少年。   顾让仍然一动不动地伫立在这里,与她数日前见到的一样,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没有生命,没有反应。   他站在阵法的中心。   这是一个巨大的连接天道的法阵,无数的光点环绕着少年,朝头顶的巨大灵石涌去,仿佛已经搭建出特殊的连接。   衣衫凌乱、满身是血的少女闯入的刹那,便抱住了这少年。   她的衣衫上还沾着泥土,小脸惨白如纸,呼吸急促,剧烈颤抖的嗓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哭腔,“顾让,救救我……”   少女的身后,传来了师窈与魔族缠斗的声音。   “顾让……我需要你……”   “顾让……”   师窈拿出嵇月赠予的法器,废了一番功夫才打倒那些魔修,剑锋上还滴着冒着黑气的鲜血。   她缓缓走进了禁地。   “阿让……”师昭的余光注意着,死死拉着少年的手,“你还记得吗?你说了你要保护我的……”   少女绝望的哭泣不断地钻入耳中。   顾让空洞的眸底渐渐有了光。   仿佛孤寂的黑夜之中陡然亮起一点星光,光芒微弱,却在不断地闪烁着。   她在哭……   她在求救……   她要出事……   那缕星光彻底大亮。   “轰——”   少年的周身掠起浩瀚的金光。   那金光环绕着师昭一圈,狂风骤雨般地朝着师窈砸去,这金光连接着头顶的灵石,威力极其强大,已经超出这世间的一切限制。   师窈瞪大眼睛。   她被金光瞬间吞没。   作者有话说:   顾让很惨,可是说到底,被利用是心甘情愿的。   这章更新是用手机一个字一个字敲的,有点卡卡的慢慢的,等手上纱布拆掉就加更(我保证!) 第102章   金光吞没师窈的刹那,师昭站立不稳,往前踉跄一步。   她下意识攀住顾让。   “阿让……”   她瞪大眼睛,惊惶地看着这一幕。   纷飞的金色光幕之中,少年俊朗的容颜明灭闪烁,师昭距离他这么近,清晰地看到他抬起头,露出浓密长睫之下湛金的瞳孔。   那双眼睛,冷漠而空洞。   不是熟悉的眼神。   师昭心底漏了一拍,才唤醒他的欢喜渐渐褪去下来,连带着翻涌的血液都冷却下来,唇瓣轻颤,“顾让……”   顾让并没有苏醒。   或者说,他纵使有微弱的意识被她唤醒,但仍然无法突破强大的桎梏。   但他保护她了。   他真的保护她了。   师昭知道自己有多自私自利,一次又一次地利用他,却又转头将他抛弃,而他,纵使已经被她害到了这个地步,她只要求助,他还是会救她。   即便这一救之后,他可能会万劫不复。   他对她真好。   越发衬出她是个自私的女人。   师昭忽然笑了,眸底蓄着未落的泪光,指尖在少年散乱的鬓发间轻轻一捋,“谢谢你。”   他可以听到吗?   师昭和少年对视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哭了,这少年从前总爱惹哭她,可如今若还有意识,必然会因为她的眼泪而心疼无措。   师昭蓦地转身盯着师窈眼睛,泛着猩红的杀意。   “姐姐。”   她嘶哑的嗓音压抑着愤怒和恨意,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师窈听,“你觉得我罪该万死,可是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在你心里,我比不上你的所有朋友!你只会指着我,逼迫我!你还自称是我姐姐?你也配?!”   “把我推入深渊,也有你的一份。”   “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姐姐。”   【滴——】   【检测到危险,开启主角防御机制。】   师昭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抬起头,看到那些金光越堆积越多,最终头顶有一束全都朝师窈的方向涌去。   保护机制。   她“呵”地冷笑一声,看着头顶那颗旋转的灵石光芒越来越强烈,里面隐隐现出一个熟悉的轮廓,这一幕她从前也见过,再熟悉不过。   此刻她镇定极了。   也许身边的少年给了她勇气,也许是知道有个人肯真心对她,她已经死而无憾了。   【收到攻击指令,攻击角色“师窈”。】   【检测到危险,开启主角防御机制。】   【收到攻击指令,攻击角色“师窈”。】   【检测到危险,开启主角防御机制。】   【……】   金属音仿佛分裂了一样,反复说着自我矛盾的话,仿佛在自己跟自己吵架。   【滴滴滴滴滴滴——】   紊乱只在短短一刹那,紧接着,电子音变得急促而尖锐,刺得人耳膜剧痛,仿佛出了什么巨大的故障一般。   【警报!警报!检测到崩坏剧情的因素。】   【立刻开启快速通道。】   快速通道?   师昭眯起眼睛,看着那灵石中的轮廓越来清晰,最后露出镇魂石的影子。   最后一颗镇魂石果然在里面。   【修复剧情中……】   【加速修复中……】   这天道大抵是没辙了。   如果来的人是任何一个人,今日都不会有任何办法,可那个人是女主,除了以维持书中秩序而生的顾让以外,就只剩下女主,是可以扭转这一切的。   女主有金手指。   这本书的剧情已经被搅得一团乱,而女主,是所有剧情的拯救者。   师昭看着越来越的金光朝师窈涌去。   已经隐隐有了盖过顾让之势。   “轰——”   头顶的苍穹落下一道天雷,直直劈落在了“通天石”之上,激起更加浩瀚的风浪。   师昭被风浪撞得再次吐血,这一次,连顾让都无法再护着她,她捂着胸口,眼睁睁看着金光环绕着那一颗石头,在巨大的“通天石”之中颤动,逐渐有了破出之势,仿佛急着要往师窈那边钻。   不好。   不能让师窈得到镇魂石。   谁都可以赢,但不能是师窈!   师昭死死盯着空中的镇魂石,金光之中的少女安然闭目,享受着天道之力的洗礼,犹如圣洁无暇的神女,仿佛她苏醒之刻,就会掀起一场终结黑暗的仪式。   没有人可以阻止。   师昭眸底血丝弥漫,每一根手指都被攥得咯咯作响。   ——“你看,师窈的胜利不需要任何的理由!她甚至什么都不用做,镇魂石都会来到她的面前!”   ——“这本书根本就是在嘲讽你!它一次又一次地践踏你!”   尖锐的嘲讽声在脑内叫嚣。   师昭抬手抹去唇角的血,缓缓站了起来。   她偏要赢。   就算粉身碎骨,她也要赢。   师昭忽然召出宵练剑,横剑在顾让的指尖一割,指尖沾上少年的血,她将那滴血滴上自己的眉心,蓦地闭上眼,默念法咒。   在顾氏一族的藏宝阁,她看到了很多很多。   不仅仅有顾氏一族的真相,天道的秘密,甚至有有关于巫羲的记载。   也有一段禁咒。   一段倘若顾氏一族血脉断绝,便可以历代家主之血、燃尽自身精血而开启的禁咒。   那段禁咒,足以让她多支撑一段时间。   师昭飞身上前。   她不顾周围那些可怕的混沌之气,强行伸手抓住那颗镇魂石,任凭掌心灼痛得冒着丝丝焦黑之气,那颗镇魂石还在她手中不住地颤动,根本让她抓不住。   师昭双手按住镇魂石,脑海中不断地叫嚣着疯狂的想法。   不能放手!   不能!   她几欲疯魔,任凭一双手被灼得鲜血淋漓,无助地抬眼看着这茫茫金色,眸底的绝望和不甘越来越浓,突然一咬牙,直接将镇魂石塞进了嘴里。   她极其用力地,将它狠狠咽了下去。   用力之大,仿佛要将它直接嚼碎。   那镇魂石犹如一颗滚烫的烙石,灼烧着她的喉管内壁,直入五脏六腑,几乎将她击碎,她捂着嘴惨叫一声,拼着最后一丝清晰的意识默念那禁咒,全力抵抗着镇魂石的力量。   “好痛……”   师昭无助地抓着地面上的泥土,指缝里都是血。   她痛得眼前天地旋转,恍惚间听到那电子音又在疯狂发出警报,仿佛因为她的行为而愤怒,却无能为力。   【警报!警报!遇到不可抗阻力,修复失败!】   她唇角一扯,露出一丝痛到极致极、却又快意无比的笑。   你也有这一天。   给她安排这样命运的时候,怎么想不到,即便是恶毒女配,也会挣扎反抗呢?   就算是死。   她也要拖着这天道一起。   师昭捂着唇,指缝不断地滴落黑血,将泥土染成深色,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手扶着树干,每一步都在抖。   她要离开这里。   --   那个所谓的镇魂石的消息,是假的。   巫羲挥手便灭了所谓藏匿镇魂石的修士,最终却发现那所谓的“镇魂石”,不过是此人用来吓唬同阶修士的伪物。   魔神直接将那人撕成了碎片。   血混着残渣没入泥土,看得魔修都心惊胆战。   今日的魔神,分外暴躁。   殷离却上前一步,殷勤赔笑道:“这凡人胆敢欺骗神尊,浪费神尊的时间,杀了他都是便宜他了,神尊息怒,属下务必继续寻找镇魂石的下落,不给神尊留下任何后患。”   巫羲却忽然抬手,一道神力蓦地从殷离头顶罩下。   殷离猝不及防,被压制得直接跪地,咳血不止,他浑身颤抖,惊恐道:“神、神尊……”   魔神的嗓音自他头顶传来,威严沉凝、冷血无情。   “真假与否,也让本尊亲自甄别,要你何用。”   冰冷的手指轻轻一捏。   殷离的左手突然脱落,他惨叫一声,脸色煞白,浑身颤抖地捂住自己的左手,却强忍着痛苦艰难道:“属、属下知罪……还请神尊息怒……”   那双金瞳阴冷地盯着他。   今日的魔神戾气格外重,举止皆残暴异常,比他刚破出封印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种烦躁与愤怒仿佛发自魂魄深处。   毫无缘由。   “再有下次,本尊便捏碎你的脑袋。”   魔神的黑袍在风中招展,正要转身离开,身形忽然一滞。   “轰——”   天雷炸响。   巫羲猛地回头,看向顾氏一族的方向。   是天道。   青年猝然眯起双眸,一个可怕的预感在他心底翻腾,遮蔽日月的黑袍卷着长发不住地翻飞,他站在天光之中,却仿佛劈开天光的暗夜修罗,越来越阴冷。   这位神能感知命数与天地,从来不会有预感。   如果有,那必然是极准的。   出事了。   --   顾氏一族的禁地,因为那一场混乱的斗法,直接变成一片狼藉。   师昭没有回头。   没有看师窈,没有看顾让。   她现在只被微弱的意志撑着,成了行走的镇魂石,那些看到她的魔修都被她周围的金光杀死,没有人可以来帮她。   如果这个时候,殷离能出现就好了。   她便可以杀殷离了。   可是师昭没有找到殷离,因为所有看到她的魔修都死了,甚至没有魔去向殷离报信。   她等到了另一个久违的人。   那个少年,仍然仇恨地看着她,他冰冷的眼睛和前世重叠,只是这一世,他的眼睛没有那么冷酷理智,被狂乱的恨意湮没,只剩下杀意。   两道声音在尖锐地狞笑。   一个念头是“杀了她!为师尊和宗主报仇!”   一个念头却是“她是师昭,就算要杀,也不是现在。”   “嗤。”   剑刺入身体的声音。   他还是动手了。   少年的眼尾蔓延着诡异而妖冶的红,把剑刺入之后,猛地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攥着剑柄的手指微微松开,却又重新攥紧。   “你——”   清言只发出一个字。   随即他便看见,少女被刺穿的腹部涌出大股大股金色的血。   ……金色?镇魂石?   瞳孔陡然一缩,他的脸色瞬间惨白,难以置信地抬头。   他对上少女的眼睛。   那双漂亮的杏眸,原本澄澈漂亮,亮得像打磨好的黑曜石,如今却被血和泪染得浑浊,不像他认识的师昭。   “师兄。”   师昭往前走了一步。   清言漆黑的眼睛里满是惊与怒,往后退了一步,她却攥着剑锋,又往前一步。   直到腹部抵着剑柄,她几近疯狂地抓着他的手。   既然是清言。   那就让她再赌一遍。   “这是镇魂石。”   少女的眼睛水光弥漫,嗓音嘶哑得几近破碎:“我的储物袋里,放着一些天材地宝,有重塑根骨肉身之能,自能救活文慈长老……”   那是巫羲送给她的。   她一直推脱不肯重塑根骨,一是因为她不一日不回正道,那便没有必要;二是因为她有想到这个用途……   清言死死握着剑柄,像是被她这句话所灼痛,额头青筋浮现,“你还有什么目的?”   “……”   师昭忽然痛苦地低头。   清言看到她眉心的那点血红,因为禁咒的影响,她的肌肤都惨白得几近透明,她缓了好一阵儿,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对他说:“师兄,我好像……要死了……”   少年的唇瓣颤了一下。   她站不稳,眼神涣散了一下,握着他的手开始脱力,整个人晃了晃,眼看着就要往下跌去。   可她体内还插着那把剑。   少年脸色一白,抬手扶住她的胳膊,却触手都是血,他的指尖都不受控制地抖,眼神有些迷茫,不知道她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听到师窈说师昭在这里,当时理智全无,只知道要来报仇。   这是谁干的?   ……不对,她本就该死,管他是谁干的。   可是……   可是……   他头痛欲裂,攥得她胳膊发痛,失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既然杀他师尊,为什么又要送药?   既然后来当着他的面杀了宗主,为什么一开始却又阻止殷离杀宗主?   既然与魔勾结,又为什么要生吞镇魂石?   他不明白。   还有好多事情不明白,譬如她为什么要说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又譬如她陷害师窈之日,为什么她要用传送阵大动干戈,让他顺利追踪到宗主那里,继而发现宗主的汤药里毒?   手指几乎快要捏碎了少女的手臂,师昭被他强行拉回神智,看到少年意难平的眼睛,忽然明白了什么。   看来……她刻意留下蛛丝马迹,让他察觉到了。   这一切,都是从她得知清言的身世开始计划的。   少年一手扶着她,一手艰难地托着剑,连声音都在发抖:“你是不是……不那么愿意与魔……”   是不是被强迫的?   就像他爹娘一样。   这少年永远不敢往那个方向猜想,因为那是他一辈子的阴影,可逃避了许久,逼迫自己恨她了这么久,他还是问了出口。   ——“我不想让师兄再经历一次遗憾。”   她以前说的。   如果他今日不来,他就会高兴于这世上又死了一个妖女。   可他偏偏来了。   清言的唇齿都在打颤,那双黑眸像易碎的琉璃,仿佛一戳就破,他看着眼前脆弱无助的少女,她的唇蠕动片刻,忽然转为一声委屈的抽噎。   “我没有办法。”   她再也站不住,往下滑去,清言僵硬地托着她的身子,听到师昭对他说:“不要……给师窈……”   她指她体内的镇魂石。   她死后,如果他下得了手,便可以把她开膛破肚取出镇魂石,从此灵墟宗可以逃脱覆灭的命运,可是给谁都不要给师窈。   少女眉心的血迹越来越淡。   没有时间了。   “或者……把我放在这里……赶紧逃……”   师昭闭上眼睛,看不到少年瞬间破碎绝望的眸光,她只觉得好像突然一下不痛了,就像她前世落下悬崖之后,被万鬼吞噬到了最后,就不那么痛了。   也许不会死呢,她安慰自己。   毕竟南海龙族有复生之法,巫羲有逆天改命之能。   也许会死。   但说不定可以再次重生。   再次重生……她又觉得好累,攻略巫羲好累,骗人好累,修炼好累……   那么累。   连唯一对她好的人都害了。   很讨厌。   少女的呼吸越来越轻,最后连睫毛颤动的弧度都定格了。   仿佛已经安然入睡。   只剩下跪在她身边沉默的少年。   那一日,势必是改变整个三界的一天。   从此以后的修仙界,开启了另一个无人能设想的走向,后来世人回忆那一日,只知道那一天,那毁天灭地的魔神突然性情大变,毫无缘由。   没有人知道。   那一天看到师昭尸体的魔神,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作者有话说:   本卷结束。   重塑根骨和复活是一起做的~要开始准备虐男主了,后面是爽文(我保证!!)殷离死是下一章。   下一卷是登顶篇。 第103章   很久很久以后,修仙界崛起的大能们回忆那一日,都刻骨铭心、难以忘怀。   那一日,尚为少年的清言仙君,第一次放下了对魔的仇恨。   他跪坐在少女身边,死死盯着她的脸看。   不知看了多久,直到她的身体一寸寸变冷,才把她平放了下来。   “师昭。”   少年垂下睫毛,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脸色惨白地几近透明,“你不想让我再经历一次遗憾,但你……”   “……却成了我的遗憾。”   这些……都是师昭的血。   他清言自小便为降妖除魔而生,可讽刺的却是,他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送死,他亲手杀了与魔勾结的她,却没有杀掉那个逼她害她的人。   他太无用。   少年的手想去抚摸她的脸,手指快要触碰她脸颊的刹那,却又触电般地缩了回来,拳头攥得发青,像是极力克制痛苦。   可残忍的是,就算到了这种时候,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那些魔没有死。   灵墟宗还深陷危险。   师尊也还没有脱离危险。   这少年必须做出决定,他痛苦至极,却又冷静得近乎残忍,看着少女的双眸充血,仿佛要将她的脸烙印入心底。   师昭。   他的小师妹。   他缓缓抽出她体内的剑。   然后他闭上眼睛,双手握着剑柄,再次刺下。   “嗤。”   金色的血流了满地。   随着镇魂石的取出,那些金色的血渐渐变回刺眼的猩红,少女冰凉的身体犹如一朵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枯萎,身体里爆发出点点璀璨的光,犹如星火般璀璨。   “师妹,谢谢你。”   清言不忍心再看她一眼,转身离开了这里。   背影狼狈而仓皇。   修仙界传闻,那日清言仙君带回了镇魂石,以及治愈文慈长老的灵宝。   只是那少年仙君满身是血。   他眼神空洞,不住地攥着自己的剑,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痛苦之事。   为他疗伤的白梧听到了两个字。   ——“师昭。”   师昭成了这位仙君最意难平之事。   可这一次,这位仙君所恨之人为他而死、被他所杀,他终于明白了自己这些年的误区,看穿了自己心,不再摇摆不定。   他解开了体内的禁制。   修为大增之后的清言仙君突破元婴,直逼化神,重塑道心,变得更强。   可从此以后,没人再敢在清言面前提及那个人的名字。   也没有人再骂师昭“妖女”。   因为这仙君一改之前的指认,将镇魂石之功归结到了师昭的身上。   这位名叫师昭的女弟子到底如何,她身上发生过什么,她又是向着谁的,对许多人来说,仍然是一个未解的谜团。   但不重要了。   因为她已经死了。   而因宗主身死,文慈长老被灵宝救活之后,便撑起了灵墟宗大大小小的事,原定宗主之位当由慕白泽的亲传弟子蔺扬继承,只是清言立下大功,加之修为大增,性格火爆的蔺扬无法服众,这继宗主的人选,便落在了清言的头上。   这只是后话。   比起正道,魔族迎来的巨变更加可怕。   离开的少年留下了师昭的尸体,那是一个遍体鳞伤、被血浸红、每一寸肌肤都在凋零的尸体。   魔神出现在那里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巫羲怔了一下。   他伫立在那,看到那些上下纷飞的光点,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   魔神身后的殷离看到那些被镇魂石杀死的魔修尸体,震惊交加,他猛地抬头,看到了血泊中的少女,瞳孔又是一缩。   震惊甚至远远盖过了狂喜。   这师昭的死状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仿佛死前承受了极其可怕的折磨。   他原以为师窈清言只会刺她一剑,或是将她抓走,谁知道……竟是死得这么惨,师昭死了是好事,可是魔神如果发怒……   殷离几乎腿软,连忙跪倒在地,手脚打颤道:“神尊息怒!属下没想到这里会被人闯入,还让师、师昭她……”   他说什么,面前的青年都没有反应。   他伫立在那里,背影凛冽而孤寂,抬起右手。   一个光点飘落在他的眼前。   青年鸦羽轻垂,看着这一缕魂魄停留在掌心,犹如在撒娇。   ——“魔神大人。”   他将它抓在掌心。   “师昭。”   是她。   那双幽暗的瞳孔陡然掀出金芒,越来越亮,最后已经变成暴风雨的前兆,魔神缓缓上前,冰冷的视线从少女身上扫过。   “师昭。”   “师昭。”   “师昭。”   他不断地叫她。   没有回应。   最终,魔神蹲下身子,漆黑如缎的长发一直垂落在地上,他的手臂环过少女的肩,将她从地上半抱了起来,她还是那么轻盈,沉溺在他的臂弯里,可以被他宽大的衣袍盖住。   巫羲的指尖从她枯萎的容颜划过,最终停留在鲜血淋漓的腹部,企图像从前那样治愈她。   治不了。   “是谁做的……”   暗金的眼睛越来越亮,连声音都变得阴冷恐怖,“敢动本尊的人……”   怎么敢动她?!   巫羲死死抱着她,恨不得将她的肩膀揉碎,他的长发流泻到她的颈间,几乎将这娇小的少女整个裹住,犹如从前他们身躯紧贴、耳鬓厮磨的样子。   这丫头总是暖乎乎的。   像抱着一只暖融融的团子,她的手臂缠绕着他,总是在他耳侧低语——   “魔神大人。”   没有人叫他。   这个会叫他、对他撒娇、无限爱慕他的小姑娘,已经死了。   魔神那双隐匿在黑暗中的金瞳,酝酿着越来越癫狂的愤怒。   披散的长发无风自动。   魔神腾地起身,掌心汇聚旋转的黑气,将周围纷飞的光点全部吸入掌心,他又拂袖,将少女的身躯罩住,做好了这一切,他才猛地转身,一掌拍向身后的殷离。   “神——”   殷离惊恐地抬头,只来得及说一个字。   那浩瀚的神力已将他震得七窍流血,他吐着血伏在地上,痛得一时失声,看着那拂动的玄金袍角从眼前掠过,重如千钧的力道,猛地压到了他的后心上。   “咔嚓。”   肋骨断裂的声音。   巫羲的脚底用力碾着地上的人,冷漠道:“你一直想害她。”   “这件事,与你是否有关。”   殷离的眼前发黑,钻心之痛几欲将魂魄扯碎,他的手指抠着地面,忍痛道:“属、属下固然……不喜欢师昭,绝无可能……欺瞒神尊害她……”   巫羲冰冷地审视着他,“是么?”   “如果让本尊发现与你有关……”   天边雷光闪烁,天地在咆哮,天神的低语带着雷霆之怒,字字让殷离胆战心惊。   巫羲走回了禁地。   禁地之中还伫立着那个沉默的少年,他与天道之间的连接被削弱不少,头顶的“通天石”因为失去了一颗镇魂石,力量比之前弱上许多,不远处还有一个少女,正倒在地上,半是昏迷。   她的剑就在身边。   魔神一眼就看出,师昭身上残留着那把剑的剑气,也就是说,这个女人对她动过手。   那么是谁,让这个女人闯进来的呢?   巫羲已经没有耐心去探寻殷离的动机,无意便是失职,故意更是该死,巫羲隔空一抓,这个刚刚想逃走的魔皇又重新跪倒在魔神面前,他已经知道事情败露,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被魔神直接捏碎了脑袋。   “咔嚓。”   掌心滴落混着碎肉的血。   巫羲又看向师窈。   他要杀了她。   神力震穿师窈的身躯,半昏状态的少女猛然惊醒,原本应该灰飞烟灭的身躯却硬生生抗住了这道神力,巫羲猝然眯眸,加大神力。   【开启主角保护机制。】   “轰——”   头顶有雷霆劈落。   青年眼皮冷冷掀起,猛地抬起一只手,吝于给一个眼神,空手直接接住那道天雷,狠狠掷落地上。   “滋啦——”   【警报!警报!检测到故障。】   魔神听不到那电子音,但是聪明如他,已经感觉到了眼前之人的异常。   他薄唇轻扯,露出一个含着戾气的笑,“原来是天道护着的。”   “既然如此,那就——”   “更、该、杀。”   那张犹带死气的脸阴沉得滴水,沉静的衣袍陡然被风吹动,卷起万丈高的魔气。   轰然砸向眼前的少女。   金光再次乍现。   【开启主角保护机制】   【开启主角保护机制】   【开启主角保——】   【开开、开启——滋——滴滴滴——】   电子音开始混乱,金光被黑气冲破,没有了镇魂石的加成,无数金色咒纹在生成的刹那被击碎成光点,又被黑气吞噬,最终一点点连接成了无穷无尽的黑暗巨网。   只有少女的周围还包裹着一层微弱的金光。   巫羲死死盯着她,双眼变得殷红嗜血,随着金光退散,他猝然想到了什么。   ——“还请元公子离我妹妹远些。”   人间时,那个天资异常、被师昭叫作姐姐的少女,是她。   绝品的根骨和命格。   而她妹妹,是绝品废材。   当年他便觉得奇怪,但如若这是与天道有关,是刻意为之……   巫羲脑海中闪现了少女可怜的眼睛。   “我真的要……一辈子如此吗……”   她揪着他的衣襟,哭得无助。   巫羲骤然心尖一痛。   他茫然地抬起一根手指,抵着心口,脑海中疯狂闪现她哭的、她难过的、她不甘心的眼睛。   杏眸望着他。   含着祈求。   最后好不容易实现了愿望,她却只说:“谢谢魔神大人。”   她还没有开心起来,就被杀了。   巫羲的额角骤然发痛。   痛得剧烈,举在半空中的手弯曲成爪,狠狠掐着师窈的脖子往外一扯。   “啊——”   师窈终于醒来,发出一声凄厉可怕的惨叫。   她看到了这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被掼到魔神的脚底,整张脸都被砸入了泥土里,恐惧地抬头,黑暗中只看得到那一双冷幽的金瞳,被这种眼睛凝视着,仿佛已经下了十八层地狱在被审判。   “不公。”   魔神说:“你与她,不公。”   师窈恐惧地瞪大眼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眼睁睁看着魔神的指尖对准她的眉心。   “你……”师窈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是魔神?!你就算今天杀了我——”   巫羲并不想听她说话。   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师窈便再也不出声音,眼睁睁看着那只刚刚捏碎别人脑袋的可怕手指,一寸寸凑近她的眼睛,钻心的剧痛让她惨叫出声。   “啊啊啊啊——”   魔神冰冷的声音将她打入地狱:“远远不够。”   “去死吧。”   这可怜的天道已经在尽力保护她。   可有了师昭和顾让那一搅合,两道防御机制已经全都被击溃,只剩下最微弱的第三道机制的天道,根本已经无法应对。   但是女主不能死。   女主死了,整个机制就彻底崩溃了。   这天道已经决定孤注一掷,再次降下天雷,巫羲身后“通天石”砰然炸裂,露出里面最核心的、真正的通天石的一部分。   想要以假乱真,自然需要一部分属于真物的气息。   与假通天石联系切断的瞬间,眼神空洞的少年轰然倒地,也就在这一瞬间,魔神与通天石、天道的力量发生最恐怖的碰撞。   “哗啦——”   煞气吞噬师窈的瞬间,魔神耳边响起了诡异的滴滴声。   仿佛有什么瞬间钻入脑中。   他的意识钻入一片白光之中,眼前倏然出现一道奇怪的景象。   一段他记忆中并不存在的画面。   是幽月山。   从前尚未被解开封印的幽月山被金灿灿的阳光笼罩着,春季一片鸟语花香,树木花草枝繁叶茂,竞相盛开。   深渊之中的魔神在沉睡。   粗壮的铁链被贴满诡异的符纹,横贯深渊底部,穿透了魔剑破妄的剑身,那魔神的元神被剑身横贯,躺在冰冷的玉床上,无数邪灵环绕着这把阴冷的剑,无论剑身如何带起铁链哗啦啦作响,都始终无法破出封印。   “砰!”   有什么东西跌落悬崖。   颤动的铁链安静了一下。   剑身周围的邪灵无孔不入,被那位神的意志所掌控,化为丝丝黑气在深渊底下肆虐,又将展开一场撕碎人体的盛宴。   “啧啧啧,还有一口气呢……”   “是活人啊……”   “这么香,肯定很美味吧……”   粉身碎骨的少女望着头顶的苍穹,眼角滴落绝望的血泪,浓烈的仇恨与不甘充斥着她的灵魂,让她变成前所未有的美味,起初是一两只邪灵,最后整个深渊之下的邪灵都纷纷朝她涌去。   这是前所未有的佳肴。   邪灵的主人戾气越强,他们便越兴奋粗暴。   吃饱餍足的邪灵蹿回魔剑的周围,一点点融入玉石台上躺着的、半透明的魔神元神之中。   最后。   魔神睁开了双眼。 第104章   那是一股怨气。   它与这世上的怨气不一样,太微弱又太特别,让沉睡万年的魔神分出万分之一的神识,从体内汪洋大海般的怨气之中,捕捉到其中的一小缕。   那股怨气实在是太不甘了。   能让吸收者感觉她的绝望和崩溃,也能让人看到她短暂又荒唐的一生。   一个废材少女饱受欺凌的故事。   魔神何其聪明,能看到少女被限定的废材命格,也能看到她屡次害人却不成功、无论做什么都会失败的设定,一个人的一生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应该有成功和失败,而不是永远成为别人的对照。   这对曾是天神的巫羲而言,这是极其荒唐的。   魔神开始注视这一团煞气。   这便是故事的转折点。   原本用于创造和修复世界的魔神,其本源与天道是相似的,皆是最初的那一团混沌之力。天道将其封印起来,便是剥离了自己的一部分,开始独自修正这个世界,并不允许魔神加以干扰。而天道创造出来的机制一被发现,便演变出了极其混乱的后果。   【滴滴滴】   【监测到错误。】   【数据丢失,正在修复……】   【警报!警报!女配代码010数据被纂改!】   【系统被入侵!系统被入侵!】   那电子音几近狂乱地开始发出警报,发现蹊跷的魔神找到了突破口,便犹如得了养料的藤蔓,疯狂生长、无可抵挡,并且顺藤摸瓜地发现了更多。   发现自己是这本书的背景设定。   发现自己身为世界的构筑者,却被天道过河拆桥,只为了搭建一本书中世界。   这无疑激起魔神的怒火。   眼看着魔神要突破这一切,天道用尽一切力量镇压魔神,甚至不惜篡改书中剧情,让书中的女主在后期从外界加固封印。   原书的结局,是师窈飞升,封印永存。   但其实,在结局的很久很久以后,那封印最终还是被冲开了,已经意识到所谓的机制的魔神,将这个世界彻底击溃,与天道同归于尽,毁灭了这本书。   这还没完。   一切回溯重置。   故事从这个世界重新开始,与金光之中的巫羲记忆重合。   那是万年前。   正在祭坛上制定天地法则的白衣天神微微闭着双眸,双手忽然一顿,掀起黑睫,露出那双金色的瞳孔。   他淡淡注视着正在波动的通天石。   “缘何波动。”   冰凉的掌心贴向镇魂石,传输神力,就在这一刹那,天边却响起一道不合时宜的天雷。   “天道吾友。”   巫羲感觉到了天道的抗拒和焦灼,困惑地皱了皱眉,那双清傲澄澈的眸底的满是困惑,认真地说:“你乱了。”   为什么呢?   天道从来不会如此失态,仿佛发生了什么。   连通天石也异常了。   这聪慧的神无论是万年前,还是万年后,都不会放过任何蹊跷之处,他开始研究这异常之处,彻底脱离了既定的轨迹,他将自己的神力赠予世人,在被背叛之前便做出反应,并未被那些弱小的凡人所害。   愤怒的神向天道提出了质疑。   却遭到了天道的激烈绞杀。   巫羲头疼愈烈,死死盯着眼前的画面,双眸越来越红,那些被遗忘的记忆越来也清晰,清晰得可怕。   他看到自己站在火海之中,报复地屠戮三界。   他与天道对抗。   万重天道劈落而下,将他的神躯震碎,将他的元神剥离。   原定的剧情是神被他拥戴的世人背叛,这一次,却是遭到世人与天道的联手绞杀,鉴于另一个世界的教训,天道提前唤醒了顾氏一族的血脉,让自己埋下的另一重防御机制随着主角的诞生而提前开启,成为了而今的顾让。   可这一世怎么会一样呢?   连巫羲自己都没有发现,天道也没有发现。   被剥离的元神之中有一缕微小的光点,随着巫羲的封印沉睡,永远沉寂在了幽月山,等着被唤醒的那一日。   翻涌的记忆混沌之后再次化为清明。   他蓦地两眼刺痛。   茂密的山林间,树影婆娑,一身青衫的小姑娘才刚刚十三岁,她睁着一双小鹿般水亮的眸子,第一次好奇地踏入幽月山,却被与她同行的弟子给拽了回去,那人恐吓她说:“小心!我听说,这里面关押着一个特别可怕的大魔头!会吃人呢!”   小姑娘吓了一跳,却又好奇道:“大魔头?为何关押在里面呀?”   “那就不知道了,估计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吧,总之你别乱闯进去,小心小命都丢了!”   小姑娘好奇地往里瞅了一眼,眼睛亮得犹如黑曜石。   彼时十三岁的小姑娘刚刚入门,还有一身傲气在身,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根本不以为意,反而好奇地想看看传说中的大魔头是什么样子。   她趁着天黑悄悄溜入了幽月山。   也便是在踏入那一刹。   那双天真善良的眼睛,蓦地化为极致的沧桑悲凉。   她想起来了。   巫羲注视着眼前活生生的少女,她眸底有浓重的不甘绝望,发着抖蜷缩起来,仿佛自己还在承受恶鬼的撕咬。   自此以后,小姑娘再也不踏入幽月山一步。   毕竟那是她前世死亡的地方。   后来,她饱受欺凌,却隐忍沉默、努力修炼,连夜里都抱着自己的剑不放手,却在学不会御剑之时,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哭。   她看着别人的眼神是那么羡慕、跃跃欲试。   可她从来不敢上前。   她夜里重复着噩梦,白日承受着欺凌,不敢与他们交谈,甚至不敢出现在人前,总是一个人走在角落里,听到脚步声便害怕,宛若一只惊弓之鸟。   这就是他没见过的师昭。   原来在遇见他之前,她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每个人在未曾经历他人苦痛之时,总是无法感同身受,即便那少女曾对他提及自己的过去,彼时她笑容甜美,眼睛明澈透亮,惹人喜爱。   她口中轻描淡写的“欺负”,却是反复揭开、反复化脓的创伤。   那少女长大了,长得亭亭玉立、漂亮动人,但在极致的弱小面前,美丽便成了原罪,她的美只能引起世人的诋毁,引起更加可怕的欺凌。   渐渐的,所有人都疏远她,她即便再小心,也会受到可怕的欺凌,终于在十九岁那一年,又一次鼓起勇气踏入了幽月山。   埋藏在幽月山的那一缕光,袭入了她的体内。   她终于开始恨。   也便是在三日之后,那少女义无反顾地奔向了幽月山,奔向了他。   她是那么需要他。   需要他救救她的命,需要他给她一点保护。   让她可以活下去。   巫羲眸底已经化为猩红,红得诡异慑人,那是对天道的恨意和嘲讽,恨不得立刻撕碎一切,只是看到后面,这青年无风自动的乌发渐渐平静下来,薄唇微微抿起。   那双眸子安静平和,反射着一点微光。   就这么定定地望着那少女。   他想起自己把她丢到万年寒潭的那一次。   她其实很害怕吧。   仿佛是为了弄清楚这一切,巫羲抬手对准眼前的画面,将少女的记忆抽了出来。   一切重新回顾。   他看到她眼里微弱的爱慕。   那是他送她灵素花海、让她突破炼气后期之时,她趴在他的怀里,好几次梦呓地唤他的名字。   她叫他巫羲。   而不是敬称“魔神大人”。   她把他当成了平等的心上人,而不是她需要效忠的人。   他是她的救赎。   是她第一次试探着心动的人。   她敢偷走魔剑剑穗,敢故意留下肚兜引诱,敢在胸口纹下他的图腾,那么大胆。   与他行那鱼水之欢,她会悄悄注视他的眼睛,悄悄抚摸他的脸,悄悄钻进他的怀里撒娇,只是他不爱抱她,不喜欢与她多说一句话。   而万年寒潭之后呢?   她没有叫过他巫羲。   一次也没有。   她满口是爱,满口喜欢,可是她不敢再对他做得寸进尺之事,她越来越疯狂、不择手段,她的乖巧让他禁不住关注她,可她并不开心,她无数次愤怒崩溃,却又在转头看到他时露出灿烂的笑容。   从来不敢赌他们之间的感情。   她似乎是认命了。   认命这世上无人爱她,无人会在面临抉择之时选择她。   “原来这就是恶毒女配……”他听到她反复自嘲。   譬如你瞧,魔神大人在得知镇魂石下落时,把她一个人留下了,她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要挽留,却还是强行按捺下心底的不安。   她还是没有逃脱既定的结局。   巫羲僵硬地看着,那双眼睛从急切变得迷茫,又从迷茫化为尖锐的心疼,额角的青筋一根根爆出,他从未这样疼过,手指去触碰虚幻的画面。   半晌,他唇角轻扯,似是在笑。   从无声的笑,到渐渐笑出声来。   最后笑得浑身颤抖,脸色惨白似鬼,眼睛红得要滴血,“原来如此。”   “是本尊……对她不好……”   指尖往前一寸。   触碰到虚幻画面的刹那,犹如石落水面,荡起重重波纹,将少女的容颜轰然震碎。   ……再也看不到她。   巫羲蓦地转身。   天道的事被他抛之脑后,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去找她。   复活她。   巫羲朝那个方向冲去。   明明用法术是最快的,但他偏偏是狂奔过去,少女冰凉的尸体并不遥远,他重新将她抱进怀里的刹那,才感觉血液回流,灵魂落地,一切回到了人间。   “师昭。”   “师昭……”   他冰冷的唇从她的眼角划过,嗓音发哑,“是本尊错过了……”   这青年亲她的眼睛、鼻尖、唇,充满着心疼与怜惜,他把她抱了起来,带回了幽月山,放在了他从前躺的玉床上,日日夜夜地守着她的尸体。   他想起了南海龙族有一盏可以复活人的灯,便灭了南海,将其抢了过来。   但是复活人实在太难。   即使是魔神,也需要收集材料耗费时间,在复活她的漫长时间里,魔神第一次感觉到了孤独,没有人对他笑了,他开始望着她的尸体发呆,偶尔将指尖伸入装着她魂魄的法器之中,看着那些小光点在他指尖微蹭。   像师昭在对他撒娇。   这青年不由得笑了,他支着下巴逗着这小光点,温柔道:“你可想本尊?”   说话声惊动了小光点,它们纷纷四散逃窜。   像是拒绝。   巫羲垂下眼睫,沉默了一会,说:“可本尊想你。”   “想本尊的昭儿。”   时间仍然在继续往后。   魔神先是沉溺在思念之中,却也总有愤怒的时候,他原本将奄奄一息的师窈交给手下的魔,让他们折辱,可某一日突然抽了疯,把她抓了出来,将她带到了已经残破荒凉的禁地。   “你应该看清楚一切。”   他将这本书的秘密灌入师窈的记忆里。   跪坐在地、发丝衣衫凌乱的少女,猛地瞪大了眼睛,痛苦地捂着头惨叫打滚。   所有不属于她的一切,还在继续涌入。   她看到自己是女主,看到前世的妹妹喝着破庙里的雨水,看着她被清言所杀,转世之后活得艰苦困难,青年冰冷威严的声音犹如审判,在她灵魂深处响起。   “可否公平?”   不公。   “她该不该恨你?”   ……该。   “可否后悔?”   少女痛苦地跪在地上,牙关打着抖,灵魂深处有个声音在叫嚣着“她做了坏事,难道不该杀吗?”可又有个声音在质问:“万一这只是书中设定的呢?”   她的妹妹,万一只是被设定的坏呢?   师窈几欲发疯地打着滚,痛苦地喃喃:“不对,不对……一定不是这样……”   她又幡然想起,自己曾骂过她懒惰偷懒,才修为不如别人。   如果她不懒惰呢?   如果她所自以为的正义,不过是一种恃强凌弱的始作俑者呢?   师窈陷入迷乱之中,越来越疯狂崩溃,巫羲冰冷地俯视着她,平静地念下宣判——   “在师昭复活之前,本尊令你在幻境中重复她所经历之事,跪在这里忏悔。”   魔神转身离开。   其实这魔神并不畅快,折磨凡人他毫无兴致,到了如今,连毁灭天道也变得索然无趣。   他只是想要师昭而已。   他问接任魔皇之位的黑蛟:“她平日对你如何?”   黑蛟说:“恕属下直言,师昭在属下跟前喜怒无常、诡计多端,并无神尊所见的温柔可人。”   黑蛟是看魔神数年没出魔宫,才忍不住说了师昭的坏话,想让魔神不那么沉溺其中。   谁知这话一出,却见上首的魔神抿紧了唇,低落道:“本尊从未见过她这样。”   黑蛟愣住。   魔神说:“本尊想见她。”   黑蛟沉默着告退,心里却在思索魔神的话,他不如上任魔皇殷离爱自作主张,但也知道如今这情势实在不容乐观。   魔修做事简单粗暴,转眼便去找了与师昭经历相似、性格相似的女子,抹去她的记忆,为她织造了相似的经历,让她成为一个和师昭一样胆大妄为、野心勃勃的女人。   黑蛟带着她来见魔神。   对方同样乖巧地凝望着魔神。   “魔神大人。”   巫羲正支着额角闭目,听到那一声呼唤便猛地抬头,几乎是瞬息之间闪身上前。   却在即将触碰对方的刹那,对上那双眼睛。   不,不对……   他额角骤然发痛,嗓音阴冷暴怒,“滚。”   替身无用。   反而唤醒了更加汹涌的想念。   那一声“魔神大人”,让他沉寂多年的心再次变得尖锐地疼,他好像急需再听她叫一声“魔神大人”,就像干渴之人需要水来解渴,否则就会活活渴死。   他来到那玉床前,抱着没有呼吸的少女,“对不起。”   失去她的第四十六年,高高在上的魔神终于学会了说“对不起”三个字。   四十六年。   对修仙者而言非常短暂,对魔神而言却漫长得可怕。   第五十三年时,复活之术终于大成,少女的躯体在多年的炼化之下,已变成了凌驾于一切的绝世根骨,每一寸肌肤都莹莹发光,变得惊人得漂亮,且毫无伤痕。   整个幽月山都成了聚灵阵。   那些飞出来的光点被风吹动,风摇动漫山的灵素花,送来浓郁的花香,最终汇聚成一个完整的魂魄,徐徐钻入少女的躯体。   巫羲凝视着她。   “师昭。”   少女睫毛颤动一下,在魔神的注视之下,缓缓睁开双眼。   作者有话说:   钮祜禄昭昭回来啦!   顾让没死,他的故事还有。   看到评论区等的有点焦心了,在这里说一下,虐男主并不是一章之内就要虐完,也不是突然让巫羲粉身碎骨痛不欲生(我个人认为这样有点ooc了),具体虐还是剧情虐,可以参考顾让被玩弄感情之后的绝望,只是顾让和巫羲不一样,比如说巫羲更有占有欲,更疯批,对他的手段也不一样~总之就是一个驯化调/教忠犬的过程啦。 第105章   师昭睁开双眸。   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睛如被浸了层冰冷的水雾,沉浮不定,她睁着眼睛一动不动,连睫毛颤动的弧度都定格。   她醒来了。   站在魔神身后的黑蛟松了口气,却又感觉哪里不对,面前的魔神已经缓缓上前,指尖去触碰少女的眼角。   “师昭。”   她始终望着上方,仿佛灵魂被抽离了一般。   这是因为魂魄才归位不久。   神智还需要几天时间恢复。   青年几近痴迷地抚摸着她的额角,也不急,手臂环过她的腰肢,将她搂入怀中,她的脸颊贴着他的胸膛,眼睛还一瞬不瞬地望着前方。   他温柔地去摸她的发顶,“本尊等了你许久。”   她不回应。   他低头去亲她的眉心,采撷满颈馨香,黑蛟明白此时自己是多余的,便无声示意所有魔修退下,等到宫殿大门紧紧阖上,这偌大魔宫便成了二人世界。   殿内安静得只有衣料摩挲声。   他眸底尽是怀念和疼惜,多年的戾气此刻被涤荡殆尽,平静得几近温柔,薄唇沿着她的眉心一点点往下,到了鼻尖,不放过她的眼睛与脸颊,恨不得将她的每一处都染上自己的气息。   她身上一丝不苟扣着的对襟小袄被散开,乌发在雪肌之上散开,美得惊心动魄。   这是神亲手为爱人创造的身体。   洁白无瑕。   世间最美。   用尽了他平生最大的耐心,打破了他所有的惯例。   “师昭。”   他又叫。   无论怎么叫都没有回应,巫羲便自顾自地亲吻下来,只是流连到了她的唇间,即将吻上去的刹那,他却停住。   胸前抵着一双手。   她在抗拒。   他睫毛颤了颤,有些茫然无措,却还是顺着她道:“好,不亲。”他换了她的耳垂,轻轻含住,她的手指在他胸前抓了抓,像是难受所致,眼皮却耷拉着,神情空洞迷茫。   巫羲又顺了顺她的发,想把她抱得更紧一点,她却突然伸手把他推开,从他的身上跳了下来。   他皱眉,看着她的动作。   他看着这少女赤着脚在地上站着,仿佛在发呆,忽然转身朝殿外走去,她胸前的衣衫还敞着,露出淡粉色的肚兜,青年眉心一跳,抬手去拉她,谁知这丫头不按常理出牌,脚步一拐,“碰”地撞上了墙。   巫羲:“……”   她茫然地后退一步,又往前走。   “碰!”   眼看她还要撞第三回 ,巫羲忍着笑把她拽回了怀里,扣着她的手腕,细细给她把衣衫理好,才低声问她:“你要去哪里?”   此话一出,她又愣住。   像是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除了幽月山,她还能去哪里呢?   少女赤着脚站着不动,巫羲把她打横起来,重新闪身回了王座,大掌握了握她冰凉的脚掌,将她裹进自己宽大的黑袍之中,她忽然抬头,定定地望着巫羲,眼神含着困惑。   那双困惑又湿漉漉的眼睛,像是受惊的小鹿。   “我,死了。”她笨拙地说。   巫羲说:“你还活着。”   她摇头。   “我死。”她固执地说。   这魔神本没什么耐心,眉心皱得越来越紧,但还是和颜悦色地纠正她:“你活着。”   “死。”   她像个闹脾气的孩子,又推开他的手臂,要跳下去,细腰却被紧紧一搂,青年从身后埋进她的发间,紧抿着唇沉声道:“我复活了你,世上无人能再害你。”   他不喜欢她将“死”字挂在嘴上,连语气也强硬了几分。   她没有动。   两人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久到他又忍不住,开始一点点把她拖进怀里,少女才蓦地扭头看他。   眼睛明亮。   他一怔,虽然理智告诉他她恢复需要时间,但一对上这样的眼神,便总觉得是完整的她回来了。   还没来得及狂喜,便骤然听到清脆响亮的三个字——   “你,讨厌!”   --   幽月山的聚灵阵,吸走了天地之中的许多灵力,甚至吸干了周围靠近的几座灵脉,引起了整个三界的侧目。   但没有人去管。   自从五十多年前魔神突然发疯一样灭了顾氏一族、南海之后,斩杀了魔皇,切断了人与天道之间最后的联系,这世上便没有人再敢招惹这疯子。   除非他们想不开。   这些年,魔神都没有急着去开启剩下的封印,而是发了疯一般去收集许多奇珍异宝,当然,在搜寻的过程中,无数人惨死魔神手中,但没人敢说什么,整个修仙界都在休养生息。   好就好在,殷离死了。   接替他的黑蛟远不如殷离残忍嗜杀,如果魔神不下令,他也没有折腾正道的兴趣。   如今便达到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而这几十年的演变之下,正道之首已经变成了长陵宗,昔日辉煌的灵墟宗被夺走了许多矿脉灵山,只剩下一条十分贫瘠的灵脉勉强续命,许多志向高远的弟子都纷纷叛出宗门,投向了其他仙宗。   原本几个大宗门想要趁机吞并灵墟宗,偏偏灵墟宗总有一股诡异的力量护着,看似脆弱,却无法攻破,便也形成了这样的局面。   没有人知道,那是因为镇魂石。   “那魔头筹备多年,昨日也不知使了什么邪术,这方圆十里的花鸟树虫,全都死了个干净。”   一个蓝衣少年掀开珠帘,兀自坐到正在闭目打坐的少年对面,说道:“听说巡查堂已经加强戒严了,但愿没什么大事。”   正在打坐的少年眉峰不动,置若罔闻。   蓝衣少年看了他半晌,突然说:“清言师兄,我今日见过宗主了。”   如今灵墟宗宗主,便是昔日的文慈长老。   蓝衣少年也不管他有没有在听,兀自转着杯子道:“宗主当年的伤虽然痊愈了,却还是落下了病根,这些年委实有些力不从心,他老人家的意思呢,便是寻个能接替宗主之位的人,现在长陵宗和天清阁屡次挑衅,若不趁早重振宗门,只怕这今后……”   “颜胥。”   清言掀起眼帘,淡淡道:“我知你之意,此事我会亲自去与师尊说。”   这个叫颜胥的少年闻言撇撇嘴,突然又兴致勃勃地凑近,神秘道:“诶,师兄,我今日特意去藏经阁查阅了一番,那幽月山的法阵特别像聚灵阵呢!”   “聚灵阵?”   “就是传说中,可以逆天改命、复活死人的法阵!”   颜胥才入门六年,年纪也不大,此刻拖长了嗓音,捧着脸感慨道:“真不愧是神啊,幽月山那么大,居然都能被他变成阵眼,这要是真是聚灵阵,那复活的人得多有来头啊。”   这少年眸子晶亮,兴奋地滔滔不绝。   清言冷淡扫了他一眼。   入门不久,年纪尚轻,当真是无忧无虑的年纪,不知为何,总令他想起另一个少女活泼机灵的模样。   “复活?”   他垂眼,淡淡拿起茶杯浅抿一口,“魔神冷血无情,怎会去复活旁人,想是你弄错了。”   “可是……”   颜胥想说自己没弄错,还想继续辩解,清言已经平静打断他,“上次我教你的剑法练得如何了?明日一早我便要检查。”   剑法?   明天检查?!   少年表情一僵,整个人犹如猫炸了毛,无语伦次道:“我我我、我当然练了!我这就回去练剑!师兄早些安歇!”   说着,这少年利落地爬起来,一掀珠帘,火急火燎地跑地没了影儿。   颜胥一直跑到无人的地方,才停下来挠了挠头,嘀咕道:“古籍上怎么可能写错……那的确就是聚灵阵啊……”   他想了想,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御剑去了灵墟宗最高的山峰。   那里,可以隐约望到幽月山的轮廓。   颜胥打从入门以来,最好奇的就是这座永远被黑气笼罩的山,传说那里有世间最强大的神,但他从来没有见过,师兄长老都不许他随便闯进去,说是会出人命,但他也觉得没那么夸张。   要真这么可怕,灵墟宗离幽月山这么近,怎么至今没事?   如今幽月山的中心竖起了一道极高的光柱。   看着可真美。   少年支着下巴,想了想,又回藏经阁找到那本古籍,拿着它悄悄靠近幽月山,想再看得清楚些,弄清楚这幽月山到底有什么秘密。   谁知当夜,这颜胥便消失了。   翌日清晨,清言亲自前往颜胥的住所,却看见屋外站着几个执法堂弟子,为首的弟子一见了他,便急急忙忙上前道:“不知清言师兄可否看到一个叫颜胥的外门弟子?昨日我们从山下捡到一块腰牌,应该是他遗失的。”   那弟子双手奉上腰牌。   清言垂眼淡淡一扫,便猛地皱紧了眉。   “何处拾得?”   那几个弟子对视一眼,有人小声道:“是……靠近望鹤峰的西北方。”   西北……   所有人都知道,那里正是通向幽月山的路。   --   “你,讨厌!”   令世人畏惧的魔神满心欢喜地复活心上人,设想过无数种她苏醒的情况,唯独没想过,这一种情况。   她说他讨厌。   讨,厌。   这种感觉简直是……前所未有,以致于这青年被她骂得懵了好一会,她顺势挣脱他,又跺着脚,掷地有声地骂:“讨、厌!”   魔神死死盯着她。   那双金瞳在魔宫里显得冷幽幽的,惨白的脸隐在黑暗中,像是要吃人的恶鬼,眸底那一点威严与冷漠令人心悸。   她被他盯着,惊慌地退后一步。   不知为何,脑子里闪现了可怕的一幕。   她尖叫一声,双腿一软,眼看着就要跌坐下来,他连忙把她护回怀里。   他眸底戾气顿消,睫毛抖了抖,盖住那双可怕的金瞳,问她:“讨厌?”   不知为何。   语气竟有几分委屈。   “讨厌。”   “为何讨厌?”   她揪着他的衣襟,不许他抱,也想不通为什么,就是固执地重复道:“讨厌。”   巫羲注视着这脸,她的眉眼生动一如往昔,偏偏就是不对他撒娇了,他一腔怒火压在心口,恨不得捏碎几个人发泄,还没动作,师昭不耐烦地打开他的手,指着他的手说:“讨厌。”   “……”   又指他的眼睛,“讨——”   话未说完,巫羲蓦地欺近。   那双金瞳近在咫尺,差点被她的手指戳到,吓得她连忙缩手,却被他扣住掌心,“这个不讨厌。”   少女惊惧地望着他。   他抓着她的右手,让她的掌心覆在自己的眼睛之上,掌心能感觉到睫毛颤动的弧度,“这双眼睛。”   “……你曾说过喜欢。”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痴呆的三岁昭~很快恢复(不然魔神心态要崩咯   友情提示:初遇的时候(第四章 ),昭昭就表白说:喜欢魔神大人的眼睛。   --   在这里说一下:   对于剧情,每个人的看法都不同,喜欢的点也不一样,包括作者也有考虑不周没写好的地方,大家随便在评论发言各抒己见都没关系(只要不吵架骂人~)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很重要的反馈!所以大家表达的时候也不用害怕我玻璃心,大家的评论我都有看,说实话,这本评论区能活跃得超出我一开始的预期,我是真的很开心,所以希望各位宝子也看文开心点~! 第106章   短短一日,对于魔神巫羲而言,是前所未有的难熬。   打从这丫头苏醒,便是前所未有的精力旺盛,不肯乖乖呆在巫羲身边,不许他抱,不许他亲,非要推开他的手,独自走路又容易撞墙摔倒,扶她还会发脾气。   她说过最多的话,便是“讨厌”。   巫羲讨厌,黑蛟讨厌,讨厌他们碰她。   讨厌周围的一切。   简直是性情大变。   巫羲纵使再有耐心,这样与她磨了整整一日,心底也压着一股怒火,黑蛟胆战心惊地看着魔神将少女禁锢在怀中,眸底酝酿着冷戾杀意,差点以为魔神要大开杀戒。   谁知下一刻,巫羲突然扭头,以十分阴沉的语气对黑蛟说:“去寻些有趣的东西来。”   黑蛟:??有趣?   看这三岁神智的模样,或许喜欢的也是小孩儿的玩具。   黑蛟差人去人间买了拨浪鼓、糖葫芦、小风筝、还有各种小木具,摆在少女面前,少女跪坐着摆弄了一会,忽然捡起里面的小木剑,看向魔神。   她张了张嘴,“剑、穗……”   巫羲眸光波动,抬手从虚空中划出一道裂隙,召出魔将破妄,将它身上的剑穗取下,递给她。   谁知她看了看,忽然将那剑穗用力掷在地上。   “啪嗒”一声脆响。   剑穗上的玉石被砸在坚硬地砖上,有了微小的豁口。   巫羲危险地眯眼。   “没用!”她嗓音清亮道。   剑穗没有用,在最后的时候,没有保护她。   巫羲一怔,看着她没说话。   他感觉到她的记忆和思维在缓慢恢复,以致于能说出与过去有关的字句,只是这些话中所含的喜怒令人心凉,这或许……才是她最真实坦诚的想法。   不喜欢这一切是真的……   觉得他没有保护他也是真的……   巫羲的脸色有些难看,缓缓在她面前蹲下,正想说话哄她,她却瑟缩着观察他的表情,把那剑穗捡起,小心翼翼地还给他。   像是有点怕他。   巫羲接过那剑穗,心底五味杂陈。   他捏着这剑穗,反问道:“本尊就这么可怕,嗯?”   她想了想,拼命点头。   “……”冷漠从容如他,此刻也气得笑了,伸手捏这丫头的脸蛋儿,字字切齿道:“你倒是坦诚。”   从前逼着她说实话,她都宁死不屈,如今却是一句句实话往外蹦,字字都戳人心窝,巫羲只觉血气逆流,额角突突发痛。   她怯怯地望着他,眸子凝着一点光,他的手指渐渐从轻捏变成抚摸,最终扣着后脑勺,低头吻在她的眉间。   她仰着头,不舒服地推攘着他,发出小猫一样的呜咽,引得他沿着她的鼻梁低头,想亲她的唇。   可他也想起来了,她说讨厌。   最终这魔神低眉,改成在她唇角留下一吻,嗓音低哑:“亲吻,是你教我的。”   “教会了我,却不许我亲。”   “这么可以……这么霸道。”   一吻完毕,他亲眼看着这少女抬起手背,用力抹了一下被他亲过的地方。   “……”巫羲眼角一搐。   对上没有心智的小姑娘,注定是挫败的,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一根筋地认死理,在这种情况下,所有的威胁和怀柔战术都不奏效,若是过于烦她,她甚至会发脾气。   譬如用拨浪鼓将黑蛟的额头砸红了。   打翻巫羲手里的药碗,甚至拿她的小木剑指着巫羲,反反复复地骂“讨厌”。   讨厌。   讨厌。   厌天厌地,谁敢靠近她,她就骂人。   所有人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   还能怎么办?只能等她慢慢恢复。   等她恢复,成了巫羲唯一的希望。   可一边是微弱的盼望,一边又开始忍不住担心,她现在的态度已经成了这般,那么醒来之后的师昭……会不会也讨厌他,不喜欢他,怪他留下她赴死,怪他让殷离伤害她?   在复活她之前,魔神理所当然地以为她不会变。   这才短短一日。   原本坚定的心……已经被凉水浇了个透。   时间成了凌迟的刀,每一秒都煎熬得让人发疯。昏暗的宫殿里,轻袍缓带的青年披着满头乌发,耐心地拿被子裹紧少女,让玩累的她重新躺回去,才在她身侧侧卧。   明明是半把她护在怀里的姿势,手臂却没有碰到她分毫。   第二日,睡醒了的小姑娘走出了魔宫。   她看起来神智还没恢复,黑蛟亲自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唯恐这位小祖宗又出什么幺蛾子。   他看着她四处转悠着,走走停停,时而从花丛之中穿梭,时而在悬崖上吹着风。   穿过两侧巨大的山脉,是幽月山最核心的峡谷,她站在半山腰的巨石跟前停下,伸手去抓纷飞的邪灵。   黑蛟连忙施法掠起一阵风,让那些邪灵四散而去,别误伤她。   谁知道这一施法,少女也跟着那些飞散的光点奔去,像是起了玩心。   追着追着,脚底一滑,忽然从山坡下滚落。   黑蛟眼皮一跳,朝她追去。   山下是茂密交错的魔藤,依靠着煞气生长得枝繁叶茂,瞬间吞没了少女纤细的身影,沙沙摇晃,然后就再也没了动静,黑蛟一时心底凉了半截,以为她会受伤,立刻出声叫道:“师昭!”   “师昭!”   隔着层层密叶,少女趴在一张魔藤编织的巨网之上。   她趴着没动,整个人腾空悬起,和下方一双乌黑的眼睛对视。   那是一个少年。   对方显然中了煞气,眉心隐隐发黑,已是强弩之末,只是半昏迷之时被她惊动,虚弱地抬起眼皮,惊恐地和她对视。   她在看对方,对方也懵懵的在看她。   从天而降的少女,皮肤好白,眼睛好亮,不知为何,总感觉好像哪里见过……少年愣愣地看着她,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男人的呼唤声。   师昭?   她的名字?   眼看着那声音越来越近,少女笨拙地在藤网上爬了爬,像是不想被发现。少年回过神来,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示意她安静。   他强忍着虚弱,双手握紧佩剑,割断上方的魔藤。   “碰!”   少女掉了下来。   她整个人压在了少年身上,差点把他砸得断了气,只是随着她的靠近,少年周围的黑色煞气纷纷向四周退散,少年的脸色诡异地竟有了几分血色。   少女好奇地看了看少年腰侧的腰牌。   叫颜胥。   她又瞧了瞧少年。   “师昭,快出来!”   黑蛟的声音已逐渐没了耐心。   这蛟龙迟迟不用法术割断这些魔藤,是怕误伤了她,但她要是再不应答,他就真的会直接施法。   颜胥感觉到逼近之人气息强大,紧张地胸口不住地起伏,唇色发黑,犹如濒死之人。少女趴在他身上,仔细地看了看他,忽然将食指在少年的剑上轻轻一划,挤出少许鲜血来,伸入少年口中。   颜胥浑身僵硬,呆滞地盯着她,迟疑地咽下那些血。   竟真有几分好转。   少年感觉到僵硬的双脚渐渐有了知觉,还没来得及狂喜,那少女又倏然往上方掠去。   她会飞。   不过脚尖轻轻一点,便跃了出去。   这一跃并不难,只是在幽月山这种地方,寻常修士根本使不出半点灵力出来,颜胥看得目瞪口呆,等这少女消失在眼前,他还迟迟没回过神来。   这一切太快了。   就像是做了一场仙女姐姐从天而降的美梦。   师昭从下方盘踞的魔藤之中跃出,恰好在黑蛟施法前阻止了他,任由黑蛟将她带回去,不吵也不闹。   只是后来几日,她都会来这里溜达。   与此同时,灵墟宗外门弟子颜胥生死未卜,受人所托照顾颜胥的清言仙君,自是再也坐不住,决定去幽月山周边看看。   只是一番搜寻无果。   反而在幽月山的入口,找到了少年遗失的储物袋。   这下,所有人都认为不用找了。   不可能生还。   此事不知被谁散播了出去,落到了长陵宗的耳朵里,很快,便在修仙界传成了“灵墟宗软弱无能,连颜朔峰主唯一的后代也护不住,像这样的仙宗早该被吞并”,长陵宗的弟子也屡屡上山门挑衅,事态有些恶化。   只有清言没有注意外面的流言。   他在幽月山外徘徊,渐渐找到了一处奇怪的入口,拿着手中的镇魂石试探地往里走。   这是一条隐蔽的路。   没有盘踞的魔藤,没有魔修出入,亦没有邪灵。   少年黑眸锋利,不放过周围的每一处动静,每一步都镇定从容,渐渐来到幽月山的峡谷之中。   十分顺利。   他看到了那个蜷缩着的细弱少年。   而师昭溜达的第五日,已经用血驱散了颜胥体内的煞气。   只是难免惹魔神怀疑。   已经第五日了,怎会神智还没恢复呢?可她每日的动作都如出一辙,就连被打扰了,讨厌巫羲跟上来的动作,都一毫无变化。   这魔神夜里不安稳。   他盯着她,漫长地发了四个夜晚的呆。   想叫她。   怕她恢复了。   又怕她没有恢复。   上下起伏的心情犹如水面上的小舟,漂浮不定,找不到停靠的港湾,他甚至幼稚地化身为黑蛟的模样,跟在了她的身后,不放过她的每一抬手一驻足。   看着她走到幽月山的高处,看着那峡谷的方向。   瞧了许久,她忽然淡淡道:“想知道我是不是清醒的,为什么不直接问呢?”   ……   那峡谷之下,颜胥惊喜地叫出声:“师兄?!你是来救我的吗?”   清言抿唇不语,对自己的师弟伸手,“来,我带你出去。”   “好。”   颜胥连忙把手递给清言,站了起来,悄悄观察着四周,还忍不住在少年耳边喋喋不休,“师兄……我差一点点就要死了……你绝对想不到……多亏有一个仙子姐姐帮我……”   “谁?”少年蹙眉。   颜胥抬手指了一个方向,“仙子姐姐应该住在那个方向……”   清言抬起头。   山巅之上的少女收回目光,随着她那一句话落下,一股黑色的浓雾席卷过去,将少女整个身形盖住。   她落在了一个怀抱里。   巫羲双手钳制着她的肩,俯身要吻她,唇上却触碰到了僵硬的物体。   他一僵,瞬间心底一冷。   ——她不让他亲。   难道她真的……   他缓缓抬眸。   对上少女那双眼尾上挑的、狡黠的漂亮杏眸。   “嘘。”   她竖着一根纤细的食指,挡在他与她的唇间。   然后笑着问他:“魔神大人,您爱我吗?”   他睫毛微颤,嗓音低哑地说:“本尊爱你。”   “嗯。”她笑着凑到他的耳边,微微吐气,“那让昭儿感觉到好不好?”   “让昭儿知道,您对昭儿的爱,与这些世俗的欲望无关。”   “……好。”   山巅之上突然掠起的黑雾,挡住了所有的视线。   清言无意间一抬眸,只看见这茫茫黑雾,他冷淡地收回目光,抬手一拍身边不知死活的少年,沉声教训他道:“这幽月山尽是吃人的妖魔。”   “哪有什么仙子姐姐。”   就算有,那也是骗人的。 第107章   师昭恢复了。   对于幽月山的众魔而言,那一日,仿佛早已预示着什么。   以黑蛟为首的众魔俯首,看着魔神牵着少女的手,缓缓走到最高处的王座之上坐下,少女的容颜还和昔日毫无变化,上挑的眼尾犹如狐狸般勾人,一颦一笑却仿佛更美了。   “殷离呢?”   他们听到她疑惑地发问。   “……”在场的魔都没想到她这么问,背脊俱都一绷。   气氛压抑得呼吸可闻。   殷离?   殷离早就死了。   自上任魔皇被魔神杀死之时,至今已经五十多年。   五十多年,对于魔修不过转瞬即逝,所以这些魔君们,都还清晰地记得殷离死的惨状。   仿佛发生在昨日。   上一刻还春风得意、自以为可以攻占整个修仙界的魔皇,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被捏碎了。   罪名是,他害了师昭。   现在师昭复活了,被魔神亲自牵着手,仿佛捧在掌心的明珠。   她这个罪魁祸首,还在若无其事地问魔神。   仿佛她记忆还停留在五十多年。   “本尊杀了他。”   压抑的宫殿之中,魔神紧握着她的手,很有耐心地回答她:“他与别人勾结,引旁人来杀你,死不足惜。”   少女缓慢地一眨眼。   她说:“原来如此。”   “殷离那么能干,昭儿还以为,就算他害死了昭儿,您也会饶他一命呢。”   她是笑着说的,巫羲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看着她道:“你最重要。”   “最?”   “最。”   下方的魔修纷纷抬头,震惊之余,看着师昭的眼神带了些许敬畏。   她垂眼笑着,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忽然开心地往魔神肩上靠,“昭儿受宠若惊呢……”   她的姿态端得是小鸟依人,被他揽住细肩的瞬间,那双秋水剪眸倏然横扫过来。   平静地和那些魔修对视。   将他们好奇探究的目光一一逼退。   巫羲低头看着怀中少女的发顶,心潮翻涌,悬了多日的心,终于安稳下来。   ……还好。   她没说那两个字。   他搂她的力气微微加重,恨不得将她揉碎在怀里,倏然捏着她的下颌让她抬头,嗓音低沉道:“不必。”   “现在就受宠若惊了,以后可怎么办?”   这也是他这些年所想通的。   凡人喜欢一个人,就会对她好,而他却只是在一昧地索取。   没有付出,就没有得到。   她感觉到他看着她的眼神在发生变化,恨不得将她就此吃了,忍不住唤了一声:“魔神大人……”   他越靠越近,整个人又埋在她的发间——这样的举动,是在她苏醒、屡次被拒绝亲吻之后,才养成的。   此刻嗓音里含了少许兴奋,低低道:“换个称谓,昭昭。”   她一怔。   他的手掌扣着她的后脑,蹭着她温热的脸颊,像是野兽舔祗着幼兽,低声说:“昭昭,本尊新想的称呼。”   和别人不一样。   他指自己,清冽的嗓音带着引诱:“本尊的名讳是什么?”   “巫、巫羲……”   “嗯。”他说:“就叫这个。”   从前他认为,凡人称呼他的名讳是为不敬亵渎,是大逆不道。   那是神的威严。   决不允许任何人挑衅。   但她现在软软地叫他,竟然让他心底软成了一片,好像她要在他的手心化掉,就此再次消失……   等她复活的时候,有二十年,他连她的尸体都没有。   为了重塑根骨,他需要将她的血肉重新炼化,那是一段孤寂难熬的日子,属于她的所有痕迹都消失了,数万年的记忆像一片汪洋大海,将那一年的记忆彻底湮没。   让这孤独的魔神差点以为,师昭是他太寂寞而幻想出来的。   好在他根据记忆塑造了幻境,每过一次幻境,都能把他们经历的重新再过一次。   在幻境之中,这魔神留念最多的一段,便是人间。   “师昭,生辰快乐。”   ……他半夜潜入她的闺房。   “您失态了。”   ……她在地牢里质问他。   “一拜天地——”   ……她穿着婚服嫁给他。   真好。   巫羲沉溺地在她耳边说:“再叫本尊一遍。”   “巫羲。”   “巫羲,巫羲,巫羲。”   她十分配合、一叠声地叫着,双手捧着他的脸,和他的眼睛对视,认真地说:“巫羲,你知道吗,我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我一直在等你。”   她一直……在等他……   她等了很久……   这话犹如一剂猛药,让这魔神感觉到一股令人战栗的喜悦,扣着她的腰肢再次一紧,抱着她消失在王座上,直接去了幽月山的深渊下。   可惜,她不给他碰。   他但凡想要褪去她的衣物,她都会问他:“巫羲,你更爱师昭的身体,还是师昭这个人呢?”   “如果是后者……”她安抚般地揉捏他的耳垂,“让昭昭相信好不好?”   “……好。”她说什么,他都依着她。   前所未有的宠爱。   白日黏糊糊地纠缠一整日,打从她恢复,魔神就仿佛吸了毒上了瘾,到了夜里,察觉到有外人闯入幽月山的黑蛟前来禀报魔神,却见那少女裹着魔神的玄色披风,赤着脚走了出来,淡淡对他说:“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转达。”   黑蛟盯着她眯眸,忽然问:“闯入幽月山的凡人未被煞气杀死,是不是与你有关?”   他想起她那几日异常的举动。   师昭抬手捋了捋黑发,偏头朝他一笑,“顺手一救而已,毕竟与我师出同宗,怎么?黑蛟,你该不会要和殷离一样,跟我作对吧?”   黑蛟哪敢和她为敌。   男人额角青筋跳了跳,从前被她折腾戏耍的感觉又回来了,他看见她就头痛,看着她这副万事在握的模样,忽然有了一个不好的揣测,“你该不会还想去正道……”   她当年可是被正道通缉的。   就算后来那个叫清言的小子,撤了对她的指控,但她死了五十年,那些扑朔迷离的事迹反倒还在流传,就算到了现在,在正道修士的眼里,她也绝对算不上什么善类。   黑蛟听说,从前最疼爱她的师尊颜婵,打从五十多年前知道她与魔族有关之后,就因自己收她为弟子之事而自罚一百雷蛇鞭,与此徒断绝关系。   都这样了,她居然还没罢手?   “当初我放弃一切,是被逼无奈,对于赴死,也不算毫无准备。”   否则她当年,也不会借着南奕之事,主动询问巫羲南海复活之法。   如果这世上没有复活之法,她便是抛下尊严对师窈跪着求饶,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命。   谈何死得轰轰烈烈。   “对于死人来说,权利和地位当然不重要。”   师昭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着理所当然的事:“现在我活了,那么,该是我的东西,我自然要收回来。”   黑蛟:“……”   果然,还是那个熟悉的师昭。   少女缓缓靠近他,黑蛟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他这副见了鬼的表情,逗得她捂嘴直笑,“我说,你都当魔皇了,怎么胆子反而变小了?”   黑蛟恨不得给她一个白眼,“……上任魔皇也没好下场啊。”   伴虎如伴虎,她懂不懂。   说来,黑蛟这魔皇之位,完全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他什么也没干,还在自己的岗位上混日子摸鱼,就突然有一天听说师昭死了,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魔神将殷离的无头尸体挂在魔域示众。   魔皇之位空缺三年,魔域众魔君争了个天昏地暗、头破血流,黑蛟却跑回自己的洞府冬眠了。   等睡了一觉出来。   魔神开始启用复活之术。   因为他和师昭比较熟,魔神指定他当魔皇。   黑蛟:???   黑蛟:我谢谢您。   他当时感觉,那些魔君看着他的眼神,恨不得生吃了他。   他们也挺悔的,悔就悔在从前听信殷离那个煞笔,没在师昭活着的时候多刷好感,反而让一个资历、修为都不如他们的蛟龙给抢了先机。   黑蛟问:“你打算怎么做?”   师昭转身往里走,背过身负手淡道:“我自有办法,你只管好好做你的魔皇,管好你麾下的魔,别给我添乱就行。”   说着,少女微微侧身看他。   红唇轻掠,扬眉一笑。   “合作愉快。”   --   颜胥刚随着清言回到灵墟宗,便有弟子火急火燎地冲进来,“师兄,宗门外又聚集了那几个弟子,一直在挑衅,我宗有几个弟子忍不住动手了,结果那些人欺人太甚,颠倒黑白说是我们先动手的!”   清言尚未说话,他身边的颜胥一听,立刻骂道:“岂有此理!老虎不发威,还当我们是病——”   “猫”字还没出口,就被清言提溜后衣领拽了回去。   清言一边按着身边的少年,一边对那弟子淡淡道:“他们有意挑衅,只是想找一个堂而皇之找麻烦的借口,你去告诉其他师弟师妹,莫要中了计。”   那弟子却迟迟不动,清言看他犹豫,回身问道:“有何异议?”   “师兄……”   那弟子神色变幻,猛地一咬牙,直言道:“我不明白,从一开始我们就在忍,为什么不能直接出去教训他们?从前的灵墟宗若是遇到这种事,从来不会这么……”当缩头乌龟。   这弟子入门很早,见证过灵墟宗最辉煌的时刻。   那时,天下仙宗以灵墟宗马首是瞻,莫敢不服,无人上山挑衅,天下修士皆以拜入灵墟宗为荣。   无论是坐拥的灵脉矿山,还是大能的数量、弟子实力,灵墟宗皆是数一数二。   历届仙盟大会,灵墟宗皆是拔得头筹。   如今的灵墟宗却连参加下届仙盟大会的资格都没有。   那弟子面色染上一层阴翳,语气忍不住激烈起来,愤怒道:“灵墟宗对我有教导之恩,亦有救命之恩,所以如今纵使宗门落没,我也甘愿留下来。可是,若每次都要如此忍气吞声,任凭他们骑在我们头上,这样苟且偷生又有什么意义?”   清言怔住。   少年漆黑的眼珠子深井无波,定定地看着那弟子,那弟子被看得心虚,蓦地后退一步,又垂头道:“对不起,是我出言无状……”   “你说的有理。”   清言忽然垂下睫毛,苍白的脸被瑟瑟灯光照着,情绪难明,“此事我会和师尊提及,放任他们至此,的确不是长远之策。”   与这弟子交谈结束,清言便转身去了书房。   颜胥想插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小心观察着师兄冷峻的脸色,“师兄,我有些不明白。”   “你不明白什么?”   少年走到书架前,手指从一排排藏书面前划过,神色平静淡静。   “我们分明同为正道,为什么他们不去针对那些魔,不对付幽月山的魔神,反而一直抓着我们不放?”   清言头也不回,冷淡道:“恃强凌弱,世人天性。”   颜胥想了想道:“我听说,宗门之所以落没,是因为五十多年前有个女弟子暗中作祟。”   少年的指尖正好握住一本书。   听到那句话,他指尖一颤,抽出书的力道过猛,带着一个卷轴砸落在地。   “啪”的一声,卷轴散开。   少年连忙蹲下去捡,颜胥趁机悄悄瞄了一眼,目光却猛地定住,惊讶地叫出声——   “仙子姐姐?!” 第108章   “仙子姐姐?!”   颜胥这一声呼唤,让清言指尖一顿。   他眸光一跳,猛地抬头,正好看见眼前的少年正盯着地上的卷轴,一副十分困惑又惊讶的样子。   那卷轴是一幅画。   画像上的少女打扮得花枝招展,满头珠翠步摇,笑眼盈盈。   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眸,仿佛藏着无边春光。   如此清丽动人。   让人不禁觉得画这副画的人,定是将少女放在了心上,否则怎能画得出这样鲜活的肖像来,仿佛下一刻画中人就会活过来。   颜胥只看了一眼,还想再看,清言已迅速将这画像拾起卷好,冷淡地背过身去。   他想将这副画像藏起来,少年却先一步惊讶问道:“师兄,你难道……认识这个仙子姐姐?”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三回 叫仙子姐姐。   清言眯眸,转身:“你认识她?”   “师兄你难道忘了,她就是我之前和你提过的,在幽月山救了我性命的人!”   少年登时激动起来,余光还忍不住往那画相上瞅,信誓旦旦道:“我保证!我不会认错的!她长得实在是太美了,我肯定不会记错她的样子!”   清言眸子蓦地冰凉。   他盯着颜胥,清冷的双瞳毫无笑意,甚至带着压迫感,“阿胥,不可撒谎。”   她已经死了。   他亲眼看着她在他怀中断气,甚至在她死后,他从她体内取出了镇魂石……   清言一想起那段回忆,抓着卷轴的手指便有些发青,灯光下的唇色微微泛白。   她死了。   死了五十三年七个月。   永远都不可能回来。   颜胥抓了抓脑袋,不明白为什么师兄就是不信仙子姐姐的存在,既然仙子姐姐与师兄是旧识,他急切道:“是真的!我当时不仅看见了她,还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对了!她叫师昭!”   “啪嗒。”   清言手中的卷轴再次落地。   心底仿佛被一个大锤猛敲,他猛地抬眼,死死盯着颜胥,“师昭?”   “你确定是师昭?!”   怎么可能。   她死的那么彻底……他查阅无数古籍,遍寻复活之法,得到的答案都是没有救活的可能,纵使没有镇魂石,单论她动用禁咒,又受了他一记杀招,也不可能活着……   五十三年了。   怎么可能……怎么会……   颜胥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结巴道:“对、对啊……她当时披散着头发,看起来有些呆傻,还有魔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我听得清清楚楚,那人叫她师昭……”   呆傻……   魔族……   清言的脑子彻底成了一团糨糊,盯着颜胥半晌没有说话,脸色急遽变幻。   颜胥感觉他今日格外不对劲,茫然道:“是哪里不对吗?”   “……”   少年沉默许久,才从几近溺水的窒息中挣脱出来,呼吸着冰冷的空气,连脑子也清醒了。   “没有。”   清言强行按捺那一丝微弱的希望,注视着颜胥道:“无论那人是谁、此事真假,除了我,你切莫与旁人提及。”   颜胥困惑:“和宗主也不能说吗?”   “不可!”清言几乎控制不住袖中手的颤抖,定了定神,才缓缓道:“此事稍后再说,你留在这里不要乱跑,我先出去一趟。”   少年说完,便重新拿起悬挂的佩剑,转身推门出去。   “诶?师兄?”颜胥叫他不住,呆在原地。   很快,清言的身形便消失在溶溶夜色之中。   只剩下颜胥一头雾水地挠着头,看着画像上的少女。   ……   清言直接去了幽月山。   脑海中反复闪现着疯狂的念头,他御剑飞得极快,耳边肆虐着冰冷的风,越靠近那座神秘危险的山脉,脑海中那些有关的回忆却越来越清晰。   ——“我不想让师兄再经历一次遗憾。”   ——“那是我和师兄之间的秘密。”   ——“师兄,你讨厌我吗?”   清言的唇抿得死紧,双眸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云海。   如果是阿胥认错了怎么办?可万一她真活了呢?她当年被魔控制,尸体被他留下,万一真的被魔神带走,死而复生了呢?万一她还没有摆脱魔族的控制呢?   脑海中一时涌现无数念头,理也理不清,清言也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这些年来,他从未失控过一次,可今夜却不受控制地往幽月山赶去。   镇魂石还在他身上。   清言按照之前的路线潜入幽月山,来到他发现颜胥的地方,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轻颤,目光往上,看到那一张密密交错的魔藤。   或许她便是从这里从天而降。   少年眸底闪动着微弱的光亮,就这样伫立着,不知过了多久,他隔着无数影子,看到一抹纤细的白影闪过。   “师昭……”   他冲了出去。   可就在下一刻,少年的身形顿住。   因为那背影转过了头来。   那不是师昭。   相貌与师昭七分相似,就连举止动作都那么像。   可不是她。   那女子更为娇怯柔弱,生了一双和师昭截然不同的眼睛。   少年久久伫立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眼底的光彻底褪去,只余下一片雾蒙蒙、茫茫然,仿佛灵魂都被抽离了。   不是她。   果然……不是。   他垂下眼睫,自嘲地苦笑,到底还是转身离去。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转身的刹那,那女子便昏倒在地,化为一点白光,被男人收入袖中。   这男人也就是黑蛟,正站在少女身后,冷漠地注视着清言离开的背影。   他问:“为什么把他引来,却又不见?”   “现在还不是时候,在此之前,我要弄清楚他现在的态度。”