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la)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三国第一强兵》全集 作者:鲈州鱼  乱世操兵戈,男儿当称雄! 汉末三国,是热血男儿永恒的主题,因为这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铸就了传奇无数。 骑射无双的白马义从;锐不可当的先登死士;攻无不克的陷阵营;名震天下的虎豹骑…… 名将如雨,强兵如林! 在天崩地陷的乱世中,他们纵横驰骋在中原大地之上,掀起了无边烽烟。 最强者谁? 初平元年,关东群雄并起,叩关讨董! 恰逢其时,特种兵王羽穿越时空,降临在这个乱世,成了个名不见经传的诸侯之子。 大战最前沿,黄河古渡口——孟津渡。 第一强兵的传奇,于斯展开…… 第一章英雄无觅处 天垂地阔,大河之畔。 寒风呼啸着从平原上席卷而过,从枯树上带走了几根残枝败叶,却吹不动地上的残雪。那雪只有浅浅的一层,浮在石上草间,似乎吹拂可落,但其粘着力却远比看上去更为牢固,仿若在乱世中努力求存的生灵一样,任凭风吹日晒,都不肯轻易放弃。 浮雪倒映残阳,血红的光晕中微微泛白,更在这方苍凉的天地之间,添上了几分苍茫肃杀之气。 仿佛被此间的肃杀之气所慑,奔腾不休的大河也迟疑的停下了脚步,任由冰雪将自己覆盖,奔腾不息的巨龙,变成了闪闪发光的玉带。 天地苍茫,四野无人,除了远处的军营外,只有河面上有些动静。 在一个军官的催促下,几个军士小心翼翼踩在冰面上,缓缓向河中央靠近,每走上几步,都会停下来,用手中的斧凿叮叮当当的敲打一通,似乎是在检验河面的封冻情况。 这样的景观,无论如何也谈不上多亮丽,即便是情绪最多变的文人墨客,此景入目,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恐怕也不会是赏心悦目,而是会悲古咏今的感伤一番。 但世间事,不能一概而论。 王羽站在河岸的山丘上,俯瞰大河,远眺邙山,胸中涌起的,却是豪情万丈! 真是因祸得福,来自背后的那记黑枪,原本是打算要自己的命,可谁想到却成全了自己,让自己得了这番际遇!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长风凛冽,寒霜如刀,王羽却恨不能高歌一曲,以抒发胸中的激荡之情。 此刻,如果那个被他一脚踹飞的记者再次出现,重复那个傻问题:王羽,你幸福吗?他肯定会搂着对方的脖子,大笑三声,庄严宣告:我很幸福,我的幸福感已经爆满,就快溢出了。 不是么,好男儿,当生逢乱世,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汉末三国,正是最适合强者的时代! 这,才是最强特种兵的宿命。 特种兵是做什么的?很简单,特种兵就是创造奇迹的最强兵! 风乍歇,野愈静,回忆浮现在了脑海之中,辉煌而绝望。 前世的王羽,隶属于一支不知名的部队,这支部队只见于某些绝密档案,代号只有一个数字。没有番号,听起来似乎不怎么样,但懂行的人都知道,真正的精锐特种兵,都是没有番号的,番号很霸气的那些部队,顶多就是个侦察连,只能算是门面货。 王羽是这支部队中的头号王牌,执行过的任务不计其数,无一为人所知,然而……王羽轻轻一笑,如果曝光出来,想必,整个世界都会为之哗然。 然而,随着世界变得越来越繁荣,王羽已经很久没接到过指令了。旧日的煞神,被搬进了神龛,没有体会的人很难想象,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日子,是多么的难熬。 日月磋跎,白云苍狗,无期限的长假,无所事事的生活,与逢迎拍马绝缘的王羽,仿佛化身成了水浒中那位八十万禁军教头。最后,在一场梁山好汉似的悲剧中,王牌特工陨落了,并重生在了两千年前的大汉王朝。 从穿越之日算起,已经过了三天,可是,王羽依然没法让情绪平复下来,哪怕他整整在外面吹了三天的冷风。 他是个创造奇迹的人,这个时代,是诞生奇迹的时代! 生逢其时,用武之地,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迎着凛冽寒风,王羽纵声长啸。 然而,啸声引来的,不是共鸣,而是讥嘲。不知何时,那几个军士已经收了工,正从山脚下路过,看样子是准备回营了。 “疯了,真疯了!” “可不,父子俩都是疯的!老的整天叫着嚷着勤王救驾,西凉军的影子还没看到,只知道在郡内横征暴敛,好好的河内郡,被他搞得天怒人怨的;小的胆小如鼠,嗓门却不小,大冷天的不在被窝里躲着,却跑到这里来鬼嚎,吓得老子差点把镐头砸脚上,不是疯了是啥?” “董卓是国贼,却没见他怎么祸害人,但这位王太守父子,啧啧……” “要说也怪,这位王公子胆子不是很小么?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发疯?西凉兵马就驻扎在平县,朝夕便至,如今河面已经差不多冻结实了,大队人马未必能走,小股游骑却是如履平地,他就不怕……” “你竟然不知道?胆小鬼前几天被太守逼着随斥候过河,说是要历练历练,结果刚上岸,草丛里就蹿出来只兔子……也不知道这大冬天的,哪儿来的兔子?要是俺看到,这么一箭射过去,嘿,晚上就有夜宵了,可这位王公子却被吓得落了马,直接砸破冰面,掉到河里了,哈哈!” “王太守为人不怎么样,但好歹也是一方豪强,儿子怎地这般没用?被兔子吓落马,老天,这世上还有更废物的人吗?” “哼,这就叫报应!好了,别扯这些闲话了,赶快回营才是正经,万一遇见西凉兵的哨骑,你们还要命不要?” 那军官的一句话,比什么都好使,回头向河岸张望几眼,几个军卒都觉一阵寒意上身,再不敢多做耽搁,急忙忙往大营去了。 看着那几人的背影,恢复了平静的王羽嘿然冷笑:自己这个煞神穿越在了这么个奇葩身上,被几个菜鸟小卒嘲笑,真有讽刺意味呢。想笑就尽管笑吧,老子现在无暇跟你们计较,但愿几天之后,你们还能笑得出来。 他转头南望,神情专注而沉醉,目光炯炯有神,仿佛透过霜刀风刃,看见了什么极具吸引力的东西一样。 就是那里! 那里有熟悉的气味,不,那味道,或许比自己曾经感受过的更为诱人,那是金戈铁马的味道!那才是自己穿越后,将要面对的最大挑战和收获。 那里有千年古都洛阳,还有名震天下的西凉铁骑! 此刻,正是初平元年的第二天,年关未过,关东诸侯的檄文便已遍传天下,群雄并起,烽火处处,兵锋直指国贼董卓! 而自己的身份,乃是河内太守王匡之子,后者则是檄文上联名的诸侯之一。 河内郡,地处司隶州,与京师洛阳隔黄河相望,正是两大势力角逐的最前沿! 王羽用力跺了跺脚,冻土硬邦邦的。 身后的军营,就是河内兵马驻兵所在;而在自己对面,大河南岸的某个地方,西凉兵马正屯驻在那里,与河内军隔河对峙。双方直线距离不过数十里。 眼下,作为缓冲和防线的黄河,已经彻底冰封,天堑随时会变成通途。 战事,一触即发! 从刚刚那几个军卒的身上,就可以看出,河内兵的士气并不高。而王羽对此的见解更加透彻,他可以断言,这将是一场注定会以惨败收场的战争。 王匡,何许人也? 即便是王羽这样的三国迷,也仅仅知道,此人在讨董的时候亮过相,跑了个龙套,然后,就消失在了滚滚东逝水之中。 生平如何?不知道;做过什么?不知道;结局如何?仍然一无所知。 没有记载,就只能靠推测。王羽认为,王匡的下场,应该很凄凉。 原因很简单,盟军解散的时候,河内太守已经换成了张杨。从结果反推,再结合目前的局势,很容易做出推论,这一仗,河内军惨败,王匡麾下兵马损失殆尽,连官都丢了。 当然,这些都是发生在没有王羽的历史上,既然他来了,就不会允许悲剧重演。 “比起白手起家来,还是有个班底更好啊。”王羽转头回望。 三国群雄中,真正意义上白手起家的豪杰,几乎一例都没有。就算是公认的草根刘皇叔,也有张飞这个好兄弟散尽家财,帮他组建了第一支部队,进而在镇压黄巾起义中崭露头角。 得了前身的记忆后,王羽心知,自己的便宜老爹,也不是纯粹的酱油党。 王家在泰山郡堪称一方豪强。黄巾乱起前,王匡还曾在何进的大将军府任职。其后乱起,受何进之命,王匡回乡招募乡勇,镇压起义,经历堪称不凡。尤其让王匡引以为傲的,是他在十常侍之乱中,与袁绍并肩作战,手刃了中常侍高望。 总而言之,王匡称得上是位名士,手下还有一定的势力,所以他被董卓列入了笼络的名单,任命为河内太守。 当然,董卓的笼络相当失败。王匡之所以成为盟军的先锋,并非单纯因为地理因素,事实上,他是一个相当坚定的保皇党,坚定的程度,让王羽都有些难以置信。 早在联盟成立之前,王匡就开始积极准备,并且四处串联了。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为了筹集军粮,供联军用度,王匡到任河内后,就打起了郡内官绅的主意。他广遣密探,查探官员和豪强们的过失把柄,发现一个,就抓一个,然后向对方讨要钱粮。 说白了,就是绑票勒索。 更奇葩的是,得罪了豪强后,他竟然又不管不顾的跑去拉拢对方,也不知他到底是如何威逼利诱的,竟然让他拉出一支豪强私兵组成的兵马来。适才对王羽冷嘲热讽的军卒,正是出自这支部队。 对此,王羽十分无语。 天知道自家这位老爹是怎么想的,这样的友军,除了虚张声势,还有什么用?能不能虚张声势恐怕都有疑问。由于害怕被勒索,很多河内的大户都跑了,去哪儿的都有,董卓没聋也没瞎,他会一点问题都察觉不到吗? 这支友军,与其说是助力,还不如说是定时炸弹呢。 不管怎么样,王羽的目的既然是称雄问鼎,他就必须得保住家底,不能让冲动的老爹稀里糊涂的全给糟蹋了。 想力挽狂澜,关键就在于指挥权!就算拿不到全部,能掌握一部分精锐也行。 掌握全军就可以统筹指挥,发挥自己军略特长;掌控部分也可以奇兵突袭,设置埋伏,总之,只要拿到指挥权,就有死中求活的机会。 如果因为前身的无能,实在做不到……王羽傲然一笑,嘿,指挥不了别人,还不能指挥自己么? 一人之力,在数万人的大战中力挽狂澜,这种事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 不过,王牌特工,本就是要创造奇迹的。 新书上传,求推荐,求收藏,求点击,求奇迹! 第二章扬眉剑出鞘 由于河内兵马无法统一调度,故而分驻两个军营,相去十数里,互为犄角之势。左路军马驻守盟津渡口,由豪强联军组成;右路则是王匡的主营,驻守在河阳县城外的河岸附近,部队由王家的私兵,以及河内的郡国兵组成。 王羽花了点时间,方才赶回自家地盘。 做为一个特种战士,不可能单单因为兴奋,就忘乎所以。这几天,他沿着黄河来回走了数百里,一方面是勘查地形,熟悉环境,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尽快熟悉这个身体。 这都是到达陌生环境的必修课。 幸运的是,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怯懦的离奇,但身体素质却不错。想想也是,在这个时代,十岁才断奶的人,身体能差到哪儿去?身高八尺,浓眉大眼,无论在哪个时代,都算得上是一副好躯壳。 进了营寨,问明王匡正在中军帐举行军议,王羽直奔中军帐而去。 远远的刚看见大帐的棱廓,便听到了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声音,正是从中军帐传出来的。 王羽微一皱眉。 将为军之胆,号令不一,争执不断,对士气的打击,是相当致命的。组织,统率,士兵战力,士气,全面落在下风,河内军不输才见鬼呢。 这样下去,即便要到指挥权,也得先行设法重振士气啊,可偏偏时间又很紧张…… 正思索间,王羽忽觉身遭有异。 “吁吁吁!” 劲风袭体,一阵呼啸声充斥耳间,一股巨大的压力急速迫近,仿佛凭空出现了一柄巨锤,疯狂的砸了过来。 前世带来的良好意识,让王羽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 肌肉瞬间绷紧,身体完美做出了最佳的规避动作,一个急停,后撤半步,劲风擦身而过,他险险的避过了一辆疾冲而来的马车。 “快,快躲开,马惊了!”几乎是在同时,惊呼声也从马车上,以及马车经过的路上传来。 哪儿来的马车?河内军的应变也太差了吧? 事发突然,但王羽的观察力何等敏锐,避开马车的同时,周围的乱相便已尽收眼底。士兵们面露惊恐之色,豕突狼奔,丢盔卸甲,仿佛西凉铁骑整军偷营,河内军已经一败涂地了似的。 不过就是匹疯马罢了。 心念电转,王羽的动作迅猛如风。 几乎就在惊呼声响起的同时,他双脚连踏,身形如闪电般弹射出去,转眼间就到了那奔马的侧面。左手一扬,赫然已经抓住了马缰,右手一探,却是按上了马背,再下一刻,只见黑影一闪,王羽已经飞身上马,稳稳的骑在了上面。 这是自家的军营,别说疯马,就算是条怒龙,也休想在此放肆。 王羽全身同时发力,腿上猛夹马腹,手中缰绳紧抽,那马腹、颈皆是剧痛,哪里还敢继续发飙? 事情来的突兀,马车和王羽的速度又快,兔起鹘落之间,别说围观众,就连马缰被夺的车夫都没反应过来。直到那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继而颓然停下了脚步,惊魂普定的人们才长出了口大气。 继而,一阵阵的惊叹和探询声才轰然炸响。 “好险!” “好身手,好马术!” “不对吧,你们看,拦马者不就是王公子吗?这怎么可能?” 王羽没空理会这些闲杂人等,外面闹出了这么大动静,中军帐的争吵声却依然持续着,外面的卫兵甚至都不敢进去通报,可见这场争吵是多么激烈。 他要赶紧参与进去才行,如果他猜的不错,这场争执就是他最好的机会。 “下次把马看仔细了。”翻身下马,随手将马缰丢给车夫,王羽随口嘱咐一声,扬长而去。 其实,他心里也有点纳闷。 军中的马车都是板车,拉辎重用的,眼前这辆却是坐人的。虽然算不上多豪华,但从用料和装饰上来看,也不象是普通人家用的。这种马车,怎么会出现在军营?听马车上传出的惊呼声,貌似还有女眷? 车夫呆呆的接过马缰,半晌才一拍脑袋,懊悔道:“还没问恩公名字呢。” “问什么问?不就是兔公子么。” 车帘一动,一个婆子探头出来,冷笑有声:“别看他刚才挺威风的,其实啊,都是凑巧,就他那胆子,连兔子都怕,何况是马?我猜啊,那马疯劲刚好过去,让他拣了个便宜而已。你看他走的那么急,连头都不敢回,不一定后怕成啥样了呢,哼。” 冲车夫发泄完了不满,此女又缩回车厢,低声道:“小姐,别看他刚才挺威风的,其实啊,他就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说不定啊,他是故意……老爷也真是的,几千里的从吴郡赶过来,眼见着到了京师门前,怎么突然又跑到河内这兵荒马乱的地方……” “知道了,福婶。”一个轻柔的声音打断了婆子的絮叨:“继续走吧,福叔,记得慢着点。” “是,小姐。” …… 王羽对这个小插曲全未挂怀,若不是他状态一般,八成会用更直接的办法解决问题,比如一拳把马放倒,那样更节省时间。 军情,才是最令他关注的。 “王使君,日前你第我不是约法三章了吗?在联军主力抵达之前,不得擅自行动,以免给董贼各个击破的机会。现在你却跟某说要进兵?简直荒谬!” “元嗣勿恼,匡如此做法,也是事出有因……”老爹的脾气不错,被人毫不客气的质问,依然言辞恳切。 “什么原因也不是以卵击石的理由!西凉兵马多是沙场老卒,彪悍善战,河内兵马呢?一盘散沙,唯有一腔血勇罢了,守营牵制倒还罢了,野外浪战,怎是敌手?” 被人连番抢白,王匡脸上也挂不住了,只听他声音转冷:“韩别驾,匡闻令舅杜阳在河阴为令,若是里应外合,拿下河阴又有何难?匡非不自量力,要强攻洛阳,只欲夺下河阴,呼应其他各路友军,为国出力,有何不可?” 此言一出,那元嗣更是怒气勃发:“使君此言,字字诛心!浩在军中,舅在河阴,董贼岂有不知?今日河阴传信,浩舅已为董贼所执,以之胁迫于浩。浩身负勤王之责,自不肯从,岂知使君竟然……” 他恨声道:“罢了,使君要进兵,便只管去,浩身负河内父老之望,却是不敢追随。浩只驻守盟津,把守侧翼,使君好自为之!告辞!”稍一停顿,声音转低,却是转向了另一人:“蔡中郎,失礼了。” 看样子,此人应该就是那位豪强私兵的统领,韩别驾了。姓韩名浩?算是个名人呢。虽然立场不同,但此人的意见倒也不算错。河内军确实打不过西凉兵,防守都成问题还想进攻?只不过,此人反对进兵的真正原因,却未必像他嘴里说的这样冠冕堂皇。 不管怎样,此时的局面,正方便自己从中取事! 王羽当下更不迟疑,推开帐门,昂然直入,朗声道:“杀鸡焉用牛刀,父亲只管在营中安坐,径与孩儿精兵五百,必取西凉上将首级奉上!” 一言惊四座。 王匡本就在火头上,见有人擅自闯入,便待喝骂;与王匡撕破了脸,韩浩则正欲出帐,速回本营,以免王匡恼羞成怒,横施毒手;另外,帐内还有两人,一位儒衫老者正从上首座位起身,似乎要劝说,另一个身着鱼鳞甲,做武将打扮,却是一言不发的站在角落里。 若王羽猜的不错,那着甲的应该就是郡兵主将;至于那位老者的身份,王羽没什么头绪,不过,韩浩称其为蔡中郎,态度也很恭敬,说不定也是什么名士之类的。 但此刻,这四人都是呆立原地,目瞪口呆的看着王羽。 过了好一会儿,王匡方才木然开口道:“你……可知西凉军由何人统率?” “不知!”咱是特种兵,不是易中天,哪可能知道这个?王羽回答的理直气壮。 “牛辅驻扎在河阴,张济驻守平县……”王匡也没指望儿子能回答得出来,“那张济不消说,乃是西凉宿将,身经大小数十战,诸侯大臣尚且惧之;牛辅是董贼女婿,身边精锐极多,你一黄口孺子,别说五百,就算五千兵马又岂能有所作为?” 一席话说完,他的神智有点清醒了,“倒是羽儿你,你怎么……” “初生牛犊,尚不畏虎,况将门虎子乎?”王羽哪肯给他岔开话题的机会?自己目前的状态,可不是几句话就能解释明白的,一解释,好容易凝造出来的气势就没了。 “牛辅托庇妇人裙下,有何勇气可言?纵有精锐在,以孩儿度之,也不过土鸡瓦狗而已!张济,不过一莽夫耳,孩儿擒之,只在反掌之间!” 这个时代可能还没有赘婿这个词儿,但娶了强势老婆的男人,多少都会受些鄙视,只要顺着这茬说就可以了。至于张济,也不算多有名,自己了解有限,不过不要紧,在三国时代,想蔑视陌生的敌人,莽夫这词儿,可以通用。 关键就是气势不能输。 王匡眼冒金星,脑子里嗡嗡乱响。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否则眼前之人,又怎么可能是自己的儿子?用勇气可嘉都不足以来形容,一定要想个词的话,只能是……嗯,视死如归! “哈哈哈……”韩浩突然大笑起来,“想不到啊,想不到,王使君,令公子还有这等深湛的演技。某非当浩是傻瓜吗?会中你们父子这么粗浅的激将法?” 他算是琢磨过味儿了,一个连兔子都害怕的公子哥儿,怎么突然变成视死如归的勇士?肯定是双簧,想激得自己沉不住气。可惜,自己自幼熟读兵书战策,岂是这等小伎俩能瞒得过的? “韩浩,本将敬你忠心为国,礼遇有加,却容不得你血口喷人!”王匡琢磨不透儿子的变化,对韩浩的指控却很恼火,反应也很快。 “哼,容得你这个州官放火,却容不得别人点灯么?”韩浩不甘示弱,立刻反唇相讥。 “你……” 这一次,王羽却不着急抢回话题的主导权了。没错,他用的就是激将法,目标却不是韩浩,而是他老爹。 顺利的话,接下来甚至都不用他再多说什么,自会有人帮忙。 果不其然,眼见王匡怒发如狂,韩浩突然冷笑道:“使君既要进兵,公子又来请战,不若就从公子所请,如有胜绩,某就陪你父子往洛阳走上一遭,如何?” “便如此……”王匡愤怒的一甩手,眼见着就要答应下来。 就在王羽按捺不住的要抢前应命,把生米做成熟饭的节骨眼上,突然有人轻咳了一声。结果,坏菜了! 王匡一个恍惚,眼神恢复了清明,最后一个字也给咽了回去。 我靠!谁这么缺德,坏老子大事? 王羽一口气憋住,循声而视,却见正是那位蔡姓老者,后者温和的笑着,那表情分明再说:不用客气,应该做的。 我擦,感情你还以为做的是好事么? “此事,还当从长计议……” 从长!西凉军才不会等你慢慢计议呢!也罢,反正也没指望几句话就忽悠能达成目标,错失了最高目标,退而求其次也不失为良策。 王羽做出了致命一击。 他故作义愤状,高声道:“自中平元年以来,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我大汉帝国,已到了日薄西山的境地。大厦将倾之际,岂能没人挺身而出?” 打断了老爹的话,王羽用近乎吼叫的声音喝道:“大汉养士四百载,仗义死节,就在今朝!孩儿再次请命,巡视南岸,务必不使西凉兵马有潜越之机!请父亲成全!” 铿锵有力! 掷地有声! “好,好,好!不愧是我泰山王家之后,为父从你所请,便由王……” 王匡依然不知道儿子为何有了这样的变化,但王羽这番话,着实打动了他,使得他热血沸腾,热泪盈眶,哪里又说得出个不字来?当日让王羽随哨骑出巡的,正是王匡自己。这个要求完全不过分,比领兵出征容易接受得多。 至于具体的原因,王匡想不通,也无暇去想,只当是由于某些未知的原因,儿子幡然醒悟,浪子回头了。最关键的,有韩浩在这里看着,他也没法细问,更丢不起那个人。 那蔡姓老者也没了动静。之前两次,王羽说的都是武人的套路,最后这次,却是典型的文人说辞。他是当世大儒,乍听就已是震惊,默诵几遍,更是觉得意味无穷。 回想大汉王朝曾经的辉煌,再看看时下的局势,他这个汉家老臣又岂能无动于衷?如果不是克制力足够好,他现在已经老泪纵横了。 韩浩直接就听傻了。 若说是演戏吧,王匡下的本钱也太大了!何况,这效果也很奇怪,似乎不是要激别人做什么,就是把他自己的儿子送到危险地带去了,目的何在? “父亲,孩儿想自行挑选从者。” “也好。”王匡下意识点头。 他今天受的震动太多太大,已经没精力去想这些细枝末节的事了。反正是自家的队伍,就当考验儿子作为上位者的眼光了。 “孩儿定然不负所托。”反主为客的再一举拳,王羽一转身,昂然而出,气势比进来的时候更盛。 出了帐门,他才长出了口气:呼,就为了个向导兼打下手的,哥容易么? 第三章偏向虎山行 郡兵比豪强私兵听话,对地理环境也更熟悉些,不过,无论是精锐程度,还是忠诚度,那两者都比不得王家自己的私兵。这些人与王家休戚一体,荣辱与共,王匡也舍得在这些人身上花钱,自然比外人可靠得多。 三国中最出名的流亡者刘皇叔,四海为家,漂泊不定,却每每都有人接纳。有的观点认为,是他的名声起的作用,但王羽认为,他手下的兵将才是主因。就算刘备最落魄,去荆州投靠刘表的时候,他手下也有一千多精锐在。 这些人,其实就是私兵,只不过不全是刘家的,关、张、赵云这些大将都有各自的班底。 王羽要争雄天下,真正能用得上的,就是自家这五百精锐。 不过,在他此次来挑人之前,他并不知道这支兵马的详细情况,所以,当他看到家兵的真正实力时,不由大吃一惊。 这五百人身上全都穿着甲,当然,只是皮甲,不过,这已经很厉害了。要知道,韩浩的军队中,皮甲至少要伍长以上的军官才有;至于郡国兵,嘿,就甭提了,军侯能不能有一件皮甲都不好说。 他们的武器更夸张,环首刀倒还罢了,被称为橹的大盾也不罕见,要命的是,他们居然人手一把强弩!恍惚间,王羽似乎看到了传说中的先登营。 五百强弩兵!这不是开玩笑的,在冷兵器时代,这玩意就相当于重机枪。使用得好了,这五百强弩兵的价值,绝对在五千郡国兵,甚至近万豪强兵之上。 王羽惊叹不已,名不经传的泰山王家,到底有多少家底啊?自己这个身份,似乎比想象中给力很多呢! 只可惜…… 放下手中的强弩,王羽叹了口气:可惜拿不到指挥权,否则,就算自己对冷兵器时代的战法不熟,有这五百人在,也不会输。比起对远程火力的运用,又有几个人能超过自己这个王牌特种兵? “公子,人都聚齐了,是您自己挑,还是……”家兵也有个统领,或者说是管家也行,王匡本来就是想让此人随行的。 “我自己来。”费了那么大力气演戏,王羽争取到的,就是这点自主权,哪里肯假手于人? 五百私兵,站成数列,王羽依次走过,私兵们以不同的面貌来面对王羽。 笑脸相对,意存谄媚的,他不要。 他身上的变化,还不为众人所知。追捧一个废物公子,这种人即便有本领,意志力也有问题。做大事时,用人不当,命就已经交出去一半了。当年荆轲刺秦,不就是搭档秦舞阳出了纰漏,最终功亏一篑的吗? 同理,冷眼相对,意存桀骜的也不能用。这种人有本领的几率比较高,但收服起来也麻烦,万一毛没撸顺,关键时刻闹起来,比前面那种人更糟。 态度太淡漠的也不行,看起来太年轻的同样不行,还有…… 王羽的脚步越来越快,很快就要走到队尾了。 “公子,您……”管家茫然了,王家的私兵可都是劲卒,居然一个都不合眼,公子不光胆量有了变化,眼光似乎也是迥然有异于前啊。 就在他忧心忡忡,准备出言劝谏的时候,王羽停下了。 管家急忙抬眼去看,想知道王公子如此高的标准,选出来的到底是什么人。这一看,他就傻眼了,这人,也太普通了吧? 此人身材还算魁梧,但在五百精兵中,只能算是普通;相貌,不好不坏,属于扔到人堆里,就不大容易再找到那种;神态、气势、武艺……好吧,只凭管家都叫不出此人的名字,就知道他到底有多普通了。 要知道,王匡的私兵,也是从中平元年开始,大小几十战打下来的,有特长的兵,早就被提拔起来了。就算性格有问题,也会受到特殊的关注。 眼前这位,什么都没有,一定要说有的话,顶多也就是站的直点,神情和其他人有些区别,他表情严肃,神态却从容镇定,让人看了……嗯,比较老实,所以很放心? 管家看不出门道,王羽却很满意。此人的神情举止,可以说是不卑不亢,给王羽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似乎看到了后世的军人。 随着王羽停下脚步,此人的目光也转了过来,但神情完全没有变化,与近代军人接受检阅时差不多,就差没有稍息、立正的口令了。 有意思,这个时代,居然能碰上这么一个兵?王羽觉得,自己找到合适的人选了,不过,在这之前,还得问问仔细,别只是个样子货。 “叫什么名字?”他不自觉的用上了前世在军中的口吻。 “于禁。”这个时代报名的时候,一般都把籍贯放在前面,比如常山赵子龙,东莱太史慈。但王家的私兵全是同乡,报不报籍贯都一样。 “嗯,嗯?”王羽后面还有不少问题要问,结果冷丁听到这么个名字,他说不下去了。 于禁!? 同名? 还是本尊? 王羽心念电转,在记忆中搜索起于禁的资料来。没错,于禁确实是泰山人,行伍出身,早在崭露头角之前,就已经从军多年,似乎,能对上号…… “你可有字?家乡具体在何处?” “某字文则,乃是泰山巨平人。” 应该没错了,王羽大喜。草莽间,果然卧虎藏龙,龙套老爹,其实也大不简单,在军营里随便逛逛,都拣到个名将来。 “你对地形可熟?我说的不是北岸的,而是南岸!可懂得如何安营立寨?” “洛阳以北,尚算熟悉,安营扎寨,某略有心得。”于禁的回答和他的为人一样低调。 管家看在眼里,多少有些不屑,没本事还摆架子,活该出不了头。站在于禁身边的几人,却都有些着急,一副想帮忙解释,却又碍于军规,不敢插嘴的样子。 王羽很满意,尽管不知道于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应该是本尊没错。 作为曹魏的五子良将之一,于禁大概是最不出彩的一个,至少在演义里是如此。他为人低调,个人战力普通,单挑记录很少,而且从无胜绩,最擅长的就是安营扎寨,算是个统御型将领。 但王羽已经喜出望外了。在龙套老爹手下有了这样的收获,跟中彩票能有多大差别? “就是你了!跟我走。”王羽当即拍板。 “公子留步!”管家急了,王羽表面上打着侦察的旗号,可是,即便是侦察,也不能只带一个兵啊?而且还是这么普通的一个兵? “这是不是太……” “你,你……你们几个,都跟我来。”王羽哪里有空跟他争辩,随手指点,将刚刚想说话那几个人统统叫上,直奔马厩而去。 管家茫然呆立了一会儿,跺了跺脚,去中军帐找王匡请示去了。他相当的确定,公子确实变了,干脆利落的让人害怕。 觉得茫然的不光是管家。 茫然跟到马厩,看着王羽从干草下面翻出一个包裹,然后喝令众人上马,最后一阵风的冲出了大营,直奔大河而去。几个兵卒都有点傻眼,完全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将要面对的又是什么。 “于大哥,不是去侦察吗?可是,公子这架势……似乎是要直冲敌营啊?”声音在颤抖。 “军令如山。”于禁的回答依然很简略,但他在这几人之间的威望似乎很高,一句话出口,那几人虽然仍有惊疑之色,但却也没人再说什么。 让人心惊肉跳的沉默中。 跟着性情大变的公子,下马,过河,脚踩在冰面上的感觉,和冻土一般无二。几名士兵都感觉,自己正走在一条不归路上。 “你们几个,到这里就可以了。牵着马找个背风的地方等着,天黑后,就可以回营了,能做到吗?”王羽的命令让他们松了口气,但疑惑却更深了。 “可是公子……” “这是军令,违令者斩!”王羽眼中精光一闪,舌绽春雷,一声断喝,喝住众兵,这才转过头,吩咐道:“文则,你跟我来。” “喏。” 由于震惊过度,直到王、于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路边的山林中,几个士兵才渐渐惊醒过来。再迟钝的人也知道了,王公子仅仅把他们当成了幌子,从始至终,他都只看中了于大哥一人,要去进行某个匪夷所思的计划。 几人面面相觑。 “于大哥不会有事吧?公子,到底是怎么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于禁也很想知道。而且,比起自身的安危,他更想知道,公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然有了这样天翻地覆的改变。 随着两人距离河阴的西凉军大营越来越近,遇到的西凉军游骑和哨探也是越来越密集。游骑在明,往来于道路之间,仗的是速度;哨探在暗,隐于山林树丛之间,靠的是隐秘,想在群狼环伺中前进,可不是一般的凶险。 但是,在王羽的带领下,两人仿佛闲庭信步一般,就这么大摇大摆的不断前进。 游骑跑的快?再快也架不住提前一炷香的时间就被察觉啊;暗哨躲得深?藏得再好,也没用,王公子远在数里之外,就发现他们了,甚至还能指点出这些暗哨的观察死角,然后悠然通过。 一边走,王羽还有空向于禁请教安营立寨的问题,比如:营寨外部有些什么防御、示警措施,内部军帐通常如何布置,以及中军帐的护卫问题。 真相,正慢慢浮出水面。 实际上,于禁是个相当谨慎的人,尽管他最崇尚的就是军令严明,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对显而易见的乱命执行不悖。若是过河后,王羽直接下令,让所有人上马冲击西凉军,他肯定要拼命阻止的。 那是直接送死。 当然,两个人弃马潜行,同样不是什么好路数。于禁本打算摸清王羽心思后,就设法阻止的,然而,看到王羽一路上的作为,于禁沉默了。即便他已经意识到,王羽要进行的,是多么异想天开的计划,可他依然无法兴起阻止对方的念头。 兵凶战危,只要打仗,就有风险,送死与冒险的区别就是,执行者有没有相应的实力。 王羽有没有实力? 尽管于禁看不出多少门道,但他很确定;尽管王羽的目标匪夷所思,想要万军之中斩上将! 但答案依然是:有! 第四章月黑杀人夜 暮色如铅,沉甸甸的压在山巅,观此景者,心情都倍显沉重。 当然,王羽依旧是例外。 经过两个多时辰的跋涉,他和于禁已经赶到了目的地,正在半山上,眺望敌营。 暮色下的西凉大营,黑沉沉的,象是一个恐怖的深渊。营寨四周,倒是点了些火把,但这点光亮并不足以照亮整个营寨,反倒是兵器将火光反射,不时发出几道闪光,更添了几分森寒杀气。 “鹿砦、拒马前后都是壕沟,若是立寨的将领足够谨慎,可能还会在壕沟里面动手脚,关窍同样有可能在壕沟后面,只要在视线难及的地方挂上细绳,牵之以铃铛,就可以起到示警的作用。如果越过了前面这些障碍,那么只要越过寨墙就可以入营了。” 尽管相关的内容已经说了一路,但于禁还是希望尽可能说的详细些,最好能使得王羽打消那个疯狂的念头。 “不过,公子,您也看到了,尽管西凉军相当轻视我河内兵马,防备不算太严密,但该做的防御措施也都做了,寨墙足有两人多高,火把密布,想不被发觉,似乎……公子,您在听吗?” 于禁说的口干舌燥,转头却瞥见王羽一脸兴奋,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铁丝网、壕沟、围墙,再加上地雷和探照灯,嘿,似乎没什么不同哦,呵呵,若说有,只能说更简陋了。”听过于禁的讲述,又实地看到了现场,王羽的信心更足了。 鹿砦和拒马,起到的就是铁丝网的作用,这两种工事与壕沟的配合,也和铁丝网有异曲同工之妙。壕沟里面和铃铛什么的,就是地雷或者红外线;再加上照明度远不如探照灯的火把,以及高度一般的围墙,构成了西凉军的防御体系。 这个防御体系,防备河内兵马袭营足够了,不过,想要防他这个王牌特工,那是远远不够的。 就像路上那些暗哨和游骑。游骑不知道把马蹄包起来,离得老远就能听到动静,跑的再快又有啥用?那些暗哨就更业余了,没有保护色,没有隐蔽措施,就是往树后一站,石头后面一蹲,是站岗还是暗哨啊? 要不是没有望远镜和狙击枪,自己几个小时就能把西凉军外围给肃清了。 “公子,就算你能越过围墙,可那牛辅身为董贼女婿,身边的护卫恐怕也不在少数啊。”看了王羽神情,于禁就知道自己那番话白说了,至少劝谏的意思是被忽略了的,但他依然不死心。 “那个啊,遇到了再说吧,实在没办法,我也不会勉强行事。”抬头看了看天色,王羽打开包袱,开始换衣服。 “那,公子,我……” “你给我望风,有意外……嗯,比如我爹带兵攻过来了,你就给我发信号。” 包袱里只有两件东西,一套包括帽子在内的黑色衣服,还有一把匕首。简陋的,不单是西凉军的防御措施,王羽的装备同样如此。除了见识和技巧,双方依然在同一起跑线上,西凉军的优势还更大些,毕竟这里是他们的主场。 “什么样的信号?”于禁已经有了必死的觉悟,谁想到竟被分派了这么个任务,他非常意外,甚至还有点失望:听公子的语气,分明就是在随口敷衍,搞半天,自己就是带个路,顺便讲解一下安营扎寨的常识? “就是鸟叫虫鸣……好吧,冬天没这玩意,你可能也不会,那就学狗吠狼嚎好了,反正我爹也不太可能……好了,就这样,我去了。”王羽的回答,相当大的没诚意。 于禁想的没错,王羽需要的,就是个懂点军事常识的向导,当然,胆子得大点,不能拖后腿。在军营发现于禁,完全是意外收获。 他决定让于禁在这里做个见证,给对方留下深刻的印象,以加强其忠诚度。免得历史的惯性发生作用,人才流失到曹操那里去。 天色,更加阴暗了。 山南水北是为阳,反之则为阴。西凉军的营寨,就在山北水南,长风掠过大河,毫无阻隔的吹将过来,猛烈非常,在半山上,自是更加不得了。 但于禁却丝毫没有察觉,因为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王羽身上。 此刻,离王羽出发已经过了好一会儿,随着距离的增加和能见度的下降,即便全神贯注,一刻都不放松,于禁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 有时静若处子,有时动若脱兔,有时则是在地上爬……于禁不知道那个战术动作叫匍匐前进,但他很清楚,自己不能眨眼,否则很容易就会丢失目标。 看着那个黑影轻巧自如的避过鹿砦,如若无骨的穿过拒马,如履平地的跨过壕沟,也不知是西凉军没有布置,还是被绕过去了,示警措施同样毫无作用……铁桶一般防御阵势,竟是连一点阻碍的作用都没起到。 若不是顾忌寨墙上巡守的军士,于禁很想知道,王羽全力开动,越过这些障碍,需要多少时间,一炷香,或是更短? 于禁遍体生凉,寒气不断的从心底冒了出来。 他是平民出身,除了一个勉强算是健壮的身体,什么都没有。即便从了军,经过苦练,他的武艺依然算不上出众,所长者,不过行事严谨,好学勤奋罢了。他学的最多的,正是行军布阵的本事,对安营扎寨尤为擅长。 但此刻,他心中除了震惊之外,还有迷茫。 世间居然有这种潜踪匿迹的本领,他今后又要如何应对,才能将营寨守得固若金汤?这种本领,看过的兵书上没有记载;前辈的讲述中同样没有;传说中的奇闻逸事中,依然没有! 真正的刺客,原来竟是这样的吗? 眼看着王羽已经到了寨墙前,在火光照耀之外潜伏了下来,于禁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他既想看到王羽成功闯关,成就传奇;同时,又期盼着王羽闯关不能,知难而退,异常复杂。 王羽的本事太过匪夷所思,于禁不认为自己能学得到,相反,他更容易代入到守营将领那边,毕竟他就擅长这个。王羽若是成功突破,今后的守营将领,恐怕都要夜不能寐了,谁知道除了这位公子之外,世上还有没有其他人,有这样的本事呢? 所以,当他看到王羽伏在地上,整整一刻钟都没有动静的时候,于禁松了口气,他卸下的包袱中,既有担心,也有忧虑,总之,复杂得很。 如果王羽能听到于禁的心里话,他肯定会告诉对方:你想多了。 在如今的条件下,潜行偷营,风险极大,随便有个小意外,小命就交代了。他没有任何像样的装备,情报也很模糊,敌人的防御也并非很松懈。 若不是形势所迫,他才不会跑来冒险呢。要解决问题,办法多得很,无论何时何地,潜入刺杀,都是下下之策。 眼下,他就遇到麻烦了。 寨墙上的火把不算多,但基本上连成了一片,任何相邻的两支火把,其照明范围都有一定程度的重叠,这就保证了没有死角。巡逻的军士不多,但用于警戒却足够了。 想神不知鬼不觉的过去,又谈何容易? 若不是强劲的西北风,王羽还真就只能知难而退了。 风很大,吹得火把飘摇不定,随着火光时明时灭,光照的死角,时而就会在某些地方出现。然而,光凭这点破绽,却不足以形成突破的时机。 火光的明灭没有规律;风虽然是从西北吹过来的,但落实到细微处,同样没有一定之规;而守卫们的视线,就更加无法掌控了。那道寨墙不算太高,但也不是摆设,想翻过去,终究还是需要助跑、跳跃,以及攀爬的。 所以,王羽只能等。 没有破绽,就制造破绽! 因为,风的强弱,同样没有规律。 他等的,就是风最强的一刻! 于禁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他的眼睛瞪得太久,风也越来越大了,他不得不暂时将视线移开,等这阵风头过去后,再重新观望。 可是,就在他抬手遮眼的时候,一阵惊呼声,让他的心猛的一下揪紧了。 王羽等的就是这一刻! 风力突然变强,很多支火把,同时被吹得摇摇欲坠。这种情况出现过很多次了,只要火把没熄灭,守卫们是不会去管的,但这一次,不会再和之前一样了。 嗤嗤嗤嗤! 黑暗中,王羽鱼跃而起,双手连挥,几颗小石子破空而去!强劲的破风声夹杂在了风中,微不可闻,但效果却相当惊人。石子的目标是火把,五六支火把同时熄灭,给西凉军很是造成了一阵混乱。 军官高声叱责着手下,命令他们将火把重新点燃;士兵们捂着头盔,不情不愿的挪动着脚步;风卷起了砂石,击打在寨墙和人的身上,再次引起了一阵噪杂声,被打中的人吃痛,自然要抱怨,寨墙虽然比人的身体更坚固,但也同样发出了不满的‘噼啪’声。 混乱的规模不大,可对王羽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穿越以来,王羽第一次将身体的力量发挥到极致,在强力的蹬踏下,他的身体有若离弦之箭,瞬间便穿过了数丈的距离。 借着猛冲之势,王羽高高跳起,双手搭在寨墙顶端,手臂,腰腹同时发力,借助惯性,将身体直接扬过了墙头! 脚尖在墙头连点,王羽直接翻越而过。 突破,达成! 说来话长,其实从打火把开始,到王羽翻过墙,也就是眨眨眼的时间。于禁是全程关注的,就走了那么一会儿的神,然后,他就再也找不到王羽的身影了,只能呆呆的看着寨墙上火光明灭,人影晃动。 他无语望天,不见星月,唯有黑沉如许,一句俗语突然浮现心头: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传奇,已然乘风飞起! 第五章世事总无常 等到寨墙上恢复正常的时候,王羽已经远在十几个军帐之外了。 说心里话,王羽自己也有些后怕,刚才真的很危险。 他现在的身体,毕竟不是前世那个经过千锤百炼的,意识和技巧虽然到位,但力量和反应神经却不怎么跟得上。整个战术动作做得很流畅,不过闹出来的动静就有点大了。 好在风声掩盖了杂音;在守卫们的奔走,与强风共同的作用下,寨墙本来就不停的在摇晃;再加上守卫们的防范意识不强,最终还是让他有惊无险的过来了。 不管怎么说,成功潜越就好,接下来,只要找到中军帐,觅机下手就可以了。 借着密布的军帐,王羽再次开始了潜行。 中军帐,顾名思义,通常就是在营寨的中心地带。按照于禁的说法,西凉军的军营是按照最常用的圆阵布局,王羽的目标,就在圆心处。 营寨内也不是全无守卫,一队队的巡夜队,沿着不同的路线,在营内来回巡逻。不过,他们针对的目标却不是王羽这样的不速之客,而是为了预防内部的混乱,尤其是炸营这种大部队的天敌。 王羽之所以敢于计划这次刺杀,不仅是因为形势危急,又或单纯的艺高人胆大,而是有备而来。归纳一下三国的刺杀记录,就可以发现,三国时代的名将们,对于自身的保护并不是很看重。 比如孙策,刺杀他的,仅仅是许贡门下的三个不知名门客而已,武力值都很一般,刺杀计划也很粗糙,单纯的守株待兔而已。哪怕孙策身边有两个卫兵,这仨人应该都没机会得手,然而,他们成功了。 再如张飞、吕布,他们都是被自己人暗算的不假,但这其中无疑也暴露出了问题,主将在睡觉的时候,部将就可以随随便便的走进去?甚至杀完人还有余暇逃跑…… 董卓被刺杀的次数最多,每次都挺惊险,被伍孚持刀冲到面前,董胖仗着自己力大,把对方推倒;曹操也曾带刀接近过董卓,虽然被发现了,但在当时的情况下,只要曹操有拼命的决心,冲上去也许就得手了。 王羽认为,三国时代没有出名的刺客,直接造成的结果就是,诸侯们对刺杀没什么防备。 截至目前,王羽的猜测都很准确。 巡逻的人数虽多,但表现却是业余级的,在他这个专家面前,破绽处处,很容易的就潜行到了中军帐附近。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意外发生了。 中军帐周围很空旷,估计是为了方便检阅士卒,不过此时却给王羽造成了困扰,没有掩护,还谈什么潜行? 这还不算完,军帐周围,还站了一圈甲士,这些人是货真价实的甲士,身上都是铁甲!在火光的映衬下,甲片不时闪过亮光,显得杀气腾腾。 我擦,这牛辅也太怕死了吧?卡在最后关头,王羽真心郁闷。 难道三国的故事果然都是瞎掰的?其实这个时代的将领没那么大意? 还是说,武力值越高的,才越有自信,越容易暗算? 无论真相如何,自己今天都白忙了,除非手上有个火箭筒,否则怎么可能杀得到军帐里的人? 怎么办? 换个目标?可是,除了主将牛辅,这营里也没有足够有价值的目标啊。杀了主将,而且还是老董的女婿,这样才能造成混乱,即便西凉军不会自行溃退,至少一时间也组织不起来攻势。 而自己拿着牛辅的脑袋回去,势必名声大振,一扫从前的颓势,让老爹刮目相看,顺势掌握一部分,乃至全部兵权,不是很正常的吗? 杀个次要目标,甚或转战平县,去杀张济,都不太可能达到这个效果。张济不过是个副将,死了就死了,西凉军说不定还会变成一支哀兵,攻势比原先更快更猛,反倒坏了事。 万一张济的胆子也这么小…… 也罢,继续等好了,就不信这个牛辅一夜都不出门,只要他出来了,就有机会。实在不行,还可以在行军途中想办法,总之,不能就此放弃。 王羽恶狠狠的瞪着中军帐,他的狠劲上来了,准备跟牛辅死耗到底。 就在这时,军帐之内,变故陡生。 “啪!啪!”两声脆响,王羽听得真切,分明就是打耳光的声音。 有门儿! 潜伏等时机,最怕的是一切正常,只要有异常状况,都有可能形成契机。原本王羽就知道里面有人说话,不过离的太远,听不清楚,现在看来,似乎是起了冲突。 他抖擞精神,更加专注了。 “把人给我送来,你自己给我滚的远远的!”耳光声后,紧接着是一声咆哮。 随即,光影一闪,帐门洞开,一个身着鱼鳞甲的人,稀里哗啦的一路滚了出来,看样子,应该是被人一脚踹出来的。 没人扶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的站起身来,垂头丧气的走了。甲士中分出了几人,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什么情况? 深更半夜正军法?不太可能吧,牛辅要是真这么敬业,说不定就是古之名将了,怎么会默默无闻呢? 奇怪,真奇怪。 王羽彻底被搞糊涂了,完全不知道牛辅这是闹的哪一出,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做出正确的判断,他起身跟了上去。中军帐防守太严密,左右没有机会,不如看看这个倒霉蛋身上有什么契机。 牛辅不是喊了么,让他把人送过去! 那倒霉蛋也不知是受了伤,还是不情愿,走得非常缓慢,本来不远的路程,结果足足走了将近一刻钟。那几个甲士也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怎样,也不曾催他,然而,再怎么磨蹭,路程就是那么远,总是会到的。 一行人在一处相对独立的小营帐前面停了下来,沉默了片刻,那个倒霉蛋指指营帐,道:“人就在这里,某就不进去了,你们自己……”声音中蕴含着无限的委屈和不舍,最终,他话都没说完,就捂着脸跑开了。 王羽的眼睛一下瞪圆了,竟然是桃色纠纷么?这么说来,这不是天赐良机吗? 甲士扬声自报身份,里面似乎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应了一声说是马上出来。随后不久,一个艳妆女子从帐内袅袅婷婷的走了出来,几个甲士左右一拢,引着女子回中军帐去了。 交接的过程太过平和,王羽完全没找到动手的机会。 不过不要紧,三更半夜叫个女人入帐,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还用说吗?除非牛辅喜欢别人听墙根,否则,那些甲士就不可能继续近距离护卫军帐。 那不就是机会么? 王羽这次不玩跟踪了,他先行回了中军帐,换了个更容易靠近的位置。他观察过王匡的中军帐,床榻一般都摆在这个方向,等里面开始运动之后,这个方向的人肯定最少。 牛辅抢属下女人,那些甲士都见怪不怪,带人过来的时候,也显得相当熟练,这种事肯定不止一两次了。既然有经验,那就好办了,他们肯定会知道这些潜规则的。 等王羽潜伏好,另一边,那女子也带到了。 为首的甲士引着女子到了门前,低声道:“丞相,人带到了。” “牛中郎呢?”帐内有人问道。 “已经回营了。” “去,告诉他:给我打起精神来,我打他骂他,是因为他负了宛儿,是私事;征讨叛贼,攻打王匡,是国事,别混淆了。继续原定计划,三更造饭,五更出发,和张校尉一起分进合击,一定要拿王匡的人头来见我!行了,把人带进来,你们都下去吧。” “喏!” 女子进帐了。甲士也远远的退开了,大部分人都找营帐钻了进去,黄河都冻上了,这天气可不是一般的冷。 王羽的心里却像开了锅似的…… 董卓! 董胖子! 竟然是董卓! 历史上那个悍然废立皇帝,成为权臣的反面代名词的董卓! 没错,就是他! 王羽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搞错了,抢女人这位,居然是终极目标董卓!被抢那个,才是他原本的目标牛辅!误中副车,中了个更大的,董卓和牛辅,这俩目标完全就不在一个等级上,这真是…… 世事无常啊! 震惊过后,王羽也慢慢的理顺了思路。 想起请战的时候,自己对牛辅的那番评论,王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赘婿这行当,果然不好混。 这不,中年牛某背着媳妇偷腥,结果消息败露,引出了老丈人,直接来了个名符其实的泰山压顶,鸡飞蛋打,多典型的事例呐。 王羽四下看看,眼下障碍没有了,正主牛辅在自己愣神的工夫也不知去向了,摆在面前的似乎只有一条路,更换目标,直接干掉终极目标。 董卓的武力值似乎还不错,想要无声无息的杀掉,可能不是太容易。但是,想想现在他正在做的事,就会知道,其实也没那么难…… 尽管还在思考,但王羽的身体已经开始行动了。 到底杀不杀,可以慢慢想,不过,不能不防着董卓完事之后,那些甲士卷土重来,因此,他必须先把目标纳入射程再说。 王羽悄悄摸到帐篷旁边,用匕首割了个小口子,往里面一张,果然看见一个黝黑巨胖的肥大身躯,正压在一个视觉效果完全相反的身体上面。 哦,开始了就好。 说来也怪,这么巨大的身体,关键性的那玩意怎么那么小呢?难道也是相对论的一种应用? 里面的战况变得激烈了,王羽手上的动作也变快了,他再次换了个方向,从一个死角钻了进去。 好吧,一切就绪,现在要考虑的,就是怎么料理的问题了。 第六章事了拂衣去 “呼哧呼哧……”有若风箱鼓动的喘粗气声。 “啊,嗯,呀,啊……”说不清是惨叫还是享受的娇喘声。 合奏声中,王羽在等待。 董卓自身的武力似乎还不错,但这并不是最让王羽顾忌的因素,据说吕布给董卓当过很长时间的护卫,这才是最大的威胁! 想到那位三国头号猛人很可能就在帐外,即便胆大如王羽,心里的弦一样绷得紧紧的。 能不惊动外面的守卫,最好就不要惊动,以免节外生枝。最好的下手机会,是董卓运动完毕,倦极而眠的那一刻! 董卓的谋略,王羽已经听得很清楚了,分进合击,两面包抄,至于张济要怎么避过韩浩……嘿,从出发前的那场争吵中,王羽已经得到了答案。 韩浩等豪强对王匡本就不满,再加上韩浩舅舅的事,就算他顾虑名声,不愿投降,放水却没什么压力。只要安坐营中,王匡就完了,大仇也报了,何乐而不为呢? 这背后也许还有其他的算计,但王羽也无暇多想,知道河内军很可能撑不过明天,就已经足够了。 河内军的生死存亡,系于他一身! “哦……” 随着最后一个长长的颤音,董胖的运动到了尾声,王羽知道,自己必须要开始行动了。 借着桌案的掩护,王羽探头看去。 董卓已经翻身躺倒,双眼紧闭,上下起伏的大肚腩由急到缓,鼻子里更是微微的发出了鼾声,看来累的不轻;那个女子早就没了动静,王羽估摸着,这可怜的孩子八成是被压昏了,董卓的块头实在太大,一般人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住。 轻轻从靴筒里拔出了匕首,食指轻拨,光华一闪,黑暗中盛开了一朵小花。 王羽要动手了! “锵锵……”身形未动,帐外便传来了一阵盔甲碰撞声有人靠近! 这么准时?王羽微微一惊,他本来计划着声东击西的策略,避开外面的护卫,但现在看来,计策还没实施就已经失败了。谁想到这些护卫这么专业?连时间都算得这么准? 他从裂缝中向外一张,松了口气。 这些护卫很专业不假,但毕竟夜已深,风更冷,他们也不是铁打的。这次,他们并没有摆出先前的铁桶阵,而是采用了轮值的办法,只是在军帐的四角各站了一人。 为求万全,王羽连换几次位置,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几个人,看起都颇为雄壮,不过,应该没有吕布在内。转念一想,那毕竟是吕布,再怎么贴身护卫,也不可能沦落到站岗放哨的地步才对。 这样也好,省事了,搞声东击西的话,还得留书,自己可不会写繁体字…… 王羽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脚,走到了榻前,望着那座起伏中的黑色肉山,他满不在乎的吐了口气:既然主人留客留的这么殷勤,那就干脆来场欢送仪式好了。 欢送仪式的起点么…… 在黑胖的巨躯的反衬下,旁边那句酮体倍显白皙娇柔,王羽却视若无睹,他的视线迅速在猎物身上和周围扫过,先是在肥头大耳的脑袋上稍微停留,然后又看向了起伏中的胸口,最后,王羽在塌边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丝微光。 玉佩?王羽心中一动,董卓贴身携带的东西,应该不是凡品吧?入宝山岂能空手而回? 王羽是个行动派,心里的念头还没转完,手上的匕首却早已探了过去,一切,一挑,朦朦弧光一闪而逝。下一刻,王羽的手心,已经感受到了一丝温润。 果然是好东西。 将玉佩收入怀中,王羽更不迟疑。 刀起,刀落! 一道森寒的光芒在他手中闪现,闪电般直取要害! 目标,正是董卓的心脏! 熟睡中的董卓似乎也感受到了危机的降临,在这一瞬间,他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两下。 然而,王牌特工的全力一击,又是何等迅捷,别说董卓没清醒,就算他睁着眼睛,全神贯注,也不可能避开这必杀的一刀。 想不死?除非持刀者自己改变主意,而且还能将力量收发自如。 这可能吗? 答案是:可能,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 刀光在董卓的胸口上拐了一个弯,凌厉之势不减,几乎贴着董卓的肌肤向上方划过,贴着那张大黑脸,进行了一次迅疾有力的切割! 血光乍现!惨嚎凄厉! 董卓终于被惊醒了! 五官这种要害器官被割掉,会有多疼? 王羽不知道,但他见过很多次,知道那会给人带来什么样的痛苦,足以让人瞬间精神崩溃;在今夜以前,董卓也不知道,刀尖舔血的生活已经离他很遥远了,还没等他看清楚身遭的情况,脑侧传来的那一阵揪心的剧痛,已将他淹没,让他痛不欲生。 不过,求生的本能让他做出了最合理的选择,他一把抓起身边体积最大的东西,用尽全身力气,往疼痛传来的那个方向砸了过去。 “嘭!”董卓的力量相当之大,帐篷直接被砸破了。 “啊!”投掷物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不管是谁,从昏迷中清醒的一瞬间,发现自己身处半空,寒风刺骨,都会被吓得精神错乱的。 惨叫声和尖叫声如夜枭般响彻夜空,彻底打破了夜的静谧。 “什么声音?”周围的甲士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 站得最近的几个卫士,看到了毕生难忘的诡异景象,大帐鼓起了一个大包,很快就因为承受不住压力,破裂开来,露出了一个白花花的身体。 那身体在空中翻滚着,似乎要将自身每一个诱人的细节尽数展现出来,刺耳的尖叫声,则是吸引观众的噱头…… 看到这一幕的卫士们,都觉得时间过得很漫长,但实际上,这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 “咕咚!”下一刻,天使就已经摔落尘埃,如同一口破布袋一般,尖叫声戛然而止。 “这是……中军帐……不好!是丞相!” “快,保护丞相!” 护卫在中军帐周围的卫士,终于反应过来了,一股脑的往破口处涌了过去,看到的,是触目惊心的景象。 在床榻旁边,帐篷开了一个大洞,寒风呼啸着从那里涌进来,风口处,他们要保护的目标董丞相,正裸着身体在打滚,惨嚎声不绝,在他捂着耳朵的左手的指缝间,鲜血正涔涔而下…… 伤口不止一处,他手臂上还有一道刀伤。 “废物,都是废物!”看见护卫进来,董卓稍稍心安之余,也是怒气勃发,他指着与破口完全相反的方向,吼道:“给我追!一定要把那贼子抓到,我要亲手撕了他!” 卫士们不及应命,便是一愣,这方向似乎不太对吧? “还不快去!”见卫士们迟疑,董卓更怒。 把刚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丢出去,对他没什么影响,不过,他丢错方向了。他受伤的是左耳,刺客却在他右侧,一击不中,第二击接踵而来,要不是他反应迅速,用手臂挡了一下,恐怕就…… 至于刺客为什么第一刀没有刺要害,董卓也无暇多想,他只当是自己刚好在睡梦中翻身,破坏了刺客必杀的一刀。 险死还生,想到刚刚的惊险,董卓一阵阵的后怕,伤口处的疼痛更是阵阵传来,他的斥骂声也更响亮了:“抓不住刺客,小心你们的脑袋,奉先,奉先何在?” “丞相,温侯发现了刺客,已经追上去了,想必很快就有好消息传来。” “好,有奉先在,吾无忧矣……对了,医匠呢?医匠在哪里?牛辅在何处?这刺客到底从哪儿来的?疼死我也……” …… 以中军帐为中心,冲天的火光熊熊而起,无数人影在其中闪动,骚动正迅速的向四面扩散着。 军将们从梦中惊醒,茫然冲出营帐,脸上则混杂着骇异和不解。来不及问明细节,亲卫们杀气腾腾的怒吼声已经说明了一切。 “火把都点起来,不要走了刺客!” “刺客往东面逃了!” “围住他,他刺伤了丞相,不抓住他,大伙儿的脑袋都得搬家!” “都留在帐篷里不要动,出来乱晃者,皆杀无赦!” 整个营盘都陷入了大乱,兵找不到将,将不识兵,再加上董卓的亲卫四处乱窜,各式互相矛盾的号令满天乱飞,更是乱得一发不可收拾。 刺杀在军事上的作用是什么?制造混乱,形成战机!王羽的刺杀行动,圆满的达成了这个目的,可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他正在被人追杀。 因为要给董卓留下错觉,刺杀的目的,是取他性命的,所以王羽假作补刀,演了场戏,稍稍耽搁了一点时间。 就是这一点耽搁,让他没能在第一时间脱身。 其实,董卓那些护卫的威胁并不大,这帮人全副武装,身上的铁甲尤其沉重,正面对敌很厉害,但跑起来就悲剧了。以目前的可见度,王羽随便几个冲刺就能甩掉他们。 问题是,这些甲士当中,有个猛人! 王羽就是被这位猛人发现的,能识破王羽的潜行,眼力相当不一般。 他的实力则更强!其他甲士拼尽全力,也只能被越甩越远,但这猛人的动作却迅猛绝伦,如出押的猛虎,暴走的雄狮! 就是因为他,王羽才迟迟无法脱身。 如果不是看到了对方手里的兵器,因而猜到了对方的身份,王羽很有回头把这人干掉的冲动。 此人手中的兵器似枪非枪,两边各有一根月牙形的锋刃,在火光的照射下,寒芒四射,闪烁不定,赫然是一支方天画戟! 吕布! 只能是吕布! 提着一根长兵器,穿着全身铁甲,还能纵跃如飞,也只有这位三国头号猛人,才有可能做得到了。 即便在全盛状态,有跟吕布单挑的机会,王羽也要仔细想想再说,现在这种情况,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回头的。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吕布! “贼子还不速速就擒,若是识相,某担保留你条全尸!”不光行动不受影响,吕布还有空扬声劝降:“看你也是条好汉,与其死在乱刀之下,不如让某成全你!你我公平一战,你若胜了某手中画戟,某就放你离开,绝不留难,如何?” 吕布看似轻松,实际上追的也很辛苦。 他和王羽的速度虽然差不多,但问题是王羽在逃,他在追,逃的可以选择路线,占据主动。尽管他拼尽全力,但距离却一点点的在拉开。 这里是西凉军的主场不假,可现在是夜里,能见度太低,事发突然,西凉军已经陷入了混乱。到处乱窜的士兵,不但不会成为王羽的阻碍,反而会成为他的助力。 偶尔有几个眼力好,冲上去阻拦的,也都被王羽一刀一个,刀刀割喉,眨眨眼的工夫,已经死了十多人,却没能给王羽造成丝毫障碍。 这也是吕布不敢停下来卸甲的原因,王羽的动作太敏捷了,身手也太诡异,哪怕只是片刻时间,也会让吕布彻底失去目标。 追不上,就只能攻心了呗。 “吕将军,你追不上的,还是放弃吧,你要是再追,我可要出绝招了。”比武力,吕布天下无双,但若比智谋,王羽至少能甩对方十条街,哪里会中那么简单的攻心计。 “绝招?不妨让某开开眼界。”吕布冷笑。时间拖得越久,对方的处境就越不利,牛辅虽然窝囊,毕竟也是宿将,等他得到消息,开始整顿秩序,就可以瓮中捉鳖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一声冷笑入耳,吕布惊喜的看到,前方那个鬼魅般的身影终于停下来了,他大喜过望,发力冲刺,在原本就极快的速度上,竟是更进一步。 王羽看的咂舌,吕布果然是吕布,这样的情况下,居然还有余力,这种力量,真是恐怖。 不过,自己的绝招也不差…… 只见王羽一矮身,钻进了旁边的军帐里,吕布微微一愣,既而冷笑更盛,想引自己追进去,然后趁乱逃跑? 想得美! 他脚下不停,右臂用力挥舞,手中画戟化成一股飓风,摧枯拉朽般将那座军帐扫上了天! “哇!”惊呼声四起,军帐里的西凉兵完全搞不懂状况,只是骇然望着魔神下凡般的吕布。 吕布眼角都没扫这帮人一眼,他注意力全在那个敏捷的身影之上,那个身影仿佛猿猴般灵巧,在地上翻滚着,避开了吕布的惊天一戟,然后轻巧的跳起身,往下一个军帐钻去…… “没用的!”吕布大踏步的追上去,然后又是一击。 就这样,两人一追一逃,连续砸破了五六间军帐,后面的甲士也气喘吁吁的追近了…… 成功了!吕布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笑意,他已经在考虑是生擒还是活捉了。 就在这时,劲风袭面,王羽的暗器来了! “雕虫小技,也敢献丑?”王羽的暗器功夫相当高明,但用来打吕布,还是差太多,吕布手中画戟随意一摆,就化解了这招暗袭。 “还有什么伎俩,统统拿出来!” 王羽并不答话,而是直接喊开了:“吕布造反,刺伤了丞相,现在又要去杀牛中郎,弟兄们,保护牛中郎,杀逆贼啊!” 吕布微微一愣,然后心中大叫不好! 这挑拨离间之计很粗糙,但却很实用。他本就不是董卓嫡系,之所以被董卓留在身边,其实不光是当保镖,更重要的是,这样可以牵制并州军! 如果王羽喊的是牛辅要造反,肯定没人信,但若是他吕奉先,那就不好说了,毕竟,他是有前科的。 光是这些条件当然还不够,所以,王羽故意在营帐里钻来钻去,惹得吕布接连挑翻数帐,看起来确实很像是在造反。 最重要的是,现在营中本来就大乱,除了董卓的亲卫之外,谁也搞不清楚状况,只知道丞相遇刺,而且是在重兵把守的军营之中! 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矛头全部都指向了吕布,王羽再这么一嚷嚷…… 西凉兵的眼神都有点不对劲了。 “就凭你们,也想杀本将?”吕布知道中计,但以他的性子,却也不屑于解释,吕布天下无双的可不单是武力,他的傲气也同样高。 手中画戟一摆,他傲然说道:“本将在抓刺客,你们这些废物都给我闪得远远的!” 西凉兵也是都桀骜不驯的,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蔑视?平时倒也罢了,吕布毕竟是上官,单对单,军中就没有能在他手下走过三个回合的,受气也只能忍了。 现在,这厮已经反了,杀之有功无过,再厉害,还能以一敌百,敌千不成? 众兵杀气腾腾的围了上去,口中叫嚷有声。 “杀了他!” “杀逆贼!” “他现在就一个人,并肩子上,杀了他!” 尽管已经怒极,可看到吕布手持画戟,傲然而力,却没人敢抢先动手,可见其威势如何惊人。 王羽叹了口气,这样都打不起来,真是无奈啊,不过,掩护自己逃跑却足够了。他毫不迟疑,转身就跑。 “贼子哪里走!”吕布哪里肯放过他这个罪魁祸首,只是身边围了一圈人,他再牛,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冲破封锁,狂怒之下,他直接将手中的画戟投了出去。 这是吕布的含怒一击,威势自是无比惊人! 在画戟投掷方向上的几个军卒,本来还在怒吼,结果忽觉黑影临头,狂风扑面,仿佛天上掉下来了一座山似的,连身形都站不稳了。其他人也是张口结舌,再喝骂不出半个字来。 他们都被惊到了! 被波及者尚如此,身为首要目标的王羽,感受更深,他先感受到了劲风袭体,然后才听到了那沉重的呼啸声。 一掷之威,竟至于斯! 生死一线,王羽表现得却很镇定。这时候,转身或躲避,都来不及了,画戟速度实在太快,威力也太强,让他这个受过躲子弹训练的人都是措手不及,只能硬抗了! 他身体顺势前扑,用一个很怪异的姿势,抬起右脚,向上反撩! 用这种动作,应付吕布的全力一掷,怎么看怎么象是在找死。 画戟不是长枪,光避过枪尖的锋芒没用,还得避开两侧的月牙刃,吕布知道王羽动作敏捷,所以才直接把武器扔出去。王羽的应对,显然有些托大,就算他那一脚能避开锋刃,踢中画戟,也未必憾得动画戟前冲之势,一样死路一条。 “嘭!”像是用尺子量好了似的,王羽一脚正中画戟的戟头! “咦?”吕布瞳孔一缩,他看得分明,王羽这一脚虽然是从下而上撩上来的,但最后却是从侧面踢中的画戟! 一脚踢中目标,王羽左手在地上一撑,身体侧翻,恰到毫厘的避过了画戟。方向略偏的画戟,与他贴身而过,甚至割破了他的衣服,但就是没伤到他半根毫毛。 “轰!”错过目标的画戟一头撞在了寨墙上,整面墙坍塌崩离,轰然而倒,一道身影飞快的蹿入了烟尘,随后,彻底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吕布知道再追不上,他随手一拳打倒一个想趁他失了武器,上来捡便宜的西凉兵,扬声发问:“有这样的身手,当非无名之辈,尊驾何不留下姓名,以待日后相见?” 回应他的,只有风吹树摇的沙沙声。 过了好一会儿,当吕布已经失去耐心,将愤怒发泄到杂兵身上,提着两个士卒往人堆里乱砸的时候,黑暗中才传出一个清朗的声音。 “泰山王鹏举!吕温侯,后会有期!” 第七章一诺千金重 时近三更,冬夜的严寒如同水银泻地般无孔不入,透过身上的战袄,一丝丝的渗入身体,试图将所有的热气都驱赶出去。 然而,这并不是于禁感到战栗的原因,带给他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的,是他在深夜的某一刻,看到的景象。 最初,只是一点火星在黑暗深处炸开,转瞬即逝,快的几乎让人以为看到了幻觉,但一直全神贯注的于禁很清楚,那不是错觉。 仿佛种子破土一般,那点火星转眼间便绽放成了一朵小花。随即,火花开始扩散,一圈圈漾开,仿佛水面上的波纹,然后,这些波纹变得薄厚不一,凌乱开来。下一刻,却又是象被什么东西所吸引,猛的汇聚在了一起,形成了一根巨大的光柱,径直向东南延伸开来。 这才是于禁战栗感的源头。 看到这景象的第一时间,一个匪夷所思,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念头浮现在他脑海之中,公子……得手了。 营内爆发出的,震天般的喊杀声,更是成为了明证。若非公子已然得手,纵使被发现了,又怎么会掀起如此规模的动乱? 即便远在半山,无法分辨出喊杀声的具体内容,但于禁还是清晰的感受到了西凉军的情绪。 那是一种夹杂了恐惧、焦虑,以及愤怒的情绪! 于禁很肯定,此刻,只消他手上有数百精兵可用,也不用多做布置,一个全军突击的命令便足矣,全胜可期!这支由数千西凉精锐组成的军队就算不全军覆没,也得损失过半,彻底失去战斗力。 一人之力,竟至于斯!于禁何幸,得以亲眼见证之! 震撼过后,涌起的是担忧,那是对王羽安危的牵挂。 到底是身经百战的精锐,随着时间的推移,西凉军已经从最初的混乱无序中恢复过来。秩序恢复的同时,也有了明确的追击方向,众寡悬殊之下,就算公子本事再高,也无法确保无虞。 若是在今日之前,于禁肯定不会这么关注自家公子,但见识过了王羽的手段魄力之后,他已经将王羽视为了未来的希望。 所谓私兵,其实是从春秋战国时代的门客衍化而来,当日信陵君窃符救赵,为他奔走的侯赢、朱亥,都是门客。其前途命运,与所在国家只有间接关系,与主君才息息相关。所以,当年的朱、侯二人在信陵君违背魏王旨意时,依然死心塌地誓死相随。 这就是门客的忠义。 以门客自居的于禁,时常会对主家的前途感到忧虑。 家主王匡为人磊落,忠君守义,然而,却不通权谋之道。如今,乱世的征兆已经很明显了,这么一个老好人,有可能拼搏出一片天地吗? 于禁很怀疑。 当初大将军何进派出去招兵的府掾,远不止一两个,光泰山郡就有两人,一个是王匡,另一个则是济北相鲍信。 后者如今拥兵近万,在兖州混得风声水起,地位权势远在王匡之上。于禁时常会设想,如果当年他跟着鲍信,现在会怎样? 按说他受了王家的供养,就不应该有别的心思,但王家的前景实在黯淡。王匡不擅权谋,好歹还能算是个仁厚之主,对于没太大野心的于禁来说,倒也值得尽宾主之谊。 王匡后继无人,这才是致命伤。 王匡早年无后,老来得子,全家上下都是爱若珍宝,宠溺异常。长于深宅妇人之手,十五岁之前连王家大门都没出过,最夸张的是,他十岁才断奶! 人之初生,都差不多,培养方式很大程度决定了人的性格,王家那种方式养出来的孩子,会是个英雄才见鬼了呢。 于禁的失望,便源自于此。 其实不单是他,王家兵当中,原来也颇有些有本事的,山东多豪杰,泰山最无双,这话自不是空口白话说出来的。 但时至今日,那些人都已经纷纷散去,剩下的,泰半都是些只想着拿饷吃粮的。 于禁只是没有野心,而非自甘堕落,又怎会甘于如此?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主家如果太不堪,他自家的性命也是堪忧,于禁怎么可能一点其他想法都没有? 然而,就在几个时辰前,他的想法改变了。 原因自然是王羽。 孤身入敌营,视千军于无物,取上将首级如囊中之物!单是这份气魄,就堪称盖世无双了。 其本领手段更是无比惊人! 于禁坚信,手下若是有这么一群斥候,哪怕每个人的水平只有王羽的一半,或许一两成就够了。从今往后,都只有他偷袭别人的份儿,谁想偷袭他,绝对比登天还难。 这不就是稳立于不败之地的意思么? 于禁对王家的信心,骤然高涨。 若不是王羽行事太过霸气,他拼死也要把这位未来之星给劝回去。只可惜,他终究还是没能劝得动这位性情大变的公子,只能满怀焦虑的向敌营眺望。 然而,黑暗中舞动着的,却只有风吹树摇,云聚云散,不见那个豪气干云的身影。 如今,形势的走向越发的离奇,也愈发的凶险,于禁却只能干看着,什么都做不了,第一次,他对自己的武艺低微,感到了焦虑。他手握刀柄,惶急走来走去,恨不得拼命冲下去,哪怕拼了自己的命,也要帮公子杀出条血路来。 实际上,这种时候,武艺再高也没用,黑暗中,火光里,不知多少人在穿梭往来,连敌我都未必辨识得清楚,还谈什么帮忙助战? “轰!” 正焦急间,一声巨响,寨墙坍塌,然后,于禁再次听到了自家公子的声音。 王鹏举?吕温侯? 于禁被这些信息搞迷糊了:鹏举似乎是公子的字,而且是现取的字……吕温侯就不用说了,可问题是,吕布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还跟公子交了手?貌似……还吃了点小亏? 更奇怪的是,公子溃围而出,西凉军竟然不追,反而自己打起来了。 离得远,天又黑,于禁看得并不是很清楚,不过,他毕竟在山上,除了喊杀声之外,还可以看到不少迹象,比如乱飞的人影,和不断倒塌,乃至起火的军帐什么的。 于禁越发的茫然了:要不是自己全程随同,肯定会以为公子另安排了一路奇兵,否则,就是西凉军内讧了,主将被刺杀,不追刺客,却自己内讧,西凉人是疯的吗? “啾啾……啾啾……” 正焦虑间,于禁却突然听到了几声不该有的鸣叫,似乎是画眉的叫声,可是,现在明明就……他心中一动,继而,一股狂喜涌上心头。 “是公子吗?禁在此处。” 低声重复了几遍,不见回应,于禁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大点声,下一刻,他面前却出现了一个黑影,就像是凭空出现的幽灵一般! 于禁大惊失色,若不是心头还有几分理智,差点就拔刀砍过去了。 “……公子?” “有劳文则久候,辛苦了。”听到那熟悉的爽朗笑声,于禁心中方才一定。 “公子孤身犯险,尚挥洒自如;禁只是登高远观,何苦之有?惭愧者,应该是禁。” 王羽一摆手,洒然道:“暗杀行刺,乃是剑走偏锋,非是正途,危急关头,亡命一搏倒也罢了,若是专注于此,迟早要吃大亏。我看中文则的,是你的韬略,而非此等邪道,何惭之有?” “……”于禁大为感动,一时无语,过了片刻,才指着山下问道:“公子既已脱险,西凉兵马却是在……” “他们在内讧。”王羽回头看看,随口答道:“本来想杀个牛辅,结果撞见了董卓……耍了点小把戏,没想到他们还挺配合……” 王羽本来只是想搞点乱子,稍微阻挡一下吕布,谁想到猛人这么配合,不解释不说,还开嘲讽。那些西凉兵本来就不明真相,对吕布和并州军没准儿还有点鄙视,所以双方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打起来了。 一边说话,王羽一边活动着脚踝,那破天一戟着实厉害,自己明明踢的是侧面,脚踝竟然还是受了伤! 马中赤兔,人中吕布,果然名不虚传!等恢复了巅峰状态,倒是要再来会会他,敌愈强,战意愈盛,王羽斗志昂扬。 他说的随意,于禁却听得心神摇曳。 只身入营,刺伤国贼,然后在天下无双的吕布的追击下,从容脱身,顺便还用了把离间计,将西凉军营彻底搅乱! 心悸于其中的惊心动魄; 震撼于王羽的权谋手段; 感慨于人生的际遇无常; 一股浓烈的情绪涌上心头! 一句郑重无比的誓言,骤然脱口而出:“主公真神人也!禁感佩无状,愿誓死追随!” “甚好!”王羽大喜。 出自自家队伍的名将,他当然不会放过,然而,死心塌地的追随,和纯粹上下级关系,纯粹是两码事。 一诺千金!有了这话,就不用担心于禁被人挖角了。 王羽的称雄之路刚刚起步,于禁的意义非比寻常。后者最擅长的,不是韬略计谋,而是练兵! 用前世的术语来说,于禁是全兵种特长,最精擅的是步兵、弓弩兵,但骑兵运用,他照样很有心得,最夸张的是,他还会练水军! 赤壁之战,曹操杀了蔡瑁、张允之后,新任的水军提督就是于禁。 说白了,于禁就是个万金油,怎么用怎么有理。如今王羽的势力还很薄弱,人才稀少,于禁这样的全职高手,对他的意义,比张飞、关羽那样的万人敌还大。 当然,王羽自己也会练兵,而且同样也是全兵种特长。 但是,他擅长的练兵法门,是热兵器时代的,对冷兵器的战法和练兵术,他就一窍不通了。取长补短,融会贯通需要时间,而他和河内军即将面对的,是连场大战,哪有空搞这些? 有了于禁这个副将,自然再好不过。 烈烈长风中,王羽傲然四顾:“文则,相信我,这只是个开始,咱们纵横天下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于禁举拳过眉,慨然应诺:“主公旌旗所向,便是禁刀锋所指。” 若有所觉般,山下的大营中,西凉军的喊杀声更加响亮,战况也更加激烈了。 第八章汉营先震惊 翌日清晨。 晨曦犹在天际徘徊,暖阳已经驱散了夜的阴寒。远近可见,袅袅青烟条条而起,在空中汇做一处,如同一朵朵云彩。 似乎,又是一个平静祥和的早上。 然而,如果有人凑近了观察,就会发现:青烟升起的地方,是一片营寨,那烟不是象征祥和的炊烟,而是从寨墙的残破处升起的硝烟,是火箭留下的痕迹。 显然,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激战。 望着一片残桓断壁,河内太守王匡脸色铁青,对他来说,昨夜和今晨,是他一生中,最悲催的几个片段之一。前一个,大概要追溯到大将军何进被杀的那一刻了;再往前,则是黄巾之乱…… 一连串惊心动魄的惨事,是从午后开始的。 先是从事韩浩抗命,然后爱子王羽跑来请战,稀里糊涂的嚷嚷了一通之后,局面就失控了。 儿子过了河,韩浩却回了营,跟王匡事先的预计,完全就不是一回事。 还没等他想明白前因后果,私兵统领王朗就出现了,而且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公子随便挑了几个兵,就直冲过河了,看那架势,很有单骑冲阵的意思。 王匡霎时间就凌乱了。 换在军议前,谁敢这样在他面前造谣,他早就老大耳刮子打过去了,可现在,想想王羽在军议上慷慨激昂的模样,这事儿还真不好说。 不过,他还在犹豫。知子莫若父,王羽有多少本领,他再清楚不过了。 就拿最基本的马术来说,王羽顶多就是勉强骑在马上不掉下来,想冲阵?走着去还差不多。再说,就算他口才突然变好了,也不可能说服那几个兵跟他去送死啊? 然后,巡营的将官又到了。 这次的消息,严格来说是好消息:王羽在营内制住了惊马,展示了高超的身手和马术…… 然而,结合前面的消息,好事也变坏事了。 王匡彻底坐不住了。 懦弱的儿子固然不是好儿子,可性情大变,变得跟疯子、亡命徒差不多的儿子,一样不是好儿子啊。 他将手底下的斥候全都派了出去,之后仍然意犹未足,又把所有骑兵都调动起来,将搜索网扩大到了极限,想把王羽给找回来。 努力很快就有了收获,尽管这收获和王匡预想的有些差距。那几个被王羽撇下的小兵回来了,带来了一个更加恐怖的消息:王羽只带了一个兵,直冲河阴大营而去! 王匡眼前当即就是一黑。 儿子再不好,有,也总比没有强,现在算是全完了。两个人?恐怕连敌营的影子都看不到,就被剁成肉酱了。 王匡拼尽全力,才压下了尽起全军,亡命一搏的想法,他知道,即便他自己不要命,河内郡兵也不会跟着他送死。 眼见天色将晚,他黯然下令,令外面的游骑哨探撤回。 即便如此,惨事仍然不断发生。不知是迷了路,还是当了逃兵,有几十个骑兵没有回来,其中有郡兵,也有私兵。 白发送黑发,勤王的战局也是黯淡,老王匡夜不能寐。若非老友一直在身旁安慰,很难说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而后,局势的走向越发的诡异了。 临近清晨,被当做逃兵的斥候回来了一队,是王家私兵,他们带回了一个令王匡惊秫的消息。 他们在黑夜中迷了路,好容易找到方向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身处孟津渡附近,不远处的小平津渡口,正有大队西凉军踏冰渡河! 而近在咫尺的孟津军营,却是黑沉沉的不见灯火,似乎全然没有察觉! 再怎么不擅权谋,王匡也明白形势有多严峻了。 韩浩也是熟知兵法的宿将,安营的地点正选在了要害处,不可能对西凉军的动向一无所知。按兵不动的理由,只能是…… 失去了友军的援助,王匡河阳的河内兵马,即将面对的是两路夹击,任何一路的实力,都在河内军之上。 形势严峻这个说法太过乐观,准确的说,灭顶之灾就在眼前! 封锁消息,整军,备战,王匡抱着必死的决心,开始组织防御。 而张济也比王羽料想的凶悍得多。 王羽并不清楚,受到通讯手段的限制,这个时代的分进合击,两路兵马很难做到同时抵达。通常是哪路兵马先到,就先行进攻,反正援军会在差不多的时间赶到,抢先进攻,还有个突袭的效果。 由于王匡封锁了消息,郡兵对来自西面的突袭准备不足,一度发生了动摇。张济发现战机后,果断将主力投入进攻,河内军的战线霎时间就变得岌岌可危。 王匡无奈,只能将预备队投入战场,这原本是他准备用来抵挡牛辅那路兵马的。可若是张济将郡兵击溃,不用牛辅来,河内军就已经完蛋了,也只能头疼医头脚疼医脚了。 否极泰来,很快,转机出现了。 五百强弩,在防御战中的威力是惊人的,眼见突袭战打成了攻坚战,而牛辅的援兵却迟迟不到,张济果断撤兵。 王匡顾虑牛辅那路兵马,也不敢追击,于是,这场突袭战就此告一段落。 暂时击退了敌人,但王匡知道,河内军已经陷入了死地,除非立刻撤军,否则,只有全军覆没一个结局。 王匡很不甘心,明明洛阳已经被联军包围了,只待发起总攻,就能将国贼诛杀,匡扶朝廷了,怎么能在这里就功亏一篑呢? 可是,面对残酷的战局,他无力回天。 经过适才的苦斗,郡兵的斗志和士气已经被大幅削弱了,敌人虽然也成了疲兵,但张济军的骑兵比例比较高,野战更有优势。更重要的是,张济有援兵,王匡则是孤立无援。 即使想撤退,也没那么容易,张济只是停止了进攻,并没撤远,他还在等牛辅。河内军若想撤退,他肯定会追上来咬住不放。 摆在河内军面前的,似乎只有等死,和溃逃两个选择了。 王匡回顾老友,颓然道:“伯喈兄,是小弟害了你啊,若非小弟阻拦,你现在应该在洛阳城中高坐,受人礼遇,哪里会如此狼狈?不若小弟遣使往见张济,言明伯喈兄身份,董贼看重伯喈兄名声,屡屡相召,想那张济也有所闻,不至相害,如此……” 蔡姓老者怫然不悦:“公节说的哪里话?莫非老夫是那趋炎附势之人吗?姑且不论董卓屡次相召到底是何意图,你素知老夫为人,老夫前往洛阳,难道是为了荣华富贵么?老夫只是心愿未了,想在风烛残年,将其了却罢了。又岂能在危难之时,弃友而去?” “小弟如何不知,伯喈兄入京,乃是为了重修后汉书,只是伯喈兄,侄女……” “遣使之事,不必再提。”老者断然道:“琰儿既是老夫之女,纵有不测,也是命运使然,须怪不得你。倒是羽儿,却是可惜了……” 他长叹一声道:“先前听公节你说,羽儿如何不堪,早年婚约之议,尽数作罢,但以老夫看来,羽儿虽有些莽撞,但亦不失为豪杰本色,即便琰儿向不与武夫亲近,此事也大可从长计议。其实,他昨日慷慨陈词时,老夫亦为之心折,如此佳儿,你为何又……” 他误会了,以为王匡因自惭退婚,导致王羽气愤不过,这才跑去拼命。 王匡哭笑不得:“伯喈兄,你误会了,就在昨日军议之前……”他先是备述前事,然后一摊手道:“小弟也非是妄自菲薄,又或求全责备之人,羽儿原来若有昨日半成的气概,小弟也断然不会……唉。” “一朝顿悟?”老者大奇:“世间当真有此奇事!” “奇事未必是好事。”王匡叹息道:“若是羽儿还和从前一样,至少不会让小弟白发……” “报……”一句感叹尚未说完,外面又有通报声传来,声音凄厉,惊心动魄。 老王匡心里咯噔一下,身子都开始打晃了,他这两天受的刺激太多,实在是有些经受不住了。 “……何事?”勉强稳住了心神,他准备面对惨淡的人生了。最多……也就是牛辅杀过来了呗,怕啥?大丈夫为国效力,有死而已! “报主公,公,公子回来了!”探子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牛辅军出现的后果很严重,却在情理之中;王公子再次出现,这才是真的离奇呢! 就算他只是过河找地方窝了一个晚上,也不可能这么完好无损的回来呀。西凉军的游骑哨探,寒冷彻骨的冬夜,可都是强大的杀手,足以轻而易举的干掉一个公子哥! “什么!?”小兵都知道的东西,王匡这个主将又岂能不知? 惊诧、疑虑、彷徨、恐惧,无数种情绪在他心里翻涌着,最终,还是父子亲情占了上风,他颤声问道:“羽、羽儿如今何处?” “公子就在帐外请罪。” “没事就好,又值得请什么罪了?快,快让公子进来!”失而复得的喜悦,让王匡有了种重生的感觉,嘴上说着让儿子进帐,但他的脚步却已迈开,往帐外迎了出去。 看着快步迎出来的王匡,王羽心中涌起阵阵暖意。自己这个老爹虽然来的有些突兀,作为诸侯,也是缺点多多,但他对自己的感情却是半点不掺假的。虽然身在魂非,但父子亲情,终究难以抹杀。 只是,演戏要演全套,就差最后一把劲,就能得到认可,拿到指挥权了,王羽无暇多想,按照原定计划,深深一拜到地:“孩儿学艺不精,有辱使命,请父亲责罚。”语气中,充满着自责与遗憾。 “有这样的勇气,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为父……”看见爱子,王匡已经感天谢地了,哪里还有什么计较的心情? 何况,要不是为了找王羽,斥候也不会发现张济军的行踪,说不定在第一波突袭中,河内军就已经崩溃了,这也算是意外之喜呢。 还没等王匡感叹完,王羽的猛料就来了。 “尽管董贼狡诈,护卫周密,孩儿取不得其性命,但为了国家大义,孩儿潜伏多时,最后还是找到了出手的机会!父亲请看,这就是董贼的耳朵,是孩儿亲手斩下来的!” 说着,他将手一摊,一个黑乎乎的耳朵赫然在目。 “哦……啊!?”王羽语出惊人,众人尽皆色变。王匡则是彻底陷入了混乱。 董贼?难道是董卓? 耳朵?这又是什么情况? 儿子说的每个字,自己都明白,怎么合在一起,就听不懂了呢?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就在这时,东营的防线处突然爆发出了一阵震天般的欢呼声,还没等众人有所反应,就听得一阵铿锵声响。 郡兵统领,都尉方悦大踏步的冲了过来,满脸都是兴奋之色,喊声如雷:“使君,王使君!西凉军退兵了,全撤了!使君,此乃天赐良机,正好趁机退……”刚嚷到一半,方悦发现气氛不对。 这此,可是名副其实的死里逃生!可是,包括王匡在内,在场的军将居然没一个人感到兴奋,望过来的眼神都是呆滞的,这是什么情况? “蔡中郎,王使君,您二位这是……” 环视一圈,他自以为明白了真相:“咦,王公子也回来了?怎么手上还拿了只耳朵?王使君,父子重逢,固然可喜可贺,不过,现在军情紧急,有什么事,您还是放放吧。那张济也不知哪根弦不对,必胜的战局,居然就这么放弃了,咱们可得抓紧时间往后撤啊!” “原因……”王匡得到了提示,木然看了王羽手中的耳朵一眼,如果儿子说的是真的,张济退兵的原因就很明显了。 可是,两个人出去晃了一个晚上,就割了董卓的耳朵回来,这可能吗?那可是董卓!权倾天下,非诸侯会盟不能制的董卓! “张济军的军容如何?”一片静默中,王羽突然问道。 “哦?”方悦一愣,想了想,一拍脑门道:“公子不说,某还真忘记了,西凉军的行止极为慌乱,若不是见识过他刚才攻营时的进退有据,某说不定就中了他的诱敌之计了!王公子的意思,莫非是张济没走远?还在等待时机?” 他皱皱眉头,自顾自的说道:“这倒是件麻烦事,得找几个胆大的探子去盯着才好,免得被他杀个回马枪。” “用不着那么麻烦,张济纵是卷土重来,也非一时三刻的事,至于牛辅的援军,更是遥遥无期。” 王羽嘿然冷笑道:“董卓在河阴大营中遇刺,牛辅不死也得脱层皮,西凉军全营大乱,更非短时间内能恢复,如果只是想后撤,时间,多得是呢。” “董卓?遇刺?”方悦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王羽:“王公子,你不是被吓出……呃,某的意思是……” “报……”军情不断,这边话还没说完,另一边的哨探就过来了。 “何事?”这次来的探子,王匡有印象,是刚刚激战的时候,他派去渡河侦察,以便提前预警的骑兵。 “启禀主公,对岸不见敌踪,属下等数人便继续向南探查……”关键的时候,就是自家人靠得住,去侦察的也是私兵,知道形势危急,所以不顾危险的向南深入,换成郡兵的话,恐怕连过河都不敢。 只听那斥候一脸不可思议的说道:“……河阴大营,似乎刚经历过一场激战,不然就是发生了营啸,整个营寨毁了大半,至今还处于半混乱的状态,只有收拢残兵的份儿,完全没有进兵渡河的意图和能力!” 幸福来的太突然,那斥候自己都有些不确信,但这件事是他,和他的同伴亲眼所见,西凉军营周边的游骑暗哨也都没了踪影,事实如此。 因为怕被王匡当做谎报军情的胆小鬼,他不厌其烦的解释着细节问题,甚至都没注意到,听众的注意力早就转移了。 所有人都死死的盯着王羽,上下打量着,好像看到了史前巨兽。 “羽儿,你当真……” 王羽肃容道:“兵者,死生之道也,焉能儿戏?” 望着陌生人一般的儿子,回想着这一天来的跌宕起伏,老王匡无言以对。 一夜没睡的老人决定,他要先休息一下,以结束这漫长无比的一天。等睡醒了,他再来重新认识这个崭新的世界。 于是,他两眼一闭,身子一歪,晕过去了…… 第九章乱世之枭雄 河内军营。 中军帐内的气氛颇有些古怪。 王匡躺在榻上,双眼紧闭,人事不知。不过,依照医者的说法,问题倒不严重,只是心力消耗过度,情绪起伏也太大太频繁,这才晕倒,没大碍,只要静养些时日,就会恢复如初。 听了医者的诊断,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王羽更是在心中长叹了一声。 从他请战开始,局面一直都在掌控之中。利用王匡和韩浩的争端,他因人制宜,充分发挥,顺利达成目的,若不是那位蔡伯父干扰,他甚至连指挥权都弄到手了。 他回来的也正是时候,刚好赶在张济军出现之后,有了张济军的来了又回的反常行动为佐证,他手里那只黑耳朵的说服力自然大增。 局势在预计之中,言辞也是有的放矢,王羽的计划正在一步步的实现。唯一出乎他意料的,就是王匡的晕倒。 前世的王羽更习惯独来独往,算计人心,也只从完成任务的角度出发,感情这种东西,一直都是摒弃在外的。 请战之前,他意识到形势的危机,心中更是战意沸腾,完全就没考虑亲情因素,结果将老爹刺激得病倒。饶是心志坚定如他,此时不免也感到有些愧疚。 当然,如果事情重来一遍,他依然还是要那么做,顶多就是在回来报功的时候,尽量委婉一些。 王羽请战之前,就已经深思熟虑,在河阴走过一遭之后,对战局更是了然于胸。没有他的存在,在铁杆保皇党王匡的指挥下,不肯退缩的河内军,只有覆灭一途。 想必老爹自己所期望的,也不是那样的结局吧? 王羽的表演天赋不是天生的,而是练出来的,这是伪装潜伏的必要技能。因此,他心里虽然千念百转,但却丝毫没有诉诸于外。 因此,帐内的另几个人看到的,只是一个担忧父亲的孝子。不过,在场的人没一个是笨蛋,王羽表现得越平静,他们就越能感受到平静外表下,那深不可测的一面。 有张有弛,因人制宜,杀伐果断,枭雄之姿。这就是于禁的观感。 以他的身份,能进入中军帐,完全是因为王羽的主张。于禁明白,这是主公已经将自己视为心腹的表示,他很清楚接下来王羽要做什么。 掌兵权,摧强敌,就这么简单,就这么霸气! 有勇无谋?不,只是主公的本领太大,因此信心十足罢了。 至于其他……如今,乱世之象已显,帝国光辉不再,只有枭雄,才能开创出一片新天地。老主公的抱残守缺是不合时宜的,主公的判断才是最为英明的。 蔡姓老者的观感则比较复杂。 他与王家是世交,早在少年时,两人便已相交莫逆,两人的前途大相径庭,但某些地方却很相似。王匡老来得子,他则老来得女,若不是当日他的谏言触怒灵帝,被发配出京,辗转流落至吴郡,以两家的交情,恐怕早就成就秦晋之好了。 此次他奉旨返京,听闻王匡屯兵河内,故而过洛阳而不入,渡河拜访故友,欲再续前缘。却不想一提此事,王匡便愁眉不展,哀叹连连,备言儿子王羽懦弱无能,恐辜负老友一番美意。 蔡老闻言,也是踌躇不定。 他自己为人豁达,倒是不在意这许多,问题在于他那位掌上明珠。 琰儿素有才女之名,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即便在人才众多的吴郡,也是传为一时美谈。虽不至心高气傲,但对夫婿的期待总是要高一些,一个胆小如鼠,才气全无,只是长相还凑合的少年,恐怕…… 不过,世事无常,在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的变化中,蔡老亲眼所见的,分明就是与老友描述完全相反的一位少年英雄。 勇!请战出击,潜入敌营,刺将脱身……此乃大勇!非盖世豪杰不能为也。 智!身为当世大儒,蔡老已经意识到了,当日王羽请战说的那些话,都是有的放矢,自己那位老友最是忠君不过,那套说辞,分明就是量身定做的。此外,王羽还利用了王匡和韩浩的矛盾。 智慧,在这些细节中一展无遗。 才,能说出大汉养士四百载,仗义死节的话来,纵然不是满腹经纶之士,也不可能仅仅是个武夫。若是自己的夙愿能够达成,后汉书中,必有此句的重重一笔! 如果他日王羽也能功成名就,这个历史片段必将成为千古美谈! 大智大勇,才德兼备,对王羽,蔡老是越看越爱,越看越对眼,到得后来,完全就是老丈人看女婿的架势了。 当然,想要成就这段佳缘,还得先说服琰儿才行,而且,此事可能还会有些麻烦…… 住进军营这段日子,家里那几个仆人没少在女儿面前说闲话。蔡老知道那些人的心思,他们不看好王匡,更不看好王羽,只盼望着早日进京,跟着小姐嫁入豪门,好享受荣华富贵呢。 自己那个女儿很有主见,性情也是外柔内刚,一旦她已经有了成见,就算把王羽的事迹都摆在面前,恐怕也…… 蔡老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女儿反驳自己的情景:勇?女儿不喜欢武夫,更喜欢才子;智?卖弄心机,心术不正,岂是好人?才……父亲,这句话不会是您自己杜撰的吧?若是他真有此才华,且容女儿考校他的词赋如何? 当然,百行孝为先,如果父亲有命,女儿无有不从…… 棘手,相当棘手! 蔡老眼中的喜意敛去,皱起了眉头。自家女儿可不是任由自己摆布的娇小姐,须得想个万全之策出来才好,可是,这种事可不是自己的长项啊。 相对于老丈人式的纠结,在场的最后一个重量级人物,心思就单纯多了。 对郡兵统领方悦来说,这两天发生的事,除了不可思议,还是不可思议。他很能理解王匡的感受,若是易地而处,说不定他也会晕过去。 不过,作为一名纯粹的武将,方悦有个好习惯,那就是想不通的事就不去想,先解决最紧要的事情才是正理。 他轻咳一声,打破了帐中的静默。 “蔡中郎,王公子,现在说这些话可能有些不合时宜,不过,末将还是想提醒王公子,西凉兵马随时会卷土重来,若不抓紧机会撤兵,恐怕……” 王羽剑眉一轩,直接反问道:“撤兵?方都尉想撤兵?” “……”没想到被王羽这么干净利落的给堵回来,方悦当即就是一滞,随即他面色有些涨红,语气也变得更加强硬起来。 “不是末将想退兵,而是王使君早就有了退兵之意,敌众吾寡,敌强我弱,有韩别驾的兵马在,战局尚可勉强维持。现在韩别驾已经……早在张济进攻之时,王使君就已经有所决断了,现在西凉军暂退,不正是……” “方都尉差矣!”王羽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方悦的话。别说退兵与他的既定策略不符,就算相符合,这个时候也不能任由方悦发挥,否则主导权就会落在对方手上。 “此一时,彼一时,父亲之所以在张济进攻时萌生退意,只是因为西凉军出奇兵,我军准备不足,有遭受优势敌人两面夹击的危险。既无胜算,自然当以全师为上。可是现在,敌我形势已经分明,董卓被我刺伤,西凉军必来报仇。因怒而兴师,乃是兵法大忌,我方有备而战,敌则仓促而来,以逸待劳,敌军虽多,又何惧之有?” 这时代,能熟读春秋的武将,就已经算是文武双全了。方悦自忖不是有勇无谋的莽夫,不过,他毕竟只是个武将。王羽的口才,能让当世大儒都为之惊叹,方悦又岂是敌手? 他几句话就被王羽给绕晕了,别说反驳,想顺着话茬往下说都困难。 不过,方悦只是口才不行,脑子还是很清楚的。 什么有备无备,因怒兴师他扯不清,他只知道,牛辅是张济的上司,手下的兵比张济更多更强,河内军连一个张济都打不过,对上合兵一处的西凉军,结果,还用说吗? 打仗这种事,终究还是要靠实力说话的。 辩兵法策略辩不过也不要紧,再换个话题就是了。 方悦斜睨王羽,冷着脸说道:“王公子张口刺杀,闭口割耳,但末将却有一事不明,公子可否为末将解惑?” 王羽从容一笑:“但说无妨。” “董贼为何不在洛阳城中,突然出现在河阴姑且不论。不过,耳朵长在脑袋上,王公子既然能割董贼的耳朵,想必就能割到董贼的脑袋。末将只是奇怪,公子到底在什么样的情形下,完完整整的割了只耳朵下来,却没伤到董贼的性命呢?” 一边说,方悦还一边比划着,“正面对敌?公子用的却是什么招式?又是如何在千军万马中杀出重围的?据说温侯吕奉先时常护卫在董贼身边,莫非公子真有万夫不当之勇,天下无敌?若不是正面对敌,那末将就更奇怪了,公子为何趁机取董贼性命,以尽全功呢?” 方悦的质疑很犀利,连蔡老都从深思中惊觉,将注意力转移了过来,面露狐疑之色。 方悦见状,更加得意,他趁胜追击道:“王公子,即便你没真的刺到董贼,只是侦察到了河阴大营炸营的情报,那也足够了,加上你昨日在营中制服惊马之事,王使君想必也已老怀大慰,就犯不上再编造些……嘿嘿,你知道末将的意思。” “方都尉说的不错!” “就是这个道理!” “没有证据,凭什么……” 将为军之胆,主将昏倒不是寻常小事,军中有点身份的军将都来了。而郡兵的人数多,将校自然也多,这时见方悦占了上风,也是纷纷鼓噪起来。 王羽冷目如电,在人群中扫视而过,与他对视者,都感到心中震颤,后背发凉,不由自主的转头避开,或者低下头去。 慑服众将,王羽玩味的看着方悦,眼神犀利,直看得后者心里开始发毛,方才说道:“方都尉,你认为我想冒功?” “末将不敢。”方悦有些心虚,却不肯示弱:“不过,公道自在人心,如果王公子不解释清楚,谁知道事情到底如何呢?” “也好,那我就解释给你听听好了。”王羽从怀中掏出一物,随手往桌案上一丢:“你且看看,这是何物?” 此时虽是正午,但帐内的人也很多,阳光被遮住了,因此显得有些昏暗。然后,王羽丢出那物,却划出了一道光弧,众人大奇,定睛一看,原来却是一块玉佩! 第十章汉魂永不死 那是一块古玉,外形呈椭圆状,色泽温润,宛若水滴,但其落在桌案上时,发出的清脆的碰撞声,却提醒众人,这是一块上好的宝玉。 “……”方悦等人愣了会儿神,然后才回过味儿来,他语带讥嘲的说道:“王家豪富,河内无人不知,可富则富矣,却与刺杀之事有何关联?” “莫非,王公子想说,这玉是董卓身上的?可是,天下的宝贝玉石多着呢,只要上面没刻着董卓的名字,谁能肯定这就是他的?” 其他人也跟着鼓噪起来。方悦和郡兵的将校跟王羽没仇,不过,王羽阻止方悦撤兵,似乎有求战之意,他们就不能不激动了。 开玩笑!只是一个张济,就把河内兵马打得灰头土脸的,再加上个兵更多的牛辅……到时候,想跑都来不及。 何况,刺杀董卓这种事,本身就匪夷所思,岂能只凭一只耳朵、一块玉,就做了定论? 王羽笑而不语。 他既然敢把这块玉丢出来,就有他的想法。这玉还是挺特殊的,因为上面雕着一条龙。后世在玉佩等饰物上雕龙,司空见惯,可现在是汉朝! 董卓贴身携带这么个东西,不可能没点说法。 当然,即便有,王羽也不知道,方悦这帮人同样不可能知道,不过不要紧,这里有懂行的人。尽管不知道确切的身份,但种种迹象表明,那位蔡伯父可是位大名士,否则韩浩怎么会那么尊敬他? 名士,当然要见多识广才对。 其实,从蔡老的神情中,已经可以看出些端详了。老者之所以一直没出声,只是因为他开始是在观察,后来则是…… “此玉……此宝……国贼无道,竟敢亵渎先帝御用之物,杀之可也,杀之可也!”只见蔡老神情沉痛,浑身俱颤,双手将那玉捧起,面朝南方,高举过顶,长声悲呼:“先帝啊……” 方悦傻眼了。 郡兵的将校们也傻眼了。 他们不怀疑老者是在做戏,汉朝不讲究重文轻武,但却讲究名士效应。这时代的名士,可以一言定人前程,说出来的话,具有相当的公信力。 眼前这位老者名满天下,他说此物是先帝御用之物,那就是,任何质疑都是居心叵测! 至于王羽会不会提前有所布置…… 同样不可能! 先帝赐玉?还是贴身的玉佩?王匡的身份地位还算不错,却远没到那种程度,他在京任职的时候,只是大将军的府掾罢了,怎么可能享受得到这种待遇? 另外,以王太守的作风,如果真的得了御用之物,肯定要放在祖祠供奉起来,哪有可能随随便便交给儿子来演戏? 看王公子随手一丢的架势,他自己似乎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是顺手牵羊,从某人那里…… 刺杀之事的可信度,越来越高了。 不过,方悦却不打算就此服软,兵者,死生之道,大原则上,是万万不能让步的。 他硬着头皮说道:“即便这玉是真的,公子你也确实进了河阴大营,可是,道理上还是说不通,这个……” “道理么……”王羽看似不经意的往榻上扫了一眼,见王匡没有醒转的迹象,这才悠然道:“也罢,那我就解释一下好了。” 方悦又是一愣,他没想到,王羽居然这么好说话。 性情大变前的王公子姑且不提,单论方悦这两天的观感而言,他觉得王羽其实有点二…… 不过,他一点都不觉得意外,有其父必有其子,王羽的老爹王匡,就挺二的。 但凡还有一丝理智,就不会在上任之初,就用那种手段,把郡内的豪强全给得罪了。往轻了说,那是自毁前程;往重里讲,根本就是找死! 豪强是什么概念?即便在汉武时期,皇权最盛的时候,豪强也不屈不挠的占据了一方天地。其后皇权暗弱,连朝廷都得对豪强们侧目而视,敬而仕之。 等到黄巾之乱后,豪强的概念已经向诸侯靠拢了,大豪强就是名副其实的一方诸侯,小豪强则依附于诸侯,在诸侯的幕府中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曹操,此人身无一官半职,但如今却已拥兵数万,在讨董檄文上同列诸侯之列,别说方悦自己,就算太守王匡,一样望尘莫及。 得罪了满郡豪强,还想在郡内立足? 做梦吧! 第费了这么大周章,是为了满足贪欲倒也罢了。可是,勒索来的钱粮,王匡连一个铜子都没往自己的口袋里装。 一部分囤积在河内郡城,另一部分则运到了酸枣的盟军大营,甚至还有一部分辗转送到了颍川和南阳!王匡抢钱的目的只有一个,为盟军筹集军需,加快盟军行进速度! 破家为国…… 这不是二是什么? 王匡后来的表现,同样体现了这种特质。 无视先前的仇隙,死乞白赖的拉韩浩等豪强入伙;无视敌我强弱分明的态势,不屈不挠的要渡河进攻;甚至张济打上门的时候,王匡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退兵…… 那还用想吗?留在这里不是找死吗? 汃_ 澪_電_孒_書_ω_ ω_ W_.T_Χ_t_8_○. ξ_Α 要不是不忍心看着军中朝夕相处的兄弟们枉死,方悦早就撂挑子走人了,跟着这种疯了似的主将打仗,只有死路一条。 可没办法,人家是太守,下达的命令也符合联盟的战略。除非打算当逃兵,否则郡兵们只能听令从事,而不能象韩浩那样,直接拉队伍走人。 郡兵毕竟属于朝廷的正式编制,在其他地方可能已经为当地豪强所瓜分,名存实亡。但河内隶属司隶州,毗邻洛阳,豪强们不敢做得那么嚣张,有朝廷正式任命的太守,还是很有权威的。 再然后,这个疯太守的儿子突然也疯了…… 具体过程,方悦已不想再回忆,不过,他很确定,儿子表现得比老子更二! 所以,夹枪带棒的嘲讽一出口,方悦就做好了防御的准备,他怕王羽冲上来打人。 王羽的身手到底如何,还无法做定论,但昨天他制服惊马时的目击者却很多,方悦不得不有所顾忌。 没想到,王羽表现得这么平和。 “方都尉,我去河阴,原本的目标是牛辅的脑袋,事先也没想到会碰上董贼……你觉得牛辅的头和董贼的耳朵,哪个更重要?”说是解释,但王羽的叙述很简单,没说两句,就直接抛了个问题出来。 “呃?”方悦又没反应过来。 王羽也不等他回答,继续说道:“牛辅是一军主将,若被刺杀,西凉军的指挥系统必定大乱,若能把握良机,大胜可期,即便不能,也能延误西凉军的进攻时间。如今诸侯联军云集,董贼四面受敌,未必有过多的时间与我军周旋。方都尉以为如何?” 当然,还有就是王羽自己可以扬名立功,顺势向王匡讨要兵权。只是,这话只能意会,却不能言传。 “不错……”方悦只有点头的份。 他的立场,跟韩浩又不一样,他只是想保全自己和手下的性命,所以讲道理是有用的。 说对了,他会认可;有疑点,他才闹事。 “而董贼呢?若我杀了董贼,会有什么后果?”王羽又问。 “这……” “我给方都尉提示一下好了。”王羽伸出一根手指:“首先,相国兼丈人死在自己的营寨里,牛辅的压力会很大。他会怎么做呢?哭着逃回洛阳?还是弃官潜逃?又或为了表明心迹,誓死报仇,指挥全军渡河决一死战?” 他意味深长的问道:“若方都尉与牛辅易地而处,你会怎么做?” “……”方悦无言以对。 怎么做?当然只有第三种选择了! 杀王匡,为老丈人报仇,洗清罪名,不这样做,他又如何面对西凉军内部的质疑声?如何成为继任者,或者不被其他继任者当成儆猴的鸡? 憋了半天,方悦终于憋出个理由来,“难道,西凉军就不会因为群龙无首而作鸟兽散?” “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王羽淡然笑笑。 历史上,董卓死后,西凉军就险些土崩瓦解。 但那时的情况和现在不一样,王允发动的是兵变,而不是刺杀。 兵变后,驻扎在长安的董卓嫡系被一扫而空,王允有朝廷大义在手,还有吕布的并州军撑腰,拥有极强的威慑力,这才吓住了西凉诸将,刺杀就不可能有这种效果了。 “……和战场争雄不一样,刺杀带来的,只有仇恨。方都尉,你想想看,西凉铁骑放弃一切目标,全力杀进河内,不死不休的情景?就算不是全军而来,只要牛辅、张济,加上包括吕布在内的董贼亲卫一起过河,就算韩别驾和我们并肩作战,你觉得有胜算吗?” 刺杀的目标,不一定地位越高,就越有价值,完全任务,讲究的是精确,不容许任何节外生枝的因素。 前世,王羽曾在某场区域性的军事冲突中,受命去刺杀敌人的某个负责电子信息系统的少将。成功了,就可以干扰敌人的信息系统,进而打乱指挥系统,是个相当有价值的目标。 结果到了地方一看,正主儿所在舰队不见踪影,却在岛上发现了敌国的首相,杀,还是不杀? 首相的地位肯定高啊,最高首脑么,但没价值,杀了他,也干扰不了指挥系统,对赢得这场冲突一点帮助都没有。 也不能说完全没用。 杀了,两国的战事肯定升级,从区域性的冲突,升级成全面的战争。首相被刺杀,这是赤裸裸的打脸,敌国肯定要玩命!然后双方互相拉盟友,战争进一步扩大,说不定就成了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 因此,王羽果断放弃了行动。 “……”方悦不能答。 董卓的亲卫,其实是一支独立的部队,旗上以飞熊为号,故得名飞熊军。这支兵马是董卓起家的老本,军中都是百战精锐不说,装备也极其精良,铁甲普及到了最基层,简而言之,这是一支装备精良的重装部队! 以飞熊军为中坚,加上牛辅、张济的上万兵马,数千精骑。如果全力以赴,不计损失的作战,别说小小的河内军,就算是酸枣大营的联军主力,措不及防之下,恐怕都有败亡之虞。 “董贼既然出现,杀牛辅也没了意义,只有让董贼伤而不死,才能让他心生恐惧,带着亲卫返回洛阳。试问,还有更好的选择吗?还是说,方都尉也愿意舍身为国,陪董贼一起死?” 其实,牛辅的行动倒也未必真如王羽所说。 历史上,这位相国女婿,在老丈人身死的时候,选择了弃军而逃,如果王羽真的杀了董卓,这个懦弱成性的家伙将何去何从,真的很难讲。 不过,这里面还有另一层不能明言的道理。 要知道,这场战争的性质不是两国交兵,而是一群小诸侯联盟,与一个大诸侯之间的争端。 联盟这东西非常扯淡,盟友之间根本不存在真正的信任。有好处,大家一起抢;盟友中有人倒了霉,大家就一起踩。 三国时代这场著名的反董联盟,就很好的体现了这个规律。 王匡在诸侯当中,只是很不起眼的一个存在,即便有了杀董卓的功绩也不会强多少,实力摆在那儿呢。一个拥兵仅五百的小豪强,怎么可能跟那些成名已久,名声和关系网遍天下的大诸侯相提并论?人家随便一个部将的兵都比你多几倍。 西凉军瓦解了,之后招降纳叛,升官发财,入主朝堂,掌握权柄……这些好处都是谁的?谁拳头大就是谁的!那么,目前谁的拳头更大?反正不是自己就对了。 自己出生入死,好处的大头让别人拿?顺便把西凉诸将的仇恨留给自己? 这是真二! 实际上,对于老爹王匡的作为,王羽虽然不认同,但却保持了足够的尊敬。 并非单纯出于父子关系,忠心为国,哪怕已经走火入魔,变成了傻子,也依然值得敬重。 养士四百年,留下无数宝贵遗产的大汉帝国,值得拥有这种傻子!也正是这些傻子的存在,才构筑起了独一无二的大汉王朝! 王羽并不打算抱残守缺,但他同样热爱那个大汉帝国,只不过,他憧憬的大汉王朝是一种精神,是一种信仰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这,才是一个民族的图腾! 只要华夏血脉还有传承,这种精神就永远不会死! 王羽坚信之,并忠诚之。前世的他,就是秉承着这种精神,一直在出生入死的。 王羽也想过,他附身的人选,也许也有着某种必然性。他和老爹王匡,都是不合时宜的忠诚者。 只是由于时代的局限性,王匡效忠的目标,是那个已经日暮西山的朝廷;而王羽却从来都没有忠诚于某个组织或机构,因为那些东西代表不了整个华夏! 所以,先前的冲动,既是表演,同样是本色演出,王羽想用最短的时间,最直接的手段,让老爹接受,并信任自己。 王匡就像是个狂信徒,而且还是个孤独的信徒,尽管这个时代不乏忠于汉室的忠臣义士,如:以死相谏,阻止曹操加九锡的荀彧;入蜀后劝阻刘备夺人田产、伐吴,以兴汉大业为重的赵云……但很可惜,这些人都没出现在王匡身边。 以王羽的身份,只要填补上这个空白,就能赢得王匡的信任。 这也是为什么,他对方悦解释之前,要确认王匡的状态,很多话也不能说尽的原因。 如果换成王匡的话,他恐怕宁愿自己被千刀万剐,也要一刀砍死董卓,王羽的刺杀行动不但无功,反而会落下埋怨。 然而,方悦哑火了。 道理这东西因人而异,不能对王匡说的道理,方悦却很认同,因为他和王匡本就不是一路人。杀董卓固然很爽,但让他把自己和手下们的命都搭上,就不值得了。 一边的蔡老和于禁,听出来的东西比方悦更多,尤其是蔡老。 他的阅历足,眼光也好,加上旁观者清的优势,让他看出了一丝端详。他这个贤侄,也有可能是未来的贤婿,不光有勇有谋,而且还生了一刻七窍玲珑心! 若不然,他的情绪怎么会转换得这么快,这么浑然天成,不着痕迹?不看他面容,光听声音,谁会认为这里站着个少年?分明就是个饱经世故,洞悉人心的长者才对。 一朝顿悟?老者感慨万千。 造化之妙,果非常人所能思及呐! 王羽很满意方悦的表现。 大敌当前,留给他收拢军心的时间很短暂,如果不能让方悦心悦诚服,很难保证不出意外。夺权?此人甚得军心,硬来只会演变成内讧。 好在此人虽然有些私心,但却是个直肠子,有不满就直接说,而不是象韩浩,皮里阳秋,背地里下绊子。 只要肯讲道理,又没有特定的立场倾向,想说服一个人还不容易? 只不过,看方某人的神情,他只是暂时放弃了刺杀方面的疑问,还没彻底服气,他凝眉苦思,还在寻找其他理由。 王羽微微有些着急,接下来他要做的事还很多,没空在这里多耗。说不得,只能采用更直接的办法了。 就在这时,忽听榻上传来一声长叹。 “羽儿……” 王匡醒了。 第十一章一语道天机 “羽儿……”王匡的声音显得很虚弱,应该是刚刚醒转。 “父亲!”王羽上前一步,心里有些挣扎。 以目前的情况,最节省时间的办法,是把王匡糊弄住,趁机将权力抓在手上,彻底架空他。王匡的执念太重,虽然值得尊敬,但对军队来说却很致命。 这场大战的结局,别人不知道,王羽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盟军畏缩不前,只有几个积极分子努力蹦跶了一阵子,这几人无不损兵折将,伤筋动骨。王匡最惨,全军覆没,一蹶不振;曹操也遭遇了惨败,不过他曹家的家底厚,很快就恢复了元气;还有先败后胜的孙坚…… 最后,董卓悠闲自在的挟裹洛阳百姓退到了关中;盟军则吃光了军粮,一哄而散,散场前,还进行了几场火并…… 王羽从中得出的经验和教训就是,太积极肯定不行,太消极一样不行。 积极作战会有损失,但同样也会扬名天下,曹操、孙坚就是明证,只要不把老本输进去,就能捞取足够的政治资本!消极处事,只会白走一趟。 不过,积极虽好,过度就容易撑着,王匡就是积极过度的范例。 架空王匡的办法虽省事,但王羽却不想用,倒不是他突然婆妈起来了,只是随着了解的加深,他身体里的父子亲情开始复苏,他不想恶意欺骗这位值得尊敬的老人。 王匡颤巍巍的探出手臂,抓住了王羽的手,温声问道:“羽儿,你没受伤吧?” 那一瞬间,王羽只觉心里有什么东西破开了似的,仿佛坚冰开裂,然后一股暖流顺着裂缝,直入心田…… 罢了!王羽在心中暗叹一声,自己不是后世那个铁血煞神了,把一切都当成任务的习惯应该改改才对,至少,对自家人应当如此。 对老爹,不一定要用心计骗,用真心哄也未尝不可。 “父亲,孩儿没事,幸亏文则指点得法,接应得力,孩儿侥幸得脱,全身而退。” “以后千万不要再冒这种险了……”王匡心有余悸的说着,然后又抬头望了眼于禁,想着夸奖、勉励对方几句,结果一打眼就是一阵恍惚:做为这种惊天行动的助手,此人未免太普通了一点。 “文则所长在于行军布阵,尤其在安营立寨方面,颇有独到之处。”王羽替于禁解释道。 王羽把于禁留在中军帐,并不是为了示亲近,提高好感度,而是要有所安排。有人才不能用,那是昏聩之主的特征,王羽虽没当过领袖,但见得却不少,对用人之道也不陌生。 将功劳分给于禁倒是小事了。这个功劳纯粹是虚名,多个人分,不会减弱什么,反而会增强真实度。这样一来,想越级提拔于禁,也有理由了。 “哦?”王匡微微一怔。 一般来说,称赞武将,都要称赞对方的武勇,谋臣智者则是称赞运筹帷幄,明见万里什么的。说人擅长安营立寨,跟骂人没用差不多。 不过王羽说的认真,于禁脸上更有得遇明主的激动之色,王匡算是被搞迷糊了。难怪这俩人能配合默契,确实一个比一个更怪。 王匡无暇去思考这些旁枝末节,反正儿子想要提拔心腹,也不是什么坏事,反正儿子顿悟后,展现出来的勇武,已经远远超过了自己所能想象的范畴,只要再秉承着跟自己一样的信念,就把兵权交出来又如何? 而且,现在最关键的是军情。 “羽儿啊,接下来就交给你了……”王匡谓然长叹一声:“本家的兵马由你统御,郡兵,就拜托方都尉了。你与方都尉商量着安排……退兵罢。” 一声长叹中,饱含着不尽的失望与忧伤,听得方悦大喜过望,王羽惊诧莫名。 “末将遵令!” “父亲……您怎么?” “人力有时而尽,很多事不是有决心就行的,这两天,我想了很多……” 王羽的冒险,给了王匡极大的触动,他认为是自己的执着,逼得儿子铤而走险。尽管王羽的变化,整体上是件好事,但王匡也意识到了,勇气过度的儿子,同样不是他乐于见到的,因为他会担心,担心到牵肠挂肚,寝食难安。 再说,王匡只是救国心切,也不是真的疯了。 现实情况摆在这里,失去了韩浩的援助,单凭现有的力量,别说进攻,连自保都难。 与其把兵马都白白葬送掉,还不如暂退待机。王匡对诸侯联军还心存幻想,指望着其他几路兵马大举进攻,让董卓首尾难顾呢。 王匡的突然转变,把王羽给晾在这儿了。 王羽心生感叹:人心,果然是最难预估的,尤其是夹杂了亲情在里面。 这方面是他的弱项,因为他前世没体验过这个,他是孤儿,只有孤儿才最适合特工这个职业。 亲情,对前世的他来说,只是可以用来评估人质重要程度的依据…… 眼见老爹一脸颓丧,方悦欢欣鼓舞,蔡老则松了口气的样子,王羽突然笑了:没关系,虽然没想到是这么个局面,不过,自己为了糊弄老爹,也是有所准备的,现在只要稍作变更,照样好用。 “父亲,您想放弃勤王大业吗?” 王匡一愣,随后,脸色的愁苦之色更浓重了。 方悦见状,急忙出言打岔:“王公子,王使君重病不起,对军队士气的影响很大,莫不如暂忍一时之辱,静待良机,再图卷土重来。” 一边说,他心里也是暗暗叫苦:好容易老的松口了,小的却又咬着不放,这父子俩分明就是俺老方的灾星哇! “有心回天,无力杀贼!”王匡仰天悲呼:“羽儿你甘冒奇险,却也功亏一篑,天不亡董贼,为之奈何啊!” 方悦闻言差点没笑出声来,他扭过头,眨着牛眼,似笑非笑的看着王羽,虽没出声,但意思却表达出来了:小子,刚才把俺说的一愣一愣的,很牛是吧?现在,你敢不敢把刚才那套东西说给你爹听? 王羽不搭理这劣货,他知道对方不敢告密,万一把王匡气个好歹的,或是牛脾气重发,方悦就彻底抓瞎了。 “父亲差矣。” 王羽朗声道:“董卓是国贼不假,但若只有他一人,为祸焉能如此之烈?辅佐他的西凉诸将,一样为恶不浅。西凉军本就残暴,董贼若在,尚能有所约束,董贼若去,谁能担保这些人会做出什么事来?父亲,圣驾就在洛阳,万一……” “咝!”王匡和蔡老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方悦一张嘴张得老大,娘咧,一样的话,还能这么说?效果则完全相反?似乎是怎么说怎么有理啊!到底是自己太笨,还是王公子太精明? 有的放矢,说服工作就是这么简单。 危言耸听取得了初步的效果,王羽接下来要做的是,爆料! “孩儿之所以冒险,因为我军正面临巨大的危险。而危险的来由,就要从董贼对河内军的看法,与父亲的战略说起……” 王羽一扬手,将事先准备好的舆图摊开,抖擞精神讲解道:“盟津与河阳,一东一西,与洛阳隔河相望,父亲与韩浩分驻两地,看似互为犄角,意在牵制。然则,父亲一直主张渡河攻取河阴。河阴、河阳相去极近,黄河冰封后,几如毗邻,即便击退了河阴的西凉军,顶多也只是将战线向前推移,获取一场胜利……” 王羽稍一停顿,好让几个听众有时间消化前面说的内容,然后继续道:“好处仅此而已,坏处却是拉长了战线,犄角呼应之势荡然无存,要么孤注一掷的攻向洛阳,要么退回河阳,回到原点,否则就只能只有坐等西凉军围攻一途。父亲并非不知兵之人,为何会行此不智之举?” “你说为何?”王匡的声音微微发颤,方悦和那蔡姓老者也都是身子前倾,显得极为关注。 “因为攻下河阴后,还有第三个策略可选……”王羽指锋如剑,点在某个山水交汇的所在,“择选精锐,西南而向,奇袭函谷关,切断董卓的补给线和退路,防止董贼西逃!” 有那么一瞬间,整个中军帐变得鸦雀无声,良久…… “呵!”王匡吐气有声,紧绷的身体,一下子变得软绵绵的。 “咝!”方、蔡二人则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蔡老不能置信的看着老友,无法想象老友竟然制订出这么疯狂的计划,截断了董卓的后路,西凉军不拼命才怪呢! 方悦已经有些麻木,对王家父子彻底不报有希望了,心里只有两个字反复出现:疯了,都疯了! 秦时明月汉时关,这句诗里说的就是函谷关。 秦汉的函谷关同名不同地,秦朝的函谷关紧靠黄河,在后世的三门峡一带;汉代的函谷关,同样依山傍河而建,不过傍的却是谷水,在新安一带,与洛阳、河阴相距不过百里。 “洛阳乃是四战之地,地势平坦,四通八达,最是易攻难守不过。而董贼的根基尽在西凉,桓、灵以来,西凉羌胡屡屡反乱,久治难平,董贼岂能不虑?与其冒着老巢被袭的风险,在洛阳与诸侯鏖战不休,还不如及早撤出险地,效先秦故例,拥关中而观诸侯自相残杀。” 王羽继续解释道。先知者的优势,加上对战机的敏锐嗅觉,河内之战中,双方的战略布局和构思,被王羽完美的诠释了出来。 “父亲的战略,在旁人看来不可思议,但对董贼来说,却是正中要害,他岂能不忧?故而他将河内军视为了最大的威胁,调遣嫡系主力来攻,以确保后路无虞。所以,即便韩浩与父亲同心同德,河内军面临的处境依然不会好转,只会招来更多的敌人而已。” 然后,他话锋一转:“不过,风险向来与机遇并存,奇袭函谷,过于弄险,非到万一,实不可取,然则,只要我军屯兵河岸,便如一把利剑悬在董贼头上,使其不敢轻动。如果再考虑到割耳之仇……” 王羽朗声笑道:“父亲,只要我军不远遁,就能牵制西凉军大量兵力,若是寻到战机,说不定还能……” “不可,万万不可!”见王匡连连点头,大为意动,方悦急了。 他倒也没想到什么新的反对理由,等到王羽微笑着看过来的时候,他更是一头大汗。不过,此人也是坚韧的性子,并不就此气馁,反而咬咬牙,打算死撑了。 “俺说不过你,别说俺,就算汝南的许子将来了,也未必说得过你……” “方都尉,你是在夸我吗?” 方悦梗着脖子嚷嚷道:“当然不是,俺的意思是,俺不跟你说了,反正就是不能不撤兵,俺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兄们送死!” 想了想,大概觉得自己胡搅蛮缠有点说不过去,这货又补充了两句:“俺是武人,安命立身靠的是手中枪,腰中剑!不跟你比口舌之利,那是书生的玩意……呃,蔡中郎,俺可不是在说您……” “手中枪?”王羽莞尔一笑,用象是讨论晚上吃什么菜的语气说道:“那要是我胜了你手中枪,你是不是就听我的?” “……”方悦一愣,随即大喜,他一拍大腿,甲片一阵乱响:“中!就这么着!你输了可不要赖账!你也得听俺的。”这人粗中有细,想的还挺周全。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王羽笑着挥手,方悦无师自通的举掌相击,立约为战。 清脆的击掌声中,王羽满怀信心的笑了,离最初的目标,只差最后一步了。 冲榜的时间到了,各种拜求,求会员点,求推荐票,求收藏,如果喜欢本书,支持小鱼,就请大家登陆一下,点击一下吧,拜托了。 第十二章契机缘何在 方悦比王羽更急,他信心十足的催促道:“军情如火,事不宜迟,王公子,咱们这就开始吧?” “不急。”王羽一指脚踝道:“从西凉军营出来的时候,脚扭了一下,须得将养两日。” 方悦低头看看,没说话,郡兵的那些将校却已嗤笑出声。 “深入虎穴,刺杀敌魁都没事,结果出来的时候扭了脚,难道这就是所谓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道理?” “趁夜袭营,出来时扭了脚,再徒步走了几十里,只用了这么一点点时间,王公子真神人也。要不然,就是这位于壮士力大无穷,脚力无双,将王公子一路背回来,否则,真难以想象,怎么王公子刚刚还好好的,一点事都看不出来,现在就……” “依某看,说不定王公子刚才说的顺口,答应得太快,现在有些反悔了吧?方将军可是咱们河内有数的猛将,威名远扬,这司隶州谁不知道?” “有道理,王公子,既然要打,还是趁早吧,要是过两天,消息恐怕会传遍全营,到时候……” 和方悦一样,这些将校都已经压抑很久了。 王羽与方悦立约立的太爽快,他们不知王羽深浅,也不敢插嘴。结果,王羽刚刚还对王匡说全身而退呢,这会儿突然又说扭了脚,不是反悔是啥? 至于王羽是不是因为怕老父担心,因而隐瞒了伤情之类的原因,就没人愿意考虑了。一个这种时候还不肯后撤的疯子,怎么可能有那么细腻的心思?反倒是大家七嘴八舌说出来的那些疑点,都很符合逻辑。 总之,先把这个小疯子摆平才是当务之急,谁知道西凉军什么时候会卷土重来啊? 汉朝军制,二百人为一曲,设军侯统之,两曲为一部,设军司马。王家的五百私兵,分成了两曲,加上于禁这个新进的,共有四个军侯以上的军官在此。 这几人没加入声讨的行列,不过也没出声为自家公子辩驳。 于禁本有心要为公子正名,却被王羽以眼神制止了;另外三人都看着王匡,唯其马首是瞻。 而王匡,则是满脸担忧,待军帐里安静些后,才缓缓道:“羽儿啊,你既然有伤在身,此事还是……”他看了于禁一眼,然后叹了口气,“算了吧。方都尉,你意下如何?” “使君有令,末将自当从命。”方悦答应的很爽快。赢了王羽这个公子哥,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他要的,只是王家父子同意撤兵。 王羽微微一愣,转念一想才明白过味,老爹大概是以为自己派遣于禁混进敌营,然后占了手下的功劳呢。 于禁长得普通,为人低调,王匡对其没什么了解,对从前那个废物儿子却印象深刻。王羽性情大变,还在王匡理解范围之内,武艺大涨,这就不好想象了,与其相信王羽神勇无敌,还不如设想于禁深藏不露呢。 连王匡都这么说了,方悦也答应了下来,郡兵众将更高兴了。 这次他们不说风凉话了,毕竟王匡是大伙儿的顶头上司,得罪他的公子没啥好处。刚才只是因为情急,不得已才说了那些,现在只需敲敲边鼓,顺势把撤兵的事定下来就可以了。 众将口风大变。 有人夸赞王羽勇气可嘉,胆魄惊人;也有人安慰王匡将门虎子,虽大器晚成,但将来必有一番作为;甚至还有几个人夸了于禁几句,说他深藏不露什么的。 王羽听得好笑,也是颇有感慨。这世上啊,从来就不缺聪明人,很多分歧,都是因为私心和立场才造成的。只要立场相符,办什么事都不难,反之,则是步步荆棘。 想通此节,他打算顺水推舟。 “君子一言九鼎,羽与方都尉已经击掌立誓,就此取消,却也不妥。这样好了,反正眼下天色已晚,怎么也来不及动身出发,不如就将时间定在明日正午,届时,如果方都尉获胜,便立刻撤兵,若是本人侥幸胜了……” 反正营里这么多人,也不是说走就能走得了的。冬天,天黑的早,今天确实已经有些晚了,除非郡兵们打算在夜里行军,否则,最快也得等到明天。自己的脚伤不算太严重,到时候应该也差不多了。 “好,就这么办了。” 王羽的提议,正中方悦下怀,他被王羽在词锋上压制了这么久,早就想找回点颜面了。所以,他还向王匡解释了几句:“王使君不用担心,末将对自己的枪法还是有些把握的,出神入化做不到,收发于心还是没问题的,断不会伤到公子的。” 大家都满意了,王匡也没话可说,反正只是切磋,让儿子知道一下天高地厚也好。 于是,他点点头,认可了王羽的提议。 王匡还在病中,又要安排撤兵事宜,众将施过礼,便纷纷离开了。 王羽本来想多留一会儿,结果王匡却催着他离开。王羽有些纳闷,不过看到旁边的蔡老,他就有点明白了,敢情老爹是想找人商量商量,好理出点头绪来呢。 “公子……”于禁紧跟在王羽身后,一出大帐,就低声提醒道:“看河内众将的样子,他们恐怕会把消息大传特传,同时还将撤兵的命令搞得深入人心。明天,公子即便胜了,收拾好行装的郡兵恐怕也……” 虽然不知道方悦武艺到底如何,但于禁见证过王羽的本事,整个营寨中,恐怕就是他对王羽的信心更足了。 “没关系,反正要打,也不能在这里打。”王羽摆摆手,笑道:“就让他们先收拾好了,到时候,你只须……这样还能收服军心,岂不是一举两得?” 王羽对于禁的态度很满意,不质疑,只帮忙拾缺补遗,以免上司有所疏漏,这才是个副将的样子。要是什么都得向属下解释,军事决策的效率怎么会高得起来? “公子妙计。”听了王羽面授的机宜,于禁眼睛一亮。 “还有,布暗哨的事,文则须多多费心,能生擒就擒之,否则就杀之,以不走漏风声为上。” “于禁得令,公子放心。” “另外,操演队形之事……”王羽还想再嘱咐几句练兵的事,其他兵种,他还拿捏不准,但强弩兵的使用,他是有些想法的。回来的路上,他跟于禁说了个大概,现在正好详细讨论一下。 不过,刚开了个头,一阵悠扬的琴声却飘入了耳中,王羽微微一愣,然后心中也是微微一动:军营里的琴声?好像很耳熟的典故呢,似乎,跟眼下的局势也有些关系…… “公子?”于禁等了半天不见下文,又等了片刻,这才出声提醒道。 王羽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转移了,挥挥手道:“文则,你先回去,我现在有点要紧事,其他事明天再说。” 说着,他快步走开了。 “喏。”于禁一头雾水,可也不打算追问,这位公子行事一向天马行空,有什么可问的?倒是公子提过的练兵之法,大有门道,值得好好研究。 …… 同时,中军帐内,两个老人正谈得火热。 “……智勇双全,洞悉世故,公节,你生的好儿子啊!”蔡老赞不绝口。 王匡两手一摊,苦笑道:“伯喈兄过奖了,其实小弟现在也是一头雾水呢,怎么短短几天内,突然就……” “冥冥中自有天意,天下这么大,奇人异士多着呢,生而知之者有之;少年早慧,长大后泯然众人者亦有之;似羽儿这般,一朝顿悟,浪子回头,也不足为奇。老夫奇的是,他的变化太大,简直象是……” 王匡接口道:“变了一个人!不过……” 想了想,他又叹了口气:“伯喈兄,小弟也不瞒你,这些年小弟一直在外,羽儿原来是什么样的性情,小弟也不太清楚,他胆子太小,小弟恨铁不成钢,他畏我如虎,所以……真不知他到底受了什么刺激……” 说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抬头:“咦?莫非……” 蔡老一拂长须,肃容道:“那桩婚事!” 退婚!还是自己老爹因为自惭形秽而退,对男人来说,这是相当大的羞辱,知耻后勇,冲破魔障,情理上完全说得通。 正相对无言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下一刻,有人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王匡定睛一看,却是个妇人。没等他发怒,耳边已听得一声怒吼:“混账!这里是什么地方,容得你这奴婢这等放肆无礼?你还把老夫放在眼里吗?” 说着,蔡老转过身,一拱手,满脸都是羞惭之色:“公节,老夫治家不严,放纵奴婢冲撞军帐,惭愧,惭愧!” 王匡赶忙辞谢:“伯喈兄无须……” 那婆子正是昨天马车上说王羽坏话那个福婶。 她来这里,确有要紧事,只是没想到,自家那个温和的老爷突然发怒,结果愣了一会儿。直到王匡开口,她才回过神,就那么坐在地上,哭嚎起来:“老爷,奴婢冤枉啊!您快点去救小姐吧,不然她就……就……” 蔡老被吓了一跳,紧张的问道:“琰儿怎么了?” “就被那个兔……王公子给坏了名节了!” “什么?”王、蔡二人都是大吃一惊。 “不可能吧?”蔡老喃喃低语:“以老夫观之,羽儿乃是有大智慧之人,怎会……” 王匡提出了一个猜想:“也许侄女是他心结所在,所以……” “公节言之有理……”蔡老频频点头。 他俩不紧不慢的有商有量,看得那婆子眼发直。 她本还想着趁老爷发怒的时候,挑拨离间,赶快动身去洛阳呢。河内这里兵荒马乱的,实在太危险了,早上那一战,差点把她的心肝都吓出来了。 现在这算是怎么回事? “老爷,小姐危险啊!”她又嚎上了。 “对,就算要解开心结,也不能这样,须得明媒正娶才好,而且琰儿那边……”蔡老的反应,正应了那句话: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还明媒正娶?那婆子都要抓狂了,那边可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啊!不,是美女与野兽共处一室!想到这两天突然风向大变的传言,以及王羽闯进营帐时,随手一拨就把自己甩出老远的情形,她猛地哆嗦起来,身子象打摆子似的摇晃着。 王匡猛然起身,病也好了,腿脚也利索了,“伯喈兄,休说这些,还是速速赶去,以防那小畜生真的做出什么事来!若侄女她有个……小弟,小弟……唉!” 叹息声中,两人率众匆匆往后帐赶去。 刚到蔡家暂住的军帐外,就见王羽满面春风的从里面走出来了。二老对视一眼,都有些迷茫,这是…… 如愿以偿了? 不等王匡喝骂出声,只见王羽一转身,敛容施礼,朗声道:“蔡小姐,此事就辛苦了。” 王匡一愣神,旁边蔡老则扯住了那婆子,情况不明朗,还是驻足观望一下的好。 一个轻柔的声音从帐内传出:“将士们为国出力,浴血厮杀,小女子略尽绵薄之力,又哪里称得上辛苦?王公子太客气了。” 王匡看看老友,后者摇了摇头,一脸茫然。 以自家女儿那性子,若是当真被唐突了,断不可能这样说话,而且,看这架势,两人似乎经过一番长谈,甚至还有了某个约定!儿孙自有儿孙福,这民间俗语,看来也是很有道理的啊。早知道这样,自己先前就不用犯愁了。 他们这边发愣,王羽告别的却很干脆,转出门,正见二老,王羽故作无辜的问道。“父亲,蔡伯父,你们怎么来了?嗯,还有这位大婶,看起来似乎有点面熟。” “哦,没事,就是随便走走……”王匡二人连连摆手,不这样说,难道还把心结那套说辞搬出来不成? 那婆子倒是很想指着王羽的鼻子大骂,因为王公子不可能不认识她。 就在不久前,王羽突然出现在门口,说要进去拜见主人。 这婆子本来就看不上他,说话自然不怎么好听,结果王羽翻脸比翻书还快,前一刻还文质彬彬,很有诚意的样子,下一刻就直接硬闯,蔡家那几个普通仆从又哪里拦得住他?婆子破口大骂,却又无可奈何,见事态紧急,这才跑去搬援兵。 姓王的小杂种不认识老娘?呸,明显是装的! 可自家老爷都没说话,她有怒气也发作不出,也只能在那里憋着了,一张老脸憋得通红,像是冬天的老萝卜似的。 “父亲,蔡伯父,你们来的正好,孩儿有事请问。”王羽脑子里都是沙场争锋,哪里会把这种小角色看在眼里,随口讥讽一句已经足够,如果对方再不识相,他不介意伸出手指捏死个臭虫。 俩老头对视一眼,深深点头,终于……来了! 第十三章莫问女儿心 回到中军帐,王羽敛身为礼,郑重其事的举拳过顶,道:“孩儿有事想拜托蔡伯父。” “虽然有点不合时宜,而且你自行出面,也是于礼不合,不过,为父疏忽在先,却也不能都怪你。”王匡语带欣喜的转向老友:“伯喈兄,你意下如何?” 他虽然病了,但行动倒是无碍,他本来也只是忧虑交集,虚脱了而已,只要有人搀扶,就能行动。此时又逢喜事,他也是精神大振,脸上苍白之色渐退,很是多了些红晕。 “呵呵,”蔡老摆摆手,温和笑道:“无妨,贤侄只管说来。” 礼数什么的,他并不是很在意,而且,女儿的意向还没有完全确定,说不定会有什么波折,由王羽这个后辈提起,先达成个非正式的默契,自然再好不过。 其实,看那二人详谈甚欢的样子,似乎也挺合得来,这事啊,八成是没问题了。想到这里,蔡老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慈和了。 王羽略一错愕,这二位的反应,似乎有点不大正常啊。 “呃……小侄斗胆,想劳动蔡伯父大驾,往酸枣走一遭。” “呵呵,贤侄美意……咦?酸枣?”蔡老笑呵呵的正要应下,结果发现,他好像误会了。 “酸枣?羽儿,你到底在说什么?”王匡急了,不顾病体虚弱,腾地站起身来,恨铁不成钢的斥道:“良缘就在眼前,这不是你朝思夜想的吗?怎地……即便你不惜缘,可你蔡伯父是何等人,你一晚辈后生,居然想要驱使往来,这,这,荒唐,太荒唐了!” 王匡这些话里,蕴含的信息量太大,王羽在人情世故方面又不是很擅长,因此听得有点迷糊。缘分什么的,他基本没听懂,不过他知道了,这位蔡伯父的身份恐怕相当了不起。 稍微停顿了一下,将气喘匀,王匡继续说道:“你也读过书,当知太学门前的熹平石经;你也习过字,当练过飞白体;若知礼乐,更当知晓‘五弄’之名!伯喈兄当世大儒,诸侯尚须以礼相待,便是粗鄙如董贼,弄权之时,亦不忘屡屡征召,你居然……唉!” 不会吧,难道是他? 大儒蔡邕! 刚才那个弹琴弹得很好的美女,莫非就是才女蔡文姬? 王羽对历史典故不算太熟,不过,三国小说却看过不少,蔡琰父女这样大名鼎鼎的人物,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难怪其他人都对蔡伯父这么尊敬呢,韩浩跟父亲翻脸时,还不忘向他致歉。蔡邕确是当世大儒,可与之比肩者,不过马融、郑玄屈指可数的几人罢了。 父亲居然跟此人有交情,看起来交情还不错的样子,这还真是……王羽诧异的打量着自家老爹,随着了解的深入,他觉得自己这位龙套老爹,其实大不寻常,带给他一个又一个的惊喜。 “都是陈年往事了,公节,你在小辈面前怎地还念念不忘,自吹自擂,不怕惹人笑么?” 王羽愣神,王匡气咻咻的念叨不休,蔡邕却呵呵一笑,全不在意的打趣道:“在你营中吃了这么久的白饭,帮忙跑几步路也是应当的。反正羽儿做下了好事,那董卓只怕尚在盛怒之中,老夫若是自己送上门去,这把老骨头只怕要糟糕,避避风头也好。”