师昭裹着厚重的披风,整张小脸快要埋在雪领之中,她的唇色有些泛白,一双眼睛却十分尖锐锋利,“看来我临死之前的那场戏演的还不错,一心置我于死地的清言,居然也会怀念我。”   黑蛟嗤之以鼻,“再怀念又有何用?别忘了,你的新生是神尊给的。”   这话仿佛刺到了她。   少女蓦地侧身,冰冷地瞥了他一眼,黑蛟被她看得发憷,“我、我没说错啊……”   “是他给的,但我本没有必要死。”她红唇微划,冷笑道:“也没什么区别。”   “……”   不知为何,黑蛟感觉她这次苏醒,变得极有攻击性。   从前锋芒藏在暗处,表面上像是软棉花,无论多重的拳头打在她身上,她都是笑嘻嘻的,如今连那一点伪装的表面都撕了,字字咄咄逼人。   师昭转身离开,往魔宫的方向走去,黑蛟跟在她身后,问她道:“那女子,我直接杀了?”   原先那女子也只是师昭的替身,没什么价值。   “杀什么?她是无辜的。”   师昭头也不回,冷淡道:“你也是愚蠢,搞出一个替身来。殊不知巫羲并不是喜欢我这样的类型,若非我用尽手段,还搭上一条命,他至今都不会爱我。”   就算皮囊、性子都一样又如何。   魔神看的并不是这些表面。   师昭确认,如今的她无可替代,所以她得知黑蛟弄了个替身之时,并没有感觉到威胁,而是觉得可笑。可笑这些人都以为她是靠着皮囊魅惑魔神,殊不知她的艰难。   黑蛟讪讪的:“行,那我把她送回人间?”   师昭:“别忘了恢复她从前的记忆。”   正说着,便来到魔宫外。   一进去,虚空中便有丝丝汇聚成魔神的实体,她站在原地不动,任凭青年把她抱起坐下,给她传输神力。   师昭苏醒不久,这具躯体与她从前差距太大,魂魄暂时不稳。   还需要休养至少半月。   大掌隔着薄薄衣衫,散发着微烫的触感,她低头靠着他,神情瞧不分明。过了一会儿,巫羲将掌心从她腹部挪开,顺势拨开她颈边的发,凑到她脸颊边低声问:“让你金丹如何?”   她抬眼,和这双金瞳对视,他的眸底藏着点光亮,像是半含期待。   “不好。”她说。   青年睫毛倏然一颤,没想到他主动帮她变强时,她居然会拒绝。巫羲薄唇微微抿起,按在她肩侧的手微微松开,正要收回,却被她反手拽住。   “昭昭?”   她仰头,长发向后轻滑,露出那双清媚诱人的眼。   “我不要金丹。”她说:“我要元婴。”   下方的黑蛟惊讶抬头。   筑基突破元婴,她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这可比炼气突破筑基困难上百倍,神尊为复活她神力消耗过多,她居然还提这种要求,让他帮她一举跨越两大阶段。   巫羲沉沉地看着她,半晌,倏然低笑,“好。”   “都依你。”   师昭朝他展颜一笑。   他掌心捧着这抹笑容,像是怕她化了似的,在她身上蹭了好一会儿,才带着她去了幽月山下方的深渊。   那里是魔神力量最强之处。   巫羲走入万年寒潭,对她伸手:“来,不必害怕。”   师昭看着下方,犹豫了一下,便把手递给他。   踏入寒潭水的一瞬间,她只觉清凉扑面,毫无痛意,裙摆沿着荡开的水面自由摆动,水的浮力让她险些没站稳。   “本尊为你重新塑造的身躯,与本尊血脉相连,能吸收灵力,不惧魔煞之气,亦不再害怕这潭水。”   对于凡夫俗子而言,这潭水致命。   但是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它更利于修炼。   师昭抓着巫羲的手臂,从潭水的中心坐下,那潭水深深没入发顶,牵引着无尽的灵力,争先恐后地钻入她体内的每一寸肌肤。   这一次突破,十分漫长。   巫羲的动作比从前轻柔许多,将神识探入她的灵府之中,直接利用双修填补干涸的灵力。   师昭意识混沌间,听到远方传来轰鸣的雷声。   这深渊之下含着浓烈的混沌神力,天雷无法直接侵入。   那些天雷只能劈落在幽月山的周围,让那些邪灵受惊乱蹿,师昭双眸紧闭,到了突破的紧要关头,才感觉到稍许痛楚,以她为中心,那些潭水旋转形成深深的漩涡,让她得以重新呼吸。   突然间,伴随着一股奇异的力量蹿入四肢百骸,她看到自己的灵府之中,由一黑一白两道气息结成了一颗金色的物体,散发着幽淡的光泽。   巫羲说:“金丹了。”   “……唔。”她发出一声喘息,唇色泛白,死死咬着唇。   巫羲淡淡一笑,指尖在她下唇按了按,替她愈合咬破的肌肤,“马上突破金丹中期。”   “……”   “金丹后期。”   “……”   “准备元婴。”   师昭看见那一团金丹在金光的入侵之下被强行揉捏成型,她痛得浑身哆嗦,感觉元神都要被抽离殆尽,肌肤散发着诡异的白光,连那些绒毛都清晰可见。   巫羲的掌心轻轻按在她发顶之上,淡淡道:“元婴,便是炼化元神,显化婴儿。涉及元神的修炼,自然痛苦且繁琐,本尊赠你天道气运‘天气’,从此以后,你便修炼天灵根与水灵根的功法。”   说着,他顿了顿,“还能坚持么?”   “能。”她说。   他看着倔强隐忍的少女,眼底终有笑意。   他的昭昭,向来坚强。   只可惜,这是迟到五十三年的改命。   当年是他迟钝,她说不想改命,他便立刻当真,可后来他去看那些人间册子,有一种说法却是:女孩子说不要,或许是在置气。   为人夫君,为何等人亲自开口索取。   现在也不晚。   巫羲忽然心潮翻涌,微微低头,吻在她的眉心,师昭从痛苦中抬眼,睫毛还沾着汗珠,隔着一层水光,清晰地看到他沉迷的双眸。   这人……   能不能专心点?   她痛地快要晕过去,气恼得不行,抬手用力去锤他的肩,却被他反手拽住手腕,他又低头去亲她的手指,嗓音低沉而诱人:“昭昭甚美。”   不逗她了。   他微眸,终于认真起来,将最后一波力量送入她的体内。   “轰隆——”   更为惊天动地的雷鸣。   伴随着那一道雷声,师昭昏死过去。   在醒来时,她正躺在玉床上。   师昭猛地坐起。   虽然经历了漫长的突破,但她丝毫不累,反而神采奕奕。   她盘膝坐好,双手运功,神识进入体内,看到灵府之中清晰的婴儿形状的神魂。   周围隐隐盘绕着一股强大的力量,仿佛守护着神魂,以神识轻轻触碰,她甚至能感受到龙啸之声。   应龙之气。   传说中天神坐下的上古神兽。   大抵便是巫羲所说的“天气”。   现在她离化神,只差一步之遥。   师昭眸子亮了起来,立刻跳下玉床,飞快地往外跑去,半路“砰”地撞上青年的胸膛,下一刻就双脚悬空,被拦腰抱起,巫羲施法给她穿好了鞋,才放下她淡笑道:“急急忙忙跑什么?”   师昭:“我想试一试威力。”   “你现在所用功法尚是筑基期,本尊再教你特殊功法,以你如今的根骨,未必不可越阶打化神。”巫羲看这丫头的眼睛越来越亮,自她复活至今,可算是有了几分活力,他揉她的脸颊,凑近问:“明日便教你?”   “我今日就要学!”   “好。”   她说什么,他都答应。当下就拉着她去了空旷的练武之地,这副毫无底线的宠溺模样,看得黑蛟额头青筋直跳,连黑蛟身后的魔君昌黎都不禁质疑:“这真的没问题吗?这丫头日后若是骑到你我头上……”   黑蛟打断他:“不用怀疑了,她现在就在我们头上。”   昌黎:“……”   黑蛟拂了拂衣袖转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告诉你一个苟下去的经验。”   昌黎:“?”   “凡是跟她有关的事,都要装聋作哑。”   昌黎愣在原地,心道你这样真的厚道么,你好歹是个魔皇啊,他还想反驳一两句,却发现黑蛟原地撑了个懒腰,优哉游哉地走了。   “……”   上任魔皇殷离统治魔域几百年,昌黎在高压政|策下习惯拼命了,现在还有点缓不过来。   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师昭都沉浸于修炼之中。   这非凡根骨的确令她惊讶,师昭终于能感受到努力便可以进步的感觉,她若打坐一夜,翌日气海便十分充盈,这种无须求人的感觉令她愈发沉迷于修炼,每日辟谷之下还不眠不休,几乎十二个时辰都在修炼。   旁人若是这样的强度,早就累了。   但师昭不会。   她沉浸在兴奋之中,甚至越修炼越亢奋。   那魔神原先十分高兴,只是日子一久,便觉后悔,因为这少女总是在默默修炼,他自是能感觉到她的努力,但温存的时机本就不多,如今他但凡靠近,便成了打扰她修炼。   他便远远地坐在王座之上。   青年支着下巴,懒洋洋地盯了她几天几夜之后,终究忍无可忍:“本尊让你突破化神如何?”   “不。”   “炼虚期?”   “我不。”   “渡劫期如何?”这样她就只需要等着飞升了。   “不要。”   她偏要自己修炼。   师昭这边正修炼得起劲,灵墟宗却是截然相反的景象。   确认颜胥认错人之后,清言回到宗门后,便直接去见了宗主文慈长老,商议近日别宗弟子挑衅之事,只是谈话途中,清言多次走神,文慈问道:“言儿可有心事?”   少年抬头,眸子乌黑:“弟子在想,几日前幽月山的大阵究竟是何来历。”   文慈抚须道:“此事,我也探寻过一二,此阵像极了上古复活禁术聚灵阵,你可还记得,南海覆灭之日,魔神取走了南海的复活法器。”   清言垂眸,“弟子记得。”   文慈说:“你的心事,不止于此。”   清言苦笑:“师尊当真是了解我,弟子近日为救阿胥,在幽月山看见一个眉眼熟悉的陌生女子,不由得想起已逝故人。”   “师昭那丫头?”   少年沉默不语。   文慈回忆起那小丫头,眼中也有几分感慨,叹道:“当年她刺我一剑,如今想来,确实是在护我性命。如若等殷离亲自动手,我必神魂俱灭,但若是她一个筑基期的小丫头动手,我最多肉身毁灭,魂魄不会损伤分毫。”   可刺杀长老,杀死宗主,对一个弟子而言,就是死罪。   文慈昏迷多日,再次醒来时,便听说了那丫头后来经历之事,她终究还是没有逃过一死,只是没想到,那一剑是清言亲自刺的。   他听罢沉默许久,又问:“尸身呢?”   旁人答:“尸身与整个顾氏一族消失了。”   “可惜了。”文慈说:“那丫头之事,便就此作罢,谁也不要再提了。既然人已不在,便将她的魂灯埋入后山的衣冠冢中,也不必将她除名。”   后来,文慈又去见了颜婵。   自请受罚的颜婵正在打坐,文慈走到她对面,将师昭的结局告诉她,颜婵却说:“她既做了错事,这结果,也是自找的。”   文慈:“师妹,你哭了。”   颜婵一怔,闭目苦笑:“到底是我曾真心疼过的孩子,她为何会走到那一步,我又怎会想不通。”   颜婵知道她很多的委屈。   那丫头曾伏在她怀里说,如果早些遇到她就好了,那时颜婵只当她在撒娇,后来一想,却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被逼无奈也好,主动作恶也罢,都过去了。”颜婵说:“我今后不会再收徒了。”   “是啊,都过去了。”   人都不在了。   说那些又有什么用呢?   文慈从回忆中回神,看着对面端坐的清言,这少年两次历经生离死别,如今已沉稳得不再令他操心。文慈不再提师昭,而是提及别的事:“长陵宗弟子挑衅之事,我们的确不能再一昧退让。你稍后便直接传令下去,既然我宗并未被除名,那么一年后的仙盟大会,我们灵墟宗必须参加。”   清言起身抬手:“弟子遵命!”   隔日,灵墟宗便对外宣布,打算参加一年后的仙盟大会。   此消息一出,令众仙宗惊讶万分。   往后几个月,众仙门备战之余,也将此事作为笑料谈论。   “我说,这灵墟宗现在垮得不像个样子,别说仙盟大会会不会排在末席丢人,他们有参战的弟子么?别到时候贻笑大方。”   “你忘了吗?他们再不济,还有个清言在那呢。不过我听说啊,清言是下任宗主人选,他要是以准宗主之身参加弟子比试,那才叫可笑呢!”   “我看啊,八成是文慈快不行了,才故意来这么一出虚张声势。”   “到时候我们就等着看笑话咯。”   “……”   修仙界的一座城内,几个散修坐在茶肆之中说笑。   坐在角落的少女戴着面纱,闻言微微挑起眼尾,手指悠然转着杯子,意味深长道:“看来,魔族这些年的确在偷懒啊,让这群人太过安逸,放着斩妖除魔不做,居然开始嘲笑同为正道的仙宗了。”   坐在对面的黑蛟:“……”   黑蛟:“他们太弱了,没有针对的必要。”   毕竟他们不是殷离。   不是一定要灭得正道一个人也不剩才罢手。   这一人一魔收敛气息,已经听了一整日的八卦,十句里面九句离不开嘲讽灵墟宗,连散修都要跟着踩一脚,可见这灵墟宗真的摇摇欲坠。   放眼这茶肆之中,一个灵墟宗弟子也没有。   当年可是满座羡滟,即便是身穿灵墟宗弟子服的人路过,都会被旁人投注敬畏的目光。   短短五十年,物是人非。   师昭懒洋洋支着下巴,听得直犯困,打了个悠长的哈欠,“的确,什么长陵宗天清阁的,无非也是矮子里拔高个,从前我可是听都没听说过。”   少女说话的嗓音不大也不小。   此话被隔壁几桌绿衣弟子听见,对方互相对视一眼,为首的弟子忽然起身,将手中的鞭子往桌上一甩,冷笑道:“几位好大的口气,居然敢私下里议论我们天清阁,不知师出何宗何派?” 第109章   没想到会被人当面找茬,师昭和黑蛟对视一眼。   黑蛟饮茶不语,师昭眼睫轻垂,悠悠道:“天清阁好大的威风,连旁人议论都不可,知道的是名门正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魔宗。”   “你!”   那弟子额角青筋一跳,他身边的女弟子气急上前道:“你才魔宗!我告诉你,我们天清阁就是议论不得,阁下连宗派大名都报不上来,也不知有多见不得人!今日你若不道歉,就别想走了!”   这么霸道。   师昭注意到,这周围其他修士都朝这边看了过来,但都没有帮忙解围的打算,都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   恃强凌弱。   师昭最讨厌恃强凌弱。   她缓缓站了起来,视线与这群人对上,露出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眸,语气平淡:“别走?你觉得你能拦我?”   为首的男弟子一怔。   那女弟子冷笑,蓦地抬起鞭子的手柄,只见鞭尾卷起一股凌厉的蓝光,朝师昭脸上甩去。   师昭不避不让,如果这鞭子触碰到她,势必会连着用鞭人一起化为齑粉,就在此时,一道剑光从众人飞速眼前划过,将那鞭子一绞,反手一震,那女弟子痛得撒手,往后踉跄几步。   “你们莫要欺人太甚。”   剑光归位,落在一位青衣男子手中,对方快步走了过来,微微挡在师昭跟前,“这位姑娘无心之语,何至于动武。”   “你是这打扮……灵墟宗弟子?”那女弟子上下打量他良久,冷笑道:“什么宗派也敢在我们面前撒野,还不滚回去做你的缩头乌龟,别到时候仙盟大会还没召开,你们灵墟宗的人就一个个死绝了。”   这话说的实在是太难听,师昭微微蹙眉。   她不动声色后退一步。   那青衣男子也被这话刺激到,脸色青白交错,一副被羞辱的样子,怒不可遏道:“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你们灵墟宗全宗上下,全都是缩——头——乌——”   “咻!”   青衣男子蓦地出剑。   那女弟子面色一变,为首的天清阁弟子立刻将她往身后一拽,单手捏诀使出三丈长鞭,清光割裂空气,与剑锋相撞,迸发出凌厉的剑气与劲风。   那天清阁弟子是金丹期。   法鞭祭出的刹那,浓烈的金丹期威压便扑面而来。   青衣男子面色巨变,完全不敌,直接被一道鞭风扫到肩膀,刮出鲜血淋漓的伤痕,连带着丹田都险些被震碎,蓦地吐出一口血来,鞭尾犹如活了一般,紧接着朝他的脖子扫去,若是直接抽下,能直接将他的脖子抽断。   下的是杀手。   可就在鞭尾即将打落的刹那,师昭直接抬手,接住那条长鞭。   鞭尾灌满灵力,接触到掌心的瞬间便冒出游丝般的蓝光,却被白光悉数绞杀吞噬,师昭的手极稳,那弟子没想到她看似是个小丫头,修为竟高于自己,脸色遽变,拽了拽鞭子,却拽不出来。   “你怎么——”   那人话都没说完。   师昭拽着鞭子的手用力一扯,眉心银光一闪,平地剑气无声无息吹起衣袂,倏然凝为实体,在所有人都还未看清的刹那,伴随着一声刺耳的惨叫,直接贯穿那人的肩。   “啊!”   那人吃痛后退,登时被身后的弟子扶住,那女弟子紧张道:“师兄,师兄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玥儿别担心。”那人咬牙忍着疼,身子剧烈颤抖,那叫齐玥的女弟子看着他鲜血淋漓的肩,扭头震惊地看着师昭,“你竟敢打伤我师兄!你给我等着,待我回去禀明长老——”   师昭的右手还扯着鞭尾。   她反手一甩鞭子,“啪”的一声,齐玥吓得身子一抖,听到她冷淡道:“要回去搬靠山来么?既然如此,就更不能让你们回去了。”   “我们这么多人,你、你还能灭口不成?!”齐玥气得发晕,从来没见过比自己还要嚣张之人。   这少女看着年纪不大,原以为她顶多是个炼气期,没想到对付金丹期如此轻而易举,看来更像元婴期的……   可要真是元婴期……   元婴期是什么概念?打十个金丹都是一抬手的功夫,修为越高差距越如鸿沟,他们今日的确惹不起。   只怕必须叫长老……   齐玥眼底掠过一丝狠意,不动声色地抓住袖中的玉简,暗暗传信出去。   师昭并不是来打架逞威风的,她今日只是顺便来溜达溜达,不过看对方紧绷戒备的样子,就知道他们现在也怕了。   “灭口?”师昭笑了笑,扭头去问一直坐着没动的黑蛟:“你觉得灭口怎么样?”   黑蛟:“太弱了,没兴趣。”   对于这位魔皇而言,出手对付一群筑基金丹弟子,对于实在是有害无益。   “好,那就不灭。”   师昭反手掷开鞭子,掀起眼皮冷冷道:“还不滚。”   这几个天清阁弟子的表情登时变得难看起来,他们还想上前,却被受伤的师兄死死拦着,那人也注意到了一直没有显山露水的黑蛟,直觉告诉他,真正惹不起是那位,当下强忍着怒意道:“我们走!”   师兄发话,其他弟子也只狠狠盯了他们一眼,冷哼道:“走着瞧!”便转身离去。   这小小茶肆重归平静。   等他们走了,青衣男子才上前道:“在下是灵墟宗内门弟子宋启,没想到姑娘修为如此之高,是在下献丑。”   师昭问:“他们一直如此么?”   宋启面上浮现尴尬之色,缓缓点了点头,“当年长陵宗天清阁意欲瓜分我宗,计策未能得逞,随后便一直如此打压针对,像今日之事,已经是家常便饭。”   师昭眉头越皱越紧:“你们不还手?”   宋启暗暗咬牙,面色隐忍而愤怒,沉声说:“即便被打伤,我们也不敢贸然上了对方,同为正道宗门,天清阁不敢直接攻上灵墟宗,但一旦我们落了把柄在他们手上,他们宗主便会以此为由攻打我宗,届时我们就……”   “他们实力很强?”   “他们挖走了许多修为高的弟子,主要是这天清阁阁主,传言当年顾氏一族的通天石碎裂,他拾到通天石碎片,从而顿悟心法,境界大增……如今已是合体期修为,连天清阁其他长老都陆续化神,极其难对付。”   而灵墟宗的宗主文慈,至今也仅仅化神。   要打起来,毫无胜算。   师昭看了看宋启的脸色,眉梢一挑。   如今的灵墟宗被欺辱打压却不能还手,何尝不像她当年。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师昭对灵墟宗没什么感情,她不在灵墟宗的时候,别人随便怎么欺负都行,不过她还是掏出玉简,与这个叫宋启的弟子建立了联系。   待到告别离去,师昭走在街上,问身后的黑蛟:“你现在还是化神期?”   黑蛟:“……是。”   化神以后,突破一阶有时需要数百年,黑蛟自认自己算是同阶修士之中年轻的,怎么被师昭这么一问,总觉得她很嫌弃?   “那你打不过天清阁阁主?”魔族变得这么弱了?   黑蛟:“……我麾下的魔君,有几个合体期,还有几个炼虚期。”   师昭:“?”   魔君比魔皇厉害?   敢情魔域现在没造反,完全是因为有巫羲在,给黑蛟面子呢?   这样一比,还是魔域更强些。   正说着,已经走到僻静无人处,等黑蛟隔空划出一道通往幽月山的裂隙,师昭正要动身,忽然感觉到空气的剧烈波动。   有什么裹挟着杀意,在迅速逼近!   像化神期。   那速度极快,只在短短一瞬间,师昭背脊一僵,体内的血液刹那沸腾起来,转身握剑一气呵成,正要出手。   裂隙的光遽然亮起。   冰冷的气息从裂隙之中射出,擦着师昭的耳朵而过,伴随着“咻”然一声,一切都消失了。   师昭黯然停手。   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化神期,她还想试试自己和化神期打能坚持多久,没想到这就……没了?   这没得也太快了!   身后空气震动。   巫羲从裂隙中走出。   他径直走到师昭身边,捏了下修炼成痴的丫头,幽冷的目光掠向黑蛟,嗓音冰冷沉凝,犹如覆了一层寒霜:“是谁?”   地面上掉着一块腰牌,和一件被灰烬覆住的衣裳。   躯体早已灰飞烟灭。   黑蛟上前去拾起腰牌,抖了抖灰烬,沉声道:“天清阁长老,席逸明。”   想来是方才那些弟子找来的靠山。   背后暗算,睚眦必报。   怪不得灵墟宗都不敢惹。   他们原想着饶他们一命,没想到这些人行事如此狂妄,居然巴巴地凑上来,比他们这些魔还嚣张。   从前都只有黑蛟暗算正道的份。   他甚至要开始怀疑,自己身为魔修,现在是不是太善良了点儿?   师昭盯着黑蛟手中的腰牌看了半晌,若有所思,联想起方才宋启说的话,她忽然扬唇一笑,“既然如此,便把这令牌和衣裳送回天清阁。”   “杀杀他们的威风。”   --   当夜,修仙界发生了一件大事。   天清阁长老席逸明被杀,门中弟子发现魂灯熄灭的同时,席逸明的道袍与腰牌,便出现在了天清阁的山门口,引起洒扫弟子惊骇惨叫。   道袍上甚至覆盖着一层骨灰。   这无疑是挑衅。   彼时,与师昭等人发生冲突几个天清阁弟子正得意洋洋,他们以为席长老必会为他们出头,杀了那些人,谁知便被传唤到议事殿中,看到了席逸明的骨灰。   “是他们……一定是他们……”齐玥惊惧地抓着师兄的手臂,“一定是那个女人!她当时蒙着面纱,身边还跟着一个黑衣男人,根本看不出修为深浅,也不知是何门何派……一定是他们杀了长老!”   “怎么回事?”天清阁阁主梅景元皱眉,看向那男弟子,“程易,你说。”   那个叫程易的弟子肩上的伤口还渗着血,唇色发白,低声道:“是弟子今日在山下碰见几个公然诋毁议论我宗的人,不知来历,与之发生冲突。其中还有一个灵墟宗弟子,他们看起来像是一伙的,弟子不愿与之纠缠,便带着师弟师妹离去,只是玥儿师妹咽不下这口气,将之禀明了席长老。”   齐玥掩面而泣,端得是梨花带雨:“都是弟子的错,席长老只是见弟子被欺负,去替我们讨个公道罢了,却不想那些人如此阴毒,竟然杀了长老……”   “灵墟宗?”   梅景元身边的一位长老怒道:“好啊,我们还没对灵墟宗出手,他们倒是先动起手了!阁主,既然他们杀了我习师弟,无论那两个修士是谁,就冲此事与灵墟宗弟子有关,我们也决不能这么放过灵墟宗,让旁人耻笑!”   梅景元沉眸不语。   许久,他微微抬眸,冷声道:“灵墟宗自是要为此付出代价,但既要出手,便要一击制敌,不给他们活命之机。”   “你们先去调查那灵墟宗弟子的身份,顺便将此事散播出去,再传信给长陵宗。”   “待到仙盟大会,必让其付出代价。” 第110章   灵墟宗弟子杀害天清阁席长老之事,无声无息地在修仙界流传开。   至于那弟子姓甚名谁,众说纷纭。   有人说,能杀得了化神期的席长老,只怕不是普通弟子,或许是灵墟宗长老亲自出手。   还有人说,那人或许是用了邪术暗算席长老,灵墟宗这么弱,敢主动挑衅必然是有鬼。   更有人说,天清阁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灵墟宗定会大难临头。   “你是故意的?”黑蛟听了一整日,忽然有些明白过来,回幽月山问师昭:“你引天清阁对付灵墟宗,是为了让灵墟宗更容易被你控制?”   彼时师昭正在练剑。   剑光如虹,剑势如风,在触及黑蛟颈间三寸停手,少女反手一挽剑,转身淡淡道:“再正直的人,遇到不公之事都会心生不满,产生怨气,更何况是灵墟宗的那些弟子?不打压他们,如何让他们反弹呢?”   在人心之事上,她素来有把握。   黑蛟觉得自己堂堂魔皇,此刻居然是在向她学习御下之术,他想了想,又问:“天清阁假的通天石碎片需要拿回来么?”   “伪物罢了,不足挂齿。”师昭笑着说:“梅景元仗着它作威作福,不妨让他继续保持下去。”   “你就不同情灵墟宗?”   “又不是我的东西,我为什么要同情?”   她说的理所当然,语气十分冷漠,却温柔地抚摸着手中的宵练剑,眼底若有所思:“黑蛟,你说,剑和主人的心意是相通的,如果全世界都背叛我,宵练剑也不会吧?”   她喃喃着,也没有等黑蛟回答,便径直去了深渊之下。   魔神逆天复活师昭之后,又将她的修为强行提了两个大境界,即便是神,也同样内耗过度,需要沉睡休养。师昭一进去,便直接感觉到了巫羲的方位,走了过去。   黑气凝聚成实体,她顺势钻入青年的怀中,头靠着他的肩,仰头望着他。   她看到那双长眉之下的眸子泛起淡淡涟漪。   苍白的指尖捏住她的下巴,“怎么了?”   这些日子,她都不太主动。   甚至被他亲吻时,她会拒绝。久而久之,这魔神也有了脾气,不想一昧地做主动的那一方,甚至产生了一种她不再爱他的怀疑,只是好不容易克制了不要太主动,她又时不时这样过来蹭蹭。   还用那双水盈盈的眼睛望着他。   故意的。   他看一次便心软。   什么神的威压、高高在上,便又抛之脑后。   他按着她的后脑,去咬她的下唇,像猛兽在撕咬,只是还想继续深入时,又被她抵住了唇。   “我想要剑灵化形。”   巫羲皱眉。   他眸色忽冷,盯着她的脸,嗓音带着压迫感:“为何?”   师昭却不怕他这副样子,勾着他的脖子亲了亲他的唇,小声道:“因为我喜欢,我想要。”   “本尊不喜欢。”巫羲捏着她的下巴,嗓音沉而冷:“你身边,有本尊就够了。”   她定定地看着他,神色不变,甜甜道了声“好”,又重新靠在他怀里不动了。   她这样的反应,反而让巫羲僵了一下。   若是以前,她一定会十分沮丧,继续撒娇祈求一番,如今却连争取都不争取一下,反而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对她太凶了?   真的不再求一下?   他忍了半晌,故作冷淡道:“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师昭却摇头,体贴温柔道:“剑灵化形太消耗灵力,还是不麻烦您了。”   巫羲蹙眉:“区区剑灵,于本尊而言易如反掌。”   师昭继续推辞:“我身边,有您就够了。”   巫羲:“再多一个黑蛟,也更能照看你。”   “昭儿不想让您不高兴。”   “……还好。”   “……”情况忽然变得诡异起来,师昭这招以退为进十分精明,不经意间就将人绕了回去,她看着他,想要剑灵的心思摆在脸上,偏偏眼底又添了一层呼之欲出的小心翼翼,像是怕惹恼他一样。   她越这样,他对她的怜爱愧疚更甚。   她悄悄戳他的胸膛,试探一般地问他:“那昭昭再求魔神大人一遍,你能答应我吗?”   “叫本尊什么?”   “巫羲。”她又叫了两声:“巫羲,巫羲。”   巫羲的手臂环过她,用力一收,几乎将她勒断在他怀里,唇贴着她的唇角,低声说:“好,答应你。”   他抬手,师昭的那把宵练剑便飞了出来,在空中旋转,魔神指尖点出一道金光,魔剑破妄随之出鞘,强大的气息镇住乱动的宵练剑,破妄发出兴奋的嗡鸣。   巫羲说:“将这把剑的剑灵引出,怎么做,不需要本尊教你。”   破妄:“嗡嗡嗡。”   ——没问题。   破妄剑身上的篆文发出幽蓝色的光,笼罩着宵练剑,转瞬便带着它化为一道流光,消失在深渊底。   巫羲起身,缓缓走出深渊。   淬炼剑灵非一朝一夕之事,因为一个剑灵修出肉身,往往需要数千年,宵练剑存世千年,才刚刚孕育出了剑灵,让它化形的难度无异于让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瞬间成年。   但那人是巫羲。   逆天一次的魔神已经无所谓再逆天多少回,天道在五十三年前成了他的手下败将,反而让巫羲想起两世之中的事,知晓规则之后,他便可以成为规则本身。   宵练剑被放置于法阵的中心,首先需要满七七四十九日。   师昭暂时没了佩剑,每日便拿着破妄修炼剑法,只是这魔剑的威力太大,足以秒杀几个渡劫期修士,以致于那些碰到师昭的魔修都提心吊胆地绕道走,唯恐被误伤。   时间过得飞快。   很快又下了一场大雪,熬过冬日,又进入初春。   仙盟大会在灵墟宗的揽玉峰如期举行。   整个修仙界,无论是叫得上名号的、还是籍籍无名的正道仙宗,都会盼望着能参与这次仙盟大会。   这仙盟大会,与各大仙宗内部的宗门大比截然不同,一百年才举办一次。   其目的有二:   一是为缔结盟约,交流感情。整个修仙界的尊者都会参与,以定下今后修仙界的秩序与法则,商议未来如何联手对付魔族;二是以武会盟,各大仙宗的优秀弟子都可以参与比试、切磋仙法,以此定下各大仙宗的实力排名。   弱小的宗门可以借此在仙盟大会上斩头露角,以便招纳更多的弟子加入。   强大的宗门亦可以借此建立威望,提高自己的地位。   总之,这仙盟大会是整个修仙界最重视之事,每次仙盟大会的举办宗门应是上一届魁首,只是灵墟宗落没才五十余年,本要放弃参与这一次仙盟大会,那么这仙盟大会,便会转而由各大宗门共同商议,交给长陵宗举办。   偏偏灵墟宗没有弃权。   门中弟子稀薄,灵脉枯竭,大能凋零,偏偏就是不弃权。   虽然心里嗤之以鼻,但各大仙宗的长老弟子还是如期抵达灵墟宗。   “这样也好。这灵墟宗什么都大不如前,唯独这护山大阵一如往昔,如今他打开这护山大阵迎我们入内,咱们也省了些功夫。”   梅景元身边的长老压低声音,观察着周围,低声说:“我们的人已经准备好了。”   梅景元淡淡“嗯”了一声,就在此时,不远处渐渐有人走近,正是灵墟宗宗主文慈,对方十分熟稔地与他寒暄道:“梅阁主,许久不见,阁下可好?”   梅景元登时大笑道:“哈哈哈哈,我还是老样子。多年不见,听说文兄之前受伤甚重,不知如今身体如何?”   两人皮笑肉不笑地寒暄起来。   梅景元注意到,文慈的侧后方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生得丰姿若玉,清冷卓然。   肉眼可见的天生剑骨。   墨瞳幽深淡静,倒像极了传言中的灵山之子清言。   梅景元微微眯起双眸。   那个清言,自从重启灵山血脉、无情道大成之后,便在短短五十三年之类,从金丹修炼至元婴期大圆满,要知道旁人修炼一百年未必能突破金丹,更何况跨越一个大境界三个小境界?   修炼速度堪称恐怖。   若让他再这样修炼下去,成为修仙界最强,不过是时间问题。   梅景元迅速收回目光,继续与文慈寒暄着,并肩往灵墟宗里面走去。   随后,长陵宗宗主薛汲也抵达了灵墟宗,此外,还有常山派掌门李妄,天衍宗掌门等诸多旧识,灵墟宗的人一多,之前压不下去的传言仍然还在暗中流传。   “不是说有个灵墟宗弟子杀了天清阁长老吗?为什么感觉梅阁主和文宗主的关系还不错?”   “我听说啊,天清阁一直在派人追查真凶,只是至今没有证据,也没有找到那个杀人的弟子,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一直躲在宗门里不出去。”   “天清阁的齐玥是证人吧?她这次好像来了。”   “……”   有弟子暗中讨论,正好被几位路过的宗主撞见,那弟子惶恐认错,梅景元含笑对文慈道:“文兄莫要介意,我派的确有个长老被人暗害,但在下深知文兄为人,绝不相信灵墟宗会窝藏凶手,也不会听闲杂人等搬弄是非。”   文慈扫了一眼那两个嚼舌根的弟子,淡淡道:“若我派弟子在外行凶作恶,本宗主绝不姑息,但若是旁人无凭无据却信口雌黄,本宗主也绝不会任人诋毁。”   文慈挥手,让人拉下那两个弟子,那两个弟子哭着求饶,其门派长老尴尬上前解围,声称定会好好管教。   文慈这才罢手。   经过这一插曲,这谣言便暂时平息了些许,只是清言偶尔路过几处时,听到有人暗中称赞天清阁阁主梅景元有多么宽宏大量,若是他们,定然好好调查云云。   清言黑眸骤冷。   梅景元绝不是宽容之人,此人像是在故意收买人心。   如此反常,必然有鬼。   “去帮我调查,几个月前,席逸明被杀之事的前因后果。”少年越想越怀疑,施法传信给一位名叫神机子的散修,“报酬三万灵石,明日我便要结果。”   数十个仙宗休整一夜,翌日一早,便立刻开始了仙盟大典。   仙盟大典之上,诸位宗主高座上首。   只是灵墟宗势力不再,大典结束之后,他们皆围着薛汲谈笑风生,反而将灵墟宗的诸位晾在一边。   “啧,有什么好得意的。”   人群之后的颜胥抱臂站着,冷眼看着那些掌门长老,不屑地呸了一声,“一群见风使舵的东西,从前他们被魔族围攻的时候可是吓得哭爹喊娘,连夜找我们灵墟宗求助,现在倒好,帮了群白眼狼。”   颜胥越想越气愤,兀自骂骂咧咧许久,突然问身边的人:“宋师兄,你说对不对?”   宋启正站在原地走神。   颜胥问了半晌,没有得到答复,疑惑地看了过来,发现这人眼神呆滞、脸色苍白,颜胥用力撞了撞对方的胳膊,“师兄?宋师兄?”   宋启浑身一抖,连忙回神,脸上堆出一个笑来,“怎、怎么?”   “我刚刚说话你都没听见?”少年挑着眉,蓦地凑近,十分费解地上下打量他一番,意味深长道:“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该不会是生病了吧?这比试在即,要不我叫白梧长老过来给你——”   “不用了!”宋启连忙打断他,脸色勉强镇定下来,强笑道:“只是一直想着要赢,所以这几日修炼过度,我去歇息歇息便好了,你不必担心。”   “那好吧。”颜胥耸了耸肩,虽然心里怀疑,但也没有多问,转身离开了。   宋启看着少年的背影,忽然闭了闭眼睛。   不知为何,头顶的太阳又晃又刺眼。   那些议论还不断地钻入他的耳中——   “据说席长老被杀的起因,是茶肆里有个灵墟宗弟子主动挑衅天清阁弟子,那长老看不下去,这才出手。”   “想必杀害长老之人,就是那个灵墟宗弟子。”   “太可怕了,究竟是何人如此歹毒。”   如此歹毒……   宋启脸色苍白,拳头攥得死紧。   到底是谁!是谁在陷害他!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很晚,别等。 第111章   宋启压根没见过那个叫席逸明的长老。   可那传言中,与一干天清阁弟子发生冲突的人,的确是他。   他没有打伤任何人,也没有主动挑衅生事,离开茶肆之后,他便回了宗门。   可所有人都说是他。   传出的流言之中,他们都将那个蒙面女子给抹去了。   宋启现在只能想到那个女子,席逸明的死可能与她有关,他正好与她互通玉简,可以联络……一想到此,宋启连忙在身上翻找玉简,脸色却更加难看了。   ——他的玉简不见了。   怎么这么巧。   宋启掌心渗汗,越想越不安,明明不是他做的,他现在却坐立难安。   总觉得有什么在等着他。   宋启在太阳下的脸色极为苍白,他看到清言从不远处走了过去,忽然想叫住他,可他又怕自己说出的话无人相信,整个人深陷在惊惧之中。   这个状态一直维持到比武开始。   首先是上一届仙盟大会末席的弟子两两比试,从后往前淘汰,宋启在内门弟子之中素来排前几,因而第一轮根本轮不到他。   比武的场面十分和谐,所有宗主皆端坐高台之上,气氛和睦。   没有人注意到,薛汲与梅景元互相交换了眼色。   有个俯首站在暗处的弟子,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第一日的比试十分顺利,灵墟宗虽排不上前五,却也不至于末等。   翌日开始第二轮比武。   未时,读牌弟子的响亮声音响起——   “灵墟宗内门弟子宋启,对天清阁弟子司唐!”   身穿天清阁弟子服的少年立刻飞跃上台。   “师兄,师兄?到你了。”颜胥撞了撞宋启的胳膊,看着对方回过神来,脚步虚浮地走上比武台,突然有些担心道:“……我怎么感觉他的状态不太行啊,真的没问题吗?”   蔺修文正站在颜胥身侧,闻言笑道:“宋师弟刻苦修习,甚少在关键时机出纰漏,应该不会有大碍。”   他们的议论声,宋启听不见。   宋启只看到那个叫司唐的少年投来的冷笑,天清阁弟子一贯如此,宋启痛恨他们,他不止一次地被他们打伤而忍气吞声,不止一次在山门口听到他们的挑衅辱骂。   如今他们却还在贼喊捉贼。   分明是他们闹事。   分明是他们陷害。   宋启走得很慢,上方的少年故意轻蔑地嘲笑道:“这是怕得不敢上台了?灵墟宗弟子就这点胆量,还不如回去找个壳缩着当乌龟呢,哈哈哈哈哈!”   此话一出,周围几个灵墟宗弟子皆面露怒色,想要冲去还嘴,却被身边的人拉住。   宋启盯着那人的脸,缓缓踏上比武台。   上去的那一刻,他的背脊再次挺得笔直。   清白坦荡,何必心虚。   这些人根本不是针对他。   而是针对灵墟宗,针对他灵墟宗弟子的身份。   宋启缓缓拔剑出鞘,闭目道:“来吧。”   话音落地的刹那。   他拔剑冲了出去。   此时的宋启根本不知道,涉及两派之间的恩怨,又被拿到仙盟大会之上,事情的性质便已然变了,他们根本不是为了寻找凶手,而是为了一举将灵墟宗彻底覆灭。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可那个罪如果足够大呢?   因而,当宋启发现对方被魔气缠身痛苦倒地时,震惊地再也拿不住剑,整个人往后踉跄一步,喃喃道:“不是我,我没有……我怎么可能有魔气……”   高台之上的文慈震惊起身,想要开口,他身边的梅景元已经更快一步起身怒喝:“还不拿下!”   “好你个文慈!你派弟子竟敢与魔勾结,在仙盟大会之上公然伤害我派弟子,你怎么解释!”   梅景元变脸极快。   文慈面色遽变,尚在惊怒之中尚未反应过来,只盯着被压制在地上的宋启,就在此时,一边席位上的少女突然捂着嘴尖叫,“就是他……是他杀了席长老,我记得这张脸!”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杀了席长老?   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真的是灵墟宗包庇杀人弟子?   一时之间,所有仙宗弟子的眼神都变了。   宋启挣扎道:“我没有!不是我杀的!我根本没有杀人!”   那少女正是天清阁弟子齐玥,此刻含着哭腔道:“明明就是你,我不可能记错。”她猛地朝上首的梅景元跪了下去,哭得梨花带雨,“阁主!弟子绝对不会撒谎,那日茶肆之中还有其他修士,他们都可以作证,那天就是他突然对弟子出手,我师兄当时为了保护我,还将他的肩给刺伤了。”   “不信你们撕开他的衣裳看!定然会有疤痕!”   她话音一落,按住宋启的弟子用力将他肩上的布料撕开。   那里,正有一道淡淡的疤痕。   罪证确凿。   宋启脸色灰败,唇瓣蠕动片刻,却只顾着摇头,“不是我……不是我……”   可没人再理会他。   梅景元骤然拔高嗓门,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怒不可遏道:“文慈!枉我如此信任你!先前还说绝不可能是灵墟宗弟子杀我师弟,想不到竟是我识人不清。”   有人附和道:“真没想到,灵墟宗居然如此低劣。”   长陵宗宗主薛汲也起身,缓缓道:“这弟子仅仅筑基,如何能杀得了化神期修士?可若是与魔勾结,以魔气让自己修为大涨,继而杀人,倒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薛汲故作困惑地摸着下巴,分析道:“若真是如此,他身上早该沾染魔气,灵墟宗的护山大阵如此厉害,能捕捉到一切魔气,可为何没有早早发现?”   “还能是为什么?”   梅景元身侧的一个长老冷哼道:“灵墟宗故意包庇入魔弟子,纵容其杀死我派长老,其心可诛!”   “……”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   文慈再傻,也明白了过来。   他们这一唱一喝,演的倒是像极了。   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什么抓凶手,什么魔气,归根结底,便是要当着所有正道的面,给灵墟宗安一个勾结魔宗的帽子,以此为借口彻底灭了灵墟宗!   怪不得几个月前席逸明被杀,他们却不见有任何动作。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下套。   文慈突然抬手抚掌,看着梅景元,冷笑道:“梅兄真是好算计,为了吞并我灵墟宗,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梅景元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仰头大笑道:“怎么?你们灵墟宗事情败露,反倒说是我们陷害?”   他抬起双臂,转身看向其他宗门的宗主长老,“诸位道友今日都在此,可要为我们评评理,这灵墟宗与魔勾结,其心可诛,今日害的是我们天清阁,若哪日他针对诸位,请几个魔君过来攻打,诸位可还有活命的机会?!”   梅景元此话,说动了几个宗门。   其实虽为正道,对于那些刚刚发展的小宗门来说,比起所谓的真相,他们更需要的是巴结像天清阁这样强盛的仙门,寻得一丝活命之机。   方才他们在观望。   此刻梅景元一开口,便是逼着他们表态,立刻便有几个掌门起身附和道:“如今证据确凿,应该把灵墟宗全宗上下收押起来,好好调查!”   “灵墟宗内说不定还有其他人也与魔有染!今日绝不能轻易放过,否则后患无穷!”   “今日我们皆在此,看哪个魔族宵小胆敢放肆!”   “……”   他们一人一句,已是彻底将灵墟宗判了死刑。   在场的灵墟宗弟子面色惊疑不定,有人气得脸色发青,有人死死攥着剑柄,还有人怒极之下,再也忍不住,冲上前道:“放你娘的狗屁!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都和魔勾结,你们这群颠倒黑白——”   一句话甚至没说完,便被梅景元一掌挥倒在地,吐出一口血来。   “白师兄!”   “师弟!”   几个灵墟宗弟子立刻冲上前去,去扶那弟子,却发现对方被这一掌打得七窍流血,已经人事不省。   公然伤人。   欺人太甚。   那些弟子双眸泛着血丝,死死攥着拳头,浑身都在发颤。   梅景元冷眼看着这些愤怒的弟子,冷淡道:“再敢有反抗,视为做贼心虚,以妖魔论处。来人!将所有人灵墟宗弟子和长老一并拿下!”   文慈怒道:“谁敢动我弟子,今日我在此,必与尔等玉石俱焚!”   他话音一落,梅景元便冷哼一声,直接抬手挥出一掌。   “宗主!”   “师兄!”   “师叔!”   几位弟子长老大惊失色,眼睁睁地看着文慈跪倒在原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梅景元如今合体期,杀文慈一个化神易如反掌,如今不过是碍于身份不好直接杀他。他俯视着摇摇欲坠的文慈,冷笑道:“文慈兄,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否则,你便是做贼心虚,你是想让整个灵墟宗与你一起死么?”   文慈气得浑身颤抖,“你……欺人太甚!”   长陵宗宗主薛汲突然抬手,他身后的长老见状施法,就在这一刹那,一道蓝色的光芒从远方腾起,徐徐展开,瞬间覆盖了整个灵墟宗的上空。   “这是……”   “这是千诛阵?!”   场面再次混乱了起来,有小宗门的宗主震惊地望着头顶,喃喃道:“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千诛阵,传言这阵法威力无穷,凡在阵法之内,皆如瓮中之鳖,生死由人……”   满身是血的文慈仰头,看着头顶的千诛阵。   他彻底反应过来,原来他们早就留了一手,趁着灵墟宗召开仙盟大会、不会开启护山大阵,便提前埋下了这等阵法,就是等着今日。   好算计。   真是好算计。   梅景元看着文慈越来越灰败的脸色,心中畅快至极,缓缓负手走下高台,嘲讽道:“你们这灵墟宗弟子啊,说来也是有趣,担着正道之名,干的全都是妖魔之事……”   “当年出了个与殷离勾结、大逆不道杀慕白泽的丫头,那丫头可是把我们都害得不浅啊,要不是碍于你们灵墟宗,我早就把她抓过来亲手剥皮抽筋,不过还好,人已经死了,旁人自然也懒得在死人身上计较。”   “结果现在倒好,又出了个宋启。”   “我看你们灵墟宗干脆转为魔宗算了,何必在此虚伪做戏呢?嗯?”   梅景元的话字字诛心。   身为正道,比的便是师出有名,谁更冠冕堂皇。   如今梅景元当着这所有正道的面,直接要将灵墟宗打成魔宗,而他,便是替天行道。   令人信服,无可诟病。   日后他天清阁便能名正言顺做正道之首。   梅景元眸底尽是得意,也懒得再多说废话,直接抬手道:“把他们全都带下去——”   “慢着!”   少年的声音蓦地响起。   众人循声看去,梅景元挑眉转身,对上少年黑沉的双瞳。   这少年似是才御剑赶来。   “清言?”梅景元兴味道:“你是灵山血脉,这灵墟宗着实配不上你,不如你加入我天清阁如何?”   清言冷淡地看着他。   “抱歉,我没兴趣。”   少年背脊挺得笔直,端得是清正泰然,处变不惊,他转身看向周围这些不敢作声的宗门,一字一顿地道:“我宋启师弟勾结魔族之事尚有疑点,诸位今日在此,若不立即将事情调查清楚,在下试问,他日诸位若得罪天清阁这样的仙门,这样的冤情是否也会落在你们身上?”   梅景元笑意不变,盯着清言的眼神登时阴沉下来。   那些掌门长老面面相觑。   有受过灵墟宗恩惠的仙门长老面露犹疑之色,迟疑道:“肩上之伤罪证确凿,不知你所说的疑点是什么?”   清言睫毛微垂,淡笑道:“所谓的魔气,要栽赃陷害并不难,实不相瞒,在下早在多年前便已研究过通过打斗引魔气上身之法。”   那是很久以前。   他为了调查师昭,所探寻出的纰漏。   如今想来,即便是栽赃陷害,那丫头也当得起一声聪慧,旁人看不透之事,她却如此机敏,如今这天清阁所使招数,皆是那丫头玩剩下的。   清言抬剑,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演示了一番。   有人冷哼道:“这又能说明什么?你能证明他一定是被陷害?”   清言不慌不忙,嗓音清冽沉稳:“除此之外,我已经调查过了,当日与齐玥等人发生争执时,除了宋启师弟在,还有一男一女。”   “为何齐玥不提旁人?是何居心?”   少年的双瞳犹如浸了冰的刀子,冷冷射向人群后的齐玥。   齐玥对上他带着杀意的双眼,慌乱了一下。   所有人都看向齐玥。   怎么办……   齐玥登时心乱如麻,但很快,她突然想起自己捡到的东西……她唇角挑起得意的笑来,“那又怎么样,他们是一伙的。”   齐玥将宋启的玉简丢了出来,冷笑道:“这可是宋启的玉简。如果不是一伙的,他们怎会互通讯息?”   清言怔住。   这一层是他没想到的。   少年脸色微微发白,眼睁睁看着齐玥得意洋洋地将玉简递给一位天玑阁的长老,那长老施法打开玉简,说:“玉简关联神识,以我们天玑阁中秘法,可探寻到此人的身份。”   说完他便施法。   只见那玉简漂浮在空中,随着阵法泛出淡淡白光,随即那玉简上的所有文字消失,其上浮现出几个字,渐渐变得清晰。   玉简落在长老掌心。   那长老一边低头去看,一边道:“与宋启暗中勾结之人,是叫——”   众人凝神细听。   “是叫——”   叫什么?众人皱眉。   “叫——”   那长老突然结巴了,半天念不出来那两个字,捏着玉简的手都在抖,一脸大白天见了鬼的表情。   怎么回事?   薛汲不耐烦地拂袖,那玉简便立直漂浮在空中,上面的大字所有人清晰可见。   ——灵墟宗,师昭。   五个字。   明明白白,指名道姓。   灵墟宗的师昭。   普天之下只有一个灵墟宗,灵墟宗也只有过一个叫师昭的女弟子。   “……”   所有人见了鬼似的看着那五个字。   文慈皱眉,清言死死地盯着那五个字,眸底有光涌动。   就连灵墟宗的那些弟子,都震惊的震惊,迷茫的迷茫。   只有才修仙十年的齐玥弄不清楚情况,“师昭?师昭是谁?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人回答她。   场面安静得有点诡异。   “啪嗒。”   玉简落地。   玉简落地的刹那,众人才如梦初醒,梅景元只觉得额头青筋突突地跳,对那长老怒声道:“你们天玑阁秘法到底准不准,那分明是个死——”   “人”字还没出口,一道婉转清甜的少女嗓音骤然响起——   “这么热闹呀。”   有人缓缓走了进来。   众人惊惧回头,有人被吓得一个哆嗦,腾地站了起来,“不可能……魂飞魄散之人,怎么可能……”   这是一个身穿红裙的少女。   杏眸清亮,红唇泛光。   柔软的乌发迎风飘荡。   漂亮得不可方物。   但随着她越走越近,越来越多的人面露惊骇之色,甚至震惊起身,指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是师昭?!   那个已经死了的师昭?   五十四年前杀了慕白泽,又害顾氏一族全灭,魔皇殷离无故而死,搅动整个浩劫的师昭?!   梅景元看着这柔弱无害的少女越走越近。   最后。   她在梅景元身侧路过,骤然停下。   “不要随便诋毁死人。”她说:“小心那个要被你剥皮抽筋的死人,爬出来找你索命。”   作者有话说:   过渡了好几章呜呜呜,终于写到昭昭露面了。 第112章   四周静悄悄的。   日头如此强烈,刺得人眼花。   站在阳光之下的少女笑容慑人,锋芒毕露,长发以一根钗子松松挽起,迎风卷起的红裙衬得肌肤莹白胜雪。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她。   鬼?   不,不是鬼。   修仙之人,神人鬼无甚可怕,他们起初当真被吓了一跳,如今冷静下来,便看出她的气息是实实在在的活人。   这一片死寂之中,只有颜胥一脸惊喜地自言自语,“是仙子姐姐……”   清言看着师昭。   少年睫毛颤了又颤,眸底光影浮沉,骤然掠起不可思议的惊色,死死盯着她。   目光犹如火焰般灼人,要将她烧穿。   可那少女没有看他。   她挑起锐利的眼尾,与梅景元阴沉的目光无声擦过,分明是十几岁的少女模样,偏生与身为阁主的梅景元对峙,气势却不输分毫。   梅景元终于从震惊中回神。   “不管你是人是鬼。”梅景元根本不将这不堪一击的丫头放在眼里,此刻冷冷甩袖道:“既然是灵墟宗弟子,那便坐实了灵墟宗之罪,你今日只能有来无回!”   “况且。”   梅景元蓦地转身,看向在座的诸位修士,“此女当年之事尚未裁决,如今她既是假死脱身,那么当年的旧账,我们是不是要一并算了?”   立刻有人附和:“这妖女害人不浅!”   “看来她是畏罪假死!”   “把她抓起来!”   这些人附和的人,皆与天清阁沆瀣一气。   那些灵墟宗的弟子大多知道师昭,此刻看她现身,也拿不定她的目的,但看她也被这些人围攻,有人忍不住就想反驳,却被身边人拉住。   师昭就站在那儿。   她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   等他们差不多安静了,她才慢悠悠地问:“说完了?”   梅景元怒道:“你——”   “说完了,那就轮到我了。”   少女悠悠然地打了个哈欠,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高台,路过几个掌门都惊疑不定地看着她,眼睁睁看着她坐在了最上首的、方才梅景元所坐的位置之上。   如此狂傲。   她悠悠地翘起长腿,支着下巴,目光扫过全场。   “你们可能搞错了一件事。”   她幽幽道:“我今日,不是来跟你们讲道理的。”   都说她是妖女了。   妖女,不作点妖,都对不起这个称号。   “当然,你们私底下早已拉帮结派,名为正道,干的却是党同伐异之事,也没什么讲道理的必要。”   师昭笑着看了看被压制在地的宋启、那些气得双眸发红的同门们,以及那些从前与她一同修炼、如今却已换上别的门派服饰的弟子。   真傻。   还妄想讲道理。   师昭蓦地举起右臂。   右手对天扬起的刹那,一道白光自掌心飞出,直冲天空,将天地日月都衬得失色。   也便是这一刹那。   天地之间雷霆忽响,黑云滚滚,遮天蔽日,一道幽蓝色的光蓦地穿透重重黑雾,携着狂风而来。   “唰!”   白光被吞没。   前所未有的幽蓝之光直冲天空。   那是一道诡异的光柱,散发着可怕的威压,众人震惊不解地看着,有人已渐渐感觉到不适,开始提气抵挡,却被反噬吐血。   头顶的千诛阵开始瓦解出裂痕,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下,“碰”然一声成为碎片,纷纷扬扬落下。   “千诛阵碎了……”   “不可能……”薛汲喃喃着,盯着天空,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气息,然后他就看到了一把巨剑的轮廓。   那是把笔直锋利、通身雪亮的剑。   随着强大的灵力波动轰然坠地。   “哗——”   剑锋直插地面。   强大的剑气轰然震起无数裂痕,向四周迅速蔓延,整座揽玉峰都开始地动山摇,所有人都被震倒在地,除了被剑气罩住的灵墟宗众人。   “这是什么剑……”   “这把剑……这是宵练剑……”   “为何如此强大……”   没有人能预料到这样的走向,可混乱的场面之中,总有那么几个见多识广的,惊惧道:“方才剑气龙吟,这把剑的修为难道已至大乘……”   大乘?   一把剑?   天子三剑之中的宵练固然厉害,但当今世上这么厉害的剑寥寥可数,更遑论是师昭的佩剑。   这还仅仅是剑。   不是师昭。   梅景元浑身的血液仿佛冲到头顶,手脚冰冷,猛地扭头看向师昭,“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师昭笑靥如花。   “别怕啊。”她抬手一勾食指,那把宵练剑便蓦地朝她飞了过来,师昭在众目睽睽之下摸了摸剑身,笑道:“我的剑很听话,不会随便杀人。”   他们信她个鬼!   搞出那么惊天动地的动静,她难不成还是来表演的么?   师昭很满意地看着那些人眼中流露出恐惧,她就喜欢他们这样的眼神,长期以来压抑的欲望、野心、阴暗,全都一口气得到满足。   原来绝对的力量是这样的感觉。   如此畅快。   师昭原本没打算这么暴力,她原本的计划是:继续伪装,重入宗门。可复活之后,她突然觉得没必要。   伪装很累。   只要她有污点,只要有人不服她,就永远会有人以此诟病。   不如直接让他们闭嘴。   至于让灵墟宗接受她?   一个蒙受屈辱、被打压冤枉、差点送命的人,会不想报仇吗?   一个坚守正道、却被同道修士颠倒黑白直至心灰意冷的人,还会继续讲道理吗?   师昭缓缓起身。   她走下阶梯,声音不大,却传遍每一个角落。   “今日我师昭在此,既然灵墟宗没有将我除名,那我便还是灵墟宗弟子。”   “今日谁敢动我的宗门——”   她骤然挥剑,那把宵练剑化为一道流光,在地上凝聚为一个白发女子的模样,单膝跪地道:“主人。”   “——我今日便杀谁。”   众人神色各异,鸦雀无声。   师昭转身,目光掠向那些沉默站着的灵墟宗弟子。   没有一个人怨恨地盯着她看。   相反,他们都盯着那些诬陷他们的正道,死死攥着拳头,眸子里闪烁着不甘和屈辱的光。   他们为宗门感到不公。   为自己的弱小而感到无力。   为被打伤的同门和宗主感到愤怒。   师昭太懂这样的感觉了,所以她才选择将他们推入万劫不复,只有亲自尝过这样的感觉,他们才知道,今日为他们出头的她,是有多好。   他们才知道,跟着她师昭,才能活下去。   师昭正要收回目光,突然对上了一双墨黑的眼睛。   是清言。   少年逆着风站在那里,一直盯着她,眼中的情绪看不分明。   师昭朝他一笑。   杏眸弯弯,甜美得一如既往。   少年一怔,望着她的眸光动了动,眼底倒映着这昏暗的天空,仿佛黑夜里点燃了点点星火。   梅景元见这情况不妙,愤怒上前道:“你这妖女!今日在场这么庡?多人,你难不成要用武力颠倒黑白么!”   他慌了。   师昭看了他一眼,“梅阁主,我劝你收着点儿,我是来护着灵墟宗的,不是来杀你的。”   “你再叫一句妖女,我就不保证我不会动手了。”   梅景元脸色一黑,他看了看地上化形的剑灵,眼神有些犹豫畏惧,毕竟他再强,也打不过大乘期的剑灵。   其实这剑灵根本不是大乘期。   剑灵强过主人太多,便不好控制,它本身便有金丹期的修为,魔神只将它拉扯到了化神期。   不过来之前,魔神将魔剑破妄之力放了一点进去。   才有之前惊天动地的一幕。   比的便是谁有气势。   师昭知道他们被震慑到了,根本不敢来硬的,她对地上的剑灵打了个响指,那白发女子缓缓起身,一双泛着白光的眼睛,冷冷从四周逡巡而过。   “席逸明,是我的剑灵杀的。”   师昭说:“诸位若真这么义愤填膺,那就上来,打一架。”   众人面面相觑。   没有人敢上。   只有一个天清阁长老忍不住道:“你如此以武力压人,与魔修有什么——”   “嗤。”   白衣女子直接捏碎了他的脑袋。   那人身子晃了晃,砰然坠地,血沿着台阶流下,引在场的修士如临大敌。   “你的阁主都叫我妖女了,不做点妖女之事,怎么对得起这个称号呢?”   师昭笑得甜美,笑着看向自己的同宗师兄弟们。   “我们灵墟宗都被诬陷成魔宗,那是不是要做点魔宗之事?”   那些弟子如梦初醒。   他们纷纷激动地叫骂起来——   “去他的!欺人太甚!敢打伤宗主!”   “老子忍了五十多年,从没受过这种委屈,老子他娘的受够了!都是一群什么玩意儿!!”   “与其跟天清阁这些伪君子为伍,还不如就当魔宗弟子算了!”   “师昭师妹!干死他们!”   “……”   越是年轻气盛的少年们,愤怒起来骂的越脏,他们忍的实在是太久了,连做梦都想扬眉吐气,甚至有人撸起袖子恨不得亲自上。   去他的讲道理!   去他的正道君子!   你不仁我不义,翻脸就翻脸,反正他们有大乘期的剑灵,还怕了他们不成! 第113章   这些灵墟宗弟子突然如此,惹得周围几个宗门弟子微微起身。   有人面露犹豫之色,有人沉默不语,也有人被激怒,与之对骂起来。   梅景元等人脸色阴沉。   而文慈的脸色有些苍白,被几个弟子搀着,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并没有制止,只深深地叹了口气。   是他无能。   害得门中弟子与他一起受辱。   这些弟子,皆年少气盛,平时隐忍得有多艰辛,此刻都看得出来。   文慈抬手拨开身边的弟子,上前捏出一道法诀,沉声道:“我文慈在此可以立誓,绝无勾结魔族之心,问心无愧。”   天边闷雷作响。   这道誓言,是诛心咒,如果所言是假,必然会受到反噬。   其实到这个地步,其他人未必看不出是天清阁故意刁难,只是他们不敢得罪,故而保持沉默。文慈立下誓言之后,又淡淡道:“至于我派弟子师昭之事,早在五十四年前,我便向诸位解释过来龙去脉,至于死而复生之事,我们灵墟宗自会调查,用不着外人来插手。”   文慈既已开口,师昭便不再说什么。   她抬手将宵练剑收回,目光安静地从众人脸上扫过,将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满含好奇与探寻的目光一一逼退,就那样沉默地伫立在那里,却让所有人心生畏惧。   这师昭年岁也不大。   很多几百岁的修士都觉得惊奇,很少在一个小丫头身上看见这样淡定从容的气场,这是与生俱来的高贵强大者才有的感觉,寻常与她同龄的弟子,面对如此之多的修士尊者,自是该怯场才对。?蒊   她甚至没将梅景元放在眼里。   宵练剑一夕之间剑灵化形,她又突然死而复生,让人不禁觉得她背后是不是有什么大能相助。   他们不知道,一个再青涩胆怯的少女,在经历与魔神形影不离、随意使唤魔皇之后,都不会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这仙盟大会上出了这样的事,当日便直接取消。   许多宗门心里讪讪的,毕竟身为正道,干了落井下石之时就有些无颜见人,对参加这仙盟大会的兴致也不剩多少,巴望着早点离开。   灵墟宗的议事殿内。   几乎全宗上下所有长老都在,全都看着这个活生生的少女。   外头还有弟子在探头探脑,都十分好奇,其中颜胥最为积极,打听了一圈仙子姐姐的事迹之后,便惊得合不拢嘴,直到殿中的少女突然回身,点了他的名字:“颜胥师弟。”   “诶?我在!”颜胥立刻挤开人群冲了进去。   师昭说:“我复活之日,偶遇颜胥师弟,后来因宋启被诬陷之事,猜到灵墟宗有难,提前让师弟带我混了进来,今日才可解围。”   其实那天清阁女弟子之所以会有宋启的玉简,也是她让颜胥干的。   颜胥信她是好人。   为什么呢?   因为那少年说:“仙子姐姐,你与我清言师兄既然是旧识,我师兄又是个刚正不阿之人,那你肯定也是好人。”   师昭问:“旧识?你怎么知道?”   那少年耳根一红,悄悄凑近她耳边,神秘道:“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其实我师兄他偷偷藏了你的画像,你是他的心上人罢?”   师昭:“???”   出乎意料,师昭委实愣了一下,然后深深地看着颜胥,不承认也不否认,直接顺着他道:“那越是如此,你可越不能告诉他,到时候我再出现,给他一个惊喜,怎么样?”   颜胥:“好啊!”   ……   是惊喜。   太过于惊喜了。   颜胥才知道师昭是死而复生的,难怪清言师兄那夜如此反常,上一刻还在教训他不要只身涉险,下一刻他自己就不顾危险,只身冲去了幽月山。   若是生离死别,想必很深刻罢。   他的目光控制不住地瞟向一边的清言。   果然。   他在看仙子姐姐。   颜胥悄悄观察着清言和师昭,连他们说了什么都没听清,轮到他时就配合师昭点点头,很快文慈便道:“此事便不必再说,无论师昭是如何复活,只要还活着,便是好事。从今日起,师昭仍是我派弟子,待遇与其他弟子一视同仁。”   “只是师昭住处空置多年,如今已拨给其他弟子居住。”文慈看向一边的少年,“言儿,你与师昭最为熟识,便由你来安排她的起居。”   清言抬手:“弟子遵命。”   文慈捂着胸口低咳一声,挥了挥手,令众人散去。等其他人都离开,清言还站着没动,手脚都僵住似的,指尖攥了又攥。   许久,他才缓缓上前。   “师妹。”   少女仰头,带笑看着他,“师兄。”   他眸光动了动,看着她,许久,才低低“嗯”了一声。   场面静悄悄的。   他注视着少女的脸,从她上扬的眼尾,到小巧的鼻梁、饱满的樱唇,每一点都一如往昔,仿佛一瞬间回到了五十多年前,那小姑娘笑盈盈在他跟前叽叽喳喳地闹腾。   那时他嫌她烦。   如今……却很想念她吵吵闹闹的样子。   “怎么了?”她看他望着自己不说话,疑惑地看着他。   “没事。”他睫毛轻垂,盖住漆黑的眸底,起身道:“今日太晚了,我那里还有空的屋子,不妨师妹先去暂住。”   “好呀。”师昭说。   他便带着她离开这座山峰,来到他如今的洞府,带着她穿过游廊,来到一间屋子前,推开门道:“这里地处幽静,无人打搅,你看如何?”   师昭只是随便扫了一眼,便笑吟吟道:“我听师兄安排。”   “……”清言抿了抿唇,尽量不与她对视,命人将一些生活必需品搬了进来,对她道:“还缺什么,可以直接向我开口。”   “好。”   他又领着她四处逛逛。   “这是洗剑池,你的剑灵会喜欢。”   “这里是后山,常有仙鹤过来觅食,它们性子温顺,不会伤人。”   “南边是我的住处,你若有事,可以来找我。”   “……”   少女跟在他身后,全程只发出极其简单的“嗯”“好”,安静乖巧得有些出奇。少年的背影看似冷淡自持,实则是克制着没有看她,待到带她走了一圈回头,才发现这姑娘正杏眸弯弯地看着自己。   他身子骤僵,大脑顿时混乱,“……怎么了?”   “没什么。”少女脆生生道:“只是突然有点受宠若惊,师兄第一次对我这么温柔。”   他从前对她很凶么?   似乎……的确……少年的唇抿得越来越紧,黑瞳映着暖黄的灯光,显得迷茫又呆滞,突然听她感慨道:“我原以为师兄还恨我,想杀——”   清言太阳穴突得一跳,立刻否认:“没有!”   “杀慕宗主非你所愿,那日若没有你那一剑,我师尊便回天乏术,何况你还送来了那些药材……”清言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末了,他又沉默须臾,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抬眼看着她,认真地说:“那一剑,是我欠你。”   她眨了眨眼睛。   想不到清言也会对她低头的一天。   他何止欠她一剑。   前世今生,一共两剑。   师昭上前一步,近得能看见他的所有表情,仰着头问高她大半个头的少年,眼珠子转了转,拉长声音道:“那……你就欠着吧,我才不要你还。”   “……”   他一时不知道回什么。   “你欠着我人情,日后可要对我更好些。”   这少年终于跟上她的意思,低头和她对视,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好。”   “那师兄现在该做什么呢?”   “……”大脑再次宕机。   她踮起脚尖,突然凑近,吓得他往后踉跄一步,她被逗得笑出声来,转身蹦蹦跳跳地原路返回,一边走一边脆生生道:“先送我回去!”   “好。”   --   寂静的魔宫中,上方的水镜画面定格在少女转身的那一刹。   黑蛟眼观鼻鼻观心,努力降低存在感,听到上方传来魔神阴冷的嗓音:“她回去便回去,对旁人笑什么笑。”   此刻的魔神巫羲,眼底尽是滔天的戾气。   师昭从没离开过他。   五十四年,不论是活的还是死的,都在他身边。   现在人复活了,她也跑了,留下一个坐在那儿盯着水镜的魔神,活像是被抛弃的孤寡老人。   眼下师昭不在,无人能哄神尊,黑蛟唯恐自己被牵连,连忙上前道:“神尊息怒,您忘了吗?师昭她是带着目的去的,她想执掌灵墟宗,这定然是必不可少的一环,不过是哄骗那些正道弟子……”   “神尊您想啊,这清言从前一昧地想杀师昭,她怎么可能是真心对他笑?”   巫羲冷笑,“假的也不行。”   黑蛟背后直冒冷汗,又赔笑道:“……您可还记得师昭临走时的话?”   那时,她甚至不避讳黑蛟在场。   她抚摸着青年的脸,主动亲他的脸颊,说:“我们既然已经两情相悦来,那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   “这有何难,本尊明日便昭告天下。”巫羲偏过脸,不让她亲到他的脸颊,却去索取她的唇。   在即将碰到时,又被指尖挡住。   她的食指按着他的唇,轻轻摇头,笑道:“不好。”   “这样的话,仍会有人在背后辱骂我,他们会诋毁我们,会有千千万万个殷离从中作梗,没有人希望我们在一起。”   “我想要的,是所有人都不敢说什么闲话,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是天造地设一对,只有我们配得上对方。”   只有他们配得上对方……   那双金瞳一冷之后又平静下来,被她哄得含了少许软意。   他柔声问:“你欲如何?”   “我想成为正道最有权势、最尊贵之人。”师昭笑得满是憧憬:“我的夫君是魔神,天下魔道莫敢不从,若我是正道至尊的话……这天底下还有人谁敢说我们一句呢?”   “我们若在一起,便能促成仙魔两道化解干戈,三界众生都会见证我们的感情,他们只会对我们感激涕零,祝福我们。”   师昭捧着他,一遍又一遍地问:“这样好不好?”   巫羲眯眼盯着她。   这对巫羲来说没什么区别,他本是神,从不融入人族之中,更不在乎旁人的看法。   大不了都杀了就是。   可她在乎。   他低头碰她的额头,语气低沉而无奈:“你真虚荣。”   虚荣又虚伪。   她望着他不语,他的唇沿着鼻梁往下滑动,“不过……”   这一次,她撤开手指,让他如愿碰到了柔软的唇。   “……本尊喜欢。” 第114章   师昭在清言的洞府暂住了十日。   这十日,她几乎每日都与清言在一起,表面是让他带着她四处看看灵墟宗的变化,实则是借清言告诉从前与她有隔阂的弟子——连清言都已与她和好如初,他们更没有资格对她置喙什么。   除了那些弟子以外,入门尚晚、不曾见过师昭的弟子们,倒是颇为欣赏师昭。   若是碰面,则主动称呼她为“师姐”。   可见仙盟大会之事,令他们对她颇为信服。   师昭漫步走过好几处山峰,站在山巅之上,看向那些原本是灵脉,如今却已成荒山的地方,皱眉道:“他们竟连灵脉也夺走了……”   没有灵脉,便无法采摘灵草,也难以修炼、炼器、炼丹,一宗如果没有这些宝物,便会越来越穷。   如果穷到连灵石都拿不出来,更不要说在外购买那些天价的秘籍与法器,弟子无所图,修为无法长进,一宗的实力自然也随之落没,引起大量弟子叛离。   在这弱肉强食的修仙界,断人灵脉,等同于断人活路。   清言抿唇道:“我宗已不似当年。”   “没关系。”师昭转头,眉眼带笑地看着他,“现在我回来了,师兄也还在,我们可以一起努力重振师门。”   清言唇角微弯,长睫之下的黑眸显得澄澈柔软,“嗯。”   师昭笑着,眸底忽然浮现几分黯然,咬唇失落道:“只是我师尊……我听说这五十多年来,她一直在怪我。”   她至今也没见过颜婵一面。   对她而言,自从离开灵墟宗,便再也不知道师尊的消息,后来她生吞镇魂石而死,再次醒来时,旁人却告诉她,颜婵与她断绝师徒关系已有五十余年。   突然便没了师尊。   少女微微低着头,鬓边垂落的碎发挡住两颊,显得小脸苍白又尖削。   雪白的披风罩住身子,被风吹得振翅欲飞。   颈前的系带越来也松。   清言下意识想伸手替她系好披风,手指僵在半空,改为拍了拍少女的肩,她怔然抬眼,蓄了水光的眼睛望入他的眸底,仿佛一触即碎的琉璃。   “颜长老并非绝情之人。”   这素来不太主动的少年,此刻第一次笨拙地尝试安慰人,少年的嗓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沉稳有力:“长老闭关多年,你若想见她,我帮你想办法。”   “真的吗?”她瘪了瘪小嘴,“真的可以吗?师兄不要骗我。”   “不骗你。”   她破涕而笑,低着头抹去眼泪,清言不动声色地走了一步,替她挡住侧面吹来的风,温声道:“时辰不早了,回去吧。”   “嗯!”她重重点头。   回到屋内时,桌上已经摆好了一些菜肴,师昭茫然地看着清言十分自然地坐了下来,对她抬手:“坐。”   她呆呆地坐下,乌黑的杏眸飞快扫过这些菜。   哇。   都是她爱吃的。   八宝野鸭、凤尾鱼翅、杏仁豆腐、酱香乳猪……   少女眼睛越来越亮,鼻尖飞快地耸动了一下,已是有些蠢蠢欲动,少年笑吟吟地看着,抬手示意碗筷就在一边,“明日你便要搬去自己的住处,想起你回来至今都没有好好吃过,今日这顿,算是为你接风洗尘。”   这些,都是当初人间游历时,她最爱点的菜。   修士大多辟谷,以防五谷之气污染体内,这丫头虽然也忌口,但却是五人之中最嘴馋的。   师昭拿起筷子,不客气地直接夹了一块鱼肉喂进嘴里,“好吃!”   “这一年来,我一直在想念这个味道!”她又连连吃了几口,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发现自己说错了,又立刻改口道:“不对,是这五十多年……”   虽然对她来说就是一年。   毕竟死人是没有记忆的。   这五十四年于她而言,是空白的。   少年面上笑意不变,黑瞳深处却浮起一层黯然,“不着急,慢些吃,这里还有我刚从白梧长老那儿要来的桂花酿。”   师昭忙不迭点头,把杯子凑过去,让清言为她满上,一边捧着瓷杯小口小口地抿,一边露出羞赧乖巧的笑,“师兄,你真好。”   “……”   少年顿时无所适从。   “来,你也吃!”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肉,趁其不备迅速丢到他的碗里,“这鱼肉可香可嫩了,尤其是配着酒吃。来!师兄!师妹我敬你——”   她突然如此,让他一时僵住,看着那碗鱼肉犹豫不决间,又被她逼着喝了一口酒,呛得脸颊微红,“你……”   “原来师兄不太会喝酒。”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歪着脑袋瞧着他笑,拿筷子虚虚戳他的脸颊,“都红了耶……”   少年撇过头去。   他越躲,她越要去看,一边看还一边嚷嚷:“红了红了……”这少年被她一再撩拨,只觉酒精入肠,烧得血液沸腾,忍无可忍,蓦地沉声喝道:“师昭!”她吓得一个激灵。   清言:“……”   气氛忽然就安静下来。   少年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表面上冷淡严肃,实则大脑彻底乱成了糨糊。   方才的语气好像太重……是不是又凶她……   清言抿起冷峻的薄唇,眸子微黯,却见她又好奇地望着自己,小声嘀咕:“师兄,你的脸好红啊……”   “……”   “难道你从未碰过酒?”   “……”   “别是恼羞成怒了吧……”   “……”   少年气得笑了,作势要敲打这丫头,她立刻一溜烟地蹿回到对面坐好,双眸笑得像一对浅浅的月牙儿。   这丫头……   清言薄唇上扬,笑道:“快吃你的罢!”   师昭这才不闹了,乖乖开吃。   清言看着她安静吃饭的模样,黑眸深处的笑意一点点散去,变得深晦复杂。   至今仍觉一切不真实。   她的出现、复活、与他说笑,都像过于完美的梦境一样。   她甚至不提他刺她的那一剑。   他与她说话,仍觉不真实;见她笑闹,也觉得恍惚,总觉得眼前的少女容颜,会在下一刻寸寸化为灰飞。   过于在意,反而拘谨小心、若即若离,他这几日一直如此。   直到方才被她这一闹。   他才感觉到那清晰的、触手可及的暖意。   有了真实感。   “砰!”   突然一声脆响。   眼前的少女喝得眼眸迷离,一下子歪倒在了桌面上。   清言无奈地看着她。   这桂花酿喝之香甜,实则后劲极大。   “师妹?师妹?”清言叫了叫她,却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   这……   清言茫然坐着,无措地看了她许久,久到她又开始往地上滚去,才下定决心一般,上前去抱她的肩。   然后是腿……   怀中人像一团火,又柔软又烫手,比烈酒还要烧得人头皮发麻,他几乎是飞快地把她放回床上,收手之时又发现她的长发绕着颈子缠了一周,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伸手帮她把头发拽出来……   理好了头发,这表面正直、清风霁月的少年才转身。   余光却瞥见一个人影。   是宵练剑。   不知何时,这把剑的剑灵已经化为人形,正站在角落沉默地注视着他。   注意到清言的目光,白发女子指了指床上的少女,又指了指自己,认真地说:“主人,我抱。”   “不用你。”   “……”少年的耳根第一次红了。   --   翌日,宿醉醒来的师昭还晕乎乎的,拎着行李稀里糊涂地搬去新的住处,清言已经替她安置好了一切,她便捧着醒酒汤呆愣愣地站在那儿,看着少年亲自收拾屋子,涉及隐私物品,便使唤其他师妹来为她整理。   那整理屋子的师妹临走时,还特意羡慕地对其他人说了一句:“清言师兄对师姐真好啊。”   “我从未见师兄对一个女子如此体贴入微。”   清言远远地听到了,便僵硬地堵在门口,反手把门关上。   隔绝那些声音。   他看着安静喝汤的少女,她应该是没听见,喝完醒酒汤之后还把空碗给他看,一副“你看我厉害吧,都喝完了!”的迷糊模样。   这么多年过去。   所有人都变了,只有她没有。   清言接过碗,笑道:“只许昨夜放纵那一顿,以后便不许饮酒了,于修炼无益。”   师昭上下打量他一眼:“听说师兄如今是元婴期,正好我也是,不如切磋一下?”   她先前对外解释的是,受大能恩惠,非但保留肉身复活,修为也被点化了不少。   她若说是魔神,旁人也不会信,毕竟魔神如此冷血无情,怎么可能将一个普通丫头放在眼里?于是她干脆说是个隐世登仙大能,让他们随便猜去,反正除了这些人,其他人也没有复活她的本事。   她救了灵墟宗,他们再觉得疑惑,也不会在这件事上反复追究。   清言一愣,第一次被她挑战,倒是有些新奇:“好,点到即止。”   两人拿了剑,一同走到屋外去。   为示公平,师昭与清言都封印了剑灵的力量,只凭自己的修为定输赢。   “看招!”   少女率先出剑。   风从山涧之中吹拂而来,在宽阔的林间摇动树影,少女的身影化为迅疾白光,眸底映着摇动的千树万叶,蓦地闭上双眸。   神识如海翻腾。   将摇动的风抽成细细的灵丝,绞合成锋利剑气,掌心隔空一滑,仿佛攥住漩涡般流动的灵海。   “唰!”   她直接朝少年面门拍去。   水灵根将万物化为水之柔韧,而清言却是天生的风雷双灵根,少年甚至未曾出剑,剑柄隔空一划,虚空之中雷光闪烁,刹那结成淡紫色的符纹,挡住少女的攻击。   “砰——”   两道元婴期的灵气相撞,直接撞得山摇地动,万木轰然而倒,众弟子回身侧目。   师昭视野之中的人影摇晃成无数分|身,中心之人却笔直如松,少女骤然冷笑,薄如叶片的剑锋擦过符纹,迅疾而刺,少年掠身后撤,右掌手势变幻,在她剑锋之上轻轻一点。   “嗡——”   师昭手腕立刻发麻。   少年的指尖被灼出一滴殷红的血珠,左手一拍剑鞘,在师昭手麻迟钝之际,一道光华洌洌的长剑载着刺目骄阳,直切她的眼底!   好快。   好厉害。   师昭鲜血逆涌,竟不管眼睛,直接去撞他剑刃,掌心最厉害的凌水诀已经酝酿好,四周浮起点点白光,映得她眸光冷厉。   她打架一贯如此,从不服输,认真拼命得近乎可怕。   反倒将清言一吓。   他急忙去收剑刃,剑柄在掌心迅速一旋,轻轻在她眉骨一敲,情急之下顾不得温柔,直接以手肘将这丫头打开,她踉跄一步,蓄好法咒的指尖还没抬起,便见少年隔空一掐再一拉,竟直接捏了道结界罩在她周身。   这速度……   这法阵捏得太快了。   师昭盯着他,眸光沉浮良久,才恢复那副无害的神情,摆好的手势放了下来,嘀咕道:“我输了。”   果然,绝对的天赋也需要努力。   她的确也很努力了,不过跟清言这种练功狂魔比起来……   她忍不住问:“你真是个剑修?”   单用剑术倒好。   结果短短瞬息之内,他对她使用了法修、剑修、符修的招数,让她无法迅速应对。   师昭一边有种被打败的挫败,一边又更加有斗志了起来,她隐在黑睫之下的眸子死死盯着清言,握着剑的手越来越紧。   “剑术自是专精。”清言收剑上前,挥手撤了师昭周围的结界,淡淡道:“只是我闲暇之余,会在藏书阁钻研旁的功法。你虽与我修为接近,但实际对战,比的不止是修为,也要了解对方的每一个招数,让对方无可预判,方可一击制敌。”   不愧是首席大弟子。   师昭揉着发疼的眉骨,看着他慢慢走到自己面前,盯着她沉声说:“日后别撞剑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这打法谁教你的?”   师昭说:“我想赢。”   “想赢也有更好的办法。”   “那万一没有呢?”她目光坦然回视,固执地反问:“如果只有一个让自己受伤的办法,那我赢不赢?”   她那双澄亮的眼睛炙热如火,仿佛写满了:赢,一定要赢。   清言太阳穴陡然剧痛,脑海中蓦地翻起她浑身是血的样子。   中剑,吐血,奄奄一息。   她还拉着他说镇魂石的事,让他快跑,那双被血浸红的杏子眼,还明晃晃地写着:一定要拿走镇魂石。   一定要赢……   血色褪去,和这双眼睛重合。   “如果只有一个让自己受伤的办法,那我赢不赢?”她又执着地问了一遍。   仿佛她问的,只是这场比试。   赢不赢?   