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羽儿既已无事,那前事大可从长计议不迟,到时候都是……咳咳,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还是说,公节你有了麟儿,就瞧不上老夫,想另攀高枝儿了?” “伯喈兄,瞧瞧你这张嘴,还有没有长辈的样子了……”王匡指指老友,哭笑不得。 王匡所以着急,考虑的因素很多,礼数尊卑、两家的关系、老友名声对儿子的助益、那位才貌双全的侄女不可多得,诸如此类。大抵上,他的心态,就和后世那些,操心儿女的婚姻的父母差不多,恨不得能以身代之。 若不是那位侄女太过出色,他之前也不至于自惭形秽的主动退婚,此时患得患失,也是很正常的。见老友没往心里去,老王匡这才松了口气。 这俩人谈得火热,一边的王羽就有点混乱了。 什么情况? 这是……要搞包办婚姻?自己该有所表示么?可是,即便两世为人,这种事自己也没经历过,没经验啊。 特工执行的任务都是极端机密,且极端威胁,有太多牵挂是不行的。因此,一般特工想结婚,都得等到退役之后,跟从前的身份彻底一刀两断了才行。 至于生理需要什么的……看过电影的人都知道,特工从来就不需要为这种事发愁,当然,过程可能没有那位邦德先生那么浪漫,因为王羽的时间向来宝贵,没空搞那些花絮,直来直去,单刀直入才是他的作风。 这桩若隐若现的婚事,虽然突如其来,但王羽也不会因此而纠结,娶就娶了呗,现在是汉朝,又没有婚姻法的。 不过,想到刚才见过的那位如空谷精灵般的佳人,他又有些犹豫。这样钟天地之秀气于一身的奇女子,如果用前世那种做法对待,很有牛嚼牡丹,暴殄天物的感觉。换个言情套路吧,自己又不会,嗯,部队不教这个…… 王羽有点犯愁,一时没有做声。 王匡被他吓怕了,生怕他又冒出点不合时宜的话来,琢磨着反正这场仗打完之前,老友也不能成行,确实应该从长计议。 “羽儿啊,你既然受了伤,还是回帐好好将养吧。明天的比试……嗯,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方都尉乃是久负盛名的猛将,又在壮年,你逊色些也是正常。为父近年来也时有心力憔悴的感觉,王家的事,和勤王救国的志向,原本就是要交到你手上的……” 这番话,王匡发自肺腑,说得语重心长,蔡邕在一旁也是连连点头,王羽心里更是暖烘烘的。这是他前世从未体会过的感觉,血脉相连,情深意重。 “父亲,孩儿知道了,凡事都会三思而后行。” …… 夜已深,人未眠。 一张古琴横置在桌案上,琴身乌黑,尾端带有焦痕,看起来有些不相称。不过,当一只白玉般的手掌,轻舒五指,如流水般在琴弦上拨动时,那悦耳的音符,却足以让不通音律者,亦为之沉醉。 琴是好琴,琴师亦是国手。 “父亲,您是想问女儿,日间与王公子会面时,说过些什么吗?”乐声渐弱,一个同样悦耳的声音取代了琴声。 “唔……”蔡邕微微一窘。 老妻在他被贬斥后,那段颠沛流离的日子中,就已经去世了。虽然和女儿相依为命,相处的时间很多,但却一向拿女儿没什么办法。正如眼下这样,他本想将敏感话题夹杂在闲话中说出来,结果还没入题,就被女儿一语道破,话题的主动权,就这么易手了。 知道女儿聪慧,性子也是外柔内刚,蔡邕干脆开门见山,事无巨细的把蔡、王两家的交情,以及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一切都讲述了一遍。最后问道:“琰儿,事关终身,你自己怎么想?” 眸光流转,亮如星辰,蔡琰的视线终于离开了焦尾琴,转向了老父:“依父亲的说法,适才在中军帐,您已经明确的提及了此事……女儿想知道,王公子是怎么想的。” “他……”蔡邕头很大。 女儿没有表现出明确的排斥,反而显得饶有兴致,这是个好现象。不过,这里面似乎还有点别的玄机……女儿心,海底针,尽管老人通晓经史,学贯古今,但依然摸不透女儿的心思。 而那位王公子……蔡邕暗自苦笑,从这方面来讲,自己和公节,还真是同病相怜呢。 “他没有明确表态,看起来似乎有些羞赧,嗯,应该不是要拒绝的意思……”蔡邕开始挖空心思说好话,其实他暗示过后,王匡就把话题给岔开了,王羽脸上的表情,更是看不出丝毫端详,他这些猜测都是凭空臆想的。 “羽儿不光勇猛,亦有才学,为父复述的那些,就已经很有意味了,他还自行取了个字,叫鹏举。” “丰羽为翼,振翅高飞,鲲鱼化鹏,扶摇万里……”朱唇轻启,语声幽幽:“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确很有意境,也很符合王公子的生平,不过……充斥其间的,却依然是男儿的豪情壮志,但鲲鹏羽翼之下,可有燕雀安居之所?” “……”蔡邕不能答。 乱世之中,武夫当国,他自己明白这个道理,但又怎好向女儿解释?女儿憧憬的,是那种琴瑟和鸣的和谐,而王羽能带来的,恐怕只有金戈铁马的惊秫,他又怎好勉强? 思忖良久,他亦想不到说辞,最后只能长叹一声,无奈离去。 方出帐门,却听得帐内琴声又起,蔡邕摇头苦笑,可惜了一场好姻缘。 然而,再走出两步,他突然心中一动,这琴曲……不对! 蔡邕以文乐闻名于世,自忖天下乐曲,无所不知,然而,现在听到的这首,他却一点印象都没有。曲风大异于当世流行的,亦有别于古风,倒似从乡间俚曲改编而来。 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此曲之中的意境,和他所创的《游春》、《渌水》、《幽思》、《坐愁》、《秋思》五弄大相径庭,反有金戈铁马,沙场鏖战的味道在其中。 闻弦歌而知雅意,蔡邕辩乐之能,同样独步天下,他驻足聆听,未久,口中便已低吟有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待睁开眼时,老人脸上再不复先前的颓丧,而是神采飞扬:“琰儿,这一次,你终归瞒不过为父……呵呵,好一个王鹏举,好一曲十面埋伏!” 挥挥袖,蔡邕长笑而去。 第十四章枪出猛虎啸 时近正午,日暖生烟。 这是士兵们最盼望的一刻,因为有饭吃了。 这个时代,普通百姓一天都是早晚两顿饭,有三顿饭吃的,只有那些富贵人家。 但现在是战时,王太守为人也大方,所以,自从河内军移兵河渡,与西凉兵马展开对峙之后,河内的郡兵们难得的享受到了富贵人家的待遇,自是高兴得不得了。 其实,这也是方悦之所以在王匡和韩浩的争执中,恪守中立的基础上,更偏向王匡的主要原因。 当兵拿饷,扛枪吃粮,这是很朴实的道理,谁更大方,更体贴,自然就更受欢迎。哪怕为此要多冒点风险,但只要不是白白送死,都是可以谅解的。 然而,在这一天的中午,无论王家的私兵还是郡兵,都扔下了饭碗,纷纷向大校场涌了过去。 伙夫们也不意外。 尽管因为刚经历过恶战,危机亦未接触,王使君特意嘱咐过,午餐要丰盛些,加些肉食进去。按照常理,这样的美餐放在眼前,那帮没见过世面的家伙肯定要打破头来抢。 有肉诶! 不过,既然有大热闹可看,军卒们的反应也就可以理解了。将饭勺丢进锅里,围裙扔在地上,伙夫们也大呼小叫的挤进了汹涌的人群之中…… 方都尉要和王公子比武! 这是天大的热闹啊!别说一顿饭,就算一天不吃饭,能看到这种巅峰对决,那也是值得的。 “巅峰对决?算不上吧?方都尉是咱们河内郡屈指可数的猛将,十三岁就生撕过豺狼,那是一等一的好汉,王公子就……” “得了吧,李十一,你的消息太不灵通了,你以为现在的王公子,还是过去的那个吗?今非昔比了!一个照面间,制伏疯马,那还是牛刀小试;出入万军于无物,刺伤国贼,割耳而归,比生撕豺狼不知厉害了多少倍!能比吗?” “怎么不能比?”李十一面红耳赤的反驳道:“马术好,制伏疯马,又有什么难的?我是不会马术,否则当时就……至于割耳朵什么的,又没什么人亲眼看见,谁知道是真是假?” “你当时既然在场,居然还这样说,真是……”另一边摇头叹气,极尽嘲讽之能:“若是假的,那你告诉我,早上西凉军为啥突然跑了?好歹你也是个军侯,别说你看不出来当时的形势如何。更何况,公子去刺杀的时候,于大哥也一同前往,怎么就没人看到呢?” “就算这样,兴许也就是碰巧了,瞎猫还能撞上死耗子呢!反正方老大肯定赢!”什么人带什么兵,方悦带出来的兵,都跟他一个脾气。 “当然会赢!你们难道不知道,本来这场比试昨天就应该开始了,可王公子却诈做受伤,拖延时间。试问,他若真有胜算,又何必如此?” “就是,就是,你们解释啊!说不出话了吧?不行就是不行!” “对!” 郡兵们纷纷鼓噪起来,他们和王家的泰山兵本来就不是一码事。 军饷、装备就不用说了,单是那泰山兵人手一把的强弩,基本就能顶上郡兵们一整队,五十人的装备的价值总和了。 伙食,郡兵们偶尔吃个肉,就像是过年,美得要命。人家泰山兵三天两头就能见点油腥,人比人,气死人呐! 当然,这种东西,谁也怨不着谁,私兵待遇好,面对的危险也多,王匡自己出钱养的兵,当然想怎么着就怎么地,郡兵也谈不上有啥怨言和不满。 相对而言,他们现在的日子,已经比过去强了,王太守不是枭雄,是个老好人。有野心的人,更乐意在枭雄手下混,但对大多数人来说,跟着一个宽厚仁慈的主家混,才是最安心的。 不过,道理归道理,贫富差距摆在这儿,谁也不可能无动于衷。郡兵和泰山兵的关系,多少还是有点紧张的,尤其现在还涉及到双方的主将,就更是如此了。 “输赢总要打过才知道,这样好了,咱们以胜负来打赌如何?” “好主意,我赌三十金,押公子赢!” “我也……” 王羽的脚伤,确实是个挺大的疑点。 昨天他回营的时候,不少人都看见了,还为之惊叹过一番。原来的王公子,胆子小,走路也是畏畏缩缩的,不似公子,倒像个小偷。现在的王公子龙行虎步,全然判若两人。 入营行走如常,结果一赌斗就说受伤了,这实在有点说不过去,哪怕说累了,想休息一两天呢? 不过,泰山兵也都是心高气傲的,哪怕理亏,也不肯服软,涉及立场和荣誉,是男人就不能缩! 他们的绝招就是拿钱砸,一下就把郡兵给砸迷糊了。 现在是并肩作战,郡兵和泰山兵的伙食是一样的,但军饷却大有区别。尽管王匡很大方,加餐的同时,还发了双饷,但也架不住基数太低,哪怕再翻一倍,郡兵的军饷依然比不过私兵。 李十一虽说也是个军侯,但他还真就没什么余财。看对面私兵随手掷出三五十金的豪气,他眼皮子也是一阵乱跳,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话真不是假的。 可这口气却实在咽不下去,他血往上涌,双拳紧握,脚下踏前,打算给对方点厉害尝尝。其他郡兵也多有这么想的,对面的泰山兵更是不肯示弱,双方缓缓靠近,眼见着就是一场群殴。 就在这时,一个冷峻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像是一盆冰水,一下子把剑拔弩张的气氛给压了下去。 “军中聚赌,不怕军法无情吗?” 众人回头急看时,正见新任军侯于禁! “于大哥!” “你没受伤吧?” “公子刺董,到底是怎么动手的,给大伙儿讲讲吧。” “都别乱喊,于大哥现在已经是军侯了,督法纪的……” 郡兵大多不认识于禁,但李十一那些军官却是认识的,而且暗中猜测,认为对方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此时见他面色严峻,心下都有些发寒。 而泰山兵这边,就更是如此了。 几百人的圈子能有多大,再怎么不熟悉,多少也会有些了解。于禁早有严于律己,执行军令一丝不苟的名声在外,看到他当了军法官,又被捉了个现行,众兵多少都会有点发憷。 将众人的神色看在眼里,想起王羽的嘱托,于禁忽然微微一笑:“军法如山,赌钱自然是不行的。不过,大家争执不下,不赌一赌,也说不过去。依某看,这样好了,今天的午饭有加餐,就拿这个打赌好了,赢了的吃双份,输了的没的吃,吃肉喝粥,全凭眼光,如何?” 稍一静默,下一刻,叫好声轰然响起。 “好,于军侯果然通情达理!” “这话说的再对没有了,这样的对决,怎能不打赌助兴?” 王羽接下来的策略,是要作战。如果还保持着之前郡兵、私兵泾渭分明的态势,打起来恐怕会各自为战,很危险。 所以,设法弥补双方的关系就成了当务之急,这种细节很繁琐,却很重要,王羽当然要因人致用。擅长练兵的人,哪怕沉默寡言一些,亲和力却不会差,光板着个脸抖威风的人,是练不出强兵的。 王羽指点了一下关窍,就将任务下达给于禁了。 眼见着士兵们兴高采烈的加入赌局,而且押注的方向,也不再象之前那样,全凭阵营,于禁知道,任务取得了初步的成功。 不过,想要取得跟完美的成果,关键还得看王羽。 从赌局上来看,看好方悦的占了绝大多数,刺董之事太匪夷所思,让人难以理解,再加上王羽从前的形象…… 连王家的私兵,都有一半以上的人更看好方悦,郡兵那边就不用提了。方悦正是壮年,王羽年方弱冠,就算两者的天赋本领差不多,也是方悦更占优势。 场外的动静闹得不小,要进行对决的两人也都听得分明。看到赌局一面倒的形势,方悦很是自得,他呵呵笑道:“呵呵,王公子,实话说,俺的马术也不错,你不用特意选择步战来迁就俺,无论怎么个打法,只要你真刀真枪的胜过了俺,俺就听你的!” 王羽正在兵器架前走动,他要选一件兵器。 于禁完成任务的效率,令他非常满意,亲和力是他的短板,另外,时间紧迫,他也无暇亲历亲为。其实,若非有于禁,即便不擅长,他也只能自己来,让别人去拉拢军心,他这个主将岂能放心? 不过,是于禁就不要紧了,低调和没野心,是这位名将的标签。就算真有意外,也不是一时三刻的事,到那时候,自己也能用接连不断的胜利征服军心了。 除了于禁那边的动静之外,他对远远停在外围的那辆马车也很有兴趣,目光时不时的扫过去。 那辆马车他见过,也知道里面是什么人。 尽管低垂的车帘挡住了他的视线,不见伊人玉容,然而,马车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说明了很多。 何况,他还注意到,时而会从马车中探出头,叽叽喳喳的和车夫说话的,是个陌生的小丫鬟,而不是那个尖酸的婆子。 这,同样能说明问题。 “就步战好了,这样比较简单。”最终,王羽站在了一柄长枪的前面,淡淡的说道。 实际上,他的马术并不高明,他甚至都没专门练过。 后世的交通工具太多了,汽车、摩托车,乃至飞机、坦克,甚至战舰、卫星,他都能驾驭自如。在这些钢铁巨兽面前,马,实在是太弱势了,根本就用不到,他练骑术做什么? 制伏惊马,他靠的不是马术,而是力量和技巧。如果当时是头疯牛,过程和结果同样不会有多大区别。只是没人往那个方面想,王羽也乐得方悦有此误会。 骑战是他的弱项,本来就是要回避的。 “王公子也用枪?”可能是太兴奋了,方悦的话有点多。 “姑且试试。”手指在枪杆上拂过,王羽体会着陌生的兵器带来的感觉。 对特种兵来说,所有东西都能当武器用,哪怕是牙刷、木梳这样的小物件。但除了匕首之外,不会有人专门在冷兵器上面下功夫,因为没必要。 两人对决,王羽用不用兵器没多大区别,不过,征战沙场,终究还是要在长兵器上面下功夫的。 所以,王羽选择了相对熟悉的武器,他觉得,长枪和刺刀的用法应该差不多。 不过,他和方悦手中的长枪,跟他后世所见的略有不同。 枪杆笔直,弹性稍弱,用的应该是桦木、枣木一类的硬木,而非是后世常见的那种白蜡杆软枪,枪刃也比那种缨枪更长更宽,和正宗的练家子们用的大枪差不多。 王羽选定了兵器,对决开始了。 双方相互退开,缓缓拉开了架势,四周的围观者也安静下来,偌大的校场上,只有风吹旗动的烈烈声响。 方悦很快发现,王羽持枪的架势,与寻常手法全然不同。 枪术讲求灵活善于变化,故而持枪的手法不能太僵硬,双手之间的距离也不能太大,以免转动不灵。而王羽却是将枪拉开在双臂中,整个身体仿佛一张绷紧的强弩,弩臂上搭着一根森然的巨箭! 这不是通常的枪术,枪法究竟如何尚不得而知,但方悦可以肯定,其中蕴藏的威力,一定非常恐怖。 他瞳孔紧缩,彻底的收起了轻视之心。 脚伤?拖延时间?不可能! 方悦已经确定,对面持枪的那个少年,是他生平仅见的高手之一。 他紧紧的握住了枪柄,准备全力防御王羽的第一击。多年出生入死的经验告诉他,这一击,将会是极其可怕的一击,只有挡住了,才有取胜的机会,挡不住的话…… 一定能挡住!自己可是河内第一勇将!就算碰上传说中的温侯吕布,也当有一战之力,怎么可能连一个少年的一击都挡不住? 然而, 当锐芒离开王羽的掌心…… 长锋化作了锐利的长牙…… 猛虎般的咆哮声呼啸入耳之时,方悦才真正意识到,这一击的威力到底有多强! 劲风扑面,威势无涛! 那一刻,他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来不及招架,更谈不上反击,等方悦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锋刃已经指在了他的胸口。 长锋出,虎啸现! 一招, 胜负分! 第十五章权柄终在握 随风轻舞的,是枯草残雪,长锋带起的劲风太过强横,它们只能无奈的被卷起,然后再以不屈不挠的意志,重新向地面飘落。 校场上一片静寂。 分出胜负的速度太快了! 本以为是一场龙争虎斗,谁想到竟是一招分胜负? 不是没人想到,局势有可能演变成一面倒的情况,可是,在他们的设想中,占据强势地位的,显然应该是久负盛名的河内名将方悦! 然而,没人觉得会质疑这个结果,王羽那强绝霸道的一枪,同样给众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步战,需要的空间较小,围观者离得也近。王羽出枪的那一瞬间,站在前排的军士,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强风。 他们无法想象,这样的一枪,到底要如何才能抵挡,同时,他们也理解了,为什么武艺高强的方都尉会一招落败。 不是方都尉太弱,而是王公子太强! 方悦的感受比旁观者更透彻,他自负武艺,认为自己可以把握好分寸,不会有人受伤。所以,两人动的是真刀枪。 当虎啸声响起,王羽手中长锋化成了雷霆怒涛之时,方悦有了明悟,自己这条命,就交待在这里了。 枪势暴烈如斯,只能是全力爆发的结果,没人能将这样的枪势收发自如,自己既然挡不住,那就只有死。 不过,能在死前见到这样的武术,倒也不负自己的武将之名,死也瞑目了。 有了这样的觉悟,当方悦发现自己自己没死,王羽手中的长锋丝毫不差的停在自己胸前时,心里的震骇,实非言语所能形容。 竟然…… 真的收住了! 疾若奔雷,稳如泰山,如此枪术,堪称无双! “少将军神勇无双,末将望尘莫及,甘拜下风。”呆愣半响,方悦突然俯身一拜,他输的心服口服,对王羽的武艺更是敬佩不已。 “末将今后但凭少将军驱使,绝无二话!唯愿少将军念及弟兄们家中妻小父母,不要……” 他为人倒也光棍,愿赌服输,当众拜倒,将服从的姿态表达得淋漓尽致。不过他也耍了点小心眼,只说自己任凭驱使,又大打感情牌,想趁势从王羽那里得个承诺。 他这点小心思,当然瞒不过王羽,但王羽也不在意,反而因此有些欣赏对方。没太多杂念的军人,本来就符合他的审美观,念念不忘部下的安危,这也是一个好将领的必备素质。 相对这点小心思,大败之后,不拘泥胜负,而是直接宣布指挥权的归属,做出低姿态,强调自己的权威,连称呼都换了……方悦的行为,极大的加快了交接的效率,王羽又有什么好不满的? 王匡头上的确有个将军的头衔,不是朝廷封的,而是盟主袁绍分派的,袁盟主自封车骑将军,然后假朝廷威仪大肆分封,在檄文上署名的诸侯人人有份,个个都是将军。 朝廷未必承认,不过在军中称呼倒也无妨,少将军,自然比公子叫起来更响亮。 王羽也不客套,扬声笑道:“请方都尉继续为我参赞军务,本将非是鲁莽之人,若是事不可为,就不会做任何无谓的举动,导致无意义的牺牲。” “谢公子!”方悦大喜,当即又是一拜,王羽则是上前相扶。 他二人的对话有点复杂,不是所有人都听得懂全部,不过,主要意思是很直白的。 士兵们知道,自己换了个主将,虽然年轻的令人发指,从前的名声也不好,不过,现在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刚刚的惊天一击,消除了众兵对刺董事件的疑虑,也只有这样威猛绝伦的武术,才能完成万军之中刺上将的奇迹吧? 唯一让人不放心的,就是这位主将的胆子未免太大,大的让自己人都害怕。不过,既然王公子答应不进行无谓的军事冒险,又有老成的方将军辅佐,应该就没问题了。 大伙儿只要尽情欢呼就好了。 然而,欢声乍起还歇…… 因为有人做出了提示:“少将军,辎重、行装都已经准备好了,要重做布置吗?” 一听到这话,大多数人的脸色都黯淡了下去。他们想起这场争斗的初衷了,军中没人要争权,争的只是退兵与否的策略而已。 现在少将军赢了,他也承诺不冒险,可是,现在的状况是,只要不离开河阳,就一直处于巨大的危险之中! 气氛突变,令得方悦很尴尬。 大肆宣扬这件事,不是他主导的,不过,他也没拦着,因为他觉得自己赢定了,对士兵说明白了,还能让他们加快进度。 可现在就有点棘手了。 有了王羽刚刚的承诺,撤兵之事本可以再做商议。眼下若是引起误会,让对方以为自己有逼宫的意思,少年人牛脾气发作……岂不是糟糕? “少将军,其实……”方悦搓搓手,想解释,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急得满脸通红。 王羽漫不在意的摆摆手,笑道:“没关系,本来就是要拔营的,吃过了午饭,就全军上路。” “呃,啊?当真?”方悦一脸的不能置信,王羽又给了他一个意外惊喜,其实从那场军议以来,王羽已经带给他太多的意外了。 “军中岂有戏言?”看着方悦一头雾水的模样,王羽心中暗笑。 自己坚持要打这一场,原因其实很多。 压服方悦,掌握权柄是其一;在全军面前耀武是其二;顺水推舟的赢得军心,竖立威望等等。除此之外,还要通过跟方悦的对决,验证自己的武力,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准备。 先前对老爹说的,三思而后行,可不是在糊弄人,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么。自己可不是那种什么情报都没有,就自信天下无敌的自大狂。 跟吕布对的那一招,很惊险,参考价值却不大,那猛人是这个时代的武力巅峰,拿他做参考,能参考出来什么? 方悦才是最有代表性的。 这种一郡之地的所谓名将,基本就是三流武力的代表。三国的猛人是有数的,不会随便就到处乱逛,撞上吕布纯属偶然。在接下来一段时间,他遇上的对手,应该都是方悦这种水准的,以这位河内名将做参考,再合适不过了。 不打不相识,接下来,还可以从方悦身上搞点情报,看看这个时代的武艺,跟自己认知中的到底有什么不同。别的不说,吕布那一戟,肯定是有古怪的,否则自己不可能受伤! 方悦哪知道王羽还有这许多盘算,他只顾着高兴了,“少将军,你早这么说多好,咱们也不用……不过啊,能见识到少将军的枪法,倒也不虚这一场切磋。” 说着,他转过身,振臂大吼:“弟兄们,少将军智勇无双,贤明仁义,有他带领咱们,就等着立功发财吧!赶快回去吃饭,吃完好拔营上路!” “哦……”没有他期待中的热烈回应,方悦瞪着牛眼,眨了又眨,想不通是怎么回事。 另一边,看到于禁在人群中打出的手势,王羽乐了。午饭的肉很关键,对普通士兵来说,胜利、荣誉,哪怕升官发财都相对次要,温饱问题才是第一位的。 王羽这个大冷门获胜,让大部分人都没了肉吃,方悦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士卒们会兴奋才怪呢。 这事儿好解决。 王羽挥挥手,扬声发令:“传我将令,再杀五十只羊,饱餐之后,拔营东向,与西凉军决一死战!” “噢!” “公子英明!” 欢声雷动! 哪怕王羽后面的那个命令看似自相矛盾,也没有任何妨碍。 有肉吃,还管饱,谁不高兴? 士兵们散去吃饭,王羽却没那个空闲,掌握指挥权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多着呢。 西凉军的报复行动很快就会展开,转进是当务之急。 单是拔营行军这部分,就够他们几个将领忙的了。另外,方悦已经认可了他的权威,那么,后续的战略也要与对方商议一下,看看有没有遗漏的地方。最后,他还要为这些战略做很多的布置。 河阳周边的地势一马平川,这个战场,对人数更多、骑兵比例更高的西凉军更为有利,王羽不打算在敌人优势的战场上作战。 正如他先前对王匡说的,西凉军实力虽强,但却有不少弱点。想要获胜,就得把这些弱点挖掘出来,有针对性的做出布置。 当然,河内军的弱点也很多,所以王羽还要想办法弥补自身的缺点,发挥所长。 河内军的第一个优势,就是拥有主动权,具体体现就是,王羽拥有选择战场的权力,西凉军只能跟在他后面追。 战场如果选的好,不但可以抵消西凉军的优势,还能消弭河内军的弱势。此消彼长,胜利的契机就会出现。 这一仗,就是王羽的第二个挑战,或者说,是第一个挑战的延续。 完成这个战略后,他的称雄计划,就可以顺利展开了。 第十六章复仇谁当先 黄河南岸,一支庞大的队伍正在行进之中。 这支军队的人数在万人以上,结成长蛇阵北向而行,首尾绵延数里。旌旗如云,矛戈如林,人马过处,烟尘遮天蔽日,离得老远,就能感受到那股冲天的杀气! 时逢冬日,山林间倒也没什么飞禽走兽,不过,只看那几只远远盘旋在天际,不敢稍微靠近的秃鹰,就可知这支大军的威慑力了。 乱世之中,不单是人会学着适应生存,鸟兽也是同样。智慧不高的秃鹰也知道,大军过处,必有美食,但这需要耐心,太急了的话,只会枉送性命。 一杆大旗高居旗林之上,上书一个大大的‘牛’字,旁边略低一些,则是一杆‘张’字大旗。若是熟悉西凉军的人,应当知道,这是西凉军六大军系之首的中郎将牛辅,及其麾下校尉张济所统率的兵马。 显然,这二人已经合兵一处,经过休整之后,报仇来了。 兵锋指向处,正是河阳! 远远的,前军已经望见了河冰的反光,眼看目标在即,整个军列的杀气更加高涨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一骑快马反向疾行,直入中军,引得前军的将士纷纷张望不休。再过片刻,中军传来的命令更是让他们惊诧莫名,传来的不是渡河的命令,而是暂停前进! 大军的气势当即一滞。 牛辅的本队自不用说,在王羽行刺的那一夜里,他们险些就彻底崩溃了。开始只是吕布和西凉兵的内讧,但局面很快失去了控制,小规模内讧演变成了大规模的营啸,任牛辅怎么指挥调度,也无济于事。 尽管已经过了数日的修整,但牛辅军的士气也仅仅是维持在水准以上罢了,远达不到此前的巅峰状态。 张济的部队也没好到哪儿去。半夜起床,奔袭百里,惨败而归,有了这样经历的军队,士气会高才怪。 当然,张济并非真的打了败仗。 但在士兵眼中,攻营不下,丢下几百具尸体,然后仓惶撤退,甚至还放弃了平县的营地,撤到了河阴,这不是惨败是什么? 经过了将校们反复的激励,在我众敌寡的事实,以及丰厚奖赏的鼓舞下,士兵们的士气总算是有所提升,只待一鼓作气的冲过大河,全歼弱势敌军,升官发财了。 谁想到,等来的却是停止前进的命令,士气不波动才怪呢。 牛辅、张济都是军中宿将,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斥候带来的军情,让他们没有选择。 “跑了?那个一根筋的王匡居然跑了?这是做贼心虚,那个刺客果然是他派来的!这贼子,若是给我捉到,定要将他碎尸万段!”牛辅咬牙切齿的咆哮着。 中郎将牛辅的初平元年,有着噩梦般的开端。 原本,他是要去河东郡对付白波贼来着。那群黄巾余孽和关东诸侯相勾结,想趁着诸侯联军牵制西凉军主力的机会,讨点便宜。 河东郡北连并州,南面就是联通东西两京的弘农郡,若有闪失,西凉军的后路就有断绝之虞,自然须以重将守之。 牛辅趁机请命。 一来,军情重大,他这个董卓嫡系当仁不让;二来,他也想趁着这个机会,远远避开家中那只体型酷似其父的母老虎,享受点温柔滋味。 却不想王匡突然跳出来搅局。河内军的威胁未必比白波贼大,但却近在咫尺,自然不能放任不理。 而诸侯联军已经隐隐有了合围之势,董卓四面受敌,也是捉襟见肘,兵力严重不足。为此,他甚至将还不是很放心的徐荣部调去了梁县,防御南阳方向的联军,哪里还抽得出多余的兵马对付河内军? 这个责任只能落在牛辅身上,谁让他是头号嫡系,麾下的部队最多,也最强呢? 当时黄河还没封冻,牛辅过不得河,也无从发挥兵力优势。于是,他分兵两路,让李催、郭汜率兵救援河东,自己对付王匡,当然,县城里的那个小美人,也是重要因素之一。 然后,噩梦开始了。 温柔梦还没做几天,老丈人就突然出现在河阴大营中,泰山压顶,横刀夺爱,牛辅欲哭无泪,肝肠寸断;然后,惊变突起,如晴天霹雳,老丈人居然在营中被人刺杀,耳朵都没了一只! 牛辅当时就凌乱了。他这个主将没了主张,军营更是乱上加乱,结果差点就全军崩溃了。 保护不周,治军不严,托付不效,人品不行……诸多罪名齐齐落在了他的身上,虽然因为身份没有性命之虞,却被怒火中烧,惊惧交集的董卓好一顿打。 董卓是武将出身,力气也大,打人喜欢自己动手,拳拳到肉,专门打脸。可怜且无辜的牛辅自是被打得不似人形,张济闻讯回军后,差点就没认出来老上司。 所以,牛辅的怨恨也是可想而知,他不敢怨恨老丈人,也搞不定刺头吕布,只能将怒气发泄在罪魁祸首刺客身上。 刺客临走前留了名号,所有线索都指向了王匡! “泰山王鹏举!不是王匡的子侄,就是门客!吾誓杀泰山王家满门!传令全军,渡河追击!” “将军且慢。”眼见主将失去理智,张济赶忙拦着,他提醒道:“将军,以那王匡的死脑筋,怎会撤退得这么干脆?须防有诈!” 牛辅晒道:“他兵不过数千,能有何计谋,奈何得了我两万大军?” “将军,请你仔细想想,三日前,你有想到王匡会派个刺客来么?”张济面色凝重,沉声说道:“董丞相来的突然,连末将都一无所知,王匡不是神仙,自然也不可能知道,那刺客原本的目标,是将军您啊!” “咝……”牛辅悚然而惊,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这两天光顾着郁闷了,还真没想到此节,派刺客杀主将,然后趁机奇袭,这还真是奇谋。若不是张济的奇袭,误打误撞的破了对方的计谋,自己恐怕已经全军覆没了! 想到张济说的,河内军侦骑四出的异常情况,牛辅更加笃定,那天晚上的刺杀行动,肯定不是孤立的,而是一连串计谋的开始! 望着依稀可见的冰晶玉带,牛辅心中阵阵发寒,仿佛看见了王匡狞笑着举起了锋刃。 “幸得元江提醒,否则,本将怕是又要糟糕。可是,现在该当如何?追,还是不追?”牛辅直勾勾的盯着张济,张济则是很有翻白眼的冲动。 追不追?亏你问得出来这种问题,不追能行吗?丞相可是没了只耳朵,不拿王匡的首级回去,大伙儿都得完蛋!这种时候了,还想着推诿责任,董家的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连个上门女婿都这么坏。 “末将不擅谋略,丞相日前征辟的那个武威人,据说颇精此道,那人正在军中,不如……”踢皮球,张济也会,不过他这个提议倒是很在理,牛辅点点头,张济说的那人,名气不大,不过名士阎忠却颇为推崇,既然有名士看好,应该有点本事。 牛辅从谏如流,一声令下,人很快就到了。 来的是个胖子,和董卓的胖不一样,此人白白胖胖,圆头圆脑的,一脸富贵相,乍眼看去,就是个人畜无害的富绅,又或是秉承和气生财理念的豪商,就是不像智谋高超的智者。 牛辅皱皱眉,按照他的理解,谋士应该都和他那位连襟李儒一样,看起来骨骼清奇,不似凡俗,实际上也是智计百出,而不是这种…… 张济也有些意外,不过,建议是他提出的,他自然不能象牛辅一样摆个冷脸,毕竟有求于人么。再说,离间河内军,分化瓦解之后,各个击破的计谋,表面上是董卓的主张,最初却是出自此人之手,正因献计之功,他才得以被提拔为平津都尉。 张济也不隐瞒,把目前的局势详述一遍,然后问道:“贾都尉,你怎么看?” 胖子眨眨眼,反问道:“二位将军确定对岸有埋伏?斥候探查出什么痕迹没有?” “不能。”张济摇摇头:“不过,小心无大过,敌人诡计多端……” 惊弓之鸟,胖子抿抿嘴,心里暗自鄙视了二将一番,脸上却笑得灿烂:“既如此,不渡河却也无妨。” “此话怎讲?”牛辅来了兴趣。 胖子摸着圆滚滚的下巴,笑眯眯的说道:“想追到敌军不难,只须沿河东行,直取盟津,王匡若有战意,必在此处设阵,若无意外,将军可一鼓而擒之;敌军若无战意,盟津还有韩浩的兵马,将军攻之也可,取胜后,也能略消丞相之怒,此乃进可攻、退可守之法。” “有战意?莫非他还不明白韩浩的态度?”张、牛二人都是大奇,西凉兵马是王匡军的两倍多,韩浩又存了借刀杀人的心思,王匡难道会傻到自陷死地? “很难说……”胖子不置可否的摇摇头,“情报太少,不过,以某观之,河内军的主事者,很可能不是王匡,至少不是众所周知的那个王匡。王匡纵使弄险,也有迹可循,那刺杀之计显然不是出自他手……” “那会是谁?”二将齐齐追问,不知不觉中,话题的主导权已经易手,两人偏偏还没有自觉。 胖子眯着眼睛,缓缓说道:“如果没料错,恐怕就是那位……泰山王鹏举!” “那个刺客?不可能!”二将一起摇头。 身为主将,敢于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就已经是闻名于世的猛将了。潜入敌营刺杀的主将,闻所未闻嘛! 不过,他们不打算深究这个问题,无论主将是谁,也不可能扭转强弱之势。 这个万全之策同样对了二将的胃口,风险不大,就算王匡不在盟津,也可以突袭韩浩。反正此人只是公报私仇,并不是真正站在西凉军这边的,说他包藏祸心派出刺客也未尝不可。 大军转向,胖子被丢到了一边。 同僚指指点点,笑他不见好就收,葬送了大好机会,胖子却也不生气,眯着眼睛笑着,一团和气的样子。 其实,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敌情不明,贸然渡河确实很有风险。反正渡河作战,赢了,自己也得不到什么;输了,反而有生命危险,那又何必呢?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才是胖子的人生哲学。 如果自己对那位王鹏举的判断有所偏差,盟津之战肯定一帆风顺,这献策之功就算不能转化成钱财,也是个人情;如果确如自己所料,盟津之战,恐怕就有波折了。 不过,那也没关系,反正自己已经埋下了伏笔,到时候,牛辅、张济那两个蠢材定会找自己问计。就算那俩蠢材实在蠢的厉害,不听忠言,自己也能提前设法自保。 剩下的,就是看戏呗。 想到这里,胖子笑的越发灿烂了。 第十七章夫战,勇气也 孟津大营。 “报……” “讲!” “刚过去那辆马车里,坐的是蔡中郎,说是要去酸枣大营送信!” “送信?什么信?” “卑职不曾问明。” “废物!滚!再探!” 韩浩很恼火,从那日坐观张济潜越开始,他就一直在留意河阳方向的消息。结果派去的斥候,都是一去不复返,如石沉大海一般,搞得他心里异常不安。 今天终于有了消息,却是这么个没用的消息,叫他如何能不恼火? 好在他的霉运到了头,消息接二连三的传进了中军。 “报……” “说!” “有大队人马自西而来,看旗号,似乎是王太守的人马!” “他果然还……其军容如何?” “军容严整,士气极高!” “怎么可能?明明……牛辅、张济居然有西凉名将之称,依某看,就是两个废物!这样都拿不下一个区区王匡,亏得……哼,传我将令,严守寨门,不得予敌可趁之机!” “喏!” 韩浩的不安开始加剧。他想去寨墙观望,却又不敢,只能困兽般在营帐里走来走去。 “报……” “是王匡攻寨了吗?” “启禀别驾,无人攻寨,郡兵正在安营。” “安营?在哪里安营?”韩浩迷茫。 “就在……渡口处。”探子欲言又止。 “渡口?某的营寨不就是在渡口吗?他却去哪里……莫非?” 探子不敢答话,只是点了点头。 韩浩脑子里嗡的一声,王匡那疯子到底在想什么?以为堵了自己的大门就能逼自己就范吗?不对,王匡如果不傻,看到张济的兵马后,就应该知道自己要借刀杀人了,他应该是来兴师问罪的才对啊! 乱了,彻底乱了。 王匡在张济牛辅的夹击中撑了下来,然后蔡邕那老不死的又跑去酸枣,最后王匡又跑来堵门!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报……”催命的声音又来了。 “讲……” “有人从营外送信进来。” “信?拿来我看……”韩浩接过信,一看之下,脸色当即剧变,忽青忽白,良久之后,他颓然坐倒,呻吟似的低声道:“请,请司马先生来……” 有侍卫应命而去,很快,那位司马先生就到了。 “季达老弟,你来了便好,快请看看此信,浩才智浅薄,实在分辨不出其用意啊。”来人相当年轻,甚至比王羽还要小上几岁。不过,看到来人,韩浩却象捞到救命稻草的溺水者似的,猛地从椅子上跳起身来,直迎上前。 韩浩这个联军统领的头衔,并非是因家世而来,只是他老家附近多山,黄巾起义后,多有贼寇滋扰,他组织乡勇剿匪,故而扬名。 实际上,河内毗邻洛阳,境内豪门极多,韩家根本排不上号,真正的翘楚,当属温县的司马世家。若非长公子司马朗为躲避王匡的横征暴敛和战乱,举家迁往黎阳,原也轮不到韩浩主事。 对比韩浩的慌张,那少年显得极为从容,他淡然问道:“王公节的传书?” “不,不是王匡,是他那个儿子王羽!” “……”那少年当即一滞,抬头看向韩浩时,眼神中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那个胆小鬼?” “是,也不是,反正,你看了就知道了。”韩浩也不知该如何作答,这个问题实在很复杂。 “……本意刺杀西凉军主将,趁机突袭,却误中副车,刺伤……董贼?”少年又是一滞,无法置信的看了眼韩浩,后者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以眼神示意,让少年继续往下看。 “……本部遭张济突袭,突袭亦未能成行,西凉军恼羞成怒,紧追不舍,羽不得脱,故往盟津而来。望韩别驾不计前嫌,以勤王大业为念,并肩御敌,共诛国贼。另,羽已遣数路信使,往酸枣报信求援,更请蔡中郎居高观战,战罢亦赴酸枣……” 信中的内容匪夷思索,但逻辑却不混乱,言辞也浅白,那少年乃是司马防三子司马馗,少有聪慧之名,如何体会不出其中浓浓的胁迫之意? 其实,除了刺杀那件事太夸张,其他内容是很简单的。无非就是王羽打蛇不死,激怒了西凉军,结果被追得无处可逃,干脆跑来盟津这边求援。 韩浩也好,司马家也好,都没有投靠董卓的意思,他们想对付的只是王匡。所以,阵前倒戈肯定是不行的,除非王匡先动手。当然,如果有把握斩尽杀绝,不走漏风声,这件事倒也不是不能做。 但蔡邕的存在,断绝了这个可能性。蔡邕可是当世大儒,虽然擅长的只是书史音律那些与争战无关的东西,但架不住他名声大啊! 这个时代,名声大的人,说话声音就大,只要他敢说,就有人信。许子将的月旦评为啥那么牛?评的准是一方面,关键还是许子将的名气大! 早知道,就应该把那辆马车拦下来,现在却是来不及了……韩浩后悔莫及,可当时谁又能想得到呢? 司马馗凝思半响,展颜一笑道:“刺杀之事的真假暂且不论,想解眼前之局却也不难,只是,恐怕要让韩兄忍得一时污名了。” “季达贤弟的意思是……” “左右西凉军尚未到,韩兄只管邀王家父子与都尉方悦过营一叙,若其果然来了,便与其商议退兵之事,视其态度,再决定如何处置。事若不谐,只管翻脸拿人便是,只消不伤其性命,盟主那边,自有郡内世家为韩兄说话。” 韩浩有些心动,河内世家的影响力,他是很清楚的,如果鼎力支持,他取王匡而代之的希望极大,这场官司的输赢就更不用说了。 “可若是他不来呢?” 司马馗冷笑一声,傲然道:“不来更好。他既然自视高傲,不屑与我等为伍,我等又何须奉其号令?就此拔营而走,难不成……” “报……”禀报声又来了。 “何事?”这一次,韩浩却表现得很不耐烦,有了司马家的支持,他的底气比先前足多了。 “韩……韩别驾,大事不好!西……西凉军大举来攻,先锋已经过了平津,直奔盟津而来!” “什么!怎会这么快?”韩浩大惊,急问道:“打的是何人旗号?” “中郎将牛辅!校尉张济!” “这……季达贤弟,你看……” 不愧是世家子,司马馗的眼神开始还有些散乱,但听到韩浩问计之后,却马上就恢复了清明,他断然道:“撤兵,马上就撤!” “撤不得了……”韩浩颓然摇头,满嘴苦涩。他终于知道王羽为什么一来就先堵门了。 此举不是为了恶心人,而是要挡住韩浩军撤兵的路线!韩浩立营的地方是块高地,西高东低,南面是个缓坡,最利上下,王羽的兵马刚好堵在了缓坡下面。 其他方向倒也不是不能走,只是需要耗费的时间就多了。西凉军随时都可能发动进攻,如果正好赶在韩浩撤退的当口,那……无疑是场灾难! 古往今来,多少场大溃败,都是这么发生的,韩浩也是宿将,自然不会不知道。 “那,那就闭营死守,任他两家如何厮杀,我只巍然不动!行刺什么的,都与我无干,西凉军未必会全力进攻,韩兄以为如何?”司马馗终于端不住架子了,不过,他慌乱之下,说出的办法倒是不错。 韩浩点点头:“唯有如此了,浩这就动员全军,死守营寨!司马贤弟,趁着西凉军尚未合围,不如你……” “且不急,我要先看王贼父子受死,祭奠了族中几位遇害的长辈再走!”司马馗咬牙切齿的说道。 要不是王匡倒行逆施,司马家何至于背井离乡的远行冀州?这一走,谁知道还能不能恢复从前的荣光?王匡必须死! 新仇旧恨,其上心头,司马馗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心里还有一层不好明说的想法。 王羽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跟二哥仲达差不多。如果刺杀那事儿是真的,王羽势必名震天下,到时候,休说自己和二哥,就算大哥也望尘莫及啊! 司马家的荣光岂能被个乡巴佬盖过去? 所以,王羽也必须死! …… “少将军妙算,西凉军果然追来了,而且没有渡河!” 望着河对岸的烟尘,方悦赞叹不已,不过,回过头来,他的脸却拉得老长,“可是,公子,韩浩那厮是铁了心要坐山观虎斗了,盟津的地势虽然比河阳强些,但西凉军还是那么多,咱们打不赢的吧?” “坐山观虎斗就对了。”王羽微微一笑,指了指山坡上的军营,“方都尉,你不会真指望着和他们并肩作战吧?” “倒也是。”方悦想想,然后点头,“真要跟他们一起,就得防着他们背后捅刀子,嗯,还得防着他们突然逃跑,带动咱们自家的阵势,麻烦得很,俺确实不放心。可既然这样,公子为何还说到了盟津就有胜算?” “不可靠的盟军,同样是助力,只要确定他们不会反戈一击,就已经足够了。”王羽朗声一笑,指点着周围的地势,道:“你看,这里的地势远胜河阳,有韩浩守着后路,两翼又有丘陵,西凉军若求速战,就只能从南面进攻……” “话倒没错,但就算免去了被包抄的危险,这强弱之势还是没变啊?” “错!强弱之势早已逆转,只是方都尉你还没看出来而已。” 对岸的烟尘越来越浓,已经有了遮天蔽日之势,不过,如果集中注意力眺望,就会发现,尽管远来疲惫,但西凉军却没有半点安营扎寨,原地修整的意思,反而密集结阵,做进攻前的准备。 “夫战,勇气也!”大战将临,王羽的声音愈发激昂:“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 他戴好头盔,提起长枪,声音中更多了股金戈之气。 “西凉军分进合击的奇谋失败,勇气已泄;不敢渡河,气势更衰;长途奔袭至此,已逾百里,却不待修整,便欲强攻。其势已竭,军虽众,亦无能为也!反观我军以逸待劳,气势如虹,不在此灭此朝食,更待何时?” 说话间,王羽从于禁手里接过一杆大旗,脚下不停,余音尚在,他人却已经走到了河岸边上。 方悦顾不得心中的惊骇,高声叫道:“少将军何处去?” “去哪里?” 王羽并不回头,右手一抬,长锋前指,杀气毕露,语声铿锵:“当然是,迎而战之!” 说着,他已踏足冰面,前进速度却丝毫不减,就那么一往无前的向着对岸走去,一如当年易水之畔的勇士! 夫战,勇气也! 王羽的话,如同雷鸣电闪般,在方悦的心头一闪而过,他终于明白了,这位少将军不是喜欢冒险,而是他心中根本没有畏怯的存在。 对战强敌,他乐在其中; 一往无前,方能勇冠三军! 第十八章泰山小霸王 风萧萧,马嘶鸣,战云笼四方! 包括五千骑兵在内的近两万西凉军,出场时的声势是惊人的。 漫天的烟尘遮住了光线,将人嘶马鸣,刀山枪林都笼罩在了黑暗之中,远远望去,仿佛是地狱开了个口子,有无数妖魔从中冲杀而出一般。 看到这恐怖的场景,无论是守在坚固的营寨后,装备也堪称精良的豪强私军,还是少经战阵,装备简陋的郡兵,无不心神震颤,肝胆俱寒。 就算有死战之心的泰山兵,气势同样为之而夺,士气随之下滑。 牛辅和张济都是宿将,当然知道长途奔袭后,面对有备而战的敌军,有诸多不利,可他们没办法,这是最佳的策略。 董丞相的怒火必须尽早平息,否则他俩都要糟糕,此外,西凉军的实力确实强得多,就算让河内军占点便宜,也一样是碾压的局面。 西凉军强势到来,河内军为之气沮,消长之下,西凉军的气势越发的高涨了,直到…… 一面旗,一杆枪,有人孤身而前,义无反顾的踏冰而来! 此人是谁? 他要干什么? 为敌人的勇气所惊,西凉军愕然相顾,疑虑丛生。 风顿止,马亦歇,正在攀升中的气势当即一滞。 另一边,河内军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却猛地爆发出了一阵震天的欢呼声。 “是少将军!” “视万军于无物,少将军一身是胆,豪勇盖世!” 开始只有位于前列的泰山兵发喊,很快,郡兵们也加入进来。展示过武勇后,王羽在河内军中的威望节节攀升,此时的举动看似疯狂,众人却只会赞叹他的胆魄。 无论是敌人的惊疑,还是己方的士气高涨,王羽都视若不见,这些反应本就在他预料之中。 西凉军犯的错误再多,也不会变成一捅就破的豆腐渣;河内军的军心再怎么提升,也弥补不了人数、装备、训练等诸多因素造成的战力上的差距。 双方若是一板一眼的进行会战,胜负不言而喻。 所以,他要创造出反败为胜的契机来! 在两岸数万人的注视下,王羽提枪举旗,脚步坚定,沉默前行,跨过大河,踏上南岸。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但无形之间,一股磅礴的气势已是展露无遗! “咚!” 再前数步,王羽终于停下了脚步,左手向下重重一顿,旗杆发出了沉闷的破土声,战旗飘扬,在坚硬的冻土中扎下了根。 下一刻,一声春雷绽放般的大吼,煊赫了大河两岸! “泰山王鹏举在此,谁敢一战!” 声震四野,回荡不休。 “泰山……王鹏举?”对西凉诸将来说,这个名字可谓刻骨铭心,新年以来,一连串的惨事都是因此人而起! 连日来的苦痛尽数涌上心头,牛辅双目血红,无暇思索,马鞭向前一指,狂吼道:“谁敢为本将诛杀此僚?” “贼子休得猖狂,赵岑在此!” 百战之师,自有虎狼之将。牛辅话音未落,阵中已是吼声如雷,一将拍马舞刀,排众而出,带着一路烟尘和喊杀声,流星赶月般往河岸疾驰而去。 “卑鄙暗算,刺伤丞相,万死亦不足以赎罪,还不给我速速受死!” 牛辅、张济抬眼急看时,却见正是张济麾下偏将赵岑! 二将俱是大喜,赵岑是西凉军中出名的悍将,刀法精湛,武艺高强,在西凉时,连以凶悍和不要命著称的羌贼都闻之色变。正面对敌,又是以骑对步,杀一个擅长潜踪匿迹的刺客还不容易? 王羽孤身突前,西凉军的气势受到了压制;赵岑应声出战,再次将士气振奋起来。 “杀!杀!杀!” 士兵们用长刀敲打盾牌,用枪柄顿击着地面,口中低沉有力的喊杀声,更是震天价响起,杀气冲天而起,倍添威势。 另一边,河内军也不肯示弱,背后传来的巨大声浪告诉王羽,河内军的士气更高一筹,他们的人数虽少,动静却丝毫不逊色于面前的西凉军。 为巨大的声浪所包围; 为沸腾的战氛所笼罩; 无边无际的敌军阵列中,传来冲天的杀气;带着一路烟尘的敌骑,闪烁刀光下露出的那张狰狞的脸! 这,才是那个令男儿神往的三国时代啊! 深深吸气,将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脏中,然后丝丝渗入到体内,将沸腾至直欲喷涌而出的热血稍稍压制。 王羽横枪而立,朗声长笑:“废话少说,速来枪下受死!” “不杀汝,吾誓不为人!”赵岑大怒,狂催战马,手中一杆大刀更是舞得如同风车一般,远远看去,几乎看不见赵岑人影,唯见一片闪亮的刀光! 相形之下,王羽就有些相形见绌了。 他双手持枪,就那么简简单单的站在那里,手上没有发力作势,脚下也没有腾挪闪躲的意思,看在不明真相之人的眼中,象是已经认命了似的。 西凉军喝彩叫好声大作,河内军则显得暗弱许多。赵岑显示出的武艺,更在方悦之上,又是骑对步,威力自然大增,要知道,骑兵多的,可不仅仅是一匹马! 随着距离的接近,赵岑越来越兴奋,他已经看清楚了对手的脸。 稚嫩而青涩,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而已,天知道牛中郎那个笨蛋怎么让人混进了大营去。也难怪,凭裙带关系上位的人,就是没用,这样也好,凭空掉下桩大功劳,这样的好事哪儿找去啊? 哼,这个小子胆子虽大,可终究只是个小毛孩,这不,他已经彻底被吓傻了,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对付骑兵。眼见自己杀到,竟然就那么站着,像个木桩似的。 对付这种角色,万无失手之理! 不过,当赵岑接触到对手的眼神时,他却是心中一凛。那是猛虎看到猎物时的眼神,冰冷而残酷,在他沸腾的战意上,浇了一盆冷水! “给我死!”赵岑又是一声大吼,他要借助喊杀声来驱除心中的不安。 接着,就如同千百次做过的那样,他纵马冲刺,挥刀疾斩,就算砍不中目标,也要用马撞死他! 然后…… 他听见了虎啸声! 马速被他催到了极致,依然什么都没撞到;他全力爆发的一刀,甚至没来得及将招数使尽! 几乎就在虎啸声起同时,长锋就已经到了!厚实的甲胄,也无法阻挡其锋芒,被刺中的那一刹那,赵岑有一种错觉,他不是被枪刺中,而是被一柄巨锤砸中了! 若非如此,身体怎么会突然变轻?天空和大地怎么会在眼前旋转不休? 赵岑不理解,观战者却看得分明!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王羽间不容发的避过了战马的撞击,迎着赵岑的挥斩,以寻若奔雷的速度,出枪,刺击,挑杀,收势…… 每个动作都是那样的清晰,整个过程也是非常流畅,这一切都发生在极为短促一瞬间! 以骑对步,过马一刀,步战者首身分离,这是通常的情况;而骑兵在人马相错的一瞬间被挑杀……这不会是幻觉吧?很多人甚至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然而…… “噗通!” “恢……” 尸身落地,败马号鸣,清晰的表明,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生死对决。 “还有不怕死的吗?” 王羽身上沾了一层灰,长锋也不复适才的锋芒毕露,因为上面蒙着一层暗红的血,遮住了锋刃上的寒光。 可是,当他再一次扬声邀战的时候,西凉军的阵列,竟然发生了一阵细微的波动。虽然也是百战精锐,但西凉军依然感到震惊。 这就是秒杀的震慑力。 西凉众将一时也是惊疑不定。不过,王羽的邀战的话,却激起了他们的血性,西凉军中可是一群骄兵悍将,哪会这么简单就被吓倒? “敌将休得猖狂,让俺梁萧来会你!”当即有人应声而出,挺枪跃马,直取王羽。 这一次,西凉军的气势同样得到了提升,不过,气氛却没有适才那么热烈,显得很是凝重。没人敢把王羽当做单纯的刺客了,挑杀赵岑的那一枪,体现出来了太多东西。 急怒之下,梁萧却也有所觉悟,他摆出了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他的兵器是一杆长矛,王羽手中的长枪并不算短,但依然相形见绌,长度差了接近一倍。有道是:一寸长,一分强,梁萧显然是有备而来,他怕了王羽的敏捷,想利用武器的优势,将距离拉开。 他有这个把握,不单是因为武器,马术也是重要因素之一。 观战者离得远,未必看得清楚,除了一些深谙此道的人之外,只觉得梁萧的马速较慢。但王羽却看得分明,敌将的马速不是慢,而是一直在变幻方向。 方向的改变幅度很小,几乎微不可见,但王羽相信自己的判断力,自己的眼力可是无数次出生入死中练出来的。 西凉军,果然是天下精锐,随便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裨将,就有这么高超的马术,那些一流的名将又会是怎样的逆天呢? 马蹄声将近,王羽收回有些散乱的思绪,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单凭这样是难不倒自己的,前世的自己,面对的可都是迎面开来的钢铁巨兽! 在无数惊愕的目光中,王羽终于动了,迎着气势汹汹的敌骑,他迎面反冲。 近两丈的长矛挡不住他的敏捷的身形;不断变幻的行进方向也迷惑不了他锐利的眼睛;居高临下的高度优势和精良的甲胄,同样无法抵消他雷鸣电闪般的枪势! 过程略有不同,结果则一般无二。 再次, 挑杀! 不等欢呼声起,西凉军感到战栗,王羽就再次发出了嘲讽。他手中长锋前指,鲜血滴滴而落,高声断喝:“西凉铁骑好大名头,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他的嘲讽仿佛一个耳光,重重的打在了西凉诸将的脸上,可是,这一次却没人应声而出,明知不是对手,还去送死,给敌人增添耀武扬威的战绩么? “哪……哪位将军愿上前立功,斩杀此僚?若能成功,本将必向丞相禀报,保其封侯!”牛辅急了,仇人就在眼前,却杀不得,事情若是传到岳父耳中,一顿好打肯定是免不了的。自己已经这么凄惨了,再挨几顿打,小命就危险了! “牛将军,此事还是……”张济有心劝阻,他隐约感到不对劲了。 然而,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只听身后马蹄声滚动,竟是同时冲出两人。 “贼子休得猖狂,暗算得手罢了,待我李蒙杀之!” “李兄莫要贪功,俺王方在此!” 张济心下了然,王方、李蒙二人相交莫逆,这贪功一说,只不过是个借口罢了。依现在的形势,单挑是必败的局面,也只能上去围殴,挽回点颜面了。 “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待俺……”方悦见状大急,带马就要冲前救援。 “方将军放心,公子早有成算,且让他来便是。”于禁一把扯住,沉声道:“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方悦稍一迟疑,对岸八个马蹄翻飞,李、王二将已经加速了。 两人顾忌王羽的枪术,故而不敢从正面冲击,而是一左一右,成直角冲上去夹击,想让王羽顾不周全。 二将用的都是长枪,并不胡乱挥舞,只是将长枪放平,指向王羽,用的却是骑兵冲阵的战法。这已经不是在斗武艺了,而是纯靠马力欺人。 快马冲刺,何等之快,转瞬间就已经到了跟前。 躲?无处可躲,两条腿的人,再快也快不过四条腿的马! 反击?王羽的枪虽快,却也需要蓄力,和刺击的时间。即便刺中了一个对手,也会将破绽露给另一个对手。 两个骑兵对付一个步兵,已经是必杀之局,王、李二将久经沙场,马术精湛,又岂是寻常骑兵所能比拟? 眼见着,王羽就要溅血枪下。 就在这时,王羽动了。 如同疾风迅雷,迎着奔马前冲之势,王羽连人带枪,合身扑向了王方! 这一招大出王方的意料,不过,他也是个狠角色,脚下发力,猛夹马腹,催动战马直撞上去!他也不用枪了,想就这么撞倒王羽。 枪啸马嘶声中,一人一骑擦身而过,血光飞溅! 离得远的看的尚不清楚,李蒙却是看的分明,那血,是从王方身上流出来的! “王兄弟!看我给你报仇!”李蒙高声悲呼,挺枪便刺。 他不知道王羽到底怎么避过奔马,但他知道,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因为王羽的枪还插在王方胸口,来不及拔出迎战! 然而,他这势在必中的一枪同样落了空。 王羽手一松,先放弃了手中的武器,然后身形一矮,避过了李蒙的刺击,最后,就地一滚,竟是向着马腹底下钻了过去! 李蒙大吃一惊,他不知道王羽怎么才能避过马蹄,但他知道,这个煞星肯定不会自寻死路,他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 李蒙知道不好,长枪来不及收回,干脆直接弃掉,右手紧握马缰,左手已经扯住了腰间佩剑。 他的反应很正确,也很及时,可是,他的动作终究慢了一拍,还没等他把剑拔出来,只觉身后丝绦一紧,被人抓住了。 李蒙这一惊非同小可,左手顾不得再拔剑,直接抓住了马鬃,被揪下去就只有死路一条,他这一抓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力量不可谓不足。 但是,这还不够。 “恢!” 巨大至无可抵挡的力量从身后传来,顺着李蒙的双手,传递到了马身上。奔马被原地拉停,长嘶着抬起前蹄,人立而起。 “糟……”李蒙大叫不好,他没想到这个少年的力量居然到了这种程度。 下一刻,战马颓然侧翻而倒,它已经被缰绳勒得快窒息了;与此同时,李蒙手中,身体都是一轻……抓着满手的马鬃,他的人已被举在空中! “喝啊!”作战时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王羽,终于发出了第一声大喝,李蒙只觉自己像是从万丈悬崖上落下来,巨大的风声和离心力剥夺了他所有的感官。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x``t ` 8`0` . L`A ‘咚!’他摔落尘埃。 冻土,坚硬如铁。 胜负,再次瞬间分出! 以步对骑,刺杀一将,掼死一将,王羽最后开声发力的那一吼,声震大河两岸,西凉兵马人人自危,无不胆寒,河内兵马则气势高涨! “泰山王鹏举……此人,莫非是项籍再世吗?”牛辅颤声道:“除非吕布在此,否则,谁能敌之?” 诸将尽皆胆寒,他们终于记起了刺客愧为而走时,曾和吕布对过一招,本来,他们只当那是对方运气好,现在看来,似乎…… 大河之畔,‘山’字旗迎风招展,烈烈生威,仿佛预示着这场战事的最终结局。 西凉军撞上山了。 山,自是巍然不动;撞击者,则是沉沙折戟,头破血流! 第十九章暗流涌动时 西凉众将前赴后继,一个个的走上了死路;西凉兵的情绪则是时起时落,最后,随着王羽那一声大喝,陷入了最低谷。 但这种普遍情况,其实并不能代入到所有人身上。 在军阵中的某处,就有个与众不同的胖子。 别人喝彩喊杀时,他眉头紧皱;别人被震慑无语,鸦雀无声的时候,他却在喃喃自语;偶尔抬眼远眺的时候,眼神中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像是发现了某个新物种的生物学家,或是看到了新大陆的航海家一样。 王羽现身,赵岑迎战,胖子唉声叹气。 “孤身突进?这分明就是……这个白痴,一群白痴,对方明显知道己方军力不足,故意现身找人单挑,发挥个人战力,好打压敌人士气啊!这么粗浅的攻心计……赵岑是个武夫,中了也就中了,牛辅、张济身为主将……唉,果然朽木不可雕也。” “咦?还来?就算是只狗,也不会被同一根棍子,连续打两次啊!” 梁萧上去了,胖子又拍起大腿来,一脸的晦气:“这俩家伙何止是朽木,简直连狗……咳咳,算了,反正与我无关,随他去,随他去。” “嗯,事不过三,居然还不吸取教训,好吧,这次总算学聪明了点,上去了俩……可是,俩就有用了吗?明显人家早就算计好了呀!” “这王鹏举到底……少将军?难道是王公节的儿子?真是奇了,王匡那榆木脑袋,怎么能生出这么机敏的儿子出来?分明就是把牛、张那俩蠢货算得死死的呀,后生可畏啊。” “总算吸取教训了……或者应该说是被吓住了,如果那俩蠢货还没蠢到家,应该就找人问计了吧?真是的,早干什么去了?现在才想起来……蠢,太蠢!” 他语气夸张,但声音却极低,其他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战场上,也没注意他的异常。直到阵前观阵的中军遣使相召,这才有人注意到,原来同袍中还有这么沉得住气之人,难怪能得二位将军另眼相看呢。 “贾都尉,牛将军有令,让你……” “我知道了,这就走吧。”胖子抖抖衣袍,迈着四方步,大摇大摆的走了。 传令的将校当即就愣住了。老实说,军中没几个人知道这胖子是个什么来路,不过,既然在这种危机关头得到二位主将的信重,应该不是一般人吧? 他左右看看,见其他人也都是一脸景仰,于是他低头,像个跟班似的跟在了对方身后。 嗯,看这做派,应该没错,巴结着就对了。 果不其然,到了中军,两位主将的态度证明了一切。 “贾先生,你来了就好,危难之时,方显英雄本色,如今我军迭遭重挫,先生可有计较,可挽此危局?” 张济对胖子更有信心,牛辅虽没说话,但热切的眼神却暴露了他的心情。其他事且不说,河内军在盟津迎战,是胖子早就预料到了的。 胖子摸摸下巴,笑眯眯的说道:“敌人狡猾,利用二位将军和诸位同袍报仇心切的心理,占得了一时的上风。不过,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应对得法的话,反败为胜却也不难。” 其他谋士在献计之前,喜欢总结一下先前的教训,借此展示自己的先见之明,但胖子没有那种坏习惯。 反衬会让人印象深刻,可把主将作为陪衬,就有点说不过去了。遇到那大度的,也许一笑了之;重视人才,擅长自我控制的,也还好,顶多是先行记下,等秋后一起算账;若是遇到那心胸狭隘的,那就…… 所以,胖子并不冒进,轻轻巧巧的将此节一笔带过,为同僚上司开脱的同时,也提醒了对方:你们已经中过奸计了,接下来要小心点才行。 说话有技巧,做事就不难。 “计将安出?”本来就看重胖子的张济,语气更加诚恳了,其他人看过来的眼色,也温和了许多。 “上策就是收兵安营,择日再战。”受到了众多的期盼,但胖子的计策却显得有点过于朴素,众将都是一脸茫然。 胖子见状,知道众人不理解,他耐心解释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我军在同一人手上,连折四将,颓势已成,再纠缠下去也不可能有结果,不如以退为进,先行安营,展开对峙。” “这样就能反败为胜?”牛辅觉得很不可思议。 “单是这样当然不够,”胖子摇头,“我军锐气已失,固守待援才是上策。” “不可能!”众将异口同声的反驳道:“我军兵多,精锐程度也是占优,又是追击而来,怎么反而要固守待援?于理不通啊!” “即便真的不得不如此,援兵又要从何而来,难不成要向洛阳请援吗?可是洛阳兵力已经颇有不足,丞相那边恐怕……”最支持胖子,也是最理智的张济,也是一脸难色。 他不是不知道军心动摇,士气低落,可是,比起向董卓求援,还不如硬着头皮打一仗呢。要知道,丞相可是没了只耳朵,心情正糟糕呢,去触他的霉头?不怕脑袋搬家么? “当务之急是振作士气,不如此,就无法阵列而战,发挥军力优势啊。” 胖子从容答道:“洛阳虽然军力不足,但要调援兵却也不难,只消牛将军往河东去一封书信,着李、郭二位将军,调遣数千轻骑来援即可。河内兵马骑兵不多,只要有生力军到来,在敌营外围游击,取得几场小胜,就能重振士气,到时候,河内军纵有奇谋,亦不足为虑。” “此计……”张济有些动心。 士气低就召生力军,发挥长处,攻击敌人弱点,这就是个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办法,中规中矩,却很稳妥。 “此计不妥。”牛辅不同意。 李、郭都从属于他的麾下,如果操作得当,确实可以瞒过董卓,调来援兵。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在河阴这边玩女人,都走漏了风声,调兵这种大事,还想做得悄然无息? 开玩笑!绝对不可能,牛辅才不会两次翻进同一条水沟呢。 提议不明不白的被否决了,胖子却丝毫不以为意,他先帮主将找了个借口,然后再次献计道:“远水不及近渴,若来不及调遣援军,就这么对峙着也不失为良策。” “良策?” “我军士气不振,全因那王鹏举一人之故。”胖子详细解释道:“无论是潜伏暗杀,还是单人突阵,挑杀四将,都是闻所未闻的罕见之举。士兵们难以理解,故而感到恐惧,进而士气低迷。” 牛辅还是一脸不爽,张济却若有所思:“贾先生的意思是……” “对峙,就是让士卒们习惯的过程,我军坚守不出,攻守之势当即逆转,那王鹏举再厉害,难不成能以一人之力,冲破万军之阵吗?他若来挑战就最好,只消耗上几天,士卒也就司空见惯了,若是不来,那就见招拆招便是。” 见牛辅仍然犹疑不定,胖子又加码道:“此外,对峙还有一个好处……” “哦?”牛辅终于有了点兴趣。 胖子抬手遥指韩浩的营寨,笑道:“河内军号令不一,内部矛盾众多。那王鹏举明知如此,还到盟津来会师,不过因为兵太少,来借势罢了。开始倒还无妨,可时间一久,就算两边主将能理智行事,下面的士卒难道就不会起冲突吗?” “就算现在,若非我军摆出了大举进攻的态势,恐怕双方就已经起冲突了。只要我们摆明态度,暗示韩浩,他可以自行离去,我军不予追击,想必他就会开始打尽早脱身的主意了。” 离间河内军,并加以利用的计策,原本就出于胖子之手。比起董卓扣押人质,胁迫韩浩投降的做法,胖子的计策不知要高明多少倍。 只要有隙可趁,就能借势,并不是只有将对方拉入己方,才能增强力量的。想到这里,胖子微微眯起了眼睛,望向河畔,在这一点上,他和对面那个少年人倒是很有共识。 想了一会儿,牛辅突然问道:“依你之见,此计若要奏效,需要多长时间,本将需要确切的。” “这……”胖子有点傻眼。 王羽的策略是打压西凉军的士气,而他的对策也是针锋相对,简单来说,两人都是针对人心设定计策。人心是世间最为复杂的事物,能象他这样,把握好大方向,已经是相当高明的手段了,还要在这上面加个确切的时限,恐怕只有神明才能做得到了。 牛辅直勾勾的盯着胖子,后者无奈,也只能冥思苦想了一阵子,然后给出了最低限度的答案。 他伸出一个巴掌,眼神有些游移:“五日之内。” 五天见效,是建立在王羽没有多余行动的情况下,但对方显然不是什么老实人。依照胖子的推测,即便牛辅依计从事,也要经过一番激烈的斗法,才会分出胜负。 但是,即便他给出了最低限度的时限,换来的,依然是牛辅的断然拒绝。 “不行,太慢!可有速胜之法?” 胖子摇头。 他明白牛辅的心思,这位上门女婿已经被老丈人打怕了,在后者的严令之下,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如果,对面那位少年在定策之时,把这一层因素也算计在内,那……嘿嘿,还真是了不起呢,即便自己,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没有这种洞悉人心的本事呢。 “罢了,不过是一个人而已,大军碾压之下,也只有粉身碎骨的份儿。”牛辅咬咬牙,一挥手,喝令道:“传我将令,全军突击!” 第二十章一喝退千军 “且慢!”张济和胖子异口同声的叫道。 胖子只是开口,张济干脆一把拽住了牛辅的手,指着河对岸说道:“将军请看,沿河列阵的,乃是王匡的泰山兵,其人数虽不多,但人手一把大黄力弩,破甲摧锋,极为犀利。我军甲仗精良,对付其他兵马自是无往不利,可若是贸然前冲,恐怕……” 张济在河阳吃过亏。从绝对数目上来说,他的损失并不大,但他却很心疼,因为折损的都是他麾下最精锐的重甲步兵! “那怎么办?”看着仇人就在眼前,却奈何不得,牛辅又直勾勾的盯着张济,一定要对方拿出个主意来。 “可以……以正兵攻之,樯橹在前,藏兵于后,阵列而前,次第推进……”不知为何,张济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一边说着,一边四处张望。 尽管如此,他的意见算是说明白了,简单来说就是顶盾推进。强弩也不是无敌的,用骑兵冲阵是自找不痛快,用步兵就没什么压力了。 “也好,就这么……”牛辅只想快点解决问题,并不拘泥于具体形式。 “牛将军!”胖子急了。 张济的办法不是不行,问题是时机错了。若是刚抵达那会儿,牛辅没陷入王羽的陷阱,跟他玩将领单挑,而是直接挥军进攻,就算拿不下河内军,也不会有什么后患。 可现在就不行了,军队的士气已经下降到了崩溃边缘,对王羽的恐惧更是达到了顶点。前军若是接战不力,王羽那边再耍点花样,恐怕要糟糕啊! 胖子目视张济,矬子里拔大个,后者还算有点脑子,能保持清醒,一起力劝,说不定还能…… 结果,这一转头,胖子彻底傻眼了。张济刚才还只是有些走神,现在,他干脆闭上了眼睛,一副神游天外,很陶醉的样子。 这是什么情况?饶是胖子智计百出,人情练达,这会儿也有点发懵。静下心仔细听听,他才算是有了点头绪。 河对岸,似乎有人在弹琴,乐师的技艺还很高明,用一张瑶琴,竟然弹出了金戈之音!曲调很特别,在沙场上听来极有味道,可问题是…… 那少年怎么会知道,张将军沉迷此道的? 胖子百思不得其解,就算他自己,也是在很偶然的机会,在张府做客时,才知道张济酷爱音律,为此,他不顾身份的娶了个歌女为妻。 因为身份不搭调,所以张济很少宣扬此事,其他人私下里也不敢多议论,张济自己手握重兵,而且,他还有个很能打,也很冲动的侄子。 “你到底有何话说?若是耽误了战机,本将饶不了你!”胖子千念百转,其实只是一瞬间,但牛辅依然很不耐烦。 “属下……”胖子本来是要劝谏的,西凉军和河内军谁输谁赢他不在意,可他现在身在西凉军中军,很危险滴! 不过,张济走神,牛辅一意孤行,敌人则把功夫做到了这种程度……事情好像已经难以挽回了,与其跟着倒霉,不如还是自寻出路吧。 胖子眼珠一转,有了主意,他一改之前圆滑的态度,换上了一副慷慨激昂的语调和表情:“将军,不能进攻啊!属下适才所言,句句出自肺腑,字字都是真心,不能攻,强攻的话,恐怕……” 牛辅大怒。虽然对方变脸的速度让他惊讶,但他无暇多想,他只知道,进攻在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死胖子把动摇军心的话说出口。 “滚,贾文和,你给本将滚得远远的,别再让本将看到你!” “属下……遵命。”胖子一脸悲愤的走了,看起来很是狼狈,但若有人细心观察的话,就会发现,胖子离开的时候,嘴角是带着笑的,那是如释重负般的笑容。 “全军前进!”赶跑了碍手碍脚的人,牛辅意气风发的一挥手,传令进攻。 可是,战鼓昂扬,号令嘹亮,军列却只产生了一阵波动,而非牛辅预想中的全军突进。 “怎么回事?你们都是怎么带的兵?”牛辅大怒,召集众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将军,末将麾下士卒,慑于那王鹏举之威,畏缩不前!” “将军,我军士气本就萎靡,此人孤身突前,扬声叫阵,连杀四将,却无人应战,士卒惧已胆寒?” “将军,不除此人,恐怕……” 众将叫苦不迭。 “胡说,上万人的大军,怎么会害怕一个人?看清楚,他只有一个人,两手两脚,不是三头六臂!大军直接碾过去,他就死定了!”牛辅暴跳如雷,他其实也后悔了,后悔开始的时候上了当,如果那个时候不理会对方的挑衅,也许…… “各归本阵,传我将令,全军前进,有畏缩不前者,杀无赦!” 严令之下,西凉军的军阵终于开始向前移动了。 牛辅筹谋的时间并不长,王羽一直在冷眼旁观,他不怕耽误时间,耽搁得越久,西凉军的士气就越低,要担心的是对方。 “推进?还真的是在推呢,这速度都赶上乌龟了。倒是刚才那个胖子,贾文和?难道是那位毒士贾诩?可是,这形象似乎有点……好吧,以貌取人是偏见的开始,胖子,也不一定就是老实人,不过,无双毒士是个胖子,好像很违和啊。” 贾诩并没有注意到,从他出现开始,王羽鹰隼一般的眼神,就一直盯在他身上。等到牛辅一声怒喝,将其斥退的时候,王羽的眼睛更是大亮。 还好,不管是不是本尊,反正是不受重用的,那就没什么威胁,反而会成为战利品。价值么,可能还在赢这一仗之上! 王羽纵声长笑。 西凉军再次止步,他们被吓到了。 牛辅高声怒吼,各级将校狼狈不堪,挥舞着马鞭或是连鞘的钢刀,拼命驱赶着,想让士卒恢复斗志,继续前进,但收效甚微。 士卒们彼此推搡着,就是不愿意前进,仿佛前面等着他们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尊魔神似的。 将西凉军的乱相看在眼中,王羽知道,他一直等待的时机到了。 他单臂持枪,斜举向上,舌绽春雷,猛然喝道:“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却是何故?有敢决一死战者,尽管放马过来!” “不用理他,只当是败犬狂吠,全军杀上去,将他斩成肉泥,取得首级者,赏万金!”牛辅这次学乖了,单挑?若是没把吕布赶走,还可以试试,现在么,还是阵列而战的好。 重赏唤醒了士卒的理智和斗志,他们重新站齐了队列,开始缓缓前进。 牛辅如释重负的长出了口气,就在这时,他身边的卫士突然从马上站了起来。 “何事?”牛辅刚落回肚里的心又悬起来了,他急问道。 “将军,远处似乎有烟尘……”卫士向北眺望着,面露惊容。 “烟尘?”牛辅心中一凛,急忙起身观望,一看之下,更是大惊失色。 烟尘起自大河北岸,由东方滚滚而来!从那个方向来的军队,不可能是友军,很可能是…… “援兵来了!” “是袁将军,盟主的主力大军到了!” “盟主来了,众人还不奋勇向前?追随少将军,杀西凉人一个片甲不留!” “对,不要让袁将军夺了头功去!” “进攻,进攻!全军前进!” 河内军爆发出了一阵震天般的欢呼声,随即,将校们的号令声也开始响起,口令只有一个,前进! 作为前锋的泰山兵更是士气如虹,在第一时间踏上了河冰。弩矢发出了森寒的光芒,杀气四溢。 与此同时,西凉军的动摇更加剧烈了,后军甚至已经出现了零星的逃兵,前军也多惊慌失措,仓皇四顾。 “元江,怎么办,现在怎么办?”牛辅慌了,他确实没什么将才,更谈不上大将之风,董卓蹂躏,早就将他性格里那些积极进取的因素抹杀光了。 “将军,你有没有听到琴曲?”张济脸色也有些苍白,声音也略带颤音,但是他回答却让牛辅恨不得踢他两脚。 “什么琴曲?这当口了,哪还有什么精神管那些?” “此曲的意境是……”下一刻,张济脸色大变,突然高喊起来:“十面埋伏!对,一定是十面埋伏,将军,有伏兵,快,快快撤兵!” “……”唯一的助手也乱了手脚,牛辅更加无所适从了。 然而,这里是战场,他面对的敌人把握战机的能力更是天下无双,哪里有时间让他发呆? 王羽发动了冲锋! 他没有等待后续部队,视面前的上万人马于无物,就那么端着长枪冲了上来,吼声如雷:“不要走了牛辅,杀!” “杀!”河内军齐声响应,泰山兵持弩走的稍慢,轻装的郡兵后发先至,已经冲过了河中央。士卒们完全没有以寡敌众,以弱击强的觉悟,只是恨不得多生几条腿,好能追随在那个雄武无双的身影身后,杀敌制胜。 “咚!咚!咚!”少见的,战鼓声在冲锋之后发起,不过,对河内军的将士来说,他们已经不需要战鼓来激励了。英勇无敌的主帅,以及声音虽小,但却始终萦绕在耳边那一缕琴音,已经足够让他们热血沸腾了。 玉带般的河面上,满是攒动的人头,闪亮的刀枪,人人争先,个个奋勇,河内军展开了全面反击。 西凉军没能撑到最后关头,王羽的冲锋,成了天平上的最后一颗砝码。 西凉军的士气降到最低,他们崩溃了! 士卒们忘记了身边还有同伴,忘记了自己一方人多势众,他们的眼里,只有那个恐怖的煞神挺枪杀来,枪尖上,依稀还有鲜血滴下!每个人都觉得,那个杀神是冲着自己来的。 既然无法匹敌,那就只能逃跑,将校们为远方的烟尘所慑,也正六神无主,哪里还顾得了许多? 于是,再没什么可以阻挡西凉军的溃败,庞大的军阵瞬间瓦解,纷乱的人群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扇面,然后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寨墙上,韩浩与司马馗惊骇至极,久久无语…… 名震天下的西凉铁骑,在只死了四个人的情况下,被人一声吼,就全军崩溃了?这……究竟是西凉军徒有虚名,还是那个王羽真有神助? 韩浩没注意到,他身后的几个亲卫都是汗出如浆,脸色煞白,战栗得站都站不稳了。 就在不久前,他们去河岸勘查地势时,曾亲耳听到王公子的长啸,当时,他们还很是嘲讽了对方一番。现在一回想起来,自己这些真是不知死活啊!那天哪里是勘查地势去了,分明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呐! 第二十一章河畔追贾诩 “疑兵,分明就是疑兵啊!而且还很粗浅,袁本初若是要来,早就来了,哪里会等到现在?罢了,就是一群扶不上墙的烂泥而已……” “完了吧,被那煞星追上了,牛辅这下算是没救了……没决断,没见识,还是个死脑筋,嗯,跑的还这么慢,你不死谁死?” “好在咱见机够快,提前躲到了后面……嗯,我算算,河内军过河耽搁了一下,抓牛辅又耽搁了一下,张济够聪明,知道要和牛辅分开跑,估计还能耽搁一下,再加上后面的溃军……接下来么,就是回洛阳了,然后想办法给自己开脱,劝谏的功劳,千万不能领,否则肯定遭人嫉恨,危险得很,反正要升官,也不急在一时。” 全军崩溃后,逃兵们都恨不得多生几只脚,或者背上生出两根翅膀来,无不拼尽全力,亡命而逃。 在一片豕突狼奔之中,有个胖子却逃得从容淡定,游刃有余。他体型虽胖,但手中没有兵器,身上也没有甲胄,没有负担,步伐自然轻快。 不过,他淡定的主要原因,还是心态够好。 尽管西凉军惨败,但局势却一直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败,也只是因为主事的几个白痴太无能,跟他贾某人可没关系。就算有关系也无所谓,胜败乃兵家常事,胖子从来就没把这种无谓的荣誉感放在心上过。 他在乎的,只有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在乱世中,没有家世,没有勇力,单纯用脑子来保全身家,本就是一件很艰难的事。 几个相识的溃卒见他走的慢,好心劝了两句,胖子摆摆手,笑着回绝了,只要能达到逃生的目的就好,跑那么快,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干嘛? 他事先已经观察过了,这个方向上,没有任何重量级的人物,只是些杂兵而已。以河内军那点实力,打一场击溃战已经是极限了,不可能有全歼西凉军的打算和能力,所以,这个方向是绝对安全的。 然而,世事无常,有些时候,十拿九稳的局面,也会发生意外,而且是相当致命的意外。 “牛辅完了……那个小家伙可真凶悍,十几个精锐护卫,就那么斩瓜切菜似的被杀了……下一个,轮到张济了,但愿他跑得快点,不要被……咦,那小家伙眼神有问题吗?张济明明往西面跑了,他怎么往东面追?难道是杀红眼,分不清方向了?” “不对!这个方向似乎……” “糟糕!怎么追到我这边来了?”有了这个惊人的发现,胖子背后的汗毛都炸起来了,斗智的话,他当然不怕王羽,但要比打架,一百个胖子也打不赢王羽啊! 李蒙等四将死的这叫一个惨;牛辅那十几个亲卫的围攻,同样是飞蛾扑火;别说胖子为了避免目标太大,孤身逃跑,身边根本没保镖,就算有,几十个杂兵能有啥用? “要命了,赶紧换个方向……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小家伙很有些分不清主次呢,杀红眼了就到处乱撞……” 然而,下一刻,胖子发现了更多的问题,无论他怎么改变方向,王羽都死死的追在他身后,他向东,王羽就不朝西,眼角都不扫那些杂兵一眼。 为了加快速度,王羽把长枪都扔了,手里只拿着一把匕首似的短刀。不过,要是有人以为这样就能拣便宜,那就大错特错了,王羽身后的累累尸骨,以及匕首上的血迹都提醒着众人,没了长枪,他一样是猛虎,凶猛绝伦! “难道……他就是为了追我!?开什么玩笑,放着堂堂一军主帅,堂堂校尉张济不追,来追我这个刚晋升没几天的平津都尉?这小子是疯了吗?这……这不合理哇!” 胖子终于慌神了,饶是他计谋百出,一时间也是手足无措。智慧想要转化成实力,须得有势可借,现在兵荒马乱的,哪有势给他借? 西凉兵? 那些溃兵也不傻,都学乖了,一个个都紧盯着自己的行动,自己一转向,他们就往相反的方向跑。别说上前阻挡王羽了,若是有可能,这帮人恨不得直接把自己推倒,好让王羽得偿所愿,放过他们一马…… 最要命的是,胖子的智慧也不管用了。 他怎么也想不通,王羽为什么要追自己,而且还追得这么紧,看那架势,若不是牛辅的亲卫自作多情,自己跑上去找虐,也许对方会连牛辅都弃而不理,直追下来。 这事儿咋就这么荒谬呢?他到底为啥死追着自己不放,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魅力了啊! 带着满心的疑惑和不解,胖子平生第一次,感觉脑子不够用了。 胖子凌乱了,脚下的步子也是越来越慢,另一边,王羽却是越追越起劲,一边追,他还一边喊:“文和先生休走,且留下来和本将一叙!” 贾诩自己怎么想也想不通的事情,在王羽来说,那真是再合理不过了。 贾诩! 三国最出名的谋士之一,无双毒士,乱武天下的贾文和! 这种大人物出现在眼前,焉能不追?入宝山岂能空手而回? 追!当然要追,追到天涯海角,地老天荒也要追! 对于这种超出预计的目标,王羽不会再象刺杀时那样,轻轻放过了。当然,这两件事的性质也不一样。不杀董卓、牛辅,是为了长远打算;追贾诩,同样也是如此。 无论在什么时代,人才,都是最宝贵的资源。 牛辅算什么?张济算什么?跟贾诩比起来都是浮云! 若不是牛辅这个废物当主将,这一仗哪能赢得这么轻松?就算换个没脑子,肯虚心接受意见的,有贾诩在,也会成为大麻烦啊。 初闻贾诩在敌军阵营时,王羽也是大吃一惊,好在牛辅跟他想象的一样无能,否则,想获胜可就难了。既然牛辅不听劝解,现在就是自己接收战果的时候了。 “文和先生……”王羽脚下生风,浑身是劲,越追越快,喊声更是传遍四方。 王羽这一喊,目标就算是彻底摆明了,西凉溃兵象避瘟疫似的躲开了正在追逐中的这一对,朝其他方向抱头鼠窜去了。 那王鹏举是个疯子,不过却是个有原则的疯子。他既然认定了那个胖子,大家自然不好去打扰,趁机逃命才是正经,没看后面那面山字旗也是越追越近吗? 贾诩见状,也绝望了。 他停下脚步,瞪着跑近的王羽,气喘吁吁,欲哭无泪。 人心难测,算人者不谋己身,古人诚不我欺啊。千算万算,就是算不到自己有这么大面子,居然受到了这么隆重的待遇,虽然自己一点也不想要,不过人呐,该认命的时候就得认命。 见贾诩识相,王羽自然不打算动粗,长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文和先生,怎么走得这么急?” 贾诩愁眉苦脸的说道:“原不知王公子留客之意,竟如此之盛,连贾某这样的无名小卒都能得如此看重,诩实是受宠若惊,不胜惶恐啊。” “哈哈,”王羽乐了,识时务,明进退,连讽刺都讽刺的这么委婉,确实是本尊没错了,“昔日萧何月下追韩信,成就了大汉四百年江山,成为千古佳话;今日王羽不才,在河畔追到文和先生,他日未尝不会流芳千古,尤胜先贤呢。” “公子果然志向高远,贾诩佩服。”王羽语出惊人,但贾诩一点都不意外,一般人哪能干出王羽做的那些事? 仔细想想,尽管自己名声不显,只是在老家武威才薄有声望,但王羽会死追自己不放,也只能往爱才如命这方面想了。否则,他还能图什么啊? 至于王羽怎么知道的……也许就是他情报得力呗,连张济那点小爱好都能打听出来,当年阎忠对自己的评语也不是机密,想打听的话,又有何难? 唯一的意外,就是王羽的口气太大了,和萧何、韩信比肩?贾诩自己从来就没那么想过,乱世里,他唯一的信念就是保全自己和家人,萧、韩那些传说中的人物,实在太遥远了。 不过,想到王羽的作为,贾诩也没什么好惊讶的,这少年本就是个不走寻常路的。 对贾诩来说,一个新的挑战摆在了面前,这一次,是在他擅长的领域里开战,对方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带来制胜的契机。 “文和先生,本将已经备下了酒宴,为先生接风洗尘,请先生移步营中。”王羽指着河对岸的营帐,很郑重的说道。 贾诩抬头看看,河内军的营寨不但简陋,而且空荡荡的,在大胜的刺激下,连伙夫都追出来了,大概是报着抓不到俘虏,也能拣点辎重的念头追出来的,否则,他们为啥连武器都不拿?又不是人人都有王公子这样的本事。 贾诩一本正经的拱拱手,称谢道:“公子美意,固不敢辞。” “先生请!” “公子请!” 一个满身鲜血,另一个则是袍乱襟散,连发髻都散落了下来。然而,在喊杀声震天的战场上,作为抓捕者和俘虏,两人表现出来的,却和身份完全不相符,倒象赴宴的贵族一般,从容而淡定。 第二十二章贾诩入王营 归途上,试探性的对话还在继续。 “吾之军士,可雄壮否?”王羽学着书里看来的台词问道。 “泰山劲卒,河内精兵,真熊虎之士也。”贾诩欣然应对,对周围的情况视若无睹。 泰山劲卒此言倒是不假,但河内兵马就差得多了。在最初的兴奋劲消退后,河内郡兵已经彻底没了阵型,漫山遍野的散布在战场上,跟一群乞丐似的,什么都拣。 盔甲、武器倒也罢了,这是军资;旗帜、印信也是好东西,可以拿来报功;可是,连锅碗瓢盆,甚至马桶都不放过,这就太过分了。 再穷,也不能这么没志气啊。 “少将军威武!” “少将军真神人也!” “少将军……” 见到王羽,捡破烂的郡兵们纷纷起身致敬,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在郡兵们眼中,王羽是比战利品更伟大的存在。 以王羽的声望,想约束队伍倒也不是不行,但河内军毕竟不是他的直属,而且穷的确实也太久了,严令他们放弃战利品也不太可能,只能随他们去了。 反正他也没想着单凭军容就折服贾诩,这位毒士的官职虽不高,但从西凉到洛阳,见过的世面却不少。凭河内郡兵的底子,想达到能折服贾诩的程度,至少还得再练十年。 反正自己赢了这仗,麾下兵马也不是没有出彩的地方。 泰山兵在于禁的约束下,就没有参加捡破烂的行列,他们一直保持着完整的队列,一旦发现西凉军有从混乱中恢复建制的迹象,就会予以迎头痛击,将所有隐患消弭于未成形之际。 能在大胜之后,还保持这样的冷静,也是相当罕见的。就连一直打哈哈,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贾诩,都多打量了于禁和泰山兵几眼。 大胜而不骄,这是名将之姿啊,难怪王公子放心大胆的孤身突前,一点都不担心后续部队的衔接问题呢。 “此乃泰山于文则,日前才出任军侯一职,带兵不过三日,如此英杰,堪入文和先生眼界否?”除了自己,王羽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这么点东西了。 “胜而不骄,居功不傲,几有当年冯公孙之风,称为英杰,并不为过。”贾诩点点头,给出了很高的赞誉,但语气神态却与刚才差不多。即便以王羽的本领,也摸不透对方这话里,到底有几分诚意。 而且,冯公孙又是谁? 想不出来答案,并不妨碍王羽继续试探,此时,两人已经进了营地了,王羽指指半满的粮仓,问道:“吾之粮草,颇足备否?” “兵精粮足,名不虚传。”贾诩的回答依然很公式化。 这老狐狸,很不好搞啊!王羽摸摸鼻子,有点郁闷。 想招揽个人才咋就这么难呢?抓的倒是挺容易的,但他摆出一副徐庶入曹营,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这就麻烦了。怎么才能让老狐狸归心?难道要来个七擒七纵才行? 小滑头,看你还有何伎俩?贾诩摸摸下巴,微觉得意,终于占了次上风,不容易啊! 其实贾诩很清楚,现在这点小上风,根本算不得什么。王羽要摆出礼贤下士的架势招揽人,他摸清了对方的心思,自然可以拿捏拿捏,尺度若是掌握不好,把对方惹翻脸了才糟糕呢。 何况,让王羽碰软钉子也不是他的主要目的,把这少年忽悠的晕头转向,把自己给放了,那才是值得庆祝的大胜利。 只是,想想王羽刚刚追人时的热情,贾诩无声的叹了口气,这事儿的难度,不是一般的高,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喽。 接下来,类似的对话依然进行着,王羽从各个角度试探,贾诩则丝毫不露口风。在他嘴里,河内军的一切都变得很完美,仿佛摇身一变,成了河内军的官方代言人。 对王羽来说,这也是个新的挑战,招揽人才,到底要怎么搞,他一点概念都没有。 收服于禁比较简单,对方原本就是自家人,只是提高忠诚度,变成心腹而已,露一手本事就行了;方悦更简单,直接打一架,就纳头便拜了;现在的这个胖子,就麻烦了…… 本事已经展示过了。 军略上,自己以弱胜强;勇武方面,孤身突进,斩将夺旗;智谋,这场仗,打的就是心理战,贾诩既然曾被牛辅找去问计,应该不会看不出,若是这点东西都看不出,他就不是那个无双毒士了。 很显然,贾诩看破了自己的招揽之意,却不怎么动心,所以才摆出这么副事事配合,就是不用真心的态势。 一直到追击结束,打扫完战场,大军收兵回营,众将来回报请示,王羽的招揽行动依然没什么进展,他也只好将此事暂且放放,先处理军机了。 当然,处理的过程中,他也拉上了贾诩,说是让后者参赞军务。贾诩也不拒绝,施施然跟了过来,其实胖子心里明镜似的,人在屋檐下,拒绝也没用,有敬酒不吃,何必上赶子吃罚酒呢? “本部兵马斩首八百,俘虏五百,夺旗……” “河内郡辖下齐成部,斩首十五,俘虏三十,缴获……” “河内……” 胜利,是一场大胜不假,但收获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大,至少歼敌的数目确实不多。西凉军的崩溃,发生在两军发生接触之前,而西凉军的骑兵比例又高,除了列于阵前的少数亲卫,骑兵基本都跑掉了。 河内军最大的战果,除了抓到对方的主将牛辅之外,就只有郡兵捡回来的那些辎重了。 方悦对此倒是很满意,王羽就没啥感想了,他转头问道:“文和先生以为如何?” “战果辉煌,煊赫神京。”贾诩的回答依然如故。 好话人人爱听,本来方悦等人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对贾诩的出现也很莫名其妙,这下算是松了口气,看贾诩的眼神,也带了几分善意。 郡兵之所以斩首少,缴获多,倒不是因为怯战,全都是钱惹的祸。 最开始,只是零星有人拣东西,西凉军发现郡兵的敛财倾向后,看到有人追来,都直接往身后丢东西,什么盔甲、衣袍、兵器、钱财,丢得满地都是。郡兵们很快也学了乖,专门挑那些看似将领的人追,追不上不要紧,只要追得对方丢东西就行。 这一来二去的,郡兵的缴获量自然大增,斩首什么的,就聊胜于无了。所有的斩首加起来,还没有泰山兵五百人的多。 “嗯,各位都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吧。”王羽不咸不淡的向方悦点点头,然后转向于禁吩咐道:“文则,外围警戒的事情就交给你安排了,警戒线你先布置,然后本将再与你商议。” “喏。”于禁领命。 方悦迟疑着问道:“少将军,西凉军败得这么惨,难道还能卷土重来?” “短时间内,牛辅部已经不足为虑,可西凉军又不是只有牛辅,其他人还不好说,收到军情之后,有个人只怕……”说着,王羽看了贾诩一样,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发令道:“文则,将牛辅带到中军帐,本将要亲自审问。” “喏。” 被俘之后,贾诩的神情终于发生了变化,他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 审问牛辅,倒没什么,这种主将级别的俘虏,知道的军情肯定不少,但王公子那个眼神……好像有深意啊!难道,会是自己最担心的那种情况么? “文和先生,可有话说?”王羽悠然问道。 “……”贾诩欲言又止,他决定还是观望一下,不能就此丧失了主动权。 还是差了一点,不过没关系,哥有时间,也有耐心,王羽微觉失望,不过依然信心十足,牛辅这个杀手锏的作用大着呢,不信你能一直沉得住气。 送走贾诩,于禁回来复命,脸上的神情有些怪异,王羽见状笑道:“文则可是奇怪,本将为何对贾先生如此看重?” “末将不敢。”于禁摇摇头,想了想,还是如实说道:“末将只是在想,主公难道是想放走牛辅,以此来迫降?可如此一来,老主公那边……” “父亲那边,我自有主张,至于这位贾先生的价值……”王羽卖了个关子,“如果一切顺利,待本将与他详谈时,文则也一起听听就明白了。” …… 虽然是俘虏,但贾诩享受的待遇却不错,饮食都很丰盛,还有个独立的军帐可住,另外,还有四个长得很壮的贴身护卫,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但贾诩依然很焦虑,对他这个擅长把握人心的智者来说,这种情绪相当之陌生。不是他的智慧突然缩水了,而是他的对手太过违背常理,难以评估。 此外,正如他把握了王羽的一部分思路一样,王羽似乎也掌握了他的要害,这才是最要命的。 “不能这么下去了,王羽此人行事果断,杀伐之气极重,跟他磨蹭,耗他耐心,很可能引起未知的反应,若是他真的……罢了,还是换个思路,跟他好好谈一下比较安全。” 思前想后了很久,贾诩终于做了决定。 就在这时,帐外也传来了他期待已久的召唤声:“贾先生,少将军有请。” “知道了。”贾诩整整衣衫,长身而起,他知道,自己生平最凶险,也是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第二十三章何事不得归 中军帐内,灯火通明,人倒不多,除了起身相迎的王羽,就只有面无表情,侍立其后的于禁了。 果然,这是要摊牌了,小家伙不是一般的急性子呢。 贾诩不敢托大,急忙辞谢:“阶下之囚,哪敢当将军如此相待?惭愧,惭愧。” “文和先生过谦了,先生有洞彻人心之能,通达世事,乃是天下奇才,本将又非桀骜昏聩之人,自然要以礼相待,以诚相待。羽有勇,先生有谋,羽若能有幸得先生之助,自是如虎添翼,或曰如鱼得水,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王羽开门见山,直接将酝酿已久的台词说了出来。 “将军的自谦和对诩的推崇,都太过了……既然将军提及要坦诚相待,诩冒昧,敢请与将军开诚布公的一谈,未知将军意下如何?” 贾诩的语气很诚恳,但王羽今天已经领教过很多次了,知道眼前这位毒士控制情绪的本领,堪称天下无双,想从他的言谈举止中看出点什么不太现实。 不过,听了贾诩的话,王羽知道,自己的暗示对方已经收到了,并且愿意为此做出一定限度的让步。 肯正经八百的谈,那就有门儿。 “自当如此,先生请坐。”王羽抬手延客。 “将军请。” 宾主落座,见贾诩看向身后,王羽心知对方在疑惑什么,解释道:“文则乃是本将心腹,如手足一般,参赞军机,诸事皆不必相瞒,先生大可不必在意,有话不妨直说。” 贾诩笑眯眯的全不介意:“无妨,无妨。” 于禁在泰山军中的地位,在他的预料之中,王羽有大志向,又有智谋,而无论泰山还是河内,底子都很薄,这样的将才自然是要重用的,否则哪里又谈得上爱才若渴? 倒是此举的用意很耐人寻味,如果自己猜的不错,小家伙一方面是想向自己表达人才观,另一方面,则是示恩于人。 这两个效果,都圆满的达到了。 那于文则脸上神情依然平静,但眼神中的热切,却是无法遮掩的,根本瞒不过自己的眼睛。而自己的心思么……至少,小家伙的开场白确实很坦诚,只是后面那招,似乎有些太心急了…… 也罢,那就有话直说好了。 “将军既知贾诩微末之名,当对西凉之地的局势民情有些了解吧?” 王羽硬着头皮答道:“略知。” 就知道老滑头不会这么容易就范,这个问题确实有点难啊,自己只知道西凉很乱,势力很多,具体是怎么个乱法,那就两眼一抹黑了。至于民情,这种事别说是自己,就算把后世那些个开讲坛的大拿找过来,恐怕也只能干瞪眼啊。 好在贾诩没打算难为王羽,这一问虽少有些试探之意,但更多的却是为了承接话题。 “西凉之地,向来混乱,自汉武时代的西进之后,逐渐形成了以汉、羌为主,诸胡混杂的局面。诸胡皆是欺软怕硬的性子,大汉强盛时,就算受到官吏欺压,也只是忍气吞声,笑脸相对,而汉家百姓素来良善,少有欺人之举,当时的西凉,和中原并无多大的区别。” “后来王莽乱政,光武中兴,经历了这场大乱之后,大汉江山江河日下,对西凉的控制开始减弱。自安帝时起,羌人便连结诸胡,反乱不休,绵延至今已有八十余年,规模最大的一场,莫过于中第平元年时,边章、韩遂为首的那场大乱了……” 贾诩的长篇大论,让王羽涨了不少知识,不过,他却有些摸不到头脑,不知道西北形势,跟现在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莫非,对方是想要自己经略西北?不可能!即便没有后世的见识,单凭这番话,也知道西北河山残破,难有作为了,贾诩这样的聪明人,不会不知道自己话里蕴含的意思吧? 只听贾诩语气深沉的继续说道:“诸胡自认受到了欺压,所以要报仇,但他们寻仇的对象,却不是欺压他们的官吏,而是无辜百姓!而朝廷屡次征讨,收效甚微,亦生出了放弃西凉,退守三辅的念头,一时间,在朝中喧嚣尘上,几成事实。羌人闻讯之后,气焰更是高涨,反乱愈发难平……” 王羽接口道:“守护不了疆土,亦保护不了百姓,没能力也就罢了,连这样的心思都没有,还算是什么朝廷?简直丢尽了大汉列祖列宗的颜面,这样的朝廷,确实该进垃圾堆了。” “……”贾诩微微一愣,王羽这话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他再次感叹,那个一根筋的王匡,到底是怎么生出这种儿子的?差太多了吧?惊讶过后,他心中却微微有些痛快。这种念头,在他心里未尝没转过,但却从来不敢诉诸于口。 “想要在西凉那个混乱之地立身保命,只有两条路,第一条是光明大道,出仕为官。如前所说,欺压诸胡的是官吏,如今与羌胡眉来眼去,称兄道弟的,同样是他们,有个官职在身,或者和大人物们扯上关系,就可在西凉行走无碍。” 贾诩稍一停顿,提起一桩往事来:“将军知诩之名,应当也知道当日之事。诩曾举孝廉,却无缺可出,只能黯然返乡,途中路过汧地,与同伴为胡人所执。诩诈称段太尉外孙,故而得脱,同伴则都被活埋了。” 说着,他苦笑一声:“此举颇受阎公推崇,在西凉也颇受赞誉,但是,在中原就颇遭诟病了。说诩不仁不义者众多,可诸公身居万全之地,又哪里知道西凉百姓的苦楚呢?” 王羽晒然道:“演戏演全套,西凉世家名士,皆视百姓如蝼蚁,文和先生既然假托世家子的身份,借以脱险,自然不能回头去救别人。救不救得出来还在其次,搞不好,先生自己也要搭进去,先生的处断全无不妥之处。” “将军此言……”贾诩感慨万千,这件事发生得很早,听说并评价过的人也很多,但类似王羽这样的评语,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即便那位对他甚为推崇的名士阎忠,也只是称赞他机敏灵活,对仁义之类的,都是避而不谈。 阎忠的见识未必比不上王羽,他人在西凉,对西凉的情况肯定也更熟悉,他不会看不出王羽说的这些道理,回避不谈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士庶之别,在这位名士的心中早已扎了根,根深蒂固,无可动摇。 王羽摆摆手,笑道:“就事论事罢了,文和先生可别误会了,以为羽是在拍你的马屁。” “将军见识独到,语出惊人,贾诩佩服。”贾诩拱拱手,称赞了几句,继续讲述着他的故事。 “仕途走不通,就只能自谋生路。贾家不是世家,但亲戚邻里,也多半有亲缘关系,集合众人之力,建设堡寨以自保,乃是唯一的可行之道。若非如此,在羌胡和官府的内外煎熬之下,西凉哪里还有生民在?” 听到这里,王羽开始明白贾诩的意思了,贾诩接下来的话,也验证了他的猜想。 “董仲颖少游羌中,尽与其豪帅相结,时日久了,难免也沾染了不少胡人之气,将军只消观其麾下兵卒即可知晓。此人残暴成性,与羌胡无异,诩降将军本不要紧,但若为董卓知晓,那贾家上下几百口,恐怕就……” 于禁突然接口道:“牛辅既是董贼女婿,若以之为质……” “不成的。”贾诩颓然摇头,也不看于禁,视线只在王羽脸上打转。 “的确不行。”王羽点点头,“若董卓那只耳朵尚在,此事倒大有可为,但现在么……何况,如文和先生所说,董贼性情与羌胡相似,胡人重勇力而轻血缘,牛辅一败再败,在西凉军内部的威望恐怕已经下降到了一定程度,以他为质,董卓只怕不会就范,反而会恼羞成怒。” “将军英明。”贾诩松了口气。 王羽沉吟道:“文和先生的意思,本将已经明白了……” 贾诩长篇大论的说了小半夜,其实都是在旁敲侧击的说明苦衷。 西凉那地方很凶险,而且贾家寨那几百号人,几十年的生死与共下来,就算血缘关系淡点,也跟一家人无异了。贾诩若叛,董卓知道后,肯定不会手软,关西都是董卓的地盘,贾家就算能提前收到消息,也逃不出来。 想强行招降贾诩很容易,正如王羽之前暗示的那样,只要把牛辅放回去,传递点假消息就可以了。可是,若是贾家的人都死了,这样的招降也没有意义,贾诩说的很明白,家人是他的重要依靠,也是最为珍视的。 除非对方是个老实人,否则,害死人全家,还将人留在身边当军师,纯粹是自找不痛快。贾诩是老实人么?开玩笑,他若也算是老实人,天下早就大同了。 贾诩这一招诉衷肠非常犀利,连消带打的消除了王羽的威胁不说,还动之以情,把一个巨大的难题摆在了王羽面前。 想要招揽咱?没问题,首先你得把我家人给救出来,没有后顾之忧,咱们才能接着往下谈,否则的话,说啥也是白搭。 想救人?这事儿可不容易,至少一个牛辅的分量是肯定不够的,一旦搞出差错,那就彻底搞砸了。即便以贾诩的智谋,也想不到妥善的解决之法。 摆在王羽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就是放人,留点情面以待他日再相见。 然而,王羽是什么人,哪会这么容易就放弃?他舍不得诶,天大地大,人海茫茫,这一错过,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谁又能预估到时候会碰上什么其他的麻烦? 不就是一个条件吗? 不怕条件太高,毒士值这个身价,就怕不得其门而入,只要对方摆明车马的亮出条件,问题就只剩下怎么解决了。 王羽喜欢这种模式,很直接,很对他的胃口。 “文和先生,那就一言为定,贾家的人,由本将设法营救,待先生与家人团聚之时,就是先生正式成为本将军师之日,如何?” “……须得毫发无伤才好。” “那是自然。”王羽答得干脆。 王羽答应得太干脆,贾诩有些不放心,思索着其中会不会有什么漏洞:“那时日……” “一年之内。” 贾诩迟疑道:“那这期间,诩……” 王羽大大方方的答道:“先生就留在营中,本将自会设法,不使董贼生疑。先生若是不放心,待本将定计之时,就请一同参详,以免本将虑事不周,有所疏漏,如何?” “……”贾诩无语,他发现自己这个老狐狸被小滑头给圈进去了。 救人?没问题,肯定要救,这期间你也可以出工不出力。但是,如果你完全甩手不管,出了问题,就怪不得别人了,谁让你袖手旁观来着? “也罢,此事且依将军。”贾诩苦笑一声,随即肃容道:“既然将军有言在此,那诩亦有几事不明,还望将军不吝为诩解惑。” 来了! 王羽大喜。 论策略,问志向,小说里面招揽谋士,通常都有这么个步骤,到了这一步,说明对方已经动心了。抛去家人的问题不谈,只要过了这一关,这个军师基本上就跑不掉了。 他抖擞精神,凝神静听。 贾诩缓缓道:“敢问将军,若无贾诩之事,将军原定何时回返泰山?” 第二十四章相识莫恨晚 “回泰山?”于禁大吃一惊。 他刚才插话,存的是替王羽分忧的心思。主公说话被否定,比较失面子,这种不确定的提议,当然由他说出来才更妥当。 不过这一次,他却是失声惊呼。 王家在河内的局面不算好,可主公接手之后,已经开始见起色了。 彻底收服郡兵,只是时间问题;有了这场大胜,豪强们也未必敢怎么样;即便有几个不开眼的想闹腾闹腾,主公的手腕可不是摆设,还是那句话: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 这样的大好局面,岂能说放就放? 王匡在河内是太守,有官方的名义,但若是回了泰山,就是一普通的豪强。 泰山郡的太守应劭也是名士,其名声也许比不上后来居上的王羽,但却远在王匡之上,最关键的是,应劭的同僚故旧太多了,比不怎么会做人的王匡何止强出十倍? 此外,泰山郡遍地豪强,谁的家世也不差,收服起来的难度,比河内这些可大多了,回河内,就相当于重头开始啊! 如果这位文和先生说的没错,那主公很早就有这种判断了,于禁不理解,因而惊愕。 “文和先生果然知我。”王羽却丝毫都不意外,面前这位的本事越高,就越值得高兴,他抚掌笑道:“却不知先生何以有见于此?” “将军欺诩乎?”贾诩笑道:“河内四战之地,各方皆有图谋,将军若贪恋权职留在河内,即便能在诸侯间的勾心斗角中胜出,始终也要面对西凉铁骑的兵锋。腹背受敌,内忧外患,将军纵然勇武,亦是无法可用,不回返泰山,又待怎地?” 眼中狡黠之色一闪,贾诩接着说道:“诩先前也被将军瞒过了,对将军的作为百思不得其解,现在看来,将军只是内无忠义之心,外无敬畏之事,天生气魄,无所畏惧罢了。不过,诩之所以能窥得将军的打算,将军的战后处置才是最关键的。” “哦?”王羽来了兴趣,“先生何出此言?” “很简单。” 贾诩摸着下巴,笑眯眯的说道:“将军的本部兵马由于军侯率领,令行禁止,不动如山,而郡兵完全是另一派模样。其实郡兵的作为,才是常态,但见过泰山兵的表现后,若是诩还没点想法,那还真是愧对将军的看重呢。” “郡兵多是拖家带口,世居河内,将军对其放任自流,自是无意于河内。此外……”贾诩想了想,又补充道:“将军或许还想借着双方的对比,激起有志向,且无家世拖累者的想法,趁机将他们甄选出来,重新整编入伍。” “实瞒不过先生,羽确有此意。”王羽脸上笑意更浓。 从本心讲,贾诩就是最适合他的谋士。 他不缺那些大局观好的,因为他有后世的资讯,隆中对他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也不缺那些擅长处理政务的,这时代的名士多半都只擅长夸夸其谈,擅长实务那些人,多半都在官场的中下层挣扎呢。招揽后者,比前者容易太多了。 王羽知道自身的缺点,那就是对人心的把握度不足。 开始的时候,他或许能仗着预判占得先机,但随着接触的名人渐多,他发现,小说和史书中的记载,并不准确。 或者太过简略,不足以形成鲜明的印象,如王匡、蔡邕、乃至蔡琰都是这样;或者有所偏颇,比如于禁就是如此。自己的这位头号心腹,和近代军人惊人的相似,作风、理念、军事思想,无不如此。 王羽甚至怀疑,在水淹七军之后,于禁之所以投降,会不会仅仅是为了保全手下将士的性命?以后世的观点来说,已经失去了抵抗力的军人,就应该投降,生命可贵,保全有用之身才是正理。 还有吕布也是,后世的观念中,吕布就是个有勇无谋的白痴,但实际交手之后,王羽却觉得这个观点不大靠谱。吕布或许的确不擅权谋,但绝对不是脑子里光有肌肉的那种人,他只是太傲了,骄傲到了明知道有误解,都不肯好言解释的地步。 最离谱的就是面前这位无双毒士,好吧,贾诩是个胖子,而且看起来人畜无害,还是个草根……这跟王羽从前的观念完全不一致,但却完全合情合理。 乱世之中,枭雄们想的是如何问鼎天下,草根们想的则是如何活下去。后世人觉得贾诩很神秘,很不可琢磨,实际上,他就是个努力活下去,并为此动用所有智慧的小人物。 因为地位权势来之不易,所以他格外珍惜,轻易不与人争执,没人问就不发表意见,发表意见的时候也很委婉。 如果非要比拟的话,贾诩的心态,和后世那些小白领完全一致,小心翼翼,瞻前顾后,有点小狡猾,逼急了偶尔也会露一下锋芒……不同的,只是他的情商和智商都很逆天,远非寻常人能及罢了。 自己把握大势,贾诩在细节上拾缺补遗,再加上于禁这个完美的执行者,争雄天下的三驾马车就已经基本成型了。 当然,目标还没彻底实现,至少要把贾家的人从武威弄出来才行。这事儿可轻忽不得,否则好事就变成坏事了。另外,贾诩的问题也得解释清楚了,至少,要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志向有多大,能给对方带来多大的回报。 通常来说,这都是草根最关心的问题。 “不过,归期一时还无法决定,即便没有先生的事,本将也不会提前退出这场战事。在这里折腾这么久,总不能空手回去,名声是虚的,还得捞点实际的好处才能值回本钱啊。” “哦?”贾诩眼睛一亮,随即又眯成了一条缝,“将军可否明示?” “先生以为,诸侯们打这一仗的目的何在?是要诛杀董卓,匡扶朝廷,还是……” “将军怎么看?”贾诩反问。 王羽晒道:“本将认为,无非捞取政治资本罢了。” “政治资本?”贾诩将这几个字反复念了几遍,品出了几分味道。 “这个说法倒是有趣,也很贴切。将军说的不错,除了令尊之外,诸侯私下都各有打算:袁本初出任盟主,调遣诸路人马,借以提升威望;曹孟德假意行刺,以此得名;袁公路与其兄争胜……韩文节鼠首两端,被胁迫而来,余者……” 王羽接茬道:“余者不过随行就市,跟风罢了。” “这二字用得也甚妙,就是群跟风众。”贾诩大笑,两人越谈越投契,大有相见恨晚的样子。 不过,于禁认为,这都是表面现象,这俩人肚肠里的弯绕多着呢,说是九曲十八弯也不为过。他们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恐怕也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才知道了。 “这样说来,将军下一步是要移兵酸枣了吧?” “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如此。关键,还得看下一个对手是谁,如果是软柿子,那自然要捏两下。不过,我琢磨着啊,下一个来的,很可能是个硬骨头,能不啃,还是不要啃为妙。” “嗯,的确会是个硬骨头,以将军你的军容,八成……咳咳,将军勿怪,一时说顺口了。诩的意思是说,这块硬骨头,将军啃掉了也是得不偿失,避其锋芒方是正理。不过,就这么轻轻退却,就太便宜了点,将军不妨来个顺水推舟。” 套出了贾诩的话,王羽乐了:“正要请先生相助!” 贾诩当然不肯就范:“将军早有成竹在胸,何须贾某多此一举?” “计策虽已有了,但苦无实施之人,尤其是这几封信……非先生,又有何人能为之?还请先生当仁不让才好。” “也罢,既然将军有命,贾某岂敢不从。” 一番令于禁莫名其妙的对话之后,王羽和贾诩达成了多项共识,并就这些共识,达成了某个分工协议。 宾主尽欢,就此散去。 贾诩回营帐去了,王羽也无暇给于禁解释,反正过两天就真相大白了,没必要浪费唇舌。他还有很多事要忙,最重要的一件,就是去向幕后功臣们致谢。 “父亲,伯父,孩儿鲁莽,今日又让二位担心了。” “不妨事,不妨事,有此大胜,足慰平生,羽……鹏举啊,你真是王家的好儿子,将兵权委任于你,是为父做得最明智的决定!” 为了避免影响王羽的权威,王匡白天一直和蔡邕在远处观战,这场大胜让他老怀大慰,担忧之情也没之前那么强烈了,或者说,他已经开始习惯了。 阵前搏杀再凶险,还能有潜入敌营刺杀凶险?现在,他关心的是接下来的军事行动。 “接下来,我军行止如何?” 看着老爹热切的眼神,王羽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开口,看老爹那架势,应该是恨不得旧议重提,直取函谷关,跟自己的战略南辕北辙。不过,该说的也得说,好在跟贾诩斗了一晚上心机,自己口才大有进步,眼前这点小麻烦不值一提。 “父亲,接下来,孩儿将率军前往酸枣,与盟军主力会师,以堂堂之阵,攻取洛阳。” 王匡神情一黯:“会师么……” 蔡邕知他心意,从旁劝道:“孤军不可久,先被刺伤,又损兵折将,董卓盛怒之下,很难说会干出什么事来,避敌锋芒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未来老丈人真会说话,把见好就收说得这么委婉,连自己都有点信了。 有人帮腔,王羽赶忙趁热打铁:“孩儿敢请父亲与蔡伯父先行前往酸枣,一来向各路诸侯传达军情,顺便也可求援,若有援兵到,孩儿自当坚守不退,纵是反击也大有可为。” “也好,事不宜迟,那就明日动身。”这话说到了点子上,主力不动,光凭河内军还能把西凉铁骑打光不成?王匡终于拿定了主意。 “兵凶战危,侄女也须得跟我们一起走,鹏举,今日你多仗琰儿之助,琰儿也是累的不轻,小别在即,你须得前去探望一番才好,记得不要失了礼数。” “孩儿知道了。” 第二十五章世态在人心 离开王匡的营帐,王羽面带微笑。 百炼精钢化成绕指柔红,从前他也只是听说过,并不怎么相信,现实中,确实也没有哪个女子能带给他类似的感受。 不过,想到那个兰心蕙质的女孩,王羽心中便感到一阵温馨,佳人如玉,确是个温暖人心的存在。 这仗能赢,与蔡琰也不无关系,在战场上弹琴,分散了张济注意力的人,正是这位在后世有乐神之称的女子。 王羽算准了牛辅久受压迫,魄力、毅力必然不足,所以效法演义中,当阳桥的典故,挺身出战,设下疑兵。 不过,牛辅的反应容易推测,但张济却是个麻烦。从攻营之战看来,此人具备相当的判断力和决断力,是个很棘手的人物。 好在张济虽然默默无闻,他却有个很有名的老婆。那位美女也是才貌双全的,在音律上极有造诣,为此还引发了一场血案,直接断送了恶来典韦的性命。 所以,王羽推断,张济可能颇好此道。 开始他还担心一个娇弱女子不敢上战场,琢磨着要不要搞点扩音设备出来,谁知道那个水一般柔弱的女子,魄力却十足,直接应诺下来。到了盟津后,蔡琰选中的地点让王羽很有感触。 琴台,就设在一个小山丘上,王羽清楚的记得,那个山丘,就是自己来渡口勘查地势时,在上面远眺的那个。 有缘?也许是吧。 思绪纷飞,王羽竟然感到阵阵忐忑,对他这个铁血战士来说,这种心情实在太陌生了。 等下见面,应该说些什么?还是聊音律吗?可是除了那首霸王别姬,勉强还带点古风之外,自己也不知道其他类似的歌曲了啊?尽管人家妹子要求比较简单,只要有意境就行,可是意境这东西,总得能让人共鸣才好。 说起来,如果能搞些给力的军乐出来,对于提升士气,乃至增强凝聚力都能起到相当大的作用呢……不对,怎么又跑题了?自己现在好像是要去约会啊,怎么想着想着,就又变成军务了?唉,惯性啊,真是没救了。 “参见少将军。”将王羽从苦恼中拯救出来的,是方悦。 “方都尉?还有几位,你们一直在等本将?”方悦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军官,王羽打眼一扫,立刻将对方的来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少将……不,主公,弟兄们都商量过了,想投效于您的麾下,跟着您一起打天下。”方悦还是保持着一贯的风格,直来直去,绝不兜圈子。 王羽同样没有那种坏习惯,他直接反问道:“此言何出?” “俺是粗人,不太会讲话,不过大伙儿的想法都差不多,朝廷不行了。如果还是从前的太平光景,哪里会有地方官自命诸侯,举兵攻打京城的事儿?先是董卓,又是……咳咳,主公您别误会,俺说的可不是老主公,老主公赤胆忠心,一心为国,大伙儿都很景仰的……” 方悦的口才确实不咋地,心有顾忌,一番话更是说得磕磕绊绊的,不过意思却是表达得很清楚。 世态自在人心,乱世的征兆,连寻常的将校也看得一清二楚。再看了自己本部泰山兵的军容,两相对比之下,有志者岂能不生出点想法来? “几位都是这个意思?”王羽点点头,向那几名将校问道。 “若得主公接纳,属下等必誓死报效!”几人闻言都是面泛喜色,举拳应诺时,激动之情已是溢于言表。 他们的军职都不甚高,最高的两个也不过是军侯,连个军司马都没有。这也难怪,因为他们都还比较年轻,三十岁的方悦在这里,已经算是年纪最大的了。 年轻人一般都不擅长控制情绪,而王羽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又很高,高到了让他们视若神明的程度。 对时人而言,乱世并不陌生,东汉初年的战乱,距离现在也不过百多年而已。其他姑且不论,想在这种世道中保全性命,最好的办法就是找颗大树靠着。勇武无双,智谋过人的王公子,无疑是个上佳的选择。 “方都尉你呢?有些话我须得说在前面,你现在是一郡都尉,若是跟了我,就只能从军司马乃至军侯做起了,这样你也愿意?” 汉朝在地方实行郡国并行的制度,郡国同级。郡的最高官职是郡守,国则是国相,只是名称不同,职责、地位完全一样,都是两千石的大员,主导郡国内大小事务。 郡守也被称为太守,下设从事官,亦称从事掾,根据事务的多少,可由郡守自行招募。 在地方官制崩坏之前,郡守主要执掌的是文事,由从事辅佐,兵事则由都尉全权负责。因此,后者的权责只比郡守略低,从秩俸上就可以看出,比两千石的都尉,是相当大的官职了。 尽管如今乱世的征兆已现,官制开始崩坏,地方官的割据性质越来越明显,王匡用以拉拢韩浩的,就是个从事的官职。 不过,方悦如果想待价而沽,找个好主家,也不会很难,谁想在河内站稳脚,总是要拉拢这位拥兵数千,甚得军心的都尉才行。 王羽早有去意,能不能开创出新局面,还在两可之间,他并不打算瞒着对方。 “呵呵,什么都尉不都尉的,俺根本就不是当官的料,带出来的兵,就是一帮乌合之众,真上阵,只有挨宰的份儿。” 方悦咧嘴笑笑,满不在乎的摆摆手:“俺佩服主公的豪气和武功,还有练兵和识人的本领,这才想要追随左右。主公大才,麾下迟早有天下豪杰汇聚,俺呐,就想混个老资格,等主公得了天下,念着旧情,给俺封个闲职养老,那就最好了。” 说着,他向身后一指,道:“欲投效主公的,都是军中精锐,比不过主公本部的令行禁止,不过也都是精壮,不少还人精通马术,也没有家室拖累。一共五百四十人,不合格的,都被俺拦下来了,主公只管放心便是。” 世上,哪有什么没脑子的人? 王羽颇为感慨,方悦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粗人,但办起事来,却一点都不糊涂。 兵练的不好,未必就是他这个都尉的错。依照贾诩的说法,现在打仗都是类似的套路,西凉军打胜了仗,抢东西的时候比河内军凶多了。 也就是于禁的军事素养好,再加上泰山兵的供给充足,因此才能压住局面。换成是郡兵,就算孙武再世,岳王提前出世,恐怕也是白搭。 送上门的好资源,自然没有推出去的道理,尤其是对方的前戏做得还这么足,王羽当下应承道:“方将军和各位的意思,本将都知道了,各位信任王羽,羽自当以诚相待,今后多有借重之处,望诸君努力,共举大义,重兴汉统!” “喏!”回应有些气虚,那句重兴汉统的杀伤力实在有点大,众人心里都有点没底,主公不会也跟老主公一样吧? 王羽冷眼一扫,便将众人的疑虑尽收眼底,暗叹:大汉朝廷真是日暮西山,难以挽救了,一句场面话,居然将人吓成这样。当然,自家老爹那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忠诚,也是重要因素,人人都佩服忠臣,但没人想做那个无私者,至少,对这些普通人来说,是这样的。 “无忌。”王羽直接称呼方悦的字。 “属下在!” “本将有一事托付于你。”听完这个计划,自己和老爹的不同,就一目了然了,王羽沉声说道:“你将马术好的人留下,带着剩下的人回郡城,明天一早就启程。” “回郡城?”方悦一愣。 “对,回郡城,本将要你们把郡城的库藏搬空,我指的是父亲征收的那部分,然后伪装成失火或是怎样……总之,要保证那笔钱粮控制在本将手上,表面上也得有个说得过去的借口,能做到吗?” “……主公放心,此事万无一失!”方悦发了会儿愣,然后象是吃了仙果似的,精神狂振,高声应诺。其他人也都是喜形于色。 王羽知道他们为何而高兴,这是他这个命令的附带效果。 破家为国?口号可以这么喊,也可以当榜样来用,却不能以此作为准则来要求别人,以身作则更是大错特错。大汉养士四百年,怎么可能养出一群傻子来?这是乱世,有权变之能的领导者,才更受推崇,仁义道德什么的,都得靠边站。 而且,那笔钱粮确实也很诱人。 河内毗邻洛阳,多有豪富,老爹手段强硬,着实榨出了不少油水,当然,也得罪了很多人。人已经得罪了,想修补关系也不太可能,而且没斩草除根,对自己来说,河内也是步步荆棘,不过,钱粮可不扎手,哪怕只是一半,其数目也是惊人的。 花了这么多代价换来的好东西,白白拱手让给别人?王羽可没那么无私。 就算没法全部带走,也可以拿来送人情么。结交诸侯,不能只靠一点名声和嘴皮子,总得有点实际的东西才好。 方悦手下的郡兵都是地头蛇,阵前争锋不够给力,挖墙脚就再拿手不过了,这也是因人致用的一种形式呢。 “光是这几百人,可能不太够,无忌,你可以从郡兵中挑出可靠的人手,一同前往,事成之后,以钱财酬之,以封其口。至于咱们自己人……” 方悦瞪着牛眼,向身后来回扫视:“既为属下,奉主公号令便是本份,哪里能和外人一样?谁敢鼓噪,俺老大耳光搧他!” “方大哥说的对!奉主公号令,必不私取!” “主公放心!” 对众人的反应,王羽很满意,这些人刚入伙,想让他们严守军令恐怕很难,但规矩还是得先定下来。至于这次会不会有人中饱私囊什么的,他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反正钱粮很多,偷拿又能拿多少? “可是主公,末将带的人手若太多,盟津这边……”兴奋过后,方悦有些担忧。 王羽摆摆手,低声道:“不用担心,本将不会在这里耽搁太久,事成之后去何处汇合,我自会遣人知会你……” “末将明白了。”方悦本就是粗中有细的人,一听这话,当即心领神会。 计议已定,众将各自散去,安排人手,准备起行。 耽搁了半晌,王羽看看天色,有些犹豫,这么晚跑去人家妹子的帐里,似乎有些不合礼法。可是,不去的话,明天人就走了,想再见面,怎么也得半个月以后,有点想念啊。 “主公,末将还有些事,想私下禀报。”就在这时,方悦却一脸犹豫的开了口。 “哦?”王羽有些意外,这次的话题,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何事?” “关于……主公的武艺。”方悦欲言又止。 “哦?”王羽的注意力彻底转移过来了,“愿闻其详。” 第二十六章敌友难分明 翌日清晨。 孟津大营的中军帐中,豪强们正面色惨白的坐在一起,争论不休,从尚未熄灭的油灯,和几摊烛泪看来,他们似乎刚刚渡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在主位上坐着的是韩浩,这个让他一度感到荣耀的位置,如今已经变成了针毡,他恨不得跳起身来,逃得远远的。 但是他不能,他不是王匡,也没有神勇如王羽的儿子,没有得到在座众人的认可,他怎么也不可能甩脱身上这副重担,只能硬着头皮强撑下去,听着众人争论不休。 争论因王羽而起,完成了华丽转身之后,原来的笑柄,已经变成了噩梦,豪强们惶惶不可终日,都想尽快避开这个煞星。 然而,对于如何规避,却众说纷。 “退兵,必须即刻退兵!” “对,夜长梦多,现在不走,等王公节父子修整完毕,再想走都来不及。” “哪至于如此,难道他父子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直接火并友军吗?” “有什么不敢的?那个王羽根本就是疯子,连董卓的耳朵都敢割,连袁将军的旗号都敢打,这天下还有什么他不敢做的?这种疯子,只能尽快避开才行,不走,还要等他秋后算账吗?” “陈公差矣,王使君毕竟是名义上的主帅,其行事诸多混乱,可以此为由不听他调遣,但若是不得将令,擅自退兵,岂不是给了他口实?退兵之议,委实不妥。” “季才说的不错,一动不如一静。日间那王鹏举一吼退万军,我等虽知其用的是疑兵之计,但士卒却不了解。军中如今已是人人自危,在营寨中尚可拼死防守,若是退兵之际,那王鹏举现身挑战,恐怕……” “有道理,不能出营!” “有什么道理!在营寨中,难道就能逃得过去吗?你们白天难道没听到,那王羽刺董,是潜入了河阴大营的!西凉军中有董贼在,防守何等严密,自是可想而知,现在他拥兵数千,就在营外,你们还想凭区区一道木栅将其挡住吗?做梦!” “对,伯槐言之有理,还是尽快撤退的好。瞻前顾后的,又有何用?” “速速撤兵!” “不能出营!” “大家不要吵了,还是让韩别驾拿主意吧。” 争执不下,终于有人想起了主帅,然而,韩浩又能拿出什么主意。 两边说的都有道理,哪个策略更合适,要根据对方行事风格才能决定。王匡的风格韩浩很了解,也有把握应对,但王羽…… 就算是贾诩,和王羽实际接触前,都猜不透王羽的心思。在这方面,韩浩比贾诩差了十万八千里,叫他如何预判? “此事……”韩浩愁眉苦脸的看着众人,左右为难,踌躇半晌,他干脆把司马馗也拉下了水,“季达贤弟,你怎么看?” 司马馗正后悔着呢,昨天他本来有机会先溜的,结果被他自己给放弃了。虽然嘴上说是要看王羽父子的下场,其实他只是害怕河内军败得太快,乱军中太危险罢了。 局势已经演变成了这样,他还能有什么看法? “一人计短,大家……嗯,还是集思广益罢。” 主事的拿不定主意,眼见着争执又起,就在这时,营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声。仔细一听,听得人喊马嘶,车轮辘辘,众人都是大惊失色,一起看向韩浩。 韩浩也是心中一紧,在心里盘旋了一天一夜的担忧脱口而出:“来人!快去看看,外面是怎么回事?是王羽要攻寨了吗?” 这话一出口,争论声戛然而止,帐内变得死一般寂静,连喘大气的声音都没有了。 好半天,人群中才传出一个微弱的声音:“不然,还是出营请罪去吧,好歹是同盟一脉,顶多出点银钱,总不至……” “荒谬!”韩浩大怒起身,脸上斥骂,可没骂几句,他就骂不下去了,因为没人附和,众人的眼神飘忽,视线游移,显然对那个提议很心动。 韩浩的脸色阵红阵白,几次抬起了手,又放下,显然内心里正在反复挣扎。 司马馗注视着他,心里也非常紧张。 他先前曾向韩浩转达过一项提议。提议是通过他长兄司马朗的家书传达过来的,代表了一位大人物的意思。 正是有了这项提议,才有了韩浩的纵敌之举和退兵之意,他不怕王匡算后账。 尽管那位大人物还不知道河内战局的变化,可提议始终是有效的,只是完成的难度越来越大了而已。 但兵法中,也有死中求活,背水一战的典故,如果韩浩能痛下决心,亡命一搏,未必不能成功剪除王匡父子,只是代价可能会有些大,就看他如何抉择了。 “报……”出去查探的人回来了,带来了一个让众人松了口气的消息。 “王公节走了?他们分兵了?” “正是。营外兵马兵分两路,一路留在原地,加固营寨,似乎要死守到底;另一路沿河西进,听说是要去酸枣,与联军主力汇合。” “这个时候分兵?那王羽到底是何用意?”韩浩茫然,其他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嘀咕了一阵子后,有人迟疑着提议道:“不然,派个使者去探探口风?” “也好,”韩浩点点头,然后向两边一张望,问道:“只是这使者须得胆大心细才好,不知各位……” 众人纷纷回避他的视线,开玩笑,去见那个凶神?不要命了?随便派个杂吏不就结了。 “在下愿往。”万马齐喑之际,忽有人长身而起,排众而出,众人循声急看,见是获嘉人杨俊。 “那就有劳季才了。”韩浩大喜。 获嘉杨家,在当地根深蒂固,杨俊又曾游学陈留,师从名士边让,极得边让赞许,颇有名士之风,尤擅识人。 由此人出使,应该能窥得几分虚实,并因此定计。如果出使不顺利,杨俊被王羽杀了,对韩浩而言,也是个很不错的结果。 毕竟是个名士啊。 …… “名士杨俊?”尽管小说和影视作品都看过不少,但三国时代的名士,还是让王羽感到十分陌生。老爹王匡也就罢了,好歹还露过面,这个什么杨俊,根本就是闻所未闻啊。 可是,看郡兵将领的意思,这人还颇有些名望。 “让他去见文和先生。”王羽没兴趣跟这种没名的人见面,他现在很忙,也很累。 “要知道,斥候最重要的就是隐藏自己,司隶周边地势平坦,没有山林,想隐蔽,只能靠坚忍。只有把自己当成岩石和泥土,才能瞒过敌人的眼睛……” 后世的潜伏技巧,都是为了规避卫星、红外线这种高科技的东西,这个时代的斥候,只需要避过人眼就可以了,在这方面,王羽是很有优势的。 有优势就要发挥,为了接下来的战斗,训练一批斥候出来是当务之急。王羽没醍醐灌顶的本事,不过,教授些潜伏观察的技巧,却没什么难的。 至于累,则是因为昨夜和方悦的长谈,这个时代,其实也有领先后世的东西,比如武术。 其实王羽早就有所怀疑了。 突围时,他接了吕布一戟,结果受了轻伤。他的战术动作没什么问题,身体也一样,问题只能出在吕布身上。 先前和方悦的比试,王羽就有验证的意思,但那场比试太早就分出了胜负,他没得到相关的情报,只是确认了自己的武力远在三流将领之上。 通过和方悦的长谈,他才算是有了相对准确的了解。 这个时代的武术,是搏杀之术。没有武侠小说里那么神奇,但杀伤力却比小说里更恐怖。 系统性的练武,可以增强力量,改善体质,掌握运用力量的技巧,发挥更强的威力。 根据方悦的说法,他幼年时体弱多病,少年时练武有成,便有了杀狼之力。只是先天不足,资质也不高,所以成就有限,始终只能在三流水准徘徊。 “西凉众将多半都是行伍出身,不少还有胡人血统,自然不易得到武学传承,这种人,膂力再高,战力也有限,能胜过末将者不多,主公杀之如杀鸡,无须多虑。然则,中原之地人才众多,世家出身者不知凡几,主公若是遇上,千万莫要大意轻敌……” 方悦之所以在临行前说这番话,主要还是出于担心。 王羽听过,也是暗自警惕。 武功练到高深处时,力量会增长得极大,通过高明的使力之法,更是能将力量成倍的发挥出来,甚至形成类似特效的效果。 比如吕布投出那一戟,看似平平飞来,实际上,画戟是一直处于高速振动之中,用普通的应对之法,肯定是要吃亏的。 其实这些东西不算多玄妙,王羽前世也练过包括武术在内的各种格斗术,发挥力量的程度也很高,否则他也不可能连杀西凉军四将。 他那招快枪,实际上就是爆发全身之力于一招,所以才能拥有那样的速度和力量。这招对付三流武将足够,对上真正的高手,八成就有些不够看了。 高明的将领,在马术上也有非凡的造诣。 似梁萧那种控制自如的马术,只能算是初级;更厉害的人,能做到人马合一,出招时,带着快马奔腾之力,闪避之时,也比徒步时更快,更灵活;最厉害那种,方悦也没见过,据说那种境界依靠的不光是马术,还需要一匹骏马…… 听到这里,王羽算是知道了,他跟吕布的差距比想象中还大,马中赤兔,吕布那匹马可不是一般的好。而他的马术,连被他挑杀那几个西凉武将都不如。 消长之下,正面对战的结果自是不言而喻。 其实别说是吕布,依照这个说法,那些他所熟知的名将,恐怕没一个容易对付的,现在还不是盲目乐观的时候。 当然,王羽从来不会犯轻敌这种错误。 他之所以敢于向西凉军挑战,也是知道对方那里没什么高武力的名将,三流武将的战力,他又通过方悦验证过了,所以,那不是轻敌。 训练部下只是一方面,自己的新训练计划,应该也要提上日程了,马术和长兵器是重中之重。 王羽发现,要忙的事情越来越多了,不过,这正对他的胃口。 对战强敌,才是乐趣所在,无敌,那多寂寞啊。 “将军,将军……” 正想得入神,却听得有人呼唤,会这样称呼自己的,不用看也知道是谁。王羽抬头笑道:“文和先生,辛苦了。” “跟人说说话,辛苦倒也说不上,不过,将军,你我似乎有言在先,您完成许诺之前,诩还不算是你麾下之人,怎地还让诩做这接待之事?”虽然是在质问,但贾诩的语气还是那么平和,没有半点烟火气。 “本将没有命令先生啊。”王羽一耸肩,很委屈的说道:“本将只是让人引那杨俊去见先生,要不要见,全凭先生自己的意思。先生见了,足见盛情,若是不见,也是应有之意,先生高才,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好,好,好,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将军方是高才啊。” 王羽胡搅蛮缠,贾诩倒不以为忤,他似笑非笑的赞了一句,不等王羽琢磨明白这话是真心还是反讽,便接着说道:“将军的意思,诩已经传达给那杨俊了,若是他们愿意回头,想必入夜前就会出营请罪;若是不来……呵呵,将军,您明白的。” 王羽会心一笑:“这种时候还心存侥幸,那也确实是该死了。” 第二十七章再会吕温侯 “他真这么说了?只要今后某等服从他的号令,他就既往不咎?那个小……王鹏举真的这么好说话?” “韩别驾,诸位,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在忠义方面,王使君父子其实是一脉相承的。王使君为了国事,忽略了人心,王公子为了国事,愿与诸君尽释前嫌,以在下之见,此事并无可疑处,诸君且与我同出大营,拜见公子吧。” 杨俊虽然没能见到王羽本人,但受到的款待却比想象中好很多,最重要的是,接待他的那位胖幕僚,给他留下的印象非常好。 说老实话,他本来也对王羽挺发憷的,这少年让人琢磨不透,给人的印象似乎是随时都会翻脸杀人的那种。 杨俊虽然想成名,但却非不怕死,跟个看起来很和气,实际上也很通情达理的胖子打交道,自然要比杀人如麻的煞神轻松些。 那位甄先生说话言之有物,鞭辟入里,而杨俊本身就有意改弦易张,因此双方谈得极为投契,很快就达成了共识。 回营后,杨俊也是极力游说,并引起了一定的反响。疑虑者有之,赞同者有之,反对者亦有之,中军帐内,争论再起。 趁着众人议论纷纷,韩浩低声向司马馗问道:“季达贤弟,你怎么看?” “是个机会……”司马馗思考片刻,脸色变得森然:“那王羽想打这支兵马的主意,肯定是不会错的,为了安抚人心,他也不可能大肆杀戮,但元嗣兄,你恐怕就……” 韩浩心中凛然,完全不追究这种事,也许王匡能干得出来,但王羽就不太可能了。