清言的唇色有些发白,几近深刻地看着少女明媚逼人的脸,心潮剧烈翻腾,最终,他垂眸忽地一笑,低声道:“什么赢不赢。”   “大不了……我认输。” 第115章   经各大仙宗商议,当日被打断的仙盟大会大择日再举行。   天清阁白白折损了一个长老,没有讨到任何好处,本是不肯就这么善罢甘休,但又发生了一件大事,让梅景元急匆匆地率领一干长老赶了回去。   ——天清阁被魔宗梵月楼袭击。   魔宗消停了那么久,突然又重新闹腾起来,不知道有什么目的。梅景元回到宗门时,看到被悬吊于山中树上的数个弟子尸体,气得脸色发青。   “岂有此理!”   梅景元袖风一甩,那一排悬吊的尸体便沉沉落地,他身后的弟子伸长脖子一看,忽然惊叫道:“阁主!这里有、有好多虫子!”   小如指甲壳、镰刀锋利的黑色飞虫,从那些人的口鼻之中缓缓爬出。   那些虫子泛着丝丝黑气。   随着它们爬出,那些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成干尸,最终砰然化为一堆灰尘,吓得几个弟子两腿发软。   “这是……”梅景元正要细看,忽见那些飞虫朝自己面门袭击而来,他眉心一跳,挥袖去挡,却仍然让其中一只飞虫咬到了自己的手指。   被咬过的地方冒着黑气,开始迅速溃烂。   “不好!是煞气!”   梅景元蓦地大惊,眼看着整根手指都开始迅速发黑,他当机立断抽出身侧弟子的佩剑,朝自己左手狠狠挥下,直接斩断那根手指,惹得众人大惊。   “好毒的诡计。”梅景元捂着鲜血淋漓的手,眼底满是阴鸷,“这个时候魔宗又来捣鬼,必有阴谋。你们速速封锁山门!去搜查还有没有这种毒虫,此物能令活人化尸,死人化灰,必要严加提防!”   “是!”   --   天清阁遇袭的细节,很快也传到了各大仙门的耳朵里。   包括灵墟宗。   “天清阁这些年刚刚发展起来,就不知收敛,殊不知树大招风的道理。”   师昭站在议事殿的左侧,看向上首的文慈,淡淡分析道:“如果魔族想找人开刀,自然是先找他们这个出头鸟,以便杀鸡儆猴。”   此刻的议事殿中,除了部分长老在,便只剩下师昭、清言等极少数弟子。   本来师昭以弟子身份无权参加宗门议事。   但由于她在仙盟大会有庇护宗门之功,加之文慈内伤日益加重,已有了提早传位清言之心,清言以准宗主的身份参与宗门重大议事,灵墟宗正是用人之际,也没有太避讳师昭。   然后他们便发现,师昭比从前成长了许多。   从前她在众人眼中,只是个活泼单纯的小师妹,如今却能当着许多长老的面侃侃而谈,十分稳重可靠。   连着十几日,她频繁出入议事殿,从议事殿外的守门弟子,到几位长老,对她的态度都从不以为然转变为另眼相看。   “所有魔宗皆由魔皇统辖,魔族之中更讲究弱者服从强者,梵月楼在魔宗之中并不算最强,想必不敢擅自做第一个对正道开战的魔宗。”   师昭分析道:“弟子猜,这次梵月楼的袭击,只是一个预警。”   “若真是按师昭所说……”留云峰峰主嵇宵沉吟道:“我们也当加强戒备,以防万一。这几年幽月山那位……实在是太安静了,焉知不是在酝酿更大的阴谋。”   师昭垂着眼睛安静听着,不经意一转眸,却对上少年看过来的目光。   她轻轻冲他一眨眼睛,清言便迅速收回目光,开口道:“魔族看似由魔皇统领,实则皆臣服于魔神。魔神若要出手,不必拐弯抹角。弟子倒是认为,梵月楼的袭击与魔神无关,暂时不用担心魔神有所动作,眼下我宗需要韬光养晦,趁着天清阁无暇再来寻衅,需要好好调整一番。”   师昭道:“清言师兄说得对。”   文慈沉思片刻,问道:“言儿有何想法?”   清言沉思须臾,缓缓道:“经历仙盟大会之事,我派弟子士气大跌,眼下应让所有弟子迅速振作起来,重新分配任务,不如将藏宝阁的那些东西拿出来,作为奖励论功行赏,以免弟子再次流失。并收集他们的意见,重新制定接下来的策略。”   文慈缓缓点了点头,“你说的有理。”   清言又说了几条建议,等议事结束之后,师昭与清言并肩走了出去,师昭看着他笑道:“师兄即将继任宗主之位,可会因此有压力?”   清言缓缓点头:“管理宗门,便不再是我一人之事,而是对所有人负责。我只怕我不能……很好地护住每个弟子。”   这肩上的担子越重,越让人喘不过气来。   尽管在旁人眼里,清言是人人羡滟的天之骄子、是年少便要成为宗主的旷世天才。   清言只觉得心中千头万绪,扰得人头疼。   袖子却一紧。   师昭轻轻拽住他的衣袖,仰头望着他道:“宗门的事,也是我的事,不需要师兄一个人来扛。”   少年怔然失笑,“你……无论要做什么,都先护着自己,别再把自己给交代了。”   “我不是小丫头了!”   师昭看着少年的背影,不太服气,又提着裙摆蹿上前去,拦着他信誓旦旦道:“下次比武,你一定会输给我。”   清言:“好。”   “……”她被他的回应一噎,总觉得他有些敷衍,斜挑着眼尾看他,“不是你认输,是我战胜你。”   这丫头。   他唇角的笑意渐渐沉下去,看着面前的少女,感觉到了她的认真。   她一直是个很认真的姑娘。   打从他刚认识她时,无论她做什么,是修炼以准备进入内门、还是人间之行、或是进入玄冥之境试炼,她都比谁都努力。   尽管很多人都曾对他提及过她。   师窈曾说她不思进取、心思不用在正道上;蔺扬曾说她是个小麻烦精,专门拖后腿。   他或怀疑她,或憎恨她,但从没把她当成一无是处的丫头过。   也正是因为他没有小瞧她半分,才第一个发现她的那些疑点。   “好。”清言也认真地回她:“我等你。”   等就等。   师昭回了住所便开始练功。   她的修为一日千里,但灵墟宗如今的灵气不够充沛,师昭索性让黑蛟带她去幽月山的万年寒潭,浸在水中练功。   谁知每练一会,衣裳便少一件。   魔神唇上冰冷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肚兜传递过来,比潭水还要冰凉刺骨,她被冻得睁开眼睛,对上青年沉郁的双瞳,他隔着肚兜咬在她的心口,像是想生生啃掉她的心,“昭昭身上是别人的气味。”   以前他说这句话,便是发怒的前兆。   如今师昭看着他,却说:“你咬痛我了。”   他扯着唇角,阴冷一笑,“本尊亲手捏的身体,从上到下都是本尊的,想怎么咬,就怎么咬。”说着,像刻意示威一般,手掌按着她的蝴蝶骨,在她颈侧轻咬。   真是发疯了。   他习惯于日日盯着她,搂着她,现在回到五十多年前的状态,突然就变得忍无可忍。   就算黑蛟提醒他。   就算他想起了她的承诺。   师昭被他禁锢在怀里,像被猛兽捕捉的猎物,被咬着命脉引颈受戮,她挣扎了一下,发现挣脱不了便不再挣扎,他的齿尖摩挲着肌肤,却迟迟没有刺破。   “你就仗着本尊舍不得。”他从脖子咬到她的脸上,突然把她扑倒在水里,水中呼吸断绝,她鼻尖冒着水泡,望着上方的青年,听他居高临下地命令道:“亲本尊。”   不亲,就无法呼吸。   他封住了她水中闭气的法术。   她就是不亲,脸色渐渐忍到发青,他和她僵持,随着时间的过去,威严可怕的金瞳渐渐黯淡下来。   最终,还是认输一般,主动吻上去。   把空气还给她。   然后魔神就拂袖而去。   师昭知道他闹脾气了,因为她没有依着他撒娇。   她就是要他生气,要他习惯于妥协,不能每一次妥协的都是她,否则他仍然不会懂得珍惜她。   拂袖而去的魔神吓坏了一群魔,都以为师昭会完蛋,谁知道三个时辰后,慢悠悠结束练功的师昭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直接大摇大摆地进了魔宫。   “我想找您要一个人。”   师昭进去就提要求,顺便往魔神怀里钻。   巫羲把她拨开,她又钻,他横过手臂挡着她,她干脆抱着他的手臂,一点点往他的大腿上爬。   巫羲:“……”   这魔神脸色阴沉,响指一打,直接要召邪灵把她丢出去,她便迅速抱着他的腰蜷缩起来,露出一双怯怯的双眼,像是怕他抛弃她一般。   看得他眼角一搐。   烦。   真烦。   邪灵的双手即将抓到她的肩膀的片刻,巫羲金瞳冷冷一扫,逼退那些邪灵,阴沉道:“三个时辰没理——”   “吧唧。”她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   师昭抽抽搭搭地对他撒娇,“对不起嘛,谁叫你咬我太凶了,就不能温柔点,我脖子现在还疼呜呜呜……”   “……”   彻底没脾气了。   巫羲等了她三个时辰,也愤怒了三个时辰,就等着她乖乖过来撒个娇服个软,结果她一直晾着他,三个时辰后才来,虽然态度的确是他想要的……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说不上来。   青年困惑地垂着眼睫,上一刻还下定决心,结果莫名其妙地,又让她占据了怀中的舒服之地,她玩着他的长发,对他说:“我也很想和巫羲在一起呀,分开的每时每刻,我都很想念巫羲。”   “真的?”   “真的。”她保证道:“你是我最爱的人,我不想你想谁呢?”   的确。   她是爱他的……   他勉强被抚慰到,阴沉的心情刚刚平复下来,又听她再次见缝插针地问:“那你可以把师窈交给我吗?” 第116章   对于师窈和顾让的下落,师昭是从黑蛟那里得知的。   她最终与师窈一战之后,魔神大怒之下弄碎了假的通天石,差点杀了师窈,但杀了她并不解恨,魔神将顾氏一族的禁地化为一座无人进得去、也无人出得来的孤岛,下令将师窈困里面的幻境中,日夜受苦。   黑蛟提及之时,师昭犹豫很久,才问道:“那顾让呢?”   “顾让”这两个字很敏感。   黑蛟压低了声音,悄悄对师昭说:“你问谁都好,千万别在神尊跟前提他。他没有死,但他如今的情况……有些复杂,等日后你能亲自见到他,你就知道了。”   听到他没死,师昭才放心了。   现在。   她需要用师窈做一件事。   师昭对魔神好一番撒娇,没有废很大的周折,就得到了许可。等她跨入昔日她死去的地方之时,这禁地之处的花木都早已凋零枯萎,全然看不出曾经的模样。   前方跪着一个少女。   是师窈。   师窈还穿着她记忆中的那件衣裳,身上满是血迹,微微垂着头,散乱的长发挡住了满是血污的脸,眼神空洞,浑身不自然地颤抖,像是沉溺在噩梦之中。   “不、不要……我不要死……”   “不是我的错……我没错……”   她自言自语着。   就保持着这样的状态,整整五十四年。   师昭眯了眯眸子,绕到她跟前,缓缓蹲下,和少女的眼睛对视,“师窈。”   她不会再叫她姐姐了。   师昭抬手双手缓缓施法,指尖在她眉心一点,将她周围禁锢的金光一一打碎,手指往上一挥。   师窈随着她的动作猛地抬头。   那双毫无神采的眼睛十分呆滞,师昭右手按在她的头颅顶上,轻轻一按,少女发出凄厉的惨叫,拼命挣扎起来。   “我不会再给你杀我的机会。”   师昭的声音又冷又淡,透着彻底蔑视的冷漠:“你已经体验那么久天之骄子的感觉了,现在我不杀你,给你活着的机会,你不妨来体验一下什么是废材。”   她要废了她的修为。   师昭后退一步,再次捏出一道金色的法咒,直接拍入她的体内。   “啊啊啊——”   师窈发出痛苦的呻|吟,唇瓣不断涌出血来,那双空洞的眼睛情绪翻滚,时而痛苦至极,时而迷茫无助,时而万念俱灰。   最后她昏死过去。   师昭身后的魔上前道:“这……她害了您,您真的就这么放过她么?”   “等她醒过来,对我不会再有任何威胁。”师昭转身道:“把她捆好,我要把她作为礼物,送给一个人。”   那个人,是蔺扬。   当年的主角团几人,都是修仙界的佼佼者,除了师窈和顾让以外,清言和蔺扬自然要各尽其用。   师昭打听过了,自从慕白泽死去、师窈人间蒸发、而文慈和清言却选择原谅师昭开始,蔺扬越来越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他孤身去找了师窈数年,不相信师窈是被魔族杀了,但是一无所获,因而一蹶不振。   偏偏此时,灵墟宗面临下任宗主之位的选择。   原本公认继任宗主之位的是蔺扬,但他表现得实在是太不稳重,还沉溺于儿女私情之中。加上清言道心重塑,修为大增,人心便偏移到了清言的那边,对蔺扬的继宗主之位保留意见。   “蔺扬那时质问我,为什么不顾慕宗主之死,为什么不去寻找师窈的下落,为何要信你。”   问及清言,那少年微微垂眼,摇头道:“他是个重义气之人,但永远无法理解我。”   那种时候,蔺扬气愤、绝望,对他们失望透顶,无法理解这些人为什么还能如此若无其事,如此冷漠。   可清言想要顾全大局。   怎样才能让灵墟宗延续下来,怎样忍辱负重寻找良机,就算此刻魔皇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不能杀,除非要赔上所有人的性命。   清言一直是个极端理智的人,就像师昭死在他的面前时,他甚至能狠心取出她体内的镇魂石。   再后来。   彻底心灰意冷的蔺扬毅然离开灵墟宗,在一座孤山独自居住。   这一去,无论外界如何风起云涌,他皆不闻不问。   师昭去找了蔺扬。   蔺扬是变化最大的,五十四年过去,属于少年的意气已不在,只留下沉淀下来的潦倒和孤僻。   师昭过去时,他正在穿着蓑衣坐在湖边,手中拿着根并无鱼饵的鱼竿在垂钓,连胡子也没刮掉,差点没让她认出来。   她出现时,蔺扬才猛地站了起来,“师昭?”   “你没死?!”他猛地冲上前去,双手握住她的肩,用力之大恨不得将她活活捏死,蔺扬眸底喷火,“你为什么没死!你亲手杀了我师尊!今日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我——”   “我不杀他他也会死。”师昭掌心一推,便将眼前之人逼退几步,她甩袖冷笑道:“你恨我?那请问你又为了保护他们做了什么!如果没有我,你们灵墟宗、你宗主、包括你自己,早就死得连渣都不剩了!你该感谢我才是!”   蔺扬死死盯着她,眼底血红一片。   师昭说:“我来找你,是想让你重回灵墟宗。”   蔺扬冷笑:“就凭你?”   师昭歪头一笑:“凭我能带回你日思夜想之人。”   蔺扬彻底怔住,有些不敢相信她的话。   师昭并不是来跟他做交易的。   她不需要任何合作对象,只需要一个帮助她登上最高之位的工具,蔺扬是从前的宗主继承人,在灵墟宗的威望仅次于清言,对她来说最有用处。   蔺扬不愧是个情种。   师昭先只让他远远地看了师窈一眼,他看那少女苍白虚弱,便心疼至极,开门见山地问:“她是你姐姐,到底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放过她?”   师昭:“很简单,你随我乖乖回灵墟宗,从此以后听我指令,师窈就安置在这里,随你照顾。”   “你还要害灵墟宗?”   “不,我要从清言手里,夺得宗主之位。”   蔺扬看着她的眼神像看着一个疯子。   现在的灵墟宗太弱了,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蔺扬想不明白,她为什么非要执着于灵墟宗的宗主之位,他不知道,这是一个人两世以来的不甘与执念。   师昭懒得跟他解释。   她将奄奄一息的师窈留下,在师窈恐惧的目光下,亲自给她喂了一颗黑色的药丸,掐着她的下巴凑近道:“天底下可没有比我更好的妹妹了,给姐姐找了个这么爱你的人,你可要给我乖乖的,这颗药是为了防止你说出什么秘密出来。”   师窈的眼神越来越绝望。   看着自己的妹妹,像看着什么索命的厉鬼,眸子里涤荡着复杂痛苦的情绪。   师昭的唇角一弯,直起身子,转身离开,只留下冰冷的字句掷落在地:“我在师窈体内下了一种毒,每个月需要解药才可续命。”   “如果你敢惹我生气,到时候你们就只能——”   说着,她脚步一顿。   回身一笑道:“——做一对死鸳鸯了。”   ----   威胁完蔺扬,师昭才回到灵墟宗。   她装作一副才睡醒的模样,懒洋洋地换了身衣裳,便听到有人敲门,“师姐!师姐你在吗!是我,颜胥!”   师昭推开门,少年一双亮晶晶的桃花眼便闯入眼底,他笑得眸光潋滟,端得是神采飞扬。   她怔了一下。   方才有一瞬间……她似是看到了故人……   她的目光不自觉追随着少年,看到他一进来便自来熟地寻个了地方坐了下来,笑嘻嘻地道:“师姐!你原来在这里,我还以为你一大早就去练武堂了,害得我绕了好大一段路!”   师昭回过神来,笑道:“昨夜修炼太晚了,所以今日多睡了一会。”   “是有什么事吗?”她倒了一杯水,递给这口干舌燥的少年。   少年仰头一饮而尽,缓了一会儿,才道:“之前清言师兄与我提过,你想见我颜婵姑姑,我近日可是花了好一番功夫,总算是说动她出山了,还有庄师姐也在!我这不是急着叫你过去见嘛……”   颜婵……   师昭提着茶壶的手僵住。   她缓缓将瓷壶放了下来,睫毛低低地垂着,许久,才抬眼一笑道:“好,多谢你,便劳烦你帮我引路了。”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发顶,因她这温柔的语气,耳根不禁有些泛红,“不、不客气……为仙子姐姐做事是应该的,我这就带你去。”   颜胥起身,抬手掏出腰间的小葫芦,略一施法,那葫芦便变得比人还大。   “师姐,上来!”   师昭跳上葫芦,适时正有一阵风迎面掠来,卷起少女宽大柔软的裙摆,少年鼻尖微动,忍不住说道:“师姐,你好香啊。”   师昭笑着瞥他一眼:“贫嘴。”   颜胥越发羞愧,感觉自己方才那话也唐突了,一边道歉,一边耳根红得要滴血,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师姐和清言师兄才是一对,他到底是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师昭看着他这副无措的样子,唇角的笑渐渐落了下来。   不是他。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对她嬉皮笑脸却又死皮赖脸,任她打骂欺负,就是推不开。   也只有那么一个人,不惧魔神、不畏生死、不因弱小而止步、不因愤怒而伤她。   她早该明白才是。   作者有话说:   写这段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个关于顾让的if线   有空的话以后写了放在vbo里(会有点OOC,仅限于喜欢顾让的宝宝哦,喜欢魔神大人的就不要看啦~) 第117章   颜婵在望鹤峰。   许多年没来,望鹤峰的一花一木都还是昔日的模样,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过,颜胥乘着葫芦掠过重重山峰,在洞府外停下,对师昭道:“师姐,我就不进去了,我姑姑就在里面。”   师昭点头,“好,你先回去罢。”   等颜胥离开,她才转身看向紧闭的大门,眸光复杂。   许久,她垂眸,吸入一口冰冷的空气。   然后她抬脚,缓缓走了进去。   每跨一步,眼底便多蓄一滴泪。   正厅之中,一个黑发女子穿着淡蓝色的道袍,正背对着门口负手站着,广袖随风摆动,背影纤丽温柔,似是在追忆什么。   少女冲了进去。   “师尊!”   那道呼唤含着清晰可闻的泣音,仿佛穿越了几十年的光阴,令女子背脊一僵,猛然回首间,衣摆却又一紧,那少女拉着她的衣摆跪了下来,声声泣泪:“师尊,昭儿回来了。”   颜婵的目光缓缓下落。   触及少女梨花带雨的双眸时,她眸光倏然一跳,手指不自觉地伸了出去,轻轻触碰着她的脸颊,“你……昭儿……你真的没死……”   少女哭泣道:“昭儿死了,是有位高人复活了昭儿。”   颜婵看着她,眸光一如既往的温柔,却透着说不上来的疏离。   师昭死死攥紧颜婵的衣裳,继续哭道:“是昭儿做错了,昭儿欺瞒师尊,罪孽滔天,害得宗门落没、师尊伤心。昭儿现在回来了,无论师尊要怎样处罚昭儿,昭儿都无怨无悔,只求师尊能原谅昭儿。”   “事已至此,说这么多又有什么用。”   颜婵轻抚这丫头的发顶,却又慢慢拂开她攥紧的手,一边叹息着,说出的每个字却带了决绝之意:“你仍是灵墟宗弟子,但不再是我的弟子,不必再叫我师尊。”   少女怔住。   她像是难以置信,却又像是伤极了心,唇瓣抖了抖,颤声道:“师尊……”   她瞳底蓄满了泪,像是脆弱到了极点,不堪一击。   颜婵不去看她的眼睛,负手背过身去,左手轻挥,“你走吧。”   师昭却不走,死死拽着她的衣襟哭着求道:“师尊不要丢下昭儿,昭儿在这世上没有一个亲人,只有师尊对我最好,像娘亲一样照顾昭儿,如果连师尊都不要我了,我就再也……”   “师昭。”颜婵狠了心,甩袖转身,冷冷打断她道:“你当年用那些手段欺骗我时,便该想到了这一日。”   她自是心疼这丫头。   却也气她心思藏得那么深,不走正道,机关算尽,利用她的怜悯心肆意妄为。   师昭跪坐在地,目光怔怔的。   眼泪无声无息打湿了整张小脸。   “可是。”   她说:“如果我不用手段,师尊永远不会多看我一眼。”   颜婵不欲听她辩解,或者说,那些道理颜婵都知晓,只是她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所以她不排斥师昭回到灵墟宗,却无法再像以前那样照顾她。   所以这师徒不做也罢。   “姝儿。”颜婵说:“送她出去。”   屏风里侧,庄姝缓缓走了出来,复杂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女。   她将师昭从地上拉了起来,在她的哭声之下,将她带了回去。   师昭被请到了洞府外,又拉着庄姝不肯撒手,求着师姐向师尊求情,庄姝看着她这副濒临崩溃的样子,原本的怒气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声叹息。   庄姝其实知道,颜婵是刀子嘴豆腐心。   她服侍在师尊身侧,这段日子亲眼见到,颜婵从宗主那里得知师昭还活着的消息时反应有多大,这些日子又念叨了师昭多少句,甚至还会回忆起从前,跟她说:“如果我一开始多疼疼她,对她更好些,是不是她就不会沦落到那个境地了?”   颜婵不接受她,不仅是过不了宗门那一关。   她更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她认为自己已经不配做一个好师尊,无法将弟子拽回正路,无力阻止那一切。   “师尊心意已决,师妹不必再执着。”庄姝蹲下,为少女擦了擦眼泪,“但你要知道,师尊还是在乎你的。”   “师姐……”   “嗯。”庄姝应了一声,轻笑道:“别哭了,哭成个小花猫。我说的你还不信么?你既然回来了,那就好好做灵墟宗弟子,让师尊亲眼看到你长大了,或许她就心软松口了。”   师昭沉默。   师昭原本计划着,用这样的眼泪去求颜婵心软,想要在灵墟宗立足,她就不能放弃颜婵这个靠山。可她没有想到,颜婵看似温柔和善,却也是个十分决绝果断之人。   也是。   这世上大多数人,看了她的真面目之后,都只会远离她。   没什么。师昭反复告诉自己:这没什么,不就是一个颜婵么?就算少了一个支持,她也能成为灵墟宗宗主,到时候没人配当她的师尊,他们都只能听她号令。   第二世的死亡给她最大的教训就是:不要有心。   人心易变。   寄希望于他人,都是不可靠的。   只有实力和权利是可以完全被她捏在手中的。   可是表面的戏,还是要做足。   接下来几天几夜,师昭都跪在颜婵的洞府外,任谁都劝不走。   宗门上下所有弟子都看着这一幕,十分唏嘘,有人为此对师昭大大改观,说她其实是个非常知恩图报、重情重义之人,并不是世间传的那么坏;也有小弟子不熟悉颜婵长老,反而为师昭忿忿不平,说师昭挽救了整个灵墟宗,颜婵何必这么固执,非要和她断绝关系。   这一跪,甚至跪软了诸多长老的心。   都是收过弟子之人,自然明白这师徒之情,如果不是付出真情,又怎会如此。   还有人想去扶师昭起来。   清言尝试两次,把她带不走,便撑着伞默默为她遮雨,看着她摇摇欲坠的样子,攥着伞柄的手用力到发青。   修士身体好于常人,可师昭复活不满一年,并不如旁人能扛,等这少女跪满了三天三夜,人已经晕了过去。   清言抱着昏迷的少女,去了白梧长老那儿。   当夜,白梧为她医治一夜,最终出来说:“我原以为师昭所说的复活是无稽之谈,觉得她或许是假死,只是羞于承认而已。可今日一看,我才相信,她的确是才复活不久。”   清言眸光一颤,看向那大门紧闭的屋子。   围过来的许多弟子长老全都怔住,面面相觑,人群之中泛起低低的议论声。嵇宵直接问道:“老白,这丫头可有什么危险?”   “危险倒是没什么。”白梧说:“为她施法之人极其厉害,将她已经碎裂的三魂七魄强行融合起来,封锁于体内。只要好好休养,想必随着时间过去,她便会慢慢好起来。”   此话也传到了颜婵的耳朵里。   颜婵知晓时也沉默了许久,终究忍不住,让庄姝过去探望师昭,还刻意吩咐庄姝别说是她吩咐的。   师昭在第四日醒来。   前来探望她的弟子十分之多,许多是她叫不上名字的,带了一堆宝贝送给她,师昭一头雾水,从未如此受欢迎过,短短半日屋子里都快要塞不下了。   “你这一计倒是一箭双雕。”   黑蛟对她说:“如今既赢得了人心,也让那个叫清言的小子对你更加愧疚,我发现他偷偷在你的药里多加了几味药材,全都是有助于魂魄的。”   “小恩小惠罢了。”师昭笑:“怎么比得过巫羲给我的补药呢?”   其实她再弱,也不至于跪三日就晕倒。   元婴期的修为,跪一年都不会有事,她故意让黑蛟对她动了点手脚,三日一到就催动灵力昏死过去,顺便让他们发现她有多“虚弱”。   “天清阁那边怎么样了?”师昭言归正传:“暂时不要急着灭了天清阁,最好先让天清阁和长陵宗打起来,怎么挑起他们两派之间的斗争,你应该明白。”   黑蛟点头,“天清阁被我恐吓了几次,已经如同惊弓之鸟,他们马上就会发现长陵宗出卖他们的证据,误以为长陵宗背后翻脸,想独占正道至尊之位。”   “很好。”   师昭红唇一跳,手指把玩着自己的发梢,幽幽道:“先让他们自己狗咬狗,等灵墟宗落入我的手中,我再慢慢收拾他们。”   一想到她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师昭就忍不住有些兴奋。   又过几日,正当文慈宣布清言继位大典之日,蔺扬突然回来了。   “就这样决定,是不是太草率了?”   公然闯入议事殿的蔺扬锋芒毕露,所说的话引起一片哗然,蔺扬说:“灵墟宗宗主素来是能者居之,清言就算是首席大弟子,也未必适合管理整个宗门。”   “我入门早于清言,论资历,我胜过他。”   一片鸦雀无声之中,蔺扬环顾一周,字字冰冷如刀,“我是上任宗主亲传弟子,曾协助我师尊处理灵墟宗上下事务,而自我师尊陨落之后,灵墟宗交给你们管辖,越日渐不如以前,可见将灵墟宗交给清言并不合适。”   “蔺扬!”有长老呵斥道:“这里不是你胡闹的地方!成何体统!”   “弟子说的难道有问题?”   蔺扬冷笑,“我师尊一死,灵墟宗便易主到了文慈‘长老’的手上!你们不杀害死我师尊的师昭,还任其重回灵墟宗,看来在诸位心里,我师尊虽是宗主,却死不足惜!”   “你!”   那人怒极要上前,清言却上前一步,抬手制止那长老,转身和蔺扬对视。   “蔺扬。”少年眉目平静无波,认真道:“我发誓,我与我师尊绝无此意。你若认为我不能服众,大可不必在此处令大家难堪,想与我比试什么,我皆可奉陪。若我输了,这宗主之位便由你继承。”   “言儿……”白梧还是觉得清言更合适,见状皱眉,“莫要冲动。”   少年背脊挺直,微微抬睫,露出乌黑的眼珠子,道:“若我能力不足,即便继位也不能服众,这比试令全宗上下一起见证,你觉得如何?”   蔺扬冷笑,“本该如此。”   蔺扬这一闹,又大大打乱了原本的计划,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师昭听说此事时,却皱眉道:“这样不太好,此事若传出去,知道灵墟宗两位弟子为了宗主之位争得如此难看,难免会落了笑柄,今后无论是谁做了宗主,或许都会有人背后指指点点。”   她的观点颇为独特,近来嵇宵极为欣赏这丫头,便笑道:“哦?你有什么想法?”   师昭扬起笑来,甜甜道:“弟子拙见,不如全宗上下举办一场宗门大比,自文宗主继位以来,宗门已经很久没有举办过如此盛会了。”   “这样,既能服众,也能让部分优秀的弟子有机会晋升,更能在这特殊关头鼓舞士气。”   师昭这一番话,从宗门的处境考虑,几乎是面面俱到。   嵇宵大为意外,认真地思索了一会,抚掌赞叹道:“好主意!我怎么没想到!”   他看向师昭,目光带了些许欣慰的笑意,感慨道:“你这小丫头年纪虽小,却是比我们这些活了几百年的老家伙考虑周全,如此聪慧,假以时日,也堪大任。”   师昭抿唇一笑,“您过奖了。”   事不宜迟,嵇宵当即起身去见宗主,将师昭的办法说了一遍,自然也得到众人的赞同,很快,文慈便将宗门大比之事公布出去。   而这次宗门大比,除了包含武斗,亦有带有一些特殊考验。   为魁首者,便是下任宗主的人选。   清言与蔺扬。   所有人都开始关注这两个少年。   到底是谁,能成为下任灵墟宗宗主呢? 第118章   留给灵墟宗的时间不多,宗门大比就定在七日之后,没有给所有人准备的时间。   那些弟子只好火急火燎地开始准备,希望能临时多练几个招数,抱一抱佛脚,对于晚入门的弟子而言,这是他们入门以来的第一个宗门大比,便十分珍惜这次机会,希望尽可能一搏。   所有人都在加紧时间练功。   除了师昭。   以她一日千里的修炼速度,在寒潭中一日便抵旁人十日,她潜心修习之后,体内的灵气早已充盈至瓶颈,即便如此,她仍然在按照以前的进度修炼。   若是突破化神,便能跻身修仙界最顶级的那一批大能之列,清言也不是她的对手。   但就是不见她突破。   某日趁着她睡着,魔神悄悄将神识探入她的灵府,暗中与她神魂交融,在欢愉之中,意外发现她溢满的丹田,差一点就顺便帮她突破了。   偏偏此时少女苏醒过来。   她只觉浑身酥麻绵软,难受又不似难受,仿佛有什么在吮吸着她的神魂,一睁开眼,便看到魔神放大的脸。   她下意识将他用力推开。   斜卧于床榻之上、美人入怀、沉迷于双修神交的巫羲整个人都慵懒餍足到了极点,处于完全不设防的状态。   这一推,便“砰”的一声巨响,直接滚下了床。   “……?”   她推他???   巫羲躺在床下,当真是懵住了,连发怒都一时忘了,他活了这么久,从未被人推下来过……这简直是……   就在此时,师昭也清醒了。   她浑身一个激灵,在魔神大人反应过来之前,也顺势往床下一滚,直接趴在了青年宽阔的胸膛上。   “昭儿方才做噩梦了。”她声先夺人,声音软得可以掐出水来,“梦到有人欺负我,没想到一醒过来,是您在欺负昭儿。”   “……”   巫羲看着身上的少女。   他眯起眸子,盯着她的眸底有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   胆子肥了。   敢推开他了。   他带着她猛然一翻,犹如猛兽出笼,力道十足,少女低低惊呼一声,便被他按着手腕动弹不得,后背贴着冰冷的地砖,视线所及,皆他一人。   “地上也不错。”他声音低沉清越,如碎冰砸在她耳侧:“……可以继续。”   师昭:“……”   巫羲捧着她的脸,几乎爱不释手,呼吸间都是彼此的气息,一一将她身上的气味检查过一遍之后,他才垂眼去亲她,在她昏昏沉沉之际,蓦地在她耳侧缓缓道:“……本尊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让那群蠢货,都看看她是谁的东西。   他原先不以为意,但这几日的水镜观察下来,他发现觊觎师昭的蝼蚁居然那么多,他愠怒之下,又突然来了点诡异的兴致,想向所有人宣示他对她的主权。   看看他们嫉妒他拥有她的样子。   “本尊一手把你养成这样。”他的手指从她的肌肤上划过,眸光幽暗不见底,语气透着浓烈的戾气:“……每一处都养得这么好、这么诱人,世人觊觎,是他们有眼光,但要是……有谁敢碰,本尊就会将他挫骨扬灰。”   “所以。”   他捏着她的下巴,一字一句道:“如果昭昭做不好,或是做的太慢,本尊恐怕会忍不住替你解决一切。”   用他自己的方式,来替她实现“心愿”。   师昭定定地望着他。   他突然对她说这话,是在提醒警告她,不要因为他纵着,就在灵墟宗忘了分寸。   他这就忍无可忍了,真是……   师昭眼眸倏然一弯。   “干嘛这么吓唬我?我又不是真的亲近他们,只是我当初的下场也是拜他们所赐,如今不多戏耍戏耍他们,怎么甘心?”她贴近他的胸口,倏然拉住他的领口,四目相对,声音轻得似情人撒娇:“不亲自动手的话,我会难过的……”   巫羲冰凉的掌心抚摸着她的后脑。   刺得她脊背发凉。   师昭看着他,心里暗暗改变想法——她的确不能太迂回了。   魔神是个变数。   若他只是单纯爱上她倒好,偏偏他残暴、占有欲强,又随心所欲。   比如今夜。   说好了不许他来灵墟宗串门,他就是大摇大摆地过来了,一定要从她这里讨到点什么,才肯走。   等他离开,天色已快大亮了。   地砖都快被她的体温给焐热了。   剑灵宵练一直守在屋外,等魔神离开,才捧着崭新的衣裳走了过来,低头道:“主人。”   师昭却没动。   她坐在床边,静静注视着自己的剑灵,问:“我是你的主人,还是魔神是你的主人?”   白发女子恭敬地伫立在那里,认真答道:“您……是我的主人。”   “是吗?”   师昭笑了笑,眼底却一片冰冷,嗓音陡然沉戾下来,带着兴师问罪的怒意:“那你可知错?”   宵练微微一颤。   抬头却触及主人娇美却冰冷的容颜。   她猛地半跪下来,眼神带着惶惑迷茫,“主人……宵练不知……”   灵剑之主,对剑灵的压制是天生的。   宵练剑修为越高,违拗主人时所受的反噬便会越大。   剑灵眉心泛着淡淡的红光,显示主人对她的禁制,女子匍匐在地,满头白发在烛火的映照下,犹如雪亮锋利的剑身。   师昭起身。   她往前走了几步,缓缓弯腰,挑起宵练的下巴,居高临下道:“我睡觉时让你守在外头,可魔神过来时,你却并没有立刻叫醒我。”   宵练剑对魔神,敬重且畏惧。   毕竟它是魔剑破妄赐给她的,也是魔神给予它力量,让它得以化形。   女子微微瞪大眼睛,惶恐道:“是宵练没有听主人的吩咐,是宵练错了……”   宵练不明白那些计较。   它所做所为皆学破妄,见师昭与魔神亲密无间、形同一体,便像对主人一样对魔神,剑灵对神有骨子里的畏惧臣服,那魔神只是站在那里,便能让宵练剑十分恐惧。   “一剑不侍二主,不管他是谁,我的命令……永远是第一位。”师昭松手,又露出一抹笑来,耸耸肩道:“不过,念在你是触犯,且面对的是魔神,这次我不计较,但要是还有下次……”   剑灵低着头,眉心的红光越来越灼痛。   师昭的手指在剑灵眉心一点,为她解除了痛苦,安抚般地摸了摸她的发顶,“……我还是舍不得换剑的。”   宵练抬头:“主人……”   “人剑合一,宵练当明白我的心意。”少女捧着她的脸,嗓音带着诱哄和蛊惑,注视着剑灵的双眼,认真温柔道:“你若是连魔神的压制都扛不过,那主人还能信任谁呢?”   宵练眸色微震,凝视着自己的主人。   剑灵和主人心意相通。   它能感觉到师昭对它的期待与鼓励。   “宵练明白了,从此以后,凡是主人的吩咐,宵练不对再对任何人例外。”剑灵认真地说。   师昭微笑道:“我的剑灵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她抬了抬手指,宵练便化为一道流光,没入了悬挂在剑架之上的宵练剑中,师昭细细擦拭了一会剑身,反手收剑入鞘,起身出去。   今日是宗门大比的第一天。   这次的宗门大比明面上与往年相似,实则大为不同,为了挑选宗主的人选,弟子的比试被划分为三项,一项是最普通的比武,一项是秘境试炼,最后一项则暂时保密。   第一项武比,仍然从外门弟子开始。   暂时用不着师昭上场,但她还是装模作样地在那观战,顺便给战败的弟子送送滋补的灵丹,成功地收买了一波人心。   等轮到师昭时,她没想到居然对上了庄姝。   金丹期的庄姝,在真传弟子中是排得上号的,只是师昭已经元婴,打她简直轻而易举,三招之后,庄姝捂着受伤的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士别三日,师妹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上来就打败了庄姝,以致于后续师昭一直轮空。   直到她对上了蔺扬。   师昭与他交手三十余招,剑光急速翻飞,令围观弟子看得眼花缭乱。   “好招数!这招前所未见!”   “如此毒辣的走位!简直是快准狠!”   “师姐好强!”   “我倒是觉得蔺师兄更强一些。”   讨论声一声盖过一声,众弟子皆伸长了脖子看得激动,最终蔺扬横剑一挑,原本平稳的剑锋猝然裹了三分杀意,师昭手腕一麻,往后踉跄数步,待到察觉到威胁横剑去挡时,已经来不及。   带着杀气的灵力直冲面门。   “唰!”   “刺啦——”   可怕的灵力在半路一歪,从颈侧险险擦过,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这一切极快。   以致于场面一时鸦雀无声。   师昭缓缓抬眼,看到少年执剑挡在她的面前,衣摆被强劲的气波震起,无风自动。   裁判的长老愣了许久,才回神道:“对局结束!蔺扬胜!”   师昭输了。   方才若不是清言出手,她只怕凶多吉少。   师昭惊魂未定地握紧剑,目光透过清言,看到面色阴鸷、眼底藏着杀意的蔺扬。   蔺扬刚才是在杀她。   并不是比武。   她抬手碰了碰挡在她跟前的少年,小声劝道:“多谢师兄出手相救,师兄别生气,蔺师兄可能是……因为当年的事对我有芥蒂,并不是想害我……”   清言没有动。   他冷冷盯着蔺扬,这一次,少年漆黑的瞳孔里再无任何和煦之色,一字一顿道:“请蔺师兄,赐教。”   话音一落,他拔剑冲了上去。   清透的剑光犹如坠落的流星,衬得天地骤暗,日月光芒尽数敛于剑尖,一暗又一亮之间,瞬息杀至对方面门。   这是真正的对决。   师昭愣住在了原地,努力大喊了几声劝架,台下的几个弟子感觉到危险,连忙将她拉下了比武台,不许她上前,“师姐别过去!那里危险!”   “他们这样打下去,一定会受伤的。”她挣扎着想冲上去。   “那又如何!”刚刚赶过来的颜胥拉着师昭,焦急道:“你没看出来么?那蔺扬刚刚分明是想杀你。”   颜胥倒是敏锐。   那杀招极为隐蔽,在大多数弟子眼里,怕是清言才是不守规则冲动的那一个。   师昭心底洞若观火,睫毛微垂,盖住眼底一片冷意,却还是犹豫道:“可是……我担心清言……”   她担忧地望向那高台。   周围的所有人,全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场对决。   震撼到甚至失了言语。   这才是两个元婴期修士毫无保留的实力。   师昭一边装作担心,一边暗暗观察清言的每一个动作,心里大致有了计较。不过半炷香的时间,蔺扬便吐出一口血来,猛然砸倒在地,竟是直接将这寒玉石砌出的比武台砸出一个窟窿来。   满场都是血。   其他弟子被清言下的狠手震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有人呆呆道:“清言师兄怎么突然下手……这么狠,简直不像他了……”   “他们是有什么过节么?”   “蔺师兄好像伤得有点重……”   “……”   旁人的议论都微不足道。   清言的剑锋只余一寸,对准蔺扬的右眼,仿佛是无声的警告。   蔺扬捂着胸口,血染红了衣襟,他背对着大多数弟子,那双带着狠意的眼睛死死盯着清言不放,仿佛在无声挑衅。   ——“杀了我啊。”   ——“你不杀我,我就杀了她。”   清言攥着剑柄的手猛地握紧,容颜一如既往地冷峻,只有双瞳愈发生寒。   半晌,他收剑入鞘,转身下台。   “清言胜——”   属于胜利的宣判之下,少年眉眼冷峻,仿佛这样的胜利已是平常。   师昭看着他朝自己走来。   “受伤没?”他问。   师昭摇了摇头,伸手去碰少年渗血的手臂,清言微微往后一撤,淡淡道:“皮外伤,小事。”   “那也得上药。”   师昭想去拉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手在空中一顿,改为将灵丹扔到他怀里,“内服可以迅速恢复元气,师兄你……”   她欲言又止。   少年低头收好灵丹,不曾注意她的脸色,等他转身走了几步,才发觉她那后半句迟迟未说出口。   “我怎么?”他回头看她。   少女轻咬下唇,仿佛难以启齿,望着他的眼睛却熠熠生光。   “你今日……有些凶凶的。”   “但是。”她话锋一转,杏眸倏然弯起,笑成了一对月牙儿,“是为了保护我呀。”   作者有话说:   很晚才到家,急匆匆写了四千,还剩两千明天再补QWQ 第119章   清言干预师昭的比试,当众将蔺扬打成重伤之事,引起了一部分人的议论。   多数弟子都觉得清言下手过重,不像是他往日的做派,不该这样对待同门。   还有人说,清言是因为蔺扬与他争夺宗主之位而怀恨在心,故意公报私仇,平时清言看着光风霁月、正直无私,不过只是因为没有人牵扯到他的利益而已。   更有甚者,已经开始阴谋论,说从前的蔺扬本是下任宗主人选,突然离开宗门隐居、紧接着清言便上位,是不是就是被清言逼迫所致,如今的蔺扬不过是回来拿回自己的东西。   总之,流言极其难听。   那日看出端倪者只有寥寥几人,纵使颜胥想为师兄解释,也没有证据。   这些流言,自然也落到几位长老的耳中。   文慈特意将清言叫去,语重心长地叹道:“言儿,这件事你冲动了。”   少年抬眼,目光坦然而无畏,“弟子问心无愧。”   “你把他打成重伤,你还问心无愧!”文慈沉声道:“你知不知道,今日便有人在为师跟前说了你的不是?”   清言皱眉,却不卑不亢道:“他蔺扬下杀手在先,弟子若不教训他一番,日后他又暗中对师昭下毒手,又当如何?”   “那你有没有想过,蔺扬是故意为之?”   文慈起身,走到这少年面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继任宗主之位,不仅需要武力,要的更是人心。他若是故意激怒你,让你当众对他下毒手,你岂不是正中他下怀?”   清言薄唇紧抿,静默不语。   沉默许久,他才低声说:“弟子何尝不知,只是……不想再赌一次。”   再赌一次师昭的性命。   他自诩冷静,却在她危在旦夕的那一刻,脑海中都是她血溅当场的那一幕。   便全然失了冷静。   如果他不做得狠绝。   如果不将她彻底护好。   万一再次失去……他又该如何?   文慈没想到他竟是全然为了师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想提醒他道心不可再破第二次,转念一想,这一劫,看来他无论如何都得渡。   “也罢。”   文慈放下少年肩头的手,转身挥了挥手,“你退下罢,为师只能提醒你小心,但今后的路,还须你自己去走。”   这孩子已经长大了。   他今后能有造化,皆是他自己的命数了。   “谢师尊。”   清言低头行了一礼,才转身走出了大殿。   一走出大殿,在外等候已久的师昭和颜胥便迎了上来,颜胥当先开口道:“师兄,宗主为难你了吗?”   师昭的手指绞着衣带,担忧地看着他。   清言对上她关切的目光,安抚一笑,抬手摸了摸身边少年的头,淡淡道:“无碍,师尊也是怕我因此丢了人心,但于我而言,若对此事袖手旁观,我又有何资格去竞选宗主之位?”   “那个蔺扬,居然这么歹毒!”   颜胥磨着后牙槽,忿忿道:“他肯定还记恨着师姐,真让他做了宗主,灵墟宗会不会发扬光大先不论,他第一个对付的肯定是师姐!”   师昭拉了拉这激动的少年,“阿胥,别说了。”她微微一顿,垂眸笑道:“蔺师兄从前不是这样的,他如今这般讨厌我,也是我自作自受,我……”   清言眉头紧蹙,蓦地出声打断她:“师妹,你不必如此耿耿于怀。”   师昭眸光一颤,抿唇望着他。   他低声道:“当年那个境地,换了任何一个人,未必做的就比你好。其实当年何止是你,我们每个人都不是无辜的,若一定要追溯责任,一开始将你逼入魔族之手的灵墟宗,又岂是毫无责任?”   这些,清言是花了五十多年才想通的。   如果不是被逼无奈,谁会走一条完全看不到光明的路?   少年边说边看着她,眸子温和而清湛。   师昭和他对视着,眸底雾霭浓浓,看不出情绪,反问道:“师兄的意思是,就算仍与魔勾结在一处,只要情有可原,便不是完全不可原谅?”   “这要看具体是什么缘由。”   “师兄觉得什么缘由可以原谅呢?”   “如果是为了求生。”清言鸦羽微抬,黑眸深深地凝视着她:“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修仙界,求生……不过是本能,没有人可以剥夺别人活着的权利,只要那人活过来之后,不再作恶便好。”   师昭心底突地一跳。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的话意有所指。   师昭扭头避开他的目光,状似无意般笑道:“再过两日便要进行第二场比试了,我先回去准备,先失陪了。”   “哎?师姐——”   颜胥还想叫她,却看着她御剑离去,迅速消失眼前。   颜胥一头雾水,摸了摸脑袋,瞥了眼身边的少年,嘀咕道:“师兄,师姐是不是被你给说走了啊?”   “……”   清言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也没搭理他的问题,径直大步往前走去。   “……哎!师兄你别走啊!”颜胥又想叫住他,眼睁睁看着又跑了一个。   一个个的,都打什么哑谜?   这空旷的大殿外,只留下这少年独自茫然地站在原地。   ---   离第二场比试还有一天半的时间,师昭专程去探望所有比试受伤的弟子。   一个个拜访下来,若是见到有人背后议论清言和蔺扬之事,她便会说说他们的好话,打消那些弟子的误解。让所有人都觉得师昭是个极其温柔善良、与世无争之人。   甚至有外门弟子悄悄问师昭:“师姐,你和蔺师兄关系很不好吗?”   师昭想了想,笑吟吟道:“蔺师兄与我有些误会,他看似脾气火爆,实则是个很讲义气、袒护宗门的人。”   “那师姐希望他胜出吗?”   “他和清言师兄,一个真性情,一个刚正不阿,无论谁做了宗主,对灵墟宗都有益无害。”她认真道:“只要灵墟宗能好好的,我便开心!”   师昭的这些话,说得多了,自然也能传到几位长老的耳朵里。   就连庄姝偶尔也会向颜婵提起,感慨道:“昭儿她当真和从前不同了,师尊并没有看错人。”   “你心软了?”正在闭目调息颜婵忽然睁眼,看向庄姝。   庄姝笑着反问道:“师尊难道没有?”   颜婵沉默。   ……   灵墟宗的第二场比试,是秘境试炼。   只是这次的秘境与往日不同,这秘境不再一个宽阔之地,而是极其深的迷宫,步步杀机,遍布机关阵法,稍有不慎便会丧命。   如果要平安从里面走出去,单有修为是不行的。   还要精通阵法、堪舆之术、以及各种旁门左道,以及冷静应变能力。   最重要的是——与旁人合作。   所以,这一次试炼,有资格参与的弟子至少都是筑基后期,大多数是金丹期弟子,所有弟子同时从入口出发,结伴而行,共同面对难关。   修为最高的清言和蔺扬走在最前面。   师昭和剑灵断后。   这秘境之中几乎感觉不到流动的灵气,地道幽暗阴森,十分狭窄,一眼望不到底,只能听到沉闷的脚步声和滴答的水声,令人不安。   两侧的石壁上皆是雕刻的奇异纹路,看不清具体的图案,但给人一股阴冷森然之气。   有弟子伸手想摸,清言当即制止道:“别乱碰,小心触发机关。”   那弟子吓了一跳,悻悻收手,蔺扬顺势拿出夜明珠,用光去照石壁,手却吓得一抖。   那石壁之上的画,看着极其渗人。   青面獠牙,狰狞凶恶,像极了地底爬出来的魑魅魍魉。   像邪灵。   师昭眯眼,盯着这图案看,尚未有所动作,身后却有弟子被这画吓得往后踉跄一步,正好砰地撞到了后面的石壁。   “啊!”   他发出一声恐惧的尖叫。   所有人惊惧回头,便看那画似乎活了一般,伸出几只狰狞的鬼手,死死抓着那人的肩,将那弟子往墙里面疯狂拽去,那弟子半个人深陷到了墙里面,发出痛苦的惨叫。   “救……救我……”   理他最近的弟子伸手去抓他,那鬼手渐渐又爬到了那弟子身上,吓得他慌忙挥剑去砍那鬼手,谁知却直接砍断了自己的右手。   鲜血四溅。   “啊——”他手中的剑哐当落地,惨叫着捂着手摔倒,整个人又撞倒在另一面墙上,立刻又有鬼手伸出来去抓他。   眼看这两个弟子要被活生生吞噬。   清言和蔺扬同时出手,一左一右,去拉那些弟子,清言沉声吼道:“别碰石壁!其他人快走!”   那些弟子被这一幕惊得呆住,有人如梦初醒赶紧往前逃,还有人迟疑着要去帮忙。   师昭:“宵练!”   宵练剑剑灵化为一道流光,穿过重重人群,径直到前方带路,师昭冲去帮清言拽住那即将被吞噬的弟子,飞快道:“这边我先撑着,那个师弟情势更为危及,师兄先去和蔺师兄合力救他!”   清言:“好。”   少年放了手,师昭立刻感觉到手腕剧痛,那墙中力道大得出奇,简直要将她也吸了进去,师昭的指甲在轻轻指腹一划,暗中弹出一滴血珠到那鬼手之上,那鬼手的力道立刻就松懈了不少。   怕她的血。   不是邪灵,也是类似邪灵的东西。   师昭死死支撑着,等清言和蔺扬救出那边的弟子再过来支援她,谁知清言帮助蔺扬的刹那,蔺扬一转身,便看到受到牵制的师昭。   他眯了眯眼睛。   清言眼睁睁看着蔺扬缓缓松了手,拔剑朝师昭走去。   “蔺扬!你要干什么?!”他怒道。   却松不了手。   如果他松手,那弟子必然会被拖入墙中,蔺扬就是笃定这一点。   但他若是不松手,师昭她……   师昭眼睁睁看着蔺扬朝自己走过来,手脚瞬间冰冷,宵练剑剑灵不在身边,现在她又腾不出手来……   “唰!”   蔺扬朝她打来。   师昭侧身,硬生生以肩膀受了他一掌,差点疼地松了手,那被师昭拽住的弟子惊恐地看着满怀杀意的蔺扬,师昭咬牙质问:“蔺扬,你非但不救人,还趁人之危,你……”   蔺扬冷笑:“不杀你,救的只是这一个弟子;杀了你,那我救的便是千万人。”   说完又朝师昭攻来!   师昭只觉杀意铺面,身体瞬间被汹涌的灵力包裹,她吓得闭眼,拽着那弟子的手却死死未动,下一刻却听到一声绝望的惨叫,紧接着一股劲风擦着她的耳朵刮了过去。   清言松手了。   他提了剑冲过来,正中蔺扬下怀,与之缠斗在了一起。   师昭惊魂未定地睁开双眸,看着他们眼花缭乱的身姿,很快,本就有内伤的蔺扬被清言打倒在地,清言转身与师昭合力施法,用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救出那墙中弟子。   那墙中弟子甫一获救便立刻昏死过去。   可另一个弟子,已经被吞噬。   ……   另一边,剑灵已带着一众弟子走到一个安全之地。   他们等了许久,终于看到归来的四人。   少了一个。   众人心底一沉。   庄姝急忙上前,去看清言背上昏迷的弟子,问道:“张师弟呢?”   三人神色各异。   蔺扬身上的伤极为明显,庄姝的目光在他们脸上扫过,忽然明白了什么,怒道:“你们又打架了?”   “我让清言拉着张师弟,我去帮师昭,谁知道清言以为我要害她,居然松了手过来杀我。”蔺扬率先开口,冷哼一声道:“看来,在清言心底,张师弟的性命比不过师昭啊。”   “你胡说!”师昭怒道:“分明是你先对我动手。”   “是么?”蔺扬意味深长道:“伤呢?”   伤……   他打的是内伤。   这里无医修,根本没人能看得出来。   原来这就是他第一招不用剑的原因,师昭心底一凉,身边已有弟子怒道:“清言师兄,我们一直以为你对所有弟子一视同仁,想不到也是先顾着英雄救美啊!”   “张师弟何其无辜!”   “我是看错了人!”   他们开始公然责怪,全然忘了若不是清言和师昭主动留下,只怕一个都救不了,如今却因为没有全救而怪罪。师昭脸色蓦地苍白下来,还想冲上去与他们争论,却被清言拉住。   清言对她摇了摇头。   蔺扬算计得很好。   她现在再争什么,也于事无补。   清言的目光慢慢划过众人,沉着道:“张师弟遇险,的确怪我。但我师妹说的的确是实话,蔺扬有意伤她,我无法坐视不理。各位无论是相信还是不相信,我今日话已至此。”   庄姝看气氛不对,又深知清言为人,连忙打圆场道:“各位冷静,方才若不是清言师兄相助,只怕连这位师弟也性命不保,秘境试炼困难重重,大家莫要因此而离心。”   “这不过只是试炼,张师弟定然会没事的。”   庄姝一遍遍地安抚着他们,还有几个弟子也立刻出来劝解,蔺扬冷眼看着被围在中间的少年,心底嘲讽不已。   清言一直都打着顾全大局的旗号。   当年他为师窈而不顾一切,请求他助他奋力一搏,他却口口声声说着要顾全宗门大局,不为所动,无法理解他为师窈而放弃一切的选择。   无情道?   好个无情道啊!   今日,他却选了师昭。   越是如此,蔺扬越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他这为了师昭不顾一切的一面,当年他冷漠无情,高高在上,现在自己成了这情爱局中人,他偏要撕下清言的面具。   师尊死了。   从师尊被杀却无人做主开始,他蔺扬就看透了这些人,再也看不上这一切。   如今只有窈儿……   同样被人所害的窈儿……   蔺扬心底讽刺至极,目光冰冷得犹如淬了毒,对这一切都再无任何留恋与怜悯。   他正要移开目光。   被清言护在身后的少女却突然无声无息地转过头来。   她冷冷地盯着蔺扬,无声张口,做了一个嘴型。   ——“很好。”   ——“继续保持。” 第120章   这几天,师昭看戏看得很愉快。   从前都是自己演戏,很久没有看过别人演戏了,而且还是这么精彩的戏,每一个选择,都是将人性本有的自私暴露无遗。   就算是原书里的天之骄子,也一样有自己的所求。   谁又比谁高贵了?   用聪明的棋子就是不一样,师昭微微低头,唇角无声勾起。   右手还紧紧拉着清言的衣袖,一副十足担忧的样子。   等人群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师昭和清言并肩走在一起,她一边注意着周围的危险,一边小声对清言说:“师兄,要是再有危险的话,你就别上了,我怕蔺扬又暗中使坏。”   清言摇头:“若是真有危险,我岂能坐视不理。”   师昭气急:“可是——”少年低头注视着她,微微一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怕什么?”   她一怔。   他似乎也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手掌一顿。   两人尴尬地对视,气氛竟诡异地安静了一会儿。   短短一瞬,仿佛十分漫长。   许久,少年垂眼一笑,放下了手,“抱歉,我……”   “好,我不怕。”师昭仰头一笑,突然打断他,率先打破这份僵硬,“又不是没有被误会过,大不了我来做这个恶人好了!我打不过他,我的剑灵也打不过他不成!”   清言眸色微怔,倒是摇了摇头,无奈一笑。   等她从他身侧过去,这少年侧身,负手看着她的背影,想起她说的“被误会”,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算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么?   --   那秘境十分特殊,隔绝了水镜的窥探。   非但灵墟宗的诸位长老看不到里面的景象,连幽月山的魔神也看不到。   此时此刻,魔宫之中。   “砰”的一声轻响,一具满身是血的魔修尸体被丢了下去。   冰冷的地砖上是拖曳的血迹,犹如一朵巨大的盛开的血花,鲜血淋漓,又惨不忍睹。   那具尸体的头被活生生拧了下来。   死不瞑目。   “神尊息怒!”   整个魔宫的魔族全都伏跪了下来。   为首的黑蛟额头抵着地砖,尤为心惊胆战。   那一身玄金黑袍的魔神冷冷站在上首,侧对着所有魔,广袖无风自动,冰冷嗜杀的目光从所有人面上扫过,擦拭手上血迹的帕子在指尖被碾成灰烬。   昭示着魔神的愤怒。   而在魔宫的上空,悬浮着一面水镜。   水镜中一片漆黑。   什么窥探不到。   “本尊不想再等了。”   巫羲蓦地拂袖,黑蛟整个人登时浮空而起,被一道无形的金光扼住喉咙,魔神的声音犹如催命的魔音,“本尊就算直接去灵墟宗又如何,就算直接昭告天下又如何!”   “谁敢忤逆本尊!”   随着最后一个字掷落在地,黑蛟已是眼球凸起,濒临崩溃。   他悬挂在空中,瞳孔因为恐惧而紧缩,喉咙痛苦而嘶哑:“您息怒……师昭说……这就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考验……   在她的计划里,她要搏的不仅仅是灵墟宗的人心,而是一个契机。   一个彻底掀起风浪的契机。   巫羲的金瞳光芒慑人,令人浑身生寒,手指一抬,黑蛟便砸落在地,捂着喉咙伏地,细细说道:“属、属下这几日……按照师昭的意思,对正道两大仙宗加以挑拨……”   --   “啊切!”   师昭揉了揉鼻子,又打了个喷嚏。   同行的师弟看了她一眼,关切地问道:“师姐,你冷吗?”   “我没事。”   师昭握着剑的手紧了紧。   不知为何,她突然就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好像隐隐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她的预感素来就准,当年她被师窈袭击而死之前,也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此时此刻,她和这些弟子已经共同闯过了七关。   中途折损的弟子不在少数,如今包括她,也只剩下不到十人,每个人身上都挂了彩,而清言在某一关中,为了阻止一个被煞气所控的发狂弟子,甚至中了魔气。   灵山血脉,天生与魔气相克。   但也因为相克,一旦魔气入侵过多,也会受到不小的反噬。从一开始,师昭看到那些墙上的鬼手之时,就知道这秘境之中无妖无人,每一处杀机都与魔有关,像极了幽月山。   说不定是照着幽月山做出来的。   师昭的身体是魔神重塑的,她的血与魔神相通,绝不会受伤。   但她得做个样子。   于是这个锅只能给蔺扬背。   清言与蔺扬行到中途,已是水火不容,两人都伤得不轻,小队分成了两道泾渭分明的派系,谁也不让着谁。   师昭的左臂已经被血浸红,看着像是伤得很重,其实也只有几道皮外伤,她倒逼灵力,假装受了内伤,抬手擦去唇角的血,转身在清言跟前蹲下,“师兄,你怎么样了?”   清言咳了咳,唇被血染得通红,言简意赅道:“还能撑。”   “这里找不到出口。”师昭焦急道:“我们转了三大圈,还是回到了原地,眼看那些魔物越来越逼近,再这样拖延下去,只怕我们连这个洞窟都不出去了。”   显然,离开这个秘境,需要一个契机。   这个契机,说不定就是第三重考验。   师昭紧紧盯着清言的眼睛,不放过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直觉告诉她,身为主角又比所有人都熟悉阵法的清言,一定有破局之法。   只是他现在有些太虚弱了。   如果不是师昭一路让剑灵护着他,自己拿着清言的佩剑杀到现在,他早就和她分开了。   “方才那条路……走了三遍。”少年的脸色惨白异常,眼尾因为忍痛发洇得泛红,“有几处异常。”   “若我猜的不错,这是灵墟宗最厉害的迷阵——天阶子虚阵。”   “迷阵?”师昭疑惑,“可我入门至今,从未被传授过阵法。”   灵墟宗是个剑修门派。   除了剑修,充其量还有丹修、法修,她几乎没听过这种阵法。   少年虚弱地看她,薄唇微扯,“……你没听过,是因为,这只有长老宗主习得。”   而清言也只见师尊演示过两次。   用在护山大阵上。   难窥全貌。   只是这少年极其聪明,学什么都过目不忘,再复杂学不会的阵法,方才他亲自在里面绕了三圈,也该确定一些想法了。   “东南为干,坤干离坎为一日,却又以逆卦相克,以此运转,形成难破之局。”   师昭愣愣地听着,完全不知所云。   这少年看她迷茫又崇拜的目光,心下好笑,下一刻却低头一阵猛咳,又感觉到流逝的灵力已经摇摇欲坠。   远方,那些魔兽的咆哮声越来越近。   有弟子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师姐!我们该怎么办啊!那些魔兽快把出口堵住了,我们再不冲出去,就只能被堵在这小地方出不去了!”   那就只有全军覆没了。   说话的弟子都吓得带了哭腔,他们极少见到这样的场面,说好的只是个宗门大比的试炼呢?结果进来之后死了那么多弟子,还有被活吞的,这哪里像个试炼了?   这是要他们的命啊!   一边的蔺扬当先忍不住,拔剑起身,冷笑道:“不过是几头魔兽,还怕了他们不成!只要能离开这里,染了魔气又如何,有谁愿意跟我一起杀出去!”   “我……我愿意!”   “反正等也是等死!老子拼了!”   “……”   好几个弟子越来越沉不住气,要出去冲杀,站在师昭清言这边只有两个犹豫的小弟子,师昭出声劝了几句,却被蔺扬冷笑着讥讽道:“怎么?已经死过一次,居然变得这么贪生怕死了?”   师昭瞪他。   蔺扬挥手道:“我们走!”   他们这群人浩浩荡荡地杀了出去。   等他们离开,师昭还跪坐在原地,杏眸里满是担忧地凝视着清言,听到清言低声说:“我注意到这地宫的中心陡崖上……有一处蹊跷,许是破局关键。等会我燃尽精血杀出去,你就替我……咳咳……替我防止旁人纂改阵法。”   师昭惊道:“陡崖?你说是悬浮在上方的那颗巨石?那万一你遇到不测……”   “傻师妹。”   少年轻扬唇角,长睫之下的眸子清湛无畏,“长老们想选的是宗主之位,岂会真的让人死。”   这一切,大概是个极其真实的幻境。   除了这魔气……   清言眸底的情绪沉沉浮浮,在昏暗的光下,犹如打磨剔透的黑曜石,“我不会死,只要在幻境中,我猜,就绝不会出事。”   蔺扬应该也想到了这点。   他就算不知怎么破局,方才出去厮杀,可以搏个英勇无畏的名声。   但是。   “我们要智取。”   清言说。   按照方才讨论的计划,清言先催动体内所剩无几的全部灵力,以元婴期大圆满的全部修为,化为一道绞杀一切的清光,冲了出去。   所过之处,魔兽悉数倒地。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这一幕,惊得剑势稍缓,连蔺扬都看出了清言所用的极端方式,眼皮子一跳,可下一刻又从他的动作中看出了端倪。   他似乎是在……   ……破阵?!   “那是……”有弟子惊呼。   蔺扬猛地扭头,看到一束光从东南方升起。   紧接着东北。   西北……   开启大阵的顺序极为重要,同理,破阵稍有差错,活局便会变成必死之局。   清言居然看懂了阵法?!   蔺扬惊怒地看着这一幕,听到那少年远远地喊了一声:“师昭!”   师昭说:“好!”   她飞身向最后的西南。   不能让她得逞!   蔺扬蓦地甩出随身的捆仙索,那仙索犹如有了生命一般,蓦地缠上了半空中少女的脚腕,将她往原地一扯,师昭蓦地回身,手中宵练猛地一劈,却“铿”的一声,火花四溅。   砍不断。   师昭懒得跟他纠缠,索性剑锋将那绳索一绞,硬扛着去触摸西南的法阵,蔺扬见阻止她不成,眸底掠过一丝狠意,飞身去东南。   “砰!”   师昭先开启阵法。   “唰!”   莹白的光点从中心的深渊之下浮起。   犹如奇异的水波,一层层将周围的幻象所荡开,将那些咆哮的魔兽化为灰飞。   幻境破灭。   头顶无尽的黑暗犹如星空,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开启一道裂缝,透出几缕天光来。   成功了!   师昭正要欢喜地露出笑来,突然看到蔺扬去触碰那东南方的阵法。   不好!   “蔺扬!你给我住手!”她愤怒地去喊,却还是晚了一步。   “咔哒”一声。   头顶的裂隙又骤然合拢。   活阵变死阵。   蔺扬冷笑道:“清言,你怎么不去死!”   他朝清言挥出一击。   师昭脸色一变,猛地回头去看,却看见单膝跪在中心浮石上的少年脸色苍白,根本无力反抗,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蔺扬的剑贯穿了身体。   “师兄!”   “清言师兄!”   与此同时,少年脚底的浮石化为粉末。   少年往下坠落。   ——“我不会死,只要在幻境中。”   可要是幻境已经没了呢?   这周围的白光散去的越来越快,没有邪灵,也没有魔兽,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只有头顶的裂隙却还在层层合拢。   蔺扬脸上犹挂着冷笑,去看师昭。   师昭却往下纵身一跃。   “师——”蔺扬脸色一变,朝她的方向伸手,却来不及叫住她。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跳下去。   师昭去抓坠落的清言。   那少年原本以为这一次必死无疑,正要缓缓闭上眼睛,却看见一道身影迅速逼近。   少年瞳孔剧震。   他黑眸涌光,呆呆地望着她。   “师昭……”   他甚至忘了叫她“师妹”。   师昭扣住少年的肩,蓦地抓着他在空中一个翻转,掌心用了十成的力道,将他往上方用力一推。   “上去!”   这一切极快。   快得不让人反应。   少年直冲而上,只来得及看到少女翻飞的裙摆和黑发。   “师昭——”他大吼出声,目眦欲裂。   而与此同时,少女眉目沉静,双手结印,运转周天的同时催动丹田。   她的肌肤散发着淡淡荧光。   “轰隆——”   数道惊雷从千里之上的苍穹之巅直直坠落,带着惊天动地的响动,轰然劈落。   劈开了九州八荒的云层,劈开了层层浓雾,劈开了灵墟宗。   亦劈开这黑暗的穹顶。   “那是……”   远方,有数个长老闻声抬头,看向秘境的方向,同时惊怔起身。   “化神期雷劫?!”   --   与此同时。   幽月山的魔宫中。   为了平息魔神的怒火。   也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不让他一时发怒直接杀去灵墟宗。   黑蛟将师昭的计划事无巨细,全盘托出,包括她想让蔺扬和清言两败俱伤,在自己成为唯一继承人的同时,彻底以别的宗门来立威,一举镇服宗门内外。   但既然做了,为什么不做到完美?   她也可以“以德服人”。   所以她努力修炼数夜,修为一日千里,强行突破瓶颈,却用魔域的一种特殊的噬魂草封锁丹田,压着体内澎湃的灵力,迟迟不突破化神期。   首先以藏拙之计故意示弱,表现出她一心改过向善、不参与争夺宗主之位的态度,如此,无论他们怎么斗争,她都清清白白,能彻底置身事外。   而在一个重要的时机,她会一举突破,成为与众长老并肩的化神期修士,唯一的宗主继承人。   计划甚是周密。   唯独算漏了一个变数。   ——魔神。   巫羲背对着黑蛟垂袖而立,那张隽秀的脸半隐在黑暗中,听着黑蛟的话,等黑蛟说完,他也没有表示。   黑蛟猜,这应该是息怒了。   他心里悬起的石头还没放下,忽然又听到远方若有若无的雷声,他看见魔神转身,目光掠向那道雷劫的方向,眼神意味深长。   好像是在说“这不是巧了么?”   从来不笑的青年突然勾起苍白的唇角,笑容冰冷而肆意。   “立威?”   他幽幽道:“一举两得,不如一举三得。”   “这个立威,本尊来做。”   作者有话说:   最近看到评论区有些宝宝追的没耐心了。   在这里说一下:   因为现在工作太忙又日更三千的原因,所以每章内容有限,有些伏笔转折要拆成几天才能放出来,每天只看一点点的确会显得节奏又慢剧情又无聊,甚至还会憋屈(这个跟我喜欢事件最后再揭晓谜底的写法有关系)有时候想说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也不能剧透),这个只有加更能解,但是我也不能保证每天能写很多QAQ   希望大家能有点耐心,当然什么意见我都会听的,因为也是一种反馈,这几天写着写着有一点点摸鱼,今天才开始加速剧情,已经120章了,感谢大家追到现在。 第121章   化神期的雷劫不止引起了整个灵墟宗的注意,更吸引了灵墟宗周边的一切。   毕竟,如今修仙界凋零,化神期以下的修士数不胜数,但化神期及以上的修士却寥寥无几。   到达这个阶段,就再难突破。   仙宗每多一个化神期大能,实力就有一个飞跃。   现在,许多宗门的长老弟子,包括那些妖魔鬼道,全都齐齐抬头,望向了天空。   “化神期……”   “灵墟宗又多了一个化神期……”   是谁?   所有人都没猜到是师昭。   少女的裙摆被风吹得疯狂摆动,风声凌迟着她的脸颊,整个人还在往下坠落。   天雷犹如扭动的银蛇,贯穿而下,劈开重重障碍,追逐着她的身影。   “轰——”   天雷没入少女的体内。   她的体内泛出莹白的光泽,每一寸肌肤都仿佛沐浴着月光,和天雷相碰的刹那,犹如翩然而下的神女。   痛。   痛到极致,体内的灵气却汹涌澎湃。   她积攒了许久,犹如汪洋大海般的磅礴的灵力,齐齐冲出的刹那,足以让她扛过天雷。   在即将坠落到底部的刹那,师昭睁开眼睛。   身子在空中一旋,脚尖一点,仿佛虚空凝成一道化为实体的剑痕,送着她往上一跃。   “轰——”   “轰轰轰——”   千劫万雷震得人发膜发痛,俱对着她一人。   可这些天雷不敢对她下太重的手。   为什么?   因为它们还记得,在从前的人间客栈里,那个魔神是如何发怒的。   劈过一次,它们自然还记得她。   如今,俱化为陪衬。   师昭忍着魂魄颤动的痛楚,迎着天雷冲出悬崖,直达天顶。随着天雷落下的越来越多,师昭的体内的力量越来越充盈,她能感觉到血液里流窜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奇异力量,目之所及,甚至能看到每个人身上涌动的灵气。   每个人的修为、神魂,都能一眼看穿。   原来这就是化神期。   她凌空而立,甚至无需御剑。   随着最后一道天雷落下,灵墟宗的宗主长老们也纷纷赶到了此地,看着一片狼藉的秘境和空中的少女,都面面相觑。   那一日,灵墟宗宗门选拔到此为止。   所有人在秘境中折损的弟子,皆安然无恙地活着,除了燃尽精血又被蔺扬刺了一剑的清言,而蔺扬,因为暗箭伤人、破坏阵法,差点害死清言和师昭,成为了戴罪之身。   于是宗主的人选又只剩下清言。   清言破阵有功,通过了第三道考验,按照规则,应该是他胜出,可他伤势太重,又身中魔气,那日之后一直在疗伤,连下地都困难,不休养数年,估计难以恢复全盛时期。   何止如此,经过这一次试炼,清言和蔺扬都各自有过错,引人议论。   比起他们,一直爱护同门、沉稳机敏的师昭反而最得人心,她临危不惧,能在清言命悬一线时跳下去救他,让每一个弟子都对她好感大增,赞不绝口。   而师昭,也突破了化神期。   这样的结果,是所有长老都没有料到的。   他们紧急商议了一夜,而隔着紧闭的殿门,少女正欢欢喜喜地拉着庄姝的手,笑道:“看到师姐没事,我真是太高兴了。”   庄姝和身边刚刚“复活”的同门对视一眼,看向师昭,笑道:“我们才高兴呢,想不到你居然突破了化神期,这才过了多久,我从未见过如此修炼速度,师妹当是千古第一人。”   师昭的根骨,庄姝是知道的。   当年她如何修炼也只能停留在筑基,如今却已经化神,庄姝心里有所怀疑,只觉眼前的少女不像是她当年认识的那个,比那个稳重、大胆、天赋高,也仿佛更加神秘,仿佛换了一个人。   要不是师昭没有孪生姐妹,他们都要误以为不是师昭了。   可她的的确确就是。   关于她的秘密,庄姝不好多问,至少眼下灵墟宗的形势是好的,她拍了拍师昭的手,突然问道:“师妹可有想过,继任宗主之位?”   “啊?”少女瞪大眼睛,彻底呆住,迟疑着指了指自己,“我?宗主?”   “外面的弟子,可都在说你。”庄姝身边的女弟子笑道:“你当时的表现,的确让人刮目相看,如今两位师兄皆成了那般境地……你又是唯一的化神期,这宗主之位未必坐不得,只看你是怎么想的了。”   “……”   师昭的小脸登时皱成一团,挠了挠头笑道:“两位师姐别打趣我了,我……我才多大啊,资历也低得很,怎么能挑起这种重担,还是让清言师兄做宗主好。”   “清言师兄伤得重,只怕这……”   “没事!”她仰着头笑,“我可以保护他啊!他只需要发号施令,随便驱使我就可以了。那谁是化神期,又有什么区别?”   两位师姐纷纷失笑。   这丫头想得可真简单,可现实又岂是这么简单的?如果宗主不需要能镇压所有人的修为,那么落下病根的文慈又何必急着让出宗主之位?   一宗之主,稍有差池,便是一个宗门的陨落。   不过师昭的回答,倒是出乎她们意料。   那一夜,除了颜婵问过师昭这样的问题,很多弟子也试探性地问过她,烦得少女大半夜的不睡觉,翻窗闯入了少年的卧房,趴在少年的床头对他说:“师兄,他们都说你伤得重,不能当宗主,全都问起我来,真是烦死人了!”   坐卧着少年垂着睫毛,注视着她。   他一直盯着她看,反倒看得她忐忑不安,杏眸里一片迷茫,“师兄……”   “嗯。”   他眉目宁静,伸手替她捋了一下鬓边的碎发,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轻轻问道:“那一日,你为什么要跳下去?”   修炼一世,习惯了弱肉强食,他早在年幼之时就该死,活到今日,死了也没什么。   可是她跳了下去。   那一瞬间。   这少年的眼底只有她。   他从未感觉到如此强烈的情绪。   他刺过她一剑,怀疑她,针对她,即便后来一直在后悔和怀念,也没有实际对她补偿过什么,如果她复活之后对他冷言冷语,他反倒好受一些。   可偏偏她要如此。   黑暗的陡崖之下,她抓住他的那一瞬间,逐渐熄灭的心脏再次燃烧起来,就好像掉落深渊的时候被人抓住,抓住他的那个人曾亲口对他说:“我希望师兄能放下过去,好好活着。”   她把他从深渊推向光明。   他慌乱地想要拉住她,却眼睁睁地看着她和他越来越远。   事后,他才猜到,她大抵是早有准备。   现在。   这少年温柔地看着她,又问了一遍:“为什么要跳下去?因为早有准备,是吗?”   他怀疑她?   她微微垂眼,眸底掠过一丝杀意,正要说出早已准备好的回答,这少年又抬手摸了摸她的发,“你早有突破化神之兆,却迟迟不突破,是不是怕影响宗主之位的选拔?即便到了那样的境地,你不突破,是不是因为怕第三关我不能胜出?”   师昭愣住。   这是她自己想好的借口。   只是她自己说,和他说,是两回事。   她乌溜溜的眸子望着他,“师兄,你就不怀疑,我是故意想跟你争夺宗主之位吗?”   “怀疑。”   她一怔。   “可是。”他话音一转,认真地看着她说:“当年那件事之后,我便告诉过自己,莫要将降魔变成自己的魔念,其实很多事,可以从好的一面看,未必要从最恶意的角度揣测旁人。我可以怀疑你,可我更愿意相信你,为了不再伤害不应该的人,不再留遗憾。”   再说了,她就算想当宗主又如何?   那个位置,坐了未必快乐,清言一直不在乎那些,他此身落在灵墟宗,这一辈子只是为了守护宗门而已。   师昭眨了眨眼睛,认真地瞅着他,小手不自觉地缠着衣带,“那、那师兄这回可猜对了。”   少年失笑。   师昭坐在床头,跟他认真地聊起天来,有时聊起从前,有时又跟吐槽蔺扬,偶尔两人相视而笑。   她还是骗了他。   其实师昭自诩不是好人,却也没干什么十恶不赦之事,就算她从头到尾骗了他们,她也没有无缘无故想杀他们,反而有时会保护他们。对于这些人而言,活在谎言之中又如何?   师昭骗他们是一回事,他们不信任她又是一回事。   她恨的一直是不被信任。   他们越不信她,她才越要对付他们,她只想好好往上爬而已,为什么偏偏和她作对?偏偏非要跟她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不过已经过去了。   重生前的师昭期待被爱,重生后的师昭再也不需要。   等天色一亮,便有长老亲自来到清言的住处,把清言和师昭一起请去了议事殿。   上首的文慈缓缓道:“师昭,如今灵墟宗正逢危难之际,身为宗主势必面临千难万险,你可愿继任宗主之位,担起重任?”   师昭转头看向身边的少年。   清言安静地坐在轮椅中,长发披散着,微微抬眼,给予她肯定的目光。   她仿佛鼓起勇气,努力往前一步,掷地有声道:“弟子愿意!弟子一定拼尽全力守护灵墟宗,将来与灵墟宗共存亡。”   “好!”   文慈看着她点了点头,周围几位长老也满意地看着她。   “你随我来。”   文慈转身,将师昭叫去了内殿中隐蔽的密室之中。   “我灵墟宗传承至今,有一些只有宗主才能修习的功法,今日便传授于你……”   ……   师昭在密室中待了一日一夜。   等她出来时,便是灵墟宗继位大典召开之时。   灵墟宗昭告天下道友,新任宗主乃是师昭,对此几乎人人震惊,反对者数不胜数,对此,文慈本不欲邀请其他宗门前来观礼,但师昭却说:“即便我那日不面对他们,将来也是要面对的,既然躲不过,为何不光明正大地邀请他们?”   “我既然敢坐这个位置,便敢让他们信服。”   既然如此。   文慈向天下正道仙宗发出邀约,只要诚心祝贺新宗主继位,便可参与此次大典。   当日,前来的宗门出乎意料的多。   他们那些人,多数是来看热闹的,十分好奇于师昭凭什么镇得住这么多宗门,殊不知师昭早已令黑蛟布下一场局,就等好戏开场。   只是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   因为她联系不到黑蛟。   师昭握紧玉简,听着外头喧闹的声音,微微敛了心神。   她抬眼。   看到镜子中的美人。   她穿着繁复华美的宗主服,金丝银线绣出灵墟宗特有的章纹,凤尾勾勒着长长的银白裙摆,流泻着月光一样皎洁的光泽。   雪冠乌发之下,少女的容颜犹如高贵的神女,凛然不可侵犯。   不再像平平无奇的女弟子。   是宗主。   她素来是撑得起这样的盛装,幼年时起,她便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如何逐渐权倾天下,如何成为人人畏惧的长公主,那时的长公主和镜中女子的脸重合,如出一辙的冷漠高贵。   她虽不在人间,却也走了一条相似的路。   很是畅快。   师昭起身,流云般轻盈的广袖自座椅上拂过,气势浑然天成,她展目望去,淡淡道:“走罢。”   外面,各大仙门前来观礼的人皆在两侧,还有一众弟子。   上方站着文慈。   “宗主到——”   随着这一声,少女的身影逐渐映入众人眼中。   她一步步走近,剑灵化为人形跟在她身后,所有人都看着少女年轻而貌美的脸,这个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宗主。   她的目光从所有人的脸上扫过,与他们一一对视。   长陵宗。   天玑阁。   药王谷,秋岚派,流仙门,常山派……   师昭倏然眯眸。   怎么没看到天清阁?   难道是黑蛟那里出了什么差错?   不、不对,她已经跟黑蛟叮嘱得很详细了,怎么可能会出差错!如果出差错,他岂会不联系她!师昭垂眸,袖中的手指全紧紧攥起,指甲掐着指腹,让自己冷静下来。   再次扬睫之时,她又恢复了冷漠的容颜,微微抬着下巴,一步步踏上台阶。   直到她来到文慈面前。   文慈朗声道:“灵墟宗第四十七任宗主文慈,今日将宗主之位传给我派真传弟子师昭,自今日起,师昭便是灵墟宗宗主,灵墟宗上下皆由她执掌,不得违抗。”   师昭微微弯腰。   她举起双手,去接过文慈手中的宗主玉牌。   “啪,啪,啪。”   寂静的场面之中,不知为何,突然响起清晰的拍掌声。   分外突兀。   “这是怎么了……”   “怎么有拍掌声?”   “是谁,还不滚出来,竟敢装神弄鬼!”   文慈正要把玉牌交给师昭,手忽然一顿,惊讶地抬头。师昭迟迟等不来那宗主玉牌,耳边回荡着那清晰的拍掌声,以及下方众人议论的声音。   只因为那拍掌声,清晰而有力,能传到所有人的耳中,仿佛来自头顶的天穹。   可见此人的修为极其可怕。   她立刻眯眸回身,心里隐隐有了一种可怕的猜测,便忽然听到有人发出恐惧的惊呼,跌坐下来望着头顶的天空,“黑、黑雾……有魔……”   “是魔……怎么会是魔……”   “那个方向,难道是幽月山……”   师昭猛地抬头。   她听到熟悉的冰冷嗓音在虚空中响起,咬字发音来自远古,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在每个人耳边呢喃,又仿佛来自头顶。   字字带着恐怖的威压,震慑着每一个人——   “这么热闹的继位大典,为何不邀请本尊?”   随着话音一落。   黑云彻底遮蔽了阳光,天地骤然昏暗下来,平地刮起狂暴的烈风,席卷着每一个人,让他们摇摇欲坠,差点站不稳。   只有师昭巍然不动。   她紧盯着那虚空,看着黑雾之中的金光环绕,渐渐勾勒出若隐若现的轮廓,最终凝成青年的模样。   宽大华美的墨黑长袍,苍白俊美的眉眼。   黑发,金瞳。   “那……那难道就是魔神!”   “魔神怎么会突然出山?!”   “我们今日难道都要丧命于此……”   所有人都开始惊慌起来,甚至有人被当成吓得晕了过去。   可上方的青年悠然而立,傲慢而冷淡地睥睨着所有人,仿佛在嘲弄他们的愚不可及。   他没兴趣看他们。   他只看着高台上的少女,看着她今日美得不可方物的样子,金瞳深处逐渐染上诡异的兴奋。   “本尊的幽月山就在附近,如此盛典,竟也不邀请本尊,真是令人伤心啊。”   他一边说着“伤心”,薄唇却勾起嗜杀而冰冷的笑来,就这样踏着虚空,一步步朝着高台走去。   灵墟宗众人皆大惊失色。   众长老想上前,可这魔神所踏下的每一步,脚底都震开恐怖的威压,令他们无力上前,只能看着他越来越近高台。   师昭死死盯着他。   红唇抿得死紧,袖中的双手紧捏成拳。   她身后的文慈还不知情况,忽然上前挡在师昭面前,一边手抖,一边强行挤出一个笑来,暂时为局势低头道:“是、是在下欠缺考虑,今日本该神尊……”   正说着,手中的玉牌骤然被抽走。   文慈愕然抬头。   不知不觉间,巫羲已走到他的面前,右手正闲闲掂着宗主玉牌,那双金瞳却是盯着师昭的,广袖随意一挥,文慈便后退数步,跌倒在地。   不好。   师昭还……   文慈以为师昭有危险,焦急抬头想说话,却蓦地看着魔神低头,凑到在少女颈边。   深深一嗅。   “本尊的昭昭真香。”   他仿佛是故意一般,亲自将这宗主玉牌送到她的手中,然后抬起她的下巴。   低头要亲她。   作者有话说:   巫羲(兴奋):我来官宣啦!   昭昭(烦躁):滚,谁来搅局都不可以! 第122章   没有人能想到这一出。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比那时师昭起死回生还令人觉得荒谬,何止那些仙门,整个灵墟宗上上下下都被震得魂飞天外。   文慈的表情动作定格在那一瞬间,手脚瞬间冰冷。   颜婵眉头紧缩,脸色难看地盯着上方。   清言的脸色异常苍白,握着轮椅扶手的手指不断地缩紧。   而清言身后,推着轮椅的颜胥也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嘴长得极大,久久难以合上。   师昭竟然和魔神有关系?   那可是魔神啊。   传言中师昭被上任魔皇控制,与魔为伍了一段时间,难道她背后的人根本不是殷离,而是魔神?!   周围静悄悄的。   只有师昭冷静地站着。   她近距离地看着眼前的青年,他冰冷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黑如鸦羽的睫毛又卷又长,像蝶翼般翩跹。   忽然。   他动作一顿。   她将他刚刚给她的宗主玉牌,隔在了他们的唇间。   然后后退一步。   巫羲倏然眯起双眸。   “想要参加本宗主的继位大典,自然可以。”她勾起红唇,无畏无惧地迎着他的目光,淡淡拂袖道:“来人,给魔神赐座!”   她虽然吩咐了,但灵墟宗弟子早已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更遑论动这一下。   师昭索性直接挥手,掌心的灵力掀起万叶飞花,直接当场捏了一把椅子出来,对着巫羲抬手,“请。”   巫羲并不动。   他久久地盯着她,久到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杀人了,他却忽然露出一个古怪而冰冷的笑来。   “本尊可不是来观礼的。”   他微微抬手。   也便是这一刹那,头顶的黑云越来越浓,无边黑雾从四面八方弥漫开来,越来越多的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四周,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时,已经包围了这里。   那是魔。   数不尽的魔修。   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黑潮,犹如黑色的潮水,奔涌而来,以魔域几位魔君为首、各大魔宗宗主其次,齐齐向魔神俯首跪拜。   “拜见神尊!”   喊声震天。   除了仙魔大战,即便是仙门的掌门,也从未见过如此浩大的魔族声势,此刻都惊得面无人色,不自觉地按住了自己的随身法器,蓄势待发。   魔皇黑蛟从黑暗中缓缓现身。   他的手上抓着一个活生生的人,那人被拖曳在地上,留下长长的血痕,透过被血浸透的衣衫,有人认出此人身份,大惊道:“是……梅景元!”   “天清阁阁主梅景元?!他怎么会……”   “还有天清阁长老……”   几个魔修各拎着一人,犹如丢垃圾一般,将这些血人随手抛在了高台之下的玉阶上,满阶的触目惊心。   为首的黑蛟对师昭抬手道:“奉神尊之令,这些人曾差点害了灵墟宗,我们便为灵墟宗出了这口恶气,作为贺礼来祝贺宗主继位之喜。”   原计划中,师昭的确要对付梅景元。   但是她自己动手。   师昭冷笑:“真是好大一份礼物啊。”   黑蛟微微低着头,仿佛能感觉到来自师昭的、如有实质般要杀人的目光,不由得觉得头疼——他就知道师昭会生气,但他能怎么办,这事他已经尽力了,只能听魔神吩咐。   “宗主喜欢就好。”   “就是下手重了点,血流得有些吓人,不过命还硬朗着,不碍事。”   黑蛟一边说着,一边避开师昭的目光。   他心里憋屈,便侧身看向那些被吓破胆的正道,狠狠抬脚踢向奄奄一息的梅景元,狠戾地笑道:“我们神尊大人只认灵墟宗这一个‘邻居’,想蚕食灵墟宗独霸此处,也要看看我们神尊和新任宗主答不答应。”   “顺便呢。”   黑蛟又丢出一个东西来,幽幽地说:“本来,本君也只是按照吩咐,想小惩大诫,谁知道这梅景元毒辣得不当魔修都可惜了,竟然要自己宗门惨遭魔族入侵之事,又甩到灵墟宗和长陵宗的头上。”   “我们魔族杀谁就是杀谁,可从来不兴要让背锅。”   说着,黑蛟的手在空中一挥。   那是留影石记录下来的影像。   是梅景元和人密谋的场景,从蚕食灵墟宗,到与长陵宗假意结盟、实则争夺仙门之首的位置,一桩桩都让人看得清楚。   众人一边畏惧着这些魔,一边又去看向那影像,没想到梅景元竟然这样阴狠。   但比起关心天清阁干了什么,现在更令他们恐惧的是——那么强大的天清阁,竟然无声无息地毁于一旦。   这些魔……简直无法无天了!   他们敢怒不敢言,目光在梅景元和黑蛟之间交替,黑蛟看出有人眼中的愤慨,倒是觉得好玩,直接抬手把那人抓出人群,抓着他的衣领问:“你不服?”   “我、我不……不是……”那人吓得口齿不利索。   “那就是服咯?”   那人羞愤欲死,但恐惧战胜了骨气,“……服。”   黑蛟便丢开这个人,又去抓下一个人,“服不服?”   “……”   他一路问过来,被问到的人只有少数破口大骂,或当场卸了手臂,或直接被打碎了丹田,剩下的那些人敢怒不敢言,只能服软。   师昭的手攥得发青,盯着这一切。   看着黑蛟是怎样让他们“心服口服”,说了“服”还不够,还要大声说“恭贺灵墟宗宗主师昭”,这就是绝对的武力镇服,但是他们帮她立的这个威,真是怎么都让人高兴不起来。   等那些仙门差不多都“心服口服”之后,黑蛟才转身看向上首冷漠的魔神,俯身道:“神尊。”   巫羲冷漠地睥睨着他们。   他的目光锁定眼前看似娇美而高贵的少女,淡淡道:“本尊送你的贺礼,你可喜欢?”   他早就告诉过她了。   她做的慢了,或是做不好,那就他来用最粗暴直接的方式做。   师昭盯着他,眼睛里没有笑意,“是一份大礼,魔神送完了礼,还有别的事么?”   他看着她,目光倏然变得温柔而缱绻,“昭昭还没有说,喜不喜欢。”   师昭:“我不喜欢。”   “是吗?”   他说:“可本尊也是等不及了,才准备得这么仓促。”   他缓缓往前。   眼底带着放肆而疯狂的笑意。   每上前一步,师昭就后退一步。   脚下不小心踩到裙摆,她的身子不稳地一晃,那坐在轮椅中的少年却蓦地闪身上前,强忍着身体的反噬,扶住了她。   “小心。”   师昭惊怔转头,看到了清言苍白的脸。   他……   她眼皮猝然一跳,电光火石间猛地侧身,与此同时,魔神冰冷的杀招已经袭向了清言,要将他的头活生生削下来。   却正好被她挡着。   黑气距离她的脖子只有一寸时猝然消散,青年眸色一厉,还想再杀清言,她却无畏地盯着他,在他再次动手之前飞快地反问:“你是来送礼,还是血洗我的继位大典?”   谁给她的勇气,挡在别人的面前这么跟他说话?   说好的要把他们的关系昭告天下。   他特意亲自过来,跑到这群无聊的蝼蚁跟前,只是为了宣布和她在一起。   脑海中都是她欢欢喜喜跟他一起宣布在一起的样子。   原来就是如此?   就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巫羲唇角肆意的笑容彻底没去,眼神立刻阴沉下来,面无表情盯着她看的样子,只让人毛骨悚然,恐怖至极。   她如果敢背叛他……哄骗他……   他有一万种方式把她……   他疯狂地想着,师昭却推开身后的清言,上前一步,紧盯着巫羲的双眼说:“怎么,你要对我动手吗?”   他们说了这么多,明眼人已经看出他们的关系。   她不装了。   下方都紧紧盯着他们,一见师昭如此挑衅激怒魔神,有人甚至已经吓得快晕过去了。   师昭现在也愤怒至极。   之前魔神为了她离开幽月山的事,的确三番四次表示不满,她以为她已经安抚住了,谁知道他居然会正大光明地在继位大典上现身,真以为她爱他爱得疯狂了?爱得要陪他发疯了?   天真。   她不过是骗他的。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相信,相信到自己就跑过来了。   她一说动手,巫羲反而紧紧抿着唇,看着她的眼底一片幽暗。   很好。   好得很。   魔神怒极,反而露出一个扭曲的笑来,反而不那么急着动手了,手指缓缓探上她的下巴,沉沉笑道:“本尊岂舍得杀昭昭。”   “毕竟……”   他嗓音遽然冷峭,声音不大,却让每个人听得清清楚楚,“本尊辛辛苦苦花了五十多年复活你,亲自养成这般模样,可不容易。”   周围瞬间一片哗然。   师昭听到下方细碎的议论声,就知道眼前这疯子根本不在乎一切,他就是故意的。   他沉沦也罢。   也要拉她一起。   “师昭,你……”长老嵇宵已是忍不住,扬声问道:“你是魔神复活的?你与他到底……”   “是。”   师昭抬眼,直接承认,“我的的确确,是魔神复活的。”   嵇宵痛心道:“你竟然一直欺瞒——”   “那又如何?!”师昭突然扭头盯着嵇宵,微微抬着下巴,冷笑道:“我是他复活的,所以又怎么样?我有罪么?当年我魂飞魄散,除了魔神相助,我根本不可能复活!”   “我没什么好遮掩的,我与魔神有瓜葛是不假,但我也的的确确是正道弟子,不入魔道。”   她缓缓后退,目光紧紧盯着巫羲,说出的话却是对着在场的所有人:“既然一定要我说,那我就一口气说清楚好了。”   “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了。”   “我师昭,不是谁的东西,不管是谁复活我,我都只属于我自己!大不了复活我的那个人,再把我的命拿走就是。”   “我只记得我正道弟子的身份。”   那双素来柔软漂亮的杏眸仿佛燃着一簇火焰,和巫羲的金瞳对视着,仿佛无声摩擦出火光。   她就是笃定了他不杀她。   他那么难过地抱着她的尸身五十三年,甚至把开启封印找回身体的事抛之脑后,日日夜夜只期盼着她重新活过来,唤他一声魔神大人,他怎么可能舍得杀了她。   他现在表现得太爱她了。   以致于她这么有底气在这里跟他说这种话。   “我和魔族,谁也不欠谁,如果不是殷离,我又岂会被杀!如今我活了,那也只能算……两不相欠。”   “所以,我才回到灵墟宗来,我希望我能重新我能弥补从前的遗憾,如果灵墟宗没有被天清阁逼迫得那么危及,我也不会下定决心现身。”   “现在,我既然已经做了灵墟宗宗主——”   她还在一步步后退。   和他拉开距离。   文慈看着少女挺拔的背脊,她虽在魔神跟前显得极其弱小,气势却丝毫不输。   她掷地有声道:“我就绝对会对灵墟宗负责,对正道负责!我可以向诸位保证,有我在的一日,我就会努力振兴宗门保护各位,光复正道。”   “终有一日。”   她终于收回目光。   抬眼看向身边的清言,看向文慈、颜婵、嵇宵、颜胥,以及在场许多灵墟宗修士。   他们都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像是被她的话所触动,却又不敢完全相信。   “我师昭发誓。”   她抬起手。   对着眼前这唯一的神发誓,云层之中有雷光闪动,那是修仙界最有名的锁魂咒。   如果违背誓言,就会被五雷轰顶。   五道天雷,道道威力可杀人。   巫羲死死盯着她,金瞳血丝密布,仿佛被红墨晕得变了色,眼尾透着触目惊心的红。   师昭说:“我发誓,百年之内我必重振灵墟宗,灵墟宗不会再像今日这样,被魔道包围而无能为力,所有欺辱过灵墟宗的,无论人妖魔道,都会为此付出代价。”   “轰隆——”   远处的闷雷仿佛在回应她的誓言。   黑蛟吓得肝胆欲裂,没想到魔神疯也就罢了,师昭竟然比他还疯,居然敢说这样的话,真不怕魔神气疯了捏碎她。   他不由得看向上方的青年。   那背影冷漠尊贵,无风自动的衣袂已经落了下来,仿佛失落的心。   巫羲猩红的眼睛满是愤怒,可盛怒之后,面对她这样决绝的话,便只余下迷茫。   这种茫然比她复活时说讨厌还要深刻。   他的指尖在空中紧了又松,想走过去想抓她,师昭侧身躲开,说:“魔神大人,您还没有闹够吗?还是您被我顶撞,现在想惩罚我呢?像殷离之前说过的那样,还是像把我丢进万年寒潭一样,惩罚我?”   她叫他魔神大人。   每个字都戳他的心。   “不是……”这青年睫毛轻颤,抿唇说:“你是说想昭告——”   她飞快地打断他:“既然魔神大人亲自出山来为了我送了贺礼,我师昭代表灵墟宗,也得照单全收,省得魔神大人一个不高兴,直接屠了我们这小小宗门。”   她从容转身,走到文慈面前,亲自伸手去扶倒在地上的文慈。   指尖触碰到文慈。   文慈发现,这丫头看似镇静,实则手指都在抖。   她是在赌。   现在差不多要赌赢了。   她扶着文慈起身,示意清言把文慈先扶下去,然后转头对巫羲莞尔一笑,端得是明媚动人,“还剩最后一道仪式,魔神大人是要留下来观礼吗?” 第123章   魔神最终是离开了。   盛怒之下,无论是正道还是魔修,都觉得师昭必然死定了。   可他竟真的没有动手。   身形化为烟雾消散在空中的刹那,头顶的苍穹之顶响起魔神阴冷彻骨的声音——   “本尊拭目以待。”   乌泱泱的魔潮随之退去,为首的几个魔修全都面色不善地盯了一眼周围的正道,齐齐拂袖消失在原地。   等他们全都走了,周围仍然静得没有人开口。   他们都看着师昭。   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或抗拒,或震惊,或信任,但也没有人率先开口。   师昭紧了紧拳头,眸底寒光汇聚。   她蓦地抬手,手中的宵练剑随之飞出,蓦地落于高台之上,震开水波般的白光。   一片刺眼的华光之中,师昭的声音冰冷而沉着——   “今日既是我的继位大典,该解释的我都已经解释了,那我便要诸位心服口服。”   “今日我师昭在此继任宗主之位,还有谁有异议,全都可以站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   没有人敢站出来。   毕竟方才魔神来闹了一场,不管师昭证明的怎么样,她的立誓又能让人多信服,如今能正面对峙魔神、且护灵墟宗无虞之人恐怕只有她,况且她与剑灵皆为化神,谁又敢置喙三分?   周围静悄悄的,有长老想上前,却被身边的人伸手拉住。   师昭俯视着他们。   即便心跳剧烈,背脊尽是冷汗,她也始终保持镇定,气场直逼人心。越是这个时候,她越不能露怯,稍一表现心虚,他们便会一拥而上,将她蚕食殆尽。   既然走到了这个地步,这个宗主之位无论如何,她都要坐下去。   就在师昭以为没有人上前之时。   场面忽然有轻微的躁动。   “师兄……”有人失声唤。   师昭猛地转身。   人群之中,一直在沉默旁观的清言缓缓往前,走了一步。   四周哗然。   众人都看向这个少年。   风撩月白锦衣,吹起洁白一角,少年的黑瞳积压着一点的亮光,凉得如积压万年的雪,侧影冷峻如霜。   他就这么一步步走上了高台,越来越靠近她。   师昭的视线擦过他幽暗的眼底,眸子微眯。   和他对视。   他果然会站出来。   灵墟宗的大师兄不领头,谁来领头?   方才她护他,只是不想让他死在这个时候,对她不利。   可她到底还是护了他。   他却还是这样。   于降妖除魔之人而言,这点人情又算什么……   他的立场还是坚定。   即便他曾说:“若是为了求生,便可以原谅,只要那人活过来之后,不再作恶便好。”   师昭穿着这一身华服,安静伫立在这高台之上,亲眼看身影逆光的少年步步靠近,隐在袖中的手越攥越紧,一直要到失去知觉。   如果是他阻碍……那也不行!   那就杀罢。   清言在她跟前站定。   少年眉目冷峻,于她跟前挺身而立,仅此一身便集聚着重重探究的目光,仿佛无数暗流悉数隐藏在他的一举一动之下,随着他的信号蓄势待发。   他看着师昭。   华美洁白的宗主服饰如此衬她,杏眸清澈惑人,却又比往昔多了丝坚韧。   少年垂眸。   在她的注视下,他的手缓缓摸向腰后。   ……摸向他入鞘的佩剑。   师昭身子紧绷,看着这少年在众目睽睽之下拔剑出鞘。   日光之下的剑身雪亮而笔直,反射着凌凌寒光。   他缓缓抬起了剑。   众人不由得低低抽气,惊骇欲绝,空气仿佛定格。   清言这是要挑战师昭?还是要带头把她拉下去?   少年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清言身为灵墟宗弟子,今日在此——”   剑光逼近少女的刹那,倏然回旋一转,只听“铿”然一声响,剑锋朝下,蓦地插入坚硬的石台,刺出数道蜿蜒的裂痕。   师昭一怔。   少年忽然含笑低眉。   朝着她单膝跪地,沉声道:“拜见灵墟宗宗主!”   犹如平地起惊雷,轰然在众人耳边炸开。   “什么……”   “清言师兄他居然跪了……”   “他真的选择师昭……”   周围响起嘈杂的议论声。   师昭刹那间定住。   她死死盯着他,眼底火光跳动,仿佛不敢相信,又在一瞬间,又觉得似乎有迹可循。   “弟子拜见宗主!”   少年嗓音清晰,又在此大声唤了一遍。   这一遍,众弟子才如梦初醒。   管他娘的!   魔又怎么样!   清言师兄这么痛恨魔的人都能分清是非!如果不是师昭,灵墟宗早就灭了,何况她也已经立过誓了!   反正到了地步,与其被人欺辱,还不如跟着师昭!   那些弟子暗暗咬牙,有人索性豁出去了,立刻上前一步,也转向师昭的方向,朝着她抬手行礼,随即其他人也跟着走了出来,陆陆续续之下,俯首下拜的弟子越来越多,剩下的那些弟子面露迷茫,也开始动摇。   “拜见宗主!”   一时满场只有灵墟宗弟子的高呼,响彻内外。   连那些还在迟疑中长老都微露讶色,开始随着下拜。   “拜见宗主!”   周围那些仙门面面相觑,有人上前质疑道:“她可是与魔神——”话未说完,声音就被湮没在一声声高呼中。   师昭俯视着下方的弟子。   每一滴血液都随之沸腾起来,灼得心潮滚烫,她猛地转身,看向一边的文慈,却见他并无任何排斥愤慨之色,反而对她点了点头。   她倏然闭目,微微颔首。   再次睁开眼时,眼底只剩下野心满足的享受与得意。   既然如此。   自今日开始,她师昭,便是灵墟宗宗主!   --   灵墟宗宗主所居宫殿,鲛人烛长明,映得人影绰绰。   少女华服刚除,薄纱顺着手臂下滑,一手握着玉簪,正在卸掉那些发饰。   每卸一个,玉质撞击桌面,发出清泠之声。   “师兄早就猜到了吧。”   她的双眸透过铜镜,落在身后少年的身上。   “是。”   “什么时候?”   “你现身半月之后。”清言低声说:“上古聚灵阵失传已久,但唯有通天之力可令魂飞魄散者重聚魂魄,我查出的种种迹象表明,去年幽月山的大阵正是聚灵阵。”   只有魔神能复活她。   也只有魔神开启了聚灵阵。   更何况,阿胥说在幽月山见过她,他虽并未找到她,但阿胥也并非撒谎之人。   清言不是傻子,他不可能对那些线索视而不见。   师昭终于起身,转身看着他,“为什么?”   “我说过,求生是人之常情,若只有魔神能复活你,难不成你便不该活?”清言看着她:“我对你如何,取决于现在的你。”   至少,他眼睛看到的师昭,并没有再害人。   他猜到她为什么不说复活她的是谁,师尊长老追问不休之时,便也帮她说过几句话掩盖过去,如果他还像从前那样步步紧逼,怀疑她排斥她,或许,会将本来想向善的她再次推远,以致于她又走上歪路。   少年注视着她,倏然一弯唇角,眼底之光温柔平静。   “事实证明,我没看错。”   能说退魔神,也唯她而已。   她久久看着他,唇角也轻轻一掠,垂眼道:“那可未必,师兄既然看穿我这一点,有没有想过,你没有看到的才是最可怕的?”   他问:“那我今后会看到么?”   “不会。”她绕过眼前的桌案,来到少年跟前,扬眉笑道:“至少,我现在不想你看到。”   “那就不看。”   他也希望,她能就此保持现在的样子,他可以一直看不到那些。   师昭朝他眨眼一笑,又转身坐于案前,淡淡道:“师兄今夜要是无事,我们就再来商量商量那些还没处理之事罢。”   “好。”   清言在她对面落座。   --   两人商议至四更。   等清言离开,师昭才慵懒地阖上卷轴,一手支着脸颊,嗓音懒散道:“出来吧。”   暗处纱帘一晃,一道黑影倏然出现在屋内。   是黑蛟。   黑蛟躲在这里听他们聊了半夜,等得已经极为烦躁,一出现便直接道:“既然你已经决定好了,那就跟我走一趟吧。”   黑蛟其实不太想带她回去。   去触魔神的霉头。   这次师昭是彻底激怒了魔神,就今日,只要敢在魔神跟前提师昭名字的魔修,全都当初灰飞烟灭,黑蛟从未见过魔神那么恐怖的样子,仿佛是地里爬出来的千年厉鬼。   “你真要回去?”黑蛟还是忍不住劝她一下,“趁他还没下令抓你,你何必……你小心这次真的……”   这次绝不是好玩的。   师昭起身,解开披风道:“等他下令抓我,那就晚了。”   她什么也没准备,就这么穿着一件常服,直接对黑蛟抬了抬下巴,黑蛟几近怜悯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仿佛已经看到她白天造孽之后的代价,纠结了一番,还是打开了传送裂隙。   师昭跨入裂隙。   下一刻,就出现在幽月山的魔宫外。   守卫的两个魔修看见她都大惊,黑蛟无声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下去,然后对师昭道:“你……要是出什么事了,你叫一声,说不定我还能帮你求求情……”   师昭眉梢轻掠,似笑非笑道:“想不到你这么仗义。”   黑蛟一脸“你也太小看我了”的表情,冷哼一声道:“废话,老子虽不算什么好人,但还有点良心,不像你,白天口口声声光复灵墟宗灭我魔族,你知道我什么感受吗?”   那种感觉……简直无法形容。   黑蛟当时就觉得离谱,在场的魔君全都知道她的底细,她到底怎么好意思,说那么决绝的话的?   “那还不是为了让人信服,谁叫你们搅局的。”   少女无辜地耸了耸肩,扭头看向那紧闭的宫殿大门,叹息道:“我不说的决绝些,气一气这疯子,他又岂会善罢甘休,就此离开呢?”   人是气跑了。   要怎么再骗回来,就是个问题了。   师昭盯着那殿门若有所思,突然说:“黑蛟,你配合我再演一场。”   黑蛟:“?!” 第124章   魔宫暗沉无光,一室冷寂。   青年静静坐着,长发披散在肩头,密密的睫毛盖住双瞳,金光一片黯淡。   像是在走神。   ——“如果不是殷离,我又岂会被杀!如今我活了,那也只能算……两不相欠。”   他想起她注视着他的双眼,温柔乖巧地说:“只要魔神大人能灭了天道,就算昭儿死了,也无怨无悔。”   ——“我师昭,不是谁的东西,不管是谁复活我,我都只属于我自己!大不了复活我的那个人,再把我的命拿走就是。”   他想起她被抵在屏风之上,胸口的图腾艳丽夺目,她在他耳边吐气:“我是魔神大人的东西。”   两不相欠……   无怨无悔……   只属于自己……   她是属于他的……   那些话如附骨之疽,反反复复,回荡不休。   恨不得把一颗心给剖得千疮百孔。   巫羲头微微垂着,猛地抬手捂住额角,苍白的薄唇抿出了血,指尖蓦地一缩,座椅扶手被捏得粉碎,化为烟尘从指缝里簌簌而下。   “好个两不相欠。”   他低笑出声,眼睛里泛着红,丝丝黑气沿着血管从指尖往上爬,所过之处泛着苍白的死气。   “好个不是谁的东西……”   她明明就是他的东西。   他自开天辟地以来,便是要什么,就拥有什么,一开始是她拼命求他要他,求他庇护求他垂怜,现在反而说她不属于他。   可笑。   真可笑。   巫羲猛地起身一挥袖,面前的桌案轰然翻倒在地,又被焚烧成灰烬,右手隔空一抓王座,将之劈成两半。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几缕碎发荡在眼前,衣袂无风自动。   如何也平息不了怒火。   又背叛他……   全都背叛他!万年如此,如今亦是!   青年额角头痛欲裂,狰狞的黑纹从鬓角往脸上蔓延,那张隽秀无暇的天神容颜倏然变得死气沉沉,犹如惨烈的死尸,却又猛地切回,尸纹褪去,华光骤现,仿佛始终圣洁无暇。   反反复复,不断变幻。   好像一会人间,一会地狱。   这一瞬间,坚持五十多年也不知是为什么了,或者说,这个世上本就没有值得神留恋的东西,偏偏他要给自己捏造一个来,太可笑了。   赤红双目扫过这空荡荡的魔宫。   没意思。   真没意思。   他突然想毁了这里。   “嗡。”   就在青年抬手的刹那,破妄“唰”地出鞘,犹如白昼闪现,剑身周围旋起幽蓝剑光,环绕着青年急遽旋转。   ——冷静,主人!   破妄焦急地颤动,甚至将剑身贴向青年,想要给予安慰。   青年茫然地瞅着它。   因为终于有个人肯陪他,才肯安静下来一点。   他说:“破妄,本尊就这么回来了。”   被她那样一骂,居然就灰溜溜地回来了,也没抓人,不像他的作风。   “嗡。”   ——不回来,您一定会伤了她。   他瞳底血色密布,低声说:“宣告天下,明明是她说的。”   “嗡嗡。”   对啊,明明是她说的。   她不是很爱他吗?   青年茫然地抚摸着破妄,想了多久都想不明白,到底还是扯了扯唇角,嘲讽道:“情爱,不过如此。”   没意思。   他的指尖缓缓用力,将剑柄攥于掌心,隔着冰冷的剑身,他微微闭目,心仿佛也跟着在寸寸冷却,寸寸变硬。   就在此时。   “砰”的一声,紧闭的宫殿大门被撞开,有人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慌乱对他说:“启禀神尊!幽、幽月山被人闯入!”   魔神微微闭着眼睛,没有动。   “杀了便是。”他的嗓音阴戾得要滴出水来。   “可是……”前来禀报那魔惊疑不定道:“那人是师昭!白日之事后,属下们皆以为师昭已叛,不许她踏入幽月山惹您动怒,谁知她竟敢硬闯!”   “什么?”   魔神猛地转身。   --   幽月山的入口处正一片乱象。   数个魔修手持刀剑法器,正包围着一个少女,她单枪匹马一人,一手撑着剑半跪在地,已经战至力竭,小脸上尽是斑驳的血痕。   如果不是幽月山的煞气于她无用,她绝对撑不到这里。   这些魔确认她已背叛魔神之后,便下手再无留情,即便她已经化神期,在几个魔君围攻之下也毫无优势,这些魔下狠手起来是招招致命,为了自保她也只能下死手。   此刻衣衫已被血浸透。   分不清是她的还是魔修的。   巫羲亲自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被围困在中心、已经摇摇欲坠的少女。   数个法器迅速袭向她。   “哗啦”一声,法器在空中破裂,魔神出现的刹那,所有魔全都跪了下来,瑟瑟发抖。   “启禀神尊,是这个叛徒非要硬闯!属下们正要拿下她等您发落,谁知她竟如此反抗!”   为首的黑蛟一脸愤慨。   他身后的几个魔君武器上皆滴着血,不用说,就知道是谁的。   巫羲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神色冰冷莫测。   她似乎负了伤,一手捂着还在流血的脖子,手背已经被血浸红,连脸上都是污泥,满是戒备地盯着周围的魔。   看到他来了,她便一直望着他,眼底仿佛染上些许亮光。   骗人的。   巫羲闭目,冷淡道:“拿下。”   他只说了这一个字,身影正要再次化为烟雾散去,她却忽然大声叫住他:“巫羲!”   青年背影一顿。   “巫羲,我是来向你解释的,我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的,我不会背——”   她急着往前数步,因为这一时松懈,被众魔迅速拿下。   她发出一声难受的低哼。   青年的背影愈发紧绷。   巫羲并没有回头,她看着他的背影,看着看着,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你要是不想听,那……那我就不说了。”   她失落地垂下眼睛,吸了吸鼻子,嗓音带了些许哭腔,“那我等你消气,不管你什么时候消气,我都等你……”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青年微微转身,看着被魔死死按着、垂着头昏过去的少女,金瞳仿佛有光浮沉,在这灰蒙蒙的天色下无法看透。   他什么都没有说,消失在原地。   拿下她的黑蛟暗松一口气,看着跟前的少女,心里虚惊一场——还好师昭够了解魔神,没有直接进去哄,现在连苦肉计都只得到一句“拿下”,若是直接进去,只怕真凶多吉少。   当时师昭说:“经过这件事,他肯定觉得我说的全都是谎言,他正在气头上,我现在说什么,他都不会信的。”   “但我来解释,就是在告诉他,无论刀山火海,我是在乎他的感受的。”   黑蛟命众魔把她捆了起来,也没有丢去魔宫,而是直接带去了魔域。   魔神在宫殿里又消沉了一整夜。   消沉到天光乍亮,他想起来自己说了句“拿下”,却没有再看见她,心底骤然闷痛,有种隐晦的担心。   他偏就不说。   还是破妄先受不了主人心底强烈的意志,跑出去问黑蛟,又回来将黑蛟的原话转告给巫羲——   “既然她已叛变,自是要关押到魔域的九幽炼狱里去,那可是专门关押叛徒的地方,也好让她知道背叛神尊的下场!”   魔神再也坐不住了。   他亲自去了魔域。   这一次,魔神隐蔽气息,没有人知道魔神的到来,他踏入这暗无天日的九幽炼狱,听到万鬼哭泣妖魔咆哮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腥臭味,在九幽之火的炼化之下,许多肉身早已化为脓血。   这一瞬间,巫羲开始后悔。   他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师昭,于是又在九幽炼狱的外围寻找,却在这炼狱的最高处,看到裹着披风安静坐着的少女。   黑蛟就站在她身后。   她晃着双腿,小脸被火光映着。   “黑蛟,你说,他还会见我吗?”   黑蛟不语,她又自顾自地笑了一声,说:“人就是贪心,什么都想要,所以总是难两全。我知道他喜欢我,可我一直以为再喜欢,魔神又怎么可能只在乎一个凡人呢?我没想到他会因为那件事而那么难过,如果我早就知道,我就……”   她突然不说了,声音带了些许哽咽。   她说:“我活了两世,好不容易就离梦寐以求的位置那么近了,只差一点点,我不想放弃,我以为他会懂我的,没想到我当时为了让别人相信而说的假话,他却信了。”   巫羲看着她,眸色比黑夜还要空茫。   假话……   她说他不懂她……   被积压了一夜的怒气好像一下子被抽干,连带着指尖都跟着乏力起来,他现在太清醒了,但凡有昨日一点点失控,或许都可以控制自己掉头离去。   现在却不能。   好像溺水的人抓到浮木,终于能吸入片刻空气,他无声无息地靠近。   “你不敢真的关我,无非是怕他消气之后算账,如果这一次他真不要我了,我也无须你关。”   她开玩笑似的,指了指下方的九幽火焰。   “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反正这条命,也是他给——”   她话音骤然停住。   一只冰冷的手,从后面蒙住她的双眸。   然后湿漉漉的触感在被割伤的颈间摩挲,沿着耳廓后面的肌肤往上,他贪婪地吸食着她的发香,说:“我相信了。”   “……”   她一时无言。   “我相信了,你说你不是我的。”他咬她的耳垂,声音又低又温柔,带着不易察觉的疯狂:“我以为你不会再对我撒谎。”   包括那种场面,也不会。   黑蛟看魔神现身,心底对师昭竖了个大拇指,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巫羲就这样蒙着她的眼睛,把她抱回了魔宫,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看到她的眼睛,把她压在王座之上亲吻,她呼吸受阻,双腿乱蹬,被他亲得身子乱动,发丝被王座的椅背蹭得散乱,浑身上下没了力气。   她的双手抵着他双肩,整个人都处于意识崩溃的边缘。   忽然,他放过了她,允许她喘过一口气。   整个人好像才起死回生。   在她伏在他臂弯大口喘息间,他垂眼看着她的发顶,突然问:“在你心里,你究竟是不是属于我?”   人在松懈时,说的都是真话。   她喉间一呛,抓着他的手一紧,“……是。”   “真的?”   “如果你不信,为什么要把我带回来。”她攀着他的手臂,缓缓纠正了坐姿,隔着眼上的黑巾“望”着他,说:“现在才问,如果我回答不是呢?”   “……”他不知道。   这魔神差一点点就说服自己,不要她了。   结果瞧了她一眼之后,后半夜脑子里一直是她说在等他消气,他跟破妄说:“也未必不能要,若是消除记忆的话……”   破妄:“你就承认你舍不得吧。”   他舍不得。   巫羲手臂一紧,把她抱得整个人贴着自己,严丝合缝,他低头埋在她的发间,说:“最后一次。”   师昭的手臂穿过他的腋下,轻轻摸着他的发,“……好。”   她也不问是最后一次什么。   他“嗯”了一声,复又现出笑来,偏头亲了一下她的侧脸,说:“亲本尊。”   她感觉着他的方向,微微仰头,去找他的侧脸,他忽然一转头,让她亲到了唇,他又追着她的唇扣紧后脑,不知是将什么渡入了她的嘴里,等她咽下去之后,才一遍一遍地问:“昭昭怕本尊不要你吗?”   “……”这算什么问题。   她忽然便有些困意,不假思索道:“怕。”   “有多怕?”   “很怕很怕。”   “很怕是多怕?”   巫羲追问得近乎胡搅蛮缠,仿佛执着于她有多怕,她后知后觉感觉不对,咬了咬舌尖,勉强打起一丝精神来,回答道:“我最喜欢你的时候,每日都会做同一个梦,梦见世上其实并没有你,我只是做了一个美梦。”   那是她刚看见漫山灵素花,第一次对他动心的时候。   那时候她极端没有安全感。   总是怕一觉醒来,得到的一切全都没有了。   巫羲一怔,看着她的眼中隐隐有了一点光,“知道了。”   这次他信了。   自她复活醒来,他也日日夜夜是这样的感觉。 第125章   药效发作,师昭很快睡了过去。   她靠在他的心口,即便感受不到心跳,却被熟悉的气息包围着,有一种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安全感,手指抓着他的袖子,像是怕他跑了。   巫羲把怀中人的头发理好,近距离地看着她颤动的睫毛,手指在她后背上不断地摩挲,将她身上细碎的伤痕治愈好。   她也不反抗。   任凭他翻来覆去,她也安稳地睡着,连睁眼都懒得,有时实在是睡不安稳了,便十分熟稔地抓着他的手抱在怀里。   “别闹。”她咕哝一声,睡得更沉,一条腿下意识抬了起来,压在他的大腿上,不许他乱动。   “……”   巫羲望着她,有些走神。   他微微屏息凑近,手指掀开她的长发,摸索到她颈边的刀伤,指尖涌出神力,将皮肉愈合,只留下淡淡的红印。   他低头,在红印处轻轻落下一吻。   “真的是最后一次。”他自言自语,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低声唤她:“昭昭……”   他给她喂的是令神魂暂时入眠,可让人暂时无法思考、放松戒备的药。   他只想听真话。   还好没有那么遭……   治疗了最后一处伤口之后,巫羲便帮她穿好衣裳,放在玉床之上,让她好好睡一觉。   师昭天黑方醒。   她心里挂念着灵墟宗,知道不能离开太久,等药效散去多半,便努力挣扎着醒来,一醒来就焦急地去找巫羲,终于在幽月山巅看到青年的背影。   她慢慢走过去,小手钻进袖底,去拉巫羲的手。   他指尖一颤,蓦地转身。   “我感觉你还是很介意,对不对?”师昭扣紧五指,另一只手去抚摸着青年的脸,道:“魔神大人啊,昭儿知道你等不及了,可是不管你要做什么,你却没有提前告诉我,当时那个情况,我是真的被你吓到了。”   他定定地看着她:“本尊去又如何,那些蝼……”   “你可以出现,可是你闹的是我的继位大典。”   她打断他,深吸一口气,直视着他的双眼,放下耐心细细道:“我尚未稳住人心,这个时候即便你镇服了他们,可那些正道本就迂腐不化,有些人是宁死也不会对魔低头,你若与我日日形影不离倒还好,若你单独留我在灵墟宗,我便会被他们针对。若再强行以武力镇压,那又与让魔族攻下灵墟宗有何区别?”   她说着,握住巫羲的双手,“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些。”   巫羲似是被说动,睫毛颤了一下。   “我不是在骗你。”师昭一字一顿,认真道:“如果我不当场激怒你,与你彻底撇清关系,他们是不会信的。巫羲,你……”她忽然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来,杏眸亮晶晶的注视着他,“你是我的夫君啊,夫妻之间应该两不相疑、不离不弃,不是吗?”   两不相疑。   不离不弃。   巫羲抬起手掌,也在她的脸上抚了抚,低头问:“叫本尊什么?”   他的发落在她颈间,有些痒,她发出清脆的笑声,“夫君。”   是夫君啊。   好像悲伤愤怒了半截,突然一颗蜜糖硬生生塞到了嘴里,甜得人晕头转向,巫羲扣着她的手越来越紧,快要把她的手给捏断了,那张惊为天人一般的俊颜,又在她的安抚下渐渐化为一片宁静。   这才算是解开了心结。   可让这堂堂魔神在幽月山每日等着她,他是决计不愿意的。   师昭决定跟他各退一步。   他只管凭自己心意行事,人后可以随便由他乱来,只是在人前不可以暴露他们的关系,不可随意屠杀灵墟宗弟子,而她今后会好好做灵墟宗宗主,不必回幽月山,但等她根基稳固,一定要公开他们的关系。   巫羲答应得很快。   就冲着那句“凭心意行事”,他便足以肆无忌惮。   师昭回了灵墟宗,当夜,灵墟宗众弟子都在寻找她的下落,皆以为她是被魔族抓走,谁知她从后山禁地出现,说:“我在后山修炼,一时忘了时辰,让大家担心了。”   修炼到忘我境界,也是常事,她唇边挂着笑意,安抚了几个弟子,看向一边的嵇宵长老:“给长老添麻烦了。”   嵇宵含笑:“宗主客气了。”   她笑:“我初登宗主之位,对宗门事物皆不太熟悉,既然长老在这里,不如和我一同在宗门巡视一番内务,如何?”   “遵命。”   师昭与嵇宵一同巡视,慰问那些夜里还在巡逻的弟子,又查看了护山大阵和镇山灵兽,也是故意带着嵇宵,向每个弟子无声宣告她如今的身份,她不再说他们是师姐师妹,而是凌驾于诸位长老之上的宗主。   直到二更时分,她才回到所住的寝殿。   右脚刚跨入门槛,身后的门便“砰”地阖上。   随即她被抵到了门板上。   刹那间空气都变得燥热了起来,少女微微仰着头,外衫层层落在脚下,堆成一团高高的杂褥,坚硬的大掌绕过她的腰眼乳珠,将她狠狠掐在怀里,恨不得生吞了她。   是巫羲。   这魔神也跟来了灵墟宗。   他在她耳边轻咬,字字透着诡异的兴奋:“人后,本尊便对你为所欲为了。”   师昭的小腿肚子在打颤,似跌将跌间,被他半抱到了宗主处理要事的桌案上,满桌卷宗哗啦啦滚了一地,狼毫散落,笔架倒塌,少女的长发扑散在桌面上,壁灯上的鲛人烛在她眼底晃动,像一汪盈盈水波。   巫羲索性取下这鲛人烛。   暖光映着雪肌,引人沉迷。   “昭昭真美。”   红霞飞上耳根,她一瞬间身子紧绷,微微偏头不看他,却被他捉着小手,将那胸口的图腾按得凹陷下去几寸。   “是本尊的。”   他低头去亲她的手指。   师昭的目光锁在头顶,整个房梁都在天旋地转,几乎将她击溃,时而困倦又时而痛到清醒,连身在何处都分不太清,直到周身被温暖包围,有个声音在她耳边诱哄:“昭昭,可以睡了。”   可以睡了……   她微微闭上眼睛,手指还拽着床头的帘帐,勒到食指发青。   他一层层将帘帐从腕上解下,心疼又怜爱地亲了亲,端详着她这床片刻,又钻进了她的被子里。   抱着她睡。   这青年第一次在凡人的床上盖着被子抱着夫人睡觉,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如墨长发洒了满枕,安逸闭目、长眉舒展的样子,无害到了极点,又好看到了极点。   仿佛一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   这是一夜美梦。   翌日,身为宗主的师昭起身更衣,这魔神自然是被无情地掀了被子赶出去了。   他脸色阴沉的坐在屋顶,冷冷俯视着那些来来往往的弟子,双眸因为愤怒而散发着金光,捏碎了三张瓦片。   然后他就堂而皇之地又闹了灵墟宗。   那是在宗门议事之时。   这魔神随意点了个魔君跟随,便大摇大摆地来了灵墟宗,一副来砸场子的做派,偏偏不打人也不杀人,就这样在所有弟子长老战战兢兢的目光下,非常惬意地往椅子上一座。   然后在无数不友好的注目之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又嫌弃地倒掉。   “难喝。”他皱眉道。   众人:“……”难喝?谁让你喝的?   巫羲安静端坐,广袖顺着垂落在地,纤尘不染、清冷俊雅,犹如云端之上不可染指的神祗,远比在座的几位更像正道。   “幽月山如此之近,诸位也不可小气,让本尊偶尔也能串串门。”   串门?   魔神来灵墟宗串门?还带着魔君?   众人敢怒不敢言。   上首的师昭眯起双眸,死死盯着巫羲,谁知这青年微微歪头,双眸含着笑意,和她对视一眼。   仿佛在说:“我可没有公布我们的关系。”   师昭扭过头去。   一边的清言看着这魔神嚣张的态度,眉头皱得死紧,握着轮椅扶手的手不自觉用力。   “神尊来访,哪敢不从。”   师昭对几位站起来的长老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坐下,也同样若无其事道:“既然神尊想听我灵墟宗的内务,那听听也无妨。”   反正也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师昭先起身,抬手在空中展开一张卷轴,冷淡道:“本宗主先从内外门弟子的划分说起。”   “灵墟宗先前沿袭的是百年之前的规矩,只是我派弟子逐渐流失,如今不宜划分过多分堂,依我之意,是将巡查堂和执法弟子合二为一,削减人数,将主要精力用于培养弟子修为。”   “各位意下如何?”   “……”   这宗门议事,果然琐碎而无趣。   由于魔皇黑蛟不方便来灵墟宗串门,这差事便落在了魔君昌黎头上,昌黎也是头一次与魔神距离如此之近,他心惊胆战地站在魔神身后,第一回 被迫听正道宗门的议事。   还是灵墟宗。   昌黎心里十分感慨:想当年魔神尚未现世、殷离尚是魔皇时,这灵墟宗强盛至极,他们在魔域商量最多的,便是怎么多杀几个灵墟宗弟子,怎么安插间谍探寻灵墟宗的秘密。   想不到他居然有光明正大旁听的一天。   殷离若知道,只怕死不瞑目。   昌黎听着听着,便发现神尊有些无所事事,将那茶杯颠来倒去地握在手里把玩,时而一手点着那茶水,居然操控着水珠凝成一朵灵素花来,故意在师昭看过来时晃了晃。   “……”师昭一滞。   他真的好烦。   这一场议事,气氛是既憋屈又紧张,所有长老都是乐呵呵地进来,脸色铁青地甩袖而去,掐死魔神的心都有,只有巫羲心情极好。   他还想着继续把师昭抱走,偏偏那清言碍事得很,等只剩下他、师昭和巫羲三人,便对师昭道:“宗主,弟子有要事相商,劳烦宗主移步。”   师昭:“好。”   她推着清言的轮椅出去,出去的刹那,回头轻嗔了巫羲一眼。   ——“别太过火!”   这一眼嗔怒,杏眼盈盈,含情脉脉,才将巫羲安抚住了。   等到了无人之处。   师昭布下隔音结界,清言看着她,黑瞳冷彻如冰,开门见山道:“你消失那一日,是不是被他威胁了?”   所以,今日的魔神十分反常。   那日他分明被师昭激怒,差点大开杀戒,如今却堂而皇之地在师昭眼前晃,看似对她态度不错,实则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刀,随时可能见血。   师昭在清言面前坐下,没有否认,只说:“缓兵之计,有魔神在灵墟宗,至少那些想对灵墟宗下手的仙门不敢动手。”   果然如此……   少年的拳头攥得发青,脸色惨白如纸。   许久,他好像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哑声问:“他对你……做了什么?” 第126章   师昭不禁笑了。   “对我做了什么?”她慢慢重复清言的话,细腕托着下巴,狡黠的黑眼珠望定他,“那你觉得,他对我做了什么?”   她生得这么漂亮。   柔弱,纯真,却又坚强,像只骄傲地扬起长颈的白天鹅,让人生摧折欺负的欲望。   魔神本该无情无欲。   可世上一切无情的事物,未必不会为少女的美貌所动,她仿佛天生带着诱惑人的气质,让人排斥又想靠近。   清言唇色发白,那个猜测越来越清晰。   “他喜欢你?”   许多蛛丝马迹渐渐串连起来。   “喜欢谈不上,不过是把我当玩物罢了。”师昭也不遮掩了,三言两语,轻描淡写,便将这魔神塑造成了强取豪夺的登徒子,“我也没想到一个上古神,居然会对我产生兴趣,为了能活命,也为了对抗殷离,我自然要假意温顺。对他而言,复活我,不过是因为我死了,他便少了个可以取乐的玩意儿。”   清言身子晃了晃,手握紧扶手,脑子里“嗡”的一响,几乎一片空白。   询问是一回事。   她亲口承认又是一回事。   他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去,衬得眸子浓黑,整个人一阵天旋地转般的恍惚,好像从深渊跌落般的失重无助。   “对不起,我……”   他掌心顿时冒了冷汗,喉间滚了又滚,连声音都变得不受控制起来。   她被欺负过……被魔神……   那个念头扯动神经,让他大脑骤然发痛,死死盯着她,眸底冰火交融,甚至希望是自己听错了……   他的反应这么激烈,少女安静地睨着他,没有笑,仿佛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杏眸里的光越来越黯淡,“我知道,我其实师兄想象中更为不堪……”说到后面,嗓音带了几分哽咽。   不是!   她没有不堪!   少年急急地皱眉头,嘶声道:“师昭,是他害的你,不是你的错。”   可少女已经被戳中伤心事,忽然抬手掩面哀哀地哭泣起来,眼泪顺着指缝滚落,细肩一抽一抽的,哭声比听起来比这深秋还令人沉重。   她哭得那么伤心。   少年彻底无措起来,驱动轮椅靠近她,手指在空中僵了僵,还是鼓起勇气去触摸她颤动的双肩,清冽的嗓音努力放柔,“师、师昭,不是你的错,是我,我不该问你。”   他的手在打颤,颤得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谁能反抗得了魔神,就算这样又如何,你在我心里……没有不堪,你怎么会不堪呢……”   她才不会不堪。   她已经牺牲了一切,这样的女孩,才是最让人心疼的。   师昭不管不顾地哭着,任他说什么都止不住眼泪,这少年手忙脚乱地给她递帕子,她却用手摸着眼泪,整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地望着他,抽抽搭搭道:“一、一开始是他,可后、后来,是我故意勾引他,我怕死,我也怕他灭了灵墟宗,师兄……我现在还没有办法摆脱他,上回我惹怒了他……他就把我关到魔域里去……”   魔域?   清言垂着眼睛,拿着帕子的手还在抖。   所以她消失一日,是被他抓走折辱了。   少女每哭一声,都像刀子在他心上刺得千疮百孔,“师兄!”她突然紧紧抓住少年的手,湿漉漉的掌心被泪浸湿,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她语无伦次道:“你不要去和他冲突,我怕连你也保不住……我们就、就这样先维持下去好不好,我真的怕他毁了——”   她甚至说不完整一句话。   字字哽咽到失语,睫毛上挂着泪珠,一副被摧残过后的可怜模样。   “师昭……”少年也反手握紧她的手,心底快被疼痛淹没,强行打起精神道:“别怕,有师兄在,师兄会保护你的,他就算再厉害……”   他眸底掠过冰冷杀意,犹如寒芒乍破,“……我们手上,还有最后一颗镇魂石。”   师昭拼命摇头。   “没有用的,一颗镇魂石杀不了他。”她抬手抹去眼泪,努力振作起来,露出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师兄,镇魂石这件事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别让他知道,在想到最好的办法之前,我们千万不可以得罪魔神。”   她这样谨小慎微,可见这么多年如履薄冰的生活是怎么熬过来的。   清言缓缓点了点头,手指攥紧帕子,迟疑着缓缓抬起,擦了擦少女脸上的泪。   “对不起。”   他又认真地说了一遍:“我不该问你这样的问题,但你要记住,你是无辜的,不要因为此事而自责,至少我……我永远都保护你。”   不。   她才不是无辜的。   师昭婆娑着泪眼,感受着脸上轻柔的触感,心里却一片冰冷至极的漠然。   她哽咽着把少年拉得更紧,“师兄,你真好……”   这少年看她情绪激动,又笨拙地开始与她转移话题,只希望她能开心些,又闲聊了半个时辰,等少女红彤彤的眼睛消了肿,他才离开。   “宗主,您要的人已经带到了。”   有弟子前来禀报,微微低着头。   师昭冷淡地“嗯”了一声,先要了盆水来,不紧不慢地净了净触碰过清言的手,拿帕子擦干净,抬眼时看到前来的弟子有些眼熟,她微微眯眸,不动声色地抬脚出去,那弟子便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杀席逸明之事,本宗主事先未曾告知于你,你可有怨?”   师昭冷不丁开口。   那弟子沉默许久,才后知后觉发现,师昭是在跟他说话。   师昭认出他是谁了。   宋启。   被诬陷杀天清阁席逸明的宋启。   “弟子不敢。”宋启的头垂得极低,目光盯着脚尖。   穿过白玉雕砌的廊桥和重重雾海,眼前的少女声音喜怒莫测,“那件事是天清阁之错,你不必因为险些连累灵墟宗而内疚,相反,你路见不平出手相助,勇气可嘉,又多灵墟宗忠心耿耿,今日之后,你便来主峰修习罢。”   “什……”宋启猛地抬头,“宗主,弟子并未立功,那件事弟子……”   师昭转身,冲他一笑。   在宋启怔忪之际,她推门进了屋子,反手将门关上。   屋子里,蔺扬正捆仙索束缚着,冷冷站在那里。   他周围布满淡蓝色的隔音结界,也防止他逃跑。   “我帮你达成目的了。”蔺扬说:“你该把窈儿的解药给我了。”   师昭也不犹豫,直接将一粒黑色药丸丢给他。   蔺扬抬手接住,还没来得及狂喜,却转而皱了皱眉,抬头质问道:“这只是一次的,你什么意思?”   “你帮了我一次,自然只能换一次的解药。”   “你!”蔺扬大怒:“师昭!你别欺人太甚!”   “我就是欺你又如何?”师昭笑容不变,抬着下巴趾高气扬地睥睨着他,“蔺扬,你以为我傻吗?把解药全给了你,让你有底气去告发我吗?我告诉你,上了我的船的人,就没有活着下去的。”   蔺扬胸膛起伏,死死攥着双手,看着她的眼神恨不得把她生吃了。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师昭转身,纤丽的背影冷漠而高傲,“一是一个月之后,为你的师窈收尸,顺便我会大发慈悲地送你一程,和她一起去阴曹地府做对死鸳鸯。”   蔺扬怒道:“她是你姐姐啊!”   师昭好像没听见一样,倦于多看他一眼,继续冷漠地说:“二是,你继续为我做事,我会派人照顾好师窈,等我什么时候用不上你,我会给你全部的解药。”   蔺扬:“倘若你到时候过河拆桥怎么办?”   师昭转身,似笑非笑地反问:“你有的选吗?”   他没有。   要么立刻死,要么沦为傀儡。   师昭知道蔺扬不会选前者,毕竟他是那么爱师窈,人一旦有了软肋,不管是谁都会变得不堪一击,包括他,包括巫羲。   瞧,蔺扬刚走,另一个有软肋的人便来了。   月色淡辉映入窗棂,摇落一室冷清,却被两道交缠的人影生生打散。   “说什么了?”青年的声音沉沉砸在她耳边,引起心脏发颤,用力抱着她,在她颈上摩挲。   冰冷的风灌入衣领里,激起一阵战栗。   案上还摆着少许糕点,是宗内厨子以灵墟宗灵草奇花烹饪所成,模样精美,只是他们见面便抱在了一起,这糕点已至半凉。   “只是些宗门内务。”   师昭伸手,抚过他如玉的脸庞、纤长的羽睫、挺拔的鼻梁,最后落在他滚动的喉结之上,漫不经心地想,这若是别人,握住这等命脉之处,下一秒她就能刺穿对方的喉管。   可惜不是。   炽热的目光锁在少女的脸上,她眸底涌光,唇压上他的喉结,轻轻摩挲一阵,“魔神大人,我们现在这样,像不像一对偷|情的狗男女?”   像。   怎么不像。   魔神就算入魔,那也是个光明正大的神,但自打遇见了她,干的皆是偷鸡摸狗之事。   虽然不太情愿,但却有一种诡异的兴奋刺激感。   青年碰着她的额头,像是上了瘾,推得她往后踉跄,脊柱抵在床的竖杆上,他故技重施,将那床帐拧成一股缠于少女的皓腕之上,在她的瞪视下露出兴奋的笑容,“昭昭,乖。”   又去勾她外衫。   师昭绝望地仰着头,心道又来了,她只觉得他烦人,甩不开,挣不过。   这人迷上了她。   就喜欢翻来覆去地玩她。   巫羲广袖一拂,那桌案之上的糕点便凭空飞起,他手指轻轻一滑,登时将那形状正经的方糕雕成了灵素花的模样,凑至她唇边,低沉的嗓音字字蛊人,“白日本尊送你的灵素花,怎么能不收下。”   她一怔,红潮染上耳根,手腕无力地挣动一下,他却拿着灵素花形状的糕点凑至她唇角,“吃。”   她启唇去咬,他却伸手抵着她唇,沉沉笑道:“花要怎么吃?”   “……”   她被他这揶揄之语,逗得不敢抬眼。   他又将这花凑至她唇边,分明是绿油油的糕点,却因魔神的术法变成精美剔透的花,活灵活现,花瓣饱满欲滴,好像能咬出汁来。   她轻轻叼了一片。   魔神的目光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渐渐染上汹涌的暗色,仿佛带着迫人的压力,让她感觉到出奇地狼狈羞赧,他又拨散她挽在脑后的墨发,显得她更惹人怜爱。   在她嚼碎“花瓣”之后,又喂她下一片。   “乖。”他的声音温柔地仿佛能掐出水来,“吃饱了,待会才不至于说本尊欺负你。”   “……”她听懂他这话中深意,耳尖简直要滴血。   一片一片。   她顺从地咬着花瓣,吃得只剩花.蕊。   师昭现在多希望有人来敲门。   魔修也好,别人也好。   总之来个人打断他们,救救她。   许是她的念头太过强烈,就在此时,房门骤然被敲响。   “宗主。”   熟悉的少年声音清透而有力,隔着门板传了进来,“弟子有要事相商,不知宗主现在可方便?” 第127章   被打断,实在出乎意料。   外面那人的嗓音十分熟悉,大半夜的,也不知是哪里有事相商。   师昭和巫羲同时一顿,师昭扭头朝外看去,巫羲发现她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这儿了,不悦地蹙眉,左手捏着她的下巴,一边把她的脸转过来,一边抬起指尖,要杀了外面那人。   “慢着!”   师昭低声叫住巫羲,“别动手!”   “嗯?”巫羲眯眸,暗金色的眸子泛着危险的色泽。   “我灵墟宗的人,谁也不能动,只能由我来处置。”师昭迎着巫羲的目光,仰头在他薄唇上碰了碰,突然又撒娇道:“……好不好?”   巫羲的眸色和缓些许。   “好。”   只要她肯撒娇,他就愿意依她。   他解开她腕上的纱帘。   师昭扭了扭手腕,披上外衣,理了理发,对着镜子瞧了一眼,确认自己的样子没有太过不妥之后,才拉开门。   “何事?”   清言正站在外面。   门冷不丁地一开,少女长发不束、衣衫松散的样子蓦地闯入眼底,水眸含着未消的雾气,不施粉黛的素白小脸却透着红霞般的淡粉,长发半掩之下,精致的锁骨上下起伏、若隐若现。   从未见过这样的师昭。   好像、好像透着说不上来的妩媚风情。   他很明显地一怔,眼睫飞快地扑簌了一下,耳根染上几分殷红,“我看你灯未熄……还以为你没睡……”   师昭笑了一声,眸光轻落,斜斜往后扫了一眼,淡淡道:“我没睡,方才是在处理卷宗。”   她的语气眼神,意有所指。   清言瞬间明白什么,脸色又苍白下来。   魔神在里面。   果然。   白日她哭那一场之后,他深夜难眠,只要闭上眼睛便是少女哭泣无助的模样,甚至产生一种可怕的猜测。   白日魔神阴魂不散,那么夜里会不会……来找她?   他说了要保护她。   便毅然穿上衣物过来。   清言紧紧抿着唇,心底有一种自己也察觉不到的苦涩,担心地看着她,道:“若无很重要的事,弟子也不好贸然打扰宗主,不知宗主此刻可有时间与弟子商议要事?”   一道冰凉的气息缓缓靠近。   黏附在少女的蝴蝶骨上,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师昭面色有些迟疑,沉默须臾,却缓缓摇头:“我已经乏了,有什么事也明日再说罢。”   她看着他,努力露出一抹悲伤又安抚的笑容,缓缓合上门——   “宗……”清言喉间一滚,急切要拦住她,她却“砰”的一声,在他之前关上了门。   少年一怔,看着紧闭的大门,黑漆漆的瞳底满是惊怒。   袖中的手攥得越来越紧,手背青筋暴起,直到失去直觉。   魔神巫羲!   欺人太甚!   他清言必记住今日,记住他给灵墟宗、给师昭带来的一切,他日……定将这魔神碎尸万段,赶回到他该滚回去的地方去!   --   “砰”的一声关门声。   师昭转身搂住青年的脖子,他顺势抱紧她的腰肢,使得少女脚尖悬空地挂在他身上,她将脸埋入他的发间,像猫儿般黏人又柔顺,轻轻问他:“魔神大人,您就不想知道,清言从前那般妨碍我,现在我为什么不杀清言吗?”   “不想。”   他回答得果断,将她抱回床上,掠起的衣袖吹灭一排灯烛,就这样就着黑暗把她抱在怀里。   便感觉满足极了。   她在黑暗中看着他迷人的暗金眼睛,试探地问:“您就不怕,我利用他做的一些事,也许对您也不好。”   “本尊怕什么?”   理所当然地反问,青年狂妄地挑起眼角眉梢,黑暗中的唇角挑着兴奋的笑,在她唇角啃咬了一口,“本尊不在乎那些蝼蚁,世上无人能害得了本尊。”   真狂妄。   师昭说:“我不信。”   “嗯?”青年瞥了她一眼。   “再强大的人,也有软肋。”她亲亲热热地贴紧他,拨开魔神冰凉柔顺的黑发,凑到他耳边说:“昭昭难道不是您的软肋吗?”   真是被宠过头了。   她敢自称软肋,殊不知魔神从前最忌讳软肋。   他唇角的笑意不变,掐着她腰肢的手微微大力起来,在她吃痛低呼时堵住她的叫声,蛮横霸道得犹如狂暴的野兽,一吻毕,却在她耳边轻笑道:“……你是。”   她指尖蓦地一颤。   “你不仅是软肋。”他羽睫微落,低声说:“你还是本尊留在人间的因果。”   黑暗中,少女的眸子又湿又亮,指尖抚摸着青年的耳廓,“什么?因果?”   他却不答。   只用被褥将她紧紧裹好,然后拍了拍她的脑袋,“睡觉。”   师昭却有些好奇,锲而不舍地从被子里钻出来,“……跟我说说嘛,我不想睡。”   “昭昭乖。”   他又把她的脑袋摁了回去。   “……”师昭还想说什么,感觉到巫羲毛茸茸的脑袋又钻进了脖子,长发洒了她一身,只好作罢,“……好吧,晚安。”   她闭上眼睛。   很快,呼吸便渐渐均匀,疲倦得眼下还残留着淡淡青黑。   她这段时日累得很。   从回到灵墟宗开始,到继任宗主之位,总是胆战心惊,从未真正放松。   巫羲等她睡着,才微微起身,在黑暗中注视着她的脸,睫毛颤了颤。   她永远也看不到那一段画面。   永远也不知道,他在她死的那一日,就知道了她重生的真相,甚至知道了那本书的机制所在。   如果不是她前世坠落悬崖。   如果不是她死后产生的浓烈煞气令他注意到了异常。   万年之前的天神巫羲也不会感觉到异常,神在能力鼎盛之时,便与天道为一体,甚至能穿透所谓的“时间”,不甘心构造书中框架之后便被抛弃抹杀的巫羲留下了复苏的后手,让她觉醒前世记忆,等待着被她主动打开封印,重见天日的时机。   是她。   让他来到人间。   “软肋……”   巫羲眼睫轻轻眨动,俯身在她额角轻轻一碰,“……只能是你。”   这些她却不知道。   不过,没关系。   反正将来甚好,不影响。   --丽嘉   后来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灵墟宗、幽月山、修仙界三者,都处于一种诡异的僵持状态。   一边是灵墟宗自称“正道仙宗”,灵墟宗宗主积极率领众弟子除魔卫道,团结其他仙门;一边又是幽月山的魔神时不时来灵墟宗“串个门”,他一个众魔之主,特意大老远过来旁听他们怎么讨论除魔,属实有些怪怪的。   弄得整个修仙界是进退两难、横竖都不对劲。   这魔神还自诩“好人”。   但若有人敢惹他,无论是谁,就算是在灵墟宗也照杀不误,但若灵墟宗宗主师昭在,他还会给几分面子,不会做得太绝。   久而久之,明眼人都看出来了。   ——魔神喜欢师昭。   他们之间是个什么情况,众说纷纭,人间传了许多个版本,最为让人信服的一种说法是:魔神看上了师昭,而师昭宁死不屈,所以当年才落得个被害死的下场,后来魔神将师昭复活,便不再强逼美人低头,于是才有了如今两相僵持的局面。   且不论这个说法真假。   流言传着传着,再假的也会有几分真,更何况当事人也不曾辟谣,渐渐的,主动巴结师昭的人多了起来,灵墟宗的处境比从前好了不少,至少灵墟宗弟子出门可以昂首挺胸,也不会时时提心吊胆会被无缘无故找茬了。   一眨眼,便过了三四十年。   清言接替文慈从前的位置,被师昭提为灵墟宗执剑长老,颜婵虽仍为灵墟宗的执法长老,但多数事务已被转交给弟子庄姝,庄姝做事赏罚分明,比起颜婵分毫不差,在师昭的授意之下,更是严加杜绝宗内恃强凌弱的情况。   至于灵墟宗缺少的灵脉,师昭亲自上天清阁,以天清阁阁主梅景元作为交换条件,换回了从前的某一个灵脉。   弟子们姑且可以正常修炼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也因此,那些曾经离开灵墟宗的弟子,又渐渐地回来了。   “梅景元送回去了?”   师昭拢着雪领狐裘站在山顶上,俯视着漫天白雪皑皑,淡淡问身后的弟子。   宋启低头道:“已经送走了,弟子根据宗主的吩咐,亲手毁了梅景元的灵根。”   说着,宋启一顿,疑惑道:“他虽已是废人,但宗主就不怕他回去之后做出对您不利之事吗?”   “他不会。”师昭转身,冷漠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冷笑道:“天清阁早就换了肖承允做新任阁主,要他,不过是成全肖阁主的好名声,但他只要活着就是个威胁,你觉得肖承允能让他活多久?”   只怕一个月都活不了……   宋启沉默地低着头,心惊于师昭的心机,又对她十分敬佩。   师昭又叹了口气:“梅景元也是根难咬的硬骨头,我用了这些年,才从他嘴里撬出那点有用的消息——对了,我让你探寻的东西,可有线索?”   宋启低声说:“弟子按照梅景元所供出的线索,前往昔日顾氏一族所在之地,只找到了这些碎片。”   他双手举起,将一个用帕子裹好的物件递上。   师昭接过,慢慢打开,看到几块剔透的碎片,光芒黯淡,感受不到半点灵力,与凡物没什么区别,她微不可觉地皱了下眉头,“梅景元是从这些小碎片上汲取的力量?”   当年,梅景元从一个元婴期修士一举跃到修仙界最强的位置,是依靠碎裂的“通天石”碎片。   按理说,那通天石是假的,怎么可能碎裂之后还有那么强大的修为?   师昭一直觉得这其中有些蹊跷。   她皱眉看着手中的碎片,正要说什么,就在此时,有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一副十分慌张的样子,“宗、宗主……不好了!”   宋启皱眉,在师昭不悦之前呵斥道:“慌里慌张干什么,有话好好说!”   那弟子脸色苍白,使劲地拍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缓了好几口气,才焦急道:“魔神!是魔神!方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魔神突然发怒,杀了一个外门弟子……引起了一片骚乱,几位赶过去的长老控制不住场面,都差点被魔神杀了……”   “什么?”   师昭脸色微变,再也不拖延,迅速朝那里赶去。 第128章   此时此刻,灵墟宗主峰围着好些人。   满地都是喷溅的刺目鲜血,甚至连肠子都流了一地,尤为骇人,周围的弟子吓得早就瘫软,以颜婵为首的几位长老面色铁青地护在三个弟子面前,如临大敌地迎着对面的人。   魔神掀了掀眼睫,暗金的瞳底掠过丝丝冷光,犹如刀锋般锐利慑人。   “让开。”   他冰冷地呵斥。   颜婵额角满是冷汗,硬扛着这可怕的威压上前一步,眸色坦然,不惧不畏道:“就算您是魔神,也不能随意滥杀无辜,不知道我派弟子究竟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才引得您堂堂魔神,居然连一个炼气期的小弟子都要赶尽杀绝呢?”   青年身后,魔君昌黎上前一步,单手横戟冷笑道:“杀了便是杀了,废什么话,再废话就连你们一起杀。”   颜婵展开双臂,死死护住身后的弟子,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开,同样冷笑道:“那你先杀了我!你们这些魔在灵墟宗肆无忌惮滥杀无辜,当真以为灵墟宗是任由你们可以撒野之地吗!”   “你!”   昌黎大怒,抄起长戟朝颜婵刺去。   这长戟乃是来自魔域千年法器,威力异常骇人,戟上幽暗蓝光随着戟动蓦地闪烁,带着磅礴的魔气,颜婵右手捏出剑诀,隔空一划,剑光登时在空中旋转着变换成无数绮丽光芒,去挡这长戟的攻势。   但颜婵的修为太弱,魔气碰撞到剑光的刹那,便反射出流丽的碎光,伴随着“咔嚓”一声轻响,颜婵瞳孔一缩,五脏六腑反噬得剧痛,闷哼着连连后退,却见那长戟直袭面门。   “刺啦。”   无数剑光挡不住昌黎的攻势,颜婵身边的嵇宵面色遽变,也挥袖去帮她抵挡,却慢了一步。   排山倒海的魔气犹如起伏的巨浪,瞬间横贯颜婵的身体,女子发出一声惨叫,手中的佩剑应声落地。   血洒了一地。   长戟即将削下她的脑袋。   “住手!”   一声带着愤怒的清叱,伴随着横贯而来的清光,犹如暗夜中的一道惊雷,割裂重重魔气。   昌黎动作一滞。   宵练剑挡住长戟,发出“铿”的一声的清响,横向刺啦一划,往上轻轻一挑,便击退了面前的昌黎。   宵练剑飞速旋转着,伴随着散开的银白色流光,凝聚为银发女子的轮廓。   她微微侧身,恭敬道:“主人。”   昌黎意外地握紧长戟,忍不住扭头去看魔神,“神尊……”   阴沉肃杀的魔神终于有了点反应,睫毛微掀。   他抬眼。   正好看到在几个弟子的引路下,匆匆赶过来的少女。   无论过了多久,她的容颜一如往昔般娇美惑人,只是少了三分楚楚可怜,多了五分高贵与傲气——这些年的宗主做下来,她已逐渐习惯于发号施令、杀伐决断,这一身天云丝绣制的宗主服穿在她的身上,说不上来的高贵明艳。   她一出现,混乱的场面才安静下来。   几个弟子仿佛有了靠山,面露喜色地躲到她身后,“宗主!”她抬手护住他们,一双浸了冰的美目扫过受伤的颜婵、神色激动的嵇宵,在地上凄惨的弟子尸身上微顿。   这是个女弟子。   死得很惨,不是一贯被削下脑袋的死法,而是被直接捅穿了胸口,掏出了心脏。   死不瞑目。   连内脏也流了一地。   她闭了闭眸子,睁眼看向昌黎,问道:“怎么回事?”   昌黎阴沉地扯了扯唇角,道:“师宗主来得正好,你们灵墟宗的女弟子胆大包天,竟敢勾引我们神尊,这种心术不正的弟子有什么资格待在灵墟宗,我不过帮你肃清门户。”   勾引?   所以,这就杀了?   师昭眉头皱得死紧,目光对上青年的眼睛。   巫羲的脸,是三界罕见的好看,唇红齿白,长睫如羽,半暖日光照得苍白的肌肤几近透明,犹如打磨精致的玉人,只是瞳底扭曲的戾色让人生畏。   此刻一直安静地看着她,眼神几近痴迷。   “你来了。”他朝她笑。   在她出现之时,那修罗厉鬼般的样子便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若是不知情的人,只怕不敢相信,这么惨烈的杀人现场是他干的。   师昭顿时头痛。   她强自冷静下来,没有回应他,而是看向受伤的颜婵,低声问:“师尊,你的伤怎么样?”   虽然颜婵已不承认是师昭的师尊,但师昭这些年的称呼从未变过。   她一直十分敬重地叫她师尊。   颜婵捂着胸口,身子有些摇摇欲坠,下唇被血染红,她冷冷盯着昌黎和巫羲,沉声道:“这些魔在灵墟宗大开杀戒,宗主既然来了,想必不会包庇这些魔头!今日之事便等宗主裁决!”   颜婵亦是个宁死不屈的性子。   师昭看向颜婵身后的几个男弟子,冷冷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说!”   那几个弟子吓得一颤,正要开口,魔神清冽冷淡的嗓音不紧不慢响起,“要是敢说一个字谎话,本尊可就……”   其中一个吓得腿软,扑通跪坐在地,语无伦次道:“是、是姚师妹她……她看魔神出入灵墟宗与宗主您相安无事,加之魔神相、相貌俊美,今日就托我们几个帮忙,特意打扮了一番在您的住处偶遇魔神,谁知道惹怒了魔神……”   “然后……魔神就把、把她丢在了这里,众目睽睽之下杀了……还撕了她的魂魄……”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吓得肝胆欲裂。   他们暗中放哨之事本来没人知道,谁知道魔神撕了魂魄之后又转过头要杀他们。   还多亏是长老及时赶来。   师昭听到这个来龙去脉,也着实很意外,不过转念一想,也并非不可能。   魔神本不属于三界,封印万年之后本是极凶极恶的存在,是她强行把他带到了人前,让旁人看到他至强至美的一面,却看不到他的可怕和危险。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越美的事物,越容易迷惑人。年轻些的女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尤其是刚刚入门的外门弟子,若是定力差些,便容易生出接近的心思来。   师昭对那三个弟子淡淡道:“你们下去罢,不必害怕。”   有师昭在这里,昌黎欲言又止,还是没有阻拦,等宋启招呼周围几个弟子将他们扶了下去,师昭才转身看向巫羲,嗓音清亮而沉着:“灵墟宗的弟子犯了错,自会有灵墟宗来惩罚!还请魔神勿要越俎代庖。您的下属打伤我派长老,此事也不能就这么揭过去了。”   昌黎下意识看向魔神,“神尊……”   巫羲神色不变,仍旧噙着笑注视着师昭,仿佛那些事与他无关,“昭昭想如何就如何,你开心便好。”   “好。”师昭抬手,宵练剑登时飞到她手中,她抬剑指着昌黎,沉声:“我师尊伤得如何,我便如何伤他。”   话一说完,她蓦地挥剑。   三道刺眼的剑光瞬间穿透昌黎的身体,割出淋漓的鲜血。   昌黎身形晃了晃,蓦地捂着伤口单膝跪地,咳出了一口血来,脸色惨白得有些骇人。   师昭收了剑,转头对嵇宵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带颜婵下去疗伤,又对巫羲说:“不知魔神可有时间,我有话对你说。”   --   师昭一路脚下生风,翩跹的广袖掠起冰冷的风,从重重游廊中穿行而过,迅速带着魔神回到宗主所居寝殿。   阳光透过窗棂照射入殿中,细小的烟尘在光芒中盘旋,紫金貔貅在角落袅袅吞吐着香雾,明明应该是暖和的宫殿,却因为魔神的存在而变得十分寒凉,冰冷彻骨。   师昭背对着魔神,垂袖站着。   “昭昭。”   青年低头,在她颈边啃咬亲吻,声音腻得要化成水,“……你看,你不在,竟有不知死活的人敢肖想本尊,还好本尊只想让昭昭碰,连杀她都是让昌黎来……”   他这温柔又得意的语气,丝毫不觉得自己人杀错了。   也是,他从前屠戮众生何曾手软。   如今为了她勉强与其他人维持着和谐,但前提是他们不招惹他,一旦招惹,他也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师昭深吸一口气,直接抬手拨开他乱蹭的脑袋,转身瞪着他:“我说过了,灵墟宗是我的,灵墟宗的所有人也属于我,就算他们有错,那也只能由我来惩罚!”   巫羲缓缓眨了下眼。   他含笑睨着她,忽然觉得昭昭瞪人的模样也有些可爱,手指扣住她的手腕,在她瞪大的眼皮上亲吻,“……知道了,乖,到床上说去。”   “……”   她挣动了一下,手腕使了极重的力道,把他挣开,“巫羲!”   巫羲唇角的笑意渐渐没去。   他这些年,在她跟前偶尔会笑,一旦没了表情,便又变得冷漠慑人,阴沉可怕。   “昭昭。”他用一种很轻很柔,却透着危险的渗人语调问:“你要为了一个蝼蚁的命,对本尊无礼吗?”   师昭双眸透亮,回视着他:“我不是为了他们,我是为了我们。”   “我们?”   “这些年,我们如此相处,我自认为我们就很凡间的寻常夫妻一样,你是我的夫君,我是你的夫人,而不是你的玩物,所以你碰了我的东西,我心有不快便直接说出来,是因为我想对你坦诚。”   “夫君啊。”她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仰头轻轻道:“你这样杀了他们,是让我难做,我既不能坐视不管,也不忍心当众对你发怒,今日还有一个昌黎可以让我借题发挥,若是没有他呢?”   她这一番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隔着薄薄的衣衫,少女跳动的心脏就在掌心,仿佛将她这个人也收于股掌之中。   巫羲眼底的金茫渐渐暗了下来,睫毛扇动,注视着她握紧自己的手。   “好。”   她微微一笑,“那你答应我,不要再随意杀人了好吗?”   “……好。”   他牵着她的手,在唇间摩挲,她的指尖顺势触碰着他光洁的下巴,重新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安抚性地一吻。   尽管她知道,魔神这方面的承诺,并没有想象中有用。   一个魔神嗜杀起来,是不可能因为一个“好”字就收敛本性的。   等应付完了他,师昭换了身崭新的衣裳坐在案前,继续看着那些碎片沉思。   有人无声无息地进来,将一沓卷宗放在她身侧,低头时手一颤,无意间透过她散开的发丝,瞥见她颈侧淡淡的咬痕。   十分刺眼,仿佛在昭示主权。   “清言师兄。”   少女并未察觉到他在看什么,头也没抬,平淡道:“魔神越来越肆意妄为,再这样下去,恐怕局面要失控了。” 第129章   师昭说完,屋内又是一片寂静。   少年还盯着她颈上的咬痕,有些怔神,直到少女抬起了头,又叫了他一遍。   “师兄!”   少年猛地回神,“什么?”   “我说。”师昭直视着他的双眼,耐着性子慢慢重复道:“魔神越来越肆无忌惮,再这样下去,只怕还会有更多弟子被杀,甚至连我,也自身难保。”   师昭这番话,是经过深思熟虑过后的。   这些年她为了坐稳宗主之位,便哄着巫羲,姑且让他安分了些,没闹出什么大事来,但这办法根本不长久,只是权宜之计,眼下她已经坐稳了位置,便不能一直保持现状。   宗主?   宗主算什么。   这么一个小小的宗主之位,根本满足不了她。   巫羲一直这样压在她头上,犹如一把悬着的剑,随时可能见血。   本来她还想着再等等,但今日巫羲滥杀无辜之事,让她突然下定了决心,她再不做点什么,今日巫羲在她面前杀她弟子而不以为然,明日便会继续得寸进尺,当众对她做什么。   “你说的对。”   清言点头,沉思道:“魔神残暴,你与他再这样周旋下去,我也担心你会……有所不测。”   这些年,清言每每看到魔神靠近她,都心如刀割。   不过秉承着不动不念的原则,勉强克制那些。   他认真凝视着少女烛火下的脸,她的眼下有淡淡倦色,是近日操劳过度所致。   七日前,她亲自率领几个弟子去荡平了灵墟宗周边的万妖窟,连着三日未曾阖眼,除魔归来之后又在忙碌卷宗之事,连窗子都忘了关,就直接趴在这案上睡了。   还是路过的庄姝发现屋内燃着灯,进来给她披了一件衣裳。   师昭虽然年纪小。   但这宗主,做得比所有人想象中更好。   “他不会对我下手,你只管放手去做,不必担心我。”师昭伸手拿起一边的浓茶,慢慢饮了一口,眼睫不动,目光一直黏在了手中的册子上,“明日灵墟宗远行清剿为祸的妖窟,我会亲自筹备此事,你就趁这个机会走远些……”   她说到此,悄悄将帕子包裹着的通天石碎片交给他,压低声音道:“……用镇魂石试试此物,别被人发现。”   清言接过那东西收好,深深看了她一眼,“注意安全。”   “嗯。”   清言转身出去,顺手合上了门,师昭盯着那扇门半晌,才重新垂下眼睫,继续忙碌去了。   --   翌日一早,灵墟宗众弟子便集结在一起,预备去极北之地千雪州屏海谷。   