自己这个名义上的统领,八成是要被杀鸡儆猴的。 “计从何出?”他又问。 “他既然要在孟津迎敌,我等自可与其虚与委蛇,拖延时间,等到西凉兵马到来,元嗣只管下令全军撤退,甚或反戈一击!只要结果了此人,袁渤海入主河内便成定局,到时候,纵有些坏名声流传在外,元嗣也不必担心有人追究了。” 司马馗的话听在韩浩耳中,仿佛毒蛇吐信的声音似的,但却拥有极大的诱惑力。 仇,已经结下了,结果无非两种,一方屈从,或者一方毁灭。 王羽分兵,想来也是做好了撤退的打算,如果让此人挟大胜之势退走,以后再想报复,就遥遥无期了。 那少年精通刺杀暗算,与他结仇,着实让人寝食难安。另一方面,有四世三公的袁渤海撑腰,就算遭人诟病,也没什么大碍。 两害取其轻,显然,司马馗的意见才是正理。 “便如此,某先设法拖住他!”韩浩下定了决心。 向司马馗简单交待两句,韩浩又扬声道:“季才所言虽然有理,不过,营中军务繁多,本将与诸位都是无暇分身,这出营拜见之事……此议是季才的意思,还是王公子的?” “王公子仁义大度,不拘小节,自不会纠结于此,在下以己度人,先行向甄先生提出的。”杨俊自己也有点纳闷。 他知道这事很难,对方也没强求,但说着说着,不知怎地就脱口而出了。只能说,自己心里早就有这么个想法,一时忘情,就表露心迹了。 “既然如此,那拜见之事就不必太急了。”韩浩这话让众人齐齐松了口气,但接下来的几句话,又让众人的心一下悬了起来:“浩舅杜阳为董贼所执,王公子既然生擒了牛辅,尚未杀之,是否可以……” 投靠的一方向强势的一方索讨战利品?这条件太过火了,这不是逼着那边翻脸吗?牛辅可是董卓的女婿,就算拿脑袋换功劳,换点什么不行啊? “此事……”杨俊也迟疑了。 韩浩一手掩面,大哭道:“浩母早逝,见舅如见娘,如今舅父落在贼手,浩心如刀绞,实无暇理会军务,不敢因私废公,就此让贤,还望诸君……” “元嗣何出此言,百行孝为先,此议并无过分之处,季才,就以此与王公子磋商吧。”众豪强哪里肯放过韩浩,现在联军统领这个位置可不是一般的烫手,谁敢坐啊? 韩浩这个提议也不错,若是王公子真的答应了,说明他确实有诚意笼络大家,那自然可以讨价还价,若是不答应,双方也可以扯皮。 反正盟主袁绍转眼就到,有了这位大人物压阵,区区一个豪强之子,难道还能翻了天不成? …… “文和先生,你怎么看?”消息传递的很快,王羽听过转述后,不由哈哈大笑。 “将军已是成竹在胸,何必问诩?” “终究瞒不过先生。”王羽又问道:“洛阳那边有消息了吗?” “回主公,董卓毁书斩使,如今已在调动兵马,起兵报仇了。幸好得主公叮嘱,属下没有亲身入城投书,而是雇人前往,否则就见不到主公了。”一边侯立的斥候恭敬答道。 勇武无双,又爱兵如子,不做任何不必要的牺牲,跟了这样的主公,实是三生有幸呢。 “调动的是哪支兵马?” “这个……”斥候微一迟疑,解释道:“眼下,洛阳城中兵马调动极其频繁,所有部队都在战备状态,属下无能……” “不关你的事。”王羽摆手笑笑,下一个对手的身份,他已经猜得差不多了。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这句话用在此刻,再恰当不过了。 “文和先生,麻烦你对杨俊说,说事关重大,本将要考虑考虑。” 贾诩笑眯眯的点点头,他越来越欣赏王羽了,小家伙年纪不大,但行事果断毒辣,肆无忌惮,甚是对他的胃口。 往洛阳送的那封信,是以牛辅为质,讨要赎金的。贾诩心知,这是王羽在试探,准备待价而沽。不出所料,董卓的反应很强硬,牛辅的价值相当之低,可以说是可有可无。 不过,那是对普通人来说的,在王羽手里,石头也能榨出汁来。 用牛辅吊着韩浩,就是出自王羽的授意。就算韩浩自己不提出来,王羽也会主动提出的,当然,这是在王羽确定了豪强们的态度之后。 若是有可能,王羽也想收编豪强联军,开始示之以恩,然后分化瓦解,各个击破,最后掌控全局。这些具体的步骤,王羽打着商量的名义,跟贾诩商量过,胖子想躲也躲不开,只能听着,听完之后,也是暗自心惊。 得不到的东西就毁掉,似乎也有对自己的警示在其中呢。 此外,王羽还对牛辅进行了一番审问,贾诩没有亲自到场,却听在场的卫兵描述过当时的场景。 据说,王羽离开后,牛辅委顿于地,脸色煞白,筛糠不已,就好像是刚被几十个壮汉蹂躏过的小媳妇,远非一个惨字所能形容。 惨绝人伦! 别看这小家伙现在很好说话,当初招揽的时候,自己若是摆出誓死不从的架势,恐怕……好在自己见机得快,否则,身死族灭,就在眼前啊! 想到这里,贾诩也是一阵阵后怕。 算了,既然上了船,以后就多出点力吧,别把小家伙惹火了才好。 贾诩打起了精神,杨俊自然彻底转了向。别说话题的走向,他连自己说的话到底是不是出于真心,都确定不了,完全被玩弄于鼓掌之上。 这就是双方的实力差距太大的结果。 因此,韩浩等人了解到的情报,以及他们做出的反应,也就尽在王羽的预计之中了。 “发现韩浩的信使了?哼,自己找死,须怪不得我,传我将令,往来信使尽数放过,密切注意洛阳兵马的动向。” “喏!” 再过两日。 “报……有兵马出了洛阳城,往北而来。” “何人旗号!” “温侯吕布!主公,来的是并州狼骑!” “果然是他……”王羽冷笑着对贾诩说道:“文和先生,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将军放心。” …… “洛阳已经出兵了,来的是吕布,这次,看那小贼还如何嚣张,就不信他还能故技重施!元嗣兄,你务必派人盯紧了外面动静,别让他提前跑了。” “放心,他跟王公节同出一辙,想立功都想疯了,这几天只在修筑营寨。之前他分兵,除了保护王公节之外,也是为了把伤兵送走,他还是打算决一死战的。” 韩浩笑得极为得意:“这不,为了拉拢咱们和他一起对敌,他答应明日就把牛辅送进来,到时候,咱们再无顾忌,只消坐山观虎斗,待小贼覆灭,交换人质就可以了。” “如此甚好。” 次日清晨。 晨曦早早的散去,战云再次笼罩了盟津这个古老的渡口。 并州铁骑掀起了漫天的烟尘,杀气腾腾的自南而来。与之针锋相对的,是河边那个孤零零的身影,仿佛数日前那场大战的再现。 不过,没人认为那场大战会重现,这次来的主将,是威震天下的吕布,而不是没用的牛辅;河边站着的那个人,也不是勇冠三军的王羽,而是个无名小卒;而且,他站的位置是大河北岸,而不是南岸。 与此同时,河内军的两座营寨中间,正进行着一场近似内讧的争执。 “韩浩,本将已经将人送进你的大营了,诚意表达得不可谓不足,你却依然紧闭寨门,这是不是表明,你铁了心的背叛同盟,故而对友军见死不救,作壁上观吗?” “王公子神勇无双,天下无敌,区区吕布,又岂在话下?韩某有自知之明,岂敢涉入当世英豪的对战?还是结阵自守,为公子后劲的好。背叛同盟,却是谈不上的,若公子交战不利,韩某自当大开寨门,与公子并肩作战。” “韩别驾如此说法,诸君可有异议?”王羽不跟韩浩多做纠缠,而是转向了其他豪强。 “……”一阵静默之后,有人扬声答道:“军令如山,韩别驾为一军统帅,既然他做了决断,余者自无异议。” 冷冷的看了一眼那个说话者,看起来是个比自己还年幼的少年,王羽点点头:“很好,既然如此,本将与各位就无话可说了。青山不刚绿水长流,诸位,后会有期。” 不等寨墙上诸人反应,他一扬手,高声喝令:“退兵!”说罢,他一骑当先,扬长而去。 “诺!”于禁一声应诺,紧紧跟随,他身后是数百骑兵,一人双马,卷起一阵尘烟,一同向东疾驰而去。 留在原地的,只有一座空荡荡的营寨。 “糟糕,中计了!小贼早有准备,他居然……”韩浩大叫不妙,王羽显然也是有防备的,表面在备战,实际上却化整为零,将部众分批遣离了! “哪里走!”对岸吼声如雷,一骑快马越众而出,以超乎想象的速度疾冲而来。此人身穿金甲,马身遍体通红,远远看去,仿佛一道火影穿梭而来,令人望之心惊。 那骑士速度太快,不但让河内一方心惊,连并州军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眼见着马蹄已经踏上了河冰,才有数百轻骑追了出来。 大军随之而动! 追逐战开始了! 第二十八章欲求杀人手 李十一的手在发抖。 不是他胆子小,实在是面对的敌人太可怕了。 那匹红马不但速度快,而且平衡性极佳,在冰面上也是如履平地,速度不但没减,反而比先前更快了几分,转瞬间就冲过了半程! 其实,即便没有这个恐怖的敌人,看到数百轻骑狂飙于前,上万大军推进在后的阵势,李军侯也一样心惊胆颤。 当日看着王羽过河迎敌,似乎很轻松,但实际上面对一下才知道,这需要何等的勇气和定力。自己跟并州军之间,好歹还有黄河做屏障,身后还有两匹快马呢! 主公神勇无双,自己也不能丢了他的脸! 李十一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将双手稳定下来,张弓,搭箭,将弓拉圆,射出了生平最完美的一箭,正式拉开了这场追逐战的序幕! 然后,他扔掉弓箭,敏捷的爬上了战马,头也不回的往西边落荒而逃。 战果?怎么可能会有?红马上的那位可是天下无敌的吕奉先! 李十一彻底明白了,为什么自家主公会叮嘱自己,要自己朝着远离本队的方向逃。不怎么逃的话,根本就逃不掉,随手就被人杀了。 策马狂奔的时候,李十一回头看了一眼,他那支铁箭,正被敌人握在手中,老老实实的,根本看不出离弦时的杀气。 吕布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随手将箭向后一掷,厉喝道:“诚明,箭上似有书信,你将信交给文远。” 虽然只是随手一掷,但那箭的去势却不亚于李十一引弓射出之时,而这么强劲的一箭,却再次被人接住了! 李十一看得胆边直冒寒气,难怪主公早早的定下了撤退计划呢,并州军中藏龙卧虎,不是一般的强啊! “曹性领命!”接箭之将应诺一声,略带不甘的望了李十一一眼,这才调转马头,往大队去了。 对他来说,让这么个小卒射主将一箭,是种耻辱,若非温侯有令,他肯定要追上去,让这个小卒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箭术! 吕布眼角都没扫李十一一下,这种蝼蚁,不值得他关注,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王羽! 前次在河阴,吕布和王羽过了一招。王羽认为自己输了,吕布的挫败感却更强。 王羽刺伤了他保护的目标,然后又嫁祸于他,引得西凉兵士围攻于他,全营大乱,最后他还因此被董卓斥责。 吕布为人极有傲气,哪里受得了这个?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儿了,他奈何不了董卓,也不好追着牛辅不放,想要发泄,无疑只能找王羽这个罪魁祸首。 然而,牛辅起兵的时候,董卓担心路上再遭毒手,不肯放他离开。牛辅兵败之后,他费了好大力气才争取到这个出兵的机会,结果王羽竟然连个招呼都不打,直接就开溜了。 吕布焉能不怒? 岂能不追? “王羽休走,纳命来!” 王羽跑的很果断,也很快,但架不住追的更快,因启动早而拉开的距离,在赤兔逆天的速度之下,迅速被拉平。 刚逃出数里,并州的轻骑也才渡完河,吕布就已经追到王羽身后了。不但怒吼声听得清清楚楚,连吕布脸上的神情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了。 “这是马还是摩托车啊?怎么能快到这种地步?”王羽结结实实的被吓了一跳。他不是不知道赤兔马的名头,但不实际见识一下,根本没法想象这匹名马的速度有多快。 王羽在心中估算了一下,赤兔的速度,至少是普通战马的一倍以上,要知道,他的骑兵也都是轻装的,而吕布手持方天画戟,身上还披着铁甲,赤兔的负重要远远高于王羽的战马。 但双方的距离却不断被拉近! 一匹好马,对武将来说,果然很重要。王羽不知道赤兔还有没有别的特异之处,但只凭这速度,就已经让他警惕心大起了。 速度就是生命! 对战时,一方的机动力是另一方的一倍,将会造成多么致命的影响,他再清楚不过了。只要想象一下,他就能模拟出对战的结果,就算他的武力跟吕布相仿佛,依然不可能获胜。 “小子无状,不敢当温侯远送,温侯还是尽早请回,以免伤了两家和气。” “哼,有何伎俩,不妨尽数使出来,且让你看看本侯的手段!”一听这话,吕布不愉快的回忆又被勾起来了,他心中怒气更盛,同时也提高了警惕,甚至还向四周张望了一圈。 在吕布眼里,王羽的身手虽然诡异,但也不足为奇,倒是诡计多端,让他很是忌惮。此刻的情况,最有可能出现,也是最有威胁的,就是伏兵。 诈败设伏!本就是兵家常用之道。 然而,周围虽然有些丘陵,但却不足以遮掩大队人马。若是小股伏兵,则不足为惧,王羽一个少年都敢直面万军,百十个杂兵,又岂能给他吕布造成麻烦? 就算王羽返身来战也不要紧,他一个人当然应付不了包括王羽在内的数百骑兵,但他身后还有宋宪的数百轻骑,他只要拖住敌人就行了。 如果敌人没有埋伏,只是埋头逃跑,那么,凭借赤兔的速度,他一个人就能歼灭王羽这支骑兵。 意外?对方无势可借,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还能搞出什么意外? 只有死路一条! 赤兔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长嘶一声,速度竟然又提升了几分,看得王羽眼热万分,这样还没到极限,真是神马啊! 只可惜…… 赤兔跑得越快,自己就越危险,尽管有些惋惜,也只能下狠手了,只希望吕布和传说中一样逆天,能保住这匹良驹吧。 王羽缓缓抬起了手,身边骑兵见状,纷纷减速,双方的距离迅速拉近。 “果然有诈?还是……”吕布第一时间发现了异状,一时间有些惊疑不定,他不确定王羽是在使疑兵计,借机换马,还是真有什么杀招。 不过,他纵横一世,从来就没怕过谁,别说还不能确定有陷阱,就算真有,他吕奉先又何惧之有? “找死!”他全不减速,疾冲而前。 “架弩……” 可是,就在下一刻,吕布发现自己犯了个很大的错误,王羽这种人,是不能以常理而度之的!他这支骑兵看似无奇,其实却是一支很罕见的骑兵,弩骑兵! 即便强如吕布,面对强弩的射击,也不敢掉以轻心。 对方手里的弩,可不是一般的货色,而是大黄力弩! 他能随手接下一个膂力过人的军候的箭,却不敢空手去接弩矢,那玩意的力道太强了,用手去接,纯属自找不痛快。 更重要的是,对面的强弩不止一具!减速转身的骑兵足有近百名,人手一具强弩,他即将面对的是近百强弩的攒射! “射!” “嘣!嘣!嘣!” 王羽打的就是出其不意,哪里肯给吕布调整的机会? 射人先射马,强弩只有一小半瞄的是吕布,倒有一大半是奔着赤兔去的。能射死射伤吕布自然最好,如果不行,只要伤了赤兔,让他追不上来也就是了。 松弦声连响,近百支弩矢,化成了巨大的风暴,将那一人一马卷了进去。 “将军!” “温侯!” 并州轻骑看得睚眦俱裂,胆战心惊,自家主公很强,可终究还是个人,血肉之躯怎能抗衡这样的钢铁风暴? 连王羽都觉得有些惋惜,这么强的对手可不好找,就这么死了,确实可惜了。 然而,吕布毕竟是吕布,被称为天下无敌,自有其道理所在! 钢铁风暴之中,骤然亮起了一片光华,随即,是接连不断的金属碰撞声! “当当当……”声音很响,极为厚重,和黄钟大吕的声音倒有几分相似,就像是金属风暴撞上了铜墙铁壁一般! 王羽看得分明,面对风暴一般的弩矢,吕布将手中画戟舞成了一片光影,连挑再拨,竟是尽数挡了开去! 马快的不像是马,人强的也不像是人啊! “走!”感叹归感叹,王羽不会忘了,自己正身处险地。 听到他的号令,泰山兵这才惊醒过来,他们用强弩对敌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奇景呢。 发射过的骑兵迅速插向前排,前列的骑兵自动变成后队。虽然由于马术一般,过程中略显混乱,但却秩序井然。 “这小子治军也有两手么……”挡了这一轮箭,即便强如吕布,一时也有些气力不济,只能目送王羽加速离开。 不过,由于这一耽搁,宋宪的轻骑也追上来了。 “将军!”宋宪高喊问令。 看到刚才的一幕,他也是心惊,泰山兵有数百架强弩,不是什么秘密。他可没有自家将军的本事,不用近百具,只要有十架强弩瞄过来,就足够送他归西了。 不过,他也不敢临阵退缩,吕布的脾气跟他的武力一样恐怖,临阵退缩,说不定当场就被砍了。 吕布脸色变幻不定,视线由东至西,来回逡巡。 以他本心,肯定是要追的。两次都是自己兵多势大,结果两次都没能留下人,传出去,定会极大的影响自己的名声。 可是,依刚才的情况来看,追的话肯定会付出惨重的伤亡,而且还未必追的上。王羽准备充分,他这边却是仓促追击,本以为对方的步兵也在,结果面对的是一人双马的骑兵。 若有他领军,倒是有希望成功。可他挡了前一轮箭,多少有些脱力,万一对方再来一波,自是难保万全,一时间,吕布也是犹豫不决。 “将军!”正犹豫间,后面又有一骑赶来,此人面如紫玉,目若朗星,相貌极为不凡。 “文远,何事?”见是张辽,吕布一喜,这名部将智勇双全,甚得他倚重,两难之际,正好让其参详。 “箭书是那王鹏举写给将军的,信中说……” 仈`0` 電` 孖` 書 W W W . T``χ``T ` ⑧`0` . L`A “牛辅在韩浩军中?韩浩军无备……仓储颇丰?还有前次和牛辅作战的筹划?”吕布听得惊异连连,“这算是什么?炫耀智谋,还是想……” “他要借刀杀人。”张辽点点头。信中的措辞很客气,对吕布更是恭维有加,不过转移矛盾的意思却很明显,对方似乎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吕布看了眼东面远去的烟尘,又转过头,打量着韩浩的营寨,眼神中满是杀气:“文远,你怎么想?” “韩浩与丞相通过几次信,似乎有些默契……”张辽有些迟疑,他看出主将的心思了,但却想不出有力的理由阻拦。 “没人跟本将提起这个,倒是文远,你前些天是不是跟我说过,最近军饷不足?” “……正是。”张辽也开始动摇了。 并州军不是董卓的嫡系,待遇自然比不上西凉军,两者的差距,和泰山兵与郡兵的对比差不多。 如今董卓处处吃紧,想要驱使西凉军迎战强敌,就得重重打赏,可西凉军进京以来,一直就没消停过,到处劫掠,胃口早就不比在西凉的时候了。 董卓再有钱,也满足不了嫡系部队的需求,又哪有余暇理会其他非嫡系部队?并州军跟郡兵一样,也是穷了很久,双方只在战力上有区别,贫困程度和对财富的渴望是完全一致的。 定计之人端的好算计,写信之人揣摩人心也够透彻,更重要的是,对方将并州军的情况掌握得太详细了…… 张辽连声慨叹。 号令不一,没有战备,且军心动摇,拥有极大财富的敌军,分明就是砧板上的肉,穷了这么久的并州军凭什么放过他们?何况,自家主将积累了不少怒气,急需发泄,自己有什么理由阻拦呢? “算了,且放他一马……”此时,并州军主力已经过了河,众将也都赶过来了,吕布最后看了一眼东方那依稀可见的烟尘,一挥手,喝道:“循义何在?” “高顺在此!”一将应声而出。 “带你的人,为大军前驱,攻破韩浩营寨,任凭取用,进攻!” “喏!”高顺神色不动,转身而去。 过不多时,一营步卒已经列阵于前,随即,号令声起,军阵滚滚而前,杀气冲天。 “攻营陷阵……” “所向披靡!” 战号声中,寨墙轰然而倒! 第二十九章宁枉亦勿纵 “陷阵营?真的这么厉害?” “怎敢欺瞒主公!那一营兵马尚不足千人,却在数息之间,就攻破了韩浩的寨墙,韩浩全无抗力,简直就是长驱直入,用刀子切豆腐也不过如此啊!” 对李十一来说,今天受到的震撼,全不在盟津之战那一日之下,给他留下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无坚不摧的陷阵营。 吕布很厉害,不过,他已经见识过了王羽的身手。考虑到两者年纪上的差距,李十一不认为王羽就比吕布差了。 至于并州军中那些强将,其实也没什么,强将手下无弱兵,吕布看得上眼的将领,能有废物才怪呢。 陷阵营摧城拔寨的气势和战力,才是他闻所未闻的。 “没和并州狼骑正面冲突,果然是明智的选择。”王羽不无遗憾的说道。 早知道传说中的陷阵营会出手,他就应该潜回战场去观摩一下。 而且,面对并州军这个超强的对手,他也很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不过,单凭他手上这点人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获胜,战争的胜负,终究还是要决定于实力的。 若是河内那些豪强放聪明点还好,结果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居然敢算计老子,不借刀杀人,又更待何时? 可惜了那近万劲卒了,王羽摸了摸下巴,很是不爽。 “主公,咱们还是速退吧,并州兵马现在正在四下追杀溃卒,万一要是撞上了,恐怕……” “无妨。”王羽笑着一摆手,道:“李军侯,本将正在封锁道路,拦截溃兵,你熟悉地理情况,又认识不少豪强,正好帮忙。” “……喏。”李十一略一迟疑,然后就明白了。 他暗中也是咂舌不下,自家主公报复心很重啊,借刀杀人还不算,居然还要截杀!好吧,主公没说要杀人,只说要拦住了,可既然拦住后,杀不杀就都在一念之间了啊! 狠,真狠! “不收编溃卒,却去拦截各路豪强,莫非,将军打算再从他们身上榨出点什么来?”王羽的做法让贾诩颇为不解,以他对王羽的了解,这场拦截行动,演变成打劫的可能性相当之大,可是,这个时候落井下石,传出去,名声可不大好听。 “诶,文和先生,你这可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本将会那么没有节操吗?” 王羽理直气壮的说道:“再说,这些人多半都跟父亲打过交道,又被吕布洗劫了一通,估计也没什么油水了,再榨也榨不出什么。本将何必妄作小人?” “这么说,将军图的不是钱财……” 王羽给外界留下的印象,和他老爹很相似,这也是韩浩等人轻易上当的原因之一。但贾诩跟他接触了这么久,早就对他很有研究了,知道这位未来的主公是个貌似冲动,实则厚黑的人物,肯定不会无的放矢。 他一手在下巴摩挲着,似乎想让那里变得更加光滑圆润,片刻之后,他笑了。 “原来如此……” 两人相视一笑,一个比一个笑得奸诈,看得周围的卫士身上都是一阵发寒。 “主公……”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喧哗声,随即,于禁快步走了过来,见状也是一怔。 “如何?有收获了吗?”王羽问道。 “是,主公,韩浩已经落网。” “很好。”王羽嘴角一挑,露出了一丝冷笑:“消息且先保密,本将要亲自审问他。” “诺。” 被带到王羽面前时,韩浩的形象颇为狼狈。发髻散乱,衣衫不整,脸上也是黑一道白一道的,非常形象的诠释了,什么叫做残兵败将。 倒不是泰山兵虐待他了,不这样,他根本逃不出来。 并州狼骑的战斗力,韩浩还没见识过,攻营的陷阵营很恐怖,却是步兵,不能完全代表狼骑。不过,狼骑的凶残他算是见识到了。 以陷阵营为先锋的步兵发动进攻的时候,并州的骑兵一直游曳在四周。韩浩从惊恐之中恢复过来之后,还以为吕布想威吓他,好把牛辅救回去,于是,他派人出营谈判,想讨价还价一番。 结果,使者刚出寨门,陷阵营就发动了攻势。 尽管韩浩为了防备王羽殊死一搏,布置了不少防御措施,但是,在陷阵营排山倒海般的攻势下,他的抵抗很快就瓦解了,就像是被一个壮汉压在身下的小女子,只有蹬蹬腿的份儿…… 然后,他就知道并州狼骑为什么包围营寨了,他们就是要一网打尽。 骑马的、着甲的、仪表不凡的人,都是被重点关注的目标。狼骑并不热衷于杀人,他们的眼睛里只有财物,这些人看起来就比较有钱,所以一出现,就会招引到一群狼。 丢盔卸甲,手中连兵器都没有的逃兵,就属于没人关注的了,只要不自己撞上去,肯定没人拦截。并州人对俘虏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们只是很专注的在收缴战利品。 对韩浩来说,既是幸运,也是不幸。 幸运的是,他想保命不难;不幸的是,想顺利逃亡,他就只能把自己搞成这副狼狈模样。 逃亡路上,他不止一次的幻想,日后要如何报今日的一箭之仇,在他复仇名单上排第一位的就是王羽,其次就是吕布。 前者自不用说,没有王羽的话,他根本不会遭此劫难;后者更是让他悲愤莫名,明明他已经跟董卓通过信,有了不冲突的默契啊! 天杀的王羽,没人性的吕奉先! 结果,还没等他将复仇计划构思出来,他就再次堕入了深渊。 “方在渡口分别,这么快又重逢于道左,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呢。韩别驾,别来无恙啊。” 看着王羽笑吟吟的模样,韩浩恨得牙都快咬断了,奈何形势比人强,想到王羽的手段,他的心里已是阵阵发寒了,有哪里敢当面发狠? 他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其实,本将去而复返,是发现盟津战局不利,想要救援接应的,谁想……”王羽轻轻叹了口气,看起来很惋惜的样子,“不过,本将还算赶得及时,从乱军中救出了韩别驾,避免了我大汉再损失一名栋梁之材,这也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啊。” 韩浩猛然抬起头,眼神中满是惊恐。 王羽这话说得轻巧,可他也是饱经世故的人,如何听不出其中浓浓的威胁之意? “败军之将不足言勇,公子既有话,何妨直言?” “韩别驾确是聪明人。” 王羽的作风就是直来直去,威胁人也是一样,点明了自己杀完人之后,会采用什么样的善后之法,他直接提出了要求:“你要做的很简单,任由敌军潜越,坐视友军被夹击,此事关系重大,想必不是你一个人做得了主的,本将问你,背后还有何人?” “你怎么……”韩浩再吃一惊,不过他恢复的也很快。下一刻,他冷笑起来:“哼!张济过河,纯属韩某一时不察,或可说是失职,但王公子你说的这些,就是欲加之罪了。你以为你父子是什么人,还值得什么大人物关注?既然落在你的手上,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吧。” 说罢,他两眼一闭,摆出了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想死?”王羽悠然一笑:“韩元嗣,你别以为本将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是不是认为泄密后,你一样是死路一条,与其被灭口,还不如博一铺?你这样想就错了,同样是死,但怎么个死法,区别可就大了,比如说……” 王羽猛然上前一步,在韩浩反应过来之前,拉住了对方的手臂,顺势一扭,再一抖…… “咔!”骨骼碰撞的声音很清脆,但却一点都不悦耳,韩浩愕然看着自己扭曲了的手臂,似乎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又或者没想通,怎么可能有人微笑着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啊……”再下一刻,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在了旷野之中。 “你,你……” “这才是热身而已,你就叫得这么惨?等下正式开场要怎么办?”王羽脸上的笑容一点变化都没有,仿佛他刚才只是跟韩浩握了个手而已。 “韩别驾,你知道吗?本将对用刑也颇有几分心得,折断手臂,其实不是很疼,十指连心,用刀片从指甲缝戳进去,才是真疼……不过,那也不是最疼的,我知道一种刑罚,叫梳洗,就是在身体上浇上开水,然后用铁刷子用力刷……” 王羽越说越起劲,韩浩的脸色则越来越苍白,别说他,就连旁听的贾诩和于禁,也是一阵阵的毛骨悚然。 勇武、多智、宽仁、残酷……这位少年主公简直就是个千面人,了解越深,惊异就越多。唯一能确认的,就是他敌我分明,残酷的一面只是针对敌人,宽仁与慷慨,才是他对自己人的态度。 想到这个,两人在惊怖之余,才稍稍放心。 一边恐吓韩浩,王羽也在观察其他人的反应,他是故意在部下面前展露这些手段的。 他不想被人当成一个嗜血的变态,但恩威并施,他示恩示得不少了,总要展露一下雷霆手段才好。 此外,韩浩的背叛行为也让他极为不耻,左右也是要杀的,能问出幕后主使者最好,问不出的话,拿他当儆猴的鸡也不错。 “我说,我说……但你要答应我,给我个痛快!”身体上的剧痛,加上巨大的精神压力,韩浩终于崩溃了。 “本将答应你,你应该知道骗我的后果,说吧。”王羽淡淡说道。 其实韩浩也算是个名人,至少王羽知道他的名字,杀了多少有点可惜。 但机会已经给过了,如果不是对方一心要致自己于死地,原也不至于如此。比起收服一个不安定份子,还不如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来。 王羽一直存有疑虑,韩浩纵敌,表面上看,只是怨恨所致。但实际上,若是豪强们早有此意,他们大可以在老爹抢钱的时候,就群起而对抗之。 泰山兵虽然精锐,但一共只有五百人,郡兵只是当差的,关键时刻八成靠不住。豪强联军足有上万兵马,只要有人组织,怎么可能会对付不了一个外来的太守? 连郡兵中那些低级军官都知道,现在是乱世,太平年月的规矩都不好使了。若是两边各行其是,倒可以相安无事,但老爹的行为…… 宁杀错,莫放过! 本着这个原则,王羽在此设伏,擒下了韩浩,并且将其他豪强也一起拦截下来。他要把事情弄清楚,没有阴谋最好,有的话……要知道,来自背后的刀子是很难防备的,所以,还是事先有点准备的好。 至于另外那些人,再抢他们也抢不到什么,白白承担恶名,不如威逼利诱一番,暂时压制住,以备后用。 “其实……”在暗哑晦涩的陈述声中,一桩算不上阴谋的阴谋,浮出了水面。 随着时间的推移,王羽的神色越来越凝重,局势比他想象中要恶劣很多。在酸枣,他将要面对的依然是内忧外患并存的严峻形势。 没什么大不了的,再怎么艰险,还能难过刚穿越那会儿?形势虽然更恶劣了,但自己现在有兵权在手,更有了两个得力臂助,有什么可担心的?该担心的,是自己的敌人! “来世别做叛徒了。”手起刀落,血光飞溅,王羽霍然转身,扬声发令:“传我将令,进兵酸枣!” “喏!” 第三十章称雄先扬名 “主公,前面就是延津渡口,过了渡口,向南再行数十里,就是酸枣了。” “嗯。”王羽抬眼望去,唯见四野苍茫,不见人烟,比河内战场显得更加荒凉。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关东义士,名不虚传啊。” 贾诩很惊讶的问道:“咦?将军还会作诗?嗯,这诗句听起来似乎有些味道,莫非还有上下句么?” 王羽一眼就看破了胖子的伪装,对方的惊讶,肯定是装出来的。 被自己威逼利诱之后,这位毒士虽然老实了不少,但只是在大方向上,暗中的小动作却不少,不易发觉的试探,轻微的嘲讽,反正是一直没彻底打消回洛阳的心思。 “先生也好此道?那正好,本将对诗赋很感兴趣,但却一直没有知音,亦无人指点,只能自行摸索。先生既然精通,正好切磋请教,不如今晚来本将的军帐,你我……” “不,不,”贾诩脸色一肃,慌不迭的推辞道:“将军雅意心领了,不过,贾某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诗词歌赋这些东西,您还是找别人吧。反正酸枣大营名士汇聚,将军不愁找不到知音。” “真是太遗憾了……”王羽看着胖子,长叹一声,眼神中尽是不舍之意。 贾诩被他看得发毛,知道又输了一阵,赶忙转换话题:“将军别出心裁,以弩骑兵退敌,确是神来之笔。不过,以诩观之,将军此举,似乎并非是一时权宜,而是早有准备,莫非将军有意效法秦制,造就这样一支骑兵么?” “先生看出来了?”王羽一挑眉毛。 “只是略有猜测,”贾诩皱皱眉,“弩骑兵来去迅捷,又有强弩可以远程攻敌,进退皆从容,是支强兵不假,可其弊端却也不少。” “愿闻其详。”王羽饶有兴致的问道。 “首先是兵少,其次是武器的问题。泰山军卒用的是强弩,须得以脚踩踏方能张之。尽管将军任用得其人,操练得其法,使用轮射,增强攻击的连续性。可是,除非下马修整,否则弩骑兵顶多只能进行一次攻击,能取得的战果十分有限……” “另外,军中战马既少且劣,便是双马,也及不上西凉军的良驹。之前的追击战中,吕奉先带的是嫡系军马,与将军只有意气之争,却没多少仇恨,否则,将军恐怕……此事不可不虑啊。” “再则,若是在大战之中,弩骑兵骤出,迂回敌后,攻击敌阵薄弱处,或许可收奇袭的效果。但将军在一场无关轻重的追击战中,就将此奇兵暴露了,而且,将军既有称雄问鼎之心,也确定了方略,又何苦在洛阳徒耗这许多心力?诩窃为将军不值也。” 贾诩一脸沉重,但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却微微闪着精光。显然,他点出这些关窍,为的不是帮王羽拾缺补遗,只是为了搞点难题给对方,顺便打击对方的信心罢了。 “有劳文和先生,为本将参赞军务了。先生的顾虑,本将也都想过,一一解释太麻烦,先生不如且观之,待时机到时,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王羽用马鞭遥指酸枣方向,悠然道:“关东名士尽在酸枣,要扬名,还有比那里更好的舞台吗?何况,先生顾虑的难题,解决之道,大多都着落在这里呢。” “哦?”此时,河内军已经开始渡河了,贾诩举目南望,若有所思。 这是一个极度看重名声的时代。无论想称霸一方,还是出仕为官,都得先有足够的名气才行。 当然,名气之外,也得有实际的东西,不过,名气是最根本的。象他自己,就是靠名士阎忠的推崇,才微有薄名,得到了董卓的征召。 扬名靠的是口碑,在名士圈子里的口碑。只有得到名士们的认可,得到他们的推荐,事迹才会得到认可,才能拥有名声。 从这个角度来讲,王羽的选择是正确的。酸枣名士众多,只要得到其中一两成名士的认可,就能迅速名扬天下。 不过,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这个选择也有很多问题。 东线的战况,贾诩并不是很清楚,不过多少知道点军情。 联军分三个方向进攻洛阳,除了南阳方面的袁术之外,联军主力尽在酸枣,大军云集,已逾十万。王羽这数千兵马根本算不得什么。 名义上,河内方面以王匡为先锋,渤海太守袁绍为主力。但是,尽管河内已经打得如火如荼,袁绍的兵马却始终没出现,袁绍自己却跑来了酸枣。 这里面的味道,很是诡异,贾诩可以判定,王羽的酸枣之行,恐怕远谈不上一帆风顺,说是荆棘密布,步步惊心还差不多。 当然,这些疑虑,贾诩就不打算明言了。 一来王羽不是笨蛋,这些东西他自己应该也看出来了;另外,贾诩本来也没彻底归心,他还在观望之中。 王羽很有本事没错,但天下有本事的人多了,谁知道哪个人会在乱世中脱颖而出,笑到最后? 就目前而言,董卓虽然受到围攻,但势头却是最猛的,他挟天子以令诸侯,若是果断放弃洛阳,更可以效先秦,拥山海之险,观诸侯自相厮杀,养精蓄锐,待诸侯力疲,再来收拾残局。 此外,四世三公的袁家,虽然兄弟不合,但其门生故吏广布天下,名声更是响彻海内。 袁绍去渤海尚不足半年,河北英杰却像是看到蜜糖的蜜蜂一般,成批成批的聚拢在他的麾下。短时间建成的军队,不但数目庞大,而且幕僚将校极为齐全,装备也颇为精良,堪称强军。 南阳的袁术也不逊乃兄,鲁阳大营,同样群英荟萃,大军云集,大有和酸枣分庭抗礼之势。 其余各路诸侯,也无不是一时俊彦,相对而言,王家父子这点家底,实在不值一提。若不是王羽本身很逆天,贾诩连观望的兴趣都没有。 如今么……且看王公子如何应付内忧外患,斩荆披棘吧。贾诩眯起了眼睛,意味深长的笑了。 时近二月,黄河已经有了化冻的迹象,但黄河南岸却没有多少春意。 越接近酸枣,就越荒凉,北岸多少还有些犬吠鸡鸣的声音,而酸枣附近,却是连飞鸟都绝迹了。 这一次,感叹的不光是王羽,军卒们也都心惊肉跳,家在河内的郡兵们,更是庆幸不已。好在联军没真的跑去盟津会盟,否则河内就惨了。 王使君只是吃大户,联军这边是鸡犬不留哇! 要知道,这里可是兖州最富庶的郡国之一,陈留国!这么富的地方都被搞成这副模样,换成其他地方还了得? 直到依稀望见酸枣大营,压抑的气氛才逐渐消散,不管怎么样,成功会师,就是安全的保障。零星的欢呼声中,王羽的神色却有些凝重。 于禁沉声提示道:“主公,大营已经发现我军接近了,却没有任何表示。没加强戒备,表示他们已经知道您的身份了;但却没人出来迎接,甚至连个接洽的人都没有,恐怕……” “嗯,咱们的确不怎么受欢迎。”王羽的眼力比于禁好,看到的也更多一些。 没人接待,暗示出的是大人物们的看法;而守寨军卒脸上的不豫之色,则是直接反映出,对河内军的到来,联军上下的态度是一致的,就是不欢迎。 “走了这么远,兄弟们也都辛苦了,管他有没有人来迎接,文则,先寻个地方扎下营盘再说。” “喏。”于禁领命去了。很快就找到一处空旷地,叮叮当当的敲打起来。 看见这边的动静,大营内也是一阵纷乱,王羽面带冷笑,只是冷眼旁观。再过片刻,营门终于打开了,一个文士带着几个随从,快步迎了出来,远远便扬声笑道:“来的可是鹏举贤侄?” “在下正是王羽,敢问尊驾……”对方的称呼颇为亲热,王羽一时也摸不清路数,只能暂且应着。 “洪盼贤侄久矣,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少年英雄,一时俊彦啊!” 说话间,来人已至近前,上下打量了王羽一番,连声赞叹后,这才解释道:“某乃臧洪,在广陵太守张使君麾下效力,张使君的兄长邈公,与汝父相交莫逆……都是一家人,所以洪也就不见外,称一声贤侄了。” “原来是臧叔父,小侄没见过叔父,多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臧洪和张邈,这二位王羽都知道,不是通过后世的见识,而是檄文上有此二人的名字。张邈是陈留太守,诸侯之一,臧洪则是檄文的起草者。 王匡临走之前,曾说过,他与袁绍、张邈都有交情,前者是他高攀,后者则是平辈相交。因此,臧洪表示出的善意,应该有一定的真实性。 在这个时代,除了名声,关系渊源也是重要的政治资源,轻视不得。 “贤侄说的哪里话,贤侄远来,张使君本有意亲自出迎,结果却出了点意外,一时脱不开身……慢待之处,还望贤侄不要往心里去。”臧洪说话颇有技巧,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连客套带解释就都有了。 “意外?”王羽对解释什么的不怎么在意,对那个所谓的意外却很有兴趣。 “公孙太守和韩冀州闹起来了,差点酿成大乱,二位张使君也是焦头烂额,不可开交啊。”臧洪摇摇头,并不隐瞒。 “公孙太守?是辽东那位?他也来了?还和韩刺史闹起来了?”王羽很惊讶。 三国时代姓公孙的,最出名的无疑就是白马公孙瓒,那位白马将军与冀州刺史韩馥,确实也不怎么对付。不过,两个怎么会在这时候就闹起来了? “唉,说来话长……”臧洪叹了口气,“联盟成立以来,兵将越来越多,但势头却是越来越……唉!” 第三十一章谁人不识君 臧洪先是热络,继而愁眉不展,但从始至终,都像是没看到正在扎营的河内军一样,不置一词。 王羽早就知道联军内部矛盾多,通过审问韩浩,他又进一步了解了不少内情,知道这里面水深,初来乍到,自然没有多纠结的必要。 其实,王羽很清醒,以他的实力,只有在混乱的局面中,才有获利的可能,眼下的局面正是他喜闻乐见的。 “都是钱粮不足惹出的乱子……” 臧洪的神情越发愁苦,长吁短叹道:“如今,各路诸侯齐至,酸枣大营已经聚集了十几万人马,孟卓公虽然事先有所准备,依然不敷使用,若不是有韩冀州和令尊的鼎力支持,恐怕……眼下胜利仍然难以预期,也只能酌情减少用度,以待战机了。” 都是银钱惹得祸啊! 王羽揣着明白装糊涂,一脸诧异的问道:“既然兵多粮少,何不加速进兵?” 缺粮还要打持久战,这种完全不符合军事常识的情况发生了,究其原因,肯定不是诸侯们没脑子,无非就是各怀私心,不肯同心协力。 王羽之所以明知故问,只是想听听当事者的说法。 “说来简单,做起来又谈何容易?”臧洪摇摇头,“虽说有盟主在,但联军毕竟是联军,既非一家,号令便难以统一,哪路为先,何人断后,谁居中策应,牵涉太多,实难决断。若只是约定时日,分进合击,或许还不至如此,但如今会盟之势已成,已是积重难返了。” “盟主和诸君就没有什么打算,准备一直等下去吗?”王羽追问道。 “那倒不是。”臧洪被吓了一跳,他小心的向四周看过,这才苦笑着说道:“其实,自从会盟之后,战事就一直没停过,只是……” “只是?” “一时难以尽言,鹏举且随我去见各路诸侯,争战之事容后再说……”臧洪已经说不下去了。 说话这会儿工夫,两人已经到了中军帐附近,里面正吵得热火朝天,离得老远就能听见。守在外面的军卒都是眼神慌乱,神色紧张,很有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氛。 “韩文节,别人领取粮草,你没话说,独对某横加阻挠,都是大汉臣子,为国出力,难道还要凭出身分个三六九等吗?” “公孙太守,你来的本就突然,事先既没打招呼,路上也不带足粮草,岂不知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馥念在你一片赤胆忠心,为匡扶朝廷而来,如数拨与你粮草,你怎地还鼓噪不休?” “如数拨与?”公孙瓒的嗓门又提高了一个调门,“你拨给某两千斛谷,言明是一月之用。可别人不知道,你韩文节却心知肚明,某麾下虽只三千人,却尽是骑兵!眼下冬雪初融,春草未生,你拨与这点粮草,如何够用?不够,至少也要加一倍才行!” “别人都带步卒,偏你带骑兵!馥已经按双倍分量拨粮予你了,非临战之时,其他兵马都是按一卒一日一升发粮,你是两升有余,却还待怎地?” 韩馥话音一落,立刻有人附和道:“韩冀州说得在理,既然是联营一处,共襄义举,就得共进共退,号令如一。这军饷之事,乃是军中大事,岂能因人而异?马匹,不过牲畜耳,岂有与人同食之理?双倍补给已经足够了,不须再多,也没有这个道理。” “孔公绪!”附和之人说话有些阴阳怪气,公孙瓒闻言更是大怒。 “你少不懂装懂,骑兵来去如风,让人防不胜防,冲突往来,摧锋破阵,战力远在步卒之上。马食粟米,远在春秋时便有成例,本朝自文皇帝始,又少用粟米喂马了吗?不通实务也就罢了,偏偏还要跳出来自爆其丑,就你也算是个名士?” “嘿,伷不通实务?偏偏你公孙太守就懂?” 那人也不发怒,而是冷笑着反唇相讥:“那我倒是想问问你,既然骑兵战力如此之高,你公孙将军麾下的白马义从更是名震天下,如今胡轸兵马就在虎牢关据守,只要杀了此人,就能长驱直入,攻取洛阳。如今群雄束手,何不就由公孙将军出马,一鼓擒之?” “你……” “好了,好了,几位将军都莫恼,犯不上为了区区粮草之事争执若此……唉,徐州粮草倒是有些余裕,只恨路途太远,无法运来,否则,也没了这许多烦恼。” “远水不及近渴,恭祖说这些话又有何用?粮草紧缺只是小事,关键还是要从速进兵才好。不过区区一胡轸而已,吾麾下猛将,长沙太守孙文台日前已经离开鲁阳了,看时日,应该已至梁县,不几日,便可攻克大谷关,直趋洛阳了。” “可叹在座诸君,皆是一时俊彦,随便挑出一位,走出去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却只因盟主无能怯弱,便只能在此蹉跎,为了区区粮草小事争执……唉,术窃为诸君不值啊!” “公路,你怎能如此说话?本初出任盟主,乃是众望所归,你质疑盟主,与质疑诸君又有何异?何况,日前河内兵马在盟津大败西凉军,生擒主将牛辅,斩获无数,你怎敢说盟主怯懦避战?还不速速道歉!” “呸!那是王公节生了个好儿子,与他袁本初有何关系?袁遗,你一个旁支,有何资格对我指手画脚?还不给我退下!” “好了,都不要吵了,都是朝廷大臣,中军重地,这般吵闹,成何体统?公路,你我之事,乃是家事,联盟讨董,乃是国事,你须得公私分明,分清尊卑才好。” “哼,一个妾生子,也敢妄论尊卑,真是不知羞耻!” “你……” 争吵的激烈程度和范围迅速扩大,一个个王羽耳熟能详的名人加入了其中。 开始这些人只是单纯的劝和或拉偏架,结果被袁术一搅合,彻底乱了套。众人大多都互相认识,各有恩怨情仇,借着这个机会,一起爆发了出来。 军粮什么的,再没人去理会,互相指责谩骂成了主题。 袁术以一敌二,以精湛的骂街功夫彻底压倒了兄弟袁绍和族兄袁遗;兖州刺史刘岱和东郡太守乔瑁相持不下;说话尖酸刻薄的孔伷不知如何,找上了老好人陶谦…… 再加上公孙瓒和韩馥那一对老冤家,局面极其混乱。 不过,倒也不是所有人都加入了战团,还有几个真心实意的在劝架的,其中就包括了老爹王匡。 王羽颇为玩味看了臧洪一眼,后者报以一个略带歉意的苦笑,王羽会意,点了点头。 臧洪的意图,无非就是想拿老子当幌子,分散众人的注意力,暂时中止这场争吵罢了。虽然是被利用了,不过,在这种时候出场,感觉也不错,省得被人摘桃子,还有……嗯,应该说是个好机会才对。 “盟主,诸君,河内兵马已至酸枣,正在安营,主将王羽,特来缴令复命!”臧洪酝酿了片刻,然后一声大喝,彻底压倒了帐内的争吵声。 “……泰山王鹏举?” “可是刺杀董卓,割了一耳的王鹏举?” “是那个在盟津挑杀三将,掼死一将,一喝退千军的泰山小霸王?” 臧洪的音量虽大,但却不足以震慑群雄,真正吸引了群雄注意力的,是王羽! 不单是帐内,连帐外的卫兵都一脸不能置信的望向王羽。 王羽的事迹,很鼓舞士气,联军会盟之后,一直顿兵不进,碌碌无为。所以,诸侯们也都将其用来激励士卒,免得士气下跌得太快。 传言这种东西,一向是越传越离谱的,现如今,王羽的形象早已变成了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眼如铜铃,口如血盆的凶汉。 谁曾想,亲眼见到本人后,竟是这么位堪称俊秀的少年郎,这有让众兵如何不惊? 对这些或惊讶,或崇敬的目光视若无睹,王羽龙行虎步的直入军帐,在一众大人物的审视目光中,举拳过眉,朗声道:“泰山王鹏举,见过诸君。” 说罢,王羽抬起头,环视左右,毫不回避众人的目光,从容镇定的姿态,看得众人都是惊叹不已。 “人如玉,势如龙,好一个少年英雄!公节有子若此,王家大幸也;我大汉在生死存亡之际,有如此英才出世,国亦大幸也!” 第一个发出赞叹的是个老者,王羽认得他的声音,正是刚才第一个出面劝架的老好人陶谦。 “怎敢当恭祖如此说法,当不得,当不得……”不等王羽开口,王匡便连连辞谢。 “孤胆虎威,初听鹏举事迹时,邈亦无法想象,一个年方弱冠的少年,怎能做成如此大事。然则今日一见,方知古人诚不我欺,世间当真有此英杰。” 紧接着开口之人,看起来就是此间地主,陈留太守张邈。刚才大乱之时,此人也是和事老之一。说起来,臧洪也算是张邈的幕僚,看来张家兄弟,似乎是很想有一番作为的。 “陶公和张公的赞誉,羽实不敢当,当日所以贸然潜入河阴,盖因家中出了些事故,羽一时冲动,这才行此孟浪之举。此外,也是受了家父拳拳报国之心的激励,称不上什么胆魄,只是有几分蛮勇罢了。” 王羽话说的谦虚,但不卑不亢的态度,却只能让看重他的人更加心折。 不过,他的事迹虽然厉害,但却也无法让人人都喜欢,实际上,除了陶谦之外,刚才加入争吵的诸侯看过来的眼色都有几分不善。 就像袁术说的,诸侯云集,却无寸进,结果他一个后生晚辈却连战连捷,又岂能不让人生厌? “王羽的功过,暂且放放,容后再议,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攻打虎牢关和安置幽州兵马。”用眼角扫了一眼王羽,袁绍环视一圈,冷然道:“争吵有害无益,再有胡乱喧哗者,便莫怪袁绍不念情面,诸位且慎思之,然后再发表见解。” “不若……”帐下闪出一人,身量不高,顶多只有七尺,但细眼长髯,眼神犀利,生得颇有威仪。 袁绍看到此人,当即大喜:“孟德既有计较,何妨直言?” 孟德? 曹操! 曹操刚才一直没出声,而且他个头普通,站得又很靠后,所以,王羽也没注意到他,此时他出来献计,王羽才见到了这位三国头号枭雄。 “公孙将军兵精,酸枣目前又乏粮,不若请韩使君加倍拨付粮草,公孙将军则为大军前驱,攻打虎牢关,盟主将大军以为后劲,如此便可一举两得。” “好!”袁绍等的就是这个,当即一挥手,就要传令。 “且慢!”这俩人顺着孔伷的话头唱双簧,公孙瓒不干了,他冷着脸说道:“孔公绪不通军务,所以胡乱说话,本初和孟德都是知兵之人,怎地也说出这种言语来?吾麾下尽是骑兵,人数又少,面对雄关,又如何下手?倒要象二位请教。” “……”袁绍不接话。 本来,他就是想抓个倒霉蛋出来做先锋,在场的诸侯都出过战了,其实没想象的那么凶险。可偏偏这个公孙瓒初来乍到,也不问问清楚,就在这里大吵大闹,搞得他很没面子。 韩馥是大金主,在袁绍未来的战略中,处于很重要的地位,他自然不能得罪。所以,也只能狠狠收拾公孙瓒这个愣头青了。 袁绍目视曹操,后者会意,转身向公孙瓒笑道:“其实也不为难,骑兵攻不得关,却可凭借速度迂回敌后,荥阳以北五六十里既是敖仓,只要攻取敖仓,何愁乏粮?将军奇袭并据守敖仓,主力大军随后跟进,犄角之势成矣,何愁攻不下虎牢关?” 公孙瓒冷笑道:“汝南许子将曾有评,说你曹孟德是奸雄,此言果然不虚。让吾迂回敌后,甘冒被前后夹击的危险的攻打敖仓,你却坐收渔利,想得果然周全!” “兵凶战危,打仗本来就是凶险之事,伯圭你既然不远千里的来了,总不会只是找个吃饭的地方吧?要么你为大军前驱,要么吾支应你回程的粮草,你这就回北平去吧。” 袁绍一句话把公孙瓒逼进了死角,后者的脸上阵红阵白,让人不由担心,下一刻他会不会再次拔剑出鞘,要跟袁绍也来一场火并。 众人各怀心思,担心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也有人为公孙瓒担心,却欲言又止。 将帐内情形尽收眼底,王羽在心里构建出了一张诸侯之间的关系图。他很高兴,不是因为掌握了情报,而是现在的形势对他非常有利。 公孙瓒的手已经按上了剑柄; 袁绍和曹操的护卫瞳孔开始收缩; 其他诸侯或是害怕被殃及,暗自后退,或是站定了队,给手下发暗号,准备开始火并;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羽突然朗声长笑:“莫道前路无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公孙将军,王羽不才,愿与将军同往,攻打虎牢关!” 第三十二章大义是为名 “哗!” 又见请战,众皆哗然,紧张的气氛一下就消失了。 和王羽在河阳大营的那次请战相比,这一次,他的请战给众人带来的不是惊讶,而是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果然……是个愣头青啊,难怪会做出那么多疯狂的事呢。 不少人都松了口气,不满者亦有之,更多的人则目露鄙夷之色,只有少数人皱着眉头,陷入了深思。 目露赞许之色的唯有王匡一人,有心人见状,心中鄙夷之意更甚。 有其父必有其子,传说果然是充满了谬误的,一个有勇无谋的武夫而已,构不成多大威胁,操作得好,反倒可以利用,将其价值发挥出来。 刺董只是因为运气好; 孟津大捷同样如此,只是牛辅太无能,被杀了四个裨将就胆怯逃跑了,让这小子白白捡了个大便宜;日前报过来的那场败仗,同样是阴差阳错。傻小子本来就急着动身来酸枣呢,结果并州军刚好就出现了,稀里糊涂的放弃了主要目标,跑去攻打韩浩的营寨。 总而言之,这个傻小子威胁不大,又恰逢其会,刚好拿来做炮灰。 袁绍脸色一下变得柔和起来,换成了一副长辈对晚辈说话的语气,捻须笑道:“很好,当仁不让,报国当先,值此危急存亡之秋,便是要有这种意志。公孙将军乃是宿将,精通韬略,战阵经验更是老道,鹏举须得虚心向公孙将军请教,以期更上层楼啊,呵呵。” “哼!”没等王羽措词辞谢,就听得耳边一声冷哼,声音中尽是愤懑之意。 不用转头去看,王羽也知道是谁,从扬声请战开始,公孙瓒冰冷的视线就一直落在他的身上。不单如此,王羽还知道对方恼怒的原因。 从目前的了解看来,公孙瓒应该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初来乍到,被韩馥刁难,袁绍挤兑,他的火气已经很大了。刚刚如果闹上一场,出战之事也许就不了了之了,结果自己这么一请战,袁绍趁机敲边鼓,公孙瓒就难以推辞了。 孤军?现在不是了,河内军好歹也有数千人马,而且是打过胜仗的精锐,这样的友军甘为辅佐,公孙瓒再推辞,自然有些说不过去。 大义名分什么的,袁绍也占足了,一个晚辈后生都如此积极,你公孙瓒是当世名将,只有更积极的份儿,岂有畏缩不前之理? 公孙瓒只是有些冲动,并不是没脑子,这些理由都很粗浅,他不会想不通。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请战把他彻底逼进了死角,以公孙瓒的性格,对自己没点怨恨,那才奇怪呢。 “军情如火,事不宜迟,今日天色将晚,请公孙将军明日一早便动身如何?将军先行,大军行动迟缓,确认战果之前,不可轻动,本将与诸君统亲兵跟进,为将军呐喊助威,以壮行色,待将军功成,再为将军设宴庆功,何如?” 袁绍也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家伙,接应没有,反倒假借观战之名,又搞了个监军的名目出来,一点机会都不给公孙瓒留。 “哼!”公孙瓒又是一声冷哼,再狠狠瞪了王羽一样,就此拂袖而去。 袁术紧跟着也要离开,走到门前,突然又站住了,先扫了眼王匡,然后转过头,冷笑着对王羽说道:“年轻人,做事要三思而后行,知道么?动动脑子,不要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说完,他也走了。 被三国以没脑子而闻名的袁术这样教训,看来哥的演技已经到达了一定水准了,王羽很有啼笑皆非的感觉。 如同当日在河阳一样,他这愣头青的形象是装出来的。 愚忠,是绝佳的保护色。韩浩就是因为有了这种印象,才中了缓兵之计,被王羽借刀杀人,一败涂地。 除了让敌人低估之外,这种保护色可以带来的好处还很多。比如会吸引一些志同道合的人才,在三国这个乱世中,野心家固然不少,但忠义之士同样很多。 古人讲究忠孝节义,近在眼前的愚忠,可能会让人感觉不真实,进而产生疑虑。但如果是流传在外的名声,就不要紧了,只会让那些心怀忠义的人更生敬重。 最后,兴汉这个目标,跟王羽的最终志向也没有根本性的冲突。 先用比较通俗易接受的大义名分将人才聚拢起来,然后潜移默化,用更进步的理念感染对方,经过艰难险阻之后,炼出来的就是真金了。 这就是王羽平定乱世的大略,扬忠义勇武之名,只是实现这个计划的第一步而已。 以目前的情况看来,自己的计划很成功。老爹王匡的愚忠之名,在名士圈子里流传甚广,自己只要循着这个方向表演下去,就已经足够了。 当然,在这个基础上,自己需要再制造少许缺点出来,让这个形象更加真实。 “鹏举远来辛苦,明日又要出战,也早点去休息吧。” 袁绍向王羽淡淡的一摆手,然后转向了王匡,做出一副很动情的神情来:“公节,当日在洛阳,你我并肩作战,为国锄奸时,吾便知汝忠义,今日一见,王家竟是满门忠烈,堪称名臣啊!待他日讨逆功成,绍必表奏天子,极言泰山王氏之功。” 你才是忠烈,你一家都是忠烈!王羽在心中大骂,通过韩浩的供词,他已经知道袁绍不怀好意了。 王匡之所以在河内横征暴敛,最初就是得了袁绍的授意。袁绍打的主意就是,利用王匡,聚敛钱粮,进而操控联军,达到他扩充实力的目的。 王匡的作用还不止如此,被他抢了的河内豪强,怨恨都极大,若是袁绍帮忙主持公道,自然会极大的赢得豪强们的感激,进而得到众世家的拥戴。 不过,尽管王羽已经知道了袁绍的计划,但后者只是算准了王匡的性情,很隐晦的暗示引导了一下,并没有留下任何把柄。 没有证据,想指证袁绍就是不可能的。其实,别说没证据,就算有证据,王羽也不打算跟老爹摊牌,因为他根本不会信,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了。 “得盟主此言,匡敢不效死力?”被王羽嗤之以鼻的一句话,却让老王匡感激涕零。 这就是三国时代的名士效应,四世三公的袁家,就是这么牛。 王羽知道这点,所以也不打算在这方面跟袁绍较量,除了武力之外,他最大的长处是见识。 袁绍是个标准的世家子,看起来无懈可击,其实漏洞却多得是。在自己擅长的战场上与之抗衡,然后静待时机,等对方自己犯错误就足够了。 世家子多半都是样子货,不是因为他们的文才武艺不行,只是因为他们不擅长控制内心的欲望!控制不了欲望,最后就会被欲望毁灭,这是几千年的历史证明过了的。 定下了战略,军议自然也没必要继续进行了,众诸侯各自散去,却很快又结成了一个个的小团体。 陶谦向王匡打了个招呼,又朝王羽温和的笑笑,便独离开了,看方向,似乎是去寻公孙瓒了。 其他人也是各有去向,最受追捧的,当然还是盟主袁绍;其次则是兖州刺史刘岱。 据王羽的了解,由于地理、文化等诸多原因,兖州在大汉王朝的地位本就很高,兖州刺史也是水涨船高。 刘岱此人在历史上并不出名,但实际上,这人在兖州名士圈中的威望相当高,连袁绍与之相处的时候,都是客客气气的。 而三国第一枭雄曹操,此时还远没成气候,其对待刘岱的态度,只能用恭敬二字来形容。 历史和现实的差距真是很大呢。 除了这两人之外,就以王羽最受追捧了。 第一个过来打招呼的,是张邈、张超兄弟,这二兄弟算是东道主,跟王匡又有故交,过来招呼并不奇怪。 张邈是个相当温和的人,弟弟张超则显得很干练,也很积极。结合自己对那位引路人臧洪的印象,王羽不由怀疑,张邈这个首倡者,到底只是挂个名,还是另有缘故。 张邈兄弟在联盟中,起的就是个润滑剂的作用,态度不能有太明显的倾向性,简单说了几句,二人就告辞离开了。 第二个过来攀谈的人,却让王羽微觉意外,这人生得儒雅俊秀,风度翩翩,简直就是名士的标版,连说的话,也无处不体现着文化人的身份。 “鹏举贤侄,那句莫愁前路无知己的诗句,却是出于何典?听起来似乎很有韵味,但格律却有些……嗯,难不成是你自己作的?这就难怪了……小小年纪,文武双全,又有忠义之心,难得,难得,不过,作诗赋,不能只讲究用词随性,也得有些考据才好,他日有暇,不妨来找……诶,差点忘了,你与伯喈公……融却是班门弄斧了,告辞,告辞。” 直到这人自说自话的走了,王匡的介绍才姗姗来迟:“这位是北海孔文举,乃是……” 孔融么?刚才里面吵架,他一直不出声,却对一句胡乱引用的诗句这么感兴趣,也是个妙人呢。跟此人搞好关系也是有必要的,好处仅次于公孙瓒啊。 望着孔融的背影,王羽若有所思。 再来的是乔瑁。这人跟王匡没什么交情,不过他跟刘岱的关系比较恶劣,袁绍对刘岱笼络得很,他在那边自然不怎么遭待见。 另外,公孙瓒和袁术那边,对刘岱的态度也差不多,乔瑁在联盟中很有些里外不是人的意思,找上王羽父子,就不怎么奇怪了。 这人寻的话题比孔融更有趣,例行的寒暄了几句,便问道:“贤侄少年英雄,可婚配否?” “尚未,不过……”有老爹在场,这种话题,王羽是不能自行回答的,王匡当然要说明情由。 其实乔家也是世代官宦,家世远在蔡、王两家之上,若是能结成亲眷,对王匡来说也属高攀,不过,他毕竟是以忠义为先的人,当然不肯毁诺,另攀高枝。 “是伯喈公的千金?可是,据瑁所知,似乎卫家也……”乔瑁显得有些意外,他对王家、蔡家的情况所知甚少,但却似知道点其他的隐情。 “也罢,此事容后再议,不是瑁有意坏人姻缘,实在是贤侄少年英雄,让瑁见而心喜。其实就算蔡、王两家结了亲,我乔家也可以庶女嫁之……近年来,我乔家男丁不旺,女儿却生了不少,样貌也都还算周正……” 引起王羽兴趣的话题,乔瑁不肯继续多说,而是话锋一转,絮絮叨叨的说起乔家的家事来。 王羽本有意追问,可王匡却听得津津有味,一副深有感触的模样,与乔瑁聊得颇为火热,王羽也不好打扰,只能暂且按下了疑虑。 同时,随着话题的进行,另一个疑问又浮现出来:皖城乔家,很多很漂亮的女儿……不会是…… 望着满面笑容,颇为英俊的乔瑁,王羽陷入了沉思。 第三十三章筹谋须在先 “鹏举,你为国请战,固然勇气可嘉,为父也是颇为欣慰,不过,你选择的时机却不大好……公孙将军乃是当世名将,你惹恼了他,还要跟他并肩作战,恐怕……唉,莫要蹈了为父的覆辙才是。” 与有敌意的友军一同作战,会有什么样的麻烦,王匡已经深有体会了。尽管对王羽已经刮目相看,可回程的路上,老人还是忧心忡忡的念叨起来。 “不然,还是上门道个歉吧,或者……” “父亲不必担心,那韩浩不过是地方豪强,常年与山贼流寇打交道,眼界自然高不起来,所以才那么没见识,不明大义。公孙将军乃是当世豪杰,打的都是大仗,杀的都是胡虏,威名赫赫,震烁中外,这样的英雄,岂会计较这点小事?必然先国家大义,而后私人恩怨。” “此言倒也不错。”王匡微微颔首,表示赞同,“不过,为父听说,公孙伯圭心气极高,脾气也有些……鹏举你此番恶了他,总是要设法弥补才好。” “孩儿心中已有定计,保管没有后患,父亲放心便是。” 王羽当然不会好端端的就跑去得罪公孙瓒,他的冲动都是故意装出来的,实际上他存心要跟公孙瓒搞好关系,最好能结成同盟。 和公孙瓒结盟的好处非常多,一时难以尽数,最实际的两项就是人才和贸易。 人才不用说,公孙瓒手下那位大神,比他本人还有名,常山赵子龙! 从刘备的经历可以得知,公孙瓒对赵云并不怎么看重,就算有人当面挖角,他都不在意,当然,前提是双方的关系足够好。 刘备和公孙瓒是同窗,这个王羽没法学;一起去逛青楼,双方的关系又没那么熟络;现在有个能当战友的机会,王羽又岂肯放过? 赵云是个很重忠义的人,想笼络他,必须跟公孙瓒搞好关系,得到后者认可后,潜移默化的慢慢攻略,日久生情谊,同食同住什么的……历史上的刘备就是这么干的,所以,这也是王羽能想到的最佳策略。 另外,冷兵器时代,骑兵的重要性毋庸置疑,王羽预定的争雄目标是中原,没有一支强大的骑兵怎么行? 想要组建骑兵,精通骑术的士兵固然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稳定的战马来源。 大汉朝的战马产地有三个,西凉,幽州以及河套。原本以汉武时期收服的河套之地最大,但如今国势摧颓,反是幽州和西凉的供应量更足些。 西凉地方大,幽州则是形势好。 除了恭维话之外,王羽对公孙瓒的评价都是事实。这位白马将军在幽州可谓威名远扬,只要看见他的白马,诸胡就已闻风丧胆。 打的仗多,胜率又高,缴获自然也多,找公孙瓒买马,自然也是物美价廉,顶多就是路途远点。当然,路远不要紧,关键是有货源,卖家也肯卖。 其他的好处姑且不论,单就这两项,已经足够王羽花点心思了。 不过,结盟是一种对等关系,以双方目前的实力对比,再考虑到公孙瓒那骄傲的性格,别说结盟,就算想依附都有问题。 王羽学不会刘备那种能屈能伸,再怎么想达到目标,他也不会跑去给人当小弟。想要结交公孙瓒,就只能不走寻常路。 和盟友一样,仇敌的地位其实也是对等的,与其示好而不得,不如直接惹对方发怒,借此加深印象。 剩下的,就只有善后问题了。 所谓恨有多深,爱就有多浓,只要善后得法,相逢一笑泯恩仇而来的朋友,比正常情况得来的更贴心。正如后世那句名言: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敌人。 想到这里,王羽突然记起一件事,跟公孙瓒有联系的名人,不仅是赵云,刘备三兄弟也是。可惜这三人似乎地位太低,没资格进中军,公孙瓒的随从中,并没有形象特异的人。 不过也没关系,马上就要并肩作战了,还怕没机会见到马? 对这仨人,王羽没太多想法,拉拢刘备倒是没啥问题,这人现在还没起家,随便给点好处就能博得相当大的好感。但这人应该也是一代奸雄,他的好感根本没意义。 另外两个都是牛人,可是,只要演义小说有一半的真实度,挖他们的角就已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除非刘备先挂了,而且还不能跟自己扯上关系…… 好吧,这事儿显然很难,犯不上为此多费心神,还是踏踏实实的搞定公孙瓒,进而攻略赵云才是正经。 “还有一事……”王匡欲言又止,显得有些为难。 “与敌情有关?”王羽在帐外听到了一些军情的情报,但对驻守虎牢关的胡轸却没啥印象。 “敌情等下再说,为父想说的,和你蔡伯父和侄女有关。”王匡不满的皱了皱眉头,埋怨道:“侄女才貌双全,是不可多得的女子,鹏举啊,你要惜福才好,之前我与你蔡伯父从盟津启程,你就未曾与侄女告别……” “父亲,孩儿知道了。”王羽挠挠头。他本来是要去的,结果跟方悦谈着谈着,就忘了时间,给耽误了。 还是前世形成的惯性啊,对离别的态度,远不如通讯不发达的汉朝重视,却是忽略了这些礼节。 “几日前,从洛阳方面传来风声,说河东卫家仰慕侄女才貌,有求凰之意……那卫氏乃是西汉名相卫绾之后,是大汉数一数二的名门,在河东的影响力巨大。如果能得到卫家的支持,反董大事则更添几分成算……盟主颇为意动,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这说法一时也是喧嚣尘上……唉!” “河东卫家?不会是个叫卫仲道的病秧子吧?”王羽微微一愣。 “咦,你也知道卫家公子?”王匡也很意外,不过他也没想太多,河东卫家名气甚大,与河内也不远,儿子听到点风声很正常。 “卫公子是文弱了些,不过,是不是因病而至,为父就不知道了。想那卫家何等家世,总不至找不到好郎中,纵有些小疾,应该也不足为患。” 成亲不到一年,就吐血死了,没病才怪! 王羽对老爹的说法很不感冒,不过他也没反驳的意思,不过是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而已,自己乖乖的知难而退最好,非要惹到老子头上的话,就别怪老子心狠手辣了。 “蔡伯父的意思如何?” “伯喈兄当世大儒,学问人品都是顶尖的,自然不会轻信诺而重荣华。不过,他现在一心只想着进京修史,若是得罪了那卫家,恐怕……”王匡摇摇头,愁眉不展,这种内外交迫的复杂局面,原本就不是他擅长应对的。 听到蔡氏父女没有动摇,王羽放下了最后一点心事,干脆利落道:“那就不要进京好了,在哪里不能修书,何必非得去那种凶险之地?” “修史不进京?那怎么成?”王匡看看王羽,只是摇头。 “你最近行事颇有决断,为父却是忘了,你如今不过年方十六,见识尚浅,却是不懂这许多道理……旁的不说,单说修史要查证的资料,也只有皇家和官署的藏书才足敷使用,若是书中不足,还得向他人求证。除了京城,又有何处聚集了如此众多的学者?” “这倒是有点麻烦……”王羽有些挠头。 历史上,蔡邕进京就是一系列悲剧的开始。才女蔡文姬嫁了一个病痨鬼,婚姻只维持了一年,以卫仲道咳血而死告终。 然后王允设计除掉了董卓,掌权后把蔡邕抓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怕受到牵连,卫家以无后的名义,将蔡琰赶回了娘家。 最后,蔡邕惨死狱中,蔡琰则在战乱中被人掳走,卖给了匈奴人,辗转几十年,方才重回中土,却早已物是人非。 就算没和蔡家父女发生任何交集的前世,每当读到这段历史,王羽都深觉遗憾,恨不能恰逢其时,来个英雄救美。 现在,佳人和自己已经有了婚约,历史已经出现拐点,他又肯让历史再拐回那条黑暗之路上去? 看来,在贾诩家人之外,自己又多了个任务,至少得把皇家藏书抢回来,才有可能让老丈人回心转意,打消进京的念头吧? 当然,就算搞不定这事儿,老丈人非得进京不可,也不能让妹子一起跟去,此外还得搞点保护措施…… 总之,要做的事情很多,也很棘手,自己要多努力才行。 “此事倒是不急,不过,父亲,有些事须得主意一下,您和蔡伯父还是不要住在主营了。孩儿入营前,文则正在立寨,为了以防万一,你们搬出来好了,孩儿留下一半兵马……” “那怎么行?”王匡大急:“鹏举你切莫轻敌,那胡轸虽然名声不显,却也是行伍出身的宿将,其麾下的猛将华雄,有万夫不当之勇,在虎牢关前已经连斩了十多名悍将。若非你与公孙将军同往,为父又岂能放心得下?分兵之议,万万不可!” “华雄?斩将?”王羽很惊奇,将领单挑决胜负这种事,不是虚构的吗? “唉,此事也是一言难尽……”王匡长叹一声,开始说明起酸枣联军的战况来。 第三十四章美人情深重 月朗星稀,夜风微凉。 帐内,烛光轻轻摇曳着,映出了两个变幻不定的身影,前一刻还相距甚远,下一刻却交汇在一起,乍合即分,仿佛受惊了一般,又像是羞怯使然。 灯下观美人,玉人更妖娆,蔡琰的性子有几分清冷,平时给人的感觉是清雅幽静,美则美矣,但却少了几分妩媚,让人难生亲近之意,而是望之生敬,不敢亵渎。 不过,在烛光下,那张清冷的玉容微微有些朦胧,原本稍嫌宽松的曲裾也显得秾纤合度起来,红色的深衣映衬着修长雪白的脖颈,高雅之外,竟然又多了几分性感的味道。 王羽对汉朝的大多数东西都很满意,唯独不喜欢坐姿。对没有习惯的人来说,跪坐,实在是一种很折磨人的姿势。尽管王羽的忍耐力非凡,但他还是倾向于少点坐着见人。 但此时此刻,他却没有半点心思纠结于此,令他烦恼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该说点什么话题才合适。 “风,好像有点大……”话刚出口,王羽就大觉不妥,恨不得回手搧自己一下,这不是废话么。 不过,除了废话,他真心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是攻打虎牢关,还是和诸侯们的勾心斗角,又或对公孙瓒的图谋?这些东西找贾胖子聊聊还有点意思,拿来对妹子说,纯属煞风景啊。 蔡妹妹感兴趣的那些事,自己又不懂。音律肯定不行了,抄诗倒是能抄几首,可是,且汉朝对诗词的重视有限,就算真如唐宋一般也不行啊。 白天孔融的话犹在耳畔,蔡妹妹的才学未必比孔融差多少,万一她要深入探讨,那可就抓瞎了。 “王家哥哥,听说你今天在中军帐念了句诗,似有离别勉励之意,是么?”佳人软语,带着几分水乡的味道,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十分悦耳,不过,王羽头上却有点冒汗。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自己只不过是为了增强语气,想给人留下的印象更深刻点,这才掉了句书包,报应怎么来得这么快啊? 王羽可以笑对千夫指,冷眼观万军,然而,在那双秋水般清澈的眸子的注视下,他却感觉压力很大。 好在……哥事先早有准备,否则真的要出糗了。 “上次与妹子分别的太仓促,一时没来得及送行,羽心中一直觉得遗憾。来酸枣的路上,回想当日的依依惜别之情,我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首曲子……” “喔?” 蔡琰美眸中闪过一丝亮色,语气中也带了几分欣喜,“和上次的一样吗?王家哥哥的曲子虽不合音律,但意境却好,上次的垓下曲,豪雄之中愈显壮烈,难得的是,其中还有几分缠绵婉转之意,难怪原曲名叫做霸王别姬……今次的曲意,莫非是离别之情么?” “正是,曲名:送别……” 比起抄诗,抄曲子比较没压力,给真正的儒者听,也许会被嗤之以鼻,但蔡美女却来者不拒。不合音律不要紧,哼的跑调也不要紧,只要意境好,能触发灵感就行。听完后,她会自行修正,使其成为符合这个时代乐风的曲子。 要不,怎么是乐神呢? 正因为蔡琰的这个本事,王羽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弄几首军乐出来了。对于激励使其和增强凝聚力,军乐有着相当积极的作用,只是后世的军歌恐怕很难引起共鸣,抄古诗倒是可以考虑,反正需要的只是意境…… 不过,这样一来,问题又回到原点了,王羽有点头疼。 “芳草萋萋,笛声悠悠,夕阳西下,长亭送晚……” 其实王羽哼的曲子有点跑调,但蔡琰却依然体会到了原曲中的意境,只见她星眸半闭,俏脸上尽是悠然神往的神色,专注的模样,看得王羽都是一阵心醉。 “好一曲送别,王家哥哥,你在音律方面的天赋,可能尚在小妹之上呢。”曲调的主旋律很短,很快就结束了,蔡琰睁开眼睛,美眸闪闪发光,映得烛火都更亮了几分。 王羽汗颜,后世的音乐,与汉朝的孰高孰低,确实不好说,不过,艺术这东西,总是有共通之处的。 “妹子喜欢就好,因为路上想起你,一时福至心灵,这才有了此曲,说起来,此曲本就有妹子一份呢……” 尽管已经很注意了,不过,王羽的言辞还是有些过于直白,好在现在是汉朝,而不是礼教森严的南宋和明朝,女子受到的约束没那么多。而他二人又有婚约在身,倒也不算逾礼唐突。 “嗯。”蔡琰垂下臻首,低低的应了一声,从雪白的脖颈上的那一抹艳红中,王羽窥见了几分女儿心,帐内的气氛,也有了几分暧昧不清的味道。 沉默良久,蔡琰才再次抬起了头,轻轻问道:“王家哥哥可知父亲要去洛阳之事?” “知道。” 蔡琰幽幽说道:“父亲性子耿直,不知变通,当日便因此触怒了先帝,险些……如今天下纷乱,洛阳城正是要冲之地,父亲若贸然前往,前途委实难料……就算洛阳城无事,可城中的权贵却未必对父亲有什么好脸色,小妹很担心。” 王羽心下雪亮,自己已经过了最后一关,得到认可,正式成为蔡妹妹的依靠了。 这个女子冰雪聪明,对如今的局势,和自家的处境有着清晰的认知,所以,她婉转的提出了请求,想让自己设法阻止蔡邕进京。 不过,老爹那边说的也很清楚,因为顾虑蔡琰,蔡邕本来还有些犹豫,可双方的关系一旦最后确定下来,那老人就没了牵挂,要义无反顾的奉诏去洛阳了。 想阻止他,光凭对方的好感是没用的,得有点实际的东西,对老人修史的执念有所帮助才行。 “妹子放心,我已经听父亲说过此事,并拟定出计划了,只待时机一到,便可辅助实施。在此之前,我等须得设法拖延伯父行程。此事却也不难,嗯,明日我就将率军西进,攻打虎牢关,届时战乱一起,妹子便可以此相劝,暂时拖住伯父……” “那,父亲若是要绕路,或者战事结束了呢?” “我若取胜,洛阳必生变故,到时候,伯父就算想去,也去不得了。”谈到征战之事,王羽一下就找到了状态,霸气毕露道:“胡轸、华雄,不过二莽夫耳,妹妹放心,为兄必手到擒来,待凯旋之时,便正式向伯父提亲,迎娶你过门。” 一口气说完,王羽觉得非常畅快。 就是这样才对,那么婆婆妈妈的干嘛?既然喜欢,就直接娶了呗,娶回家再慢慢欣赏不迟,何必将鲜花放在外面,让那些不知死活的癞蛤蟆觊觎呢? 相比于王羽的霸气外露,蔡琰则是低头不语,脸上的红霞愈发的浓重了。 王羽也不着急,坐得稳如泰山,静候答复。 良久,罗袖微动,一双芊芊素手拂过琴弦,一曲古韵油然而出,琴声缠绵婉转,似有说不尽的情义蕴含其中。 曲子很动听,王羽虽不通音律,也能听出几分意境来,可他却有点傻眼。以曲传情,很风雅,也很浪漫,但若是听者只会说很好听,那就有点煞风景了。 他不会,可也知道,这种时候,应该有应有答才对。 臻首微抬,明眸中闪过一丝笑意,继而化成了一缕柔情,轻轻系在王羽心头。下一刻,朱唇轻启,一把天籁般动听的歌声悠然响起。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凤求凰? 王羽不通音律,也不懂词赋,但这词句的措辞并不深奥,一听即明。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佳人的善解人意,也驱散了王羽的烦恼,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静静欣赏这动人的歌声、琴曲,感受名传千古的蔡文姬独具的魅力了。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从这一刻开始,直到永远,这份魅力永远不再凋零,并且自始至终,为自己所独占,还有比这更让人心神迷醉的吗? 汉末三国的旋律,果然不仅仅是沙场争雄。 第三十五章成败转头论 一夜无话。 第二天,进军的行动也顺利进行,公孙瓒不知是想通了,还是自认晦气,领了五日的干粮后,就把队伍拉到了营外,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公孙瓒这三千人马,是他的亲卫,也就是名震天下的白马义从。公孙瓒酷爱白马,在军中选拔善射之士组成了这支近卫军,全军上下,一水的白马! 战力到底如何,王羽尚未亲见,不好评说,只能从前世的记忆中脑补,不过,当他真正看到这支强兵时,第一时间感觉到的,却是其惊人的视觉效果。 中世纪的西方,能找到一匹白马骑的,都得是王子那种身份,故而才有白马王子的说法。而现在,出现在王羽眼前的,是整整三千匹白马! 三千骑排成了一个大方阵,背对着朝阳,反射出了一片梦幻般的银色光芒! “这实在是……太奢侈了。”王羽惊叹。 这是他见到的第二支名闻后世的三国强兵,第一支是高顺的陷阵营。 那支部队的雄武,他没有亲眼看到,不过通过目击者的描述,他却可以想象出来。陷阵营给他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无坚不摧! 不到千人的步兵,正面攻打上万人的营寨,一鼓而破!就算对手准备不足,也足以验证其强了。 而眼前的白马义从,王羽相信,无论是谁,第一时间肯定会被视觉震撼到,从而忽略了其他。连他这个自我控制能力很强的王牌特工都是如此,其他人又岂能免俗? 想到自己搜罗全军,差点连驴都拉上,好容易才凑出了不到一千匹马,为此还被贾诩诟病,人家却是一支完整编制的白马部队,王羽感觉一阵心酸,差距太大了。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高兴起来,公孙瓒果然很有料,选他做盟友,确实选对人了。只是不知道,自己的主要目标在方队的哪个方位呢? 想到赵云,王羽再顾不得看马,视线在骑兵身上逡巡起来。 “好漂亮啊……”来送行的蔡琰也被震撼到了,再怎么清冷,毕竟也是个少女,对美丽的事物天生就没什么抵抗力。 女孩惊叹的样子很美,可王羽却有点不自在,他哼哼道:“将来我搞一支更漂亮的部队给你做亲卫。” 蔡琰俏脸一红,收回注视白马的目光,飞快的在王羽脸上打了个转,眼神似嗔似喜,含羞带怯。 放在后世,王羽的独占欲是不怎么成熟的表现,可放在这个时代,却可以理解成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直接而霸道,本来就是王羽的重要特征。女孩并不会为此而恼怒,心里反而有些喜滋滋的感觉。 对她来说,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爱恋是最令人向往的,但即便是那段传说,结局也是不尽如人意的。王羽的文才失灵时不灵,但主见却很强,霸气外露的他,带给女孩的是一种异样的感受。 想到第二次见面时的那首歌,女孩思绪飞扬。 霸王与虞姬么?那同样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呢。 “鹏举啊,你把泰山兵都留下,似乎不太妥当啊,郡兵……”出征在即,留给王羽的私人空间不多,还没等他尽情欣赏够未婚妻含羞带怯之美,老爹便忧心忡忡的开了口。 “父亲,公孙将军的兵马如此雄壮,咱家的兵就不用拉出去卖弄了吧?不如抓紧时间,让文则好好练兵,顺便也能护卫您和蔡伯父,免得……” “话虽如此,可是……” 王匡抬头看看,友军的实力毋庸置疑,如此精选出来的骑兵部队,怎么也不可能是样子货。让他担心的是友军的态度,从河内军出现开始,公孙瓒的视线就一直没往这边移动过,只顾着跟送行的袁术等人攀谈,冷漠的态度可见一斑。 “父亲只管安心,公孙将军乃是当世英雄,怎会不识大体?”王羽口是心非的安慰着老爹。 在骑兵阵列中的搜索,没有任何收获,白马义从的骑兵,都是威武雄壮之士,想单从外型上就分辨出哪个是赵云,眼力再好也白搭。这事儿只能暂时放放,等日后再明查暗访了。 他的注意力已经转向了公孙瓒。 其他诸侯也要率轻兵,随后观战,所以袁术等人与其说是在送行,还不如说是在表明立场,顺便商议些秘事。 看起来,袁术、陶谦以及公孙瓒的关系很好。根据老爹的说法,陶谦和公孙瓒曾经在西凉并肩作战过,而袁术与公孙瓒,大概就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那种关系,两边跟袁绍都不对付,所以结成了同盟。 如果自己成功和公孙瓒结盟,岂不是和这二位也…… 对这个小说里未曾出现的关系,王羽已经见怪不怪了,所谓春秋无义战,乱世中,这种分分合合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这个联盟的实力似乎弱了点,而且势力比较分散。相较于袁绍那边的阵容,差了一大截。 沉思间,公孙瓒那边的商讨已经结束了,最外围分出一人,朝着王羽走了过来,似乎是来接洽的。 “王小将军,时辰不早了,是不是可以开拔了?”此人面带微笑,话说的也很委婉,不过,在此人说话的同时,公孙瓒看向蔡琰的冰冷眼神,却表达了另一层意思。 显然,白马将军很不耐烦。这位使者,或者说是传令兵传达的意思,是经过加工的。 王羽打量了一下来人,此人面白唇红,耳垂甚长,从面相上来讲,这叫富贵相。从前世了解的情报中推断,此人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敢问尊驾大名。” “不敢当,我本汉室宗亲,姓刘,名备,字玄德,乃是中山靖王……” 果然是他! 看着眼前这个态度恭谨,眼神却很坚定的人,王羽脑海中的那位刘皇叔的形象,先是模糊,然后再次清晰起来。 刘备的确是个草根,同是草根,但他和贾诩的随波逐流不同,他是个有志向,却有些自卑的草根。 因为志向很远大,所以,他无法做到贾诩那样的从容淡定,无时不刻的将祖宗的名讳挂在嘴边,向身份更低微的人展示尊贵的身份,在身份高于自己的人面前,维持尊严。 可敬且可叹。 从草根到皇帝,刘备的奋斗史是相当励志的,自然值得尊敬;可若非他这种心态作祟,他也许会有更高的成就。 “原来是玄德公,久闻大名,失敬,失敬。”心念电转,王羽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亲切的笑容。 “王小将军竟知玄德之名乎?”王羽的态度让刘备受宠若惊。 他自中平元年起兵,至今已有数年,打过几次胜仗,但名声却不算大。黄巾之乱席卷中原,豪强们各显神通,处处皆战,胜负都是常事,刘备那点战绩,确实不怎么突出。 王羽出道以来,总共也没打几仗,但因为对手的身份特殊,他的事迹很有传奇性质,比打黄巾惊人多了。 诸侯们表面上对王羽都不是很热情,但刘备甚至,暗地里的议论多着呢,毕竟他割了董卓的耳朵! 说来也巧,早在王羽之前,也有人靠行刺董卓扬了名,靠着这项功绩,在招兵买马的时候,得了许多的便利,让刘备羡慕得难以安寝。 那人就是曹操! 其实,就在会盟之初,兖州的名士们还在极力宣扬此事,整日置酒高会,聊的话题,除了诛杀国贼之后,中兴大汉的美好前景之外,就是唏嘘于曹操的功亏一篑。 结果没过多久,河内和洛阳都有消息传来,董卓又被人给刺杀了,而且这次还见了血! 诸侯顿时哑然。 曹操的刺杀行动,是借着身份之便,混到了董卓身边,结果只是亮了一下刀,然后就落荒而逃了;而王羽的刺杀行动是潜入戒备森严的军营,割了董卓的耳朵,然后一路从营里杀将出来。 事实一摆,高下立判。 早些时候,对待各路前来会盟的诸侯时,曹操是很热情的,比张邈还像东道主。可面对河内来人,他表现得却很冷淡。 这背后有很多原因,不过,被王羽抢了风头这件事,未尝不是重要因素之一。 有了王羽在,谁还记得他曹孟德当日也曾甘冒奇险呢?曹操再怎么有气度,也没法上赶子往王羽身边凑,他要是那样做了,肯定会被人说成甘拜下风,成就王羽的另一段佳话。 曹操也是个有大志的,他怎么可能那么做? 袁术是从南阳过来的,孔伷则是从颍川出发。根据他们一行人的说法,王羽的名声,在这两个名士云集的地方,已经无人不晓了。 名士们对沙场争锋的兴趣不是很大,大汉朝的名将太多了,再怎么惊人的战绩,都不足为奇。 以少胜多?谁能超过西楚霸王项羽,光武帝刘秀?兵强马壮,又有谁能强得过封狼居胥的霍骠骑?开疆拓土?谁能胜过收复河套,北逐匈奴的卫大将军? 刺杀国贼,则是个新鲜理念。 消息传到颍川、南阳后,不知多少名士在慨叹惋惜,恨不能以身相代,出现在王羽挥刀杀贼的那一刻……怎么就砍偏了呢? 如果王羽一刀砍死了董卓,大汉可能就会恢复和平,重现盛世之象;就算不行,兵灾的规模也会小很多,西凉诸将很可能树倒猢狲散,变成一盘散沙啊;如果…… 诸多假设,诸多猜测,听过两地的情形之后,刘备甚至怀疑,王羽是不是故意砍偏的,他若真的一刀杀了董卓,还会不会有这种效果,真的很难讲。 如果董卓死了,王羽就是只个刺客而已,同样会轰动一时,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名士们关注的焦点,很快就会转向朝堂局势的演变上面去。 而董卓依然活着,那么杀贼就是第一要务,随着战局的进行,联军的每一次挫折,每一次失利,都会加深人们的遗憾。 这是一个持续性的效应,只要董卓不死,割了董卓耳朵的王羽,就会被人反复提起,哪怕是心存敌意之人,以鄙夷的口吻提起王羽,也不得不这样开头:如果那一刀…… 如果易地而处,刘备自忖也会做出跟王羽相同的选择,正如当日曹操拔出七星刀后,直接献给了董卓一样。 尽管没有任何实证,但刘备坚信,他们三个是一类人,有着相同的野望! 让刘备隐隐警惕的是王羽的果断。 依照各方的说法,王羽当时不是冲着董卓去的,他原本的目标是牛辅,遇上董卓纯属偶然。 在那么紧张的情况下,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推演出了后续的诸多变化,并毫不犹豫的做了决断,这种人岂止用果断所能形容? 是可怕才对! 刘备切实的感受到了王羽的威胁,尽管后者和他处于同一阵营,甚至连很多想法都很相似。不过,正是因为这样,刘备才认为王羽很危险。 当然,王羽如今名声大噪,煊赫一时,已经是个大人物了,两者身份地位相差太多,刘备也做不了什么。 倒是被这样的人称赞,让他颇有颜面,投桃报李,他脸上的笑容也更加的温和了。 “玄德公数破黄巾,乃是天下闻名的英雄,同怀报国之心,羽岂有不知之理?” 听了王羽的恭维,刘备愈发容光焕发了,他继续献宝道:“不敢当,委实不敢当,备无拳无勇,能击破黄巾,全仗二位义弟之力,对了,等下上路后,容备向小将军介绍二位义弟,同是勇力过人的豪杰,必然一见如故。” “正要相见。”王羽大喜,刘备此举存了什么心思还不好说,但却正中他的下怀。 第三十六章枭雄刘玄德 大军启程,按照主将公孙瓒的安排,白马义从当先,陶谦的两千丹阳兵局中,王羽的三千河内军拖后。 八千步骑组成的长蛇阵绵延数里,刘备很是花了点时间,才从后阵赶上来。 “玄德,你与那王羽说了些什么?怎地耗了这许多时辰?”看着姗姗来迟的刘备,公孙瓒略带不满的皱起了眉头。 “伯圭兄容禀,”刘备在马上施了一礼,从容答道:“那王羽名声不小,其实不过是个少年,行事虽莽撞,倒还算虚心,听说二弟三弟武艺精湛,便央着备,要去拜见求教。其意甚诚,小弟也不好推却,故而……” “唉,玄德啊,你这处处与人为善的性子,让为兄说你点什么好呢?如今已是乱世,你多少要有几分防人之心才好……”公孙瓒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刘备则是一脸严肃,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说了几句,公孙瓒一摆手:“罢了,我知你就是这脾气,这些话说了也白说,仁厚也算不上什么缺点,若有人能从旁提点一二,就更好了。倒是你那两位兄弟,武艺当真如此精湛么?那王羽行事孟浪,但武艺却是惊人,在孟津曾以步对骑,连杀四将……” 刘备微微一笑,道:“算不上多精湛,不过世间传言,多半以讹传讹,说的再怎么神乎其神,实际情况也未必就如传言一般。” “玄德这话说的中听,与本将不谋而合,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啊。”袁术乐了,刘备这话一面自谦,一面贬低了王羽,正对了他的心思。 “用刺杀这种小伎俩,暗算得手,算什么英雄?亏得南阳那帮家伙自诩名士,居然为了这点小事而哭闹不休,真是丢尽了我大汉士人的颜面。现在,又跑去向两个……玄德,你那义弟是何官职?” “云长是马弓手,翼德是步弓手……” “哈哈哈哈……”袁术哈哈大笑,“向两个小卒求教武艺,真不知他的武勇之名是怎么来的,招摇撞骗罢了,哈哈,世人皆愚昧,古人诚不我欺也。” 公孙瓒本有意问一下刘备两位义弟的情况,结果被袁术这么一打岔,问不下去了,只能陪着笑笑,算是凑个趣。 他之所以大老远的从幽州赶过来,勤王只是一部分原因,他主要是来结盟的,主要目标就是袁术和刘岱。 他与幽州牧刘虞的矛盾日渐公开化,后者是汉朝宗室,有大义名分,又有冀州牧韩辅,青州刺史焦和帮忙摇旗呐喊,现在更是又加上了个袁绍。 无论从军事上,还是舆论上,不拉几个有分量的盟友,公孙瓒都抗不住了。他的兵力虽强,但幽州实在太穷了,骑兵的耗费又大,被人包围之后,由不得他不着急。 所以,他不远千里的跑来了酸枣。 可是,也不知是不是被韩馥看破了目的,刚一到就被对方处处刁难。刘岱态度暧昧,袁术、陶谦已经成了他唯一能拉拢到的盟友,自不会为了些许小事就有什么不满。 刘备面上表情不变,心里却大是郁闷。他本就是打算借着贬低王羽的机会,趁机推荐两位义弟,争取得到看重,揽点任务过来。 通过袁术、陶谦的介绍,他对虎牢关的战事已经有了概念。 这段时间,在虎牢关进行的战争,是以一种很复古的形式展开的,具体而言,就是以武将的单挑来决定胜负! 在春秋早期,是这么打仗的,当时诸侯国太多,兵少将寡,士兵平时都是农夫,所以产生了武将单挑定胜负的模式。 不过随着战争规模的扩大和军队的职业化,这种模式早就被淘汰了。两军对阵后,偶尔会来几次单挑,也不过是战前热身,顶多对士气造成点影响,不可能左右胜负。 孟津之战算是个特例。当时牛辅的兵马刚经历过一场炸营,刚恢复就仓促上路,士气低迷到了极点,牛辅用兵又不够果断,这才被王羽的攻心计所击败。 而虎牢关的情况则是另一种,无论诸侯联军还是西凉军,都不愿意血拼,都想保存实力。但这么多兵马聚在这里,不打也说不过去,所以复古战法就应运而生了。 之前兖州的各路诸侯都在关下打过转。 到了关下,派个武将去叫阵,关上的兵马就出来列队,也派出个武将来。两边乒乒乓乓打一阵,死了输了就换人,一天打几场,就算是在激烈交战了。 应该说,这算是默契战。 两边派的都是低级将校,死了不心疼,赢了就提拔一级,给点打赏。这样的低烈度战争,打再久也无所谓。 联军这边,出战的诸侯可以领双份粮饷;西凉军那边,斩获的将领首级可以拿去报功,其实,对胡轸而言,能保住虎牢关,荥阳的防线,就已经是大功一件了,董卓压根就没有反攻的意思。 情况在近段时间有些变化,究其原因,还归咎于王羽的孟津大捷。 西凉军那一战败的太惨,太窝囊,所以恼羞成怒了。胡轸不再派遣低级将校出战,而是派出了骁将华雄,此人武艺极高,斩杀三流武将象斩瓜切枣似的,出战的第一天,就连杀豫州刺史孔伷帐下二十多名武将,直接就把孔伷给打懵了。 这还不算,孔伷是个名士,高谈阔论他很拿手,统兵的能力,比牛辅还要差几倍,结果遭受重大打击之后,他惊慌失措,竟然带头跑了! 将是兵胆,将旗一倒,豫州军哪里还有斗志,于是,孟津河畔的那一幕重演了…… 孔伷之所以说话那么刻薄,其实不是他脾气不好,只是他确实很郁闷。 孔伷之后出兵的是韩馥,韩馥的统帅能力还不错,胆魄也不错,冀州兵马也比豫州军强。倒是没发生大规模的惨剧,不过冀州的将校却也死伤惨重,连韩辅的心腹爱将潘凤都被华雄一刀给砍了。 韩辅撤兵的时候,也是灰溜溜的。 搞不定华雄,这种默契战就打不下去了,大骂西凉人不讲规矩的同时,诸侯们也都很头疼。 曹操等人力主全军出动,以堂堂之势,粉碎胡轸的抵抗;可大多数人都只想着保存实力,希望其他两路人马有所突破,然后大伙儿跟进去捡便宜。 想要实现后一个目标,默契战就得继续打,华雄就成了个大难题。 这种时候,袁绍身为盟主,当然要有点担当,其实袁绍自己也很想借机竖立威望,只可惜,他帐下的两大猛将颜良、文丑被他派去执行其他任务了,不在身边,他也是有心无力。 结果,局面就这么僵住了。 然后,公孙瓒就出现了…… 听到只是这样,公孙瓒自是松了口气,但刘备却另有想法。 华雄很猛不假,可是自家的两位义弟也是万人敌啊!三兄弟是一体而同的,两位兄弟斩了华雄,自己也跟着沾光不是? 曹操也好,王羽也好,他们杀人越货的都是为了什么? 扬名!有了名声,什么都好办!别忘了,自家还有个宗室的身份呢! 本来一切都挺顺利的,结果个该死的袁公路好死不死的跳了出来,简直就是个丧门星! 一边忍受着袁术难听的笑声和各种垃圾话,刘备一边想着办法,琢磨着如何把话题重新引回正途。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一阵骚乱,一骑快马穿过前队,迅速向中军疾驰而来,远远看着,就已经感受到了一阵慌乱之意。 “报……” “讲!” “河北岸有大队人马正在行进,如果有渡河之意,很快就会和我军遭遇!” “什么!”公孙瓒等人大吃一惊,“是西凉军的伏兵?对方有多少兵马?打的是何人旗号?” “属下不知,只见烟尘遮天,队伍极其庞大,外围不见旗号,也许是隐于阵中了!” “传令各军,原地止步,列阵,准备迎敌!”公孙瓒勒马大喝。 对岸是河内郡,属于联军的势力范围,但韩浩覆灭之后,河内的兵马已尽在酸枣,西凉军迂回过去也不是难事。 “止步!” “列阵!” 传令兵挥舞着令旗,高喊着沿着队伍跑动起来。 紧张的气氛迅速弥漫开来,步卒们紧张的握着武器,在军官的叱喝下,面露恐惧之色,老半天都列不成阵势,直如一盘散沙。 相形之下,公孙瓒的本队兵马显示出的,却是强兵本色。 骑兵们迅速上马,飞快集结在一起,然后呈东西向展开队列,远在河内军尚未集结起来之前,就已经列出了一个完美的雁行阵。 望着手足无措,连辎重兵都不如的河内郡兵,公孙瓒从鼻孔中发出了一声冷哼,不屑之极:“哼!这等军容,也敢妄言与某并肩作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泰山王鹏举,果然徒有虚名,若非陶公的两千丹阳兵也在,干脆让他们自生自灭好了。” 刚听到军情时,袁术也有点懵,他的主力兵马尚在鲁阳,他是为了跟袁绍别苗头,才轻兵赶到了酸枣,顺便跟公孙瓒接洽。面对突如其来的敌人,他也是大惊失色,直到看了公孙瓒的军容,这才放下心来。 “话说回来,术早就听闻伯圭的白马义从是天下强军,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公孙瓒颇为自得的笑道:“呵呵,好说,好说,若公路有意,某可遣一千骑兵往南阳,为公路助战,以示诚意。不知公路意下如何?” “当真?”袁术眼睛一亮。 “君子一言……”公孙瓒将马鞭交到左手,抬起右臂。 “快马一鞭!”袁术大喜,举掌与公孙瓒相击,“有我袁术在,必不使那妾生子给伯圭兄添乱!” “公孙将军……且慢出战!”两人正打得火热,却见一骑快马从队伍末尾追了上来,定睛一看,正是惹人厌烦的王羽。 第三十七章宝马赠英雄 “哼!” 看到来的是王羽,袁术冷哼一声,给他留了个后脑勺;公孙瓒更绝,不动声色的直接无视了王羽。只有陶谦还算厚道,向王羽露出了个微笑,不过却也没说话。 王羽把两位盟友得罪的太惨,陶谦再厚道,也不能不照顾盟友们的情绪。 大人物都不出声,刘备这个小弟,自然要为大佬们分忧,他沉声道:“王小将军,军情紧急,你还是严守本阵,勿要给敌人可趁之机才好。” “哼!”袁术很配合的又是一声冷哼,斜睨着王羽,又扫一眼后阵乱哄哄的河内军,极尽轻蔑之意。 王羽不由有些好笑,尽管不知道真相,但刘备那句话显然有所暗示,而袁某人则是照单全收了。 其实,这次出战,王羽根本就没指望郡兵有什么表现,他带这些杂兵来,就是凑数的,他打定了主意要借力。 想想看,有白马义从这样精锐在,还用郡兵打仗,那不是浪费资源是什么?借力打力,自己享受胜利,这才是用兵的最高境界。 王羽指指河对岸,笑吟吟道:“公孙将军,陶公,对岸来的是河内的兵马,为助战而来,各位不必紧张。” “河内还有兵马?” 众人都吓了一跳,对岸的军队人马众多,队列庞大,据斥候的回报,怕不有上万人,河内哪来的这许多兵马? “如果都和这里这些的一个货色,就算来再多又有何用?乌合之众,徒耗粮草而已。”袁术反应的最快,不但第一时间就发出了嘲讽,顺便还向公孙瓒问了一声:“伯珪,你怎么看?” “土鸡瓦狗耳,破之易如反掌。”公孙瓒的回答很符合他一贯的风格,言简意赅,傲气十足。 得了公孙瓒的支持,袁术的气势更盛,他一脸傲慢的喝道:“听到没有?累赘废物,就不要拉出来现眼了,王羽,你自觉点,赶快去传令,让他们都滚蛋!” 陶谦一脸担忧的看着王羽,按照王羽的性格,受了这样的侮辱,说不定当场就要拔剑生死。无论是他伤了袁术,还是袁术的部属伤了他,对联盟来说都不是好事。 公孙瓒自己也略有些悔意,他来酸枣是来拉盟友的,而不是得罪人的。 王羽父子表面上和袁绍是一路的,但那似乎只是王匡的想法,王羽应该是另有打算的,否则他就不会先求援,后退兵,自行其是,完全不理会酸枣大营的命令。 刘备的表情和陶谦差不多,但他心里到底怎么想,连王羽都猜不透,更别说另外那几个不太工于心计的人了。 “哦?公路将军当真想遣退对岸的河内人马?你确定不会反悔?确定一切后果和损失都由你来承担?如果是的话,那本人就不客气了……” 王羽的反应远在众人预料之外,让公孙瓒等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疑窦满腹,首当其冲的袁术更是被问得瞠目结舌。 作为袁家的嫡子,袁术当然不是纯粹的笨蛋,他只是城府比较浅,嘴也有点贱而已。 王羽请战的举动令他不满,王匡和袁绍的关系同样是他的眼中刺,再加上王羽声名鹊起,又让他有些嫉妒,所以才有了前面那些刁难。 不过,面对王羽气定神闲的质问,他一时却不敢作答,谁知道对方是虚张声势,还是真有什么玄虚啊? “这个……”他求助的望向公孙瓒和陶谦,希望得到点提示,或者达成共进退的默契。 “鹏举贤侄,你就不要卖关子了,若这一路援兵,当真有助益,公路想必也愿意收回前言,不如就卖老夫一个薄面如何?” 打圆场,还得靠老好人陶谦。刘备的脾气口才也不错,但他的身份太低了,之前由他出面是公孙瓒在发泄不满,现在形势微妙,就须得改弦易张了。 “各位都与我父平辈论交,按理说,羽这个晚辈不该这么咄咄逼人,可是,羽的一片好意被公路将军这般诋毁,羽实在心有不甘啊。” 顺风使尽帆,翻盘在即,这个时候多给公孙瓒施加一点压力,等到亮底牌的时候,就能多一分回报。只是演演戏就能达到目的,又何乐而不为呢? 王羽对自己的演技还是很有信心的。 “好意?鹏举贤侄,到底……”陶谦抬头向北眺望,只见烟尘漫天,越来越近,却看不出什么端详。 难道来的真是一支精兵,擅长摧城拔寨的那种? 公孙瓒和袁术也是惊疑不定,如果真有一支擅长攻坚的精锐为前驱,那攻打虎牢关也不是不能商量的。攻城战,伤亡本就集中在城墙的攻防战的过程。 视线一扫,将众人神情尽收眼底,王羽知道,火候到了,他摊摊手,轻描淡写的说道:“其实,就是点粮草而已。” “粮草?” 袁术的眼睛瞪圆了; 公孙瓒也端不住架子了; 陶谦手一抖,把胡须都揪下来了几根;刘备更是差点从马上栽下去。 “嗯,粮草。”王羽一脸懵懂样子,不知底细的人,准当他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不懂得那简单二字代表的意义。 “有……多少?”看看河对岸越来越浓的烟尘,再看看王羽,公孙瓒的声音有些打颤。他激动啊,看这规模,这批粮草肯定少不了,正好解他的燃眉之急啊。 “不多,也就二三十万斛。”王羽神情不变,语气也不变,但轻轻的一句回答,却使得公孙瓒这样的沙场宿将都是心神俱颤。 不多? 一斛是十升,一升是十斗,按照战时一兵一日二斗粟米来算,二十万斛粮食,够五十万大军一月之用!酸枣的兵马虽多,但若是得了这批粮食,省省用,也能用上半年了。 仅仅供应现在的这些部队的话,敞开了吃,也能吃上两三年啊。 这叫不多? “哪里来的这许多粮草……”袁术比公孙瓒还吃惊,陶谦和公孙瓒都是远来,对洛阳周边的情况并不是很了解。 自从战事展开后,西凉军一直就没闲着,他们对和联军的主力决战没兴趣,但却对打劫兴致勃勃。颍川、南阳、陈留,与司隶州接壤的各郡,无不遭过荼毒。 西凉军洗劫过后,联军再洗一遍,这几个著名的繁华之地,如今已经满目疮痍,连根草都难找,上哪儿找粮食去? “咦?难道你……”他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 王羽笑眯眯的点点头,证实了袁术的猜想:“正是家父在河内筹集的粮草。” “报……主公,对岸的人马都是运辎重的,有数百辆大车,民夫无数!”这时,公孙瓒的斥候又回来了,给王羽提供了强有力的证明。 “好,好!忠良之后,不愧是忠良之后啊,果然识得大体!”第一个做出反应的依然袁术,他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他没法不高兴。 王匡在河内的作为,早就传遍了,广为天下士人所诟病,袁术也是其中之一。不过,他和那些兔死狐悲的世家不同,他怨恨的是,王匡把收刮的钱粮,都无偿的提供给了袁绍! 名义上是给联军的,但袁绍是盟主,提供给联军,和提供给袁绍有什么区别? 袁术早就在怀疑了,他认为袁绍没有把河内的钱粮都送到前线来,而是藏起来了一部分,以备私用。 不得不说,最了解一个人的人,往往是他的仇人。 袁术和袁绍本来就是亲兄弟,从小就互相看不对眼,闹翻了之后,前者更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后者的为人,这件事还真就让他给猜对了。 酸枣的粮草不足,但河内郡城却囤积着相当数量的粮草,袁绍明明知道,却只字不提。 河内郡其实没有陈留国富庶,但王匡走的是吃大户的路线,张邈等人以收刮百姓为主。目标不同,收获自然不能比,王匡绑架一个大户的收获,至少也能顶张邈破一百户平民的家业。 所以,河内郡的钱粮虽然输出一部分到酸枣,但剩下的那部分,数量依然惊人。 猜到王羽这批粮草的来源,袁术自然知道老对头倒了霉,他笑得心花怒放,脸上的皱纹都绽开了,哪里还记得先前那点小小的不愉快? 再看王羽时,他是越看越爱,恨不得生个女儿,然后嫁给对方。 因为太高兴,破天荒的,袁术居然向王羽道了个谦:“鹏举贤侄,叔父性子急,适才说话有些过分了,你别忘心里去哈。” 公孙瓒、陶谦跟袁术不是很熟,还不觉怎样,袁术带来的那些幕僚将领,一个个都是眼睛瞪得溜圆,嘴张得老大。 主公居然道歉了?这还是那个眼高于顶,脾气暴躁的主公吗? 天!难道太阳打西面出来了?不就是二三十万斛粮食么?主公也不是没眼界的人,咋就乐成这样了呢? 只有少数心腹才猜到了袁术的心思,知道自家主公为何忘形。惊叹之余,都回忆王羽先前的作为来,越想越是心惊,难道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王羽不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否则一定会告诉这帮人,你们想多了,这一切都是误会。老子眼里根本没有袁术,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公孙瓒。 公孙瓒的性格比袁术好多了,后者是世家子的性子,目空一切,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先前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最后也只觉得道个歉就够了。 公孙瓒的骄傲跟袁术不同,他的傲气是百战百胜而得来的,简而言之,他是个讲究人。 “鹏举,这份礼太重了些,这叫某如何……”公孙瓒搓着手,脸色赭红,话说到一半,就不知如何继续了。 这份人情,让他觉得有些沉重,尤其是他先前的态度还那么恶劣。但是这份大礼,他却不好不受。 马,尤其是战马,养起来的耗费是很大的。想要在长途行军中,不让战马掉膘,只能喂马吃粮食。马的食量又大,《盐铁论》中曾将马的食量具体化过:一马伏枥,当中家六口之食,亡丁男一人。 公孙瓒对此的体会极为深刻。 白马义从的战马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尽管幽州不怎么富裕,公孙瓒还是尽可能的给马**料。这一次他来的匆忙,考虑的不周全,被韩馥等人挤兑得够呛,领到的口粮只够人吃,完全不够养马。 想到战马要掉膘,会死在归途上,只有半数甚至更少才能回到北平,他的心都在滴血了。所以,他对王羽的态度才那么差。 现在王羽突然送上一份大礼,他可不象袁术那样没脸没皮,老半天都转不过这个弯。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公孙将军杀胡虏,保边疆,正是我辈武将的楷模。羽生怕这批粮食送不到将军手上,这才出此下策,邀将军一同出战,得罪之处,还请将军见谅。”说话时,王羽满脸都是崇拜,十足一个见到心仪英雄的少年。 公孙瓒愈发感动,脸涨得通红,连话都说不出了。 酸枣大营的那帮人,不是自己的对头,就是骑墙的,这批粮食进了大营,能分到自己手上半成,就得烧高香了。 当然不能运进去! 王羽那法子,虽然开始让自己有些恼火,但却都是为了自己好。现在粮食到手,战马无忧,都是眼前这位少年的功劳啊! “贤弟高义,今后你我就以兄弟相称,但有事,便尽管道来,只消我这个做兄长的能办得到,定叫贤弟如愿以偿!” 想了想,他又意犹未足的一挥手,吩咐道:“贤弟当世英杰,怎能没有好马?玄德,把我那匹马牵来,让贤弟过目!” 刘备惊诧莫名,提醒道:“伯珪兄说的,可是那匹神……” “就是那匹马!”公孙瓒大笑道:“红粉送佳人,宝马赠英雄,一匹马而已,不能尽偿贤弟盛情美意,只是略表心意罢了。” 听了这二人的对答,王羽大喜,白马公孙瓒,果然是性情中人,这一注自己算是押对了。 “长者有赐,不敢辞也,伯珪兄的美意,小弟愧领了。” 第三十八章纵马任西向 古人讲究谦逊,此时在场的两个人,就曾在历史上演出过那么一出经典戏目:三让徐州。 刘备是真的不好意思要徐州吗?当然不是,只是故作姿态罢了,陶谦也未必不懂对方的心思,但是,正如皇帝继位也要推辞两次一样,这种形式总是要走的。 不过,礼节这东西也是因人而异,公孙瓒傲气虽然也很盛,但其为人磊落,不拘小节是个性情中人。 只看他对刘备的态度就知道了。对这位同窗,他还是很照顾的,但激动起来,就顾及不了那么多了,随口就吩咐对方去牵马。 刘备表面上还是那么淡定,但王羽知道,这位刘皇叔胸中也是有沟壑的,后来曾为了吕布称他为贤弟,而怫然不悦,如今为公孙瓒牵马,想必也是很不爽吧? 当然,他不会表达出来,因为眼下,公孙瓒是他唯一的依靠。不像他和吕布在徐州重逢时,已经贵为一州刺史了。 总之,观察刘备很有趣,和公孙瓒相处,同样不需要计算太多,只要本色出演,就足够博得对方的好感了。 谦让什么的,根本没必要。 “哈哈,鹏举果然爽快,少年人,就是要有这种当仁不让的气势,好,很好。”正如王羽所料,公孙瓒是个很纯粹的武将,见王羽爽爽快快的换了称呼,接受了礼物,他当即大喜。 这个人情太大,先前他对王羽的态度又很差,不做点什么,他心里就闷得慌。 他本来还有点害怕呢,怕王羽跟刘备似的,要保持什么君子之风,那就烦死了。还好,对方也是个爽利人,想想也是,能做下那许多大事的人,岂能是个婆婆妈妈的人? “鹏举,河内的郡兵竟有如此规模吗?” 王羽过来解释前,已经下达了命令,让手下的郡兵去对岸汇合,一同搬运辎重。 望着两岸黑压压的人群,陶谦有些吃惊,人数似乎太多了点,要说是民夫吧,对岸那些人穿的又都是军服,着甲的比例都不低。 “哦,不都是郡兵,韩浩的兵马被击溃后,我率军回返救应,收拢了不少溃兵。新败之军,让他们上阵肯定不行,但搬运辎重却是正好。其实,有伯珪兄的精锐在,再加上陶公的丹阳劲卒,羽手下这些兵,也只能做这个了。” 公孙瓒面色古怪,沉吟不语。 他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但两边的关系刚改善,他也不好直接附和,口是心非的说话,他不擅长,也不屑为之,所以也只好装深沉了。 陶谦却听出了点弦外之意,他迟疑着问道:“鹏举,难道你早就有意攻打虎牢关?凭现在的军力,能打得下?” 老陶谦脾气确实不错,但做官做了几十年,手腕和谋略都是有的。 他很清楚,袁绍没表面上那么大度,王羽给这位盟主来了个釜底抽薪,事情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而从王羽的种种作为看来,这少年同样不像传闻中那样鲁莽冲动,他的很多行为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陶谦相信,王羽既然敢虎口夺食,那他应该就有相应的计划,来面对袁绍的打压和质疑。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攻下虎牢关,收获一场大胜。 可是,就凭现在这样的军力,可能吗? 王羽从容答道:“羽的确有这个打算,不过,想要实施的话,还得看具体的情况,若是有隙可趁,羽斗胆,请二位听我调遣,破敌建功;若是没有机会,羽也不会勉强从事,袁盟主那边,我自有办法交代。” “不用怕,有我在呢,怕那个妾生子作甚?”袁术拍着胸脯,大包大揽道:“咱们这边先打着,打不下也没关系,等孙文台破了大谷关,不怕胡轸不心慌,倒时候区区虎牢关,还不手到擒来?” 看着红光满面的袁术,王羽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说他自大吧,南阳方向的先锋大将又确实很猛,江东猛虎孙坚,在三国初期,可是占有相当戏份的强人。对他有所期待,也不能算是多自大。 不过,虽然不记得具体的过程,王羽记得很清楚,孙坚的讨董之战,开端似乎不太顺利。指望孙坚的突破营造出战机,八成是望梅止渴,最终还得靠自己。 当然,让袁术得瑟一下也没什么,反正自己只确定了大方略,具体的攻关计划没没拟定出来,被陶谦一直追问也是个麻烦。 “咴!”眼见着场面一下变冷,袁术自己也觉得有些没趣,正尴尬间,不远处传来了一声马嘶。 王羽转头急看时,却见是刘备回来了。 他身后跟了二个壮汉,一个红脸长髯,一个黑脸虬须,正是王羽刚见过不久的两大牛人,关羽和张飞。 来的都是名人,但最吸引王羽注意力的,却不是人,而是马! 那是一匹大黑马,通体乌黑,一根杂毛都没有,只有四蹄是白的,像是踏着一片雪似的。马身上尚未配鞍辔,摇头摆尾的显得很不安分,一副野性未驯的样子,若非牵马的是关张这样的猛人,很难说会不会酿出点事故来。 “好马!”即便不懂马,但看到黑马的精气神,王羽也知道这马的价值了。其实,仔细想想,白马将军郑重其事送出的马,又岂能是寻常货色? “这是乌桓王丘力居用一千名奴隶和鲜卑人换来的良种,与乌侯秦水的野马交合而生,丘力居宝贝得很,为了讨要此马,他的宝贝儿子蹋顿在他的帐篷外跪了三天,他就是不肯放手,结果中平五年的时候,他转错了心思,勾结叛贼张纯,犯我大汉边境,结果被某一鼓破之,直接端了他的老巢,此马就是战利品之一……” 看着黑马,公孙瓒眼神中满是不舍和追忆。 从他平淡的叙述中,王羽也能感受到那份豪情和气魄,保家卫国,追亡逐北,打得胡酋仓皇逃窜,连最宝贝的战马都保不住……这样的胜利,才是最畅快的胜利! “恨不能恰逢其时,与大哥一起并肩作战,杀胡虏一个血流成河,让他们永世不敢南望!不过,此马是大哥追亡逐北的见证,小弟收下,似乎有些不妥……” “哈哈哈哈……” 公孙瓒纵声长笑:“不冲别的,就冲你这份志气,就配得上这匹宝马了!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这是大汉列祖列宗们定下的规矩,瓒一武夫尚且知之,偏偏那些自诩名士,贵为宗室的家伙不懂,自己不懂也就罢了,还要来向某鼓噪。若是那种人,就算在某面前跪上三个月,某也不会送他们一根马鬃!” 他二人谈得投契,一边刘备却是老脸通红。 他知道公孙瓒说的不是自己,而是幽州牧刘虞。围绕着对待异族,是剿是抚这个问题,两人的争端由来已久,并且正在日渐扩大之中。 本心讲,刘备更赞同刘虞的意见。刚不可久,柔不可守,君子之道,要刚柔并济才好,公孙瓒一味刚强,总是让人有刚极易折的担忧。 不过,心里怎么想不重要,关键的问题是,人家刘虞根本瞧不上刘备,公孙瓒却是个念旧情的,何去何从,自是不言而喻。 让刘备慨叹的是,王羽太会做作了,这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远在自己之上。自己跟在公孙瓒身边,鞍前马后的奔走了这么久,也没得对方倾心相待,王羽却在短短两日内,就已经跟公孙瓒称兄道弟,还得了一匹宝马…… 人比人,起死人呐! 即便如此,刘备也不打算改弦易张,这份君子之风是他修炼了很多年,才炼出来的。对公孙瓒效力不大,但和名士相处的时候,还是很有优势的。 保持本色,示人以恭谦仁义,总会得到机会的。 “大哥说得好,大汉的精神,就应该万年永存,除非胡虏放下武器,彻底臣服,否则就要狠狠的打,打到他们彻底服了,或者死光了为止!什么怀柔政策?都是扯淡,开第始可能还有点章法,到得后面,就会变成绥靖投降的借口,几千年……” 刘备想错了,王羽现在也是本色演出。前世的他,其实也是个相当激进的民族主义者,对一切国际争端的态度,都是以牙还牙,为此,他得罪了不少上层人物,也无数次的出生入死。 “咳咳,我的意思是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咱们华夏的事,就是坏在这些禽兽手上的!大哥美意,小弟就厚颜笑纳了,将来总有一天,小弟会乘此马,纵横北疆,与大哥一道,扬我大汉天威,不负大哥今日赠马之情!” “说的好!”难得遇见一个知音,还是盛名在外的少年英杰,公孙瓒欢喜无限,“其实贤弟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此马虽好,但大哥却是用不上的,你也看见了……” 他向身后一摆手,“某手下将士乘的都是白马,骤然放匹黑的进去,确实也不大好看。此马年齿尚幼,刚足两岁,不过日行八百却也不难,等再过得一两年,又是一匹千里神驹,未必就输给那名声在外的赤兔了。” 听了这话,王羽心中更喜,赤兔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早就琢磨着从哪儿弄匹差不多的了。不过,宝马这种东西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他也没报多大期望,未尝想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看向黑马,越看越爱,那黑马也像有灵性似的,用黑色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王羽,然后突然打了个响鼻,扬起前蹄,长嘶了一声。 “兄弟果然与此马有缘。”公孙瓒见状笑道:“此马虽跟在军中,但一直没人骑乘过,野性未出,贤弟须得先驯服了才好,兄弟武艺虽好,但骑术似乎平平,若有疑难,可来问我,嗯,此马尚且无名,兄弟索性一并取了吧。” 王羽不假思索的答道:“就叫乌骓!” “乌骓?”公孙瓒眉头一挑,陶谦等人则是眉头一皱,显然都想到了这个名字的典故。 不过,公孙瓒可不是拘于俗礼的人,下一刻,他又是一声长笑:“好名字,兄弟你名字里带了个羽字,又有泰山小霸王之称,出道以来,战无不胜,现在又得了乌骓马,正是恰如其分的小霸王啊,哈哈。” “这一次,我这个做兄长的就听你的调遣,诸军听令,西进虎牢,且看兄弟如何大发神威,攻破雄关!” “喏!” 得了公孙瓒的允诺,王羽的攻关计划更添胜算,他一抱拳,昂然道:“小弟必不负大哥的信任!” 第三十九章雄关名虎牢 虎牢关,又称汜水关,因西周穆王在此牢虎而得名。南连嵩岳,北濒黄河,山岭交错,自成天险。作为洛阳东面的重要门户,乃是历代兵家的必争之地。 酸枣的联军主力要想攻打洛阳,虎牢关就是一道越不过去的障碍。 这里的主将是东郡太守,大都护胡轸,王羽对这个名字很陌生,不过,熟知西凉军内部情况的贾诩,却不这么想。 “进京之前,西凉军内部共有四大军系,分由牛辅、董越、段煨、胡轸率领。论亲信程度和军队数量,以牛辅为第一,其次则是同族的董越,再次就是董丞相一手提拔起来的胡轸,最后才轮到出身名门的段煨……” “将军以为,文则对将军的忠诚与否?将军自问,对文则重用与否?将来将军拥兵十万,雄霸一方之时,文则又当居于何位?” “所以,胡轸在西凉军内的地位如何,将军应当很清楚,诩就不赘言了。将军只要知道,上次逼退将军的吕布,虽然也同为中郎将,但并州军却是从属于胡轸之下的。” 贾诩的比喻很形象,除非遇人不淑,否则,一手提拔起来的部下,将来多半都会成为心腹嫡系。 于禁自不用说,历史上曹魏的五子良将之一,深受曹操信重,当之无愧的名将。董卓的地位实力,也是打出来的,他提拔起来的胡轸,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只是因为老董败亡得早,被后世定义为奸贼,西凉诸将集体被埋没,这才导致了胡轸声名不显。若是因为没听过名字就轻敌,八成要吃大亏。 “吕布是胡轸的部下?他不是一直跟在董卓身边吗?”王羽关注的是另外的问题。 “将军是故意装傻,戏弄贾某吗?”胖子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并州军是董丞相进京之后才收编的,到现在,一共也才四五个月,对这样的一支外系兵马不加约束,将军你能放心吗?把吕布这个主将留在身边,也是牵制的意思呀。” “那上次……” “上次应该是丞相被逼急了。”贾诩撇撇嘴。 “牛辅惨败,收拾溃军就不知道得多久,孙坚从南阳北上,须得有人抵挡,胡轸又得据守虎牢关,李催、郭汜在河东战白波未下,段煨驻华阴,董越守渑池……嘿,要么丞相亲征,要么也只有让吕布领军了,丞相上次被将军……总之,吓得不轻,哪里还敢轻出?” 贾诩体胖,行动迟缓,但思路清晰,嘴皮子也快,连换气都不用,就把西凉军的态势说了个一清二楚。 “难怪……” 难怪董卓在洛阳坚持了没多久就开溜了呢,这家伙外强中干,根本没想象中那么强大。由于牛辅的惨败,现在的局势,比他历史上面对的还要糟糕,如果能在虎牢关取得一场大胜,说不定这家伙会提前逃跑也说不定呢。 “难怪什么?”王羽突然陷入沉思,让贾诩很是纳闷。 见王羽不答,他又有些没趣,讪笑道:“不管将军在想什么,我劝你都别高兴的太早,你若是真有本事拿下虎牢关,再次面对,恐怕就是你那位老朋友了,呵呵。” “吕布么……”王羽眼中精光闪烁。 强敌,是让人奋进的目标,对他来说,吕布就是绝佳的对手。尽管现在可能还不是对手,但双方的差距正在拉近…… 有了乌骓,赤兔就没那么可怕了; 有了公孙瓒的传授,自己的骑术也在突飞猛进之中;跟关张的切磋,不但有利于增强友好度,还能大幅提升自己的武艺! 这个时代的武术,不像小说里那么夸张,无非也就是将身体的潜力开发出来,并运用到极致的一种方法罢了。 其核心理念,比自己前世学的那些格斗术高深;应用上却差不多少;人体构造方面,反倒是自己的知识更加全面一些。 只要多跟高手过招,进步就会一日千里。 天下无敌的吕布?嘿嘿,也未必就那么遥不可及。 王羽嘴角一勾,露出了一个信心十足的微笑。 “啧……”王羽的信心让贾诩十分费解,他咂着嘴道:“看这架势,将军,莫非你真有取关之计?” “咦,文和先生居然没想到吗?”王羽惊讶的反问道。 “……”贾诩有点发懵。 那可是虎牢关,驻守了万余雄兵的虎牢关!胡轸可不是牛辅那种废物,就算是,只要他不乱来,凭王羽这支胡乱拼凑起来的联军,也不可能取得下啊! 用计?计策这东西说到底,就是个借势的法子,就像是上次王羽借刀杀人,除掉了韩浩一样。 虎牢关内的西凉军又没有什么内部矛盾,胡轸也是宿将,只要凭关据守,就无隙可乘啊。 用白马义从迂回断粮道,倒是个不错的计策,但那样做,白马义从就要冒很大的风险,王羽和公孙瓒的关系虽然很好,可是,涉及军国之事,公孙瓒岂能那么好说话,任人摆布? 何况,虎牢关北面数十里就是敖仓,取粮方便的很,断他们的粮道,还不如直接奇袭敖仓呢。 “嗯,断粮不成,难道要诈败诱敌?不,胡文才不会中这种计策,此人用兵中规中矩,丞相给他的命令是守关,他就绝不会远离……假情报倒是可以考虑,可是,除非事先截获几道洛阳方面的命令,否则,胡轸不会那么轻易的就上当……” 碎碎念叨了一阵,贾诩猛然一抬头,盯着笑吟吟的王羽,狐疑道:“将军,你不会是打算套贾某的话吧?” “文和先生,你觉得本将是那么卑鄙的人吗?”王羽很无辜的一摊手。 “……”贾诩没接话,但他的眼神已经表明了他的想法:你不是谁是? “这样吧,文和先生,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打赌?赌什么?”贾诩警惕的看着王羽,神情凝重。 “我把我的计划告诉你,你若是觉得有可行性,那就帮我办一件事。”王羽轻描淡写的说道:“你放心,这件事不难,也没多大危险,跟咱们以前打的那个赌,也没关联,怎么样,你敢不敢?” 贾诩将眉头拧成了一团。 前车可鉴,上次跟王羽打赌的是方悦,结果方都尉惨败,把自己都给输了。现在王羽又要打赌,看起来也是信心十足,危险应该不会有,但万一也输了,岂不是…… 可是,他的好奇心已经被勾起来了,他确实很想知道王羽的计划,到底如何能解决这个,他都想不出办法解决的难题。 尽管他已经意识到了,王羽这次打赌跟上一次同出一辙,方悦自负武艺,而他贾诩则是以智谋自诩。遇到针对性的挑战,还真是很难拒绝。 特别王羽还保证了,输了后果也不严重。只要之前的那个赌约没解决,他就不用担心卖身给王羽的问题。 “一言为定!”贾诩咬了咬牙,“请将军赐教,诩洗耳恭听。” “其实……”王羽凑到胖子耳边,低声的嘀咕了一通。 “嗯……哦……咦……啊!”贾诩开始还很淡定,很快便微微带了点讥嘲之意,但并不持久,眼神又很快转为惊疑不定,最后,竟是失声惊呼出来。 “这计策……这计策……”贾诩惊立而起。 “文和先生有何高见?”王羽从容一笑。 “蹬蹬蹬……” 贾诩瞪着王羽看了片刻,转身冲出了军帐眺望着远处的雄关,呆呆的站了好久。然后,随着一声叹息,他又转回来了。 “将军这计策匪夷所思,成算却大,很有将军一贯的风格,贾诩拜服……”胖子的脸色有些黯淡,认输的话只说了一半,却又压抑不住的问道:“只是,敢问将军,你这计策难道是早就想好了的?你确定能杀得了那华雄?” “其实也没想这么远,只是当时觉得有利,所以……”王羽表现得很谦虚:“至于华雄,就要着落在文和先生,你身上了,如何?” “愿赌服输,但凭差遣。” …… “云长,翼德,这几日你们常在一处,都在谈论些什么?” 张飞大嘴一咧,抢着答道:“哈哈,大哥,你不知道,鹏举他对酒很有研究,什么白酒、黄酒、红酒的,说了好多名目出来,俺听都没听过,他说,等将来酿出来,要请俺喝个遍呢。懂酒,又豪爽大方,是个好汉子!” 刘备无语。 王羽的脾气直率却又不失灵动,对付三弟这种直肠子还不手拿把掐的?他甚至还找到了三弟的命门,酒! 要不是兄弟之情足够深,刘备甚至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对方挖了角。 “云长,你怎么看?” “嗯,”关羽一拂长髯,沉吟道:“相识不过数日,尚难以定论,不过,以某观之,此人是个忠义之士,应当不会有错。如今虽天下大乱,汉室摧颓,但危难之际,方显英雄本色,尤为难得的是,王鹏举此人少年得志,却无骄矜之气,大哥,汉室不亡,吾道不孤啊!” 说着,关羽也激动了,刘备看在眼里,心里的滋味就别提了。 好在,兄弟之情够深…… “路遥知马力,日久方见人心,云长、翼德,对王羽此人,先不忙做定论。其忠勇之气虽然可嘉,但他与伯珪兄很谈得来,不免让人有刚极易折之忧……扶保汉室,还得靠我等兄弟啊。” “大哥说的是。”关、张皆肃容起身,齐齐称是。 “对了,你们似乎切磋过几次,比以二位贤弟,那王羽武艺到底如何?”刘备又问。 “他的武艺很高,不过年纪尚幼,气力稍有不足,而且他练的武艺也有点怪……”提到这个话题,张飞显得比较严肃,“比俺和二哥是要差些,不过也算是一流的了,俺在他这个年纪,可没这么厉害。” 关羽点点头,认可张飞的说法:“嗯,翼德所言不差。” 刘备暗暗心惊,三弟倒还好,云长可是很骄傲的一个人,他居然全盘认可这个说法,那王羽的勇武,的确非同一般啊。 不过,当务之急不是这个,既然确定了王羽的武艺,那他的心事就算是有了着落。 “眼下有一个报国的机会,若是不出意外,明日虎牢关前,二弟,那华雄……” 第四十章重赏值万金 关下扎营的扎营,秘议的秘议,关上的西凉众将也没闲着。 关墙上并排竖着两杆大旗,围绕着这两杆大旗,将校们泾渭分明的分成了两部分。 ‘胡’字旗之下的一众将校,无不面带桀骜之色,趾高气扬;相形之下,另一边的那群人,就显得有些没精打彩了,或者说是垂头丧气也不为过。 换在以往,这种情况是不可想象的,哪怕军职相同,后者的地位也在前者之上,因为他们是嫡系中的嫡系,是中郎将牛辅的部下。 胡轸虽然也是董卓嫡系,可论亲近,又哪里比得过身为女婿的牛辅? 但此一时,彼一时,今时须不同于往日了。 “公孙,难道是北平太守公孙瓒?这么千里迢迢的跑过来,他还真是有心!” “陶谦那老匹夫也来了,他就不怕老巢被人端了?这几年黄巾闹腾得这么凶,就徐州没被祸害,听说徐州富庶得要命,连普通民户,都有越年的粮食。也不知这老匹夫转的什么念头,好好的安逸日子不过,千里迢迢的跑来淌这摊浑水,真是不惜福。可惜啊,路太远,否则……” “还有袁公路的旗号,这人前些日子鲁阳蹦跶的欢实,这会儿怎么又跑到虎牢关来了,还真是闲不住他,哼!” “休说这些闲话,谁知道打着‘王’字旗是哪路人马?莫非是……” 议论声嘎然而止,众人互相看看,然后不约而同的看向另一群人中为首的那位,一个个都跟做贼似的,视线一触即收,让被看那人有气发不出,憋得满脸通红。 “都少说废话,等下关外兵马来挑战,哪位将军愿去迎敌?”见势头不对,胡轸赶忙出门帮牛辅结围。 众将不答,只是继续拿眼偷看牛辅,眼中的神色都颇为玩味。 牛辅大怒,可一时又无从发作,想到王羽也来了,他此时也是一阵阵的心悸,根本就鼓不足气势发火。 正踌躇间,胡轸又发话了,他板着脸骂道:“你们这些混账,怎敢用这种态度对牛中郎?他可是来救援咱们的!” “谁救援谁,还不知道呢……”有人阴阳怪气的嘀咕了一声。 “哈哈哈……”众将哄然大笑,牛辅的脸色越发的糟糕了,他身后的诸将也没有反驳的意思,一个个都是耷拉着脑袋,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这些该死的混蛋!”恨恨骂了一句,胡轸很尴尬的转向牛辅,“牛中郎,末将治军不严,手下人粗鲁惯了,您别在意……” “哼!”牛辅总算是找到了个台阶,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他手下的众将如蒙大敕,赶忙跟在他身后,匆匆而去。 败军之将,不足言勇,他们这些嫡系,已经不复从前的风光了。西凉军内的风气,和胡人更接近,只重勇力,不看家世。 牛辅以裙带关系上位,却没什么本事,以前有几个能干的校尉帮衬,倒也没出什么乱子,众将也不敢明着给他脸色看。 但现在就不用顾忌那么多了。牛辅在河阴、盟津接连失礼,后一次更是全军崩溃,丢尽了西凉人的脸,也使得董丞相怒不可谒。若不是不想让女儿守寡,牛辅八成已经被大卸八块了。 谁人不知,牛辅来虎牢关,名义上是增援,实际上就来避风头的,他不敢回洛阳,董卓也不想见他,同时,更加不放心让他去河东领兵。 河东那边太重要了,如果再发生类似的惨败,西凉军就有被彻底包围的危险! 所以,也只能暂时把他打发到虎牢关来了,顺便还能收拢残兵。跟牛辅一起来的,还有一封手令,董卓告诉胡轸,无视牛辅就可以了,千万不能让他参与军务。 胡轸跟牛辅的关系本来也一般。 他是行伍出身,从底层一点点爬上来的,牛辅则是靠了裙带关系,两人不是一路人,自然也不可能走到一起去。 西凉军的四大军系当中,其实也有区分的,牛辅和董越这二人是内系,胡轸、段煨则是外系。分了内外,待遇也大有不同,相互之间自然也看不对眼。 内系瞧不起外系,外系则对内系不服气。 现在牛辅失势,胡轸面上斥骂众将,其实心里也在暗爽。当然,他是个聪明人,知道疏不间亲的道理,不会把真实想法露在明面上,反正他不说,手下这帮粗坯也会代他说的。 牛辅走了,众将也无心继续讥嘲,他们急不可待的问道:“督帅,洛阳来的消息是不是真的?” “什么?”胡轸一愣。 “就是丞相的悬赏啊!生擒王羽者,封列侯,赏万金;杀了的话,封关内侯,同赏万金!” “那还能有假?那悬赏令,可是丞相手书的!”白了问话那人一眼,胡轸晒道:“丞相说的明白,哪怕是个小卒,只要能擒杀了王羽,一样能拿这赏格。嘿,一步登天!怎么样,现在有人想出战了吗?” “末将愿往!” “华都督已经连战多场,这个机会还是让给末将吧!” “末将也……” 重赏一出,群情汹汹,看得胡轸连连点头,军心可用啊。 “都不用急,健朴,你已经胜了多场,积功不少,离封侯亦不远矣,不如先把机会让给其他人,若是那王羽果如传言所说般厉害,你再出战不迟。” “可是……”华雄有些不甘心,功劳这东西,谁也不嫌多。 胡轸向关下一指,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两军争锋,阵前演武终究只是小道,也就是那些不通兵法的所谓名士,才会当真。某观敌军阵容,精锐甚少,辎重兵居多,可以暂且与之比斗,麻痹对方,然后全军尽出,攻其不备,一鼓而破之,这才算报了孟津渡的一箭之仇。” “督帅英明,不如趁敌人远来,立足未稳,发动奇袭如何?” “蠢材!现在就动手,赢了又有何用?那王羽若是混在乱军中逃了,一个列侯就生生的飞了啊!” “对,还是督帅说的对,先跟他们耗着,等那王羽一出马,就……” 纷乱间,突然有人向关下一指,大叫道:“来了,有人挑战来了!” 众将都是大喜,急忙向关下张望,但见一将跃马横枪,正在厉声叫阵:“某乃南阳俞涉,谁敢一战!” 关上一阵唉声叹气,只有华雄咧嘴大笑:“这下,没人跟某抢了吧?”说着,他乐呵呵的提起大刀,出关迎战去了。 胡轸见得众将神情,不由没好气的骂道:“都叹什么气?你们以为那王羽真是手到擒来的?牛中郎的韬略确实差了点,不过,李蒙、王方他们的武艺可不是轻与的,一对一,你们谁敢保必胜?别忘了,李蒙四将可都是一个照面就被挑杀的,除了华雄,你们谁能做到?” “那华都督就可保必胜?” “这个啊……” 胡轸犹豫了一下,“应该还是占上风的吧,那王羽的武艺似乎以险取胜,华雄的刀法出自名家,勇猛之外,法度亦森严,按理说,正是王羽克星……不过,即便华雄不能取胜也不要紧,只要王羽出现,某便挥军攻之。到时候,谁能建功,就得看各人的本事了。” “督帅见地高远,吾等远不及也。” “哈哈哈哈,好了,少说闲话,诸将听令,出关列阵,且看华将军斩将夺旗!” “喏!” 说来话长,可当西凉军出关列阵完毕的时候,华雄已经连斩三将了,忙着排兵布阵的西凉诸将根本什么都没看到。 更让他们失望的是,折了三将之后,联军似乎被吓破了胆,干脆没人出来了,众将也是纷纷大骂。 他们不知道的是,联军这边也正吵得热闹呢。 “混账,混账!”被斩了的三将,都是袁术的属下,他身边只带了些护卫,本以为可以靠单挑争点功劳回来,结果连败三阵,颜面大失,这叫他如何能够甘心? “再去,一个不够,就两个,一定要杀了那个华雄!” 袁术麾下的几名将校都是面色如土。 第一个出战的俞涉,已经是他们之中武艺最高的了,后面两个的武艺都要逊色一些,可即便是俞涉,也不过挺了三个照面,另外那俩都是被秒杀的!谁还敢去送死? 看到麾下无人应答,袁术更怒,正待强行指派时,帐下一人大呼而出:“小将愿往斩华雄头,献于帐下!” 众人急看时,却见正是刘备义弟关羽。 刘备脸色当即大变,战华雄,是他事先与关羽商量好的,不过,关羽请战的时机太差了,这不是当面打脸吗?就袁术那臭脾气,听了这话,还不…… 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袁术一下蹦起老高,指着关羽大骂道:“汝欺吾众诸侯无大将耶?量一弓手,安敢乱言!打,与我乱棍打出去!” 他都快气疯了,面子功劳没争到,反倒被一个小卒打脸,他要是还能忍,他就是小妾生的! 刘备求助的望向公孙瓒,后者只能回应以爱莫能助的眼神。同窗的关系要照顾,但结盟的事情显然更重要,因小失大可不成。 陶谦则根本就没抬头,以袁术的脾气,谁要是在这个时候劝他,说不定就会把仇恨吸引到自己身上,那又何苦来哉? 关羽自己也知道坏事了,不过他的性子强项得很,又自认占了礼数,哪里又肯低头。站在原地,睨视四周,袁术的卫士慑于其威,一时间,局面却是僵住了。 袁术都快气炸了,他干脆不理会自己的卫士,直接转向公孙瓒,准备让公孙瓒出面压制。 刘备心中大叫不好,关羽也是脸色微变,连有些迟钝的张飞都警觉起来,一双牛眼直接瞄向了袁术的脖子!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王羽慢悠悠的开了口:“公路将军休要发怒,且听王羽一言。” 第四十一章何处藏玄机 “谁说也……”袁术手抬在半空,叫骂声半途而止。 