此行,一是为了应屏海谷周边三个仙门的求助,出手协助降妖除魔;二是为了三界中树立名望,结交北方盟友,重新扩大灵墟宗的影响力。   此行宗主师昭会亲自前往,特命执剑长老清言、执法长老颜婵等人留下来驻守灵墟宗。   师昭满头黑发以红绳高高束起,看着清爽洒脱、干练利落,她缓步走到高台上,身后跟随的白发剑灵安静沉默。   这是她第一次带宗门出行如此之远。   于她而言,必须做好。   师昭俯视着下方众弟子,东面吹来的风将马尾吹得左右摇摆,她高声道:“此行只为降妖除魔,还千雪州一片太平,此行结束后论功行赏,还望诸位各凭本事,不负所望。”   “弟子遵命!”   下方众弟子齐齐叫喊出声。   师昭漆黑的双眸不带情绪地扫过所有人的脸,缓缓抬起手,一道清光蓦地从掌心飞掠而出,带着令人震撼肃杀之气,凝聚成雪白的剑身,嗡鸣震颤,兴奋异常。   除了她身后的剑灵,离她最近的几位长老俱感受到令人窒息的威胁,下意识往后退避了一步。   师昭很少出手。   但她一出手,他们才感觉到她现在有多强。   她如今这么恐怖的修炼速度,简直是匪夷所思,假以时日,问鼎修仙界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师昭手腕蓦地一翻。   “唰。”   伴随着破空之声,剑光冲入少女脚下,师昭踏上飞剑,从众人头顶上掠过。   几位长老和真传弟子随之跟上,紧接着是那些内门弟子,俱化为一道流光向千雪州掠去。   千雪州在极北之域,一年只有冬季,雪色苍茫,杳无生机,只要跨过那座高耸入云的雪峰山,便是由暖秋入了寒冬,放眼望去只有一片银装素裹的肃杀冷意。   随着师昭的闯入,漫山暴雪又被吹起,形成一片白色巨浪。   “这里雪妖甚多,擅于伪装,你们小心。”   师昭收了剑,凌空站在虚空之中,落在雪地之上的众弟子也齐齐收剑,开始布阵,随着雪地之上交错着的淡蓝色剑痕越来越亮,刺破重重雪霰,宋启站在阵法中心,对着手中的寻妖盘施法,仔细勘测妖气方向。   随着灵墟宗万剑阵的布下,空气中浮现点点白光,随着风开始旋转,往一个方向追逐而去。   是妖气。   “在那里!”宋启高声喝道。   众弟子同时拔剑出鞘,齐齐往那里赶去。   师昭站在空中,雪花拍打在她的脸上,衬得那张冷静的容颜犹如雪雾中的冰雕,她淡淡看着这些小弟子如火如荼地除妖,夹着传讯符的手指轻轻一扬,符纸便在雪中燃烧成灰烬,消散无影。   随着符纸消失,几个衣着颇有异域之风、身披雪裘的男子出现在虚空之中。   “师宗主千里而来,在下有失远迎。”   他们对她恭敬地抬起双手,低头行礼。   师昭点头回礼。   “我派弟子正在剿杀附近的小妖,待到取出妖丹淬炼之后,可追踪大妖下落,诸位究竟遇到什么难事,不妨与我细说。”   “先请宗主入我天雪观,再细说此事。”   师昭颔首,看着他们在虚空之中结出如冰晶般半透明的通道出来,随着他们穿过长道,那些冰天雪地在眼前犹如烟雾被冲散,刹那间柳暗花明,暖意乍现,繁花水榭楼台皆映入人眼。   进入了另一重截然不同的领域。   这法术倒是有意思。   前来迎接的天雪观长老修为都不过区区元婴,以她化神期的修为,竟然丝毫没有感知到这里有另一重交叠的空间,如此隐蔽,若是能用在灵墟宗想必也……   师昭盯着那阵法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领路的长老看出她面上讶色,微微一笑,解释道:“这是我天雪观独有的叠影阵,由我派第七代祖师所创,隐蔽之术用了八百余年,至今无人堪破,如今与护山大阵相融合,才有了宗主所见的效果。”   师昭奇道:“至今无人堪破,若是渡劫期修士在外面,也未必能发现蹊跷?”   “这并非进攻之术,只是隐匿气息的障眼法,若无人提醒,极难主动被发觉。”   原来如此。   师昭睫毛微微一落,盖住几分暗色。   她随着步入了天雪观的主殿。   此番求助的除了天雪观,还有凌雪楼、月莲派,几位掌门皆在此处,因为北地气候严寒,人口稀薄,弟子也十分之少,雪妖隐匿于冰天雪地之中,几乎无法捕捉,长期以来,几乎形成了规模巨大的妖窟,截杀弟子吸血食肉,堪称北地小妖王。   “百年前,这雪妖其实并不成气候。”月莲派掌门道:“自从魔神现世,幽月山的煞气和邪灵倾巢而出,影响了这周边的妖魔,自此之后,这雪妖修为大涨,有些地方像极了魔,被咬过的弟子轻则昏迷不醒,总则道心破碎而亡,以我们之力无法对付。”   若非没有办法,他们也不会向灵墟宗求助。   而给出的条件,自然是献上一些天灵地宝,并与灵墟宗结盟。   今后以灵墟宗马首是瞻。   师昭与他们仔细商议之后,又去看了看受伤的弟子,她沉思着,割破手指,将血缓慢喂入几个弟子口中,施法观察他们的情况。   只见笼罩着他们的光晕中,那一点浓黑之气开始变淡。   “这……难道是有好转……”师昭身后的嵇宵惊讶。   果然。师昭目光一暗,起身道:“这妖已经半魔化,毒牙之中藏有煞气,我的血克制幽月山煞气,所以能清理一部分毒素。”   在场众人,包括一些医修听闻,都十分惊讶地看向她还在滴血的手指。   师昭是魔神复活的,他们都有耳闻。   传闻不如一见,真的见到之时,不由得又感慨她果真当得起传言中的话。   ——极美。   相比于这些人的好奇和探究,师昭神色淡淡,掏出帕子擦了指尖血,转身和众人约定好,第二日联手去雪妖妖窟动手。   前一夜便暂时留宿在后山别院。   是夜,烛火高燃。   少女慢悠悠饮茶,脸在灯火下显得幽暗不明。   “雪妖妖王,就是这东西?”   就在她半丈之远,一只雪妖正伏跪在地瑟瑟发抖,黑蛟手持捆妖索站在它身后,师昭以脚尖勾了勾这雪妖的下巴,注视着它丑陋的脸,瞧了半晌,笑道:“化神期修为的妖的确少见,就算我动手,也未必能讨多少好处……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这雪妖离幽月山如此之远,你们是怎么驱使它的?”   黑蛟轻哼道:“我魔域魔修众多,自有长居北地的白熊魔族,收拾这些小妖,不在话下。”   “他们的修为呢?”   “这倒是……”黑蛟也迟疑了一下,“神尊不曾管过这里,他们是从何处汲取力量,我也不知道。”   这就有意思了。   师昭打了个哈气,挥了挥手,示意黑蛟把这雪妖带下去,淡淡道:“明日这雪妖必须先打伤天雪观那些人,然后再由我活捉,你今夜□□好它,别出什么纰漏了。”   少女的语气慵懒而随意,仿佛在吩咐明日吃什么。   殊不知三言两语,已经定下了几个仙门的命运。   “好。”   黑蛟对她点了点头,挥手召出黑色的传送阵,带着雪妖无声消失在原地。 第130章   没有人知道,翌日的除妖,就这样在师昭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中,成了一个早就安排好的局。   当夜所有人睡得都不安稳。   除了师昭。   当天晚上,师昭的玉简一共亮了两次。   一次是魔神,一次是清言。   魔神回了幽月山,并未跟着她来到这冰冷的极北之地,这是师昭跟他事先说好的,不许他时时过来搅合,魔神便派了黑蛟跟随,只是每夜都会以玉简联系她。   “想不想本尊?”青年的声音低沉幽冷,却透着十分熟稔的温柔。   师昭无奈,他问什么她都顺着答:“想想想。”   “有多想?”巫羲追问:“没有本尊抱,夜里睡得着么?”   他几乎日日都抱着她睡。   只是这话只怕要反过来说,没有她可以抱,他今夜是不是不打算睡了?这都三更了,居然还给她打玉简过来。   还有一个时辰她就要动身去“除妖”了。   但想法归想法,师昭还是顺着他捋毛,没有一点跟他较劲的意思:“睡不着,等忙完回去,再抱着夫君睡。”   反正修士也不是天天都要睡觉。   青年唇角一掠,微微笑了,却不依不饶:“看来再想,也不及那些讨厌的蝼蚁重要。”   “……”   这就有些无理取闹了。   师昭能听出他话里不加掩饰的暴戾和杀意。   “我们才分开多久,昨日清晨我还和你一处呢。”师昭无奈地说:“等再过几日我想得受不了了,自然回来了啊,乖。”   “可是我想。”巫羲低声道:“我现在就特别想。”   “……”   这青年犹如一个被独自留在家里孤单可怜的小孩子,只顾着吵着闹着,半点魔神的威严都没有。   这些年他与她一起,是肉眼可见的越来越腻人,越来越娇,对旁人也越来越喜怒无常,有时候连师昭都觉得他们反过来了,魔神一旦在感情上认真起来,就连向来自诩得心应手的她,都被衬托得并不那么走心。   但这也不算坏事。   与其魔神像从前那般一心想要寻回身体,覆灭天地,不如让他沉醉于情爱之中,对旁的事情都置之不理,如此,她才能有所机会地更进一步。   诸般心思在心头一转而过,师昭洋溢起甜美的笑容,用甜到发腻的嗓音回应他:“夫君最好了,夫君再耐心等等,我很快就会回来啦!”   “……嗯。”   巫羲不关玉简,导致师昭不曾瞧见清言传来的讯息,如此硬生生拖到了天亮,嵇宵亲自前来敲门,师昭只好收好玉简,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裳,便起身拉开门。   “宗主,大家已经准备就绪,就等您了。”   “好。”   师昭抬手理了一下长发,红唇微敛,随着嵇宵走了出去。   天雪观,凌雪楼,月莲派,灵墟宗。   四个仙门的弟子皆已在候命,三位掌门站在上首,以天雪观观主金玉泽为首,另一位楼主和掌门站在后面。   见师昭迟迟不出现,月莲派掌门温雪岚执扇而立,微微蹙眉,不悦道:“化神期又如何,一百岁都没有的小丫头片子,就算当了宗主,也不可如此失礼,让我们久等到现在。”   凌雪楼楼主闻则见她已没了耐心,倒是笑道:“温妹子多等等也无妨,毕竟是我们有求于人家,我们三个元婴期修士等她一个化神期,也没什么。”   温雪岚冷哼道:“我看她也未必能有什么本事。”   一个百岁都没有的小丫头,让人轻视也是应当。   无论外界如何传言,无论身份地位如何,单是年龄资历这一点,都难以服众。   闻则凉凉笑道:“是不是徒有虚名,今日便见分晓,她要真是浪得虚名,等她回了灵墟宗,只怕也该站不住脚了。观主以为呢?”   天雪观观主金玉泽是个三百余岁的元婴阶修士,形貌温润儒雅,犹如人间的翩翩公子,听他二人如此说,倒是微微一笑,“二位昨日不在,不曾知晓这师宗主的本事,昨日我亲眼见她以血逼退我派弟子体内的毒素,便可知此人可靠。”   金玉泽这一开口,倒是让温雪岚有些诧异。   正说着,少女清亮的嗓音突然响起:“让各位久等。”   三人以及下方众弟子,全都不约而同地看去。   少女今日亦是干脆利落的打扮,长发高束,以天云丝制作而成的薄绞纱承载着月光般的光泽,勾勒出纤细挺拔的体态,衬着那张年轻明媚的脸,愈发鲜活灵动。   脚步也甚为轻快。   像郊游来了。   这通身气质,不似宗主,倒跟他们最小的弟子有的一拼。   唯独不同的,便是她目光清亮无畏,不曾用敬畏胆怯的目光看着他们,而是从善如流地走上了高台,在剑灵手中接过宵练剑,那白发剑灵相貌虽美,却如冰一般寒冷,赤红双目与人对视之时,令人不寒而栗。   据说,这剑灵亦是化神期。   温雪岚和闻则皆是一怔,神色都有些不自在,不知道方才的议论她听到了多少。   他们正尴尬犹豫间,少女已经掀开眼睫,冷淡的目光迅速扫过三人的脸,不曾停留分毫。   她冷淡朝三位颔首,“各位久等。”   金玉泽倒是从未轻视怠慢过师昭,微微一笑,上前施礼道:“等候宗主多时,眼下人已到齐,我们即刻出发罢。”   这倒是个识趣的。师昭深深看他一眼,抬手还礼,点头微笑道:“那便立刻出发。”   --   按照师昭和黑蛟之前的谋划,天雪观这次必然要有所伤亡,金玉泽也不能幸免。   黑蛟请示之时,其实是有些不理解师昭的意图,问道:“为什么偏偏是天雪观?”   即便黑蛟是魔修,对修仙界的事也知道个十有八九。   这天雪观虽说不强,但说弱小,也算不上。只是它素来与世无争,与其说是站在仙门正道那一边,更不如说他是从不参与仙魔斗争,无论是仙门还是魔族,都会对天雪观礼让三分,也懒得去找天雪观的麻烦。   而历代天雪观观主皆是令人敬重、道德高尚之人,这一任观主金玉泽,亦是个好人。   好人。   真正的好人。   师昭向来睚眦必报,但在黑蛟的印象里,她几乎不会对无冤无仇的人下手。   师昭那时神色若有所思,没有解释,只是平淡道:“我不至于滥杀无辜,天雪观对我有用,我需要更好地拿捏他们。”   至于什么用,她没有说。   她之前无论什么筹谋,皆会毫无防备地告诉黑蛟,只是她已生出了一点不为人道的小心思,对于如今的黑蛟,也不能给予全部的信任。   黑蛟之后过了小半个时辰,她的玉简便因巫羲而亮了。   那小半个时辰,她猜,他是汇报去了。   黑蛟终究不是她的下属,是巫羲的下属,在她不知道的暗处,巫羲对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是了如指掌。   现在。   师昭踏着虚空、迎着凌然朔风站着,一挥手,下方众弟子便开始布阵。   灵墟宗虽已败落,但门内秘籍尚是当年传下来的顶级阵法,剑阵在修仙界可谓是数一数二,随着庞大的剑阵在这雪山中点亮,周围流动的风雪陡然直冲而上,迎面冲刷着所有人的脸。   师昭微微闭目。   广袤的神识顺着随着剑阵周围的剑气游走,开始向四周铺展开来。她可以看到那一层极薄的雪雾之下,那些看似毫无生命的雪中却有灵气在流动。   有如树枝扎根在地底的根茎,盘曲交错,直入地底。   密密麻麻。   全是雪妖。   这就是黑蛟布好的局。   师昭不动声色,挥手握紧宵练剑,倾听四方动静,等到第一只雪妖扑出时骤然拔剑,水灵根在雪地之中如鱼得水,将风中飘荡的雪花瞬间冰冻成千里长剑,倏然刺穿雪妖的心脏。   血洒一地。   随着师昭的信号,下方的弟子齐齐拔剑动手。   四个仙门的弟子皆十分卖力,师昭站在上方,仔细观察厮杀中的灵墟宗弟子——这些弟子由她一个个亲自挑选的宗门佼佼者,亦是这二十余年来,她作为新任宗主,有心认真培养调|教过的心腹。   如今一看,成效不错。   不枉她夺灵脉、收秘籍,亲自提点。   黑蛟暗中所设的障碍不仅是这漫山遍野的雪妖,更有几大杀阵等着他们,很快,杀阵开启的同时地底蛰伏的雪妖倾巢而动,一时鲜血飞溅,惨叫声、山崩雪塌声不绝于耳。   一片惨烈景象。   师昭在确保本宗弟子无事的情况下,有意去帮受困的温雪岚,温雪岚正艰难地护着几个弟子,被三只金丹期一齐围攻,已经站至力竭,见了师昭便厉声道:“这里有蹊跷!这分明是魔域的吸灵阵,这雪妖背后定有魔在作祟!”   师昭一脚踹开面前的雪妖,一剑斩落身后的雪妖,对温雪岚冷静道:“不怕,就算是魔,我今日也定要灭了他们!”   温雪岚一怔。   她看着面前的少女,目光动了动,突然有些明白,她这样小的年纪是如何坐稳灵墟宗宗主之位的。   这边在厮杀,凌雪楼和天雪观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师昭和宵练剑剑灵两个化神期修士,无暇多顾,只能勉强保住一部分人,而她有意识地让天雪观此番首当其冲,金玉泽果然很快就负了伤。   就在此时,地面还是剧烈摇晃。   “轰隆隆——”   是雪崩的声音。   金玉泽双肩染血,瞳孔一缩,猛地抬头。   “快撤!”他扬声大吼道。   天雪观等众弟子也无力抵挡,一听金玉泽这样说,纷纷开始急遽往后撤退,带动凌雪楼和月莲派的弟子也生了退意,唯有灵墟宗弟子在未收到宗主指令之前不曾后退一步。   崩落的大雪犹如海浪拍打而下,几乎冲毁一切。   师昭握紧手中的剑,剑在雪地里划出深深的痕迹,剑身上逐渐凝冰塑雪,少女猛地飞身前掠,隔空以剑锋绘出一道符纹,往前一推,结成横纵千里的半透明结界,无坚不摧。   漫天暴雪在接触在无形结界的刹那发出轰然碰撞,雪如海浪翻卷着雪花,犹如漫天下了一场可怕的冰雹又以极快的速度凝聚成锋利的冰雕,犹如平地探出锋利荆棘,“唰”地将雪妖钉死在原地。   这副一幕极为令人惊骇的画面。   这便是化神期修士。   师昭一手执剑,一手按着剑锋,以一人之力抵挡这千里雪崩,冰冷而肃杀的嗓音通过神识,清晰地传递到每个人耳中——   “雪妖妖王在里面。”   “灵墟宗众弟子听令——”   “活捉妖王!”   宋启收回寻妖盘,灵墟宗弟子重新运转灵力,与此同时,嵇宵扶住摇摇欲坠的金玉泽,将其带出危险的地方。   天雪观的弟子们本欲撤退,一见这样的情况,全都面面相觑。   有人犹豫起来,见灵墟宗弟子如此勇猛,也不甘示弱,咬牙道:“拼了!”   “冲!”   “活捉妖王!”   他们冲了上去。   随后的情况,便是顺理成章的。   师昭不曾动用全部实力,她虽名为化神期,但在魔神的亲手教导之下,所使用的功法皆是世间罕见,要杀同阶化神几乎游刃有余,更遑论漫山遍野的小妖。只是在他们深陷苦斗只时,她才会假装出一副“刚刚解决雪崩”的样子重新杀出。   以此而获得人心。   人总会对关键时刻的救命之人印象格外深刻。   活捉雪妖,也不过瞬息之事。   只是却出了个意外。   那雪妖躲在它常待的洞窟之中,逼仄狭小,空气十分闷热,师昭闯进来之时便觉得胸闷气短,不知为何十分不适,好像与一股力量在发生排斥。   雪妖就在不远处,几人包围着它,让它退无可退。   现在就可以收妖。   因为那蠢蠢欲动的不适感实在是太强烈,师昭竟然有了一丝迟疑。   也就是这一丝迟疑,救了她的命。   面前的虚空突然破碎,犹如一面镜子从中间开始支离破碎,快得让人甚至从一开始连知觉都没有,直到神魂出窍的刹那,才有了剧烈的痛感。   有诈。   师昭只觉一阵剧痛传来,再次睁开眼时,她站在一片奇异的空间里。   四面皆黑。   上下却是白的。   极致的黑,极致的白,周围流动的气息,有一种让她说不上来的、发自血脉的熟悉感。   十分不好受。   这空间产生于须弥,师昭猜想,是方才雪妖妖王那一计杀招产生的波动,将她提前出窍的神魂直接震入了须弥空间,还好她谨慎多疑,提前预判出危险,否则魂魄受到重创,必然凶多吉少。   也就是在方才出窍的一瞬间,她看到自己的肉身骤然鲜血淋漓。   也不知道伤的重不重。   这雪妖身为化神期妖修,果然不肯就这么被活捉,宁可同归于尽。   黑蛟这办的什么事。   等她出去,必然要好好骂他一顿。   师昭操控神魂抵御这种窒息的挤压感,环顾四周,看到虚空中漂浮的点点白光,越往里,这白光仿佛越来越浓烈,直至汇聚成一团莹白光圈。好像无声地在召唤她。   那是什么东西?   师昭眯起双眸,缓缓上前,越靠近那团光,越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   这应该就是方才冲击她的东西。   气息很强大。   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在这里?   雪妖到底是依附着什么汲取的力量?会不会秘密就在这里面?   师昭缓缓抬手。   指尖去触碰那一团光。   也就在这一瞬间,她感觉到指尖一痛,酥酥麻麻的感觉随之蔓延开来,有什么在迅速汲取她的精气,师昭面色一变,想要再抽手却无法。   这东西对她有反应!   师昭使劲咬着牙根,左手抵着胸口,拼命对抗着这样的力量。   “唔!”   她闷哼一声,后退数步。   指尖洒落几滴血,落于虚空的地面上,犹如水入湖面,顷刻荡为无影。   眼前的空气突然开始变得扭曲浑浊,像是骤然被外界所积压,她身子一轻,又被硬生生挤出了这空间之外。   只是最后一眼,那一团白光砰地散去,犹如被吹散的蒲公英,纷飞的光芒之中,她似乎看到那个东西——   ——一条手臂。   --   魂魄回归躯壳才需要一段时间的缓冲,师昭醒来时,至少能安心的一点是——她的肉身没毁。   只是一身的血。   她手指动了动,便触摸到掉落在怀中的宵练剑,她的剑灵正紧紧将她抱在怀里,让她靠在她的肩上,感觉到师昭的动静,剑灵低头唤道:“主人。”   师昭张了张嘴,说不出来。   嗓子似乎受伤了。   剑灵说:“主人稍等,黑蛟已经去请魔神了,魔神会治好您的伤。”   师昭转了下眼珠子,看到的是天雪观的陈设。   这剑灵说话却没个避讳。   不怕被其他人听见,是因为那一场突如其来的灵力爆炸之中,受伤的人不在少数,现在各个宗门都在忙活着去照顾自家长老掌门,自然不会来听师昭说了什么。   “嵇宵伤得有些重,我让灵墟宗的人都去照顾他了,我独自守着主人就好。”剑灵理了理师昭的长发,如此说。   宵练是宗主的剑灵,不是灵墟宗弟子,加之又是化神期修为,若非要论个身份地位,那她应该是仅次于宗主的长老。   她吩咐下去的话,他们也听。   可见如今师昭已经将灵墟宗众人调|教的很好。   “雪妖妖王已经死了,宵练依照主人吩咐,保住了金玉泽的命。”剑灵垂睫说着,神色忽然有些凝重,“宵练能感觉到,将主人魂魄吸走的空间,与魔神有关。” 第131章   魔神。   宵练声音不大,语气却十分笃定。   师昭颤动的睫毛一滞,蓦地掀开眼帘,眸光惊讶地看向宵练。   剑灵乃是灵体,又是伴随着天地灵气而生,在某些方面的敏锐度,是常人远远不及的。   “宵练能感觉到,将大家打伤的那一股力量,并不是空间自带的力量,而生那股力量在攻击主人时,暴露了下方掩盖的空间,而空间的气息……给宵练的感觉尤为熟悉,让宵练不由得联想到魔剑破妄。”   宵练化形,借的是魔神的力量,但更多的,是来自魔剑破妄。   破妄身为上古神剑,是宵练的前辈,它将自身的一部分剑气传入宵练体内,让她产生强烈的共鸣,再借由破妄本身带有的强大神息塑造剑魄,最后才凝聚成人形。   所以对于破妄的气息,宵练熟悉得不更再熟悉。   而破妄与魔神之间的联系更为紧密,因魔神而生的上古魔剑,最本源的便是巫羲的神力。   “宵练猜,之所以只有主人被吸入那空间之中,一是因为主人率先出窍,二是因为……主人如今与魔神乃是同源,那空间识得主人,所以才误打误撞将您吸入了进去。”   宵练一边说着,一边将师昭平放下来,师昭顺势抓住她的手,在她掌心写了几个字。   ——魔神还有多久到?   宵练垂眼,轻轻道:“宵练才刚刚联系上黑蛟,只要黑蛟去幽月山复命……”魔神就会立刻来。   那就很快了。   师昭也着实想不到这一出,她又在宵练手心写了几句话,宵练安静地任她写着,须臾之后,她有些意外,但还是低声道:“宵练明白主人的意思了。”   宵练给师昭盖好被子,起身走了出去,反手关上了门,施法将这门用结界锁好。   师昭听着她的脚步声远去。   她静静躺着,微微闭上双眸,倾听着外面低低的风声,忽然便觉得一丝熟悉的暗香袭入鼻尖,带着微凉的触感。   冰冷的指腹在她喉咙上按压着,青年的嗓音带着怒:“好得很啊,连嗓子都折腾哑了。”   师昭没有睁开眼睛。   也没有回应他这句讽刺的话。   他知道她在装睡,定定凝视她半晌,嗤笑一声,指尖将神力推入她体内之后,又将她身上的被子撤掉,将她整个人翻了过去。   指尖在她光洁的背脊上滑动。   气氛很安静。   巫羲突然问:“疼么?”   她身上伤得着实有些惨烈。   让他想到一些不好的回忆……一想到那些,方才压抑的怒火登时烟消云散,对她是半点也气不起来。   师昭有些意外,这话是他问出来的,但还是老实摇头,哑声道:“不疼。”   “我当时察觉到危险,及时逼元神出窍了。”   要是伤到魂魄,这人只怕又要发疯。   “倒还聪明。”巫羲冷淡地评价了一句,又将她的身体翻过来,那双眼睛深邃冰冷,如同蛇一般危险,手指掐着她的肩,冷冷道:“被妖暗算?”   她乖乖点头。   “是何物?”   她立刻拼命摇头,表示不自己不知道,飞快地瞧他一眼,像是怕他生气,伸手搂紧青年坚硬的手臂,手从袖底钻进去握住他的手,“那雪妖本就是化神期,又故意埋伏在此,许是他布下陷阱后引丹自爆也未可知,我当时并未察觉到什么特别的波动,你就不必担心了。”   她扣紧他的手指,轻轻地摇。   又撒娇。   巫羲最是受不了她这副模样,捏着她手指的大掌猛地收紧,攥得她指骨都发痛,他注视着她娇丽的容颜,语气幽冷的警告道:“你要是再受伤,本尊不介意把他们都杀了。”   他这语气像是肯放过了,师昭刚要松一口气,下巴却被捏起。   “不过。”他逼近她无辜的杏眸,语气危险道:“能伤昭昭的东西,本尊自然要亲自去看。”   师昭又僵住。   她这副神态,看着就像战战兢兢、有所隐瞒。   他朝她扯动薄唇,蓦地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来,下一刻便化为黑烟消失在了原地,师昭浑身骤然一松,她的下巴上还残留着方才的触感。   心跳得极快。   她抬手捂住胸口,抑制狂乱的心跳,紧闭的门扉却突然被人从外推开,宵练快步冲了进来,走到她面前。   “主人,宵练已经将阵法布下了。”   幸好……   提前巫羲一步……   师昭心底骤然一松,眼前一黑,身子下意识晃了晃,宵练连忙扶住她,低声在她耳边道:“金玉泽承诺不会说出去,宵练为了向他换取阵法,已经斗胆承诺,今后灵墟宗必会庇护天雪观,荣辱与共。”   宵练在师昭身边耳濡目染多年,学得也颇为聪明,师昭点了点头,闭上眼道:“但愿巫羲不会察觉蹊跷。”   --   巫羲没有察觉不对。   据说,当日那魔神亲自来到那雪山外,将漫山遍野的雪妖屠了精光,连魂魄都捏碎得干干净净,但又什么都没发现地回去了。   或许当真是师昭所说,那雪妖妖王是引丹自爆。   可只有师昭知道,不是的。   天雪观那隐蔽的阵法果真神奇,师昭原本看中那阵法,是想作为它用,因此她才需要天雪观此次伤亡惨重,最好到了金玉泽自身难保的地步,她灵墟宗才可以以阵法作为交换条件,提出对金玉泽施以援手。   “宵练向金玉泽索要阵法时,金玉泽看起来很惊讶。”   白发剑灵搀扶着身披狐裘的少女,缓缓走在雪地之中,嗓音冷漠又孤傲,竟神奇地与这雪天融为一体,“他说主人是带着目的而来,而非诚心与天雪观合作。”   “诚心合作,我所图什么?贤名?”   师昭也笑,指尖接了一粒雪花,微笑道:“各大仙宗心思暗藏,金玉泽光明磊落令人钦佩,只是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是无法独善其身的,可笑他活了几百岁都看不懂这道理。”   她也是给他上了一课。   不过她不认为这对金玉泽有何不好,孤立无援的天雪观日后也无法自保,眼下被纳入她灵墟宗旗下,才能真正保全自身。   “这也是天意,主人刚刚看中那阵法,便又凑巧发现那须弥空间。”   正说着,她们已经走到了那洞窟外,剑灵抬头看了一眼那洞窟,笑道:“为了不让魔神发现,这不是就派上用场了吗?”   说着,剑灵对着虚空抬手。   周围的空气看似静止,实则是在朝着她的掌心缓缓流动,空间一刹那发生扭曲弯折,随即“砰”的一声,化为无数光影碎片,纷纷落在雪地上。   那洞窟显露出本来的样貌。   满地凝固的血、残肢断臂、破碎的布料,还有被冲击后折断的法宝。   师昭踏着混着血水的雪,慢慢走到里面去,手指轻轻触碰着冰冷的石壁。   一路触,一路感受着。   师昭拿出被帕子包裹好的通天石碎片——这是她近日重新联络清言之后,从清言手中索要回来的。   清言主动联络她两次,一次是被魔神打断,一次是师昭昏迷。   随后他便察觉不妙,亲自来了千雪州屏海谷,来见了师昭,顺便将那几块碎片交给她。   “你所料不错,此物的确能与镇魂石发生反应,它与镇魂石相互排斥,碎片的力量虽弱于镇魂石,却能造成威胁。”   清言那时说:“这碎片看似平平无奇,但被镇魂石激发出力量之后,我也尝试着去吸收了一下,果然能如梅景元所说增长修为。”   当时清言一说完,师昭就产生了怀疑。   与镇魂石相克。   那不就是魔神,不就是现在她体内流着的血脉?   师昭记得黑蛟曾对她说过,当年她死后,盛怒之下的魔神曾将神力注入通天石之中,直接毁掉了那假的通天石,所以那通天石的碎片才会散落在那里。   师昭其实一直有一个猜测。   现在她要印证。   ——“你要小心,这碎片之中的力量一旦被激发,便是惊天动地。”   如果她可以激发的话。   少女的唇抿紧成线,望着掌中碎片的眸光越来越沉,突然割破了指尖的血,滴到了碎片之上。   “刺啦——”   血犹如下了油锅,发出清晰的滋滋声,在碎片上跳跃了两下,便缓缓没入进去。   随即碎片开始发光。   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最后爆发出磅礴的力量,白光掀起漫天暴雪,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山河震鸣声,随之而来的风直接掀起师昭摇摆的裙摆和长发,整个人迎着天地之间挤压的灵气,几乎要被吹飞出去。   师昭咬紧牙关。   她抓着这碎片,缓缓靠近石壁,然后用力一摁!   “砰——”   石壁开始摇晃碎裂!   脚下的土地,连接着整个山脉,仿佛都开始随之颠倒摇晃,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滚落的巨石径直朝银发剑灵砸了过去,宵练的身形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出现在师昭身边,抬起双手为她护法。   “主人小心!”   师昭死死捏着碎片。   碎片扎入掌心,刺出累累伤痕,血液随之渗出,越来越狂暴的力量轰然砸向四周,这力量强大到根本不是师昭可以抵挡的,已经超出了凡人的能力范畴,她只能拼尽一切地去握紧碎片,不让碎片就此脱手。   “砰!”   熟悉的金光从四周迸溅出来。   师昭看到这些金光,瞳孔一缩,刹那间明白了什么,心跳陡然加速,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果然是镇魂石封印!   她上次看到的,根本就是巫羲的躯体!   师昭狠狠一推,感觉魂魄都要被震飞出去,却死死咬着牙道:“宵练出去!”   “主人!”剑灵担忧地看着她,尽管已经支撑不住,但还是想留下来帮忙。   但她留下来一定会死。   “出去!”   师昭缓缓抬头,盯着眼前无形的透明结界。   无数断裂的细纹顺着她的掌心往周围蔓延,密密麻麻的爬满了整个洞窟,又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迎着掉落的巨石、崩塌的雪浪而上。   高耸入云的雪山开始层层崩断,寸寸瓦解。   只有师昭神情冷静。   师昭亲眼见识过镇魂石的威力,如果她猜的没错……   这整个雪山,包括以此为中心方圆千里的山脉,全都是一个完整的——   ——镇魂石封印。 第132章   师昭最终打开了镇魂石封印。   她受了一些伤,所幸不严重,宵练在波动停止的同时冲了进去,扶住自己的主人,惊惧地看到那一条血淋淋的手臂。   是魔神的手臂……   仅仅只是一条毫无生命的手臂,但作为神的躯体,都散发着极为强大的力量。   即便是向来冷静淡定的剑灵,手也禁不住抖了一下。   师昭冷静的声音从剑灵耳边响起:“你可能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还要瞒着他。”   剑灵怔怔回头。   师昭推开她,缓缓靠近那条手臂,指尖在上面抚过,长睫微垂,“因为我想知道……他是上古神,固然厉害,但我身为凡人,能不能与他一般强。”   惊人之语。   连剑灵都不敢想这样的事,师昭的语气却很平常,她温柔地低着头,几近痴迷地抚摸着那条手臂,像入了魔一样,喃喃道:“强大的滋味,掌控别人的滋味,真的太好了。”   她和巫羲,就像是两个无药可救的人。   一个没有七情六欲,却在尝到情爱滋味之后食髓知味,深陷其中。   一个从前只想活命,却在得到修为和权利之后上了瘾,无法自拔。   剑灵其实无法理解师昭的欲望,她看着眼前不对劲的少女,想了想,认真地问道:“主人是不喜欢魔神吗?”   如果是不喜欢,魔神这么强迫她,她想反抗是应该的。   “不。”   师昭低声说:“并不是没有感情。”   她也认真地喜欢过他。   也曾有假戏真做的错觉,也曾在半夜醒来之后,望着青年纤长的睫毛发呆。   甚至是那些他强迫她,与她耳鬓厮磨的时刻,她也并不是完全不愿意的,偶尔无法自控地情动之时,她也能清晰地透过薄薄的衣衫,感觉到对方冰凉的体温,手臂搂紧她的力道。   有些感情是可以通过肢体展现出来的。   真亦假时假亦真,她有时候也想不明白,对他到底是利用居多,还是感情居多。   这一片断壁残垣的乱象之中,少女微微低头,手掌握了握那只毫无温度、苍白可怕的手,唇角翘了翘,“但是,我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这么唯利是图,就算喜欢他又怎么样呢?”   她可以没有情,因为她习惯了。   但她不可以没有权利地位。   师昭缓缓收回手,蓦地挥袖,将那一条手臂收入储物袋之中,转身之时,神情已经变得冷漠,“走吧。”   “这件事,不许跟任何人提及。”   --   镇魂石封印的开启,其动静势必会引起整个修仙界的注意,连巫羲都不免被惊动,他去的速度极其快,几乎是在师昭离开的后脚,就来到了那里。   他的手臂……   他感觉到来自躯体的气息了,似乎在呼唤着他。   魔神站在虚空之中,漆黑的乌发在身后疯狂舞动,金色的双瞳缓缓阖上,双手摊平在风中,周围所有的魔气、血气、灵气俱往他一人涌去。   甚至不去用肉眼看,却能透过重重叠叠的空间,捕捉到属于他的气息。   他的东西。   古老的血脉被唤醒的刹那,魔神周围刹那红光大盛,诡异的死气一点点漫上瞳底,身体残缺的骨骼在咯咯扭动,兴奋异常,极为渴望缺失的那一部分躯壳。   他追了过去。   但几乎是在同时,师昭把那条手臂泡入了渗有镇魂石的灵水之中。   清言看着唇角染血的师昭,想问她情况如何,欲言又止。   “你先处理它,我去拦住魔神。”师昭没心思多说废话,抬手抹去唇角的血迹,又饮了一大口水,混着满口的血腥气硬生生咽了回去,又推开门出去。   时间争分夺秒。   几乎在师昭走出这院落的同时,她感觉到风中波动的气息。   她看见了巫羲。   风雪遮蔽了双眼,可远远的青年身形已经停了下来,显然对方自然也看到了她,迅速朝着她走来。   师昭其实有些紧张。   她第一次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这么胆大妄为的事,如果是以前,她毫不怀疑他一过来就会狠狠掐住她的脖子。   他或许能猜到是她。   师昭微微提气,猛地飞扑了上去,抱住了巫羲,整个人埋入了他的胸膛。   “巫羲!”   巫羲身形一滞。   他周围飘荡的肃杀气息平复了些许,冰凉的手指搭在她的肩上,像是要把她推开。   显然,现在不是很想跟她在这里消磨时间。   他急着去找躯体。   顺便杀了那个敢他躯体主意的人。   可他眼前的是惹人怜爱的师昭。   少女身上其实还残留着淡淡的、隐约含着血气的味道,混着她发间梳头水的淡香,轻微到几乎不易察觉,温柔乡自古醉人,也麻痹一个人的感官,尤其是那双翦水秋瞳望着他时,轻轻对他说:“巫羲,你亲我一下呀。”   “……”   他的视线在她唇上停留片刻。   暂时没有亲下去。   师昭也不恼,她的手捉着他的手指,落在自己领口的衣带上,轻轻一扯。   衣带微散。   里面一片雪白美景。   她里面,未着一物。   她几乎没有这样诱惑过他。   巫羲指尖蓦地缩紧,犹如点了一把火,盯着她的眸光刹那火滚烫灼热起来。   下一刻,他就抱着她出现在了卧房之中。   师昭主动迎合着他,手臂绕过魔神的脖子,轻轻拆开他束起的发冠,指尖插入他的发中,忘情地亲吻着他,一边亲吻一边反复喃喃着:“我好喜欢巫羲……”这样直白的表白也是近年少有,直接撩得巫羲越发控制不住自己,将她用力抵在了门板上。   他容颜逆光,睫毛颤了颤。   然后沉声问:“你说什么?”   “我好喜欢你……”她的手沿着他的脖子钻进散开的衣裳之中,沿着冰冷的胸膛滑到一侧有躯体的手臂,一路滑到他的小臂,用唇轻轻碰他狰狞的身体,“哪里都喜欢。”   他不喜欢在与她欢爱之时脱掉衣裳。   因为那副躯体太过于丑陋难堪,还提醒着他那些悲惨的往事,他也不想让她看到这样丑陋恶心的自己,毕竟她每次呼唤“魔神大人”之时,语气是那样的仰慕而虔诚。   在彻底集齐所有身体恢复如初之前,他都会选择穿着衣裳。   今日却被她剥掉了。   师昭在竭尽全力地让他沉浸其中,她是水底的女妖,拉着他不住地往下沉沦,尽管他三番四次地企图重新浮出水面,都会被她重新纠缠住。   她注视着他的双眼,不断地在他面前询问:“就现在这样不好吗?为什么要去管别的事呢?”   “有昭昭陪着您不就够了吗?”   “您喜欢昭昭吗?”   双手捧着他的脸,她吻上去,轻轻地说:“当下,很好。”   眼前的人,这么冰冷,像尸体一样,不、不对,他本就是一具冰冷的死尸,是在她强行把他留在地狱里,不许他重新回到人间。   就像她非要把他留在幽月山一样。   灵墟宗,终究不是魔神应该留下的地方。   青年精致的眉眼在她眼前沉寂下去,   他睫毛颤抖,额角渐渐产生动情的汗珠,沿着高挺如玉鼻梁渐渐滑下,他注视着她,喃喃地唤:“昭昭,昭昭。”   “我在。”   隔着没有那么远的距离,泛着金光的阵法中央,那一条手臂正在缓缓溶解。   清言面前漂浮着那颗镇魂石,正在拼尽全力地施法。   整个人摇摇欲坠,脸色越来越苍白。   他逼自己不动不想,只专注于眼前的一切,可闭上眼,脑子里都是负伤的师昭独自出去阻拦魔神。   杀了魔神。   他一定要杀了那个魔神!   清言提气猛地逼出更多的灵力,眼前的镇魂石越来越亮,几乎将水面激得乱溅。   天地之间,也有了异象。   有时天生异象,并非是因为谁在施法操控天气,而是天地万物感知到了什么,与天道并肩的神失去了手臂,其实也是一个值得预警之事。   如果巫羲连这都感觉不出,那他枉为魔神。   这本就是一场赌博。   在狂风暴雨的轰鸣声中,她看着他的目光渐渐褪去了动情的暖色,他也渐渐从那一股冲动之中冷静下来,变得理智而冰冷。   一切都已经不言而喻。   他的手抚摸着她的颈子,感受到下方血液的流动,字字冰得慑人:“为什么?”   “不为什么。”她说:“因为我想要,就做了。”   这样对他很不公平。   巫羲盯着她的眼神越来越幽暗,眼尾渐渐泛起诡异的血潮,红得惊心,几乎就在了崩溃的边缘。   师昭看着他,这样的情况下,她还敢继续开口:“巫羲,你敢保证你就没有纵容我吗?”   “我方才引诱你时,你就完全没有察觉吗?”   “你看。”她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笑得惑人:“你也是纵容了我的,你也选择了我,这样的结果,哪能只怪我一个人呢?”   她鬼话连篇。   他猛地闭上眼睛。   眉峰不自觉地在抽搐,手指死死扣紧,在克制地压抑着嗜杀与愤怒,又浓又密的睫毛不住地打颤,许久,他压抑着痛楚哑声道:“你就是仗着我在意你。”   师昭抿紧唇,看着他沉默不语。   两个人以最亲密的姿势僵持着,仿佛是一场不顾一切地抵死缠绵。   许久,师昭吐出一口冰冷的呼吸,好像才冷静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重复道:“对,我就是仗着你在意我。” 第133章   魔神走了。   只不过师昭知道,他这一次的离开与上回不同,如果说上回她还能用苦肉计哄好他,这一次,她是真的狠狠地伤了他的心。   少女虚弱地靠着床榻,勉强用衣衫掩住身子,杏眸有些怔怔的,望着屋子的一角发呆。   剑灵感觉到魔神的离去,被那股愤怒的压迫感所震慑,有些惊恐地闯了进来,“主人……魔神他……您这么得罪他,这还如何哄……”   师昭睫毛一抖。   她像是才回过神来,垂睫道:“不哄。”   “啊?您就不怕他……”   “他若要对我怎么样,方才就做了,我和他撕破脸皮是迟早的事,没什么好再骗下去的。”师昭深吸一口气,攥紧身下的褥子,沉声道:“从今日起,灵墟宗只是灵墟宗,是除魔卫道的正道,与幽月山再无瓜葛。”   剑灵却高兴不起来。   她有些担忧地看着主人,总觉得她机关算计,却并不开心。   宵练还记得,从前青涩稚嫩的主人是多么容易满足,   剑灵走过去,弯腰拿起地上的衣裳,服侍主人更衣梳洗,等师昭重新恢复那副端庄高贵的模样,才缓缓走了出去,与此同时,清言也出来与她会和,不动声色地对她点了下头。   事情办成了。   师昭十分满意,微微笑着道:“走罢,打道回府。”   韬光养晦的时期已经结束。   从现在开始,再也没人能爬到她的头上。   ---   根据梅景元修为增长的秘密,那假的通天石碎片之所以能提升修为,是因为里面潜藏的魔神之力恰好被激发,魔神的力量的确能令人修为倍增,师昭就是最大的受益者。   于是早在师昭刚成为宗主之时,就已暗中让清言去查阅一些古籍。   清言也的确查出了一些线索。   万年前,魔神尚未堕落成魔之时,曾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赠予世人,于是原本没有灵根、无法修炼的凡人成了长生不老,从而开始求仙问道,只是这样还不够,在欺骗他们的神之后,他们已经尝到了甜头,欲望日益膨胀。   想要占据更多的力量,变得更强。   天道已经背叛巫羲,向凡人提示增长力量的办法。   所以,后来天道联合凡人杀了魔神之时,那些人便企图用吞噬魔神躯体的办法变强,才在祭坛上将他分尸,只是他们忘了,哪怕是魔神的一根手指头,区区肉|体凡胎都无法容纳,有人只是咬了一口魔神的肉,便爆体而亡。   于是无法吞噬魔神力量的人们,又想了另一个办法。   “那就是如今你看到的,他们将魔神的六个残躯分散封印在三界各处,既然无法直接吞噬魔神的力量,那便用他的力量来滋养万物,使天地间灵气充沛,他们再以此来修炼。”   清言说到这里,顿了顿,对师昭说:“你与他们不同。”   师昭不同。   师昭的身体是魔神亲自重塑的,从前的她仅仅是在魔神的帮助之下筑基,便已是痛苦万分,而如今的她,早已并非肉|体凡胎,她可以很轻松地容纳魔神的一切。   可笑堂堂神祗,竟亲手养大了条毒蛇,将自己坑害了。   师昭接过清言手中的瓷瓶,这里面就是炼化的魔神手臂,她仔细瞧了瞧,抬头看向身边注视着她的少年,露出感激的笑容,“师兄,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只怕此生都无法摆脱魔神的胁迫。”   清言弯了弯唇,笑声清冽温柔,“看到你摆脱他,我也很高兴。”   表面上笑得愈清风霁月,这少年心里却越是心痛。   他忍了那么久。   看着她被魔神肆无忌惮地占有,却根本无能为力,无数次他望着那紧闭的屋子,都能想象到她被那人压在身下,当是如何的可怜无助。   无数次想安慰她,想抱紧她,这少女却惊慌地后退,摇着头说:“师兄别碰我,魔神能感觉到你的气息。”   那魔神即使不在,给每个人所带来的阴影却如影随形。   不过,结束了。   就算那魔神还没死,但从现在开始,他一定不会再让她受辱。   清言强行摁下那些情绪,扬眉笑道:“走,去我洞府用晚膳,我特意吩咐仙侍为你筹备了一些菜,全都是你爱吃的。”   “好诶!”少女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后,终于放心地牵住了他的衣袖,“师兄真好。”   ……   师昭开始着手于吸收那条手臂的力量。   随着千雪州三个仙宗投诚于灵墟宗麾下,灵墟宗多年来的韬光养晦正式宣告结束,师昭对外宣称自己亲自开启镇魂石封印,销毁了魔神的手臂,引得八方仙宗惊讶佩服,有许多早年与灵墟宗割席的宗门,又重新生出巴结之意。   同时,他们也想打听灵墟宗和幽月山如今的关系。   得到的结果却是,魔神真的离开了。   为了恭贺与三个仙宗的结盟之喜,年轻美貌的宗主设下丰盛的宴会,大肆邀请四海来客,众人再无顾虑,纷纷前来结交道贺,甚至有财大气粗的宗门送上了几座灵矿,以与灵墟宗结盟为交换条件。   而其中,有几个特殊的请柬,在暗中送到了几个特殊人物手中。   这是师昭根据原书所知晓的,师窈在成为宗主之后,会结识的几位尊者。   但凡能出现在原书里,定然也都是不错的大人物,现在他们既然还没开始认识师窈,未必不会接受师昭。   请柬送出去七份,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五份。   ——有两人赴约。   一个是凤落城少城主凤无咎,一个是万佛山佛子白毓。   “少城主与佛子肯赏脸前来,令师昭受宠若惊。”   少女盛装打扮,在身后弟子的簇拥下,裙摆迤逦着缓缓走下长阶,与佛子见礼之后,又看向凤无咎,“久闻不如一见,少城主风采斐然,师昭仰慕已久。”   凤无咎扬眉,含笑看着眼前的小美人,他们凤凰一族素来喜爱收集美的事物,美人亦不例外,当下悠然笑道:“师宗主亦是风采上佳,如此年轻便有化神期修为,可谓是修仙界第一人。”   三人笑着互相寒暄片刻,便一同入内。   有了凤无咎与佛子前来撑场面,一时之间,在座的修仙界众人心里也有了盘算,纷纷笑着起身,献上一些自己所携带的法宝,以表示心意。   师昭回到上首端坐,看着弟子依次收下那些珍贵的礼物,目光淡淡从每个人面上扫过,右手握着杯盏,遮掩唇角些微得意的笑。   这种感觉真是畅快极了。   她就喜欢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她再也不想仰视任何人。   比她强的,要跪下来仰望着她;不如她之人,永远也别想爬到她头顶上。   师昭享受这些,心情愉悦地闭上双目,聆听着耳畔清越婉转的丝竹管弦之声,渐渐便有了困意。   几百年的佳酿醉人,酒意漫了上来,莫名便也有些头晕。   正好宴会也到了快散的时辰。   师昭放下酒樽,扶着墙壁缓缓起身,眼前有些晕,手不自觉地便搭上一条手臂,虽然较为纤细,但隔着薄薄的衣衫都能感觉到肌肉紧实、线条流畅,对方似是僵了一下,无奈温柔道:“师妹,你醉了。”   “我没、没醉……”她竭力摇了摇头,仰头,露出一双雾气弥漫的杏子眼,“我开心……”   少年哭笑不得。   “去拿醒酒汤来。”他吩咐身后的弟子,手臂稳稳地托着少女,扶着她往前走,“小心台阶。”   师昭酒品甚好,喝醉之时显得尤为惹人怜爱,乖乖地跟随着他迈下台阶,目光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眼前的人似是在晃。   她缓缓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一下,突然伸手去摸对方的脸,少年蓦地一僵,耳根骤然红得滴血,感觉到那只柔软的小手在他右颊上揉了揉,像是很困惑地嘀咕了一句:“竟然摸起来这么暖和……”   她习惯冰冰凉凉的触感了。   那只手又十分自然地下挪,去摸少年的喉结,清言眼疾手快地捉住她的手腕,感觉到周围有其他人的目光投来,他侧身替她挡住旁人的视线,低声道:“乖,别乱摸,我先送你回去。”   “嗯,好。”少女乖得异常。   清言便小心拉着她,慢慢往宗主所住处的宫殿走去。   隔着不远,还在大殿之中饮酒的少城主凤无咎抬眸,扫了一眼清言的方向,对身边人笑道:“灵墟宗的执剑长老与宗主之间,瞧着感情甚好,倒是有些超出同门之情了。”   那人想不到少城主会主动与自己交谈,受宠若惊道:“是是是,我听说这师宗主从前还是弟子之时,便与清言走得近……如今魔神也离开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能赶上喜宴呢。”   “喜宴?”   凤无咎意味不明一笑,“我看未必。”   -   师昭醉得有些厉害,清言笨拙地喂了她醒酒汤之后,想把她扶回床榻上歇息,谁知这丫头揪着他不放手,就连剑灵去拽她,也没把她拽动。   好不容易拽动了,剑灵低声道:“你先回去,这里有我照顾主人。”   话音刚落,清言还没起身,便看见这少女朝他展开双臂,迷迷瞪瞪地问:“抱我呀,怎么不抱了?”   剑灵:“……”   清言:“……”   清言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少年陷入沉默,剑灵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这动作,是往日主人与魔神撒娇的动作。   剑灵想了想,只好硬着头皮挤开清言,佯装主人是在同她撒娇一般,抱着少女哄道:“抱你了抱你了,主人乖乖去睡觉。”   师昭:“好。”   她自己松开手爬上床去,和衣躺下了,还乖乖地盖好了被子,清言松了一口气,转身打算离开,手指正要碰到门,又听这少女不满道:“你快上来呀,我要睡了。”   平时都迫不及待地钻进来,今天怎么这么磨蹭!   “再不进来我就不等你了。”   清言:“……”   少年眸子闪了闪,回头,瞧见那手忙脚乱的剑灵一边哄着少女往床上趴,一边对他露出有些尴尬抱歉的神情。   他也没多想,淡淡一哂,推门出去。 第134章   师昭睡着了。   为了让她入睡,剑灵硬是与她折腾到后半宿。   师昭精神恍恍惚惚,时而清醒,时而醉得不知今夕是何夕,说着一些荒诞的胡话,剑灵在外面加了一层结界还不安心,紧张地捂着主人的嘴,唯恐她说出一些不得了的话出来。   人类。   怎么总是这么复杂?   剑灵不是很明白,既然已经伤害了对方,何必还放不下?如果实在放不下,又为什么要对对方如此呢?她时而觉得主人很爱很爱魔神,连她都看不出任何伪装的痕迹,时而又觉得主人是在恨他。   是在用爱的方式去恨他。   撇开魔神对她过分的掌控欲不谈,他对主人的确是极好。   但若说魔神无辜,主人从当年只是纯粹有点小心机的丫头走到如今的地步,中间所经历的,又真的与他无关吗?   剑灵一直看不明白他们。   等师昭终于停下来安安静静不动了,剑灵便以为她是睡着了,给她盖好被子,悄悄下了床。   殊不知侧躺着的少女正睁眼望着虚空。   她好像突然清醒了,所以才不嚷嚷那些没有意义的话了,又好像仍然是醉着的,连一根手指都没有力气动弹,等剑灵熄灭了烛光,屋子完完全全地黑暗下来,她静躺许久,终究是难眠。   她披衣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夜风甚冷。   师昭独自沿着后山小路往山峰最高处走,夜里只有细微的蝉鸣声,因此处靠近宗主洞府,寻常弟子也不会来此处随意闲逛。师昭走到山顶,望着脚下灯火通明的藏云宗,双眸沉静,笑容微敛。   “宴会过半,还以为师宗主是因醉离去,想不到竟独自在此处赏月。”   一道戏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师昭闻声皱眉,回头,看向凤无咎拂开拦路的花叶,广袖翩然如云,悠然负手走了过来,“月光配美人,倒也赏心悦目。”   “凤少城主?”   男人相貌俊美,那双凤眸盈着风流笑意,十分熟稔地走到她身边,“你一句少城主,我一句师宗主,倒是叫得生疏了,不如你直接唤我无咎,我唤你阿昭如何?”   师昭眸波不动,偏头看向远处,冷淡道:“……我们似乎没这么熟。”   她虽的确想拉拢这凤族,之前邀请凤无咎来,也有盛装打扮刻意笼络诱导的意味,不过她还没有到来者不拒的地步,也不是谁来套近乎、说说这样的话,她都会给面子的。   此刻她烦得很。   不是很想闲聊。   岂料凤无咎原以为她是个趋炎附势、心机深沉之人,她一这样说,反倒让他兴趣大增,兴味道:“不熟也无妨,反正来日方长,阿昭是个好宗主,想必也会为灵墟宗多做打算。”   师昭皱眉,看向他。   既然都是聪明人,她直接开口:“你想和我做交易?”   其实原书剧情中,凤无咎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凤凰一族独立于修仙界之外,是仙族血脉,亦正亦邪,凤无咎性情孤傲,肆意妄为,也乐于在修仙界搅浑水,只是在遇到师窈之后,被她所折服,自愿低头归顺,收敛锋芒。   师昭不避讳的态度,又让凤无咎惊讶了一下。   这丫头……可真是跟别人不一样。   他笑着,目光流转,俯身凑近她,“可以是交易,也可以是旁的……我凤落城庇护灵墟宗绰绰有余,只看阿昭能给我什么好处了。”   师昭不喜欢被人靠的这么近。   尤其是对方的目光像火一样灼人,令她不舒服。   她后退一步,凤无咎忽然低头,低声问:“没了幽月山的庇护,你以为你能坚持……”   他话未说完,师昭眸光一跳,刹那间火光溅射。   她启唇要打断他,突然听见少年不悦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何人如此无礼,竟连一点礼数都没有。”   凤无咎眯眸,随即被人推开。   他抬眼冷冷看过去,对上少年稚嫩而无畏的目光。   颜胥。   这相貌漂亮的少年年岁不大,气势倒是挺足,此刻挡在师昭面前直视着凤无咎,抱着臂冷笑道:“原来是凤落城少城主,想不到少城主竟是这样的人,这孤男寡女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对我家宗主有所不轨。”   凤无咎挑眉,也不恼,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这弟子。   区区一个普通小弟子,也敢插入他和宗主的谈话。   “你们灵墟宗一个个的,倒是有意思得很。”被搅了兴致,凤无咎也懒得再说什么,目光透过颜胥看了师昭一眼,挥袖转身,身形消失在风中,只留下一段话——   “……我的建议,阿昭可要好好考虑一番。”   他离开了。   师昭眉心微皱,脑海里还回荡着他之前那句“幽月山的庇护”,颜胥转身看向她,沉声道:“此人居心叵测,宗主千万要提防他。”   “不必担心。”师昭朝少年笑了笑,突然发现一段时间没看见颜胥,这少年的个子竟然比她足足高了大半个头,她好好瞧了他一会儿,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她这一问,颜胥登时红了耳根。   “那个,我……”他抬手摸了摸鼻子,睫毛一落,从黑发里冒出来的耳朵尖红得要滴血,“我看宗主宴上喝醉了,正好我这儿有醒酒的丹药,想拿去给剑灵姐姐,结果发现你不在……”   这一个个的。   全都是看她喝醉了跟过来的。   他一个普通内门弟子,也操心宗主的事,灵墟宗要是人人这样,她怕不是要忙活死了。   但不知为何,师昭的心情忽然好了些。   也许是因为被人关心。   没有利益,没有那么复杂的感情,只是纯粹来自一个少年的关心。   师昭说:“既然来了,那便陪我走走吧。”   “好。”   颜胥乖乖跟在少女身后,与她一同在月色下,沿着山路慢慢走。   偶尔她问起他近日的修习情况,这少年都一五一十地回答,偶尔说的上头,还兴奋地吹嘘起自己多厉害起来。   他眉飞色舞骄傲得意的样子,像极了另一个人。   奇怪。   都这么久了,她还是偶尔会想起那人。   不过,若那人还在,看到如今的她,或许会觉得她变了吧。   师昭看着他的目光有些怀念,笑容愈发温柔,颜胥说着,突然认真地看着她,“宗主,这些年你过得累吗?”   “何出此言?”   “灵墟宗从前那么艰难,要撑起整个宗门,想想就会被一些琐事缠身。”颜胥无聊地踢着石子,低声说:“反正弟子觉得……人活着开心最重要,如果当了宗主却过得不快乐,弟子宁可宗主还是从前那个仙子姐姐,好几次我都看见清言师兄心疼地看着您,一副想帮你您又无能为力的样子。”   师昭失笑,“你是在为清言说话?”   “……才不是。”少年突然上前几步,绕到少女跟前来,灼灼地望着她,认真道:“不是为了旁人,只是为了您。”   也许这个年纪的少年,眼睛都是一般亮。   坦率、热忱、无畏。   “好,我记住了。”师昭也认真地告诉他:“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心疼,我做这样的选择,也只是为了不成为被心疼怜悯的那个人。”   如果可以选择,她永远都不想做被主宰的人。   无论是谁。   --   自师昭接手灵墟宗后,灵墟宗的护山大阵变得空前的强韧,除了魔神之外,几乎没有妖魔可以擅闯。   尤其是魔神离开灵墟宗之后,师昭又加固了一遍护山大阵。   连凤无咎都觉得这护山大阵委实有些离谱,比凤落城的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探寻这大阵的关窍所在,却无所获。   是以,与师昭分开之后,凤无咎独自来到灵墟宗的山门外,有人站在黑暗中,早已等候他多时。   “魔皇陛下不在幽月山伺候魔神,倒是有闲心见我。”   凤无咎悠然寻了个巨石坐下,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黑暗中的男人缓缓出现,露出月光下那张冷峻阴沉的脸。   正是黑蛟。   黑蛟冷漠地审视着眼前这只无礼的凤凰,冷淡道:“你凤凰一族虽是上古神兽一脉,但自从万年前魔神陨落,如今天道又一日不如一日,凤落城汲取不到混沌之力,表面上虽维持着当年的地位,但实则已是岌岌可危,若非如此,你也不会应师昭之邀罢?”   凤无咎没想到他居然知道这么多,笑容渐渐冷却下来,盯着黑蛟不语。   他冷声道:“你们魔倒是爱多管闲事,我凤族之事,关你何事?”   “师昭和魔神,只能二选一。。”   黑蛟扯了扯薄唇,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来,负手淡淡道:“她邀请你来灵墟宗,说白了惦记的是凤落城,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凤落城还有一处镇魂石封印,你若想帮她,便要做好迎接魔神之怒的准备。”   “你……”凤无咎没想到他什么都知道,皱眉道:“你怎么知道她是为了这个?”   “呵。”黑蛟冷笑了一声,“我与她可是老熟人了。”   没有魔族与魔神,她也爬不到如今的位置。   魔神没下令要对她做什么,但是她既然已经真的欺瞒了黑蛟,背叛了魔神,便是正是要与他们作对,剩下的两处封印,她是碰也别想碰。   黑蛟虽与师昭交情颇深,但他身为魔,立场是绝不会变。   她效忠魔神,他们便是朋友。   她背叛魔神,那便是敌人。   凤无咎听闻黑蛟这么说,隐约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半晌没有说话,黑蛟缓缓转身,盯着他命令道:“不想让你们凤凰一族死得一只都不剩,就给我监视好师昭的一举一动,别让她靠近封印一丝一毫,解决你们凤族的危难,于魔神轻而易举。”   “只是监视师昭?”   凤无咎皱着眉头,有些怀疑。   这样的交易对他来说未免太过划算……他还没细想,黑蛟已是一脸“你怎么会这么以为”的表情,嘲讽地看着他。   “魔神需要重塑手臂,作为交换,你们凤凰一族必须献上灵骨。” 第135章   一场盛宴给灵墟宗新结交了不少了宗门,经过两三日的商议,师昭与几位仙门定下了一些盟约,譬如今后共享一部分灵矿药田,互通资源等。   近些年资源贫瘠的灵墟宗,已经逐渐变得富足起来,尤其是通过斩妖除魔所赚取的灵石比较多,正好与宗门进行互换。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也有一些关于师昭与魔神之间的流言传了出来,大抵就是说她已经失去了魔神庇护,没了魔神时刻威胁,那些宗门也没有太视师昭为威胁,在做交易的过程中也不再客气,偶尔会想着占些便宜。   “太康门这么讨价还价,届时探索妖窟的好处要占七成,是太自以为是了。”师昭眉梢冷挑,“啪”的一声丢开手中的一页卷轴,寒声道:“一成也不能让,若不答应五五开,他太康门也别想踏入那妖窟一步。”   灵墟宗宗主所居的卧房内,师昭盘膝而坐。   她的对面,几个低阶长老正垂着头请示宗主意见,听她如此说,全都默默地在心里记下,有人又想到什么,斟酌道:“可是……那太康门近些日子新得了一些上古法宝,颇有些不容小觑……”   师昭终于抬起了双眸。   她唇角挂着凉凉的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上古法宝?不容小觑?”   她倏然伸直盘起的双腿,微微起身,“那就让他——”   “——带着他的上古法宝滚。”   ……   一片死寂。   众长老面面相觑,但出于对这位年轻宗主的敬畏信任,还是没有说什么就退下了,等他们离开之时,师昭听到外面有人叫了一声“清言长老”,似乎低低交谈几句什么,随即就看到少年推门而入。   清言一进来便笑道:“刚刚听闻你的新事迹,师宗主好大的威风,直接让太康门滚。”   师昭漫不经心把玩着剑穗,眼睫不抬,淡淡道:“魔神那条手臂的力量,我已经吸收了五成,要灭了他们轻轻松松,如今不过给他们面子罢了,有些人惯会欺软怕硬,连谈判的真诚都拿不出来,也没必要谈了。”   这一番话,换了没有底气的旁人,只怕说不出口。   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来不得罪人说重话的师昭,变得这么干脆果断。   好像旁人的顾忌,在她那里都不存在。   也尤为给人安全感。   清言想起时常在他跟前夸师昭的阿胥,那小子一提起师昭便亮眼发亮,从没见过他如此仰慕过谁,总是把她夸得天花乱坠……清言含笑垂眼,听她说起吸收了五成力量,下意识蹙了一下眉,提醒道:“魔神之力你固然能吸收,但终究不是你自己修炼所得,你切记节制,莫要因为贪念而上瘾。”   力量是很容易让人上瘾的,也容易让人迷失本心。   清言其实不太赞同师昭要吸收魔神力量的做法,他更倾向于销毁手臂,但师昭却跟他诉苦,说如果她不更强些,与魔神决裂之后一定又会被那些魔抓走,让清言开始动摇。   他的确担心她的安危。   便也默许了她“自保”的要求。   清言现在一说,师昭面色毫无变化,毫不迟疑地乖乖点头道:“嗯!我会克制的,五成对我而言已经够了,我这就销毁剩下的。”   说着她手一抬,掌心立刻出现了那细小的瓷瓶。   手指轻轻一捏。   那瓷瓶便直接在清言眼前烟消云散。   这一系列动作太快,清言甚至没来得及阻拦,却见少女脸上一点也没有可惜之色,坦然道:“其实对我而言,修为并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守护好灵墟宗和大家便好啦。”   说着,她又眸色明亮地望着少年,认真补充道:“……特别是一直陪着我的师兄。”   “嗯。”清言低低地应了一声,借着饮茶垂下目光,唇角却微微翘起,连自己都没有察觉。   等清言离开之后,师昭才扬声唤人进来,清扫地面上的碎渣。   她懒洋洋地斜倚在榻上,打扫的仙童不敢抬眼看她,也看不到宗主唇角挂着嘲讽的笑。   她的目光嘲讽似地往外一掠,指尖又重新出现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瓷瓶,轻轻晃了晃里面泛着金光的液体,眼神越来越幽暗。   ——让她放弃力量?   不可能。   少女收回瓷瓶,悠然抬起指尖,在茶杯之中轻轻一点,那茶水便呼啸着在她指尖凝聚成一只小小的水龙,水灵根在她手中已是出神入化……师昭轻轻一捏,水龙又碎裂成了无数水球,溅起的水珠将桌面砸出深坑。   她又隔空轻轻一点。   远处的一封信又落在指尖,信封上绘制着火凤图腾,她随意打开,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封密信。   一封由她暗中派遣出去的蔺扬传来的密信。   ——“我已经确定,镇魂石封印的确在凤落城。”   -   清言回去的路上,趁着夜色检查了一下护山大阵,又四处巡视了一番,却碰见了凤无咎。   “清言长老果真是名不虚传,兢兢业业为灵墟宗做事,这么晚了还不回去。”   凤无咎远远地就叫住了清言,挡住了他的去路,正要说什么,忽然鼻尖轻轻一动,似乎闻到了什么,笑意深了深,“这么香,看来清言长老这是刚从你家宗主房里出来啊。”   清言眉头皱紧,黑瞳透出冷意,“少城主慎言。”   凤凰一族行事肆意,不受礼法拘束,本不是一路人,若不是师昭邀请,清言也是不太待见他的。   他这话,便是丝毫尊重都没有。   凤无咎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真不愧和外界传言的一样,清言长老和师昭宗主情深义重,连当初她差点杀了你师尊、你又杀了她这样的深仇大恨都能一笔勾销,如今还能摆出一副师兄妹互相扶持的模样,真不知道该说你心胸宽阔呢,还是她——”   “她”字还没出口,一道冰冷的剑气倏然擦着凤无咎的耳畔刮过,凤无咎险险后退一步,才没被他直接削下耳朵来。   锋利笔直的剑锋直指男人眉心,少年的双眸凝成冰点,“你再说一个字,试试。”   眼前的少年,通身冰冷凛然的气势令人生畏。   真不愧是修仙界有名的天才。   凤无咎眉梢微挑,觉得可笑,这就戳到他的痛点了?他不过是随意一打听,就发现清言和师昭的过去有趣得令人可笑。   谁能猜得到当初一起下山历练的五个人,除了师昭都是天之骄子,结果一个已经“死无全尸”,一个“下落不明”,一个性情大变争夺宗主之位沦为阶下囚。   唯一下场好的一个,还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只有师昭活得最好。   最是清清白白。   谁又能想得到她从前做弟子时,是最受人歧视、饱受欺凌的那一个?   凤无咎一开始只觉得师昭是个漂亮的美人,加上她坐拥灵墟宗,所以他心生好感想要接近,谁知道经过那魔皇的谈话之后,他感觉不对,才立刻派人去好好调查了一番。   他终于懂魔皇话中的意思了。   ——“这个女人很可怕,不是你惹得起的。”   老实说,比起清纯无辜的美人,蛇蝎美人更对凤族的胃口,不过这么惹不起……凤无咎抬起两根手指夹住剑锋,微微往边上挪了挪,忽然说;“不知清言长老这些年可否想过,当年与你争夺宗主之位的蔺扬被放逐之后,如今又在何处?”   清言蹙眉。   他冷淡地盯着眼前明显不怀好意的人,漠然道:“既已被放逐,便已不再是灵墟宗弟子,他在何处又与我何干?”   凤无咎就知道他要这么答。   他忽然仰头,发出一连串“哈哈哈哈”的笑声,笑声格外诡异,清言剑锋用力,要将此人打出去,凤无咎又轻轻一掠,远远站在不远处的假山顶端,抱着臂笑道:“是与你无关,不过,他可是在为师昭做事。”   一道清厉的剑光横着扫来。   磅礴剑气犹如海浪拍打而来,震得凤无咎都有些吃不消,一边抬手去挡,一边吃力地笑道:“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他竟敢一个人偷偷潜入我凤落城,要不是我有位族人曾在慕白泽身边见过他,认出了他的身份,以他擅闯凤落城之罪,早就死无全尸。”   又是一剑劈来。   凤无咎双手一合去挡,冰火相击,周围的树木应声轰塌。   “你说到底是什么,让他宁可冒着丢掉性命的风险也要去找呢?我的人拷问了他几天几夜,他都不肯说出实情,实在没办法,我用摄魂之术为他营造幻境,却听到他叫出了一个名字——师窈。”   少年的剑势稍顿。   太过久远的名字,几乎已经成了被埋藏的回忆,只是忘不掉的是,那是师昭的亲姐姐,也是他从前并肩作战的伙伴。   当年的师窈“死”的不明不白。   师窈把心魔入体的他带去药王谷诊治,然后收到魔皇殷离的消息,得知师昭的所在,他强忍着心魔暗中尾随着师窈到达那里,没有看见师窈,却看到奄奄一息的师昭。   后来他得知,是师窈把师昭伤成那样的,她是被魔神杀的。   “清言,你真不觉得蹊跷?”   “因为‘师窈’而一蹶不振的蔺扬,突然振作回来,只是与你争夺了宗主之位便被放逐,他现在还有什么好求的?至今也无人找到师窈的尸体,你就不想知道,师窈是真的死了,还是落在了什么人手上?”   “铿”的一声,凤无咎终于出剑,双剑相击,火花迸溅。   他架着清言的剑,再次凑近,像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样,突然间,他就想知道那蛇蝎美人会不会有露出真面目的一天,或者说,不威胁到小美人,她是不会多看他一眼的。   “你清清白白的小师妹,会杀亲姐姐吗?” 第136章   后来好几日,师昭都与凤无咎走得很近。   凤无咎总爱主动邀请她去修仙界有名的地方赏景饮酒,或是拿出什么灵器法宝来一同品鉴,无论美人如何婉拒,他都都不曾罢休,直到有一天,师昭突然答应了。   得知凤落城中确有镇魂石之后,她又推拒两次,勉勉强强松了口。   凤无咎知道她是别有目的,但他乐于与她做戏,给她一个合情合理的台阶,让她顺理成章地与他接近,再从不温不火的勉强相处之中,逐渐暴露试探的目的。   她笑着说:“少城主在我灵墟宗停留多日,我倒是担心凤落城事务繁重,耽误了少城主。”   她开始提及凤落城。   看看,这心机深沉的女人,又要开始打坏主意了。   凤无咎不动声色,“我凤落城安逸了数百年,不涉尘世,也没什么要紧事。”他笑了笑,意味深长地拉长语气,“不过,阿昭要是对凤落城好奇的话,不如随我一同回去,便当是散心游玩了。”   他在给她机会。   她心思百转,表面上欲拒还迎,故作苦恼:“少城主的好意心领了,只是作为宗主,灵墟宗事务繁忙,岂能擅离职守。”   他更进一步,笑道:“灵墟宗那些杂七杂八的内务,交给其他长老就好,能有多大点事?要真有什么棘手的难题,阿昭也不必一个人硬扛着,尽管与我说便是。”   她还在推拒:“这样似乎……不太好吧……”   凤无咎:“你我之间,何必客气?或许这将来,灵墟宗和凤落城也能有联手的一日。”   师昭以袖掩唇,轻笑,“与凤落城联手,当是我们高攀。”   两人你来我往,一言一语之间皆是不动声色,既不暴露太多目的,又在无声无息地拉近距离,其间多少真心实意,几乎可以忽略。等这一番谈话结束之后,灵墟宗与凤落城联手之事已然快要定下来了,凤无咎甚至邀请师昭前去凤落城,话中含着些许别的意味。   “灵墟宗与凤落城联手,不若你我联手,届时两方势力不分家,亦是一举两得。”   分开之际,男人微微俯身,凑在少女的耳畔,“我乃凤族之中最尊贵的血脉,总好过阿昭那个修炼无情道的大师兄。”   话中的暗示不言而喻。   两人联手。   亲上加亲。   师昭扬眉,像是觉得怪异,又像是觉得有趣,并未直接拒绝。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就凭他凤无咎,也配提与我联姻之事,凤族这些年来徒有虚名,若不是他凤族之类有镇魂石封印,我倒是懒得与他浪费时间。”   宗主书房之中,师昭负手站在窗前,淡淡吩咐身后的弟子,“你去筹备一下,通知几位长老,过几日我便以灵墟宗宗主的身份前去凤族探访。”   “是。”   那弟子领命退下。   师昭回身,看到坐在一边的清言,少年微微垂着眼睫,似是在出神。   她不由得眯起眼睛。   “师兄。”师昭唤他,“师兄,师兄?”   她一连叫了三声,少年似乎才回神,抬眼看了过来,淡淡道:“师妹,怎么了?”   “我瞧着,师兄有些心不在焉。”师昭紧盯着他的脸,慢慢走过去在他面前,在少年快要起身之时倏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让他稳稳坐着。   少女低头凑近他,声音困惑而委屈,“师兄在想什么呀?我说的那些话,师兄听到了吗?”   清言回视着她漂亮的眼睛。   无辜清澈的杏眼,经过时间的洗礼,上挑的眼尾愈发妩媚动人,带着勾人的凌厉,仍然是杏眼的形状,却仿佛深渊一般诱人沉沦。   清言与她相伴数十年。   恍然一回顾,从未如此清晰地发现,她比他所知任何人都要看不透。   ——“清言,你真不觉得蹊跷?”   ——“你清清白白的小师妹,会杀自己的亲姐姐吗?”   清言骤然额角发痛。   他猛地闭目,避开师昭的目光,睫毛迎着窗棂吹进来的风颤了颤,以一种自己也微不察觉的声音问:“师妹,一直以来,我有一个问题迟迟未问。”   “嗯?什么呀?”师昭眨着眼睛,仿佛毫无戒备。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姐姐的下落,蔺扬的事到底与你有没有关系?   话到唇边。   少年话锋一转,“……你化神期的修为,这绝世根骨,可是魔神给你的?”   “……”   空气安静了一刻。   师昭静静注视着他,当气氛压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之时,她倏然噗嗤一笑,“原来是这个问题,我当是什么严肃的难题。”   “是他给我的。”她承认得干脆利落,毫不避讳,“我天生根骨极差,连凡人都不如,修炼对我而言只是痴心妄想。重塑根骨之事是一开始我求他的,他逼迫我至此,我活得如此艰难,找他要一要根骨又有什么错?只不过他还没有应允给我想要的根骨,我就被杀了。”   “后来他复活我的时候顺便赠予了我绝世根骨,可是我已经丢了一条命了,根骨是根骨,他还要补偿我的修为才行。”   师昭起身,淡淡道:“他以为我到化神期便知足,因为我拒绝突破大乘期。可是他不知道,对我而言,如果不能强过他,是化神还是大乘,于我并没有什么区别。”   清言抿唇望着她,   她的语气理所当然,回身看着他,“师兄,既然我能改变我自己的命,改变这一身根骨,那为什么凡人不能超越神呢?万年前的凡人,不也是把他封印进了幽月山?”   “是。”清言叹道:“只是,神与人之间的鸿沟仍是难以跨越,你既已死过一次,这一回,你必须要小心行事。”   师昭又笑,“师兄,你知道为什么我毁了巫羲一条手臂,他至今都没有来找我麻烦?”   “为何?”   还能为什么?   她转身,冷笑道:“因为他爱我。”   神要么学不会爱。   要么爱得比谁都要凄惨。   师昭太懂如何伤害一个人的心了,也懂什么样的感情,才能让骄傲的魔神一步步妥协,打从他发现手臂被销毁的那一刻没有杀她之时,她就知道,她已经彻彻底底是赢家了。   幽月山之中,收到师昭即将出发去凤落城消息的黑蛟,盯着手中的密信沉默了很久。   师昭居然敢和凤无咎谈联姻。   这女人还嫌自己疯的不够彻底么?!   “大人……这是……”身边有魔君观察着他的脸色,迟疑道:“难道师昭真要与神尊作对?”   “她不是与神尊作对,她是知道,神尊不忍心真的与她为敌。”黑蛟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入魔宫之中。   那王座之上,青年一手支着额角,白的不正常的脸隐在黑暗之中,黑如鸦羽的睫毛沉沉下垂。   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遮蔽了半张脸,黑袍迤逦在王座之下,犹如一副黑白的美人图。   魔神保持这样的动作,整整一个月没有动过。   像是一座冰冷的雕像。   其实这才是从前的常态,在爱上师昭,被那丫头引诱之前,从封印之中苏醒的魔神百无聊赖,丧失对一切的兴趣,除了偶尔被殷离撺掇着出去灭门那些仙宗,便是这样冰冷地坐着。   神,就是这样坐着让人膜拜。   万年前的神尊,想必也是从未离开过那祭坛,他的生命之中,只有被世人供奉膜拜,以及令世人恐惧逃离。   偏偏就,遇到了师昭。   一张白纸,最难添色,也最易添色。   黑蛟悄悄上前,连脚步声都不发出丝毫,低低伏跪在下面,双手捧起密信。   密信在掌心自动起火,焚落成灰烬。   黑蛟起身,悄悄退下。   “凤落城……”   一道极低极冷的声音。   黑蛟动作一顿,仓皇抬头,看到那上方许久未动的魔神缓缓收回手臂,他抬起眼睑,金色的瞳孔忽明忽暗。   不知怎的,黑蛟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可怕威压。   魔神怒了。   --   师昭抵达凤落城的那一夜,她同时收到了许多的消息。   来自灵墟宗诸位长老的,劝她回去的消息。   来自蔺扬的,约她当日见面、查探封印的消息。   甚至还有来自魔域的,警告她的密信。   很是热闹。   凤无咎尽地主之谊,伴着她在偌大凤落城走了几遭,眼看时辰已快要到她和蔺扬约定的时辰,师昭找了个托词,转身离去。   在她离去之后,凤无咎回身,对身后的人淡淡使了个眼色。   师昭独自走到无人处,有人来接应她,来者声称是蔺扬事先安排好的内线,师昭不疑有他,随其慢慢进屋。   那人奉上热腾腾的茶水,低声道:“他马上便到,宗主稍等片刻。”   师昭随手拿了茶水饮了一口,那人正要退下,以余光扫了她一眼,心里暗暗窃喜。   须臾之后,还无人前来。   师昭有些犯困,起身往外走,扬声道:“怎么这么久了还——”   话未说完,她眼前一黑,下意识撑住墙壁。   头忽然很晕。   还很热。   她感觉到眼前的门被人推开,随即有人缓缓入内,那张脸在她的眼前十分模糊,声音透着嘲意,“想不到这么聪明的阿昭,也能栽在我的手上。”   是凤无咎。   她下意识去摸玉简,他却抓住她的手腕,俯身凑到她耳边说:“我答应清言,今夜之后会给他证据,让他知道你利用胁迫蔺扬的前因后果,还有你姐姐师窈的下落。”   “而你。”   凤无咎看着犹在挣扎的小美人,她的力气很微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轻轻一按,便把她放倒在了软塌之上,俯身道:“……你背叛魔神,欺骗那么多人的感情,又为了得到镇魂石,主动提及与我联姻,为了达成与我联姻的目的,不惜在这里下药勾引我,等到生米煮成熟饭,这凤落城和封印都是你的……”   师昭眸底溅火,死死瞪着他。   凤无咎怜惜地看着她,“啧啧啧,你说,魔神若是知道你如此,会不会气得杀了你?如果你日后肯跟着我,我倒是能替你求个情……”   “哧。”   凤无咎身体一僵。   他缓缓低头,看到一把匕首,倏然刺穿他的小腹。   眼前的少女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面露嘲讽,“果然,你们这些人,没有一个是靠得住的。”   她猛地使力,男人应声倒地。   他捂着流血的小腹,想要催动灵力,师昭蓦地挥袖,他便动弹不得。   凤无咎瞪大眼睛。   同为化神期,她怎么……   “你是不是在想,同为化神期,我怎么就能一招制服你?”少女微微蹲下,拔出他小腹上的匕首,又狠狠捅了下去,嗓音冷静得近乎无情,“因为,现在的我,根本不是化神期。”   她拔出,再次捅下。   “你既然调查了我那么多,怎么就不知道,我吸收了魔神手臂的力量,如今的修为已远过飞升?”   又是一刀。   “清言问我那些问题时,我就已经警惕了,你们这些男人,果然没有一个靠得住。我这么信任清言和蔺扬,把他们利用得这么好,你居然敢搅我的局?”   最后一刀捅下。   “不过,还要多谢你。”   少女脸上溅了血,她慢慢起身,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淡淡道:“……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意识到,这世上最好利用之人,或许还是最开始的那个。”   最开始的那个,有爱,只有爱。   她为什么要铤而走险过来?因为她知道联姻之事,一定会惊动巫羲。   凤无咎死死瞪着她,目眦欲裂,身上大股大股地涌出血来。   师昭指尖的匕首还滴着血,她慢慢地,将那些血往自己的身上抹,又打散自己的发髻,微微撤散衣带。   她闭着眼睛,慢慢催生体内的药效。   又狠狠扎了自己一刀。   终于支撑不住地倒了下去。 第137章   魔神降临凤落城前夕,黑蛟收到了来自凤无妄的信。   上面将师昭的企图写的清清楚楚,还写明师昭将于什么时辰停留在何处,仿佛已经营造好了一场请君入瓮的戏,就等魔神进入。   黑蛟盯着信看了很久,从凤无妄的字里行间看出一点不一样的意味,低声道:“这次只怕没那么简单。”   “您此话……何意?”黑蛟身后的魔低声请示。   