他可以威胁公孙瓒,不理会陶谦,刘备更是可以无视,但他没法忽略王羽。 公孙瓒是来求援的,立场很被动;陶谦结盟的心思没那么迫切,但他肯定也有想法,不会轻易得罪人;至于刘备,一个跑腿的而已,正好拿来出气。 王羽就不一样了,王家会不会与袁绍阵营决裂,全在王羽一念之间。 河内与在场的三个诸侯相隔甚远,处于袁绍阵营的包围之中,王匡和袁绍还有渊源。以常理论,王匡肯定不会主动脱离,否则他就会成为儆猴的那只鸡。 但王羽已经用实际行动表明,他要跟袁绍决裂了,不然他也不傻,怎么敢把郡城的粮食都给搬来? 对袁术来说,袁绍越倒霉,他就越高兴,好容易有了王羽这样的好榜样,他也是很珍惜的。让他去吹捧王羽,他的确放不下架子,但也不好为了点意气之争,就恶言相向。 他哼了一声,转过头去,这举动看似无礼,却明显与前不同,在场众人都松了口气。 “沙场争雄,靠的是运筹帷幄,而不是匹夫之勇,华雄不过一蛮荒野人,公路将军你何等身份,犯不上因他而动怒。而关二哥的军职虽不高,却是忠义之人,武艺精湛,远胜王羽,羽亦是敬之如兄……” 说着,王羽面容一肃,昂然道:“我认为,心怀报国之志而请战,就算不合规矩,也是情有可原,值得敬重的,公路将军以为然否?” 袁术哼哼唧唧的,就是不肯接话。 不分场合地点乱请战这种事,王羽做的最多最出名,他拿这个做例子,显然是要死保关羽了。不想跟王羽撕破脸的话,袁术也只能忍了。 “今日,我军远来疲惫,仓促出战难免不利,不如先休息一日,明日再战。”陶谦见状,知道风波已经过去了,连忙出来打圆场。 “恭祖所言甚是,就这样决定吧。”公孙瓒自然顺水推舟,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将话题岔开,百忙之中还不忘向王羽投过几个赞许的眼色过来。 不是王羽见事快,谁能拿袁公路这个混世魔王有办法? 事不关己的尚且如此,当事人的心情也是可想而知。 张飞咧开大嘴,呵呵直笑,待公孙瓒等人离开,他直接走上前,拍着王羽的肩膀笑道:“好小子,俺老张果然没看错你!俺就说嘛,会喝酒的,都是有情有义的好汉,鹏举,俺看你真的很投缘,不如找机会也一起结拜了吧,大哥还是大哥,你就是四弟,哈哈!” 这家伙嗓门大,力气更大,高兴起来,更是有些忘形,以王羽的强壮,都被他拍得一阵趔趄。 关羽也很激动,但他为人比张飞稳重,当然不会提出结拜那么不靠谱的提议。他只是郑重其事的一抱拳,许了句承诺:“鹏举兄弟,以后有用得着某的地方,但管开口,只消关某做得到,必不推辞。” 刘备也一脸感激的凑过来了,不过他的心情却很复杂。 他早就看出来了,王羽这几天一直在结交……不,应该说是拉拢自己的两个好兄弟。 刘备很郁闷,他倒不担心王羽能成功。 即便不考虑两位兄弟的性情为人,这个时代对义的看重,也注定了王羽没有成功的希望,亲兄弟可以反目,但义兄弟若是半途而废,主动背弃的那一方,会被天下人唾弃。 云长忠义无双,翼德一片赤诚,有什么可担心的? 但是,墙再结实,也架不住别人一直挖,哪怕挖不走砖石,也能弄几片碎块不是? 今天的请战被袁术给搞砸了,任务没抢到手,还被王羽趁机施恩。眼看着两位兄弟对王羽的好感度急速上涨,自己却只能干看着,这叫刘备情何以堪。 二弟的脾气他很清楚,守信重诺,他说了要报恩,那就是真的要报,将来若是临阵对敌,很难说……算了,算了,想那么远做什么,眼下的局面就已经很棘手了。 刘备回过神的时候,正听到王羽和张飞聊得火热。 “……翼德兄,刚才你也有在外观战,你觉得华雄武艺如何?” “挺不错的,比俺可能要差那么一点点,比你可强不少,你明天若真要和他打,可得加点小心。打不过记得快跑,你那马快,他追不上你的。” 关羽丹凤眼微眯,指点道:“华雄刀法严整,周转却慢,你可以利用马速奇袭,或许能收出其不意之效。若不然,就是一番苦战了,你武艺虽稍弱,却也未必就输,但要想分出胜负,怕得在百招开外了。” “谢云长兄指点。”王羽满口子称谢,心中却暗道惭愧。 他之所以在最后关头才出面阻止袁术,除了提高好感度方面的考虑之外,关键还在于华雄本身。 在他的破关战略中,华雄是很重要的一个环节,如果放任事情的发展,让关羽发威把华雄给斩了,他的计谋就有问题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袁术当恶人,自己扮好人,不着痕迹的把事情揽到身上,顺便收获关、张的感激。 计划成功了,可是,眼见二人语出至诚,王羽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自己这种情况吧? 不过,没办法,政治这种东西,就是这么肮脏,只能是相见恨晚了。 关下的西凉军叫骂了一阵子,见这边没动静,也只好讪讪收兵回城。同时,王羽这边也散了场。 王羽刚从军帐出来,贾诩就凑上来了,奸笑着问道:“将军,你那计划中,斩杀华雄是很重要的一环,可是你很推崇的那二位,都明言你不是对手,就算能赢,也得经过一番苦战,却不知你要如何设法呢?” “这事啊……”王羽眼珠一转,一偏头,视线落在了贾诩脸上,“只怕要着落在文和先生身上了。” “我?”贾诩愕然,他用胖胖的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很无辜的望着王羽:“我说王将军,你觉得我要是有杀华雄的本事,还会出现在这儿吗?” 王羽笑嘻嘻说道:“先生出手,当然是斗智不斗力啊,咱们先前不是说好了吗?” “说是说好了,可是你让我怎么办?难道混进去给他下毒不成?我跟华雄可没那种交情……”说着,贾诩突然惊咦一声:“咦,难道你又要……” 王羽点头:“先生既然明白了,就请你走这一趟吧。” “好吧,愿赌服输,不过你就不怕……”贾诩欲言又止。 “先生是聪明人,聪明人不会干傻事的;而牛辅是糊涂人,糊涂人同样不会干明白事,先生以为然否?” 贾诩没好气的说道:“什么聪明不聪明的我不知道,我就知道,将军你的鬼心思不是一般的多,而且,专门算计自己人……呃,好了,还有事没有,没事我可就要走了,天太黑的话,很危险的。” “嗯,我就是想到这个,所以特意给先生准备了点东西。”王羽在怀里一摸,摸出个香囊来,“未免牛辅犯傻乱来,先生须得以此为信物,交给牛辅之后,他就会老老实实的了。” 贾诩半信半疑的接过香囊。 手工不咋地,似乎新织成不久,沉甸甸的,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他知道王羽生擒了牛辅之后,很是折腾过对方一番,说不定还有把柄什么的,但跟香囊这种东西似乎没啥关联吧?难道里面是毒药?或者说王羽逼他又招供了几个相好的?或者…… 贾诩捧着香囊左看右看,前思后想,就这么心不在焉的出了营,然后在几个郡兵的护卫下,沿河兜了个大圈子,到了虎牢关西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贾诩也是盟津溃兵的一员,如今的虎牢关也有收拢溃兵的作用。所以,正在府中喝闷酒的牛辅,很快便收到了消息。 “贾诩?他还活着?快……等等,验证过他的身份了吗?不要带个刺客进来……什么?有信物,拿来我看……” 牛辅本就已经半醉了,说话也有点语无伦次,担忧刺客那句话,尤其遭人嗤笑,连他的亲卫,眼光中都带了几分鄙夷。 就牛中郎您这熊样,谁会花费力气来刺杀您啊? 牛辅感受到了周围的鄙夷之意,不过他已经习惯了。 对他最忠心的那些人,要么正在河东,要么就是在盟津被杀了,现在这些都是后从溃卒中提拔的,都是墙头草。 这些人自己也是败军的一员,但却一直把战败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推,好像这样就能摆脱败战之耻似的。 现在,他没空理会这些家伙,如果来人真是贾诩,那么…… 在盟津之战中,他已经见识过了对方的智谋,要是有此人鼎力相助,想咸鱼翻身却也不难。同时,牛辅又有些担心,因为他听到了一些风声,有关于王羽在乱军中追捕一个胖子的事儿。 如果这人已经投靠了那个恶魔,那……想到王羽的手段,牛辅一阵阵战栗,这少年就是自己的灾星,如果没有他,自己哪会落到这般下场? 然而,当他看到那个香囊时,他就有了预感,噩梦还远没到尽头! 用颤抖着的双手撕开香囊,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桌子上,下一刻……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惊秫了雄关漫道。 第四十二章世事皆洞明 这人呐…… 咋就能坏到这个份儿上呢? 毒! 太毒了! 贾诩与牛辅相视无言,他很有股子冲动,回去给王羽下点毒…… 那香囊里的东西,他猜了一路都没猜到,最后竟然发现,这东西算计的不是牛辅,或者说不光是牛辅,分明是连他一起都给算计了! 里面居然是一只耳朵,又大又黑的耳朵…… 耳朵的来源就不用说了,近段时间,洛阳城周边最著名的事件,就跟耳朵有关。 贾诩欲哭无泪。 天知道王羽到底怎么想的,他居然把这只耳朵存放了一个多月,最后拿出来摆了自己一道! 这人,咋就这么坏呢! 要是知道香囊里面是这玩意,贾诩说什么也不会拿在手里招摇过市。看到的人太多了,谁能保证将来不会有风声传到董卓那里? 难怪王羽不怕自己不回去呢,原来还有这么具有针对性的计策! 以那小子的狠辣,自己要是真不会去,他肯定不惮于散布流言,然后自己要么乖乖回去,要么等着被董卓迁怒…… 那个取关的计划看似风险很大,不过也就是看似而已,自己要是据此定计取王羽性命,恐怕也很难。 所以,面对这样的局势,不需要很聪明,就能轻易做出抉择。 贾诩当然不会出错。 还有一个办法是销毁证据,可是……看牛辅那副惊魂未定,却眼睛发亮的模样,贾诩心知,这事儿同样很难。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这是《孝经》中,开宗明义的句子。董卓算不上是读书人,但对读书人那套东西却很推崇,否则他就不会征召那些名士了。 没了只耳朵,对生活没什么影响,但少了这个器官,身体就有了残缺,将来入了土,都不得安定。 贾诩不知道王羽是怎么想的,但依照他对董卓的理解,对方应该有这种想法。 所以,对牛辅来说,事情就很简单了,这只耳朵,就是功劳!是他咸鱼翻身的希望! 只要把耳朵带回给董卓,就算能力依然不被认可,但孝心却是尽到了的。至于耳朵怎么来的…… 当事人只有三个,王羽、贾诩,牛辅,只要这三个人不说,牛辅就可以自行编造。比如:被俘期间偷的,王羽被吕布打跑的时候捡的,贿赂了王羽的手下买的…… 类似的理由,贾诩随口就能编出一大堆,牛辅虽然笨点,但应该也能想到几个,反正只要能体现出老牛的主动性就可以了。 说来话长,不过,以贾诩的智慧,想通这些前因后果,其实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这计策不算多高明,只是太过猥琐,所以才瞒过了贾诩,正常人,谁会把一只耳朵留了这么久,还从怀里掏出来啊? 贾诩敢对天发誓,他观察得很仔细,王羽掏香囊时,动作神情一点异样都没有,好像那就是个普通的香囊似的! 贾诩很好奇,难道这小坏蛋就不觉得恶心? 好吧,不管怎么样,现在的形势已经很分明了。 趁机叛逃是不现实地,说服牛辅,完成任务才是最佳策略。其他事,就放到以后再说吧,现在,那坏小子占了先手,自己也只有见招拆招的份儿。 “贾……哦,不,文和先生,您这次来,可是王将军有何吩咐?”牛辅小心翼翼的问道。 他的想法,完全在贾诩的意料之内。开始,他被吓了一跳,满心惊怒,但很快他就把事情想清楚了,这分明就是个机会。 不过,要想把机会转化为实际的好处,肯定不会这么简单,给好处不收报酬,可不是那个恶魔的风格。 看着牛辅的神情,贾诩知道,先前的猜测没错,王羽手中果然还有牛辅的把柄,为的,就是应付类似的局面。 小滑头想的还真挺远呢。 贾诩笑一笑,不紧不慢的说道:“王将军如今驻兵关下,然后让贾某来见牛中郎,为的,自然是取关了。” “咝!”牛辅倒抽一口冷气,他早知道王羽的要求不会太简单,但还是没想到居然这么棘手。 “取关?这个忙我可……文和,你应当知道,丞相他很快就要离开洛阳了,即便取了虎牢关,又有何用?若是真想拦住丞相,他就应该继续在河阳,威胁函谷关才对啊?” 牛辅一副急得要哭出来的样子,看得贾诩阵阵心惊,这人虽不太聪明,但也不至于两句话就慌成这样。现在这情形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他被生擒之后,遭受了极可怕的虐待,留下了极深刻的心理阴影。 “而且,而且,取虎牢关,我真的帮不上忙,现在我手中根本没有兵权,收拢的溃兵,只在虎牢停留三五日,凑足一定人数,就整批回洛阳。我在这里,就是个摆设,不,连摆设都不如……” “唉,悔不该当日,不听文和你的良言啊!”说到伤心处,牛辅真哭了。 你哭,我还想哭呢!不是你乱指挥,我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吗?贾诩心里大是不以为然,笨不要紧,可不能固执,得能听进去劝,牛辅这种,纯属咎由自取。 算了,少扯闲话,完成任务要紧。 他温言安慰道:“牛中郎,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徒增烦恼,你还是要向前看。” “向前?我这眼前,是一片漆黑啊……”为了增强可信度,牛辅把白天关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没有丞相撑腰,别说胡轸,连那些司马、军侯之流的都欺到我头上来了,整个司隶州,不,全天下都在传颂王将军的事迹,然后耻笑于我,你教我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哇!” “牛中郎,其实,你不妨换个思路想想……” “怎么想?”牛辅一愣。 “王将军在河阴行刺,其实怪不到你的头上,人们诟病的,主要是孟津之战。你败了,后来吕奉先一到,王将军就撤兵了,对比之下,你就……但你想想,如果吕布也败了呢?你的处境是不是会好很多?” “这么说来……”在贾诩的引导下,牛辅若有所思。 贾诩淳淳善诱道:“当然,吕布那件事已经发生了,无法可想,但你想想,眼前就有个好机会呀。” “你是说……”牛辅不哭了,神情也变得专注起来。 “虎牢关!”贾诩觉得自己也挺坏的,不过他很坦然,因为他是被逼的,有报应,也会报应在王羽身上,不关他事。 “想想看,盟津之败,也算有情可原,毕竟刚炸过一次营……现在之所以被人骂得厉害,是因为没有比较的对象啊!面对同样的对手,要是有人比你表现得更差,就算有人还记得你,也不会一直揪着你不放了吧?” 贾诩的语气很柔和,语意却很诛心,牛辅听得惊心动魄之余,心思也开始活泛起来。 这话说的确实有道理,有个分担火力的,总好过自己扛着。胡轸那帮人那么嚣张,若是也来场惨败……只要想象一下惨败之后,那些人的脸色,牛辅就觉得很畅快了。 胡轸若是真的丢了虎牢关,那无能程度肯定在自己之上,据雄关以守,敌人的数量也不多,这样还能输,那不是废物是什么? 牛辅在心里恨恨的想着,理论上来说,当时他在盟津面对的是河内全军,数量在两万以上。 而现在呢,胡轸坐拥雄关,麾下有上万敢战之士,面对的敌人只有数千,剩下的多半都是辎重兵……推车抗包的,不是辎重兵是什么? 这要是再输了,那么,再有人说自己无能之前,恐怕先要把胡大帅拎出来嘲讽一番吧? “只不过……”他仍有些顾虑。 贾诩微微一笑,牛辅心里那点小算盘,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斗不过王羽,不是因为智谋不如,只是身份使然。他区区一个俘虏,想把敌人主将玩得团团转,那主将得多无能,他得多逆天? 当初劝不动牛辅,同样是身份问题,牛辅根本听不进谏言,他一个新晋的小都尉,能怎样? 现在不同了,借着王羽的势,他牢牢的掌握了主动权,牛辅只有跟着他的思路走的份。 “牛中郎,你是不是担心开关纵敌,可能会留下话柄,甚至走漏风声,导致董丞相……” “对,对,文和知我心也。”牛辅象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其实,王将军也知道你的顾虑,所以他提出的要求根本没那么复杂,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等下摆一桌酒宴,把华雄请过来,然后把他灌醉就可以了。” “就……这么简单?”牛辅眼睛瞪得老大,一脸的不能置信。 “就这么简单。”贾诩肯定的点点头。 实际上,这个要求也没想象中那么简单,要是他一开始就提出来,牛辅肯定会疑神疑鬼。为了是否出卖友军而踌躇不定,就算王羽手里的把柄确实很厉害,牛辅也不一定会照办。 现在,就不会有意外了。 看牛辅的神情,大有意犹未足的架势。到时候王羽的计划奏效,还怕他不做出最恰当的选择吗? 若非如此,王羽干嘛非得冒风险让自己来呢?能玩弄人心于股掌之上的,非自己不可啊! 智谋深远,知人善用,不愧…… 啊,不对,自己明明就是被逼着来的,有什么好得意的? 发了会儿愣,牛辅也琢磨出点味道了,他迟疑着问道:“就算他醉了,明日他也大可以不出战啊?如果是那样,王将军不会怪罪……” “王将军自有主张,”贾诩又给了牛辅一颗定心丸,“他说了,牛中郎只要依计行事,将来他就不会再拿前事来寻你。” “当真!”牛辅觉得,自己的春天终于来了,一张脸几乎放出光来。 “自然不假。”贾诩的好奇心又上来了,他很想知道,王羽手里的把柄到底是什么,居然把牛辅吃得这么死。 …… “很简单啊。我就是威逼利诱了他一通,让他说了很多董卓的隐私,然后编了点骂人的言辞,让他亲笔写成一封信,告诉他,他要是不听话,我就把信送给董卓。” 回到军营,贾诩的疑问立刻就得到了解答,真相让他十分无语。 “……将军,贾某可不可以问一句……” “都说要坦诚相待了,先生但管直言便是。” “我就是奇怪了,将军您生得相貌堂堂,玉树临风,英武过人,望之便不似凡俗之人;为人也是豪爽潇洒,大有古君子之风,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嗯,行事更是威武霸气,处变不惊……” “……先生是想夸赞王羽么?” “不。” 贾诩一摆手,深深的望着王羽,叹道:“诩就是奇怪,将军你到底是怎么想到这些损招的呢?这些招数既损且毒,诩原本以为,只有自己才能……没想到啊,没想到,将军你这样浓眉大眼的人,居然也……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古人诚不我欺也。” 第四十三章人皆有所长 小小的玩笑,无伤大雅。 在贾诩来说,这种类似的小嘲讽,算是一种表达不爽的方式,同时也是小小的试探。 且不说他的尺度把握得很好,让人发不了火,就算真的有些过火,看在其能力的份上,王羽也不会过多计较。 他没兴趣以三顾茅庐之类的姿态,来表现礼贤下士之风,那太假了。他不是那种擅长表演伪装的特工,更近似于杀手。他的风格本来就是直来直去,要伪装,也只能装拼命三郎比较象,而不是刘备那种仁义君子。 所以,他对贾诩的招揽,是以比较独特的方式在进行着。 后者虽然还不怎么情愿,但随着这些小磕绊的碰撞,一切都正在良好的轨道上发展着,王羽并不着急。 “那华雄不过一武夫,以牛辅的身份,灌醉他想必不难。不过,将军,你要如何把华雄引出来呢?他虽是武夫,但却不傻,将军盛名在外,他也不会太过轻敌。你若是去叫阵的话,以胡轸的性情,说不定将军你一现身,他就挥军总攻了呢……” 王羽先前对贾诩说的计划,只是个大框架,魄力惊人,震撼力亦十足,但很多细节都需要推敲。 比如出使的人选,若是换个寻常的幕僚,也许也能完成任务,但要达到最佳效果,就没那么容易了。 贾诩虽然身在王营,心在西凉,但他对帮王羽忙,却没多少抗拒之意。他想回西凉,不是因为对董卓有多忠诚,只是不太看好王羽未来的发展,同时挂念家人而已。 何况,他说这些话时,存的也不是帮忙的心思,而是出于对攻关计划的兴趣,从推敲计划的过程中,进行智慧的碰撞,找到乐趣而已。 在贾诩看来,他说不说,似乎意义不大,因为王羽每次都胸有成竹,让他很有些挫败感。 可实际上,王羽也在暗爽,至少在目前,在大局观上,他比贾诩是要强的。 尽管没研究过历史,只是看过小说,但比起古人,他先知先觉的优势,一样不会动摇。这个时代的人,毕竟要局限于身份地位,以及通讯方面的障碍,一个在野人士,再厉害,也无法真正做到,对天下大势了若指掌。 所以,至少目前,贾诩在这方面是落后的。 但在细节,以及对人心的细微把握方面,王羽就不如贾诩了。 对资源的有效利用,他做的并不差,这一点在牛辅身上已经体现得淋漓尽致了。但要想把资源利用达到最大化,他就不怎么在行了。 这方面,贾诩是大行家。 通过斗法似的商议,王羽巧妙的把贾诩圈了进来,后者虽然口口声声是被逼无奈,但也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这样就好,现在自己已经开始向一方之雄转变了,不一定要处处占先,很多时候,能知人善用就足够了。 “这方面,我已经有了全盘考虑,文和先生,咱们要不要再打一个赌?赌注照旧,只要我能顺利把华雄引出来杀掉,你就再帮我一个小忙。” “又有了?”贾诩摸着下巴问道:“你不现身?” “嗯。”王羽点头。 “要把宿醉后,身体微恙,但头脑清醒的华雄引出来?” “没错。” “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不过,恐怕得有非常之人相助……这个人选,将军你已经有了?” “先生高见。”王羽一挑大拇指,很多办法,不是别人想不到,而是信息量不够,所以,他才能处处占先。 “也罢,反正只是个小忙,我就跟你再赌一场好了。” …… 与公孙瓒等人同时抵达的,还有各怀心思的各路诸侯。 他们没有带同大军前来,而是和袁术一样,各带数百轻骑,待前方大军出发数日后,再行跟上。 实际上,他们比预想之中到得更早,来的人也更多。 到的早,主要因为王羽等人路上会师之后,多了很多辎重,行军速度一下减慢了,导致后续跟来的诸侯判断错了时间;至于来的人多,主要是因为,原本打定主意在营中稳坐的盟主袁绍,突然改变了主意。 袁绍的影响力极大,好几路诸侯都唯他马首是瞻,还有几路虽然没那么铁杆,但也不敢忽视他的动静。 他这一动,成了信号,各路诸侯倾巢而出,齐至虎牢关下,在远离大营的安全地带,扎下了营盘。 “还当那几位有何妙策,原来也不过如此,折了三将,就吓得不敢出战了,真是输阵又输人,丢脸到家了,哼。” “是啊,那位泰山小霸王不是一喝退千军,号称勇冠三军么?怎么面对区区一个华雄,就胆怯了呢?说起来,上次他遇见吕奉先,也是转头就跑,毫无战意。如此看来,所谓的小霸王,也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霸王罢了。” “遇弱则强,遇强则弱,虽然不体面,总算还有自知之明。可笑那袁公路,口气比天还大,一上阵就露了原形,丢尽了四世三公的袁家的颜面。真不知老太尉是怎么想的,居然以这种人为嫡系,而不是才德兼备的本初,委实令人叹息啊。” “还有那公孙瓒,号称是名将,实则不外如是,以此观之,北疆那些胡虏,真是弱得可怜呢。难怪刘幽州这么头疼,手下有这种没本事,脾气却大的将校,确实让人郁闷呢。” 帐内众名士正在高谈阔论,讥讽如潮,把前军中的几个主将数落了个遍。言辞极尽嘲讽之能,让在场的,与前军诸将有关系的诸侯,都觉不堪入耳,却又无可奈何。 张邈暗自庆幸,好在老友王匡在营中养病没跟来,否则说不定当场就会被气得病发。 说起来也怪,他那个贤侄貌似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请战之后,被公孙瓒慢待,也许还能忍;等到河内军来会师之后,公孙瓒把郡兵彻底当成了辎重兵,这等轻视,他居然也忍下来了;而华雄在阵前耀武,他同样没冲动…… 这件事,里里外外都显露着古怪啊! 察觉到这一点的人很多,比如高居帅位的袁本初就是。 换在平常,众人如此议论,他就算不笑着附和,也会谦逊几句,来展示气度的。可今天,袁绍却是皱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奇怪,太奇怪了。 就在张邈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帐外进来一人,似乎是个亲兵,略一张望,就弓着身子,沿着军帐边缘往角落里走去。 下一刻,有人站起身,随着那亲兵走了出去,张邈定睛一看,出去的却是北海太守孔融。 这又是什么情况? 张邈向弟弟张超打了个眼色,然后悄然起身出帐,悄悄跟在孔融身后,他很好奇。 后军的兵不多,营地也不大,张邈的尾行很快有了收获,这是一个颇令他意外的发现。 “文举公,王羽有礼了。”果然是有人找,孔融才提前离席的,来寻孔融的不是别人,正是颇受关注的王羽。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鹏举你来的正好,上次你吟的那句诗,很多人都说有趣,眼下诸位高贤都在,恰好一起探讨诗赋,来来来,让我替你引见……”孔融很热情的拉住了王羽的手,顺势就要把他往军帐中领。 张邈暗自撇撇嘴,所有的诸侯当中,就属孔融最不着调了。 其他人不管怀了什么心思,至少都出兵出粮,面子上是过得去的。连远来的陶谦、公孙瓒,都带来了两三千人马,看起来也都是精锐。 只有孔融既没带兵,也没出粮,除了那几百个郡兵护卫之外,他就带了一张……哦,不,是一群嘴! 聚在孔融这里的,是一群名士。不是公认的,而是自诩的那种,没多大名声,架势却摆得十足。一天高谈阔论,没有一句说在点子上,比那个刻薄无聊的孔伷还不靠谱。 好在这帮人也有自知之明,不去骚扰别人,只是自己聚堆儿,从这一点上来讲,他们又比孔伷强了些。 反正人也不多,张邈捏着鼻子也就忍了。 但王羽的出现就很奇怪了,他找孔融做什么?毫无疑问,孔融这边,没有任何能对战局有帮助的人啊! 王羽自己似乎也有所觉悟,他反扯住了孔融,婉拒道:“文举公,羽是个粗人,还是不要打搅各位的雅兴好,羽这次来,是想向文举公求助的。” “嗯?”孔融有点迷糊,“贤侄何事求我?莫非与前方战事有关?” “正是。” “这事……我能帮上忙?”孔融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只消文举公借一人来助战,华雄便将授首,取虎牢关也在旦夕之间。” “……什么?我这里竟有这等人物?贤侄,你不是拿我寻开心吧?”孔融震惊,远处的张邈更是差点一跟头栽倒。 斩华雄!取虎牢关! 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匪夷所思了,结果还和孔融扯上关系,这要让人如何想象?没见孔文举自己都目瞪口呆了吗? 王羽肃容道:“军国大事,岂有开玩笑之理?此事非他不能成功。” “他是谁?” 王羽一字一句的念出了一个名字:“祢衡,祢正平!” 第四十四章连环计中计 除了几个知情者外,第二天的战局,让敌对双方都是大吃一惊,继而疑窦满腹。 太奇怪了! 前一天龟缩不出的联军在关下挑战,指名要战华雄;守关的西凉军也不甘示弱,受到挑衅之后,便针锋相对的全军出关,摆开了阵势,可就是不肯让华雄出战。 在一个月前,没哪个诸侯知道华雄是谁,西凉军的将校那么多,谁会有兴趣去了解一个偏将啊? 可现如今,华雄已经成了猛将的代名词。加上昨天袁术那三个手下,连日来,死在华雄刀下的联军将校,已经有了四五十人! 死的可不都是无名之辈。 韩馥手下的上将潘凤,字无双,乃是泰山人,一柄大斧砍遍泰山无敌手,连当地大名鼎鼎的臧霸等泰山贼都敬之几分!结果在华雄刀下,只走了五个回合。 袁术手下的俞涉,在南阳也是名声在外,曾以一人之力,破掉了一个由上百悍匪组成的山寨,杀了几十个人,余者皆溃。结果,俞涉还不如潘凤呢,三个回合就被砍了。 个人武艺再高,在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们眼里,也算不得什么。再能打,还当真能以一当百不成? 可是,谁让诸侯们要保存实力呢?不肯挥军攻关,还要保证战局的持续进行,也只能采取这种没什么意义的战斗方式,成就华雄之名了。 昨日的战局,和之前一样,华雄威武,联军束手;可今天就不对劲了,两边的气势居然颠倒过来了,看起来就像是…… 光是听到王羽之名,华雄就被吓的不敢出现了。 这事儿怎么想怎么不合理,但除此之外,又能怎么解释呢?王羽根本连面都没露,只是派几个人擎了他的旗,在阵前叫骂,华雄就不敢现身了!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到底怎么回事?华雄人在何处?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而已,他怎么就怯阵了?”胡轸暴跳如雷,目标近在眼前了,就因为华雄不出战,就不肯现身,他岂能不急? 他把上万军都拉出来,可不是特意出来挨骂的! “报督帅,华将军昨日……” “什么?被牛中郎请去饮酒,大醉未醒?”胡轸开始混乱了,“牛……怎么会请他?请他做什么?华雄这些日子可没少说牛中郎的……” “这……属下不知,只知道牛中郎其意甚诚,亲自上门去请的,很是说了些恭维话。” “……”胡轸一阵头晕眼花,乱了,彻底乱了。 牛辅上赶子去巴结华雄? 后者本来就是个大嘴巴,这些天没少对牛辅落井下石,说的话还很难听。牛辅虽然不是很硬气的人,但也不太可能跑去服软吧?他图一啥呢? 依照牛辅的性格,不是应该把仇人记在心里,等风头过去了,回家去吹枕头风,设法报复么?现在这算是干嘛?麻痹敌人? 琢磨不明白牛辅的动机,胡轸同样也无法责怪华雄。 牛辅的身份摆在那儿,眼下丞相正在气头上,大伙儿可以趁机发泄一下积怨,也算是替丞相出气,但若是过了火,那就不好了。 同是行伍出身,但胡轸和于禁的性格大为不同。胡轸靠的是揣摩董卓心思,办事牢靠;于禁则是个纯粹的军人。 胡轸知道董卓发配牛辅来虎牢关的意思,也知道分寸,放任属下嘲笑牛辅的将略胆魄没问题,人身攻击就大为不妥了。 牛辅放下架子请人喝酒,别说华雄,就算是自己这个大都护,一样不敢不去。 可是,怎么就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上了呢? “把他叫醒……等等,他醉得很厉害?” “人事不省,依属下看,就算叫醒了一时也上不得阵,勉强上了的话,恐怕……” “恐怕一个照面就被王鹏举给杀了。”胡轸磨了磨牙,他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事情太凑巧了。 可是仔细琢磨一下,又想不出到底会有什么阴谋,别说华雄不会带醉上阵,就算真被王羽斩了,也就是死个人呗,多大点事儿啊。 惹急了,老子不陪你们玩了,就不信你们有胆子攻关!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收拾那几个骂阵的!这几个缺德玩意,是王羽从哪儿找来的?嘴怎么这么毒?骂出来的话怎么这么难听?而且还一套一套的? “国贼董卓!上不知天道,下不知人伦,龌龊无耻之勾当,做了不知有多少……董卓与女儿及女婿李儒,并美女十数人,共开无遮大会,**宫闱,无耻之尤!鼠雀尚有人性;汝等只可谓之蜾虫!” “上行下效,西凉诸将也没一个好东西!无耻就罢了,你们还无能!李儒只会吊丧问疾,牛辅只配看坟守墓,董越顶多关门闭户,段煨连牧牛放马都放不好,徐荣顶多传书送檄,胡轸只配屠猪杀狗……” 胡轸脸都青了,他现在已经看清楚了,骂人的只有一个人,剩下的都是传声筒。那人说一通,停一停,然后等传话的喊完,然后再骂,再喊……周而复始,轮转不休。 他也不是第一天上战场,第一次听敌人骂阵,早就习惯了,可以从容处之。 可是,现在这个骂阵的水平实在太高,骂词也太过刁钻无耻,什么都敢乱说,除非没听见,否则他只觉得心头一阵阵的邪火上涌,恨不得立刻挥军压上,把那个骂手碎尸万段! 但无论如何愤怒,胡轸始终不敢下这个命令,他不确定这是不是对方的诱敌之计。万一被引离关隘,中了埋伏,或者被人乘虚夺关就糟了。 胡轸有些后悔,早知道如此,就不应该全军出阵,现在城里只剩牛辅那些残兵败将了,空虚得很。或者,自己就不应该贪功,干脆闭关不出…… “督帅息怒,看末将为督帅斩此妖人!”胡轸还能忍,有人却忍不住了。 西凉诸将都是沙场宿将,哪里受过这等气?有人跃马而出,疾冲而前。 胡轸心中一动,抬手拦住其他人,凝神观阵,在对面军阵中,寻找着少年人的身影。只要找到王羽,他不介意冒点险。 折损点部队算什么?丞相悬了那么高的赏,足以让小卒一步登天,自己要是完成了这个任务,那还不…… “燕人张翼德在此,敌将休得猖狂,看矛!” “啊!”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那骂手身边便有人挺矛上马,迎战而前。马黑人更黑,战不几合,西凉武将便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被那黑汉一矛刺于马下。 西凉诸将已经被激起了火气,死了一个,立刻又有人冲上,想趁着张飞方杀一人,力疲之时拣便宜。结果对面又冲出个红脸的,大喝一声‘斩!’干净利落的将捡便宜的斩于马下。 “咝……”西凉人集体抽了口冷气,这俩人哪儿冒出来的,看这架势,武艺不比华雄差多少啊! “噢!”联军这边欢声雷动,连远处观战的那些人,都发出了一阵赞叹声。自从华雄坏规矩以来,联军已经憋屈很久了。 “玄德,你这二位义弟,武艺果然不凡。”公孙瓒捻须而笑,刘备从属于他,关、张的战绩自然也算在他头上,他岂有不高兴之理? “二位义弟的武勇确是……”刘备的心情依然很复杂。 关、张扬名,固然很好,不过从表面形式上来看,这俩人是作为王羽的手下出战的。 那个骂手是王羽连夜从孔融那里请来的,旗子也是王羽的,然后今天出战,王羽拉着自己的两个兄弟嘀咕了一阵子,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刘备没法拒绝,因为公孙瓒同意了,陶谦、袁术也都赞成,他要不答应,就把这些人都给得罪了。他不是王羽,没那个气魄。 开始他还纳闷,袁术怎么会这么大度,结果那边一开骂,看到袁术乐不可支的模样,刘备算是明白了,这也是投其所好啊! 算了,反正两位兄弟也扬了名,事后也不可能跟王羽走,自己多少算是捡了点便宜吧?尽管是人家吃剩的…… 刘备现在只有一个盼头,那就是三弟杀红眼,连华雄一起杀了,抢光王羽的风头! 可让他失望的是,死了两个人之后,西凉军那边偃旗息鼓,没人再出来了。 “果然中招了……”就在这时,刘备听到身后有人说话,愕然回顾,发现王羽派到公孙瓒身边的那个胖子正念念有词。 “贾先生,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胡轸的思路,已经进入王将军谋划的路线了……”胖子一脸同情的叹了口气。 “路线?”刘备回头看看,又看一眼胖子,心中忽地一动,失声道:“难道胡轸认为,王将军想重演孟津渡……” “差不多吧。”贾诩略带惊讶的看了刘备一眼,对此人的反应速度微觉意外。 不过,任你思维再敏捷,也不可能想到王将军的最终计划,能想出那种计划的,根本就不是正常人! 正常人,怎么会随便出去转一圈,就找回这么个奇葩来? 满腹经纶,专门骂人!天下怎么会有这种人物?偏偏还被王鹏举这厮给找到了?好在老子没真的得罪了他,不然他要是让这奇葩来骂我,岂不是要命? 看吧,那个奇葩要出绝招了…… 第四十五章温酒斩华雄 “出了什么事?外面怎么这么吵?” 宿醉是很难受的,更难受的则是宿醉被吵醒。西凉猛将华雄,现在就正在经历着这样的痛苦。 “将军,您总算醒了,督帅已经派人来看过好几次了,差点要硬把您叫醒呢。” “什么事这么急?难道有人攻城?”侍从的话吓了华雄一跳,酒意化成了冷汗,又散去不少。 “没人攻城,只是那王鹏举正在骂战,指名要战将军。” “王鹏举?”华雄一下从榻上蹦起老高,精神猛振,酒意一扫而空:“快,取我披挂来!” “将军,您切莫轻敌啊,那王鹏举……” “他的本事,某岂有不知?王方、李蒙的武艺某是知道的,能破他二人联手,王鹏举是个劲敌。”华雄沉声说道:“然而,他毕竟才十几岁,力气没有长成,某只要防住他的快枪,必可擒之,机会大好,焉能错过?” “可是您……”那忠仆还要再劝,华雄一摆手,笑道:“我会等酒意散尽再出战,不须担心,快,取我披挂来。” “喏。” 华雄确实很冷静,披挂整齐后,他没急着出战,而是先上了关墙,打算观望一下,结果刚到地方,就遇见了牛辅。 “牛中郎,您也在啊,关下战况如何?”华雄抢先问候道。 “是华将军,”牛辅木然转头,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迟疑着指着城外说道:“你……还是自己看吧。” “哦……”华雄有些不以为然,不就是骂战么,有啥可大惊小怪的?上门女婿就是没用。 可是下一刻,他也愣住了,“咦?这是在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那人怎么,怎么……” “他们要开始喊了,听完你就知道了……”牛辅的表情非常复杂,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看得华雄都有点心惊肉跳。 结果,探头向外一张望,看明城下动静,华雄气得好悬没从城墙上跳下去! “泰山王羽,振翅之鲲鹏!西凉华雄,冢中枯骨也,区区萤火之光,安敢与日争辉?王将军未至,让你嚣张了些时日,今日将军虎驾在此,华雄小儿,就只有发抖的份儿了……” 这些话倒还好,华雄还能忍得住,但是,骂了一阵,那个主事者突然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气得华雄火冒三丈,只觉浑身的热血一起涌到了头上! 华雄初看的时候,就发现那人的两腿是光着的,骂了一阵,只见那人一转身,一弯腰,露出了个光溜溜的臀冲着虎牢关,然后指着两腿之间那个晃晃荡荡的玩意喊道:“华雄匹夫且看,你兄弟在此,何不速速出关相认!” “贼子敢辱我至此,吾誓杀汝!”华雄仰天一声暴喝,转身便下了城墙,冲天的杀气,哪怕隔了一道城墙,都能清晰的感受到。 听着华雄震天价的脚步声,牛辅擦了把冷汗。 好在没得罪那个小妖孽,不然的话,他只消把这货叫出来,把信里的内容做点加工,到处嚷嚷一通,然后再把信往洛阳那么一送…… 俺老牛就死定了! 女婿?丞相的脾气上来了,老丈人也没用啊! 还好,还好。 西凉人怒了,联军那边同样是一头大汗,两军阵前做出这种举动,堪称千古奇闻,能做出这种举动来,这位骂手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军阵深处,王羽也在擦汗,专业的就是专业的,祢衡,不愧是三国第一喷子,嘲讽的功力已经震铄古今了。 难怪他能把心机深沉的曹操,老练世故的刘表都骂得火冒三丈,不顾身份名声的搞了出借刀杀人呢,这家伙简直就是个疯子! 不过,我喜欢!王羽嘴角一挑,得意的笑了。 以后谁敢跟老子做对,开打之前,老子就先把祢衡当使者派过去,先恶心你一通再说。 说到这个,如果华雄已经清醒了的话,他应该被恶心得差不多了吧?那么,自己出战的时间到了! 如同利剑出鞘,王羽气势陡涨,杀气虽然没有城内的华雄那么高,但凌厉之处,却更胜一筹! 直到这时,军士们才惊讶的发现,身边居然隐藏了这么一位人物。 黑甲,持枪,少年,在这种时候出现……就算没什么见识的小卒,也隐隐有了预感,战局要出现重大的变化了。 人群如波浪般向两旁滚滚裂开,形成了一个通道,王羽信步走出,这边的动静,不但惊动了联军的首脑们,对面的西凉军同样看在眼中。 来了! 无数人的心声汇聚在了一起,似乎在天空中酝酿出了一场风暴,遮住了绚烂的春日。 风雨欲来! “鹏举……”陶谦欲言又止。 昨天关、张对王羽和华雄武艺的评价,他也听到了。原本他不以为然,不过,今天看到关、张精湛的武艺后,他开始担心了。 王羽脚步不停,从容一笑:“陶公宽心,待我斩将取关,在城内与陶公叙话。” “啊?”公孙瓒本来要上来勉励王羽几句,却被王羽的豪言闹得一愣,难道你就这么冲上去杀了华雄,夺了虎牢关? 刘备跟在公孙瓒身边,心中一直在腹诽:这小子抢功抢的太熟练了,根本就没打算给别人留机会,两位义弟太实诚,白白为他做了嫁衣。 结果王羽豪言一出,他脚下也是拌蒜,好悬没一头撞在公孙瓒身上。 自己果然不懂抢功的真谛,想抢功,脸皮要厚,口气要大,许诺不怕重,这样才能无往而不利啊。 杀了华雄就能夺关?如果真的是这样,诸侯们会不出手吗?那些大诸侯,谁手底下没几个能冲锋陷阵的猛将啊? 不说别人,单说那个曹孟德,他打黄巾军的时候,手下那几个最能打的,压根就没出手啊! 也许真如那个胖子所说,这少年已经被孟津的胜利冲昏头脑了,以为打仗不用依靠行军布阵,只要单挑能赢,就能攻无不克了。 哼,随他去吧。 “好气魄!来呀,热一杯酒来,鹏举喝了再上马,以壮志气!”只有袁术最没眼色。 他的为人准则是,不管能不能赢,气势不能输,就算输了,也要嘴硬到底。取关有啥不可能的?牛辅当初不就跑了吗?说不定胡轸也会跑呢! “酒且斟下,某去便来。”王羽突然觉得,袁术挺可爱的,不是他配合,这句气势十足的名言,自己怎么说得出口呢? 架势摆足,王羽提枪上马,离阵突前。 身后鼓声大作,喊杀声震天,对面西凉军阵也是一阵滚动,一骑排众而出,迎面而来。 王羽用双腿控制着战马,缓缓加速,这是他这几天刚学到的技巧之一。 骑术的根本就是和马沟通,形成默契,最后人马合一,身随念动。 王羽当然还达不到最高的境界,但不知是他在这方面天赋惊人,还是乌骓确实有通灵的本领,又或两者兼而有之,总之,他已经可以不用缰绳,就可以传达简单的命令给乌骓了。 不知是不是受宿醉的影响,华雄加速的比较迟,直到王羽靠近中场,双方已经能看清彼此的面容时,他才开始加速。 王羽嘿然冷笑:“嘿,盛怒之下,还记得先验明正身?顺便拉近距离?的确不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不过,仅此而已,最终还是只有死路一条。” 他双腿一夹,乌骓会意,速度又提,很快就进入了冲刺距离。 两边的速度同时提到了极致! “华雄?”王羽扬声大喝。 “王鹏举!”华雄一脸狰狞:“先暗算丞相,再辱我西凉众将,你以为你今日还能留下命吗?给我纳命来!” 说罢,他拍马舞刀,直取王羽! “斩!” 人马未至,刀光已至,匹练般的光华,如晴空中闪过的霹雳,以不可阻挡的势头直劈下来! 胜负,就在一瞬间! 面对强敌的力斩,王羽全无招架之意,眼中战意如烈火般熊熊燃起,毅然举枪反刺! 来得好! 生死一瞬间,华雄已经无暇怒吼,但他还是在心里喝了一声采,无惧生死的对手,就算武艺不行,也是值得敬佩的。 不过,仅此而已!这里是强者生存的战场,光有勇气是没用的,弱者,只有死路一条! 无数次生死搏杀的经验告诉华雄:他的刀更快,会更早的砍中对手,只要勇气不输,不做退让,赢得必然是自己! 然而,他胯下的那匹西域良驹却不是这么想的,同样久经沙场的它,敏锐的意识到了,对面的对手非同一般! 它的对手,当然不是王羽,而是乌骓! 在看似极限的速度上,乌骓的速度再提三分!连人带马,化成了一道黑色闪电,妙至巅峰的穿过了华雄的刀光! 虎啸声再起! 华雄大惊,和他的战马一道,做出最后的努力。 长嘶声中,战马人立而起,似乎要用自己的身体为主人挡住致命的杀机;怒吼声中,华雄使出全身力气,试图扭转刀势,封杀敌人! 然而,他们的努力都是徒劳的。 宿醉的后遗症,没那么容易尽数清除,一阵轻微的眩晕使得华雄刀势略缓;一匹战马自发的努力,更不可能挡得住王羽的枪势! 刀光枪影,二马交错! 血光飞溅中,刀光溃散,枪势如电! 胜负,已分明! 第四十六章不负霸王名 “喝啊!” 王羽舌绽春雷的一声大喝,丝毫没有停留转向的意思,只是在二马交错的一瞬间,用左手拔出了短刃,斩下了华雄的首级,然后就那么挑在枪尖上,往敌阵直冲过去。 “得得……” “噗通!” 身后,马蹄声疾响,尘土飞扬中,无头尸体颓然落地,数万人为之失声色变! 连斩数十名将领,如嵩山一般雄壮,看似不可战胜的华雄,就这么被杀了? 一个照面都没走过去? 这王鹏举的武艺,到底有多高?小小年纪,竟然有这等本领,莫非真的是霸王转世吗? 而且……他现在这是要做什么? 趁势冲阵? 就一个人? 开什么玩笑! 再没人关注那个正提着裤子往本阵跑的骂手祢衡,数万道目光都集中在那一人一马身上,其展露出的,一往无前的气势,令敌我双方皆为之心惊。 “传我将令……”公孙瓒缓缓抬手,只觉手中马鞭有万斤之重,无论如何也完不成那个简单的动作。尽管那个动作他已经做过无数遍,非常之熟练了。 王羽枪挑华雄,无疑振奋了士气,也削弱了西凉军的斗志,让胡轸有所顾忌,不敢轻易下达撤退的命令。 如果趁势发动总攻,不失为良机,但仅此而已。 即便西凉军有所顾忌,只能迎战,可是,在这个时间点上发动总攻,也就是在士气上略占上风,胜负,还得靠实力来说话。 联军的兵力略占上风,可精锐太少,河内郡兵的战斗力完全无法期待。就这样进行决战,即便胜了,也只会是一场惨胜身后的三千骑,可是他经营多年的铁杆班底,就为了这么一场没什么意义的战争搭进去,这叫公孙瓒如何舍得? 可是,若是不进攻,那王羽岂不是…… 一边是现实,一边是义气,公孙瓒左右为难,他甚至开始怀疑,王羽是不是有意营造出这种局势,来逼他动手,借此邀名。 “伯珪将军……”正踌躇间,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公孙瓒转头一看,说话的却是王羽的那个胖幕僚。 “何事?” 这个胖子是王羽战前特意塞过来的,公孙瓒也没在意,只当是王羽和自己保持联系的意思,或者要学点韬略什么的。开战后,胖子一直没做声,他早就忘记了对方的存在。 “王……”贾诩嘴里打了个磕绊,心道又被那小坏蛋给暗算了。 “我家将军冲阵,非是无谋之举,而是早有成算。我家将军恐伯珪将军担心于他,出兵救援,故遣贾某在此,向将军致谢并释疑。现下战机未现,请将军暂且按兵不动,以待时机。” “哦?”这话大出公孙瓒意料之外,心中的天平一下就倾斜了,疑虑消退,担忧大起,“那,战机却在何时?” “诩不知。”贾诩摇摇头,“我家将军只说,如果一切顺利,时机很快就会出现,以伯珪将军的韬略,届时一看便知,诩在此,只是稍作说明,而非左右将军。” “哦?”又是一声惊咦,但公孙瓒的心情已经与前全然不同,疑虑尽消,代之的则是兴致与深思。 他也是个很骄傲的人,王羽事先没向他说明,事后才让幕僚代言,公孙瓒表面没什么,但心里却微微有些不快。 而贾诩简单的几句话,却春风化雨般,轻易抚平了那点小疙瘩。 王羽事先没说,是因为他自己也没把握。杀不杀得了华雄?要多长时间才能分出胜负? 少年人总是好面子的,提前说的太满,万一失了手,哪有颜面回来见人? 派个说话得体的人稍作说明,在众将面前重申了自己主将的身份,和王羽对自己的敬重,公孙瓒还有什么可不爽的? 他直起身体,凝神眺望敌阵,思考着所谓的战机到底是什么。 他很快就得出了一个很贴近事实,也很让他皱眉的答案…… 故技重施! 或是冷笑,或是关切,或是疑惑,观战的人先后得出了相同的答案,也只有这样,才最符合事实。 “某乃泰山王鹏举,谁敢上前,决一死战!” 王羽并没有真的一头冲进敌阵,在大约一箭远的地方,他带马回旋,从直冲改成了横切。单手举着长枪,不顾正顺着枪杆淌下来的鲜血,就那么挥舞着首级,大喝邀战。 这场景的确很打击士气。 就在不久之前,那个脑袋的主人还是虎牢关的战神,让敌人闻之而色变,现在却被人轻轻松松就给干掉了,首级都成了战利品。 杀人的若是旁人倒还罢了,偏偏却是那个传说中的王鹏举,对方的事迹,本来就让西凉军将感到心悸,此时亲眼见证到,他们就更加不安了。 这种时候,自然不会有人敢于迎战,即便他们想,胡轸也不会允许的。 “想故技重施?白日做梦!老子可不是牛辅那个废物,老子的军队士气也没那么低!”胡轸的脸扭曲得不成样子,他都快气疯了。 尽管离得太远,看不清楚二马交错的那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可以确定,如果不是华雄宿醉,即便王羽有什么古怪,也不可能这么轻易的得手! 华雄可是身经百战的宿将!而王羽的名声在外,华雄也没有轻敌的念头。 既然没大意,那么,以华雄的武艺,就算是吕布在此,也不可能一个照面就取了他的性命。问题,只能出在他本身状态不佳上面。 怎么偏偏就这么巧呢? 胡轸的牙都快咬碎了,牛辅那个该死的废物,什么时候喝酒不好,偏偏挑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华雄不死,哪里会让王小贼嚣张至此! 不过,这也无妨,想压制自家士气?嘿,这次小贼算是打错了算盘,自家的士气没那么容易动摇。 看着王羽来回驰骋,大呼不绝,胡轸冷笑连连。 一直以来,虎牢关下打的就是单挑战,华雄出战前,双方胜负交替,已是常态,无论军将还是士卒,早就看惯了。 华雄的死虽然让人震撼,但也就是刚发生的那一瞬间最强,然后震惊就会慢慢消退,哪怕王羽一直挑着首级狂喊也没用。 何况,自己背后倚着雄关,斥候昨日回报,联军的主力远在酸枣,除了躲在远处观战的那些诸侯之外,不可能有什么援军。 没有疑兵,只靠斩将,怎么可能破了自己的大军? 更重要的是,那个疯子没有自觉,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一座会活动的金山!只要自己传道命令,他马上就会为自己的轻率而后悔莫及了! “传我将令,在军中重申赏格!生擒王羽者,封列侯,赏万金;杀了的话,封关内侯,同赏万金!” “喏!”传令兵四出,长呼声遍传全军,西凉军的颓丧之气顿时一扫而空,欢呼声四起,众军都是摩拳擦掌,两眼放光。 似乎意识到了恐吓作用不大,王羽手中长枪一甩,将挑在枪尖上的首级,重重摔于马下。 这举动像是个信号,随即,联军右翼的郡兵就齐声呐喊起来:“董卓篡国,罪在不赦,执迷不悟,死在临头,迷途知返,为时未晚,只问首恶,余者免死!” “劝降?”胡轸一愣神,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我道那王鹏举还有什么伎俩,居然是这招?这样就想动摇我的军心?他在想什么呢?智勇双全?我呸!” “贼子怕是已经黔驴技穷了,督帅,我军……” “传我将令,全军前进!”胡轸手中马鞭一挥,扬声道:“生擒王羽,击破公孙瓒!” 武艺好?就天下无敌?笑话! 谁跟你单挑啊,有本事,你倒是来个万人敌看看?不敢吧,不敢就只有逃跑! 此消彼长,等你向后一逃,立刻就是兵败如山倒,唯一的悬念,只有生擒还是活捉! 胡轸信心十足。 “生擒王羽!击破公孙瓒!”传令兵的长呼声中,如同海潮一般,西凉军阵滚滚而动,全军上下,气势如虹! 相形之下,对面的联军阵列都显得很是单薄,身处两军之间的王羽,更是连颗沙粒都算不上,顷刻间就要覆灭。 …… “主公,还是暂且退退吧,河内郡兵不堪用,公孙瓒麾下都是轻骑,必不肯死战,西凉军骑兵极多,在这里太危险了!” 袁绍面色发青,奎怒非常。 他很想看着袁术等人倒霉,不过,却没想过要把自己搭进去。现在形势危急,他不能不退,但临阵后撤,却是个大大的污点。他甚至怀疑,王羽这看似无谋的举动,会不会是拖他下水的计谋。 “竖子,竖子!”怒喝两声,袁绍抬了抬马鞭,观战的众诸侯应声而退。 …… “弄巧成拙了!”公孙瓒叹了口气,心里又开始纠结起来。 打?现在西凉军的士气比自己这边还高;不打?自己全身而退倒是没问题,可是辎重什么的就完蛋了,怎么好好的一场胜仗,突然演变成这样了呢? 难道鹏举真的只是勇气过剩的无谋之人? 若非如此,他怎么这种时候还不撤?还在西凉军阵前来回跑动? 他疯了吗! 不仅是公孙瓒,在他身边,一脸惊慌的袁术,面容平静的刘备,满脸忧虑的陶谦……对面,指挥若定的胡轸,在城墙观战的牛辅……远处,正在后退的袁绍等诸侯,都在同一时间,露出了相同的表情! 王羽并没有因为计策失败而放弃,他依然在阵前纵马飞奔,狂呼不止:“某乃泰山王鹏举,谁敢决一死战!” 真的疯了? 不! 就在下一刻,公孙瓒看见了令他惊骇欲绝,却又惊喜无限的一幕! 王羽所说的战机……出现了! 第四十七章千军共一呼 早在胡轸下令前进之前,王羽与西凉军的距离就一直在不断接近之中。 很难说到底是哪一方在主动接近,就象是两块磁铁一样,双方互相吸引着,彼此靠近着。 这种变化很细微,除了当事者之外,其他人是很难察觉的。相反的,对当事者来说,双方的感触都是那样的真切。 王羽可以看见西凉士兵通红的面孔,火热的眼神,狰狞的表情,还能听到对方粗重的呼吸声,甚至能察觉到,对方的脚步正在缓缓前移,身体微微前倾,随时都能冲刺向前,合身扑上来! 仇恨和贪婪,彻底掩盖了恐惧吗? “某乃泰山王鹏举……”王羽纵马挥枪,指向敌阵,杀气腾腾的看着正对着他的那个西凉兵,扬声大喝:“谁敢决死一战!” 那个士兵眉头紧皱,双目血红,直勾勾的盯着王羽,眼神中没有一丝杂念,充斥着的,没有恐惧,只有欲望! 仿佛他眼中看到的,不是一个敌将,而是一座金山! 封侯、万金,加起来到底意味着什么样的价值?天知道!对普通士兵,或者低级将校来说,这封赏已经超出了他们所能理解的范畴,只能当做传说中的金山来对待。 早先听到悬赏的时候,西凉兵只是当做八卦来说的。那王鹏举是一军主将,哪有那么容易让一个小兵给碰上?就算真的狭路相逢,一个小兵又如何奈何得了那种勇冠三军的猛将? 但是,现在,天大的机缘就这么从天而降了,泰山王鹏举,就这么活生生的在自己眼前乱跑。王羽每一声大喝,都让西凉士卒们浑身巨震,不是害怕,而是激动! 面前的敌将很强? 不要紧,身边的同伴很多,多的数不清,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把敌将给淹死,还担心拿不下对方? 仔细看看吧,那马上的不过是个毛孩子而已!青涩未脱,只是个子生得高大点,天知道这么个小孩儿有啥可怕的。 要担心的是其他事,这么多人一起冲上去,砍死或者抓住了,到底算谁的?按人头均分吗?不,谁抢到先手,就是谁的!就算要分,也是抢在头里的功劳大! 就在西凉兵卒已经压抑不住的时候,胡轸的进军命令,如及时雨般赶到了! “喝!”那个被王羽用枪指着的士兵,猛然一声大吼,就那么赤手空拳的扑了上来。 阵列相对时,前排安排的都是弓箭手,临敌之前,先放几轮箭,才会撤下去,由后面的近战兵种接战。王羽挑杀华雄之后,孤身冲了上来,胡轸还来得及变阵,所以,与王羽正面相对的都是弓箭手。 此人的动作不可谓不迅猛,但终究还是不如马快,乌骓迈着优雅的步伐,轻盈的闪避开了他的扑击,只留给他一脸尘土。 不过,这只是个开始。 有了榜样,就会有后来者,王羽若是杀了第一个出击的兵,还可能有点震慑作用,可他就那么闪开了,怎么看,怎么像是在逃避! 西凉兵的热情彻底被点燃了,他们的眼睛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只有那个仓皇逃窜的骑士的背影! “他跑了!” “追!” “不要放走了王鹏举!” “不要放箭,抓活的!”有人自觉聪明,举起了弓箭,结果马上就被更聪明的人阻止了。 活的是列侯,死的是关内侯!悬赏的本意,是展示董丞相的怨念有多深,但对领赏者来说,却是成仙和半仙的区别。都是侯爵,可关内侯能和列侯比吗?前者更像是个荣誉称号,后者才是真正的侯,可以被称为诸侯的那种! 或是被拦下,或是被推开,张弓的不少,可最后离弦射向王羽的,却只有零星几支,准头不足,劲道也差,被王羽头也不回的就避过去了。 前排的冲上去了,后排的也不甘落后,西凉军阵以排山倒海的气势滚动起来,震惊了各路诸侯,鼓舞了友军,振奋了西凉诸将,似乎还吓坏了王羽…… 危急关头,乌骓爆发出了惊人的速度,象是一道闪电似的,呼啸而过。马速很快,但危机却离王羽越来越近。 因为他跑错方向了,他没有向远离西凉军的东面逃跑,而是仍然在西凉军阵前跑动。唯一与前不同的,就是他跑的是条斜线,仗着马快,暂时和西凉军阵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但这种情况无法持久,因为他始终没有远离,极大的刺激了西凉士兵,后排的骑兵顾不得前面有人挡路,开始驱马突进了。 有人高喊着让同袍让路,但这些人的努力当然是徒劳的,金山在前,谁肯相让? 西凉军的风气,本就是强者居上,尤其是骑兵当中,胡人的比例相当之高。 大功在前,阵后战鼓雷动,骑兵们早已热血沸腾,关键时刻被人挡住了去路,如何忍得?有那性子的,直接发起狠来,跃马前冲,硬是在同袍的队列中,撞开了一条路来! 有人带头,就有人效法,于是,一阵混乱之后,追兵以最野蛮的方式,完成了队列的转换!追击在前列的,就从步兵变成了骑兵,迅速向王羽逼近过来。 乌骓虽然神骏,但跑斜线又如何快得过跑直线的? 尽管乌骓已经全力奔驰了,但追兵依然越追越近。而且,追兵不是从后面来的,而是呈半包围状,从前、后、一侧,三个方向围了上来! 除非王羽立刻拨转马头,否则,他只有自投罗网一条路可走! 危机临头,王羽脸上丝毫不见惧色,反而露出了一丝微笑,胜机已现,这一仗,已经赢了! “原来……” “妙……绝妙!”公孙瓒得出了跟王羽相同的结论。 “糟……糟了!”胡轸也与公孙瓒有了相似的默契。 稍懂兵法的人就知道,阵列而战,是发挥军队战力的基础。再怎么精锐的军队,如果被打乱了阵型,就只能变成各自为战的乌合之众,有战力也发挥不出来。 在王羽的引导下,西凉军阵已呈乱相! 本来牛辅排出的是个标准的雁行阵,可现在,以王羽为中心,整个阵势正在朝偃月阵的方向演变,大有转变成圆阵的趋势。 如果变阵是在胡轸的指挥下实现,那么,胡轸的统军才能,就足以与韩信、孙武这样的大能比肩了。整个阵势转换,如行云流水一般,哪怕部分地区发生了自相践踏的事件,都没造成任何妨碍。 可是,胡轸心知,这些荣誉与自己无关,非说是谁主导的话,也只能说是那个正处于万军中央的少年,是他主导了一切! “督帅!”西凉诸将也意识到不对劲了,军队的士气确实很高,但针对的目标却大有偏差,他们的注意力牢牢的锁定在了王羽身上,忽略了对峙中的敌人! 战鼓声停,但惊天动地的喊杀声还在持续,西凉军的狂热之意越发高涨了,前方那个目标即将陷入包围,大功就在眼前了。 “没办法了,击鼓,发动全军突击,尽快擒杀了王羽,然后再返身迎敌!”胡轸咬着牙说道:“对面只有公孙瓒的三千轻骑,和陶谦的两千丹阳兵可堪一战,河内郡兵不足为虑,顶多,就是多折损点……” 说到这里,一丝鲜血已经从他嘴角流了出来,触目惊心! 他恨啊! 对方不过五千可战之兵,原本应该是一场大胜的,可那个王羽居然这么疯狂,宁可自己孤身陷阵,也不肯回头奔逃。 本来,如果王羽掉头逃跑,士气正旺的西凉军可以如山洪般淹没敌军的!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期待前锋得力点,快点杀掉王羽。后队坚强点,顶住公孙瓒和陶谦的锐气了。应该不要紧,只是三千轻骑和两千步卒而已…… 就在这时,胡轸看到对面的敌军动了! “弟兄们,鹏举将军以身诱敌,为我们赢得了战机,人以义待我,我必全心代之……” 不需要有任何提示,在意识到王羽意图的一瞬间,公孙瓒已经高举起了长槊,放声大吼:“义之所至……” “生死相随!”三千将士齐声相和,冲天的战意冲破了天上的乌云,绚烂的阳光重回大地,照耀在三千白马义从的身上,发出了一片耀眼的银光! “苍天可鉴……”公孙瓒扬槊前指。 “白马为证!”像是东风吹起,卷起柳絮万千;又如银瓶乍破,水浆迸射一般,三千白马,一往无前,水银泻地般汹涌而前…… 冲阵! 冲阵! 白马义从发动的一刹那,同样是王羽即将陷入包围前的一刻。他不是没机会提前突围,但他在西凉军阵前搅动的时间越长,西凉军的阵势就越混乱,胜利的几率就越大。 不过,他能起到的作用,也到此为止了。 接下来,他要为生存而搏杀,在万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然而,勇者无惧,王羽并不担心自身的安危,他纵声长啸,纵横往来,西走东顾。 来吧!就让我看看,在前世的历史上,煊赫一时,又迅速陨落,引起无数三国迷追思的无双强兵白马义从的风采吧! 当然,自己的任务仍然没有圆满达成,要尽全功,尚须奋战! 第四十八章陷阵亦无悔 骑兵的行动轻捷灵活,聚散自如,百里为期,千里而赴,出入无间,故而又被称为离合之兵。 从战国时代,在中原得到利用开始,骑兵的优势主要就体现在机动力上,而非陷阵破敌的冲击力。到了汉朝,由于对匈奴战争中,骑兵的大规模应用,骑兵的作用逐渐开始延伸开来。 到了汉末,专用来冲阵的重装骑兵已经出现。不过,大体上来说,骑兵的主要作用,还是机动作战,进行攻坚的,依然以步兵为主。 而公孙瓒的白马义从,就是典型的轻骑兵。 骑手身上只有一件皮甲,马身上则只有鞍辔,正面冲突,在开始或可占得上风,一旦失去速度,陷入缠战,那就比步兵还不如。 这也是胡轸的信心来源所在。 白马义从的冲阵也很凶猛,但却无法打乱指挥系统那东西现在根本不存在,胡轸的命令,只能下达给身边为数不多的亲卫。 而西凉军的阵势虽然乱了,但士气却极高,而且失去指挥之后,已经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白马义从冲进去了,有一定几率击溃西凉军,但更大的可能性是,他们就此陷入乱战。 趁着这个机会,胡轸就可以收拢一部分乱兵,只要聚集起两三千人,应该就能扛得住陶谦和河内军的夹击了。 想取胜可能很难,伤亡肯定也很大,但只要杀了王羽,击退公孙瓒、陶谦,胡轸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这种情势下,他还能期望些什么呢? 不过,虽然有了计划,但胡轸心中仍有隐忧。 白马义从闹出的动静不小,但除了正面面对他们的士卒发现危机,开始恢复理智之外,剩下的人依然如故。 西凉军阵依然持续的向右翼偏移着,尽管前锋已经达成了合围,但却没能在第一时间消灭目标。 目标还在,西凉军的注意力就不会转移,而是持续的往王羽所在的方向涌过去。换句话说,只要王羽还在,胡轸就无法掌控军队,哪怕白马义从的冲阵无法奏效,联军的后续部队,也会给西凉军带来巨大的威胁。 “杀了他,快点杀了他!让人去传令!让弓箭手放箭!死了也可以封列侯!”这是开战以后,胡轸做出的,最为正确的决策。 然而,这道命令下达的太晚了,成建制的弓箭手,早就在最初的混乱中,损失殆尽了。人可能没死,但弓箭多半都被扔掉了那玩意又重又碍事,对追击目标一点好处都没有,背在身上干嘛? 对王羽来说,乱战之中,多几支冷箭不多,少几支冷箭不少。本来他就已经在矛林枪丛之中了,冷箭什么的,会比近在咫尺的刀枪威胁更大吗? 在围攻中保全性命,最重要的是速度。 骑战,必须不断的移动,不能真的被包围住,一旦真的被围定,没有闪转腾挪的余地,就算是再强的人,也无法应付从四面八方斩刺过来的刀枪,至少王羽是做不到的。 他之所以敢冒险陷阵,最大的依仗是乌骓。 这匹让胡酋爱若珍宝的良驹,一点都没辜负胡酋曾经的期望,不但速度绝佳,而且耐力十足。从突袭华雄开始,一直跑了这么长时间,依旧精神奕奕,半点不见疲态。 有了乌骓的速度,王羽在骑战中占尽了上风,后面和两侧赶上来的对手攻击不到他,正面冲上来的对手又挡不住他,虽然看似身陷重围,但却一直没出现大的危机。 这也和围上来的都是骑兵,而且乱哄哄的不成建制有关。 若是成列的步兵,就算攻击不到王羽,也能攻击战马,王羽一人一枪,肯定照顾不周全的。 现在相对轻松些,只要他保证不被人挡住,就能支持下去。 当然,想在一群已经红了眼的悍卒中杀出一条血路,同样需要相当的勇武。 武艺是必须的,这里可是真刀真枪的战场,强者生,弱者死!不过,想要快速解决对手,光是武艺高可不行,很多时候,只能以伤换伤,以伤换命! 到现在,王羽的枪下已经多了三十几条冤魂,同时,他的身上也多了大小十余道伤口。 即便是被功劳冲昏了头,失去理智的西凉兵,也被王羽的凶悍所震慑,有了一个短暂的停滞。 “不用怕,他就一个人,已经受了这么多伤,又不是铁打的金刚?怕什么!督帅有令,生死不论,皆封列侯!上,杀了他!” 为胡轸的传令的校尉已经赶到了战团附近,见前锋畏缩不前,后续涌过来的兵马却势头不减,他不由大急,拼命给众兵鼓舞着士气。 这番鼓舞的效果很好,骑兵们的畏怯之心刚冒了个头,就被压下去了,眼中再次泛起了血色,斗志再燃。 不过,这举动,却给他自己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只见王羽拨转马头,径直朝他冲了过来! 这校尉也是沙场老卒,不过他可没有王羽那种无视生死的勇气。王羽挑了华雄,在乱军之中杀人如麻,这种对手,哪是他应付得了的? “他朝这边来了,围住他,杀了他!” 用不着他喝令,这个方向上的骑兵便已经迎上去了。 西凉军中,悍卒多得是,在这场围杀中,最令他们郁闷的,不是王羽有多强,而是绝大多数人根本找不到目标,一直在外围打转。 没人指挥调度,王羽的速度又快,且一直在改变方向,乱军之中,想见他一面的难度,不是一般的高。 当然,见到了的危险也不是一般的大! 第一个冲上去的骑兵,刀还没举起来,就扔掉了,双手死死的捂住了喉头,鲜血从指缝间,嗤嗤的喷射出来。 喉头比较软,刺进去可以立刻让对手失去战斗力,还方便拔出来,所以,这里是王羽的首选。 然而,不是每个对手,都象第一个对手那样,挥舞着战刀,将空门露出来的。 第二个对手就很谨慎。冲刺的过程中,他的长矛一直平端着,哪怕距离相当接近了,也不肯轻易刺出,微微佝偻着身体,仿佛一条盘起身体的毒蛇。 对于这种对手,王羽的办法是以力破之! 他单手握着枪柄,直接将长枪抡了起来,仿佛一条长鞭,带着凌厉的破风声,直接砸了过去。 那个西凉兵措不及防,勉强横矛挡了一下,结果发现矛杆上传来了一股沛然之力,全然无法抵挡,连马鞍都坐不稳了,直接连人带矛被砸落马下! 王羽看都不看正在尘埃中打滚的对手,继续挥枪为鞭,左右开弓,将调整过速度,并肩冲上来的两个骑兵砸翻,正面对上了那个传令的校尉。 以寡敌众,混战是他最大的保障,这个校尉的存在,有可能让西凉军恢复一部分秩序,对自己形成致命威胁,所以,此人非杀不可! “杀!”那个校尉初时胆怯,但意识到无路可退之后,当即便恢复了勇气,催动战马,直接迎了上来。 上过战场,经历过厮杀的老卒,就是不一样啊!若非牛辅太废物,河内军对上这样的对手,根本一点胜算都没有。 不过,现在,你们的对手是个更强的,所以,你们只有大败亏输的命! 收势,握柄,攒刺,呼啸声再起! 骑战之中,王羽无法如步战中那样,调动全身之力,但却可以借助战马的力量!人力再强,也比不过奔马之力,王羽的枪势在骑战中快了何止一倍? 如同前面很多次一样,二马交错间,长锋再次破开了甲叶的阻挡,饱饮鲜血!然而,不一样的是,对手的双手没有徒劳的捂住伤口,而是紧紧的攥住了王羽手中的长枪! “嘿嘿,杀了老子,你也别想活……”那校尉挣扎着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好一个悍卒!王羽心中一声暗赞,但手上却不敢怠慢,速度就是生命,周围的敌骑看到自己武器受阻,正在加快速度冲上来,停滞的下场,只有死! “喝啊!”王羽奋起神威,断喝声中,直接将那个校尉挑在空中,那个校尉临时反扑,力气用的极大,饶是已经被挑起,双手犹自紧紧握着枪杆,口中大呼酣战:“杀,杀了他!” “杀!”西凉军大受鼓舞,拼命杀来。 “咴!”乌骓感受到王羽心意,在奔驰中长嘶一声,人立而起,让人匪夷所思的转了个方向,马蹄重重落下。顺着这个势头,王羽鼓荡气力,将长枪用力一抡! 巨大的惯性,远非濒死的敌手可以抗衡的,他再握不住枪杆,被顺势甩出,像个大沙包似的,迎头砸在两个骑兵身上。 砸翻骑手的同时,惊了战马,形成了一阵混乱,王羽随后突进,长锋连闪,接连刺杀数人,硬是杀开了一条血路。 “追!”西凉军的凶性彻底被激发出来了。 “糟了,是东面,他要跑了!” “别放过他,杀了咱们这么多人,休想逃走!” 王羽确实要撤退了。 他的气力消耗很大,尤其最后那一下,看似威风,对体力的负担却极大。而西凉军却比开始时更加悍勇,再打下去,就真的变成死战了。这不是一场需要死战的战争,现在这样已经足够了。 接下来,就要看友军们的发挥了。 万军之中逞孤胆,这活儿可真不轻巧啊!以小见大,今天自己遭遇的阵仗,远及不上传说中的长坂坡,可想而知,那位长坂英雄又是何等的英雄人物! 真有些迫不及待了呢。 溃围而出时,王羽心中千念百转,最后只有一个结论:此战过后,寻访赵云的工作也得加速了。 第四十九章破军有白马 想着攻略赵云的同时,王羽也没忽略对战局的关注。 这场战事的中前段,都以他为主,但一人之力终有限度,他可以左右,甚至主导战局,可最终奠定胜局的,还得靠军队的交锋。 依照王羽的预先判断,此时的最佳策略,应该是突破薄弱环节,直取中军,对胡轸来个擒贼先擒王。 他一直横切,就是为了营造出这种局势,乱西凉军阵势的同时,让其重心也发生偏移,将中军毫无遮掩的露出来。 这个判断,王羽与贾诩商议过,不过他没要求贾诩做出提示。 公孙瓒是个心高气傲的脾气,任何试图左右他决断的行为,都有可能影响双方的良好关系,王羽费了好大力气在经营起这样的关系,他可不想因小失大。 反正白马将军也是个身经百战的名将,不会看不出来这么简单的破绽,这一点,从他发现、并把握战机的敏锐中,就可以得出结论了。 道理是这样,可当王羽溃围而出的时候,发现战局跟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公孙瓒并没有采取斩首战术,而是发动了全面进攻! 三千义从结成横队,平铺在战场上,看起来声势浩大,实际上却单薄得很。与西凉军万人大阵相比,就像是一匹缟帛,轻轻的一戳就能戳穿。 公孙瓒当真无谋?王羽微微一怔。 不过,眼下身处战场,并没有让他思考的余暇,连番搏杀冲刺,消耗的不仅是王羽的力量,乌骓的速度也在下降之中。 与王羽相反,追杀在后的西凉军的马速正在提升中,他们用马鞭、马刺,甚至手中的兵器抽打着战马,试图压榨出它们所有的潜力来。 只要能追上王羽,哪怕战马立刻倒毙,他们也在所不惜! 重赏,加上血仇,已经使这帮悍卒彻底的陷入了疯狂。 王羽一时间有些犹豫,要不要改变方向?如果引着这帮疯狂的家伙与友军汇合,友军那单薄的阵型,很可能瞬间就被突破了,那样一来,战局…… “公孙伯珪无谋,生生的葬送了胜局,好,好,天不亡我啊!” 从意识到王羽的图谋开始,胡轸的心就一直悬在嗓子眼,尤其当他发现,对王羽的剿杀迟迟没有结果,阵型持续的偏移混乱时,他的眼睛都要冒出火了。 胡轸也是宿将,他知道自己的破绽在那里,如果公孙瓒真的采取斩首战术,他也只能在死战,和退进虎牢关,将大军抛弃在外中做选择了。 无论怎么选,结果都是相当可怕的。 现在,公孙瓒放弃了最佳战术,试图全面开花,那战局必将演变为对自己最有利的混战!士气高亢,却失去指挥的军队,是一把双刃剑,很难说最终倒霉的是谁。 说不定……可以反败为胜呢! 胡轸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良久,他用力一挥手,喝道:“击鼓!击鼓!王羽就在前面,全军突击,擒杀王羽!” …… “要糟!” “孟德何出此言?” “本初兄请看……” 远处观战的诸侯本是要撤退的,但还没等他们退远,战场上就已经风云突变,王羽以一人之力搅动了战局,看得众人目瞪口呆,哪里还顾得上退走? 在场的诸侯虽多,不过,包括盟主袁绍在内,大多数人压根就没上过阵,高谈阔论没问题,可真正到了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这些名士就只有干瞪眼的份儿了。 当然,也有那么几个例外的,比如兖州刺史刘岱、济北相鲍信、上党太守张杨,以及没有官职在身,却一直很积极的曹操。 这几个人都是久历战阵的,其中以曹操的身份最低,打过的仗又多,所以,在众皆茫然的时候,曹操便担任起了解说的职责。 “……那王鹏举的谋略看似神奇,实际上却不出古兵法范畴,简而言之,就是上驷对下驷,效田忌赛马之故例!” “诸君刚刚都看到了,王羽在西凉阵前招摇,看似故技重施,意图再现孟津奇迹,实际上,他只是在吸引西凉军的注意力而已。胡轸没察觉到王羽的谋算,贸然下达了前进的命令,结果全军被王羽引走,顺带还破坏了西凉军的建制,使得中军后阵,皆坦露无遗!” “公孙瓒的轻骑速度极快,如果把握住战机,直击中军,胡轸也唯有舍军撤退一途,虽然不能直接攻克虎牢,但凭牛辅、胡轸的残兵败将,也不可能坚守太久!如此,虎牢可下,奇功在望!” 对于王羽这个横空出世的对手,曹操一直在关注着,并没有丝毫轻视之意。然而,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对方居然有这样的奇谋。 这个战术,只有王羽能够实施,因为他吸引了董卓的刻骨仇恨,以及史无前例的重赏! 另外,有孟津之战的前例在,胡轸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察觉到王羽的真实意图。其实,包括曹操这个旁观者在内,战场上的绝大部分人都被王羽给骗了。 王羽的计谋的确跟孟津之战有关,但目的却截然相反。 孟津之战中,他的所有作为,都是为了压制西凉军的士气;而虎牢之战,他的目的是让西凉军的士气膨胀! 为了最大限度的混乱敌人,他甚至不惜以身犯险,身陷敌阵!这等谋略胆魄,实在是…… “只可惜……”曹操的语意是在惋惜,但诸侯们却听出了一丝庆幸的意味,他们知道曹操在庆幸什么,因为他们自己的心情也是差不多的。 作为反击的主要力量,公孙瓒选择了错误的战术,而陶谦的兵马与河内郡兵的行动相对缓慢得多,他们来不及突击胡轸的中军,反倒很可能与失去理智的西凉乱军迎头撞上! 一场奇功,眼见着化成了泡影,诸侯们都是长长的松了口气? 建功很好,但建功的若不是自己,那感觉就很糟了。在这基础上,如果建功的还是潜在的对手,那就不止是感觉不好的问题了,连未来都会变得有些灰暗。 王羽功亏一篑,一场乱战之后,公孙瓒和胡轸两败俱伤,然后自家兵马上去拣便宜,这才是皆大欢喜的结果啊! 最心急的是孔伷,他甚至在曹操还没解释完的时候,就向手下打了个暗号,示意后者,回营去调兵。其他人虽然动作慢了点,但也都是跃跃欲试的模样,只有冀州牧韩馥一脸淡然。 别人不太了解公孙瓒,他却知道一些,他不确定这位白马将军到底强在何处,但他很清楚,公孙瓒绝非浪得虚名之辈。 既然曹操等人,乃至胡轸都看出了问题,公孙瓒没道理一点都察觉不到,他会这样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此战过后,这个对手恐怕会变得更可怕!韩馥阵阵心悸,可又无可奈何,现在,战局已经白热化了,除了对战的双方,谁也改变不了什么,只能在这里见证对手的辉煌了。 这样的心境下,他哪还有心情去提醒其他人,和其他人争辩?烦自己的心,随别人去目瞪口呆吧。 韩馥的想法是正确的,最先对白马义从的强大有所体会的,是王羽。 背后的敌人渐渐追近,正面接应的友军却少,王羽也不失望,他深吸一口气,就待回身再战。 西凉军靠的就是一口气,等这一口气散了,就彻底变成一盘散沙了。就算公孙瓒指挥失误,但河内郡兵好歹也打过胜仗,又是阵列而战,更有名声在外的丹阳兵助战,赢下这仗还是没问题的,对自己的名声也不会有多大影响。 多花费点力气而已! 调转马头,王羽挺枪再战,凌厉无匹的气势,让陷入疯狂状态的西凉兵都是一滞。停滞只是短短一刹那,下一刻,这些悍卒便恼羞成怒般的发出了怒吼,挥舞着兵器冲了上来。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王羽分明听到了一阵密集的破风声! 声音是从他背后传来的,出于某个沉痛而深刻的记忆,王羽下意识的想俯身躲避,不过,他强自按捺住了这股冲动。 公孙瓒或许鲁莽,但绝不是疯子,他不会暗算自己的,来自背后的,是友军的支援! 冲在最前的那个西凉兵,喊的声音也是最大,然而,持续的时间却很短,一支羽箭准确的射进了他那张血盆大口,直接结束了他的一切喊杀声,以及生命! 紧随后的似乎是个军官,身上穿着半身铁甲,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重骑兵了。骑弓不是强弩,对铁甲的作用不大,然而,铁甲总有护持不到的地方,两支羽箭,分别取中了他的面门和咽喉,将他射落马下。 箭矢如雨,密不透风,接连不断,西凉军的前锋就像是撞上了一道看不见的墙,纷纷坠于马下。 一个军侯模样的军官冲到王羽身边,高声叫喊,满脸都是崇敬神色:“王将军,这里交给我们,请将军为我等撩阵!” “请将军为我等撩阵!”白马义从齐声高呼,手上弯弓搭箭的动作,却毫不停顿。 王羽并不坚持,弓箭本就非他所长,也起不到什么作用。趁机观摩白马义从的战法,顺便找找赵云才是正事。 他已经看出来了,公孙瓒的这个阵型,的确不是乱来,他是要发挥白马义从的特长,骑射! 骑射? 现在可是汉朝,真的会有这种以骑射为主打的军队吗? 王羽很肯定,答案是:有! 白马义从,骑射无双! 三千义从,分成了三十个百人队;每队分成两组,交替射击。 前一组平射,主要取准,目标是敌军斗志最高,最为敢战的那些悍卒,或者亲自上前鼓舞士气的军官;后一组漫射,重点打击某个区域,杀伤率不足,但箭雨覆盖的区域,却是一片哀鸿。 一队人马射完一轮,立即后退,另一队补上,战法与前一队如出一辙。 简而言之,白马义从排的,就是个松散的长条队列,一共四排,七百五十列,松松散散的,与通常意义上的兵阵完全不同。 可就是这么一个不靠谱的阵型,却最大程度的发挥着白马义从的战力。 周而复始,持续不断。 气势汹汹展开冲阵的白马义从,始终没有和西凉军阵发生直接接触,就这么隔着一段距离,一面缓缓后退,一面持续对敌军造成杀伤。 西凉军就像一头愤怒的疯牛,鼓足全身的力气发动了冲击,结果却撞上了一张网。软绵绵的不着力,但却带着无数倒刺,将疯牛刺得鲜血淋漓。 开始,疯牛凭着血勇,还在奋力冲刺。但随着伤口的增加,失血的加快,疯牛挺不住了,疲惫和伤痛涌上心头,疯劲消失,代之的是恐惧和绝望! 然后…… 它崩溃了! 第五十章一掷定乾坤 看到白马义从亮出了弓箭,洒出了第一片箭雨的时候,胡轸就已经有了觉悟,败局已定! 其实,从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王羽的意图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知道胜负已分了。不过,公孙瓒看似乱来的一招,又让他生出了些许希望,觉得还有奋力一搏的机会。 结果,他看到的只是幻象,希望转瞬间就破灭了。 在西陲从军多年,胡轸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骑射,算不上多稀罕的玩意。汉军也好,胡虏也罢,都能玩上几手。 不过,白马义从这样的骑射战法,却是他生平仅见! 这么糟糕的时刻,碰上这么可怕的战法,结局是毋庸置疑的。 西凉军的士卒不可谓不勇,但失去了组织,没有包抄,没有有效的反冲击,也没有远程兵种的掩护,他们只能乱糟糟的往前冲! 因贪婪和仇恨而来的血气,不可能持久。当最敢战的士卒死伤殆尽,原本追逐的目标也远远脱离,头上的箭雨却不断落下,还有那些白马…… 胡轸不知道前锋的士兵的感受如何,但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那些白马本身就很压制士气。 因为都是白马,所以很难分清敌人哪个是哪个,唯见眼前白茫茫的一大片,来回晃动,耳边则全是同袍的惨叫声,如同置身梦境一般。 哪怕最坚强的人,也会感到绝望。 等到西凉军发现敌军的大队步卒也逼近的时候,溃败已成必然! 平心而论,白马义从的战法虽然可怕,但却吓不倒胡轸。阵列而战的话,他自有办法对敌,无非就是拼消耗。 骑射的阵型松散,射速也快,但步弓的射程更远,威力也大,以西凉军的悍勇,哪怕三五个弓箭手换一个白马义从,也能坚持得住。 反过来,公孙瓒却未必愿意这么对耗。 如果说训练一个弓箭手耗时耗力,十个士兵里才能选出一个;那白马义从,就至少也得是百里挑一! 纵横往来,进退有据,骑术不好能行吗?骑术好还不够,射术也得相当高超才行,说个个都是神箭手可能有点夸张,但白马义从的将校,无一不是神射! 这样的军队用起来很顺手,威力超绝,但训练的难度一样很高,公孙瓒会拿他们来对耗吗?不可能!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留给胡轸的只有一条路了,逃! “撤,快撤!”他招呼着身边还能指挥的几百近卫,向关门处溃逃。 关里还有兵,虽然只是些残兵败将,但坚守几日还是可以的,联军主力还没到,至少要争取点时间,给丞相报个信。只有这样,才能给自己争得几分先机。 不得不说,胡轸对战机的把握还是不错的,他的败逃和大军的崩溃,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生的。 西凉军瞬间完成了角色的转换,由无畏的勇士,变成了怯弱的懦夫,他们丢盔弃甲,亡命而逃。 而他们的对手,白马义从也不再后退,开始随后掩杀。 追杀,本来就是轻骑兵最擅长的,作为轻骑兵中的佼佼者,白马义从的表现自然也是不凡。 原本的百人队一分为二,一队人放下弓箭,拿起了近战武器挂在马鞍上的长槊,然后不急不缓的追在西凉溃兵的身后,成片的杀伤外围的士兵。 如果说先前的骑射攻敌,像是用倒刺在放血,现在白马义从的追杀,就是剥皮,一层又一层,鲜血淋漓! 另一队骑士手持弓箭跟在同袍后面,时不时的就会向溃兵比较集中的地方,来一轮射击,既是为了杀伤敌人,同样是为了不给敌人重新集结的机会。 追杀一阵,两队人马互换位置,换用武器,继续重复先前的动作。看着白马义从训练有素,好整以暇的样子,王羽羡慕得牙都有点发酸了。 身为武将者,看到这样的强兵,谁能不见猎心喜呢?骑射无双,来去如风,除了正面攻坚和消耗战之外,无往而不利,能最大限度的发挥出骑兵的威力,再适合自己不过了。 亏得自己被后世那些鞑虏自我吹嘘的资料所蒙蔽,竟然以为骑射真的是蒙元鞑子发扬光大的。居然忽略了,以大汉朝的鼎盛武功,和对骑兵的应用,怎么可能没有点心得,反而让一群没开化的野蛮人占了先呢? 看来,自己结交公孙瓒的行为,是一招始料未及的好棋呢。除了招揽名将,购买战马之外,自己还可以弄些教官过来,甚至借兵! 公孙瓒很大方的,先前就主动要求要借兵给袁术,自己与他的交情这么好,想借兵应该也不难吧? “先斩猛将华雄,然后以一人之力,破万军之阵,鹏举贤弟,今日之战后,你勇武之名势必传遍天下,再没人敢质疑孟津之战是否属实了!哈哈哈哈……” 正出神时,身侧突然有人高声大笑,王羽转头一看,正见公孙瓒满面春风的策马而来。 “哪里当得起大哥的夸赞,此战获胜,全仗大哥练得强兵。早知大哥有这等强兵在手,羽也不必行此险着,劳大哥接应了。” “贤弟说的哪里话?” 见王羽不居功自傲,公孙瓒心下更喜,他抬手向前一指,感叹道:“这些亲卫都是追随某多年的老兄弟,多次共历生死,如兄弟手足一般,若不是兄弟你引得西凉军自相践踏,乱成一团,没了成建制的弓箭手,某又岂敢放手一战?此战,你的首功当之无愧,愚兄不过从旁帮衬一二罢了。” 王羽本待谦虚,听到这话,却是微微一怔。 原来公孙瓒之所以发动奔射,并非纯粹要展示军容,或者接应自己,而是要尽可能的减少伤亡。 突击中军见效快,但容易被溃军卷入,造成无谓的损失。以骑射来杀伤乱军,就安逸得多了,跟演习差不多,结果也不比突击中军差。 西凉军的弓箭手被骑兵践踏,只能说是个细节,连胡轸自己都未必注意到了,但公孙瓒却观察到,并以此来做了决策……盛名之下无虚士,三国的名人们,的确没有一个简单的。 “眼下全胜在即,大哥,咱们顺势就取了虎牢关罢。” “取关?可是……”公孙瓒略一迟疑,取关的机会不是没有,顺利的话,胡轸进城时,溃兵会一拥而入,只要守城的牛辅稍一迟疑,城门就关不上了。 挟大胜之势的白马义从,只要一个突击,就能抢下城门,主力溃败的情况下,牛辅也不可能搞什么巷战。他要是有那胆魄,孟津也不会败得那么惨。 可是,眼下的情况有些诡异,胡轸已经到了城门下,但城门就是不开。似乎牛辅突然果决起来,发现了危机,打算严防死守一样。 白马义从再精锐,骑兵也没办法攻城,哪怕城里只是一群残兵败将。就算后面的步兵到了也白搭,公孙瓒很清楚,王羽的辎重里面,钱粮布匹都应有尽有,就是没有半架攻城器械。 “大哥放心,牛辅屡败之人,哪里还有坚守的勇气?且看羽给他最后一击,打消他那点侥幸之心。”王羽朗声而笑,向公孙瓒打了个招呼,然后纵马前行。 公孙瓒本心是有些疑惑的,怎么也想不通,牛辅既然要跑,何必还差这所谓的最后一击?何况,牛辅人在城内,王羽又不会飞,还能把牛辅怎么着了呢? 不过,经历了今天这一战,他对这个小兄弟已经佩服得不得了了,普通人,哪能有这般胆魄和谋略?既然王羽说行,那就一定行。 公孙瓒拍马也跟了上去,倒让后面跟上来准备恭维他几句的刘备等人扑了个空。 …… “督帅,追兵杀上来了,除了骑白马的之外,那个王鹏举也来了!” “你跟我说有什么用!”胡轸脸涨得通红,脖子涨得粗了好几圈,他指着城头,咬牙切齿的喊道:“冲那里喊,告诉牛中郎,他开门让咱们进去,大家携手共度难关,还有一线生机。他闭门死守,只有死路一条!喊,快给老子喊!” 西凉兵都知道到了生死关头,即便胡轸不说,他们也是要喊的。 怎奈牛辅也不知是聋了,还是被吓傻了,城头就是没有动静,如果不是还能看到有人影在上面晃动,牛辅的将旗也好好的竖着,众人准以为牛辅已经跑了。 “牛辅,你这个杀千刀的,不得好死!等着瞧!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眼见追兵越来越近,城下挤挤挨挨的全是溃兵,想绕城逃跑也来不可得,胡轸等人彻底绝望了,一个个都是破口大骂。 白马义从外型优雅,但动起手来可不是一般的狠辣,除非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否则撞上了就是一槊,根本就没有留活口,抓俘虏的意思! “将军,咱们到底是战是退啊……那个王鹏举杀过来了,万一他……” 其实,城头上的兵将也都在发抖,不开城门的确是持重之举,可就这么挺着也不是办法啊!等胡轸他们死光了,自己这些人还不是要被瓮中捉鳖? “怕什么?他又不会飞!”牛辅眼神飘忽,但还算沉得住气,嘴里喃喃道:“千兵万马避黑骑,好杀气,好威风……以后,没人会揪着咱们不放了吧?不是本将不中用,实在是他太厉害,遇上他的人,都这德性!” “将军说的是……”牛辅部下的将校互相看看,又往城下张望几眼,纷纷点头赞同。 牛辅微觉得意,守得云开见月明,总算是要熬出头了啊。 “可是,将军,咱们在这里……不好!” “小心!” 话说到一半,众将都是脸色大变,惊呼声响成了一片,牛辅刚回过神,就感觉一阵巨大的风声从身边呼啸而过,仿佛有人在身边挥舞一柄巨锤似的。 “咚!”一声巨响,木制的城楼一阵摇晃,灰尘扑扑而下,搞得众将灰头土脸的。 好在没倒。 “好险……” 牛辅拍拍胸口,大有死里逃生的感觉,回头一看,才发现,从身边呼啸而过的,竟是一杆长枪!显然是被什么人从城下投掷上来的,看那样子,投手的力量不是一般的大。 “将军您没事吧?这枪是王羽投的,他这是要您的命啊,将军,咱们还是快点……” “等等……”牛辅不为众人的劝说所动,他直勾勾的看着那柄长枪,然后一步步的走了过去,步子越卖越大,最后用一个饿虎扑食般的动作,直接扑到了枪杆上面。 众将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只有几个站得近的有心人猜到了点什么。那枪杆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象是一卷绢帛…… 到底有没有,他们已经没机会证实了,因为他们的中郎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只见牛辅从容站起,转过身,意气风发的一挥手:“开门,撤兵,回洛阳给丞相报信去!” “喔!”城头上下,欢声雷动。 第五十一章不惭世上英 城头上的欢呼是最先响起的,牛辅的部下为终于可以逃跑而兴奋;城下的则稍微慢了一拍,他们的眼里只有城门,那是逃生的通道,所以,直到紧闭的城门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有了开放的迹象,他们的喜悦这才宣泄出来:终于有路逃命了! 更远处,联军将士们同样爆发出了震天的呼喊声,从他们的角度看来,那个不可思议的少年英杰,再次大发神威,一掷定乾坤,为攻克雄关,扫平了最后的道路! 神枪一出,谁与争锋! 正是虎牢关这座当世雄关,将十多万联军阻挡在外,让他们踌躇不前;正是虎牢关,使得洛阳城显得是那样的遥不可及;正是虎牢关,让将士们离乡背井,远赴异乡,生死难料! 如今,雄关已下,通往洛阳的大路已然畅通,擒杀国贼,重兴大汉,全天下都恢复和平的希望近在咫尺了,这让他们如何能不兴奋欲狂? 参与战事的将士,尤其是立下汗马功劳的白马义从,自然最为兴奋。 多年来,他们一直在边疆浴血奋战,打了不知多少场胜仗,可是到了中原,却连受冷遇,不但没人知道他们的勇武之名,甚至连粮饷供应都要被刁难。 在联军大营的那几天,他们没少听到闲话,其中最让他们恼火的一种说法,是说:公孙瓒打肿脸充胖子,只顾眩人耳目搞出了这么一支华而不实的部队。没实力,耗费却不小,说是来助战,实际上就是来混饭吃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 白马义从的这群精锐老兵都快气疯了,可是又没法正名。 幽州军远来,人数既少,友军也有限,兼之供应不足,主公似乎也没有拼死决战的打算。 不打仗,怎么正名?难道打友军? 可是,真说要打,幽州军也提不起什么劲头,西凉军跟自家没什么根本性的冲突,他们的实力也不是假的,跟他们战得两败俱伤,只会让那些说风凉话,看热闹的卑鄙小人们得意而已。 这里面的帐,幽州将士们都算得很清楚。但心里面那股火,却怎么都扑不灭,反而越来越旺了,以至于他们对后来的一系列变故,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他,雪中送炭,让自己的爱马不至挨饿;他,豪爽仗义,与自家主公兄弟相称,大有古之任侠之风;他,天赋惊人,只是数日时间,就将平平无奇的骑术,提升到了驾轻就熟的水准,与那匹乌桓王的神骏,仿佛天作之合一般;当然,这些都是旁枝末节,最让人惊叹的,还是他的武勇和谋略! 是他斩将破阵,这才给了义从们正名的机会,经过今日此战,王鹏举之名必将名动宇内,同时,与他并肩作战的白马义从,一样会名震天下! 混杂着崇敬和感激,白马义从望向王羽的眼神已经全然不同,他们完全将这个少年当成了自己人。 来迟一步的徐州兵和郡兵虽然也同样兴奋,但总是带了点失落。 这场胜利的意义非同一般,但他们却分不到多少功劳。首功自然是王羽,其次则是白马义从,他们纯粹就是摆设,一刀一箭都没放出去,只是跟在白马义从身后捡了点漏,抓了些俘虏什么的,这算哪门子功劳啊? 河内军还好,他们有自知之明,王羽又是他们的主将,主将建功,部下自然也有荣与焉。 但徐州将士心里就不好受了,他们原本是当救世主来的。 丹阳兵精名满天下,公孙瓒是孤军,河内郡兵又不中用,想要取得战绩,当然只能靠他们。怀着这样的信念,最后却成了看客,徐州军上下的情绪自然不会太高。 倒是他们的主将依然淡定,陶谦已经赶上了公孙瓒,正微笑着恭贺对方呢。 “白马义从,天下强兵!伯珪,你这白马将军,果然名不虚传啊,老朽今日算是大开了眼界。” 说着,陶谦面露缅怀神色,语气也变得有些低沉起来:“第可惜,当年边章、韩遂叛乱时,张纯也在辽东作乱,拖住了伯珪的行程,否则有白马义从助战,区区羌胡何足为虑?” “恭祖兄谬赞了,”公孙瓒谦逊道:“西凉战事,某未亲历,知之不详,但听闻当年不能成功,主要是因为将帅不合,难以协力,而非是军力不足。想西凉各部,兵精甲坚,远在叛贼之上,又哪里差了瓒这点助力?恭祖兄实在太抬举瓒了。” “各怀心思,离心离德……” 陶谦回头看看,远处观战的那些人已经停下了,似乎有些无所适从的样子,转过头来,他向西远眺,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虽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呐!” 他这话说的有些含糊,但没挑明的意思,众人都懂,若是联军真的有进取之意,虎牢关虽雄伟,又岂能挡得住十多万大军的众志成城? 无非是悲剧重演罢了。 见气氛有些低沉,公孙瓒连忙开解道:“汉统未率,吾道不孤,恭祖兄,有鹏举这样的少年英杰在,你又何必忧愁?说起来,此战瓒虽出了些力,但首功却非鹏举莫属!每到生死存亡之际,总有英才辈出,恭祖兄又何必忧虑?” “是极,是极,却是老朽糊涂了,大胜之际,说这些煞风景的事情做什么?”陶谦自嘲的笑笑,随即,老头眉宇间忧色一闪,左右看看无人,这才哑着嗓子说道:“福兮祸所伏,此次鹏举虽获胜,但隐患却也不小,早先就已经有些风声……” 公孙瓒傲然一笑道:“恭祖兄勿忧,瓒不会就此便去,刘公山那些人应该两不相帮,你我再加上公路,又何惧之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鹏举勇武无双,又有某等襄助,谁又能是抗手!” “话虽如此……”陶谦想了想,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他担心的就是这个,本来他见袁家兄弟对立,又多方排挤公孙瓒,想着以自己的力量,让双方的实力趋近一些,以保持平衡。 可事情的发展,还是滑向了不可预知的方向。公孙瓒心高气傲,王羽也不像是能受气的人,再加上袁公路那个混世魔王,联军的未来只怕…… 明明是胜利在望了,可自己怎么就高兴不起来呢?难道真是老了,想得太多了吗?听着身遭震天般的欢呼声,望着满目疮痍的战场,老陶谦怅然若失。 他只是怅然,后方观战的诸侯们的心情,就只能用百感交集来形容了。 首先是震惊! 对王羽,他们已经无话可说,这少年身上发生的奇迹太多,已经让人感到麻木了。在他身上纠结,只会导致生平的常识被颠覆,思维陷入混乱而已。 要纠结,也得等以后心情平复了再说,眼下,只能强迫自己接受这个现实,并且筹谋应对之法。 王羽名声大振,公孙瓒等人同样如此,骑射无双的白马义从,给诸侯们带来的震撼,全不在王羽之下。毕竟前者创造奇迹,不是一次两次了,此番不过是旧事重演罢了。 “壮哉,壮哉!盟主,诸君,虎牢已下,通往洛阳之路已是一马平川,匡扶社稷就在此时!董贼丧胆,又有南阳兵马呼应,诸君何不以鹏举为先锋,奋勇向前,一举建功?” 孔融是最兴奋的一个,他觉得这场胜利,跟他自己也有不少的关系。 王羽是他颇为看重的一个后辈,这层关系还在其次。关键是祢衡!没有祢衡的骂阵,就没有后来的一切,可以说,他是这场大胜的先锋! 当然,孔融没有争功的意思,反正只要有人提起这场大捷,就一定会从祢衡骂阵开始说起。看到满腹才华,却处处碰壁的友人一举名扬天下,他孔文举自然有荣与焉。 至于骂阵的过程中的瑕疵,孔融是不会在意的,名士么,总是要有点与众不同的。 孔融的激昂情绪没有引起任何共鸣,诸侯们神情各异,就是没有一个兴奋激动的。 韩馥面色铁青,紧紧皱着眉头。 白马义从的强大,让他感到十分恐惧,早知道公孙瓒这么猛,就不应该跟刘虞有所牵扯,这下事情可棘手了,万一公孙瓒图谋冀州,自己要如何抵挡? 解说战局的曹操,脸色同样不太好看,他的解说,虽然也点明了几次要点,但错漏之处更多,而且还都是后知后觉,这让自认精通韬略的曹操如何自处? 反观王羽的策略,和公孙瓒的战法,都是前所未有,让人匪夷所思的。虽然曹操用田忌赛马的故例,解释了王羽的策略,但凭良心讲,这根本就是两码事。 从战局上看,王羽和公孙瓒配合无间,他压根就没想过要斩首,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搅乱西凉军的阵势,给白马义从赢得战机! 虽然没人说什么,但曹操只觉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狠狠搧自己两下,然后找个地缝钻进去。在这场无形的交锋中,他再次一败涂地! 除了他俩之外,袁绍的情绪同样很糟糕。 实际上,从收到王羽搞了一批辎重和公孙瓒会师的消息之后,袁绍的心情就没好过。 那批辎重的来源实在太可疑了,如果是最糟的那种情况,自己的规划就会大受影响! 想追究吧?王羽方才大胜,声望空前,等到消息传开,名声恐怕比自己这个盟主还要响亮,这个时候追究他,岂不是会被说成是嫉贤妒能? 不追究?那这口恶气怎么忍得下?而且,放任王羽如此发展,也是个大大的隐患啊! 现在,自己已经得罪了公孙瓒,渤海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去了,太危险!如果再失了河内,那自己就剩个盟主的空头衔了,没有地盘,怎么屯兵养士? 不行,得想个办法! 其他诸侯的心思没这么复杂,可是,几位重量级人物都如此,象孔融那么不靠谱的诸侯,毕竟不多,其他人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不好坦白说出来。 关墙内外,欢声雷动,一片沸腾景象;相形之下,诸侯们这边就显得有些过于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愁云惨淡了。 士兵们开始还欢呼了两声,但很快发觉了不对劲,再过片刻,他们都被主将们的情绪所感染,望着盟主袁将军与幕僚们秘议不休,众兵心下皆是惶然。 明明是赢了的啊?怎么没人高兴呢?难道自己眼睛花了,看错了旗号守关的才是友军么? “报……”打破沉默的,是自东而来的几骑快马,看样子,似乎是信使,但为首之人做文士打扮。 有将校认得此人,正是袁绍帐下的幕僚之一,逢纪逢元图。 到得近处,逢纪滚鞍下马,连滚带爬的向袁绍跑去也不知是太着急了,还是心不在焉,没多远的距离,他居然连摔了两个跟头。 “元图,何事惊慌?”袁绍见状,心中当即一沉。 “果然如主公所料,颜良、文丑二位将军遣使回报……”声音渐低,直至微不可闻,但袁绍的脸色却越来越差。 他将马鞭摔在地上,怒吼道:“竖子安敢……” “主公!”身边几位谋士同声劝阻。 “罢了……”勉强控制住了情绪,袁绍咬牙道“传令下去,且回酸枣大营,此间事,再做计较!” “啊?”众皆愕然,但却也无人出言反对。 袁本初和他那个兄弟可不一样,城府深得很,喜怒全不形于色,能让他气成这样,肯定是出大事了。 …… 欢庆中的士卒无暇其他事,但主将们却为之而震惊,陶谦目瞪口呆的望着袁绍等人离去的方向,喃喃道:“袁渤海到底在做什么?居然就这么走了!” 这场大捷不仅仅是王羽和公孙瓒的胜利,同样是联军的胜利,身为盟主,就算心里不高兴,表面上也得来恭贺嘉奖几句啊。 就这么走了,岂不是…… “哈哈,我早就说了,那个妾生子成不了大器,随他去,随他去,西凉军连战连败,已经不足为虑,待我手书一封,令孙文台加速进兵,会师洛阳城下,一举成就不世之功!到时候,诸君皆有公侯之赏!” 袁术大笑几声,看看一脸平静的王羽,又啧啧赞道:“别人倒也罢了,可鹏举年方弱冠,就以战功封侯,这不是千古佳话是什么?哈哈哈哈……” 公孙瓒也是意气风发的模样,指着豕突狼奔的胡轸溃兵道:“董贼的四大中郎将已去其二,只剩本队兵马,以及两个外系,敌人削弱至此,我军又得了敖仓之粮,此时不进取,又更待何时?” 王羽并没有被盟友们的情绪所感染,他的表情比作战时平静得多,全然看不出那个叱咤千军的无双豪杰的影子,倒像是个被长辈夸张,有些羞涩的少年郎。 众人只当他不居功,好感更增,但实际上,王羽的心里正在紧锣密鼓的盘算着。 趁着说话的空当,他挥手招来了军侯李十一,在后者耳边低低吩咐了几声,然后挥挥手,让对方离开。 李十一领命而去,招了几个随从,齐齐上了战马,往东面,酸枣大营的方向绝尘而去。 第五十二章煊赫洛阳城 洛阳。 太尉府。 “子琰,子琰……”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高喊着登堂而入。 太尉是三公之首,黄琬更是当世大儒,在他的府上大呼小叫,自然是很失礼的一件事。不过,府中上下对此都视若不见,听而不闻,原因很简单,那高喊之人的身份同样不一般,乃是尚书令王允。 听到老友的声音,黄琬不敢怠慢,远远的就迎了出来,抚掌而笑道:“子师来的怎么这样急?莫非你迁司徒的旨意已经颁下来了么?” “诶,国难……嗯,都什么时候了,还谈什么司徒不司徒的。”王允跺跺脚,嗔道:“子琰,亏得你还能稳坐家中,莫非……你还不知道吗?” “何事?”黄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这几天一直告病在家,根本没上朝,不过,看到王允眼神中那掩饰不住的狂喜之意,他心中忽然一动,颤声道:“难道,难道……” 王允不敢高声叫喊,但又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悦,只能凑到黄琬耳边,哑着嗓子低吼道:“虎牢关大捷!” “什么?”黄琬浑身剧震,一脸的无法置信,“此话当真?” “岂能有假?允接到消息后,亲自去开阳门看过,全是牛、胡二贼将的溃兵!开始董贼措不及防,还试图封锁消息,结果溃兵从四面八方的涌了进来,又哪里封锁得住?如今,半个洛阳城都知道了,虎牢关易手,胡轸全军覆灭!哈哈哈……” 说到后来,王允再也压抑不住,忘情的大笑起来。 黄琬被惊呆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压抑着心中的狂喜,挽住了王允的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子师,你我书房详谈。” “正要如此。”王允欣然举步。 将下人远远遣开,二人进了书房,尚未坐定,黄琬便急切的问道:“此战详情如何?先前联军不是尚且难做寸进,被胡轸拒于关外吗?怎么突然就……” “是王羽!” “王羽?在河阴刺杀董贼,在孟津大败牛辅的那个泰山王鹏举?王公节的儿子?” “正是此人!”王允猛一点头,“之前我们却是冤枉了他,他从孟津撤军,须不是惧了吕奉先,而是以退为进,转战东线!据说,他在酸枣大营昂然请战,语声铿锵,以忠义之气,折服了各路诸侯,担任了先锋大将……” 王允自承消息是从溃兵处得来,描述的细节中也有不少很夸张,不尽不实的地方,但黄琬还是敏锐的发觉,对方似乎另有消息来源。 想想看,溃兵怎么可能知道请战之类的? 不过,黄琬也不打算多问,都是名动一时的名士高官,谁还没点私下里的情报来源啊?倒是虎牢关之战的过程和结局都很耐人寻味。 “前次斩将败敌,今番斩将夺关,用的策略看似相同,实则迥然有异,此子……”黄琬拂着长须,沉吟半晌,感叹道:“甚不寻常啊!” 王允也深有感触的附和道:“是啊,王公节何幸,竟生得这般虎子,真是让人羡煞。从前听人说,王公节的儿子不成器,可现在看来,这传言果然不足为信呐。这等虎子若还算是不成器,那天下还有人敢自称豪杰么?” “子师说的是。” 黄琬微微颔首,然后话锋一转道:“这样一来,联军当长驱直入洛阳了吧?王公节父子都是忠义之人,那王鹏举更是虎胆之将,孤身一人,尚且敢于深入虎穴,刺杀董贼,现在拥兵近万,又挟了大胜之威……” “允也如此作想。”王允脸上喜色顿消,他略带忧虑的说道:“勤王之兵击败贼兵虽然很好,可是,若是双方真的展开大战,那洛阳岂不是……其实,以允之见,如果能修书一封,劝退勤王军,方是上策。” “子师你……”黄琬欲言又止,再次压低声音道:“你仍然没放弃那个计划?” 王允摇摇头:“董仲颖此人,性子粗野蛮横,与胡虏无异,被逼得急了,难保他不玉石俱焚!与其从外围紧逼,莫不如从内部下手……贼军的实力已经被削弱了很多,只消能说动那二人其中之一,大事可成矣!” “子琰,你想想,董卓之祸,本就因外藩之兵入京而起,关东兵马,虽打着勤王的旗号,但却未得圣旨,若当真成功,与那董卓又能有多大差别?”王允意味深长的说道。 “嗯……”黄琬沉吟不语。 差别?差别可大了! 董卓不过是个武将罢了,在朝中没有任何势力,与天下士人,也没什么瓜葛,闻名提拔的名士,全都成了反董联军的骨干。这样的人,就算一时占得上风,又岂能持久? 而联军那边就不一样了,为首的除了兖州那几位自成一派之外,剩下的,大多都跟袁家兄弟有瓜葛,可以说是以那兄弟二人为首! 袁家在朝中本就党羽众多,声望极隆,门生故吏也是遍地都是,如果再有人掌控了兵权,彻底控制了洛阳,谁还能与其抗衡? 大汉朝如今本就在风雨飘摇之际,再这么一来,岂不是要重演王莽之祸? 这后果,比董卓乱政可严重多了。 “子师既有见于此,可有退兵之策?” 这些算计,很多都只能意会,一旦传出去,可就惊世骇俗了。黄琬思忖半晌,却一筹莫展,见王允似乎胸有成竹,他干脆直接问计。 “关键是那个王鹏举!”王允沉声道:“若无此人在,袁家兄弟即便有心,亦是无力。若此人肯依言退兵,诸侯虽众,亦无能为也。态势将会恢复到最初之时,而西凉军的实力却大为削弱,正好从中取事!” “话虽如此,”黄琬先是一喜,继而面露难色:“可是,那王羽性情究竟如此,暂且不论,王公节可是个死脑筋,想劝动他,恐怕……” “此事不难,允保举一人,若得此人出使,定能马到功成!” “此人是谁?”黄琬急问。 王允微微一笑,气定神闲的说出了一个名字:“执金吾胡母班!” “原来是他……”黄琬恍然大悟。 就在这时,外面一阵脚步声响,随即,有人低声禀报道:“老爷,王公,丞相府遣人到访,请二位过府一叙。” 来了! 黄、王二人对视一眼,心情都有些沉重,不过倒还没有绝望。既然董卓要私下会晤,而不是直接召集百官进行朝会,那么,就算是最坏的情况,事情也还有挽回的余地。 …… “禀丞相,若非牛中郎迟迟不肯开门,末将本来有重整旗鼓的机会……” “呸!你能重整旗鼓?你的兵一进门,就四下乱窜,某的兵马被你一冲,阵势一下就乱了,本来能守住,也变得守不住了!当时要不是你们那些人苦苦哀求,求得某心软,某又岂会因为一念之差,失了关隘?如今你竟然还反咬一口,真是无耻之尤!” “你胡说!你也不看看,你开关的时机!那都什么时候了?幽州兵马已经杀到城门前了,你叫我怎么组织兵马抵抗?你若是早点……” “早点?早点什么?早知道你一败涂地,早点回洛阳来报信吗?亏你先前还对某极尽嘲讽之能,现在看来,你胡督帅也不过如此嘛!” “你……” “吵,吵个屁!”看着跪在眼前,犹自不忘互相指责谩骂的二将,董卓暴跳如雷:“两个废物,没一个好东西,来人,把这两个废物给我拖下去……” 一旁李儒劝道:“丞相息怒!二位将军虽败,可如今正在用人之际,斩杀大将,难免动摇军心,还是暂且饶过,容二位将军戴罪立功为好。” 董卓气咻咻的哼道:“戴罪立功,就凭他们这两个废物?不再给本相添乱,就已经是邀天之佑了。” 李儒缓声宽解道:“丞相,此事也不能全怪两位将军,那王鹏举背后,恐怕有高人指点,一计二用,效果却截然相反,能想出这种战术的人,想必有着洞彻人心的本领,二位将军棋差一招,并非皆是战之过也。” “高人么……”董卓沉吟不语,左手已经扶在了脸侧。 伤口已经愈合了,但时不时的还是会感到一阵疼痛,他自己也说不清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在疼。但他知道,自己永远也忘不掉那个可怕的夜晚。 果然,还是应该有高人隐藏在后面吧?又或者是…… “眼下,虎牢关失守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城,百姓争相奔走相告,百官也是暗自串联不休,王鹏举之名,已经煊赫全城,好像他和幽州军明天就要兵临城下似的……” 李儒绘声绘色的形容了一番城内的景象,让董卓的一颗心吊得老高,然后语声一凝,道:“丞相,黄河如今已经解冻,是该决断的时候了!” 李儒的声音不高,却像是雷霆霹雳一般,在几人耳边轰然炸响。 胡轸高声叫道:“丞相,不能退,不能退啊,一退就什么都没了!” “丞相,小婿愿意戴罪立功,死守偃师!”牛辅喊得没那么大声,但也嚷嚷着表忠心。 董卓本来也有不舍之意,毕竟他刚在洛阳呆了半年,屁股都没坐热呢。结果被这俩货一嚷嚷,他又怒了,一抬手,指着牛、胡二人喝骂道:“你们两个就是扫把星!有你们在,本相不倒霉才怪,滚!给我滚得远远的,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们!” “喏……”牛辅、胡轸一缩脖子,讪讪而退。 出了门,俩人都是长长出了口气,这条命,总算是保住了。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同时转头,互相怒瞪了一眼,哼一声,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文优,现在撤,来得及吗?”赶跑了两个碍眼的,董卓重重坐回榻上,脸上没了怒色,反而显得忧心忡忡:“洛阳有人丁数十万,想要尽数撤走,没有几个月时间,恐怕……那小贼就是个疯子,他岂会放任本相离开?” 虽然连战皆北,但董卓身边还留有一支强兵,就是他麾下最精锐的飞熊军,未必就怕了白马义从和诸侯联军。 可是,尽管不想承认,但他真的怕了,他不怕诸侯,只怕王羽! “丞相放心,那王鹏举虽强,但也未必就毫无破绽。”李儒冷笑道:“小婿有双管齐下之计,虽不能擒之,但却可暂且退之……” “哦?文优既有计策,还不速速道来?” “首先,调并州兵马东进,挡住联军锋锐……”见董卓脸上有犹疑之色,李儒劝道:“丞相,此时用人之际,还是不要多疑的好。那日丞相去的突然,温侯事先并不知情,岂能就和外人串通?” “嗯。”董卓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回避开了这个问题,道:“你继续说。” 李儒心中暗叹,若是放在两月之前,有心结也就有了,放在眼下这个危机时刻,唉,就是隐患了。不过,以岳父的脾气,再劝的话,容易把他惹火,只能先放放了。 “另一边,派使者前去议和……” “不可能!”董卓连连摆手,“收买有用的话,哪里还有什么联军?除了袁、曹二贼,那些人可都是本相提拔的!” “此一时,彼一时,此时联军内部,恐怕也不是很太平,再加上朝中原本就有诸多不和。呵呵,”李儒微微一笑,附到了董卓还健在的那只耳朵旁边,“等黄太尉他们到了,您只消……” 董卓眼中异芒连闪,听罢,更是呵呵大笑,烦忧尽消:“文优,你果然是本相的子房啊,好好去做,将来……” 语声渐低,但气氛却越发的热烈了。 第五十三章波澜犹未息 洛阳城暗流涌动,大胜之后的虎牢关就太平多了。 尽管损失微乎其微,但联军还是没有采取果断行动,乘胜追击。 袁绍等人的突然退兵,是最关键的因素,在摸清楚其他盟友的意图之前,无论是自信心爆棚的公孙瓒,还是老成持重的陶谦,都不敢轻率行事。 背后被人插刀子的经验,公孙瓒是很丰富的。 当年张举、张纯叛乱,勾结乌桓、鲜卑,大掠青、徐、幽、冀四州,无人可制,气焰嚣张至极。 当时,汉廷正为了镇压黄巾起义和西凉叛乱而疲于奔命,根本抽不出手来,唯一的对策就是:先是传令给正往西凉赴援的公孙瓒,令他中途折返,回援幽州;再就是派遣宗室刘虞出任幽州牧,总督战事。 公孙瓒千里奔波,不顾疲惫,在回返的第一时间发动了反攻。 在相当不利的局势下,他以寡敌众,其中艰辛自不待言。饶是如此,公孙瓒不愧白马将军之名,先是在石门之战中,击败了张纯、丘力居、鲜卑三方联军,张纯仅以身免,与鲜卑人一道狼狈北逃。 然后公孙瓒继续追击丘力居,结果因军情泄露,后援不济,被丘力居反包围在管子城。一直被围了二百多天,才寻找到了战机,和丘力居拼了个两败俱伤,令后者远遁柳城,从而化解了这一场大危机。 带着一身伤口和征尘,回到了右北平,公孙瓒得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消息:就在他浴血奋战的时候,刘虞已经和乌桓、鲜卑人展开了谈判,如今已经取得了相当的成果,鲜卑人表示,如果汉廷愿意不计前嫌,他们愿意把张纯送回来,以示诚意。 公孙瓒不知道和谈时,刘虞的心情到底如何,和谈背后有没有什么阴谋,他不擅长这个。 他只知道,将士们的血不能白流,胡虏入寇的仇,也不能轻易放过,而且,自己的背后,不能暴露给无法信任之人。 所以,在判明袁绍等人的动向前,他不打算继续进兵。 袁术虽然有些不甘心,但也无可奈何,他的直属部队不在身边,跟公孙、陶谦只是盟友,也谈不上指挥调度。 唯一的不安因素,只有王羽。 公孙瓒很担心,这个少年会再次不管不顾的请战,如果真是那样,他可就要头疼了。他和陶谦商量了不少借口,比如要等王匡来汇合,去敖仓搬运粮草需要时间,敌情不明,不好轻进什么的。 结果,这些借口一个都没用上,王羽一个字都没提请战的事,而是一头扎进了白马义从的军营,白天晚上的都泡在那里。 众人松了口气之余,也不由生出了些疑惑:这位少年英杰又要干什么? 对此,不同的人,得出的是不同的结论。其中,以刘备最有危机感。 “诸君,鹏举他还在伯珪兄的兵营,备请他来军议时,他说若是没有大事,他就不过来了,让贾先生来旁听即可。” “又去了?他老是在别家的兵营泡着作甚?攻打洛阳才是当务之急啊!”袁术本就口无遮拦,此刻一着急,更是什么都顾不得了,直接把最大的忌讳给挑明了。 陶谦也急了,袁绍已经撕破了脸面,联军内讧已然呼之欲出!在这关键时刻,王羽也不知犯了什么邪,不顾分寸的乱来,跑去别人的军营拉关系,这不是明目张胆的挖墙角么! 王鹏举少年心性,袁公路又是个莽撞人,这倒也罢了,刘玄德分明是个稳重君子,怎么也不知道轻重,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这要是公孙瓒一恼,联军可就彻底分崩离析了。 内讧事小,葬送了大好局面是大,老陶谦忧心忡忡,却又不得不强打精神,出来打圆场。 “伯珪的战法,独出一格,威力绝伦,便是老夫,也是见而心折,若是年轻几十岁,肯定也是不肯放过的。”先轻轻帮王羽开脱了一句,陶谦话锋一转道:“伯珪,敖仓的粮草何时能搬运完?” “呵呵,恭祖兄,别人不知某,难道你也不知?莫说瓒与鹏举相交莫逆,知他磊落,就算不是,瓒对一心为国之人,也是敬重有加的。再说了,少年人,肯虚心求教,是好品格,瓒赞许还来不及呢,又岂有发怒阻挠之理?随他去,随他去。” 公孙瓒比众人想象的豁达得多,对王羽有些肆无忌惮的挖角之举,他半点都没放在心上,反而对王羽的好学上进,颇多赞誉之词。 “西凉兵进京的时间不长,但这份搜刮的本事却不一般,敖仓的粮草,比想象中少得多,尚不及鹏举前次运来的。不过现在军中并不乏粮,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最棘手的,还是酸枣那边……” 公孙瓒前一句话宽了陶谦的心,后一句话却加重了老陶的烦恼,无法齐心合力,形势再好,也没法利用啊。 “没什么可担心的,南阳方面,应该很快就有捷报传来。虽然不知比鹏举和伯珪如何,但那孙文台也是一员猛将,当日长沙、零陵、桂阳三郡叛乱,无人能制,孙文台一出马,旦夕而平,此番北上,他也是信心十足,在某帐中下过军令状的!” 袁术得意洋洋的说道:“董卓的主力都集中在洛阳周边,南线并无大将,孙文台这种猛将秉决死之心而战,董卓焉能挡之?等南洋消息一到,确认了孙文台的位置,我等出兵西向便是,何必理会酸枣那些庸碌之辈?” 公孙瓒与陶谦对视一眼,都是一阵振奋。 能形成分进合击的态势,让董卓顾此失彼,那酸枣方面的后援就不重要了。除非那帮人不顾颜面,彻底撕破脸攻打友军,否则就无须多虑。 然而,就在气氛刚刚变得有些热烈时,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主公,城外截获一名哨探,自称是南阳信使……” 目前的局势很复杂,联军前锋不仅要筹谋进兵,还要提防西凉军的反扑和自己人的暗算,所以,虎牢关周边也是戒备森严。 负责外围的是王羽的河内兵,郡兵战斗力普通,但更熟悉地形。在关隘周边巡视的,则是公孙瓒的白马义从,轻骑兵做这个本来就很擅长。 一听南阳二字,袁术当即大喜,越俎代庖的嚷嚷道:“哈,来的真是及时,快,让他进来!” “……喏。”斥候愣了一下,见自家主公微微颔首,这才应喏一声去了。 不多时,那信使被带上来了,一见袁术,便伏地大哭:“主公,孙将军在梁县大败,全军覆灭,生死不明!” 在场之人无不大惊失色,袁术原本笑得正得意,结果吃了这一惊,整张脸都变得扭曲起来,哪里又说得出话来? “军情到底如何?”陶谦急问道。 他在西凉时,跟孙坚打过交道,知道对方的勇猛,所以袁术吹嘘时,他不时还会帮几句腔。突然听到这么个消息,他自是震惊非常。 全军覆没! 以孙坚的本事,怎么可能败得如此之惨? “具体情况尚且不知,自离开鲁阳,孙将军一路进展极快,阎主簿供应粮草,一时难以跟上,故而遣使告孙将军,请他放慢进兵速度稍待。谁想使者未至梁县,就已经遇到了溃兵,皆言全军尽墨,孙将军中军被击破,生死不明……” “……”陶谦目瞪口呆,公孙瓒神情黯淡,寄予厚望的友军惨败至此,进取洛阳的希望一下子就变得渺茫了。 难道,还是只能寄希望于别人么? “报……主公,去酸枣的信使回来了!”想什么来什么,正茫然间,又有消息到了。 “这么快?”陶谦很惊讶,“是哪位诸侯有了决断?” 去酸枣的使者,是陶谦的幕僚。虎牢关内的几个人之中,也就是他的立场相对中立,人缘也比较好,自然只能由他出面。 “禀主公,酸枣诸君如今正争执不下,全无出兵汇合之意!” “争执不下?赞成出兵的是谁?”陶谦眼睛一亮。他对诸侯们的期望越来越低,到现在,能有一半诸侯的支持,他就已经喜出望外了。 “禀主公……”信使迟疑道:“诸侯的分歧,非是出兵与否,而是如何处置洛阳来的使者……” “使者?这又是怎么回事?”陶谦彻底糊涂了。 “是这样……” “等等。”公孙瓒突然出言打断了使者,他对陶谦疑惑的目光视而不见,转向刘备吩咐道:“玄德,你去请鹏举过来,就说有军情要事相商。” “伯珪不说,老夫几乎忘了。”陶谦恍然,他拍拍额头,唏嘘道:“如今形势突变,一下子变得如此复杂,正得靠鹏举的魄力,才有拨云见日之望啊。” “对,对!”袁术终于从震惊中清醒了,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他连声附和道:“孙文台名不符实,现在,也只有鹏举才能力挽狂澜了,快,快去请他来!” “……喏!”刘备费了好大力气,才压抑住了心中的郁闷。 自己明明就是宗室,行事大有君子之风;而王羽,就算有些谋略勇力,终究不过是个豪强之子,只是胆子够大,敢拼敢闯而已,可是境遇怎么就差了这么多呢? 王羽是力挽狂澜的希望,自己却只能跑腿?那小子正在明目张胆的挖人墙角好不好!怎么这一个个的,都只把他当好人呢? 苍天啊,你睁睁眼吧! 第五十四章谋事贵深远 尽管公孙瓒一笑置之,袁术全未留意,陶谦转圜的也很合理,王羽的行为之中,也看不出什么玄机。但刘备认为,这里面一定有点说法。 原因很简单,王羽的行为不够自然。 袁术目中无人,公孙瓒为人豪爽,这两个人心机都不算多;陶谦久经世故,但总体而言,也是个表里如一的人,他们不会花太多心思去琢磨一个人是否表里如一。 王羽的年纪,和他的事迹,都是很好的保护色,所以顺利瞒过了那几个人,但他瞒不过刘备。 从第一眼看见王羽开始,刘备就知道,王羽和他是同一类人。 忠诚是说给人听的,直率是做给人看的,胸怀大志者,都有着共同的特征,那就是他们无论做什么,都是在将事情,朝着于己有利的方向推进,至少主观上如此。 王羽的具体想法,刘备无从估量,但自刺董开始,王羽做的每件事,无不名利双收。 刺董不用说,见识过王羽枪挑华雄,在万军之中纵横捭阖的威风后,就王羽的武艺,刘备再次向两位义弟确认了一次。 这一次,关、张的评价,比虎牢之战前又高出了一筹。 关羽的说法是:他战前的提议,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的,他只是个无名小卒,华雄多少会有些轻敌,借马速突袭的可行性很高。而王羽早已名震司隶州,华雄也是沙场宿将,就算在盛怒之下,也不会真的轻敌。 临阵之际,关羽看得很清楚,华雄临敌的那一刀,并不是随手而挥,王羽马速骤升的时候,华雄也在第一时间发现危险,采取了应变措施。只是王羽的枪势太快,他没能防住。 张飞的说法更直白些,他说:“鹏举兄弟的武艺,就是遇强越强的那种类型,就算俺自己,不全神贯注的话,只要稍有疏忽,怕是也要糟糕。” 总之,刘备很确定,只要王羽想杀董卓,董卓就已经是冢中枯骨了,董卓还活着的唯一理由,就是王羽没有杀意! 董卓若死了,哪里还有他后面这一连串的胜利?哪里轮得到他扬名天下?让他受到这般追捧看重? 越是深思,刘备越觉得王羽深不可测,这少年行事看似冲动莽撞,实际上,他的计划一环扣一环,从来就没出过错,也没吃过亏。 请战之举,看似得罪了公孙瓒,结果他藏了一手送粮的妙棋;送粮看似不划算,可先得了宝马,再收获公孙瓒的友谊,却一点都不亏。 等到在虎牢关一开打,刘备更是恍然大悟。 王羽把自家最精锐的人马全都留在老爹那里,跟运粮的郡兵汇合后,又遣了四五百精锐回去。此举看似出于孝心,实则是在保存实力,他老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借公孙瓒的力,成就他自己的名! 要是没那批粮草,公孙瓒会这么帮他?不争功,不借刀杀人就不错了! 只出了一人之力,结果却是这场大捷的首功,这买卖,简直太划算了! 更让人叫绝的是,他竟然还把本钱捞回来了,敖仓的粮草虽然少了点,但也有差不多二十万斛。王羽手下这些郡兵也是要吃饭的,他一点亏都没吃,全是净赚的! 这还不算完,还有更绝的,王羽调遣精锐回酸枣,也不是无谓之举。他早就预料到了袁绍等人的反应,所以特意遣精锐去保护,而且在战后的第一时间,就派了信使回去,让王匡前来汇合。 滴水不漏! 便宜占足,风险全规避掉,若不是全程观摩,刘备打死也不会相信,这些事是出于一个弱冠少年的手笔。相比于这个整体策略,那些战术上的疑兵、斩将、乱阵等惊艳之策,统统不值一提。 刘备自忖也是有大志向之人,并且一直坚定不移的努力着。 起初之时,他手头的资源其实也不错。武有两位义弟,智有他自己,再加上他的人格魅力,以及宗室身份的加成,在中平元年就拥有数百精兵的他,本来应该大有作为才对。 实际上,他确实也立了不少战功,可是,这些功劳并没有转化成实实在在的好处。 名声,在冀州,刘玄德之名算是小有影响力,运气好,捧到名士,人家会说一声:久仰。 官职,刘备做过不少官,但职位最高的,也就是个县令而已。 实力,开玩笑,一个小小县城,能养得起二位义弟和他自己,就已经老天保佑了,还谈什么养兵,他现在就是个光杆将军。 这些年,他一直想不通,人家都是越混越好,比如曹操、董卓,自己怎么就越混越差了呢? 见到王羽,并观摩了对方的行事后,他明白了,差距就在于他自己。 表面上看来,王羽的成功在于他的勇猛,但刘备知道,那是假象。王羽成功的秘诀,在于他很擅长借势,每次借势,他都能成功,然后更上层楼。 除了河阴行刺似乎出于偶然之外,孟津胜牛辅,借刀杀韩浩,借公孙瓒之力攻虎牢,王羽都是拿自身的勇武当幌子,借势破敌。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借势,借一次是运气,借两次就是眼光,三番五次的借,每次都能成功,这就是大智慧! 刘备混的这么不好,就是因为总是借不到势,或者借错势。 刚出道那会儿,他投奔的是恩师卢植,立的功劳不少,结果功劳还没兑现,卢植就倒台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功劳自然是白立了,一切只能重头再来。 后来大将军何进上位,跟十常侍起了争端,刘备再一次把握了机会,搭上了出京募兵的府掾毌丘毅的线,一起去了丹阳,又立了不少功劳。 结果毌丘毅刚回到洛阳,十常侍之乱就爆发了,何进,毌丘毅先后死于大乱,刘备的功劳又打了水漂,只给他换来一个高唐县令的官职。 再后来,刘备在公孙瓒和刘虞之间做出了选择,他觉得自己跟公孙瓒的关系更近,结果刘虞在幽州大占上风,把公孙瓒压得难以立足。 不比不知道,一比就知道差距了。看看王羽,再看看自己,刘备觉得自己这几十年算是白活了。 朝悟道,夕可死,认识到问题,就比瞎摸索强,刘备倒也没什么气馁之心。乱世方见端详,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不过,对王羽,他比之前更加关注了。 刘备不相信,在现如今这么紧要的关头上,王羽会抛下所有军务,跑去幽州军的军营,就为了学习骑射之术! 以王羽跟公孙瓒的关系,什么时候学骑射不行啊?非得赶在这个节骨眼上!而且,公孙瓒为人大方得很,只要王羽开口,别说几个资深教官,就算借上一两千骑兵,也不是啥难事,到时候怎么学不行啊? 所以,这里面肯定有说法,王羽肯定有所图谋! 如果能识破王羽的计谋,把好处抢过来,那就最好;就算不能,也应该尽量的揭穿他,让他无法达成目标;至不济,也要从中学到点什么,这才是正确处事观。 只可惜,观察了这么久,刘备也没观察出个所以然来,截胡、妨碍什么的都化为泡影。他没少向公孙瓒暗示,王羽在拉拢军心,图谋不轨,可后者就是不在意,他也无可奈何,现在也只能期盼,事情水落石出后,能从中汲取经验了。 可是,差距就是差距,他明里暗里观察很久了,就是看不出,王羽的行为到底有什么深意,这一次也不例外。 “有没有什么秘诀,能最快的达到人马合一的境界?” “秘诀?马术和武术一样,容不得取巧的,不过,鹏举将军要是不嫌弃,俺倒是有个笨法子……” “哦?” “办法倒是很简单,俺年轻的时候就是这么干的,不过,将军您是贵人……” 王羽一拍腰间刀鞘,发出‘砰’的一声大响,晒道:“什么贵不贵的,男儿生逢乱世,想安身立命,除了胯下马,手中枪,还有什么靠得住?各位肯倾囊相授,就是没把王羽当外人,如果说什么贵人不贵人的,老吴,你信不信我转身就走?” “说的好!就是这个理儿,鹏举将军果然是痛快人,好汉子!” “老吴,你那点心思就别藏着掖着的了,痛快点说了,俺也有秘诀要跟鹏举将军讲呢!” 白马义从都是豪爽的军汉,王羽的态度正对了他们的胃口,双方早就打成了一片,刘备眼前的见闻,只是众多对话中的缩影罢了。 不过,这招他是学不来的,也只能看着王羽发挥,赢得骑兵们的拥戴了。 “马是有灵性的,想人马合一,先得消除马的戒心,让它把你当成同伴。亲手伺候战马,和它朝夕相处,效果要再好,就得和马一起睡!” “哈哈,老吴,你真是的,这招也算秘诀?谁还不知道啊,咱们军中,有几个没这么干的?” “谁说的,俺不说,鹏举将军就不知道,不信你们问他。” “嗯,老吴说的这个,我确实不知道,今天回营就去试试,多谢吴大哥了。”王羽的目的,当然是寻访赵云。 挖墙角这种事,当然不能做的太直白,要是摆明车马的对公孙瓒说:我对你属下一个叫赵云的人感兴趣,请伯珪兄帮忙找一下,然后在割爱让给我吧。 那公孙瓒再豪爽,也是要翻脸的。就算不翻脸,多半也会对这个叫赵云的很有兴趣。毕竟王羽名声在外,一举一动都是会引人关注的。 历史的大势或许很难改变,但王羽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冰冷的文字或者数据。自己随便做点什么,都可能会对身边的人造成影响,不慎重可不行。 借着在军营请教马术武艺做掩护,先跟白马义从们混熟了,然后暗中寻访才是王道。这些骑术方面的秘诀要领,都是意外之喜,王羽事先也没想到。 他本以为公孙瓒教的已经很全面了,但实际上,有些技巧,公孙瓒即便知道,也不会说。比如跟马一起睡的那招,公孙瓒应该是知道的,但他肯定要自重身份,普通士卒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鹏举将军,俺也有话要说,你上次不是问枪术高手的事吗?俺知道。”熟了之后,众兵的话也都是知无不言,说话的方式不怎么讲究,但蕴含的信息却很多,这正是王羽要的,不经意说出来的东西,就是线索。 “河间郡有四大高手,其中三个是用枪的,在韩冀州帐下效力的张儁乂,还有袁渤海帐下的骁将文丑、高览,还有……” 王羽耐心听那人讲了一大通,说了不少成名的高手,不过就是没有他想要的那个。其实,这时代,成名的人,多半都早有了官职,或者是有了官职,之后才出了名。 王羽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现在他的名声恐怕比吕布还要大了,但真正打起来,两个王羽恐怕也打不赢吕布,但谁让他的事迹比吕布多呢? 理论上来讲,他现在就是比吕布强,他俩都没处说理去。 “老赵,你说了这么多,怎么都是冀州的?咱们幽州军这么强,就没几个用枪高手?”王羽用上了激将的技巧。 “这个……”说话那个骑兵砸吧砸吧嘴,很遗憾的叹道:“真没有。” 一句话出口,他马上感觉到了同袍们愤怒的目光,白马义从的心气高得很,哪肯如此示弱?老赵急忙改口补救道:“咱们幽州军不是没高手,就是高手都不用枪,骑兵冲阵的时候,马槊、长矛都比长枪更好用!” “是啊,鹏举将军,你在乱军中冲杀的时候,不是也觉得长枪不顺手么,所以,你把长枪抡圆了砸人,以在下之见,将军的武艺,更适合用槊,而不是用枪。”众人纷纷附和道。 “嗯,嗯?”众人七嘴八舌的,搞得王羽有点愣神,他对冷兵器没了解,哪里知道枪、矛还有区别,还有槊?这玩意不是隋唐时才应用得多吗? 众骑兵见他不懂,更来劲了,你一言我一语的,就要给王羽彻底普及一下相关的知识。 刘备见不是个事儿,连忙就要上去叫人。 观察王羽,是他的个人问题,跑腿打杂,才是本职工作。军情紧急,因私废公可是会出大问题的。 他刚抬腿,却有人抢先一步,挤入人群,在王羽身边一阵低语。 说不几句,王羽眉宇便是一皱,虽然没说话,但只有一股凌厉气势散发出来,不怒自威。 众骑兵都是愕然收声,一起混迹久了,他们几乎都忘了,这位少年将军可不是普通角色,而是真正的传说中的人物。虽然不知是什么人惹得他发了怒,但那人肯定要倒霉了。 “玄德公也在啊,正好和本将一起去见伯珪兄,本将有要事与他相商。” 第五十五章祸端起萧墙 “到底出了什么大事?竟然使得将军急切若此,连此间的要事都抛下了。” 被王羽扯住就走,刘备的脚步有些踉跄,但神情举止却依然从容,甚至还有余暇在言语中稍作试探。他觉得,王羽现在的行为也很异常。 刘备尚未表明来意,而两人表面上的交情还凑合,但暗地里却已经交锋数次。刘备一直没占到上风,而且冲突也未表面化,但刘备相信,对手心里应该有数。 平时交情泛泛,此时故作热络,这里面没点问题才怪呢! “此间哪里有什么要事?不过学习骑术,请教经验罢了,眼下军国之事,方是当务之急啊!”王羽的回答还是那么密不透风,合情合理,让刘备一点破绽都找不到。 “看将军的属下神情惶急,是军情有变?”刘备原本也只想着,是不是能趁王羽急怒之时,趁虚而入,本来也没报多大希望,试探既已失败,他又问起正事来。 “算是吧。”王羽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反问道:“玄德公来寻王羽,是否伯珪兄也收到消息了?” “正是。”刘备心中暗恨。 王羽对待其他人都很直率,只有和自己说话的时候,喜欢绕来绕去的。按说这种对话方式,自己应该更擅长,奈何对方的身份地位高自己太多,自己纵有些本领,也施展不出,实是郁闷难当。 “玄德公既无心多说,我等还是速速去见伯珪兄吧,军情如火,千万耽误不得。” 王羽的确不擅长拐弯抹角,不过,所谓近朱者赤,他一天没事就和贾诩这样的心理大师斗嘴,多少练出了点本事,尤其擅长以身份压人,无往而不利。 “……喏。”面对王羽随手扣过来的大帽子,刘备半晌无语,最后只能暗自苦笑,这次试探,又是以失败而告终了。 不过,对方也高兴不了多久,因为他即将面对的,是一群身份地位更高的人,稍有差池,就会身败名裂,把先前赢的东西,全都输光! 摆脱了刘备的纠缠试探,王羽一点兴奋劲都没有,他对口舌之争本就不感兴趣,要不是刘备身份特殊,他都懒得跟对方废话。敢啰嗦?老子手下可是有大能在的,祢衡虽然还没改口称自己为主公,但俨然已经以幕僚自居了。 对刘备,王羽是以防范为主,别的不用担心,关键是赵云不能让对方抢了先。 至少在表面上,刘备行事的作风,是很符合这个时代的君子之风的,而且他还有个宗室的身份,也是满口的仁义道德……尽管王羽的名声已经远在对方之上,但在赵云问题上,王羽依然没有必胜的把握。 人心,本来就是世上最难测算的事物。谁知道历史的惯性会不会发挥作用,让这俩人一见如故呢? 要知道,刘备有识人之明,却未必会用人。 看过白马义从的战法后,王羽已经明白,历史上的赵云,为何在投效刘备之后,只能一直担当近卫保镖,很少出来独挡一面了。 赵云精擅骑射,在刘备手下,他根本就没有用武之地! 刘备前半生基本都在寄人篱下,与逃亡流窜中渡过,哪里养得起骑兵?等他发达了,地盘却是荆襄、西蜀这种地方,山地河流很多,平地相对较少,根本没有骑兵发挥的余地。 所以,赵云当了大半辈子保镖,临到老来,蜀汉故将已经死的差不多了,才在孔明的第一次北伐中,捞到了个先锋的位置。 英雄无用武之地,王羽对此有过切身之痛,就算不考虑他自己的诉求,又焉能让刘备得逞,埋没英雄? 当然不! 要不是刘备和关张食同桌、寝同帐,出入皆同行,王羽都有心暗中把他给作了,彻底消除这个潜在的竞争对手的威胁。 当然,现在刘备离成气候,形成威胁还远得很,犯不上因小失大,只要不让他识破自己的意图,抢不到先手就足够了。 眼下最紧要的,是回师酸枣! “借兵?回酸枣?”进了中军帅府,王羽劈头就是这么一句,把公孙瓒给搞糊涂了。 “鹏举,你现在回去,难道是要……你可要三思啊!夺人或许不难,你摆出强硬姿态,袁本初未必敢撕破脸动手,但这样一来,他肯定会把挑起内讧的名声推在你身上。那些名士,最擅长的,就是这个,某在幽州,就没少吃亏。” 公孙瓒感慨万千,王羽能听得出来,对方这话也是发自肺腑。 “是啊,鹏举,此事最好还是从长计议,公节与袁本初交情甚笃,多少也要看些情面。袁本初是个好颜面的,实在不行,送二十万斛粮食予他,再寻人居中转圜一二,将事情揭过去也就是了。你若是带兵去讨说法,事情恐怕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陶谦依然老样子,摆出了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 袁术对陶谦的态度很不满意,对送还粮食的提议更是不甘心,但他也只是哼哼了两声,并没象往常一样,暴跳如雷的反驳喝骂。 形势比人强,由不得他不忍耐。 王羽见状,心中也是暗叹一声,人算不如天算,饶是自己布置周密,终究还是无法做到面面俱到。可谁又能想得到,董卓和袁绍配合的如此默契,形势一下就急转直下了呢? 连袁术都哑火了,足见形势之恶劣。 让王羽无奈的是,这还不是他考虑不周全的问题。 按照先前的布置,老爹身边,留下了足够的兵力护卫。虎牢大捷之后,自己更是第一时间就遣人回报,通知老爹前来汇合。 这个计划算不上万全之策,可在当时的情况下,已经是最佳选择了。 更稳妥的,就是出兵时就将老爹、蔡伯父父女都带在身边。这样倒是能消除来自背后的暗算,但兵凶战危,出战之前,王羽可没有十足的胜算。 他对公孙瓒等人的了解,都是从小说中得来,未必就准,何况公孙瓒在小说里本也没多少戏份,性格什么的,根本就形不成明确的概念。 万一施恩借势的计划失败,联军关前惨败,老爹、妹子都在军中,那王羽就真的要学赵云,保护一群没战斗力的人,在乱军之中杀出条血路了。 早知道,就应该提前打听一下自家的亲戚才对。王羽有些懊恼,他确实想不到,自家在洛阳居然还有亲戚!老爹明明就是个龙套啊!怎么涉及的关系这么复杂呢? 和蔡邕是好友,是何进的心腹,跟袁绍、鲍信等人是同僚,现在,又冒出来了个官任执金吾的妹夫胡母班!而且,此人还被董卓当做议和的使者,派去了酸枣大营! 胡母班的意外出使,直接打乱了王羽的计划。 接到王羽的捷报后,王匡第一时间就动了身。接下来就是攻打洛阳的战役,对老人来说,此战意义非凡,就算不能亲自上阵,能旁观也足慰平生了。 毕竟领军的人,是自己的儿子,父子同心,勤王救国,根本没必要执着于领军不领军的问题。 到这里,王羽的计划一切顺利,他的信使比返程的袁绍到得更早,王匡这边也没耽搁。等到袁绍回营的时候,王匡一行已经在半路上了。 如果酸枣的兵马都是袁绍辖下的,可能还存在风险,他可以当机立断,率军追击。可联军就是联军,即便是盟主,也不可能令行禁止。 何况,王匡是去虎牢关助战的,袁绍也没法明目张胆的追杀,否则消息传出去,他的名声就全完了。 袁绍跟王羽的矛盾,根本没有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河内的钱粮,袁绍原本打算独吞,作为底牌,为日后做准备的。这种理由,怎么说得出口?联军现在正乏粮,他这个盟主却私下里搞小动作,怎么说也说不过去啊! 即便袁绍真的气昏了头,不顾一切的展开追杀,王羽也不担心。 护卫王匡的是泰山兵,加上投奔而来的郡兵,都是精锐,忠心耿耿,又有于禁带队。就算追兵数倍于己方,以于禁的本领,坚守一阵子肯定没问题。 酸枣距离荥阳,路途不过百里,于禁都不用派信使求援,只要点起狼烟,沿途接应的哨探就看到了。到时候,王羽只要拉上公孙瓒驰援便是,在平原地带,袁绍的兵马拿什么和白马义从抗衡? 可是,就在王匡启程的时候,洛阳的求和使者到了,正副使一共五人,其中就包括了胡母班。结果,王匡又回去了。 于禁知道王羽的顾虑,有心劝阻,可王匡的脾气也很执拗,于禁不是贾诩,口才本非他所长,又哪里劝得动? 他虽然已经是泰山兵的统领,但王匡毕竟是家主,想用强也不可能。无奈之下,于禁也只能加强护卫,同时给王羽送信了。 后来的发生的事,就是酸枣信使带来的消息了。 袁绍回营,听闻有使者到,连见都没见,看过名单之后,就下令将五人拿下囚禁,并力主尽杀之,他放出话来,谁反对,谁的立场就不坚定! 除了胡母班,其余四人分别是:大鸿胪韩融、少府阴循、将作大匠吴循、越骑校尉王环。都是朝中大臣,和诸侯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袁绍的命令一下,众诸侯当即一片哗然,然而,袁绍也有充分的理由。 因为他出任盟主,袁家在洛阳的数百口,已经被董卓杀了个干净。正邪不两立,这五人担任的是大汉朝的官职,拿的是汉廷的俸禄,却为国贼奔走效劳,当然要杀。 有人赞同,有人反对,都有理由,各有立场,于是,两边各执一词,闹得不可开交。 王匡挂念妹夫安危,当然没法置身事外,实际上,他是反方中,最坚定的那个。 袁绍要的就是王匡出头,他正好借故发作,趁机连王匡一起拿下,扣个人质在手里,他就可以慢慢收拾王羽了。 不过,现在正反双方还没分出高下,王匡身边的护卫也很严密,袁绍一时还下不得手。 但形势已经相当危急了,由不得王羽不急。 现在还不要紧,可是,一旦洛阳的消息传到酸枣,均势恐怕立刻就会被打破,回师是必行之策! 王羽派往洛阳的斥候回报,董卓已经放出了风声,要撤出洛阳,退往雍州! 没人比王羽更清楚,一旦董卓这个大目标消失,关东诸侯们会做出什么事来,董卓撤退,就是内讧的信号! 王羽打定了主意要回师,上述的理由能说的,都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袁绍公报私仇,置国家大事于不顾,执意为难王羽。我若妥协,他也不会轻易放过我,反而会变本加厉。若父亲被当做人质,羽忠孝难两全,到时候又如何面对诸位?” 公孙瓒拂衣起身,昂然道:“鹏举言之有理,男儿立于天地间,行事原不该瞻前顾后,只消勇往直前,总能破荆斩棘,杀出条路来!也好,某便与你一同走一遭!” “某也与你同去,若非那个妾生子只顾自己出风头,叔父一家,原本也不至如此!”有了公孙瓒带头,袁术也恢复了几分精神,他咬牙切齿道:“某倒是要当面问问他,他莫非要把所有人都害死,只剩他一个,这才称心如意吗?” “那就有劳二位兄长了。”王羽也不客套,当即向二人一拱手,然后向陶谦点点头,“虎牢关就有劳陶公费心了。” “老夫自当精心守护,只是……唉。”陶谦还想劝说几句,可能说的都被王羽说完了,他哪里还说得出有力的言辞?最后,也只能长叹一声,目送几个盟友出门远去了。 国事艰难至此,好容易有了点曙光,却又祸起萧墙,这大汉朝当真没救了吗? 第五十六章联营剑弩张 自从联军汇聚酸枣以来,酸枣城内,便呈现出了一片萧索景象。 对百姓来说,兵灾,是世间最可怕的灾难,没有之一! 绝大多数人都出城避难去了,只有那些实在无处可去的贫民,以及少数大户人家,才留在了城中。前者是无可奈何,只能盼望奇迹的出现;后者则是心里有底,无论世道怎么变化,他们都可以安然无恙,因为他们有财有势有人脉! 不过,近几天来,大户们也开始心神不定了。原因很简单,比他们更有权势人脉的五位大臣,正面临灭顶之灾,士人的身份,已经不再是免死铁券了。 如果说操刀的是董卓那种粗鄙武夫,还好理解,但这一次,要杀人的,却是同为士人的众名士们,酸枣城内的豪强,一时也是人人自危,大有兔死狐悲之意。 其实,消息原本传的没这么快,但县衙大牢里,不绝于耳的骂声,已经说明了一切。消息早就已经传播了全城,甚至扩散到了整个陈留国。 “你们这些乱臣贼子,表面衔奉王命,不敢玷辱。实则不过嫉妒董卓,意图效仿罢了,都是一丘之貉,如今更是擅囚国家大臣,意图谋害,此等之人,还敢谈什么王佐大义?” 骂的最凶的,就是胡母班。尽管这次出使,并不是以他为主,但他却是最激愤的一个。 当年他和张邈等人并称八厨,就是因为他们仗义疏财,在党锢之祸中,靠着义愤和钱财,救过不少士人,人缘极好,他自己也深以为傲。 谁想到,以朝廷的名义出使,却落得这般田地,他既羞且怒,正是气不打一处来。 被骂的狗血淋头,但王匡依然苦口婆心的劝着:“季友,你稍安勿躁,渤海只是伤心与家人惨死,一时激愤罢了,匡和诸君会努力劝说他的,你就不要火上添油了。” “激愤?董卓入朝,好歹还是奉了故大将军的命令,却不知袁本初奉的又是谁的命?三公?笑话,三公好端端就在洛阳,何时何地,将命令传达于何人?又是何时,方才到了袁本初手里?” 名士暴走起来,狂劲都差不多,胡母班的言辞倒是没有祢衡那么刻薄,但也很有点不分敌我的意思。 “袁本初无端生事,咎由自取,害了袁公一家。公节你呢?你又是奉了谁的命令,先在河内横征暴敛,暴虐害民更盛董卓,然后又屯兵渡口,剑指洛阳?你难道不知道,你的行为形同叛逆吗?洛阳军民一夕三惊,皆因你而起吗?” 他越骂越激动,最后站起身,指着王匡的鼻子喝道:“尤为可耻的是,你遣子行凶,却又处事不周,只伤了董卓一耳,未曾斩草除根,如今董卓凶焰更盛,朝野荼毒,都因你父子而起!你还有脸来劝我?还不速去,免再遭辱,伤了两家亲缘!” 王匡劝不动妹夫,只能叹口气,讪讪而退,身后,胡母班犹自叫骂不绝。 一出门,于禁就迎了上来。 “主公,您还是不要再来了,尊使心志甚坚,远非言辞所能动,反而您轻车简从而出,容易给人留下可趁之机。” 王匡摇摇头,“本初只是一时伤心,怒生恶言,并不是真的要对我怎样,不过,季友就……”说着,他又是一声长叹。 于禁沉声道:“主公放心,公子已经得信,说不定已经在回营的路上了,有公子在,一切难题都当迎刃而解。” “什么?鹏举要回来?” 王匡脸色剧变,顿足道:“他回来做什么?以他的脾气,回来只会添乱啊!而且,他回来了,虎牢关怎么办?进兵洛阳之事又当如何?因私情而废国事,这又岂是臣子所为?” “……”于禁不能答。 按照王羽事先的布置,和他一贯的风格,这次回来,八成是要大闹一场,说不定还要抢人什么的,所以,于禁已经做好了翻脸动手的准备。 不过,抢人容易,善后就麻烦了。 王匡的担忧,于禁是明白的,但他没多做考虑,那不属于他的职责范围。按照主公的交代,他只要练好兵,做好保卫工作就可以了,大局战略什么的,只要信任主公,奉行不悖即可。 王匡也没指望得到答复,相处这些天,他已经对这个沉默寡言的属下很熟悉了。 正如王羽所说,此人性格严谨,做事井井有条,表面上的确不出彩。可是,但凡懂些兵法之人,看过于禁练兵的成效,以及布置的营盘和警戒线,就会知道,什么叫做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对此,王匡也只有惊叹感慨的份儿了。 他听管家王朗说过,王羽当日挑人的时候,就是在人群里随意走了一圈,然后随手点出一人,问了个名字,结果就挑出来这么一位堪称名将之人。 是运气?还是眼光?只有变得高深莫测的儿子自己才知道,老王匡无暇深思。 实际上,若不是胡母班之事牵涉太多,后果太严重,他原本不打算再插手家事,尤其是军务。儿子做的很好,只要交给他就可以了。 可胡母班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恐怕……唉!老王匡再次叹了口气,举目希望,只见残阳如血,天空阴霾,他的心情越发的沉重了。 因为心情太过沉重,所以他并没有留意到,于禁脸上不动声色,但手却一直按在刀柄上!从手背上的浮现的青筋可以看出,他握得相当用力! 这是一个信号,接到信号的泰山兵,都打起了全副精神,手中的强弩上,虽然还没放上箭矢,但弓弦却早已张紧,随时可以进入战斗状态! 剑拔弩张! 于禁的严阵以待,并非无的放矢。 路边的一处院落中,正挤满了人。 一眼望去,尽是形容彪悍的甲兵,逢纪混在其中,显得分外瘦削。此刻,逢纪也是手握剑柄,满脸急切,一副恨不得破门而出,大开杀戒的样子。 “怎么样?有没有机会?” 他问询的对象,是个军将,后者站在墙角,借着屋檐的掩护,窥看着外面的动静。他半晌没出声,直到外面的脚步声渐远,他这才转过身来,轻轻摇了摇头。 “还是不行?”逢纪很不满的说道:“高将军,主公可是吩咐了,不要怕事情闹大,只要能拿下王匡,就算付出一定代价也在所不惜。” “元图先生,非是末将怯战,不遵从主公的命令,实在是敌人戒备森严,无隙可乘。” 那武将微一皱眉,不过还是耐心解释道:“酸枣城的城防,毕竟控制在张邈等人手上,末将的兵虽多些,但面对严阵以待的敌人,却也无法抢在张邈干涉之前,速战速决。何况,敌将虽是无名之人,但观其军容可知,他治军的本领却非同一般,仓促出战,或许反为所败亦未可知。” 说着,他一拱手:“元图先生,若是你一力承担后果,那末将便遂先生所愿,这就追击王匡如何?” 早在辅佐袁绍前,逢纪就已经是南阳有数的名士了,脾气大得很,哪里受得了一个武将的顶撞,哪怕对方说的在理也一样。 “哼!”他怒瞪了那武将一眼,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了。 “高大哥……”周围士卒都有些担忧的看着主将,他们不知道那位元图先生到底哪里厉害,但种种迹象表明,这位名士确实很厉害,否则怎么会得到四世三公的袁家人的看重? 自家主将惹怒了此人,难保对方不报复,行伍出身的武将,哪怕武艺再好,又怎么当得起名士一怒? “随他去,我高览还没下作到要靠拍马奉承升官发财的地步!传令下去,收兵回营。” “喏!” …… “禀报主公,王使君已经从西门离开,跟城外的大队人马汇合,渤海兵马也收兵回营,从东门出去了。” “呼,还好,总算没动手……”张邈松开捏着眉头的手,长长出了口气,只觉身体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诸侯们原本就有诸多不和,如冰层下的暗流一般涌动着。虎牢大捷就像是一柄大锤,直接把冰面砸破,将暗流显露出来;而朝廷的使者,更是如同在烈火上浇油,一下就把联盟推向了崩溃边缘。 今天这种剑拔弩张的场景,并不是张邈第一次经历,但每次都让他心惊肉跳的。 他现在还能凭借东道主的身份,和相对雄厚的实力,让冲突双方有所顾忌。但这种对峙持续的久了,难保不发生意外,一旦打起来了,他一样无法置身事外,只能选一边加入,这才是最让他头疼的。 从本心来讲,他更愿意选择王匡这一边,他跟王匡是故交,与胡母班的交情也不浅。虽然王羽的功劳让他有些眼红,但也就是眼红而已,离反目成仇还远着呢。 对袁绍,他就是纯粹的不满了。 袁绍素有名望,他原本也是很敬重对方的,可是,袁绍打着盟主旗号办的这些事,实在让人无法信服。就算要争功,要火并,也得等打进洛阳之后啊,现在就抽后腿第,算是个什么章程? 尽管如此,但他还是不希望真的内讧,这不是哪一方会赢的问题,而是一旦开始内讧,勤王大业就会中途夭折。袁绍等人都不用搞其他小动作,他们只要各回辖地,联盟就得分崩离析。 韩馥回到冀州,袁绍回到渤海,公孙瓒还敢继续逗留吗? 孔伷、刘岱回到豫州、兖州,陶谦能没有后顾之忧? 河内军也一样,上党太守张杨跟袁绍是一个鼻孔出气的,王羽再牛,他敢放任张杨在河内盘桓么? 最后,也只有袁术没什么隐忧了。 可是,袁术倚为干城的孙坚在梁县被打得全军覆灭,即便侥幸生还,想重振旗鼓也不知要等到何时了,没了孙坚,袁术还能有什么作为? 到时候,张邈这一路人马就是孤军,要么放弃,要么孤军深入。所以,有可能的话,他还是想把联盟维系住。 然而,事与愿违,好容易送走了搞不清状况的王匡,和心怀叵测的逢纪,坏消息却依然不放过张邈。 “报……主公,洛阳有信,董卓在朝会上提出了迁都之议,太尉黄琬、司徒杨彪力阻而不得,如今洛阳已经一片大乱,百姓纷纷外逃!” “什么?”张邈大惊,这个消息来得真是太不是时候了,简直就是重重推了联军一把啊! “报……主公,袁渤海升帐,召各路诸侯前往议事!” “……”张邈遍体生寒,袁绍此举,分明是要摊牌了。 第五十七章拔剑即生死 “诸君,自会盟以来,海内汹汹,义氛高涨,天下义士,无不欢欣鼓舞!如今,董贼已然丧胆,意图西逃,这是联盟的胜利,是天下义士的胜利,是大汉朝的胜利,是诸君共同努力的结果!这辉煌的成就,必将铭刻青史,流芳百世!” 诸侯大会一开场,盟主袁绍就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闻者无不精神大振。至少,表面上是这样没错。 经历了近日来的变故,张邈等人不会听不出袁绍的言外之意,无非就是弱化王羽那几场胜利,强调联盟的作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话倒也不错,若不是联军四面出击,分散了西凉军的兵力,王羽也无法独力取胜。即便张邈更倾向王匡一些,他同样也认可袁绍的说法。 袁绍又大肆发表了一通感言之后,开始进入正题。 “董卓若是单纯胆寒欲逃,为了免除士卒争战之苦,百姓不受兵灾,我等不是不能网开一面,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可是,董贼凶顽,他不是自己逃,而是要挟裹朝廷和百姓一起走!妄言要迁都!我等深受国恩,怎能让贼子如意,社稷惨遭荼毒?” “不能!” “请盟主调兵遣将,进兵洛阳,擒杀国贼!” 帐下的反应十分热烈,张杨、袁遗等人都是大呼小叫,后者更是义愤填膺的请上了战。 不过,倒也不能说响应的那几位表演得太过,这话本身就有相当的煽动力。 追击逃跑的敌人,和围攻拼死抵抗的敌人,难度当然不能同日而语。前者是打落水狗,不论打没打到,都能捞个好名声;后者是打饿狼,狼没那么容易打死不说,还可能会被反咬一口。怎么选择,自不用说。 “某以盟主的身份下令,全军出击,兵发洛阳!令前军公孙太守几位,三日内全军出关,挺进洛阳,为大军开路,不得有误!” “喏!” 果然来了!张邈与兄弟张超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 全军出关西进,和西凉军拼命,把关隘留给心怀叵测的盟友,让后者捡便宜?只消公孙瓒等人还有半分神智在,他们就不会这么做。 要知道,西凉军并没有彻底失去战斗力,威风八面的孙坚全军覆没就是明证!一旦进兵不利,后路又被堵住,那公孙瓒等人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此外,朝廷中出了几个败类,身在朝堂,不以匡扶社稷为念,反而屈于强权,为董贼张目,竟然在讨董形势大好的时候,来营中劝某等退兵!某意已决,出兵之前,斩此数人祭旗,以激励士气!” “且慢!” 袁绍话音未落,王匡已是急急出列,高声劝阻道:“盟主且听王匡一言,朝中诸君,实非与董贼同流合污,只是或受逼迫,或以朝廷安泰,生民安居为念,不欲神京遭受兵灾罢了。那五位都是天下名士,若就此杀之,恐伤天下士人之心,盟主爱才之名啊!” “公节此言大谬!”类似的劝言,袁绍这些天不知听过多少,哪里会放在心上?他严词反驳道:“正因为是名士,所以要格外认清是非善恶才对。若是在涉及国体的大是大非上,为天下表率的士人都含糊其事,天下人会怎么想?” 他抬起双手,高举过顶,一脸肃穆的说道:“国家大事与私人名声情谊,孰轻孰重?我袁失为国为民,已经搭上了数百口人的性命,哪里还会在乎些许身外薄名?” 袁绍能以庶子的身份,在名望上压过袁术这个嫡子,最重要的因素,就是他的仪容风度。这个时代,以貌取人的风气很重,祢衡之所以一直不受人待见,性格和他那张臭嘴固是重要因素,但长得丑这个缺陷,也是不可忽略的。 袁绍的口才也不错,配合以庄重的神情,这一番大义凛然的发言,直接将王匡驳得哑口无言。 张邈等有心打圆场的,同样打了退堂鼓。 袁绍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再劝的话,很容易把公事变成私仇。王匡有亲戚在,不得不出头,但其他人和那几位都只是有交情而已,犯不上强出头。 如果杀了那几个名士,就能维持住联盟的团结,那么,这点代价也是值得的。 打圆场的退缩了,王匡势单力孤,又显得理屈词穷,袁绍的气势大涨。 用不着他示意,张杨等人已经开始推波助澜了。 “《左传》有云:大义灭亲,其是之谓乎!公节,你一生忠君为国,向来一往无前,怎么涉及到私情,就做此妇人之态?” 孔伷跟袁绍交情普通,不过,说风凉话什么的,他一向乐而为之。王匡生了个好儿子,他早就嫉妒得两眼发红了,有落井下石的机会,他岂能轻易放过? “不如这样,公节本就是天下忠臣义士的表率,不如就由公节亲自行刑,大义灭亲,以全气节,为天下人留下一段佳话如何?” “此议甚善。胡季友此番出使,携二子而来,公节为国事而斩其父,为亲情而生其子,正是忠义两全之法。” “大义面前,容不得含糊迟疑,王使君,你可要想清楚啊!” 袁绍党羽众多,在加上孔伷等推波助澜的,声势高涨,一下就把王匡给逼到了死角上。 老王匡浑身颤抖,神情凄惶,他的信念开始动摇了。 杀不杀妹夫,应该只是件小事,怎么可能牵扯到忠诚问题? 自己父子一直以来的努力和奋战,却无人提及,那几场大胜又算是什么?与忠诚无关? 如果是这样,那组成这个联盟又是为了什么呢?自己一直以来坚信的东西又算是什么? 还有,自己和在场诸人的交情,又如何呢? 王匡老泪纵横,万念俱灰,“本初,念在你我相交一场的情分上……” “大义面前,岂容私人情谊?来人,将罪臣退出营外,皆斩之!”袁绍疾声厉色,全然不为所动:“另外,王使君累了,去几个人,带他下去休息。” “喏!”两边自有袁绍的甲士应命。 大事成矣! 一时间,袁绍也是志得意满,杀了胡母班等人,可以立威,还可以警告王羽;眼下无人能与他抗衡,正好借机扣下王匡,作为人质。 有了这一急一缓的两手,不愁王羽不乖乖听命,此子勇猛善战,正好拿来做先驱,就算不能尽破西凉兵马,也能极大的消耗西凉军的实力。到时候,自己再趁虚而入,还愁大事不成吗? 若不是场合不对,城府也够深,袁绍几乎要得意的大笑出声了。 帐下众人则是神情各异。 王匡搂着两个外甥大哭,几个甲士围在他身边,另一群甲士则是隐隐围住了王匡的护卫。 于禁苦劝王匡不要参会而不果,干脆留在了营中。他擅长的不是武艺,跟来也意义不大,反倒是掌控住兵权,就有反击的机会。 见过刚才的一幕,胡母班对王匡也没了怨怼,望着抱头痛哭的三人,他只是摇头叹息。 其他各路诸侯,或是目露悲悯之色;或是别过头去,不忍再睹;或是面带冷笑;也有不少人一脸木然,就是没人打算为王匡出头。 再这么下去,讨董的功劳,就要被王羽占尽了,大家岂不是白跑一趟?他父子既然不识进退,借袁本初之手,煞煞他们的锐气也好。 反正董卓已经准备逃跑了,勤王大功,已是触手可及,瓜分战果,分配功劳才是主题。 “王使君,这就请吧。”为首的甲士不耐烦的催促着王匡。 元图先生事先交代过,泰山兵的统领不是个普通角色,须防夜长梦多。 所谓同行相轻,使臣中为首的韩融,也是颍川人,名望素在孔伷之上,他早就怀恨在心了。此刻,看到那几位阶下囚的狼狈相,孔伷也是冷笑有声:“既然从了贼,就要有身死的觉悟,自古正邪……” 一句话只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帐外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开始是有人叱喝怒吼;随即,兵器碰撞声和惨叫声大作;不等众诸侯怒喝出声,令人去外面查看,乱战的声音已经接近了中军帐! 光是听声音,众人就已经可以想象出外间的情景了,有人闯营!而且攻势极猛,极为坚决,可以用势若破竹来形容。 结合当下的局势,再稍加联想,闯营者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来人……”袁绍脸色骤变,骇然起身。 “轰!”结果他的手刚抬起,帐门处就传来一声巨响。 “哗啦啦……”袁绍定睛急看时,却见一名甲士撞破帐门,正在地上翻滚,甲叶与地面摩擦,传出了一阵刺耳的噪音,显然,他是被人丢进来的。 待到人肉沙包终于停止滚动,袁绍才看清对方面容,一见之下,他也是惊怒交集,这个生死不知的甲士,正是他的亲卫统领苏由! “何人胆敢……” “是谁……”袁绍的质问还没说完,就被帐门外传来的一声怒喝给打断了。 那个声音相当年轻,但却没人敢忽略其中蕴含的怒意,那不是用一句少年人行事鲁莽,就能诠释得了的…… 匹夫之怒,尚血溅五步;霸者一怒,非流血千里,不能消也! “撕拉,撕拉!”一刀一矛,穿破了军帐,一左一右向两边一扯,把帐门彻底撕烂。 “崩!崩!崩!”随即,松弦声急响,破风声大起,强劲的弩矢,准确的指向了围在王匡身边的几名甲士! “啊!”惨叫连声,血光飞溅! “是谁,要囚我父亲?杀我姑丈?” 怒吼声隆隆,一个英武少年昂然入帐,雄姿英发,顾盼之间,霸气四溢。 “王羽在此,谁敢放肆,不妨拔剑一战,分出个生死高低!” 第五十八章亮剑谁争锋 从闯营夺门,到掷人破帐,再到架弩杀人,王羽现身,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数息时间之内。但就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王羽已经彻底展示出了决心和魄力,将一众诸侯震得目眩神驰,久久不能自已。 如今,乱世的征兆已经很明显了,但名士们还没完全适应过来,他们更熟悉的,还是过去的那套东西:武力只是筹码,权谋才是根本。 从权谋方面考虑,袁绍的计策是很完美的。 进可攻。 袁绍占了大义的名分,王匡只能不断让步,最后被压迫到死角上,把先前赢的东西,全都输回去。 退可守。 大义不仅仅是个名分,而且还有实质上的威胁。王家父子一旦采取强硬的措施,很容易就会将已经岌岌可危的联盟,彻底推向瓦解。这样重大的责任,是王家父子万万承担不起的。 所以,洛阳的消息一传过来,袁绍就下定了决心,他认为,只要排除了张邈等中立派的干扰,他就吃定王家父子了。 事实上,他已经成功了一大半,在他的谋略面前,王匡丝毫没有招架之力,只有痛哭流涕的份。而王羽还远在虎牢关,就算真的回来,多少也要有所顾忌,到时候还不是任他拿捏? 谁想到,王羽真的回来了,而且采取行动之果断,下手之狠辣,远在袁绍所能想到的最坏的情况之上他竟然连话都不说,一见面就下死手,而且还放出了拔剑生死的豪言! 王羽这一亮剑,直接把双方逼到了决裂边缘,退无可退! 袁绍若是让步,盟主的威严就彻底没了,世人说起此事之时,会把他形容成只敢在背后搞阴谋诡第计,一到见真章的时候,就退缩的卑鄙小人,没有胆魄,更加谈不上器量。 所以,袁绍断然不能让步。 而王羽闯营杀人,当众亮剑,同样没打算给自己留退路。 众人受惊于王羽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同时,心中无不凛然:今天这场是誓师大会?不,这分明是鸿门宴啊! 谁能笑到最后? 是老谋深算的豪门名士技高一筹? 还是霸气外露的将门虎子以力破巧? 诸侯们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开,将中间的宽阔地带,留给了对峙的双方。 “保护主公!” 名士们不擅长应付这种血腥酷烈的场面,但袁绍手下的甲士却没受多大影响。他们只是在最初的时候,惊愕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清醒,纷纷抢前,在袁绍身前列成了一道人墙。 刀剑出鞘,铁甲铿锵! 中军帐内,杀气腾腾! 帐外,远近之间,也是人声鼎沸,显然是诸侯们的军队都被惊动了,正从四面八方赶过来。 身前有了保护,外援也源源而来,袁绍暗中松了口气。 他最怕的就是王羽控制了大营周边,那样的话,就真的麻烦了。 众诸侯的身份固然尊贵,正常情况下,没人敢对他们怎么样,但王羽行事,显然不怎么合常理。拿通常的惯例规矩往他身上套,肯定是要碰壁的。 “大胆!” 胆气一壮,袁绍的盟主气度也恢复了,他指着王羽喝骂道:“王羽,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这竖子放肆?若是识相,就速速放下武器,束手就擒,本将与在场诸君,念你年少无知,尚可从轻发落,若是不然……” “放肆?” 王羽眼中精光一闪,扬声断喝:“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厮杀,饥餐虏肉,渴饮冰雪,袁将军您在何处?在酸枣高座置酒,大会亲朋!将士们在虎牢关下血战,袁将军在十里之外冷眼旁观!将士用命,攻克雄关,袁将军却回头就走!” “原本羽还以为,军情紧急,良机难逢,袁将军回营是为了调兵遣将,攻打洛阳,谁想到将军回营,却是太阿倒持,暗算自己人来了!呵呵,王羽不才,倒要在这里问上一句,诸君会盟讨董,到底所为何事?到底是谁辜负了天下人的期望,因私废公,肆意妄为!” 王羽的嗓门本来就不小,中气又足,一通怒吼,掷地有声,连帐外鼎沸的人声都被压下了不少。 正围拢过来救援的,不仅仅是袁绍的部队,而是各家都有,没有统一的指挥。听到王羽只是在质问袁绍,自家主公没危险,众兵将都放缓了脚步,息了拼命死战的心思。 当然,王羽身后那十几张强弩也是很有威慑力的。尽管强弩不多,杀伤有限,但没有必要,谁也不想第一个上去试其锋芒。 见军心似有动摇的迹象,袁绍连忙高声反驳:“十数万大军云集,牵涉何其多也,前哨战告捷,本将自会与诸君商议如何犒赏;行军之际,士卒艰苦,自有诸侯为其运输粮草;军国大事,大臣名士尚恐思虑不周,岂是你这竖子所能知之?岂是你一黄口孺子所能妄自揣测的?” “哦?”王羽剑眉一挑,冷笑着反问道:“这么说,袁将军也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了?” “……”王羽的用词古怪,袁绍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但他心知,王羽的优势是突袭,拖延时间对自己更有利。 所以,尽管王羽的冷笑似有深意,让他背生冷汗,但袁绍还是决定和王羽继续对质:“是又如何?” “果然是很大的一盘棋呢,深谋远虑!” 王羽刚闯进来的时候,气势如虹,效率也很高,他第一时间杀人夺人,把老爹王匡,还有那几个朝廷大臣一股脑的保护了起来。 随后质问袁绍的时候,他也是一副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的模样。但此刻,他似乎觉得胜券在握了,居然不紧不慢的和袁绍斗起了唇舌。 众人疑惑之余,也不由松了口气,要是就此大打出手,将会是一场没有胜负的战斗。最危险的未必是两个当事者,袁绍的势力更大,王羽勇猛无双,但他们这些池鱼就很无辜了。 “当日我父子驻守河阳,窥视敌后,使得董贼惶惶不可终日。结果西凉张济,竟从平津潜渡,攻我侧后!若非阴差阳错,牛辅未曾配合进兵,我父子早成了冢中枯骨。究其原由,西凉军狡诈是其一,然则,驻守盟津的韩浩,坐视敌军潜越才是致命原因!” “韩浩不过是个别驾,而且还是我父亲手提拔的,他为何行此不忠不义之事?他哪来的胆子,目的何在?” 王羽突然提前旧事,众诸侯都是一愣,继而眼中都闪过了不屑的神色。韩浩和王匡那点子恩怨,还用说吗?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就知道。 “韩别驾曾散尽家财,招兵买马,保护乡邻不为盗贼所害,其忠义,我父子素来都是敬佩的,否则也不会委他以重任。所以,对他的堕落,羽倍感痛心之余,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王羽的语气有些低沉,众诸侯都是面面相觑,似乎,好像韩浩是被王公子你借刀杀人的吧?你现在猫哭老鼠算是怎么回事?何况,韩浩的事跟现在的话题似乎没关联吧? “当日韩别驾惨败于盟津,身受重伤,混迹于溃兵中而逃,半路已然不支,垂垂待毙。想是天意使然,羽率兵救援的路上,正遇见了他,虽然羽不懂歧黄之术,但总算知道些急救的土办法,让韩别驾留下了遗言。” “什么?”众人都被吓了一跳。 韩浩的死讯,其实只是众人猜测后,得出的结论。那场大败之后,此人就此失了踪迹,只能认为他死于乱军之中了。 结果王羽现在突然宣布,韩浩死前跟他在一起,还留下了遗言什么的,以王羽胆大包天的性格,这岂不意味着……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韩别驾生前虽误入歧途,但若非那权高望众之人教唆,他也不会犯下这种过错!袁绍,你为了筹集钱粮,指使我父搜刮河内豪强,然后为了灭口,又挑拨韩别驾等人,纵敌陷害友军,意图霸占河内,扩充实力,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王羽前面一句话说完,袁绍就隐隐觉得不对了,等到王羽突然说什么人之将死,袁绍更是觉得头皮一炸!他没想到,王羽竟然突出奇兵,从意想不到的角度,把矛头对准了他。 这下麻烦了! 别人一时间可能还回不过味来,但袁绍如何不知道,王羽这是要混淆视线,把半公事半私仇的冲突,彻底转化成私人矛盾! 早知道,还不如不要等援军,直接开打呢!袁绍肠子都悔青了,如果刚才直接开打,由于王羽咄咄逼人,他又有盟主的身份,大多数诸侯还是会偏向于他的。 王羽应该是轻兵回返,河内的主力部队并没跟回来,人马并不多,只要挡住他的突袭,形势就会反转。 可现在就麻烦了,王羽突然祭出了韩浩这张牌,以阴谋论来诠释双方的关系,两人的冲突就彻底变成了私仇。 除了铁杆嫡系的几路诸侯之外,袁绍已经变成了孤军,实力虽然仍然占优,但已经不具备压倒性的优势。万一王羽再拉过去几个有力人物,比如张邈之流,强弱之势还可能逆转…… 不行,不能再跟他东拉西扯了,必须立刻动手! “荒谬,荒谬!若是天下人都和你一样,空口白话就来诬陷大臣,那这天下岂不比黄巾贼造反时还乱?谁与我将这竖子拿下,以儆效尤?” “颜良在此!” “文丑在此!” 袁绍身后转出二人,这二人虎背熊腰,极其雄壮,隐在众甲士之中时,已经颇为乍眼,这一站出来,更是不得了,帐中仿佛多了两座山一般。 “甚好,速速动手!”袁绍大喜,为了这场有可能的冲突,他特意将这两大猛将调来,就是为了对付王羽。这二人都有万夫不当之勇,乃是河北成名的高手,两个打一个,就不信他们拿不下一个少年。 “喏!”颜良、文丑也不答话,应诺一声,一左一右的就冲了上去! “咚咚咚……”脚步声急响,仿佛战鼓一般,两旁诸侯无不动容,只有王羽依然从容,他也不忙着招架反击,而是不慌不忙的探手入怀,似乎要拿什么东西。 “杀!”看了王羽的做派,颜、文二将也略有迟疑,毕竟对方的名声太大,让人不得不顾忌。不过,除了主公的命令,他们跟王羽也算是有私仇的。 王羽提前搬走河内的钱粮,固然是针对袁绍,但同时也摆了这俩人一道,让他们扑了个空。这俩人都是火爆霹雳的脾气,早就把王羽恨到了骨子里,哪里肯放过这个良机?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王羽的手终于从怀里拿出来了。让人惊异的是,他手中不是什么秘密武器,而是一卷竹简! 刀枪临体,劲风甚至已经波及到了军帐边缘,他竟然全然不理会,不要命了吗? 当然不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适才割开帐门那一刀一矛,又出现了! 刀矛以不逊于两大猛将的势头,几乎在同一时间,分别迎上了颜良文丑! “当!”仿佛远古的混沌钟初鸣,一声轰然大响,几乎将帐内众人的耳朵震聋,军帐内外,无分兵将,尽皆色变! “关羽在此!”红脸横刀的是关羽。 “燕人张翼德在此!”黑脸持矛的是张飞。 随着关、张的现身,帐内的紧张气氛,再次达到了巅峰,众人惊叹于四将的勇猛,更为王羽的定力而震惊。 但对王羽而言,他的心思完全没放在诸侯们的反应上面,因为刚刚发生过的,和即将要进行的,将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强强对撞! 关、张对颜、文! 第五十九章威势凌群雄 赶回酸枣的路上,王羽一直在考虑如何妥善的化解这危机,想来想去,他还是觉得硬来最省事。 跟袁绍这种人斗心眼,他真心没什么把握,除非贾诩肯全力出手,还有点希望。 其实,袁绍那边的智囊也不少,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在别人的主场,先机也已经被占了,情报也少……这种情况下,就算是贾诩出手,同样难以稳操胜券。 还是硬来最稳妥,也最符合自己的风格。 硬来不代表无谋,事实上,硬来可以直指问题的核心,不管怎么样,先把人质救出来,其他事没那么紧急了。 名声什么的无所谓,现在可是乱世,只要拳头够硬,名声够大就行了,忠君、仁义、顾全大局之类的并不是很重要。有,就是赚到的;没有,也没什么损失。 于是,王羽策划了这场闯营行动,为此还特意带来了两大打手。 不过,就算是王羽这个策划者,也未曾想到,竟然在这里撞上了颜良、文丑,这说明袁绍也是有备而来,不是随随便便策划了个阴谋就完事了的。 现在的问题是……关羽、张飞的武力值,和颜良、文丑比起来,谁高谁低? 后世的三国迷对此有过很多争论,最终也没有一个定论。 从战绩上来看,关张对上颜文,胜利完全就没有悬念,因为关羽最出名的事迹就是斩颜良,杀文丑了。 不过,从实际情况考虑,关羽斩杀颜文时,都有一些特殊的因素,诸如突袭、没防备、兵败心怯等等。王羽不是考据党,那些理由他也记不全,也不在乎,反正谁强谁弱,打过一场,就都知道了。 用这种模式考虑问题的,不只是王羽,那四大猛人,也都是这么想的。 对过一招,不分上下,双方都惊讶于对手的强力,同时,也不忿于对手之强,因为他们都没能达到出招前的目的。 颜、文的目的当然是斩杀王羽,而关、张的目的同样是斩杀对手,至不济,也要把对方的兵器崩开。结果,第一招的碰撞,却是个平分秋色的局面,这叫四大猛人如何甘心? 不分上下?怎么可能? 老子才是最强的! 稍微打量了对手一下,四人不约而同的挥动起兵器,两两战成一团! 关羽对颜良!张飞对文丑! 一场精彩绝伦,也激烈无比的对战,就这么突如其来的爆发了。 刀风凌厉! 关羽颜良用的都是大刀,在这两人的神力之下,那刀风直如实质一般!尽管两人对战的地点,出于军帐的门口附近,但是,哪怕是离得最远的袁绍,依然清晰的感受到,头脸上的眉眼须发,皆是阵阵生寒! 吼声如雷! 张飞用的是矛,文丑用的是枪,两人的兵器不一样,但却也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这两人都喜欢一边打,一边吼。 “喝……” “哈……” “当!当!当!” 吼声并上枪矛碰撞声,仿佛形成了某种韵律,但却没人有余暇欣赏,因为对大多数人而言,那是死亡的旋律! 中军帐是很大,很结实的,但王羽突入的时候,就已经进行过一次破坏了,哪里还经得起这四大猛人的折腾? 刀风过处,布破幔裂,转眼间便已支离破碎! 枪矛交击,绳断柱折,欲藕断丝连亦不可得! 军帐很快就变得摇摇欲坠了,再过片刻,仿佛天崩地陷一般,偌大的军帐,仿佛泄了气一般,轰然崩塌,激起了一片惊呼声,和漫天的尘土。 “咳咳……” 对这个结果,帐内的诸侯们乐见其成,君子不立于危岩之下,他们早就想离开军帐了。只是帐门被王羽堵住了,从帐篷底下钻出来又太不雅观,所以只能苦苦忍耐。 现在,虽然飞扬的尘土很惹厌,但他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出来,站到远处,在重重保护之下,继续看热闹了。 袁绍也松了口气,看见关张,他才想起来,王羽手下确实有两个强力打手,在虎牢关下,就曾各斩了一名西凉将校。 当时的战斗进行的很快,祢衡又更加抢眼些,所以,袁绍也没怎么往心里去。今天这一看,他惊讶的发现,这俩人的武艺,完全不逊色于颜良文丑,那个红脸的甚至还占了上风! 有了这样的发现,袁绍不紧张才怪呢! 别忘了,王羽本身也是个勇冠三军的,这次他显然是有备而来,还带了强弩手,万一要趁机杀上来,想跑都没处跑。 现在就好了,高览已经带兵过来了,虽然没了高览的牵制,泰山兵也来了,但阵列而战,总好过直面王羽的长锋。 比起诸侯们的狼狈,王羽的身上就干净多了。 他见机是最早的,眼见军帐要塌,腰腿一用力,就从帐门跳出来了,纤尘未染,毫发无伤。 没了帐篷更好,喊话就省事多了。不过,那四位猛人似乎是打出真火了,一定要分出胜负,军帐都塌了,他们还是不肯停手。 嘛,随他们去吧。反正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两边都是猛将,谁也不差谁多少。从目前的战况上看,关张略占上风,但一时也压不倒对手,没有马,正面对战,就是纯粹硬拼武艺了。 想要分出胜负,就只能大战三百回合了。 其实王羽看得有些眼热,他也想跟文丑过过招呢,看过高手的枪术才知道,他自己的枪法确实有点不对头。 不过,他现在没那个余暇,他的对手不是颜良文丑这样的武将,而是袁绍! 王羽将手中的竹简展开,向众人展示,扬声喝道:“要证据?袁绍,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袁绍站得很远,自然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他生恐又有什么陷阱,也不敢贸然作答。 “这难道……”张邈站得近些,仗着和老王匡的关系,他倒也不怕王羽暴起伤人,走近几步端详了一下,见得简书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字迹暗红,似乎不是墨,他心中一动,迟疑着问道:“是血书?” “不错!”王羽点点头,将竹简举得更高了些。 “这是韩元嗣临终前写下的血书!书中详细的说明了,袁绍是如何借着盟主的权势,阴谋暗算友军的!各位都是王羽的长辈,今天王羽就请给位做个见证,让天下人都知道,是谁因私废公!是谁不以国家大义为念!是谁,与国贼同流合污!” 此时已经有近万人围拢在中军帐附近,还有更多的人不断赶过来,又有四大猛人恶斗的兵器交击声干扰,按说王羽的话很难让太多人听到。 不过,他的中气很足,又找准了节奏,完全避开了兵器交击的那一刹那,每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反观袁绍那边,尽管他一直试图打断王羽的话,但却一直没能成功。 “哗!”王羽这话相当诛心,众人听罢,都是一片哗然。 盟友之间的信任度本就有限,王羽说的阴谋论,听起来也很象是那么回事,现在他又亮出了证据,众诸侯看向袁绍的眼神都有些狐疑。 背后捅刀子,是防不胜防的!盟主有这么个喜好,谁能不自危? “胡说八道……”袁绍一句话出口,结果又被兵器交击声打断,他恼羞成怒的喝道:“停手,停手,不要再打了!让本将把话说完!” 他喊了几声,不见效,只能让身边的护卫齐声高喊:“颜将军,文将军,主公命你们停手!” 喊了几遍,颜、文二人却依然充耳不闻,反倒是关羽先收了刀,他占了上风,想停就能停,颜良可没这么从容,他得防着关羽趁势追杀。 关羽一拂长髯,傲然道:“你这厮武艺倒是不错,只可惜跟错了人,可惜了,他日阵上相遇,某就不会再容情了。” “哼!”颜良冷哼一声:“你的武艺也不高我多少,只是抢了先手,某一时不查罢了,再打下去,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呢!” 见这边罢战,张飞和文丑也停了手,他俩可能是喊累了,并没说话,而是瞪着牛眼对视了一阵,这才分开。 王羽对关张的武艺夸赞了几句,而袁绍则没空理会麾下武将的心情,他正急着辩解呢。 “谁能担保这是韩元嗣亲笔所书?即便真的是,他在溃败之际,落在你的手上,生死只在你一念之间,你若威逼于他,让他写封信又有何难?更何况,就算韩元嗣未死,难道凭他的一面之辞,就能把罪责推到本将身上吗?” 急怒之中,但袁绍的思路依然清晰,他这番话也很有道理,说得不少人都是频频点头。 “王鹏举,现在,本将倒要问问你,在私,你信口雌黄,诬蔑本将,辱我袁氏一门;在公,你擅闯中军,大打出手,伤我卫士,搅乱联盟,破坏勤王大计,却又是仗的谁的势?莫非你以为,你侥幸得了些功劳,诸侯大臣就得对你卑躬屈膝吗!” 袁绍紧紧盯着王羽,目不斜视,但此话一出,众诸侯的脸色都是微变。 王羽将众人神色看在眼中,只是冷笑:利令智昏,古人诚不我欺! 袁绍步步紧逼道:“怎么样,你的伶牙俐齿呢?你倒是说说,就算你对本将,对我袁氏不满,就可以擅闯中军,不顾诸君的安全,大打出手吗?今天你若是不给出个交代,本将须容不得你,会盟的诸君也饶不得你!”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又紧张起来,袁绍一系的诸侯兵马都在摩拳擦掌,再加上一些跟风的墙头草,数千人马,杀气腾腾,只待袁绍一声令下,就要围攻上去了。 泰山兵不足千人,相形之下,弱势得很。 张邈等人迟疑不定,有心帮忙,又有所顾忌,心中阵阵暗叹,认为王羽错过良机,没有在军帐内解决了袁绍,反倒变成了被动的一方。 反正也是担个罪名,何不干脆杀了袁绍再说呢? “哈哈哈哈!”面对气势汹汹的袁绍等人,王羽仰天大笑,向营外一指:“袁绍,你问我仗了谁的势?你且听听……看我到底是仗了谁的势!” 袁绍半信半疑的凝神一听,脸色当即剧变,他指着王羽,语声发颤:“你竟敢……” “你敢,我便敢!” 王羽冷声断喝:“敢向我的人伸爪子,就要做好断手的准备!敢杀老子的亲友宾朋,就要做好被灭门的准备!伯珪兄乃是仗义之人,若有人向盟友出手,擅起刀兵,他一定是要主持公议的!” 像是给王羽的话做注脚似的,营外的马蹄声越来越响,白马义从的战号也从依稀可闻,变得惊天动地起来。 “义之所至,生死相随!苍天可鉴,白马为证!” 见证过虎牢之战的人,无不色变气沮,面对那支如飓风般的强兵,谁敢当其锋芒? “如果这还不够,不怕死的尽管上来试试!就算你们仗着人多,挡住了白马义从的锋芒,打败了泰山兵,但只要你们留不下我,哼,将来你们就别想安寝!某能在河阴割董卓一耳,就能关隘之内往来自如!” 借了兵势,王羽犹闲不足,他再次加码。 营内,王羽的厉喝声震耳发聩; 营外,白马义从的呼啸声势如山洪! 袁绍面如死灰。 王羽的指证,虽然没能动摇他盟主的位置,但诸侯们对他的信任肯定要打个折扣,搞定王羽之前,这些墙头草是不会跟他跟得太紧的。 现在又有了公孙瓒的助阵,再加上王羽本身的威慑力,动武这条路算是被堵死了。 不除王羽,他这番作为又有何意义?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就在这时,袁绍忽觉身后有人扯他衣襟,侧头一看,却是颍川名士郭图。 “主公别忘了,卫先生那边……” “咦……哦!”袁绍略一迟疑,既而眼睛一亮,恍然大悟:“幸得公则提醒,有此一着,却看那小贼能嚣张到何时,总有他进退两难,左右兼顾的时候!” 第六十章谁人话忠义 袁绍一反常态,连场面话都没交代,和身后的幕僚嘀咕了几句之后,便置半途而止的大会于不顾,一甩袖子走了。 对手的表现很反常,似乎是已经死心放弃了,但王羽知道,事情肯定还没完,这位三国最有名的世家子,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当然,王羽也无法继续追着不放,那样就显得太过咄咄逼人了。 何况,跟袁绍火并,捞不到任何好处不说,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泰山兵的人数太少,公孙瓒只是盟友,不是手下,他也不能任意调遣。 现在最重要的是安抚各路诸侯,至少场面上要过得去,王羽向四周拱拱手:“各位,王羽心念父亲、姑丈安危,一时情急,多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无人回应,诸侯们心里都在紧张的盘算着。 目前的局势有些诡异,本来众人都认为,最不利的情况就是,王羽抢了人后,直接反出酸枣,成为联盟分裂的开端。可现在却变成了袁绍先退场,王羽倒像是主持者一样,宣布誓师大会结束。 所以,王羽的场面话像是个信号,众诸侯没做任何表示,纷纷离去。联盟的矛盾已经浮上了水面,每个人都要考虑,接下来应该何去何从了。 也有例外,乔瑁、张邈都远远打了个眼色过来,孔融更是笑得灿烂,直接迎了上来:“早知鹏举英武,却不想智略也如此了得,此次鹏举安排周详,让自视极高的袁本初连颜面都不顾了,实在让人惊叹啊。不过……” 孔融一皱眉,叹了口气:“这样一来,联盟恐怕就要分崩离析了,眼看勤王大计成功在即,真是让人扼腕叹息呢。鹏举,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孔融问出了目前最令人关注的问题,几个尚未离开的诸侯都放缓了脚步,想听听王羽的答复。眼见功成名就的机会就在眼前,谁又甘心放弃呢? 原本众人更倾向袁绍一些,因为他们始终觉得王羽是个小人物,哪怕立了功,小人物还是小人物,就应该为顾全大局而牺牲。 所以,尽管他们觉得袁绍咄咄逼人,但也没有干涉的意思,大不了就在王羽抢人的时候,抬一抬手罢了。 但公孙瓒的表态,突然让他们意识到,王羽现在已经不再是只有功劳,没有势力的小人物了。 河内本身的势力不足为惧,泰山王家也算不得豪门,但是,能拉拢,并在一定程度上驱使三大实力派诸侯,王羽在联盟内,已经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因此,尽管诸侯们不打算和王羽太过接近,但王羽的动向,他们还是很关心的。这涉及到风向,和站队的问题。 “当然是继续完成勤王大业!”王羽不假思索的答道。 “董贼若是自行撤退倒也罢了,他现在是要挟裹朝廷和百姓一起走,要迁都!且不说迁都的深远影响,以西凉军的作风,百姓将遭受何等荼毒?世间更添多少惨剧?堂堂男儿,岂能坐视不顾!” 王羽这番话发自肺腑,他确实不想让历史重演,使得洛阳这座古都毁于一旦。要不是袁绍抽后腿,他可能已经在进军洛阳的路上了。 虎牢关与洛阳之间,再无屏障,只要解决了吕布和并州军,就能长驱直入! 对付并州军的策略,王羽早就酝酿好了,只要能尽快解决吕布,那他就可以挽救洛阳城,和洛阳之民的悲惨命运! 这对他自己也相当有利,如果洛阳没被董卓祸害,就算皇帝和朝廷不在了,也是个拥有几十万人口的大城!以此为根基,北连河内,南接南阳、荆州,一下子就有了雄霸中原的势头。 虽然洛阳是四战之地,易攻难守。不过,南面的袁术是盟友,虽然不太可靠,但想利用却也不难。 西边的董卓已经实力受损,还有马腾、韩遂牵制;东面的兖州、北边的冀州,势力错综复杂,同样有陶谦、公孙瓒,以及黄巾军牵制。王羽大可合纵连横,外交和军事手段并用,来解决问题。 只要守住了这片基业,平定乱世,也许比想象中要快很多,也容易很多。 王羽不知道袁绍是否看出了自己的打算,但这个计划确实被破坏了。不过,就算黄河已经化冻,可以借助水路行军,可是,洛阳有几十万人口,想强迁这么多人出关,也不是一时三刻的事。 现在还不是放弃的时候,还有机会! 听王羽如此表态,孔融击节赞叹,但其他人却都摇了摇头,失望而去。他们都觉得王羽没搞清楚重点,他的功劳越大,越遭人忌,不可能取代袁绍的。 “这是……羽儿?” 在场者当中,也有心思完全没放在联盟的存亡上面的,胡母班就是其中之一。从王羽惊艳亮相开始,他的嘴就一直没合拢过。 无法想象,那个比小女子还要懦弱几分的羽儿,居然变得如此霸气!之前听到传言时,自己还以为是以讹传讹,搞错了人,谁想那个名动洛阳的王鹏举,居然真的就是自己的侄子。 带着七分骄傲,三分茫然,王匡微微颔首:“嗯,正是羽儿,鹏举是他自己取的字。” 望着判若两人的侄子,胡母班喃喃低语:“世事无常,如梦似幻……” “季友,亲友重逢,固然值得庆幸,不过,你先别忙着感叹,先给大家引见一下王少将军才是。” “不错,以吾观之,少将军行事虽雷厉风行,但却是个心怀善念,能讲得通道理的。如果他能暂息兵戈,说不定可以为朝廷,为洛阳百万生民,免去这场大祸呢!” 韩融等人纷纷开口,这几人出使,并非纯粹执行命令,他们也是本着为民请命的信念而来。所以,虽然他们刚刚死里逃生,但发现契机之后,还是在第一时间记起了出使的使命。 胡母班看看王匡,后者并不推脱,拉了王羽过来,一一介绍。 “后辈王羽,见过诸君。”包括胡母班这个姑丈在内,王羽完全没听过这些人的名字,不过从老爹的态度之中,也能看得出来,这些人都是很有名望的名士。 “少将军不必客气,要谢,也是老夫等要先谢过少将军的救命之恩。”答话的是大儒韩融,此人年纪虽老,但说起话来却很直截了当,声如洪钟,半点不见暮气:“看少将军也是个爽快人,老夫也就直说了……” 他重重一挥手:“退兵!趁着这个机会退兵!” “于私,老夫以项上人头担保,朝廷一定不会忘记少将军父子的功绩,只要少将军肯就此罢兵,朝廷必不吝封赏,便是封侯,却也不难!” “于公,洛阳城可免去一场惨祸,朝廷也不会发生太大的动荡,只消天不亡汉,日后必有匡正之时。不知少将军意下如何?” 韩融早看出了王家现在是王羽主事,所以他也不兜圈子,直接找上王羽谈条件。 他的说法很直白,而且面面俱到,从朝廷大义,到黎民百姓,再加上王家的前程,都说了个遍,让人无从拒绝。连最坚定的保皇党王匡,都只有听着的份儿。 北线空虚,东线内讧,南线惨败,速攻洛阳已成泡影;另一方面,董卓已经开始筹划迁都,联军再坚持下去,也毫无意义。 不过,说服王匡没用,现在主事的是王羽。连王匡都有些担心的看着王羽,生怕他又冲动起来,把韩融这位大鸿胪给一脚踹翻。 王羽的反应,让众人松了口气,他没说什么大义凛然的言辞,而是冷静的反问道:“韩公的意思,王羽明白了,不过,羽也有一事不明。” “哦?但说无妨。” “据我所知,董卓已经在朝堂上提出了迁都的提议,并在朝议中强行通过,就算王羽退兵,难道您还有回天之力不成?何况,各路诸侯的态度您也看见了,您认为羽能影响他们吗?” “呵,少将军的消息果然灵通。” 韩融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在朝中秉持公议,是老夫等朝中大臣的职责,自当尽力而为,若不能成功,再寻少将军未晚。至于关东诸侯,呵呵,诸侯虽众,但董仲颖所惧者,唯少将军而已,若无少将军,他安肯轻易放弃洛阳?” “如此甚好,就这么说定了。”王羽点点头。 “少将军快人快语,不愧为我大汉中兴之望啊。”韩融大喜,对王羽的好评,更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评人的名头没有许子将那么大,但若是普通人得了韩融这一评,当地的郡守、刺史,肯定是要闻风而来,选拔为官的,职位还不能小了。 这就是名士效应。 王匡欣喜之余,也有些迷糊,看起来,王羽跟韩融达成了什么协议,于是皆大欢喜了。可是,两人说的话到底有什么深意,他完全就听不出。 见二人相谈甚欢,其他几个使臣也是纷纷上前祝贺,王匡只能找妹夫咨询了,“季友,这到底……” “后生可畏啊。” 胡母班摇摇头,感慨万千道:“鹏举乃是军将,在战局方面思虑周全倒还罢了,但他对朝局的认识,竟然也如此深刻,实在是匪夷所思啊!兄长,汉统不衰,王、胡两家,也是振兴有望,我连夜修书回泰山,鹏举若有意……” 在妹夫那里得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答复,王匡的思路更乱了,回营路上,他寻了个机会,直接找王羽问道:“鹏举,你与元长公所约之事,到底……” 老爹的政治敏感度,确实太差了,王羽暗自叹了口气,轻声解释道:“就是表明态度罢了。我泰山王家,是朝廷的忠臣,朝廷指到哪儿,咱们就打到哪儿……” “就这样?”王匡不明白,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一直以来,他就是这么做的啊。 “就这样。”王羽笑而不语,这件事,只能意会,不能言传,没法说的太直白。 朝廷,是个很空泛的名词。 皇帝可以代表朝廷,不过只是个幌子,因为现在的汉帝根本没掌握任何权利;董卓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代表朝廷,老爹王匡的这个河内太守就是董卓封的;此外,百官也可以各自代表朝廷。 无论是小说,还是史书,对诸侯讨董过程中,朝中百官的动向都没有详加描写,好像他们不存在一样。 但是,朝中百官都是老资格的政客,没几个是善茬,就算迫于董卓的暴力,无法正面对抗,私下里也会有各自的想法。 王羽知道,以王允为代表的一派,正在策划一场大行动,他还以此为参考,制订了对付吕布的策略。 关东诸侯的勤王之举,破坏并延迟了王允的计划,对参与王允计划的大臣而言,有外援很好,但不受控制的外援,就很致命了。 在他们原先的设想中,应该是可以将混乱控制一定范围内,就解决掉董卓这个麻烦的。可现在搞得都要迁都了,这要他们如何能够坦然面对? 王羽不确定韩融和王允是不是一派,所以他试探了一下。 结果表明,韩融的态度果然是标准的政客文人模式,他希望得到王羽这个外援,但不希望王羽自行其是,而是跟着朝廷的指挥棒转。 这种美差,王羽当然要答应。 跟袁绍闹僵不要紧,诸侯什么的,本就是竞争对手,迟早也要兵戎相见。而朝中大臣就不一样了,他们可以代表朝廷,送给自己很多东西,就像韩融许诺的那样。 而自己要付出的,不过是暂时罢兵而已。就算韩融不提这个要求,以现在的形势,在短时间内,也无法对洛阳形成有效的威胁,自己为何不顺水推舟呢? 第六十一章明枪与暗箭 出了大营,公孙瓒和袁术也收兵赶来汇合了。 知道袁绍被王羽狠狠的扫了颜面,袁术自是乐不可支,对王羽又是好一番夸奖,说的话让旁听者都一阵肉麻。 公孙瓒的神色却有些凝重,眼见联盟瓦解在即,进取洛阳无望,结盟的事由也已经完成,他退意早生,琢磨着帮王羽撑过场面之后,就可以返回幽州了。 在诸侯面前扬威固然很爽快,但隐患却不少,最实际的问题就是,如果跟大多数诸侯交恶,他回幽州的路就被挡住了。 从兖州到幽州,走冀州当然是最快的,不过,冀州韩馥和刘虞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公孙瓒虽然颇为自傲,也不敢在敌境大摇大摆的行军。 来的时候,他走的是青州至东郡的路线,现在对刘岱的拉拢已经失败,归途若是再走原路,风险自然大增。 对他这三千轻骑,诸侯畏惧之余,未尝不眼热,若是能暗算公孙瓒,夺了他的兵马,那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大便宜。 诸侯中没有蠢人,这样的好机会,谁肯轻易放过?实在由不得公孙瓒不犯愁。 “伯珪兄,其实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糕,来此路上,小弟和公路将军商量了一个办法,正要请伯珪兄指正。”看到公孙瓒神色,王羽就已经猜到对方心思了。 “哦?”公孙瓒眉头一挑。 按照王羽的说法,这次回援,公孙瓒是来镇场子的,袁术则是帮忙打圆场,搞合纵连横那一套的。 这个任务分配模式,公孙瓒不怎么看好。对手若不是袁绍,凭着家世,袁术还能有点表现,可对手既然是袁绍,家世什么的就抵销了,凭袁术那臭脾气,不坏事就不错了,想成事?那真是比登天还难。 不过,王羽看起来似乎很有信心,一路上一直和袁术嘀嘀咕咕的。后者开始还有些担忧,后来却是一副眉开眼笑的模样,很有信心的样子。 之前形势紧急,公孙瓒也无暇询问,只能将疑惑压在心底,这时王羽主动提起,他自然很有兴趣。 这种局面下,还能找到力挽狂澜的机会,那就不是有智谋的问题了,只能说是有大局观、大智慧。 王羽看看袁术,见后者眼神热切,干脆顺水推舟,谦让道:“公路将军,不如由你……” “这怎么好意思呢?出谋划策的都是鹏举你,我怎好独占功劳?”袁术老脸泛红,连声谦让,不过他眼神中流露出的得意之情,却出卖了他。很明显,他的谦让不过是走走场面罢了,实际上,王羽的计划让他欲罢不能。 袁术的脾气,王羽早就摸清楚了,他笑着恭维道:“羽不过提了个建议罢了,运筹之功,全在将军,公路将军,你就不要客气了。” 从某种角度来说,袁术这样的盟友,不比公孙瓒差多少,两人的性格特点都很鲜明,很容易就能对症下药。只有刘备那种枭雄性子,才让人难以琢磨,不知深浅。 眼下的这件事,说白了,就是让袁术多出风头,自己多拿实惠,然后就能皆大欢喜。换成刘备、曹操那种人,事情哪会这么顺利? 王羽这么一说,其他人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来了。 袁术之前一直在洛阳做官,他的人面还是很广的,在场众人对他都不陌生,也知道他那臭脾气。 单是王羽能和这家伙合作愉快,就足以让人吃惊不小了,再听到还有扭转乾坤的奇谋,众人的期待感一下就爆满了,当下纷纷出言附和。 “咳咳,既然如此,那我就与各位说说吧,其实……”袁术志得意满,清清嗓子,就要开口解释,就在这时,大营内突然一阵纷乱,人喊马嘶的,像是有大军调动。 什么情况? 众人心中都是一紧,公孙瓒眉头一皱,当即喝令全军上马,准备迎战。 眼下正是非常时期,见公孙瓒这边摆出战斗姿态,大营内则越发的混乱了。 靠近营寨边缘的军队,也同时进入了战备状态,不过摆出的,却是各自为战的架势,警惕的目标也不仅是营外的幽州军,对其他方向,也摆出了戒备态势。 诸侯间的猜忌,已经达到了极点,此刻,哪怕是一根流矢,都有可能引发大规模的乱战。 王羽的奇谋还未应用,内讧就已是一触即发了! 众人都很紧张,哪怕是身经百战的公孙瓒也一样,例外的只有王羽,他一点都不担心。 袁绍不是无谋之人,而且尤其不擅长当机立断,历史上,他在局面大优的情况下,被曹操打败,这是主要原因。而且,袁绍还好名,他不会愿意担起挑起内讧的名声的。 最关键的还是,自己这边兵种构成很得力,白马义从加上自家半吊子的弩骑兵,正面打,或许打不过袁绍,但胜在一个进退自如。 “各位,各位,不要误会,不要误会……”过不一刻,营内有人出来了,离得老远,就喊上了,显得颇有诚意。 认出来人,王羽愈发确定了对方的诚意,来的正是张氏兄弟的那个心腹,臧洪。 “臧功曹,营内到底出了什么事?” “袁盟主、袁使君、张太守、韩冀州和鲍将军都要撤兵,他们事先没打招呼,突然就要开拔,惊动了各家人马,所以……”臧洪的脸上又是汗,又是尘土,显得十分狼狈,全没了王羽初见他时,那股意气风发的气势。 不过,此时也没人会关注臧洪的形象问题,他传达的消息才是最令人震惊的。 “撤兵?这么快?” “袁本初真是丧心病狂,他这是要把联盟分裂的责任,彻底推给鹏举啊!” “论起因私废公者,天下再无出其右者!” “不过这样一来,东面威胁已消,董仲颖的迁都之议不就……” “元基此言差矣,此一时彼一时,若关东诸侯未曾起兵,董卓自然不会有迁都之议。如今他尝过了四面受敌的滋味,反复权衡之后,才有了这迁都的念头,又岂是说打消就能打消得了的?” “韩公说的不错,事至如今,联军的存在很有必要,如果能与朝堂配合起来,至少也能保全洛阳满城百姓啊!” 几位朝臣纷纷发表见解,一边说,一边看向王羽,意图也是不言而喻。 “这几路兵马去向如何?”王羽关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韩冀州和鲍将军各回辖地,”臧洪一边观察王羽的脸色,一边迟疑着说道:“袁盟主表袁伯业为扬州刺史,令其即刻往寿春赴任,自己则与张太守一道,同去河内……” “什么!”王羽目光一凝,公孙瓒则是脸色大变。 韩馥回冀州,威胁的是公孙瓒的老巢;鲍信的辖地是济北国,一面可以配合韩馥封堵公孙瓒归路,另一面还可以隐隐威胁徐州;至于袁遗这个新科杨州刺史,一看就知道,他就奔着徐州去的! 辖地受到威胁,不愁公孙瓒、陶谦不撤兵,正是釜底抽薪之策。 袁绍的目的就是要斩去王羽的左膀右臂,没了公孙瓒和陶谦,兖州的各路诸侯又不待见王羽,王羽这边的盟友就只剩下袁术了。而后者新败,主力离得又远,也拿不出什么强力的支援。 如此一来,王羽想守住虎牢关都难,更别提进兵洛阳了。 这还不算,袁绍带着张杨去河内,也不是单纯的出走,他这是要去抢王羽的地盘! 公孙瓒、陶谦归途路远,王羽的兵马数量少,精锐程度差,而袁绍本就兵多将广,又得张杨数千悍卒之助,单独对上王羽,自是大占上风。 袁绍不愧是枭雄,眼光精准,手段老辣,这釜底抽薪的计策一出,立刻就形成了各个击破的局面。而且还不止如此,公孙瓒和陶谦的归途已断,现在已经是进退两难了。 勉强进兵,只会让其他人捡便宜;撤兵,路上又有风险;绕路的话,夜长梦多,辖地同样有沦陷的风险。 面对这种局面,公孙瓒如何不惊? “伯珪兄勿忧,鹏举与我商议的计策,就是为了应对这种局面的。”众皆惊疑之时,袁术突然笑了,“原本我还没想得通透,现在看来,鹏举料敌先机,早就算明了那妾生子的心思,因而早有筹谋啊,哈哈!” “到底是何良策?”公孙瓒急了,袁术虽然不是故意要卖关子,但效果却是达到了,他现在已经心急如焚了。 “这……”袁术瞥一眼臧洪,欲言又止。 “各位既有要事相商,洪就先行告退了。”听到袁术说的笃定,臧洪本来也是精神一振,不过,他也是个眉眼通透的,见了袁术的神态,很自觉的出言告辞。 走了几步,他突然又站住了,转头向王羽说道:“王少将军,北门有报,早上中军集会时,有马车出营往延津渡口去了,似乎是蔡中郎父女的车驾……” “蔡伯父?他要去哪儿?难道……”袁绍的权谋没能让王羽动容,但蔡邕的动向却让他大吃一惊。 蔡邕来酸枣,纯粹出于私人原因,与他的政治立场无关,实际上,这位大儒原也没有什么政治立场,他现在一心只想着去洛阳修史。 他去延津的目的…… 荥阳一带是战场,但河内却很太平,蔡邕的目的地,除了渡河去洛阳,还能是什么?可是,蔡琰怎么也跟去了?而且两人出营的时机,偏偏又赶得那么巧,刚好赶在中军聚将,老爹自顾不暇的时候? 王羽回头看看王匡,后者已是目瞪口呆,而正率兵过来汇合的于禁则是点了点头。 “具体去何处,就不知道了,不过,随行的从人,似乎是卫先生的手下……” “资助曹孟德的卫兹?”王羽瞳孔一缩,一股阴寒涌上心头:糟了,自己一直盯着袁绍,结果被曹操给算计了! “正是此人,陈留卫氏与河东卫氏虽非同族,但也颇有渊源……” 王羽心如火焚,哪里还顾得上听臧洪解释这些,又或责怪什么人。 他牵过乌骓,飞身上马,扬声高叫:“公路将军,此间便拜托了,伯珪兄,借玄德公和三百骑兵一用,在后接应……” 马蹄声急响,话犹未尽,人影已渺,一路烟尘,直向西而去。 第六十二章富贵险中求 “报……” “主公,王鹏举单骑出营,往西边去了。” “孟德此计果然绝妙,算准了那小儿贪慕美色的弱点,一举切中要害,这下看他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哈哈哈哈……”想象着王羽仓皇出奔的模样,袁绍只觉胸中为之一畅,一口气总算是顺了。 “本初兄谬赞了,此事非操之功,而是卫先生一力主张,操却不过情面,提了些建议而已,哪里敢居功?”曹操连声谦逊,并不居功。 这种功劳很烫手,他没必要非得往身上揽不可。而且,计划目前虽然实施的还算顺利,但什么事放到王羽身上,都很难以常理度之,不到水落石出的一刻,是无法下定论的。 逢纪皱着眉头提醒道:“卫先生出奇制胜,抢出了半天的时间,但那王羽的马,听说是公孙伯圭从乌桓王手中夺得的宝马!卫先生为求隐秘,只带百多轻骑随身,若是当真被追上,恐怕……主公,不如再遣些兵马,着颜良、文丑二位将军尾随接应吧。” “元图多虑了,卫先生身边人少,行程也快,而且,他们走的不是大路,哪有那么容易就被追上?何况,就算追上,那王鹏举也是人困马乏了,强弩之末,还能以一敌百不成?” 郭图不以为然的摇摇头,冷笑道:“再说,你以为某等为卫先生出谋划策之人很蠢么?会想不到以防万一?放心吧,卫先生事先已经与洛阳那边联系上了,河东卫家已有答复,一定能说动董卓出兵接应!” 说着,郭图眼中寒光一闪,道:“那王鹏举依仗勇力,自以为天下无敌,冒犯主公,蔑视群雄,他追不上便罢,当真追上,正好让他恶贯满盈!” “二位先生说的不错,”曹操附和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道:“不过,若要万无一失,还得想办法牵制公孙伯珪。他军中战马,都是精挑细选的塞外良驹,脚力绝佳,若是接应及时,难保没有万一。” 这番话曹操说的很慢,一边说,还一边观察袁绍的脸色。袁绍是否留下来牵制公孙瓒,并不是很重要,曹操关注的,是袁绍会不会改变初衷。 曹家在兖州经营多年,很有人脉,有袁绍在,曹操很难冒头,袁绍一走,他就有机会将各方势力整合起来。 袁绍要去河内,符合曹操的预期,不过,袁绍性格多疑,他不能把心意表露的太明显了,以免适得其反的坏了事。 “随他去便是。”袁绍本来也在犹豫,要不要改变初衷,但被曹操这么一挽留,他不假思索的冷哼道:“区区一个武夫而已,哪里值得某来牵制?他从荥阳奔袭回来,再返程回去,再好的马,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某倒真盼望他有这么蠢呢。” 说着,袁绍转身就要上马,一边还不忘叮嘱道:“孟德,送到这里就可以了,酸枣这边你多费心。这一次,就算那小儿侥幸不死,想必也是人心尽失,再无存身之地,进取洛阳之事,就有劳孟德了。” 曹操大喜,拱手道:“本初兄放心,小弟一定尽心竭力。” “嗯,走吧。”袁绍点点头,马鞭微抬,大军应声而动,望北往延津渡口而去。 上路没多久,逢纪就找上了郭图。 “公则,以某观之,那王羽此番九死一生,他若死,酸枣局势尚有可为,你适才为何不劝谏主公?” “元图欲欺我耶?”郭图冷笑道:“曹孟德存心要在酸枣有所作为,主公答应的又快,你我幕僚,只当为主公拾缺补遗即可,哪有当众让主公折主公颜面的道理?况且……” “况且?” “元图休要隐瞒,你真当我不知许子远去邺城,所图何事吗?主公挟四世三公之烈,更有人中龙凤之姿,所以不能一展宏图,只因龙游浅水,没有存身之地!董卓已有退意,王羽居功自傲,反出联盟,勤王大功名分已属主公,当务之急,不是追击西凉军,而是先谋求基业啊!” 见郭图也深悉内情,逢纪很是失落,强打精神道:“公则的见解甚是高明,此时占据河内,可以趁着董卓无暇他顾之际,连接河东,攻略并州,同时还能窥看冀州。只是,那曹孟德的动向让人担忧,曹家在兖州……万一真的让他建了功,威胁岂不是比王鹏举还大?” “元图有所不知。” 对幕僚们来说,信息量就是能力,和受信任程度的体现,在这方面压了竞争对手一头,郭图心情大好:“那孙文台素有勇名,在荆南平叛,更是武功赫赫,结果却在梁县一败涂地,元图可知其中缘故?” “……愿闻其详。”郭图的话,似乎有些跑题,但逢纪知道,老对手肯定不会无的放矢。 “其实……”占到上风,郭图也是见好就收,并不多做卖弄,将最新得来的消息与逢纪分说一番,然后总结道:“总之,西凉军还远未到不堪一击的程度,或者应该说,现在的西凉军,比先前更强,更有攻击性!” 逢纪一脸心有戚戚的神情,点头附和道:“原来,主公的谋虑已经如此周全了,他主持联盟之际,捷报连传,待他被王羽逼走,联盟就连遭惨败……王鹏举闹翻了天,曹孟德处心积虑,最后也只能为主公做嫁,岂不可笑?” “何止可笑!”郭图脸上冷笑之意更浓,“哼,最可笑的是,死到临头,却不自知!” …… 日影西斜,天色将晚。 自诸侯兴兵以来,河内郡屡经战乱,比从前荒凉了许多,哪怕是沿河的繁华地带,如今也是行人寥寥。到了晚上,就更是如此了。 乱世人命贱如草,小心谨慎方是存身之道。 不过,也有人不这么想,在黄河北岸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正在上百护卫的拱卫下,向西疾行。 一般来说,能乘得起马车,又有这么多护卫,乘者肯定非富即贵。但这支队伍却显得有些怪异,马车上没有任何装饰,灰扑扑的,一点都不起眼,显不出富贵,倒像是商人们经常用的那种,商人重利重使用,选车驾只重视结实与否,无心也没资格第在上面多做文章。 那些护卫则是全副武装,身上穿着皮甲,疾驰之中,犹不忘紧握战刀和弓箭,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不像是贵人出游,更像是在逃亡! “鲍将军,前面就是平皋了,赶了一天的路,弟兄们也都累了,我家老爷的意思是,连夜赶路很危险,不如还是在县城里修整一下吧。反正依照今天的速度,明天就能赶到孟津……” “不能停!”为首的骑士头也不回的说道:“请尊驾转告卫先生,事态紧急,不能有丝毫松懈,那王鹏举岂是好相与的?初出茅庐就敢闯营刺董,如今更是大闹酸枣,此人收到消息后,定会穷追不舍,万一被追上,谁能抵挡?” 见那传令的家将一脸不痛快,那鲍将军又耐着性子解释道:“本来,依照孟德的意思,此行应该潜踪秘迹才是,但卫先生觉得不耐烦,家兄也认为,与其因躲避耽误时间,不如全速冲刺,尽快与接应的人马汇合,到时候,就算王羽追来,也不要紧了。” “生死攸关,请卫先生忍耐一下吧。” 对方是来助拳的,并非家主手下,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那家将也无法,只能转头回报去了。 “近年来,鲍将军兄弟剿灭黄巾,连战连捷,在兖州素有勇武之名,这样的人物,竟然也如此忌惮那王鹏举吗?”听得回报,卫兹也是一阵心烦意乱。 这釜底抽薪之计,最初就是他的主张。当时王羽还在孟津,卫兹压根就不知道这么个人,只是想借机卖河东名门的卫氏一个人情,所以才在酸枣大肆宣扬,与卫家的结交的种种好处。 谁想到,后来孟津捷报连传,王羽名声大噪,而蔡邕几次婉拒不成,便直接说明了真相。 卫兹一下就傻眼了。 他家财不少,还资助了曹操,在陈留的势力不小,但王羽这样的人,武艺高,精通兵法,还擅长潜伏刺杀,又岂是说惹就惹的? 就为了巴结一个河东卫氏,似乎很不值得啊!卫兹当时就有了退缩的意思,等到王羽名扬虎牢关之后,他已经差不多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事情很快就有了变化,联盟内风向大变,袁绍、曹操都派人来游说,结果卫兹的心思又活泛了起来。 卫兹自认不擅长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家族内也没有冲锋陷阵,斩将夺旗的人才,不过,他觉得自己在朝堂上还是可以一展长才的。 他决定赌一把。 正如他以家财资助曹操一样,这和做生意的道理是相同的。 资助曹操是投资,回报,要等到很久以后才会有,而且成功与否,只能看曹操的表现;而这一次的计策成功,陈留卫氏就可以鱼跃龙门,直接在朝中拥有一席之地,将命运把握在自己手里。 尽管已经拿定了主意,不过,王羽带来的压力还是太大了,连勇名与乃兄鲍信并列的鲍忠,都对那少年这般忌惮,卫兹只是个商人,又焉能淡然处之? 他很紧张。 “子许,你我相识多年,此番诓老夫入京,原也算不得什么,老夫本来也有此意,不过,你又何必把琰儿卷进来?河东卫氏家财万贯,世代名门,又岂会将一女子放在心上,为一女子结下鹏举那样的强仇?还是放手吧!” “你应知老夫为人,鹏举那边,自有老夫为你分说,不使他找你卫氏寻仇……” 蔡邕父女坐在车厢另一侧,除了最初发现被骗的那一刻之外,父女二人就一直保持着平静。从多年的沉浮坎坷中,蔡邕已经领悟到了,当难以抗拒的劫难发生时,最好的办法不是激烈反抗,而是从容面对。 以他所知,出了这样的事,他看好的那位佳婿,肯定是不肯罢休的。路上抢人自不用说,若是没抢到,就攻打洛阳,打到董卓不得不放人……这就是王羽的风格。 “蔡中郎,卫某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令嫒才艺双绝,名动四方,而那王羽却是个凶蛮霸道的武夫,岂是良配?何况,您要进京修史,他却伤了董丞相,您与他结缘,不是自寻死路吗?再者说,河东卫氏很有诚意,仲道公子也是素有才名……” 话说到一半,卫兹忽听得外面传来了一阵嘈杂声,他仔细分辨了一下,发现声音是从队伍后面传来的。 他当即心中一凛,厉声喝问道:“外面怎么回事?” “主公,不好了,后面有人追来,是个骑黑马的少年人!” “什么!”卫兹大惊失色,这个当口出现的黑马少年?除了那个煞神还能是哪个?他当机立断:“让鲍将军断后,我们先走!” “鲍将军已经过来了,不过,主公,追来的只有一个人,咱们还是要先走吗?” “就一个人?”卫兹又是一愣,然后,心跳猛然加速! 一个人?自己这边可是有上百骑兵!王羽仇人遍地,杀了他,可以卖出的人情,得到的名声功绩,那可不是一般的大! “不,所有人都去帮忙,就不信他真能以一敌百,去,杀了他!” 第六十三章河畔血战迟 残阳古道,马蹄声歇。 黄河刚刚化冻不久,河面上还残留着些细碎的冰块,在夕阳的照耀下,河水发出一片闪亮而细碎的粼光。 随着河岸上渐渐陷入沉寂,碎冰被急流推动着,发出的阵阵碰撞声,也格外清晰起来。 望着前方严阵以待的上百骑兵,王羽长吁了口气:终于追上了! 他一手松开马缰,让乌骓放缓了脚步,另一手则从马鞍侧摘下了长枪。 没有高声的怒吼和质问,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但对众骑兵来说,却非常不简单,他们只觉一股山岳般的压力扑面而来,心下皆是骇然。 “锵!锵!” “吱……呀!” 拔刀声、弓弦绞动声不绝于耳,骑兵们都被吓到了。 尽管在场的骑兵也多有久经沙场的老卒,知道保持气势的重要性,也知道自己一方人多势众。但知易行难,面对这样一个对手,他们却怎样都控制不了自己。 如果不紧紧的握起武器,将战刀横在身前,将弓箭指向对手,他们就会无所适从。 没有充分的信心和把握,谁会在孤身面对过百精骑的时候,首先摆出战斗姿态?别人这么干,是不知死活,但王鹏举这么做,只能验证传说的真实性此人一身是胆,豪勇无双! “稳住,稳住!等他走近了再放箭,保持队形,不要乱!”身为主将,鲍忠表现得还算沉稳,不过被手下部众的情绪所感染,他此刻也是手心冒汗,背脊生寒。 除了跟手下相似的惊疑之外,他心里还有些庆幸,好在停下来了,没继续奔逃。对峙士气都被压制成这样,要是落荒而逃,此消彼长之下,还不得一溃千里啊? 更值得庆幸的是,王羽是孤身追上来的,只要不被他的气势吓倒,打起来终究还是自己这边有利,好虎还架不住群狼呢! “他这是在攻心!别被他吓住了,看清楚,他就是个人,毛都没长成的小毛孩子而已!杀了他,重重有赏!” 一边用各种方法鼓舞士气,鲍忠犹自不忘向王羽攻心:“王鹏举,你想做什么?你知道车驾里的是什么人?是子许先生!各家诸侯都奉若上宾,偏你敢来冒犯?此外,蔡中郎赴京出使,你冒然来战,就不怕殃及无辜吗?” 长风掠过大河宽阔的河面,将河岸上的怒吼声吹散开来,远近可闻,其中浓浓的威胁之意,更是呼之欲出。 在绑架勒索方面,鲍忠的表现确实很专业。此外,他对于军心士气的把握,也在水准之上,听了他的话,骑兵们的心情顿时一松。没错,己方人多势众,又有人质在手,确实没什么可怕的。 但下一刻,他们却发现,自家主将的攻心和威胁,对敌人半点作用都没起到,回应鲍忠的怒吼的,只有那极富韵律的马蹄声。 黑马的步伐仍然那么轻快; 马鞍上,少年的神情也丝毫不动,就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而双方的距离,也一直在拉近之中,闪亮中带点血色的长锋,更象是无声的回答…… 压迫感愈发浓重了! “崩!” 一个持弓的骑兵率先顶不住压力,颤抖着松开了弓弦,弓弦震荡的声音并不大,但在这一刻,却显得分外响亮! 他无意识的举动象是一个信号,其他的弓箭手也纷纷松开了弓弦,挥洒出一片箭雨,呼啸着将对面那一人一骑,笼罩其中。 尽管没经过指挥,齐射显得有些参差不齐;弓箭手又是仓促发箭,不少箭矢甚至根本没有取准。 不过,鲍忠手下的兵卒,并非河内郡兵那样的水准,他们也是泰山劲卒;手里的弓箭,同样不是轻飘飘的猎弓,而是近两石的强弓! 对以寡敌众的一方来说,远程攻击,本就是最大的威胁! 然而,尽管箭矢发出的破风声尖锐而凄厉,夺人心魄,但取得的战果却不尽人意。 面对这一轮攒射,王羽甚至连手都没抬,就像是早有准备似的,乌骓优雅而迅捷的踩出了一条弧形,刚好避过了这一轮箭。 “举刀相向者死!降者可赎罪,逃者不杀!” 这是双方遭遇之后,王羽说的第一句话。声音不算大,但却足够让众人听清楚,从战场态势上来看,他的语意似乎有些辨不清形势,但在场的上百人,却没一个人感到荒谬。 传说中,当日的虎牢大战,这个少年就是一边不合时宜的劝着降,一边在大军中纵横往来,最后将西凉大军彻底推向了深渊! “大家一起冲上去,围住他,杀了他!”鲍忠心知,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否则,己方的士气只会越来越低,而且,拖延时间对己方也不是很有利,王羽不可能就这么孤身而来,后面一定还有接应! “杀!”众骑兵齐声呼喝,举起了手中的战刀,从四面八方围攻了上去。 这呼喊不仅能给他们自己壮胆,而且还可以激励起同伴的悍勇气息,让他们记起自己的人数优势,并憧憬于那传说中的重赏! “这么着急送死?那就来吧!”面对汹涌而来的敌人,王羽长笑一声,单手持枪,长锋如同蛟龙出水,先是摇头摆尾的撞开了几根冷箭,然后呼啸着迎向了冲在最前面的敌人。 鲍忠本就不是以武艺见长的猛将,又顾忌王羽的本领,生恐被对方故技重施,来个擒贼先擒王。所以,他没有身先士卒的冲在最前面,而是远远的躲在最后,一边喝令手下上前围攻,一边观察敌情。 在他看来,王羽单手持枪,看起来有些托大,像是完全没把眼前这过百骑兵放在心上似的。鲍忠暗自冷笑,看来对方已经被名声冲昏了头脑,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 以一敌百?哼!来试试看吧!卫家的私兵有没有战斗力,尚未可知,但自家的兵马,可是从中平元年厮杀至今的悍卒! 下一刻,他脸色突然一变,临阵在即,王羽左手扬起,眨眼的工夫间,连连挥动!随即,前阵传来一片痛呼声,打头的几个骑兵仰面坠马,本来还算严整的阵势,一下变得混乱起来。 暗器?鲍忠大吃一惊。 什么暗器这么厉害?连换手都不用,就能连续发射……应该不是手戟、飞刀,倒像是飞蝗石一类的东西。 “小心暗器,护住头脸!”鲍忠高声示警,如果是飞蝗石那类东西,只要挡住要害,就构不成多大威胁了。 不过,王羽的本领显然不止这一点,只见他持枪的右臂猛然抬起,狠狠落下,平直的枪杆被巨大的惯性拗成了弧形,发出了巨大的呼啸声! 呼啸声中,枪杆重重的拍打在了当先的骑兵身上,巨大的力量顺着枪杆递出,如巨鞭般敲在胸膛上面,精良的皮甲没有起到丝毫作用,胸骨直接塌陷了下去! 一声如击败革的闷响! 一声凄厉而短促的惨叫! 那悍勇的骑兵,好容易逃过了飞石打脸之难,却没想到,噩运并没有终结,他直接被王羽从马上拍飞,如断线风筝般,飞落到了几丈之外。 正在怒吼喊杀的骑兵顿时为之一肃,视线不由自主的追随着同伴在空中划出的那条抛物线,然后,恐惧再次涌上了心头,身体内泛起了一阵冰寒。 他们想到过,泰山王鹏举并非浪得虚名,也知道今天就算能赢,也要经历一场血雨腥风,但从来没有想过,那杆长枪竟然有这般的威势,简直就像是雷神挥动的巨锤,挥舞之间,似有雷声隆隆! 前排的骑兵受了惊,当王羽却没有停止前进的意思。 来的路上他就想的很清楚了,这场战斗的目的是救人,而非厮杀获胜,如果大队人马追上来,以白马义从的威慑力,卫兹等人可能会兴起无法抗衡的念头,从而放弃抵抗,改为用人质要挟。 没人比王羽更清楚,救人质是多么麻烦的一件事。就算成功,恐怕也要耽搁很久,稍有差池,更是要遗憾终生。 所以,他干脆孤身追来,引得对方攻击自己,然后出其不意的来个擒贼擒王,或者靠近马车救人。想达到这个目的,就得速战速决。 配合飞石,用雷霆手段当头一击,趁势突进,无疑是个好办法。 乌骓的脚步轻快,在人群中快速穿梭前行,王羽在马上左右开弓,飞石如雨,枪影如织,每前进一步,长锋就会转过一个半圈,极尽曲折弹放之态,所过之处,当着无不披靡。 枪杆撞在胸口,有人呕血横飞,骨断筋折;长锋从喉间闪烁而过,有人溅血落马,坠入尘埃;挥击声沉闷,刺击声犀利,再有‘嗤嗤’的破风声夹杂其中,与惨嚎哀鸣声交织在一起,响彻了静寂的大河之畔。 鲍忠越看越心惊,虎牢关之战,他只是听说,并没有亲见,本来以为传言多少有夸大之处,可现在看来,王羽远近结合,应对上百骑兵的围攻,竟是一派游刃有余的样子! 一个少年人,怎会强到这种地步? 看着跟随自己兄弟征战多年的悍卒,被卷进风暴,死伤狼藉,鲍忠肝胆俱寒,无法压抑的想要喝令退走。不过,想到站在自家身后的贵人们,以及这次计划的重要性,他还是咬紧了牙关。 “他这种打法耗力得很,跟他游斗,耗他气力……啊,不对,护住马车,别让他攻过去……”喊声戛然而止,鲍忠浑身都是冷汗,惊骇欲绝的发现,原来王羽真正的目的根本不是跟他们缠斗,而是马车里的人! 只可惜,从王羽现身开始,所有人的注意力就集中在他身上,心里想的,只有如何围攻,如何立功,忽略了对马车的保护。 将马车旁边的最后两个护卫的尸体从枪刃上抖落,王羽转身冷笑道:“怎么样,要继续送死,还是识相点滚开?” “……”鲍忠脸色苍白,头脸上全是汗水。 卫兹还在马车里面,现在形势逆转了。以王羽的武艺,就算没有这个人质,在场的这些骑兵,也留不下他,除非……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鲍忠分辨了一下声音来源,继而精神大振,脸上颓色尽扫,狞笑道:“王羽,你以为我只有这点安排吗?不怕告诉你,死到临头的,是你!” 第六十四章公平一战 马蹄声是从西面传来的。 只有一骑。 雨点般的马蹄声,表明了来者迫切焦急的心情;疾若电闪的来势表明,对方骑的,也是一匹宝马良驹,这一切都让王羽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个时间点上,从那样的方向,出现在这样一个地方…… 来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吕布! “天下英雄的相逢,总是如此让人措手不及么?”抬眼西望,王羽握枪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送,没想到,第三次遭遇,竟然来的这么快,这么不是时候。 离开大营前,王羽就想过,毕竟计策是出自两大枭雄之手,这次绑架行动,可能不会这么简单。 在中军帐与袁绍冲突的时候,他特别留意了一下,曹操手下的那些猛人,都在他身后。威胁如果不是来自于后方,那也只能是西凉军了。 军情显示,在孟津击败韩浩后,吕布就一直没回洛阳,而是以清扫残敌为由,进驻孟津,四处扫荡。 开始,董卓不确定王羽的动向,孟津方向的防御也确实很重要,又因为被刺之事,不大待见吕布,所以,就由得他去了。 只是拨付给并州军的辎重粮草,比之前更少了些。补给,本来就是董卓约束限制并州军的重要手段。 不过,这招以前好使,现在却不怎么灵验。吕布从韩浩的军营内,缴获了大量辎重,自不虞没饭吃,在孟津过的好不逍遥。 等到王羽攻陷虎牢关之后,董卓更没空搭理吕布了,他忙着迁都的同时,还要摆平朝中的大臣们,忙得不亦乐乎。只是给吕布下达了一道东进的命令,就没了下文。 据王羽所知,吕布虽然接了命令,但却没有进军的意思,他一直在和洛阳方面就补给问题扯皮,并州军像是冬眠未醒的熊一样,窝在孟津,寸步未动。 所以说袁绍扯后腿,扯的非常不是时候,用贾诩的说法来讲,董、吕二人有隙,正是用计离间之时。若联军全师西进,再有针对性的放出谣言,很可能不需要战斗,就能消除并州军的威胁。 机会是好机会,但既然已经错过了,也没什么可纠结的,关键还是借此确认吕布的动向。 吕布一直在孟津,对自己又有不少怨念,只要得到消息,应该就会赶过来,在情在理,都完全说得通。 要考虑的,只有对策。 无非战或逃。 打是肯定打不过的。跟关、张切磋过多次后,王羽已经很了解自己与一流武将的差距了,正面对敌,他打不赢任何一个以武力闻名的名将。 而吕布,则是三国时代,个人武力的巅峰。 不比华雄,吕布已经吃过两次暗亏,这次气势汹汹的杀过来,多少也会有些戒备,想暗算恐怕也无隙可乘。一对一已经是这样,再加上鲍忠这些骑兵,真的打起来,恐怕连逃的机会都没有。 要逃,就必须得当机立断,以乌骓的脚力,应该还是能逃得掉的。打不过就跑,情理上倒也说得过去。 但这种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王羽不是刘邦,也没有真正的枭雄心态,把未婚妻子和丈人丢给敌人,自己像只野狗似的落荒而逃,这种事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出。 “鹏举,西面来的可是吕奉先?”正思忖间,马车内突然传来了蔡邕的声音。 “正是此人。”王羽稍一迟疑,结果被马车里的卫兹抢了先。 这人是陈留巨富,家财多半由经商而来,虽然举过孝廉后,他本人便很少参与经营之事了,但商人的本能却早已深入骨髓,见缝插针的眼力和口才,都非常了得。 “蔡中郎久在吴郡,对北疆人物了解的可能不是很清楚,这吕奉先乃是九原郡五原人,少年便以骁勇闻名,弓马娴熟,膂力过人,胡虏畏之如虎,以飞将称之,名震边陲……” 先说过吕布的生平,卫兹又提起一件旧事:“当日十常侍之乱,丁建阳与董仲颖相争,初时,丁建阳以吕布为先锋,披坚执锐,冲突西凉军阵,所向披靡,如入无人之境,西凉军虽兵强马壮,亦不能挡,威势更在……” “呵呵,若非丁建阳无容人之量,被李儒设计离间,洛阳局势到底如何,尚不得而知呢。”配合着周围骑兵的欢呼庆幸声,卫兹的话显得非常有说服力。 蔡邕轻轻‘嗯’了一声,另外,马车里还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声,声音既柔且轻,却蕴含着浓厚的担忧和关切之情。 “蔡中郎,修后汉书本就是您的夙愿,令千金的亲事,也大可等进京之后,从长计议。朝堂上多有您的故交,董丞相对您也是另眼相看,您还怕被谁强逼了不成?王将军虽然勇武,但众寡悬殊,又有强敌,无论如何也无法携尊驾父女一同离开,何不就此罢手,也免得玉石俱焚呢?” 卫兹劝说的对象虽然是蔡邕,但这话未尝不是说给王羽听的。 事实上,如果不是王羽就在马车边上,卫兹才不会费这个力气呢。他说的这些,都是摆明了的,王羽唯一的指望,只剩下挟持人质这一条路了。卫兹想立功,更想除掉王羽,可他却不愿意把自己也赔上去。 所以,他极力劝说王羽,想让对方知难而退。 他不敢直接向王羽劝说,因为他知道王羽的脾气很大,所以,借着劝说蔡家父女,想要拉两个重量级的人物帮腔。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 蔡邕郑重说道:“鹏举,子许说的不错,你不用担心老夫和琰儿,想那董卓第费了这许多周章,邀老夫入京,总不会只是为了出口恶气吧?你我两家先前之约,亦不会作废,只等云开月明之时,再……总之,你且先退去罢。” “王家哥哥,小妹也读过些书,知道君子一诺千金的道理,无论天涯海角,小妹心中总是……”蔡邕话音刚落,车帘后,又探出了一张含愁带怯的俏脸,语声款款,如珠玉之音,“请相公勿以妾身为念,保重万金之躯,别期虽远,但总有相见之时。” 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已是微不可闻,但其中蕴含的神情,却是不言而喻。 卫兹闻言大喜,悄悄向鲍忠做了个手势,示意后者让开退路,让王羽离开。 鲍忠当即照做,其实他的手下已经没多少斗志了,王羽真的要突围,也费不了多大力气。而远处,吕布的身影已经清晰可见了,冲天的杀气,更是有如实质一般,让人遍体生寒。 王羽从包围圈里退走容易,但能否从吕布的追杀下逃生,就是未知之数了。但无论结果如何,自己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琰儿你就在我身边,却谈什么他日再见?你就是我的,谁也夺不走!”王羽纵声长笑,豪情万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王羽立志匡扶汉室,与天下英雄争雄沙场,故所愿尔,岂有退避逃窜之理?何况,我与温侯也非初见,前两次都未曾尽兴,今日正好做个了断。” 王羽摆出了一副要死战的架势,众人都是大急,可是,还没来得及再出言相劝,一声冷哼已经回响在了耳边,震得众人心神俱颤。 “好一个故所愿尔!王鹏举,这一次你还算是有点模样,或者,你是知道自己逃不掉了,所以故作豪言?” 话音响处,一匹火炭似的高头大马昂然穿过人群,马上的骑士披着大红色的披风,和战马一起,构成了奇异的景象。仿佛一团熊熊燃烧着的烈火蔓延开来,又仿佛夕阳落入凡间一般。恍惚间,不少人都觉得,昏暗的河畔突然明亮了许多。 鲍、卫两家的骑兵都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几乎透不过气来,连养气功夫极好的蔡邕此刻也是阵阵心悸。刚表露过心迹,还没摆脱羞意的蔡琰更是花容变色,一双纤手死死的抓住了窗棂,担忧到了极致。 连身为友军的骑兵都惊惶若此,被吕布列为首要目标,从出现开始,就死死盯着不放的王羽,受到的压力有多大,自是毋庸赘言。 王羽表现的极其从容,他朗声一笑道:“温侯说的哪里话?谁不知吕温侯的武艺天下无双,被称为天下第一猛将?但凡有志于此者,谁又不盼着与温侯一战,将这天下第一的名号夺过来?羽也是有志向的,盼着与温侯公平一战,已经盼了很久了,今天终于得偿所愿,庆幸都来不及,哪里谈得上是故作姿态?” “哦?”吕布眼中寒芒一闪,似是杀机充盈,又像是带了点其他的什么情绪。 “公平么?”过了片刻,他左右看看,冷笑连连,语气森寒:“王鹏举,你以为你那点小心思,能瞒得过本侯吗?” 王羽故作惊奇道:“君侯何出此言?” “也罢,某就给你一个机会,你且说说看,这一次,你为何没象前两次一样,转身就逃。说的好,某就给你公平一战的机会,若是还耍些小心眼,似图戏耍本侯,哼!那就别怪本侯不给你机会了,沙场上,原本就只有胜负,没有公平,活下来的,就是强者!” 吕布的眼神变得越发犀利了,象两把钢刀一样,寒芒闪烁。 “无他。”面对吕布的逼视,王羽微微侧身,让吕布看到身后的马车,然后云淡风轻的笑道:“爱江山更爱美人,就算代价是与温侯这样的强者决一死战,那也是值得的。” 王羽和吕布的对答有些古怪,不过在场众人也都依稀听懂了个大概。 王羽恭维了吕布几句,然后提出要公平一战。而吕布看破了王羽的用意,却没有完全回绝,而是让王羽说出个理由,满意的话,他就故意上当。最后,王羽就来了这么一句…… 鲍忠等人都有点傻眼,吕布这种人要怎么形容呢? 说他无谋,可是他轻易就识破了王羽的激将计,连鲍忠、卫兹都是听到吕布的回答后,才有所领悟的,说他无谋,显然不太合适;可是,明明识破了计谋,还要故意上当,这是何等奇葩的思路啊! 而王羽的回答更是莫名其妙,什么爱江山、爱美人的,还不是自承好色?直接将弱点暴露给对手? 鲍忠先前之所以没挟持人质,就是因为他不确定王羽的想法,他不知道王羽是单纯为了争面子来的,还是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蔡琰。 在这个时代,女人的地位实在不高,很难想象王羽这样的人,会为了个女人,就向敌手妥协。 蔡琰的脸更红了。白玉般的脖颈,已经变得犹如琥珀一般,对这个才女来说,如此直白而热烈,又略带点诗意的表达方式,有着致命般的效力。让她几乎忘记了,自己依然处于极大的凶险之中。 所有人当中,吕布的反应是最奇怪的。他微一错愕,身上的杀气也是一敛,脸上的神情似乎是在思考,又似在回味,半晌没有动静,竟似就那么僵住了。 “君侯,后面还有追兵,须防夜长梦多……”鲍忠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时间耽误的越久,意外就越多。 “既然如此,你们还不快滚?”鲍忠成功的唤醒了吕布,但后者的反应却远非他所期盼的那种。 “啊?君侯……是何意?” “不走么?”吕布看也不看鲍忠,反而打量起战场来,口中念念有词。 吕布出现后,战局暂停,不过鲍忠的人已经被杀破了胆,无暇收拾战场,四周横七竖八的倒着战死骑兵的尸体,以及无法起身的伤兵。 “十……二十……三十二,杀了三十二个?既然要公平,那就公平到底好了,这样最省事。” 鲍忠不明所以,大着胆子凑前一听,正好听到吕布得出的结论,吓得他魂飞魄散! “君侯你怎么……啊!”分辨卡在了喉咙里,代之的是一声惨嚎,沉重的画戟,在吕布手中,轻飘飘的,灵动至极,随手一下就将鲍忠挑得飞起! “一!” 突变骤起,骑兵们都是惊骇莫名,然而,冰冷的计数声,告诉他们,现在并不是惊讶思考的时候,因为噩梦还没有结束! 火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很难当做武器的,想要玩火,就得有被烧到手的觉悟! 第六十五章要战便战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卫兹目瞪口呆的看着马车外的乱战准确来讲,应该是场屠杀! 千盼万等,盼来了强力的援兵,说不上两句话,就倒戈相向,比先前的强敌还要凶狠几分,给了骑兵们极其沉重的打击。 先是主将被一戟挑飞,然后,画戟变成了风暴,席卷而来。被卷进去的人,只有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面对这样的意外打击,护卫骑兵只挣扎了片刻工夫,便彻底崩溃了。 并非他们不想奋战,只是形势太诡异,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而先后的两个敌人,又都太凶狠了些,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承受能力。 实际上,在这种对手面前,连逃都是一种奢望。 赤兔马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尽管追兵只有一个人,但对溃兵们而言,却像是有数百人追在身后一样,每个人都觉得那杆画戟在自己背后晃动着索命,直到耳边传来了其他同伴的惨叫,这才松口气。 不过,最让他们欣慰的是,那冰冷的计数声,已经接近了三十大关,很快就可以达到标准了。 也许,达标后,噩梦就会结束了吧?悲哀着,且庆幸着,逃命之余,骑兵们思绪万千。 “为什么?因为你们搞错了求援的对象!” 第二次借刀杀人成功,王羽丝毫不觉得意,很快,面对这个恐怖对手的,就是他自己了。趁着对方进行屠杀的时候,恢复体力,观察对手的招式,拟定应对方案,这才是他现在要做的。 不过,听到卫兹的疑问,他还是不由走了一下神,回答了对方那个自言自语的问题。 “搞错了?怎么会错?”卫兹大惑不解。 王羽晒道:“很简单,这不是统属问题,或是阵营问题,只是你们找错了人,就凭你们,能让吕奉先欣然听命吗?” “可是,我明明送了金珠……” “金珠?”王羽愈发不屑了,“卫先生,你也是个聪明人,不会真的以为,吕温侯为了些财货就杀了丁原吧?” “传言有误?”卫兹的眼睛瞪得溜圆,这个答案远远出乎了他的预料之外。 “传言害人呐……”卫兹的好奇心上来了,王羽却不说了。 跟一个将死之人,本就没什么好多说的,如果不是不想在蔡琰面前动手,唐突佳人,卫兹早已经是死人了。 而另一边,吕布的画戟下,第三十二个倒霉蛋已经倒下…… 恶战即将展开,王羽要做的,是全神迎战。 “你知道?”吕布的反应表明,他对王羽逃命的功夫,已经心有余悸了,所以,哪怕在杀人的时候,他也一直留意着王羽的动静。 “略知。”吕布的问题没头没脑,王羽的回答也很简练。 “你怎么知道的?”吕布皱着眉头,脸色阴沉,不等王羽回答,他带马回旋,先是自问自答了一句,然后厉声断喝:“是牛辅那个软骨头吧?哼,没用东西。好了,废话少说,动手!” 想到贾诩描述的那桩旧事,再结合眼前所见,王羽心中暗叹:不解释,也不愿意听别人解释,目空一切,自大之极,这才符合天下第一猛将的形象。 他一直很奇怪,演义里塑造的那个吕布,是个贪财好色,目光短浅,头脑简单,十分猥琐的人。在三国这个群英荟萃的时代,无论在那个领域,能笑傲群雄之人,总是要有些过人之处才对。 除了少数情节之外,演义里那个形象,全然没有高手的风范,王羽一直很不解,知道后来对明朝有了了解后,他才明白。 演义里那个,其实就是明朝文人眼中武将的形象。而自己眼前所见的这个,才是那个三国第一猛将! 对此人用计很容易,只是几句话,就消除了后顾之忧。不过,也就到这里了,这是一个强者为王的时代,狭路相逢,终究还是要用拳头说话的! “请温侯赐教!”王羽跃马挺枪,气势如潮,席卷吕布。 “马不错。”面对王羽的强猛攻势,吕布眼中精光一闪,好整以暇的点了点头,这才驱动赤兔,迎击而前。 “枪又如何?” “试试便知!”王羽面上毫不示弱,心里却是凛然。 原本他还打算故技重施,利用马速的变化,打吕布个措手不及,看看能不能占点便宜,谁想到还没实施就已经被识破了。只有眼光和经验老道到一定程度,才能达到的水准! 计谋行不通,也只好硬拼了。 “喝啊!”虎啸声起,王羽上阵以来,无往不利的暴烈枪势再次展开! 在战场上,还没有人挡住过他这一枪,私下切磋,虽然接连被关、张破解,不过那都是步战。 他这一枪其实没有太多讲究,就是纯粹将全身之力爆发于一击。步战靠的是他本身的力量,骑战的话,还要加上战马冲刺之力,王羽的腰腿之力虽然不错,但和乌骓这样的宝马又如何相比? 这一枪在马上使出来,威力比步战时大了何止三五倍?当日他枪挑华雄,固然是计谋奏效,但若非王羽的枪势强绝若此,华雄也没那么容易授首! 两边的战马都非凡品,冲刺的距离虽然很短,但都在短时间内将速度提到了最高。王羽的枪势本就极快,对冲之下,更是快的不可思议! 长锋如同突破了空间的限制,前一刻还在身前,下一刻已经到了数丈开外,将呼啸的破风声都甩在了身后! 这是王羽出道以来,发出的最强攻势! 若是易地而处,哪怕是前世最巅峰的那个自己,面对这样的一枪,也只能设法躲避了,而且还不一定避得开。不然就是以攻对攻,和敌人拼命,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出枪的一瞬间,王羽就已知道,在吕布强大的压力之下,自己融汇了连日来的战斗经验,武艺有所突破。 这一刻,他抛开了一切杂念,忘记了救人的初衷,忘记了乱世称雄的志向,也忘记了身后的援兵,他甚至都没有保留余力,将全身的力量尽数爆发出来,一心一意只想和三国第一猛将分个胜负! 面对王羽的巅峰一击,吕布的眼神也有了变化。 原来的他的眼神中流露出的,是六七分的愤恨和三分轻蔑,以及若有若无的那么几丝欣赏。除了对并州军的兄弟之外,吕布看谁都带着几分轻蔑,这也是他遭人诟病的原因之一,相对而言,王羽受到重视的程度,已经非常之高了。 但此刻,吕布发现,他对王羽的估计似乎还有所不足,单凭这一枪,对方的武艺就可以跻身一流之列了。 愤恨收敛无踪,代之的是凝重之色。吕布放弃了戏耍对手一番,出口恶气的打算,面对强敌,唯有全神应对! 然后,吕布向王羽展示了第三种应对方法,连消带打! 画戟向前探出,似欲反刺,但转瞬之间,前刺就变成了横扫,连风都追不上的长锋,被轻而易举的捕捉了个正着,两杆兵器重重交击,发出了一声轰然大响! 吕布的应招,完全超出了王羽的预计。 刺击是最难招架的,因为太快,就算有那个眼力和敏捷,能把握住刺击的方向,准确的挡住了,也未必招架得开。王羽先前闯营之时,挡吕布那一招飞戟,就是这个道理。 王羽这一枪势头极猛,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完全挡开的,顶多避开要害。但吕布既然这么做了,显然不仅仅是因为托大,他有十足的把握! 枪戟相交的一瞬间,王羽只觉手上传来一股大力,仿佛被一柄巨锤敲中,不,更形象的说,是他的长枪被一个巨大的钻头给戳中了! 首先通过枪杆来传来的,是向外侧的冲击力,紧接着又变成了向内侧拉扯的力道,再然后,横拉竖扯,长枪如同被卷入了乱流,又仿佛是经历着一场地震。攒刺的力道尽消,若不是王羽的力气够大,恐怕连长枪都要脱手! 暗劲? 一个名词在王羽心头闪过。 最早向他提及这个术语的,是方悦,后来在和关、张的切磋中,他又切身体验过。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吕布的暗劲竟然能达到这种程度。 太恐怖了,简直跟武侠小说里的气功差不多了。 这真是人体能做到的吗? 难怪吕布用的兵器是画戟呢,想发挥这种暗劲的功效,功能庞杂的画戟,无疑是最佳选择。 心念电转,只在刹那之间,实际上,留给王羽思考的时间短暂之极! “枪还不错,却也不过如此!” 格开了王羽最强势的一击,画戟的力道却仍未尽消,携着余威,画戟直接顺着枪杆,横扫王羽! 王羽的双臂都被吕布那一戟中蕴含的暗劲震得发麻,正在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时,哪里还挡得住这一戟? 他当下更不迟疑,腰上用力,使了个铁板桥的功夫,仰面向上,躺在在马身上。同时,左手弃枪,一颗飞蝗石从袖管滑出,右手在枪杆上轻轻一推,长枪在戟杆上一绕,转了个方向,斜斜的划向吕布。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其时,二马已经交错而过。 面对这出其不意的一招,吕布终于动容。 王羽的枪势虽猛,对他来说却远不够看;王羽的力量对付杂兵可以所向披靡,但跟吕布完全就不是一个重量级的;更别提王羽的使力技巧虽然不错,但他根本不懂暗劲,正面对撞,他完全落在下风。 不过,王羽身上也有让吕布感兴趣的东西,那就是他那些随机应变的怪招,比如这招弃枪反刺,再如交错而过时,奔着他后脑勺袭来的那颗飞蝗石! 有意思,不枉自己跑这一趟! 第六十六章激战大河畔 “锵!” 画戟一颤,长枪飞上了天;头微微一偏,暗袭的飞蝗石落了空。 吕布带马回旋,扬声长笑:“有趣,很有趣!再来!” 说罢,他反身杀了回来。 虽然没有明确的规矩,但这个时代的马战,大体是和春秋时的车战差不多,即所谓的回合战:对冲交锋叫合,交锋之后互相错开叫离,掉头重新冲锋叫回。 用这种方式对战,分胜负的效率很高,因为这纯粹就是速度和力量的对撞,凶险异常,很难取巧。 通过第一回合的较量,王羽已经彻底明白了差距所在,正面比拼,他完全不是对手。取胜什么的,已经不是主要问题了,现在要做的是,尽量保住小命,等待援兵来汇合。 为了预防类似的意外,他出发前,特意当着公孙瓒的面,点了刘备的名。刘备来了,关、张自然也是要跟着的,关张加上自己,三英战吕布,恐怕也只有这样的阵容,才有可能打败吕布。 但光指望援兵是不现实的。 此刻援兵连影子都没出现呢,吕布却近在咫尺,如果抵挡不住对方的猛攻,就算改变主意逃跑也是来不及的。另外,吕布虽然也是孤身出现,但很难想象并州军没有接应。 想到传说中的八健将,王羽也是一阵头疼,虽然不至于八个人一起到场,但只要来他三四个,再加上些护卫,就和刘备兄弟率领的先头部队势均力敌了。 吕布只是骄傲,并州诸将也不是白痴,怎么可能任由敌人随便围攻主将? 所以,想保命,还得靠自己。 只是这一次不能再用正面对冲的战法了,而是用自己更擅长的,也就是吕布觉得有趣的那种。 其实,王羽先前没有认真想过,原来他用的格斗技,会自成体系。 在他几十年的严格军事训练里,有句话就是甚麽东西都可以作为武器,攻击手段也没有限制,只要能威胁到对手,什么手段都可以用。 正如暗劲气功这种东西,让王羽感到惊异一样。类似无差别格斗这种王羽司空见惯的技巧,对这个时代的武将来说,同样很新鲜。 倒不是这个时代的武者墨守成规,只拘泥于学过的套路招式,而是王羽这些招数,看似信第手拈来,不成章法,实际上却是天马行空,另成体系。 就拿他在孟津之战中,以步对骑,连杀四将的战例来说。其实,不是王羽步战的技巧有多强,关键是他施展的技巧,在这个时代相当罕见。 汉朝国力鼎盛,无论官方还是民间,都不缺马。所以,这个时代的武者,很少会有人专门去练习如何以步对骑,与其专门练习这些步战的技巧,还不如好好修炼骑术呢。 在吕布、关张这样的高人眼里,王羽挑杀李蒙四将,并不稀奇,但他施展出的技巧却很有意思。再加上各自与王羽对战或切磋中的所见所感,使得他们对王羽的评价远高出了他的真正实力。 这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威名大振,令敌人丧胆;问题则更多些,比如被吕布盯上,一听到他的消息,就兴冲冲的杀过来,关、张在切磋,助拳方面尽心尽力,却不肯回应王羽求指教的要求,诸如此类。 倒是寻找赵云时,王羽从白马义从那里得到了些启发,暗劲什么的,非日积月累不能见功,想办法吧自己的独特打法发挥到极致,才是见效最快的办法。 想要实现这个目标,首先要换兵器。 王羽很清楚,论对冷兵器的使用,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比如长枪,除了那一招突刺之外,他更多的是拿枪当棍子用,比程咬金的三板斧还不如。一旦突刺无法奏效,那长枪就没用了。 枪法,本来就是讲求灵动,善于变化的。 前次在酸枣中军时,王羽曾见过文丑使枪,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文丑手里,那杆大枪舞动起来,寒星点点,银光霍霍,进攻的角度变化莫测,防御时也是密不透风,用出神入化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长枪的枪杆,一般都是用更具弹性的木材制成,文丑使枪时,枪杆也不时会弯曲成弧形,但文丑不是用枪当鞭子用,而是卸力或者改变攻击角度。相形之下,王羽的枪法,用粗糙来形容都有些勉强。 有了这样的认知,王羽自然不会执着于用枪,正如白马义从那些老卒说的一样,更利于他发挥本领的武器…… 王羽一面带马回旋,一面从马身的另一侧,摘下了临时准备的备用武器,马槊! “你会用槊?”吕布的语气带了些惊喜,又有几分质疑。 “略通。”王羽知道吕布在想什么。 马槊和长枪,都是由长矛演变而来;而戟则是戈的升级版。 矛戈的使用方法是最简单的,而枪戟槊这些升级版,则一个比一个难。枪还好说,其攻击方式依然以刺击为主,但槊、戟的攻击方式就要多得多了。通常来说,一件东西的功能越多,对使用者的要求就越高。 如果说用好长枪的难度是一百,那么用好马槊、画戟这种武器的难度,至少也是一百二,甚至一百五! 张飞对技巧就不怎么精通,所以,他的武器是矛;关羽用刀,也是更加注重力量;只有吕布这种技巧力量具备的人,用的才是画戟。 而马槊,在三国时代,用马槊的武将寥寥无几,出名者,只有公孙瓒一人而已。而公孙瓒很少与人单挑,即便是身经百战的吕布,也是第一次与用马槊的对手交战。 罕见的打法,同样罕见的武器,吕布的兴致更高,战意也越来越浓了。只是,看到王羽持槊的手法后,他却是眉头大皱。 “你真会用槊?”吕布又问。 “试试便知。” “哼,武艺寻常,嘴倒很硬,且接某一招!” 带着的一声如飞机起飞般的轰鸣,画戟横空而来! 饶是王羽已经有了充足的准备,可还是吃了一惊,会有这样的效果,显然是暗劲发挥的作用。吕布的暗劲就像是风暴,在巨大的冲势之中,同时蕴含了许多种力道,借着画戟本身的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 躲,是躲不开的。 王羽回避了对冲,选择了二马回旋的缠斗,好处就是可以减弱被一击必杀的风险,问题就是双方的攻势都会变得连绵不绝。一旦落在下风,被对手完全展开攻势,那就只有败亡一途了。 只有硬碰硬的招架一途! “当!”王羽一招举火燎天,挡开了吕布的横扫千军,气血也是一阵翻腾,但这一次,兵器却拿得稳稳的。 “咦?”吕布有些意外发出了一声惊咦,但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未缓,画戟变横扫为直刺,当胸刺向王羽。 “当!”王羽双手一拢,长槊风车般旋转起来,借着战马回旋之力,用一招横扫恰到好处的荡开了这一戟。 吕布越发惊异了,再战数合,他才算是看明白了王羽的招式。 没错,王羽不会用槊,至少他的战法不是正统的槊法,他双手握在槊杆中间,只是借助槊本身的特性,把一件杀伤力极强的兵器,变成了防守利器。 其他武器是不可能这么用的,但槊可以。 槊也被称为两头矛,槊杆两端,皆有锋刃,一方面便于应用,另一方面也有助于保持平衡。骑兵持槊冲阵时,只要单手握住槊杆中央,就可以毫不费力的将马槊平端起来。 王羽就是借助这个特性,让马槊周而复始的旋转起来,如风车般舞动着,借助轮转之势,消弭了力量上的差距,也最大程度的抵消了暗劲的影响。 反正被挡开了,就加速多转一圈,只要不被锁拿住兵器,或者兵器直接被震飞,就不用担心落败。至于反击……王羽的飞蝗石可不是吃素的! 只要得了空,他就会丢几颗出去,时不时的还会夹杂两把飞刀之类的暗器,虽然无一命中,但却让吕布烦不胜烦,恨不得一招就把王羽打飞。 不过想实现这个目标可不太容易,王羽的力量本来就不若,发挥出马槊的特性之后,更是韧劲十足。像一块礁石似的,饶是吕布攻势如潮,就是巍然不动。 吕布没练过暗器,他的箭法倒是很厉害,如果肯拉开距离,还之以颜色,那王羽就要倒霉了。 但吕布是什么人? 一直以来,他对王羽的认知都是有点本领,十分狡猾,非常擅长逃跑,凭借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在自己跟前捡了几次便宜而已。 对上这么个小辈,正面拿不下,还得动用弓箭?那算是什么?认输吗?心高气傲的吕温侯自是不屑为之。 一个死守加偷袭,似乎危若累卵,实则安泰从容;一个攻势汹涌,如滔天巨浪,可就是覆灭不了那一叶扁舟。 两人战得惊天动地,从二马回旋,战成了并驾齐驱,掀起了漫天的烟尘,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仿佛有两支大军正在此激烈对战一般。 时间飞快流逝,两人战得如火如荼,彻底忽略了周围的动静,直到马车里传来一声惊呼,对战中的二人才发现,这场对战多了数百名观众。 这些人自东而来,骑的都是白马,为首三人,形象各异,各具特色,正是刘关张三兄弟! 第六十七章三英战吕布 “骑红马就是吕奉先?果然英武!” “大哥,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吧?看样子,鹏举兄弟有些招架不住了,咱们还快点上去帮忙吧。” “先不急,前次云长不是说,王将军的武艺很特别,每每在绝境之中,觅得良机,击败对手的同时,还能在武艺上有所突破么?他既然没有开口求援,我兄弟也不好多事吧?坏了王将军领悟武艺的机缘事小,污了他神勇无双的名声事大啊!” “诶,大哥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可是……” “没什么可是,翼德,你且率兵将马车护住,车内的几位都是万金之躯,且不可稍有损伤,记得客气一点。” “好吧,俺听大哥的。”看看激战中的王羽,又看看自家兄长,张飞最终还是被说服了。但走了几步,他又是一回头,“可是大哥,鹏举他真的快……” “翼德,你真么如此没有分寸?” 刘备打断了张飞,皱着眉头责备道:“翼德,你不要怪大哥啰嗦,王将军乃是郡守公子,与伯珪兄长兄弟相称,你我兄弟虽然也心怀报国之志,但身份地位毕竟不同,须不可胡乱称呼,徒惹人笑不说,还容易招惹祸端,知道了吗?”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这里有云长在,若真有凶险,为兄与云长自然不会坐视,你且去,且去。” “嗯。”张飞摸摸后脑勺,嘿嘿笑着走了。 虽然还有点不甘心,但他一向最敬重大哥,尤其害怕对方皱着眉头说话。每次都理屈词穷的感觉很糟糕,久而久之,他一见刘备皱眉头,立刻就会躲得远远的。 张飞和刘备对话的时候,关羽一直沉吟不语,直到张飞走远,他才沉声问道:“大哥,你觉得某应该什么时候出手?” “什么时候?”刘备一愣神。 关羽神情凝重的说道:“大哥你不是说,凶险之时,方才出手相助吗?以某观之,鹏举气力已竭,现在只是在勉强支撑了,随时都有可能败亡。” “有这么严重?”刘备狐疑的看着战况,以他看来,双方正战得难分高下。 两人的兵器不停的撞击着,发出阵阵巨响,如雨点般密集,如有一群壮汉围着一口巨钟在猛敲似的。 马嘶声亦不绝于耳,那两匹神驹似乎都被主人的战意影响到了,不但疯狂的互飚速度,而且每次距离相对接近的时候,它们还会互相攻击! 用牙齿咬,用身体撞,每次战马的互攻,也会影响马上的骑士,引起一阵更激烈的交手。在那时,互相碰撞的就不仅仅是兵器了,拳对轰,脚对踹,不时还会有拳脚打在皮甲上闷响,以及双方的闷哼声。 刘备练过武艺,也亲自上阵厮杀过,但如此激烈的对战,他也是生平仅见。以他看来,这场战斗王羽虽然落在下风,乌骓也比赤兔稍逊了一筹,但远远还没到胜负分明的时候。 他之所以拦住张飞,就是存了借刀杀人的心思。 刘备表面谦和,实则内心常以光武帝自诩,自中平元年起兵开始,他也不是没捞到过官职。一县之令对于朝廷大员说或许微不足道,但那也是一县之长,辖下有几千口人的。 他为什么屡次弃官,而不是慢慢往上爬?就是因为他等不及! 刘备的目标太过宏大,宏大到他都不敢向两位义弟明言,只能假以大义之名;同样也是因为宏大,所以他必须得抓紧一切机会,珍惜哪怕一个时辰的时间。 对他来说,王羽跟他是同类人,已经足够引起他的忌惮了,偏偏王羽又跑来拉拢公孙瓒,这叫刘备如何容忍? 王羽给他的感觉太糟糕了,风头出尽,好处占绝,偏偏公孙瓒等人还只念着他的好。刘备有一种预感,有王羽在,自己借公孙瓒的势头崛起的大计会彻底落空。 公孙瓒很豪爽大方不假,但他手里的资源也是有限的,一旦和王羽建立了同盟,再打通可以联系往来的通道,幽州的资源势必为王羽所用,自己可能连边都沾不上。 想杀王羽,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关羽不答反问道:“大哥还记得在路上抓到的那个逃兵吗?” “怎么说?” “以那个逃兵所说,鹏举和吕奉先接战已经有小半个时辰了,如此激烈的战斗,就算是某易地而处,气力怕是也消耗了大半,他一个弱冠少年,能支撑多久?以某观之,若非他奇招迭出,未必能支撑到现在。” 关羽眯着丹凤眼,借着夕阳的余晖,一边凝神观察,一边解释道:“吕奉先的攻势虽猛,但却一直留有余力,眼神也不离鹏举的左臂,以某想来,想必鹏举一直用暗器扰敌,使得对方有所顾忌。可是从某等到场以来,鹏举一枚暗器都没用过,恐怕他不是无心,而是……” “可是……”见关羽已经蓄势待发,刘备急了,忽悠张飞那个直肠子很容易,想说服关羽,就没那么简单了,如果话说的太直白,很容易动摇兄弟感情的。 说服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方式,刘备对两位义弟,还是能做到这一点的:“王将军少年成名,也是个心高气傲的性子,若他不肯求援,是为了保全名声,二弟你贸然……是不是有些不妥?不如还是再观望一下罢。” 关羽右手提刀,左手拂髯,沉吟不语,显然很是迟疑。 就在这时,西面又是一阵马蹄声传来,夕阳昏暗的光晕中,映出了一片影影绰绰的身影,晃动着,并急速靠近着! “不好!”关羽见状,心中大叫一声不好,也不顾刘备的呼喊,一提马缰,飞也般的冲进了战团,吼声如雷:“鹏举稍歇,让关某来会会天下闻名的吕奉先!” 刘备一把没拉住,也只能无语叹息了。 关羽的心气也不低,他本来也不屑于和王羽一起夹击吕布,车轮战虽然也不算多公平,但事急从权,他再顾不得许多。 其实,关羽观察了这么久,也在评估敌人的武艺,他认为吕布的武艺高出他一筹,车轮战也不为过。所以,他那喝的那一声中,对吕布也是甚为推崇。 不比已经彻底陷入苦战,无暇旁顾的王羽,吕布早就注意到刘备等人的动静了。 战到此时,他已经明白了,王羽韧性惊人,只要对方下决心要死守,那他就很难在短时间内拿下对手,某种意义上,他对王羽的兴趣没那么大了,随时做好了被对方大举围攻,并撤退的准备。 “来的好!”见对方只来了一个人,看架势也是一员猛将,他长笑一声,弃了王羽,调转马头迎了上去。 王羽也不纠缠,关羽说的没错,他确实已经快虚脱了。吕布太强了,远非如今的他所能匹敌的,拖延时间到了现在,已经殊为不易了。 他不打算和关羽一起夹击吕布。 一是关羽有言在先,他是来替换的,不是来联手的;二来,有赤兔在,只要吕布想走,就谁也留不住他。贸然上前夹击,反倒有可能激得吕布暴走。 他无心再战,但乌骓却意犹未尽,下意识的就要追赶赤兔。被王羽拉住缰绳后,它像是发泄似的,前蹄在地上连刨几下,然后转过头,向王羽连叫数声,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表达不满。 “你也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吧?被人压了一头,是不是很不爽?”王羽将槊挂回原处,一手抚着马鬃,一手轻拍着乌骓的脖颈,触手处,一片湿凉,更多的是汗,但亦有血迹。 再凶的马,也不可能跟狼一样,赤兔和乌骓之间的撕咬不至于重伤彼此,但总是会咬破皮肉的,血迹因此而来。 “咴!”乌骓像是听懂了一样,用一声长嘶回应了主人。 它可是马中之王,即便幼小之时,在良驹如云的乌桓王那里,也没有那个同类盖过它的风头,欺负过它。可是今天,遇见了赤兔,它终究还是弱了一筹,神驹通灵,自是咽不下这口气。 “没关系……”王羽安抚着爱马,同时也是说给自己听,“他们都在盛年,咱们还年轻,现在输了不要紧,将来练好了本事,再重新打过,把场子找回来却也不迟。相信我,总有这么一天的!” 乌骓安静了下来,似乎是听懂了王羽的意思,又像是发觉了对手的超凡。 久战之后的吕布,威势依然无可匹敌,只是交手了十数招,就把关羽死死压在了下风。 这结果不算太奇怪,王羽跟双方都交过手。 关羽的暗劲很特殊,他极擅蓄势,步战时还差些,骑战的时候特别明显,如果冲刺的距离足够长,让关羽蓄满了势,他能将冲刺的力道,尽数在数刀内爆发出来。 面对这样的对手,就算是吕布这样的牛人,一样要心惊肉跳一番。 其实在两人刚交手的时候,关羽一度占到了上风,不过,冲刺带来的强势期一过,吕布就扳回了局面,并且很快就依仗赤兔的机动力,反过来压倒了关羽。 关羽的武艺虽不及吕布,但差距也不至于这么明显,问题出在他的马上了。 关羽的马也是匹好马,跟公孙瓒混的人,怎么可能缺马?不过,再好的马,跟赤兔、乌骓这样的神驹比起来,都是渣。 赤兔似乎也憋了不少火气,毕竟它跟乌骓的争斗虽占了上风,却没办法压倒对手,对它这个成年马王来说,直有一种地位受到挑战的感受。 现在,它的怒气都发泄到关羽的坐骑身上了,这叫那匹战马如何承受得起? 好在关羽本身武艺精湛,虽然落入下风,但却依然有攻有守,只是场面稍差罢了,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关羽很难扳回局面了。 并州轻骑已经到了,见到自家主将正与人激战,一时倒是没有什么动作。他们的人数也不多,大概二三百人,和白马义从大致相当,冲突起来,哪一方都没有必胜的把握。 王羽翻身下马,牵着乌骓,返回了本阵。 他没必要再呆在那里,与本队汇合,判断局势才是他这个主将应该做的。至于关羽的安危,嘿,没什么可担心的,现场版的三英战吕布,可不是谁都能有幸观摩的。 第六十八章下次长进点 夜幕悄悄降临,笼罩了大河两岸。 河岸上,激战正酣。 虽然天色已经相当昏暗,不过,以王羽的眼力,也构不成多大障碍,他看得分明,关羽的神色,早已不复在酸枣战颜良时的从容。每次刀戟相交,他都会皱一下眉头,脸色也更红几分,本来他本来就是个红脸,此时更是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 王羽知道原因,吕布招数力大势沉,暗劲更是让人难以消受,普通的武将,别说跟他对攻,就算只是用兵器对碰几下,都有可能吐血而倒。 跟这样的怪物打了近百招,还能有攻有守,果然不愧是关羽。不过,也就仅仅是这样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关羽的攻势越来越少,反观吕布,不但完全没有受到前一场持久战的影响,反而像是热身充分似的,全力爆发起来。 不过,不论这两人的胜负如何,局势也不会有太大改变了。 观战的人持续的增加着,开始还是三三两两的游骑,他们是路上掉队,重新追上来的散兵。随后,数百人一队的几队队轻骑,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各自加入了观战的行列。 此刻,官道上传来了闷雷般的马蹄声,双方的主力都到了。 王羽这边是公孙瓒的白马义从,并州军那边来的也都是骑兵,步兵行进速度太慢,自是不适合这种场面。 应该是打不起来了。虽然夜色太昏暗,视野有限,王羽分辨不出并州军到底来了多少骑兵,但他还是认为,这场战斗应该已经结束了。 古代的夜战,胜败靠的不是指挥官的本领,或者士卒的精锐程度,而是运气。现在要是打起来,就是骑战加夜战,这将会是一场没有胜利者的战斗,双方的拿手本领都施展不开,最后只能两败俱伤,却一无所得。 以王羽的观察来看,吕布应该也是很注重保存实力的。这一点,从当日他借刀杀人的时候就能看出来了。 想想也是,从感情上来说,并州军都是与吕布多年在一起征战的同袍;从实际情况来说,并州军离了故土,就这么点人了,死一个少一个。 风险不大,还有好处拿,打一仗倒无所谓。只为赌口气,就拿自家兄弟冒险,吕布是做不出这种事的。 反正,吕温侯今天注定会打个尽兴,也没有憋气不憋气那一说。王羽望向张飞,后者正急得满脸涨红,看那架势,随时都有可能杀上去。 “贤弟,你没事吧?”正思忖间,公孙瓒已经到了阵前,虽然一身尘土,他还是第一时间找上了王羽,脸上尽是关切之情。 王羽心中一暖。 结交公孙瓒,最初是从利益角度出发的,但随着交情的加深,他发现这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公孙瓒为人豪爽,重情重义,脾气正对了自己的胃口,与此人交往,甚至连伪装都不需要,只要以本色面对,就能相处融洽了。 “小弟没事,只是与那吕温侯战了一场,侥幸保住了性命,一时孟浪,倒叫大哥担心了。” “侥幸?贤弟太谦了。”公孙瓒摇了摇头,并不赞同王羽的说法。 “云长的武艺到底有多强,某确是失于考校,但那颜良、文丑名动幽、冀,却是半点都不错的,自古燕赵之地便豪杰辈出,能在此地扬名者,又岂是泛泛?某听闻云长在酸枣战颜良,大占上风,如今对上吕奉先,却……贤弟你能与吕奉先周旋几百回合,又岂能是侥幸?” “……”王羽汗颜。 这种比较方式显然不太科学,完全没考虑到战马,以及死守力保不失,与对攻的区别。 不过,从某种角度上来看,这话倒也有理,关羽一百招就落了下风,自己却和吕布大战了三百回合,看起来确实是自己更厉害一点。 嗯,只是看起来象…… 而且,如果继续延伸思考的话,等下张飞若是再上去,再战不下吕布,那岂不是…… “三姓家奴休得猖狂,燕人张飞在此!”就在这时,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在王羽耳边炸响,张飞挺起丈八蛇矛,冲上去了。 王羽大吃一惊! 另一边,吕布也是脸色剧变! 王羽惊的是张三爷这张嘴,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就跑去揭吕布的逆鳞。就吕布那脾气,听了这话,还不气炸了啊?万一他战不下关张,一怒之下,挥军进攻,那就彻底坏菜了。 吕布也确如王羽所料,他怒了! 二马回旋之时,吕布手中画戟斜刺,下面却冷丁飞起一脚,重重的踹在关羽战马的马臀上,关羽措不及防,一时间也是左支右拙,颇为窘迫。 吕布这招是跟王羽学的,刚才两人对敌时,王羽就用这招踹过赤兔,吕布这也是现学现用,只是没来得及用在正主身上,倒让关羽遭了殃。 “匹夫找死,纳命来!”吕布也不进逼,而是冲向了张飞。 关羽虽然受窘,但刀法却没有散乱,想拿下还是很难的。吕布只是借机摆脱关羽,去杀张飞而已,张三爷吸引仇恨的能力,其实并不在王羽之下。 不过,张飞也不是什么软柿子,即便在盛怒之下,超常发挥,吕布一时也拿张飞没什么办法。 这个结果倒是在王羽的预料之中。 张飞的暗劲特性比较纯粹,他打仗的时候喜欢边吼边打,每吼一声,就出一招,也不需要蓄势,每一招都能集中全力爆发。所以,他的招数周转虽慢,但在他的力气消耗完之前,哪怕武艺高于他,也很难打败他。 用游戏的术语解释,就是张三爷可以将每一招都打成暴击,除非武力高出他一倍,否则不可能在短期间内压倒他。同样的,关羽的特点则类似于游戏里的冲锋,骑马有加成的那种,越好的马,加成越高。 至于吕布,他的特性比较复杂,既有破甲,摧毁兵器的特性,那个暗劲还能以震荡的模式伤敌,只有亲身体会过,才知道他的可怕。 王羽心里也挺痒痒的,恨不得立刻就找门内功来修炼,没有内劲,想胜过这些一流名将,实在难比登天。 吕布一时战不下张飞,另一边,也不知关二爷是恼羞成怒了,还是担心张飞失手,反正他老实不客气的冲上去夹击,借着冲锋和联手之势,将吕布逼在了下风。 三匹马走马灯似的旋转,兵器交击声、怒吼声、马嘶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观者无不色变。 “以多为胜算什么本事?那红脸的,待张辽来会你!”并州军自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主将被围攻,一将跃马提刀,昂然出阵,指名要战关羽。 张辽也来了? 今天不是一般的热闹啊,我也再掺一脚好了,跟张辽先混个脸熟也好啊。 王羽自觉恢复了些力气,一提马缰,出阵叫道:“久闻雁门张文远大名,不如由某来接了这一阵如何?” 然而,王羽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吸引的仇恨,比张飞可多得太多了,他这一现身,张辽还没来得及接话,西凉军阵就是一片混乱。 “王鹏举,待俺曹性来会你!” “诚明休要争功,待俺侯成来会他!” “魏续在此……” “宋宪……” 人头涌涌,群情激愤! 哇,传说中的八健将来了五个,吕布手下还真是有料呢!要是能把吕布收服了,那岂不是相当于一个大礼包?多了九大猛将,其中更有高顺、张辽这种牛人,还附赠一支强军,如果真能如此,坐拥宛洛,虎视中原也就不是想想而已了。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设想十分诱人,而且也不能说完全不合情理。 毕竟吕布对自己还算是另眼相看,多少有些欣赏的意思。另一方面,吕布跟董卓的关系也不算太好,而且还是这么个脾气,什么都不解释。 依照贾诩的说法,当初李儒就是利用了这点,私下里猛送礼物给吕布,然后把风声放给丁原知道。丁原不是什么有智谋的人,一听此事,当即就怒了,然后叫来吕布就是一顿大骂,让他解释,解释不清楚,就要如何如何。 吕布那种脾气,遇上这种事,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同理,现在自己也可以用这个办法,离间董、吕,然后趁机取事,一旦成功,那……当然,这事很难,不过事在人为,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王羽难得的在战场上走了回神,浮想联翩。 “都给我退下!” 他这边一个念头还没转完,正激战中的吕布却是一声暴喝:“依多就能为胜?哼,两个还不够看,王鹏举,你若有意,不妨也上来试试!” 这才叫霸气外露啊!想收服这么一位大能,难度恐怕不是一般的高……王羽从美梦中惊醒了,只见吕布纵横往来,凭着赤兔超强的机动力和高超的武艺,再加上从自己身上学的那些小技巧,竟然硬生生的扳回了局面! 现在,又是旗鼓相当了! “这吕奉先居然勇猛若此?”公孙瓒惊异万分,关、张联手,能摆平颜、文那队组合,以此推论…… “贤弟,你的武艺实在是让为兄惊叹啊,加以时日,这天下第一的名头非你莫属啊。”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王羽本来还有点想法要上去帮忙,彻底抢了刘备的风头,结果被公孙瓒这么一说,他抹不开面子了。 不过,抢风头,不一定要动手动脚,动嘴也是可以的,王羽扬声道:“温侯,天色已晚,将士都已疲惫了,何不就此罢兵,待他日阵前再会?” 吕布没有立刻回答,倒是侯成等人有些不爽的嚷嚷起来,“想得美!今日你们把人留下便罢,不然此处就是你们的埋骨之地!” 王羽注意到,张辽、曹性并没有附和同袍,是生性沉稳?还是本就有不合? “哼!”侯成不嚷嚷还好,这一嚷,倒惹得吕布不爽了,他冷哼一声,赤兔骤然加速,闪电般从关、张的夹击中脱出。 先是狠狠瞪了张飞一眼,吕布转向王羽,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冷冷丢下一句:“下次再见,给我长进点!” 