黑蛟淡淡道:“凤无妄信中反复提及师昭,称呼无礼,措辞粗蛮,可见此人并不太将师昭放在眼里,只觉得师昭是魔族叛徒,声称师昭意欲与凤落城联姻,实则还大有诱骗师昭向我们邀功之意。”   “这……”那魔犹豫着问:“不是好事?”   “不是。”   黑蛟攥着信的手指紧了紧,低声道:“师昭那女人绝不是可以轻敌的,他自以为自己占据上风,万一对方也只是演戏又如何?万一师昭先一步猜到了他的行动,故意假装自己被骗,又或者,她有什么新的计策,是我们想漏了一步……”   那魔:“……”   从黑蛟的话来看,可见这位魔皇对师昭的阴影属实不小,估计是被坑多了,现在明明什么都没发生,也能让他脑补出一堆不好的情况。   但黑蛟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他能从区区小魔苟到今日的地位,绝不完全是靠运气的,更多的是谨慎和直觉,如今和师昭博弈,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沉吟道:“……我只怕凤无咎过于得意忘形,做出一些错事来。”   譬如,单以为师昭背叛了魔神,却低估了师昭在魔神心里的位置。   黑蛟的担心没有错。   后来的黑蛟,也很庆幸自己多担心了一点点,才没有造成可怕的后果。   魔神降临之时,屋内只有奄奄一息的凤无妄,和手拿匕首昏过去的师昭。   原本酝酿的怒火,在看清这一幕之后,忽然便荡然无存。   巫羲以为是师昭辜负了他。   他以为师昭要背着他接近旁人。   魔神的威严不容再三挑衅,至今不曾对她做什么,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耐心和仁慈,如果她靠近其他男人,如果她朝三暮四,将他的感情随意抛弃,他一定会亲手毁了她。   他不舍得让她痛苦,因为看到她痛苦,他也会痛苦,或许又会心软放弃。   所以,预想过的手段都被放弃。   他会杀了她。   不会有任何的犹豫。   已经做好这一切准备的巫羲在夜色中悄然来临,他挥手杀死外面那些凤族,面前紧闭的大门轰然震开,他看到了师昭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手中还握着匕首。   凤无妄的身上,全是血窟窿。   她刺的。   青年的睫毛颤了颤,微微俯身,凑近凝视师昭,确定她身上沾染的气味。   并没有过于逾距。   茶水中,有迷药。   这一瞬间,巫羲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或许是松了口气,又或许是更深的、没能了断的纠结绝望。   想断情。   却剪不断,理还乱。   巫羲起身,广袖一拂,地上的男子一寸寸化为灰飞。   守候在不远处、心里七上八下的黑蛟,迟迟未曾看到什么大动静,心里稍稍放心了些,感觉到空气波动,他恭敬上前,看到神尊缓缓走了出来,宽大的黑袖半掩着少女身形。   这一瞬间,黑蛟就知道完了。   情情爱爱,便是如此,明明理智上知道不应该再靠近,可却还是在看见对方之时溃不成军,无法自拔。   师昭知道他爱她。   黑蛟不明白,她既然这么相信魔神对她的爱,为什么要伤害他?   --   师昭觉得冷。   沾染被血污的衣裳被脱了,所以她冷,但是有人抱着她,她便不由自主地往那人怀里蜷缩,把脸埋在对方的胸口。   熟悉的气息。   气味勾起的本能几乎不需要伪装,她熟练地抱紧对方,小声嘟囔道:“好冷,再抱紧些。”   “……”   对方没说话。   光滑的指腹在她唇上摩挲,他的指尖是凉的,她的唇也是冷的。   两个生性凉薄的人抱在一起,怎么可能捂出暖意来呢?   她等了许久,都没有感觉到对方的动作,转瞬惊醒,记忆回笼,意识到了什么。   紧闭的睫毛颤了颤,她没有睁开眼睛。   手臂却搂得更紧。   像是怕被推开,她死死地抱着对方,用力之大,像是抱着救命稻草。   两人都没说话。   他知道她醒了。   “巫羲。”   静了许久,她才轻轻叫他一声。   “巫羲。”   “……”   “巫羲。”她低低道:“对不起。”   青年睫毛微颤,没有说话。   “对不起,我不该伤害你。”她抱紧对方,声音闷闷的,没有哭,却很真诚地对他说:“你是我唯一爱的人,我之所以那样对你,是因为我知道,这天下所有人或许都会伤害我抛弃我,可是我的魔神大人不会。”   不会吗?   或许是他宠她太过,对她太好了,她才那么有底气和他作对。   可是太爱一个人也有错吗?   巫羲睫毛微落,盖住金色的瞳孔,面色仍如万年冰雪,冷淡道:“你该走了。”   她却拼命摇头,“我不走。”   “我不走,我这次要是走了,一定就会失去你的。”   师昭伸手搂紧他的脖子,望着他流畅的下颌线,急切道:“我知道凤无妄在设局害我,我知道他不是善类,可是我却去了凤落城,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为了权利地位,可是为什么没人相信,我是为了你呢?”   “我知道你会去的,你一定不会看着我和他在一起,我不是去找他的,我是去找你的。”   她的手越来越往上,直到捧住了对方冰凉的脸,她微微仰着头,眼睛一眨,滚烫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巫羲,我好想你,这一次分开之后,我的心里一直空落落的,我知道,我已经不能没有你了。”   他却没有看她。   她有一张会花言巧语的嘴,如果可以,巫羲宁可她是哑巴,这样他就只能看到她做了什么,而不是承诺了什么。   人间话本,都是薄情男人总是辜负痴情女子。   这魔神竟有一种自己是凄惨女子的错觉。   世上怎么会有女子像她一样,如此反复无常,如此令人心冷?   “不能……没有我?”   巫羲讽刺地笑了,笑着笑着,倏然叹息道:“师昭,本尊不是可以任你肆意戏耍的。”   她愣住。   那只冰冷的手擦去她眼睛的泪,慢慢收了回去,她想抓,却没有抓住,坐直了注视着巫羲的眼睛,“你不相信我?”   巫羲说:“本尊放你一条生路,往后你只要不靠近旁人,本尊不会对你动手。”   她咬唇:“我可以发誓,我今日没有骗你。”   “黑蛟会送你回去,凤落城你不许再靠近一步。”   “你要怎样才能相信我?”   “自此以后,幽月山你亦不能踏入一步。”   “我不走。”   两人各说的各的话,都极其固执,师昭紧紧抓着他的衣袖,难以置信般地问他:“你不要我了吗?”   “是我欠了你,你想怎么弥补都可以。”   “如果你不要我,何必还将我复活?”   她一遍又一遍地质问他,身上的人却倏然化为透明,师昭跌坐下来,一件薄薄的衣衫落了下来,覆盖住她光裸的脊背,她拢紧衣裳,睫毛上沾着泪,望着空荡荡的王座。   攥紧衣裳的手指越来越用力。   她闭上眼,微微低头,碎发盖住双眸,额角的青筋渐渐浮起。   有人进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黑蛟冷漠的声音响起:“走,我送你。”   “别靠近我。”   师昭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冷意。   黑蛟被她异常的语气震慑,竟真的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上前。   师昭眼睛有些发红,她艰难地深呼吸着,慢慢抬眼,看着面前空荡荡的王座,“你以为到了如今的地步,我们之间是说断就能断的吗?”   她知道巫羲听得见。   越是在乎的人,才越会迫不及待地结束一切,以免让自己的姿态更加狼狈。   她知道自己很可恶。   “其实你在意的这一切,都很好解释。”   “从当年我为什么要离开幽月山回到灵墟宗,再到我不在人前宣告我们的关系,最后,我毁了你的手臂,从头至尾,都只有一个目的而已。”   师昭唇角翘了翘。   她缓缓抬手,掌心握住了一缕光,在这黑暗的魔宫之外格外明亮。   黑蛟惊讶地看着,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师昭,你……”   少女的长发无风自动,她掌心握着那束光越来越亮,尖削的小脸在光下越来越苍白。   “因为我想要力量。”   “我如今活着,就是为了成为最强的人,登上修仙界的至尊之位,你永远不懂看他人脸色苟活的滋味,就好像……我是生是死,只在你们一念之间,甚至到了现在,我也不能全然自由。”   “杀我杀得毫不犹豫,复活亦是轻轻松松,巫羲你知道……我是什么感受吗?”   “我不能再忍受被任何人踩在脚下,如果我得不到我想要的一切,我宁愿死。”   “巫羲,我的的确确是爱上你了。”   “但我可以没有爱,不能没有权利。”   如果爱和权利冲突。   她会选权利。   如果她的爱人不允许她得到一切,那她宁可赔上性命。   师昭将神魂命脉捏在掌心,手指缓缓缩紧,在黑蛟的惊呼声中,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是我自私,对你做下那么残忍的事,你不允许,是理所当然。现在的师昭,本就已经是不该存在的……”   她缓缓闭目。   指尖突然用力一捏。   “砰”然一声,那些白光散去,却又立刻聚拢。   下一刻,她的手腕被用力一攥。   力道极大,攥得她眼泪涌出,被迫身子往前。   巫羲的声音带着怒意,“你除了这些还会做什么?!”   他听了那些疯言疯语,简直觉得她无可救药。   他花了几十年复活她。   她却说自杀就自杀?还是又在以死相逼,吃定他不会坐视不管?   师昭睁开眼睛,清澈的双瞳注视着他,眼泪却止不住地流,她说:“从头到尾,我就只有这些。”   巫羲幽暗的眸色,冷冷睥着她。   师昭坦然道:“我没有跟你做戏,我就是要权利,你若不能接受这样的我,大可以收回一切。”   攥住手腕的手指更加用力。   师昭痛得牙关打颤,再也坚持不住,错开了注视他的目光,痛得低头抽泣。   黑蛟几近震撼地看着这一幕。   巫羲缓缓松开手指。   她无力地跌坐他的面前,那只手捏着她的下巴,缓缓抬了起来。   他看着她。   这双充满野心、蠢蠢欲动的双眼,只要他轻轻一捏,就再也没有了。   可是一想到这世上再无师昭……   再也没有在他怀里安静睡觉,笑着叫他夫君,抱起来香香软软的师昭。   巫羲没有动。   这一瞬间的决定,仿佛比一生还要漫长。   一道声音说,不能允许这么有野心的女人存在,她最在乎的既然不是自己,那她未必不会再为了变强背叛他,那他不如杀了她。   另一道声音说,她本就是这样的人,一开始他不就知道吗?只要她心里只有他,永远属于他,他把她想要的一切给她又怎样?反正他并不在乎那些名利。   杀了她。   满足她。   他死死盯着她,双瞳血丝弥漫。   师昭抖着手,双手摩挲着他的掌心,哭得停也不停不住,滚烫的泪一滴滴砸在他的掌心,比火焰还要灼人。   “如果你不信我……”   她缓缓伸手,双手下落,牵着他在袖中的另一只手,缓缓落到自己的小腹上。   “我愿意为你生一个孩子。”   孕育魔神之子,献出自己的神魂,此后生生世世,她都不会逃掉了。   她愿意。 第138章   魔神之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继承魔神力量的小魔神。   一个人,怎么能孕育出神?   如果师昭选择这样做,她势必会付出超出想象的代价。   但她愿意。   其实巫羲不愿意,但这也的确是唯一能锁住她的办法。   他的确已经不信她了。   他把怀中的少女抱起,把她带去幽月山下方的深渊,师昭在冰冷的玉石床上躺着,闭目静静等待着,她的睫毛因为紧张在乱颤,旋即痛苦地惨叫出声。   巫羲本欲将自己的本源神力放入她的体内,但随着力量的传输,她的身体渐渐有些支撑不住了。   每一寸肌肤都泛着死气,瞳孔涣散,冷汗淋漓。   再这样下去。   她会形如枯槁,神似傀儡。   最终他收回了手。   “为什么……停下?”   她蜷缩着,艰难地抬起头看着他,青年的眼睛隐在黑暗中,她看不到他的眼神有多么复杂痛苦,最终他说:“本尊可以成全你。”   “你说什么?”她怔住。   他好像彻底放弃,又好像累了,闭目轻轻道:“权力?本尊从不稀罕权力。”   他诞生之时,便已经手握权力。   之所以始终不放开权力,是因为他已习惯了至高无上,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绝非是不够爱她,而是从未想过,他身为魔神要与凡人比肩,或是向谁低头。   “本尊。”他伸手,指尖描摹着师昭怔怔的眼睛,低声说:“是被你害了。”   她轻轻咬唇。   在他的手指要收回去之时,师昭抬手抓住他,那双勾人的杏子眼望着他,“但是你救了我。”   “如果没有你,这世上就不会有师昭,我知道我的命是谁给的,我活着的每一秒,都记得当年他们对我喊打喊杀的时候,是谁保护了我。”   她双手紧紧攥着他,把他拉到近前,终于看清楚那双血红的眼睛,深处的情绪如此挣扎压抑,她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道:“我知道,我骗了你,利用了你。”   “我曾经也内疚过、伤心过,甚至想在这一切发生之前放弃,可我没有。”   “我也想回头,可是我回不了头了。”   “我害了你。”   她声音转低,轻得近乎自言自语,眼神却越来越冷静决绝,“可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那时你就没有推开我。”   “这一切,也是你自己的选择啊。”   巫羲睫毛颤动,身子僵硬地伫立在原地,久久不语。   他看着眼前这个得到了好处还不知好歹的女人,她那么美,初见时的稚气已经完全不复存在,却让他欲罢不能。   她说:“就像我一开始也知道,接近你会付出什么代价,可我还是接近你了,你不也是吗?巫羲,我们之间注定是这样的。”   注定被彼此吸引,明明一开始就知道对方是个多可恶的人,换成别人,早就要敬而远之了。   可他们还偏要靠近。   不就是咎由自取吗?   师昭缓缓收紧双臂,抱紧巫羲的脖子,轻轻靠在他的怀中。   她知道,她又扳回来一局。   这一局只是险胜,其实她赢得并不开心,她盼望了很久巫羲向她低头的时候,她一直想看看这不可一世的魔神,到底被逼到什么地步才愿意彻底放下骄傲,承认可以为了她放弃一切?   可真正来到这一刻时,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但她也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很快,师昭就重新回到了凤落城。   凤落城少城主凤无妄被她杀了,凤落城老城主病重,根本不足为惧,师昭也不再故意藏拙,直接展现了极其强大的修为,一人之力便是无人可挡,很快便逼得老城主不得不亲自出来相见。   “你到底想如何?”老城主拄着拐杖,喘息着怒道:“你这个蛇蝎女子,杀了我儿还不够,还想灭我凤落城?!”   师昭独自一人站在凤落城的大殿之中,气场却极其冰冷骇人,她微笑道:“凤无妄对我下药,意欲对我行不轨之事,本宗主身为正道,绝不滥杀无辜,不过是被逼急了自卫杀人。”   “按理说,凤无妄的事,不应该牵连凤落城。”   她缓缓往前靠近。   一步一步,踏上这大殿中的台阶。   “可是。”   “凤无妄作为你们的少城主,是代表你们的凤落城的。”   师昭双瞳冰冷,乌发无风自动,站在上方的老城主下意识后退,两侧凤族紧张地上前想要阻止,却没有人能靠近师昭。   他们眼睁睁看着这少女来到最上方,和老城主平视。   “你说……”   她微笑反问:“我到底该不该把这笔账,算在你们凤落城头上呢?”   老城主闭了闭双眼。   来者不善。   显然,对方是借题发挥。   他问:“你想要什么?”   师昭一字一顿:“镇魂石封印。”   --   镇魂石封印关系凤族存亡,一旦取出,表面繁荣的凤落城便会就此衰败落没,但师昭根本不在乎。   她说:“本宗主仁慈,为了不让天下同道诟病,本宗主就不对凤落城赶尽杀绝了,我可以对凤无妄之事既往不咎,如今凤落城大不如前,随时可以被魔族攻破,实在是太危险了。”   她说这话时,凤落城的长老愤怒道:“还不是你这个妖女害的!”   师昭笑,倒也不气,继续慢悠悠地说完了剩下的话:“……为了保证凤落城的安全,本宗主便派遣门中弟子来帮助你们罢,以后这凤落城内外防御,交给灵墟宗接手,没有意见吧?”   “你!”那人险些急火攻心:“你……你解开了封印还不够,还想把我们凤落城据为己有?!”   师昭摇头。   “你可不要污蔑我,我只是在保护你们呢。”   她掩着唇笑,笑得前仰后合,笑声让所有人毛骨悚然,她越笑越停不下来,看到这些人愤怒的样子,她就仿佛看到了灵墟宗那些人,当初也被欺辱得不能还手的样子。   他们的兴衰荣辱,都只能由她掌控。   果然,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力量才让人安心。   清言靠不住,蔺扬靠不住,谁都靠不住。   师昭走出凤落城,看到了等待在外面的黑蛟,黑蛟一袭黑衣,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很快就收回目光,朝她微微点头侧身。   师昭看到了不远处的巫羲。   他背对着她,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师昭缓缓靠近,他转身,师昭把手递给他,仰头望着他的双眼,说:“你真的不在乎封印了?”   他没有回答。   师昭另一手勾着他的脖子,让他低头,额头与她想触,他忽然道:“说爱我。”   “我爱你。”   “再说一遍。”   “我爱你。”   “再说。”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好爱魔神大人,师昭最爱魔神大人了……”   她像是怕他听不进去似的,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声声温柔而深情,直到眼前的魔神安静下来,她觉得好笑,什么时候连这个能一眼洞悉人心的神都开始如此了,她又仰头亲他的眉心,“魔神大人,我们一直都这样,难道不好么?”   “你永生不灭,昭昭得了你的力量,也可以永生不灭。”   “这样的我们,才是平等的。”   巫羲垂睫,“嗯。”   --   解决完凤落城的事,师昭又亲自去见了蔺扬。   蔺扬早就被凤无妄抓到,关在凤落城的某处,随后师昭开启封印后,让灵墟宗弟子进驻凤落城,而师昭特意吩咐心腹弟子,不要对外声张蔺扬的存在,并把他带到单独的密室关押起来。   她要亲自问他。   师昭来见他时,看到蔺扬戴着镣铐坐在角落里,下巴上都是青色的胡渣,头发散乱,落魄又潦倒。   她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这是蔺扬。   师昭尚未开口,他已先一步冲上前来,铁链哗啦啦作响,而他拉着她激动地求道:“师昭!是我、是我向凤无妄低头了,我也是被逼无奈……师昭,你放过窈儿好不好?你不要因此迁怒她……”   师昭冷漠地盯着他,没有说话。   她甚至无需开口,蔺扬就已经开始求她了,他求得这么卑微,当年那个脾气火爆、骄傲冲动的少年已经不复存在,这些年他备受磋磨,已经彻底没有了锐气,只希望师昭能放过他。   “窈儿是你姐姐啊,就算她曾经要杀了你,那也是被人蒙蔽,她如今已经威胁不到你了……”蔺扬攥紧她,多年颠沛流离,他的脸上也满是沧桑,哑声道:“你把解药给我好不好……我们已经沦落至此,如今你已经这么厉害了,你不需要我们了,求求你放过我们吧……”   “放过你们……”   师昭自言自语,突然抬眼问道:“师窈她,这些年神智恢复了么?”   蔺扬一怔,低声道:“窈儿的神魂被魔神震得半碎,如今神智基本恢复,但有时候会有些错乱……即便好好调养,也恢复不了从前的状态。”   以前那个天赋绝佳、骄傲优秀的少女,早就已经没了。   其实这么多年,再大的仇恨,也该随着时间散去了。   蔺扬知道师昭为什么恨师窈。   可他不明白,师昭都已经报复回去了,如今的师窈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死人,她永远都威胁不了师昭,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   当年师窈也曾真心疼过这个妹妹,也曾关心她、爱护她,只是最后没有信任她而已,何至于此?   可如今的师昭,这么多年了,连一句“姐姐”都不肯叫出口。   蔺扬又攥紧师昭的衣袖,哑声乞求说:“我知道……我这次不该背叛你,我是被凤无妄威胁的……你放心,我什么都没有告诉清言,你要是不放心,灭口也好,驱离我也罢……有什么就冲着我来吧……”   说着,他闭上了眼睛。   师昭睫毛一颤,正要说话,突然感觉到有其他的气息逼近,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在她身后停住。   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清冽竹香。   师昭猜到是谁了。   她闭了闭眼,没有转身。   她听到少年熟悉的冷静嗓音,细听气息不稳,带着沙哑,“蔺扬?真的是你。”   作者有话说:   工作原因,暂时不会日更,但是会慢慢开始更新收尾,抱歉消失了一个月。 第139章   清言。   他果然来了。   她出发来凤落城之前,特意叮嘱过他,让他镇守灵墟宗,不许他跟过来,他却还是来了。   如何避也避不过。   该来的,终究要来。   师昭用力闭了闭双眸。   她又何尝没有心理准备,但真到了这一刻的时候,她还是会感到一种难言的疲惫。   疲惫只有一瞬。   师昭背对着那人,渐渐抬起眼睫,眸底寒光汇聚,她缓缓转身,目光对上清言难以置信、又失望至极的眼睛。   “来得倒是快啊。”   她眼底一派冷漠,轻挑眉梢,眼尾上翘的弧度锋利而慑人,“从灵墟宗到凤落城路途遥远,你今日到此,想来是几日前便启程,看来,师兄早就没有听从本宗主的命令了?”   她声色俱冷。   清言的脸色有些发白,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女,又看了看她身后的蔺扬,不知怎的,他第一次面对她时,感觉到了一股可怕的寒气。   凤无妄的话,言犹在耳。   “清言,你真的觉得,你所见到的……你师妹的真面目?”凤无妄笑容嘲讽:“魔神帮了她那么多,将她复活,与她日夜为伴,她却能立刻背叛魔神,你以为她会独独对你付出真心?少痴心妄想了,你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个可怜的棋子。”   “你、蔺扬、顾让……真是可悲啊……”   “你们灵墟宗,怎么一个个都出死心塌地的情种呢?”   凤无妄放肆地嘲笑着。   他当时不信。   凤无妄却将一颗留影石递给他,画面上是被关押的蔺扬。   “是不是很难以置信?蔺扬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这可都是拜你的小师妹所赐。信与不信,你来了凤落城便知道了。”   于是他来了。   却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原本最后那一丝渺茫的希望,被彻底掐灭。   清言闭了闭眼睛,右手一抬,掌心蓦地一把剑,剑身清湛如雪,寒气四溢,指着师昭。   “师昭。”他盯着她,黑眸沉沉,抿唇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师昭没有动。   她目光微落,扫了一眼面前的剑,倏然冷嗤一声,像是根本不放在眼里。   她的语气很懒散冷淡,全无之前面对少年时的信任与依赖,嗓音又冷又狠戾,“说来,我活到今日,被人用剑指着的次数自己都数不清了,不过今时不如往日,师兄确定要这样指着我吗?”   清言双眸发红,死死盯着她。   握着剑的手在颤。   师昭不惧不畏地抬起脚,往前缓缓迈去,左臂却突然被人紧紧抓住。   她一滞。   蔺扬从她身后缓缓走出,迎着清言的剑光,低声道:“清言,收剑吧。”   师昭怔住。   很快,她便明白了什么,唇角微抿。   蔺扬这是希望用这种方式,换她放过师窈?   而面前,清言难以置信地看着挡在师昭前面的蔺扬。   “我是自愿为师昭做事的,你要怪便怪我,的确是我害你错失宗主之位……”蔺扬张开双臂,将师昭护在身后,迎着清言的剑光缓缓往前一步。   少年下意识退了一步。   他的黑眸里俱是破碎的光,倒映着师昭和蔺扬的影子,这么多年,师昭第一次从他的眼中看到那么强烈的情绪,像是浸在冰水里的绸缎,湿漉漉的。   “你们……”   清言握剑的手在都,呼吸不稳,脸色苍白得骇人,“你们竟然……”   蔺扬说:“对不起,清言,你若恨我害你失去宗主之位,现在就可以杀了我,我绝不还手。”   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   他静静等了很久。   却只等到“哐当”一声清响,是剑落地的声音。   清言终究还是松开了剑。   全身的力气好像被抽离一般,他喘息着,泛着青筋的右手扶着石柱,猩红的双眸透过蔺扬,死死盯着师昭,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师昭坦然回视。   “师兄。”   她的声音总是那么冷静,“我承认我骗了你,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想当宗主,试问这些年来,我自认从未做过对灵墟宗不利之事,非但如此,如果不是我当宗主,灵墟宗也绝不会有今日。”   师昭突然抬手,拨开挡在前面的蔺扬。   她慢慢上前,靠近清言。   少年咬着牙根,眸底沉黯似墨,死死盯着她。   “师兄……”   她唇角轻轻一勾,露出一个熟悉的漂亮又无辜的笑容,缓缓凑近,“我知道……你根本就不在意宗主之位的,不是吗?你在意的,只是师昭这些年都瞒着你。”   “我也不想瞒着你呀……”   她俯身,凑得越来越近,几乎快与他睫毛相贴,两人的眸子都一眨不眨,她说:“如果当年的我跟你说……我想当宗主,你会给我吗?”   “你不会的。”   “我只有先骗了你,让你看到我做宗主以后的成就,你才不得不承认,师昭是适合做宗主的。只有师昭才可以周旋于正道与魔神之间,既哄住魔神,又将灵墟宗发扬光大。”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   把欺骗说得理所当然,利用了别人却理直气壮,甚至没有一点点心虚与愧疚。   清言痛苦地闭着眼睛,撑在石柱上的手渐渐攥紧,骨节咯吱作响。   像是强行克制着什么。   可少女身上的馨香越来越近。   如此熟悉。   无数个日夜朝夕相伴,都是这样香甜的气味。   他忽然想到不久前,她对他说过的话。   ——“师兄,你知道为什么我毁了巫羲一条手臂,他至今都没有来找我麻烦?”   ——“为何?”   ——“因为他爱我。”   因为魔神爱她……   这一瞬间,清言忽然明白了什么,他蓦地睁开眼睛,仰起头,墙壁上的烛火倒映入眼睛,像是被打碎的琉璃,将光撕裂得四分五裂。   一如他血淋淋的心脏。   “师兄。”   少女漂亮的杏眸注视着他。   “师昭……你回答我……”清言一字一句地问:“你姐姐师窈……是不是真的还活着?她是不是被你控制了?”   一边的蔺扬闻声抬眼。   师昭不答,只冷漠道:“师兄,你累了。”   她挥手,外面的弟子立刻入内,要将清言请下去,清言却拂开他们,不许他们靠近。   他还死死盯着师昭,“你回答我。”   师昭终于难以保持平和,被他蓦地勾起一股子火意,怒极之下甩袖道:“师窈怎么样,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   清言说:“我只想要一个答案。”   “是。”   师昭冷笑道:“她的确还活着,不过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你要是想陪她,我也不妨成全你。”   果然……   她真的害了她姐姐。   清言闭目道:“师昭,我很失望。”   他失望?   他凭什么失望?   她骗他他不说重话,她伤害师窈他却这样说?明明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最关心的却还是师窈的死活?!   师昭一腔怒火在心里乱撞,再也忍不住,挥出一股灵力朝着清言的面门打去,清言猝然倒地,被那些弟子慌慌张张地抬了起来。   “把他带下去!没有本宗主的命令,不许把他放出来!”   师昭冰冷冷的下令,面色阴沉得要杀人。   那些弟子从未见过宗主如此一面,吓得连忙扶起清言,忙不迭地退下。   师昭闭眼深呼吸。   她定了定神,便大步走出了这里,脚步极快,不许任何弟子跟随,一直到了开阔无人之地,清风扑面而来,她却好似才喘回了一口气一般。   又是这样……   这么多年了,为什么总是这样……   师昭撑着一边的树,头疼愈烈,拼命在心里说服自己不要在意,可越这么想,越是无法控制,声声要逼出心魔。   就在此时,她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   “……宗主?”   师昭一僵。   她怔怔抬眼,眼角尚且残留着一丝红意,就着这朦胧的月光看到黑暗深处,落在少年峻拔的身形之上。   一瞬间生出恍惚之意。   “顾……”   她张了张口,那道身影渐渐靠近,从月下露出另外一副面容,让她霎时止住声音。   “是我。”   颜胥。   师昭盯着他,看了很久,一直盯得对方开始心虚、眼神躲闪,不等她问主动交代:“是弟子的错……弟子之前一直觉得那个凤无妄没安好心,再加上清言师兄最近不太对劲,弟子眼睁睁看着他朝着凤落城赶来,以为宗主你出事了,就……”   这少年挠着脑袋,不好意思地朝她笑,还是按捺不住地凑上前去:“宗主要责罚也没事,弟子就是想问……你没事吧?”   师昭摇了摇头,微微侧身,“没事。”   还好这里不太亮堂,没有照出她的异样。   少女迅速地拂去眼角的泪水,嗓音恢复平静,“你这点修为,以后别如此莽撞了,擅离宗门,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颜胥闻言嗤笑,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您可别小看弟子,虽然吧,弟子还远远比不上你和清言师兄,但好歹也是筑基期修为,宗主当年炼气期便能下山,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师昭:“狂妄。”   颜胥咧着嘴直笑,桃花眼向上挑起,抱着臂,耸了耸肩道:“宗主想怎么说弟子都行,反正弟子来都已经来了,您为了弟子的安危着想,想来也不会赶弟子一个人回去吧?”   这小子……   怎么这么无赖?   师昭无声地望着他,和他明亮的眸子对视,颜胥笑着笑着,耳根就有点红,扭头咳了咳,尴尬道:“那个……弟子先告辞了……宗主要是有事吩咐弟子再……”   他话都没说完就想遛,师昭轻轻一喝,“回来!”   “诶!”   少年又一溜烟地蹿回来,“宗主有什么吩咐!”   嬉皮笑脸。   师昭瞥了他一眼,还是要提醒几句:“这几日你别乱走,这附近还有危险,也别去找清言……”正说着,她的余光瞥到一个人影,挥了挥手,让颜胥退下。   少年一头雾水地退下,没有看见走过来的蔺扬。   师昭没有下令再关着蔺扬,经过方才清言的事情,她很清楚,蔺扬不敢随意乱跑,更不敢做挑衅激怒她的事。   她冷淡地站在原地,看着蔺扬。   “方才那人的背影……”   蔺扬望着颜胥离去的方向,神色似乎有些恍惚,“让我想起一个人。”   师昭不想跟他闲聊,直接说:“我可以把解药给你,从此以后,我不需要你了。”   蔺扬一怔,“你说真的?”   “嗯。”   师昭疲惫地闭了闭眼睛,低声道:“但从此以后,你和师窈都要永远消失在我眼前,如果再出现,我一定会杀了你们。”   她累了。   这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   蔺扬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地放过自己,一时也无言以对,两人就这样静默地站着,谁都没有说话。   夜色清冷,月光皎洁,冷风呼啸而过,却吹不开少女身上的寒意。   她的背影竟显得孤单。   “师昭。”   蔺扬沉默很久,终究还是忍不住,低声道:“我一直不太明白,你为何这么恨窈儿,事到如今,既然我要离开了,这一切我便也放下了,既然相识一场,我希望你也……可以放下。”   呵,说得轻巧。   师昭袖中的双手狠狠攥紧,她微微仰着头,深呼吸一口气,发出一声嘲讽的气音,“放下?我才放不下呢,你们这些人,少打着相识一场的旗号劝我,你们对我又有多少真心和信任?”   “告诉你,我放不下。”   她回头,盯着蔺扬的眼睛泛红。   “你能找回你的师窈,你自然能轻松地说放下,可你知道么?当初师窈快杀了我时,是谁保护了我?你告诉我——”   她顿了顿,像是要脱口而出什么,几番欲言又止。   终究还是愤怒道:“谁能把顾让还给我?” 第140章   师昭说出这句话时,自己怔忪了好久。   藏在心里很久的那个名字,最终还是在愤怒的压抑之下说出口了,连蔺扬都被这句话惊了一下,抬眼再看时,月下少女的双眸蓄着一腔光,犹如上下跳跃的烛火,被夜风燎得漂浮不定。   她还念着顾让。   蔺扬记得,当年五人小队下山历练,他与清言和窈儿关系更好,不过看在师昭是窈儿妹妹的份上,勉强保护她的安全,只有顾让最记挂着师昭。   顾让与她嬉笑打闹,在她出事时亦是发了疯一般想救她。   私下里,师窈还曾与他提及自己的担心,她担心妹妹会因此喜欢上顾让,毕竟像顾让这种花心风流的顾家少主,身份贵重,又见过形形色色的女子,日后或许会变心。   他当时也觉得,顾让喜欢师昭,大概只是贪图一时新鲜。   所有人都低估了顾让。   看起来最容易变心的少年,实则是最为执着的那一个,他能在所有人避师昭唯恐不及之事,直接拉着师昭离开,直到最后,都一直陪着她。   蔺扬以为师昭薄情,对谁都是如此,她应该早就忘了顾让,没想到她却还记得。   他看着她的目光顿时复杂起来。   师昭双眸一闭,不喜欢蔺扬这种怜悯的眼神,恼羞成怒般地说:“你若再不走,便永远都别走了!我的耐心有限。”   “能。”蔺扬突然说。   他的回答莫名其妙,师昭的心跳却猝然急促起来,她转头盯着他,“你说,能?”   “这些年我游历天下,为你寻找镇魂石封印所在,也曾无意间打听到一些消息,顾家血脉承接天道,也便是说,顾让与魔神有一部分同源,若他肉身还在,魂魄更可能与天道封印在一处。”   师昭也知道。   可是她不可能让巫羲放开天道,她好不容易才改了自己的命,解除了那些禁制,绝对不会回到起点。   哪怕可以救顾让。   她到底还是个清醒到几近自私的人,不会为了某一个人而功亏一篑。   她不欲再听,抬脚打算离开,谁知下一刻,蔺扬又说:“顾让与魔神血脉相通,若我猜的没错,你复活之后,身上当是流着魔神的血。”   “那又如何?”   “万年前失传的邪阵,以同族之血为祭,令天道封印松动须臾,再行唤灵之法,或许能令顾让魂魄归位。”   蔺扬顿了顿,又低声说:“此法极像魔神复活你所用的古阵,灵墟宗藏书阁中有记载,你若当真希望顾让能回来,可以一试。”   “我告诉你这些,也是为了让你能够放下一切,不必再执着于从前的仇恨。”   “师昭,窈儿或许误解伤害过你,令你再也不愿意相信旁人,但人间游历之时,她的确真心当你是妹妹。”   说完,蔺扬便独自转身,一瘸一拐地离开这里。   只留下师昭一人站在夜风里,久久伫立。   -   灵墟宗一举拿下了凤落城,直接引起四方瞩目,一时之间前来灵墟宗拜会之人不少,连那些散修之中,都有许多人想拜入灵墟宗。   师昭回到灵墟宗后,先下令将清言关押起来,并不急于对清言下手,而是忙碌于整顿宗门。   她先是换掉了一部分清言身边的亲信弟子,并宣布凤无妄对她下手失败之事,以示她此番出手,不过是自卫之举,以堵住悠悠众口。   随后,师昭便与长老们日夜商议在凤落城设立灵墟宗分舵之事。   她意欲扩大灵墟宗的权力范围,直接将凤落城周边归于自己管辖,也能就近占据附近的诸多稀缺的灵脉矿山。   从前的灵墟宗自诩强盛,不屑于设立分舵。   但设立分舵,的确能大幅度扩大宗门影响力,便是门中紧缺的资源,也会充盈得更快。   重要的是,分舵离幽月山远,可以脱离魔神掌控,更加行动自如。   师昭的提议,立刻获得九成长老的赞同。   遴选分舵弟子长老之事,便即将提上日程。   只是师昭忙碌之余,脑海中总是会浮现蔺扬的话,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迟迟没有去藏书阁一查究竟。   明明午夜梦回,总是会梦到很多关于顾让的点点滴滴。   她梦见她被顾氏族人擒获,跪在那里接受顾让父亲的审判时,少年想冲过来保护她,却被死死按着跪在地上,赤红的双瞳目眦欲裂。   她梦见魔神现身、屠戮顾氏一族时,所有人都在往外跑,可是只有顾让不要命地往里冲,因为他记得,她还留在里面。   他不知道她与魔神是一伙的。   或者说,他猜到了,可是他还是要去找她。   她梦见他被魔神做成傀儡,无痛无感,眼神空洞,却还在为她抵抗着天道的力量,不被天道所控。   她还梦见……   纷飞的金光中,她满身是血,绝望地叫着顾让的名字,注视着少年明灭闪烁的侧颜,其实那时的她已经不抱希望了,偏偏出乎意料的,他还是保护她了。   她次次惊醒,次次都会想起那一刻。   师昭活了两世,真的看不懂那个人,怎么会有人能接受她的真面目呢?怎么会有人明知道她不喜欢他,还要对她好呢?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的触感令师昭回神。   此刻,她正独自坐在寂静空旷的议事大殿中,以腕支颊,神智游离天外,感觉到身后一暖,她下意识睁开眼坐直。   肩上的披风滑落。   她垂目看了一眼披风,抬眼,对上颜婵温柔关切的目光。   “师尊?”   她愣住。   颜婵一直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自她复活后,几乎不曾与她说过话,虽说庄姝说她依旧关心自己,师昭口中也一直叫着师尊,但早就对这段师徒关系彻底不抱希望了。   在她眼里,颜婵和师窈那些人也一样,会在知道她做了坏事之后就抛弃她。   哪怕她是被迫的。   但此刻……   师昭看见颜婵温柔地对她笑了笑,把滑落的披风重新给她盖上,又拍了拍她的肩,低声说:“别着凉了,宗主为了宗门操劳,也该注意身子。”   颜婵很少像其他长老一样叫她宗主。   如今叫她宗主,便是认可了她的地位。   师昭拢紧披风,仰头望着她,眸光波动,“多谢师尊。”   颜婵笑了笑,“宗主一个人坐在此处,是有什么烦心事吗?不妨与我说说,不必一个人撑着。”   师昭摇头。   颜婵看她孤单倔强的样子,心中叹息,知道这孩子总是对人设防、藏着心事,她在一边站着陪伴师昭须臾,正要转身离去,想起什么,又回头说:“我后来其实想了很久,当年我那听话努力的昭儿,为什么要做那等大逆不道之事。”   师昭闻声抬眼,黑瞳深深,看着她不语。   “后来,我约莫是想明白了,为善也好,为恶也好,若有的选择,人自然要选择能更舒坦快活的活法,若可以选择,你怎么会不愿意留在灵墟宗,与旁人好好相处呢?”   颜婵说:“只是你没有选择,可世人不会站在你的角度,去思索你为什么不选正确的方式,你明白这点,以致于做我的小徒儿时,亦不敢对我袒露你真实的一面。”   如果她能早点知道师昭要做的事,早点知道她与魔神的关系,或许便能早点救她。   颜婵这些年不理她,何尝不是愧疚。   她言尽于此,转身抬脚,身后,师昭却突然问:“师尊,你还记得顾让吗?”   颜婵:“记得,那孩子,当年对你很是关心,还偷偷跑来我这里打听过你缺什么炼丹材料,连我都看出他对你有意。”   ……是吗?   师昭完全不知道,顾让还悄悄干过那样的事。   颜婵看出什么,又笑着问:“你想他了?”   “也许吧。”师昭说:“他对我很好,是我后来想起,都觉得对他有愧的那种的好。”   虽细数诸多好处,他远远比不上魔神,魔神给她修为,救她数次,亲手将她扶持到这样的位置,几乎对她有求必应。   可那终究是一挥手便能做到的易事。   可顾让,明明弱小,却能倾尽一切地为她做不可能之事。   “昭儿。”   颜婵无奈地看着她,“你瞧,你如今虽贵为宗主了,身边有许多人仰慕追随,可你到底还是孤单的。”   “你越是得不到信任,越是珍惜信任你之人,便越是容易被这样的信任所打动。”   “这也是你的心结。”   “可是,你喜欢他吗?”   她喜欢顾让吗?   顾让不止一次地对她暗示喜欢,但她都没有放在心上,这个问题,一百多年后的师昭终于开始思考,直到夜幕降临,她静静躺在床上,还在闭目思索颜婵的话。   忽然间,一条坚硬而冰冷的手臂环过她的腰肢。   微微一带,她就滚入熟悉的怀中。   魔神的薄唇贴着着她的耳后,往下在她的颈边摩挲,温柔而强硬,所到之处,冰冷的触感引起她的战栗。   他喜欢她这样的反应,把她抱得更紧。   她身量娇小,整个人都被他裹进怀中,像软塌塌的木偶,被他爱不释手地摆弄着四肢,翻过身压在怀里。   他没有呼吸,她的呼吸声在他的抚摸下渐重。   他很久没有碰过她了。   密集如雨点的吻落在她的眉心、鼻尖、唇上。   “昭昭。”   “昭昭,我爱你。”   师昭终于睁开眼睛,杏眸里裹着一层水雾,云遮雾绕,淡淡注视着眼前的青年。   这个杀了顾让的青年。   ——她想顾让吗?   想。   ——她喜欢顾让吗?   师昭的手微微上挪,隔着青年垂落胸口的乌发,按住他没有跳动的心口,幻想用一把刀插入这里,为顾让报仇。   幻想让魔神灰飞烟灭,换成顾让回来。   可她的指尖在颤抖。   触碰心口的手微微攥成拳,又被巫羲的大掌包裹住,他沿着她的手腕一路吻到她的耳侧,就像她从前亲他那样。   当年她为了讨好他,可劲儿地亲他。   师昭笑了一声,伸手搂住青年的脖子,二人乌发交缠,她又幻想眼前人的五官化为另一张面孔,却丝毫想象不出来。   说的是逢场作戏。   可如果不费尽心机地幻想爱、投注爱,又怎么让一个不懂情爱的人爱上自己?   她此生就爱过这么一个人,拼尽全力,豁出性命。   连一丝余地和退路都没留。   爱和歉疚,果真是两码事吗……   她爱魔神,却也恨他,越是爱便越是怨恨。   恨他为什么当她是玩物,为什么不尊重她,为什么那样独断专行、居高临下,为什么她必须要用死,才能换得他真正的爱?   可对顾让。   她只是希望那样美好的少年,可以活生生的,而不是为了她这样的坏女人,早早殒命。   师昭睫毛轻落,忽然说:“魔神大人,你真霸道。”   青年顿了一下,垂眼看她,长眉微蹙,“为何如此说?”   她不答,只笑着摇摇他,“就是霸道。”   “霸道便霸道。”   这魔神并不爱与她争论这些,顺着应下,又低头亲她,却见这少女安静躺着、一副等着伺候的模样,皱眉沉思须臾,突然也认真回道:“昭昭亦很霸道。” 第141章   灵墟宗设立分舵之事进展顺利。   师昭采取自愿报名、比武选拔的方式,将一部分弟子和长老调去分舵。   分舵所在之处虽不算什么穷乡僻壤,但距离这里十分遥远,况且分舵终归是比不上总舵的,许多弟子皆不愿离开熟悉的宗门。   于是,为了鼓励那些弟子,师昭便在一次宗门大典之上,直接声称凡是自愿去分舵的弟子,每人皆可自选一份奖赏,无论是灵石、炼丹所用的天材地宝、神兵利器,他们皆可选择其一。   要知道这些奖品之中,不乏有些仅靠自身实力、百年也未必能得到的法宝。   师宗主如此决定,立刻惊呆众人。   何止是灵墟宗历任宗主都甚少如此,便是放眼整个修真界,也从未有一个宗门的宗主,像师昭这般出手阔绰。   师昭此举,不止是让弟子们立刻兴奋起来,便是那些没有加入灵墟宗的其他宗门的弟子,见了也甚为眼红,私底下议论纷纷、羡慕不已。   师昭的名声,又再次往上升了许多。   至于魔神?   如今虽未对外明说,但人人都知道魔神沉溺温柔乡,对师宗主的美□□罢不能,但人家灵墟宗也没做什么坏事,师宗主自己都没发表过意见,谁又敢没眼力见地主动挑事呢?   “这师宗主啊,手腕和魄力可真是非同凡响,如今的灵墟宗越来越不好惹了,重回第一仙宗的位置指日可待!”   一道略显雄浑的声音响起。   另一道尖细的嗓音说:“是啊,别看她年纪轻轻的,这师宗主可比前两任宗主有魄力多了,修为高不说,为人也极为不错!我听我那在灵墟宗做外门弟子的表弟说,那师宗主平时,可是半点儿宗主的架子都没有,对所有弟子一视同仁。”   雄浑的声音满是可惜:“唉,我当年怎么这么鲁莽,早早就退了灵墟宗……诶,你说,灵墟宗如今还招弟子吗?哪怕是外门弟子也行啊!”   尖细的声音嘲笑道:“你还想回去?你出去打听打听,今年灵墟宗对外招的弟子早就满额了,哪里轮得上你!”   “……你!”雄浑的声音气急败坏。   师昭微微无奈:“阿胥,别闹。”   此时此刻,她正穿行在灵墟宗的藏经阁内,四面烛灯高燃,暖光映着裙摆流转着明丽光泽,从地砖上不紧不慢曳过,上面以暗纹点缀的花鸟图腾仿佛要腾飞起来似的。   她走得很慢,鞋底发出清越的回荡声,除此之外,这寂静的藏书阁内,便只剩下少年捏着嗓子模仿旁人说话的声音。   颜胥笑嘻嘻地跟在她的身后。   一会儿捏着嗓子,一会儿又故作低沉雄浑。   硬是演了一场戏给她瞧。   看见师昭这么无奈,这少年更加乐不可支,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清冽的嗓音甚为轻快:“弟子只是在把他们的话模仿给宗主听啊!您不觉得高兴吗?你瞧啊,弟子不过是下山随便晃了一圈,这可全都是夸您的!”   这种感觉太爽了!   谁不爱听别人羡慕自己啊,想当初颜胥经常听到同门弟子说那些丧气话,什么灵墟宗不如别人,后悔加入了灵墟宗,如今亲眼见到那些叛离宗门之人后悔莫及,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少年笑得两眼弯弯,虎牙若隐若现,两侧高燃的烛台投落明灿光芒,那双漂亮的黑瞳倒映着宗主的影子,仿佛缀着点点灿烂的星光。   少女从他身边掠了过去,带起一阵含着淡香的风。   颜胥鼻尖嗡动了一下,眼睛又亮起,忙不迭转身跟着自家宗主,看着她一排排扫过那些书架,淡淡说:“意料之中的事,没什么好高兴的,世人皆是如此,能给他们好处,他们便会拼命地吹捧你。”   可哪天,要是没有好处了,他们又会抓着她的过往,继续攻击她。   人心见多了,便看得淡了,他们在她眼里,也不过是棋子而已。   如此老成沧桑的话,更像是从几百岁的人口中说出的,与眼前的少女格格不入,颜胥不解地挠头,低低得“噢”了一声,收敛了几分。   师昭平静伸出水葱般的手指,在书架上轻点,指尖溢出的金光往上游动,将最上方的竹简取下。   她拂袖展开竹简,迅速扫了一眼,眉心微蹙,合上重新放了回去。   颜胥问:“宗主是在找什么?弟子也可以帮忙。”   “找一种上古法阵。”她沉吟着,回身看向颜胥,“有关起死回生、恢复灵智的,阿胥可有听说过?”   “起死回生……”   颜胥摸着下巴沉思道:“弟子倒是知道有一种法阵,宗主还记得当年,弟子不小心闯入幽月山被您所救吗?其实那时候,我便是看见幽月山上空出现的大阵……像极了我在古籍上所见的上古复活阵法,心生好奇,才误打误撞闯了进去。”   当时他就特别怀疑,那就是他书上看见过的上古大阵。   直到他知道师昭是死而复生的,他就彻底确定了。   那是远古逆天大阵,当世找不到有能力开启大阵的人。   除非是神。   也只有师昭这种连尸身都被毁了一部分的人,才会被神赋予新的身体。   “那古籍似乎是在……”颜胥摸着脑袋思考着,眼睛突然一亮,“我知道了!在那边!我记得我当初是打扫藏书阁的时候,意外发现的!”   少年话音一落,便转身朝着一个角落跑去,火急火燎地翻找起来。   师昭走过去,看着这少年上下乱翻、活像拆家的动作,一侧眉梢挑了一下,索性站在一边看着他忙碌的样子,眸底跳动着两缕光,沉沉浮浮。   这颜胥,火急火燎的样子,总让她想起顾让。   那人也是个急性子,脾气火爆,做事大大咧咧,没什么耐心。   只是他可比颜胥的脾气大多了。   简直是个混世魔王。   平时张口闭口自称小爷,行走坐卧皆是个吊儿郎当的富家子做派,跟班无数,活像个二世祖,还曾因为误会清言喜欢她,气得当场对清言撕破脸,一脚踹翻了凳子。   师昭想起从前那些好笑的时候,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她如今想通了。   她对顾让不是爱,亦非喜欢。   从前她排斥顾让,不仅是因为他不够强,更多是因为他曾欺负过她,她不想原谅任何伤害过她的人,哪怕只是言语上的羞辱。   甚至说,顾让越对她好,她越是会想起从前,觉得他的好是虚假的,不过是因为她依附于魔神,她便更加排斥他,无法释怀。   但他把命给她了。   那些过去与心结,随着他豁出性命的那一刻,在她的内心深处早就一笔勾销了,剩下来的那些,她也不会忘记。   这也是她怀念至今的原因。   因为他是她很珍惜的伙伴啊,是她这一世,所认识的唯一一个值得被她视为朋友、愿意信任的人。   若是爱,她反倒会犹豫,她已经不想再爱一个人了。   可如今,内心越是明晰,越能坦然面对。   所以她还是来了藏书阁。   师昭睫毛轻落,盖住那些情绪。   “找到了,是这个!”   颜胥忙得满头是汗,很快便捧着一本泛黄的古册冲过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又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才递给师昭,“您看!”   “谢谢你,阿胥。”   师昭接过,慢慢翻开书页,目光落在上面的文字上。   果然。   这是复活之术。   凝聚三魂七魄,需要集齐几种天材地宝,里面有一部分,师昭从未听说过,听黑蛟说,当年魔神复活她时,寻找材料也找了很久。   但顾让的三魂七魄未必已经散去,如果排除掉三魂七魄,剩下的便是可承载天道的媒介、构建大阵所需的神器、能运转大阵的逆天修为、以及天时地利人和。   太难了。   师昭眉心深深皱起,盯着那些字,仿佛要将之盯出一个窟窿来,片刻后回神,对颜胥说:“这本书的事,阿胥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颜胥问:“清言师兄也不可以……”   师昭打断他:“不可以。”   “为什么?您从前不是最信任他吗?”   “清言身为长老却擅离职守,如今还是戴罪之身,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私自探望他,包括你。”   颜胥失落道:“噢,弟子知道了。”   师昭淡淡“嗯”了一声,收好古籍,拂袖转身离去。   离开藏书阁后,师昭沿着山路往下走,沿途碰见一些弟子,每个人都极为恭敬地对她行礼问好,师昭一一点头示意,待到回到书房,刚刚推开门,却看见黑蛟正站在她的书房中间,显然等候已久。   师昭面色一沉,“谁许你进来的?”   黑蛟慢悠悠转身,明知师昭忌讳,还伸手翻了翻桌面上的卷宗,在师昭快要发作之时笑了笑,“怎么?你还忌讳起我来了?神尊都被你哄得放下神的架子了,我便是看到了,又怎么样?”   谁都知道,他这魔皇的位置还是因为她才得来的。   师昭冷笑,“那也不是你该看的,黑蛟,别以为我不知道,仅凭凤无妄一个人,绝对没有同时教唆清言与蔺扬的本事,也没那个底气对我下手,毕竟我再怎么样也是一宗之主。”   “他那些行为的背后,有多少是你的杰作呢?我不找你的麻烦,是因为我没那个闲工夫,但我劝你,最好别惹我。”   黑蛟从前与她交情再好,他终究也还是魔,只忠于魔神,在她与魔神决裂之时,他便是她的敌人。   甚至因为太了解她,会威胁到她。   凤无妄之事就是提醒。   师昭盯着他的黑眸微深,极淡的杀意在翻腾,如刀刃出鞘般森然冰冷,黑蛟见这丫头真的起了杀心,绝不是在跟他开玩笑,悻悻地收回手,“不看了不看了,我是奉神尊之命,来给你送东西的,希望你喜欢。”   黑蛟挥手,只见黑气从眼前掠过,地上便出现了数个金色的箱子,黑蛟打了个响指,箱子自动打开。   师昭扫了一眼,大多是罕见稀有的奇珍异宝。   剩下的,是她从前喜欢的钗环胭脂、漂亮裙衫。   色彩、样式、面料都很熟悉,像是照着她从前经常穿戴的模样选的,她的确很喜欢,可见挑选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这些东西,可都是神尊亲自为你选的。”黑蛟说:“堂堂魔神,屈尊降贵去人间挑胭脂水粉,甚至亲自请教那些凡人女子,我可从来没见过神尊这样一面,我都怀疑我在做梦。”   这大概就是深陷其中了。   连从来不讨好女子的魔神,也有亲自送礼讨好心上人的时候。   师昭好像也无法想象那画面,怔了一下,望着箱子的目光稍霁。   “你去告诉他,我很喜欢。”   黑蛟点了点头,正要转身离开,师昭突然又叫住他,想了想道:“罢了,我自己去跟他说。” 第142章   师昭之所以决定亲自去见他,是因为她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巫羲有三天没有来过了。   三天。   才仅仅三天。   但他从前几乎每日都来,她这三日一直在处理宗门之事,又在寻找怎么救顾让的法子,或许是因为太忙,也或许是下意识最放心巫羲,一时竟然察觉他没有来的事。   直到黑蛟过来,她才突然发觉。   虽说巫羲和别人不一样,他是不会对她如何的,就算他不来,她也没必要像对待旁人一样揣测他的意图,但总归他送了这么多东西,她想了想,还是去见他。   师昭在那箱子里挑挑拣拣,随便选了根钗子插在发间,对着镜子照了照,漫不经心地问黑蛟:“这三日,魔神大人除了买这些东西以外,还做了别的什么吗?”   黑蛟:“没有。”   师昭眉梢轻抬,“什么都没有?”   黑蛟:“神尊从前尚且还会寻镇魂石封印,想着重铸身体,但你连他的身体都夺了,他一整日下来,几乎什么都不做,只是坐在那里,漫长地熬着时间。”   毕竟,一个神,是融入不了人世的。   一个失去目标、没有所求、也不被世人所需要的神,便和这日升月落一般,永恒存在却又亘古不变,没有任何可以期待的事物,甚至与被封印时都没什么两样。   师昭手一顿,眉头皱了皱,“我知道了。”   幽月山的魔宫中,魔神静静端坐在上方,双眸轻阖。   长长的墨发沿着肩头垂落,与墨黑长袍融为一体,映着苍白冰冷的肌肤,犹如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师昭对这一幕已是司空见惯,进来时神色并没有什么波澜,她不紧不慢地穿过黑暗,华美的长裙在地砖上缓缓曳过,最终在他面前停下。   她静静注视着他,指尖拨开青年脸颊边的发丝,温热的掌心贴着他的脸。   她柔声问:“魔神大人……为什么不来灵墟宗了?”   青年长睫动了动,往上一掠,露出那双隐藏在黑暗中的暗沉双眸,没有一丝生机与亮光,他静静注视着眼前关切注视自己的少女,说:“你不希望本尊去。”   她指尖一颤,又很快露出一抹无辜的笑容,“没有啊,怎么会呢?”   “你有。”   他复而阖眸,在她思考如何回答之时,又淡淡闭目道:“本尊在,你会担心他们对你的臣服是因为本尊,你还担心,本尊会继续插手你的事,本尊会让你的名声功亏一篑,影响你扩张势力。”   师昭:“……”   这话说的。   她都怀疑黑蛟是不是在他面前说什么了。   即使被戳穿,她也没有慌张,掌心继续蹭着他的脸颊,笑着说:“看来在你心里,我已经自私自利到了极点啊,可是你还是送我这么多的礼物,怎么,魔神大人想感化昭昭吗?”   她说着,掌心上挪,覆上青年的双眸,有点痒。   然后俯身,轻轻在他唇上碰了碰。   他没有动。   任由她亲着。   师昭整个人往前倾,曲起的膝盖抵着他的双腿,整个人半压在他身上,左手往上探去,一手蒙着青年的眼睛,一手扣着他的后脑,慢慢加深这个吻。   他可真的不反抗。   师昭喘息着,身子后撤,红唇犹泛水光,她偏头在他脸颊上轻啄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我突然有一点明白,魔神大人从前为什么喜欢我顺从的样子了。”   巫羲:“你喜欢这样?”   师昭松开蒙着他眼睛的手掌,朝着他弯起唇角,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喜欢啊,怎么不喜欢。”她的指尖沿着青年的脸颊来回划动,笑容有几分狡黠,“你越任由我为所欲为,我越能感觉到你对我的喜欢……”   这话越听越不对。   凡间男子欺骗单纯女孩,惯会用这种说辞,巫羲从话本里学到的很多,自然也明白她这话有多不妥,但说话之人偏偏毫不心虚,还捧着他的脸说:“你真的很爱我,对不对?”   对。   他捉过她的手腕,在她的视线之下,放在唇边吻了吻,犹如捧在手心里的易碎珍宝。   答案不言而喻。   师昭的笑容开始扩大,欢欢喜喜地一搂他的脖子,整个人顺势滚入他怀中,与他开心地闲聊起来:“巫羲,你是不知道,我最近可招收了不少新弟子,先前那些离开灵墟宗的弟子一个个都想回来,还有那些曾经落井下石的仙宗,如今一个个可全都来讨好我。”   巫羲:“嗯。”   “灵墟宗已经变得比百年前还要好了。”   师昭靠着他,轻轻道:“当年我被那些人看不起时,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他们亲眼看着我是怎么爬到最高处的,我不杀他们,就是要他们亲眼见证我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让他们心服口服,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站到他们不可企及的位置。”   她说这话时,杏眸里闪烁着快意的光。   巫羲:“你满意否?”   “不满意。”她笑眼弯弯地望着他:“如果是以前的我,知道会有今日,怕是早就已经知足了。可是巫羲,你是魔神呀,在你身边的我又怎么会满足呢?做一个小小宗主,在神的面前根本就不够看的,我为什么不爬到修仙界最高处的至尊之位?”   她的野心无穷无尽。   巫羲皱眉,“就算统治三界,又如何?”   “就算所有人都明白,你也不会明白的。”   师昭笑着说:“因为你是神,你曾立于众生之上,三界命运皆在你一念之间,你习惯了被他们膜拜仰望,你一个眼神,便足以让他们诚惶诚恐,即便你堕了魔,到了现在,他们也还是一如既往地敬畏你、害怕你,你永远都看不到那些仰望你的蝼蚁。”   巫羲:“所谓权势,周而复始,无趣至极。”   巫羲从未在乎过手上的权力,即使万年后重新现世,他也对统治三界也再也提不起兴趣,从头到尾,只是想夺回本属于自己的躯体。   师昭说:“无趣地活着,好过卑贱地活着。”   巫羲垂落目光,注视着固执己见的少女:“便是神,也不会亘古不变。”   更何况是一个至尊之位?   “就算只有一天,也好过没有。”师昭说。   她太执拗了。   欲望。   果然是人最难过的一关。   说着说着,又绕到了之前说过的话题上,再说下去也没有意义。   巫羲叹息,搂着少女腰肢的大掌紧了紧,双臂稳健,巍然不动,无声无息地抱紧她,任由她怎么随意地在他怀中乱动,都不会从他身上跌落下去。   师昭默默靠在他胸口,心中血气翻涌,还在方才短暂的对话中缓不过来。   她突然问:“巫羲,为什么你天生就是神?为什么你一直高高在上?”   如此无礼又刺耳的话,与其说是在问,不如说是在发泄着什么,这青年却没有恼,他睁开黑眸,注视她良久,正要开口,她却又不等他开口,先一步伸手盖住青年的双眼,“不聊这个了。”   “……”他安静一会,“嗯。”   她复又靠在他肩头,蹭了蹭,软声道:“魔神大人抱着我休息一会,好不好?”   “好。”   两人紧靠在一起,谁也没有说话。   师昭不知不觉开始犯困,便在巫羲怀里午睡了一会儿,这青年一动不动,活像个雕塑,就算她在他怀中睡了一觉又醒来,他也不会感觉到疲惫,好像要永远地抱下去。   师昭睡着了,又醒来了。   往常她醒来不久,总会急着赶回灵墟宗,今日却在这里走走停停,任凭前来接她离去的魔等候许久,就是不回去。   天色暗了下来。   那俯首的小魔低声提醒,师昭扬了扬袖摆,随意道:“天黑便黑了,大不了今夜不回去。”   巫羲睁开眼,发现她正凝望着自己的方向,笑眼弯弯,一对梨涡若隐若现,这魔神怔了怔,看着她的眸色深了深,“这不像你。”   “那我有什么办法,抱着你睡习惯了,你既然不去灵墟宗了,那我便睡在幽月山喽。”   她这语气,好像是大丈夫哄着闹脾气的小娇妻。   巫羲:“……”   师昭又想到了什么,扭头吩咐那小魔去灵墟宗把自己的枕头被褥、换洗的衣物拿过来,还包括那些没看完的灵墟宗卷宗,她特意吩咐要小心护送。   俨然一副要在幽月山留宿的架势。   那小魔一头雾水,但还是照做了。   师昭又自顾自地去铺床,看起来非常自在。   巫羲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眸底翻涌的暗色不断加深,好像要从她的一举一动中看出更深的意图。   她低头摆好枕头,刚一抬头,便看见身后无声无息靠近的青年,这青年眉目冰冷如昔,毫无温度的黑眸深处看不出一丝喜悦与波澜,她好像看懂他眼里的情绪,仰头说:“你似乎不太相信,我愿意留下来陪你这件事。”   巫羲长睫轻垂,不置可否。   她又接着道:“可是,我也不太相信,你会心甘情愿不去灵墟宗找我。”   那怎么办呢?   师昭轻轻拽他衣袖,“最坏的情况,我们是互相假装,但……最好的情况,我们是为了彼此……”   “你为了我不去灵墟宗,那我就为了你留下来。” 第143章   师昭在幽月山过的那一夜,两人都没有入睡。   魔神本没有入睡的习惯,是这些年与她在一起后,才慢慢养成的。但那夜,他配合着她躺下,却没有睡着,师昭枕着他的臂弯双眸阖上,同样也是无眠。   两人谁都没说话。   魔神半撑着身子,目光垂落,注视着怀中安静的师昭,幽寂的目光渐渐变得空茫……他想起她说的话,那句“为了他留下来”,好像她是在用心地爱他。   而他呢?   活得太久,连要什么都弄不清了,好像什么都想要,又好像什么都能抛弃,他原以为夺回身体是最要紧事,却被师昭逼得再三作罢,原本很是愤怒,后来又在与她的对峙中,渐渐没了脾气。   转念一想,拿回身体又如何,他早就懒得做庇护天下的神了。   世人虽背叛他,但毕竟渺小卑微如蝼蚁,生死皆在他一念之间,正因为如此,他真是越来越懒得提起精神来报复他们。   没劲。   于是乎,又觉得这灵体模样倒也还行。   至少,够他再活很久很久了。   再活很久很久……   那得多难熬多无聊。   不知不觉,这魔神居然被影响得如此巨大,活脱脱成了一个懒散混日子的神,早知如此,只怕他当年破出封印现世那一日,那些仙门也不至于慌成那般。   巫羲悠悠地想着,怀中的少女偶尔动了动,他也不戳破她的装睡,手指混着她的发丝慢慢捋着,时不时摸摸她的脸颊,捏捏她的腰肢,简直爱不释手。   一百多年了,他对她的新鲜感却还是丝毫未变。   至于她。   是真的心疼他也好,故意做给他看也罢,巫羲都不那么想计较了。   “唉。”   怀中人突然叹了口气。   他只觉好笑,捏了捏她的脸颊,她拍开他的手,整个人往前一滚,脸埋进他的胸口深吸一口气,蹭了蹭,仰头露出一双湿润剔透的眼睛:“老实说,我不喜欢你去灵墟宗,只是因为会影响到别人,其实我更希望你四处走走,晒晒太阳也好,别一直在幽月山待着。”   他说:“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   “……”魔神微微缄默,她又轻笑起来:“你没有喜欢的事物,只喜欢我一个人是不是?”   “嗯。”   巫羲默默凝视着她,沉默不语,殿内的鲛人烛火轻轻晃动,映得他乌黑的眸底像被融化了一般。师昭叹息一声,从他怀里翻身坐起,理了理自己的衣裳与头发,像哄小孩一般对他伸手:“那走吧,我跟你一起出去走走。”   他又思虑片刻,才把手递给她。   她摩挲着他冰冷的手指,轻轻牵了牵唇角,少女低眸含笑的模样,竟在他眼中,出奇得显出几分温柔与神情来。   整理一番,说走就走,也没有告知任何人。   两人牵着手出去了。   幽月山呆腻味了,但周边的景色却从未仔细瞧过,踏出结界的刹那,火辣辣的阳光便迎面罩下,晒得人浑身暖洋洋的。   师昭原本舒舒服服地散着步,突然偏头瞧着巫羲,看见他的身躯在阳光下竟有一些半透明,怔了一下,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这青年感觉到,抬眼瞧了她一眼,她已经迅速扭过头装傻,脚尖踢着石子,说:“有人靠近了。”   她说着有人来了,却没有避的意思,话音刚落,天边果然有几道剑光如流星般划过,是几个弟子御剑从头顶飞过。   巫羲皱了皱眉,神不喜被人飞在头顶上,便以手指捏了一缕风作为武器,直接丢了出去,远远响起一道惨叫声,紧接着那几道剑光便中途跌落,在半空中飞得歪七竖八,可见是在努力保持平衡。   “啊啊啊——”   “啊!哪个天杀的干扰我御剑!”   那几个小弟子从天上摔下来,直摔了个狗吃屎,骂骂咧咧。   师昭被逗笑,笑得前仰后合,没想到魔神大人也会这么阴损,正笑着,那几个弟子察觉到了动静,气势汹汹地冲过来要算账,没想到看见了师昭。   “师、师宗主……”为首的弟子气焰顿消,犹如打蔫了白菜,唯唯诺诺道:“原来是师宗主前来我玄霜阁,弟子有眼无珠,师宗主可是来见我们阁主的,弟子为您引路……”   他们没看见师昭牵着的巫羲。   巫羲或许是不想被人看到,很自觉地隐身了。   师昭笑容淡了下去,微笑道:“我无意路经此处,想不到已入玄霜阁地界,无意打扰各位。”   那几个弟子连连应是,为首那弟子一脸欲言又止,估计是想问他御剑摔下去是不是她干的,又觉得灵墟宗宗主应该没这么缺德,肯定是他弄错了,便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等他们离开,原本变透明的巫羲又再次现身,他叹息着说:“你如今修为凌驾于众生之上,不再需要依靠本尊了。”   “才不是。”师昭反驳:“无论什么时候,昭昭都需要魔神大人。”   “好。”他说。   她需要,他就在。   师昭凝视着他,突然轻轻“嘘”了一声,“别动。”巫羲安静地站着,师昭轻轻绕到他侧边,从他的黑袍之上抓下一只栖息在上面的蝴蝶,笑道:“虽说已经收敛气息,但敢爬到魔神身上来,它也真是放肆。”   巫羲扫了一眼:“金翅飞蛾,倒有几分灵识。”   师昭觑他,“是吗?我倒看着像飞蛾扑火,自寻死路。”话音刚落,巫羲伸出苍白的手指,在那蝶翅上轻轻一点,那蝴蝶竟当场化为了人形,变成一个五岁小孩模样的小男孩儿呆呆地坐着,长得粉雕玉琢的,一脸茫然地望着他们。   三双眼睛,大眼瞪小眼。   师昭没想到巫羲当场点化一只生灵,亲眼见着这蝴蝶化人的过程,还沉浸在惊讶中没回神,巫羲好似不喜这蝴蝶的性别,眯着眸子想了想,手指又一点,那小男孩便又成了女孩。   蝴蝶:“……”   师昭:???还能这样?   神祗造物,果然是轻而易举啊。   巫羲神色冷淡,对这蝴蝶没什么特别的态度,把它丢给师昭,“送你。”师昭一脸纠结地抱着这女童,她从来没有抱过小孩,只觉浑身不自在,连忙召出宵练剑剑灵塞给她,好像这小娃娃烫手一般。   “抱着。”   恰好黑蛟察觉到魔神不见寻了过来,剑灵又顺势把这小女童塞给他。   剑灵:“给你。”   黑蛟:“?”   黑蛟和这小蝴蝶精面面相觑,小蝴蝶精憋了半晌,吐出一声脆生生的“娘”,吓得黑蛟手一抖,差点没抱稳,心道师昭这又打着什么坏主意,连这种小生灵都不放过。   正走神间,再抬头,师昭与魔神已走远了。   黑蛟呆呆看着,两人牵着双手的背影逆着光,竟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美好静谧。   小蝴蝶的插曲让气氛轻松了不少,师昭又与巫羲去了修仙界的集市,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来自天南地北的修士们都谈论着修炼与炼丹之类的事,一群年少气盛的少年们为个灵宝争得面红耳赤,甚是热闹。   两个都不太喜欢热闹的人闯进来,显得格格不入,师昭眼尖地瞧见有几个面熟的弟子,一看就是从灵墟宗偷偷溜出来的,居然被她撞见个正着。   怎奈她这个宗主也是擅离职守,也没立场教训他们,师昭眼疾手快地买了个狼面具遮住脸,看了看面具,又看了看眼前一身墨黑的巫羲,改成把狼面具给他戴上,自己换了个兔子面具。   巫羲:“……”   巫羲摘下她的兔子面具,换了个狐狸面具给她戴上。   “这个更适合你。”他低声说。   这是在骂她狡猾?师昭呆了呆,咬牙切齿地把他的狼面具摘下,拿着蛇面具扣到他脸上。   好了,魔神戴蛇面具,看起来更凉飕飕的呢,她笑着说:“这个像你。”   巫羲皱了皱眉,问:“为什么?”   “摸起来都是凉冰冰的。”师昭笑嘻嘻道:“至于性格嘛,也一样冷酷无情。”   巫羲不赞同:“哪里冷酷无情了?”   您这已经够冷酷无情了,翻脸起来吓死个蛟,他天天都提心吊胆的。跟在后面的黑蛟默默垂着头,在心里吐槽,紧接着就被巫羲塞了蛇面具,巫羲指着黑蛟说:“他才是蛇。”   黑蛟:“……”我是蛟龙谢谢。   表面上的黑蛟不放过任何讨好的机会,忙不迭附和:“对对对,我是蛇,师昭你怎么能说神尊像蛇呢,神尊可是这天底下最尊贵强大的神……”   师昭瞪黑蛟。   黑蛟望天望地,就不看她。   巫羲又半皱着眉,一副嫌幼稚又勉为其难的样子,在那小摊上挑挑拣拣,最终找了个猫面具给师昭换上,沉声说:“戴这个。”   师昭好奇:“为什么?”   巫羲不轻不重地捏她手指,目光黑沉得看不出深意,只笑了一声:“不是爱挠本尊吗?”   挠他?   她什么时候挠……师昭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耳根顿时红了,气急败坏地找了个小狗面具塞给他,跺脚道:“那你还咬人呢!”   -   玩了一天一夜,直到日出乍现,师昭和巫羲才散步回到幽月山。   她穿过煞气,望着这灵气稀薄的崇山峻岭,随口问道:“这里灵气如此稀少,当年你在此处复活我,想必耗费了不少神力吧。”   巫羲:“还好,本尊不以如今的力量召集灵气。”   “那用什么?”   “神骨。”巫羲凝视着她:“本尊从前的骨头,是你送来的。”   师昭恍惚了一下,隐隐约约想起,当年她走投无路之时,为了让魔神记得她之余顺便得到颜婵的信任,选择自请入幽月山归还神骨。   那神骨令一方天地灵气充沛、风调雨顺,且孕育了无数灵脉矿山,不惹怒巫羲,当时的各大仙门几乎是忍痛将神骨重新挖出。   原来如此。   师昭不再多问,笑着搂住巫羲的手臂,“回去歇息吧。” 第144章   神骨被放置的位置,师昭仅仅只是稍微留心了一下,便很快就知道了。   巫羲并没有隐瞒她。   师昭有些惊讶,她坐在一边,支着下巴注视着眼前的魔神,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变化来,可惜并未看出,反倒让对方转头看了过来,和她对视着。   “看本尊作甚?”   她说:“其实你可以对我凶一点。”   “为何?”他不解。   师昭想了想,认真道:“因为我对你很不好,我夺了你的肉身,骗了你,还一直逼你帮我,你若是像之前那样要杀我,我倒是觉得正常。可偏偏你这样退让,巫羲,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会被以德报怨感化的人。”   巫羲听她如此说,动作滞了一下,旋即笑了笑,那双墨玉般的黑瞳泛着淡淡金光,流光溢彩的。   他语气很平淡地说:“昭昭也很奇怪,本尊要杀你时,你努力说服本尊留下你,本尊不杀你,你又这么说。”   “肉身没有便没有了,不可转圜。”   他垂睫,“本尊若再杀了你,那本尊怎么办?”   师昭叹气:“其实有时候,我连自己都……不喜欢自己,我千方百计地希望你爱我,可又想不明白,这样的我……有什么好爱的。”   她这辈子本不奢求得到真心的。   无论是善良可怜的她,还是黏人娇弱又有小心机的她,都会让人心动,但毕竟是演的,那也不是真实的她,最真实的她是前世那样的,是为了争一口气不惜沦为魔物的师昭。   巫羲是,顾让也是。   他们为什么喜欢真实的她呢?   师昭自诩是个冷血之人,若是旁人对她有半分恶意,她都会十倍百倍地置对方于死地,她习惯于沉浸在仇恨中寻找快感,一个个干掉那些人,会让她感觉到异常畅快。   像今日这种温馨的相处,她渴望,却真的适应不来。   师昭支着下巴的手没动,另一只手攥着裙摆,无声无息地缩紧,指节微微泛青,片刻后又松开,展颜一笑,“魔神大人,你要是早点爱我就好了。”   只要早一点点。   她说不定就下不了手,这样伤害他了。   师昭笑着笑着,眼底的水光漫了上来,柔软的目光浸在一片波光中,在光下晃晃悠悠。   她吸了吸泛红的鼻尖,忽然朝巫羲张开双臂。   巫羲展开右臂,将扑过来的少女抱了满怀,薄唇贴着她的额头,低声道:“别哭。”   “不哭。”   她搂紧青年的腰,脸颊贴着他的颈子,道:“你别不信,我真的喜欢你。”   “嗯。”   “真的喜欢,很喜欢。”   “……”   “……你信了吗?”   “信,昭昭无须如此强调。”   巫羲唇角掠了掠,大掌抚着她的发,师昭从他怀中抬头,他似有所感,也微微低下头,两人唇瓣相碰,细密的吻从唇角滑落到颈边,越发缠绵温存。   当日缠绵一整夜,于是又过了一天,第二日一早,师昭正在对着镜子梳头,却正好透过镜子,看见抱着那小蝴蝶精的黑蛟进来。   黑蛟是来汇报事情的,虽然关于三界的事,神尊并不是很想听,但他身为下属,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不能落下错处来。   他静静等在殿中,等神尊出现。   师昭放下梳子,扭头看向一脸窘迫、精神憔悴的黑蛟,又看了看他怀中的小女孩,笑道:“看来你也不是带不好孩子啊,这只蝴蝶妖交给你养,看起来也不错。”   黑蛟早在心里骂了她一万遍,没好气道:“你倒是和神尊四处玩快活了,弄了只麻烦出来,有本事自己养啊。”   师昭说:“你不想养,丢了便是。”   黑蛟心道他哪敢啊,作为一个谨小慎微的下属,事情只能多做不能少做,神尊亲自点化的蝴蝶妖,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也算与神尊有渊源。   神尊没说可以丢,万一他给扔了,哪天神尊问起,他不得掉一层皮。   就在黑蛟走神时,眼前的少女忽然甜甜地笑了起来,他这才反应过来,顺着师昭的视线往后看,果然看见魔神,连忙低头行礼。   上回巫羲有意隐藏气息,但在幽月山,他气场全开、压迫极强,黑蛟怀中的小蝴蝶精像是感觉到了一样,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拼命地往黑蛟怀里钻。   吓得黑蛟又手忙脚乱地拍着她的背,一边哄她一边观察着魔神神色,胆战心惊的。   巫羲长眉微皱,“很吵。”   他不皱眉还好,这下差点吓得黑蛟扑通跪下,哄孩子的手都在抖,一副也要跟着哭的表情。   一边旁观的师昭“噗”地笑了出来,“怎么连小孩子都吓哭了,有这么可怕吗?”她乐盈盈地支着下巴,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巫羲,越看越觉得的确是有点可怕,可是也越看越喜欢。   正看着,巫羲给了她一个弹指,弹得她捂住脑门。   他沉声说:“你抓的蝴蝶。”   师昭不满撇嘴:“那还是你点化的呢,真要论责任,咱们彼此彼此。”   黑蛟腹诽:你俩都有责任,有本事别交给他带孩子啊。   黑蛟好不容易哄好了这怀里的小家伙,一抬头,注意到师昭不远处的石台上放着的东西,表情凝固了一下,大脑的思维顿时像被冻结了一下,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神骨?   神骨怎么在这?   他没看错吧?   他又看了看师昭和魔神,这俩人彼此打趣、气氛和谐,俨然一副老夫老妻的样子,显然之前的嫌隙又没了。   一会你死我活,一会又打情骂俏的。   真让他这条单身蛟受不了。   黑蛟找了个理由,抱着这蝴蝶精退了下去。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梳妆好的师昭走了出来。   黑蛟看到她拿着包裹,问:“走了?”   “走了,离开太久,宗内恐生变动。”   师昭注意到黑蛟有些犹豫的神色,说:“你不必紧张,我很快还会回来的,你若是怕魔神大人为难你,离他远点便是,你在魔域也有一些事处理吧?如今他无意管理三界,修仙界这边也不会为难魔族,你可以去做点别的事,没必要一直守在这里。”   黑蛟愣了一下,总觉得她对他的态度又改变了些许,目光深深地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说:“你和神尊这次……真的没问题了?那神骨是怎么回事?你没打什么坏主意吧?”   师昭淡淡看着他,没有回答,眼底几分嘲意,似在笑他这话问的愚蠢。   她若不想做,问这话只是多余;她若要做什么,便是提前告诉黑蛟,他也根本阻拦不了,因为魔神只对她一人有耐心,黑蛟也明白这一点,沉默了一下,说:“好好过日子吧,你所求的都得到的差不多了,如今也只有神尊修为高于你,可他是最不会害你的,你就别再伤害他了。”   师昭说:“我知道。”   师昭和黑蛟告别完,便独自回了灵墟宗。   她对外宣称的是外出两日,宗内有其他长老负责各个事务,倒也不会有什么大事,房内被她下了结界,以她现在的修为,也无人能打破。   师昭回到房内,拂袖撤开结界,推开门出去,正巧碰见迎面过来的新晋执法堂长老钟裕,对方见了她,微微惊了一下,随即抬手行礼,“宗主,您这是要去哪里?”   师昭说:“你来得正好,我去见清言,你带路吧。”   钟裕怔了一下,师昭从他身边走过,发现他迟迟没跟上,皱眉道:“有问题么?”   “没、没什么。”钟裕恭敬低头,快步跟在她身后,低声笑道:“说来,清言已经被关了一段时日了,这违抗宗主命令、擅离职守之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算大,他能跑到凤落城那地方去,这初衷也只是担心您的安危……”   师昭快步走在前面,华丽的袖摆掠起一阵香风,沿路弟子纷纷向她行礼问安,也不知道听没听钟裕说话,始终面无表情。   她并未开口。   钟裕看着少女清瘦挺直的背影,斟酌着道:“您看,这罚也罚了,罚太重也显得您不近人情不是……这段时日他想来也知道错了,您看……”   这就开始帮忙求情了。   师昭眸色微冷,只道:“你们倒是都挂念着他,我师尊在内的两位大长老、白梧长老、还有你,甚至是那些弟子,一个个全都替他求情呢。”   清言在灵墟宗的威望和根基真是不容小觑。   