说罢,他策马而走,张辽、曹性紧紧跟上,侯成等人互相看看,摇摇头,也跟了上去,数千骑兵,转眼间退了个干净。 关、张,也没追击,两个人战不下人家一个,他俩已觉颜面无光,再死缠烂打,那简直就是彻底不要脸了。这二位牛人都是讲究人,自然不会做这种没品的事儿。 至于刘备,他被吕布吓到了,生怕冲上去后,也享受到张飞的待遇,他可抗不住盛怒之下的猛人。 夜幕终于彻底笼罩了大地,河风吹过战场,将激战的痕迹慢慢扫落,随着滚滚东逝水消失无踪,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是大自然的造化,却无法反映人心。 其实,很多东西都已经改变了,最为显著的就是:随着世人对这一战的传诵,泰山王鹏举之名势必越来越响亮,响彻大河两岸,响遍大江南北。 第六十九章豁然开朗 并州军虽然退走,但王羽、公孙瓒却也不敢托大,如今,河内境内盘踞了好几股势力,大多都心怀敌意,自不能大意。 两人率兵连夜赶路,进了平皋县城,这才松了口气,下令全军修整。 不过,第二天,他们仍然不敢稍作耽搁,三更造饭,五更渡河,直到看见了虎牢关雄伟的影子,以及闻讯后,出关迎接的陶谦,才算是彻底安心。 寒暄几句,陶谦便提起了河畔之战,对王羽的武艺和人品赞不绝口。 王羽很奇怪,一问才知道。 原来被吕布杀退的溃兵中,颇有几个胆大心细的,吕布开始追杀的时候,他们跑在前面,等吕布和王羽打起来的时候,他们又跑回去观望,想着任务虽然已经失败,若能带着确切的情报回去,说不定也能免于惩罚,甚至得点好处。 黄河两岸的地势平缓,想埋伏一支大军不太可能,但藏几个人却问题不大,其时天色将晚,两军也都没清场,这几个人顺利的看完了全场,各自趁夜返回酸枣。 其中一个方向感较差的倒霉蛋,撞上了虎牢关的侦骑,于是,陶谦就得到了最新的战报。 “这样说来,消息传递的,可能比想象中还要快呢。”王羽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那一战,对不同的人来说,有不同的意义。 普通人可能只是听个热闹,遐想一番当世猛将们的对战是何等惊心动魄;自己的对手们震怖之余,也会提高对自己的警惕心;而消息若是传到洛阳,局势又会怎么演变呢?自己有没有可能从中…… 陶谦不知他心意,只当他少年心性,为扬名而喜,于是投其所好,把他夸得地上少有,天上亦无。等王羽回过神的时候,几乎怀疑眼前这位徐州刺史,是不是被人易容改装,给冒名顶替了。 “鹏举的武艺自不用说,重情重义这方面,也不失为我辈中人,”公孙瓒附和道:“不过,更难得的还是他的眼光和魄力。” “此话怎讲?”陶谦微微一愣。 “恭祖兄可能还不知道吧?酸枣那边……”公孙瓒这才想起,才过了一天,陶谦可能还不知道酸枣那场变故,于是把回师后发生的事简要说明了一遍。 “什么?袁伯业去扬州,鲍允诚返济北?”陶谦大吃一惊,他忧心忡忡的说道:“刘公山意向不明,孔公绪的脾气……唉,这样一来,真是进退两难了,伯珪,你……” 抬眼看看公孙瓒的脸色,陶谦又是一愣,明明韩馥也回去冀州了,这位白马将军怎么就不着急呢? “伯珪,你还有话没说完吧?” “哈哈,瞒不过恭祖兄。”公孙瓒呵呵一笑,道:“此事已经交给公路了,不日便将有好消息,包管你满意就是。” “公路?他能……咳咳……”陶谦一脸的不能置信,一句质疑已经到了嘴边,忽觉不对,又咽了回去,结果被一口气呛住,好一顿咳。 刚才他提到孔伷的性格不好,但盟友这边,袁术的臭脾气和大嘴巴,比起孔伷也不遑多让。这种合纵连横的事最讲求口才气度,袁术怎么可能胜任?他别把原先中立的,都给推到另一边就不错了。 公孙瓒连忙上前扶住,一边帮陶谦拍后背,一边解释道:“恭祖兄,你别急,公路的性子是有点……嗯,冲动了,不过,要有成熟的计划,他也不见得一定会坏事。” “哦?”陶谦缓了口气,然后深深的看了王羽一眼,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原来鹏举又有奇谋,谦洗耳恭听。”语气中,不无欣慰赞赏之意。 “当前的局势虽然复杂,但只要把握住要点,破局却也不难。” 公孙瓒本待让王羽自己解说,不过见王羽笑着摇头拒绝,他也不推辞,当即说道:“如今的酸枣就像是一潭死水,里面的积水出不去,外面的活水也流不进来,日久如此,必生内乱。所以,我们主要给他们放开一个缺口,就豁然开朗了。” “伯珪的意思是……”陶谦紧紧皱起了眉。 “南下!”公孙瓒重重的吐出两个字。 “南下?”陶谦大吃一惊。 公孙瓒很能体会陶谦的心情,他最初听袁术转述这个战略时,也是完全无法置信,他仔细解释道:“放弃虎牢关,换取你我归途的通畅,鹏举的兵马则随公路南下,转战南阳。” “原来如此,不过,”陶谦有点明白了,但仍有许多疑虑,他问道:“虎牢关离洛阳更近,南下,不是舍近求远吗?” “却也不然。”公孙瓒摆摆手,他听袁术说到此节时,也怀疑是不是袁术私心作祟,利用了王羽的报国之心,可仔细想想,王羽转战南阳,确实好处多多。 “南阳兵精粮足,虽新遭败绩,但整体实力却没动摇,正是鹏举勇武之地。况且,届时又有猛将孙文台相助,势必如虎添翼,何愁攻不下洛阳,完不成勤王大业?” “嗯,有道理。”陶谦连连颔首。 南阳是袁术的地盘,凡事都是他说的算,孙坚虽然不是袁术的家将,但也有统属关系。 因此,王羽到了南阳,首先就不用担心有人扯后腿的问题了,粮草供应也不用愁,袁术的性格再糟糕,也不是真的疯子,得了王羽这么多人情,他那可能说翻脸就翻脸? 再说,王羽在南线作战,有了战功,袁术也能分润,孙坚惨败之后,袁术手下又没有大将,他还能有啥奢望呢? 公孙瓒继续解释道:“孔公绪尤为好名,若让关予他,他的态度肯定大变,到时我与恭祖兄可借道豫州,过青徐回返幽州,虽然路程远了点,但沿路补给不愁,也没有遭受袭击的风险,何必又非得盼着刘公山回心转意?”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这样一来,鹏举南下的时候,也不用大动干戈的搬运粮草了,带走一部分,剩下的直接跟孔公绪交换,过颍川时,取用了便是,也免得沿途消耗。” 粮草筹集艰难,但路途消耗同样是大问题,所以兵法上一般都讲究因粮于敌,防守方则注重坚壁清野,董卓要迁都,就属于后一种情况。 比较精确的计算就是,一个战兵配一个民夫,民夫背六斗米,士兵自携五日干粮,人饷一卒,可以行进十八天。若要再多走些路程,就只能增加民夫数量,同时,消耗的粮食也会加剧。 所以,盟军缺粮,并不是大汉各地没有粮食了,只是集中的兵马太多,单凭河内、陈留两地,不堪重负而已。 再远的地方,粮食很难运过来,否则以徐州之富庶,陶谦又岂会为二十万斛粮食而惊喜?只要他想,咬咬牙,二百万斛也难不倒他这个徐州刺史啊! 将虎牢关给孔伷,借道的同时,交换粮草,于双方都大有助益。 “嗯,我等让出虎牢关,孔伷争功,其他人怎肯落后?就算袁本初、刘公山尚存迟疑,但那曹孟德和张孟卓原本就很激进,又怎肯放过这等良机?” 陶谦低头推演了一番,不由自主的低语出声,最后更是眼睛一亮:“一子动,满盘皆活,鹏举此议大善啊!” 虎牢关大捷,彻底激起了联军的内部矛盾。 就算不考虑辖地安全问题,陶谦也不敢率兵西进。那很有可能会腹背受敌,董卓虽然连败,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会那么简单就束手就缚,肯定要亡命一搏。 如果拒关以守,顿兵不进,那些心怀叵测的盟友寻不到下绊子呃机会,八成会煽风点火,在舆论上生事。结果就是,形势恢复到虎牢大捷之前,大家继续坐吃山空,看着董卓逍遥。 王羽的提议看似荒谬,但却大是可行,将方方面面全都算到了。 兖州的几路诸侯,还是很有进取之心的。他们只是顾忌袁绍,又嫉妒王羽等人的功劳,不肯来助战,以免为这边做了嫁衣。 如果这边移兵南下,他们肯定是要取而代之的,这样一来,东线的军事压力就保持住了。 再加上已经移兵河内的袁绍,北线虽然未必会有战事,但与袁绍数万兵马隔河相对,董卓多少也要提防一下。 结果就是,联军再次对洛阳恢复了包围态势,董卓的形势比之前更为恶劣了。 陶谦赞不绝口道:“难怪伯珪对鹏举的魄力眼光赞不绝口呢,能想到这样的策略,非得对天下大局洞若观火不可。更难能可贵的是,鹏举不恋权势,河内一郡之地,弃之如蔽,非大魄力者不能为也。” “陶公谬赞了。”眼看帽子越来越高,王羽赶忙辞谢:“河内本就是四战之地,如今更是堪称群狼环伺,若恋栈不去,休说勤王,想自保都难,弃之方是正理,实当不起陶公的赞誉。” 公孙瓒笑道:“好了,鹏举也不要谦虚,恭祖也莫夸坏了年轻人,几日来奔波数百里,又与那骁勇无敌的吕奉先鏖战了一场,鹏举想必也累了,还是早些入关,先行休息吧。反正孔空绪不会转眼即到,有什么话慢慢再说不迟。” “伯珪所言甚是,是老夫疏忽了。”陶谦呵呵大笑,看起来颇为酣畅,不过王羽却总觉得,老陶还有什么话没说完似的。 王羽没看错。 庆功宴罢之后,天色将晚之时,陶谦单独找上门了。 第七十章英雄谁属 陶谦上门的时候,王羽正在和蔡妹妹讨论一个严肃的问题。 当然,这是他单方面的想法,在陶谦听来,屋子里面发生的事,可一点都不严肃,若不是事情太过重要,他肯定扭头就走。 “琰儿,来一个吧,好不好?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一回生二回熟么。” “……” “你为什么就不肯呢?你知道你这样我会伤心吗?” “……” “就一次,又不会疼,也不会掉块肉,就一次,好不好?” 听到这里,陶谦实在听不下去了,再不走,容易被人当做老不修。然而,下一刻,从室内传出一声低语让他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嗯,相公……” 陶谦苦笑不得,还以为这俩少年人在搞什么不宜打扰的事情呢,结果就是个称呼问题。这点小事,有必要这么煞有其事的折腾么?真是孩子气。 不过,转念想想,陶谦心下释然。 鹏举本来就是少年人,今年也不过十六岁而已,只是生得高大,做事又老成,时常让人忽略他的年龄而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能说出不爱江山爱美人这种话的王羽,在女子面前表现得和平时不一样,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听得里面没营养的话还在继续,陶谦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的事情比较重要,他决定做一回恶人。 “咳咳……” 里面一下子变安静了,随即,传来了一阵细琐的声响,颇为引人怀疑,再然后,脚步声轻响,门打开了。 “是陶公啊,快请进。”开门的是王羽,看他神情,没有半点被撞破好事的局促或羞恼,依然从容淡定,和平时一般无二。 陶谦心里咄咄称奇,面上却不动声色,微微偏过头,往室内扫了一眼,见确实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或痕迹,这才微笑着走了进去。 “陶公安好。”蔡琰的玉容上,仍有红晕未消,陶谦见状,便猜到了王羽开门前,为何会耽搁了片刻,想必片刻前,这张俏脸红的更加厉害吧。 “侄女无须多礼。”陶谦摆摆手,一时也不知应该对蔡琰说点什么,好不尴尬。 好在蔡琰留下,只是为了周全礼数,打过招呼后,女孩便告辞了。只是在出门时,似嗔还喜的回眸看了王羽一眼,使得王羽心下更添遗憾。 晚上的大好时光,就这么荒废了,陶公啊陶公,你真是不会找时间啊。 “老夫来的唐突,倒是让鹏举……嗯,总之是有些妨碍了。”陶谦也很自觉,直接道了个谦。 “陶公客气了,本也只是聊聊天罢了,谈不上妨碍不妨碍的。”王羽讪讪笑道。 他确实没起什么邪恶的念头,就是调戏一下未婚妻而已。蔡琰的性子很有几分清冷,平时的话不多,一开口多半都和音律相关。 拥有这样一个才貌双全,堪称冰霜玉女的未婚妻,固然让人赏心悦目,不过,未婚妻么,总不好摆在家里看,两个人相处,总要有点情趣才好。 和吕布对战之前,蔡琰曾因激动唤过一声相公,险死还生后,王羽就抓住这个话柄,追着不放,成功的解冻了冰山,正要乘胜追击的时候,陶谦来了。 说不妨碍,当然是骗人的。 陶谦不再纠结这个话题,神色一肃,直接转入正题:“嗯,老夫这次来,实在是因为有些话梗在心中,不吐不快啊。” “陶公何妨直言?”王羽有些摸不准陶谦的意图。 陶谦也算是个三国名人了,不过,他最出名的事迹只有两个。 一个是好心办坏事,害死了曹操的老爹,搞得曹操兴兵报仇,两次杀进徐州境内,杀人盈野,屠城无数,使得徐州元气大伤;这件事直接引出了后话,因为受的打击太大,陶谦病危垂死,弥留之际,把徐州让给了来增援的刘备。 总体而言,陶谦就是个老好人,是个邻家伯伯似的形象。 当然,那只是小说里的形象,与这么多三国名人打过交道后,王羽已经很清楚了,这些名人或者各有特色,但能名留史册的人物,没有一个是简单的角色,陶谦应该也不例外。 不过,根据他的观察,陶谦确实算不上是个枭雄人物。 老头没什么野心,之所以站在袁术和公孙瓒一边,主要还是因为袁术在勤王之事上确实很用心,跟公孙瓒又是老朋友。 陶谦在西凉平过叛,见识过胡虏肆虐的场景,所以,对公孙瓒对胡虏赶尽杀绝,虽远必诛的态度也很赞同,算是以政治理念结成的同盟。 这么一位人物,找自己想说些什么?王羽实在想不出,难道老陶要提前让徐州?而且不给刘备了,而是让给自己?没这么夸张吧? 下一刻,王羽就知道自己想多了,陶谦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鹏举,你对黄巾之乱怎么看?可曾见过……嗯,这样说吧,黄巾之乱规模极大,波及亦广,中原七州皆受其害,连巴蜀都难以幸免,唯徐州独善,你可知其中缘故?” 这个问题很怪,如果换成袁术这么问,王羽会猜对方是在炫耀,随手拍两个马屁过去,应付一下就是。但陶谦可是个稳重人,他突然这么问,想必是有些深意的。 “是陶公料敌先机,提前摧毁了黄巾军的组织枢纽?” “非也。”陶谦摇头,“老夫做官的本事算第是有些,写文章也过得去,寻踪觅迹,明断秋毫的本事却是没有的。” “那,是陶公调度得力,及时扑灭了反叛的苗头?”王羽又问。 “呵呵,”陶谦自嘲的苦笑道:“老夫在军略方面,别说与用兵如神的鹏举你,或战功标榜的伯珪相比,就算是张孟卓兄弟,用兵才能也在老夫之上,鹏举却是又猜错了。” 王羽几次猜不中,有点不耐烦,不过看陶谦一脸严肃的样子,也不像是开玩笑,只好耐着继续。不过,这一次,他换了个思路。 “羽听闻徐州百姓信奉佛教,是否与此有关?” “嗯?” 陶谦眉毛一颤,显得很是意外,不过这一次,他还是摇了摇头:“召宣对佛事确实是很上心,耗费甚多,徐州官民多有看不惯的,老夫为了息事宁人,都压了下去。佛教与太平道虽不相容,不过,跟黄巾之乱的关系却不大。” 见王羽面带疑惑,他又解释了一下,他说的召宣,就是下邳相笮融。 可能觉得时机差不多,王羽也不耐烦了,陶谦不再卖关子,将谜底揭开:“其实原因很简单,百姓不参与叛乱,只是因为家有余粮,只要外州的乱势不波及过来,百姓自然不会效那亡命之举。” “唔……”王羽一滞,这个原因还真是很简单,古今通用,他不是想不到,只是没往那方面猜。华夏的百姓一向安分守己,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怎么会离乡背井的当流寇呢? “黄巾之乱,以青、兖、豫三州为祸最重,这三州乃是中原腹心所在,最是富庶不过,然而却……鹏举会不会觉得有些奇怪?” “确实。” “其实说怪也不怪,三州名士云集,高人众多,见识本领在老夫之上的不知凡几,辖地也非贫瘠之地,所以治乱难安,无非心中少了个‘仁’字罢了。”说罢,陶谦长叹一声,叹息声中,蕴含了不知多少沧桑之意。 陶谦的话让王羽感到一阵战栗,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类似共鸣,或是感动的情绪,他霍然起身道:“陶公,您……” “坐下,坐下,听老夫说完。”陶谦按住王羽肩膀,缓声道:“鹏举,你别误会,老夫今天来找你,不是为了说教而来,老夫有个要求,想要你答允。” “陶公请说。” 莫非是要自己心存善念?还是说…… 陶谦缓缓说道:“老夫几日后,就与伯珪一同回返,走之前,老夫想把来时招募的那两千兵卒托付与你……” 啥?这个答案又是远出乎王羽的预料,却又暗合情理,陶谦果然是陶谦,他真的让渡东西给自己了,不是地盘,而是军队! “这怎么可以?归途……” “老夫与伯珪同行,他虽借了你五百义从,战力却也没多大影响,老夫的护卫带不带都一样。” 陶谦摆摆手,一脸慈和的微笑:“丹阳劲卒善战之名,传于天下,老夫不擅军略,虽有报国之心,却无力统军杀贼,带这支兵马过来,本就是想寻忠义之士托付的。原本,老夫属意朱公伟,怎奈……不过没关系,现在有了鹏举你,本就没人比你更合适了。” 王羽不知该如何回答。两千丹阳兵,说不动心是假的,有了这支兵马再加上原有的千余精锐,以及公孙瓒借出的五百义从,这就是一支颇有规模,配置相当合理,战力也很强的部队了。 比起三方联合时略逊,但统一指挥可以弥补那点缺憾,说不定战力反而更高一筹。 “可是……” “鹏举,你主动与伯珪借兵,不见客气,怎地与老夫便如此婆妈?是看不上丹阳兵的战力?还是与老夫见外?”陶谦扳着脸,故作恼怒道:“总之,你适才已经答允了,就不能反悔,这两千兵马,就此归属于你,与老夫再无关联。” 王羽心头一热,陶谦仁厚大方,虑事也周全,把所有细节都想得很清楚,一句再无瓜葛,就打消了自己所有的疑虑。 他起身一礼,长揖到地,拜谢道:“长辈赐,不敢辞,王羽谢过陶公。” “好说,好说。” 陶谦呵呵笑道:“其实绕了这么多弯子,老夫是真有一事想拜托鹏举……西凉军残暴成性,董贼若迁都,洛阳百姓势必惨遭涂炭,若是有可能,请鹏举代老夫,为天下,力阻之?天下英雄虽众,但能担此重任者,非你莫属!” 陶谦目光炯炯,直视王羽,眼中尽是殷殷期许之意。 “为天下请命,羽当仁不让!”王羽昂然起身,朗声道:“即便陶公不说,羽也是要设法的,本来尚存犹豫,但今日得了陶公此言的激励,羽愿为天下之先,再向虎山一行!” “鹏举,你的意思……老夫……”陶谦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王羽答应的很爽快,在他意料之中,但那所谓的向虎山一行,却是怎么一回事? 王羽淡淡笑道:“陶公,我要去洛阳,以尽当日未尽之功。” “什么!?”王羽声音不高,但陶谦却被震得两耳嗡嗡作响。 去洛阳? 莫非鹏举又要…… 那,可能吗? 第七十一章兵分三路 震怖过后,陶谦又劝了几句,他当然劝不动拿定了主意的王羽,反倒渐渐被王羽给说服了,最后,老人只能怅然离去,心里却不无期盼。 若是奇迹再现,那大汉朝就真的有起死回生的希望了,当然,这很难,无论是前因,还是后果。 望着老陶谦有些蹒跚的背影,王羽思潮起伏。 当日初临贵境,一切都有种梦幻般不真实的感觉,眼前的时代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可以尽情享受争战的快乐,规划着争雄天下的大计。 就像是在玩一款模拟度极高的游戏,没错,就是三国游戏。 战斗,胜利,再战斗,似乎被初穿越时的气氛所感染,两个月来,他一刻不停的重复着相似的过程,并享受着这过程中的快乐。 然而,随着与吕布、公孙瓒、陶谦等人频繁接触,感受到了这些人隐藏在戏剧化脸谱后的那一面时,这个世界突然变得有血有肉起来。 于是,一个重大的问题就浮现在他心头洛阳! 火烧洛阳,在游戏或小说里,只是个过场,代表着西凉军走向覆灭,同时,诸侯们彻底撕下温情脉脉的面具,开始互相攻伐。 这件事,是汉朝彻底没落,乱世正式到来的标志! 但隐藏在表面之下的,却是几十万人的辛酸血泪! 正如陶谦所说,西凉军残暴成性,铺在强行迁都的道路下,作为奠基的,只能是无数的尸体;大河之畔,也许会多出一条并行的河流,那是众多无辜者的鲜血汇聚而成。 这不是王羽的责任,而是历史的惯性,无数人有意或无意推动下,必然会发生的事。 不过,王羽觉得,既然自己来了,总是要做点什么才行。 移兵南阳的策略,可以稳固摇摇欲坠的联盟,让董卓不敢大摇大摆的强迁,但仅此而已。从荥阳移兵南阳,距离其实不算太远,可带着辎重的大队人马走起来,却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快。 王羽定计时,没考虑到这一点,穿越以来,他行军时,都是跟着骑兵一起行进的,运辎重之类的杂务,都甩手给了方悦这个老军伍,半点都没操心。 他觉得绕行几百里去南阳,是很简单的事,但切实了解过才知道,这几百里恐怕要走上一个多月。 还是游戏心态在作祟啊! 说到底,自己虽然有军事素养,但那些知识都是后世的,能与这个时代接轨的相当有限。 计划已经提上了日程,想改是来不及了,不改的话,王羽也不可能孤军攻打洛阳,用全军将士的生命去冒险,用另一场惨祸去阻止一场惨祸是不科学的。 他决定潜入洛阳,试着从内部颠覆西凉军这座堡垒。 若能成功,不但拯救洛阳,自己的好处也是多多;事不可为也不会勉强,到南阳与大队人马汇合,提兵再战就是了。 深层次的理由不好向陶谦解释,不过单是表面那些,已经很有说服力了,反正这种事他不是第一次做,一回生二回熟,有什么不可以呢?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开始,王羽就不得闲了,首先他要接收那两千丹阳兵。 汉朝军制,五部为一营,营官一般是将军或校尉,陶谦这两千兵虽然是新募不久,但规矩却定的很仔细,军制也很严明。 老头虽然总是自称昏庸没本事,但从这些细节上看来,王羽很确定,陶谦的能力远在他自己说的,或是小说里写的之上。 统军的校尉长得胖胖的,一团和气,全不像个军官,更像是个商人,看到此人,王羽甚至想念起了贾诩。 因为担心袁术的破坏力,王羽把贾诩留在了酸枣,虽然胖子一向出工不出力,但关键时刻,多少也能发挥点作用。 这校尉的名字也很奇葩,居然叫宫傲天,听到此人报名,王羽很是惊讶了一番,甚至有些怀疑,对方会不会也是个穿越者?否则的话,怎么会起个这么欠揍的名字? “鹏举将军,属下……哦,末将身上有什么不对吗?”被王羽用看贼似的目光盯着,宫校尉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王羽冷不丁问道:“宫校尉,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啊?”宫傲天愣了一下,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以前啊,就是做些小买卖什么的……” “什么买卖?”王羽追问。 宫傲天被王羽问得头皮发紧,不过回答的倒是很流利:“布匹,丝绸,油蜡,生漆……” 开始,王羽有点怀疑对方是穿越者,所以追问了几句,不过说了几句,他敏锐的发现,对方似乎隐瞒了什么。这个人本身虽然没什么,但其位置很重要,要是有不妥,自己对陶谦的判断很可能也有问题。 宫傲天确实隐瞒了些事情,本想含糊过去,但王羽的逼视那里是那么容易含糊的?他受逼不过,左右看看,低声道:“属下年轻时不懂事,受不得穷,听人说贩盐利厚,所以……陶使君这次整军,想找个擅长与人打交道,圆滑一点的人统军,于是我就……” ……原来是个盐贩子。 王羽明白对方为什么吱唔搪塞了,经商已经有些上不得台面了,何况他还是个走私的。盐铁专营,权力收归朝廷,似乎就是从汉朝开始的,记得还有本很有名的盐铁论,就是成书于西汉。 微一思索,王羽也对陶谦的良苦用心有了更深的体会。 老陶没骗人,他带这两千兵马来,本就是打算送人的。原本他属意的目标是当朝名将朱隽,也不知是还没接洽上,还是发现自己更好,总之,老陶改变了主意。 用个出身不咋地,又擅长与人打交道的盐贩子当营官,显然是为了方便权力交接。这校尉有眼色,识风色,就算作恶顶多也就是贪污点军饷,对自己接收兵权构不成任何威胁。 正如王羽所料,接收很顺利。 三国时代,军阀们打的是内战,尤其是乱世刚开的时候,除了黄巾军和胡虏之外,其他各家都谈不上有什么刻骨铭心的仇恨,普通兵卒更是只把当兵作为一种职业。 丹阳兵善战,名闻天下,到丹阳募兵的诸侯多得是,陶谦只是占了近水楼台的便宜,更出名一点。其他诸侯的麾下,也多有丹阳劲卒,比如孙坚的老班底,也是从丹阳招的,曹操手下的猛将夏侯惇,眼下也在丹阳呢。 对于换个主家,丹阳兵一点意见都没有,他们见识过王羽的勇武,当兵吃粮到哪儿都一样,不过跟着个战无不胜的主将,显然比跟随个孬种强。 于是,陶谦带着王羽去兵营宣布消息时,回应的只有热烈的欢呼声。 老陶谦笑的欣慰,观礼的公孙瓒也是微笑颔首,马上面临下岗危机的宫校尉,也没什么不满。 反正宫某人对上阵厮杀也没兴趣,倒是王羽委任给他的新军职跟对胃口,还有比军务官这个职务更适合他这个盐贩子的吗? 皆大欢喜,整个虎牢关,唯一对此感到不爽的,也只有刘备了。 他羡慕坏了,却无可奈何。且不说陶谦能不能看得上他,就算真的撞了大运,他也养不起这么多兵。 和郡兵不一样,丹阳兵是招募来的,和王羽的泰山兵是一个性质的,不光要吃粮,还要拿军饷,而且还是厚饷!没点家底,是不可能保有这支兵马的。 王羽有钱,就算不考虑王家的身家,他从河内带来的钱也足够造就一个诸侯了,要不是他卷走了这么一大笔钱粮,袁绍也未必那么快翻脸,翻的还那么坚决! 再过几日,王匡也赶来汇合了,随行的还有意气风发的袁术,以及满面春风的孔伷。 不知是脾性相投,还是得偿所愿后心情大好,孔伷和袁术相处的竟然相当融洽,见到王羽、公孙瓒等人的时候,他居然还点了点头,不但没说什么刻薄话,而很是勉励夸奖了王羽几句。 尽管他的语气高高在上,让人听起来不怎么舒服,可若是考虑到他在酸枣的言行,王羽深信,这已经是孔刺史高度赞誉的表现了,再奢求,就是自己不知足了。 对袁术、孔伷,打个招呼就好了,于禁、贾诩这些心腹的到来,才是王羽最关注的。稍微安顿了一下之后,他将交接关隘等琐事交给公孙瓒陶谦,自己召集了一众心腹进行秘议。 “主公,这太冒险了吧?今时不比往日,您没必要……” 王羽的计划总是这么惊人,这一次,连沉稳的于禁都禁不住直接出言反对,本来性子就急的方悦,更是一蹦老高,要不是王羽及时捂住了他的嘴,说不定他直接就给嚷嚷出去了。 还能安坐在原处的,只有贾诩这个老狐狸了。可饶是他稳坐泰山,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震撼。 “其中利弊,我已经反复衡量过,决断既下,诸位就不要就此事必要性发表意见了。”王羽没心思解释这些,想实现非常之目标,自然得冒不寻常的风险,没风险哪来的收益? 于禁不说话了,他的作风就是这样,执行命令是首要,除非是显而易见的乱命,他才会发表反对意见。不过,在王羽身上,不合理的事太多,他一时也分不清什么是乱命了。 贾诩当然更没有提异议的习惯,除非涉及到他自身的安危,否则他就不会做这种得罪领导的事儿。历史上他投靠了曹魏之后,就是这么做的。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胖子陷入了深思,看了他的神情,王羽也是心存疑惑,不知道这老狐狸到底能猜出些什么。 方悦倒是有心阻止,可两个更有本事的人都不说话,他也是孤掌难鸣,他干脆提议道:“既然这样,主公,您不能孤身犯险,总得有人接应打下手才好,俺跟您一起去!” 这提议很有方悦的作风,但王羽却想都不想就否决了:“人手是要带的,不过无忌你不行。” “凭啥?”方悦急了,嚷嚷道:“凭啥俺不行?比武艺,俺虽然不如那个红脸和黑脸的,但那俩又不是咱们自己人?他们都听那个白脸的,那白脸的说话虽然和和气气的,但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多着呢,一看就不是好人!” 王羽被他闹得一愣。 这段时间借重关张之力太多,却有点忽略手下的情绪了,不过也没办法,方悦的武艺虽然还不错,但对上吕布、颜良这帮猛人,那就不够看了,不借助关张之力还真不行。 倒是从方悦对刘备的看法中,王羽有所领悟,当今之世,刘备那套固然不大行得通,至少目前是这样,乱世,还是有勇力的人,更受敬重。 自己的计划又多了一个必要的理由。 王羽温言道:“方将军,这次移兵南阳,郡兵也是要跟着的,你不在怎么行?” “不是有文则么?”方悦一指于禁,“文则练兵的本事,比俺强太多了,有他在,哪里还用得着俺?俺还是跟在您身边护卫的好。” “文则另有任务。”王羽之所以敢放心离开,就是因为有于禁。 想把丹阳兵、投靠自己的郡兵,再加上泰山兵三方彻底凝聚成一股力量,自然非于禁这个练兵高手不可。而于禁的经验尚少,三千人恐怕已经是极限,再加上数千郡兵的话,就太麻烦了,还是把郡兵当辅兵用好了。 “我带的人不会太多,二十个左右就行,就从……” 贾诩突然插了一句:“将军,不如您从泰山兵和郡兵中各选十人吧。” “哦?”王羽本来是想全从郡兵中选人的,泰山兵说话有口音,很容易被识破。 贾诩微微一笑:“十人在明,十人在暗,也好呼应,至于口音什么的,将军,您救了那五位的命,执金吾更与您有亲缘关系,应该是很可靠的,利用他们做掩护,比您孤身潜入稳妥得多。” “唔。”王羽眼睛一亮,“不是先生提醒,羽几乎忘了,那五位正在关和先生,你果然是我的子房啊。” “谈不上,谈不上,将军虎胆高略,图谋之深远,诩甘拜下风,哪敢以智谋自居?”贾诩嘴角一动,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总是瞒不过先生。”王羽指指贾诩,心中极是惊叹:这老狐狸越来越妖了,自己想了这么久的计划,这么匪夷所思的目的,居然被他一眼就看破了。 不过,这样也好,反正已经是自己的人了,跑也跑不掉,越要越好!自己应该庆幸才对,如果不是阴差阳错的把贾诩弄到身边了,换成他在敌人一方,那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 王羽抚掌笑道:“文和先生不要太谦了,所谓能者多劳,本来羽还发愁如何瞒过父亲,现在看来,有先生在,羽无忧矣。” 说罢,不再搭理一脸苦色的胖子,王羽昂然起身,重重一挥手:“就这么说定了,待明日交接完毕,便兵分三路,即刻启程!” “喏!” 第七十二章夜探皇城 阳春三月,莺飞草长。 适逢新雨过后,原野上一片葱翠,空气清新。 极目四方,绿浪起伏的平原仿佛一块巨大的翡翠,间中点缀着野林疏树和萦绕而过的河流小溪,如同精心雕琢过的痕迹一般。 纯净的大自然,美得让人悠然神往。 王羽心情大好,脚步轻快,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不像是要去潜伏刺杀的刺客,倒像是个出来游春的公子哥。 一边的李十一心情就没这么好了,这样的景色,他早就司空见惯了,一眼望过去,引起他注意的,只有那些残桓断壁。 虽然战火并没有波及到洛阳的腹地,但西凉军的军纪委实太差,尤其是那些胡兵。 他们就像是最贪婪的野兽似的,哪怕腰包和行囊都装得满满的,有了半辈子用不完的财富,他们仍然不知疲倦的烧杀劫掠,仿佛是受着本能的驱使。 直接造成的结果,就是原本繁华的洛阳周边,变得一片荒芜。 “我说十一,你别这么愁眉苦脸的,你以前来过洛阳吗?”王羽语态轻松的问道。 他也看见那些景象了,不过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救世主,哪怕他这次确实是当救世主来的。就算是真的救世主,也不可能救到所有人,顶多是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尽量减少牺牲,创建一个太平盛世罢了。 “没有。”李十一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其实他也不是悲天悯人的性格,之所以心情低落,主要还是因为王羽。 要知道,此行的目标可是洛阳城! 龙潭虎穴的洛阳城! 人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结果主公不安坐军中,却要闯虎穴,还不是因为手下没人可用?如果他们这些部属能做到跟主公一样的事,那主公又何必要走这一趟? 李军侯打定了主意,这次一定要全程跟在主公身边,护卫主公,并且从主公那里多学点东西,只要学到一半,不,那太难了,只要学到三成,或者哪怕一成就可以!反正兄弟们人多,一人学一两成,来上几十个,就能办到主公要做的这些事了。 王羽拍拍手下的肩膀,笑道:“你得放轻松点,潜伏的要诀就是这个,只要能表现得和平时,嗯,就是你没当兵之前一样,就成功了。别把那些悬赏令放在心上,路过偃师的时候,你也看见了吧,那上面画的是我吗?” “那倒也是。”李十一回想了一下悬赏令,引俊不止道:“按照那上面去抓人,被抓的八成是张三爷。” “是吧?”王羽也笑了。 董卓把自己的悬赏令贴的到处都是,可是,也不知是画师技术太差,还是描述者出了问题,画出来那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跟自己没半点相像的地方。只要避过跟自己见过面的几个人,在洛阳就没人能认得出自己。 跟自己见过面那几个都是大人物,想见都不太容易,在洛阳这样的大城里撞见的几率,更是微乎其微。所以说,这次自己来洛阳,看似危险,其实也只有真正动了手之后,危险才会出现,在那之前,和旅游也差不多。 “对了,现在开始,你就不要再主公、主公的称呼我了,叫顺口了,进城后漏了口风岂不糟糕?你就叫我……嗯,朱兄弟,我的大名就叫朱寿。”王羽随口杜撰了个假名。 脱口而出后,他自己也觉得好笑,上次闯营报字号,借用了岳武穆的字,这次编个假名,又不小心占用了正德的雅号,自己还真是没啥起名的天赋呢。 “哦,主……朱兄弟。” 李十一哪知道王羽心里这些曲折,他只是对自家主公更觉高山仰止了。随口就杜撰出了个名字倒没啥,关键是主公很注重细节,朱和主同音,自己就算真的出了错,也有办法补救! 斥候和刺客这种职业,果然很有学问啊。 “那,朱兄弟,咱们为什么不多带点弟兄在身边,多个人多点照应啊,反正有胡令君在,也不担心……” “有你来回跑腿联络,关键时刻能把人调集起来就够了,平时就聚在一起干嘛?引人怀疑,等着被一网打尽吗?要是首选计划行不通,采用备用计划的话,你都不能跟着。真要提前暴露,我一个人突围还容易点,你们暗中照应发挥的作用更大。” 初临贵境那会儿,王羽对这个时代的称呼还有点不适应。 以前看古代的影视作品,都是一口一个大人的,实际上,大人那个称呼根本不能乱用,他只能这样叫王匡,若有别人也这么叫了,那王羽就要想想了,自己是不是多了个兄弟什么的。 不过时间久了,他反而觉得汉朝的称谓更顺耳,使君、令君这些称呼既简洁,也没有卑躬屈膝的味道。 李十一口中的胡令君,就是王羽的姑丈胡母班。王羽救人的时候没想太多,既然是亲戚,当然没有让人随便杀了的道理,何况袁绍的醉翁之意,未必在酒。 不过,经过贾诩提示后,他了解了一下才发现,他这个姑丈大不简单,对他的计划犹有助益,因为胡母班是执金吾。 执金吾这个官职,王羽并不陌生,汉光武刘秀年轻的时候曾立下宏愿,他说: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 后来他如期实现了第二个愿望,超额完成了第一个愿望。 能让光武帝这种牛人许下宏愿的执金吾,当然不是什么小官,执金吾的职责是率兵保卫京城和皇城,麾下的兵马,就是大名鼎鼎的北军! 当然,如今董卓乱政,洛阳的城防和绝大部分兵权都控制在董卓手里,胡母班手下只有小猫三两只,想搞献城造反这样的大事是不可能的。不过,掩护王羽这二十来人进城,却是轻而易举。 王羽把大部分人手托付给了胡母班,不到实施计划的时候,他不打算动用。剩下的会作为耳目,让胡母班帮忙安排在特定的位置上。最后,他把军侯李十一带在身边,让其传递消息跑腿。 洛阳城内认识他的人虽少,但能避免抛头露面,还是避免了的好,小心驶得万年船,老话总是不会错的。 说话间,洛阳城到了。 洛阳是名符其实的千年古都,到如今,历经了夏商周、东汉四朝。城池极其宏伟,城墙比王羽先前见过的最雄伟的虎牢关还要高大近倍,护城河既深且阔,城高墙厚,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城外还驻了两营兵马,军营延绵、旌旗似海,颇具慑人之势,看旗号,似乎是并州军。王羽心中微凛,吕布居然回来了,自己行事须得更加小心。 城楼处满布哨兵,剑拔弩张,气氛极其紧张;城门处也是岗哨森严,盘查的极其严密。 王羽见状也是暗自庆幸,还是上面有人方便,没有姑父帮忙,单单进城就是个大难题。 现在简单了,亮一下典司开具的身份证明,盘查虽然还是要,但盘问却没那么刨根问底了。 上面有人,做事不难,古今如一啊! 这般感叹着,王羽踏进了大汉朝的中心,洛阳城! 外观宏伟,城内也不差,高堂邃宇、层台累榭,房舍都极具规模,人也兴旺。根据胡母班的说法,由于战乱,洛阳比从前萧条了许多,饶是如此,王羽看到的依然是一座繁华似锦,人气鼎盛的大都市。 王羽都觉得震撼,一边的李十一更是张口结舌,十足的一副乡巴佬模样,惹得不少行人都对着二人指指点点,王羽赶忙拉着他躲到阴暗处。 “潜入的要诀二,就是行事要低调,记得了吗?” 一边随口传授杜撰的秘诀,王羽一边在心里腹诽:明明只隔了一条河,还是体制内当差的,结果居然没进过京,本来还以为能有个向导呢,早知道……算了,没有就没有吧,反正也没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别人身上。 “走吧,找个客栈先住下。”非常时期,王羽不打算在街上乱逛,夜幕才是最好的保护色。 要是在普通的小县城,可能根本就没有客栈这种设施。但洛阳是大城邑,各种设施应有尽有,数量也是繁多,走了没多久,王羽二人就在城南找到一间相当不错的客栈。 眼下正是农忙时节,又逢战乱,往来的商旅也少,客栈显得很是冷清,王羽要求的清静房间,当即就得到了满足。 嘱咐了李十一去找胡母班,王羽便回房间睡觉了。 王羽不担心人生地不熟,因为他上面有人,胡母班送了一张地图给他,是洛阳城内的详图,只要找准方向,按图索骥就行了。 其实,他要去的地方,一点都不难找,南北遥遥相望的两座宫城的宫掖门处,巍峨耸立的双阙,宏伟之级!别说身在洛阳,就算在三十里外的偃师都能够望得见。 若非亲眼看到,王羽很难想象,在两千年前的汉朝,就已经有了如此宏伟的建筑,而且远不止一处! 王羽的目标就在那里,所谓的未尽之功,就是他要故技重施,刺杀董卓! 这一次,他要来真格的了,以董卓的脑袋为目标! 第七十三章一计不成 二更的鼓声从南市传来,一队巡军从广阳门大街走过,沿小苑门大街北行,在寂静无人的大街逐渐远去,带走照明风灯的光芒,月色又重新柔弱地斜照着寒夜下的南宫,在月光的照耀下,雄伟的宫墙倍显孤高。 黑暗中,王羽无声无息露出了身影,望着高耸的宫墙,无声的叹了口气。 董卓的肆无忌惮,是他凄惨收场的主因之一,但现在,却给自己造成了大麻烦。 就算有地图,有本领,但是自己终归不是真的超人,面对戒备森严的皇宫,同样是一筹莫展。 看样子,董卓丢了一只耳朵之后,很是吸取了教训,并总结了经验。皇城的防备极其森严,堪称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把个皇城守的有如铁桶一般。 眼下月色正明,失了天时;而洛阳的街道又异常的宽广,根据王羽的目测,眼前这条广阳门大街的宽度,至少也有三十几米! 不用设身处地的去看,王羽也知道,在高耸的宫墙上,俯视空荡荡的街道,肯定是一览无余,没有任何障碍物,光是接近宫墙就已经是很艰难的任务了。 再加上宫城守卫,远高于河阴守军的警惕心,王羽想故技重施,实在难比登天。 这还不算,王羽围着宫城查探的时候,还依稀听到了几声犬吠! 有狗! 对潜入者来说,这是比众多守卫还要致命的东西,王羽现在可没有消除体味的药剂,就算他成功翻越宫墙,也会在第一时间暴露,狗鼻子可是很灵的。 算了,事不可为,就不要勉强,不识进退,就是死缠烂打了。王羽轻轻吐了口气,身形一退,融入了黑暗之中,消失无痕。 …… “主……兄弟,您总算回来了,事情办得……” 和养精蓄锐了大半天的王羽不同,李十一白天赶路,进城后也是一直在奔走,已经疲惫得不行了,但他今夜还是一直无法合眼,因为王羽去夜探皇城了,他实在放心不下。 这几个时辰,对王羽来说,十分的短暂,但对李军侯来说,却是无比的漫长。终于见到王羽安然返回的时候,他浑身都瘫软了。 “失败了,宫城防备森严,飞鸟难渡。” 王羽坦言失败,李十一却大大松了口气:主公的计划太冒险,就算是条狗,也不可能被同一根棍子打两次,还不长记性啊?董卓比狗可聪明多了,哪可能一点防备都没有? “那咱们……”还是赶快离开这个险地最为稳妥。 “先睡觉,明天开始,执行备用计划。” “啊?” “啊什么啊,赶紧去睡觉,明天有你忙的,我有重要任务要交给你,搞砸了的话,你这个斥候队长就不要干了。”王羽完全不给李十一说话的机会,将其推到门外,挥手搧灭了油灯,倒头便睡。 李十一怔怔的在门外站了半晌,直到一阵冷风吹来,打了个寒颤,这才清醒过来。 入不得宫城,难道要在外面伏击?可是,要怎么掌握董卓的行程呢?还有…… 这备用计划到底…… 带着一脑子问号,他茫然离开了,感到茫然的同时,王羽所说的那个重要任务,又让他感到阵阵兴奋:斥候队长啊!能在主公手下担当斥候队长,那是何等的荣耀啊!主公既然对自己委以重任,说不定还会有什么秘诀传授给自己呢! 理想总是美好的,现实往往很残酷。 第二天,李军侯一大早就等在了自家主公门前,满心期待的等着所谓的秘密授业。 王羽的反应也很符合李军侯的期待,开门见是他,王羽拍拍手下的肩膀,表示对他的认真态度很满意,然后就开始秘传了。 然而,李军侯的一腔热情,很快就转变成了疑惑,进而变成了彻底的茫然。 这,就是所谓的秘诀? 看着自家主公熟练的揉搓面团,切割面团,然后擀出一张张匀称的面饼,将其卷起,撒上作料,最后放入铁锅中炸熟…… 乱了,彻底乱了,这还是那位叱咤千军的泰山王鹏举吗?怎么看起来像是个大厨呢?动作这么熟练不说,做出来的东西更是香气四溢! 随着锅里的面饼逐渐变成金黄色,连店里的伙计都被吸引了过来,先前一脸不屑的厨子,更是连下巴都快掉了。要不是门上已经上了闩,说不定这些人已经闯进来了。 “主……朱兄弟,这到底……”李军侯结结巴巴的问道。 “这东西叫烧饼,你尝尝。”锅铲一挥,金灿灿的面饼在空中划出了漂亮的抛物线,又被锅铲接住,随后,面饼递到了李十一面前。 “……”李十一茫然接过,咬了一口,随即,一股浓郁的香气,让他的精神一振:“好香!可是……” “你的任务,就是尽快学会做烧饼。” “……” 看着自己期许甚高的这个手下一头雾水的样子,王羽决定给他好好上一课。 “你还记得我说过,斥候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胆大心细。”李十一不假思索的答道。 若非当日他射了吕布一箭,然后又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和判断,最后带着战报回营缴令,王羽也不会对他这么器重。 “那只是潜力,能不能真的成为最优秀的斥候,还有很多要学的……” “包括厨艺?”受到王羽情绪的感染,李十一的脑筋灵活起来。 “包括厨艺。”王羽点点头,问道:“你觉得怎么做,才能圆满达成刺杀任务?” “潜行隐遁的技巧,高超的武艺,还有……”李十一努力的回想着王羽潜入河阴大营的过程。 “错。” 王羽打断道:“我去河阴那次,之所以能成功,最大的因素,在于敌人的警惕性不高,他们没有针对刺客做防范,指挥者又在内乱,故而才有了可趁之机。正常情况下,那种刺杀是不可能成功的,所以,昨天晚上,我直接放弃了首选计划。” “正面攻不破,就要从侧面迂回;没有破绽,就要制造破绽;力量不足,就要设法借力。”王羽总结道:“总而言之,只有能随机应变,才能出奇制胜。兵法如此,刺探情报、刺杀同样如此。” “那您的备用计划,也是这样喽?”李十一若有所思,“您让我学厨艺,是为了……” 王羽微微一笑:“我潜入某地,设法借力,你负责收集情报,给我望风,懂了吗?” 李十一沉思片刻,眼睛忽地一亮:“原来如此,所以您让我学做这烧饼,就是为了不引人怀疑的收集情报?就算在您潜入的地方附近徘徊,也不会有人觉察出问题来?” 王羽满面笑容的夸奖道:“正是如此,我没看错人,你果然天生就是干这行的。” 李十一满面涨红,激动不已:“是主公教的好!” “我问过,这烧饼跟胡饼有些类似,但色香味都更盛一筹,市面上还没有,仗了个新奇,你自己估算一下成本,定个微利的价钱,生意不会差,买家,甚至找你接洽的商家都不会少了,如何从他们口中套取需要的情报,应该不用我再教你。” “主公放心。” “然后,你的摊子就摆在我要去的那个地方附近,一是作为联络点,二来帮我盯住往来人等。我有事,自会出来寻你,你若发现异常,就高声叫卖,让我知道。” “喏。” “嗯,为了防止跟别人重复,叫卖的方法,得有点讲究,嗯,你就喊:兰州烧饼……对了,你的名字也得换一个,以免传开了之后,被人识破……嗯,就叫武大郎好了,卖烧饼的武大郎,就这样。” “喏!”新鲜出炉的武大郎郑重应诺一声,这才把憋了半天的疑团问出口:“主公,您到底要潜入何处?” “有几个选择,首选就是……你收拾一下,等下跟我一起去踩点。” “喏。” …… “这里是……司徒府?” 看着眼前高墙厚壁的大宅邸,以及门口围着的一大群人,李十一有些愣神,他能理解王羽的计划,但不理解为什么王允会被列为首要目标。 王允这个司徒是刚升的,论地位权势,远在太尉黄琬之下,在最近朝中的争端中,他也没表现出很坚定的反董倾向。这样一个人,会是借力的好人选吗? “天助我也。”看着门口的人群,以及依稀传来的议论声,王羽面带微笑。 属下的疑惑,对王羽来说完全就不是问题,在这洛阳城,想找人帮忙杀董卓,还有比王允更合适的人选吗? 历史上,正是这位王司徒设下了连环计,玩了一手去狼吞虎的好戏,若不是遇上了贾诩那个妖人,说不定他还真的有希望重振汉统呢。 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在暗中推动,让连环计提前,干掉董卓,拯救洛阳。 王羽不后悔当日在河阴的选择,那个时候杀了董卓,他什么都捞不到。现在杀了董卓,哪怕不是他动的手,他也能在战果中分到一块最大的。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他拥有三个实力派盟友,拥兵近万,名声煊赫数州。王家不再是那个空有官衔,却身处险地,被盟友视为盘中肥肉的河内太守了,而是诸侯中的实力派! 本来,潜入王允可能会有点小麻烦,毕竟自己是要暗中行事,而不是暴露身份上门。结果到了这里一看,王府居然在招人,从护院到仆从都要,这不是瞌睡就掉枕头还能是啥? 时来运转,真是挡都挡不住! 回想一遍王允的资料,王羽笑意更浓了,说不定还能提前截吕布的胡,跟某个千古闻名的美女亲密接触呢,也算报了河畔被鄙视的一箭之仇了。 已经见过了乐神蔡文姬,不知那位四大美女之一的貂蝉,又会是怎样一个女子呢? 想到这里,王羽心下更是火热,随口叮嘱李十一两句,就挤进人群应募去了。 第七十四章高调潜入 “这位大哥,这里的第招募是怎么个章程?” 挤进人群,王羽却没忙着往前去,而是观察了一下,然后选了个能说会道的人打听。 “这位小兄弟,你算是找对人了,在这洛阳城但管有个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咱的耳目!” 王羽找上的这人,是个长相有些猥琐的瘦小汉子,此人一直在人群中游走,跟谁都能扯上几句,但是都说不太长时间。 王羽猜测,这人很可能就是那种以跑腿儿卖消息为生的闲汉,只有在洛阳这种繁华大都会才有的特殊行当。找这种人打探消息,很省事,只是不能问太隐秘的东西,不然转头就会被这些人给出卖了。 “其实最近城内的各大世家,都在招人,王司徒这里并不是特例……小兄弟,看样子你是从外地来的吧?”那汉子解释了几句,突然话锋一转,看似不经意的问道。 “是啊,我叫朱寿,是温县人,家里遭了兵灾,逃难来洛阳,两眼一抹黑,遇到大哥这样的好人,真是太好了。”王羽装出一副腼腆中带点无奈的样子,随口杜撰了个籍贯。 “温县啊,难怪,那里的灾还不轻呢。”那汉子扁扁嘴,假模假式的叹了口气:“逃难,又能逃到哪儿去?这天下就没个太平的地方,都是那个天杀的王鹏举闹的啊!先是河内,又是荥阳,好容易才消停下来,可朝廷又……这不,各世家招人,就是以备万一,西迁路上,谁知道会遇上什么事?多点人手总不会是坏事。” 原来如此,难怪王允敢明目张胆的招人呢,原来跟自己还有点关系。 “想进司徒府,却也不难,关键啊,还是有没有正确的指点……”那汉子喋喋不休的说着,即使不看他那闪烁着,冒着贪婪之光的眼睛,王羽也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只是他现在扮演的,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却不好表现得太老练了,只能打个眼色给李十一。 李十一会意,直接丢出了一个钱袋,很豪气的说道:“限你一句话把事情说清楚,要是说的明白,这就是你的!” “大爷当真?”那瘦汉眼睛一亮,伸手就要接钱袋,李十一把钱袋一抛,正好避过了对方的手,晒然道:“老子正在犹豫是找大户投靠,还是自己做点小买卖,你既然消息灵通,就给老子好好说清楚。” “大爷说的是,大爷说的是。”瘦汉赶忙赔笑,视线随着钱袋上下移动,嘴里说的却流利,看起来很有些怪异。 “要想应募,其实很简单,只要身子骨结实,身家清白就没问题了,不过……”他向做贼似的左右看看,然后哑着嗓子低声道:“管家那关却有点不好过。” “怎么个不好过法?”李十一问。 瘦汉小心翼翼的回答道:“象朱小兄弟这样的,就很容易过关,大爷您这样的,就难了。” “……”李十一看看王羽,又看看瘦汉,疑惑道:“有何不同?” “大爷生得雄武,自是人中之龙,不过,吴管家喜欢年轻俊俏的少年郎,所以……”瘦汉说的吞吞吐吐,但意思却很明了。 我擦! 王羽一阵恶寒,王允挺正派一个人,怎么找了这么个变态管家?长得帅果然也是原罪啊。 他开始考虑,是不是要换个方式潜入。 李十一比王羽更惨,他想笑又不敢笑,想发作好像也不是很妥当,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那么神情古怪的愣住了。 暗示李十一去打发那闲汉,王羽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再次挤入了人群。 “还有要来应募的吗?为司徒府办事,饷银丰厚不说,走出去也风光,千万不要错失良机啊!有勇力的、肯吃苦耐劳的、识文断字的,都有资格,如果学问好,还会得到我家老爷的指点,甚至拜入门墙!” “哇!”众人一片哗然,但应者却寥寥无几。 这年头,有勇力的人到哪儿都能找到饭吃;吃苦耐劳……招募已经持续了一阵子了,司徒府的吃苦耐劳是怎么回事,谁还不知道啊?至于识文断字的,这个最离谱! 普通百姓哪有识字的?除非是没落的士族,也就是所谓的寒门子弟,可那些人虽然家世不行了,也不至于上门当个仆从之流吧? 王羽在门前的仆从中搜索了一下,没看到有管事模样的人,觉得是个机会,正要上前,却见府门里走出两个人来。 其中的中年人穿着体面,迈着八字步,倒像是个管事的,只是那双死鱼眼有点寒碜;另外一个是个少年,生得颇为清秀,但脸色红红的,表情也很古怪,嗯,走路的姿势也有点怪。 八成就是这个家伙了,有特殊爱好的管家! “于伯,领他去拿俸银和衣服吧。”那个疑似管家的人先是趾高气扬的吩咐了一声,然后颇为和蔼的转向那个少年,温声道:“记得,要好好去做,不要辜负了老爷和我的期望。” 那少年低低应了一声,低着头跟着老仆走了。 人群中站出了一个壮汉,生得颇为魁梧,一抱拳道:“吴管家,俺也想当护院,你看,俺……” “抱歉,你来晚了,护院已经招满了。”管家翻起眼皮,瞟了那壮汉一样,爱答不理道:“看你这副粗鄙模样,也想进司徒府,哼!” 壮汉怒了:“先前贴榜文的是你家,现在说不要的又是你家,居然还辱人若此,哼,以某看,这司徒府无非也是藏污纳垢……” “蠢材。” 管家轻蔑的看着壮汉,冷笑道:“你的消息已经过时了,朝廷已经下了旨意,洛阳正值危难之时,有勇力者都须为国出力,你的名字已经榜上有名,嘿,我劝你还是快点回家跟家人告别的好,过不多久,征兵官就来了,到时候还由得你乱走?” 那壮汉闻言脸色大变,推开人群,急急走了。 人群中响起一阵议论声。 “征兵令不是早就下了吗?从牛中郎在孟津……” “嘘!别被那厮听到了,刚才那壮汉是从荥阳逃难过来的,家里有个十来岁的儿子,生得还算周正,前几日来府中应募,结果……你明白的,那少年是个有骨气的,于是……” “这么说,是吴疑这厮告的密?” “不是他还有谁?” 也有听到王羽刚才与瘦汉的对答之人,好心向王羽劝道:“这位少年郎,想讨生活,不一定要去司徒府,洛阳这么大,怎么还不是……” “多谢老丈劝告,不过,我却是不怕的。”谢过那好心人,王羽走出人群,朗声道:“在下乃是温县人朱寿,欲拜入王司徒门下。” 议论声顿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王羽身上。吴管家看到王羽,眼中更是大放光芒。 “嗯,不错,不错,一表人才,当我家老爷的弟子也不为过,跟我来,我要先代老爷考校考校你。”说着,他就伸手来拉王羽。 王羽哪里会让此人碰到? 光是站近了说话,他都觉得身上阵阵恶寒,强忍着才没一脚把这人踹飞。想到那种考校方式,更是恶心的要命,恨不得点把火,直接把这个祸害给烧成灰才舒服。 一下没拉着王羽,管家的脸顿时一沉,语带威胁道:“你可要想清楚了,不经本人的考校,想入司徒府,那是门都没有的。” “久闻王司徒才高雅致,在下故而前来求学,谁想竟遭此刁难……吴先生,你就不怕此事传出去,被王司徒听到,会有所不满吗?” “哼!”管家很不屑的冷哼一声:“少拿这些废话来搪塞,你以为我家老爷的门墙那么好入吗?不在府上服侍几年,耳濡目染的有所进益,怎么可能入得了我家老爷的眼界?你只管说接不接受考校便是。” 王羽犹豫了一下,管家见状,更是得意:“温县来的?说起来跟本人也算是同乡,若是识相,等下考校的时候,我会放低点标准的。” 王羽忍不了了。 刚才他犹豫的是,到底是换个办法潜入,还是高调点,狠狠抽这个败类一耳光。现在,就没什么可想的,再让这个变态说下去,自己晚上都要坐噩梦了。 王羽拱拱手,朗声道:“既然要考校,何不当众进行?朱某素闻,京城繁华之地,名士高人不知凡几,请各位做个公论,岂不美哉。” “说得好!” “少年郎,有志气!” “那管家,只管出题来便是,少在那里阴阳怪气,若是再敢谋私,别以为此间无人能把话传到朝中去!” 王羽一语既出,赢得了一片轰然叫好声,管家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牙更是咬得咯吱咯吱的。 旁边有心腹见了,眼珠一转,附耳上前低语了几句。管家的脸色才好了些,他指着王羽,面带冷笑:“好,好,你既然有此豪言,本人就成全了,你不是自忖有才学么?本人这就命题,你只需作诗一首,以述今日之事,就可以拜入我家老爷门下,如何?” “哗!”又是一片哗然。 这个要求不是一般的高,这个时代,诗不是最受重视的形式,文赋写得好,才能受到士林的尊敬。但作诗终究不是说绕口令,难度也是很高的,何况还是即兴诗? 刚才还在鼓噪着支持王羽的人,大半不吱声了,也有向管家提出质疑的,不过既然是收徒,以王允的名声,标准高点也不为过,就算王允知道了,也不可能责罚管家。 倒是有不少人开始劝起王羽来,劝他放弃算了。 那个献计的管家心腹,不但脑筋转得快,说话也很刻薄,只听他阴阳怪气的说道:“就凭这个废物也能作诗?听名字就知道不行了。” “哦?”管家知道他还有下文,故意凑趣道:“何以见得?” “猪除了那身肉,什么用都没有,这猪要是瘦了,还能有什么用,不是废物又是什么?” “哈哈哈哈……”管家哈哈大笑,众仆纷纷凑趣,不少围观众也跟着笑了起来,反正事不关己,那少年注定要灰头土脸了,何不凑凑热闹呢? 只有那个领人进去后,又回来听命的老仆没大笑,只是牵动了几下皱纹,算是凑个趣,不过也没人理会他。 混蛋!连哥偶像的名字都敢侮辱,你们这些家伙是要找死了,眼下大局为重,哥先忍着,日子长着呢,等着吧,有你们好受的! 王羽也不理会旁人,故作沉吟的在原地来回走动了几步,突然站定,拍手笑道:“有了!” “有了?”笑声嘎然而止,众人都是一惊,那管家更是脸色剧变。 “诸君且听……”王羽并不答话,朗声诵道:“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一片静默。 下一刻,人群中突然有人一拍巴掌,叫好道:“妙!妙哉!绝妙!” “两人是同乡,却又横加刁难,正如豆萁煮豆,末尾那句相煎何太急,更是道尽了辛酸苦楚之意!让人闻之便已辛酸,深思之下,不由涕泪俱下啊!” “何止如此?想那关东诸侯,与朝廷本是一朝之臣,却偏偏兵戈相向,致使生灵涂炭,京师凋敝!命题说是要尽述今日之事,这军国之事,又何尝不是了?” “翁兄此言甚是。吾听闻日前关东诸侯也经历了一场内乱,因为意见分歧,致使各走一方,那战功彪炳的泰山王鹏举,竟被众人联手逼走!何不是相煎太急,同室操戈之意?诸侯因私心起兵,更有何疑虑?” “诸君,话题扯远了吧?你们难道没注意?那少年刚才沉吟之间,只踱了七步!七步成诗,天赋奇才啊!” “不行!这般奇才,怎能流落在此,学生要去禀明恩师黄太尉,求恩师收录门墙!” “是极!反正这恶仆多番刁难,司徒府也容不得有才之人,吾亦要禀明恩师……” “同去,同去!” 京师卧虎藏龙,群英荟萃,王羽这话倒是一点都没说错。 一首应急抄来的七步诗,直接被众人引申开去,赞得天花乱坠,连王羽这个始作俑者都没想到,竟然还有这许多种说法。 王羽在愣神,管家更是被吓傻了。 大汉幅员万里,能人异士不计其数,七步成诗的天才倒也不至于把人吓死。可问题是,这么个天才,怎么就跑到自己府里来应募仆从了呢? 这不是坑人吗! 有这等才华了,直接投贴找老爷论学都会受到隆重接待,偏偏隐瞒了身份,跑来装难民,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吴爷,现在最紧要的,是想把人拉进府,要是让人走了,老爷闻讯后,您就……” 被人一提醒,管家当即吓出一身冷汗。 可不是么,事情一旦传开,如果人已经拜进老爷门下还好说,传言顶多把自己说成丑角,讥讽几句,整件事还不失为佳话。如若不然,可就要命了,老爷最重名声,一旦被人说成没有识人之明,那…… “朱兄弟,你过关了,快,快随我入府,来呀,备宴给朱兄弟接风洗尘!” …… 一片欢喜赞叹中,只有李十一怅然若失。 主公明明就说过,潜伏这种事,最重要的就是低调,可是现在看来,主公自己好像一点也不低调啊!眼看就要名满洛阳了,这要是低调的话,怎么才能算是低调,直接在门口大开杀戒,然后高喊:某乃泰山王鹏举? 算了,反正主公也说过,潜伏时,随机应变也很重要,说不定有什么深意呢? 自己还是不要想太多,赶紧回去练习做烧饼才好,主公说了,多才多艺,才能做个好斥候。 学好做烧饼,是很重要地。 有经验的同学可能都看出来了,最近的情节进入了副本模式,可能有所怀疑,但请大家相信小鱼,小鱼是不会犯在上架前掺水这种低级错误的,接下来的情节是小鱼精心构思的,为的是让书更有趣,而不是掺水。 敬请大家期待。 第七十五章顺风顺水 王羽进府的时候轰动一时,结果很快就陷入了没人理会的境地。 开始,吴管家倒是有点修复关系的意思,奈何王羽一看见他就浑身不自在,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吴管家的嗜好比较奇葩,但人却不笨,看出了王羽的意思,自然不会继续拿热脸贴对方的冷臀。 老爷王允只是好名,对所谓的才子什么的,一向不太在意。一个初来乍到的少年,就算有点才华,可若想报复自己,那就打错算盘了。 更何况,老爷刚刚升迁为司徒,手上有多少国家大事要忙,已经有五天没回府了,又哪里顾得上家里这点琐事? 因此,只要王羽不走,管家就没什么可担心。等过些日子,七步诗的风头过了,王羽不走,他也要设法赶人呢。最后他交待了于伯一声,让老仆把人看住,就任王羽在府中当个杂役了。 “朱公子,你既然看不惯吴管家,何必又进府来受这种刁难呢?凭你的才学,洛阳各府,不,天下之大,你又何处不能容身?”于伯是个心地善良的老人,和王羽相处的很融洽,时不时的就会叹息几声。 开始王羽都是随口应付,可次数多了,他心中一动,发现这或许是个契机,于是他神秘兮兮的说道:“于伯,你不知道,我那诗才是假的。” “什么?假……”于伯大吃一惊,差点惊呼出来,最后自己捂住了嘴,才没惊动其他人。 “怎么可能是假的?明明就是吴管家现场命的题?听到这首诗的士人们也都说好,怎么可能是假的?” “于伯,你想想,能七步成诗的大才,会跑来给人当仆从吗?” 于伯老老实实的点点头:“那倒是,府中其他人都说,朱公子你和吴管家一样,有怪……咳咳。” “那你看我像是有怪癖的人吗?不像吧,所以说,那诗是假的,是我听来的。” “听来的?” “嗯,作诗的人,就是那些读书人说的那个王鹏举。”王羽脸不红心不跳的给自己脸上贴金,“泰山王家满门忠烈,父子二人都是一心救国,也许方式有点问题,但心意却是毋庸置疑的,结果却惨遭背叛……” 他是按照岳飞传的套路说的,就差没说十二道金牌了,这故事自然很生动,直接把于伯感动的老泪纵横。 “……其时残阳如血,在河畔远眺洛阳不见,王将军心中悲怆,伏地大哭,口中只念着对不起陛下,对不起大汉的列祖列宗。起身后,走到河岸边,回顾关东,作下了这首诗,当时他刚好走了七步,故而……” “英雄啊,忠义两全的英雄啊!”于伯感动的一塌糊涂,哪里还有什么思考的能力,只剩下抹眼泪的份儿了。 “所以你知道了吧?”王羽故作深沉道:“这样有意境的诗,没有王将军那样的经历,怎么可能做得出呢?” “对,对。” “不过于伯你也知道,这事最好别往外面传,不然的话,我……” “朱小弟放心,我晓得的。” 老头还是很机灵的嘛,这就把称呼给换了…… 王羽砸吧砸吧嘴,又叮嘱道:“婶子如果想知道,倒是可以告诉她,这两天多有叨扰,别让她以为我跟她见外。” “可是,你婶子那张嘴……”于伯有些迟疑。 王羽漫不在意的摆摆手,很大度的说道:“不要紧的,我相信婶子是知道轻重的人。” “那也是。”于伯想了想,确实也觉得这么感人的故事,憋在肚子里太难受了,能找个人分享也好,至于老婆子那张快嘴……嘛,反正当事人都这么说了,万一出现奇迹了呢? 王羽心中暗笑:于婶子能保密,除非董卓改吃素!要的就是把消息放出去,消除高调入府的影响,反正现在也没人找得到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亲信,想核实消息也做不到。至于消息传出后,会引起一点小麻烦,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一个小管家而已,能翻出多大浪? 现在最重要的是,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和王允接洽上,推动反间计的进行。 王羽从来都不会把自己的安危系于他人之手,这次来洛阳,除了陶谦和公孙瓒,还有手下的几大心腹,他连老爹和蔡邕都瞒过了,只是在临别前,跟蔡琰稍微露了点口风。 因为需要胡母班的协助,所以不得不让胡母班才知道,但王羽的具体计划,确切行踪,胡母班都是不知道的,要通过几个中间人,才能联络得上。 对自家人都这么小心,王羽又怎么会轻易把身份暴露给王允这个陌生人? 推动计划,必须暗中进行!这样一来,计划开始后,随时监控进度,根据观察所得随机应变,而不是把自己也给牵扯进去,这样才能进退自如。 在司徒府这两天,他已经把情况摸熟了,只要等王允一回来,就可以开始行动。在那之前,只需要静静等待就好了。当然,如果情况允许,也不妨到后花园去逛逛…… 于婶的快嘴固然不是盖的,只是一个晚上,王羽杜撰的故事就传遍了整个司徒府。 王羽倒是没有听到风声,可若非如此,吴管家及其狗腿子也不会一大清早就跑过来,还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朱寿!你好大的胆子!”吴某人得意的翻着死鱼眼,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倒像是只癞蛤蟆,“我就说我的眼光不会错,你这小子果然……” “果然什么?”王羽冷冷瞪了吴管家一眼,后者觉得一阵寒意从天灵盖传到脚底板,舌头一下就僵住了。 “你抄诗还敢这么放肆?你知道……” “知道个屁!”王羽又瞪了那个狗腿子一眼,虽然他克制着没放出杀气,但执掌过大军的他,自有一股凌厉的气势,普通人哪里受得了? “抄诗?谁说我抄诗了?我抄谁的了?你们真当我不会写诗?不然,咱们再找人来评判一次?我记得上次有人说,是黄太尉的门生,不如……” 吴管家二人被王羽几句话就给逼到了死角,上次留下的印象还没消退,哪里还敢再搞什么评判?只能比来的时候更快的速度溜走,不过气势已是全然不同。 得到消息,跟过来看热闹的府中下人,无不惊讶万分,谁能想到在府中横行霸道的管家,就这么轻易的被斥退了?似乎朱寿也没干什么啊? 就是瞪瞪眼睛,质问几句而已,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霸气? “朱小弟,俺婆娘又多嘴了,你看我这张嘴,唉,一把年纪了,怎么就……”众人议论纷纷,老于头却是羞愧不已。 王羽连忙宽慰了几句,然后拿起扫帚开始扫地,众人见没热闹看了,这才散去,但议论却是免不了的。 王羽叹了口气:本来只是想快刀斩乱麻的解决问题,结果又出风头了,想低调咋就这么难呢? “朱……寿哥。”大多数人都走了,可也有人留了下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突然响起,唤的正是王羽的化名。 “你是谁?有事?”抬头一看,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脸圆圆的,梳着双丫髻,穿着鹅黄色的襦裙,看起来十分娇俏可爱。 “我叫画眉……”见王羽抬头,小丫头像是受惊了似的,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偷眼看看王羽,见他脸色和蔼,这才鼓起勇气道:“姐姐们让我来问你,嗯,你见过王将军是吗?” “哦?算是见过吧。” 姐姐们?王羽注意到了小丫头的用词,是丫鬟,还是……他若有所思的往后花园望了一眼。 入府的时候,老于头就介绍过,那里是王允养在府中的歌姬们居住的地方,那里有个让王羽很在意的人。不过,对府中人来说,那里是禁区,在计划顺利推进前,王羽不打算节外生枝。 “真的吗?太好了,貂蝉姐姐说的没错,你果然是知道的!”小丫头拍手笑了起来,天真浪漫的样子,看得王羽心中一动,无意间,更是说出了那个王羽耳熟能详的名字。 貂蝉! “你能不能告诉画眉……”话说一半,小丫头突然皱起了眉头,一副很苦恼的样子,“诶,姐姐们让我问什么来着?” “不要急,慢慢想。”王羽本来打算出府看看,看李十一的烧饼摊子搞得怎么样了,但这个小插曲蛮有趣的,他却也不急。 “想,想不出来,姐姐们说了好多,画眉一个也没记住,这样回去,肯定会被姐姐们骂,怎么办?”小丫头本来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王羽一说话,她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张着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王羽,将他当成了救世主。 “这个么,也好说,让你的姐姐们来找我就行了呗。”王羽淳淳善诱道:“一起来太显眼,找其中某一个来就好,比如……嗯,你刚才说的那个貂蝉姐姐。” “这样啊……”小丫头歪着小脑袋想了想,然后拍手笑道:“对呢!大人今天送了口信来,说是要回府宴客,让姐姐们准备歌舞,到时候就可以出来了。我这就跟貂蝉姐姐说去,她最崇拜王将军了,一定有很多话要问,寿哥你……就在画阁外等着好吗?” 说完,也不等王羽答复,这迷糊丫头就提着裙裾跑掉了,跑出老远,还能听到她银铃般的娇笑声,为满园春色更添了几分生机与情趣。 抬头望着春日,王羽面带微笑。 王允要回来了,很快又能见到貂蝉,计划顺利,说不定比预期还早就能完成,很好,就这样进行下去。 第七十六章惊变陡生 因为王允养了很多歌姬,这些歌姬都叫他大人,也就是干爹,会客的时候,老王就会让干女儿们出来献艺,若有交情好的,或者看上眼的年轻俊彦,当晚他就会多个干女婿。 好在老王年纪大了,身体的某种技能已经不大行了,否则这关系只会更乱。 要表演,自然得找个大点的地方,司徒府内的画阁,就是会客之所。 不知出于何种考虑,书房居然就在画阁左近,是为了方便往来,还是其他什么,王羽都不得而知,他只知道,这样一来,他到书房就又多了一层掩护,本来可去可不去的邀约,也可以顺便一起办了。 一切顺利。 一边回想着迷糊小丫头画眉透露出的情报,王羽一边警惕的注意着四周,手里的扫把也在动,但完全就不是干活的架势,扬起的尘土虽不小,但地面就是不见整洁。 这也怪不得他,术业有专攻,他揽这个活儿,这是为了比较自然的接近书房而已。反正吴管家灰溜溜逃走后,府中也没人敢找麻烦了。 王羽在等时机。 书房每天都有人打扫,依照于伯的说法,王允很注重规矩,可说是一丝不苟,他的书房,哪怕一根竹简或一块布帛都不能乱。 所以,留书的时机就很重要了,太早的话,容易被人提前发现,或者干脆收走。 他怀里这封信,是临行前,贾诩操刀写的,大致意思就是,先详述吕、董之间的矛盾,然后声明,留书者已经识破了王允的盘算,并揭破了王允赠刀给曹操,以便后者行刺的秘事。 总之,信中极尽威逼利诱之能,只要王允看了,就会立刻觉得危机四伏,不得不提前采取行动。 这种信,也只有贾诩才能写的出来,万一遗失了,王羽可搞不出第二封,嗯,他连繁体字都不会写…… 大门处,传来了一阵喧嚣声,王羽知道,是王允带人回来了。 闻声后,于婶等几个仆妇,进了书房。进门前,还向自己投来了歉意的眼神,其他几个女人也是纷纷注目过来。 王羽不在意这些,他只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对书房的清理,王允会客的过程中,随时有可能到书房去。 很快,画阁方向,传来了一阵丝竹声。 乐声悠扬动听,歌声曼妙迷人,给这阳春时节的傍晚,带来了浓郁的祥和气氛。 连从书房出来的几个仆妇,都暂时忘记了规矩,驻足聆听,久久不去,直到王羽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扫帚发出一阵刺耳的刮地声,她们才被惊醒过来,匆匆离去。 左右再无旁人,王羽脚下发力,身形电射,无声无息的闪进了书房。 王允的书房很大。两旁的书架上,摆满了竹简,将两侧的墙壁挡得严严实实的,不过最大的,还是摆在中央的那张书桌。 书桌长约近丈,宽度也有六七尺,单论面积的话,当做双人床都差不多了。难道自己这个本家,真有那种嗜好? 王羽心里胡乱猜测,动作却一点不慢,从怀里掏出竹简,轻轻摆在书桌中央,就要退走。夜长梦多,这种嫌疑之地,断然不可久留。 不过,就在他抽身而退的一刹那,一个细节引起了他的注意,身形顿时一顿。 这张大的有些异乎寻常的桌子,似乎是连死在地板上的! 机关? 王羽俯下身子,想要探查一番。 他不喜欢节外生枝,但很多逸闻中都会讲,王公贵族的家里,一般都会建有密道之类的机关。若是司徒府也有这类东西,自然还是掌握了的好,多一条退路,就多一分安全上的保障。 握住桌脚,手上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微微用力摇撼,也是纹丝不动,很显然,桌脚是铁的,似乎还是与地板同为一体! 王羽越发确定了,这里一定有机关。 就在他准备进一步查个水落石出的时候,画阁的丝竹声忽停,王羽心中一凛,不敢再多做耽搁,身形电闪,如一阵风般,退出书房,路过门口时,犹自不忘将倚在门槛的扫帚拿在手中。 无论如何,也不能被王允堵在书房里,那样就真的只能摊牌了。 画阁方向的宴会果然是停了,乐师们正鱼贯而出,紧随其后的,是身着绫罗彩衣的歌姬们,王羽想起了那个邀约,心中一热,倒是把机关的事暂时放下了。 反正书房就在这里,也不会移动,随时都有机会来。 然而,就当他欣然举步,打算赴约时,异变陡生! 多年出生入死带来的敏锐感觉,让王羽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那几道注视的目光! 不同于府中仆从略带畏惧的崇拜目光;亦不同于吴管家等人仇视中隐含恐惧的目光;注视过来的视线中,蕴含着冰冷和杀意,就像是看着将死之人……不,应该和斥候密探,发现可疑目标时的反应差不多! 专业的! 是密探! 自己居然大意了,犯下这种错误,是一切都太顺利,以至于失去了警惕心?不对,进书房前,明明就查探过四周,根本没有暗哨的存在啊! 如果说,这些人有本事瞒过自己的感知,此时也不可能就这么看过来,失去了隐秘性,还算是什么密探? 发现可疑处,不动声色的暗自查访,然后对懵然不自知的嫌疑人发动突然袭击,这才是密探的价值啊! 而且…… 王羽心里如有惊涛骇浪,但表面上却依然保持着平静,连步伐都与之前一般无二,他心念电转,疑惑越来越多。 王允在家里布置这么多密探做什么?监视家里的下人?防止老婆、干女儿们偷人?太扯了吧! 不对,这些密探的目标,说不定不是自己,他们是跟着王允来的!自己进书房之前,这些人还没来得及就位,所以自己没发现异常。等宴会开得差不多了,他们这才开始监视,结果正好撞进自己从书房里出来! 没错,就是这样!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阴差阳错! 王羽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四周,寻找着那些密探藏身的所在。 花园的草木深处有人蹲着! 牡丹亭的亭柱后面,露出了半个肩膀! 画阁的后面处,有微亮闪烁,那是眼球转动,反射出的光芒! 还有……后院的阁楼上,也有人向这个方向眺望! 四路密探?至少四路! 他们是各行其是,还是同属一家,各有分工? 如果是前者,他们又各自从属于谁? 目的何在? 不行!情报太少,完全没有头绪! 看起来,王允受到的关注,不是一般的多,著名的连环计,实施的过程也不象小说里写的那么简单,书中的寥寥几笔背后,不知掩藏了多少刀光剑影! 调查同行的事,可以暂时放在一边,现在最重要的,是减轻自己身上的嫌疑。 回书房把留书取回来,最为容易,可这样一来,要么下次留书的时候,嫌疑更重;要么就是干脆放弃计划,两个办法都不咋地。 王羽决定赌一把,赌这些暗探,都是见不得光的,不会和王允共享情报。 以此为前提,他只要给出一个进入书房的理由就可以了,至少短时间内,先化解掉对方的猜第疑。最顺理成章的办法就是…… “各位姐姐,小弟有礼了,请问哪位是貂蝉姐姐?”王羽一脸热切的走向了那片五彩缤纷。 一个身材高挑,眉目间略带阳刚之气的女子站了出来,用看小偷似的目光盯着王羽,一连串的质问道“你是谁?也是这府中的吗?怎么从没有见过你?姐妹们,你们有人见过他吗?他刚才却又躲在哪里?居然一跑过来,就问貂蝉妹妹,真是的,招募了那么多护院,竟然连门都看不住。” 其他女子雀跃着附和,一时间,彩衣缤纷如云,莺声燕语不绝,以王羽的目力,都有些眼花缭乱,哪里又分辨得出貂蝉在哪里? 此时,画阁里也传来了动静,似乎王允就要出来了。 依照画眉的说法,王允对歌姬们管束的极严,一旦他出来,就会失去跟貂蝉接触的机会! 失去机会事小,嫌疑加重是大。 王羽当下更无疑虑,一个响亮的名字吐口而出:“某就是泰山王鹏举!” 一片寂静。 女孩们都安静下来,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少年;远近侍立的仆从也彻底僵住了,连手中的工具、杯盏掉在地上也没察觉;通过对视线的感应,王羽分明感觉到,那几个密探内心的震撼与迷惑…… 这个名字实在太响亮了,有这个效果是应该的。 然而,就在下一刻,笑声,从所有人的口中,不约而同的迸发出来,汇聚在一起,轰然而响。仆从们笑得打跌,女孩们更是花枝乱颤,连密探们的目光都移开了。 名震天下的王鹏举,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简直荒天下之大谬! “你就是那个七步抄诗的朱寿吧?编瞎话,也要编个像样的啊!你是泰山王鹏举?那我就是太后娘娘了!” “人家王将军手里拿的是铁枪,光是枪刃就有五十斤重!你以为是你手里这把扫帚这么容易拿的吗?” “你们也别笑了,说不定啊,是画眉那小丫头说走了嘴,让他知道了貂蝉妹妹有多漂亮,又有多崇拜王将军,所以他就跑来浑水摸鱼,占便宜来了。” “紫衣姐姐说的有理,看不出,这小子长得眉清目秀,年纪不大,却是个人小鬼大的。”一个长得颇为妖娆的女孩,将手搭在腰间,柔腰一扭,摆出了个很有诱惑力的姿势,媚声道:“小兄弟,姐姐我也很崇拜王将军啊,真的王将军是见不到了,不如你扮成王将军,咱们一起成就好事如何?貂蝉妹妹可没有姐姐我这样的好处,她可是大人的掌上明珠,现在还是玉洁冰清黄花闺女呢。” 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王羽表面俊脸涨红,象足了受窘的纯情少年,但心里却是冷笑连连,那些密探的注意力算是转移了,接下来,就要看王允看到信之后的反应了,如果…… “姐姐们都不要笑了,等下被大人看到,大家都要受罚。”女孩们笑闹了一阵,笑声渐低,一个出谷黄莺般的声音响起。 王羽循声看去,正好对上了一双秋波盈盈的俏目,他心头当即一震。 是她,就是她! 如果说,蔡琰的美,可以用‘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来形容。 那么眼前的女子,就是一朵盛开的牡丹,雍容华贵中,带着勃勃生机! 她的美纯出於自然的鬼斧神功,肩如刀削,腰若绢束;脖颈长秀柔美,皮肤幼滑白;明眸顾盼生妍;一袭红绿相间的深衣穿在身上,却有五彩霓裳的味道,美得让人窒息! 貂蝉! “你……”眸光流转,定在了王羽脸上,眼神坦坦荡荡的,不带丝毫羞怯,却有着几分期待的味道,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将内心的情绪展露出来。 “嗯哼!”含辞未吐之际,一声苍老的怒哼声却煞了风景。 不用回头去看,只从女孩们脸上的惊惶之色中,王羽就能猜出,来人便是王允。 第七十七章一石千层浪 “贵客面前,大呼小叫,笑闹不休,成何体统?” 王允生得额角宽广,相貌堂堂,颇有威仪,只是嘴唇略嫌单薄,脸色青白,显得有些狠厉刻薄。倒不是王羽以貌取人,他是从女孩们的反应中揣测出来的。 王允一现身,欢声笑语就消失了,女孩们噤若寒蝉。 等王允开始呵斥出声,无论是刚强的,还是活泼的,还是那个摆出诱惑姿势,风情外露的,女孩们都变成了一个样仿佛被狐狸盯上的小鸡仔似的,跪在地上,挤成一团,甚至有人已经在发抖了。 王羽有些愣神,这王允的威压也太强了吧? 若是对着大臣武将,有这等威势倒也罢了,可是,把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吓成这模样,算是怎么一回事? “百姓有倒悬之危,君臣有累卵之急。汝等都是孤贫之女,吾将汝等接入府中,衣食无忧,教以歌舞诗文,本以为你们已经有了些涵养,懂得忧国忧民的道理,谁想到,哼,真是令老夫失望。” 王允摇摇头,一脸沉痛的喝道:“都下去罢,自领……” “大人且慢!”打断王允说出责罚二字的,竟然是貂蝉! 王允的威压之下,众女尽皆拜服于地而不敢言,孤身出列的貂蝉,倍显单薄无依,她的身也有些发颤,但语气神情却都很坚定:“大人,此事全因贱妾而起,若要处罚,贱妾一人当之。” 被貂蝉顶撞,王允怒,须发皆颤,厉喝道:“贱人,是有了私情么?别以为老夫宠你,就可以肆意妄为,今天,老夫就要杀一儆百,以儆效尤,来呀!” “慢!”说实话,王羽的反应比平时慢了很多,因为他走神了。 他很不爽。无关正义和仁慈,只要是个男人,看到一个糟老头,凭借权势什么的欺压一群弱女,八成都会跟王羽有相似的感觉。 特别是,这老家伙居然还口口声声国家大义,国家大义就是让你养一群女孩在家虐待么?当真是无耻之尤啊! 看到女孩们被所谓的责罚吓的那副模样,王羽自然是要挺身而出的,只是没想到被貂蝉抢了先而已。 王允眉头一皱,怒哼道:“你是何人,为何在老夫府中?吴用,你到底怎么管的家?” 管家大喜,老爷讨厌不守规矩的人,对暗自觊觎他府中歌姬的人是深恶痛绝,这朱寿两眼占全,这下还不死? 他急忙上前,就要添油加醋,可还没等开口,那边王羽已经扬声道:“在下河内朱寿,乃是……” “哼!”一听是个无名之辈,王允当即冷哼一声,便待喝令护院赶人。结果,他手刚刚抬起,身边那位一直没说话的贵客却突然抢前道:“可是七步成诗,相煎何太急的朱寿?” 这个说法,好像有点怪,王羽肚里腹诽,但还是点了点头:“正是在下。”正是因为有个贵客,又知道王允好名,他这有把握。 “不错,不错,少年俊彦,名不虚传,曾师从何人?治何经典?” 那人赞不绝口,又转向王允道:“师,按说你的家事,瑞本不当置喙。可是,既然涉及高第,你就没必要这么严格了吧?少年与美貌歌姬谈诗论赋,若触发灵感,有佳作流传,也不失为一桩佳话,你还是不要苟责于他们了。” “君荣,这,这到底……”王允两手一摊,彻底糊涂了。 “这么大的事,你竟然还不知道吗?”那人微微一愣,转而释然道:“也难怪,你这些日一直在南宫议事,不曾回府,日前……” “竟有此事!”听过说明,王允大吃一惊,他惊疑不定的看着王羽,想不通怎么会摊上这种好事。 见局势有所缓和,管家急了,抢前道:“士孙令君,老爷,实际上,他那诗是抄那泰山王鹏举的……” “嗯?”王允瞪了管家一眼。 后者惊出了一身冷汗:差点忘了,老爷是好名,此事当众揭破,对老爷一样没好处。 王允想了想,终于还是一拂袖,冷喝道:“此事就先到这里,暂且饶过你们,下次再犯,必当一并重罚!还不速去?” “谢大人。”众女如蒙大敕,匆匆而走,走之前,纷纷向王羽投来感激的目光,例外的只有貂蝉,她的眼神有些复杂不明。 王羽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分辨不出其中的意味,何况,他还要忙着应付王允和士孙瑞。 “你说,你也不是亲耳听到王鹏举吟诗的?”把下人赶开,王允仔细盘问起来,士孙瑞也听得很认真。 “只是听人这么说过,也有传言说,那诗是蔡中郎有感而发……”提到蔡邕时,分明看到王允的眉头一皱,王羽知道,没问题了。 历史上,蔡邕死于王允之手,具体原因不明,史料记载中都是蔡邕同情董卓,可能是叹了口气,也可能是哭了一场,然后就被王允抓起来要杀,谁劝也不听。 这件事听起来很假,别说只是叹了口气,就算真的哭了一场,以蔡邕的名望,也不是说杀就能杀的啊!这个时代,名士,是能随便杀的? 当日和吕布一战后,自己杀了卫兹,结果被老爹和蔡伯父好一通埋怨,蔡邕的名声又岂是卫兹能比的? 不用说,这两人之间有故事。 “此事无须再论,国难当头,哪有许多空闲去谈诗论赋?”王允摆摆手,将此事揭过,目视王羽道:“你既有意投我门下,看你口气魄,倒也不凡,就在家中先住下,日后我自有考校于你。现在,且先下去吧。” “遵命。”王羽应声离去,此时自然也没人理他。 等走出很远,确保没人注意的时候,王羽一蹲身,借着花木的掩护,往书房潜了过去。 他要观察一下王允看到信之后的反应,借此判定形势。 “师,那少年坦言抄诗,你还留他在府中……莫非是为了那件事?”刚进到书房,士孙瑞就急不可耐的问道。 王羽不知道这士孙瑞到底何人,但对他说的话,却很在意,王允果然在密谋着什么吗? “那边……总是让老夫有些挂怀,我总觉得,有可能已经暴露了。” 王允语气低沉的回答道:“此反应机敏,口也不错,又是个生面孔,如果身份没问题,正好可以派上用场。若是事有不谐,也容易撇清干系,省得又闹得跟曹孟德那次一样。” “曹孟德行事不密,自己走了不要紧,却是差点连累了师。近来经常听人说起王鹏举,瑞也是时常在想……” “过去的事了,多说无益。”王允断然道:“等下我就吩咐人去查验此身份,若是可靠,出关接洽之事,就拜托君荣了。” “自当效命!”士孙瑞凛然应喏,随即他惊咦一声:“咦?师,你且来看……”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是王羽那封信被发现了,片刻后,王羽甚至能听到书房内传出的,粗重的呼吸声。 “来人!”半晌,王允突然扬声高喊。 “老爷……”吴管家就在书房外候着,王允话音未落,他就已经出现了。 “今天有谁进过我的书房?” “只有例行打扫的……老爷,可是少了什么东西吗?我这就去查个水落石出。” “慢!”士孙瑞阻住管家,向王允劝道:“师,此事好还是不要声张,近你府中……” 沉吟片刻,王允吩咐道:“吴用,你把近募集的人都查一遍,特别是那个朱寿。还有,让外面的人都离远点,这里不需要他们此后。” “遵命。”管家利落的答应一声,出门去了。 王羽不用看都知道,此人定然是满心欢喜,不过,他注定是要失望的。 “写信的到底是谁?对老夫的事了若指掌不说,对董贼、吕布的关系竟然也是洞若观火!他留下这封信,却又目的何在?”待外面安静下来后,王允终于忍不住的怒吼起来。 “师,稍安勿躁!”士孙瑞表现得很冷静:“此人的目的倒不难猜,想必也是个有意匡扶朝纲的,想要加速计划的进行。至于吕、董关系,瑞倒知道这么个人,也曾利用过此节。” “谁?” “泰山王鹏举!” “是他?可是,他也许对董卓、吕布有所了解,可是对老夫……他大闹酸枣,曹孟德分明与他不是一路,而且,就算是曹孟德,也不可能知道老夫这么多事啊?” “瑞也只是说说而已,从信中观来,写信之人洞悉世情,对人心的把握老道得很,那王鹏举骁勇善战是有的,但无论如何有天赋,也不可能这般老辣。王公节、蔡伯喈也都不是这样的人,何况,他已经撤出了虎牢关,说是要和公孙、陶恭祖一起返程,此事应该与他无关。” “那又会是谁?” “难说。董贼横行无忌,竟然入住南宫,把陛下太后都赶到了北宫居住,近期我还听说,他似乎要对弘农王和太后不利……有忠义之士按捺不住,也是应该的。” “果然要提前进行么……”王允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微不可闻。 书房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良久,王羽等的都有些不耐烦了,王允扬声换人,命人去找管家回来。 “如何?”王允劈面问道。 “老爷,入府之人的身份,都是早就查验过的,没有问题。您特别提到的那个朱寿,我也让人查了,问过癞李三那些闲汉,还找到了他的一个同乡,那人正在筹划着做生意,问出来的东西,和他自己说的一模一样,您看……” “明天,你在后苑给他找个差事,吾自有办法摸出他的底细。” “可是老爷……”管家大吃一惊,去后花园做事?那可是天大的美差! “还不去?” “遵命。” 听到这里,王羽也是心满意足,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了。 那些密探果然是外面派来的,到底背后是些什么人,还待商榷,若不然,管家不可能只从闲汉和李十一那里打探消息。 至于王允的计划……老头小心得很,偷听是别想听到了,只要自己取得他的信任,应该很就能参与进去,到时候自然水落石出。 第七十八章真假难辨 于伯夫妇没有儿女,王羽这几天一直都是跟这老两口一起吃饭。于伯是个老实疙瘩,于婶却是个碎嘴子,跟她在一起,坏处是保不住秘密,反过来,也有好处,比如打听消息就很方便。 “于婶,今天我看到阁楼上有个面生的人,会不会是有坏人从外面混进去了?” “阁楼?不会吧,那里守的严密着呢,除了夫人小姐们,只有彭婆子,呃,你可能不认识她,她就是吴管家的婆娘。” “喔。” 过了一会儿,王羽又假作不经意的问道:“还有啊,有人在牡丹亭那里来回走动,一看就不像是做正经事。” “那个啊,我知道的,那人是新来的护院,周彪,就是……诶,明天我指给你看好了。” “喔,可是啊……” 白天观察到的几个可疑地点,被王羽不着痕迹的插进了闲聊之中,于婶则是有问必答,自己不清楚的,也答应帮忙去问。 王羽也不担心走漏风声,于婶就是这么个人,没事也要到处打听嚼舌头,谁也不会怀疑到她身上的。真有人找到这条线索更好,他正好可以来个反追踪。 通过于婶的描述,他已经确定了两个嫌疑人,剩下的两个要等进一步的消息。等消息一到,王羽就会动用李十一那颗暗子展开监视。 那几个暗哨威胁很大,万一其中有西凉军的探子,整个计划就有倾覆的危险。王允那种人,倒是死不足惜,可如果王允失败,董卓的警惕性就会更高。 就因为几个探子,自己就白走一趟? 那可不行! 当然,现在最重要的是,应付好另一个女人。 第二天。 后苑。 “小寿,昨天真是谢谢你了。” “……”王羽一头冷汗,正德帝的雅号,果然很容易被人吐槽。 “小姐客气了,本来就是我不小心……” “什么小姐?叫姐姐!” 王羽扁扁嘴:“明明你只比我大两个月,也不怕把自己叫老了。” “嘻。”貂蝉扑哧一笑,用手指刮着脸道:“人小鬼大,你才几岁,知道什么叫老了?再说,昨天又是谁跑到姐妹们面前,大喊要找貂蝉姐姐的?” “那是……好吧,叫姐姐也行,不过,你能不能不要小寿小寿的叫?” “小寿不好听吗?我觉得很不错呀,”貂蝉忽闪着大眼睛,好奇道:“难不成,还有什么说法么?” 说法大了,可是我不能跟你说,嗯,且让你得意一阵子好了,等过些日子,倒要看看到底咱俩谁是小受。 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如花玉容,王羽磨了磨牙。 在原本的印象中,貂蝉应该是个很苦情,或者很会做作的女人,实际接触之后,王羽的印象开始改观,他看到的,是一个很坚强乐观的女孩。 “小寿,咱们能不能做个交易?” 对了,还有点小狡猾,王羽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什么交易?” 貂蝉眨眨眼,向周围指指道:“你不奇怪么?大人向来视后苑为禁脔,基本有男人进来,也都是象于伯那样的老人家,为何对你破了例?” “为什么?” “这就是交易的内容了,从现在开始,我们俩互相问问题,一人问一个,谁也不能说假话,怎么样?你敢答应么?”貂蝉微微侧着头,努力做出挑衅的样子,却事与愿违,看在王羽眼里,只见俏皮可爱。 “有何不敢?你说说看,王公为何对我破例呢?” “很简单,他怀疑你来路不明,想让我诱惑你,让你吐露实情。”貂蝉眼都不眨的回答道,继而狡黠一笑道:“现在,我的问题来了,你到底是谁?来府中有何目的?” “这可是两个问题。” “那就先问第一个,说吧。”貂蝉笑吟吟的不以为意。 “只能说真话?” “当然喽。” “没办法,只能跟你说了,我就是泰山王鹏……喂,你干嘛打我。” “小寿,”俏脸上的笑容敛去,带着无限的憧憬和仰慕,貂蝉语重心长的说道:“王将军是个顶天立地大英雄,心怀救国之志,高风亮节,胜过了世间所有男子,这样的人物,你切不可随便拿来开玩笑,知道了吗?” “我有……咳咳,我是说,我知道了。”王羽一时也不知道该说啥好,看着这么一个绝世美女,深情款款的念着自己的名字,同时又对自己威逼利诱,这要怎么形容呢?反正很古怪。 “说吧,你是谁?” “我是朱寿,祖上是工匠。”实话没人信,只好说假话了。 “工匠?什么工匠?”貂蝉追问。 “姐姐是哪里人?”王羽反问。 “我啊,我家在荆州湘乡。” 原来是湖南妹子,王羽点点头,又问:“那姐姐对船只一定很熟悉吧。” “当然了,爹爹带我来京城前,我经常在大江里戏水呢,我的水性很好的喔。”貂蝉面带追忆之色,美眸上,也笼罩上了一层薄雾,不过她很快惊觉,叉着腰,装出凶霸霸的样子嚷道:“小寿,你耍诈,明明说好一人一个问题的,你怎么问起来没完了?” 王羽慢条斯理的回答道:“因为我家是造船的,我当然要先弄清楚,你懂不懂船了,不懂,我对你说那么多做什么?” “造船?真的?” “当然,我有证据的,你看!”王羽神秘兮兮的从怀里掏出一卷竹简,宝贝似的摊开,貂蝉被他的样子说吸引,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凑了过去,看向竹简。 “这是船?样子怎么这么古怪?” “当然了,这是我家的祖传之宝,据说是从鲁班爷爷那辈传下来的。”王羽信口胡诌。 “后面圆圆的这个是什么?” “是轮浆,这船叫飞轮战舰,不用帆,逆风、逆流也能航行。” “这么厉害?”貂蝉的眼睛瞪圆了。 “当然喽,祖传的么。” 王羽一边欣赏着美女各种神态下的美丽,一边编瞎话:“图纸是这样,但手艺已经失传了,我来洛阳,就是听说要迁都,可能需要更省力的船,所以,想找个好买家,把这图纸卖个好价钱。” “原来是这样。”貂蝉若有所思的点着头,显然是信了。 难怪世人都爱说假话呢,真话没人信,假的倒是成了真,王羽在心里叹了口气,又道:“姐姐若是要,就拿这个去交差吧,让王公找些行家来,一问便知。” 貂蝉微微一怔:“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就不怕……” “姐姐要,又有什么不能给的?只管拿去便是,这船看着虽简单,但没有秘诀,却是造不出的,光看看图纸怕什么?”王羽很大度的摆摆手,肚里却在偷笑,这图是他根据记忆画出来的,就是蒸汽轮船的前身,人力轮浆船。 这种船,华夏很早就有了,不过汉朝应该是没有的,外型王羽记的倒是不差,可具体的制作,他就全无概念了。 反正王允的心不在此,对迁都更不会有什么热情,只要鉴定完这图纸,不再怀疑自己的身份,让自己参与计划就可以了。 至于顺便感动一下美女,则属于意外收获,事先又怎么想得到,貂蝉会是这样一个敢爱敢恨的女子呢? 这也正是这个世界的动人之处,一切都有线索,但一切都是未知的。 “这样就好。” 貂蝉的神情本有些挣扎,听到王羽说有秘诀,这才松了口气,用纤手轻拍胸脯,引起了一阵波涛汹涌。王羽这才发现,貂蝉跟蔡琰在身材上的区别,貂蝉姐姐似乎比蔡妹妹有料哇,难怪要自称姐姐呢。 她看着王羽,很认真的说道:“小寿,这次,是姐姐领了你的情,将来,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说着,她将竹简举起晃晃,俏皮一笑道:“这个,就多谢了,小寿!”最后两个字,她故意加重了语气,然后带着一阵香风,逃也似的跑开了,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看着那个俏丽的背影离开,王羽仰面躺倒草地上,看着纯净的蓝天白云,享受着这难得的平静。 他知道,这种平静很快就会被打破,代之的是疾风骤雨,乃至电闪雷鸣! …… 第二次进到书房,王羽的注意力倒有一多半放在那张书桌上面。 “你知道老夫找你来做什么?”王允用严厉的目光审视着眼前的少年,看到对方的视线落在书桌上,他的疑虑又减少了大半。 “在下不知,请王公赐教。” “嗯。你让人转交给老夫的图纸,老夫已经请名家看过了,的确巧夺天工。不过,眼下还不是让此舟面世的时候。老夫念你身世可怜,又有些资质,故而特别为你破例,将你收入门墙。在这之前,你要先为老夫办一件事,作为入门的考校。” “多谢王公。王公既有命,学生自当效力。” “好。”王允脸色稍雯,缓缓道:“事情并不难,明天你带几个人,去一趟河东……”他的语速很慢,眼睛则死死的盯着王羽的脸,一丝一毫的表情都不放过。 听到河东二字,王羽心中凛然,但表情却一点变化都没有。 观察良久,看不出任何破绽,王允这才继续说道:“不用走太远,到了新安一带,就会有人与你联络,到时候,你只需……” 听着王允的讲述,王羽心中越发的警惕起来,王允的图谋固然让人惊讶,但更让他警觉的是,那个护院周彪很有可能是密探之一的人,竟然是随行者之一! 是巧合,还是…… 一切都不得而知,但王羽很清楚,此行,危机四伏。 第七十九章追魂索命 “朱兄弟啊,我打听到了,昨天在画阁后面探头探脑的就是新来的陈先生,他是帮忙管账房的……”一回到住处,于婶就献宝似的说道。 “袁先生?”王羽眼前一亮。 “嗯,他单名一个观字。” 于婶后面还说了什么,但王羽都自动过滤掉了,他紧张的思考着,要怎么在离开这段时间,盯住第二个现形的密探。 李军侯一个人可能不够,得再调一个擅长盯梢的过来,嗯,就周毅好了。另外,出关的事,也得有所准备才好,还有,貂蝉那边,要不要去道个别呢? 诸事缠身啊。 缠着他的,远不止这点事,晚饭过来,同行的护卫们也来了,算上那个周彪,一共八个人,隐隐以其中一个满面虬髯的壮汉为。 王羽是名义上的主事人,但这身份没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反而引起了那个壮汉的敌意。连带着,其他人的态度也都不很友好,说是来打招呼,但看起来倒像是示威。 “就这么个乳毛未退的小毛孩子,凭什么压在桑二哥头上?我看啊,王公的眼光确实不咋地。” “可不,河东那边正兵荒马乱呢,前阵子李、郭二位将军与白波贼在安邑大战,死伤无数,尸横遍野,这小子看到了,不会吓得尿裤子吧?哈哈……” 众护卫一起大笑。 周彪笑眯眯的出来打圆场:“诸位兄弟,话也不能这么说,这世上还是有少年豪杰的,比如那个泰山王鹏举……” 这个名字像是有魔力似的,笑声戛然而止,静默了那么一瞬间。 然而,下一刻,笑声更加激烈的迸发出来。 “哈哈哈哈,你拿他跟王鹏举比?那王鹏举可是天赋异禀,几十年才出一个的少年豪杰!大汉开国四百年,在这个年纪上有这等手段的,屈指可数!如果联军没内讧,他继续进兵的话,其武功甚至可与封狼居胥的霍骠骑相比!” 桑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指着王羽说道:“周彪,你拿这个废物跟王鹏举比,是你傻,还是你觉得我傻?” 周彪若有深意的看了王羽一眼,见他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这才谄媚道:“桑二哥说的哪里话?彪的意思是,除非他就是王鹏举,否则哪有资格对桑二哥指手画脚啊?” “好,说得好!”桑二大喜,拍着周彪的肩膀,连称是好兄弟,一群人闹哄哄的走了,再无人把王羽放在心上。 王羽缓缓抬起头来,眼中精光一闪。 周彪密探的身份,应该是确认无疑了,他之所以带这些护卫来,又暗中挑拨,就是想试探。他未必怀疑自己的身份,但他对王允的计划,肯定有所图谋! 河东,白波军,李催,王允的图谋,一个个的关键词浮现出来,未久,王羽的嘴角一挑,露出了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他大体上已经理清了头绪,接下来,只要配合着王允,将计划推动起来就可以了。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王羽等人就悄然从后门出府,从广阳门离城而去。一路疾行,到了傍晚时分,已经过了谷城。 桑二等人是同乡,家在新城一带,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游侠儿,主要职责是护卫;周彪是河东人,担任向导;而王羽则是正式,具体行程和目的,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其他人只能听从他的指示,这也是桑二等人不满的主因。 “喂,函谷关还有多远?能不能在天黑前赶到?”出关后,又走一程,桑二不耐烦的嚷嚷起来。 “至少还有二十里,恐怕来不及了,不如就在这里宿营吧,免得天黑之后才手忙脚乱。”周彪答道。 “可你先前不是说来得及吗?早知道这样,何不在谷城住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算是怎么一回事!” “我是以兄弟们的脚程估计的,却忽略了……”周彪看了王羽一眼。 “就知道是这么回事!既然说是重要的事了,偏偏又带上个废物!” “二哥,别跟这废物置气,不值当,咱们还是赶紧找个能遮风的地方,生堆火吧,虽说已经是春天了,可是这风还是很凉呢,在荒郊野外住一宿,可是够呛!” 桑二点点头,挥手叫道:“嗯,都别愣着,去找找!” 周彪道:“桑二哥,不须那么麻烦,来路不远,我瞥见一间破庙,不如……” 桑二大喜:“既然有庙,你怎不早说?这就去吧!”转头看到王羽,他眼中闪过一阵厌恶之色,喝道:“姓朱的废物,你去拾些柴禾回来,当了一路累赘,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哼!” 说罢,他转头就走,一众护卫紧随其后,只有周彪站在原地没动,待护卫们走远些,他叹口气道:“朱兄弟,桑二哥他就是这个脾气,你也别往心里去,他发过火,气也就顺了,你再回来,也没人会说什么。” 王羽低着头没说话,周彪见状也不多说,交待清楚破庙所在就离开了。 待身旁无人,王羽这才抬起头来,看着众人的背影,嘴角带着一丝冷笑,像是看着一群死人似的。 没错,这些蠢货的确离死不远了! 那周彪故意把众人引到这里,显然是为了方便截杀!故意挑拨,把自己和桑二等护卫分割开,大概是为了避免误伤,要个活口问口供。 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做一次黄雀,先看清楚螳螂的真面目再说。 这是一座年久失修的庙宇,供奉的大概是山神或者土地之类的神明,从里到外,都布满了风侵雨蚀的痕迹,人迹罕至。 不过,此刻这里却喧闹得很。 夜幕已经降临,但几根火把将庙里照得有如白昼一般,连暗红色的鲜血,都能看得分明。血从门口、墙缝中缓缓流淌出来,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连王羽都有些意外。 桑二是个游侠,他和他那几个兄弟的武艺还是挺不错的,就算放在军中,也能担任个队率甚至屯长之类的军官。 而自己则是等众人离开后,第一时间赶了过来,虽然路上遇到两个拦路的,但两个照面就打发了,耽误的时间并不久,可这里却已经分出胜负了! 这说明,伏兵的实力相当不俗!为求稳妥,还是各个击破的好,王羽看向了在破庙周围守着的几个岗哨,从靴筒里摸出了匕。 “啊……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王公,不,王允就是吩咐我们保护那个小子出关,一切都听那小子安排……别,别割那里,求求你……啊!”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让王羽听的脚步一缓。 他有些纳闷,这是割啥了?叫的这么惨,人却没死。心里纳闷,手上的动作却不慢,左手捂嘴,右手割喉,一条生命在无声无息中消逝。 “看样子,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个冷厉的声音。 “夏爷,正如属下所说,王老儿谨慎得很,唯恐留下把柄,用的都是新招募的人,就算被人抓住,他也可以涉法推卸。”周彪的语气很恭敬。 “那个小子呢?他知道的多点,要是他乖乖就范,倒是可以顺藤摸瓜,让郭帅把军中不安分的人找出来。” 周彪应道:“老四、老五已经去了,那小子虽然有些古怪,但也只是顽童的小聪明而已,应该能手到擒来。不过……” “不过什么?” 周彪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我怀疑他跟我是一样的身份!到底要不要往河东派人,王老儿一直是犹豫不定的,结果昨天突然下了决心,在那之前,最可疑的只有那小子进过一次书房!” “有可疑更好,拿下后,不怕撬不开他的嘴!老四、老五他们怎么去了那么久?不对劲,难道是那小子有接应,让外面的人都回来!” “咚!咚!咕噜噜……”话音未落,几个黑乎乎的东西就被人从门外丢了进来,众人大骇着躲闪,发现那东西是圆的,在地上还滚了几下。 “是老四他们!”看清来物之后,伏兵都是大惊失色,“锵!锵!”拔刀声不绝于耳。 “什么人!出来!暗中偷袭算什么好汉?”为那个夏爷还算冷静,扬声高喊时,还用上了激将的法子。 “暗中偷袭不算好汉?那各位又是怎么对付我这几个废物跟班的?”一个清朗的声音悠然响起,随之现身的,是一个俊秀少年。 周彪,和倒在地上只剩出气没有进气的桑二都是大吃一惊,他们的情绪又很快感染到了其他人。 “果然是你!你,到底是谁?” “他就是那个朱寿?” “怎么可能?” 王羽不理这些闲杂人等,看向那为之人问道:“问别人的名字之前,你是不是应该自己报个名啊?夏爷!不,应该叫卫夏才对,河东卫家,好大的威风!” “既然知道我卫家之名,还敢拔刀相向,阁下应该也不是藏头露尾之辈才对,何妨报上名来,看看有没有渊源,也免得伤了自家人的和气。” 卫夏看起来已经胆怯,似要设法和解,但王羽看得分明,这人的话里应该有暗号,除了周彪之外的几个武士,趁着双方说话的当口,正试图从两侧包抄自己。 几百年的世家,果然非同寻常! “呵,不是说过很多遍了吗?某,就是泰山王鹏举!” 话音犹在耳畔,王羽身形电射,已经撞入了一个闻名而发怔的武士怀中,人影乍合又分,那武士捂着喉头,口中荷荷作响,下一刻,鲜血从手指缝隙间狂飙而出,武士仰天而倒! 没人有余暇关注他,因为其他人也都自身难保,要为生命而努力挣扎,尽管这种挣扎是徒劳的! 两名武士一左一右的冲向王羽,举剑分左右猛劈过来。 王羽一声断喝,匕闪电挥出! “当当”两声,长剑荡开,王羽箭步抢前,左拳重轰在一人面门,一脚飞踢,正中另一人下阴处! 比起挥舞长枪大刀冲突战阵,这种小规模的混战,才是王羽真正最擅长的。 卫家武士虽然彪悍,人数也多,可他们又哪里见过这种打法?根本无从应对。 王羽迅速移动,教敌人不能形成合围之势,拳打脚踢肘击匕挥刺,如同虎入羊群一般,刚才还威风不可一世的卫家死士,不多时就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 还站着的,只剩下周彪一人。 他是探子,不是杀手,武艺很平常,不然桑二等人也不会毫无戒心。王羽要留他活口问话,所以没有动他。 另外,卫夏也没死,这人是个头目,王羽琢磨着从他身上是不是也能问出点什么。 “你就是王鹏举?你真的是王鹏举!就是你夺了二少的未婚妻?你死定了!得罪了我河东卫氏的人,没一个会有好下场,你根本不知道,得罪了我卫氏代表着什么!别以为能打几场胜仗就可以无所顾忌了,哼,且让你在逍遥些日子,你的末日就要到了!呃……” 这人倒也硬气,被割断了手脚筋络,依然大骂不止,王羽正琢磨是不是先把他的嘴堵上,拷问周彪时,这人嘴角突然流出鲜血,头一歪,软软的倒下了。 嘴里藏毒?王羽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对方的准备竟然如此充分,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死士啊!河东卫氏的潜势力之大,恐怕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你呢,嘴里也有毒丸么?”王羽转向周彪,微笑着问道。 “我,我……”毒丸,周彪的确有,但他本以为这次任务十拿九稳,哪里会把那东西放在嘴里?就算是卫夏,也是发现有异后,才取出毒丸的,周彪只是个探子,哪里有那种果决? “得,得……”他的牙齿开始打颤。 周彪的胆魄不算小,但他遇到的情况却太过诡异了,一个有点小聪明,废物般的少年,突然摇身一变,变成了杀人如麻,勇冠三军的王鹏举! 这叫人如何能在短时间适应得了? 惊恐,惊讶加深了恐惧,他也只剩下发抖的份儿了。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受尽折磨,把我想知道的东西说出来,然后去死;二是你自己乖乖说出来,死个痛快。我用刑的手段也是很厉害的,让人说什么就能说什么,还能让人写信,嗯,血书。” 在周彪看来,王羽那张英俊的脸,变得比九幽恶鬼还要可怕,仿佛有无尽的鲜血、哀嚎徜徉其中。 “你看,那里我还留了个活口,你们拷问过的。”王羽指指角落里半死不活的桑二,慢条斯理的说道:“念在相识一场,我可以给你个特别优待,实地想你展示一下,什么才是高水平的拷问,如何?” “不!朱……王将军,小的是您这边的,小的是忠于朝廷的啊!”桑二吓得魂飞天外。 看到奇峰突起,有峰回路转之势,他本来是欣喜若狂的。不管怎么样,他跟王羽是一边的,而且和传说中的英雄并肩作战,说不定还能得到提携呢。 可谁想到,传说中大仁大义的英雄,突然又是摇身一变,变成了索命无常,不,不无常还可怕几百倍,简直就是阎罗转世! “可是,你都已经这样了……”王羽抬抬下巴,指着桑二两腿之间那摊鲜血,“做不了男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还是废物利用的好,废物也只有这点用处了,桑二哥,你说呢?” “……”桑二还能说什么,他也只能颤抖着,并悔恨当初了。 看到王羽睚眦必报,心狠手辣,半点没有仁义道德的影子,周彪终于崩溃了,“王将军,你要问什么,我都说,只求你给我个痛快……” “这就对了。”王羽微微一笑,“现在你告诉我,司徒府内,到底有几路密探,都是为谁效力的……” …… 夜已深,荒野处燃起了一团大火,不过,远近没有居民,却也没人注意到,更不会有人知道,那间破败的山神庙中,到底发生过什么。 望着火光,王羽若有所思,忽而一笑,身影遁入了黑暗之中。 这场游戏,越来越有趣了。 第八十章意外连连 “主公,您来了,周兄弟有发现!” “这么快?”王羽大觉意外,他来回只用了两天在路上,回城后第一时间来找两个属下,本是打算进一步做点布置的,谁想这边居然有了成果。 “周兄弟,你自己说吧。”李十一推了立了功的同袍一把。 王羽看向周毅。 此人也是河内郡兵中的一员,长相普通,王羽将其提拔为斥候的时候,还曾引起了一阵小小的波动。没人敢质疑王羽的权威,但斥候通常都是由军中的尖兵担任,没人看好这么一个长相普通,身材单薄的人。 不过,王羽选此人出来,自然也是有道理的。 长相普通,就不容易被人发觉,此人沉默寡言,却很有毅力,再加上远超常人的记忆力,成了密探的最佳人选。此次来洛阳,王羽特意将此人带来,让其单独行动,必要时才参与进来。 如今,果然建了功。 “那账房居然是袁绍的人?”王羽吃了一惊。 如果说河东卫氏与王允,围绕着白波军展开争斗,还算在情理之中。那袁绍派人到司徒府中潜伏,就完全是莫名其妙了。 根据周彪的供词,那个陈账房的目标与周彪不太一样,他不是在监视王允或者什么人,而是在找什么东西。 奇怪,太奇怪了。 “目标每天都会出府一趟,看似在散步,其实是与人接头。他也不说话,就是打几个手势,若非主公您教过,属下同样分辨不出……他接头的那个人,我在酸枣见过一次,是袁绍手下的谋士,好像是叫许什么的。” “许攸许子远?”王羽心中一动,袁术曾经为他详细介绍过袁绍的势力,许攸在袁绍手下,负责的正是谍报方面的工作。 “对,就是他!” 果然是袁绍,他在司徒府到底要找什么?王羽凝神思索片刻,却始终不得要领,他摇摇头,不管要找什么,有机会的话,自己都要设法破坏,敌人的挫败,就是自己的成功。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再来一次黄雀在后呢。 只可惜,对另外两路密探,依然没什么头绪。 那个管家婆娘有些嫌疑,但后宅的丫鬟小姐什么的,一样有可能,嫌疑目标太多,无法锁定。还有一个密探是潜伏在树丛里的,这种事,连于婶都打听不出来。 也只能静观待变了,现在的要问题是,向王允复命。 “这么快?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呢?”看见孤身回来的王羽,王允惊诧莫名。 “其他人都死了……”王羽把与桑二等人分开之前的事详述了一遍,然后稍加改编。 “因为附近太过荒凉,学生绕行到了北边,耽误了些时辰才回返,到那间庙附近时,敌人已经动手了,我听见惨叫声,就躲了起来,什么都没看到。等天亮后,才大着胆子过去看了一眼,那里已经烧成了白地。” 王羽描述的绘声绘色,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他描述的过程也确实惊心动魄。可王允却全然不为所动,视线只在王羽脸上打转,充满了审视和怀疑。 老头的逼视虽然犀利,但王羽早有准备,又哪里会让他看出破绽?当下抖擞精神,把一个受惊过度的少年扮得惟妙惟肖。 看不出破绽,王允转而用言语刺探:“这么说来,你倒是因祸得福了?” “也不全是,学生见机还算快,避过贼子派出来搜索的人……对了,学生后来回去的时候,在附近搜索了一边,在草丛里捡到了这东西。”说着,王羽掏出块腰牌来,双手递给王允。 “这是……”王允接过腰牌一看,但见此牌背面遍布云纹,正面刻着大大的一个‘卫’字,他脸色剧变,怒哼道:“卫觊,果然是你!” “王公……” “好了,事情老夫已经知道,你做的很好,没有辜负老夫的期望……”王允疑虑消了大半,能在一定程度上操控白波军,与自己形成竞争的,确实也只有河东卫氏才能做得到,对方派人来劫杀自己的信使,试图抓活口向董卓告密,也在情理之中。 这少年胆大心细,被众护卫排斥,故而因祸得福,也都符合自己所了解的情况,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至少,这少年与西凉军和卫氏没什么关联,否则就不会拿卫氏的腰牌给自己看。 “来人!” “老爷……”管家应声入内。 “拿我那件软甲来。” 管家大惊,猛抬头道:“老爷……”自己那个死对头,眼中刺,出城转了两天,回来居然就能得到这样的赏赐,这种事实在让他无法理解。 要知道,那件甲可是…… “去!”王允一声怒喝。 管家无奈,怀着满心的不甘去了。 王羽有些好奇,还有些期待。 在小说里,王允是个大款,钱多宝多美女多,要不是有点老,就是典型的高富帅了。 曹操刺董,他赠了把七星刀,董卓、吕布看了都是惊叹不已,光顾着赞叹,让曹操跑出了城都不知道。后来搞连环计,他也是先用明珠、金冠砸,把吕布砸到家里来,然后才安排貂蝉出场。 这老头送出手的东西,就没有差的,看那个变态管家的样子,这软甲没准也有些名堂呢。想到这里,王羽忽然心中一动,袁绍的密探盯上的,不会是…… “老爷,东西拿来了。”送东西来的不是吴管家,那家伙大概是气不过,找个角落哭去了。 “这次你冒了不少危险,今以此甲赏你,希望你不要辜负了老夫的信任。”王允满带期许的看着王羽,很有诚意的样子。 但王羽哪里会尽信这老狐狸? 在这位世家出身的高官眼里,大概除了他自己之外,所有人都无法信任,都是利用的工具。正如他明知河东有变,凶险异常,仍然派遣自己等人前往,就是打算把自己这些人当探路石子的。 现在赠甲给自己,拉拢固是一方面,说不定,不,是肯定还有试探的意思。 甲胄在这时代,本身就很贵重。软甲更加不是普通的大路货,非达官贵人不能有,做工耗时尚远在甲胄之上。 自己杜撰的身份是工匠之家,就算是那种没学到手艺的,这个时候,也应该…… “咦,这般柔软,这材质非丝非毛,却不知到底是何种材料制成,真是巧夺天工啊。”王羽拎着软甲,左看右看,赞不绝口,象足了一个见猎心喜的匠人。 王允见状,疑心已然尽去,呵呵笑道:“你虽出于工匠之家,但手艺既已失传,还是尽早改行的好。这软甲本是……” 他微一停滞,似是这软甲的来路有些不好明言,话锋一转道:“老夫不上阵,身遭护卫也多,你替老夫奔走,难免会再遇凶险,有了此甲,多少也是个防护。” “谢王公赏赐,学生铭感于心。”王羽做出一副感激不尽,想表心迹,却又说不出的样子。 “嗯,你且下去,再过几日,老夫自有安排于你。” “喏。” 捧着软甲走出门外,王羽有种中了彩票的感觉,出城转了一圈,就捞到一件软甲,这不是走运是什么? 刚才他虽然是在做戏,但也有验货的意思,这甲的坚韧度很高,也不知以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这甲只是能护住上半身,也抵挡不了太强力的攻击,但有,就比没有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救自己一命呢。 王允,果然不愧为多宝仙翁,散财童子之名啊。 “寿哥哥……” “咦,是画眉?你怎么哭丧着脸?出事了?”看到画眉的神情,王羽有种不祥的预感,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事? “是貂蝉姐姐,姐姐不好了。”画眉小嘴一扁,眼见着就要哭。 “貂蝉出事了?”王羽急问道。 小丫头在眼角抹了两下,很认真的看着王羽,道:“姐姐让我转告你,让你今晚在画阁的树林里等她,她有重要的事要对你说,寿哥哥你千万不要忘了,是很重很重要的事!” 说完,她就跑掉了。这次没有笑声,倒是隐隐有阵呜咽声传来,也不知是画眉在哭,还是风声使然。 “难道是那件事?可是,那信上说的明白,先用吕布和王鹏举几次对战中的反常行为动摇动作,然后赠吕布以重金,利用他的性格,就能达到离间的效果啊!是历史的惯性么?还是王允老头的习惯使然?” 王羽的好心情没了大半,开始思索晚上要怎么应对了。 貂蝉找自己,难道是要私奔?好像很有趣哦,不过自己跑了,洛阳的计划怎么办? 而且,只是见过两面,貂蝉就对自己动心若此,似乎有点不太科学啊?她明明一直在说,很崇拜自己来着,这就移情别恋了?不对,也不能算…… 总之,很古怪,很纠结。算了,不多想,反正见到面也就知道了。 第八十一章月夜私会 夜半三更后,月挂柳枝头。 听着风吹树摇的沙沙声,难得的,王羽觉得有点紧张。 两世为人,他只经历过两种恋爱模式。 前世,就是商量好价钱,或者有人帮忙安排好了,总之,就是开门见山,直接搞正戏。 穿越后,跟蔡妹妹来了场精神恋爱,两人相敬如宾,以音律诗文传情,雅是足够雅了,但老实说,王羽有点跟不上节奏。 如果算上貂蝉这次,那就是第三次了,可是好像没有什么谈恋爱的感觉啊,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自然而然才是真? 结果,现在一下转入疑似私奔的环节了,这个节奏确实快了点,王羽觉得压力有点大。 不管怎么说,第一次总是让人难忘的。 因此,总体而言,王羽对这件事以期待为主。 他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片刻,并非出于礼貌,而是要勘查环境,免得中了陷阱什么的,就算可能性很低,也得防着点才好。 等了没多一会儿,后苑方向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王羽隐身树后,探头一看,正见一个身影小心翼翼的从栅栏间钻过来,身子好容易挤过来了,裙子却被勾住,急切间看不清楚,也解不开,又不敢声张,扑腾着,急的乱转。 原来美女也是第一次啊。 王羽强忍笑意,赶忙现身帮忙。 “好在你来的早,不然呀,姐姐我还不知要在这里挂多久呢。”貂蝉抬手擦擦香汗,很欣慰的说道。 王羽笑道:“你要私……偷跑,干嘛还穿裙子,不知道这东西很碍事的吗?要是快跑时被人一脚踩到,你还不得摔个狗啃泥啊。” “你以为我不知道啊?”貂蝉很委屈,“我也好,姐妹们也好,只有这种衣服呀,难道你让我只穿小衣出来吗?” 也许是气氛的影响,又或是貂蝉本身的魅力,反正王羽的心里荡漾了一下。 “那现在……”解开了裙裾,王羽目视貂蝉,这美女机灵古怪的,到底要做什么,还真不好说。 “你跟我来。”貂蝉一把扯住王羽,往画阁后面的树丛中跑去,一直到了树丛深处,这才转身面对王羽,一双秋水似的明眸,仿佛两潭清泉,倒映着天上的明月,瞬也不瞬的望着王羽。 然后,仿佛做了某个重要决定一般,芳唇中吐出一缕香气:“小寿……” 花前月下,莺声软语,气氛旖旎之极,王羽很有一股冲动,要将面前的玉人揽入怀中。 然而,貂蝉的下一句话,却让他身子一僵。 “昨天大人找过我,说要将我先献吕布,再献给董卓……” 果然! 连环计! 尽管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但王允还是选择这条他最擅长和熟悉的策略。 历史上的貂蝉,只能依计行事,有了这几天的经历,王羽也很能理解,除了乖乖听命之外,她一个弱小女子又能如何? 现在,她有了新的选择,她会怎么做?王羽突然有些期待。 貂蝉幽幽道:“小寿,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可能会让你为难,不过,除了你,我也找不到别人了。” “你说。” “你明天出城,去颍川,追上王将军的队伍,想办法见他一面,告诉他,京师即将有变,让他不要回泰山,让他回来,趁着西凉军大乱的时候,救大汉,救天下!” “……你说什么?”如遭雷击般,王羽彻底愣住了,这绝对是个让他意想不到的答案。 他移兵南阳的消息,没有通传出去,外面流传的版本是,他心灰意冷,打算和公孙瓒等人一起借道豫州,离开洛阳。所以,貂蝉才会说让他回军洛阳,拯救苍生云云。 可问题不在这里,问题是貂蝉为什么会这么说。 “大人要设计反间吕布,对付董卓,我就是那个引发他们矛盾的关键。” 貂蝉低声解释道:“我当然不情愿,可也没有其他办法,不过,我可以让我的牺牲,变得更有价值。大人也好,董卓也好,又或是那些诸侯,他们都不是真正的英雄,无论是谁掌权,这世道都不会有变化,当今之世,英雄莫过王鹏举!所以,你要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他,让他回来!” 这一瞬间,貂蝉身上像是发出了光芒,仿佛要奔月而去的嫦娥仙子一般。 王羽相对无言。 被这样一位美女,用这样崇拜的语气说起,说不感动肯定是假的,可问题是,以朱寿的身份应该怎么回答呢? 沉默片刻,王羽突然说道:“姐姐,你这样做,王将军他不会高兴的。你先别说话,听我说完,你知道霸王别姬的故事吗?王将军在孟津战牛辅,曾让乐师以此为题,演奏过一曲子……” 王羽把后世改编出来的那段故事讲了一遍,然后缓缓说道:“你知道吗?虞姬自刎是错的,她如果不死,霸王是要突围的,实际上,他做到了,虽然突围后,身边只剩二十八骑,但是他做到了,他要证明给虞姬看,他能行!他不肯渡江卷土重来,不是因为他没有颜面见江东父老,而是因为他最爱的女人死了,他要陪她一起死……” “原来竟是这样么?”说到这里,貂蝉已是泪眼迷蒙,喃喃道:“王将军说自己不爱江山爱美人,原是与那西楚霸王同出一辙,却不知谁家女子有幸,能得到王将军的宠爱,貂蝉是个苦命女子,却是没那个福分了。” “谁说的,姐姐天生丽质,心地善良,更对王将军一往情深,王将军那样的多情种子,若是看到姐姐,定会爱若珍宝。姐姐断不能自弃,要等着王将军的到来才是。” “我能等得到吗?”貂蝉眼波迷离,注视王羽。 王羽晒道:“当然了,他会身穿金甲圣衣,骑着乌骓宝马来迎娶你的,不能做到这个,他还称哪门子英雄?” “不许说王将军坏话。” “好吧。”王羽无奈道:“总之,在那之前,我会保护你的。” “嘻嘻!”貂蝉哑然失笑,道:“人小鬼大,你拿什么来保护我?你是能打败吕布,还是能吓倒董卓,又或能让大人附耳听命?” 见她恢复精神,王羽也安了心,正待说话时,突然,书房方向传来一声低喝:“什么人在那里!” 王羽心中一凛,来的时候明明没人,只能是自己被貂蝉分了心神的时候,有人潜行过来,被貂蝉的笑声惊动了。对方的身份只能是…… 三路密探之一! 王羽没立刻行动,对方的动作却不慢,从书房内接连冲出五个黑影,互相示意一番后,直接往二人所在的方向逼了过来。 “小寿,你快走,我不要紧的,你想办法去颍川。”貂蝉大惊失色,却慌而不乱,猛推王羽,想让他自行逃走。 王羽当然不会走,几个密探而已。 他不想,貂蝉又哪里推他得动,眼见那几个人已经逼近,吓得花容失色,被王羽一把揽到背后,这才略觉安心。 “哈,我当是什么人,原来却是你们两个狗男女在这里偷情,倒吓了老子一跳。”其他四个人都身着夜行衣,蒙着脸,只有中间那个人穿着常服,赫然就是那个账房陈观。 “怎么处置?”一个黑衣人转头问道,说话的同时,手上还做了个下切的动作,显然是想杀人灭口。 “不急。”陈观摆摆手,狞笑道:“这么娇滴滴的美人,亏你们下得了手,先拿下了,等探明宝藏属实之后,一并带走,让兄弟们也乐一乐。哈,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你们最好不要叫,乖乖的,我就留这小子一条命,不然的话,嘿嘿,别怪我没警告过……” 一个声音冷冷的打断了他:“狗改不了吃屎,袁绍果然故技重施,又想玩强取豪夺的把戏了!” “什么?”冷丁听到主公的名字,陈观大惊失色,几个黑衣人也尽皆色变,纷纷拔出了刀剑。 “你是何人,怎么知道……” “什么人?要你们命的人!”王羽肩背一挺,气势陡然生变,那双若寒星的虎目射出两道冷芒,所到之处,各人无不遍体生寒。 “一起上,杀了他!”陈观厉喝一声。 王羽轻轻将伏在他背上的貂蝉推开,冷笑着站在原地。 几个杀手以为他胆怯,心中惊疑之意消退,气势暴涨,连手中只有一把匕的陈观都冲了上来:“砍断他手脚!抓活的,问个清楚。” “喏!”这些杀手训练有素,从不同方向攻上来,攻击却在同一时间到达,刀锋剑影交织成一片,分取王羽四肢,让人有种避无可避的感觉。 眼见王羽就要溅血刀剑之下,貂蝉眼前一黑,几乎晕倒,就在这个时候,她觉得眼睛一花,然后…… “呃!”四声闷哼,也是几乎同时响起,让貂蝉不能想象自己眼睛的是,那四个杀手竟然两两对刺,自相残杀起来。 陈观也目瞪口呆的立在原地,他完全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他忽略了眼前还有一个对手! 或许,他一直都没把王羽当成对手。面对王羽这样危险的敌人还轻敌,就算是吕布,也一样要倒霉,陈观的悲剧自然无可避免。 他最后的感知就是那一缕刺骨的寒意,在他喉间掠过,随后,天空开始旋转,世界陷入了昏暗。 “小寿,你到底……”情势跌宕起伏,瞬息万变,貂蝉完全无法理解。 “早就说过了啊,我就是泰山王鹏举。”王羽傲然转身,笑容中充满阳刚之气:“貂蝉,来,让我们一起看看所谓的宝藏,到底为何物吧。” 抬手指向处,正是书房,门内黑沉如墨,显得有些阴森,却又仿佛透出了一丝金光。 王羽知道那是错觉,不过,能吸引袁绍这样的人,不辞辛苦派人来图谋的所谓宝藏,应该不会让人失望吧? 第八十二章灵帝秘宝 “来。” 1万不口筻王羽很自然的挽起了貂蝉的纤手,心的避过了地上的尸体和血迹,往房走去。 貂蝉还没有从震惊中清醒,她有些木然的任王羽拉着,眼光在几具尸体上一掠而过,然后定定的注视着王羽的背影。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已经走了房门口,她突然举起另一只手,重重的向王羽头上敲下! “怎么了?” 王羽没躲,这点力气,给他挠痒痒还差不多。他只是有些惊讶,转头时,看的却是一张含怒带嗔的俏脸。 “不是跟你过吗,不许拿王将军开玩笑,你是不听!现在你又要进房做什么?你刚刚可是杀人了呀,杀了账房的陈先生!” 王羽一摊手,无奈道:“我没开玩笑啊,另外四个也是我” “少来骗人!”貂蝉一又腰,气哼哼道:“我看的很清楚,那几个笨蛋脚下打滑,所以刺中了同伴,对,是这么回事。”初时的惊讶一过,她又跟王羽相处的感觉了。 “…你肯定?”王羽无语,这世上哪有那么蠢的杀手,而且同时还出现四个。 “那当然。”貂蝉本来还有点心虚,可被王羽这么一问,她面子挂不住了,挺起爆满的酥胸,骄傲的像只孔雀“姐姐我啊,可是见过不少世面的,这种场面看得多了,你不懂的,对了” 着,她抬手又敲了王羽的脑袋一下,迎着后者不解和委屈的目光,她凶霸霸的道:“你刚才叫我什么?谁让你叫我名字的?你以为你扮王将军扮得很像是?哼,瞒不过我的,叫姐姐,知道了吗? 寿!” “…好,姐姐。”王羽撇撇嘴“我不像那你心目中的王鹏举是什么样的人?” “他呀”貂蝉侧头想想,喃喃道:“是个俊秀少年,长得很英武,国字脸双眼炯炯有神,他总是在忧国忧民,所以,身上有一种忧郁气质…反正啊,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寿你呀,是怎么也比不上的。” 着,她抬起葱白的手指在王羽额上轻轻一戳,吃吃的笑了。 看着像个花痴似的貂蝉,王羽摇摇头:你形容的那个不是王鹏举,而是岳鹏举,差没在背后刺上精忠报国了。得,这个美丽的误会看来一时半会儿是解不开了,还是先寻宝要紧。 他手上微微用力,扯着花痴进了房。 房里很黑,伸手不见五指,貂蝉突然有些胆怯:“寿你要做什么,这是大人的房。”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寻宝,你没听那个姓陈的话么。”王羽随口答道,他正在努力适应黑暗。夜里点火太容易引人注意了,在确认宝藏的存在前,他不打算冒险。 黑暗对他来不是问题,既然那几个人是从房出来的,那么,宝藏所在几乎可以确定无疑,那张桌! 一边适应,一边朝着记忆中的方位前进得桌跟前时,王羽赫然发现那桌果然是个机关!而且,陈观等已经成功的破解了机关,桌已从原来所在处挪开,露出了一个斜向地下延伸的甬道,甬道处还有阶梯! 通往宝库的地道? 王羽转头看看貂蝉,后者捂着嘴,惊讶万分,见王羽看过来,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走。”王羽闭上眼,确认了一下方向,然后点燃火折,拉着貂蝉踏进甬道。 貂蝉似乎也有了兴趣,往回抽了一下手,见王羽握得颇牢,抽不动,她脸上微微一红,却也没什么,而是乖乖的跟在了王羽身后,与先前的活泼模样,大有不同,别有一番风情。 只可惜,王羽无缘看这些,他正为眼前所见所惊。走了一段,空间扩阔,从只容一人行走,变成可容数人并行的廊道,笔直向西延伸,尽端是蒙蒙青光。 “难道是通向皇宫的?”王羽突然冒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有可能哦。”貂蝉接话道:“去年十常侍作乱,杀了大将军,大将军的部属攻打皇城,四面围得水泄不通,结果还是被他们挟持陛下和弘农王逃走了,不定,是有密道的缘故。” “有道理,姐姐果然有见识。”王羽点点头。 意见受重视,貂蝉心里一阵欢喜,旋即又觉得不对,暗骂自己没出息,被一个毛孩称赞,有什么可高兴的?今晚发生了太多事,自己有些不正常了,嗯,准是这样。 正胡思乱想间,王羽突然站住了,貂蝉一时不察,直接撞了王羽背上,虽然不疼,但却大是羞恼,娇嗔道:“笨寿,你又要做什么?” 王羽也没想会有这香艳的一幕,他回味了一下刚才的感觉,那两团柔软,拥有着惊人的弹力,自己这便宜姐姐,比看上去还要有料呢。 “你想什么呢?不许你想!”见他一脸回味的模样,貂蝉更是羞恼。 “你知道我好啦,君子动口不动手,姐姐,我是在想,你见识广博,现在能不能告诉我,我们应该往那边走?” 貂蝉这才发现,身遭已经光明大放。定睛一看,却见两人正身处一个的宫殿之中,顶端和周围的墙壁处,镶嵌的尽是夜明珠,先前看的朦朦青光,正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前方和左右手两边,各有一条黑黯羧的通道! “好溧亮啊!”女孩子对珠宝一类的东西,都没什么抵抗力,貂蝉也不例外,看着这梦幻一般的景象,女孩如痴如醉。 王羽对夜明珠兴趣不大,他正在盘算着,底先走哪个方向。 这条密道是从皇宫出来的没错了。司徒是当朝三公,是皇帝的亲信大臣,连通司徒府倒也不奇怪,而另外两条,很可能是分别通往城外和宝库的。 依照方向判断,通往宝库的,应该是…… “姐姐既喜欢回头挖下来便是,现在,咱们先去另一个宝库。” 他再次抄起貂蝉的纤手,拉着依依不舍的美女往左手边的那个甬道走去。 按照里的记载”张让等人出城后,了北邓山一带,所以,北边那个应该是出城的。一切都是推测,不过携美探险本来是很快乐的事,算多走点冤枉路又能如何? 当然,顺手挖两颗夜明珠是必须的,论照明效果”这玩意比火折子强多了。 王羽一路走得心翼翼的,生恐遇传中的机关陷解,不过那些东西似乎只存在于之中,建密道的人完全没做这方面的布置。 走不多久,一个巨大的石室出现在面前! 这是一个宽阔的密封地室,宽达几十步,室顶四角均有通气口,四周堆放的,都是形状各异,长短不一的木箱。 在石室中央,有一张桌子,桌上摆放着几个木匣。木匣有大有,大的长如简,整齐的摆放在四周:正中间则是一个只有巴掌大木匣,看起来很宝贵的样子。 桌下尚备有引火之物,以供点燃平均分布在四周室壁上的八盏墙灯。 “真有宝藏?”王羽忙着点灯”貂蝉张大了嘴,站在原地,震惊不已。 王羽笑道:“当然了,否则袁绍第怎么会大费周章的派人潜入洛阳?”话时,他已经开始查看摆放在地上的那些木箱了,貂蝉跟在他的身后”心翼翼的张望着。 木箱里放着的,都是兵器! 