毕竟是当年最优秀的首席弟子,被灵墟宗诸长老亲自养大,在修仙界都小有威名,在灵墟宗落没之时又坚守宗门,立下许多功劳,一直被当作继宗主培养,后来与她一起治理灵墟宗,一直勤勤恳恳。   他所积累的威望与人心也不容小觑。   就像现在。   恐怕除了钟裕,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觉得她小惩大诫一下就够了,不至于对清言太过分。   师昭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继续往前走,她这样的反应也让钟裕捉摸不透,只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很快,师昭便来到了灵墟宗后山关押清言的密室外,守备的弟子撤开结界,便退了下去,只留下师昭站在门口。   师昭推门进去。   屋内空荡冷清,那素衣少年双手戴着枷锁,正盘膝坐在石床上,闭目吐纳修炼,背脊挺直,清隽的容颜略显清瘦,入鬓长眉微微往下,好似敛着一泓清冷月色。   师昭站在门口,静静看他半晌,才开口:“师兄这几日过得如何?”   少年睫毛颤动了一下,睁开眼,漆黑的眸子望着她。   “你没有为难蔺扬吧?”   师昭抱臂靠着墙壁,不答话,反倒好整以暇地嘲笑他道:“师兄,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惦记别人?你就不怕我这次来,是来杀你的?”   “你若要杀我,那便杀。”清言敛眸抿唇,清淡道:“我不会反抗,就当是还当年刺你的那一剑。”   “还?”   师昭重复这个字,又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清言皱眉盯着她,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便听到少女压抑着笑声的声音,“我的好师兄啊,你若真要还的话,你这一条命可是不够的呢。” 第145章   “什么意思?”清言不解。   他只刺了她一剑,为什么一次不够?   师昭又不答了,笑容淡去几分,微微移开目光看着虚空,说:“我不想跟你拐弯抹角了,清言,这些年你在我身边,应该知道我最恨背叛,尤其是像你这种……会威胁到我的人,如果不为我所用,那我宁愿毁了。”   清言垂目不语。   她就是这样的人,从未变过,这么多年互相扶持的表象突然被无情撕碎,露出里面血淋淋的真相,原来他和她,从未有过真正心意相通的时候。   这少年拳头攥得失去知觉,许久,才缓缓说:“师昭,你口口声声说魔神爱你,可他与我,又有何区别?”   师昭没想到他突然会提这件事,颇为意外地看着他,下意识便道:“当然有区别!”   “不过都是利用。”清言轻嘲道。   他笑得讽刺而苦涩。   师昭又无言以对。   是,清言说的对,都是利用,若非要说出一个区别来,无非是一个在知道真相之后还心甘情愿被利用,一直愿意纵容她,一个一直被欺骗而已。   可是。   师昭说:“不一样。”   清言应声抬头。   他乌黑的眸子望着她,在这昏暗光下仍散发着晶莹光泽,他听到师昭无比清晰地说:“区别在于,我年少无知时见你骄傲恣肆,见你超群拔萃,曾暗自喜欢过你,但那时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从那以后,我对你只剩厌恶排斥,永远都不会再喜欢你。”   清言僵住,一股寒意顺着血管直冲大脑,在听到“喜欢”二字的刹那,他惊怔地睁大眼睛,黑眸里有什么在闪动。   师昭紧接着却说:“而他,我是真心喜欢。”   少年身子晃了晃,脸色煞白,两缕碎发散落在鬓边,遮不住他眼底猝然熄灭的光。   师昭笑了笑。   她看着清言的眼里没有愤怒,只有嘲讽、平静。   她已经想好了,等她复活顾让,她就与魔神大人好好在一起,谁也妨碍不了他们。   她已经得到想要的了,仇恨也了结的差不多了,至于再往上爬……成为统治修仙界的主宰?不过是时间问题,她还年轻,可以慢慢累积威望,一点也不急。   师昭拿出一瓶药:“喝了它。”   清言:“毒\\药?”   师昭冷笑:“让你一辈子老实的东西。”   清言垂下眼睛,撑着石台的手微微用力,戴着铁链的手往上抬起,接过了药,什么都没有说,直接一饮而尽。   师昭说:“好自为之。”   说完,她就转身离去,身后沉重的石门缓缓阖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碰撞。   彻底隔绝了他的视线,也隔绝了所有光亮。   -   师昭开始收集法宝、研究复活大阵。   与此同时,她也开始吸收巫羲躯体剩下的力量,属于魔神的身躯已经在镇魂石的作用下化为了一滩灵水,而师昭每日只能吸纳一点点,但仅仅只是一点,都足以毁天灭地。   若是凡人,早就该爆体而亡了。   但师昭这身体,是巫羲亲手塑造的。   说来,当初的魔神若是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自己亲手制造了可以克制自己的躯体,也不知会作何感想。总之,师昭全程吸收得很顺利,她的力量节节攀升,呼风唤雨已不过弹指之间。   已是近神。   虽不及巫羲,但已是人无法想象的顶峰。   师昭凌空而立,微微闭目,抬起右手,天地之间汹涌的灵气在她的掌下涌动,环绕着她,让她仿佛站在这些灵气铸就的山巅之上,甚至能感觉到所有风与灵气的流动,神识抽丝剥茧,将万物生灵收于眼中,却又目空一切。   真舒服。   原来这就是神眼中的世界。   师昭缓缓睁眼,瞳孔里金光流动,无比享受般抬起头,任由风拂过脸颊。   “哈哈哈哈……”她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笑声,“这种感觉,真好……”   不远处的黑蛟单膝跪地,双手在努力运功,神色复杂地望着这一切,感觉到了毫无收敛、空前强大的压迫感,那种威压太熟悉了,简直是第二个可怕的魔神。   疯了。   师昭疯了。   纵容这一切的魔神也疯了。   师昭收回所有力量,凌空缓步而下,脸上挂着愉悦的笑意。   不知为何,黑蛟竟有些不敢直视她那双漂亮而锐利的眼睛,极致的勾魂摄魄,又极致无情,让他总觉得自己是在注视着魔神。   他低着头,少女绣着金线的衣摆从身边悠悠掠过。   她停下,淡淡问:“准备得如何?”   黑蛟:“该准备的已经就绪,你……真的要启用那个大阵?”   “是。”   师昭说:“这件事我已经等了太久,谁都别想阻拦我,黑蛟,既然你曾参与过魔神大人施展上古大阵,那么这一次,便由你来护法,若有人胆敢打搅我施法,格杀勿论。”   黑蛟:“神尊那边……”真的没问题吗?   “他肯把神骨给我,会猜不到我想做什么?”师昭笑着说:“我相信他是不会阻止我的,毕竟——”   ……毕竟结束这件事,她就会和他永远在一起了啊。   这一次,是真的。   绝无利用。   师昭吩咐黑蛟去准备,她又去灵墟宗交代了一下接下来的事,嘱托颜婵替她守好灵墟宗,颜婵感觉到师昭与往日不太一样了,询问她要做什么。   师昭说:“师尊,你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过的心结?”   “记得。”颜婵缓缓点头,拉着她的手柔声问:“是顾让的事,昭儿想通了吗?”   “想通了。”   师昭点头:“我欠他一个人情,为了能彻底放下,无论如何,我都想要一试。”   颜婵轻笑,伸手刮了刮少女的鼻子,温柔道:“好孩子,既然你已想好,那便去罢,记住,不要伤及无辜。”   “嗯。”   师昭转身去了。   正巧此时庄姝与她迎面而来,神色焦急,见了她微微一怔,行礼道:“见过宗主。”师昭也与她回礼,行的是师妹见过师姐的礼。   庄姝看着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师昭一礼之后,便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庄姝回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随口问颜婵道:“师尊,师妹这是要去做什么?看起来如此匆忙。”   颜婵但笑不语。   庄姝垂下眼帘,若有所思。   --   时隔一百年。   师昭终于再次踏入了昔日顾氏一族的领地。   从前地位高贵、繁华鼎盛的顾氏一族,由供奉天神巫羲的氏族之首所传承,延绵至今,万年来所累积的鼎位却因魔神的降临而毁灭倾颓。   再来时,勾起了很多回忆。   师昭还记得那年,慌乱中的她被少年强行拉着,在白色法阵的传送下,抵达了这个地方。   他说,她不是恩将仇报的人,他要带她回家。   她警告他:“你最好别后悔。”   而那少年回头,冲她灿烂一笑:“我不后悔。”   ……   恍若隔世。   师昭沿着眼前的废墟,慢慢地往前走,华美裙摆掠过那些枯萎凋零的花叶草丛,眼前的景色似乎在变得模糊,层层叠叠的华美高楼平地而起,身披白色斗篷的人来来往往,与记忆不断重合。   一眨眼,又只剩荒芜。   她抬头望着如碎瓷般裂开的天空,这象征着天道正处于魔神之力的封印之下。   师昭在自己被杀的地方停下,她被开膛破肚,那一块土地被她的血渗透浸泡,透着比其他泥土更深的颜色,周围的乱石上分布着凌乱的剑痕,她被追杀的景象还历历在目。   她继续往里走。   空气中的灵力越来越稀薄,而那一片开阔的禁地之中,空中浮动着巨大的灵石,灵石周围是眼花缭乱的光影,交错纷飞,环绕着一道模糊的少年身影。   俊秀,挺拔。   容颜一如往昔。   时间仿佛在他的身上冻结,少年静静地闭着眼睛,就这样站了整整一百多年。   隔着那些光影,师昭望着他,轻轻道:“顾让,师昭来救你了。”   ——就像你救我的那样。   该结束了。   师昭抬起右手,掌心银光缭绕,顿时出现了那颗洁白剔透的神骨,随着神骨的出现,天边乌泱泱的黑云开始向四周退散,拨云见日。   金色的暗纹出现神骨之上,犹如蔓延开的金色密网,徐徐向四周展开,吹起师昭的发丝和裙摆。   神骨,是巫羲尚是天神时的骨骼。   这是三界最纯净的圣物,亦是与天道共鸣的媒介,足以取代顾让。   头顶沉浸百年的灵石似乎感应到了,开始剧烈颤动。   师昭身子后撤,拂袖施法。   “起!”   神骨带着少年迅速腾空,与“通天石”保持一样的高度,两方气息交融,而与此同时,上古复活大阵开启,以此地为中心,四面八方的光柱冲天而起,带着强劲的风,驱散仅剩的黑暗。   “哗啦——”   少年周围的屏障破碎。   他缓缓睁开眼睛,露出空洞无神的眼睛,呆呆望着着虚空,仍旧如人偶一般没有呼吸和心跳,散落的乌发在空中狂乱飞舞,黯淡的金光在他眉心闪烁。   那金光越来越亮,像是呼应着头顶灵石一般,开始朝着师昭疯狂砸去。   师昭没有抵抗。   她淡淡注视着那金光,看着它们如风驰霆击、来势汹汹,又在距离她面门一寸之时遁失无形,化为几道残影。   师昭扬起唇,笑了。   “真傻。”   这么多年了,果然还是那个横冲直撞的大傻子,怎么就……还能记得她呢?   他到底又还残存着几分意识?   “顾让,你该醒来了。”   少女迎着风,乌黑的眼睛渐渐被金色彻底覆盖,神力在她体内飞快流转,朝着顾让覆盖而去。 第146章   金光环绕着顾让。   随着神骨腾空,那法阵的光越来越亮,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去,席卷的巨大飓风几乎天地连接成一起,强劲的威力甚至削平了山脉丘陵。   将方圆百里内的所有生灵吓得四散逃离。   这里不是荒芜的幽月山。   周围遍布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宗门和修士洞府,这样大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无数人,众人齐刷刷抬头,震惊地看着道可怕的光。   无穷无尽的灵气逆着众人逃离的方向,朝中心点汇去,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那就是传说中被覆灭的顾氏一族遗址所在。   这样的威力,不是人可以达到的。   难道是魔神?   可魔神在那里做什么?   众人猜测不一,而正被他们揣测的魔神,正远远负手站在幽月山山巅,身影与暗沉无光的天色融为一体,好似已经消逝在风中。   只有眸底的金光,随着神骨力量的发挥而有所感应,若隐若现。   他遥遥望着远方,冰凉顺滑的乌发沿着肩头垂落,迎着风飘动。   魔皇黑蛟已前去护法。   此刻站在他身后的,是魔域魔君之一昌黎。   昌黎说:“那顾让不仅是师昭从前的同门,更是封印天道的媒介,此阵一旦开启,天道有复苏的可能,神尊真的肯如此冒险吗?”   昌黎看着这惊天动地的架势,其实都有点害怕。   若不是神尊就静静地站在他面前,仿佛这三界都不在他眼里,便是天塌下来,都是魔神一挥手的事,昌黎恨不得缩回自己洞府避世几年。   巫羲没有回答天道的事,静静垂着眼帘,久到昌黎以为他不会说话之后,听到青年压得很低的声线:“师昭,为何在意顾让?”   “呃,这个……”昌黎摸着脑袋,斟酌着道:“大抵是因为顾让一直护着她吧。”   “本尊也护着她。”   “不一样。”昌黎低声说:“世人总是那么双标,将难以做到的事视为可贵,神尊便是护了师昭一百次,似乎也是轻而易举、无足轻重,因为您太强了,便是出手,旁人也会觉得您根本不在意。”   “而顾让……他只需要一次,豁出性命的一次,就算没成功,至少会让人感觉到他拼死相护的真心,说到底,他们计较的不是得到与否,而是真心。”   可真心这东西……   昌黎说着,嗤笑道:“真是可笑,真心有什么用?弱小就是弱小,再怎么装出一副拼死相护的样子,也只不过渺小如蝼蚁,神尊大人只需轻轻一碾,就死了。”   巫羲微微回身,金瞳逆着光,凝视着昌黎。   昌黎自觉失言,正要噤声,巫羲却若有所思地说:“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真心。   他想起那夜,师昭向他索要神骨,她如此毫不避讳,倒让他意外,她却说:“我不避讳你,才说明我对你的信任,这件事本身也没什么可遮掩的,不是吗?”   他说:“你觉得,本尊会答应你?”   师昭说:“巫羲,我知道你很介意顾让,你介意的不仅是他的来历,不仅是他作为天地之子、被天道拿来取代你的用途,你更介意的是他与我之间的事,是吗?”   “顾氏一族因灭你而存在,顾让的命格来自你的神魄,你剥夺他活着的权利,也无可厚非。”   “其实不仅是你。”师昭自嘲道:“他的死也与我有关,如果不是为了找我,他不会撞见你,也不会被你所杀。而我亲眼看着你将他变成行尸走肉,也没有阻止,因为对那时的我而言,报复天道、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为此牺牲谁都无所谓。”   “这也恰恰说明,我和他之间根本不可能。”   “他在我生辰时送我簪子,我能因为你一句话而再也不戴那根发簪。”   “他总是在清言面前掩护我,但我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   “他将我带回顾氏一族,于是他的族人迎来灭顶之灾,可直到最后我都没有告诉他真相,否则他也不会跑到禁地找我,从而撞见你。”   “你看,他对我的每一次付出,我都没有珍惜。”   “就算我喜欢他,我也不会和他在一起,是我配不上这种纯粹的真心,更遑论我根本不喜欢他。”师昭坐到巫羲的腿上,双手捧着青年的头,低声说:“喜欢是牺牲换不来的,能换来喜欢的……是陪伴。”   “牺牲是他,陪伴是你。”   “我对他只有歉疚,我过得越好,越想起那些担惊受怕的日子,对他的歉疚也就越深。只有救活他,我才可以把他从我心里抹去。”   “我答应你,等他复活,我就永远和你在一起。”   她实在是太会说了。   她的每个字都显得那么坦诚,巫羲那一瞬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说不出来的东西,如今听昌黎一说,才知道那叫“真心”。   没有什么,比她亲口说更能打动他。   巫羲拿出了神骨,她小心翼翼地捧着它,听到他说:“本尊予你神骨,却是最后一次。”   以后,他不会再答应她这样的请求。   他冰冷地说:“记住你的话,等他复活,你便永远属于本尊。”   师昭点头,把神骨放在一边,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唇,“在我的神面前发誓。”   她真的发誓了。   发誓不同于承诺,在魔神面前立下的每一个誓言,就算是死也必须履行,绝无赖账的可能。   巫羲的手指抚摸着她的容颜,沉寂许久的容颜终于露出一抹冰冷的笑容,仿佛看到了不久的将来,她的心里再也不会挂念别人,满心满眼只有自己。   这是最后一次。   对师昭而言,是最后一次保证,对巫羲而言,也是最后一次听她保证。   思绪回笼。   巫羲深深地看了一眼远方,拂袖转身,踩着虚空走回了魔宫,身影彻底没入黑暗,消失不见。   被世人误会的魔神什么都没做,而整个三界已是心惊胆战,仙妖魔各奔东西,许多散修担心被波及,开始朝着周围的小宗门求助,小宗门向大仙门求助,这样惊天动地的动静,无须传讯,消息便能立即抵达修仙界最大的几个仙门手中。   其中也包括灵墟宗。   毕竟灵墟宗宗主师昭,与魔神走得最近,可是最有可能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   灵墟宗诸长老匆忙求见宗主,而大长老颜婵却提前拦住他们,只说:“方才我已见过宗主,宗主让我告知诸位,只是异象罢了,不必慌张。”   领头的白梧长老松了口气:“有宗主这句话,我等便放心了,我这就去安抚众弟子。”   颜婵微笑着点头,目送他们离去。   诸位长老前去召集弟子,而灵墟宗内,穿着内门弟子服的男人逆着人群,很快来到了女子身后,那女子转过身来,正是庄姝。   庄姝默默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拿出手中执法长老的钥匙给他,低声说:“如今的执法长老不是我师尊,但我师尊手中还有这一把备用钥匙,你救了人之后,记得把钥匙还我,我不想连累我师尊。”   “嗯,多谢。”   男人转身朝着密室走去,庄姝远远地跟在他身后,注视着周围。   很快,密室的大门打开,清言虚弱地躺在石床上,睁开眼睛,看着他们。   “清言,跟我走。”   男人撤去伪装,露出蔺扬的脸,清言看了一眼蔺扬,又看向他身后的庄姝,庄姝的神色却比他还要复杂:“师妹她……居然真的对你下手,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师昭对外宣称的是,清言违抗命令擅离职守,但庄姝一早就觉得不对劲了。   师昭和她师出同门,她向来偏爱师昭这个小师妹,可她自打年幼时进入灵墟宗的那一刻,蔺扬清言这两位天之骄子的光环便难以企及,多年来,她亲眼见证两任前宗主对他们的悉心栽培,从没怀疑过这二位的为人。   当年争夺宗主之位的那一场闹剧,庄姝就觉得哪里怪怪的,直到最近,蔺扬找到她,说要她帮忙救清言,才让庄姝感觉到有什么隐情。   蔺扬上前,喂清言吃下一颗药,将清言扶了起来。庄姝皱眉站在一边,审视着他们:“所以,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事太复杂,以后若有机会,再细细跟你解释。”蔺扬从胸口拿出一根小木头,略施障眼法,将之变成清言的样子,又把钥匙扔给庄姝,低声道:“我们先走了,清言被救走的事,劳烦你尽量拖延时间,让师昭越晚发现越好。”   庄姝握紧钥匙,又追问道:“今日这异象,是不是师昭做的?”   “是。”   “你早就料到了?”   蔺扬沉默了一下,“……是。”   庄姝很是惊讶,而被他扛着的清言,也强忍着痛苦看向他。   蔺扬低声说:“我料到清言这次凶多吉少,便跟她说了复活顾让的办法,引她出手复活顾让,只有确保她在灵墟宗,我才有机会出手。”   清言难以置信,“复活顾让?复活之术堪称逆天,以师昭之力未必能成功,你怎能骗她——”   “我顾不得那么多!”   蔺扬愤怒地打断清言,咬牙道:“清言,你知道这些年我过得什么日子吗?你知道如今窈儿已经……被她害成什么样子了吗?那的确是复活之法,用不用是她自己的选择,就算救不了顾让,也怪不得我!”   清言:“你!”   蔺扬笑了出来:“清言,你以为我下了这么大一局棋,只是为了救你?”   “我要救窈儿!窈儿她百年来一直神智不清,只有靠近那通天石的位置,她才会稍稍恢复一点意识,我怀疑她的意识与通天石有关,如果师昭复活顾让,窈儿是不是也有机会清醒……”   “我告诉你,我受够了!”   “我守了窈儿很多年,这些年,我每天看着她浑浑噩噩的样子,有时候我会想,我这样是不是错了,如果她还有意识,以她骄傲的性子,她宁可死也不想如此……与其再被师昭控制下去,那不如放手一搏吧。”   “大不了,我和窈儿一起死。”   清言还沉浸“师窈神智不清”的消息中,瞪大眼睛看着他,半天才回过神来,看着蔺扬几近疯癫的样子,拳头攥得死紧,沉默了。   蔺扬定了定神,冷静下来,“走吧,等你见到窈儿,就什么知道了。”   他们离开了灵墟宗。   这一切都无声无息的,没有任何人察觉,庄姝把钥匙悄悄放回师尊的匣子中,抬头看着远方的异象,神色忧虑。   而师昭,还在施法。   她注视着金光之中的顾让,不断地催动神骨,随着时间流逝,眼前的少年气色逐渐由苍白转为红润,看起来似乎有所转变,可是迟迟没有呼吸。   怎么还没好?   她能感觉到,顾让的三魂七魄都在,按理说,如果三魂七魄融合为一体,躯体的禁制解开,他会慢慢活过来。   可他给她的感觉,像一潭死水。   难道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不、不可能。   每一步她都反复确认过,那本书记载的就是如此,她甚至怀疑过那古籍会不会被人调包,很显然也没有,她甚至问过黑蛟,当初复活她用了什么灵宝,她也全都准备好了。   能复活她,那应该也能复活顾让才对。   她向巫羲发誓了,巫羲也应该也不会骗她。   师昭按捺下心中的烦躁,耐心地将神骨的力量导入少年体内,出声呼唤:“顾让,顾让……”   少年安静地站着。   他体内的灵气太充沛了,师昭感觉已经快满了,连忙停下传输力量,可头顶的神骨还在源源不断地传输力量,师昭惊惧地望了一眼头顶,施法让神骨停下,可那神骨好似被顾让吸附住了一样,根本不受她控制。   怎么会……   顾让肉\\体凡胎,会承受不住的。   师昭拼尽全力地施法,金光形成一层薄膜,将神骨笼罩住,阻隔那些灵气,可神骨来自全盛时期的巫羲,如此强大,她便是半神之体也无法完全抗衡,反而被震开了。   “不要……”   师昭摔在地上,抬头惊惧地看着神骨,又看着脸色还是变得青黑发紫的顾让。   这样下去,他会爆体而亡的。   怎么办……怎么办……   谁能阻止神骨?   师昭忽然想到了巫羲,这一瞬间,也只有巫羲可以克制神骨,她转身飞了出去,外面护法的黑蛟看见师昭冲了出来,不明所以,想叫住她却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她飞向幽月山的方向。   她冲到了魔宫。   直接扑向王座上闭目养神的魔神面前。   “巫羲,救救顾让……神骨失控了……”少女抓着青年的衣袖,嗓音吓得带了哭腔,她知道,顾让的躯体一旦毁掉,是不可能向她一样拥有新生的,他甚至会魂飞魄散。   师昭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也没有时间去思考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她也知道自己再来求巫羲,显得极为讽刺自私。   她含泪望着上方的魔神,看着魔神睁开眼睛,淡淡注视着她。   他说:“师昭,本尊说过,神骨是最后一次。” 第147章   巫羲这样的回答,是意料之中。   她看着巫羲,愣住了,渐渐的,回过神来,更加茫然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明明她自己也半分清楚,她与巫羲既已定下约定,就不该再这样越界。   救顾让,已是过分牵挂过去,与她的理念相悖;为顾让向魔神许诺,于她利益无益;为顾让冲过来找魔神,更是一种变相的低头。   这都不是她该做的事。   她师昭,应该是个坚定、冷酷、只往前看、不择手段的人才对。   就算复活顾让失败了又怎样呢?她已经为救顾让做出努力了,仁至义尽了,如果事后她查清,这次的失败与旁人有关,她会斩杀那人祭奠顾让,可除此之外,哪怕再付出多一点点,便不是她师昭了。   救不活顾让,那便是顾让的命。   不能求……   不能求巫羲。   师昭这一瞬间,猛地清醒了,背脊起了一阵冷汗。   她想站起来,可却无端腿软,抓着魔神黑袍的手还攥得发青,只有眼眶里晃动的水光落在青年眼中,显得如此可笑。   “师昭。”   巫羲冰冷的手掐着她的下巴,让她抬头,直视他的双眼。   “想要本尊出手,那就求本尊。”他说:“你求了,本尊再决定去不去。”   ——他何止不愿救,他甚至想杀。   ——师昭最讨厌求人,如果她到了愿意求的地步,他便再让这最后一步。   魔神此刻的心,冷酷到近乎麻木,只有触碰着她的那根手指还残留着余温。   时间不够了。   师昭望着他,微微闭目,睫毛上沾着一滴泪,“我……”   她不求。   不救就不救。   就算救活顾让,那之后呢?她要怎么对待复活的顾让?要怎么解释这些年的事?顾让怎么面对顾氏一族被覆灭的后果?宗主师昭不需要朋友,顾让会成为她的拖累,还是与她为敌?   对,就是这样。   从利益来讲,不救也没错,她不亏。   就当成为宗主的师昭梦醒了,这一出关于少年与少女的闹剧,该结束了。   师昭拼命说服自己,心渐渐冷了,可是,那一声“不”字仍旧说不出口,就像哽住了一样,师昭闭着眼睛,就在她决定回答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砰——   那动静惊天动地又十分遥远,好像意味着什么。   师昭猛地回头。   魔神也微微抬眼,同时看向那个方向。   与此同时,殿门大开,魔君昌黎大步流星地进来,跪倒在地,沉声道:“启禀魔神,那禁地的大阵……炸毁了,里面的一切似乎都……被摧毁了。”   顾让消失了。   师昭猛地喘出一口气,茫然地坐在了地上。   巫羲也怔了一下,冰冷的神色也渐渐放松,挥手令昌黎退下。   两人都沉默着。   都没开口。   谁都不知道对方的选择是什么,她到底求不求,他又到底救不救。   她不愿说“不求”,他也不愿说“救”,这大阵炸毁的时间如此巧合,巧合得让人觉得庆幸,不用面对真正的选择。   师昭闭着眼睛,偏过头去,许久,她整理好了情绪,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很平静地说:“结束了,没复活也好,至少我发的誓不作数了。”   巫羲说:“你不与本尊在一起了?因为他?”   “不是。”   师昭朝他笑了笑,眸光流动,看起来毫无忧伤之色,“只是觉得多个誓言约束,会感觉很不自在而已,毕竟我不喜欢被逼着做什么。我们当然要在一起,魔神大人,我爱的是你,不是——”   她又哽住。   “顾让”两个字,她不想再提,突然便截断了之后的话,转身道:“我去把神骨取回,顺便去看看通天石和天道有没有发生变化,嗯……对了,我还要回宗门,处理一下大阵引起的动乱,说不定还能借此好好利用一番。”   就这样吧。   师昭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再次回到那禁地,只见一片在风中消散的尘埃,连通天石都炸毁了,也没有再见到少年的身影。   或许他便与这尘埃化为了一体,又被风吹走了。   师昭面无表情,循着风中的灵气,从一片灰烬中找到了神骨,身后响起脚步声,她无需回头便知道是谁,淡淡道:“你把神骨送回幽月山,我还要在这里再看看。”   黑蛟问:“顾让的肉身是被炸毁了?”   “嗯。”   黑蛟听她语气这么平静,都有些担心她的精神状态,师昭又很平静地在风中一抓,竟将一团灵气抓成一颗散发着淡蓝光芒的小球,她凝视着小球,突然说:“我犯了一个错误。”   “什么?”黑蛟疑惑。   “当年天道得到魔神的一缕神魂,便用万年的时间让顾氏一族孕育这神魂,得以培育了顾让,它想要利用顾让对付魔神,可天道没想到,顾让反抗的意志如此强烈,竟然让魔神将顾让当成媒介,反过来封印了天道。”   “如今顾让的躯体毁了,那通天石也毁了,天道的封印,可能解除了。”   不过她的身上流着的是巫羲的血,经过重塑,以前对“恶毒女配”的三条禁制就算重新出现,也对她也无用了。   师昭一直在说“天道”,那是黑蛟无法触及的存在,怔道:“那怎么办?难不成让神尊再封印一遍?”   “再封印一遍?”   师昭冷笑道:“天道不傻,被封印一百年后,也该吃一蛰长一智了,如今说不定缩起来装死呢。你不必担心,它不是魔神的对手,不然当初也不会用那么极端的方式封印魔神,又如此迂回地培养顾氏一族。”   “不足挂齿。”   只是……   师昭想到了一个人。   她眸色忽冷,说:“我先走了。”   “欸?等——”黑蛟还没来得及叫住她,就看见师昭拂袖消失不见。   师昭反应太快了。   论起应对危险本能的直觉,她比谁都敏锐,如果谁要和她斗,那一定是自寻死路。   庄姝听到敲门声时,就感觉到了不妙。   “跟我们走一趟吧。”   来的是一袭白衣的执法弟子,为首的却不是从前颜婵手下的弟子,面色冰冷无情,拿剑指着庄姝。   庄姝猜到了什么。   她没有反抗,被他们押去了大殿。   钟裕和颜婵两位长老也在这里,脸色都不太好看,钟裕的身上似乎有伤。   师昭站在上首,冷冷睥睨着庄姝:“是你放走的清言。”语气很笃定。   庄姝说:“师——”还才开口,便被身后的弟子狠狠打了一掌,“放肆!不得对宗主无礼!”   庄姝被打得吐了血。   从前师昭对他们宽容,可以任由他们随意称呼,叫宗主也好,昭儿和师妹也好,她既然得了权力,也不在乎多给他们点情面。   她也不愿意落个严苛冷酷之名。   但如今,师昭面无表情地抬手,制止那弟子,庄姝咳着血,哑声改口道:“宗、宗主,是我做的,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明明声称清言只是违抗命令之罪,却要对清言那样……如果我不救清言,他是不是会被你杀了……”   颜婵微惊,抬眼看师昭。   师昭冷漠地说:“本宗主对外声称他只是小罪,不过是看在多年交情,留他颜面而已,他与本宗主为敌,便是整个灵墟宗的叛徒,处死也不为过。庄姝,你与他同罪。”   师昭右手一抬,宵练剑现出掌心。   她慢慢走下台阶。   “当死。”   庄姝跪坐在地上,突然被身后的弟子死死架住,她惊恐抬头,望着提着刀一步步逼近的少女,竟有一种可怕的压迫感。   在颜婵的求情声和庄姝恐惧的目光中,那把冰冷的剑锋抵上庄姝的眉心,刺出一滴殷红的血,沿着鼻骨蜿蜒流下,犹如将她的脸劈成两半。   师昭说:“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回答我,犹豫便杀了你。”   庄姝痛苦地闭目。   蔺扬说的没错,她没有见过师昭的真面目,与师昭为敌,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是不是蔺扬带走了清言。”   “……是。”   “清言没有犹豫,直接跟他走了?”   “是。”   “他们有没有说,要去哪里?”   “没有。”   “他们有没有提到有关我,师窈,和大阵的话?”   “……”庄姝滞了一下,又摇了摇头,眉心的剑松开,下一刻却挑起她的下巴,师昭残忍地对着她笑,“看来,单靠自觉是不行了。”   她的左手对着庄姝的脸,猛地一抓。   “啊!”   庄姝惨叫一声,意识瞬间被剥夺。   师昭眼底金光流动,周围众人看得心惊,被这犹如神祗般的威压震得后退,那些零碎的交谈进入师昭脑海中。   ——“我跟师昭说了复活顾让的办法,引她出手复活顾让。”   ——“只有确保她不在灵墟宗,我才有机会出手。”   ——“复活顾让?复活之术堪称逆天,以师昭之力未必能成功,你怎能骗她——”   ——“我顾不得那么多!我要救窈儿!”   ——“窈儿她百年来一直神智不清,只有靠近那通天石的位置,她才会稍稍恢复一点意识,我怀疑她的意识与通天石有关。”   ——“如果师昭复活顾让,窈儿是不是也有机会清醒……”   ——“与其再被师昭控制下去,那不如放手一搏吧。”   那些话……   字字句句,犹如刀子。   果然。   果然是蔺扬骗她!   本来她从来没想过可以复活顾让,是蔺扬看出她对顾让的歉疚,故意将她引入这样的误区!   师昭猛地往后踉跄一步。   庄姝软软倒了下去,颜婵连忙上前扶着她,她抬头,看到师昭站在原地,死死盯着虚空,眼底金光褪去,眸子血红,酝酿着狂风骤雨。   “昭儿……”颜婵心惊肉跳,小声叫她,“你怎么了……”   师昭没有听见颜婵的声音。   她只沉浸在恨意中。   又骗她。   他们又利用她。   本来,都到这个地步了,已经没有可以商量的余地了,她想过无数次要杀了蔺扬和师窈,可蔺扬这些年不断地重复“你已经得到了一切,我们不会再威胁你了”“窈儿她是你的姐姐,是你仅存的亲人,不要杀你姐姐”“窈儿真心把你当过妹妹”。   一次又一次。   一遍又一遍。   她还当真可笑地动摇了,她还真想饶他们一命,她真的放了蔺扬,让他和师窈远走高飞。   反正他们不是她的对手,不是吗?   反正她已经是胜者,看他们苟活于世,永远仰望她,那种滋味也很痛快,不是吗?   师昭绝对不承认是心软了,绝对不承认是妄图与过去和解,却被狠狠打了一耳光。   师昭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颤抖,那张漂亮无害的脸蛋,此刻笑起来莫名阴沉渗人,她喃喃道:“师昭啊师昭,这都第几回了,你怎么还这么天真,怎么总是不长教训呢……”   “人啊,真是愚蠢啊。”   又愚蠢又可悲。   她笑得简直停不下来。   颜婵惊疑不定地看着她这副癫狂的样子,在她再次靠近时,下意识护住怀中的大徒弟,师昭眼中却根本没有她们,而是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宵练剑。   剑锋在地砖上划出尖锐的划痕,剑气杀气四溢,叫嚣着要饮血。   她提着剑,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解释一下最近大家的疑问。   师昭利用了蔺扬数十年近百年,蔺扬表现得早就被磨去锐气、历尽沧桑,好像只求个苟且偷生而已,在清言拿剑指着师昭时,蔺扬挡在师昭的行为,让师昭觉得他的确是没什么威胁了,最重要的是原因,是蔺扬主动跟师昭聊顾让,主动告诉她救顾让的办法,这份人情让她放了他。   这方面师昭比较自负,因为她玩弄人心没输过,她觉得蔺扬老实了这么久,不可能在最后一次坑她,毕竟他只想活着,万一她翻脸杀了师窈,蔺扬这么多年不就白干了吗?   结果蔺扬就是等着这一下呢。   再说到清言。   其实师昭是打算杀了清言的,也给清言喂了药,只不过清言在宗门有威望,师昭就算杀清言,也不能直接杀,而是让他慢慢病死或者暴毙,总之不能让弟子们觉得是她干的,蔺扬也知道她肯定要演戏,所以才能趁虚而入。   当然,她也有过心软。   毕竟人也不是机器,虽然理性大于感性,但也还是会有感情。   -   顺便再提一件重要的事。   之前放的隔壁预收,心机女魔头X正道之光,因为一些原因删去了仙侠背景,变成了古言,但梗没变,考虑到有些宝贝不吃古言,所以在这里说一下,不喜欢的可以取消收藏。   以后还要再开一个预收,最近在琢磨文案,大概是这篇文的性转版,统治天下的无情神女X收敛爪牙的心机恶鬼。 第148章   师昭从未如此想杀人过。   她提着剑走出去,面色阴沉若冰,外面守候的弟子们纷纷低头,听着师昭亲自宣布一则消息——   “灵墟宗长老清言擅离职守、违抗门规,在面壁思过其间仍不知悔改,公然越狱逃离,叛出灵墟宗,并盗取本宗主的重要信物,是为叛徒。”   “本宗主就此宣布,废除清言长老之位,逐出灵墟宗。”   “令门下弟子在三界之中搜捕罪人清言,发出悬赏令,若有发现罪人踪迹者,本宗主必重赏。”   经过师昭多年的经营,灵墟宗耳目极多,势力分多处。   她就不信,找不到他们。   找到他们,再杀了他们!   师昭双瞳如浸在冰中,面无表情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去,而就在她离去不久之后,黑蛟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听她说:“我要杀三个人。”   黑蛟不解:“谁?”   “清言、蔺扬、师窈。”师昭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三个名字,嗓音裹挟着风雪,听得人浑身发冷,她抬眼说:“黑蛟,你发动麾下妖魔,替我找到他们。”   黑蛟记得这三个人,当初师昭下山历练,那五人小队之中,除了顾让死了,便仅剩下这三人,平时师昭看着并不是非要杀他们不可,还与清言走得很近,没想到这次突然要赶尽杀绝了。   黑蛟没有多问,只点头道:“好,我这就去魔域下令。”   仙界是明面的,魔域是暗处的,集合仙魔两界的力量,几乎已是无孔不入,要找清言等人,想必不需要很久。   事实上,师昭也的确没有用很久,就知道了他们的下落。   但却是以另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   ——一种无比公开的方式。   如师昭所料,原书女主和天道便是一体的,天道封印一旦解除,师窈果然清醒了,非但已经清醒,她带着清言和蔺扬,跑去了长陵宗。   长陵宗,灵墟宗落没之后崛起的第一大宗,也是当年最欺辱灵墟宗的门派之一,与灵墟宗有仇。   当年长陵宗和天清阁狼狈为奸,联手起来打压灵墟宗,却在师昭回归之后被反击,而后那数十年间,又逐渐被灵墟宗抢去锋芒,但至今仍是不消停。   本来已是拔了牙的老虎,丝毫成不了气候,在师昭眼里,也不过是不值一提的蝼蚁。   偏偏蝼蚁不及时碾死,也会带来困扰的啊。   黑蛟急匆匆过来告知师昭时,正好看见师昭将指尖的信笺点燃,袅袅灰烬落于鞋底,随风散去。   黑蛟:“师窈他们——”   师昭打断他,“你不必说了,我都知道了。”   黑蛟默默闭嘴,颇为头疼。   那个师窈也真不是省油的灯。   本来师窈只是区区无名之辈,长陵宗也成不了气候。   但坏就坏在,在世人眼中已经死去百余年的师窈,在顾氏一族离奇灭亡后死不见尸的师窈,突然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口口声声说当年顾氏一族的灭亡另有隐情。   她还把自己知道的许多秘密全盘托出。   什么魔神杀死白珩君,并假扮白珩君骗过了所有人……什么灵墟宗前前宗主慕白泽是被师昭所杀,师昭与魔神早就里应外合,顾氏一族的灭亡也是师昭的手笔,甚至包括最开始被逐出宗门的弟子时羽,都是被师昭陷害的。   信息量太大。   几乎所有听到这话的人都震惊了。   师窈一人未必可信,可加上她身边的蔺扬和清言呢?蔺扬还说出了当年争夺宗主之位的真相,加上清言突然被师昭追捕、师昭与魔神的特殊关系,这可信度便立刻上升了。   那些依附于灵墟宗的宗门自然不敢吭声,可被打压的那些仙宗,可是趁机找到了借题发挥的机会。   他们以师窈的名义,打着查清真相、还顾氏一族公道的旗号,质疑师昭的宗主之位。   “三只不听话的蝼蚁,跑去找另一只蝼蚁,便妄想求得所谓的公道?真可笑。”师昭抚摸着平放于膝上、锋利雪亮的宵练剑,嘲讽地呵了一声。   像是气得发笑了。   她的指尖在剑身轻轻一点,白发剑灵便凭空出现,单膝跪地请命道:“只要主人下令,宵练就立刻去杀光他们!”   “杀?”   师昭笑得肩膀颤动:“我那好姐姐啊,可是放话出来了,她是在冒着被我灭口的风险揭发我,如果我真杀了她,那就是坐实做贼心虚呢。”   那群虎视眈眈的人,可就是盼着她杀师窈呢。   “那……”剑灵抬头,担忧地望着师昭,“不杀?可是主人,我看到他们如此冒犯您,便咽不下这口气。”   “不。”师昭红唇微挑,起身说:“杀。”   杀。   但不全杀。   敢这样与她作对,师昭倒是觉得新鲜极了,毕竟这百年来都再也没人像姐姐一样,无畏得让人发笑。   还真以为她师昭还是当年那个最害怕暴露、畏惧人言、需要依仗他人而活的小可怜吗?   不。   她要让师窈看清楚,记忆还停留在百年前的师窈看清楚,百年后的她,到底是不是她惹得起的。   师昭的眼底染上兴奋的红意,黑蛟抬头,看着沉浸在恨意中的少女,极致的美貌,又极致的阴狠,这副样子简直像是入了魔,执着又癫狂,甚至有几分病态了。   师昭叫上剑灵,去了长陵宗。   就这样直接去了。   一人一剑。   什么都没准备。   没有算计,没有提前告知,没有声势浩大,也没有带其他人,什么都没有。   师昭出现在长陵宗外时,长陵宗外的弟子看见她,揉了揉眼睛,确定再三,简直怀疑自己在大白天做梦,直到师昭从他们路过,衣袂丝毫不动,那些弟子便被一股无形的气流压得跪地俯首。   他们惊骇地望着她。   而她旁若无人,闲庭信步,提着一把雪光湛然的剑,满肩乌发被风吹得掠起。   一路上,所拦路者,全部动弹不得。   直到长陵宗长老出现,看见提着剑的师昭,吓得头皮炸起,下意识往后退,虽说是敌对关系,但态度都不自主小心起来,“师、师宗主,您这是……”   师昭说:“本宗主处理灵墟宗之事,各位自便。”   灵墟宗之事?   灵墟宗之事,你来这里处理??   那长老眼前一黑,但大概猜到是因为什么,不过师昭这太不安套路出牌了,他们都以为她该避讳,预想了她做出的无数应对方法,没想到她就一个人,直接提着剑过来了?   她疯了吗?   那长老一边陪笑着应对师昭,一边对身后的弟子使眼色,那弟子正要悄悄跑去传讯,才跑了两步,发现自己突然动弹不得。   一股微不可查的银丝,将他牢牢缚住。   师昭食指勾着银丝,轻轻一吹,那弟子便惨叫着倒在地上,她红唇弯了弯,绣着华贵掌纹的广袖轻轻一扬,抬睫微笑:“本宗主肃清门户,带路罢。”   他们只能带路。   片刻之后。   师窈看到的,便是这副模样的师昭。   师窈有些恍惚。   明明依旧年轻,依旧漂亮,依旧是少女般精致无辜的容颜,偏偏眼前之人给她的更多是肃杀与压迫,她就像是被权势滋养百年的上位者,一个透过来的眼神都似笑非笑、好整以暇,藏着深深的蔑视与嘲弄。   这一瞬间,师窈似乎有些明白,她决意将师昭的秘密说出去时,蔺扬为什么表现得那么担忧,又为什么要说,如今的师昭,绝对是她想象不出来的人。   那不是妹妹,那是宗主。   师窈握紧佩剑,说:“昭儿,你是来杀我?”   师昭看着她,不说话,也不笑,一步步慢慢朝她走了过来,师窈看着她逼近,下意识往后退,周围围过来的长陵宗等人也惊疑不定,不知道师昭要干什么,暂时观察。   他们也不敢上前。   只有极少数人出声——   “师宗主,你这是做贼心虚吗?若是师窈姑娘诬陷你,你应该拿出证明清白的证据来,而不是闯入这里!”   这是激将法的。   “师昭!你别忘了师窈姑娘也是灵墟宗弟子!她从未被逐出宗门,而你身为灵墟宗宗主,这样对宗内弟子,说出去是不是令人嗤笑!”   这是趁机指责的。   “师宗主,有什么话好好说!我们也不想大动干戈……”   这是假装好人的。   师昭一个没搭理。   宵练剑在地上划出深深的划痕,火花四溅,冰冷的剑光反射着她深黑的墨瞳,好像冰封万里的雪。   只有杀意。   无尽的杀意。   师窈和她对视,起初的胸有成竹开始瓦解,眼中越来越慌乱,甚至觉得出乎意料,只能在竭力保持镇定——师昭就算当了宗主又如何,她打听过了,如今的师昭对外是副老好人的形象,人人都爱戴她,证明她是在乎名声的,她绝对不愿意坐实那些话,让这些年好不容易扭转的威望毁于一旦。   她若杀了她,她就坐实了。   便是抛开其他不论,当众弑姐,也天理不容。   一个宗主再强,靠武力杀尽一切不服的人,那与蛮横的魔道有什么区别?她既执着于正道,也绝不想这样。   师窈后退了五步,便停住了,无畏地盯着师昭,而师昭看着她这副倔强无畏的样子,那些久远的、关于女主光环的记忆便一点点勾起来了。   真是……令人讨厌。   师昭举起剑。   “住手——”周围有人惊呼。   剑光射入师窈的眼睛,师窈不避不躲,直接闭眼,与此同时,耳边传来“铿”的一声,是剑锋相击的声音,她立刻睁眼,正好看到一道人影被打飞出去。   “清言!”   “清言!”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四周一片哗然,乱哄哄的七言八语,唯独师窈与蔺扬的惊呼声异常突兀刺耳,一声未停,师窈的声调又陡然尖锐上扬,带着惊惧,“不要——”   师昭将剑锋指向了清言。   肃清门户。   她眼底涤荡着清晰的杀意,清言刚刚摔落在地,痛得眼前发黑,便听到师窈刺耳的叫声,眼前的黑暗散开,他看到师昭站在一片属于长陵宗的剑阵下,广袖一拂,便将那群自诩正义的弟子震开。   剑锋上还滴着清言的血,她轻轻一震,将那滴血打落在清言的眉心。   清言的脸色惨白下来。   “师昭……”他喃喃。   死吧。   师昭再次抬剑,剑气萦绕出前所未有的白光,剑锋指着那一滴殷红,雷霆般冲着少年而去,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惊骇非常。   下一瞬,便能看到清言血溅当场,脑袋开花。   师窈睁大眼睛,双瞳狂颤,神色惊慌。   而她不远处,蔺扬跑了出来,意欲趁机拉走师窈。   太快了。   那万千白光汇聚成尖锐一点,师昭眉睫轻动,一念稍转,白光忽转,也就那一刹那,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溅上了师窈的右脸。   血。   全都是血。   师窈瞪大眼睛,一瞬间灵魂出窍,呆呆地摸了摸脸上的血,机械般地往右看去,只看到同样目眦欲裂的男子,对方温柔地望着她,只来得及朝她勾勾唇角,还没来得及露出最后一丝笑,便……   ——轰然倒下!   “蔺扬!!!!”   师窈尖叫着扑了过去。   她扑在蔺扬的身上,满是血的双手捧着他的脸,看到剑气精准地穿过了男人的眉心,又在他颈边狠狠一绞,最后贯穿他的心脏,是瞬息毙命。   “蔺扬……蔺扬你醒醒……蔺扬……”师窈尖叫着,哭喊着,第一次失了镇静,甚至顾不得师昭,只呆呆地望着蔺扬,可对方却根本给不了回应。   死了。   就这么快。   蔺扬的双眼甚至还是睁着的,临死前的最后一眼,还倒映着师窈的影子。   这个他守护很久,终于鲜活起来的姑娘。   师窈呆呆地看着蔺扬,哭得唇瓣颤动,浑身发抖,而清言呆呆地撑手伏在地上,看着这一幕,又看着残忍的师昭。   师昭手中的剑甚至无血。   她已经强大到,杀他们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了。   这明媚漂亮、强大无匹的少女,此刻歪头瞧着蔺扬的死状,甚至还不觉得解恨,想到顾让最后留下的那一堆灰烬,她也好想让蔺扬变成灰烬啊。   可是……   姐姐痛苦的样子才最有意思。   本来想杀清言的,可惜这个蔺扬啊,实在是太不知好歹了,怎么在害得顾让魂飞魄散之后,还敢出现在她眼前呢?   周围静悄悄的。   只有师窈一个人的哭喊声格外刺耳。   师昭瞧她半晌,终于从师窈的背后俯身,凑到姐姐的耳边,轻轻道:“看到姐姐的反应这么精彩,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会多有趣,我又突然觉得,姐姐你醒来,也并非是坏事呢。” 第149章   师昭的话,犹如恶魔低语。   只有师窈听清了,师昭说了什么。   师窈低着头,身子连同着牙齿都在打颤,身体寒冷彻骨,攥着蔺扬的手越来越紧,痛得几近痉挛。   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   说杀就杀,如此果决,这个师昭的狠让他们心生畏惧。   长陵宗的人一半愤恨不已,越发厌恶师昭;另一半惊惧交加,开始担忧与她为敌的选择是否正确。   而清言,这个几乎要毙命,却在蔺扬出现的刹那,目睹蔺扬被杀的人。   他的手脚还在发软,惊魂未定,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盯着师昭,血丝密布,无端骇人。   师昭直起身子,理了理被有些乱的华美衣袖,红唇一挑,转身扬声道:“诸位所说的‘掩盖真相’,我当然不会。师窈是我派弟子,我怎会杀她呢?”   “可是,我派弟子与两个被逐出我宗的叛徒为伍,反过来指认本派宗主,实在是让人不得不觉得,她是被利用的呢。”   “真相,自然要给。”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又笑一声,慢慢道:“可若是有心人胆敢利用此事对付本宗主,本宗主也一个都不会放过。”   “诸位说,对不对?”   她意有所指。   那些人目光游移,眼神躲闪,显然底气不足。   “本宗主杀一叛徒而已。”   她侧身,看向瘫坐在地上的清言,讽刺地笑了一声,仿佛在说“蔺扬替你死了,那你就继续苟且偷生吧”,清言的脸色白了一寸,看着她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没人敢拦师昭。   她唇角弧度冰冷,细看仿佛噙着不易察觉的笑,身后是女子压抑的哭声。   师昭亲自去长陵宗杀蔺扬之事,很快传遍天下。   得知此事的灵墟宗弟子最为吃惊,尤其是一百多年前便入门的弟子,虽说蔺扬早已被逐出宗门,但他在众人心中的印象颇为深刻。   蔺扬是前前宗主慕白泽的亲传弟子,与清言一样,是众长老看着长大的,在慕白泽陨落之前,他一直在慕白泽身侧照顾。   就算他为情避世多年,就算他为了宗主之位回来大闹,就算他被逐出宗门,在那些长老的眼里,也不过是个叛逆的孩子。   成为散修,便也罢了。   谁也想不到,他会死在长陵宗。   ——死在师昭手里。   这一刻,这些长老忽然惊觉,师昭并不是对他们和和气气的“晚辈”,而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一宗之主,白梧等长老几次欲言又止,而颜婵的心情更是复杂,察觉到什么,问师昭:“顾让的事……与蔺扬有关,对吗?”   师昭:“是。”   颜婵说:“你这样,只会让旁人怕你畏你。”   师昭下巴微抬,冷哼道:“既然好言好语不管用,那我便要让他们都知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至于那些会因此畏惧我之人,将来也派不上用场,留他们何用?”   颜婵无言以对。   师昭作为上位者,如此雷厉风行,以这种极端手段肃清异己,也并非坏事,可颜婵无法接受这样的方式,她叹息一声,甩袖离去,只留下师昭一人孤零零地坐在上方,面对着空荡荡、冷冰冰的大殿。   她的手抚摸着华贵的描金扶手,闭目养神。   白发剑灵安静地站在她身后,突然问:“主人为什么不杀那个清言?我看他不顺眼很久了。”   “杀,但一次杀一人,循序渐进,才更有趣。”   师昭的食指在扶手上轻敲,睁眸,问:“你看他不顺眼?为什么?”   她的剑灵,很少表现出喜恶来。   剑灵说:“不瞒主人,从前我便看不顺眼这人。他看着主人的眼神,好像很是温柔克制,看起来好像很喜欢主人,可他每次做的决定,却又总是不是主人要的。”   “喜欢又不完全喜欢,自己憋着不说,主人对他无情,他看起来又很伤心,偏偏又不跟主人站在一边。”   剑灵顿了顿,冷声道:“哼,说白了,就是假惺惺。”   好像感情排在道义之后,实际上这些事,早已成了一笔烂账,谁又分得清呢?   “假惺惺?”师昭重复,笑了一声。   像是觉得这个形容很新鲜。   “是,我很讨厌他。”剑灵沉声说:“还不如魔神,不爱便是不爱,喜欢便是喜欢,有一分喜欢,便表现一分喜欢,真真切切,绝不藏着掖着,比这个清言好一万倍。”   宵练突然提到魔神,这番说辞,倒让师昭意外。   她很少询问剑灵的意见,没想到宵练剑看待魔神的角度如此新奇,居然是“真真切切”四个字的形容。   她顺着宵练的话想了想,索性支着下巴看着她,好奇地问:“那你说说,魔神现在表现的喜欢,是有多喜欢呢?”   宵练剑说:“我对人情世故不了解,但至少,这是我见过最深的喜欢,若是主人现在要他做什么,想必就算豁出性命,他都会答应吧。”   豁出性命?   师昭像是被逗乐,捂着嘴笑起来。   剑灵疑惑,“难道不是吗?”师昭摇头,玩着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道:“才不是,宵练,我告诉你,所谓的豁出性命的喜欢,只有话本子里才有,我们虽然两情相悦,事实上,谁又会谁抛弃全部,甚至是命呢?”   “再说了,一方若真的舍弃这些,才是离被抛弃不远了。”   她只在乎自己。   也恰恰是她够在乎自己,这一世的她才会得到这些喜欢,她若是放弃一切,变回前世那个只求活命、不堪一击的师昭,还有谁给她一丝眼神?   剑灵似懂非懂,望着师昭的眼神有些失望,好像在说“明明很般配啊为什么不爱了呢”。   她还不甘心,辩解道:“那个蔺扬,虽说也很令人讨厌,可他能为师窈豁出一切。”   师昭笑了笑。   是呢。   蔺扬是例外。   但这恰恰说明,这个世界,是独属于师窈的话本,却是师昭的现实,她不是师窈,做不了女主梦,虽说偶尔春风得意时,有短暂的那么一刻,她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主角了。   女配就是女配,做不了主角。   她也不稀罕了。   师昭与剑灵闲聊了片刻,便有弟子入内禀报外面的动向,事实证明,没有一些脑子和胆量,也是做不了女主的,师窈为了给蔺扬报仇,开始寻求其他援助了。   她很聪明,知道无论她请多少援助,从修为上都不可能战胜师昭,所以她更偏向于鼓动所有人一起来反抗师昭,让她孤立无援。   当正直无畏的女主,以诚相待时,便会神奇地打动她身边的人。   说来,虽然师昭杀蔺扬的手段震慑了绝大多数的人,但也暴露了她冷酷的一面,当痛失同伴、面临死亡威胁的师窈,还在努力地宣告“真相”,那么这“真相”,便变得格外可信。   师窈开始有了一小批拥护者。   长陵宗和天清阁站在她那一边,加入的仙门越来越多,甚至一部分灵墟宗弟子,也是相信她的,跪在灵墟宗的广场上,求宗主师昭给个所有人一个交代。   这些年轻却热血的弟子,总是非黑即白一根筋,当初备受打压愤懑不平、拥护师昭时,也是这副正直冲动的模样。   如今又反过来让她给个说法了。   师昭觉得很好笑,最好笑的是,这种热血精神仿佛感染了其他人,他们仗着人多,都纷纷找她要说法,口口声声说“大不了宗主连我们一起杀了”。   他们要她解释,她和魔神到底是什么关系。   还要她解释,她做宗主的真相,清言到底犯了什么罪,是不是她过河拆桥,将清言利用完了一脚踹开。   师窈真的很聪明,再加上一个清言,他们便故意将话题往幽月山的魔神上引。   而且……   他们还在寻找天道。   为了确保师窈的安全,清言曾帮师昭寻找过镇魂石封印,便也知道如何利用昔日镇魂石的气息,寻找天道。   汇报消息的弟子,与幽月山的魔族使者,是前后脚来找她的。   “哎呀。”   师昭擦拭着佩剑,叹气道:“连不问世事的魔神大人都惊动了,看来事情变糟糕了啊。”   剑灵沉默伫立一侧,捉摸不透主人话中的意思,只觉得她的语气看似漠然淡定,却又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神尊请您过去一趟。”   魔族使者恭敬地垂着头,等待着她启程去幽月山。   “知道啦,这就去。”   师昭打了个响指,剑灵化为白光,自动收剑入鞘。   她起身,长长的裙摆沿着阶梯滑落,她跟随着那魔族,穿过裂隙来到幽月山,很快就踏入了魔宫。   前脚刚迈进大门,背脊便是一痛。   她被抵到了门板上。   双手被反剪在了身后,魔神宽大的衣袍将她整个人罩住。   寒冷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颈边,比以往都冰冷许多,刺得皮肤都有些发疼,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昭昭。”   魔神偏头,温柔地亲吻着她的颈子,又从而后流连到她的唇角,碰一下,又碰一下,无限温柔,无限怜惜。   师昭的后脑抵着门,配合地歪着头,突然笑了一声。   他顿住。   “笑什么?”巫羲的指腹蹭了蹭她的软唇,低声问。   少女乌黑的眸子亮若黑曜石,浅笑着看他,唇角一丝笑容,像是开心,又像嘲笑:“魔神大人叫我来,便是急不可耐,要亲我?”   “亲你最重要。”   “……”   好吧,给他亲吧。   她叹息一声,无奈地靠着门板,像是在等着一只大狗狗蹭,这副欠揍的样子惹他不轻不重地揉捏了一下,她吃痛惊呼,又被他的唇吞没。   她被他冰冷的呼吸冻结,身子又被他的温柔捂热。   她睫毛轻颤,微微闭目。   今日的他,不知为何,似乎情绪要激动些,这一亲便是亲了许久,亲到她原本清晰冷静的神智开始涣散,几分恍惚走神下,又被他抱去床榻上好好亲热了一番。   她软软靠在他怀里,听到他说:“昭昭的生辰快到了。”   她有些愣神,须臾,才抬头看他,“什么?”   “生辰。”他说:“本尊记得,你的生辰,在十日后。”   的确是十日后。   但他不提醒的话,她都想不起来。   一年复一年,过得太快了,但也许,这位魔神在重复的日子里太过无聊,才突然想到了她的生辰,她被他的话打散几分注意力,他又贴着在她耳侧缓缓道:“本尊为你庆祝生辰。”   他的嗓音又沉又沙哑,大掌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背。   “嗯。”她抬眼,郑重应了一遍,“好,你陪我。”   这青年唇角微掠,温柔地问:“昭昭喜欢什么礼物?”   “都好。”她没什么想要的。   “那本尊送你一个已经筹备好的礼物,如何?”   她不做他想,轻轻点头,将脑袋靠在他的肩头,双臂环过他的腰,懒洋洋的,像只猫。   紧绷的思维一经涣散,顿时有了惰性,难以重新凝聚起来。她本以为他是找她聊外面的传言,做好了许多设想,谁知道亲了半晌,又聊到生辰的事。   没个正经。   巫羲顺着她长长的青丝,像给猫儿打理毛发。   她索性闭着眼睛享受,逐渐犯困,突然又睁眼,因为他趁她不备,很快地亲了她一下。   偷亲?   堂堂魔神怎么……   师昭盯着他看,一瞬不瞬,目不转睛,许是她的目光太灼热,他抬掌捂住她的眼睛,再次凑近,落下一吻。   “昭昭。”   “我们永远在一起。” 第150章   诸如什么“我喜欢你”“我们要在一起”之类的话,尽管是甜言蜜语,但重复过太多遍,落在耳侧,只如一缕轻风拂过,不落痕迹。   她依旧困倦地倚在他怀中,小手攥着他的衣袍,目光朦胧地望着他,仿佛泛着雾气。   巫羲看着她万分依赖自己的模样,笑了笑,他想起了从前与她刚有鱼水之欢的时候,她总是悄悄地攥着他,用那双可怜无辜的杏子眼望着他,好像他稍稍的冷落,便会导致这朵娇花的凋零。   弱。   却弱得这么动人。   那时他甚为新鲜,被她勾得渐渐沉迷。   可偶尔也有不解,这女人的无论是心机手段,还是容色、气质、胆色,乃至勾引人的手段,皆是不弱,她若想在修仙界之中寻个男人依附,绝不是难事,为什么还会混得这么惨?   后来派去保护监视她的魔修回报,她曾信誓旦旦地对旁人说:“我师昭若是要喜欢谁,那一定要是最强大、地位最高的人。”   “其他人?我才不稀罕。”   真是心高气傲。   也不瞧瞧她自己多弱,怎么就看不上别人?   可她就有这样的底气。   尽管她有那么多的手段,那么多令旁人为之着迷的特质,但从头到尾,只向他一人展露,拼尽全力,毫不遮掩。   这个过程中,但凡她动摇过一丝,表现出那么一丝胆怯和犹豫,他也不会被她勾得如此疯狂。   巫羲冰冷的手指在少女腰肢间摩挲,又微微攥紧,她轻轻哼了一声,抱得他更紧,像一团笼罩住他的柔软的云,飘飘忽忽,让他头晕,他好像醉了一样,抱着她再次低头去亲,她却偏过头去,让他只亲到她的耳廓。   “别动。”他哑声说。   师昭又偏过头,眸色流转,眼尾上扬,像深深的漩涡吸引着他,他朝她的眼睛亲去,她又一躲,两人却顺势滚了一圈,偏偏滚到了床榻边沿,直接摔了下去。   登时衣袂飞扬、青丝起伏,紊乱交缠的呼吸间,青年将她压在身下,想抽手去捏她的脸,却发现她因为条件反射,也用力地抱着他,谁的手都抽不开。   抱得这么紧。   她还不忘讥讽他,“突然又发什么疯?”   巫羲眼底猝然跳出火焰,俯身,不轻不重地在师昭唇上一咬,她痛得想抽手推他,又被他攥住手指,沿着指骨细细一吻,他扯开她的衣衫,又更深地抱紧她,仿佛这样,就可以彻底地融为一体,不会分开,不会争吵,没有利用,没有其他人。   他想,他如今这么疯狂,都是被她带坏的。   他如今这么无法自拔,都是她害的。   怀中的人动作从轻微的挣扎到彻底放弃,成了无声的默许,微妙的气氛在空气中流动,她开始慢慢进攻,将她折磨得丢盔卸甲,将防备撞碎,将理智撞飞,将这几日的愤怒算计化为烟尘消散,只剩下对方的触感,无处不在。   漫长的发疯之后,这魔神便安静下来,将脑袋埋在她温暖的颈窝,一动不动。   师昭抱着身上的人,许久,才开口,嗓子有些哑:“巫羲。”   “嗯。”   他应了一声,见她没下文,等了等又问:“怎么?”   “没什么,就叫你一下。”   “……”   安静片刻,他也学她,“师昭。”   “巫羲。”   “师昭。”   “巫羲。”   “师昭。”   两人都轮番叫着彼此的名字,叫着叫着,一并笑了起来。师昭拨开青年鬓边垂落的碎发,轻轻道:“巫羲,如果以前的你,知道会有今日,你会后悔救了我吗?”   巫羲滞了下,剔透的黑眸凝望着她,摇头:“不会。”   “为什么?”   “本尊寿数万载,自有一番定数,若会为外物所变,不是你的原因,当是本尊神心不足。”青年清淡道:“本尊也从来不会后悔。”   师昭怔住。这想法……意外之中,却又真有几分像他。   她笑,开玩笑般地问:“不后悔?我毁了你的身体,害你不能重回鼎盛时期,你也不后悔?”   巫羲说:“也不后悔。”他说着,又垂眼道:“你说过的话,本尊无法理解,但后来想想,若拥有对等的力量地位能让你安心,能让你肯敞开心扉,不必畏惧本尊的魔神之躯……”   她从前,总归是怕他的。   他便是站在那,所有人都会怕他,无须理由,只是对于神祗天然的敬畏。   好像是自从得到力量后,她便坦然随意了许多,叫他大名成了家常便饭,不再察言观色,不再故意邀宠,甚至还会与他开些没大没小的玩笑,丝毫不怕顶撞他。   像人间的夫妻。   “如此也好。”   师昭怔住,没想到他会想这么多,她想了想,摇头道:“不对。”   “哪里不对?”他皱眉。   “不是必须要到这一步,只是到了这一步,你才知道如何对待我。”她望着巫羲,无比平静地说:“如果我是你,从一开始,便只有两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便是决定将你当成玩物。那我便会切断你的羽翼,不会给你自由发挥的余地,将你牢牢地困在手掌心。”   “你不愿意,我便来硬的。非但如此,我还要让你知道,做我的玩物是最好的选择,不是我要你,而是你必须依附我、讨好我,如果没有我,你的下场会远惨过失去自由。”   “而我,在攫取你的价值之时,绝对不会跟你说多余的话,自然也不会爱上你。”   “等玩腻了,就扔了。”   这方面,她比他狠。   天生有情之人一旦无情起来,会比天生不懂情感之人还要心狠。   巫羲睫毛微掀,眸子凝视着她,似是在打量眼前轻描淡写的少女,少女又倏然露出甜美的笑容,勾着他的脖子,扑入他怀中,低声说:“第二个选择,便是对她好。”   “若我决定好好爱护这个女孩,我便会对她好,了解她,尊重她,信任她,在她被人欺负时保护她,给她温暖的家。”   “我要让她知道,别人欺负她,我不会。”   “渐渐的,她一定一定,会喜欢上我。”她贴着他说:“因为,对于一个饱受欺凌、只想活着的人来说,全部的尊重与保护,便足以让她爱得无法自拔了。”   这样的话让巫羲沉默,他似乎有点明白了,又好像没有完全明白,浓密卷翘的长睫微微颤动,那双没有情绪的黑瞳深不见底,倒映着她泛着暗金光芒的眼睛。   他沉声说:“你说的两种,本尊皆不是。”   有情和无情,往往都比较简单,因为他们都懂情。最难的往往是没有七情六欲,让神心甘情愿转变为人。   “是啊。”   她贴着他的脸颊,微笑叹息,像是自言自语:“你怎么偏偏就是……第三种呢?”   “但没关系。”   她又笑起来,笑容里有几分意味不明的意味,轻轻道:“如果你是前两种,才真真是让我为难呢。”   他不懂她的话中话,凡人就是这样,心里藏着几分心思,字面上总是好听的,仔细一琢磨,好像能从好听的话语中感觉到不愿意接受的东西,他不喜欢这样。   因万年前遭到的那一次背叛,巫羲的骨子里还是厌恶那些自私、狡诈、欺骗、利用,哪怕被迫接受了世俗的东西,他也不愿彻底落入凡尘。   师昭也不希望巫羲彻底变得世俗,他现在的样子,对她来说,足够了。   她从他怀里钻出来。   欢爱过后,温度冷却,这魔神懒散地靠着一边,乌发沿着白皙的胸膛滑落,他看着她披衣梳妆,满头青丝重新挽起,顷刻之后便恢复端庄清冷的模样。   彻头彻尾,是宗主师昭。   此时,紧闭的宫殿大门正好被人从外面推开,黑蛟风尘仆仆,似乎刚忙完什么事,一进来就发现师昭,稍微犹豫了一下,观察了一番魔神的神色,见魔神神色冷淡,便拿出一个精巧的匣子打算放下,里面也不知放着什么东西。   师昭并不在意黑蛟。   她敛袖转身,望着魔神,直接问:“我杀蔺扬的事,你应该知道吧。”   “嗯。”   “那外面的传言,你应该也知道了。”   他等她下文。   师昭直接说:“我不要做宗主了。”   此话一出,可怜正好放匣子的黑蛟,直接惊得他手一抖,放着匣子的动作重了些,在这空荡荡的殿中发出沉闷的响声,回荡的声音晃晃悠悠、甚为突兀。   黑蛟心跳剧烈,怀疑自己听错。   直到回音消失,寂静的空气中,才响起魔神喜怒莫测的声音,“做什么?”   “做高于宗主的存在。”   她说:“最后一点眼中钉肉中刺,该拔除了,我不想再跟他们玩下去了,巫羲,我想要一步登顶,我要做整个修仙界、乃是整个三界如今的主宰!”   魔皇黑蛟内心五味杂陈,心道你可真敢说,他这个魔域之主还在这呢。   事实上,黑蛟也知道,师昭没有把他放在眼中过,他这个魔皇之位自从坐上之日起,就坐得不太痛快,无非就是明里暗里帮师昭打工罢了。   他此刻倒是好奇魔神的反应。   魔神的反应很平淡,或者说,这么多次了,这青年已经没什么所谓了,只问:“需要本尊出手?”   “不然我自己来吗?”师昭说。   巫羲:“本尊以为昭昭修为够了。”   这一回,换师昭久久地沉默,她侧身盯着桌案上燃着的鲛人烛,杏眸里火光晃动,许久,才低声说:“……最后的博弈,与我姐姐无关,也与修为无关。”   正道之首,三界至尊,四海臣服,八荒俯首。   不能有任何污点。   这是一场刺激的豪赌,如何在世人眼中,将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洗刷成令人敬畏的三界之主,需要足够大的筹码,一个足够令三界众生都无话可说的局。   这场局,包括所有人。   包括师昭自己,也包括巫羲。   巫羲的指骨一紧,终于抬起眼睑,看着少女的背影,她背对着他,近乎执着地盯着烛光,被光晃得眼睛发酸了,才撤回目光,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再次睁开。   她挪眼看向巫羲,“魔神大人,你愿意帮我吗?”   青年的脸在黑暗中,烛光照不到的地方,冰冷清隽的容颜一成不变,眉峰平静,嗓音凉淡如水,“叫本尊什么。”   “巫羲。”   “好。”   这就答应了。   就这么简单地,答应了。   短短几句,一边的黑蛟内心已是惊涛骇浪,这实在是太疯狂了,他无法忍住,想出声劝一句,刚刚抬头,却又顿住。   从他的角度看去,这两人,一左一右,一明一暗,好像站在光下之人从未走入黑暗,而那黑暗中人,也从未抓到过一丝光亮。   如此强烈的视觉冲击,如海浪湮没黑蛟的理智,他张了张口,突然又作罢。   劝不了。   能劝的话,一开始就能劝。   劝不了。   全都疯了。 第151章   很久很久以后,久到分不清年岁何几时,黑蛟回想到今天,仍然会觉得恍如昨日。   那一天,两个疯子达成了约定。   这两个疯子刚刚恩爱一场,男欢女爱,你侬我侬,结果一转眼,就能谈论这样的话题。   这究竟是感情太深,还是太过无情?   还是说,再深的感情,终究也是可以无情?   黑蛟不知道。   他从前一直以为,从头到尾都是师昭一个人的博弈,她贪婪、自私,押上性命、豁出一切,直到那一刻,他才发现,真正的赌徒,其实是魔神。   师昭走后,巫羲起身了。   带着金色暗纹的漆黑衣摆扫过地砖,青年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一双清润孤傲的眉眼不含情绪。   他在案前停下,从宽大衣袖中伸出苍白的右手,放在那精巧的匣子上,黑蛟注意到,他的手上布满交错的刀痕——那是他原本的样子。   被分尸的样子。   巫羲掌心蔓延出金光,随着右手开始变得透明,金光疯狂向匣子里涌入。   许久之后,他收回手,广袖垂下,他开口,嗓音清淡地吩咐道:“再过几日,方可成功。”   站在他身后的黑蛟默默算着日子,低头领命。   魔神放开那匣子,抬手召出尘封数十年的魔剑破妄,破妄剑兴奋地蹭着主人的手指,才蹭了两下,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颤动的幅度变得很大。   魔神安抚般地拍了拍剑身,让它将剑匣拿来。   精致沉重的纯黑色剑匣,以上古灵宝打造,下面有一个隐秘的隔层,存放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黑蛟神奇地看见魔神从里面抽出一块小肚兜来,紧接着又是熟悉的簪花,最后是一颗镇魂石。   那颗镇魂石被使用过,但还残留着微弱的光泽,似乎是残留着一点余力。   巫羲拿起那颗镇魂石,走出魔宫,来到外面,面对着广阔的茫茫天地,手中的镇魂石开始散发出耀眼夺目的辉光,随着光芒向四周扩散,犹如初升的太阳,以极快的速度驱散黑暗,带来无孔不入的光明,最终彻底覆盖下方的深渊。   那些山石开始发生变化。   幽月山中心的缝隙向两侧裂开,黑气萦绕的无数绿叶凌空飞起,层层叠叠地蔓延开来,环绕着漂浮的山巅,形成一团漂浮在空中的巨石。   远远地看过去,犹如一座黑色的坟茔。   魔神看着看着,突然笑了一下,他平日是一副威严冷淡的样子,即便是笑,也仍然是端着架子的,此刻的模样,竟像是个清贵端雅的凡人青年。   只是笑了笑着,眼底的黯然昭然若揭。   他沉默地站了许久,转身出去,如云般的衣摆拂过,消失不见。   -   修仙界的局势越来越混乱,尽管已经有人在叫嚣着让师昭滚下宗主之位,还有人说要联合起来讨伐师昭,但师昭这边,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他们既俱怕她出手,她不出手,他们又怕她在酝酿着什么大招。   他们对她,是又怕又想杀。   而师昭呢?   她根本不着急。   他们都以为她该着急了,觉得没有人能气定神闲地背负骂名,觉得她师昭咽不下那口气,总之,都在千方百计地激怒她,却根本没有想过,她的目的根本不在这里。   都是一群乌合之众。   她要让他们自己先坐不住。   “雪好大啊。”   临近寒冬,天上飘了一场鹅毛大雪,这雪来得蹊跷,师昭站在灵墟宗的最高处,笑着跟身后的人聊起:“我还记得,那年我刚刚成为内门弟子,他来看我,雪也下得这么大。”   站在她身后的少年沉默许久,问道:“那个人,是魔神吗?”   连颜胥也知道了。   也是,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不正是她默许的吗?   师昭转身,毫不避讳,“是。”   “你喜欢他?”   “是。”   “魔神也……喜欢你?”   “是啊。”   颜胥:“我不明白。”   这少年不明白,师昭为什么会和魔勾结,为什么要跟危险的魔神纠缠不清,还走到了两情相悦的一步?魔神,难道不是无情的吗?   而师昭,打从她从天而降救他的那一日起,她在他眼中,便是这么的温柔善良。   世事纷扰,她守着这灵墟宗,在他眼中便如这漫天飘雪,干净无瑕。   可他终于还是发现,没有人是干净无瑕的。   “你不需要明白。”   师昭笑着揉碎掌心的雪,轻轻一吹,那些雪沫便沿着指尖飘落。   “原因不重要,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是否让人心服口服。”   她说。   而结果是什么呢?   师昭理了理华美的衣摆,转身微笑道:“本宗主生辰将至,这么多年都没好好庆生过,不如就趁这次机会大摆宴席,宴请八方来客一起庆祝吧。”   “阿胥,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说完,女子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很快,师昭不但不心虚、反而要大摆宴席、宴请所有人的事,又传遍了三界。   这一次,她要宴请的不仅是修仙界的同道,还包括妖族、魔族,甚至还将请柬送去了幽月山,光明正大地邀请魔神。   据说,有些仙门的掌门气得把请柬摔在了地上,说师昭是故意邀请魔神,她不仅不以此为耻,反而顺理成章地勾搭起魔神来,这次宴会只怕是故意当着三界众生的面宣告她跟魔神的关系。   她就是故意要看他们想杀她又灭不了她的样子。   “妖女太过嚣张!”   有人大声唾骂。   有人说:“师昭连妖魔两道都一起邀请,这是明目张胆地要与之为伍了?!她疯了么?”   还有人说:“她如此行事,是故意打着所有正道的脸,逼着所有人一起杀她!”   甚至有人说:“可叹灵墟宗传承数千年的基业,历任宗主呕心沥血,要是被这个妖女就此拖入魔道,那可真是彻底毁于一旦!”   所有人都在骂。   但不管他们背地里怎么骂,请柬都已经递到了手里,没有人敢率先撕碎请柬,惹怒师昭。甚至有人收下了请柬,声称偏要赴会,看看师昭到底卖着什么关子。   有人大放厥词,说那天若是看到宴会上的妖魔,一定要好好斩妖除魔一番,绝不和魔道同坐一席。   “她这是想干什么?她真的不在乎骂名了吗?”   听闻事情的师窈面色凝重,问身边的清言。   少女的眼睛还是红肿的,嗓子仍然嘶哑,像是刚从悲伤里缓过来——他们刚刚安葬了蔺扬,回来之后,她一想起蔺扬从前对她好的点点滴滴,就忍不住失声痛哭。   一边哭,一边愤怒地想,她一定要杀了师昭。   师窈记得自己被魔神惩罚的时候,那时候她跪在通天石下整整五十年,脑海中一直回放着所谓的“前世”和“书本故事”,她看到了一切的真相,也明白了师昭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可那又怎么样?她被唤醒后,面对着已经登上宗主的师昭,再多的同情都让她无法原谅她。   她和师昭,已经彻底是死敌。   所幸她已快感知到天道的踪迹,既然她是“女主”,只要找回机制保护,她就一定还有机会……   师昭前世的事,清言应该不知道……师窈偏头,看了身边的少年一眼。   少年安静地坐着,白皙如玉的皮肤、清隽的眉眼,但精神也有些萎靡,眼下泛着青黑。   他低声说:“她在乎。”   这一点,他最了解师昭。   “集合所有人,或许是有别的打算,她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但无论她做什么,对我们都只有坏处。”清言沉思着,看向师窈:“师窈,你不是她的对手,你该以自保为先,不要总想着和她硬碰硬。”   清言不希望师窈死,曾经的伙伴中,只剩下师窈了。   师窈咬牙道:“不是对手又怎样,既然她做了亏心事,害了那么多人,她就必须付出代价!既然她在卖什么关子,那我就搅了她的局!不能让她得逞!”   “……”   师窈满是不甘,难以置信地转身看向清言,“清言,你从前难道不是也跟我一样吗?怎么现在反而退缩了?”   清言唇色发白,睫毛颤了颤,“我……”   从前的他,的确非黑即白。   一旦确定对方做了坏事,便是拼尽性命都要斩杀对方。   可这些年,他陪着师昭,看她一边欺骗魔神,一边又照顾那些弟子,他看到许多她对别人好的一面,只是她总是太极端,许多决定令他无法赞同,终究和他没有在一条路上走下去……   可他也绝不是想……   师窈脸色有些苍白,又紧盯着清言,“清言,你不想为蔺扬报仇?”   少年缄默。   “好,你不报仇,我去!”师窈拿着剑就要起身,被清言用力拽住,少年沉声道:“师窈!你冷静,你的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天道之力!”   这少年喘息片刻,黑眸深处终于恢复冷静,缓缓松开抓着少女的手,低声说:“灵墟宗弟子肯定也会闹,你先趁着最近的乱象,尽快休养,到时候,我陪你。”   不出清言所料,灵墟宗弟子是最为激动的。   他们联合起来跪在大殿外,求师昭不要邀请那些妖魔,更不要邀请魔神,说一旦放他们进入山门,灵墟宗就此堕入魔道,就再也回不去了。   外面的声音如此吵闹,隔着紧闭的大殿门,师昭坐在上首,慢悠悠地喝茶,她不远处站着几个长老,全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每个门派,都需要一些年轻冲动的小弟子呢。”   师昭放下茶盏,叹息道:“本宗主一番苦心,无人理解,真是令人难过。”   这里站着灵墟宗最有资历的几位长老,原本也是最为反抗师昭的人之一,此刻被她强行抓来说了一番话,此刻都沉默了很久很久。   许久,白梧长老才抬头问:“宗主当真要如此冒险吗?”   师昭点头。   “此事太危险,不如从长——”   师昭打断他:“魔神强大,再如何拖延,也不会有更好的时机,本宗主必须放手一搏。”   颜婵低声说:“是我之前看得太浅,以为宗主一心为救顾让,竟不知宗主您……是故意借此放出天道,为封印魔神做准备。”   师昭笑道:“不如此,怎么让魔神相信呢?”   几位长老眼中都流露出敬佩之色。   师昭坐在上方,身子微微往后一靠,笑着望着下方众人。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主宰三界的样子,眼底的得意呼之欲出,但那些虚幻的画面散去,她似乎看到了空荡荡的幽月山,魔神孤寂的背影。   师昭闭了闭眼睛。   无论是谁。   都别想阻止她。   -   很快,就到了师昭生辰的那一日。   灵墟宗山门大开,迎接三界来客。   整个灵墟宗虽里里外外都被装点华美,但气氛却极为诡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低压气氛,放眼望去,山间弥漫着层层叠叠的云,雾蒙蒙一片。   黑云沉沉地笼罩在头顶,冷风刺骨,好像山雨欲来,来来往往的众人并无喜色,各怀心思。   从辰时起,灵墟宗便热闹了起来。   魔域的众魔君来了,妖界群妖也来了,那些依附于灵墟宗、与灵墟宗为敌的宗门,全都纷纷来了。   无人敢不赴约。   这一日,师昭仔细打扮了一番。   她耐心梳妆,浅描蛾眉,双眉浅浅没入云鬓,步摇发钗略略点缀,一对以幽月山的灵石打造的耳坠落在颈边,衬得温柔秀美。   她没有穿象征着宗主的繁杂服饰,而是穿着一身天云锦织就的白裙,白色的缎面在光下折射出五彩光泽,翩然飘逸。   很素淡。   却很美。   有人问她为什么要穿这么素淡,过生辰难道不应该穿得红火喜庆吗?师昭沉默片刻,却说,这并不是什么喜庆的日子。   她走了出去,推开门,看到巫羲已经站在外面等她。   服侍她的众人见到魔神,都吓得惶恐后退,不敢抬头。   只有师昭静静地站在那儿,望着巫羲,没有开口,也没有笑,巫羲站在冷风中安静与她对视,片刻后说:“生辰快乐,昭昭。”   “嗯。”她盈盈望着他。   “今日很好看。”   她含笑点了下头,关切地问:“你等了多久?”   “不久。”他抬眼望着她,黑睫下眸子剔透明亮,“等你,多久都可以。”   师昭一边把手递给他,一边笑话他:“魔神大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嘴滑舌。”   巫羲沉默,抬起苍白冰冷的手,握紧少女,牵着她出去。走了两步没忍住,迎着冰冷的风,背对着她,抿唇低声说:“不是油嘴滑舌,是真心。”   师昭怔了下。   ……   正殿之中鱼龙混杂,十分喧闹,仙魔两道相看两厌、各怀心思,乱哄哄的场面随着魔神的出现,终归寂静。   三界众生,正面目睹魔神真容之人其实少之又少,魔神虽已现世许久,还在师昭继位那日当众现身过,但也仅限于当时在场的仙宗高层看清真容,加上幽月山神秘无人踏足,在很多人的印象里,这更像是一个传说,不真实,以致于他们还有心思内斗。   直到今日。   魔神彻底释放出属于神的气息,降临灵墟宗。   神降天威,紫云落雷,金光弥漫,震烁万象。   前所未有的异象。   恍然之间,似乎有远古的钟声长鸣,魔剑破妄划开迷雾,伴随着破霄落雷轰然而降,震裂苍穹。   这唤起了凡人血液流淌着的恐惧,是渺小众生对与天神的敬畏,在场的魔族最先俯首行礼,紧接着便是群妖蜷缩在地,恐惧地发抖,最后修士们也坚持不住,跌坐下去。   “拜见神尊……”   只有师昭站着。   师昭冷淡地看着他们。   她被魔神亲自牵到高处,魔神在最高处宗主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很是随意地将她轻轻一拽,拉到怀里,大掌紧箍她腰,来回摩挲。   她顺从低头,额头抵着对方的肩膀,无比柔顺。   ——一副百依百顺的样子。   巫羲抱着怀中美人,冷淡开口,嗓音回荡在四面八方,颤响天穹:   “今日是本尊的师昭的时辰,本尊亲自令诸位前来,为她庆贺。”   下方鸦雀无声。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长老面色隐忍,缄默不语。   黑蛟跪在下方,率先开口:“在下恭贺师宗主生辰之喜!”   有魔皇开口,其他妖魔纷纷跟随附和起来:“恭贺师宗主诞辰!”   一时场面热闹起来,他们全都在强忍着恐惧祝贺夸赞师昭,说一些溢美之词,那些仙门之人倒是极为倔强,全都牙关紧咬,不敢开口。   巫羲隔空轻轻一捏,离他最近的一个白衣修士忽然灰飞烟灭。   连叫都没叫一声。   众人看着,惊骇欲绝。   巫羲:“祝,她。”   两个字。   那些修士开始慌慌张张地开口,师昭听了半晌,笑着抬了抬手,示意他们不必再客气,亲自倒了一杯酒递给巫羲。   “魔神大人。”她亲自凑近,喂他喝。   举止万分亲昵。   下方有人心里嗤之以鼻,心道这妖女果然就是来昭告她和魔神关系的,她想要借魔神当靠山,让正邪两道都不敢惹她,可真是异想天开。   而暗处,有人也望着这一幕,暗中准备着什么。   所有人都在蠢蠢欲动,都在演戏。   只有师昭没有演,筹备这场戏的人,此时此刻反而是最真实的,她摩挲着巫羲冰冷的手掌,侧对着别人,仰起头,用只有巫羲听得见的声音问:“还记得师昭从前说过的吗?”   “哪句话?”他笑问。   “某句承诺。”   ——迟早让所有人见证,我们在一起。   瞧瞧,她做到了。   “承诺太多,本尊只记得一句誓言。”他的大掌捏着她尖尖的下颌,抬起她漂亮的小脸。   ——我答应你,等他复活,我就永远和你在一起。   作为聆听她这句誓言的神,他比谁都希望她可以兑现。   “见证不重要了,本尊要的是永远,每一刻。”   他低头越凑越近,能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突然停住,朝她弯起薄唇一笑,偏头亲在她的唇角,浅浅一碰,又放开。   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问:“履行誓言好不好?”   她没有回答。   现在说这些有些幼稚了。   顾让没有复活,誓言便不作数,何况她要登上至尊之位,并不能履行“永远”的誓言。   师昭继续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紧接着又是一杯,烈酒过喉,大脑渐渐被麻痹,周围的声音都远去了,浑身上下才充满了一些力量,她隔空捏了捏指骨,眼底渐渐漫上阴森寒气。   她起身,衣袖从众人面前拂过,目光一一扫过所有人,她开始大声说话,说的话做的事都是内心预演过许多次的,一切都很顺理成章,她游刃有余。   只有太阳穴钝钝得痛,像是被酒麻痹。   她晃了晃脑袋,眼睛漫上雾气。   她看到师窈和清言出现了,他们准备引天道之力对付她,准备得真充分,她笑得无比猖狂,故意激怒他们,引天道出手。   关键时刻,魔神挡在了她面前,居然神奇地与这么微弱的天道打从了平手,她惊讶,转念想起这是一出戏,巫羲当然不能太轻松地打赢了,他肯定是在配合她。   配合她演戏呢。   接下来轮到她了。   师昭笑着笑着,笑够了,扬臂扔掉酒壶,抬起手,抽出了宵练剑。   笔直雪亮的剑身,倒映着她冰冷无情的眼睛。   唰!   剑光一闪,带着大盛的金光,完整地刺入对方的后背。   一剑穿心。   作者有话说:   阳了几天,刚退烧,还有点胸闷头晕,本来想一口气发个大肥章,卡在这里实在是因为撑不住了。。 第152章   一剑穿心。   被剑身贯穿的瞬间,魔神的身躯猛然爆发出铺天盖地的碎金光芒,金光绞着呼啸的剑气,刹那间迷了所有人的双眼。   金光散开。   那道凛冽而威严的青年背影,正迎着寒风漠然伫立,缀满暗金章纹的广袖迎风鼓动,犹如劈裂光芒的一道深渊裂隙,惊颤人眼,令人胆寒生畏。   而他胸口泄出的一点雪光,正被身后的少女紧握在手中。   带着前所未有的杀气。   “嗤。”   剑光更深入三分。   魔神微微垂眸,看着胸口那一点碎光,倏然笑了。   原本面对魔神、正在召唤天道的师窈震惊地睁大眼睛,完全没有料到这一出,掌心的白光转为黯淡,天道息止,她身边的清言也怔住了,全都忘了反应。   席上众人纷纷起身。   他们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有人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在做梦,还有人已经吓得没站稳,一屁股跌坐在地,指着师昭结巴道:“她……她她她……”   她暗算了魔神?   她疯了?   她敢背后暗算魔神?不是,不对啊,师昭杀魔神干什么啊?他们不是那种关系吗?她今天难道不是打算靠着魔神……   那些人的心里俱是惊涛骇浪,一个个大脑完全宕机,这表情,就好像看到太阳从西边升起,除了震惊只有震惊,等理智慢一拍回笼,反应过来了,才终于感到不寒而栗,十分后怕。   “师、师昭,你这是干什么……”有人哆哆嗦嗦地出声。   他们的第一反应,是和师昭撇清关系。   可笑这些人对师昭喊打喊杀,一边痛骂她背靠魔神、与魔为伍,仗着师昭不敢屠光所有人而肆无忌惮,一边却又在她率先剑刺魔神之时撇清关系,唯恐被她牵连,被魔神杀个精光。   人心啊。   师昭早就看穿了。   她和魔神最大的区别就是,一个强,一个更强,一山不容二虎,只有灭了比她强的人,他们才会像对待魔神一样敬畏她,给予她和魔神等同的无上地位,届时,四海臣服,三界都在她脚下,她的事迹会载入仙史,永远流传。   师昭握紧剑柄。   既然已经迈出了这一步,就没有后悔的选择。   这少女紧紧抿着唇,双瞳冷得近乎倔强,没有看周围的人,握着剑柄的手不断地用力,终于一闭双目,将灵力灌注于剑锋之上。   巫羲没有回头。   他背对着师昭,安静地站在阳光下,乌黑的长发原本松松地束着,突然从肩头散落下来,他抬起苍白的手掌,握住胸前穿透的那一点剑锋。   他能感觉到她握剑的手在轻微地抖,并没有看起来那般……果断而无情。   这青年薄唇微微一牵,终究还是笑了,这笑容看起来却怎么也算不上高兴,他周身萦绕的黑色煞气越来越恐怖,形成强劲的飓风,瞬间将师昭狠狠震开。   “哗啦——”   师昭往后踉跄数步,险些被打飞出去,还好宵练剑灵及时出现,在空中接住了她。   “主人,没事吧?”剑灵小声问。   师昭支着剑站着,喘着气,没说话。   魔神缓缓转身。   她看到魔神身上的障眼法已经彻底消失,浑身的肌肤上都爬满了死气沉沉的魔纹,像蜿蜒的黑色藤蔓,将苍白冰冷的容颜寸寸割裂,面目在缭绕的黑气变得狰狞骇人。   好似地狱里的恶鬼。   “师昭,你要背叛本尊?”   他说。   演戏。   是演戏。   可明知是演戏,当魔神向她冷淡地投注目光时,她还是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错觉——一旦撇开往日无底线的溺爱,一瞬间就好像回到初遇时,她如此渺小,被高贵强大的神祗垂眸凝视。   好像这不是一场戏。   师昭缓缓横剑,说:“是,我受够了被你控制、被你轻贱,巫羲,哪怕你是神,今日我也要替天行道!”   她右手握着的剑锋在空中轻轻一划,隔空绘出一道金色的符纹,与此同时,以整个灵墟宗为媒介,整座山开始剧烈的摇晃,天地变色。   “结阵。”   灵墟宗诸位长老同时运功结阵。   清言一边护着身后的师窈,一边睁大眼看着周围,喃喃道:“是上古诛魔阵,她竟然……要杀魔神。”   她竟然是动真格的。   魔神怎么可能会给她杀?师昭她到底在干什么?她疯了吗?   清言惊骇地盯着师昭,大脑飞速地转动,企图揣摩师昭的目的。   师窈听到清言的自言自语,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拔高声音:“什么?她真要杀魔神?”   师昭,她会做这样的事?   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烈烈狂风迎面吹来,将所有人吹得都站不稳,剧烈摇晃的山石中、冲天的阵法下,天光好像也要被割破了,清言抬头,朝师昭的方向看去。   他看到少女凌空而立,雪白的裙摆被吹得高高掠起,整个人散发着刺眼的光芒,犹如即将飞升的神女。   她手中的剑越来越亮,她的目光也越来越冷。   众人看清这一幕,才突然好似明白大难临头,纷纷惊慌撤离,而下一刻,师昭已经腾空而起,朝着巫羲飞了过去,一剑犹如雷霆奔涌而至,带着惊世骇俗般的电光,摩擦出滔天冰浪。   巫羲抬手,迎上。   轰!   银光绞着暗金光芒,爆发出可怕的风浪,神光天火融化冰浪,震出的风浪将这天地之间的云俱都吹散。   天地都在轰鸣震颤,暗沉的天空被金色剑气割出一道口子,刺目白光倾泻而下,落在师昭漆黑的双瞳里。   两人极快地一合又分,师昭的剑势在掌心快速一旋,再次劈了过去,比之前威力更甚。   哗啦——   狂风再起!   巫羲满头乌发被剑气吹得往后招展,犹如狂乱飞舞的海藻,他无须抬手,周身的煞气便凝聚成半透明的气流,向师昭刮去,削碎她几缕乌发。   她任凭面颊沾血,碎发尽断。   还在往前冲。   剑光倏然狂涨,巫羲身前的屏障“砰”地出现裂纹,好似撞碎的蛋壳,泄出一道微弱的金光来。   “这是……冲破了?”   有人喃喃。   这一刻,所有人都震撼地看着,这个师昭,竟然以凡人之躯,冲破了神面前的结界屏障,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强的,还是说,魔神变弱了?   “嗡。”   魔剑破妄突然一颤。   魔剑与主人心意相通,破妄终于按捺不住了。   即使它与师昭熟识,即使它知道主人爱上了师昭,此刻也因为她的行为彻底爆发出杀意,没有人能比魔剑更能感受到主人的危险,而这一场所谓的“戏”中,到底有几分真实,才能算得上令人相信呢?   或许是演戏,又那么像真的。   她看着他。   他看着她。   这一刻,连师昭与巫羲,这两个布局之人,都好像身在局中。   魔剑掀起狂暴的剑气,这剑气狂涨数百丈,竟比压顶泰山还要骇人庞大,丝丝魔气凝聚出冲天龙鸣,狂啸怒吼,绞着吞天噬地的可怕黑浪,朝着师昭袭来。   “师昭!”清言下意识大喊:“身后——”   几乎所有人都为师昭捏了一把汗。   师昭回身,鬓边碎发被黑浪吹得狂舞,一双黑瞳无比冷静,抬手去接破妄的剑势。   掌心金光与魔剑相撞,体内的神力迅速运转,源源不断,以致于少女的双瞳开始出现淡淡的金浪,像海浪一波波地覆盖上来,直到象征着神祗的金光,彻底湮没眼中的墨黑。   这是她从前吸收的,巫羲躯体的力量,   也是真正属于万年前的巫羲的、与天道共鸣的力量。   清言看清了,终于反应过来师昭想做什么,他第一反应就是觉得师昭太疯了,可他最惊讶的不是师昭,而是魔神。   ——“因为他爱我。”   少女的话还历历在目。   因为魔神爱她,所以他愿意成全她的野心,可即便是神,也经不起这样挥霍力量,清言从前帮助师昭吸收魔神力量时,曾仔细研究过这位神实力,对他的力量十分清楚,而打从方才魔神与天道之力交手之时,清言就注意到,魔神似乎有些虚弱。   他的力量减弱了。   不知道是故意放水,还是其他原因,但不管是什么原因,此刻绝对是对付魔神的最好时机,清言反应极快,回身拉住师窈,沉声道:“师妹,快!趁现在!”   师窈被他拽得回神。   她呆呆地望着清言,没有说话。   清言见她没动,皱了皱眉,只当她是被这变故吓得还没回神,又用力握紧她的双肩,沉声道:“比起师昭,魔神才是三界最大的威胁,魔族仗着魔神作乱已有百年,师妹,你应该比谁都清楚,魔神不除,天道难以重见天日,三界永无宁日,趁现在!快!”   师窈被他摇晃着身子,眼神终于聚焦,她缓缓张开手指,无声地摸上怀里的通天石——这是她找到的最后一点通天石碎片,可以用来召唤女主金手指。   趁现在,杀魔神?   她抬眼,看向远处正在搏斗的二人,目光越来越冰冷。   不。   应该是……杀师昭。   在埋葬蔺扬后,她发誓要杀了师昭为蔺扬报仇,她已经没有把师昭当成妹妹了,她要和师昭鱼死网破,她要替天行道,她还要……   ——她还要拿回自己的女主命格。   “前世”,才是该有的轨迹,才是她和师昭该有的命运。   她才是真正的女主,她才应该是真正的三界至尊。   师窈的指尖在剧烈地颤抖,冷得失去知觉,她的眼中闪过强烈的不甘、愤怒、心痛、割舍,望着空中妹妹的身影,眼底的杀意也越来越浓。   却迟迟还没出手。   清言看清她眼里的情绪,怔了一下,顺着她的目光看到师昭,他的脸色白了白,突然挡在师窈面前,沉声道:“师窈,我知道你恨她,你想为蔺扬报仇,但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你对师昭出手,或许你能如愿杀了她,但魔神一定会对我们出手!”   杀魔神,顺理成章,推波助澜,也不会激怒师昭。   而杀师昭,会激怒魔神。   清言想到这一层,也怔了一下,这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师昭会和魔神纠缠不清了,魔神对她,当真是毫无底线地溺爱。   也怪不得,她一边利用魔神,眼中却只有魔神。   清言苦笑,抓着师窈的手却没有放。   师窈大声质问:“蔺扬难道白死了吗?慕宗主的命、顾氏一族那么多性命,还有我这些年浑浑噩噩、生不如死,难道全都白受了吗?!”   清言沉默,片刻后说:“好,由你选择,但你……想清楚。”   说完,他放开了手,后退一步。   这回换师窈沉默了。   她明明一直以来为了“正道”如此坚定,打着肃清正道的旗号,此刻面对选择才发现,自己对师昭的恨,更多的还是出于私情。   她无法选择杀魔神。   原来她也……一样地睚眦必报,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么地正直无私。   师窈的脸色越来越惨白,清言沉默地站在她身边,她突然闭了闭眼睛。   她脑海中霎时闪过许多回忆。   笑着叫姐姐的少女,亲昵地搂住自己的少女。   挡在自己面前的少女。   备受欺凌的少女。   当年通向山门的路又长又远,是灵墟宗对初入门的弟子的考验,她梳着高高的马尾,拿着剑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一回头,便瞧见那打小娇生惯养的郡主妹妹提着裙摆,漂亮的绣花鞋被磨出了血,一脸委屈,眼巴巴地瞅着自己。   “姐姐。”   小姑娘故作倔强地咬着唇,想求助,却又放不下面子,只红着耳根叫出一声“姐姐”。   姐姐。   她渴望姐姐拉她一把。   可师窈,终究没有伸出手。   脑海中的小姑娘渐渐消失,旋即是蔺扬临死前惨白的脸,护着她一生的少年,终究死在了她眼前。   师窈深深地陷在痛苦与纠结中,双眸泛着血丝,握着碎片的手还在抖,最后的机会握在手中,她却茫然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最后,她一边流着泪,一边伸出手,对准了魔神。   “我放弃了。”   一道白光朝着魔神袭去。   魔神虽然背对着师窈,但任何的风吹草动,都无法瞒过他的神识。   他没躲。   师昭刚刚被破妄击退,正被剑灵扶着,她看清魔神的背后,立刻瞪大眼睛,下意识想要往前,却忍住了,剑灵感觉到她的身子瞬间绷紧。   “主人。”剑灵小声叫她。   师昭一言不发,再次挥剑。   这一次,有了天道加持,天地万物的灵力全都以这里为中心汇聚而来,又被师昭顺势利用,她的力量暴涨,源源不断地吸收着,越来越多,越来越骇人。   最后那一剑,巫羲只轻轻地抬手挡了一下。   剑和白光同时没入他的身体。   头顶笼罩的最后一点黑云开始散开,青年的睫毛颤了颤,瞳底金光涣散,墨黑的眼珠子静静地注视着师昭,眼尾残留着血般的红,艳丽至极,又诡异至极。   “你是我的。”   他说。   师昭茫然地抬头,看到巫羲垂着浓密的睫毛,望着自己在笑,他又温柔地重复了一遍,“昭昭,纵使本尊堕入深渊,只要神魂未散,你所发誓言,都必须兑现。”   “什么意思?”   她不明白。   他抬起冰冷的指尖,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头,然后他俯身,在她唇角亲了亲。   “不告诉你。”他笑。   师昭趁着别人看不到的死角,左手不安地抓住他的衣袖,小声说:“别闹,告诉我。”嗓音竟然有些抖。   他冰凉顺滑的黑发从鬓边垂落,胸腔微震,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还是在笑,带着几分恶劣幼稚:“就不告诉你。”说完,还不轻不重地咬了下她的唇肉。   师昭吃痛,握着剑柄的掌心渗汗。   “握紧了。”他说:“还差最后一点。”   他抱紧她。   黑雾萦绕着二人,下一刻,他们出现在了幽月山的上空,漫山遍野的煞气向两侧缓缓散开,露出脚下的无底深渊。   在不知情的人眼中,便是被重伤的魔神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和师昭换了个地方继续打,只有远远看着这一幕的黑蛟面露苦笑,兀自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这灵墟宗的酒,真难喝。”黑蛟嫌弃地拂袖,掷落酒杯,撑了个懒腰起身道:“下次不来了。”   下次,也来不了了。   黑蛟疲倦地挥了挥衣袖,示意周围那些惶惶不安的魔族们打道回府,身影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   很久很久以后,对于这一日,八荒流传着许多的不同的版本。   有人说,是师昭多年来忍辱负重、虚与委蛇,最后不堪受辱,故意与师窈撕破脸得到魔神信任,再利用自己的生辰设局,终于将魔神打落幽月山的深渊下。   有人说,是师昭利用魔神上位,在得到一切后过河拆桥,反咬了魔神一口。可笑明明是没有七情六欲的神,居然还栽在了女人身上,不过再怎么样,魔神太强太可怕,又杀人无数,这一大患终于解决了。   还有人说,魔神是演的,他太爱师昭了,所以任由她打败他。   不过这个版本的传言刚刚出现,就被众人连连反驳。   他们说:“荒谬!正常人都干不出这事,何况那是魔神,不可能有七情六欲,师昭本事再强,也不可能让他演戏!那天大伙都在场,我们看得明明白白,魔神和师昭打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魔神会这么用心地陪她演戏?”   于是,这个传言被掐灭。   再后来,传言越传越多,渐渐的,世人开始相信最初的版本——忍辱负重的师昭,花了一百多年的时间,亲手为三界铲除了魔神。   这个过程或许不panpan光彩,或许牺牲了无辜者,可结果却是最好的结果,是最利于正道的结果,也是最威慑所有人的结果。   他们接受。 第153章   幽月山原本属于灵墟宗地界,是后来魔神现世之后,才脱离灵墟宗管辖。   如今,魔神堕入深渊,弥漫百年的黑雾散去,盘踞在这里的魔物纷纷退散,师昭亲自去摧毁了里面残留着的煞气,让弟子们涌入幽月山,将里面重新打理成最初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的模样。   她站在半山腰,负手望着山下忙碌的弟子。   四周的景象与从前重合。   如果不注意身上的服饰,她几乎都要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她还依稀记得,当时是时羽因为一朵灵花而针对她,将关在这荒郊野外三天三夜,等她逃离时,已是遍体鳞伤、受尽羞辱。   那时候的小姑娘,又饿又冷、衣衫破烂,又刚刚得知自己是女配,多么可怜无助。   但凡少一丝绝望,多一丝尊严,她都不会那么极端地想要殊死一搏,继而解开魔神的封印。   当时她就站在这里。   亲眼看着巫羲从黑暗中降临,一步步逼近她。   别说是巫羲,就是她自己,都想不到,她师昭会有这么辉煌的一天。   放眼三界,举世无敌。   师昭入神地想着,唇角弯了弯,路过的小弟子不经意看见宗主的笑容,被这笑容晃得有些愣神,摸着脑袋说了一句“宗主您笑得真好看”,便害羞地匆匆离开了。   师昭这才发现自己在笑。   笑什么呢?   大抵人功成名就时,想起以前落魄时的事,都会得意地笑罢,其实细细想想,也没什么好笑的,走到今日,其间多少无奈与委屈,她都无处可说。   师昭的神色渐渐变得冷漠,翩然如云的广袖垂落,她意念一动,御风回到宗主所居住的巍峨主峰。   这里,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大多数八荒来的各门各派,什么人都有,都是来结交拜会她的,一个比一个崇拜激动,将她力战魔神之事挂在嘴边,满嘴马屁,恨不得当场给她歌功颂德。   师昭冷漠地看着。   “这些人拼命讨好的样子真可笑。”   她轻蔑地嗤笑一声,眸色几分高傲,慢悠悠地拢着衣袖,睨着这些渺小的蝼蚁,神色冷淡,近乎无情。   凡尘世人,愚钝无知。   她的眼神毫无温度,没有亲切、善意、体谅,也没有多余的杀意、憎恶、排斥,就好像看着一草一木、山石河流,提不起任何兴致与情绪起伏,好像已经习惯到麻木。   是彻彻底底的目空一切。   她凌空踏步,无人察觉,穿梭进自己的住处,在梳妆台前坐下,看了一眼镜子,才微微恍惚了一下。   这神情……   总有几分说不上来的陌生与熟悉。   她眯起眼睛,死死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好似要盯出个什么来,就在这时,有人敲了敲门,颜胥兴奋的声音传了进来:“宗主!……不对,应该叫尊上才对,尊上,明日的册封大典已经筹备好了,您的大典礼服,弟子等会就差人送过来。”   “嗯,好。”师昭说。   那是她成为正道之首、三界至尊的大典。   颜胥道了声“好”,脚步声却没有远去,似乎有些犹豫,片刻后才小声说:“我还是习惯叫您宗主,什么尊上的,叫起来太陌生太遥远了。”   师昭不介意:“无妨。”   “那可以叫你仙子姐姐吗?”   师昭:“……”   还得寸进尺了。   师昭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不可以。”   颜胥不正经地嘻笑着:“开个玩笑而已,宗主别生气,弟子知道,您最宽容了。”   “少拍马屁。”   颜胥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出一对虎牙,解释道:“才没拍马屁,弟子说的是真心话,别的不说,单就宽容这一点啊,弟子的感触可深了。虽然外面有很多关于您的流言蜚语,但讨论的都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往事,撇开那些事不谈,可没有人说过您一句苛待弟子!”   “这些年在大家可都看得明明白白,您为了将灵墟宗发扬光大,到底付出了多少!”   这少年突然说了这么长一段话,说完自己都觉得肉麻,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师昭觉得有趣,坐在凳子上回头,笑着问:“怎么?你不怪我了?”   “不不不……”   颜胥飞快摆手,耳根微红,焦急地解释道:“我、我没有怪过您,之前闹得最沸沸扬扬的时候,我也只是……害怕您是他们说的那种人。”   他嗓音转低,隔着门板,语气莫名沉闷:“不是说责怪,只是这未免……太不光彩,太不正道了。”   是啊。   她从来,都不算一个正道。   能入灵墟宗,都是阴差阳错,她这样的人,或许更适合站在那凡间的朝堂上,面对着波云诡谲的朝堂施展权谋,和她那公主母亲一样。   她年幼时,母亲曾告诉她:“昭儿,能踏着无数尸骸、坐在那个位置的上位者,从来没有真正的光彩之辈,你不要太天真了。”   师昭很讨厌自己的母亲,自私、薄情、极端、贪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连亲生女儿都可以推出去。   可终究。   她成了和母亲一样的人。   母亲牺牲的是女儿,她牺牲的是爱人。   师昭笑了笑,垂眸低声说:“是啊,那样的人不太光彩,所以阿胥今后要做一个光彩坦荡的正道弟子啊。”   颜胥按捺不住,终于推开门,满眼炽热地望着师昭,师昭以为这少年要说出什么话来,却见他抬起一双黑眸,坚定而缓慢地点头,“您放心,我一定会的!我会努力问心无愧,守着灵墟宗,直到永远。”说着又挠头,“虽然我才金丹。”   师昭忍俊不禁,“金丹期怎么了?也很优秀啊。”   “真的吗?”颜胥眼睛一亮,“我真的很优秀吗?”   师昭想起自己从前那废材模样,认真点头,颜胥乐得只差当场跳起来,瞬间有了十二分的斗志,恨不得立刻下去发奋修炼、成为新一代修仙天才。   师昭看着他兴奋地退下,片刻后又折返,攀着门板,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对了宗主,有个事,弟子刚刚忘了说。”   “什么?”   颜胥犹豫了一下,说道:“山门外……有个人自称师窈……说想见您一面。”   师昭皱眉。   -   当初师昭与巫羲交手时,师窈对魔神出手的行为,与她形成了“里应外合”。   好笑的是,这场面落在外人眼里,传着传着,她和师窈居然成了“表面决裂以让魔神放松警惕,实则姐妹齐心,共同对敌”的关系。   后来她听到那些人的脑补时,无语了好一会,在心里骂了句“这群蠢货”。   想必师窈听到,也会和她一样的反应。   有点被恶心到。   不过表面上,师昭更倾向于顺水推舟,既然他们都觉得她和师窈是在“里应外合”,那就让他们这么认为好了,这样的话,之前难听的传言也就不攻自破了,她师窈再怎么急着强调那些传言是真的,别人也只会认为这是她与妹妹联合演的戏。   师窈也不傻。   “姐妹和好”的传言有利于她,至少师昭假装还有姐妹情,懒得杀她了,她要是再抓着传言不放,就是不识好歹。   但在师窈眼里,这是师昭在羞辱她。   她这辈子没这么憋屈过。   这就好像一个胜利者明晃晃地在你面前耀武扬威,故意施舍你一条命,让你每天活着被恶心一样,别人还觉得她仁慈,你就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没有人在乎还死了个蔺扬。   就是这么残酷。   师窈很气。   她被恶心得三天吃不下饭。   但她还是强忍着恶心,来了灵墟宗,一定要见师昭一面。   她们之间,该好好谈谈了。   山门外的弟子通传,片刻后,有内门弟子亲自御剑出来迎接,师窈跟着对方进入灵墟宗,一路过来,所见山水草木,每一处皆是记忆中的样子,她不禁有些恍惚。   她想起自己从前意气风发、与伙伴们一同修炼的时候。   那弟子领着路,越走越偏僻,最终将她带到一处偏僻的屋子里,那屋子十分破旧,门窗漏风,瓦片漏雨,好像许久没人住,以致于师窈差点以为师昭是故意在羞辱她。   结果刚刚坐下,她望着布满灰尘、缺了一角的木桌,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是师昭以前的住处。   那丫头从前过得清苦。   片刻后,少女清脆的声音响起:“久等。”   师窈抬头,看到逆着光走过来的少女。   预想之中的下马威并没有,师昭独自一人,没带随从,穿得也十分随意,她脚步轻盈、泰然自若地走了进来,广袖扇了扇桌椅上的灰尘,就这么直接坐了下来,也不嫌脏。   “说吧,找我干什么。”她开门见山,又嘲笑了一声:“你该不会是想找死吧?”   师窈沉声说:“我不是你的对手了,最后的机会,我用来对付了魔神。”   “哦。”师昭懒洋洋地转着自己的发梢,随口敷衍:“想起来了,还要多谢姐姐出手呢。”她讽刺地笑了一下,漂亮的杏眸倏然一弯,眼里却没有笑意:“你是不是很骄傲?觉得没有你当时的选择,我就没有今日?”   师窈淡然反问:“难道不是吗?”   如果她将最后一击对准师昭,师昭就是没有今日。   “不。”   师昭起身,慢悠悠、无比笃定道:“你只敢对魔神出手。”   师窈:“你……”   “其实你对我出手也没什么,我的躯体由魔神亲自铸造,你根本就不可能将我一击毙命,只要死不了,适当重伤一下,更能博取人心不是?”   她转身,笑吟吟地弯腰凑近师窈,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而你呢,会因为激怒魔神,被他杀死,而我,会强忍着重伤‘为姐姐报仇’,顺理成章地将魔神打入深渊。其实这样对我更好呢,毕竟,我也不想背负杀姐的名声。”   她精打细算,早就设计好了一切。   师窈选魔神,那就算了,如果师窈当时选她,她绝对活不到现在。   师窈心惊肉跳,一阵后怕,没想到师昭算计到了这一层,猛地起身:“师昭!你太可怕了!”   师昭冷笑:“你是今天才知道我这么可怕吗?”   师窈盯着眼前的少女,胸腔剧烈起伏,下意识挥起右手,像是要扇下去,师昭没有躲,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着。   那一巴掌迟迟没落下。   师窈自己似乎也没想到,自己还会做出这么可笑的动作,懊恼极了,狠狠地一甩手。   “怎么?”师昭好笑地说:“姐姐还把我当成妹妹呢?以为妹妹不听话,就可以随便教训吗?”   师窈沉默。   师昭说:“长姐如母,你固然可以教训我,但前提是你也是个合格的长姐,既然你没有照顾过我、也没有保护过我,那我便是化身成魔,你也没有资格管我。”   师窈怔了许久,想起从前的事,莫名不是滋味,双手紧紧攥着,许久才说:“如果你恨我,大可以冲着我来,你为什么要杀蔺扬?”   师昭:“冤有头债有主,蔺扬害得顾让魂飞魄散,我便是把他挫骨扬灰,都是轻的。”   师窈愣住,她根本不清楚蔺扬和顾让的事,她一直以为师昭是记恨蔺扬唤醒自己,为了让她痛苦,才故意当着她的面杀蔺扬。   原来不是?   师窈心里顿时五味杂陈、不是滋味,看着妹妹冷漠的背影,突然问:“那我呢?”   “你?”   师昭回头,嘲笑道:“你未免太把自己当成一回事了,你以为我恨你?”   “不,我不恨你。”   “我师昭,从头到尾,恨的只是这本书,恨的是限制我的天道,凭什么它一开始就给我设定好了命运,凭什么我就该凄惨而死、不得善终?”   “我嫉妒你,嫉妒你气运之子的命格,但我根本不恨你,我从未想过要害你,我只是想一步步往上爬,让别人看得起我而已,就算我与魔勾结,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害正道。”   “可你呢?”   师昭笑出声来,围绕着伫立在原地的师窈,缓缓踱步,淡淡道:“你自己享受天道带给你的特权便罢了,你还怀疑我、调查我,要斩断我的每一个出路,不管我怎么拼命博取你的信任,你都还是怀疑我,不许我变强,你说,你是不是很过分?”   师窈怔住,“我……我只是,担心你做出危害宗门……”她话没说完,再次沉默下来。   说白了,就是不信任。   她如今回想,竟然发现,找不出一件坚定信任师昭的事。   她从前一直想不通,师昭为什么要干那么多坏事,或许是因为她那母亲,让她先入为主地认为师昭也是天生坏种。   她觉得自己是在除魔卫、大义灭亲,可从没想过师昭只是想靠魔神变强,她有苦衷,却没人听她解释,仅仅是与魔为伍这一点,就已经被判了死刑,只能一次次被推得更远。   当时的师昭,根本解释不了。   她说自己是女配命格、被机制束缚,是没有人信的,如果不是魔神让师窈想起前世,师窈也只会觉得,师昭之所以弱小,只是因为她自己不努力、自甘堕落。   “别用这种可笑的眼神看着我。”师昭冷冷盯着师窈:“现在才露出这种自以为善良同情的眼神,只会让我觉得虚伪恶心。”   师窈垂下眼睛,“你杀了我罢。”   到了现在,她一无所有,失去伙伴和目标,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就当她,去陪蔺扬。   “死?”师昭听到这话,惊奇地睁大眼睛,看向她:“你这就想死?师窈,你还真是骄傲惯了呢,当初我修为被废、在破庙里喝雨水时,可都没想过要死呢。”   她从前越是努力求生,越看不得师窈这么轻飘飘地求死。   凭什么?   生命那么重要、那么宝贵,是她求了两世的东西,师窈居然说放弃就放弃?   师昭蓦地出手,狠狠扼住师窈的脖子。   师窈瞬间呼吸受阻,被她掐着脖子,双脚缓缓离地,不断痛苦地抽搐。   师昭感受着掌心脆弱的骨骼,眼底金光弥漫,将灵力注入对方体内。   “啊——”   师窈发出凄厉的惨叫。   师昭松开手,对方砸落在地,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师昭居高临下地睥着她,说:“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但你,永远都死不了。”   “我要你活着,我还要你看着我明日成为三界至尊,你永远都别想逃避这一切。”   她转身,不染纤尘的裙摆扫过女子的指尖,悠然离去。   “好好看着吧,师窈。”   作者有话说:   新的一年,祝大家元旦快乐~ 第154章   翌日。   灵墟宗主峰,昔日师昭魔神交手之地。   崩塌的山峰巨石已被灵力重新聚拢,被摧毁的房屋焕然一新,天朗气清,万里无云,时有仙鹤纷飞,长唳云霄。   灵墟宗宗主师昭,将在这里举行封仙与结盟大典,自今日起,便令天下同道仙门、加上自愿加入的无数散修,皆以灵墟宗为首,共同结成这万年以来的第一大仙盟。   而师昭,将自封为仙盟之主。   之前与灵墟宗作对那些仙门见大势已去,早已改变态度,众仙门的掌门聚在一起商议,根据师昭如今近乎于神的修为,决定尊她为太清灵华仙尊。   除魔神之功震烁古今,她将会是万年来,仙界的第一位被四海尊崇的仙尊。   而妖族曾被魔神亲自屠戮,自从妖皇被杀之后,妖族都被迫听命于魔族,备受打压倾轧,如今魔神被打落深渊,魔族纷纷缩回老巢,师昭念在妖族大多不曾害人,主动对其伸出援手,还其自由。   妖域上上下下忍受魔族已久,如今得以解脱,全都对仙盟和师昭极为感激,甚至不惜立下誓言,今后绝不进犯修仙界。   而魔域中。   魔皇黑蛟选择退位。   他那魔皇之位,本就是当时魔神为了师昭,随手赏给他的,他之所以稳坐位置,不是因为手腕,也不是因为修为,纯粹只是无人忤逆魔神罢了。   如今,也是时候让位了。   黑蛟辞去魔皇之位时,在灵墟宗脚下,又见了师昭一面。   他带上了小蝴蝶精,小女孩眉眼精致,安静乖巧,怯怯地牵着黑蛟,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瞅着师昭。   黑蛟说:“魔域新任魔皇应该也是熟人,若是有点眼力见的,应该会封锁魔域入口,暂时避开你的风头,从今以后,整个天下都是你的一言堂了。”   师昭“嗯”了一声。   这一刻,对她来说,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她并没有太大的惊喜。   她目光下落,看向悄悄观察自己的小蝴蝶精,黑蛟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将小姑娘拉出来,推过去说:“这是神尊送你的,说来,许是神尊心里有你,他给这只蝴蝶赋予的相貌,也有几分像你。”   师昭微笑:“我看出来了。”   打从第一次见,就看出来了,若她与巫羲有个女儿,想必也会如此可爱。   只不过她一直没说。   “她如今与你亲近,方便的话,你便带走她吧。”师昭蹲下身,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笑着说:“怎么联系我,你应该知道,但你我身份有别,日后若无必要,我们就别再见了。”   “好。”   师昭收手起身,与黑蛟对视片刻,其实她虽然对黑蛟数次冷言冷语,但内心深处,也感激眼前这个魔头——从前如果没有他的暗中斡旋,她无法办成很多事,也无法从殷离的针锋相对中活下去。   更别提走到今日。   说来讽刺,这些年来,正道逼她害她,帮她最多的却是魔。   但,也许他们太熟,很多话反而没必要说。   师昭转身:“我走了,保重。”   黑蛟心底五味杂陈,牵着小蝴蝶精的手,望着少女绝然冷漠的背影,突然出声:“师昭,那日之后,你有没有去深渊底下找过神尊?”   师昭在门口停住。   少女华美的衣摆迎风摇曳,目光望着屋脊之上刺眼的天光,没有说话。   她太忙,加上最近已沉迷于收拢一切大权,再深刻的感情又如何?那一场大战毕竟是演戏,只要没到失去的程度,都能搁置。   黑蛟猜到了答案。   “你应该去的。”他低声说:“有些事,我不能告诉你,但你终究会知道。”   师昭沉默,片刻后,她什么都没说,直接快步离开。   黑蛟说的事,她并不是没有感觉,那日种种,总有端倪迹象,所谓的受伤,孰真孰假,也未必是表面上那样。只是她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面临这件事,去探究更多真相。   索性搁置。   索性去忙所有事,唯独管他的事。   但她事先预想了一切可能性,譬如长久失去身体的魔神力量衰竭,又或是天道那一击并非表面上的轻描淡写,亦或是他有隐疾,唯独没想到,他瞒着她,做了一件大事。   一件绝不像巫羲会做的事。   那是封仙大典上,刚刚结束仪式的她坐在高座之上,俯视着下方众生,却突然收到的一件神秘礼物。   送礼人头戴斗笠,不报名姓,两手空空,嗓音低沉,说这是迟到的生辰礼。   生辰礼?   ——“本尊为你庆祝生辰,送你一个已经筹备好的礼物。”   不知为何,巫羲说过的话突然闪现。   坐在最上方的尊座上、已是仙尊的师昭,华服盛妆,居高临下,许久没动,也没说话,睥睨着这戴着斗笠的人。   四周众人开始窃窃私语,安静的大殿顿起喧哗。   殿中人巍然不动。   下方右侧末席站着虚弱的师窈,她是被师昭强行扣留观礼的,清言闻讯而来,扶着她,本欲煎熬完之后便带她走,此刻却都盯着那人。   灵墟宗有长老按捺不住,扬声斥责道:“放肆!就算是献给尊上的生辰礼,逾期才送,本就怠慢,此刻打搅大典,成何体统,还不退下!”   那人安静站着,没说话。   “礼物呢?”师昭突然问。   那人低声说:“还请尊上随我前来。”   众人面色微变,虽然封仙大典已成,也不算太大的不合礼数,但此刻这无名之辈搅局,也实在是太过唐突无礼,很像别有用心。   但鬼使神差的,师昭抬手,制止下方喧哗。   “好。”   她拂袖起身,布满华美章纹的裙摆从长阶上迤逦而下,一步步,走到那人面前。   那人转身,出去。   师昭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谁也没说话,直到那人走到烟波渺渺的山峰之巅,他停了下来,望着漫山遍野密匝匝的林木,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绿草如茵,花草繁茂,时有仙兽纷飞,云波浩瀚,入目灵气盎然,好一番美景。   忽有一阵风吹过。   那人取下斗笠,垂落的纱帘被风掀起,他回身,露出少年飞扬入鬓的俊秀眉眼。   “师昭,好久不见。”他笑。   “……”   一句话,犹如惊雷炸开。   师昭猛地抬眼,双眸瞪大了,死死盯着眼前的人,耳畔犹如被巨雷轰然劈过,密密麻麻的电流感席卷全身,最终在头皮炸开。   轰得理智灰飞烟灭、荡然无存。   师昭彻底呆在了原地,怀疑自己在做梦。   是梦吧。   这肯定就是梦。   这或许是死去的师昭,在临死前做的一场荒诞的梦。   她猛地后退一步,脸色发白。   “你……你是……”   她喃喃后退,艰难地吐出那两个字,“顾让?!”   她满眼陌生与迷茫,看着他眼神活像是大白天见到了鬼,杏眸你俱是惊异与抗拒,没有半点喜悦,只有剧烈发颤。   与其说不认识,或者说,她觉得这不对,这是假的,眼前这个人怎么会活着?   他明明魂飞魄散了。   魔神明明不愿救他。   她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一步,等到背脊靠上一棵树,理智才和血液一起缓慢地回流,让她的脸上有了血色。   少年逆风站在原地,看着她,不着急,亦不催促。   “师昭,你还好吗?”他温柔地问。   师昭拼命摇着头,她说:“我不好……我一点都不好,你突然为什么复活了?你明明已经死了……”   若是别人见了这场面,怕是要以为他们有仇,她恨不得他死。这少年却无奈地耸耸肩,还像以前那样,抱着臂懒洋洋地叹气:“我说,你要不要这么狠心啊?我好不容易活过来,你不抱着我哭一场就算了,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你一点都不好?”   “……”   “怎么?我活了,你很失望?”   “……”   师昭没吭声。   顾让说着说着,似乎也觉得这气氛很微妙,似乎有点儿悲伤,又有点儿尴尬,还有点股说不上来的陌生感,尤其是师昭还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神像盯着个怪物?   顾让心道他怎么了,无辜地摸了摸后脑勺,无力又头疼地说:“好歹给点面子吧,别这样,小爷我走了鬼门关一趟,好不容易活了……”   就算不煽情,哪怕给他一拳,都比这样好吧。   师昭突然说:“笨蛋。”   顾让:???   顾让:“……你才笨蛋,不是,你有必要上来就骂我吗?”   “你不是笨蛋是什么?”师昭两眼通红,冷笑出声:“当初明明可以不管我,却非要把我这个麻烦带回家,明明可以跑,却非要回来送死,明明可以顺着天道,却非要傻乎乎地反抗天道送死,我看你就是个蠢货!”   顾让怔住。   他被她骂得浑身别扭,怪不是滋味,袖中的手指紧了紧,不自在地偏过头,低声道:“我那不是……怕你出事。”   “出事?”   师昭上前一步,让他看清楚自己此刻华服盛妆的样子,“顾让,你看清了,我现在是什么身份!你不在的这一百多年,我可过得好得很!”   顾让心道这丫头还是没变,脾气大,冷血自私,心肠如铁,他原本打算同她好好叙旧,此刻被一骂再骂,这大少爷脾气也被彻底激了出来,嗤笑道:“是是是,你没我一样混得好,那关我屁事,你就算原地给我飞升,那你也还是之前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师昭!”   “你才哭鼻子!多久以前的事你还提,你有病吗?!”   “那小爷还死了一百年了!”顾让理直气壮,冷哼一声:“我死之前的事你还提,你也有病啊?”   “你!”   师昭好久没被人这么怼过,简直气得发笑,偏过头,肩膀突然微微颤动起来,顾让狐疑地盯着这丫头的反常举动,担心她是不是被自己骂哭了,上前去拽她,“喂,没事吧?我也不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师昭被拽得抬头。   她在笑。   顾让看着,也没忍住,捂着额头笑了起来,“我服了你,你真是……”   真不愧是她。   指望她煽情,只怕这辈子都等不到了。   少年和少女不约而同地笑着,也没人知道,到底有什么好笑的,但总是忍不住微笑着,望着对方。   顾让注视着师昭,这一瞬间,跨越了百余年,历经无数纷争的少女眉目依旧,她也端详着这个鲜活而明媚的少年,从前那些丢失掉的、遗忘掉的些许东西,渐渐回流到了心底。   “是真的吧?”她低声问。   “是真的。”顾让收敛笑容,认真地说:“师昭,我回来了。”   可是他为什么会回来呢?   山巅忽然掠来一阵风,鼓起师昭宽大华美的衣摆,她拢着碎发,侧身,看着远处,忽然说:“是魔神复活的你。”   她的语气,很笃定。   “是他。”顾让睫毛扇动,目光垂落,“他用他的神力集合天地之气,为我重聚魂魄,再将其存放于匣子里。”   “直到几日前,我的魂魄才进入重塑的肉身。”   之前,他尚是魂魄、只有微弱意识之时,恍恍惚惚间,便听到魔神冰冷威严的嗓音,从混沌之中响起——   “本尊赐你复苏之机,逆天而行,皆为师昭。”   逆天而行,皆为师昭。   神明威严的声音在他魂魄深处形成烙印,成为贯彻下去的一道法咒,他意识聚拢,感受到无穷无尽的金光隔着匣子涌入,他能通过那些金光,看到魔神霜雪般寂静冷漠的容颜。   那是寂静的魔宫。   魔神站在黑暗中,一只手抚着匣子,狰狞的纹路从脖子爬上脸颊,金瞳明灭,“你该感谢师昭,若非有那句誓言,本尊不会救你。”   “呵。”   他自嘲地笑,喉间发出一声讽刺的气音,摇头道:“真是不知道,你哪里好,让她记了那么久。”   “真心?”   “真心是什么东西?比得过本尊的力量?比得过本尊的无上地位?”   “她的一切,都是本尊给的。”   “她的修为、她的尊严、她的地位,乃至她的肉身,她体内流的血液,全都是本尊的,你究竟算什么东西?”   “凡夫俗子,不过给些小恩小惠,以所谓‘真心’诱骗她。”   “实则不值一提,可笑至极。”   在外,魔神少言寡语,令人难以捉摸他的想法,可无人时,这位神祇无聊起来,话多,且爱自言自语。   他似乎是有深深的不甘与愤怒。   但愤怒到了极点时,他的手指却还一遍遍地描摹着那匣子,仿佛隔着它,在看师昭。   “记住,你只是本尊的礼物。”   ……   那魔神说了很多话,零零碎碎,朦胧不清,直到魂魄成型的那刻,他将金光点在他的眉心,对他的魂魄下达最后的指令:“本尊要你,复生之后,前去找她。”   顾让,是几日前复生的。   他呆呆地坐在荒无人烟的断崖边,神智还没彻底恢复,那个叫“黑蛟”的魔过来,递给他一面前尘镜,镜子里,慢慢上演了这百年来发生的所有事。   他用了三天三夜,将这百年梳理了一遍。   黑蛟说:“师昭,早就已经今非昔比,她为了复活你,不惜向魔神借神骨,还因为你杀了蔺扬,如果你去找她,她会很高兴,这也是魔神复活你的理由。”   “但除此之外,不要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比如,她。   少年呆呆地垂着眼睛,嗓音嘶哑,说了复活以来说的第一句话:“……我知道,我没机会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更遑论是与师昭认识许久的顾让。   他看得很清楚明白,师昭心里有魔神。   当年的少年,热烈张扬,最喜欢她却偏要欺负她,却是第一个送她生辰礼物的人,还在外人面前公然吃醋、护着她,表现得那么明显,她都没有回应。   还无情地拿板砖砸过他。   他觉得她只是在故作矜持,毕竟像他这样有身份地位、长得还不错的大少爷,谁会不想嫁给他?至于清言?那个死板的呆瓜,根本就不了解师昭,只有他才知道师昭的真面目,并且接受她那坏脾气。   他如此自负。   觉得她嫁给他,是注定的事。   他可太喜欢她了,她好的一面喜欢,坏的一面也喜欢,尤其喜欢看她满肚子坏水、还故意装哭的样子,看似楚楚可怜,实际上又坏又可爱。   他还喜欢看她骗清言、让清言吃瘪的样子,毕竟他也看清言不顺眼。   怎么会有这么好玩的丫头?   顾让一边想着从前,一边看着前尘镜中的师昭,看到她站在自己的面前,拼尽全力地施法救他,垂眼笑道说:“已经够了。”   她记得,就够了。   至于其他,下辈子再说吧,他懒得纠结了。   顾让把镜子还给黑蛟,拿过放在一边的斗笠戴上,说:“我去找她,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现在的我,也配不上她。”   他懒洋洋地离开了,望着熟悉的灵墟宗,看着这里举办盛典,真是前所未有的风光。   真好啊。   记忆回笼。   顾让背靠着树,看着少女冰冷的侧颜,笑着说:“其实魔神对你挺好的,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我还是不得不承认,换做是我,我才不会复活别的男人。”   师昭沉默了很久,没有回答,片刻后,对顾让说:“我让阿胥给你准备住处,你先住着,你刚复活几日,身体或许会有不适,在我身边,也好照看着。”   顾让笑着点头,“好,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毕竟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对,是朋友。”   -   当日,顾让住了下来,他很低调,见过他的人不多,但也引起了一部分人的惊讶。   他没有见清言,虽说曾是伙伴,但他们从前就不算一路人,见了也无话可说。   但他去见了师窈。   他只告诉了师窈一件往事。   “你还记得,那个叫南奕的南海龙族吗?他的确是师昭杀的。”少年说:“当时我正好在场,南奕为了给你出气,又仗着自己不是灵墟宗弟子,直接来截杀师昭,正好我和师昭在一起,他差点连我一起杀了。”   “魔神出手,救了师昭,我和师昭刚刚处理完那条白龙的尸体,她又转头对你笑。”   “你可以想想,对差点害死自己的人笑,是个什么心情。”   “你还可以想想,后来你寻找杀害南奕的真凶时,师昭又是什么心情。”   不过。   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顾让言尽于此,没有看师窈,转身离开。   出去时正好看见清言迎面走来,清言看见顾让,脸色有些发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顾让却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和他擦肩而过。   “好自为之。”   当日夜晚。   人群散去,热闹的灵墟宗再次变得寂静,漫山遍野亮起璀璨的灯笼,从最高处的阁楼往下看去,犹如一片璀璨星海。   师昭坐在梳妆镜前,望着自己的脸。   她一动不动,似乎是在等什么。   阴冷的风呼啸而过,掀起屋檐下摇晃的灯笼,巡逻的弟子无声无息地倒地,一道浓黑的影子,慢慢笼罩了整个屋子。   犹如从地底的深渊里渗出的黑水,乌黑、阴暗、恐怖,缓慢地渗透进来。   黑影入侵少女的闺房,爬上桌子,将烛台上燃着的灯火一根根吹熄,又缓慢地流下,来到少女散发着暗香的裙摆之下,慢慢往上。   黑影之中,伸出冰冷苍白的手,抓住少女的肩。   他是透明的。   镜子映不出半点影子,可她却明明白白地感受到,那只手绕过她的脖子,冰冷的脸颊贴着她,沉醉地嗅着她的发香。   “昭昭。”   “你是本尊的。” 第155章   师昭看着镜子。   镜子里只有她一人,可颈侧,魔神冰冷的气息贴着她的肌肤,让她感觉到寒意刺骨。   真冷。   她认识他多年,他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冰冷过。   师昭没有笑,端坐着没动,繁复精致的裙摆迤逦在地,背脊挺直,泛光红唇之上,一双盈盈美目映着烛光,好似两团火焰在里面跳动。   令人不敢直视的美。   巫羲抬头,看向镜子。   真美。   真是……高贵又威严。   “太清灵华仙尊……真是不一样。”他几近沉迷地啃咬着她的脖子,凑在她耳畔,低低笑着着说:“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本尊的。”   她嗓音很轻,“巫羲。”   “嗯?”   “你为什么不现身?”   这青年沉默,须臾,轻轻咬了下她的耳垂,“昭昭想看我?”   “是不想现身,还是不方便现身?”   她偏头,目光落在一侧的壁柜上,却是隔空盯着“巫羲”的方向,嗓音陡然带了激烈的情绪:“你想让我感激你,还是想让我因此而愧疚?”   她真的很生气。   在顾让面前,她固然有失而复得的欣喜,可这不是她要的方式,她讨厌一个人自我感动式的自我牺牲,好像可以用这种方式感化她似的。   她一直以为巫羲也是聪明人,没想到她也会如此愚蠢。   他难道以为,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自我牺牲,她就会更爱他吗?会爱他的人,从一开始就会投注全部的爱,至今也不那么爱的人,也不会因为多牺牲一点就爱上他。   真可笑。   少女晶莹的黑眸里满是嘲讽,却被青年箍得很紧,他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脑袋贴着她的颈窝,手指描摹着她的脸颊。   “不是。”   他微微倾身,亲她冰冷的唇角,嗓音低哑幽沉:“是为了那个誓言。”   她愣住。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曾经发下过誓言,当时是为了借神骨,她说,只要顾让复活,她就永远心甘情愿地属于他。   她又想起,当时巫羲演戏,与她决战之时,说过那么一句话。   ——“昭昭,纵使本尊堕入深渊,只要神魂未散,你所发誓言,都必须兑现。”   原来……是因为这个?   师昭面色怔忪,片刻后,咬唇道:“一句誓言而已,就算没有誓言,你觉得我会食言吗?”   “会。”   青年笑着,冰凉的手指捧起少女的脸颊,让她微微抬头,露出那张娇美漂亮的脸蛋。   他俯视着她,缓缓道:“本尊的昭昭,自私,冷酷,唯利是图,最擅长用无辜的外表骗人,每次承诺是最后一次,都还有下一次。”   “每次表现得很爱本尊,其实都没有那么爱。”   “每次承诺要属于本尊,却还是更热衷于权力。”   “若是以后遇到什么困难,把本尊从深渊底下叫出来,再演一次戏,也不是不可能。”   她被他便损得极为赧然,睫毛往下垂着。   她小声道:“我、我也不是……”也不是一定就会这样。   师昭张了张嘴,却没有继续发出声音——她发现自己的话显得很苍白,似乎真的没有可信度。   他再次用力,让少女的头仰着更高,脖颈形成一个向上弯曲的弧度,她抬眼,可以看到虚空中浮动着那双黯淡的金眸,无比平静与她对视。   他说:“可是,本尊喜欢你。”   “被你一次次骗,却一次比一次喜欢,喜欢得不能和你分开片刻,喜欢到开始怨恨你,想杀你,又舍不得,那大概就是尘世说的爱。”   “那自然要用本尊的方式,永远留住你。”   “师昭,这是你咎由自取。”   师昭被迫仰着头,瞳孔有轻微的紧缩。   他低头,在她唇上缠绵地亲吻,用力地碾磨,然后缓缓放开手掌,放她低头。   她低低地埋着头,手扶着桌面,缓慢喘气。   寂静的屋子里,只有魔神缓慢的声音——   “誓言生效,你将与本尊永远在一起,你的心、身体、魂魄、五脏六腑,全都要属于本尊,纵使轮回转世,只剩下一缕魂魄,只要本尊元神永不消亡,你便永远是本尊的。”   自我牺牲?   他不会。   师昭扶着桌面,低头喘气,缓了许久,突然低低地笑了,她笑得失控,胸口剧烈起伏,突然抬头,眸光潋滟的美目,紧紧盯着虚空中的青年,“这样,才对啊。”   “还好你不是自我牺牲,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你了啊。”   今夜,见他之前,她单是想想,便有种说不上来的憋闷感,好像内心堵了一块。   直到现在,她才畅快不少。   她就是要这种感觉。   这种互相利用的关系,才让她感觉轻松。   她对着虚空扑过去,那青年果然现身,在她快要摔倒时,恶鬼般狰狞恐怖的手臂,稳稳搂住她纤细的腰肢。   师昭顺势伸手抱住他。   “我喜欢自私的魔神大人。”她像猫儿蹭着他的脸,轻声道:“会让我觉得安心。”   自私的人,最怕遇到无私的人。   巫羲抱紧她,抬手,解开她头上的发钗,满头乌发散落了下来,他又解开她的衣带,很有耐心地一层层剥落,师昭一动不动地缩在他的臂弯里,像个任由摆布的娃娃,等着他动手。   他脱到只剩下最后的肚兜,偏头,亲亲她的脸颊,“好乖。”   她脸颊微红,瞪他,抱着他,把他一起拽倒在床上,两个人摔作一团,他一手撑在她头侧,低低地笑:“怎么这么禁不住夸?”她望着他,命令道:“亲我。”巫羲忍不住,又低头亲了亲,听到她说:“你也很乖。”   敢说魔神很乖,她倒是第一个。   巫羲却丝毫不恼,吻着她的眼角,师昭的睫毛很长,扫在他的脸颊上,挠得心里都痒痒的,她瞪大眼睛望着他,突然抬手摸了摸魔神的脸颊,柔声说:“不要隐身。”   “……”他沉默片刻,说:“不好看。”   皮囊本是身外之物,他从前一点都不在乎,甚至故意在师昭面前露出过本来的样子,想看她有趣的反应。   但如今,他却在心上人面前,在意起外表来。   “只是一些魔纹和刀痕而已,我又不是没有见过,早就看习惯了。”她说:“你的身体,在我这里。”   所以,她又怎么会害怕变得狰狞丑陋的他?   巫羲目光闪动,双手按着她的腰——这就在这具美丽的身体里面,他的身躯化为灵水被她吞噬,如果吞噬她,他才会是完整的自己。   他突然一个用力,少女低哼一声,差点被他撞得哭出来。   “你干什么?!”她有些恼,这人怎么招呼都不打?   他感受着湿软的触感,继续深入,直到彻底和她融为一体,才埋头,用脸颊蹭着她的胸口,低声说:“如此就好了,也算本尊夺回了身体。”   她的身和她的魂,都在勾着他。   师昭愣住,沉默了一下,小声嘀咕道:“你这样,让我怪心虚的……”她心虚的结果便是,微微挺腰迎合,虽然笨拙,但显得颇为努力,把巫羲逗得直笑。   他捏她的脸颊,无奈地说:“这代价未免太简单了。”   她理直气壮:“你都说我自私了,我肯主动一点,你还嫌弃?”   “你是真心想补偿?”   “当然……啊!”   她话音一落,就叫了一声,被巫羲干脆地翻过身子,对方重重压着她,像沉重的枷锁禁锢着她,让她无处可躲。冰冷的大掌拍了拍下方的圆润挺翘,往下用力一揉,揉得她喉间溢出低吟,又被下一波潮水迅速淹没。   “真是惯得你,以为本尊一直都很温柔吗?”   他咬着她的耳朵,慢条斯理,一点点揉捏,师昭在他怀里呜咽挣扎,连直起腰都做不到,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兽,只能呜呜地哭着,哭得他心都要软成一片。   心越软,下手就越重。   恨不得揉碎了她,再把她捧起来,聚拢一团,看着她从指缝流下。   直到他再次进去,少女才慢慢止住了哭声,身子轻轻颤抖,把脑袋埋进被褥里,恨不得把床单刨出个洞来,躲进去。   他露出了真面目,野兽亮出了獠牙,还是一如既往地凶悍。   什么温柔,什么退让。   她真是被鬼迷了心窍,才会那样以为。   他轻抚着她汗湿的发,沿着后颈一路往下,描摹着漂亮的蝴蝶骨,低低叹息道:“昭昭,真漂亮,想拖回去,藏起来。”她还沉浸在那密密麻麻的感觉中,只将他的话听了一半,以为是调情,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他便又笑了。   “罢了,给你自由,终究你逃不掉了。”   魔神俯下身,重新亲吻、轻抚,沿着她凸起的脊背往下,师昭背对着他,总觉得心好像漂浮在空中,总有不踏实感,想回头看看他的表情,却又被他强硬地咬住后颈,“别走神。”   一夜旖旎。   那一夜,师昭感觉到从所未有的温暖与放松。   等天光乍破,阳光透过窗棂,倾洒在床头,师昭似有所感,猛地坐起身,身上的被子滑落,她的衣裳已经一丝不苟地穿好,屋内一片寂静,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好像昨夜,只是春\\梦一场。   她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沉默了很久,目光有些游离恍惚,突然察觉到什么,她起身走向镜子,微微掀开衣衫,看向胸口。   只见一片雪白的肌肤上,最为贴近心脏的位置,残留着一道浅浅的牙印。   ——代表他来过。   作者有话说:   完结倒计时。   还有最后一个剧情转折。 第156章 、完结章   “当年你发下的那句誓言,真的仅仅是为了我吗?”   后来,很多年以后,顾让在与师昭对饮时,终于问及了这个问题。   彼时,两人坐在一棵海棠树下,面前摆着一方长案,懒洋洋地对饮赏花,少年的桃花眼倒映着漫天春色,边饮酒边望着对面的女子。   当时便那么想让他活?   甚至以自己生生世世的命为代价,立下誓言?   师昭动作一顿,抬眼扫了顾让一眼,说:“为什么这么问?”   顾让挠头:“我觉得不对啊,你想报答我,会这么豁得出去?”   就她。   就这师昭?   她会这样不顾一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顾让才是她深爱的男人。   这少年复活几年,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师昭顿了顿,放下酒杯,拿起壶兀自倒满,一饮而尽,才说:“的确不会。”   “我才不会蠢得把自己赔上。”   何况,她不能保证自己在做那么事之后,被复活后的顾让,还会站在她那一边。万一得不偿失,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顾让笑了,这些年他早就看开了,纯当是与关系最好的亲友闲聊:“所以,这个誓言,对你而言,其实根本无关紧要,对不对?”   “对。”   发不发誓,她都是巫羲的。   师昭也没打算再跟其他人在一起,说实话,她已经不是春心萌动的小女孩了,便是送几个美貌少年到她面前,她也兴致缺缺,丝毫看不上。   “可惜,连我都看出来了,他却不知道。”顾让伸了个懒腰,转着酒杯道:“看来我还算运气不错,误打误撞被他复活了,魔神以为用我换你的誓言,是赚了,结果根本就是白送啊。”   师昭笑,“你就知足吧。”   顾让也笑,随口开玩笑道:“不知足,什么时候你给我弄个长老的位置当当,让小爷我也享受享受被人膜拜的滋味,我才算知足了。”   师昭嗤笑,“那有什么好?”   “不好?”顾让挑眉,盯着她,“不好你还拼命追求?你脑子坏了?”   那不一样。   师昭和他说不清,也许她一开始追求的是人上人的滋味,后来,她也说不清自己坚持的是什么。   也许是执念。   她把全部精力投注其中,她要以此来证明什么。   可真正得到了之后……   她心如止水,谈不上多高兴,亦谈不上失望,只有夜深人静时,她被巫羲抱在怀里,两个人像连体婴一样肌肤相贴,她不喜他透明的样子,在一日日的诱哄中,渐渐看到对方狰狞可怖的身躯。   那时,才稍稍会有那么一丝波澜。   也就一点点。   落子无悔。   她和巫羲之间的称谓,从“魔神大人”与“昭昭”,到互相称呼大名,到最后,熟得不能再熟了,索性连名字都不叫了,直接“喂”“哎”地叫对方。   只有在床榻间,互相动情时,才学着凡人来回叫着“夫人”与“夫君”。   他说:“本尊学习了人间很多风俗,很喜欢‘白头偕老’这个词。”   师昭问:“永生的神,会渴望白头吗?”   “会啊。”   青年抚摸着她的脊背,“本尊永生数万载,不知何谓欢喜、爱慕、怨恨、愤怒,时间与本尊而言,无非是衡量秩序的工具,唯有与你一起之后,短短数年,却体会了从前学不到的。”   “以‘白头’终结‘永生’,对本尊而言,或许会很有意思的事。”   换而言之,活腻了。   师昭捧着他的脸,扬唇笑,在他鼻尖蹭了蹭,睫毛扫着他的脸颊,“可惜,我没活腻,我还要活好久好久,才没人跟你这个老家伙白头偕老。”   巫羲怔了一下,抬手揉乱了她的发,薄唇贴着她的耳根,低低道:“是,昭昭还小。”   “……虽然不大,倒也不算小。”   “对本尊而言,就是小孩子。”   “……”   师昭看着酒杯里自己的倒影,没说话。   顾让挽起袖子,抬手拿起琉璃酒壶,倒满两人的酒杯,“想什么呢?来,继续干一杯。”   “来。”   她回神,端起酒杯,继续与顾让对酌。   两人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一直喝到太阳落山也无人打搅,也是,如今天下太平,四海归服,妖魔皆消停,压根没什么需要惊动她的大事要管。   日子一天比一天安逸。   灵墟宗也一日比一日壮大,不知不觉间,灵墟宗已有了四个分舵,势力遍布整个修仙界,成为想要修仙的年轻弟子最向往的圣地。   当年的纷争,都消散了。   无人再主动记起。   师昭与顾让告别,沿着山路往下走。   颜胥正在路的尽头等她。   少年站在树下,青衫被风吹起,额前碎发拂动,露出一双清冽乌黑的眼睛。   这些年,颜胥已长成俊朗潇洒、沉稳内敛的首席大弟子,万众瞩目,不可一世,如当年的清言一样,声名鹊起。此外,他还收了几个炼气期的小弟子为徒。师昭一直让他参与灵墟宗各种事务中来,将他当作下一任宗主来培养。   她是仙盟之主,这个灵墟宗宗主的位子,倒成无关紧要了。   都已经快是师祖辈的了。   颜胥远远地看见师昭,抬脚主动迎上来,笑道:“宗主,您跟顾师兄叙旧可还高兴?”   师昭点头。   她往山下走,颜胥背着剑跟在她身后,开始同她说一些灵墟宗新发生的事,以及自己修为上有什么新的长进,师昭慢悠悠地听着,时不时接句话,他便会更加热烈地说下去。   “我觉得啊,那个外门新来的长老修为虽然不错,但脾气太火爆了,好几个师弟都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全都私下里找我,我看啊,宗主还不如把他调去巡查堂管事去!”   “最近那个什么阳城宫宫主老是来求见您,拜帖上写的全是芝麻蒜皮的小事,连送个夜明珠都要专程来见您一面,我看啊,这人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便干脆说您闭关了。”   “更离谱的是,居然还有人问您是否有意向招夫婿,说再不济入赘也行。”   “我呸!他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配不配!”   “对了!”   颜胥想起什么,快步绕到师昭身侧,兴高采烈道:“最近有人在幽月山附近发现个尚未被开发过的秘境,长老们进去探过了,说里面有一些大妖兽和没见过的稀有宝物,正好可以作为内门弟子试炼的场所!”   师昭脚步停了下来,皱眉:“秘境?”   她从前在幽月山待了那么久,怎么没见过什么秘境?   “这秘境说来蹊跷,当年魔神被打入深渊时,我们都不曾发现,应该是这些年新形成的。”颜胥道:“说来,还是上山采药的弟子一脚踩空,误打误撞滚进去的,那秘境里面的植物似乎被奇怪的力量侵蚀,有弟子采摘回去,发现很适合炼丹!”   颜胥伸出手,掌心张开,露出掌心的一朵花。   这花朵形似牡丹,中心是白金色的,外围却是纯黑色,色彩由中心缓缓朝外渐变,犹如一滴水荡开的墨迹,极为漂亮。   师昭拿起这朵花。   她双目微闭,神识缓缓入侵,感受着这朵花的气息,她发现,这花中蕴含的灵气的确极为充沛,像是常年被极其浩瀚的灵气所灌养形成。   幽月山,并非灵气充沛之地。   相反,因当年被煞气笼罩,那里许多灵物被摧毁,至今都是灵气荒芜之地。   师昭说:“阿胥,带我去看看。”   ……   幽月山的秘境,自从被开辟以后,便有一波波的内门弟子进去除妖历练,此时此刻,正有一部分内门弟子在里面组队探索。   师昭出现,必然引起喧哗。   师昭指尖轻轻一掐,只见金光闪过,她和颜胥立刻隐身,她直接走了进去,颜胥跟在后面。   这秘境,果然不一样。   师昭慢慢往里面走,沿路看到许多奇异的花,全都是没见过的,而颜胥所采摘的那种花,在更深处的地洞里,师昭掠了进去,轻轻落地,便有妖兽朝她袭来,她拂袖一挥,妖兽倒地。   妖兽被金光束缚,在地上拼命挣扎,发出刺耳的叫声,师昭盯着它,颜胥上来看了一眼,惊道:“这、这是鹿妖?怎么长成这样,居然有四只角?”   师昭说:“应该是被环境影响了灵府,走,去里面看看。”   她往更深处走去。   颜胥跟在身后,一脸费解地挠头道:“环境?这环境有什么特别的,影响居然这么强大?”他嘀咕完,随即联想起来什么,突然打了个寒颤,快步跟上师昭。   师昭一路清除那些小妖兽,检查这里的植物和土壤,脸色越来越严峻,颜胥本来觉得问题不大,看到宗主如此神情,也拔出了佩剑,认真对待起来。   这秘境是超乎想象的深。   长老们虽然开掘了,但修为有限,却没有发现这里面的玄机,师昭这些年修习各种法阵,加上体内融合了神的力量,微微动用神识,便能看出空气的异常。   她让颜胥将还在历练的弟子带回灵墟宗,吩咐道:“没有我的命令,暂时不要让其他人靠近幽月山,包括长老们。”   颜胥迅速点头:“弟子遵命。”随后御剑出去。   师昭便独自站在这秘境深处,等颜胥办完事,用通讯玉简通知她,她便双手一合,微微闭目,周身蔓延无数金色的篆纹。   金光既起,唤起这周围沉浸的灵气。   纷飞的灵气与金光融合,朝四周缓缓荡开,将那些透明的屏障震得粉碎,秘境之下又是无尽的空间,仿佛这座山的深处没有止境,金光如海浪往下涌去,唤出越来越多的白色光点。   那些光点漂浮在她的眼前,气息与她体内相呼应,她体内力量为巫羲躯体所化,亦是最为纯净的天道灵气。   她拂袖,“散!”   白光彻底散去。   随后,有黑气从更深处蔓延了出来。   是煞气。   是她很多很多年,没见过的煞气。   这一刻,师昭忽然知道了什么,她站在金光的中心,盯着那些黑气看了很久很久,突然笑了一下,眼底却完全没有笑意。   她再次运功。   轰!   这一次,惊天动地。   山石崩断,天崩地裂,整个埋藏在幽月山深处的秘境,几乎都要被她倒掀起来!   飞鸟走兽纷纷逃窜,金光将秘境拖在了空中,源源不断地煞气涌出,那道口子越来越大,最后被她硬生生撕穿,几乎是刹那间,她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飞快地往下坠去。   那是深渊。   没有光,没有风,也没有声音。   师昭往下飞快地坠落,她瞪大眼睛,看到四周奇形怪状的石壁,石壁上蜿蜒着一人粗的巨大铁索,盘根错节,犹如藤蔓,铁索上面浮动着数不清暗纹,若是细看,那些暗纹本是散发着白光,却又被黑气深深覆盖。   背后寒意刺骨。   随着师昭越坠越深,那些攀着铁索的暗纹密密麻麻,散发的煞气也越发浓烈,几乎占据了她全部视线。   从下往上看,这就像一个天然的巨大囚牢。   深不见底。   师昭定了定神,重新运转丹田,在空中翻身,面朝着下,加速掠去,在底部盘踞的巨大铁索之上站立。   周围的黑气越来越浓。   她猛地一闭眼睛,再次睁开。   “巫羲。”   她的声音好像也被吞噬,用了灵力,听起来居然那么微弱。   随着她话音一落,四周的黑气,缓缓凝聚成青年的身形。   他看着她。   果然,是他,自从看到那朵花时,她就联想到了他,那秘境与其说是秘境,更像是盖在深渊之上的一座巨大的坟墓,只有他才会在坟墓上种满数不清的灵素花,她最喜欢的灵素花。   然后,灵素花被煞气影响,渐渐变成了那副奇怪的模样。   师昭看着他:“这就是,你不让我来幽月山找你的原因吗?”   她对他,并不一昧享受掠夺的滋味,也曾又心软心疼的时候,想让他夜里不必那么委屈地偷偷溜过来找她,而是她去幽月山陪他,和从前一样。   他不允许。   他给出的解释是:“那里太黑,不舒服,没意思,不必委屈自己。”   她今日来了,才知道,所谓的深渊,和她以为的不一样。   她以为深渊是从前她所见到的那个,巫羲曾在里面疗伤,她也在里面与他温存过,只是悬崖之下而已,没什么。   可她今日看见了。   巫羲的身躯是半透明的,这是他元神本来的样子,他望着她,似乎是不愿说,可事到如今,以她的性子,势必会刨根问底。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   这青年踏着虚空,慢慢走到她的面前,抬手,掌心怜爱地抚着她的脸颊,低低道:“我与天道共生,本为一体,相辅相成,但自我入魔之后,我与它,便会分出一强一弱,一方压制一方,无法共存。”   “我强,它弱,我便封印它,可肆意摧毁重塑这万物秩序。”   “若我弱它强,它亦会不惜一切摧毁我。”   所以……   师昭仰头,望着青年,眸子里水光涌动,“复苏的天道自动寻到了幽月山,要将你彻底压制?”   巫羲说:“是。”   “为什么不跟我说?”   巫羲没说话。   以他骄傲的性子,主宰万物都成了习惯,怎么会跟自己的心上人说这种事?更何况,他对师昭的感情总有那么一些不安全感,他并不想说这种话,反正,天道也没把他怎么样。   反正,就是封印而已。   封印一万年,他早就习惯了。   到了晚上,他依旧能从这里爬出去,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师昭看着他沉默,也跟着沉默了,片刻后,她说:“我明白了。”她低头整理了一下复杂的情绪,又抬头,望着他:“你告诉我,长期这样下去,你会如何?”   她记得原书设定里,巫羲即使没有从封印出来,却是永生不灭的。   忽略他出来后佚?耗费的那些力量,对付镇魂石和天道耗费的、复活两个人耗费的、被师窈用天道暗算耗费的……她心里还残留着一丝希冀,那双勾人又漂亮的眼睛,殷殷地望着他。   看得他忍不住,在她眼角亲了亲。   然后说:“会消失。”   师昭闭了闭眼睛。   “是我害的。”   “我心甘情愿。”   师昭又睁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漂亮的杏子眼里一点难过都没有,只有讽刺,“你也是真的蠢,你不是很厉害吗?还记得用誓言威胁我,怎么就能把自己作到……”   她表现得还是那么铁石心肠,他却又亲亲她的额头,含笑说:“别难过。”   本来不难过的,他这么一说,她反倒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真糟糕。   怎么就这样了呢。   她伸手抱紧巫羲,埋头在他的胸口,肩膀轻轻耸动,他僵硬了一下,有些无措地拍着她的背,像是没想到,她会为了自己真心实意地哭。   以前,都是看她为别人、别的事哭。   她为姐姐哭,为顾让哭,为得不到想要而哭,这魔神绝对不承认,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很羡慕那些让她拼尽全力爱着恨着的人了。   师昭埋头在他胸口,传出闷闷的声音:“我想跟你,白头偕老。”   巫羲沉默片刻,“……你之前说,不想的。”   “现在反悔了不行吗!”   “行。”他抱紧她,下巴磨蹭着她的发顶,很温柔地顺着她说:“本来,本尊也没想放任你一个人,你只能是本尊的。”   师昭没说话。   她觉得自己是个贪得无厌的疯子,得不到的拼命得到,不惜用一切去换,真的得到了,又不稀罕了,开始贪图其他的,想要他一直在身边。   身份倒过来了。   她突然明白,当年的巫羲,为何什么都不想,只是想把她困在身边。   她在他怀里蹭了蹭,嗓音低落下来,“夫君。”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睫毛颤动,“嗯”了一声。   “你不会消失的……”她咬着牙根,定定地说:“我说不会就不会!”   大不了再灭一次天道!   “嗯,不会。”他漫不经心地抚着她的发,很是温和地应答。   师昭听他回答的这么迅速简短,总觉得他是在敷衍她,抬头瞪过去,却看见这青年黑眸深深,眼底笑意点点,不由得愣住。   他说:“我很高兴,昭昭,你知不知道?”   师昭沉默,垂头道:“我知道。”   为什么高兴,他和她都心知肚明,也许一开始,他们的感情布满了欺骗与利用,毫不对等,也曾互相撕咬,鲜血淋漓,可这一刻,他们是平等的、相爱的。   这就够了。   他抬手,托起她的下巴,虔诚地吻去她眼角的泪痕,随后慢慢往下,与她温柔又绵长地亲吻。   无论活多久,是永恒,还是须臾。   他们都会白头偕老。   --完--   作者有话说:   有番外!!!   后续剧情和一部分补充会在番外,会是好结局的!   这篇文从去年3月开始写,到现在1月写完结局,我也没想到会写这么久,还有这么多字(一开始真的是一时兴起想随便写个符合XP的小短文来着,没想到填坑这么可怕)……对不起我手速慢还是个拖延症,拖延到现在总算结局了,不知道这个结局大家满不满意,感谢还在的宝贝读者们,以后重新做人,培养坑品,不会再中途跑路了QWQ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la)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