所有兵器,均以防腐防的特制油布包里妥当”放在木箱之中,大部分都是同一种制式兵器”王羽穿越以来,面对过不同的对手,不乏精锐,但这种兵器,他还是第一次见。 这是一种似刀似剑的武器,长柄,双面开刃,总长度约七尺,锋刃和柄的长度相近! 不用拿起来挥舞,王羽能感受这种武器蕴含的巨大威力,一个名词浮现在他心头:斩马剑! 陌刀的前身,汉代武器的巅峰造诣之一,与大黄弩一样,成为绝响的斩马剑! 据,这种武器威力虽大,但因为工艺复杂,铸造艰难,所以,只在宫廷中作为仪仗之用,甚少会出现在战场上。 实际上,自汉武之后,汉军在骑战上的造诣,已经远远超过了北方诸胡。这种步对骑的利器,算放战场上,也没有用武之地。 斩马剑,原本是西汉初期,汉朝的疆域还没有向外拓展时的作品。 这座宝库无疑是皇家所有,只有皇家,才有可能拥有数以百计的这种利器!当然,现在,它们是王羽的了。 除了数百柄斩马剑之外,还有各式其他兵器,无一不是名匠精心制造的,随便拿出去一柄,都能跟关张手中的特制兵器特制兵器相提并论,甚至犹有过之。 短箱之内,装的是弓,有骑兵用的骑弓,也有步兵用的长弓,王羽对弓箭没多少了解,不过,这些弓摆在这里,已经足够明问题了。 不是宝弓的话,能被煞有其事的摆在这种地方吗?这里的东西,可都是皇家的秘藏! 其中几把造型略有特别的弓旁边,还摆放了特制的箭!精钢为杆,白羽为镝,三棱形的箭头,仿佛后世机械做出来的一样匀称,一看知道非是凡品。 王羽随走随看,神情越来越兴奋,虽然除了那些夜明珠之外,这里再没有金银财宝之类的东西,但对他来,这个宝库的价值比金银财宝可强多了! 大丰收! 搞清楚兵器摆放的规律后,他特意在长兵器里面翻查了一番,居然让他了一把精钢长槊!皇家秘藏的东西,自然比他从白马义从那里拿来的强多了,王羽自是喜出望外。 不过,貂蝉却失去了兴趣,她对这些冷冰冰的杀人兵器,没有任何好感,可看王羽兴致勃勃的样子,她也知道打扰不得,百无聊赖中,她的目光转向了桌子上的木匣。 王羽挥舞着长槊,爱不释手,自从跟吕布一战后,他对马槊产责了极浓厚的兴趣。这种功能繁多,威力巨大的武器能最大限度的发挥他的战法。 只是这个时代的武人,对马槊并不重视。 白马义从的马槊,更多的是作为冲阵用的一次性武器,前排的骑兵用马槊冲开阵势,后排的骑兵用马刀砍杀。为了这种目的造出来的槊,质量自然不会太好。 现做的话,马槊的工艺并不在斩马剑之下,一柄好的马槊,制作过程甚至要花费几年时间,王羽哪有那个时间等?本来想着先凑合一下,结果在这里有了意外惊喜,他又怎能不心花怒放? “呀!”正欢喜时,一声尖叫响起,王羽被吓了一跳,转头急看时,却见貂蝉正站在桌边,满脸通红,一卷绢帛被她丢在地上。 “姐姐,你没事?”王羽放下长槊走了过去,见貂蝉无恙,便俯身去拣那绢帛。 “不要看!”貂蝉又是一声尖叫,脸红红的想把王羽推开。 王羽本来只是稍有好奇,结果被貂蝉一闹,他的兴致大起,抢在貂蝉阻止之前,他飞快的掀起绢帛,眼光迅速在上面扫过,看清上面的图案后,他笑了。 貂蝉大窘,娇嗔道:“还笑,男人啊,都是坏东西!” “又不是我画的”王羽偷笑,不是春宫图么,有啥稀奇的? 不过,这玩意倒是个佐证,据汉灵帝很荒淫,他发明了开裆裤,让宫中的女人们穿着,以便于他随时宠幸云云。也只有这位爷,才会煞有其事的把这东西,收藏在宝库里? 他看向其他几个木匣,貂蝉大嗔:“你怎么还要看?人鬼大,是不学好。” 王羽指指中间那个最的:“这个总没问题了?” “嗯”貂蝉有些犹豫,春宫图中间的,不会是那种东西? “这是同物?” 没等她想个所以然,王羽已经将木匣打开了,里面的东西,让他感愕然。 第八十三章神秘符印 “是兵符吗? 貂蝉本来只径捂住了眼睛,可最终还是压抑不住好奇心,从手指缝张望了一眼后,彻底放下心来。 “好像是。”王羽也不太确定。 这个时代的兵符,是印信,把一块符分成两半,分别执掌在君主和带兵的将领手里,用的时候拿两块符一合,切实无缝是真的,算是古代版的防伪技术。 不过,一般兵符上雕的都是虎,而这块符上却是个马头。除了可以肯定,不是貂蝉所惧怕的淫具之外,对其功用,王羽没有半点头绪。 “嘛,先收着好了,万一以后有什么用呢?” 本着宁杀错,不放过的原则,王羽将马符揣进怀里,环顾藏宝室内的琳琅满目,他心满意足,笑道:“咱们这出去,房那里还敝着呢,让人发现麻烦了。” “糟了!刚才死了人,还有尸体呢,府里肯定已经大乱了!”被拉进来的时候,貂蝉有点迷迷糊糊的,这会儿已经完全清醒了,她猛地跳起来,拉起王羽的手,慌慌张张的要往外跑。 “不着急。”王羽拉住她,沉声问道:“尸体什么的都好,比那更重要的是,姐姐你要何去何从。” “何去……何从?” “正是!”王羽肃容道:“我有办法把尸体运走,也有力法把这里的兵器送河内军军中,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同时把你一起送走,逃离虎。!” 看着王羽神光湛然的双眼,貂蝉的眼神有些迷离:“寿,你底是谁?”不等王羽答话,她又很警惕的补充了一句:“真话,不许拿王将军开玩笑!” “我”王羽差点被一口气呛,第一印象果然很重要,现在怎么都白搭,可是这要怎么真话呢? 真愁人! 算了”继续编好了,王羽理了理思绪,沉声道:“其实,我是王将军派来的!” “啊?”貂蝉掩住了嘴。 “我本是河内郡兵”王羽把李十一的身世经历改编了一下,听起来满真实的。 “所以你才见过王将军,还听过他吟诗?”这次貂蝉终于信了。 “正是。” 王羽郑重点头,暗自松了口气:“这次一起进城的同袍有很多人,反正也要搬运兵器,多一个人也没什么,你不是一直想见王将军么,现在是最好的机会,正好趁机脱险。” 貂蝉低头咬着嘴唇,沉吟不语,良久,她猛然一抬头,问道:“那你呢?” “我?我当然要留下来完成任务了。”几次相处,王羽已经喜欢上了眼前这个女子,在大战之前,把人送走,才最符合他的行事标准。可是,看着那双秋水般的美眸中流露出的不舍,王羽突然有些动摇。 “那,我也不走。”貂蝉摇摇头,认真的看着王羽,道:“你过你会保护我的,对吗?” 甬道里静悄悄的,只有那句话的余音在缭绕着,不停的向王羽发问”如泣如诉。 鬼使神差的,王羽点了点头:“对,我会保护你的,结束这一切后,我们一起离开!” “寿,你真好!” 香风趋前”幽香萦绕,仿佛踏着舞步的精灵一般,貂蝉翩然靠近”在王羽脸上轻轻一啄,留下了一片芬芳,然后飘然退开,笑着跑开了。 跑不多远,她又回眸一笑,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快点出去,不要被发现了。” “嗯,嗯。”柔软、温热的触感还未散尽,王羽愣愣的有些出神,听貂蝉的笑声,这才回过神,答应一声,跟了上去,心里犹在迷茫。 刚才那个,算是什么?某种暗示,还是纯粹的恶作剧,又或心情激荡下的失态? 他仔细观察着貂蝉的神情,但直回甬道尽头,却依然不得要领,女孩的举止和平时完全没有不同。 王羽只能摇头叹息:女儿心,果然是世间最难揣测的东西,比那些枭雄名将的心思难猜多了。 探头向密道外张了几眼,貂蝉吁了口气,转头道:“还好,没人发现。我先回去,免得被发现,寿,这边交给你了。你要是想了办法,明天再来我,或者让画眉传信也行。” “什么办法?”王羽微微一怔。 “当然是应付大人和吕布他们的力法了。” 貂蝉转过头,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你不是要保护我吗?还有啊,王将军的任务,我也要帮忙,能帮什么忙还不知道,你要帮我想出来。嗯,这样,我先走了。” 完,她便灵巧的从密道中跳了出去,悄然离开了。 要帮忙,还要我保护你,这要怎么搞? 王羽苦笑着摇摇头,算了,当务之急不是这个,而是处理杀人现场。不能让王允发现密道已经暴露了,不然,老王提前把东西搬走岂不糟糕? 此外,还要探明另外两个出口的情况。入宫的如果还能通行,刺杀变得简单了许多:出城的那个,正好用来搬运兵器。 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后,还得去姑丈那里走一遭,调度人手是其一,还要问问那个类似兵符的东西有什么用…… 今夜,恐怕会是个不眠之夜。 处理现场很简单,探明出口也只是花了点时间,王羽第二次返回地道的时候,把李十一和周毅也带了进去,让他们分头探路。 两人听地道里的宝库,都惊得目瞪口呆,都道自家主公有鬼神莫测之能,明明是潜伏刺杀,结果却变成了寻宝,还得了这么大的好处。 大汉朝民间不禁武,兵器也只限制强弩这种重武器,民间武风极盛。所以,精锐和杂兵的主要区别,在兵甲器械上面。凭空得了几百柄斩马剑,打造出一支精兵又有何难? 除了斩马剑之外那些,更是了不得。哪个武将不想有把趁手的兵器?这些东西无论是奖励立功的属下,还是用以拉拢其他势力的武将,都是上佳之物,比单纯的金玉钱财效果好得多。 自家主公”果然是大汉气运所在,天命所归之人啊! “没错,你的正是先帝的秘藏!”半夜被吵醒,胡母班本是疲惫不堪”但听了王羽的话,他的精神陡然一振,当即证实了王羽的猜想。 “自中平元年,冀州刺史王芬、许攸等人阴谋废立之后,先帝的疑心变得很重,不久后,宫中有言武库失火铳兵仗器械付之一炬。当时有人怀疑”是不是先帝……” 胡母班叹了口气:“你可能也知道,先帝在位之时,卖官璺爵” 所得皆归诸官中。可后来董仲颖入宫搜刮,却什么都没,只当是十常侍提前运走,现在看来,未尝不是藏于密道之中,却让王子师给得了。” 卖官,一般被视为亡国的征兆,起源是汉灵帝”王羽对此也有些了解。灵帝当时是公开售卖,明码标价的,想当官得出钱,能当官的,多半都是有钱人”所以,搜刮的钱是相当恐怖的数目。 现在看来,王允这个多宝仙翁,也是因人成事。钱啊,宝物啊,都是从汉灵帝那里得来的。只有兵器什么的不好处理”所以留在了宝库当中,钱和件物品,都已经被搬空了。 “虽有神兵利器”所用不得其人,终究也成不了事”反倒唉!” 胡母班长叹一声,不无欣慰道:“这些东西在你手上,我也放心,先帝在天之灵想必也是放心的。你尽快把东西搬走,最近洛阳形势不稳,随时都有可能出变故。” 王羽心中一动:“还是迁都的事?” “本来你退兵的消息传来,河东白波贼又暂退,董卓碍于朝中反对声浪太强,暂时搁置了迁都之议。可昨日朝议,有人当面质问,问董贼为何在金墉城囤积粮草,征集船只!真相被揭破,董贼恼羞成怒,迁都之议再起,一连罢免了多名官员,如今唉。” 胡母班抬头道:“鹏举,以吾之见,你还是不要在洛阳多做耽搁的好,速返南阳,提兵再战,不给董贼留下强迁百姓的机会才是。” 王羽摇头,肃容道:“姑丈,羽率兵北进不难,可若是董贼狗急跳墙,火烧洛阳又当如何?” “他敢!” 胡母班大怒起身,满面涨红,与王羽对视片刻,又是一声长叹,颓然坐倒:“他的确没什么不敢。当日废黜弘农王,他当着百官的面,夺了先帝赐下的玉佩,时时戴在身上,向人炫耀:而后又住进了南宫,将陛下、太后赶北宫,肆无忌惮,又有什么他不敢的?” “玉佩?”胡母班的义愤,王羽没办法完全体会得,但这话里确实有让他感兴趣的东西。他从怀里掏出一物,递给胡母班:“姑丈,你看,是不是这块玉?” “咦?这玉……” 胡母班见玉便吃了一惊,用两手捧住,凑灯火下仔细看过,声音都有些发颤了“正是此物,此物怎么在你哦,是你在河阴的时候?难怪最近都不见董贼佩戴此物呢,我,他不会突然天良发现的。” 王羽不待胡母班继续感慨,急急问道:“姑丈,你此玉为董贼所有,洛阳人尽皆知?他失玉后,也没弄声扬?” “河阴之事,洛阳城皆是讳莫如深,谁也不敢随便提起,西凉军内有将校犯了忌讳,都被董贼打杀了,谁还会自讨苦吃?这种细节,更是没人知道了。鹏举,你……” “如此才好。”王羽微微一笑。 胡母班定定的盯着王羽看了片刻,劝告的话终究还是没出来。 “我虽老朽无用,但在洛阳城内还是有些办法的,若是有能用我的地方,鹏举,你一定不要忘了我这个姑丈。” “正有一事要请姑丈帮忙……” “嗯,嗯……好,我都记下了,你只管放心好了。” 离开胡府,王羽长出了口气,危机越来越多,越来越近,但自己离成功也越来越近了。 唯一的遗憾,只有那块不明用途的符,居然连身居高位的姑丈也认不出,但看起来又像是很重要的样子,底是什么呢? 另外,密道通往皇城那一端,已经被彻底堵死了,这意味着自己无法用最简单的责式解决问题。也罢,多想无益,还是专注眼前。 明天,不,已经是今天了,又要和吕布展开对决了,这次,将会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展开。 第八十四章再连一环 地上地下,城里城外的折腾了一夜,等王羽回司徒府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回来的路上,王羽一直盘算着怎么搬运兵器,斩马剑虽然也是剑,不过却属于重兵器,一柄剑足有三十斤左右,不是壮汉的话,根本挥舞不起来。 宝库里的斩马剑足有五百多柄,加上木箱,光凭他手里那点人手,根本搬不过来。算搬出来了,也不可能避过西凉军的重重哨探,运南阳去。 王羽原本想着另个地方把兵器藏起来,可跟胡母班谈过之后才发现,如今西凉军将城防控制得很紧,想给这么一大批东西换个地方,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王允这边不出问题,其实还是宝库里最安全。 还是先放在原处?或者…… 王羽不是放不开的人,可是,这批兵器实在太重要了,打造真正意义上的一支强兵的希望,靠这个! 斩马剑在战场上应用的记录很少,但陌刀却是声名远播,想传中,陌刀破阵杀敌的场景,王羽禁不住一阵阵的热血沸腾。 刀阵滚滚而前,所向披靡!刀锋所向,无坚不摧,经由之处,人马俱碎!这种重兵器在冷兵器时代,是非常规的兵器,唯一的弱点,是造价太高,对使用者的要求也高。 这两点对王羽来都不是问题,反正兵器是白捡的,他手下的三千兵都是精锐,挑出五百壮汉又何难之有? 王羽发现,他必须留在洛阳的理由又多了一条,想要带走这批战利品,要么挥军占领洛阳,要么搅乱洛阳的局势,趁机搬运! 两个都不太容易,尤其是前一条,他的大军还在路上行军呢,算位之后想要攻取洛阳,也不是一两月能做得的。还是专心推动连环计,或者机会刺杀最为妥当。 反正王允得宝藏不是一两天了,要动那些兵器早动了也等不自己来发现。 这么一想,王羽也不着急了,抬眼一看,已经了住所门外,正要推门入内,却发现屋里似乎有些动静…… 里面有人! 是第三路密探现身了? 王羽微微一惊,脚步顿时放了极轻。 他先观察了一下门轴处。 每次出门时,他都会在门轴哪里插根树枝自己回来,会先把树枝拔出来,才开门。不知情的人若是直接开门树枝会断掉。这是个防备被人潜入房间的技巧。 现在,树枝断了! 王羽的呼吸声也变得若有若无,他悄然凑了窗棂前。 他的住所算不上好,但房屋倒也没漏雨透风,不过年久失修,窗棂这里却有几道缝隙。于伯本来是要帮忙修,但王羽拒绝了,他的身份不能曝光又要预防有人潜入,留着这几道缝隙,正好可以观察屋内动静。 看屋内的清醒后,王羽差点笑出声来,里面确实有个人不是什么密探,而是迷糊画眉。 王羽可以在脑海里还原出屋里曾经发生过的事。丫头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跑来他,没人,打算坐着等,然后她坐在床边,不知不觉睡着了。 眼下丫头睡得正香口水已经流了他的枕头上,正有向床单蔓延的趋势…… 虚惊一场,王羽摇摇头放重脚步,推门走了进去。 丫头若有所觉手动了动,不过却没醒,而像是突然感觉冷,把被子拉了身上,然后心满意足的呼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了一个甜蜜的笑容。 王羽无语,丫头的睡相倒是很可爱,不过,让这个丫头帮忙做事的人,准是脑子进水了。 “画眉,醒骆……” “嗯,天亮了吗?”好半天,画眉终于醒了,她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你是摸着黑跑来的?”王羽问道。 “咦,寿哥哥,你回来了?呀!”盯着王羽看了一会儿,画眉终于清醒了。 迷糊的一惊一乍,王羽已经见怪不怪了:“怎么了?” 画眉慌慌张张的道:“寿哥哥,出事了,貂蝉姐姐她不好了!” “怎么回事?”王羽当即动容,不过仔细想想又不对,明明夜半才分开,这么点时间,能出什么变故? “昨夜姐姐出来见你,不知怎么被吴家的发现了,回去的时候,被抓了个正着,然后闹了起来吴管家,他亲眼看见姐姐与你私会,还,还”画眉脸红红的,又是着急,又是害羞,吭了半天,也没出个所以然,不过事情的经过,王羽已经基本搞清楚了。 “已经禀告了王公吗?王公如何处置的?”王羽问道。 “大人让人把貂蝉姐姐关了起来,还没怎么发落,秋菊姐姐让我来你,结果你又不在,我不知怎么睡着了,怎么办,怎么办?画眉又误事了,呜”着着,丫头哭上了。 “别哭了,放心,你貂蝉姐姐不会有事的。”王羽赶忙安慰道。 “真的?”画眉扬起脸,此刻她脸上泪水纵横,一道一道的,看起来像只花猫。 “当然是真的。”王羽拨了拨丫头的发髻,笑着娄慰对方,心里却在冷笑。 老正正在用人之时,貂蝉当然不会有事,他把貂蝉关起来,无非做个姿态。给众人看是杀鸡儆猴,给自己看,算是个人质么?这样来,他还有用自己的地方? “那你呢?也不会有事吗?”丫头又问,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王羽哈哈一笑道:“当然了,天下虽大,能让我有事的人,却还没出生呢!” 画眉仰着脸看着王羽,脸上的表情依然有些迷糊:寿哥哥这是怎么了?看起来突然跟平时不大一样了,画眉虽然不懂发生了什么,但是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哦!嗯,寿哥哥很厉害,所以姐姐不会有事了,画眉也没有误事耶。 让画眉带了个口信给貂蝉王羽洗了把脸,便抖擞精神,去寻王允了。 一路上,遇见了不少仆从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处窃窃私语,有人摇头叹息,有人故作同情,更多的人则是幸灾乐祸。 入府以来,王羽先得了后花园工作的美差,然后出去走了一趟,回了得了重赏。这种待遇在王羽来,根本不值一提但对仆从们来,却已经羡慕得两眼发红了。 理,在,王羽犯了府中最大的忌讳以老爷的脾气,他不死也得脱层皮!这是乐极生悲,不知收敛的下场! “哈,这不是朱兄弟么?你这是要去哦,去房负荆橡罪么?”最得意的人,自然莫过于吴管家了,远远看见王羽,他凑了上来摇头晃脑的得意极了。 “啧啧,才子果然是才子,连第请罪都这么有章法,不过,你这行头可不大对头请罪要有请罪的样子,算不自缚,也得搞个荆条背着?哈哈,要不要我帮你一条来?” 几个跟班也都笑得恶形恶状。 王羽剑眉一挑,扫了此人一眼,眼中的厉色吓得管家一哆嗦他色厉内荏的喝道:“你还想发狠?你敢动我一根汗毛,那不是被赶出府这么简单了!” 王羽冷声道:“你当真看见我和貂蝉进房了?” “呃!”管家当即一滞,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扯着脖子嚷道:“当然看见了,我看着你进去的进去时,你还紧紧的搂着那贱婢!” “哼!”王羽冷哼一声,再不理会此人。 他本来也奇怪,进房前,他明明探查过四周的,若那几个训练有的密探杀手,在他心神激荡的时候靠近,还有可能。眼前这个废物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果然是编来骗人的。 眼下且不忙着跟这家伙计较,且先应付过王允再。 管家兴冲冲的跑来茬,想着算看不那嚣张子下跪求饶,也能看看对方的苦脸,趁机来个落井下石。结果对方比以前还嚣张,那一眼瞪过来,眼神中的冷意,差点把自己吓,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等着瞧!看你还能嚣张多久,算这次老爷开恩,下次老子也要给你好看!还有那个贱婢,老子也不会放过她的!” 管家声嘶力竭的喊声从背后传来,王羽眼中寒光一闪,放不过么? 也好,这是你自寻死路,须怪不得我。 相见王允,自然不是见能见的,王调在房外等了好一会儿,才得受接见的机会。 房内,王允正拿着一卷简在看,王羽进去,他眼皮也没抬一下。 搞学习时间?王羽脸上摆出一副惶恐不安的表情,心里却在冷笑:王老头果然有事用得着自己,否则哪有空搞这个?直接赶人杀人才最符合他的解气性格。 果然,等了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在王羽快维持不住脸上神情的时候,王允放下简,沉声发话道:“朱寿,你可知罪?” “学生知道错了。”王羽长揖地,先自承有错,然后辩解道:“不过王公,学生虽仰慕貂蝉姐,却并无逾礼之举,只是在月下了些仰慕之语,并无进房之事,更无半点芶且,还望王公明察。” “老夫自省得,却不须你来提醒。,…王允脸色稍受,语重心长道:“念在你少年无知,又有些真情意在的份儿上,老夫倒也不是不能原谅你,只是下次不可再犯,否则,须不要怪老夫不讲情面。” “多谢王公!”王允这话的语重心长,实则却留有余地,王羽听出了他的化外之音,顺着他的语意道:“王公明鉴,学生与貂蝉姐确是两情相悦,若能得王公成全,必衔环结草以报,便是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嗯”王允沉吟半晌,突然问道:“你此言可是出于真心?” “句句肺腑!”王羽断然答道。 “好!”王允一拍桌案,起身道:“老夫为你破一次例!不过,你也要为老夫办一件事,若是办好了,老夫将貂蝉许配于你!” “请王公吩咐!”果然,老王这是连环计上,再连一环,一女许三家,准备把自己也给套进去啊! “老夫要你再走一趟河东!” 第八十五章情场如战场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貂蝉侧着头,反复将画眉转达的真言念了几遍,有些不确定的又问了一遍:“他只说了这个吗?” “他还说……大人要用连环什么的,把他也给连进去,所以,不会急着把人出手,只要应付好那只老虎,就不怕那只熊……” 画眉扯着发髻,很苦恼的说道:“就是这样吧,画眉实在记不住了,寿哥哥说的话好难懂,像是绕口令一样!” 貂蝉笑着宽慰道:“画眉,你传话传得很好,我都明白了,不过,这些话你不要再向其他人提起哦。” “呼。”画眉拍拍小胸脯,嘟着嘴吁出口气:“这样就好,就算姐姐你不叮嘱,我也没法说给别人听,要不是寿哥哥说事关重大,我哪里记得住这么多听不懂的话啊?” 拍拍小丫头的头,以示勉励,貂蝉若有所思望向了书房的方向,突然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这个少年,到底是什么人,难道真像他说的……不,不可能,王将军是个盖世豪杰,怎么会是这么个看似无害的少年呢?嗯,也不能说完全无害,总觉得他笑起来的样子,坏坏的。 “貂蝉姐姐,你在想什么?脸怎么红红的?”画眉侧头看看貂蝉,再拉住貂蝉的手,好奇的问道:“手也有些烫诶,不会是受了风寒吧?” “没有,没有,”貂蝉有些心虚的否认着,自己都觉得底气不够足,要命的时刻,救星到了,她向窗外一指:“呀,你看,大人来了,你快躲起来……” 画眉跑掉了,貂蝉整理了一下情绪,准备应付今天的连场挑战。 昨天初闻噩耗的时候,她只觉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但今天,已经不一样了,她知道,自己不再是一个人。 …… 王允进出后花园的时候,并没有留意到,有人一直在关注着他的举动,当他出来的时候,那人还轻松的笑了。 王羽的确有松口气的理由。 去河东的任务,以及王允的态度,都在情理之中。 上次的挫折,只是增加了与河东方面联系的风险,却没有彻底封死这条路;而经历过上次的试探之后,自己在王允心目中,应该已经是个可用之才了,当然,在彻底得到信任之前,还需要考验一下。 去河东,王羽并不排斥,那里的战况,对洛阳的局势也有很大的影响。只是司徒府这边让他有些放心不下,貂蝉是其一,另外就是宝库里的兵器。 现在看来,似乎可以放下一半的心了,至少貂蝉已经搞定了王允。 王允进去的时候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出来的时候却若有所思,八成是被自己教给貂蝉那套理论给搞懵了,成为了貂蝉理论结合实际的第一个牺牲品。 想要彻底放心,还要搞定吕布! 另外,那个管家也是个小麻烦,顺带着一起解决掉好了。 …… 吕布来的很准时,午时刚到,就踩着点进了门。 王羽绕到画阁的后门,开始偷窥。 接下来,就是连环计的现场版,王允摆了一桌酒,叫了几个歌姬来陪着,两个人喝到差不多,两个青衣小婢引着盛装的貂蝉出场了。 吕布惊问何人,王允答曰:干女儿,然后引入酒席,陪酒的同时,眉来眼去一番,最后说定将貂蝉许配给吕布,皆大欢喜。 这是原来的剧本。 改编后的剧本,貂蝉扮演的是个傲娇女。 前面的问答是一样的,只是貂蝉却面无表情,施了一礼,转身就要走。 “小姐稍待!”她一走不要紧,吕布正看的目不转睛呢,当下就急了,见貂蝉不停步,他转向王允道:“司徒,令千金既然来了,何必便走?且容布说上只言片语也好啊。” 王允发话道:“将军吾之至友,孩儿便坐坐又何妨?” 他原本是打算等吕布出言相邀,貂蝉再假作离开,他主动出言留人。现在变成了吕布央他留人,这么一来,他的主动权就大得多了。 这效果确实有点不一样,王允心中暗赞:女子总结出来的道理,确实比自己想的更细致一些。 貂蝉假作无奈的坐下,心里也在偷笑:小寿的办法果然很好,大人要的就是吊住吕布的胃口,这样一来,他就不会马上开口把自己送出去了。 接下来,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眉来眼去,貂蝉好像蔡琰附身似的,表现得极为冷淡,但吕布却更殷勤了。 他本来对女色的抵抗力就差,不然当日也不会被王羽一句不爱江山爱美人给糊弄住。此刻全然不见平时的桀骜,倒像是个陷入初恋的初中生。 其实,这已经是在夸他了,要让王羽来说,他表现得比小学生还不如,嗯,还得是二十世纪的小学生。看过吕布的表现,王羽算是找到优越感了,跟天下无敌的吕布比起来,哥简直就是情圣啊! 过了一会儿,王允看不下去了,他找了个借口,直接溜掉了。他怕自己看到太多吕布的糗相,容易弄巧成拙,激得对方恼羞成怒岂不糟糕? 离开画阁的路上,老头一直在擦汗。 早就断定吕布是好色之徒了,可是,谁能想到他竟然这么贱呢?对一个歌姬居然百般讨好,这不是自甘下溅么?哼,武夫果然是武夫,粗鄙! “小姐可听闻过布的勇武之名?”吕布的追求方法,的确不太高明。 貂蝉细声细气的回答道:“妾听闻将军日前与那泰山王鹏举一战,居然能战成平手。想那泰山王鹏举勇冠三军,天下无敌,将军能与他战成平手,想必武艺是极好的。” “……”貂蝉一副不明世事的样子,吕布却气得火冒三丈。 什么叫和王羽战成平手,就是武艺极好?明明是本侯压着他打,把他打得跟个死狗似的,勉强撑到援军出现好不好? “本侯一时惜他人才难得,没有骤下杀手罢了。”吕布难得的解释了一次。 然而,貂蝉却像是天然呆似的,继续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么说来,当日在河阴和孟津,将军也是惜才了?将军因惜才之故,甘冒激怒丞相的危险,真是大仁大义之举啊,为了此番情义,小女子敬将军一杯。” “……”吕布强忍着才把这口酒喝下去,酒入喉咙,那火辣辣的感觉,仿佛喝毒药一般。 河阴是他最大的伤处,当日他真的是被董卓骂的跟狗似的,要不是董卓不想失去并州军,说不定会下令杀人都未可知!而他自己,当初也是忍得很辛苦,只是顾忌并州军的兄弟,才没当场把董卓给剁成肉酱。 现在又被提起,说话的要不是貂蝉,看起来也是语出无心,而是换成其他什么人,他早就把对方撕成碎片了。 就在这时,王允看时间差不多,转回来了,老头满脸带笑的问道:“孩儿,你可将温侯服侍周到了么?” 貂蝉娇怯怯答道:“大人,吕将军给贱妾讲了些他的威猛战绩,真是让人心生景仰呢。” 受了这重重一击,吕布端酒杯的手又是一颤,彻底拿不起杯子了。 “哦?”王允看看吕布,又看看貂蝉,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看不出什么端详,满脸狐疑。 “司徒,布不胜酒力,今日且先告辞,来日再登门拜访。”吕布待不下去了,起身拱拱手,转头就走,走到门口,突然回身,深深的望了貂蝉一眼,“小姐,布会再来的。” “贱妾恭候将军大驾。”貂蝉俯身一礼。 王羽暗叫可惜,要是自己能现身就好了,那句‘下次长进点’刚好原物奉还啊! 不过,现在却也不迟,吕布既然来了,正好可以给自己帮个小忙。 …… 吕布出得门外,有仆从奉上马缰,正待上马,忽听一旁有人高声道:“恭喜温侯,贺喜温侯,无人可制的王鹏举见了温侯,都只能望风遁逃,今日又抱得美人归,正是情场战场双丰收啊!” 吕布只觉胸口似乎有什么东西破了,一股热血直冲上头,憋了大半天的气全都涌出来了? “混账!”盛怒之下,他哪里还去看来人是谁,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就是一脚! “嘭!” “轰!” 吕布盛怒之下的一脚,力道何等惊人? 就算关张被他踢个正着,也得受伤不轻;狮虎挨了,也得当场去了半条命;普通人挨上,那就是死路一条! 说话者应脚飞起,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倒飞出去,直撞在院墙上!坚固的院墙轰然而倒,只留下漫天的烟尘。 司徒府众人都被这惊天一击吓傻了,哪里还敢上前?吕布更没有向人解释的习惯,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待他走远,烟尘散尽,众人这才围上前查看,却见残桓断壁中那个死的不能再死的人,除了吴管家更有何人? 众人骇然相顾,不明所以之中,又略带了几分爽意,管家平时作恶多端,死了对大家来说,都是好事,只是他这个死法…… 府内某处。 “朱兄弟啊,你让我跟管家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我怎么觉得这心里有些不踏实呢?咦?外面好像有什么声音,谁家屋子倒了吗?”向管家传过八卦之后,于婶有些不安。 王羽摆摆手,宽慰老太太道:“于婶,放心吧,没事的。除旧迎新么,屋子倒了,就再盖新的呗。” 第八十六章河东会白波 王羽刚从窗口翻进闺阁,貂蝉就迎了上来,挺胸仰首,骄傲的问道:“我今天表现得怎么样?” “好!可以得金奖了!”王羽挑起了大拇指。 貂蝉不懂金奖是什么意思,不过王羽的赞许之意很容易领会,她眨眨眼:“那是自然。”略一停顿,她有些紧张的问道:“对了,大人说,你今天去见过他,你们说了什么?” 王羽笑吟吟道:“也没什么,就是我向王公求亲,然后他答应了。” “真的?”貂蝉美眸一亮,两朵红霞骤然飞上俏脸,随即疑虑道:“那大人为何还要我……难道就正因如此,他今天才没立刻向吕布提起……那件事?” “应该是吧。” 王羽其实也不太确定王允的想法,他只知道,老王很喜欢搞桃色陷阱这套东西,并乐此不疲,在王允心里,貂蝉的归属不是最重要的,关键要把这颗筹码的作用最大化。 “这样就好,大人对我毕竟有养育之恩……”貂蝉轻抚胸口,长长送了口气。 王羽微微一怔。 女孩儿的心思真是很古怪啊,都要被当做礼物送来送去了,却还念着养育之恩,王老头养你们,本来就没存什么好心思吧?不过,这倒也没什么,念旧情也不是什么坏事,总比一有分歧,就翻脸不认人强。 “看什么看?”见他看着自己出神,貂蝉羞意大起,抬手给了王羽一个爆栗,娇嗔道:“你不要多想哦,这只是权宜之计。” “权宜什么?”王羽揶揄问道。 “就是……为了拯救大汉江山啊!”冥思苦想了片刻,貂蝉终于想到了最恰当的理由。 “拯救天下?”王羽有点迷糊,“这话从何说起?” “笨小寿!”貂蝉伸出葱白的手指,在王羽头上点了点,娇笑道:“大人的计策可以离间吕布和董卓,王将军派你来洛阳,不也是为了这个吗?现在我也加入了,就是帮王将军做事,这不是拯救大汉是什么?为了大汉江山,我委屈一点,也没什么的。” 看着努力自圆其说的貂蝉,王羽不无玩味的说道:“好吧,为了拯救天下,你下半辈子就跟我一起权宜了,这样,对吧?” 被王羽这么一说,味道变得更加古怪了,貂蝉觉得脸上颈上都是火辣辣的,突然有些羞恼起来,一边推王羽,一边催促道:“……你赶快走吧,这么晚,要是被人发现你在我房里,就有得闹腾了。” “那我先走了,明天一早,我就启程去河东,这段时间你要自己保重……” 貂蝉吃了一惊,脸色变得雪白,哪里还顾得上羞恼,急问道:“又去?为什么?难道是大人他……这怎么行?上次你去,就已经闹得九死一生了,这次再去,岂不更危险?真是的,你怎么会答应他?” 说着,她心中忽然一动:“难道是……” “算是条件吧。”王羽点点头,不想多说这个话题,叮嘱道:“如果能顺利牵制住吕布,那一切无妨,如果事不可为,你不须理会其他,只以保证安全为重。府外西街上,有个卖烧饼的武大郎,你只要寻到他,他就会安排。如果你无法出府,就让画眉传信给他,说:潘金莲有难,他就会设法营救了,嗯,还有几个暗号,分别是这么用的……” “这么厉害?”周密的计划和安排,使得貂蝉吃惊不小,她檀口微张,美眸忽闪忽闪的,突然问道:“小寿,你到底是什么人?” “……”王羽无语,又来?这个问题根本没法回答啊。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这一次,貂蝉没有纠结于此。 这个兰心蕙质的女子,像是已经明白了什么似的,微微仰起俏脸,玉容上露出了释然后的平静神色。她深深的看着王羽,仿佛要将他的样貌刻在脑海中,又似乎是想将这张脸和心底的某个形象对应上,重叠起来一般。 月色正明,春风微暖,轻轻拂过花丛,送来阵阵芳香,萦绕在香阁之中,仿佛一股轻薄的雾气。空气中,似乎有什么在微微酝酿着。 百炼精钢化成绕指柔红,或许就是这个意思吧? 一直到第二天清晨,从谷门离开了洛阳城,王羽还没能完全从昨夜的奇妙感觉中清醒过来。那月那人那夜,让人始终萦怀,难以忘却,此番洛阳之行,收获当真不小呢。 这次去河东又将如何? “朱先生,前面就是渡口,您还有什么吩咐吗?”向王羽请示的,是个长得一老本实的中年人,看起来和乡间的农夫一模一样。 此人是王允派给王羽的两个随从之一,叫王三,是王允从太原老家带出来的老家人,对河东一带的地理比较熟悉。在王羽之前,与河东方面传递消息的就是他。 这是王允参考王羽的建议后,吸取了前次失败的教训,做出的调整。 他派给王羽的两个随从,都是府中老人,可靠性相对高得多。人少目标也小,有利于避过西凉军以及卫家的耳目。此外,王允还调整了路线,从原来的出函谷关取河东的路线,变成了向北渡河,由河内经由萁关,过王屋山,到达目的地的路线。 如此大费周章的目的地,自然也不是什么善地,王羽一行要去的,正是白波军的老巢,河东白波谷! “走吧。” 王羽一路上都在出神,那王三开口提醒,也是存了鄙夷之意。虽然他掩饰的很好,但又哪里瞒得过王羽的眼睛,但王羽也没在意,抢了别人的差事,总得容许对方有点不满,只要这不满不要爆发出来,放碍到自己,就没有干涉的必要。 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这边,王羽开口问道:“王三哥,河东那边的形势到底如何?” “这个么……”王三面露难色,他虽然对王羽有些不服气,但倒也没故意找茬的意思,只是王羽问的问题,不是很容易回答。 他目视另一名随从许蒙,后者会意,点点头道:“形势不大好。白波贼也是黄巾,张氏兄弟死后,各地黄巾依然没有平息,黑山、黄龙、左校、五鹿……多如牛毛,时起彼伏,白波也是其中一股,而且是为祸较烈的一股。” 王羽点点头,此行表面上的任务是去招抚白波军的,真正的目的,王允是通过暗示的方式传达出来的。这是为了保证,一旦他们行踪泄露,被西凉军抓住,也不会连累到王允。 所以,王羽在路上提起这个话题,并不担心有人听到。 “和其他地方的黄巾一样,白波贼由数十股大小势力构成,大统领郭太自称将军,拥兵数万,其下杨奉、李乐、韩暹、胡才等渠帅各都拥兵逾万,内部也时常会有争执,对于攻略方向,更是各执一词……其中渠帅杨奉对招安之议最为热衷,其他人就……” “只有一个?难道杨奉的势力很大?” 王羽听过杨奉的名字,此人本身倒没什么,但他麾下却有一员上将,徐晃徐公明。徐晃投靠曹操之前,就是在杨奉手下做事的,但似乎又没听说徐晃是做黄巾出身的,这一点让王羽觉得很奇怪。 不过,现在更令他关注的,是白波军内部的分歧,能数出名字的五大统领之中,只有杨奉一个有意招安的,这样的实力对比,想要成事岂不是太难了? “杨奉的实力倒无法力压群雄,不过其他人的意见也不一致……船靠岸了,公子,下了船,在下再向您详说。” 下了船,许蒙左右看看,寻了一根树枝,然后在河岸沙地上蹲下,在泥土上圈圈画画了一番,解释道:“你看,这是河东,白波谷在河东北部,北边是西河、太原二郡,东边是上党、河内,南边是……” “相对而言,三辅屡经战乱,业已残破,并州素来贫瘠,只有东边的河内以及南边的河东腹地相对富庶……如今,白波军内部除了接受招安与否之外,在进军方向上也存在着巨大分歧,大首领郭太力主向东,李乐、胡才一力要向南,韩暹中立,三方一直争执不下。” 许蒙清晰的表述让王羽有些意外,王允让他接受这个任务,原因就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出使的人不但需可靠,还得胆大心细,头脑清晰,口才也要好。 跟王三打过交道后,王羽倒是确信了这一点,不过这个许蒙就让他有些看不透了。 对白波军内部的情况这么了解,表述起来如此清晰……这人也司徒府的旧人,远在王允前次招募门客之前,就已经入府,岂非是个使者的好人选?王允不肯用他的原因,莫非…… 似乎感受到了王羽的疑惑,许蒙随手丢掉树枝,起身笑道:“不怕朱公子见笑,在下是河东人,乱起时,曾被挟裹从贼,因为识字,在贼军中当了个祭酒。后来蒙王公不弃,给了在下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此番司徒欲代朝廷招抚白波,故而让在下随同效力。” 王羽摆摆手道:“我年轻尚幼,又人生地不熟的,想要替朝廷完成这样的重任,正要许先生这样深谙内情之人相助。至于往事,呵呵,谁还没犯过点错误呢?许先生不必挂怀。” “朱公子果然有见地,难怪能得王公如此看重。”许蒙喜形于言表,道:“许某不才,但在白波军中算是有些故旧,公子若有用到在下之处,必当尽力。” “那就有劳许先生了。”王羽满面春风的挽住了许蒙的手,两人相谈甚欢,如同故交。王三在一旁见了,不由大是不耐烦,开始还只是咳嗽跺脚,到后来干脆连声催促起来。 王羽与许蒙相视一笑,这才分开,各自上马,准备继续赶路。 “真是耽误时间,有什么话就不能路上说吗?”将鞍辔备好,拿起马鞭,王三犹自嘟囔不休,一边说着,他气哼哼的望向王羽,想着再说几句什么,结果正见王羽眼中寒芒一闪,吓得他一激灵,连马鞭都掉到地上了。 “你……”他一手颤巍巍的指着王羽,另一手使劲揉着眼睛。 “我怎么了?”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王羽莫名其妙的回望。 “没,没什么,上路吧。”王三拾起马鞭,心里犹在疑惑,刚才那个,难道是错觉?否则刚才还在言笑晏晏的人,怎么会突然露出那么森寒的杀机? 奇怪,太奇怪了。 没有存稿,就随写随发了,争取每日三更。 第八十七章一入白波谷 河东、河内是战国时期的赵、魏故地,位置大致相当于后世的河南与山西南北接壤的地方。此地多山,官道取的都是相对平坦的地方,但相对洛阳附近的道路,就显得曲折了许多。 远处是崇山峻岭,山势起伏延绵,草木茂盛,叠翠层峦;近处山涧深溪,飞瀑流泉,风光如画,让人大有目不暇给的感觉。 不过,同行的三人中,也只有王羽才有这种感受,对另外两个人来说,这旅途漫长而艰辛,还让人提心吊胆的。 黄巾也好,白波也罢,打着什么名号不重要,流贼的本质是不会改变的,无序、混乱,以及凶残,是他们身上无可变更的标志。 虽然三人持着大方郭太以及渠帅杨奉的信物,但这并不足以保证安全。 如果遇上了这两人之外的白波,结果就值得商榷了;再倒霉一点,遇上的贼军刚好和这两人有私怨,那就只能对天祈祷了。当然,还有更可怕的,那就是遇上西凉军或者卫家的人,那已经无法用倒霉来形容了,闭目待死是唯一的选择。 因此,不论是才智平庸的王三,还是能言善辩的许蒙,进入河东境内后,脸色都很差,视线始终小心翼翼的向四周扫视着,手也一直放在刀柄上。战战兢兢的模样,和悠然四顾,观赏风景的王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朱公子果然有胆魄,不过,身在险地,还是多加留意的好,小心驶得万年船,这话总是不会错的。”一直到转出王屋山脉,接近绛邑,许蒙二人才算是松了口气,有空和王羽说些闲话。 “快到了吗?”王羽听出了对方话里的微嘲之意,但他并不在意,在群山之中,能对他造成威胁的存在实在不多,大军施展不开,小股人马留不住他,至于埋伏暗算,如果真存在的话,远在设伏者发现他之前,他就有所警觉了,何惧之有? “其实大河北岸的地面,都可以算做是白波军的势力范围,对白波军作战的李、郭二位将军,主要确保的是不让白波军威胁到黄河航线,以及河南岸的安全,至于北岸,除了郡城安邑,以及一些相对靠南的县城之外,只有闻喜等寥寥几座相对坚固的县城,依然掌控在官军手上,其他的地方都是一时贼来,一时官军至,早已破败不堪,称不上归属于哪一方。” 王羽叹了口气,一路所见的风景虽美,但出了山区之后,走了近百里,也看不到什么人烟。到处都是残桓断壁,有些甚至还冒着青烟,显然被摧毁的时间并不长。 原本以为洛阳附近的兵灾,已经是相当酷烈了,没想到河东的情况要更严重。 想想也是,洛阳周边的战线还算分明,对垒双方各搜刮各的,暂时还是泾渭分明;而河东这边进行的却是拉锯战,贼过如梳,官过如篦,河东百姓再坚韧,又能支撑过几个来回? “王朝兴替,苦的总是百姓啊。” 王羽一声叹息,引得许蒙二人都是侧目,“朱公子竟然还有这等情怀,着实让人……” 许蒙一时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某种意义上来说,王羽这句话很有点大逆不道的味道,大汉朝虽然已经日暮西山了,不过毕竟还在苟延残喘之中,现在就说什么兴替,还早了点。 王羽也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他不是悲天悯人的性子,刚才的感慨,更多的却是从战略角度发出来的。 国家,或者说诸侯的实力强大与否,很重要的一个指标就是人口。百姓安居乐业,人口众多,兵源就广,收上来的钱粮就多,战争潜力自然就强。 三国时代,在很多地方,进行的都是这种拉锯战,每次战争之后,对战双方都是元气大伤。最后,整个华夏的人口锐减,于是才有了后来的五胡乱华。 自己要统一天下,又要避免悲剧重现,最直接,最重要的策略,就是要避免这种拉锯战。对上一个敌人,就要彻底把对方打残,打得没有还手之力,不然的话,就尽量避免开战,在这个前提下,自己还要找一块稳固的根据地,不能四面受敌的那种。 他想得入神,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两个随从正盯着自己看,面带疑惑之色,王羽并不解释,话锋一转道:“河北之地既然已尽皆沦陷,河东卫家却没受多大影响,这里没有他们的家业么?” “那倒不是。”许蒙摇摇头,道:“涑水东出清襄山,经闻喜、解县西向流入永济渠,汇入黄河,洮水在周阳与涑水交汇,经夏县、运城,西向流入黄河。除了治所安邑之外,这两河之间的土地,泰半都属卫家所有。” “这么多?”王羽吓了一跳,出发前,他看过河东的舆图,大概知道许蒙说的这些方位。 严格来说,涑、洮二水之间的土地,倒也算不上太大,至少跟河东郡整体面积相比,只是很小的一块。不过,若是仔细研究过河东地理的人,肯定不会这么想。 河东多山,平坦的土地较少,这二水之间的土地,是难得的平原地带。既是平原,又借了两条河流的水利,此地出产之丰,远非河东郡东北那些群山连绵的地带可比。从河东的治所安邑,也设在这个地带,足可见此地的重要性。 “何止如此?”王三接茬道:“从汾**蒲坂,沿河的那些水田,又有哪处少了卫家人的影子?若非河东乱起,那卫觊将各地人手召回,集中力量守卫安邑老家,也不会将那些田地荒废了。” 说着,他语气里带了点激愤之意:“要我说啊,白波贼根本就不用想那么多,只要打下了卫家的几处大坞堡,得到的钱粮,就够他们吃上一两年的。” “呵呵,王三哥这话说的却是不妥。”许蒙笑道:“且不说卫家乃是朝中大臣,身份显赫,单说卫家的坞堡,又岂是容易打的?若是能打得下,你当那几位渠帅是傻的、瞎的,想不通、看不见吗?卫家坞堡,比安邑还难打呢,便是集中全力,一样是打不下的。” 听了这话,王羽心中一动,乱世之中,钱粮才是根本,白波军这支军队尚未蜕变成军阀,作战目的,依然是以求存为主,若是能因势导利,说不定此行…… 他想的入神,也没再理会王、许二人的争执,直到前方一阵脚步声传来,许、王二人大声高呼时,他才抬起头来。 穿越这么久,终于见到传说中的黄巾军了。 除了头上裹着的黄布,黄巾军的士兵和普通农夫也没多少不同,巡哨的小队中,除了那个头目腰间挎着柄钢刀,其他人手中拿的甚至都是木棍和草叉,看起来很有点不伦不类的。 “诸位来的却是不巧,杨帅如今不在谷中,要想见他,恐怕得等些时日了。”三人的运气还好,这头目说话很客气,看样子即便不是杨奉的直属部下,也差不太多。 不过,好运气似乎到这里就用完了,正主儿杨奉不在家。王、许二人都看向王羽,让他来做决断。 “杨帅去了何处?”王羽问道。 “这……”小头目稍一迟疑。 “是军机?”王羽一边追问,另一边,手一翻直接递了个钱袋过去。 “公子说的不错。”那小头目大概从未享受过这种待遇,开始竟然呆呆的没反应,直到属下提醒,这才如梦方醒,受宠若惊的接过钱袋,掂掂分量,顿时喜出望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在下只是个巡哨的,军机大事却是不知道的,不然,各位可以先进谷,与韩帅见上一面如何。”生怕王羽不理解,他又补充道:“韩帅与杨帅是同乡,是生死之交,有事尽可与他说。” 此人说话时,目光闪烁不定,似乎在避忌其他人,王羽见状,也不多说,含笑道:“那就有劳尊驾引路了。” “不敢当,不敢当。”小头目转头向手下吩咐几句,不多时,有人牵过一匹马,他翻身上马,引着王羽等人沿河行进。 白波军因起兵、屯兵的地点而得名。虽然他们也占据了绛县等不少县城,但他们的大本营,依然设在了白波谷。 白波谷就在汾水之畔,白波军以此谷为中心,在沿岸建了一系列的堡垒,堡垒四周尽是良田。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白波军已经脱离了流寇行列,因为他们有一个稳固,且算得上是繁荣的根据地。 以王羽一路所见,白波军这块根据地经营得相当不错,单论人气,就比酸枣、孟津那些地方强上数倍,只有洛阳能超过这里。 越接近中心地带,人就越多,房屋建设的也越好,由此可见,白波军内部,也已经有比较鲜明的等级划分了。 而所谓的白波谷,并不是山谷,而是一面靠山,三面临河的高低,也可称为河谷。 高地很大,纵横怕不有近二百里,周边地势险要,除了山、水之外,更有黄土冲沟纵横盘错,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河谷入口处,耸立着一座巨大的土堡,依地势构建而成,高约三丈余,令人望而兴叹。 “这就是我白波军的白波垒了,贵客觉得如何?”见王羽等人面露惊叹之色,那小头目颇为自得。 “堪为雄关。”王羽点点头,难怪白波军有偌大的名声,连董卓都奈何他们不得,观其行而知其志,能在群雄环伺中屹立,白波军远非普通意义上的流寇可比。 想说服这支兵马的统领,恐怕不是一般的难,要怎么办呢? 第八十八章一语惊四座 白波谷内设施颇为齐全,俨然一座繁华城市。沿街的房舍,多有被改造成商铺的,路边甚至还有些行走叫卖的商贩。 王羽看得啧啧称奇,那小头目更加自豪,滔滔不绝的讲起了白波军的辉煌历史:“别看各地的黄巾余部那么多,名号也都叫得响亮,其实啊,谁都没有咱们白波军红火,也就黑山的飞燕将军,能跟咱们稍有一比……” 此人虽然有自吹自擂之嫌,但王羽觉得他说的确实也不夸张。 其他地方的黄巾军,都是真正意义上的流寇,他们围攻郡县,破了城,就一拥而入,把能吃的都吃光,能拿的都拿走,什么都没有了的百姓,就只好跟着他们走。于是,就像滚雪球似的,队伍规模越来越大,战斗力却越来越低。 最后,要么被官军剿灭,要么在内讧中败亡。 肯花心思经营一块根据地,不四处流窜的还真不多,也就是黑山贼张燕可以相提并论。还有就是汉中的张鲁,这人似乎也是搞宗教起家的,不过跟黄巾军应该不是一码事。 “郭大统领确实见地,此举活人无数,也是功德无量。”王羽顺手捧了对方一句,谁知那小头目却毫不领情。 他冷哼一声,向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这才冷笑道:“郭大帅有首倡之功不假,但白波谷有今天这般光景,跟他可没多大关系。要依着他,咱们早就不知流窜到什么地方去了,这都是咱们韩帅的功劳!” “哦?”他说的韩帅就是渠帅韩暹,王羽对此人没什么了解,此时一听,颇有些意外。 “韩帅常说,大贤良师率领咱们起兵,不是为了他一家的富贵,而是为了给兄弟们找口饭吃!这些年,天灾**不断,朝廷和当官的却不肯发善心,咱们是被逼得没饭吃了,这才横下一条心,做这杀头的买卖,其实,谁又想着要打天下,当皇帝了?” “起兵后,几次打退了官军,朝廷一时顾不上咱们了,大统领就说要去河内,也有人说要南下渡河,只有韩帅力主留下建城,开垦土地。当时大家都笑,说他没志气,然后就分头出击了,结果怎么样?碰的头破血流,都回来了!乖乖的种地吃粮!” “就像韩帅说的,这河谷的土地多好、多肥沃啊!就算咱们这十多万人,一样养活得了!这么好的田地落在咱们手上,这就是黄天赐给咱们的,不好好耕种,跑去四处流窜,杀人盈城,那是害人害己,要遭天谴的!” “所以啊,杨帅要接受招安,韩帅也是赞成的,只要朝廷不收走咱们的地,也不用咱们纳粮,或者少纳一点,咱们就听朝廷的。对了,也不能派官来,就让韩帅当太守,当将军,咱们都服气。” 这小头目的说法应该是很有代表性,韩暹帅府门前的几个卫兵听了,也是纷纷附和,听的王羽既是感叹,又是叹息。 野心家总是少数,华夏的百姓还是淳朴的多,有块能生存下去的土地,他们也就知足了。可是,这乱世之中,乐土是不存在的,王允的所谓招抚,目的是驱使白波军向南进攻,封锁董卓迁都的路线。 而卫家之所以跟王允做对,就是担心白波军南下,会危及到他家的基业,所以在封锁王允信使的同时,暗中教唆郭太等人攻打河内,来个祸水东引。 董卓则不管那么多,只要白波军不南下,不危及到他的退路,就随便他们怎样。 白波军内部的纷争,想必也由此而来,只有韩暹的见识比较独到。小头目转述的这些话,若是出自韩暹肺腑,那他就应该是个仁厚之人;若只是表面上装个样子,那他必然是个绝顶的枭雄,眼光比其他白波军统领高出无数倍。 想要争雄天下,最重要是什么?名声,军队,人才,财富?都不是,最重要的是根据地! 王羽对此人越来越感兴趣了。 他更期望韩暹是个枭雄,那样他说服起来容易的多,若是前者就麻烦了,仁厚之人,通常都是外和内刚,一旦认定了什么事,外人很难改变他的观点,光凭唇舌就更加不可能了。 “老韩,你怎么说?你说这河谷能养活所有人,可是,那得是勒紧裤腰带才行!弟兄们提着脑袋跟咱们起兵,为的就是窝在这儿吃糠咽菜不成?依我看,还是得找个出路,如果能把河内占下来,跟黑山那边也就连上了,还怕没饭吃吗?” 黄巾军内规矩少,那小头目也是韩暹亲信,所以也没通报,引着王羽等人就往府里走,刚看到正厅,就听里面传来一阵怒吼声,声音粗豪,怒气满满。 “先前我说去河内,你们都说怕那个泰山王鹏举,现在好了,他走了,回泰山了,你们又说那袁绍厉害!要我说,你们说的这些,都是扯淡!那王鹏举很能打,连西凉军都屡屡败在他手上,咱们打不过倒也罢了,那袁绍就是个败家子,从来没打过仗,有啥可怕的?” “再说了,到时候还有匈奴人帮咱们开道,他们骑兵多,族人又凶悍,还怕打不过区区袁绍?” 白波大统领郭太! 听过许蒙的解说,王羽第一时间想到了说话者的身份,他很是吃了一惊,许蒙只说郭太有意攻略河内,王羽本来并不在意,还对袁绍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可没想到,这里面居然还涉及到了匈奴人,那白波军的河内战略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黄巾军活不下去了向朝廷造反,这是大汉的内部矛盾;加上匈奴人,那就是里通外国!带着外人残害自家百姓,那就更糟,所谓的汉奸,指的就是这种人。 “郭大哥此言大大不妥,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匈奴人专为劫掠而来,残害的都是如你我一般的良善百姓,我等举兵,为的是替天行道,与这些禽兽同流合污,岂不比那些狗官还无耻?” 反驳者的声音有些低沉,但语气却颇为激愤。看那小头目突然激动起来的神情,王羽猜想,此人应该就是韩暹。 “韩兄弟说的没错,去河内要走很多山道,路远不说,大队人马也展不开,咱们以前之所以屡屡在韩浩手里吃亏,不就因为这个吗?去河内行不通,还是南下的好。”有人附和道。 “小李子,你说话前动动脑子好不好!韩浩已经死了,河内那些豪强被那王鹏举洗了一遍,也没剩多少,此时正是攻打的好时机。” 郭太冷笑着驳斥道:“你说河内路远,可南下路就近吗?打不下安邑,就只能从汾阴南下,兜了个大圈不说,沿路也没什么可抢的,如果打赢了还好,打不过李催的话,咱们回来的路上吃什么?” “那……”被称为小李子的,是渠帅李乐,在五大统领中,他年纪最小,最是敢打敢拼,但脑子却不怎么好用。 “那什么那?”郭太乘胜追击道:“糊涂和老杨去打闻喜,一连十多天都没消息,看来又要无功而返了。闻喜不过是个小县城,城里一共也就几百个兵,去了两万多人打了这么久,愣是打不下!就这样,你还想着去打安邑?做梦吧!” 李乐哑口无言。 黄巾军最大的特点就是人多,装备少,除了各统领的亲军,被称为黄巾力士的那些兵之外,其他的士兵,就是农夫。 人多,打野战还靠能一哄而上,搞人海战术;可攻城就不行了,攻城这种事,是第技术活儿,没章法,没器械,难道拿脑袋去撞? “老韩,我知道你跟老杨交情好,我也认可,不过,想接受朝廷招抚,不一定非得自己往上贴啊!你看看张飞燕,现在不也是个平难中郎将了?上赶子不是买卖,即便想投降,也得先打几个漂亮的大仗,然后朝廷才会真的重视咱们!” “西凉军兵强马壮的,咱们和他们打了好几次,都没讨到便宜,南下的话,肯定又得撞到他们,何必呢?还是向东好,向东,还有帮忙的!老韩,你也别说什么大义不大义的,朝廷叫咱们什么?贼!已经做了贼,还讲个什么大义啊。” 韩暹也不出声了。 王羽隐约猜到了原因,河谷的土地,如果有充分的时间开垦耕种,他的确有把握养活白波军,可眼下工具不足,青壮也少,出产不足,想养活所有人,只能让大家节省一点。 那些老弱妇孺还好,那些老资格的黄巾就没那么容易伺候了。 像郭太那种人很多,打了这许多年仗,这些人的眼界高了,胃口也大,说是野心勃勃并不为过。比起拿起锄头,从土地里刨食,他们更愿意拿刀子去抢,为此,哪怕跟胡虏并肩作战也在所不惜。 韩暹虽然有所坚持,但也没可能跟主流声音对着干。只要郭太摆平了李乐、胡才那些人,韩暹就只有听命的份儿。 看起来形势很糟糕,但王羽却笑了,比起说服韩暹这种人,还是直接跟郭太、李乐这些人对话跟省事。 他抬腿就往厅里闯。 那小头目大吃一惊,想要拦他,结果被他随手推开;门口的几个卫兵稍一迟疑,结果回过神的时候,发现人已经从身边走过去了,大惊转头时,厅里面已经传来了王羽清越、昂扬的笑声。 “郭将军差矣,韩将军、李将军见事也多有缺失,且让朱某为诸位分说一二。” 包括小头目在内,许蒙等人都被吓傻了,谁能想到这少年胆子这么大,这么莽撞,就这么冲进去了呢? 里面那三位是什么人?执掌十万之众,一呼百应的黄巾大统领!他们要翻脸杀人,不要太简单,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许蒙、王三脸色如土,双腿发颤,心中把王羽、王允翻来覆去的骂了个遍,王羽冒失,王允识人不明,却是害了他二人的性命。 “你是何人?” “护卫何在?” 厅内几人高呼出声,护卫们连忙冲进去,锵锵的拔刀出鞘声,响成了一片。 王羽看也不看身遭明晃晃的刀锋,仰天大笑道:“各位身居雄城之中,口口声声要建功立业,却不敢听黄口孺子一言么?白波军偌大名头,不过如此,可笑,可叹!” 卫士们恼羞成怒,有人当即就要挥刀斩下,就在这时,三将之中,有人高呼道:“慢着!” 举刀的卫士闻声停手,此刻,刀刃距王羽的身体,已不过尺许!众卫士惊怒之余,也不由暗赞此少年的定力,眼见刀锋临体,不闪不避,甚至连眼睛没没眨,只要不是傻子,有这种定力、气魄的人,必非凡人。 黄巾三帅也尽皆动容,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异和迷茫之色。 其中一人开口道:“少年郎,你既然敢作此大言,想必也是有所觉悟的,某等就给你个说话的机会,免得被人说没有容人之量。但你若说的不好,却不要怪某等不客气了。” “那是自然。”王羽从容一笑,道:“白波军的麻烦无非乏粮,不受重视,欲报国而无门罢了。在下有一法,可一举多得,令诸位不再烦恼。” “好大口气,你且说说看。” “很简单,”王羽悠然道:“只要攻下卫家的几大坞堡,一切难题,俱都迎刃而解!” “啊?”一语既出,众皆震惊! 第八十九章请命攻卫 有那么一瞬间,偌大的正厅内,陷入了死一般的静寂。 很快,三帅之中,生得黑矮粗壮,好似水浒中的宋江,疑似郭太那人最先有了动作。他大嘴一咧,爆发出了一阵宏亮的笑声,声音之大,震得屋顶的瓦片都是一阵乱响。 随后,那个身量颇长的年轻人也笑了;最后,是那个面色愁苦的中年人,他的反应没有两个同伴那么大,只是摇头苦笑,看向王羽的眼神,也好像是看搞恶作剧的子侄一般。 那些护卫的顾忌更少,见老大们都乐了,他们也跟着笑了起来,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捧腹不止。 厅内的哄堂大笑声惊动了整个帅府,四下里都有人围拢过来,议论纷纷。 “里面这是怎么了?刚才郭帅来的时候,可是气势汹汹的,现在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哈,你不知道,小六子从外面领来了几个人,说是朝廷的使者,为首的是个小毛孩,刚才里面正吵着呢,他也不知犯了什么邪,突然闯了进去,说要为几位大帅排忧解难,结果你猜他说什么?” “说什么?” “他说,只要把卫家的坞堡打下来,就什么都解决了,这不是可笑至极吗?”说话这人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听者迟疑了片刻,然后不确定的问道:“他说的是哪个卫家?” “你也傻了?河东郡还有哪个卫家?” “诶哟喂,他说的是那个卫家?这不是异想天开吗?哪怕他说是去打安邑,我都不奇怪,说打卫家的坞堡……天,这孩子准是被人骗了,要不是就是脑子有病,卫家那坞堡,可说是固若金汤啊,别说咱们白波,就算是当年的北军,没个一年半载,也不可能打得下来!” “就是说啊!不过这样也好,这段日子,几位大帅天天吵,吵得大伙儿都是心神不定的,生怕他们一言不合,咳咳……总之,这傻小子搅合一下,也算是件好事了,笑一笑,气氛就没那么僵了。” “五哥说的是。” 听着身遭的议论声,那个收了钱的侦骑头目小六子面如死灰。 完了,全完了!不用到晚上,自己就彻底出名了,跟这傻小子一起,成为全军的笑柄。自己冤枉啊,早先这小子明明挺机灵啊,递钱袋的时候,手势那叫一个优美,仿佛传说中那些当官的一样,先帝在时,他们就是这样交钱买官的,嗯,不带一丝烟火气…… 王三嘴张得老大,仿佛被人塞了一颗看不见的苹果进去似的,许蒙盯着他看了半天,他都没注意到。半晌,他终于有所反应了,转头与许蒙对视一眼,回应了对方的询问。 “没有,真没有,真的不是我教他这么说的。”王三都要哭出来了。 他后悔啊,后悔没事跟人嚼哪门子舌头,说这些不着调的话。打卫家的坞堡?如果白波军有这个实力,自家老爷肯定乐见其成,但白波军连闻喜那么个小破县城都打不动,还谈什么坞堡? 现在可不是中平元年那会儿了,坞堡修的不够结实,私兵不够多、不够精锐的豪强,早已经在黄巾之乱的第一波冲击中湮灭了。 能存留至今的豪强,要么是放弃了城外的产业,躲到了各地的坚城之中;要么就是自家的实力够强,不惧外敌来犯。 卫家就是后者中的佼佼者,他家的五大坞堡,修的比郡城安邑还要结实牢固,城里的私兵更是无不用命。别说区区白波,就算战无不胜的王鹏举来了,也一样只能徒呼奈何的。 先前自己只是随口发发牢骚,谁想到这朱寿竟然这么蠢,就给当真了呢?无妄之灾啊! 厅内厅外,笑成了一片,哄然声中,王羽从容而立,面上毫无局促羞恼之色。 那中年人本来就没多激动,留意到这情形后,不由啧啧称奇,待众人笑声稍息,扬声问道:“少年郎,你说你是朝廷使者?” “正是。”王羽朗声答道:“这位应该是韩将军吧?在下朱寿,奉司徒王公之名而来,特来为诸位指点一条明路。” “明路?你说让我们去打卫家是明路?”那年轻人气势汹汹的质问道:“你和你那位王公,不会是盼着咱们在卫家城堡前死伤惨重,就省了剿灭、招抚的力气了吧?嗯,说不定还能让咱们与卫家两败俱伤,就更加遂了你们的意了。” “哦?” 王羽剑眉一轩,反唇相讥道:“这么说来,李将军是怕了卫家,怕了豪强,所以只打算拿无辜百姓开刀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贵军也好,当年的大贤良师也好,不是都称自己为替天行道么?原来天道就是要欺负百姓么?不知李将军原来又是何出身,因何聚义?” “哦,哦?”李乐哪说得过他,几句话被绕的一愣一愣的,别说反驳,连理解都有困难。 李乐懵了,韩暹却很清醒,他反问道:“依朱使君看来,我军不打卫氏,就不是替天行道?” 王羽不答反问:“韩将军,我问你,你先前说过,大贤良师举义,是因为被逼无奈,正所谓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可是如此?” “正是。”韩暹并不否认。 “那我再问韩将军,如今天子暗弱,避居北宫,全凭权相当国,旨意皆出自董卓之手,你们反的却是天子,这又是何缘故?” “这……”这个问题实在有点复杂,即便是见事明快的韩暹,一时也无法作答。 “便不提当今局势,就说从前,欺压良善的是天子么?恐怕未必吧!各位的田租交给何人?欺男霸女者又是何人?何人拥有良田无数,却不需纳粮?何人侵占田地,致使百姓苦无无立锥之地?” “朱使君的意思……”韩暹有点明白了。 “豪强!”王羽一声清喝:“天子、朝廷或有不是之处,但直接欺压百姓的,却是各地的豪强。各位起兵造反,是迫于无奈,但攻略郡县的时候,遭殃的又是谁呢?还不是跟各位一样的穷苦人?穷苦人又何必为难穷苦人?” 王羽拿出阶级理论,开始唬人:“贵军如今正在攻打闻喜,假设真的攻破了县城,贵军会怎么做?将城内席卷一空,于是,世间就又多了千百亡魂,万千无所依者,而贵军所得,也不过几万斛粮食罢了,值得吗?” 韩暹想了想,又摇摇头,最后叹了口气:“唉……世事如此,为之奈何?” “所以,某提醒各位,应该将矛头指向卫家!” 王羽一看韩暹神情,就知道有门:“想那卫家,家财万亿,不可计数,田产万顷,都是最好的良田!如今这海一样的财富,都集中在几大坞堡之内,只要攻下任意一座,就能让贵军的用度骤增一倍,若是全部攻下,贵军今后几年应该都不会再缺钱粮了吧?” “那敢情好。”李乐听得两眼放光。 河东郡是个人就知道卫家富,那可不是一般的富,是富得流油!打下卫家一座坞堡的收获,能顶半个郡城,若是都打下来,跟攻进洛阳城也差不多了。 李乐早先就打过这个主意,意识到实力对比后,这才放弃。结果王羽极具诱惑力的说辞一出,他又蠢蠢欲动了。 “咳,朱使君,你说的这些,没什么特别的,这些道理谁都知道。”形势转折的太快,郭太一时反应慢了,结果发现两个战友被王羽三两下给说服了一个半,他无法继续坐视事态发展了,“可本帅却有一事不明……” “郭将军请直言。” “你说了一大套,天花乱坠的,俺听了都有点动心,可你就是没说,到底怎么才能把卫家的坞堡打下来!” 郭太指着门外,气哼哼的喝道:“你来的时候,看见外面的城墙了吧?你觉得,那城墙还算坚固雄伟不?”不等王羽答话,他自顾自的说道:“高三丈三,厚两丈八,这样的城墙,比不了郡城,但也不比县城差了!” 他嚷嚷得面红耳赤,王羽却笑得云淡风轻,丝毫不为所动,许蒙从外面溜进来已经听了一会儿了,见状连忙恭维道:“据雄城,手握十万之众,郭将军不愧为当世豪杰。” “哼!”郭太瞪了王羽一眼,眼角也没扫许蒙一下,继续道:“可你知道卫家的坞堡是什么规模?墙高五丈!厚三丈五尺!想攻城?云梯的材料都得特别去找,普通的云梯,根本搭不上墙头!这样的雄城,你叫咱们如何去攻?徒手往上爬么?” 他嗓门本来就大,这时又是特意吼出来的,吼声震耳欲聋,震得众人耳朵都嗡嗡作响。 王羽从容反问道:“郭将军,各位,你们觉得朱某是白痴吗?” “不,你当然不是,谁敢说你是白痴,俺李乐第一个不答应。”郭太没说话,李乐却跳出来了。 “有话直说,别来文人的那一套!”郭太没好气的推开李乐,姓朱的小子贼滑贼滑的,他是白痴,天下就没人是聪明人了,倒是这家伙十足一个白痴! 王羽一拱手,朗声道:“蒙郭将军看重,寿不才,愿请命随军南下,攻取卫氏坞堡,在此立状,若不能成功,请将军斩寿项上人头!” 第九十章驱狼搏虎 王羽这次请战的效果,远没有以前几次那么立竿见影。 关键他的身份不对,他是朝廷的使者,在白波军的老巢请战去攻打豪强,情理上虽说得通,但里面的弯弯绕绕却不是谁都能听懂的。 不过,他最终还是成功了,因为他的说辞打动了李乐。 后者脑筋虽然不大灵光,但他是个拼命三郎的性子,在这个时代,有韬略的上将固然受重视,但冲阵之将也是很受士兵拥戴的,特别是在黄巾军这种军队之中。 受限于装备、训练等因素,黄巾军的战法就是人海战术,能冲在大家伙儿前面,斩将夺旗,赢取胜利的猛将,人气自然比坐在中军帐指挥的智将高。 李乐当场就被王羽说服了,搞得郭太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了,韩暹本来也是个不表态的,最后,郭太只好说要考虑考虑,想着来个缓兵之计什么的。 结果散会后,李乐没闲着,他拉着王羽,并召集了自己的部属,开始帮王羽做宣传:“这位朱公子是朝廷派来的钦差!代表天子来的,他说,以前天子做了些糊涂事,现在想要弥补了,所以,他要带领咱们去打卫家的坞堡,抢钱抢粮抢女人!” “喔!” 什么将领带什么兵,二杆子的手下也是二杆子,李乐部属的反应,比韩暹府中那些人热烈得多。至少没人一听卫家二字,就吓得脸色发白,摇头不已。 闹腾了一阵子,才有人问道:“李帅,就咱们一家去吗?能打得下来吗?” 李乐大咧咧道:“嗯,眼下就咱们一家,不过老杨、糊涂他们不是还在闻喜吗?老杨对朝廷还是很敬重的,糊涂跟咱们一条心,三家合力,也有两三万兵了,没问题。” “要怎么攻城?” “简单,有朱公子呢!”李乐一挑大拇指,用王羽难以理解的热情赞道:“朱公子是朝廷派来的钦差!钦差可是大官,你们见过这么年轻的人当这么大的官儿么?” 众人摇头,钦差到底是什么官,他们根本不理解,不过既然是代表天子来的,应该是很大吧? “能充任非常之事,必有非常之能,朱公子乃是朝中了不得的少年英杰,精通韬略,机智百出,还有啊……” 李乐挠挠头,有些词穷,想了想,干脆用了类比的法子:“泰山王鹏举你们总该知道吧?朱公子和那位少年豪杰师出同门,嗯,本领只比他师兄差一点点。你们想想,有这样的高人帮忙,卫家的城墙再高再厚,又有什么可怕的?你们说是不是?” “对!” “我听说过,那位王将军最擅长攻城了,他精通五行遁法,当日虎牢关大战,飞出一枪,一下就砸倒了大半面城墙,这次一举攻克了雄关!卫家的坞堡再结实,还能比虎牢关结实?” “有这样的人帮忙,区区坞堡是没问题了……” “李帅,您这边要是没事了,俺就先回去准备了,总得告诉儿郎们一声,让他们打起劲头来。” 李乐笑眯眯的说道:“去吧,去吧,都去。” 当了大半天摆设,王羽倒也没什么不耐烦,许蒙的情报没错,李乐果然是力主南下那一派的,自己提供了契机,他马上就利用了起来。 同时,王羽也不无疑惑,不知道李乐到底哪儿来的这么强的信心,连泰山王鹏举的名头都祭出来了,难道他就不怕师出无功?折了面子? 对李乐这种性格的人,王羽倒也不怕直接问,李乐的回答也很干脆:“有什么好折不折面子的?反正俺原本就想去安邑那边走走了,郭老大一直不肯,说打不下,不如不去,还能保持威慑力,向那些豪强打点秋风什么的。老杨也不愿意,总觉得怕得罪朝廷得罪的太狠,断了招抚这条路。” “嘿!”李乐嘿然笑道:“要俺说啊,他们说这些都是扯淡,还有啥比造反得罪朝廷得罪的更狠?打安邑可能得不偿失,但打卫家,那是有赚无赔的。公子你若真有本事,攻下一两座坞堡,那就不用说了,天降洪福。就算打不下,嘿嘿……公子,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节?” “三月!正是春耕的时候,咱们人手多,分出人马南下后,还有人耕种,可咱们若是在卫家的坞堡外面转悠,他家的地还种不种了?多少还不得交点平安钱出来?总之,这一趟肯定不会亏本就对了!真说无功而返丢脸,那丢的也是公子你的,而不是俺李乐的,哈哈。” 果然人不可貌相,谁想到这么个愣头青,居然也懂借势?想想也是,历史上,张三爷入川前后,不也是奇计百出,和从前判若两人? 乱世,果然很锻炼人! 被利用了,王羽并不懊丧,他本来就是打算让人利用的。以他身份,本就不可能接掌白波军的指挥权,通过对白波军将领的影响,调整白波军的策略,搅动河东局势,这就已经足够了。 依照贾诩的说法,西凉四大中郎将的段煨,和董卓不是很对付,所以他和董越的驻地很近,其实就是互相牵制的作用。 只要白波军大举南下,李催、郭汜势必要严阵以待,别说回援,不向董卓求援就算是好的了。在洛阳战场上,西凉军就只能继续依靠并州军等外系军队作战,在自己的战略规划,这是相当重要的。 当然,光实现李乐的基本目标,是远远不够的,最好就是把卫家的领地都打下来,让白波军不舍得放弃。这样白波军和西凉军就处在相当微妙的距离上了,想不打都不行! 利益,是决定战略的根本,不因人的意志而动摇! 李乐这么卖力,在出兵方面,自己就不需要多担心了,现在要做的,就是集中精力研究怎么攻城。 白波谷内,人口聚集得相当密,李乐的宣传很快就奏效了。 人们议论纷纷,很快达成了共识。 或是眼热卫家的财富,或是被王羽钦差的名头所打动,又或记起了从前的悲惨生活,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但目标却是统一的,那就是南下! 其中还有很多被卫家欺压过的,这些人的态度最为坚决,甚至还有人打起了报仇雪恨的旗帜,给这场南下打劫的行动更添了几分气势。 “李乐这个混蛋!居然给老子玩这手!他还有没有把我这个老大放在眼里?真是岂有此理!”被李乐打了个突然袭击,郭太措不及防之余,当下也是暴跳如雷。 “大帅,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郭太怒哼道:“人心浮动,大势已成,老子要是出面阻拦,肯定会被当成坏人,随他们去吧,你去点起五千人马,再知会老韩一声,让他留人守谷,明日一起出发。” “咱们也去?那不是……” “当然要去,干嘛不去?” 郭太敲了敲桌子,冷笑道:“卫家那边咱们去的少,路上就有好处捞,顺便还可以敲打一下他们,省得每次跟他们要钱要粮都那么费劲。最关键的是,咱们不跟去,怎么看他们的笑话啊?就卫家那城堡,嘿,怎么可能打得下?老子不去盯着,他们编个理由来糊弄人怎么办?” “大帅英明。” “哼,对了,那个姓朱的在做什么?” “他先是跟李帅在一起,然后又回韩帅府上密谈了小半个时辰,这会儿正在城墙那里……” “城墙?”郭太一愣,狐疑道:“他在城墙那里做什么?” “好像是研究城墙构造什么的,盯着他的人回报,他似乎还向守城的卫兵问了些攻城、守城的常识……” “常识?不会吧,居然真是个外行?那小子看起来明明很精明的,竟然自寻死路,搞这套虚言恐吓的道道?”郭太脸上青气一闪,杀气腾腾的说道:“他不会以为俺不敢杀他吧?老子纵横天下,怕过谁来?别说他只是王老儿的使者,就算真是个钦差,杀了也就杀了。” “那小子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那脸白白净净的,倒像是那个道道的……估计他就是没上过阵,信口胡吹,又哪里瞒得过大帅您?” “哈哈……”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郭太听了,哈哈大笑道:“少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再跑一趟屠各部,告诉于夫罗,现在还是春天,抢也抢不到什么东西,等到秋天,再兴兵,攻打河内,收获必丰!” “喏!” …… “攻城的办法啊,这个可就多了,咱们黄巾军经常用的,无非积土高临、云梯、穴攻、水攻、沿城蚁附……” “第一种法子最常用,就是在城墙下堆土包,堆到城墙上面,然后顺着斜坡往上冲。这种法子耗费的人力比较大,时间长,死伤也重,官军有强弓硬弩,咱们根本不是对手,想靠此法攻打三丈高的城墙,光是堆土,就得死伤近千,如果对上的是卫家这种,恐怕三五千都不止。” “云梯麻烦的是搬运不易,官军也好,豪强也好,眼下都学乖了,城堡周边十数里,木头都被砍光了,只能再远处造好了运过去,很麻烦。穴攻就是挖地道,如果能出其不意,倒是个好办法,可一旦被人发现,那地道里的奇兵就死定了,无论是放烟还是灌水……” “水攻么,这个得看地势,河东这边,似乎没什么用武之地;至于蚁附攻城,所有办法一起用,唉,还是那句话,咱们弓箭都少,更别提强弩了,蚁附攻城看似宏大,实际上伤亡极其惨重。” “要攻城啊,还得用官军的法子。巢车运兵、冲车撞门、井阑上布置弓箭手,进行掩护,再由装备精良的精锐先登,这样才是有攻有守的攻城,咱们那些办法啊,就是拿人命堆,唉!” 老兵以一声叹息结束了介绍,显然不看好王羽的攻城军令状。 这些用人命换城的攻略的利弊,几大渠帅都是很清楚的,不会因为王羽一言就投血本,除了这些法子之外,还能有什么攻城秘诀?难道长翅膀飞进去不成? “多谢大叔,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寿确是受益良多。”王羽自己倒没怎么发愁,反正,把白波军引得南下,他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一多半,真要想不出办法,那就开溜呗。 车到山前必有路,办法这东西,逼一逼也就出来了。 第九十一章兵临城下 白波军大举南下的路线,大致有三条:顺着汾河西南而行,然后在汾阴转向,沿着黄河南行,攻略蒲坂、华阴一带;或者在绛邑继续南下,沿着涑水、洮水南下,攻打安邑一带;最后就是沿涑水支流向东,攻略东桓一带。 白波军打仗靠的就是数量,不沿河行军的话,取水都是个大问题,更别提行军速度了。 不过,安邑这条最便捷,沿途收获也最大的这条路线,他们却很少走,宁可遥远避过。绕远行军,收获少,消耗大,属于赔本买卖,赔本生意谁都不喜欢,所以郭太才力主东进,攻打河内。 白波诸将并非不通军略,导致他们放弃便捷路线的因素有很多,闻喜城的屡攻不克,即便不是最具决定性的那个,也相去不远。 当王羽随李乐的先锋南下,在闻喜城下与先遣部队会师时,白波军的两大渠帅,正为此而烦恼,惊闻李乐此行的目的,二人更是差点惊怒交集,险些连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小李子,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去打卫家?你到底想什么呢!”胡才揪着李乐的脖领子,吐沫星子喷了后者满脸:“来,你跟我来,去城下看看,你看看攻不下闻喜城,到底是老子不卖力还是咱们攻城本来就不行。” 这胡才跟李乐相交莫逆,性子也差不多,也不等李乐回答,就扯着后者往城下走去。事发突然,李乐甚至都没来得及介绍王羽的身份。 没人帮忙介绍,王羽干脆自己来,反正另一名白波渠帅的身份他也知道了,“杨将军,在下朱寿,奉王公的命令……” 杨奉的脸色原本也不算好,听了王羽的自我介绍,当即精神一振:“是朱使君啊,王公让你来,可是封给某的官职已经有了定论了?” 王羽摇摇头:“那倒没有,王公的意思是……” “某知道王公的意思,而且也在尽力了,可是没办法啊!”杨奉一摊手,满肚子都是委屈和辛酸:“攻不下闻喜,大军就无法南下,只是小打小闹的话,李催、郭汜甲坚兵利,他们只要不北上深入,我们就奈何他们不得,没办法,没办法啊!” 听杨奉诉了会儿苦,王羽发现,此君竟然是个官迷!难怪对招抚那么热情呢。 通过王允与朝廷建立了联系后,此人就一直在向王允要官。见他表现得这么这么热切,王允那老狐狸又怎会放过良机?于是,官位成了胡萝卜,杨奉则是那头驴,被王允吊着胃口满地跑。 先前白波军发动的几次大规模攻势,都是杨奉策动的。 开始李催、郭汜大意轻敌,越过安邑防线反击,结果吃了点小亏。这俩人也都不是善茬,发现问题后,干脆退到黄河沿岸,专心防御,不进攻了,这样一来,就变成白波军劳师远征了。 后路不稳,兵力又展不开,后面的几仗,都以白波军的失利而告终。所以,白波军才暂停攻势,在发展方向的问题上起了争执。 这次攻打闻喜,算是杨奉的孤注一掷,打下闻喜,安邑就不远了,就算明知白波军攻不下安邑,李、郭也得紧张一下。毕竟白波军的战线推前,奇袭的风险也变大了。 为此,杨奉花了很多心思,笼络了胡才、李乐,并拉了胡才来帮忙,不可谓不用心。 但现实并不因人的意志而转移,打不下就是打不下,肯拼命一样不好使。 杨奉一边诉苦,一边也是引着王羽跟在胡才二人后面,他知道胡才接下来要说啥,干脆让王羽、李乐一次听完算了。 胡才指着城下,捶胸顿足道:“你看看,我拼着损失了两三千精壮,把土垒堆到了城头边,可就是冲不上去啊!城下那些,都是弟兄们的尸体,那都是跟着我好多年的老兄弟啊!” 王羽循声看去,所见确如胡才所说。 闻喜是个县城,据说当年武帝北巡,经由此地时,正巧南粤战场传来了捷报,故因此而得名。这里就是个小县城,城墙甚至还比不上白波谷的那座雄伟。 不知是屡经战乱,还是风雨侵蚀,城墙显得很是残破,到处都有修补的痕迹。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那一条条分界线,显得异常分明。这些界线两边的城墙,颜色大相径庭,就像是一块块的补丁。 眼下,城墙上又多了很多新的颜色,遍布城头的血迹,烈火焚烧后的焦痕,刀砍枪刺留下的白印……古旧的城墙,显得越发的斑驳了。 城墙之外,最显眼的莫过于堆在城墙一角的那个大土堆了。土堆由沙袋、土石,以及尸体构成,视觉效果相当惊人,单看这个土堆,以及沿途上倒毙的尸体,就可以想象出这场攻坚战的惨烈了。 土堆的四周,也是尸体遍布。一部分身上羽箭尚存,显然是被弓弩射杀的,更多的却是肢体扭曲,看样子是从城墙上掉下来的。 杨奉没有夸大其词,白波军确实努力过了,只是他们在攻城方面实在太差,差距大到拼命都无法弥补的程度。 “已经有了突破口,怎么还攻不下城?”李乐大惑不解:“闻喜城内一共也就几百郡国兵,糊涂你们有快两万人,怎么就打不下呢?” “哼!”胡才冷哼一声,晒道:“郡兵只有几百,可城里的百姓也都发动起来了,再加上那几家大户也是出钱出粮,怎么也有三千兵了。光是兵多倒也没啥,关键是城里有猛将!” 他指着土垒,惨笑道:“那个是突破口?才不是!分明就是修罗场啊,上去多少死多少!” 看着城头,王羽点了点头。 胡才说的没错,那个土垒看似很大,但能通过那东西发动冲击的人数却很有限。每次能上去三五个先锋,后续跟着几十人人也就是极限了。 这种战术的要点就是,一点突破,四面开花,冲上去的先登,要以寡敌众,占据一块地盘,让后援跟进,巩固下来后,再向其他方向拓展战线。等到占领一处城门楼,进而打开城门,胜负就没有悬念了。 依照胡才的说法,显然城里的兵卒更精锐,似乎还有个猛将在,白波的精锐突上去后,只有被屠杀的份儿。 这种形势,是最适合猛将发挥的,同时要面对的对手不多,也不会被围攻,打累了还有人替换,能去休息。如果是吕布、关张那种级数的猛人,只要放上一个,那真的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了。 黄巾军的将领,多半都是真正的草根出身,就是平头老百姓,或许会点武艺,经过多年厮杀也有精进。但终究是野路子,和正宗的武者相比,就差得远了,城内军民齐心,兵甲精锐,更有个猛将在,确实是个难啃的硬骨头。 想要破解,或许可以再堆几个土堆出来,四面一齐猛攻,猛将再牛,也不会分身术,应该就能有所好转了。不过,那样搞的伤亡也大,现在的伤亡,已经让这俩人脸色发绿了,战事再扩大,估计这二位渠帅也承受不起。 可是,王羽也有点奇怪,胡才也就罢了,杨奉手下应该有个猛人啊,一个小县城的猛将再牛,也不可能牛过徐晃吧?他怎么就不肯往上派呢? 见王羽面带疑惑的看过来,杨奉会错了意,接过胡才的话茬,大吐苦水道:“尊使有所不知,非某不尽力,实在是城内那将勇不可挡,手持两柄大斧,某手下精锐也都是征战多年的老卒,可在他面前,却没人能走过三个照面,若是阵列而战遇上此人,尚可围攻之,现在……” “堆土山伤亡近两千,攻城又死伤逾千,其中多有精锐!” 胡才痛心疾首道:“一个小小的闻喜,就已是如此,你们还说什么攻打卫家坞堡!那卫家家财何止亿万,家中什么能人异士没有?坐拥雄城,在内粮草充足,外有应援之兵,怎么可能打得下?这等荒谬的主意,到底是谁出的?” 胡才的言论,王羽这几天听得多了,哪怕现场观摩过,也没多大影响,让他在意的是杨奉的描述。 手持大斧,勇不可挡?最精锐的黄巾劲卒也只能挡上两三斧头?听起来有些耳熟啊,不会是……城里那个,才是徐晃吧? 嗯,想想倒也有理,徐晃没当过黄巾贼,但在小说里出场时却又在杨奉手下,后者则是个招安积极分子。 如果杨奉顺利招安,管辖应该也是按照就近原则,就是河东这一带。对闻喜屡攻不下,想必杨某人对徐晃的印象也是极为深刻,他利用职权,把徐晃调入军中加以重第用也就顺理成章了。而徐晃对黄巾贼没啥好印象,后来得了个机会,就投靠曹操了。 嗯,这样一想,一切就都合理了。 可惜啊,可惜。现在自己没带兵,也不能亮身份,名将摆在面前,却不能去切磋,更没法收服,这真是太令人遗憾了。 要不要借白波军之手攻城抓人?不好,看胡才那架势,真要抓到徐晃了,说不定是要杀的。还是正事要紧,徐晃这边么,就结个善缘,待他日再见好了。 计议已定,王羽冲着胡才微微一笑道:“胡将军,南下攻打卫氏的主意是在下出的,本来还没有多大把握,不过今日观摩过二位将军的战法后,却是深有启发,现在已经有了五成的胜算。二位纵然信不过信我,难道还信不过李将军,信不过王司徒和陛下吗?” “信得过,当然是信得过的!”一听皇帝和王允,杨奉连忙点头不迭。 “……”胡才有些没理清楚这里面的关系,他看看李乐,发现老搭档也是一脸微笑,于是,他也不好再反驳什么了,只是迟疑道:“既然尊使已经有了成算,何不在此地演习一下?一来增强信心,并提高兄弟们的士气,二来也能报仇,顺便还能保障后路的通畅。” “胡将军差矣,城内多是普通百姓,与贵军一根同源,所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这又何必呢?要报仇,也应该找卫家这种为富不仁的豪强才对么。” 王羽大咧咧的一摆手,道:“至于后路,更是不须担心,李将军之后,郭帅和韩将军也会次第而来,数万大军连绵南下,凭城内的数百郡兵,几千百姓能有何作为?只管安心南下便是。” “这倒也是。”胡才点点头,与两位同袍对视,发现对方也都被说服力,他认命似的叹了口气,“便依朱使君,传令全军,撤围南下,打到安邑吃肥羊去!” “噢!”欢声雷动,声震四野,白波将士早就厌恶了闻喜这个地方了,巴不得换个地方去耍耍,要去的目的地居然还是卫家,那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第九十二章风火七星坛 卫家的五大坞堡,由东至西分布在两河之间,最大的一座,坐落在安邑西南的运城。此地依山傍湖,洮水亦流经此地,最是富饶不过,中平元年之后的天下大乱,都无法影响到这里的宁静,数百年的大世家的影响力,由此也可见一斑。 不过,就在初平元年的阳春时节,这个规律被打破了。 这两天,探马仿佛疯了一样,一连串的冲进坞堡,每一次都会带进去一阵巨大的喧嚣声。 有那有心人暗自数了一下,惊讶的发现,就在昨天一天内,就足足有二十五匹探马进了运城堡!事态之紧急,实属前所未有。 初时,人们都在怀疑,是不是京城又出了什么变故,比如皇帝死了,又换新皇帝了什么的,也就是这种大事,才能引起这种规模的动静。 然而,当堡中有消息传出,外面也是流言四起的时候,运城的居民听到了一个让他们无法置信,事实上也确实很荒谬的消息。 “白波贼来了?” “真的来了!” “他们打闻喜打了十多天,没打下来,然后和白波谷来的援军汇合,也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就南下了。过安邑而不入,直直的奔着运城来了,一路抢掠,气势汹汹,看样子是要来真格的了。” “来真格的?他们凭什么啊,闻喜那种破烂县城都打不下,却想来打我卫家的运城堡?说他们打安邑,还可信一点。” “谁知道呢,也许那些流贼饿昏头了,想着临死前也疯狂一次吧?” “别说那么多了,收拾一下家当,赶紧进城吧。白波贼打不下坞堡,但堡外的东西却不会客气了。” “说的也是。” 堡外的卫家人议论纷纷,人心却还安定,但城内的主事者们就迷茫了。 “已经确认过了,打头阵的是杨奉等三大渠帅,兵马三万余众,从他们的行军路线上来了,已经可以下断言了,他们就是本着运城来的!后阵还有郭太的五千兵马,再后面是韩暹的一万五千大军,合计五万之众,白波贼这次算是倾巢而出了!” 卫家如今在朝中主事的,是长公子卫觊,老家主卫德辞官在家,本有颐养天年之意,谁想却碰上这么一桩祸事。最后确认了消息后,他将家中的门口召集起来,想要拟定个应对之策出来。 “连韩暹那厮都来了?这世道到底怎么了?郭太呢?他不打算要今年的平安钱了?” “谁知道,派去的信使联系上他了,结果那厮回话说什么众望所归,他也无能为力,如果强要阻止其他渠帅,光靠空口白话是不够的,得有实实在在的好处才行。” “哼,这贼无非贼性发作,要瞒天讨价罢了,主公须不要理会他,拼着耽误了今年的春耕,灭了这群贼寇便是。” 众幕僚分析形势,又纷纷献策,卫德却一直愁眉不展,直到有人提出彻底剿灭白波贼的策略,老头这才眼前一亮。 “计从何出?莫非要安邑出兵救援么?” “非也。”那幕僚摇摇头,捻须道:“安邑郡兵不过数千,久疏操练,兵甲不齐,守城倒还过得去,让他们出城与数倍于己的贼寇作战,八成是要大败的,以冯使君的胆魄,就算是主公相召,恐怕也……援兵还得从西凉军那边想办法。” 卫德脸一垮,摆手道:“李、郭二人都贼滑得很,他们在河东,只是要确保洛阳兵马有路可退,不至被四面合围,让他们与贼寇死拼……难,太难。” “兵法有云: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白波贼乘兴而来,锋芒正盛时,二位将军固然不欲与其争锋,但若是顿兵于坚城之下,劳而无功,二位将军又岂会放过战机?我卫家运城堡壕深壁厚,岂是区区奈何得了的?只消给二位将军以及洛阳送封信去,这剿灭白波的战功,我卫氏至少也能分到三成啊!” “吴兄此言有理。” “我等太纠结于利益得失,却是不如吴兄看得深远。” 那幕僚一句话说完,便捻着须,笑而不语,众人则是纷纷出言附和。 卫德见状,当即下了决心:“便如此,让人给京城送信,告诉伯儒,让他不要忘了将此事在朝中宣扬一番,以彰我卫氏之名!传令下去,凡我卫氏之人,统统撤入城内,城外一片砖一片瓦也不能留,坚壁清野,与贼寇势不两立!” “喏!”众人轰然应诺。 老太公一声令下,方圆数十里内,都开始动员起来了。 附近居民和卫家大多沾亲带故,此刻也都是凛然遵命,能拿走的东西就拿,拿不走的就烧,大有焦土死战的意思。 城内数千私兵开始集结,保养武器盔甲,在城防各处演习操练;民众也都划分了区域,随时准备参与支援,在危急时刻,也不排除参加战斗的可能性。 卫家人被激怒了! 数百年的世家,经历过西汉末年,以及中平元年的大乱,依然屹立不倒,绵延至今,区区流贼,居然胆敢伸出肮脏的爪子,来摸虎须,甚至趁机敲诈勒索! 是可忍孰不可忍,拿这些流寇开刀,杀一儆百是唯一的选择,这样一来,再有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后来者,被贪欲蒙蔽双眼前,就会好好想上一想了! …… “相当坚决的坚壁清野,誓死守城的气势,比闻喜还要高上数倍,再加上雄伟得多的城墙,嗯,是场恶战啊。” “朱使君,你真的有成算,是吧?一定有的吧?”李乐算是乐不起来了。 本来想着在城下搜刮一番,然后耀武扬威的吓唬卫家一下,就足够收回走这一趟的成本了,谁想到卫家居然摆出了这么一副架势。 这要是打不下城……就只能指望郭太、韩暹送粮过来了,否则就只能饿着肚子回程!这种灰暗的未来,李乐只要想一下,就觉得头皮发麻,如果真的发生了……他连想都不敢想了。 眼下,说什么都晚了,只能试着抓住王羽这根救命稻草,让他兑现诺言,攻破坚城,来个绝地大逆转了。 王羽宽慰他道:“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某既然对诸位将军说了,自然不会食言。” “计从何出?”看到李乐如丧考批的模样,杨奉、胡才也急了,他俩原本以为李乐已经见识过钦差的手段了,所以信心十足,结果只是空口白话的说了,这算是怎么个事儿? 王羽慢条斯理的说道:“综合连日来的见闻,在下以为,用诸位将军以前用过的手段,是不太可能攻下运城的。” 废话!白波三将一起在肚里大骂,这还用你说? 王羽看出了几人的心情,不过他也不计较,他先前那句话可不是废话,要不是实地观摩过,又听老卒详细讲解过,他哪知道这时代到底有那些攻城手法,其中哪一些可以用来借鉴,然后衍生出新战法呢? “所以,想要破城,用常规手段是不行的,须得行非常之法。” 见他说的煞有其事,三将也顾不上腹诽了,齐声追问道:“这非常之法到底……” 王羽并不回答,而是笑问道:“诸位是何身份?” “将军?”官迷杨奉第一个抢答。 “错!” “贼寇?”李乐的答案最直白。 “不对。” “哦,俺知道了,是黄巾!”胡才最不忘本。 “没错,就是黄巾。”王羽点点头,继续淳淳善诱道:“黄巾是大贤良师的传承,最擅长的是什么?法术!既然常规的法子都不行,自然要从本心中寻找答案,作法破城,就是最佳选择!” “……”三将面面相觑,这个法子确实非常规,而且不是一般的非常规,就算当年大贤良师三兄弟在世的时候,也没听说过他们攻打哪座城,是用法术把城墙给轰开的。 兵不血刃夺城的例子倒是也有,可那靠的是内应,而不是法术。这位朱小使君的嘴的确很能说,大有指鹿为马的劲头,可他人在城外,难道还能说服几个内应出来不成? “几位想多了,内应是没有的,我的办法就是直来直去,卫家不是觉得有雄城可以依仗吗?我就做法毁了他的墙,然后三位统率大军杀进去就行了。” “就这么简单?”三将努力的在王羽脸上搜索着,哪怕能找到一丝一毫的不自然,都可以当做是破绽,进而提出质疑,然而,他们的努力是徒劳的。王羽神情镇定,笑得云淡风轻,大有世外高人的风范。 “就这么简单。”王羽郑重其事的说道:“做法的事由在下来做,同时也需要各位的配合,首先,各位要尽快建一座法坛出来,名字叫做……风火七星坛!”王羽在心里抹了把冷汗,哥又抄袭了,这次抄的诸葛孔明。 “风火七星坛!”三将眼珠子瞪得溜圆,信心开始回升。 法术猛不猛,全靠名头响! 名头响亮,法术的威力就差不了,这风火七星坛之名,一听就很威风了,施展出来肯定也是天雷地火,狂风大作,威力无穷! 要不说呢,对什么人,说什么话,王羽这话要是在酸枣说出来,公孙瓒等人肯定不鸟他,但黄巾军本来就有神棍背景,跟他们说法术什么的,正好对题。 “除了建法坛之外,还要……”见三将已经意动,王羽凑到他们耳边又是一阵嘀咕,三人眼神飘忽,显然心中尚存疑虑,不过却都是点头。反正现在也没别的法子了,且死马当活马医吧。 万一灵验了呢? 第九十三章剑指何处 “蛾贼不攻城,也不围城,更不肯走,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卫德带着一大群幕僚门客,登上了城楼,远眺城外的白波军阵,心下大惑不解。 “主公,似乎他们……在建祭坛?”回答的门客自己也有些不大确定,白波军劳师远征,沿路的闻喜、安邑都没攻下来,粮道实际上已经断了,现在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抢时间,实在没理由在这里优哉游哉的建什么祭坛。 “建祭坛,做什么用?”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据说……”半晌,才有人接着说道:“某是冀州人,当年张角三兄弟在冀州兴兵作乱,每逢大战之时,听说也是要设坛作法的。” “真有此事?”卫德不大相信,他家是书香门第,两个儿子题字的时候,分别以儒、道命名,儒家人对乱力怪神之类的东西,都是敬而远之的,哪里会相信真有什么法术? “移山填海,撒豆成兵的法术,应该是没有的,不过,那法术还是有些效应的。”那幕僚听出主家的意思,自然不会逆着卫德往下说。 “当年的所谓黄巾力士,就是与这祭坛一起成名的……” “哦?请赵先生详细说说,为我等解惑。” 黄巾力士的名头,也曾经响亮一时,黄巾起义初期势如破竹,尤其在冀州战场上,很是威风过一阵子,各路官军也是闻而色变,但这支兵马具体厉害在何处,那就众说纷纭了。 比较通常的说法,是张角施法过后,这些力士会变得力大无穷,浑身钢筋铁骨,刀枪不入;也有类似张角撒豆成兵,故而黄巾力士无穷无尽之类的说法。这些说法的可信度都不高,随着张角兄弟身死,黄巾军主力覆灭,也就慢慢无人再提,此时有人提起,众人也都觉好奇。 “第一种说法相对符合事实,黄巾力士其实就是蛾贼中相对壮健的兵丁,平时的战力不比寻常郡兵强,装备也很差,有件皮甲的,都已经是小帅了。不过,每次张角兄弟登坛作法之后,他们就会变成一群怪物……” “怪物?” “嗯。”那冀州人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刀枪不入是不可能的,刀砍枪刺,他们一样会流血,会受伤,可除非受的是致命伤,否则他们就不会倒下,而是更疯狂的拼杀;就算受了重伤,倒在地上,也会拼命向前爬,直到彻底断气为止……” “咝!”包括卫德在内,众人都是倒抽了一口冷气,看看外面的军营祭坛,再想象一下黄巾力士疯狂作战的场景,无不胆寒。 传说虽然也很恐怖,但恐怖过了头,就没有足够的真实度,也不显得多可怕了。反倒是真相更恐怖一些,什么兵,能比不怕死不怕受伤的疯子更可怕? “莫非白波贼也会……那该如何是好?”卫德慌神了。 “主公勿忧,别说蛾贼没有张角兄弟的能耐,就算有,他们又岂能奈何得了我卫氏的雄城?张角兄弟当年不也屡屡在坚城前面受挫吗?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没了腾挪的余地,以至走投无路了。” “赵兄说的没错,各地的蛾贼战前也会设法坛祭祀,不过没听说有什么特别的效果,无非就是鼓舞士气罢了。这次的祭坛特别大些,想必也是蛾贼发现走投无路了,所以孤注一掷而已,不足为虑也。” 众人七嘴八舌的出言宽慰,卫德的脸色渐渐转好。他转头四顾身后的幕僚,微微醺然,卫家人才如此众多,家财万亿,又适逢乱世,是不是也能厚积薄发,一举…… 正想到得意处,却见幕僚中有一人眉头深锁,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卫德当下一惊,若是别人,他还未必会动容,但此人却是日前献计的那位足智多谋的吴夜吴仲明! 卫德紧张的问道:“吴先生可是看出了什么?蛾贼另有狡计?” 吴夜供拱手,语气深沉的说道:“还谈不上看破了什么,不过,吴某心中确有疑虑。” “先生何妨直言。” 吴夜并不推辞,指着城外祭坛问道:“主公,诸君,各位不觉得那祭坛太大,也太靠前了吗?” “咦?吴兄不说,我等还真没注意到,看起来,也就五、六百步的距离,弓弩刚好射不到而已。” “此中另有玄虚?” “难道……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 卫家目前还没有成为诸侯的迹象,但河东卫氏称雄一方,早就是既成事实了。所以,能被卫家奉为上宾的,即便不是名士,也是小有名气,为名士所看重并举荐之人。 这样的一群人,被称为智囊也丝毫不为过,先前没多想,此时得了吴夜提醒,很快就得出了差不多的结论。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卫德的反应却没那么快,他的长处在于敛财用人,对战阵之事全无所知:“何者为明,何者为暗?” “祭坛做法在明,亦真亦假;穴攻偷袭在暗,十有九中!”吴夜一语道破天机。 “穴攻?他们在挖地道?那该如何应对?” “主公放心,虽然没能在第一时间识破蛾贼的狡计,不过我等这几天也没有白费,该做的布置都已经做了……主公请看,那条水渠就是专为破穴攻所置。” “穴攻之法,主要在于攻其不备,运城地处江湖之间,并不缺水,只消引水入城,发现地道出口后,直接引水倒灌即可,管教蛾贼有来无回。” 卫家的幕宾很多,却没有指定何人主事。不是卫德不想,实在是这帮人的名声都差不多,难分高下,硬是提拔一人,就会寒了其他人的心。 这也算是种幸福的烦恼,名士太多就这样。 截至目前,这种态势体现出来的也都是好处。 守城的布置,众人群策群力,事无巨细,皆是井井有条;有了难题,大家共策共力,互相拾缺补遗,很完美的完善了战略战术;再加上若有若无的竞争意识,更是驱使得众人不遗余力。 好处这么多,又为何要改变呢? 不过,卫德还是有所偏重的,两度献计,每次都说到节骨眼上的吴夜,他就很重视。他点点头,算是回应了众人的宽慰,然后向吴夜问道:“仲明先生,你似乎仍有疑虑?” “不瞒主公,夜确有疑虑。” 吴夜抬手指点城外祭坛,沉声道:“据闻,蛾贼攻打闻喜时,也曾用过穴攻之法,结果被城内守军引水倒灌,无功而返,蛾贼也非无智,岂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重施故技,以图侥幸?夜以为,他们兴师动众而来,必有所依仗,关窍就在这祭坛和穴攻之法当中!” 卫德追问道:“具体是何法?” “夜不知。”吴夜摇头。 “那,以先生之见,应该如何破之?” 吴夜不答,沉吟半晌,突然猛一抬头,眼中精光一闪,道:“出兵!拆了那祭坛!” 城头一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下一刻,众幕僚齐齐摇头叹气。 “出兵?就为了吴兄的凭空臆想吗?” “谁能保证蛾贼搞这些玄虚,不是为了引我军出动,设下陷阱,趁机反扑夺城?此议大大不妥。” “标新立异也要有个限度,有坚城可守,却偏偏要出城野战,这不是拿卫家的安危开玩笑么?” 卫德倒是没有附和,但眼中也闪过了狐疑之色,出兵之议,确实不是一般的不靠谱。 “并非吴某凭空臆想,白波此来,一路全无停留,兵锋直指运城,岂能无因?如今贼军粮道已断,却不急着攻城,而是忙着修建祭坛,暗中则挖掘地道,显然将成败皆付诸此举。敌人想做的是什么不重要,只要将其破坏,贼众就只剩溃败一条路了,何乐而不为呢?” 吴夜争辩道:“何况,穴攻也未必一成不变,入城偷袭不可行,他们或许打着挖空墙基的主意,水灌之法可以防备敌军偷袭入城,却未必防得住……” “吴兄差矣。” 其他幕僚不肯示弱,当即反驳道:“若是普通县城的城墙,蛾贼只要下定决心,挖空墙基倒也不难,可运城的城墙的厚度足有三丈余!蛾贼又不是真的蚂蚁,又怎能在短时间内,完成这么大的工程?” “正如赵兄所说,蛾贼的祭坛虽大,但顶多也只能掩藏一两个入口,就凭一条地道,想挖空墙基,又谈何容易?等到他们挖到墙下,我军自然也不会坐视,放水放烟,反向挖掘,以甲兵杀伤,兵书上的克制方法要多少有多少,何必非得冒险出城呢?此议断不可取。” “总之,不管蛾贼千般狡计,阴风苦雨,主公只须安坐中军,我等群策群力,运城便稳如山岳,别说区区蛾贼,就算是传闻中被捧到天上去了的那个王鹏举来了,一样只能在城下捧得头破血流。” “正是如此!” 卫德本来还有些犹豫,结果一听王羽之名,他胸中一口闷气直冲上来,腾的一下站起身,用力挥舞着手臂,喝道:“有劳诸君巡视城防,为我御敌,待大破蛾贼之后,我卫家未尝不能借军功而起,省得天下无人,任凭小儿嚣张!届时,德必不忘诸君,亦不负诸君!” “遵命!”众人大喜,齐齐起身应命,士气顿时高涨起来。 第九十四章灰飞烟灭 王羽这几天很烦,白天他要忙着指挥挖掘地道,在祭坛上装神弄鬼;晚上要忙着在地道里做布置,还要忙着应付白波三将,以及他们手下的资深将校。 他忙得不亦乐乎,一塌糊涂。 参考过白波以往所用的战术后,王羽发现,也只有穴攻第这招能做点文章了。但白波诸将却不这么想,城内的争论,城外也一直在进行着。 王羽开始还一一反驳,后来实在烦了,干脆祭起了吕布的绝招:不解释!谁敢来问,他就用深沉的眼神盯着对方看,看到对方心里发毛,继而心惊胆颤,最后丢盔卸甲的落荒而逃为止。 要不是得隐藏身份,他更愿意一脚一个,全部踹飞,省得这些傻蛋不做正事,整日在自己耳边鼓噪。 所幸的是,白波军的普通士兵,想法比较单纯,听说朝廷来的使者要做法破城,一个个都是热情高涨,挖掘工作的效率也得以大大提高。就在白波军抵达运城城下的五日后,地道已经顺利的挖到了城下,正在横向拓展中。 收到这个消息,王羽知道,自己的煎熬结束了。他下令召集众将,进行战前军议。 “朱使君,粮草已经告罄,顶多三天,大军就无粮可用了!”胡才到的最早,人还没到,他的喊声就已经清晰可闻,最近这段时间,他的怨气是最大的,莫名其妙的被拉到运城,毫无战果,粮草吃尽,眼看就穷途末路了,这叫他如何不愤怨? 相对而言,王羽越俎代庖的发号施令,俨然以主将自居这种小事,胡渠帅都已经忽略不计了。 王羽摆摆手,悠然笑道:“所以才要召开军议,商讨明日攻城事宜啊。”他心下不无遗憾,这种时候,手里要是再有把白羽扇就好了。 “明天攻城?地道不是才挖到城墙下面吗?没有地道,怎么攻城?三日之内,又怎么可能攻得下运城这种坚城?”胡才的喊声越来越响,怒气也越来越大,他很后悔,当时怎么就迷糊了,上了这种恶当。 本来他以为王羽的办法是借祭坛的掩护,挖一条地道进城,以奇兵趁夜突袭,打开城门。这条计策虽险,但总有几分成算,现在王羽分明是要将城墙挖倒,短短数日内,怎么可能做到这种事? 想把城墙挖倒,就得挖空墙基,一边挖,一边竖木桩,以免挖掘过程中发生坍塌。当工程进行到一定程度,放把火把木桩烧掉,顺利的话,城墙就会倒下一块,露出个豁口。 这种战法的成功几率,和城墙的坚固程度以及厚度都有很大关系。似运城这种规模的城墙,想要挖倒,没有两三个月的时间,是很难成功的。这期间内,还得确保守军不会捣乱,以白波军现在的状况,断无可能完成。 “能不能攻得下,明日一见便知,胡将军和各位将军要做的,就是明天将部属集结到祭坛前,待我施法过后,一举破城!” 王羽的态度,激得胡才越发恼怒了,他手握刀柄,双眼冒火,恨不得一刀砍了这个光会说大话的小毛孩。王羽冷然回望,全无畏惧,气氛一下变得异常紧张。 杨奉急忙出来打圆场:“好了,老胡,来都来了,朱使君也这么说了,就算有什么不满,总也得等到明天的战果出来后再说吧?你现在闹什么闹?郭老大的援军就在后面,就算明天攻城不利,咱们也是可以撤回去的。” “撤个屁!”李乐气哼哼的骂道:“去联络郭老大的信使已经回来了,他到了闻喜之后,就没再往前走了,说什么要防备闻喜的兵马出来突袭,我看呐,他就是知道没好处捞,准备坐山观虎斗了。” “小李子,你也不要再说了,反正明天一切就都见分晓了,光是在这里嚷嚷又有什么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杨奉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好劝歹劝,算是劝住了李、胡二人,他转头看了看王羽,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长叹一声,摇摇头走了。 杨奉的心情,王羽也能理解,骑虎难下,左右为难。 自己的计划若失败了,朝廷的威信必然进一步下降,杨奉的招安大计势必落空。可他若不支持自己,与朝廷的关系一样难以维持,最终只能用反正已经来了这种借口,来自我安慰,并劝服同伴了。 在这个时代混,没有名声果然是不行的,做称雄一方的诸侯不能没名声,当神棍也一样得有名气才吃得开。 嘿,王羽洒然一笑,也好,自己在这方面的名声,就从明天开始,传扬天下吧! ……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朝阳早早的从群山之后跳了出来,驱赶开淡薄的晨曦,将明媚的*光挥洒在广袤的大地上。 温暖的春风从东南方吹来,掠过湖面,带着微咸的气息,运城南面的解池,是远近闻名的盐水湖。在这美好的春日里,王羽甚至有了和后世在海滨度假时的相似感受。 然而,即将要发生的事,却是大煞风景的一幕。 王羽披头散发傲立祭坛之上,手持一把桃木剑,身穿八卦道袍,配上他的冠玉般的面容,修长的身量,倒也有几分道骨仙风的味道。 在他面前,三万白波军列成了几十个巨大的方阵,远远铺了开去,原野上,仿佛多出了一片黄色的草原,极为壮观。 不远处的运城城头上,旌旗密布,衣甲鲜明,刀枪闪烁,杀气湛然,城外这么大的动静当然瞒不过卫家人,他们也是严阵以待,摆出了针锋相对的架势。 站在祭坛之上,两军之间,王羽看起来是那么的渺小,他自己却从容淡定,待湖风稍息,他扬声喝道:“弟兄们,告诉我,你们来自何方?” 一片静默。 白波军的兵卒都有些茫然。 以前打仗之前,渠帅们也会训话,刚参军时,听听还有些激动,后来听多了,觉得也就是那么回事,不如实实在在喊两声抢钱抢粮抢女人来的爽快。 至于这种提问式的回答,就更是绝无仅有了,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王羽也不意外,他随手在人群中指出一人,问道:“你说,你老家是哪里的?” “我?我是雍州商县人……” “嗯,我知道那里,是个好地方。”王羽再指再问:“那你呢……” 一连问了十多人,答案五花八门,却都不出河东左近,由此可见,造反这种事,也是有就近原则的。王羽随问随夸,不知道具体地点的,就用比较有普遍性的赞语回应;若是碰上他知道的,他还会特别点出那个地方的特色来。 “你们为何从军?”王羽又问。 这一次的回应热烈了许多,在刚才回答过问题的人都很踊跃,他们的热情又带动了其他人,热烈的气氛从前阵开始向后阵蔓延。即便离的太远,听不到前面说什么,也能通过同袍的转述,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 答案也是五花八门,但总结起来,无非就是天灾**,导致生活无以为继,只能加入造反的行列。 “你们说,朝廷欺压你们,不给你们活路,这话没错,但却不是很准确……” 下面一阵骚动,连众将校们都无法淡定了,倒是李乐沉稳得很,这种言论,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王羽说了,听多了,也觉得满有道理的。 “朝廷是什么?是天子吗?是,也不是!朝廷代表的是天子的威仪,可朝廷的功过,却不一定和天子有关。朝廷横征暴敛,遇到天灾都不肯抚恤黎民,但朝廷收刮的财富都在哪里?在洛阳的皇宫里吗?全天下的财富都堆在一起,那将是何等庞大的一堆……” “粮食、钱财、各式珍宝,都是很占地方的,皇宫再大,能堆得下吗?何况还有土地,还有山林湖泊,还有矿产,这些都是搬不走的,天子富有四海,但这些东西他却看不到也摸不着,逼你们造反到底是谁?” 王羽的声音越来越高,语气越来越激昂,他一指先前问过话的一名士兵,厉声质问:“你说,是谁把你逼得无路可走?是谁让你家破人亡?是天子吗?是朝廷吗?” “不!不是天子和朝廷,是卫家!” 那士兵脸涨得通红,用力推开同袍,走到祭坛下,高举双臂大声喊道:“我家就在这里,就在运城,就在这盐湖边上!我家世代都靠捞盐为生,虽然很辛苦,但只要将捞出来的盐卖给官家,不私下贩卖,日子就过得很很好,可后来,这盐湖被人霸占了……” 他猛然转身,瞪着通红的眼睛,指着运城喝道:“霸占盐湖,驱赶盐民,逼得俺活不下去的,就是卫家,他们就在城里!” “哗!”军列间的骚动加剧了,绝大多数人都有过类似的遭遇,更有很多人的苦主都和这运城人一样。 卫家的地盘太大了,正如后世的名言所说:资本的原始积累是血淋淋的,普通百姓可能敢怒不敢言,但加入白波军的人,都是豁出去了的,又有什么不敢说的? 军卒们的眼神发生了变化,对雄城的畏惧快速减弱,复仇的激愤逐渐上涌,血,开始沸腾! “仇人就在眼前!” 王羽见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不失时机的将桃木剑指向了运城,“他们有坚固的甲胄,犀利的弓弩,长枪短矛,钢刀利斧……但,这不是你们畏惧不前的理由,想讨公道,就不能怕流血牺牲!” “我们不怕,如果他们从城里走出来,就算死,我也不会退缩,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了!”答话的依然是那个运城人,他转过身,对着数万同袍扬声高呼:“报仇,报仇!” “杀进运城,报仇雪恨!”激动的情绪迅速扩散,一波高过一波的声浪震天响起。 白波诸将骇然相顾,他们很久没在属下士兵身上见到类似的情绪了,只有在刚起兵的时候,才见到过类似的场景。再不,就是早先前辈们说过的,大贤良师振臂一呼之时,才有这样万众一心的回应。 他们丝毫不怀疑,只要王羽一声令下,大军将化成巨*,将敌军吞没,如果……没有那道城墙的话。 那道城墙就像是坚固的堤坝,无论愤怒的巨*有多高,有多猛烈,也可以从容的将其挡下,最终将巨*携带的力量尽数反弹,反过来将白波军淹没。 不是他们没胆子,这是多年来的经历验证过了的事实。 城头,卫德已是面色如土,全靠了幕僚们的宽慰,以及脚下传来的坚实感受,才让他稳住了阵脚,没有过于慌乱。 有坚城在,不要紧的!迟早要让这些不知死活的乱民,知道跟千年世家作对,是多么无知愚昧的一件事! 王羽就像是没看到白波众将的脸色,也忘记了城墙的存在,他只是高声呐喊着,将白波军的情绪推上一个又一个的高峰! “天道不公,想要讨回公道,只能靠你们的勇气,!想报仇的人,请举起你们的手,握紧你们的武器,将你们的愤怒尽情发挥出来!” “噢!”山呼雷动,刀枪林立! “你们的愤怒,将会化成风雷,摧毁一切阻碍!”在众人或是狂热,或是呆滞,或是轻蔑的注视下,王羽缓缓转身,举剑指着城墙,口中念念有词:“风轮火转,地动山摇,疾!” “轰!”让人难以置信的是,王羽的轻轻一指,居然有了回应! 那是一声闷雷般的巨响,几乎在同一时间,脚下的地面也晃动起来! 再下一刻,运城的城墙处,一股烟尘化成了巨龙,飞腾到了半空,直冲天际,然后化成了漫天烟雾,遮住了正缓缓升起的朝阳! “要报仇的人在哪里?”众人都惊呆了,将他们唤醒的是一声雷霆般的大吼,以及祭坛一侧,如同火山爆发一般,从地下喷涌出的一股烟火! 白波将士终于意识到,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奇迹发生了! 祭坛上的少年,施展了不可思议的法术,风火并起,摧毁了运城的城墙! 城墙已经灰飞烟灭,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们报仇了! “报仇!”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喊,随后,震天般的喊声湮灭了一切! 第九十五章黄巾力士 “苍天已死……” 苍凉的战号声,仿佛蛮荒时代的呼喊,带着不尽的愤怒和悲伤,再次回响在中原大地上。 这是这个时代最有特色的战号之一,传说中,大贤良师张角,就是一变呼喝着这样的战号,一边撒豆成兵,召唤出了手下最强力的兵种黄巾力士,并以之纵横天下的。 不过,在张角兄弟死后,黄巾力士就成了绝响,尽管处处都有黄巾军的影子,但那支传说中的强兵却再未出现过。 豪强们为之松了口气,黎民们则充满了遗憾和惋惜。曾几何时,黄巾力士的传说,是打破这黑暗世道的一缕光明,给他们带来了不尽的希望。 传说中,那些刀枪不入的力士,就是高呼着这样的战号,视死如归的冲向敌人的。随着灾荒的扩大,这个战号一次又一次的在华夏大地上响起,但传说中的强兵却始终未能再现。 白波军对这个战号并不陌生,但今天,当渠帅李乐跳下祭坛,高举战刀,纵声狂吼的时候,有什么东西,突然变得不一样了。 “黄天当立!”万众响应,激昂的声音从肺腑中奔腾而出,再没有平时的沉凝、冷静,只剩下了不尽的狂热和激愤。 白波将士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眼中只剩下了城墙处缓缓散开的烟雾,透过烟雾,城内的景象已经依稀可见! “岁在甲子……”胡才终于收回了望向王羽的目光,在他的眼中,再找不到震骇和惶恐,剩下的只有一片血红! “天下大吉!”人群汹涌而前,阵型不复存在,化成了汹涌澎湃的黄色大潮,军卒们忘情的呼喊着,他们眼中看到的不是血腥的战场,而是梦想中的清平世界。 大潮在祭坛前一份为二,然后又在祭坛后面汇聚成一处,速度越来越快,疯狂的向城墙处涌了过去。 “黄巾……力士!?”白波诸将中,只有杨奉没有加入冲锋的队列,他骇然望着汹涌的人群,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尽管阴差阳错的成了中坚,做了渠帅,但他对造反并没有多少热情,所以他才念念不忘的要招安。张角兄弟的下场,让他引以为戒,造反是没前途的,也许初时可以占到点上风,等官军认真起来,义军根本不可能是对手。 唯一的例外,可能就是传说中的黄巾力士了,他们可以用最简陋的装备,发挥出最强大的战力,哪怕遇到名将皇甫嵩,带领的大汉朝最精锐的北军,也能打得有声有色,不落下风。 可是,那只是传说而已。 即便是张角兄弟,也不是每次打仗,都用黄巾力士出战的。具体原因杨奉不知道,但他从未把希望寄托在这种虚无缥缈的传说上面。 然而,就在今天,他亲眼见证了黄巾力士的存在…… 没错,黄巾力士不是仙法招出来的,而是用煽动和奇迹唤醒普通黄巾军心底的某种情绪,让他们陷入狂热的状态,然后,就无坚不摧了。 “黄巾力士?”王羽好奇的问道。 他听说过这个名词,不过是在神话传说里,而不是在史书上。他今天所做的,只不过是根据黄巾军的特点,结合现实状况,把白波军的战力彻底激发出来,以达成攻破运城的目的而已。 怎么会突然跟黄巾力士扯上关系了? “你,你到底是谁?”杨奉像是见到鬼了似的,腾地一下跳起身来,颤巍巍的指着王羽,“你不是朝廷使者,能驱使黄巾力士的,只有太平道的嫡传者!你,你……” “……”王羽着实发了会儿愣,这怎么又跟太平道扯上关系了,“杨将军,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懂诶,黄巾力士,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没看见有其他人加入啊?” “你不知道?” 杨奉眼角抽动了几下,他指着祭坛下的人潮,大声喊道:“这就是黄巾力士!除了黄巾力士,没有哪支军队能在六百步,甚至上千步外全力猛冲,到了敌人面前后,还能生龙活虎的保持着战斗力!也没有哪支军队能在伤亡过半,甚至伤亡殆尽的时候,还死战不退!也没有哪支军队,面对敌人的矛戈时,不用兵器格挡,而是合身猛扑,任由利刃刺穿身体,还挥舞着兵器奋战!” 转过头,杨奉脸上也蒙上了一层狂热之色,他高声喊道:“你能使风火法术,又能驱使黄巾力士,怎么可能不是大贤良师的传人?怎么可能是朝廷使者?你到底是谁?” 这个误会貌似太大了点哇!王羽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圆了,承认倒是很简单,说不定顺便还能把白波军给彻底收服了,可问题是,张角、太平道什么的,自己根本就一无所知啊。 怎么办?王羽陷入了沉思,连指挥的责任都忘记了。 实际上,这场战斗也用不着他指挥,想指挥也指挥不了。黄巾力士,是三国时代造价最低,最容易指挥的一支军队,除了指明敌人之外,指挥官什么都不用做,顶多就是跟着冲锋陷阵。 迎接这支军队的第一波攻击,并不是来自于守军,而是王羽制造出来的余波。 天上下起了一阵碎石雨,以爆裂点为中心,向四周挥洒,那是城墙被爆破后,被抛到天上的砖石碎片。碎石虽然不大,但从高空落下,打在人身上,还是相当疼痛的。 城头的守军,就是被这阵碎石雨惊醒的,城墙处的惊变,造成了极大的混乱。 爆裂点附近的守军,基本上已经死光了;离得稍近些的,也有不少人在剧烈的震动中摔倒,甚至摔下了城墙;离得更远些的,则被吓得目瞪口呆。 黄巾军之所以爆发,除了王羽先前的煽动之外,这所谓的风火法术,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这法术不但摧毁了一段城墙,更重要的是,王羽当时装得太逼真,白波将士依稀从他身上看到了传说中的大贤良师,于是彻底狂热起来。 对黄巾军来说是奇迹,对卫家人来说就是噩梦! 幸好有这阵碎石雨,它们不但让守军们恢复了清醒,而且还能给敌人造成妨碍,延缓对方的冲锋,从而给自家留出整军防御的时间。 这是北城守将的第一个念头。 “来人呐!”召集起一部分亲卫,守将飞快的指点着战场,对亲卫们吩咐道:“堵住缺口,不要让蛾贼冲进来!” 仰头看了看,他又大吼道:“让城墙上的弓弩手,快点就位,从两翼射杀蛾贼,不要让他们肆无忌惮的冲击缺口!快,快点行动起来!” 此人算不上什么名将,但也是从郡兵中脱颖而出的将才,指挥不算多出彩,但面面俱到,也没有丝毫破绽。 “秦风,这,这能挡得住吗?” 巨响传来时,卫德和他身边那群名士幕僚,都被吓趴了,有几个甚至还失禁了,被碎石雨一砸,这才哭喊着跳起身来。 眼见这帮人靠不住了,又听到家将的大吼,卫老头算是找到了点主心骨,步履蹒跚的走到守将身旁,询问形势。 “主公放心。”秦风一抱拳,沉声道:“蛾贼的妖法虽然厉害,但运城的城墙却也足够坚固,被雷火轰破的缺口,只有两三丈罢了,顶多能容纳下七八个人并肩,蛾贼的兵力完全施展不开。只要缺口处以心腹精锐据守,只要撑过最开始那段最危险的时间,就不要紧了。” 卫家有钱,兵也多,除了在城墙上据守的,城下还有不少预备队。 堵缺口,城上的守军一时是指望不上了,整队,恢复士气都需要时间。而城内的预备队受的影响却不是很大,而且也在第一时间赶过来了,以秦风的想法,堵住缺口应该不难。 黄巾军最大的缺点就是精锐不足,缺口虽然大了点,但只要发挥精锐多的优势,挡住锋芒,等弓弩手整好队,用箭雨覆盖敌人的后队,很快就能扭转局势。 “那就好,这样老夫就安心了。”卫德抚着胸口,惊魂未定的长吁了一口气:“只要渡过此劫,老夫必当保举于你。” “多谢主公!”秦风心中忧喜参半,喜自不用说,前程富贵到手,谁能不喜?忧,是他看到城外的景象后,才生出来的。 那阵碎石雨没能起到任何作用! 哪怕是前锋,黄巾军的装备也仅仅体现在武器上,他们手里拿的是刀枪,而不是木棍、草叉,跟本不存在甲胄。 雨点般的碎石打在他们的身上、脸上,秦风远远看着,眼皮都是一阵抽搐,结果那些蛾贼别说停步躲闪,他们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这还是人吗?秦风心中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他想起了先前名士们的议论,一个名词浮现在他的心头,恐惧随之而生,将他的心狠狠的揪紧,拧成了一团! 在这股莫名的恐惧的驱使下,秦风声嘶力竭的命令道:“放箭,放箭,不要管齐射不齐射的了,能开弓的,都把箭放出去!” “崩,崩,崩!” 弓弦声连响,箭雨虽然有些稀疏,也没多大准头,奈何白波军的队列实在太紧密了,一波箭雨落下,激起一波血花飞溅! 然而,秦风心中的恐惧却丝毫没有得到缓解,而是更浓了,因为,他没有听到哪怕是一声惨叫! 只要没有命中致命要害,中箭者就只是微微一滞,然后看也不看的掰断箭杆,继续奔跑!命中要害者,依然保持者前冲的状态,直到力不能支,这才摔倒在尘埃之中,饶是如此,他们还在地上扭动着,拼命要向前爬动! 只有那些被强弩命中的人,才显得比较正常,强弩的力道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中箭的人双脚离地,倒飞出去,之后也不会再有什么动作。 然而,可怕的是,就算被强弩射中,那黄巾军士依然没有发出惨叫,顶多也只是闷哼一声,或者中断了呼喊战号! “苍天已死……” “黄天当立!” “黄巾力士……”秦风开始颤抖,在两军短兵相接的最后一刻,他大吼道:“顶住,给我顶住,他们也是人,不是鬼怪!” 绝望的嘶吼声中,白波军顺着缺口,冲进了运城! 第九十六章一战定河东 激战! 在最初那一刻,的确是场激战。 血花飞溅,第一批冲进城的白波军,撞上了严阵以待的守军。 数人之力,当然抗衡不了列成半圆阵,数十人同时砍刺出的刀枪。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敌人的阵型和面貌,就已经多处受创了。 “似乎很顺利……”秦风这样想,卫德这样低语,名士们也这样期盼着。 不过,也就是似乎而已,他们很快就惊骇欲绝的发现,当年的黄巾力士为何享誉盛名了。 当先的几个黄巾军受创之后,并没有倒下,而是抛下兵器,用双手死死的攥住了砍刺进身体的利刃!鲜血从伤口中泊泊流出,手上也是皮开肉绽,混杂在其中的,是难以想象的剧痛,以及转瞬即逝的生命力。 然而,就是这样的垂死之人,却爆发出了无以伦比的力量,无论刺杀者如何用力回夺,都无法将兵刃抽回!就在其他人准备对伤者施以进一步的打击,以尽早结束这种僵持时,缺口中又有人涌入。 新来者似乎参考了同伴的结局,不认为自己能抵挡住来自多个方向的攒刺,所以,那几人踏在残桓断壁之上,借着居高临下之势,高高跃起,合身猛扑向敌人! 守军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种完全不讲理的进攻,只能手忙脚乱的举起兵器,试图将这几个飞将挡在半空。 不过,他们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操练,完全行不成配合,再加上那几个兵器被攥住收不回来的,压根就没形成有效的防御。 参差不齐的攻击可以夺走那几个飞人的性命,但却阻止不了他们的下落!尸体重重的砸在阵列之中,引起了一阵混乱。 几乎就在同时,最初突入的几个黄巾兵也呼出了最后一口气,最后的眼神中,分明带着欣慰和满足! 兵器被攥住的守军顾不得心中的疑惑和惊骇,奋力回夺兵器,想要尽快恢复战力,然而,下一刻,他们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欣慰从何而来。 前两批冲阵士卒的惨死,丝毫没有影响到后来者,他们以更猛烈的势头,从城墙缺口猛扑进来!而此时,连杀两拨敌兵的守军,已经不复先前之势,他们的队列不再严整,士气也不复之前的高亢,甚至还有一些人,连兵器都抽不出,或被压在了尸体下面! 此消彼长,局势也迅速的扭转着! “杀!”黄巾军第一声战号以外的呼声,发自渠帅李乐之口。 跟一心想得到招抚,混个正经出身的杨奉不同,李乐是造反世家,他老爹是追随张角的第一批黄巾渠帅,他的少年时代,就是听着黄巾力士的传说渡过的。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听到王羽的计划后,就鼎力支持,不惜冒着全军覆没的风险,和得罪郭太的后果。 现在,他发现自己来对了,他不但有机会向雄霸河东的卫家讨还公道,还能亲眼目睹传说中的黄巾力士是如何诞生的,并且统帅着……不,是与黄巾力士一起并肩作战! 当年老爹就是这样战死沙场的吗?比起被官军围剿而死,或者被俘虏后坑杀,再或在逃亡的路上饥寒交迫而死,现在这个,才是男人应有的死法! 永不退缩,死而无憾! “苍天已死……”身后的战号声连绵不绝,如海潮般澎湃不息,李乐热血上涌,大呼酣战。手起刀落处,几个来不及抽兵器的守军翻身而倒,李乐象是一枚钉子似的,直直的插入了敌阵之中! “黄天当立!”黄色的潮水随之涌入,以求死般的姿态,扑向了守军。 前锋一般都是敢战的精锐,都有配置真正的兵器,但没有兵器的黄巾军也不肯落后,因为没有兵器,他们跑的更快,不少人都越过前锋,挤到了冲锋阵列之中。 这些人没有影响前锋突进的速度,反而加速了,因为没有兵器,他们的唯一进攻方式,就是合身前扑! 扑上去,可能会被对方的兵器砍刺而死,那不要紧,他们可以趁机抓住敌人的兵器,为后面突进的兄弟创造战机;也有人躲过了敌人的刺杀,却奈何不了敌人的甲胄,卫家的家业远在王家之上,王匡的私兵装备都那般豪华,卫家私兵又怎么会差了? 守缺口的都是精锐,身上穿的都是铁甲,甲叶簇新,寒光森然。 然而,就算铁甲,也抵挡不了黄巾军的亡命攻击,他们用拳头木棍砸,用牙齿咬,用手指戳,用尽一切可以用的方法,誓死要给敌人造成伤害。 胜负的天平开始倾斜,并且快速的向下滑落着! “非常……壮烈。”望着缺口处的激战,王羽心神巨震,这只猛兽是他亲手放出来的,但他确实没想到,居然有这么惊人的效果。 杨奉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正常状态下的白波军,是不可能有这么凶猛的。否则,哪怕没有王羽的风火之术破开城墙,又有猛将在城中,可闻喜那样的县城,一样也只有被一鼓而破的命。 望着王羽的侧脸,杨奉心中象开了锅似的,司徒王公这次送来的使者,到底是哪路神仙啊? 前方,战况愈发激烈了。 两边城墙上的弓箭手本来已经渐渐被组织起来,散射变成了齐射,箭雨的杀伤力正在增强。然而,被缺口处的凶猛厮杀所惊,同样被黄巾军大队的亡命攻势所震慑,弓箭手的士气迅速滑落,很多人甚至双臂颤抖,拉不开弓弦了。 黄巾军的冲锋没有战鼓助威,一是战鼓本就很少,二来鼓手们也都加入了冲锋的队列,没人敲鼓了。 然而,万人汹涌前冲带起的脚步声,隆隆而响,比战鼓更有威势!冲天的战号声,震得清朗的天空都蒙上了一层烟云,本就是惊天之势,又何须鼓乐助威? 这么凶猛的敌人,还有妖法相助,这要如何抵挡? 对,就是妖法!不是妖法的话,怎么好好的人,会变成怪兽一样的生物,凶猛如斯? 缺口的防线,很快就变得支离破碎了。事发突然,敌人的变身又始料未及,无论从心理上,还是其他方面,守军的准备都严重不足。 李乐已经杀红了眼,彻底陷入了疯狂状态,他身边的亲兵什么的,也失去了理智,没人提醒李乐夺取城门,攻占城墙等制高点,或者封锁敌人的逃路。 这些攻城时必要的注意事项,都没人理会,白波军的眼中只有杀戮。 头上没有黄巾者,杀!举刀相向者,杀!敌众我寡,杀! 在白波军疯狂的冲击下,守军崩溃了。 运城临河而建,只有三座城门可以用于围攻。黄巾军只有三万众,做不到在三个方向,都对城里的守军形成压倒性优势,为了防止被各个击破,其他两处城门方向,王羽只布置了少量人马监视。 在如今这种形势下,那两座空出来的城门,就起到了围三阙一的效果。 守军不愿意继续跟黄巾军拼命了,打赢敌人也是死,打输也死,敌人看起来就像是撒豆成兵变出来似的,无穷无尽!最关键的是,最大的依仗城墙已经灰飞烟灭了! 这种仗叫人怎么提得起劲头打? 趁着敌人还没彻底围上来,趁早逃命才是正理。 开始是东西两个城门零星出现逃兵,他们丢掉武器和盔甲,用绳子滑到城墙脚下,然后飞快逃离,水性好的,甚至直接跳进了河里或者湖中,一个猛子蹿出老远,回头再看运城时,也露出了欣慰和满足的笑容那些猛兽总不会渡河追来吧? 绳子很快就不够用了,为了争夺逃生的名额,守军甚至发生了小规模的火并,直到有聪明人打开了城门,溃兵们这才扔掉了武器,成群结队的从城门离开,漫山遍野的逃了开去。 北门的情况稍好,在守将秦风的努力下,守军只是动摇,还没有发生溃逃,实际上,他们也没处可跑,城门外是无穷无尽的黄巾大潮,城内的黄潮正在成形之中,他们能跑到哪儿去?倒是城墙上还算安全。 可是,随着局势的进一步恶化,秦风的严令,卫德的厚赏,都不管用了。 靠近东西城墙的人,丢下弓箭,往那两个方向跑去。路程虽远,但未必来不及,反正城里的黄巾军只是凶悍,却没有控制城门,关门打狗的意思,逃生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发现大势已去,秦风也只能劝卫德及早突围,只不过,想达成这个目标,却不是一般的难。 “不,不!” 老头疯狂的嘶吼着:“河东卫氏的历史,可以上溯到西周康叔!是千年世家啊,千年!我卫家有家财亿万,良田万顷,更有名士无数,甲兵近万,更有雄城可依,富丽堂皇的府邸,怎么可能让一群贱民践踏?我不走,秦风,我命令你,把蛾贼赶出去,杀光他们!” 名士们已经开溜了,主公正在气头上,显然不合劝谏,等以后再说吧……嗯,也许没有以后了,看白波军的架势,其他几座坞堡恐怕也难以幸免,还是尽早换个主家才是正理。 树倒猢狲散,身边彻底冷清下来后,卫德终于恢复了理智,面对忠心耿耿,犹自要保护他突围的秦风,老头惨笑道:“没用了,晚了,现在逃也逃不去了,那些蛾贼已经杀疯了。秦风,你自己走吧,去洛阳,告诉伯儒,让他给老夫,给卫家报仇!” 秦风还待再劝,老头却语声转厉,须发皆张的厉喝道:“老夫是卫家之主,何等尊崇,焉能落入乱民之手,受辱于卑贱之人?今日既落得如此下场,有死而已!” 说罢,老头猛的推开秦风,纵声从城楼上跳了下去,脑筋迸裂,当场身死。 远远望见了这一幕,王羽虽不知死的是谁,但他已经可以想到战局,以至天下大势的走向了。 “河东已定!” 第九十七章仙法之秘 城内的厮杀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在后方观战的王羽本来担心大胜后的白波军会放火烧成,但也不知道是他把引火之物都收缴了的缘故,还是白波军没有这个习惯。总之,城内的杀戮虽然惨烈,但一直没有大股浓烟升起。 王羽放了心,转头伸手,道:“杨将军,大势已定,一起进城看看吧?” “呃,好……”杨奉一直就那么呆呆坐在祭坛上,愣愣的应了一声,迟疑着伸出手时,却瞥见祭坛下几个灰头土脸的老卒,他心中一动,婉拒道:“还是使君先行入城吧,某的腿很是酸麻,一时走不得路,稍待片刻才好。” “也好。”王羽点点头,自顾自的进城去了。对杨奉的评估又高了一些,此人的心思还是很细的。 等王羽走远,杨奉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身,三五步就下了祭坛,冲到老卒的面前,把那几名老卒吓了一跳。 “地道里面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到底做了什么?那城墙到底是怎么塌的?”杨奉哪管对方惊讶不惊讶,将心中憋了很久的问题一股脑的问了出来。 因为憋的太久太难受,把问题问出来后,他竟是有了种溺水获救的舒畅感。 “咦?杨帅……”老卒下意识的回答道:“呃,是小天师的法术啊,风火轮转……” “某当然知道是法术!”杨奉很郁闷的措着词:“诶,我问你的不是这个,是他作法之前,在地道里都做了什么?从头说,越详细越好!” 他可不想在这个当口上被当成嫉贤妒能的人,经过此战,王羽在白波军中的威望,恐怕已经可以与张角兄弟比肩了,对这种人嫉贤妒能,就算是渠帅,也一样没好果子吃。 杨奉只是想旁敲侧击的得到法术的真相,这么强力的法术摆在眼前,不设法学到手,岂不是暴殄天物?哪怕学不到全部,学个皮毛也行啊。 这几个老卒是王羽特别留下,帮忙做辅助工作的,直到最后一刻,他们还在地道里面,如果说除了王羽之外,谁对这个法术最了解,自是非这几人莫属。 “作法之前?您都知道的啊,小天师让人挖地道,说不用太宽敞,差不多容三五个人并行就可以……挖到墙根底下的时候,他也没让人太过深挖,就是在墙基底下挖出了几个长条形的缝隙,然后他说要找几个木箱子,一时来不及做,我们就挖了几口棺材,当时他的脸色有点怪,不过也没说什么……” 老卒的叙述有些凌乱,也有些琐碎,但杨奉并没感到不耐烦,多年的经验告诉他,真相往往就隐藏在细节之中。 “也就是说,法阵是设在墙基下面的,要用木箱……嗯,木生火,这倒是没错,可是火生土,这风是哪儿来的呢?火土相生,火是怎么轰破城墙的呢?真奇怪,你们等等,某记一下……” 杨奉的学习态度很认真,几个老卒互相看看,眼中却都有一丝鄙夷之色。想学小天师的仙法?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资质?当了这么多年渠帅,都没学到,照猫画虎就能成功了? 能学成仙法之人,都是上天眷顾的天命之人,就像当年的大贤良师一样,哪里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效法的? 将前面的内容想了又想,不管能不能理解,统统都记在了脑子里,杨奉又问:“然后呢?” “然后,就留了几条点火的引线,引线浸了油,有十几丈那么长……最后把在城墙下横向转弯的那段地道用砖石封死,就大功告成了。再后面就是今天早上,一听到小天师的信号,就立刻点火……” 老卒突然一拍脑袋,得意的向几个同伴笑道:“呃,对了,小天师还提前让人挖了一条藏身洞,告诉咱们点火之后,立刻就钻进去,用厚木板顶住洞口……开始老王他们几个还不大信服,想往外跑,被俺硬拉了进去,结果怎么样?小天师的法术果然厉害吧?” “可不?张大哥这次可是救了大伙儿的命啊。”另外几人也是没口子称赞,惊叹之中,不无几分余悸。 杨奉能理解,后来从洞口中喷出的烟火,已经说明了一切。距离几百步外,余波都有这等声势,首当其冲的人或物,除了粉身碎骨,还能有别的下场?运城的城墙不就是明证吗? 虽然还没去具体查看过,但远远望几眼,杨奉就能估出个大概了。 运城的城墙比白波垒的还要厚几分,超过了三丈!而且材质也不一样,白波垒的那个是土墙,坚固程度比运城砖石结构的城墙差很多,能把这样的城墙轰上天,得需要何等巨大的力量?除了法术,确实没有其他方法可以解释。 “问题可能就在于……那木箱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前思后想了一番,杨奉得出了一个结论。 老卒齐齐摇头:“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平时做法事,做符水的那些东西,盐硝、硫磺什么的,很普通……” “没有别的?”杨奉也很纳闷。 这些东西确实很普通,盐硝、硫磺都是引火之物,开坛做法事必用,此外,盐硝还是符水的主要原料之一,情况允许的话,各地的黄巾军都会在军中常备这些东西。 河东、并州、雍、凉都盛产此物,白波军借了地利之便,储备尤其充足。 这次被王羽尽数调用,看来,那风火之术,与这些引火之物的确有关,不过这也是正常现象,就算是大贤良师三兄弟,做法的时候,也是需要一些媒介的,而不是凭空将法术召唤出来。 “别的啊?这可不好说。”张姓老卒煞有其事的摇摇头,却不肯说话,杨奉一看就明白了,当即一挥手,道:“知道什么就赶紧说,等回头家眷迁过来,某许你家先选一百亩地。” “谢杨帅!”张姓老卒大喜,其他几个人却都嚷嚷着不依,杨奉接连又许出去了百多亩水田,众人这才消停下来。 王羽当初招人的时候,明言说要不怕死的,真要死在地道里,必重重给笔抚恤。现在几人都毫发无伤的出来了,王羽却进了城,他们不知道那笔重赏能不能兑现,正惶恐着呢,可没想到,卖消息都这么有赚头。 几人心里都在打主意,这次大胜之后,将运城到永济的卫家故地都占下来,大军就有了休养生息的地方,应该就不用再过朝不保夕的日子了。 自己这把年纪,也没必要继续在军中混饭吃,讨些田地种,闲来给人讲讲这些日子的经历,日子想必会很有滋味吧? “棺材里面,肯定有其他东西。”张姓老卒确实是个有心人,他注意到了很多别人没留意的细节:“送进小天师军帐的盐硝和硫磺,总共有几百斤,等他装好箱,抬出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十口棺材,每口都有百十斤重,这重量……” “翻了近倍!”杨奉眼中精光一闪。很显然,那里面掺了别的东西,他捏着下巴,陷入了沉思:“到底掺了什么呢?” “杨帅,您别怪老朽多嘴。”张姓老卒语重心长的劝道。 “这道统传承啊,可不一般,小天师的秘诀怎么可能随意示人?再说,这种东西也是要靠机缘和资质的,当年大贤良师收了那么多徒弟,最后又有几个传承了真诀的?一个都没有!否则,这些年各地的兄弟们历经了那么多凶险,黄巾力士怎么会直到今天才重现?” “有道理。”杨奉心下释然,他发现自己确实有些着相了。 这样的法术,连大贤良师都不懂,自己怎么可能一学就会,资质这东西是最可遇不可求的,还是巴结着朱使君,把卫家剩下的四座坞堡都攻下来再说。 转头看看张姓老卒,杨奉沉声吩咐道:“你不错,以后就在某军中参赞吧。现在,你去召集人手,收集盐硝、硫磺,越多越好,明白吗?” 黄巾军的身份带来了诸多无奈,人才就是重大制约。 卫家要找幕僚,只要把风声放出去,当地,或外地的名士高人,就会蜂拥而来,把门槛都踏破,可杨奉就没这待遇了,名士是肯定不会有的,顶多也就是在行伍之间,找几个相对脑子灵活的出来。 “喏!”老卒大喜,连忙应诺,然后拉着几个同伴,开始分派任务了。 运城虽下,但卫家还有四座大坞堡,十余座小坞堡,小天师虽然神威无双,但也难保卫家人不负隅顽抗,施法的准备还是要做足的。 见新属僚办第事得力,很有章法,失望之余的杨奉也不无欣慰。举目四顾,他心中更是涌起了阵阵豪情,有了两河之间的这块沃土,白波军的声势必将传遍天下,这样一来,朝廷封赏的官职,肯定不会小了。 当然,在那之前,一定要把朝廷的使君,朱小天师伺候好了才行! 杨奉打定主意,不在寻根问底,而是将秘密藏在心底,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这么想着,他快步朝城内走去。 …… “原始黑火药的威力,果然很一般啊。”站在城墙缺口前,王羽摇了摇头:“放了近千斤火药,居然只炸出这么个小口子,要不是煽动工作做的好,装神弄鬼也得力,这胜负真是很难说呢。” 硝石、硫磺加木炭,王羽塞在棺材里,用以进行爆破的,当然只能是黑火药。 前两样材料,在这个时代已经应用得很广了,木炭这东西更是司空见惯。研究过黄巾军有能力进行的攻城战术后,以穴攻的模式,展开地下爆破,就成了攻打运城的唯一选择,这也是可行性最高的策略。 现在看来,效果很一般,若是用更高级点的炸药,以当时的布置,说不定半面城墙都会坍塌。 当然,效果不足,除了火药威力有限之外,城墙的坚固程度,可能也是主因之一,这些因素下次都要考虑到才行。 不过,总体效果还是不错的。王羽点点头,这招就算无法对城墙造成决定性的破坏,对双方士气的消长也能起到相当大的作用,基本上还是很不错的。 王羽不准备推广火药,这个时代的基础技术还不够成熟,从推广到应用要很长时间,等工匠们能造出原始的火枪,都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了。 既然对提高技术、生产力都没有太大帮助,还不如留在手里,当做攻城的秘密武器,用在关键时刻呢。 确定了效果,王羽也不多做耽搁,悠然迈步,向城内走去,战事已经结束,现在是检阅战果的时候了。 第九十八章万众皆欢腾 因为很快就分出了胜负,所以,这场战斗的伤亡者并不是很多,但胜利后,绝大多数白波军都瘫坐在地上了。 精神上的亢奋,可以在一定时间内,让人发挥出超常的力量,像是服用了超量的兴奋剂似的,但后遗症无疑也很大。 亢奋时,身体感受不到疲劳和伤痛,但在敌人消失后,兴奋劲开始消退,这些感觉就会从身体各处涌出来,比先前的势头更猛。 就算没接触到敌人,也没受伤,但长距离的冲锋本身就会对身体造成极大的负担,这是名为黄巾力士,实际上就是宗教狂信徒的可怕之处,同样也是他们的弱点。 如果敌人以一部分兵力诈败,避过黄巾力士突击的锋芒,然后以伏兵突袭,那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挽救不了黄巾军的败局。 所以张氏兄弟失败了,这种模式的确不能常用,更不能指望靠这一招吃遍天下。 这就是进城之初,王羽第一时间的感受。 然而,下一刻,他却发现,自己的估计有点偏差,因为随着他的出现,本已瘫软在地上的士兵却纷纷站了起来,忘情的欢呼着,一场盛大的检阅仪式就此展开。 大多数黄巾兵并不认识王羽,三万人的大方阵,纵横绵延数里,站在队伍中间或队尾的人,哪可能看得清王羽的相貌? 不过,王羽身上那件道袍,所有人都是认识的。 今天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这场梦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的,大家都不知道,但小天师挥剑前指,雄城灰飞烟灭的那一幕,却永远刻在众人心中。 正因为看到了那一幕,自己才感觉愤怒和悲伤化成了力量,从四肢百骸中,源源不断的涌出来,让自己变得力大无穷,身轻如燕! 那一指,为自己指明了方向,让自己的心中充满勇气,一往无前! 愤怒化成了火焰,随着小天师的一指,摧枯拉朽,无坚不摧;拿在手中,则有如上古神兵,可以斩荆披棘! 悲伤化成了狂风,裹在身上,有如最坚固的甲胄,消除了疼痛,消除了恐惧,将伤痛尽数转嫁给了敌人! 从前看似强大,难以匹敌的敌人,在自己面前仓皇逃窜,不敢稍做停留,亦不敢回头张望!看似高不可攀的运城,如今,已经踏在自己脚下! 这一切,都是从前难以想象的奇迹,将这些奇迹展现出来的,无疑就是高踞在祭坛上的那个人! 道衣似火,木剑如炬! 循着小天师的指引,众人前赴后继,视死如归;如今大功告成,众人能做的,只有忘情的欢呼,将荣誉和尊崇毫无保留的奉上! “小天师!” “法力无边的小天师!” “救苦救难的小天师!” 伤痛、疲惫再次消失,白波将士高举着武器或双手,用尽全力的欢呼着,叫喊着。为了更清楚的看到心目中的神明,他们翻上了墙头,爬上了屋顶,也有人拼命跳跃着,只为了看王羽一眼。 这是发自内心的拥戴,王羽可以断定,只要自己想,以这个小天师的虚假身份,他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城内的三万将士收归麾下,将整个白波军都收入囊中,也不在话下。 “小天师,末将……”胡才出现在了,他脸上的表情半是愧疚,半是狂热,倒是狂热占得比重更大些。愧疚无疑是针对先前对王羽的怀疑,胡才也是个直肠子,心里藏不住事,什么都摆在脸上。 “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王羽微笑着摆摆手,然后清晰的看到,狂热,彻底覆盖了这位黄巾渠帅的双眼。 “小天师,您是天公将军的传人吧?一定是的!请您打起天公将军的旗号,统率天下黄巾吧!白波军十万将士,就是您最忠实的追随者!”李乐的情绪更激动,说的话也更直白,他的话,引起了周围一片热烈的呼声。 “小天师是太平道的传人!是上天派来拯救咱们的!” “小天师,请您接掌黄巾军的大旗,带着咱们开辟出一个清平世道吧!” “小天师……” 看着一张张热情洋溢的脸庞,听着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呼声,不得不说,有那么一瞬间,王羽有些心动。不过,他最终只是微笑着向众人挥手,并没有回应这些呼声。 成为黄巾军的天公将军?这种想法很有诱惑力,尽管黄巾起义最强劲的势头已经过去了,但天下各地的黄巾依然层出不穷,如果能都集结起来,怕不有百万之众。 不过,想把这些黄巾都集结起来,根本就是无法完成的任务,那需要转战数州,还得经过很多勾心斗角。李乐、胡才对自己崇敬有加,但其他人怎么想就很难说了,单说掌控白波,他就先得想办法摆平郭太和韩暹。 对付郭太,王羽没什么压力,此人热衷于劫掠,甚至还勾结了胡虏,死不足惜。但韩暹却是个没多少野心的,他只想着安稳度日,想必黄巾军中跟他想法类似的也不在少数。 这次打运城,自己借鉴了后世的经验,先煽动,然后摆个很酷的造型,秀了把法术,成功的激起了白波将士的士气。但这种法子不可能反复用,用了也不见得次次都有效果。 张角兄弟是职业的神棍,变戏法的套路应该比较多,自己可没那种本事,王牌特工掌握的技能很多,但绝对不包括变魔术。 等到受了挫折,厌战情绪就会开始蔓延,白波军的士气必将大幅下降,自己若是只图眼前的利益,贸然接掌黄巾战旗,将来肯定要吃大亏。 除了黄巾军本身的问题之外,外间对黄巾军的看法也很致命。 如果在身上打上黄巾的印记,那就得跟三国时代的绝大多数名将、谋臣说再见了。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徐晃和杨奉,照书里所讲,徐晃最初只是河东的一名小吏,杨奉有了朝廷封的官职后,将其召入麾下,委以重任。结果跟曹操对上之后,徐晃头也不回的就走了,杨奉只能徒呼奈何。 三国时代对忠义看的还是很重的,吕布换了一次领导,就被骂成三姓家奴。徐晃这次叛变,却没留下任何污点,无论当时还是后世,没一个人拿这个经历说事儿。 为什么?因为杨奉是白波军,哪怕已经投靠了朝廷,为保护皇帝和西凉军殊死作战过了,在世人眼中,他仍然是贼!徐晃从贼窝叛走,世人当然无须责难,弃暗投明有啥值得大惊小怪的? 以泰山王鹏举身份,王羽若是遇上赵云,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可以直接用说服的办法,将对方纳入麾下。可是,他要是以黄巾军天公将军的身份遇上赵云,后者不直接挺枪就刺,已经算是很给他面子了。 这个时代的士庶之别,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消除的。 三国的名将不少都是寒门出身,但所谓的寒门,其实就是没落的士族,几代没人当官,豪族就会变成寒门,骨子里是一样的。 也就是于禁这种从小兵做起的,才能算是真正的草根,是庶民,可以跟黄巾军毫无芥蒂的相处,其他名将,多半是不屑一顾的。 其实有了黄巾印记,想投靠别人都难,除非带着势力。最典型的例子是廖化,他第一次遇见关羽的时候,就表示要投靠了,诚意很足,结果关羽虽然正在落魄之际,依然婉拒了廖化的要求。 后来刘备屯兵新野,廖化千里迢迢的跑去投靠,也只是勉强被收下,在蜀汉阵营蹉跎多年,最后到了名将死得差不多,蜀中无大将,他自己也变成伏枥的老骥了,这才有了出头之日。 廖化的境遇,到底与他的能力有多少关联,王羽无心深究,他只要知道,黄巾的印记不能轻易往身上揽就足够了。 对待黄巾,他准备采取曹操的办法,等有了机会后,对其加以收编,大部分人解甲归田,少部分留用,严明了军纪后,再正式纳入麾下。 比起大胜之后的欢呼,他宁愿看到眼前这些人,在丰收之后,向他欢呼,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上战场的。 不过,眼下他的兵马远在南阳,也没打算拿河东当根据地,所以,现在不是收编白波军的好时机。反正交情和威望都有了,现阶段想影响白波军应该不难,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宜将余勇追残寇,卫氏家业甚大,若给了他们修整的机会,难保不会咸鱼翻身,依某之间,稍事修整之后,即当从速进兵,扫清卫家,以及当地豪强的势力,彻底将两河之间的土地占据下来。” “小天师说的是。”尽管王羽没答应什么,但李、胡还是做出了部属的姿态。 “尊……小天师的意思,是全军而出吗?那运城怎么办?安邑那边万一……”倒是杨奉更清醒些,他很能理解王羽不愿意接掌黄巾战旗的心情,成了黄巾,确实受歧视啊,不然他干嘛一直这么急切的要招安? “让后军跟上来不就行了。” “不行!”胡才跳出来,气哼哼的说道:“不能便宜了郭老大那厮!之前形势不好,他冷眼旁观的看热闹,现在仗了小天师的神通,儿郎们血战得城,岂能让他占了便宜?” 一口怨气发完,他这才记起是在王羽面前,干嘛又拱手作揖的赔礼,王羽自然不跟他计较,反正郭太这人确实不招人喜欢。 王羽悠然道:“很简单,你们不要泄漏我的真实身份,尽量封锁大捷的消息,然后快马加鞭,送封信给郭、韩二位求援,到时候,谁是真心来帮忙的,谁是心怀不轨的,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好办法!”李乐一拍大腿,笑道:“郭老大那厮准按兵不动,老韩却是个仗义的,等他一到……咳,依我看呐,卫家残余的势力,未必敢顽抗,得到消息之后,他们还不被小天师的神威吓得屁滚尿流啊?老韩来了,也就是分地盘而已。” 要的就是他来分地盘,拿好处,王羽微微一笑。 自己现在吃不下白波军,将来总归是要来吃的,队伍当然越纯粹越好,眼前这仨没啥问题了,然后就是韩暹。对这人,王羽不打算来硬的,以此人的性格,收买就可以了。 至于郭太,也不用现在就挑动三将内讧,从这三人的称呼中可见,他们对郭太虽有不满,但还没到要拔刀相向的地步。 自己既然不打算执掌帅印,就无法直接参与白波军的内部纠纷,用间接的手段削弱郭太就足够了。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就是,要好好利用这场大胜的契机,彻底搅动司隶州,乃至天下的形势,顺便给自己捞点好处。 就这么简单。 第九十九章河东剧变 初平元年的三月,对闻喜县来说,是一段相当悲催的时光,没听到多少喜讯,噩耗倒是很多。 肆虐河东的白波军大举南下,一反常态的打起了硬仗,在城下伤亡了数千人,依然不肯罢休,摆出了一副非破城不可的架势。 要不是城内军民同心协力,原来不怎么起眼的徐县尉又突然爆发,展示出了万夫难敌的精湛武艺,说不定城已经被攻破了。 可苦难还没有结束,贼军突然来了援兵,城外的兵马一下子增加到三万以上!城内军民无不自危,要不是知道逃出去更危险,说不定城里的百姓当天就会逃亡近半。 也只有那位平时不苟言笑,关键时刻却很靠得住的徐县尉还保持了镇定。不过,徐县尉再强,也只是一个人,面对数万贼兵能起到的作用,是微乎其微的。 也许是上天听到了闻喜百姓祷告的声音,终于降下了纶音,得到增援后,实力大增的贼兵,竟然弃位而去了! 这样的大起大落,着实让闻喜军民欢腾了一阵子,有不少当天在城门值守的士兵,都看见了王羽与白波众将争论的场景。 于是,各种传言喧嚣尘上。 最开始,传言说什么的都有,千奇百怪,不一而足。等到出城查探的哨探回来后,意见逐渐变得统一起来。 白波军中大部分的都是本地人,和郡兵之间也没有解不开的死仇,所以,双方之间有很多通传消息的渠道。闻喜人很快就知道了,那个劝退贼兵的少年,似乎是朝廷派来招抚的使者,他以仁心仁德,感化了几大贼酋,使其改变了攻略目标。 听了他的劝说后,白波军直接把目标指向了运城! 对闻喜百姓来说,这是个再好不过的喜讯了。 卫家不是良善人家,但运城却城高壕深,白波军在那里耗的时日肯定不会少了,伤亡想必也很重,无论最后胜负如何,对战的双方肯定都很受伤,没有力气再作恶。还有比这更好的消息吗? 喜讯传开后,城内欢声一片,不少百姓都打算好了,等打听到那位少年使君的名姓后,给他立个长生祠什么的,以感谢他为闻喜人做的好事。 除了欢声,城内也不是没有异音。在守城战中立下大功的徐县尉,就主张要衔尾追击白波军,就算不能给对方造成实质上的损失,也要延缓他们的行程。 他的理由很充分,现在还不能确定白波军去攻打运城,从兵法上来说,那种说法根本就不合理。不顾后路的孤军深入,白波军远还没到那种穷途末路的时候,他们很可能是去攻打安邑的!安邑若失,闻喜区区县城又岂能独存? 可是,全县上下,没有一个人听他的。 请神容易送神难,攻城的白波好容易才走了,若是贸然追击,把他们给惹怒了,又返回来怎么办?再说了,要打安邑就让他们去打呗,郡城的城池可比闻喜高大多了,城里兵精粮足,有什么可担心的? 反正闻喜被围攻的时候,屡次求援,安邑也没派出半个兵来,现在也该他们尝尝孤立无援的滋味了。 徐县尉虽然有心报国,但没人支持,他终究不能一个人杀出去,最后也只能长叹作罢。 然后形势就急转直下了,白波军大举南下,后续的部队源源不断的开了过来,然后,在闻喜城外扎下了营盘,不肯走了! 开始只有数千人,到了后面旌旗蔽日,锣鼓喧天,竟然又聚集了两万以上的大军! 望着城外绵延十数里的连营,闻喜人欲哭无泪,也不知道闻喜这地方有什么好处,怎么就这么吸引贼兵呢? 城外的白波倒是没攻城,但闻喜的春耕彻底被耽搁了不说,城内的粮食也开始吃紧了。一个人口数千的县城里能有多少存粮? 这一次,县令冯远是真的关注上南下白波军的行踪了。 他们要是攻打运城还好,为了保护与白波谷之间的屏障,安邑有可能派援军,或者运些粮食来。若是不然,那闻喜也只有一条路可走了,投降总比饿死强。 报着万一的希望,他将县里的战马、驿马全都用上,派了几十个信使出去,向安邑告急。今天,安邑的回信终于到了! 冯远召集了县中的文武官吏,就闻喜的命运抉择,展开了商讨,他的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经历了一番跌宕起伏。 “安邑回信了……”大喜。 “……运城陷落了”大惊。 “什么?” “这么可能?” “这才几天?” 众人呼啦啦全站起来了,哪怕是最盼望白波军进兵运城的人,也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个消息。这消息太匪夷所思了,那可是运城!卫家花费数年时间建起来的最大的坞堡! 冯远神情呆滞,木然说道:“运城是前天失守的,消息当晚传到了安邑,城中一片大乱,本县的信使没人顾得上了,直到昨日将晚,曾使君才想起此事,然后写了封回信……消息假不了,确定无疑。” 他刚看到信的时候,也惊得魂不附体,但跟信使反复确认过之后,也只能无奈的相信了。信使在郡城的见闻,足以证明有惊天大事发生,带回来的回函也是郡守亲笔所写,没什么可质疑的了。 “前天就失守了?那岂不是说,从白波离开闻喜,到攻破运城,一共只用了不到十天的时间,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徐县尉,你怎么看?” 众官吏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徐县尉,百姓不太了解,他们却知道的很清楚,这位县尉可不仅仅是武艺好,当日在城中调兵遣将,布置防御体系的也是他。 这么个精通兵法,武艺过人的大才,在个小县城里当县尉,绝对是屈才了。有军事相关的问题,问他准没错。 可徐县尉自己也发懵呢。 看县令的意思,应该不是开玩笑,可这事儿不合情理啊!白波军哪来的这么大本事?难道卫家只是徒有虚名,外强中干? “听说白波军中出了能人,不但能呼风唤雨,召唤雷霆霹雳,而且还能驱使黄巾力士,法力比当年的张角兄弟更高一筹。”冯远及时解答了这个问题,只是答案却更加匪夷所思。 “咝!”整个县衙里,都是抽冷气的声音,好在是春天,还没有蚊蝇,否则这些昆虫肯定死伤惨重。 徐县尉顾不上纠结这些细节了,他转移了一下话题,不过这个问题也同样很重要:“那曾使君的意思是……” “这个么……”冯远犹豫了一下,然后把手中竹简往桌案上一丢,颓然道:“诸君,请自己看吧。” 竹简落在桌案上,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然后,竹页发出了清脆的摩擦声,最后,‘嗒’的一声,彻底摊开,将上面的字迹展现在众人面前。 大堂内静悄悄的,众人屏息细看,脸色都是变幻不定。 前面的内容,跟冯远刚才说的差不多,然后,郡守表示,白波军攻势犀利无比,攻下运城后,稍作休整,便转而攻打卫家其他坞堡去了。如果短时间内再下一城,那毫无疑问,他们肯定掌握了某种特殊的攻城方法,比如:妖法…… 郡守不是人云亦云的人,他的消息是从侥幸脱逃的几个名士那里得来的,加上一部分溃兵的口供,最后得出来的结论。 郡守表示,援军肯定是没有了,有也未必能起到作用,朝廷没有援军的话,安邑也是自身难保。所以,诸君自求多福吧。 一连串噩耗之后,郡守友情赠送了一个情报,他证实了朝廷使者的说法,表示据他所知,包括董卓在内,朝中不少大佬都在打白波军的主意,白波军也确实有意接受招抚。 话说的很浅白,但里面的深意,大家都明白了。 如果真到万不得己,那就是能拖就拖,拖不下去就降,反正等白波军接受招抚了,大家还有反正的希望。 看到这里,众人的脸色都变得好看些了。能保命,还不会污了名头,的确值得一试,当然,要到山穷水尽那一刻才行。 不过,城里已经缺粮了,这一天想必也不远了。 “诸君怎么看?”冯远把信展示出来,就是为了不独自承担投贼的名头,他这话问出口,一时倒也没人应声,众人眼神飘忽,都在等着别人先开口。 “某不降!”结果,果然有人先开口了,语气斩钉截铁,但说出来的却不是众人想要的答案。 “公明有志气,其他人呢?”这个结果在冯远的预料之内,这徐县尉勇则勇矣,但却不懂明哲保身之道,从他当日力主要出城追击,可预见今日了,他不降,就随他去,总不能逼着阖城军民给他陪葬吧? 见主战的被忽视,众官心下都有了底,有人试探着说道:“不如先派个使者,去城外探探虚实?” 冯远捻须赞道:“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此乃兵家正道也。” 计议已定,众人开始推选使者,这个时候当然是要互相谦让的,毕竟任重道远么。至于曾经的英雄徐县尉,则被孤零零的丢在了一边,口口声声要忠君报国的刺头,这种人最讨厌了。 …… 见到闻喜使者的时候,郭太正喝得半酣。 就在昨天,他也接了封信,信是从运城送来的,统军的白波三将都有署名,信上没说有关于战局的事,只是拼命催促,让他和韩暹从速进兵。 看过信后,韩暹急了,郭太表面忧虑,心中却暗爽,让那几个蠢材多吃点亏才好,不然他们就不长记性! 两人意见相逆,最后大吵了一架,韩暹带着本部人马,和一部分亲近的小帅南下了。郭太也不阻拦,反正那几个人实力大损之后,他这个大统领就实至名归了,何必非得拦着呢? 结果,使者带来的消息,直接把他的酒意给惊到了九霄云外。 “你们要投降?为啥……” “什么!运城被攻破了?是你喝多了,还是老子喝多了?这才几天?算上路上的时间也不到十天啊!他们到底对运城做了什么?对卫家做了什么?” 郭太红着眼睛大叫,拼命抓着使者的衣领,差点把这个可怜人给勒死。 那使者心里大骂:老子怎么知道你们对运城、对卫家做了什么?老子只知道,城里那帮家伙都是王八蛋,平时跟老子称兄道弟,到了关键时刻,一个比一个不讲义气,投骰子都要作弊…… 救,救命啊! 第一百章烽烟处处 陕,隘也,就是险要难以通行的地方。 陕县位于崤山群山峻岭之间,地势极为险要。战国时代,秦国之所以独力面对中原群雄而不落下风,这崤函之固的天险,确是重要原因之一。 几百年过去,随着汉统东迁,陕县的重要性下降了很多,连函谷关都迁到了如今的新安一带。不过,随着中原局势的动荡,这里再次成为了兵家重地。 如今驻扎在这里的,是董卓麾下,除了飞熊军之外,西凉铁骑中最精锐的一部兵马,步骑共计两万余。统兵的是西凉军的两大猛将,李傕和郭汜! 李、郭二将的主要使命,是扫平白波军,不过到了河东之后,他们与白波军的接战并不频繁。平白波只是表面上的理由,实际上,他们要做的是确保退路的安全,陕县作为河东最重要的关隘,自然是重中之重。 不过,若是有机会,他们也不介意给白波致命一击,彻底消除这个隐患。 所以,在接到卫德的传书后,二将当即下令,只留下樊稠的三千步卒守关,其余各部全军渡河,杀奔运城,试图在城下全歼白波。 这次出兵,西凉军的士气很高,陕县周边人口稀少,没处消遣,更没什么油水可捞,他们羡慕在洛阳的同袍都快羡慕疯了。 这次终于有机会到相对富庶的河东腹地去走一遭,谁能不兴奋?他们是去救援的,卫家的豪富,天下皆知,多少也得意思一下。从卫家身上把一根毛下来,应该就够大伙儿好好乐上一阵子了。 士气高,效率就高,西凉军行军速度很快,李傕出兵的命令下达没多久,大军已经浩浩荡荡的渡过了黄河,郭汜更是带着亲兵,冲在了最前面。 这就是白送的军功,白得的便宜,不抢个先,怎么对得起尽早起的那课吉卦? 然而,就在郭汜兴冲冲的要建功立业的时候,一个中军来的传信兵打断了他的兴致。郭汜大是不耐烦:“稚然什么都好,就是太婆妈了,他不会是又想叮嘱俺,让俺不要冒进,免得中埋伏吧?” “回禀将军,李将军让您速返中军议事,大军暂停前进!” “什么?”郭汜惊疑道:“都过了河了,突然要停下?出什么事了?” “属下不知……”传令兵摇头,郭汜还待追问,却听得军列两侧尽是高呼声,“止步!全军止步!” 他知道老搭档是来真格的了,于是不再多问,纵马往中军疾驰而去。 见到李傕,郭汜劈头问道:“稚然,到底怎么回事?” 李傕面沉如水,冷声道:“运城已经被攻破了,白波军中出了能人,能施展妖法,摧墙毁壁于无物,还能驱使黄巾力士!如今他们正在攻打卫家其他坞堡,最新的消息是,他们在解县外修祭坛,还没建好,城内的守军就弃城而逃了。” “这么厉害……” 郭汜心理素质不错,听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消息,也没有大惊小怪,他摇头晃脑了一会儿,唏嘘道:“这仗的确不能打了,天命在白波那边啊!俺就说呢,拜神得虔诚,失了圣眷,什么事都干不成,你们都不听我的,这下信了吧?” “倒也不是不能打,如果卫家那些人不这么孬,能坚守一阵子,咱们出奇兵,用铁骑迂回突袭,也能打白波贼一个措手不及。可卫家那些守将一个个都是白痴,溃兵已是惊弓之鸟,他们居然还傻乎乎的往城里引,不封锁消息,这么搞,军心不乱才怪呢!” 李傕摇摇头,搭档这些乱七八糟的言论,他早就听腻了,让他感到遗憾的是,错过了战机。不过,他的出兵速度已经算是很快了,总得让白波贼在城下耗些时日,才能削弱对方的士气吧?谁想到有妖人出现了呢? 郭汜问道:“那现在怎么办?派人去安邑,让他们出兵配合,两面夹击?” “来不及了。”李傕继续摇头,“韩暹的兵马已经南下了,安邑以西的白波贼已有近五万之众,又有坚城可守,安邑的郡兵能有何作为?最让人恼火的是卫家那些蠢材撤退前居然没放火烧粮!” 李傕将马鞭用力一甩,发出了一声凌厉的破空声,牙也咬得咯咯作响:“我问过了,单是运城的粮仓,就有至少五十万斛粮食,加上解县那两个新被打下来的,恐怕已经超过了百万!百万斛粮食啊!就这么白白的送给了贼寇!” “咝!”郭汜倒抽一口冷气,眼珠子开始泛红:“一百万?老天,卫家居然这么富!早知道,咱们就应该抢先动手哇!” “哪有那么容易!”李傕晒道:“你以为我没打过他们的主意吗?我派人去看过,那几座坞堡修的不是一般的坚固,就算器械、兵马都充足,想攻下来也得伤亡惨重,得不偿失。” “果然!”郭汜一拍巴掌,恍然大悟道:“学好法术才是正经!” 李傕看都不看他,沉声道:“退兵吧,快马将消息送到洛阳,向丞相告急,让丞相早做定夺。” 郭汜点点头,赞同道:“嗯,对方有仙法助阵,打也是打不赢的,光是雷火霹雳就够受的了,万一再来个撒豆成兵,就算换了皇甫义真那厮,一样得吃不了兜着走……诶,稚然,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怎么就走了?” …… 华阴。 “牛中郎,你怎么了,受风寒了吗?”张济很纳闷的看着上司,明明已经离开洛阳这么远了,老婆也没带在身边,他怎么还一个劲的哆嗦呢? “诶,我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身上一直冒寒气,总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牛辅捧着杯热汤,但却丝毫感受不到暖意,说着,他又抖了一下。 “不祥的预感?”张济抓抓头皮,他也有种不祥的预感,牛中郎这是要犯病啊。 “嗯,就好像华阴那天晚上似的……”牛辅抖得更厉害了,“要出事,没准就是那个王鹏举又搞出什么事了,嗯,河阴、华阴,这地名都不怎么吉利,要出事,肯定要出事!” “不可能吧。”张济倒是能理解牛辅的恐惧,河阴那个晚上对牛辅来说,可说是一生的转折,要是没有那天发生的那些事,牛中郎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嗯,还连累了自己。 张绣身后站了个白袍小将,听着这边对答,几次都露出了不屑的神情。开始在张济的连番示意下,还能勉强压抑,听到最后,他也再忍不住了,扬声喝道:“哼,可惜叔父去孟津的时候,绣未曾随军,不然的话,哪里还有王鹏举那厮逞凶的机会?可恨,着实可恨!他若真的西出函谷,也不须调遣军马,只消绣一人,定能取他首级来见!” 张济吓了一跳,心中叫苦不迭,面上却是声色俱厉:“佑维,牛中郎面前怎可无礼?还不快向牛中郎道歉?” 张绣性子也很犟,哪里肯低头,叔侄二人大眼瞪小眼,一时僵在了那里。 “好啦,好啦,年轻人有点锐气是好事。”牛辅脾气原本就不错,屡经重挫之后,如今变得更加和气了,他打圆场说和道:“初生牛犊不怕虎,等见识过那王鹏举的本事,就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牛辅的感慨是由衷而发,倒也没有别的意思。可他这话听在张绣耳中,那是要多气人有多气人!武艺手段姑且不论,单说年龄,自己学成武艺后出道,迄今已有十余载,二十多岁的人了,跟一个弱冠少年比起来,居然是初生牛犊? 这不是侮辱人吗?他本来就是个火爆霹雳的脾气,哪里受得了这个,可待要发作时,却见牛辅一脸诚恳,并无半分嘲讽之意。 伸拳不打笑面人,就算牛辅不是主将,他这火也发不出,当下只气得满面通红,就差把胡子,就能跟关羽媲美了。 “报……”就在气氛尴尬的时候,外间一阵脚步声急响。 牛辅嘴唇颤了两下,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张济见状,只能越俎代庖了一次:“何事?” “陕县来信,河东有变……如今,白波势力大涨,前锋已至蒲坂一带,不排除他们有继续进兵,图谋关中的可能!李将军请牛中郎提高警惕,千万不要疏于防范,以至于给蛾贼留下可乘之机。另外,虽然还没确认,但种种迹象表明,白波贼有攻城秘法,无坚不摧,城关虽险,却不足以依仗,一旦蛾贼在城关前修筑祭坛,请牛中郎务必派遣死士,予以摧毁!” “啪嗒!”牛辅手里的茶杯掉了,张济叔侄也顾不得宽慰或表示不屑了,他们都目瞪口呆的看着信使,眼神中尽是茫然。 自从出了个王鹏举,这天下事是越来越古怪了,白波军都会攻城了,还有秘法!这世道,还让不让老实人活了? “是王鹏举,一定是他!”静默了片刻,牛辅突然一蹦老高,像疯了似的大叫大嚷道:“一定跟他脱不开关系,不行,这华阴不能待了,走,去长安,他要再跟来,就回西凉!” 一边喊着,他一边自顾自的跑出去了,剩下信使和张氏叔侄面面相觑。 张绣迟疑着问道:“叔父,牛中郎这是……” 张济长叹一声:“唉,都是王鹏举造的孽啊!牛中郎这是心病,难了。” “那现在……” “你带一队轻骑追上去,护送他去长安。我留此驻守,传信洛阳给丞相,向他告急!” “喏。” 第一零一章汉帝刘协 陈留王? 皇帝! 父皇啊,这就是您留给朕的朝廷,留给朕的江山吗?如果您在天有灵,就请睁开眼来看看吧,大汉朝已经没有未来了! 高坐在金銮殿的至尊宝座之上,汉帝刘协和平时一样面无表情,心里却象开了锅似的。 幼年时,母亲王美人的惨死,让刘协学会了隐忍,尽管只有十岁,可他却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这种成人都很难做到的事情。 因此,在朝中大臣们看来,宝座上的皇帝,显得宝相庄严,在江山社稷风雨飘摇之际,分外令人安心。只是没人能看出皇帝眼底蕴藏着的火焰,那是愤怒化成的火焰,如果能化为实质喷涌出来,足以将整个皇城烧成灰烬! 站在朕身前,挥舞着手臂大吼大叫的是朕的丞相,实际掌控着大汉朝权柄的董卓。正是这个粗鲁不堪的家伙,将自己扶上了帝位,做到了父皇和奶奶一直想做,却又没做到的事。 自己应该感谢他吗? 哼,自己还没蠢到那个份儿上!这个死胖子让自己当皇帝,为的不是扶保大汉朝,而是在想方设法的篡位夺权! 若非如此,他怎么敢占据朕的南宫?让父皇的嫔妃们侍寝?这里是金銮殿,他又怎么敢如此粗鲁的大吼大叫,甚至还站到了自己的身前,口口声声的说着迁都的好处? 效法西秦,坐观诸侯自相残杀?待时机到时,再出关制之,一统天下?笑话!大汉朝还没亡呢,所谓诸侯,也不过是朕的臣子! 迁什么都?学什么西秦? 权奸! 刘协冰冷的目光稍微偏移了一下,看向了太尉黄琬。 这位身负盛名的名臣一直在劝谏,只是态度却很婉转,轻声细语的引经据典,别说董卓根本听不懂,就算听懂了,这种力度的劝谏,他又岂能往心里去?给他挠痒痒还差不多。 不过也难怪,前司徒杨彪很激烈的反对过了,结果被罢了官;比杨彪更激烈的司空张温,则是连命都丢了,家人亦不能保。 在董卓眼里,朝中最为尊贵的三公,也不外如是,说杀就杀,说罢就罢,在这个节骨眼上,黄琬敢于出头,委婉的提出意见,已经相当不易了。 没见新任司徒,久负盛名的王子师一直闭口不言吗?尽管那也是一种反抗,但无声的反抗这种事,有朕就已经足够了,身为大臣,就不必如此了吧? 不过,自己也不能太苟责这些人了,做官的也是人,想要他们无条件的忠诚于天子,是不可能的,总得有好处给他们才行。但是自己……身为天子,却是身无长物,哪里又拿得出什么好处给别人? 尸位素餐的一群人! 他们又提起关东诸侯了,其实,那些人又是什么好东西了?当初向屠户何进提出引诸侯军入京的,不正是关东联军的盟主袁绍吗? 若非何进行此下策,大汉朝的国势再怎么摧颓,也不至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吧?袁绍当日提出此议,动机到底何在?焉知他不是包藏祸心? 侍中刘和密报,如今袁绍屯兵河内,与洛阳近在咫尺,却不思进兵勤王,却与韩馥商量着,要立刘和之父,幽州牧刘虞为帝! 自己尚还健在,此人就敢如此,谁能保证他不是早有阴谋,就等着这一天呢! 一群乱臣贼子! 大汉养士四百载,这是养出了怎样一群臣子啊!父皇,大汉的列祖列宗,你们睁开眼看看吧! 刘协微微扬起了脸,向着无垠的苍穹,发出了无声的悲号,眼角,一滴热泪无声滑下……然而,金銮殿上喧嚣声依旧,无论持何见解,参与辩驳与否,众人的眼中也都只有董卓,没人关注宝座上的天子。 这就是傀儡的命运,还能指望什么呢? 不,还有希望!刘协又坐直了些,努力将视线投得更远,越过殿下群臣,越过高耸的宫墙,越过深山大川…… 当日喊出大汉养士四百载,仗义死节,就在今朝,这句震耳发聩的怒吼,孤身杀入虎穴,割了董贼一耳的壮士,而今何在? 有这样的忠臣良将在,大汉就不会灭亡,他会再次出现的,带着千军万马,扫平乱臣贼子,澄清寰宇,出现在自己面前! 就在想到激昂处时,殿门处突然一阵骚动,随即,有人从外面闪身而入,拱手向众臣微一示意,众人便让出了一条通道给他,那人直往丹墀下疾行而来。 放在从前,这是不可想象,这里是金銮殿,朝会正在进行之中,不得天子圣意,谁敢乱闯?然而,现在这是正常现象,闯殿之人乃是董卓的女婿兼心腹,同时还为董卓掌控着谍报密探,令京城人人畏如蛇蝎的李儒! 谁敢惩罚他?谁能惩罚得了他? 刘协并没有发怒,他早就习惯了,此刻,他心里略有些疑惑,还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更多的却是期待! 李儒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步履匆匆,大异寻常,单从他的举止之中,就能读出一股惊慌的味道。 这种情形,刘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群臣同样不是第一次,虎牢关的战报传到洛阳时,董卓就正在朝会上,来通报的也是李儒。 瞧!董卓把手中的象笏摔在了地上,还狠狠的跺了几脚,被摔在地上,象笏就已经四分五裂了,被董卓践踏过后,更是粉身碎骨,变成了一堆碎屑。 董卓手里的象笏,其实就是个装饰品,他从来不在上面记什么东西,只是拿着好看。 因为是装饰品,自然越华贵越好,那象笏是交趾进献的长象牙制成,整体雕琢而成,浑然一体,耀目非常,边缘处也以上好的美玉雕琢,一见便可知其名贵。董卓平时爱若珍宝,专门在上朝时拿出来炫耀。 现在,他亲手把这宝贝给毁了,上次虎牢关惨败,他都没摔这个,看来,李儒带来的坏消息,实在非同一般啊。 刘协感觉自己的忍术有点不够用了,他想笑,止不住的想笑,怎么都压抑不住,或者说,越压抑越想笑! 董贼又倒霉,王鹏举又对他做了什么事? 自从王鹏举名扬司隶以来,他每做点什么事,董卓都会倒一次霉,这次显然又倒大霉了。 发泄了一通,董卓稍微恢复了些理智,他推开李儒,大声嚷嚷道:“迁都,立刻就迁,不能再等了!” 没人反驳,这胖子正在气头上呢,贸然出头,谁知道他会做出来什么事? 当然,也没人附和,能把胖子气成这副德性,事情显然非同小可,比虎牢关惨败的影响还大。熟知洛阳周边形势的人,甚至已经猜到了大致的情形。 河内袁绍没有进取之心,兖州群雄占据了虎牢关之后,也只顾着庆功了,那个最凶猛王鹏举与公孙瓒等人一起南下,意向未明……很显然,洛阳这边不会有什么大事。 会出事的只有两个地方。 一是长安,西凉的叛军也收到了关东诸侯的檄文,似乎有借响应之机起兵的意思,如果他们的动作够快,三辅之地很可能已经烽火遍地了。 再有就是河东。白波贼势力不小,蛰伏了一段时间后,可能又出来兴风作浪了。不过,还是三辅有警的可能性最大,西凉叛军的实力非同小可,董卓的主力尽出,很难抵挡对方的攻势。 而白波虽然势大,毕竟不过是乌合之众,连安邑都越不过,又能闹出多大动静,使得董卓惊怒至此? 如果西凉有警,那么,只要以缓兵之计拖着董卓,他就进退两难了,别说搞什么全民迁都了,说不定连百官都能躲过一劫。 宏伟的金銮殿中,只有董卓的怒吼声在回荡着,尽管在急怒之下,董卓也觉察出了问题。可是,他也无可奈何,没人说话,他总不能随便抓个人出来杀了,来杀一儆百吧?那样没用,只会激得士人们更加离心离德,乃至恨他入骨。 愤怒发泄不出,在这里也是没趣,董卓恨恨的一跺脚,怒哼道:“散朝!”然后,就按着剑柄,怒气冲天的离开了金銮殿。 李儒跟在后面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转头冷声道:“诸君,河东虽然出了点事故,不过,却也不是什么大碍,对朝廷更是有害无利,儒奉劝各位,莫要转错了念头,误人误己啊。” “河东?”众人都是一怔。 虽然想到了这个可能性,但没人会真的以为河东会出什么大事。事情在那里摆着,河东不是董卓的根基,只要陕县、潼关、函谷关这几处要害不受到威胁,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需要太过担忧。 可适才董卓表现出来的,却是…… 李儒目光一转,落在朝班之末的某人身上,冷笑道:“卫令君还是速速回府看看吧,以儒想来,信使应该已经等候着了。” “呃?啊?”一个年轻人先是一惊,继而脸色剧变。 大臣们也听出了李儒的话外之音,眼中都闪过了难以置信的神色,看起来,似乎是卫家出事了。 卫家控制的地盘,是很要害的一块地方,如果白波贼控制了那里,从华阴到陕县几百里的防线,就真的处处告急了,难怪董卓惊怒若此。 可问题是……白波贼怎么可能做到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震惊之下,众臣议论纷纷,连李儒和卫觊离开都没注意到,打断他们的,是一阵疯狂的笑声。笑声是从龙椅上传出来的,还带着童音,但笑声中的疯狂之意,却让人听得分外心惊! “哈哈哈哈,好,好!大汉天下,还是有忠臣义士的,王司徒,你先前不是说过要招抚白波贼吗?”刘协抬手一指王允,道:“现在朕准了,你找个人当使臣,封那几个贼酋做校尉,做将军,什么都好,朕都准了!” 他站起身,笑声依然不绝:“自从出了个王鹏举,这天下啊,就不一样了,好,很好,朕今天很高兴,散朝罢。” 说罢,他摆驾回北宫去了。留下金銮殿上的大臣们面面相觑,不知所以,这也能扯到王鹏举身上去?太扯了吧?而且,陛下突然的爆发,又算是怎么回事? 无数的疑惑,搅得众臣头晕目眩,在这样的气氛下,新皇登基以来,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场朝会结束了。 然而,风波还远未到平息的一刻,而是愈演愈烈,力量会积聚在一起,酝酿成风暴,以不可阻挡的势头,爆发出来! 第一零二章第一名将 随着朝会的结束,河东惊变的消息,很快就席卷了整个洛阳。 整个城市都骚动起来,因为董卓的迁都之议,本来遥远的河东,与洛阳人的命运已经变得息息相关了。 无论官宦人家,还是普通百姓,人们纷纷奔走,向各路神仙打探具体消息,又或讨论局势的演变。 无人不关注,无处不纷扰,本来如同一潭死水般的洛阳,泛起了阵阵涟漪。 不过,事情总有例外,东城永和里的一处宅院,此时就很清静。宅院不算大,也不算奢华,但明眼人一见之下,就知道这里住的不是普通人。 无论是装饰,还是摆设,都有匠心独运的味道,如果仔细品味,甚至能感受到阵阵肃杀之气,只有军阵中才能体会到的那种“啪”棋子落盘,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呵呵,义真,这盘棋,你败局已定了,还要继续挣扎吗?这可不像是大汉第一名将的作风啊。”一把略带苍老,却雄浑有力的笑声响起。 “未到终盘,怎可断定输赢?”对弈的老者不肯认输,笑道:“至于这大汉第一名将之说,某不敢拜领,原物奉还如今天下英豪辈出,风头最劲者,莫过于泰山王鹏举,袁本初、曹孟德亦是名头响亮,我这一把老骨头,又怎敢与世间英豪比肩?” “袁绍不过靠家世扬名,表面磊落,内心龌龊,哪里当得起英豪之称?曹孟德素有雄才,行事也还算磊落,可毕竟是阉人之后,至于那王鹏举……” 先前说话的老者口气极大,指点天下英雄,如若无物,只是说到王羽,他却沉吟起来,半晌,方才叹了口气:“看不透,看不透啊老夫生平阅人无数,就算是你皇甫义真,老夫也能评说个七八分,但王鹏举此人,实在让人难以捉摸,老夫亦是无可奈何啊。” 被称为皇甫义真的老者笑道:“连你朱公伟都琢磨不透,此子不是第一名将,又更有何人敢以此自居?”说着,他也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名将,终究是要看战绩的”对弈的两名老者,正是汉末之初的两大名将,朱儁和皇甫嵩,朱儁称老友为当朝第一名将,虽有调侃之意,但与事实亦相去不远。 从黄巾之乱开始,到西凉诸胡反叛,北疆鲜卑、乌桓入寇,中平元年以来,大汉朝处处烽烟,无一刻安宁。 在一片哀鸿之中,无处不见皇甫嵩的身影,他扫平了颍川黄巾,进而平定汝南、陈国然后转战冀州,击破张梁的主力部队后来又在曲阳全歼张宝的残部,阵斩加上屠杀俘虏,共计十余万之众可以说,黄巾之乱的第一波大潮,就是被皇甫嵩一手扫平的。 其后,他又转战西凉,击破了以王国为的叛军,令其一蹶不振,稳定了三辅之地。这样的赫赫战功,被称为当朝第一名将,丝毫也不为过。 “那王鹏举用兵,好用奇谋,时常轻身而出,每一仗胜的都是极险,只要稍有差池,就是彻底败亡的局面。孟津之战,只消西凉军有几名猛将在,又或牛辅的胆魄稍大一点,能冷静应对……虎牢之战,只要胡轸的脑子稍微清醒一点,局面都会迥然不同。” 朱儁摇摇头道:“他出道以来,虽然战无不胜,其实一直都没遇上真正的兵家高手,难免有胜之不武的感觉,若是真遇上了,兵行险招的路数被识破,恐怕离一败涂地也就不远了。此番他果然回转泰山还好,如果他真的转战南阳,恐怕……” “徐公卿吗?他二人的确是将遇良才,若不是这一战有些不合时宜,战略目的也……”皇甫嵩长叹一声,脸上却露出了悠然神往的神色:“老夫倒是很想知道,那一战的结果呢,如果能亲眼观战,那就再好不过了。” “你啊,叫我怎么说你呢。” 朱儁指指老友,恨铁不成钢连叹数声,突然压低声音,急道:“义真,徐公卿也算是你的门生,如今董贼四面受敌,窘迫之极,正是取事之机。徐公卿手握重兵,若是能反戈一击,引兖州群雄西进,董贼又岂能抵挡?你怎就……” “兖州群雄?” 皇甫嵩苦笑道:“他们若是肯来,早就兵临城下了,何须公卿接应?何况,公卿自有他的主张,老夫又没有张仪、苏秦的口才,哪能以区区言辞动之?门生?呵,他的兵法另有传承,与其说是拜入我门下,还不如说是相互切磋罢了。” “另有传承?到底……” “公伟你也无须再问。”皇甫嵩不愿多谈那尚未发生,他也不希望发生的一战,只是摆摆手,道:“真要在京中取事,又何须公卿之助?眼下就是良机,只是没有居中主持之人罢了。” “哦?此话怎讲?”朱儁眉头一皱。 “白波的动向很可疑,他们进攻卫家的时机挑的太巧了,妖法也好,黄巾力士也好,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公伟,我就不信,你看不出这里面的玄虚” “你是说……”朱儁眼神一凝,俯身向前,连手里的棋子都扔到一边了。 “你们且下去吧。”皇甫嵩没有回答,而是向两旁从人挥了挥手。 “喏”在他府上服侍的,都是些家将,凛然应诺的气势,跟在军营执行军令一般无二。 待众人退去,皇甫嵩沉声道:“白波背后有高人在指点,这一点毋庸置疑。” “懂妖法,能驱使黄巾力士的高人?”朱儁狐疑道。 “不好说。”皇甫嵩摇摇头。 “虽然白波用的攻城秘法到底如何,尚不得而知,但以某思之,很可能是一种不闻于世的穴攻之法。先秦百家传承千年,各有其道,谁知道有多少秘术隐于江湖之间?说到底,张角兄弟驱使黄巾力士的法子,也不过将巫士煽动人心的手段,应用到极致罢了。” 朱儁默然。 如今的朝中,对黄巾力士了解最深的,就是他和皇甫嵩了。面对过那旭热的信徒,并且打败过对方,他当然知道那不是什么妖法。只不过,每每想到那些普通人,突然化身成不畏生死的狂战士的场景,朱儁也是一阵阵的心悸,偶尔甚至还会做噩梦。 当年他和皇甫嵩杀俘数十万,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对黄巾力士的忌惮。如果天下的百姓都变成那个样子,那无论他和皇甫嵩再怎么能征善战,也保不住大汉朝的江山。 所以,要将那恐怖的火苗彻底灭绝。 如今,黄巾力士再现,但两大名将的心态却已经完全不同了。 朱儁甚至说不清,自己心中到底是恐惧多一点,还是期待更强一点。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如果真有这么个人,或者某个势力,义真,你认为他目的何在?真是要配合洛阳取事?” “这个人的存在,从白波的动向中就能看得出……”皇甫嵩目光沉凝,朱儁很熟悉老友这种神态,当初在颍川围歼时,老友在中军调度兵马时,脸上洋溢的就是这种信心十足的神情“没有细致的战略规划,是所有流寇的特性,他们可能会制订一些诸如战略大方向的目标,但行动起来,却拖泥带水,有很多无谓的行为。正常情况下,他们如果突然得到了某种秘法,就算不在闻喜应用,也会用在安邑,可是,他们没有……” 一边说着,皇甫嵩一边将棋盘上的棋子拨乱,在棋盘中央空出一块,然后将棋子重新摆上去,朱儁看的分明,老友模拟出的,正是河东的地势。 “他们离开了涑水,过安邑而不入,直取运城沿途堪称秋毫无犯,连例行的劫掠都没有发生,这说明什么?” 皇甫嵩自问自答道:“他们的目标极为明确,就是要攻下运城,进而搅动天下局势这种见识,虽你我亦要深思后才能得之,白波贼又有何能?竟有如此眼光魄力?” “他先以秘法破城,然后根据朝廷招抚白波的情报,算准了河东郡县官员们的反应,进而席卷卫家故地,全面威胁西凉军的各条防线公伟,你依然差距不到幕后那人的存在吗?” 朱儁瞠口结舌,不能作答。近段时间,他的心思都放在关东诸侯身上了,根本没琢磨河东的局势,自然没有皇甫嵩想的深远。 “不单如此,白波军内部的情况和特征,他也都算计在内了。”皇甫嵩越说越激动,指点着棋盘问道:“公伟,若是易地而处,你来调度白波,现在你会怎么做?” “巩固战线,避开西凉军主力,小规模出击。”朱儁不假思索的答道:“只要频繁攻击在西凉军防线的薄弱环节,就能加剧西凉军的恐慌。这样一来,西凉军为了保证退路,不但不能从关西抽调兵马入洛,说不定还得出关支援。” “那么,依照蛾贼的一贯作风,白波会怎么做?”皇甫嵩又问。 朱儁依然不用深思,跟黄巾打了这么久交道,以他的谋略,自然是成竹在胸:“自然是乘胜追击,扩大战果,要么遭遇惨败,要么势力大涨,直到难以控制。” “不错。”皇甫嵩点点头,“白波五帅之中,郭太最激进,当年勾结匈奴侵犯河东,就出自他的手笔。韩暹则最为持重,建白波垒,屯田养民的就是他。如今郭太被排除在外,韩暹南下汇合,很显然,幕后那人准备让白波屯驻在卫家故地,让西凉军如有芒刺在背” “公伟,”皇甫嵩转向朱儁问道:“白波的策略与你适才所说完全一致,不是另有高人,又会是什么?” 朱儁既非无谋,也非执拗,无容人之量,此刻再无疑虑,反问道:“以义真所见,此人会是谁?” “某亦不知,不过……”皇甫嵩摇摇头,然后话锋一转:“适才你我谈及的众人之中,确有作风手段与此相似的……”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今天朝会上,陛下也隐约提到了此人。” 朱儁骇然:“难道又是……” “公伟噤声”皇甫嵩急忙拦住,脸色变得极其严肃:“行险行到这种程度,稍有差池,难免会……陛下只是有感而发,并没有深思。其他人对白波也未必如老夫这般熟悉,应该没人想得到,所以,公伟切莫。” 朱儁点点头,郑重道:“义真放心,既为志同道合之人,儁又岂有相害之理。倒是义真你,这几年,真是难为你了。” 朱儁此言,也是有感而发。皇甫嵩研究河东局势和白波贼,研究的这么透彻,当然不会是闲的无聊,他是想着再次披甲上阵,替朝廷剿灭叛贼呢但国事已经彻底败坏,老友的心愿恐怕再也无法实现了。 “也罢,他既有此心,若有机缘,某等也不妨助他一臂之力。” “理当如此”皇甫嵩慨然起身:“雏鹰展翅,某等自当送上一程” 汉末两大名将的手掌,再次击在一起,一如当年在颍川时的意气风发 第一零三章临别赠礼 王羽并不知道皇帝无意间喊出了真相,更不知道真正意义上的当朝第一名将已经盯上了自己,甚至识破了他的计划。 这些离他都太遥远了一点,现在让他犯愁的是,眼前这二位爷。 “什么?您要走?小天师,您不能抛下咱们啊!您要是走了,白波的十几万人要何去何从?” “是啊!小天师,您不能走,要是谁得罪了您,俺李乐这就去给他来个一刀两断,您不能走,您是天下黎民的希望,他们都等着您开辟出一个清平世道,让所有人都享福呢!” 作揖打躬,下跪磕头,痛哭流涕,就差没抱着自己的大腿了!王羽真心没想到,胡才和李乐这两个愣头青竟然如此会黏人。 不过也难怪,一般来讲,性格比较二的人相对都更重情义,就拿水浒中林冲的两个朋友来说,聪明的陆谦卖友求荣,彪乎乎的鲁智深千里追踪,冒死相救。 有了并肩作战的情谊,再加上装神棍装出来的威望,这俩家伙不肯放手也是有理由的。还是聪明人杨奉,和稳重的韩暹更让人省心一点。 “小天师,您不用担心名声,河东的郡县都在犹豫了,等朝廷的敕封一到,河东大部就都落在咱们手上了。您统率咱们也不是叛贼,而是朝廷的大官!开创清平世道,也不一定要造反,进了朝堂,不让奸佞蒙蔽圣听,一样能开创个太平盛世出来!”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聪明人杨奉也苦口婆心的劝上了。不得不说,杨奉的说法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但王羽肯定是不会心动的,朝廷和天子?那俩都过时了,现在是董胖子挡道,当今这世道讲究的,是拳头大的,说话才管用! 眼角瞥见韩暹也走上来了,王羽苦摇头:“韩将军,你不会也要劝我吧?” 韩暹摇摇头:“某不劝使君……” “老韩你……”李乐急眼了,冲上来就要揪打韩暹,幸好杨奉手快,一把将他给保住了。 “不过,使君即便要走,也得第给咱们留下个章程才好,不能让这大好的局面毁于一旦啊。”韩暹不理会李乐,指指几个同袍,又指指自己,缓缓说道:“您也知道,咱们这些人都是草莽出身的,没什么见识,打打杀杀的还算过得去,如何守住基业,不被外面的局势搅进去,避开那些明刀暗箭,让兄弟们的日子过得更好。这些咱们都不懂,某以为,您得有始有终,把咱们都教会了才好离开啊。” 韩暹这番话说到一半,李乐脸上的怒气就消失了,等他说完,李、胡二人都是眉开眼笑的附和起来:“对,对,就是老韩说的这个理儿。” 王羽头更疼了,聪明人更难缠,韩暹说的话句句在理。白波军已经装进口袋一半了,要是被人中途劫走,或者他们自己给糟蹋了,那还真不是一般的郁闷。 这话可不是危言耸听,白波军的形势确实不是很好,因为河东周边的势力确实很多,也很强。 北边的并州,中平五年被匈奴人杀了个刺史张懿,州内实力大损;下一个刺史则是丁原,把州内的精兵都拉到了洛阳。随后不久,上党太守张杨也把郡内的兵马拉到洛阳来了,如今并州空虚,倒被匈奴人占了大半。 白波和匈奴人本来是盟友,不过,若是一起在汉境打劫还好,如果他们不理会匈奴人,自顾自的种地搞发展,很难说匈奴人会不会改弦易张的跑来打劫盟友。 胡虏崇尚的是弱肉强食,跟禽兽差不多,他们从来不讲信义,否则也不会被大汉收养了百多年后,突然反噬主人了。 东边是河内,目前是袁绍当家;西南两面则是西凉军的势力范围。白波军如果不扩张,安守现在的地盘搞发展,迟早被人盯上! 其实现在的白波军就已经很惹人垂涎了。 卫家人虽然逃掉了不少人,但东西却是带不走的,他们顶多也就打包点细软,除了几处小坞堡被烧了之外,卫家的存粮基本都保留下来了。 一百多万斛的粮食,哪怕董卓这种大佬得了,也要欣喜若狂,何况白波军这样的贫苦户? 其他的钱财、珍宝,兵甲器械之类的东西,更是不计其数,拥有了这么一大笔财富,常年打劫的白波军,很有可能要被别人打劫一下。 韩暹心里是真的没底,要是王羽不走,单凭黄巾力士的名头,就足以吓退绝大多数不怀好意的目光了,要是有可能的话,他恨不得盖间庙宇,在里面搭块板,把王羽给供起来。 王羽整理了一下思路,露出了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悠然道:“其实要守住眼下的局面并不难……” “哦?”四将齐齐吃了一惊,别人说不难,他们肯定是不信的,但眼前这位小天师说的话,还真就不好说。 “关键就是要舍得。” “舍得?” “有舍才有得。”王羽笑道:“卫家人选地很有眼光,坞堡设立的位置也很有学问,以几位将军的实力,守住此地不难,而且此地的产出,应该也足够养得起将士和他们的家眷了。” “确是如此。”韩暹点点头,卫家的领地比白波谷大很多,田地也肥沃许多,而且还有现成的几个城堡,修修补补就能用了。 “至于白波谷,就留给郭将军,几位离开后,那里的土地富余出很多,郭将军独占白波谷,用度想必也会太紧张。这样,若北部有警,白波谷就成了第一道屏障,即便有个万一,你们还可以闻喜或安邑作为屏障,抵挡北面来敌。” “原来如此。”韩、杨两个脑筋转得快的,已经明白王羽的意思了。 “只要舍了白波谷,就不会跟郭老大起冲突,免去了内讧的危险。” 杨奉早就意识到内讧的风险了,李乐和胡才对郭太的怨气很大,让他们分好处给郭太恐怕很难。其实,杨奉自己也没那么心平气和,危急时刻,郭太表现出来的态度确实很伤人。不过,如果一点好处都不给郭太,对方也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如果干脆分家,把白波谷的旧基业留给郭太,至少在短时间内,可以化解掉这场潜在的冲突。 “不向外扩张,也就不会拉长战线,没有被各个击破的危险,五堡加上安邑,可以彼此呼应救援,就算敌军势大,也很难突破战线,这样就可以安心生产,积蓄粮草,训练士卒了。” 王羽的说法,正对了韩暹的心思。他本来就有此意,只是一时想不出说服同袍的办法。杨奉还好说,李乐跟胡才就很麻烦了,这俩家伙一个比一个冲动,想让他俩安于现状,比啥都难。 现在有了朱使君的叮嘱,这俩人多少会收敛一点,想要守住这块新地盘就不难了。 想到这里,韩暹起身一礼,长揖到地:“听使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暹等如拨云见日,重见青天!大恩大德,永世不忘!将来若有效力之处,请使君但管直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韩将军太客气了。”王羽摆摆手,心中暗笑,韩暹的文化水平果然不高,这番话和自己掉书包时好有一比,不过诚意算是表达清楚了。 韩暹转变了态度,很快杨奉也受到了感染,他的口风也变了,李、胡都有些不忿,被韩暹拉到一旁嘀咕了一阵子后,也都垂头丧气的不说话了。 王羽见时机差不多了,当下起身向众将告辞:“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朱某这就告辞……” “且慢。”李乐忽然一抬手。 王羽微微一怔,韩暹则是皱起了眉头,倒是胡才眼珠转了转,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杨奉劝道:“小李子,你不要再闹了,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 李乐很不耐烦的推开杨奉,哼哼道:“俺知道,小天师是要做大事的人,将来自有再见之期,俺又不是要赖死赖活的留他。” “那你要干嘛?”杨奉有些摸不着头脑。 “小天师不管要做什么大事,总是要用人的吧?就算是护卫,多些人手也是好的,俺麾下的儿郎们都对小天师仰慕得紧,尤其是打运城那天,跟您说过话那几个。俺的意思就是,让他们跟小天师一起上路,回洛阳也好,去哪里也好,就当是替俺们服侍小天师了。” “这个办法不错,亏得小李子你能想得出来。”杨奉眼睛一亮,大队人马的确不可能跟着走,但选出些精锐跟着走,既不至拖慢行程,也能跟这位神通广大的神秘少年保持联系,成为今后联络双方的纽带,何乐而不为呢? “那是,你们别以为俺笨,其实啊,俺是内秀,心眼多着呢。”李乐洋洋得意的瞟了杨奉一眼,又和胡才对了个眼色,最后转过头,一脸热切的看着王羽。 王羽本待拒绝,他一个人上路比较方便,不过转念一想,洛阳城还有一堆兵器等着人搬运呢。与其费时费力冒风险的从南阳调兵赴洛,莫不如直接调用白波军这边的人手。 “既然几位将军这么有诚意,那寿就却之不恭了,不过,他们跟我走了,家眷要怎么办?” “小天师你就放心吧。”李乐拍着胸脯嚷嚷道:“五百儿郎,是俺和老胡麾下最精壮的,都是没家室拖累的,只要小天师你一声吩咐,火里来,水里去,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五百?”王羽吃了一惊。 胡才也跳出来了:“不够吗?没关系,您要多少,俺就有多少,俺们这儿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 “够了,够了。”王羽急忙应允,好家伙,一下就多了五百,这么多人,怎么安排还是个事儿呢,再多?再多就可以直接攻打函谷关了! 说定此事,王羽再不耽搁,当下带人上路,浩浩荡荡的东行而去。 望着渐渐远去的身影,李乐突然问道:“老韩,你说小天师是个大人物,到底有多大?为何从来没听过他的名头呢?嗯,他还是王老儿派来的,王老儿算是啥?怎么就能……” 韩暹不置可否的摇摇头:“难说。” “那你还……”李乐不依不饶的又要追问。 杨奉晒道:“他是人中之龙,此番虽然化名行事,但以他的手段,名头迟早要煊赫天下的,你急什么?” “倒也是。”李乐挠挠头,不言语了。 正惆怅间,远处跑来一人,看模样,分明就是布置在外的暗哨。 “什么事?” “有人跟着小天师的退伍走了,不是咱们自己人,可能是探子!” “探子?哪里来的探子?”四将大惊。 “不知道,看到的人说,那人背上背了柄大斧头,似乎是闻喜那员守城的猛将!” 杨奉疑惑道:“怎么会是他?闻喜不是降了吗,他追小天师做什么?” “属下不知,其实看的人也没看清楚,说不定是哪路兵马的探子,装作樵夫也说不定……” 杨奉回顾几位同袍:“现在怎么办?” “那还用说?”李乐不假思索的说道:“追上去,把小天师追回来!” “不妥。”韩暹一摆手,“小天师去意甚坚,强行去挽留只怕不妥。若那人真的是闻喜那将,其实也不要紧,在旷野厮杀,小天师身边有五百精锐,他一人又有何用?至于伏兵,此刻能派出伏兵的……只有西凉军!” “那好办,先派人知会小天师一声,让他留点神,然后咱们虚张声势,往南面攻一攻,让他们无暇分身就是了。” 韩暹重重点头:“好,就这么办。” 第一零四章忠义徐公明 日落西山,大地昏沉起来,从大河方向吹来的长风,也丝丝凉意。 崎岖的山路上,一支数百人的队伍正在缓缓前进,山道两侧的一处山壁上,正有两个人向下眺望,在地上还捆着一个。 被捆着的那个人闭着眼睛,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了他依然活着,但脸色倒没什么不妥。可站着的两个人当中,却有个面如土色,筛糠不已的。 “徐大哥,那可是五百青壮,不是老弱,你真的要一个人拦着他们?” 另一人很专注的望着山道上的队伍,头也不会的答道:“不然你跟我一起?” “……”先前说话那人脸色更差了,在五百精兵面前,两个和一个有区别吗?嗯,也有,只有徐大哥的话,还有可能杀出一条血路逃跑,加上自己的话,那就一个都跑不了了。 那徐大哥突然摇了摇头,低语道:“有些奇怪……” “有诈?” “倒非有诈,只是有些奇怪。 先前我窥探军营的时候,被人看到了身形,适才后方有轻骑追来,很可能是来报信的……” “下面已经有了防备?” “有没有防备还不好说,但你没发现吗?他们的行军速度减缓了。” “天快要黑了,他们怕是要扎营了吧?” “不对。”徐大哥摇摇头,“要扎营的话,更应该快点走才对,还有不到十里就走出这条山道了,在旷野扎营,岂不是更安全?这五百人头上虽然没扎黄巾,但显然也是白波,白波之中多有本地人,怎么可能不认识路?” “那……”胆小那人左思右想,也想不出理由,索性转移话题道:“徐大哥,你现在总该告诉我咱们到底为什么来运城,在白波大营周围守着,抓了个探子,然后又跑来追踪这些人啊?跟着你做了这么多事,我一件都搞不明白……你行行好,赶紧跟我说了吧,让俺赵小六死也死的明白啊。” “小六,不是某不与你说,其实来之前,某也不知道要来做什么徐大哥终于转过了身很诚恳的说道:“当日冯令君要降贼,某也能理解他的苦衷,不过,就算要降,好歹也得等到朝廷下了旨意,赦免并敕封了贼寇的吧?现在算是什么?派个使者出,被那郭太一吓,就开城门了!我徐家世代清白,岂能在晃这代坏了名声?” “这我都知道,要不是佩服徐大哥你的志气我也舍不下春风楼的翠花啊。” “然后某就打算来打探一下白波贼的虚实,弄清楚那个攻城秘法,结果就抓到了这厮……” 徐晃指指地上捆着的那人疑惑道:“这人说自己是司徒王公派来游说的白波的,同行还有二人,驱使白波攻打运城的,就是其中的少年,小六,你不觉得这事儿有些奇怪吗?” 小六心有戚戚的附和道:“嗯,是挺奇怪的,这年头的少年豪杰真多泰山出了个王鹏举豪勇无双咱们河东又出了能说善辩的,光用嘴皮子就把穷凶极恶的白波贼给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不对。”徐晃很认真的说道:“没这么简单,你别忘了咱们是在哪儿抓到此人的。” “在吴山……呃,徐大哥,你是说……” “白波围攻运城之初,西凉兵马曾蠢蠢欲动,大军已经过了河,此人从运城南下,到了吴山,分明就是要陕县!某素闻王公有忠义之名,他的信使怎么会和西凉军有瓜葛?何况,白波军中盛传出了个小天师,就是那小天师施展了诸般法术……” 徐晃眉头拧成了一团:“这样说起来,那小天师,分明就是王公的使者,可王公的使者又怎么会和白波贼同流合污?还懂得法术?今天他又突然离营东归,身边还带了五百白波精锐……此事,处处都透着古怪啊。” “白波贼本来就挺古怪的,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跑造反……” 一边说,赵小六一边偷看徐晃,他觉得徐晃也挺古怪的,好好的县尉不做,却弃了官,跑来做这凶险勾当。忠是忠了,可值得么?这年头,忠义之人都没好下场,没见那王鹏举也被排挤走了,两手空空的回泰山老家了吗? 不过自己也一样,好好的衙门差事也不要了,跟在徐大哥身边,东跑西颠了这些天,唉,古往今来,这忠义二字,害死了多少傻瓜啊。 “他们古怪,就随他们吧,徐大哥,咱们还是……” “怎么能随他们?” 徐晃反手握住斧柄,断然道:“王公身居高位,西凉军祸国殃民,白波贼为害一方,如果这里面真有什么惊天阴谋,势必会动噎山社稷。某若是不情倒也罢了,可真相既然已在眼前,某又岂有不查个水落出的道理?” 他从背后摘下大斧,叮嘱道:“小六,你且不要现身,待某先打探清楚。若那少年肯出来答话,某就与他对质一番,到时候,你看某手势,视情况把这厮推出对质若事有不谐,某就杀进取了他的性命!你不用管我,杀了此人,自行退走便是。” “……”小六本待再劝,可被徐晃身上流露出的杀气所慑,又哪里说得出话来?只是点头不迭,目送徐晃大吼一声,从山壁一跃而下! “某乃河东徐公明!山下之人且留步!” 这吼中气十足,在群山回荡不休,震得在场之人耳朵都是嗡嗡作响。等再看到山壁上跃下的那个威武霸气的身影,白波军都是大惊失色,乱成了一团。 “有埋伏!” “保护主公!” “什么人?” 尽管是精锐,但黄巾军的精锐标准,主要是根据身体素质好不好,胆子大不大定的,跟军纪军容没多大关系。只要敢冲敢打,也能打,就是好兵。 被徐晃惊到的五百白波乱成了一团,真要是有一支伏兵突袭,只要百十个精锐,就能全歼了这支白波。唯一让王羽满意的,就是这些人还算听话,改口改的很快,没把那个小天师的名头喊出来。 实际上,这些念头都是下意识在他脑子里闪过的,他根本无暇关注,也没空思索。 此刻,他的心里满满的都是喜悦之情:真的是他,终于来了! 徐晃,徐公明! 五子良将中的又一重量级人物! 曹操曾以西汉名将周亚夫来比拟赞誉的名将! 在闻喜的时候,王羽就曾怀疑,城里的是徐晃了,当时无法证实,即便证实了,也没法拉拢。本想着回洛阳后,利用姑丈胡母班的关系,来个假公济私,把对方调到洛阳,趁机笼络到部下,谁知对方竟然自己送上门了。 这哪是什么突袭?分明就是幸福从天而降啊! 运气来了,真是挡也挡不住。 王羽大喜过望,双手一分,推开身前的乱兵,快步迎了上,口中高叫道:“徐晃徐公明?” “你知道某?”徐晃见黄巾队伍混乱,本有心趁势突袭,将人抓到手里再说,没想到王羽竟然孤身迎了上来,还叫出了自己的名字!更让他惊讶的是,面对气势汹汹的自己,王羽脸上没有丝毫惧色。 王羽长声笑道:“守闻喜,护百姓,将军力挽狂澜于既倒,这等事迹迟早传扬天下,某岂有不知之理?” 徐晃不疑有他,这事迹传扬天下恐怕很难,但白波军中之人想知道,却很容易,他举斧指着王羽,断喝道:“那你又是何人?白波小天师?朝廷的使节?还是西凉军的密探?亦或兼而有之?” 王羽朗声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某便是泰山王鹏举!久仰徐将军大名,今日得以相见,足慰平生之愿!” “什么?”徐晃做梦也没想到,居然得到了这么一个答案,以他的养气功夫,也是被惊了个目瞪口呆。 受惊的不单是他,白波士兵也是一阵大哗,他们哪曾想到,呼风唤雨的小天师的真实身份,居然如此匪夷所思?不过仔细想想,似乎也只有这样才最合理,那位王鹏举本来就是无所不能,多个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手段,也不奇怪。 想到王羽在白波军中的态度,众人也是一阵欣慰,自家主公手段通天也还罢了,更重要的是,他对黄巾没有半点歧视,这才是真正的大英雄呢! 胸襟如山,气魄胜海! 山上的小六差点一头栽下,这真是说王羽,王羽到啊!刚刚才提到传说中的人物,结果转眼间就见到了个活的!不会是冒充的吧?可冒充王鹏举有啥好处啊?董丞相恨王鹏举可是恨得要命! 捆在地上那位也折腾起来了,怎奈他嘴被塞的严严实实的,只能发出一阵‘呜呜,声,小六正魂飞天外的,又哪里听得见?听见了他也不会理。 徐大哥的计划已经彻底过时了,小六很好奇,接下来事态会如何演变?以徐大哥的认真劲,恐怕不会听人说风就是雨的,很有可能,山下很快就会有一场龙争虎斗了! 是骁勇无敌的徐大哥技高一筹? 还是传说中的王鹏举名副其实呢? 结果,真是很让人期待啊! 第一零五章以柔克刚 从潜入河阴刺杀开始,王羽就在拼命的捞取政治资本,其中最重要,也是收获最大的一项,就是名声。 包括这趟潜入洛阳,除了喜欢冒险的性格作祟之外,从某种角度上来讲,他也是为了扬名。现在做的这些事,暂时都不为人知,不过,迟早世人会将其与泰山王鹏举这个名字联系起来。到那时,他的名声在朝中也很响亮了。 计划成功后,他也会得到洛阳百姓的衷心拥戴,顺便捞取个仁义爱民的名声。 搞这么多事,把名声弄这么大有什么用呢? 用处很多,其中之一就是在碰到名将、谋臣的时候,一亮名字,就把对方给震住。开始只是震住,等以后,名声越来越大,享誉天下的时候,说不定就有纳头便拜的了。 眼前的徐晃就被震得不轻,看他原本的架势,本是要抡起斧头杀上来的,结果自己一报名,他就站住了,惊疑不定的打量着自己,先前的气势没了一大半。 唯一的遗憾就是,徐晃没有纳头便拜的意思,这也是没办法的,政治资本涉及的东西太多了,除了名声这一项之外,其他东西他捞的还不是很足,比如地盘,再如官职。 此外,正如他潜入洛阳后,几次亮山门的结果一样,徐晃似乎也不大相信自己。 不过,没关系,只要有个对话的机会,王羽就有十足的把握,把这位上将收入麾下。说起来也很怪,自己一直想着要挖刘备的墙角,怎么挖来挖去,挖的都是曹操的人呢? 这是缘分吗?嗯,一定是吧。 “你说,你是王鹏举?何以为证?”尽管还在质问,但徐晃的语气客气了不少,眼神也没那么凌厉了,“你若是王鹏举,为何又假借朝廷使者的名义,来河东助白波?你使的妖法又是怎么回事?还有……” 徐晃向王羽身后指指,问道:“你带这些人东行去洛阳,又有何图谋?某不是寻常村夫,你若是虚言诈某,却是转错了念头!” “是与不是,一试便知。”王羽抬左手虚引,笑道:“待将军确认了王某的身份后,再慢慢解释其他问题何妨?” 徐晃看不懂王羽这个邀战的手势,但却领会了王羽的意图,他瞳孔微缩,语气更加沉凝,确认道:“你要与某一战?” “这个办法应该是最简单,也最直接的吧?”王羽云淡风轻的一笑,道:“将军意下如何?” “好!”就和他用兵的风格一样,徐晃的性格也很直率,今次跑来劫道,就是他风格的体现。 “主公!” 别人不知道徐晃的厉害,但白波军这些人可是很清楚的,闻喜城头的血腥风暴,泰半都出于此人之手,不知道有多少武艺高强的老卒死在了他的大斧之下,连撑过三个照面的都没有! 尽管王羽的名头很大,但没亲眼见过王羽出手,众兵又哪里放心得下?表面上看,两边的实力确实相差许多。 “你们都退下,退出三十步之外,谁也不许过来!”王羽头也不回的喝道:“这是命令!违背军令者,视同叛逆,立斩无赦!” 众兵无不凛然。这些天,王羽一直教白波四将令行禁止的道理,这些精锐也多有耳闻,如今知道了主公的身份,哪还不知道军令如山是什么意思? 一抹精光在徐晃眼中闪过,这种情况下还要跟自己单挑,对方的勇气和自信无不是上上之选!对方的身份差不多可以确认了,不过,感到敬佩的同时,徐晃也有些跃跃欲试。 当世名将虽多,但近段时间,风头最劲者莫过于王鹏举,能跟这样的高手较量,乃是武人之福! 他一摆大斧,肃声道:“请!” 王羽神情不变,也是一声清喝:“请!” “……” 场面走完,但徐晃却没急着动手,他看看王羽空着的两手,迟疑道:“王将军,你的兵器呢?” 王羽淡淡一笑道:“某不擅用兵器,更精于拳脚,左右只是与公明兄切磋,而非死生相搏,索性就空手应战了,而非是小觑公明兄的意思。” “……既如此,那某也不用兵器,你我只较量拳脚好了。”徐晃略一迟疑,右臂一挥,大斧重重顿下,在山道上戳出了一个深坑,立在那里。 王羽一摆手,道:“公明兄不须如此,某的拳脚功夫是得名师传授过的,你若没有专门练过拳脚,还是不要已短击长的好。” “王将军莫要小觑了天下英雄,焉知某拳脚不精通?”徐晃摇摇头,不肯妥协:“某虽在兵器上下的功夫更多,但拳脚也是自幼练起的,公平起见,就这样吧。王将军,某素闻你是个磊落的豪杰,眼下天色将晚,你总不会跟某说这些闲话,说到天黑吧?” “便依将军。”王羽干脆利落的答道,心里却是叹了口气。 呼!哥又骗人了。嗯,也不能说是骗人,自己刚才说的,没有半句虚言,唯一弄巧的地方,也只有没拿武器就下场这一件了。 徐晃的武艺到底有多强,自己没法确定,但毫无疑问的是,徐晃不是于禁,只精擅统兵,个人武力普通,他应该在一流名将之列。 一流名将,自己八成是打不赢的。赢的机会,全在能不能取巧用杀招制敌。可自己是要收服对方,不是战场对敌,用杀招的话,就算赢了又有何用?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空手对战了。 自己拿武器还是空手,区别并不是很大,但这个时代的武将,对拳脚不是太在意,他们的造诣大半都在兵刃上。武将们的舞台是战场,不是擂台,当然是兵刃才有用,拳脚什么的,也只能当做锻炼身体的体操而已。 如果徐晃也空手对敌,那他的实力至少会下降一半;而自己的实力只是略降一点点,此消彼长之下,胜负自是不言而喻。 当然,也不排除徐晃不肯空手对敌,或者他的拳脚功夫也很好的可能性,但依照王羽和其他名将的接触,以及书中所述来判断,他认为这些都不是问题。 现在,他的计划成功了一半,剩下的,就是打败对方,收服这位名将了! “喝啊!” 不约而同的发出了一声暴喝,两条身影相向对冲,战在一处。 双臂交叉,架住徐晃当头的一记冲拳,强劲的力道,比王羽预估的还要猛烈,将他震退了两三步。 暗劲!王羽心头微凛。 不及多想,徐晃的攻势连绵而来,他的招式没有什么花巧,就是直来直去,大开大合,但举手投足间,都有莫大的威力。王羽虽然鼓起了全身的力量,但对上徐晃的一拳一脚时,他都有种难以力敌的感觉。 对直来直去的招式,有力量加成的暗劲? 嗯,也对,记得以前看过,长驱直入这个成语,就是由徐晃的典故而来,此人用兵攻势迅猛,经常能直击要害,跟于禁一守一攻,正好相得益彰!只是没想到,他的武艺跟用兵风格也差不多。 暗劲,自己也要尽快找一门暗劲来学学了,不然打架的时候很吃亏啊。王家似乎也有这方面的传承,不过这种东西都是口口相传的,老爹和爷爷都没这方面的天赋,学到的东西有残缺,传到自己这里,剩下的都是渣渣了,学了也没用。 一边招架着徐晃迅猛的攻势,王羽稍微走了下神。 “好,打得好,徐大哥,打败王鹏举,扬名天下!” 没有暗劲之助,王羽的这场对决,在场面上很难看。 虽然还没露出破绽,被打中打伤,但他每招架一招,都浑身巨震,只能靠后退、蹲身,甚至翻滚这种动作才能化解对方的力道,怎么看,怎么像是被打得没有换手之力的样子。 他的五百护卫已经心急如焚了,只是碍于军令,不敢上前助战,也不敢出声打扰,但五百人低沉的呼吸声,却表明了一切。 欢呼声则是从山壁上传来的,那是徐晃唯一的同伴发出的。 赵小六没想太多,他只是为自家大哥高兴,顺便幻想一下徐晃打败王羽,扬名天下后,自己也跟着水涨船高的情景罢了。 这是一个崇尚名声的时代,有了名气,无名小卒也能鱼跃龙门,一步登天! 徐晃却没小六那么乐观,他生性本就沉稳,何况,打了几十个回合,他发现王羽的拳脚果然有独到之处,没有暗劲,在力量上落在绝对下风,居然支撑了这么久都不露败象,自己甚至都没有真正打中过对方! 运气?不,不是运气,而是一种战法,不注重场面,只注重实战效果的战法! “王将军好身手!既然如此,某也不好再保留,请将军仔细了!”徐晃打得兴起,一声长啸,出拳的速度又增几成,力道随之更强! 一拳横挥,直接把王羽打得斜飞出去! “正要如此!不全力以赴,怎能打得痛快?徐将军也仔细了,某要出绝招了。”王羽在空中一个旋身,轻轻巧巧的落在地上,长笑一声,脚踩弓步,两臂前后伸展,摆出了一个新的架势! “好!”徐晃也不答话,王羽用的招式,大多都是他没见过的,新架势和先前那些也没多大区别,是不是绝招,打过才知道! 一记直拳!带起的风声,呼啸着,仿佛冬日里的西北风,严寒刺骨,无可阻挡! 面对力道远胜先前的一拳,王羽神情不动,面容古井不波,左手向上一抬,右手向下一压,似慢实快,似静实动,不带丝毫烟火气,却准确无比的搭上了徐晃的手臂。 一引,一带; 旋身,吐力! 徐晃只觉自己势如千钧的一拳,象是打在了水里,丝毫不着力。 下一刻,力量反冲回来,带着巨大的旋转力,那一拳的确打在了水里,而且是打在巨大的漩涡里!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身子陡然一轻……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地上了! 徐晃骇然回望:“这到底是……” “太极拳,揽雀尾!”王羽淡然一笑,收掌归于胸前,动作潇洒从容,夕阳的残红落在他身上,说不尽的雅致风流。 “公明兄以为如何?” 第一零六章救国救民 王羽是后世万中无一的兵王,也是个很偏激的民族主义者。 他的单兵作战能力极强,一方面是因为他枪法很好,但更重要的是,他的格斗技能很强。 他懂的格斗技很多,但很少会去专门练,对泰拳、跆拳道,以至巴西柔术那些功夫,他只是浅尝辄止,只注重发现那些格斗技的破绽,用以制敌,自己却是不练的。 他练的是中国的武术,不是那些用于表演的花拳绣腿,而是真正的国术,用来杀敌制胜的那种。 国术博大精深,华夏周边那些国家的所谓格斗技,其实都是从国术中学了皮毛,然后发展了几十或上百年发展出来的,溯本逐源,都可以从国术中找出原型来。 王羽不在乎能不能给国术正名,那种事离他太遥远了,他努力也白搭,他只是固执的认为,想要学到最好的格斗技,必须从真正的国术中寻找。 若是在民间,他有这个愿望也只能徒呼奈何,自满清入关以后,几百年的禁武,已经将国术的痕迹彻底从民间抹去了,纵有流传,也不是随便能找得到的。不过,军队中却有很详尽的资料。 王羽的国术,就是这么学来的。 他学过的流派很多,最喜欢,也最擅长的,就是被誉为内家第一拳的太极拳。当然,他练的肯定不是公园里老太太们打的健身操,而是真正的打法,十年不出门,太极宗师杨露蝉以之打遍京城无敌手的太极拳! “太极拳?”徐晃从地上爬起身,晃了晃脑袋,似乎还有点不太清醒,“没听说过,是王将军你自创的?” “羽何能?有这等本事?” 王羽肃容道:“羽少年时心性懦弱,偶遇一位道家前辈,老人家见我心性不足,又云与我有缘,故而传我此法。这拳法正如其名,以太极阴阳之道入武学,无极而生,阴阳互转,故而能阴柔克刚,增益人之心境。羽混沌十余年,一朝顿悟,与此法干系不小。” 王羽发现,太极拳除了打架很给力之外,还很适合装酷。开始他只是想找个托词,结果说着说着,就发现了,这个借口很好用,很多以前没解释清楚的事情,都可以往这上面推。 性格大变,在河东用的法术,一身本领,这些东西从哪里来的?世外高人教的呗。这说法受认同的程度也很高,古代就流行这个。 李时珍写本草纲目,为啥假托黄帝内经之名?就是因为世人更愿意相信古人,而不是普通人,王羽不认同这种习惯,但这并不妨碍他利用这个。 “原来如此,王将军有此际遇,难怪……”徐晃轻轻点头,看他神情,显然是信了。 “难怪主公有那么多手段呢!果然是仙人的弟子啊!” “当年大贤良师,不也是遇见了南华老仙,这才……” “果然是一脉相承,冥冥中早有安排!难怪大贤良师失败,南华老仙也没出手,也许是他早有预料,故而提前做了布置,主公才是老仙真正属意之人!” 五百护卫更是激动莫名,甚至把王羽还没想到的说法,都帮忙给圆出来了,听得王羽也是一阵汗颜。 不过,他心中还是欣喜居多,这样一来,将来收服各地黄巾,让他们改弦易张,就有名义了,张角兄弟背弃了仙人的道统,他的做法不对,自己才是真命天子,指示的才是正道。 山上的小六没声音了,不过若有人能凑近了看,就会发现,这家伙脸上是笑着的。 王羽接到信报后,下令放慢速度;徐大哥一现身,他就迎了出来,还抢在徐大哥之前,提出了要赌斗!这说明什么?说明王鹏举对大哥有意思,准备招揽徐大哥! 扬个虚名,哪有找个明主来的爽快啊?在闻喜的时候,徐大哥就时常念叨着,说要找个明主什么的,眼下这当口,哪还有比王鹏举更明的主儿啊! 好事,这是大好事! “阴阳相生,以柔克刚……”徐晃默念着王羽说的太极拳要诀,沉吟片刻,猛一抬头道:“好一个以柔克刚,可王将军别忘了,这场比试还没结束呢,你以拳法要诀示某,就不怕某……” “哈哈,”王羽爽朗一笑,太极拳的要诀,后世小学生都能说上点门道出来,可数遍全国,又有几个真正精于此道,能将这拳法用于实战的? 要不怎么说,太极拳特别适合用于摆酷呢?用这拳法跟人对敌,可以一边指点关窍,一边把人放倒,就像是师傅教徒弟似的,而且还不怕对手识破玄虚,用以反制! 继续打最好,这样的切磋,无形之中就会将自己和徐晃的地位拉开,乱世之中,以武会友,打出来的认同,比虚名要管用得多! 此外,徐晃的质疑,也是个拉拢人心的好机会,自己当然不会放过。 “公明兄乃是当世英雄,行事磊落,小弟哪有没什么可不放心的?而小弟这拳法,也颇有玄妙,即便小弟倾囊传授,也是远非一时三刻能有所领悟的。” “能不能,试过再说!”徐晃断喝一声,长驱而前。 王羽一记云手迎上了徐晃的直拳,心中暗叹,徐晃的性格比方悦那些人麻烦许多,他稳重得很,半句都不提输了怎么样,看来想收服此人,光打还不行,之后还得有一番唇枪舌剑啊。 心中千念百转,王羽的手上却不慢,一记缠手勾住了徐晃的手腕,另一手已经自下而上的抬了上来。云手最基本的打法就是这招断腕,一旦被缠上了,整个手臂都有可能被绞断。 王羽当然不会把招数使尽,不过,徐晃的反应也稍稍出乎了他的预料,他只觉徐晃的手腕猛力一挣,竟然从他的缠手中挣了出去,下一招绞击自然也落了空。 “公明兄领悟的果然够快。”王羽笑了,徐晃这次不是全力出击,而是留了三分力。 “吃一堑长一智,古人的智慧,总是不会错的。”徐晃脸色严肃,紧跟着又是一拳打来。 “此一时彼一时,古人可没见过太极拳。”王羽从容应对,一记白鹤亮翅拨开徐晃的直拳,一招单鞭已经甩在了徐晃的背上,将后者打了一个趔趄。 武艺是用来征战厮杀的,在蒙古鞑子入侵以前,中原没有禁武的规矩,所以,武艺都以兵器为主,拳脚就是锤炼身体用的,根本不受重视。 有兵器在手的武将,远非拳脚好的人能够匹敌,很难想象,有什么人可以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对付徐晃、吕布这样的猛将,哪怕那些传说中的拳法宗师也一样。 蒙古鞑子占领中原后,对铁器控制的极严,据说在一个村子里,连铁锅和菜刀都是保管在蒙古村长手里,汉家百姓要做饭,必须去求村长! 有酷政,就有反抗,兵器不足,就用拳脚!于是,各路拳法在伪元时代发展了起来,兵器在其后的明朝蓬勃发展,在跟伪元差不多满清时代大兴! 所以,汉朝武将的拳脚功夫,一定比不过自己。王羽对此有着充分的信心,而徐晃的武艺特色是直来直去,正好是太极拳最克制的一种打法,哪怕他有了防备,也不可能抵挡得住这经过千锤百炼的拳术! 先前两人对战时,飞沙走石,拳脚*击声不绝于耳,让观者为之气沮。 但此刻,虽然也是尘土大起,‘嘭嘭’的摔打声不绝,但却没了那股凌厉迫人的气势。众人只是看着徐晃摔倒又起身,时不时的被王羽在肩背上拍打,又或脚下被绊到,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形势的逆转让人看得心惊,王羽的拳法更是让人有高深莫测的感觉。 尤其当众人看到,没吃一次亏,徐晃都会认真思考一番,而王羽也不吝指点的时候,他们都觉得有种难以言表的感觉。 把能想到的应对方法都用过一遍,都碰了壁,徐晃不打了,他抱拳道:“王将军的拳脚功夫,果然独步天下,晃心服口服。” 事不可为,不做无谓的纠缠,很好!王羽也是一抱拳:“公明兄,承让了。” “然则,晃有一事不明……” 来了,果然没那么简单。 王羽神情不动,徐晃也不兜圈子,直接问道:“王公素有清名,董卓祸国殃民,白波贼则为害一方,将军现身河东,搅动三方局势,究竟意欲何为?” 众护卫一阵骚动,王羽一抬手,止住众人,反问道:“公明兄以为白波是贼?那依公明兄之见,如何才能彻底平定黄巾之乱呢?把他们都杀光?皇甫将军当年也没少杀人吧?可现在又如何?” “……”徐晃默然,这种问题连朝中大臣都解答不了,甚至到两千年后,依然是个难题,他一个县尉,又哪有什么应对良策? “黄巾是杀之不尽的,只要有活不下去的百姓,就有黄巾,好好的,谁会跑去造反?”这话听得徐晃心中一动,好像就在不久前,他也听过类似的言论,对了,是小六刚才在山壁上说的。 小刘是个庶民出身的,能说出这种话并不奇怪,可王家可是泰山的豪强,他怎么…… “与其起大军清剿白波,不如给他们指条活路,让他们不要四处流窜,攻打州县,挟裹良民,如此一来,白波之乱不就平定了吗?为此做出牺牲的,只有少数为富不仁,欺上瞒下的豪强而已。” 徐晃默默点头。 闻喜、安邑的投降,跟王羽关系不大,是地方官胆小才这样的,白波军攻下卫家的领地后,也没有什么扩张的行为,一大半的白波军都放下了武器,拿起锄头,跑到田地里去做农夫了。 “至于王公和董卓,就更简单了。”王羽言简意赅的说明道:“董卓意欲挟裹洛阳百姓西迁,王公与某不谋而合,都想阻止这件大惨事,拯救数十万人的性命。故而联络白波,让他们南下,威胁西凉军后路,阻挠董卓西迁,如此而已。” 徐晃眉毛一挑,惊问:“不谋而合?王将军你,莫非是微服潜入洛阳的,并非与王公有约?” 王羽耸耸肩,答道:“身在险地,不得不谨慎行事。” “将军以大仁大勇,行此救国救民之举,晃佩服。”徐晃躬身一礼,起身时,脸上的戒备之意已经少了大半,代之的是敬佩之情。 “这样说来,将军那随从前往陕县,也是有所为的了?难怪某怎么问,他都不肯开口呢,得罪之处,还望将军见谅。” “随从?陕县?”王羽一愣,继而笑了起来:“莫非是许蒙么?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哦?”徐晃有点迷糊。 王羽解释道:“此人潜伏在王公府中,可能是西凉军的密探,出行时,某就已经在怀疑了,本待诸事已了,回程时再解决他,谁想到他竟然什么情报都没得到的情况下,就提前开溜了,倒是让某扑了个空。天幸让他撞在了公明兄手上,正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竟是这样……” “公明兄,你可愿随某同去洛阳,共襄义举?” “义之所在,理当如此!”徐晃慨然道:“属下徐晃,参见主公!” 第一零七章风起云涌 夜色深沉,洛阳城中心的南宫内却灯火通明。 宫苑深深,廊柱上和檐脊下,都挂着照明的灯笼,灯火掩映里,只见屋顶重檐飞歇,宝顶饰以吻兽和覆瓦的勾头滴水,色彩艳丽,气派豪华。 此刻,这个富丽堂皇的尊贵之地,气氛却不大好,值守的卫兵神色紧张,让他们感到紧张的,是从高大的德阳殿中传出的阵阵咆哮和争吵声! “各位,各位,不要再吵了,是走是留,都不是短时间就能做成的事,你们在这里乱嚷,除了惹丞相心烦,还有什么用,这不是添乱吗?” 李儒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努力的维持着秩序。统率西凉铁骑,纵横天下,听起来很威风,实际上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这帮骄兵悍将难伺候着呢,尤其是那帮胡种。 烧杀劫掠的时候,一个顶八个,等到真有硬仗要打,形势危机了,一个个只想着尽快脚底抹油,比兔子跑的还快。 可惜岳丈不听自己的劝告,非要带着这帮畜生来洛阳,结果把西凉军的名声彻底给搞臭了,关键时刻还不想出力! 回西凉?说的倒是挺容易,三辅屡经战乱,已经残破到了极点,不然当年朝廷怎么会差点通过决议,弃守关中? 光是残破倒也罢了,最重要的是人少,没有人口,缩回关中又有何用?凭这些胡人撑着吗?西秦之所以能拥关中之险,横扫六国,是因为秦国的土地一直没受到战乱的波及! 不但能依靠本国的土地修养生息,而且还能掠夺他国的人口和物资来充实自己,更有巴蜀源源不绝的供应,这才有了横扫**的实力。 如果不能带着洛阳的大部分民众返回关中,这场迁都之举就是彻头彻尾的笑话了。 “李博士,你说带着百姓走需要很长的时间,而且非带不可,那咱们也依你,可既然如此,你就已经早点动身啊,在这里磨磨蹭蹭的,麻烦不是只会越来越多吗?” “就是,朝中那些鸟官要是敢啰嗦,就统统砍了便是。那些刁民要是不肯走,只要丞相一声令下,咱们就挨家挨户的去抓人,哼,明晃晃的刀子亮出来,还怕他们不肯走?兄弟们,你们说对不对啊?” “对!挨家挨户的去搜!” “都给老子闭嘴!” 董卓一直阴沉着脸坐在龙椅上,看着手下这帮人越闹越不像话,李儒已经压制不住了,他怒了,站起身大吼道:“以为本相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德性吗?让你们挨家挨户搜完,洛阳还能剩下几个活人?还能剩下多少东西?剩下的人靠什么走到长安?” 董卓的威严还是很重的,他的爆发将众人吓了一跳,一时间,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出声,李儒则是松了口气。 “可是丞相,现在白波来势汹汹,前锋最远已经过了蒲坂,大有进袭关中之势,现在驻守长安的只有牛中郎,这要是有个万一,那咱们……” “是啊,反正后路已经被白波贼威胁到了,想迁民去长安亦不可得,不如干脆让弟兄们放手大抢一把,然后带着皇帝和百官去关中,有钱有粮,再有李博士说的那个……什么来着?” “挟天子以令诸侯!”有人提醒了一句。 “对,就是这个!”说话那人一拍脑袋,哈哈笑道:“没有这些,去年咱们还不是打进洛阳了,有了这些,将来还怕打不回来么?” “对,就是这个理儿!” 正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李儒要是听到后世那句谚语,肯定会和创造出这个词儿的人当场拜把子结拜,真是太有道理了。 只要听到可以放手大抢,西凉军这帮人就高兴,道理什么的,对他们一点用都没有。 “滚!都他娘的给老子滚,滚的远远的!” 所以说,一物降一物,要对付这帮畜牲,就得靠更狠,更蛮横的人。董卓一咆哮,这帮家伙没动静了,一个个都贼眉鼠眼的偷看董卓脸色,脚下却是磨磨蹭蹭的不肯挪窝。 “不滚是吧?想在洛阳城里放手大抢是吧?行,没问题!”董卓怒极反笑,这下众将都开始紧张了,董卓的脾气暴躁,咆哮发怒是常态,没什么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开始笑,他一笑那就是真怒了,谁要是再没眼色乱往上凑,就等着倒霉吧。 只听董卓冷笑着说道:“颍川回报,王羽和公孙瓒的兵马,在颍川兵分两路,一路东向而行,往徐州去了;另一路在颍阴稍作停留,往西面去了,目标应该是鲁阳……” 他抬左手到脸侧,抚着原本应该有只耳朵的部位,阴森森的说道:“王羽那小贼的旗号,是跟袁术一起的,他要去鲁阳,不是回泰山!谁想洗劫洛阳?站出来,来,不用怕,本相只是想交给你个任务,去鲁阳,把王羽给本相抓来,死活不论,然后你想在洛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怎么样?谁愿意去?” 鸦雀无声。 如果条件换一换,哪怕是攻打虎牢关,可能都有人站出来领命了。西凉军这帮将领,人品的确不咋地,但对重赏还是很看重的,洗劫洛阳这样的条件,足够他们去搏命了。 不过,去鲁阳打王鹏举?这个不是搏命,是白白送死,牛辅、胡轸的数万大军都灰飞烟灭了,就凭洛阳城剩下这点部队,怎么可能奈何得了那个煞神?傻子才去呢! “没人?这都没人?”董卓脸色一变,骂道:“瞧你们这点出息,还想洗劫洛阳呢……都给老子滚!” 这一次,众将气势全消,灰溜溜的滚蛋了。 虽然碍眼的家伙都走了,可董卓还是气呼呼的余怒未消。 李儒能体谅岳丈的心情,俗话说:主辱臣死,主忧臣劳,岳丈耳朵都没了,结果手下之中没几个敢出头的,谁摊上这么一帮有破坏没建设的家伙,也要郁闷啊。 何况,那王羽不依不饶,居然跑到鲁阳去了!以那小贼的作风,去鲁阳,肯定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是准备巩固后路,然后从南路进攻洛阳了。 这样一来……李儒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啧,名副其实的四面楚歌啊! 多事之秋,噩耗不断啊! 喘了会儿大气,董卓回过神问道:“文优,河东那边有新的消息吗?” “尚未。”李儒摇头。 董卓很焦躁的在地上走了几个来回:“白波那边,究竟是不是王子师搞出来的事?你不是在他家里布置了暗哨么,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李儒沉吟道:“现在还不能肯定,司徒府最后的消息,就是王允派了包括密探在内的三人绕路去河东,具体情况就不得而知了。小婿觉得,王允那老儿,应该没有这种本领才对,说不定……” “什么?”董卓追问。 李儒皱着眉头道:“之前断断续续得了零碎的情报,小婿觉得其中似有疑点,但一时间还拼凑不完整,暂时还不能做定论。不过,王子师不可靠,这件事已经确定无疑了,近段时间,他与温侯走的也很近,小婿担心,岳丈,要不要干脆……” “还是不要吧?王子师名望很大,没有真凭实据,最好还是不要动他……” 董卓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至少他没在朝中公开跟本相作对,如果连他这样的都杀,那天下间的名士,还有几个会投靠我的?” 他抬头看着门外,长叹道:“刚才你也看到,凭那帮胡种,怎么可能成事?他们就知道杀啊,抢啊的,治理天下这种事,还是得靠名士啊。” 李儒低头应诺道:“岳丈说的是。” 董卓感叹道:“但关键时刻,还是文优你更靠得住,咱们是一家人么,可恨小牛他不争气……” “岳丈,牛中郎他……” “好了,不说他,让他再历练历练吧。”董卓话锋一转道:“不过,文优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能让他太过分了,你想个法子,敲打敲打他,不要让他搞得太过分了。” 他这话没头没脑的,称谓也有些乱,但李儒早就熟悉老丈人的作风了,知道董卓这是瞬移到先前的话题去了。 “岳丈放心,小婿会安排的妥当的。” “那就好,那就好,这段时间坏消息太多,我这心里啊,沉甸甸的。”董卓声音渐低,往后一靠,李儒知道,老丈人累了,要休息了。他躬着身子倒退了几步,正转身要出殿门,叫宫人来服侍的时候,忽听外面一阵脚步声急响。 李儒一个箭步蹿出门外,低喝道:“什么人这么大胆?丞相要休息了不知道吗?” 来人满面惶急,见到李儒,连忙低声禀报道:“李博士,大事不好了,荥阳有警……” 听到荥阳二字,李儒心里就咯噔一下,自从虎牢关失手后,东线就成了西凉诸将心里的一根刺。直到王羽离开,众人才松了口气,但李儒却一直很紧张,他更希望王羽不要走,只要王羽在虎牢关待着,兖州群雄就不足为惧,可他这一走,事情可就难说得很了! 正待拉着信使寻个僻静处仔细询问,殿内却传来一声厉喝:“进来说话!荥阳出什么事了?” “喏。”信使不敢怠慢,连忙入殿,李儒无奈,也只能跟在了后面。 “……三日前,兖州群雄在酸枣誓师出征,以奋武将军曹操为主将,济北相鲍信、陈留太守张邈、兖州刺史刘岱尽皆响应!大军共计步骑五万余,已于当日离开酸枣,进兵极快,眼下已经到了荥阳一带!” “什么!”董卓大惊失色,西线告急不绝,东线又生事故,再加上南线的隐忧…… 他仰天悲呼:“这是天要亡我董卓吗?” “岳丈勿忧。”董卓变色,李儒眼中却闪过一丝精光,他劝慰道:“俗话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曹操进兵,似乎挑了个最佳的时机,但他只知己不知彼,此事未尝不是咱们成事的良机啊!” 对这个女婿,董卓一向信重有加,听他这么一说,董卓象捞到了根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抓住李儒的手,急问道:“计将安出?” “你且下去,暂且不要将消息外传。”李儒挥挥手,遣退信使,待后者应声退下后,这才转过身来,凑到董卓耳边,低声道:“其实……” 声音很低,低至微不可闻,但只要看到董卓铁青的脸色,慢慢消融,逐渐转变成一片润红就能知道,李儒的计策,肯定很有道理,让他转忧为喜了。 夜风更急,乌云蔽月。 东线的战事,像是一股寒风,给风雨飘摇中的大汉朝更添了几分凌乱。 第一零八章猛虎再添翼 夜风虽冷,洛阳城内的未眠之人却多,执金吾胡母班是其中之一。 他在书房里已经待了很久,夫人几次来催,他都不肯回房,原因也很简单,他睡不着。 下午时分,胡府迎来了两名贵客,让胡母班怎么都想不的两位贵客。朱隽和皇甫嵩,大汉朝的两大柱石,居然联袂而来! 同朝为臣,胡母班对这二位当然不陌生,不过彼此间也没什么交情,无论地位还是名声,他都跟对方差得太多,又没有渊源,根本攀不上交情。 这二位的突然造访,着实让胡母班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等他听过对方的来意后,更惊讶了,要不是清楚的知道这二位的人品和忠诚,他几乎要起身赶人,然后想办法善后了。 朱隽二人的来意很明确,他们是冲着王羽来的!这叫胡母班如何不惊? 不过,等皇甫嵩开诚布公的把他的分析一,胡母班变得又惊又喜起来。虽然他不知道王羽的具体行踪,可他知道王羽来洛阳的目的,甚至还知道王羽最近离开了洛阳。 他这边一走,河东出事,倒霉的是卫家,白波贼则出人意表的大放异彩,董卓则是焦头烂额……想王羽的目的,以及和卫家的恩怨,这事怎么可能跟他没关系? 胡母班行事稳重,尽管心里已经有所判断,对皇甫嵩二人也没什么怀疑,不过,他还是没露丝毫口风,只将这些事都记下了。 皇甫嵩、朱隽是何等人物,从胡母班的神态中,已经将真相推断的八九不离十了,更加没有听不懂胡母班言外之音的道理。 当下双方约定了联络方法,朱隽二人告辞而去。 再然后,胡母班睡不着了。 当日他和韩融等人奉命出使,看似站在董卓一边,实际上,他们心里也有衡量。诸侯联军攻打洛阳,无论输赢,朝局都不会得好转,反倒是平添连场兵灾,苦了司隶州的百姓。 所以,王羽潜入洛阳时,他才提供了诸多帮助。 现在,王羽的行动有了初步的效果,河东的局面大为改善;在洛阳,连皇甫嵩这样的当世名将都对王羽赞誉有加,并且表示要鼎力相助,言语间,甚至表达出了甘愿服从王羽调遣的意思! 这可是非同可的一件事! 这话的人是皇甫义真!名震天下的皇甫嵩! 除了替王羽高兴,胡母班也为大汉重兴的希望而振奋。 有了皇甫嵩的帮助,直接在洛阳解决董卓的机会大了许多,大汉中兴有望! 想兴奋处,他哪里还睡得着?恨不得立刻见王羽,商量出个对策,明天全面发动! “啪嗒!” 窗棂处传来的一声轻响打断了胡母班的畅想,一惊之下,他右手已经握住了腰间的长剑,然而,下一刻,他心中微动,轻声道:“是鹏举吗?屋里只有我一个人。” 木窗无风自动,开合之间,带着一阵冷风,一个俊秀少年的身影出现在了书房内:“姑丈,别来无恙?” 胡母班松了口气,感叹道:“鹏举,你做得好大事。” “哦?姑丈已经猜了?”王羽微微有些意外,自家这位姑丈跟老爹的脾气差不多,智谋都在中人以上,但绝不是那种一步三计,触类旁通的人物。 胡母班笑道:“猜的须不是我,而是皇甫义真……”他把皇甫嵩的分析转述了一遍。 “是他?”王羽这次是真的吃了一惊,自家姑丈的嘴很严,自己来洛阳的风声也没走漏出去,最重要的是,皇甫嵩跟自己毫无瓜葛,居然仅凭着河东传来的情报,将真相推测出的八九不离十了…… 盛名之下无虚士,好在此人不是自己的敌人,自己的谨慎也果然没错。 王羽没有大张旗鼓的回城,而是将五百护卫安顿在了河阳,只带了徐晃一个帮手回洛阳。进城后,也没忙着回司徒府,而是先胡母班这里来打探消息。 “可是,他为何上姑丈来这些?” “他和朱公伟来此,是表示,你若有意,他们愿助你一臂之力,共诛国贼,重兴大汉!” “一臂之力?”王羽有些迟疑。 密谋搞兵变或者造反,向来都是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失败。远的不,黄巾起义的第一波,之所以被镇压的那么快,是因为走漏了风声,只能仓促起事,结果没有形成配合。 皇甫嵩和朱隽都是超级猛人,若是愿意投靠自己,那真是做梦都会笑。可是这两个人的长处在于运筹帷幄,而不是搞刺杀,搞阴谋,这个当口,他们能帮上自己什么忙? 见他神色,胡母班知道他对洛阳的情况不熟,解释道:“如今洛阳的驻军,除了西凉军和并州军之外,还有北军在!北军的将校,不少都是皇甫义真、朱公伟的老部下,得这二人之助,再离间了吕布,董卓还能翻出什么浪?鹏举你也不需孤身行刺了。” “北军?有多少人?现在是何人统属?” 北军是大汉最精锐的禁卫军,因为原驻地在长安城北,故而得名。与之相对应的还有一支南军,驻守在未央宫。后来宫室逐渐增加,二军合而为一,并称为北军。 王羽以前看书的时候经常会奇怪,在中平元年,黄巾起义最开始那会儿,皇甫嵩、朱隽、卢植带着平乱的,都是北军。扫平了黄巾,又在西凉打败了王国的叛军,这应该是一支强兵才对。 然而,自董卓进京之后,这支兵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包括李傕、郭汜作乱,汉献帝亡命东逃的时候,北军也没出现,反而是杨奉、韩暹等白波军在和李、郭作战。 与之相关的,还有西园八校之类的名词,反正王羽是很糊涂的。 “这个么……”对北军的过去和现状,胡母班倒是门清,可要解释复杂了,这里面涉及了大汉朝的军制,还有历史因,总之,牵扯很多,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释完的,他索性直接回答王羽的两个问题。 “现在洛阳城中,包括北军在内的卫戎部队,共有三万余,其中一部分是北军,但其他部队也都是与北军统一接受指挥的,指挥他们的是董太后的内侄董承。” “董贼的亲戚?”王羽顺口问了一句。 “算是吧。”胡母班苦笑道。 董卓进京,以及废立皇帝的背景之一,是董太后与何太后争风,为的是太子和陈留王谁继承皇位的问题。董太后跟董卓没啥关系,不过都姓董,政治立场又一致,扯上点亲缘关系,然后再订立同盟,大家都放心了。 所以,董承是董卓的亲戚,倒也不能算错,至少当事双方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 “这样来,还有在外面的?” “正是。”胡母班点点头“你应当知道,之前在梁东打败孙文台的徐公卿吧?他麾下兵马,也有一部分是北军,而非是西凉军。” “徐荣?”王羽对此事印象颇深,是这件事让他意识,书里对人物的评价,很多都是错的,或者疏漏过去的。 能打败孙坚的人,岂是寻常?但里对徐荣的记载,似乎只有几句话,王羽依稀记得,徐荣一出场,被夏侯淳给砍了。 结果现在一看,此人是个非同一般的强劲对手,若不是自己移兵南阳,很可能已经跟此人对上了。 “正是此人。” 胡母班无意多徐荣的事,继续道:“董承碌碌之人,对董贼也并非死心塌地,不足为惧。皇甫义真、朱公伟振臂一呼,三万兵马,至少也能倒戈近半,西凉军如今只剩飞熊军的万余人,以及胡轸的数千残兵在,只要吕布袖手旁观,拿下董贼又有何难?若能先行刺死董贼,西凉诸将群龙无,平定洛阳更是易如反掌!” “既如此,事不宜迟,侄这回返司徒府,带天明后,便与王公商议。”思忖片刻,王羽当机立断:“王公筹谋此事已久,手上想必也是有些实力,侄这次在河东,也得了些助力,三方合力,何愁大事不成?” “王子师?”胡母班微微一愣。 王羽见他神色有异,心中微微一凛:“王公有不妥?” “谈不上不妥,不过王子师行事,向来只重利害,不看人情,若是事有不谐,他很可能……” 胡母班想了一会,认为事关重大,还是不要因为避嫌,误了事的好:“总之,你自己要心,不要轻易将身份托出,最好也不要提皇甫义真他们,以免变生肘腋,反而害了他们。” “侄省得了。”王羽对王允本来多有提防,此刻经胡母班一,警惕心更是提了极高。 起来,王允这次派给自己的两个随从,在自己离开白波谷后,都跑的不见踪影了。许蒙是李儒的手下,被徐晃给截住了;那个王三不是奸细,据韩暹,此人离开白波谷后,直接循旧路东归了,估计是怕被自己的军令状给连累,故而先跑回来报信。 那人是王允的心腹家人,一定程度上可以代表王允的态度,只要达了驱使白波军南下的目标,自己的死活,王允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把计划对这人合盘托出?那还真是威胁呢。 不过没关系,王允的态度,自己有办法可以摸底,在司徒府,自己还有个内线呢。 想这里,王羽心里一热,现在正好是三更天,时辰刚好,为了公理和正义,哥要去和内线碰头了。 第一零九章心照不宣 一般来说,对半夜被敲窗户这种事有所期待的女人,要么是正在**的,要么是准备私奔的,亦或两者兼而有之。 不过,在貂蝉身上发生的事,这个规律发生了改变。 女孩虽然也时时盼着有人来敲窗,不过,她为的可不是儿女私情,而是救国救民的国家大事。 说起来,这段时间她也是很辛苦的。 白天要做戏,以应付狂热的追求者,还要跟干爹王允虚与委蛇,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为爱痴狂,不惜一切的女子……嗯,其实后面这个也未必是伪装,跟本色演出也差不多了。 无论怎样也好,这些都不难,真正让她感到艰难的,是不着痕迹的打探情报,以及熬过那一个个牵肠挂肚的长夜。 “哒!”如同无数次在梦中听到的一样,静静的窗棂上,终于传来了一声轻响! 放下手中的针线,貂蝉霍然起身,象是一片彩云般,飘到了窗前。 “婵儿,你就不怕等错了人?”王羽熟练的翻窗而入,除了他爽朗的笑声之外,悄无声息。 “啪!”貂蝉眼中本已泛起了泪花,结果听到王羽的称呼,当即就竖起了柳眉,抬手就敲了王羽一个爆栗:“说了多少遍了,还要我提醒你,笨小寿,叫姐姐,貂蝉姐姐!” “府中还没收到河东的消息?”王羽已经习惯对方的轻微野蛮倾向了,反正又不疼。 一提这个,貂蝉兴奋了,叽叽喳喳道:“王三都回来十多天了,一回来就跟大人在书房里嘀咕了大半天,听说出来的时候,大人的脸色可精彩了,连董卓进京的时候,也没见他这样过,小寿你真有本事!” “那你或其他人就没点猜测?” “谁能猜得到啊?”貂蝉娇笑道:“王三被大人打发走了,也不知是回了老家还去哪里,别人根本不知道他曾经去过河东,而且还是跟你一起去的。知道你的本领的,只有姐姐我哦。” 她一脸的得意,显然是因为和王羽有共享的秘密而开怀。 “那王公呢?”王羽更关注的是王允的反应,“他啊……”貂蝉皱皱琼鼻,大眼睛骨碌碌的一转,突然道:“这事儿,我也是知道的喔。不过,我帮了你这么多忙,你是不是应该有所表示啊?”说着,她搓着手指,做了个数铜钱的动作,捉狭的笑了起来。 王羽抬手就是一巴掌,轻轻在貂蝉的粉臀上一拍,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时近四月,已经是初夏,貂蝉在闺阁之中,身上穿的轻薄,这一巴掌却是实实在在的拍在了肉上。 一边回味着手掌上传来的惊人弹性,王羽没好气的说道:“别闹,这是大事,很重要的。” “你……死小寿,你打我?还打我……那里?”貂蝉捂着粉臀,瞪大了双眼,一副惊讶万分,却又气愤难平的模样。 “反正啊,你没事就敲我头,这也算是礼尚往来吧。”王羽将打人的手掌伸到眼前,仔细端详着,凑得很近,大有要闻一下的意思。 貂蝉大窘,正待娇嗔时,王羽却淡淡的又道:“嗯,对了,我上次跟王公求了亲,只要河东的差事办好,你就是我的人了,提前打一下,也不算逾礼吧?” “真的?”一股喜意填满了胸臆,刚才那点小小的羞恼,顿时不翼而飞了,貂蝉俏脸绯红,声音都变细了许多。 “反正他亲口说了,应该不会反悔了吧?目前的形势,用不着搞什么连环计了……” 王羽很霸气的说道:“就算反悔也不要紧,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他既然有此承诺,我也做到了他的要求,那他对你的养育之恩也就算是偿还过了,我带你走,也不算是私奔,是明媒正娶。” “嗯……”貂蝉低低的应了一声,臻首低垂。 孤男寡女,花前月下,佳人如玉,衣裳轻薄。 明月似乎也微微有些羞赧,将月色染成了粉红色,空气中,有一种莫名的气氛在酝酿着,驱散了夜的寒意,如温泉般荡漾在肌肤之间,暖暖的,痒痒的,让人沉醉。 “咳咳……”大煞风景的,是王羽的两声轻咳,他不大擅长应付这种场面,于是干脆转移话题道:“刚才说的,王公到底有何反应?” “你这人啊……”貂蝉抬起臻首,不无幽怨的看了王羽一眼,眼神中更多了几分妩媚之色。没在王羽煞风景的问题上多做纠缠,她收敛心神,认真的回忆起来:“王三走后,大人就频繁的宴请宾客,来的都是大人物……” 这些天,只要过了中午,画阁内的丝竹声就连绵不断。来的宾客身份各异,但无一不是洛阳城内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其中包括太尉黄琬、仆射士孙瑞、尚书郑公业、护羌校尉杨瓒等实力派任务,王羽甚至还听到了董承的名字! 很显然,王允已经紧锣密鼓的开始布置了。 “饮宴过后,大人和宾客都会密谈一阵子,不许任何人靠近,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王羽可想象得到,经历过卫家密探的事,王允多少应该察觉到了府中的不安定,再傻乎乎的授人以柄,就是真傻了。 至于这些人谈的内容,王羽也不太在意,无非是利益交换,合纵连横罢了。历史上,王允杀了董卓之后,迅速掌控了朝中大权,他的政治手腕,自是毋庸置疑。 王羽关心的是,王允有没有怀疑自己的身份,会不会动用宝库里的武器,如果是的话,策略上就要有所变更。 “虽然很隐秘,不过大人却犯了点小失误,他不知道士孙令君有说梦话的毛病。” “嗯?”这个转折有点大,王羽一时没转过来。 “士孙令君就是你我初见那天,帮你说好话的人。他和大人是世交,大人引他为心腹,什么事都不瞒他,来府中时,受到的也是最好的招待……” 说了会儿话,貂蝉终于摆脱了前事的影响,恢复了平时的模样,见王羽发怔,她不无得意的瞥了王羽一眼,吃吃笑道:“他们谈完事,会叫姐妹们去侍寝,士孙令君特别喜欢有风情的,那天就选中了秋菊……你可能不知道,秋菊那张嘴啊,从来都藏不住事儿,结果就被我给打探出来了。” “原来如此。”王羽恍然大悟。 看来,枕头风的含义远不止在枕头旁边吹风,还包括了在枕头上走漏风声,美人计虽然好用,但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因为好色坏了大事,这种事在后世也很普遍呢。 “大人的计划是……” 听着貂蝉的转述,王羽的神情凝重起来,事情比他预想的要糟糕,王允果然是只老狐狸,能利用别人的时候,自己就绝不亲自下场。 也罢,明天好好与他周旋一番吧,若是他及时回头便罢,如若不然,你不仁,我也不义,就别怪自己手狠了。 稍作安排,又嘱咐了貂蝉几句,王羽匆匆离去。 如今形势大好,只要王允不犯糊涂,自己就能圆满达成目标,战果可能比预想的还要丰厚,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是想设法说服对方。 他走的急,所以并没有留意到,离开时,身后那道幽怨的目光,就算留意到,他一时也顾不得了,今夜,他还有得忙呢。 “死小寿,笨小寿,说什么以后就是你的人了,却走的这么快,还……哼,提前打一下?难道以后还要天天打不成?说了这许多疯话,自己却跑了,也不知整天在想些什么,真是的……” 伏在床榻上,貂蝉觉得身子阵阵发热,一边暗骂自己没出息,一边嘟嘟囔囔的怨怼着那个狠心人。待到俏脸已是通红一片的时候,女孩终于睡着了,脸上带着一丝甜蜜的微笑。 …… 翌日一早,天色有些阴沉,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王允在自家的书房迎来了一位意料之中的不速之客。 “你,到底是何人?” “王公说的什么话,在下是朱寿啊。” “朱寿?”王允脸上像是罩着一层铅云,声寒如冰:“能驱使黄巾力士,呼风唤雨的小天师,会是个籍籍无名的匠人?你真当老夫老糊涂了吗?说!在老夫书房留书之人,是不是你?” “留书?什么留书?”王羽故作错愕。 “你不知道?”王允目光冷冽,盯着王羽看了好半天,没有继续追问此节,质问道:“小天师之事,你又作何解释?” “以讹传讹罢了。”王羽苦笑道:“为了完成王公的任务,在下费尽了唇舌,好容易才让白波那几位渠帅动了心。不过,他们攻城的能力实在不行,不可能达到王公的期许,在下只好使尽浑身解数,帮他们达到目的了。” 略一停顿,王羽故作神秘道:“其实在下先前有所隐瞒,那飞轮战船非是祖传的手艺,而是先祖在鲁公秘录中学到的!” “鲁公秘录?”王允大是意外。 与工匠相关的鲁公,无疑就是工匠之祖鲁班。鲁班最出名的事迹之一,就是和墨家创始人,墨翟的那场模拟攻防战! 当时楚国得到了鲁班制造的云梯,欲以之攻宋,墨翟为了阻止这场战乱,亲自去见楚王,说服之余,还和鲁班进行了一场模拟攻防。 墨翟主守,鲁班主攻。 结果虽然是墨翟赢了,但世间也有说法,不是鲁班的造出来的器械差,而是鲁班不懂兵法,输在了调度运筹上面,而不是技术。 论技术,双方难分高下,甚至鲁班还要稍强一筹,毕竟他是专业的工匠,而不是墨翟那种涉猎广博的。 如今,墨家虽已消亡,但墨翟的著作《备城门》,依然被将领们奉若经典,只要参与城池的攻防,不将这本著作研究透彻,便与送死无异。 备城门讲的主要是守城之法,如果鲁班也有秘录传世,专讲攻城之法,囊括了某些匪夷所思的手段,情理上倒也说得过去。 王允对工匠之事并不精通,沉吟半晌,他脸色稍雯,缓缓道:“此节倒也说得过去,却是老夫多疑了。” “不敢当。” “此番你立了大功,老夫当依诺奖赏于你……” “谢过王公。”王羽心下一喜。 他看重的不单是貂蝉,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带貂蝉走,有没有王允的点头,顶多也就是让貂蝉有些过意不去罢了。更重要的是,王允肯信守承诺,代表着老头愿意配合,依照自己的计划行事,反之,就是他不打算配合,只想着利用自己。 依照貂蝉的说法,王允虽然还没百分百的确认自己的身份,但他已经在怀疑了,而且不是只有疑心而已,而是差不多快要确认了那种! 刚刚的对答,都是在做戏,两人都心知肚明! “不过,男儿应志在四方,而非眷念于儿女情长。如今国势摧颓,大事未成之前,还是要更加努力才好。” 然而,下一刻,王允话锋一转,义正言辞的说道:“非是老夫不讲信诺,只是如今正在用人之时,将貂蝉赐你,就难以掌控吕奉先,还是先将大事完成为好。” 果然还是要毁诺了吗?王羽心中冷笑:“王公的意思是……” 王允沉声道:“老夫已经邀了董卓五日后过府,老夫要你找机会刺杀此僚!” 窗外,雷声隆隆,电舞狂蛇! 暴雨,倾盆而下! 同时,院外的街上,响起了一阵不合时宜的叫卖声:“烧饼,兰州烧饼,武大郎的兰州烧饼!” 第一一零章大闹一场 带着满腹的疑惑,王羽离开了司徒府。 刺杀是他潜入洛阳的既定计划,不过如今形势已经不一样了,董卓四面楚歌,形势极为恶劣。这种时候,董卓愁都愁不过来呢,哪有空跟王允眉来眼去?更不可能轻易的中了美人计。 通过对许蒙审问,王羽已经大致了解了李儒在洛阳城中的监控模式。 西凉军是外来户,他们的谍报主要是通过威逼利诱,通过控制一些小人物的家人,开出收买的条件,进而控制这些人为己方服务,许蒙就属于这种情况。 这种模式不够隐秘,很容易出意外,造就出一批双面间谍,甚至反间的间谍。 所以,李儒摒弃了漫天撒网的做法,而是采用重点监控的办法。每个监控目标都有两个以上密探监控,相互之间并不知道彼此的身份,从而最大程度的避免双面间谍的存在。 王允的名声既大,官职也高,人缘更广,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李儒监视的重点目标。 他选的两个间谍也很不错,许蒙心思机敏,见事极快,虽然受到的信任程度不高,但他潜在暗处,还是观察到了很多情报,甚至抽丝剥茧的找到了另外几路同行。 其中包括袁绍派来寻宝的,以及卫家的卧底,连跟他一起为李儒服务的另一个密探的身份,也被他看破了。那人已经死了,被吕布一脚踹死了。 严刑逼供,从许蒙嘴里得出这些情报后,王羽也觉得世事很奇妙,太巧了,那个管家居然是李儒的探子,自己无意中帮了王允好多忙,可惜老王却一点都不领情! 这样一来,第四路密探的身份似乎也可以确定了,但还不能完全肯定,吴管家的婆娘完全就看不出密探的架势,府内外的双重监视也没发现异常…… 第四路密探到底如何,王羽并不在意,他只要知道,王允这边的秘密暴露了多少,就足够了。 管家或许没来得及将消息传递出去,但许蒙已经将管家的是因报上去了,按照最坏的打算,王允和吕布的眉来眼去,已经被李儒注意到了。说不定连自己都进入了李儒的视线之内。 这个时候搞引蛇出洞的刺杀?有可能成功吗? 王羽明里暗里都暗示过王允,这条路行不通,可以另寻他策。怎奈王允死活不肯改变主意,王羽也是无可奈何。 明明老王已经将自己的身份猜的**不离十了,南下兵马的去向他也应该收到了风声,难道他还想不通吗?明明就可以里应外合的一举控制住洛阳,何必还要搞什么刺杀? 王允怎么就看不到自己的战绩,而是单纯的把自己当做刺客杀手呢? 很奇怪! 带着这些疑惑,王羽见到了两个属下,李十一的第一句话,就让他恍然大悟了。 “主公,胡令君传信,曹孟德兴兵五万,眼下已经过了荥阳,若无意外,不用十日,必然兵临洛阳城下!”王羽这两个属下都不是不分轻重的人,冒着暴露的危险去发暗号,事情自然是十万火急,军情如火,确实没有比这个更急的了。 “是他?难怪选的时机这么好呢……”王羽心下了然。 显然,河东局势突变的影响开始扩大了。 前几日到达河内时,王羽就已经深刻的体会到了这一点。 袁绍气势汹汹的跑到河内,摆出一副不惜跟自己火拼,也要赖着不走的架势。结果,河东的消息一传过来,袁盟主迅速将西进的兵马撤了回去,然后以王匡病重不能理事为由,保举张杨为河内太守。 很显然,他很担心白波乘胜东进,攻打河内,所以留出了一块地盘,用以缓冲。 而张杨也不傻,他之前在上党当太守,对并州以及河东的局势再了解不过了,知道白波和匈奴人有勾结,很可能会从两个方向一起攻进河内。 他之所以弃了上党,跑来勤王,就是因为顶不住匈奴人的压力,现在哪里还肯走回头路?所以,这俩人都在收缩兵力,自野王到王屋山一带,没有一兵一卒驻守,完全是真空地带。 袁绍色厉内荏,曹操的见识则高出一筹。他敏锐的发现了战机。 现在的洛阳,可以说是最空虚的时候,李傕不能回援,董越、段煨互相牵制之余,还得去华阴,潼关驻守,长安的牛辅只要不出意外,董卓就得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抽得出援兵? 而曹操这边,兖州群雄兵强马壮,养精蓄锐已久,这一发动起来,也是大有泰山压顶之势。足够顺利的话,说不定能直接把董卓吓跑,不跑也没关系,一路杀过来就是了,就算加上吕布的并州军,董卓手下也只有两万多人,众寡悬殊,焉能不胜? 曹操的时机把握的很好,可对王羽来说,就不太妙了。 董卓的应对十分大胆,他将洛阳城内的北军集结起来,让胡轸带着残部当监军,直接调遣去了前线,与徐荣汇合。 这样一来,徐荣的实力大增,手下已经有了三万多兵马,并不比曹操差多少,战线应该是能维持住的,可问题是…… “董卓就不怕北军倒戈?”王羽禁不住的问出了声。 “胡令君说,消息是从皇甫将军那里得来的,根据皇甫将军的判断,北军应该不会倒戈,而是会全力作战,所以,先前的计划已经行不通了……” 王羽默然点头。皇甫嵩既然这么说了,肯定就有其道理。北军的主力被作为援军派出城了,剩下的几千人当然翻不出什么大浪,计划取消也是无可奈何的。 王允恐怕已经提前得到了消息,所以才认定只有将连环计进行到底,才有希望翻盘。 他可能还有另一层想法,就是要彻底将吕布笼络在手里,借此来对抗关东诸侯的压力。如果不能控制住吕布,纵然把董卓杀掉,把西凉军赶走,也只会给曹操做了嫁衣。 让自己出手刺杀,同时将貂蝉送与吕布。成功了最好,失败了也连累不到王允,因为老王已经知道自己不是朱寿了,而是有过刺董前科的王羽! 成功后,他说不定还要引吕布和自己打个照面,借刀杀人呢! 曹操被北军阻挡;袁绍无心进取,已经远离了洛阳,就算得到消息,也来不及回军洛阳了;再将自己干掉,袁术又变成光杆了,自然也没什么作为。 加上先前的准备,王允就此控制住洛阳,朝中大权在握! 要不是有貂蝉的情报,王羽还未必想得了这么透彻,现在将各方面的情报结合起来,他果断得出了结论。 “主公,现在怎么办?干脆撤出洛阳吧?或者让属下等替您出手刺杀!” “待我想想……”王羽沉吟不语。他喜欢冒险,却不是真的亡命徒,完全没有希望的任务,他是不会纠缠不放的。 现在身份暴露,王允另有打算,董卓行险一搏,从内部颠覆的可能性越来越低。要是没有那几个密探,还可以考虑刺杀的问题。可现在,已经暴露的秘密就已经很多了,再加上很可能仍在潜伏中的那一路密探…… 王羽不打算冒这种险。 可就这么退却也不符合自己的作风,尽管在河东收获丰厚,但离圆满达成还远着呢。 王羽的初始目标,跟王允的计划差不多,杀掉董卓,赶走西凉军,将并州军纳入麾下,若是情况允许,也可以收编一部分西凉军。他连中间人都想好了,嗯,老熟人牛中郎…… 结果事与愿违,熟人去了长安,王允不肯配合,董卓也远比想象的难对付,现在收获,远远不能让王羽满意。 “也罢,就算无法圆满达成,至少也不要让别人顺了心,咱们干脆就在洛阳大闹一场,让所有人都无法称心如意好了。” “大闹一场?就咱们?”两个军侯面面相觑,北军离开,并州军一直驻扎在城外,城内只有西凉军,根本就没有浑水摸鱼的机会,自家这边一共才二十一个人…… 大闹?怎么闹? “你们还没见过公明吧?”王羽一侧身,门外等候已久的徐晃闪身而入,王羽介绍道:“公明是河东有名的豪杰,智勇双全,某打算让他作为校尉独领一军,洛阳,就是这支新军大显身手的第一个战场。” 李、周二人都是一愣,徐晃的武艺很高,但他的长相却一点都不威武,面容儒雅清秀,透着一股书生气,下巴上留着三缕黑须,怎么看,怎么象是位饱读诗书的名士。 不过两人也没有质疑的意思,主公既然说了,就肯定不会错,只管凛然听令就可以了。 待双方互相见过礼,王羽向徐晃问道:“公明,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你怎么想?” “主公心中应该已有定计,但既然主公有令,某就献丑了。”徐晃一拂长须,断然道:“某以为,为今之计,唯有放弃其他目标,只以阻止董贼挟百姓出关为重,具体而言……”他画眉说尽,而是抬眼北望。 “英雄所见略同。”王羽哈哈一笑,拍拍徐晃的肩膀,断喝道:“周毅!” “属下在!” “你与公明做一处,往姑丈府中一行,让他设法接应,然后去河阳,引五百新军入地道,去宝库取兵刃,之后就在军中听令!” “喏!” “李十一!” “属下在!” “你与其他人汇合,传我将令,在城中如此这般……传完令,依然回归本位,为我观望。” “喏!” 分派既定,众人更不迟疑,当下出门而去,望着几人的背影,王羽嘴角一挑,露出了个杀气四溢的冷笑,各有算计?哥今天就给你们来个以力破巧,釜底抽薪! 第一一一章威逼利诱 王羽回司徒府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消失了。 王允并没有派人找他,也没做任何多余的事,双方形成了默契,各自都有对方不知道的秘密,但目标是一致的,可以互不干涉,直至目标达成。至少,王允依然是这么认为,同样以此来揣测王羽。 但他并不知道,他的秘密已经被好友在梦中泄漏出去了,已经成了王羽的底牌。 王羽当然不会早早的把底牌亮出来,你不知道,我知道,这就是谍战的魅力所在,他才不会早早的破坏这个乐趣呢。 反正,每天晚上,他都会来司徒府跑一趟,以大义之名,在后花园消磨两三个时辰,到了临近清晨时分,才在貂蝉依依不舍的目送下,潇洒离开。 王羽的乐事还不止如此,时不时的偷窥吕布追求貂蝉,也成了王羽每天忙碌之余的消遣之一。 若是换了王羽,打杀了人家的管家,又砸了人家的墙,短时间内,是不好意思再上门了。 不过,时代不同,人的观念也不同,在相思之苦的驱使下,从砸墙后的第二天开始,吕布隔三差五的就会上门拜访一番,目标当然是貂蝉。 不当场看过,是想象不出貂蝉多有演戏天赋的。吕布每次想更进一步的时候,貂婵都能变着法子的婉拒掉,逼得急了,就拿王羽做对比,把吕布气得火冒三丈,却又有气没法出……至少在司徒府,他是没法发泄的,出去后就不好说了。 据说,自从吕布开始追求貂蝉,司徒府门外的各家住户的墙壁,或多或少都添了很多破洞,搞得洛阳城的泥瓦匠都变得很忙碌。 至于有没有更大的破坏,就不是王羽所能知道的了。 他无暇再去关注这些,五天时间,转瞬即过。 董卓来了! 董卓出行,排场极大。 不是车盖如云,富丽堂皇的那种煊赫;而是甲士密布,枪矛林立的大阵势! 尽管是在洛阳城内,司徒府离南宫也不甚远,但董卓依然带了数百甲士,将他的车驾护卫的水泄不通,半点空隙都找不到。 这支队伍仿佛一个巨大的轧道机,轰鸣着的将挡在前面的一切摧毁。 行人望见,远远就躲开了; 街边的那些小商贩,更是做了鸟雀散,他们都见识过,舍不得财物,跑得慢的同行的凄惨下场。被一脚踹到水沟里算是走运的,倒霉的话,被一矛刺死,甚至直接被踹翻后踩过去,也不乏其人! 王羽甚至在其中看到了武大郎,哦,不,是李军侯的身影,他的烧饼摊子已经有了些规模,但面对这种不可抗力,他也只能以保命为先了。 可惜了那些新鲜出炉的烧饼,婵儿吃过后,这两天一直念叨着,说下次要试试红豆馅的呢……王羽咂咂嘴,不无遗憾的想着。 于伯也摇头叹息道:“以前丞相可不是这样的,自从泰山王鹏举声名鹊起之后,他出行就越来越少,护卫也是越来越多了。一出行就是这种排场,老百姓可是没少遭殃,冤孽啊,冤孽!” 王羽很无辜的看了老头一眼,这事儿也能怪到自己身上?难怪有人怕出名猪怕壮的说法呢,人类的联想太丰富,尤其喜欢编排名人。 “止步!”队列中传来一声号令。 “轰!”数百甲士,齐齐止步,汇聚成了一声轰然大响,青砖铺就的地面,都震颤了几下,扬起了漫天浮尘,车驾的影子都显得模糊起来。 王允这边的准备却也不俗,地上铺了华丽的毛毡地毯,府内外都设了轻纱绸缎织就的帷幔。除了破损的院墙显得有些煞风景之外,迎接仪式也堪称盛大了。 老王自己则是全副朝服穿在身上,早早的就侯在了门外,待董卓车驾一到,伏地拜迎:“屈丞相车骑到此,允不胜惶恐。” 王允礼数做的十足,车驾内却没有回音,倒是车驾旁边转出一个瘦削男子来,淡淡的笑道:“王司徒客气了,丞相昨夜受了风寒,说不得话,见不得风。若非司徒盛情相邀,原本今日是不应该出门的。” “死罪,死罪!”王允大吃一惊,连忙道:“李将军,丞相贵体既有恙,何不就此……” “来都来了,再转回去算是怎么回事?只要不见风就没事,司徒是朝中栋梁,将来尚多有依仗之处,丞相又怎好怠慢?”那李将军的笑容看似亲切,但在王羽看来,却是皮笑肉不笑,说的话,似乎也很有深意,远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正巧司徒家的墙也坏了,为免丞相受风,以肃看来,索性再拓宽些,方便车驾入内,不知司徒意下如何?” 王羽嘴角一挑,泛起一丝冷笑,董卓果然早有防备,今天这架势,很可能是个陷阱! 王允也察觉出有些不对味了,可他也没法反对,只能唯唯诺诺的任对方施为。 董卓的车驾足有数丈宽,不过司徒府的前院更宽敞,除了车驾外,又跟进来近百甲士,却也尽可容纳得下。 车驾进来了,甲士也进来了,可车中之人,却就是不露面,甲士也没有清场的意思,形势显得非常诡异。 王允心里本就有鬼,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更是让他心中忐忑,他迟疑着问道:“李将军,丞相他……” “先不忙。”李肃摆摆手,目光只向四下里张望,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什么动静,这才有些失望的转向了王允。 “王司徒,丞相让肃转告您,您是当世名士,德高望重,他一向对您非常敬重,也是期许甚深,希望您不要被奸人唆使,做出令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啊!” “丞相指的是……” 李肃也不正面回答,而是顾而言他道:“也没什么具体的说法,不过,您也知道,世上人多有无知者,总是有些闲言闲语什么的,让人耳根子不得清净,您说呢?” 王允终于明白了,宴无好宴,董卓肯定是察觉了什么,这才让李肃敲打自己。把车驾停放进府,则是为了给有可能出现的刺客,形成机会! 那些甲士离车驾都有段距离,手里只有枪矛这类武器,如果真有刺客暴起突袭,是来不及阻挡的,很有可能被刺客冲到车驾之中。 王允暗自庆幸,好在那个王鹏举和传说中不一样,不是真的那么鲁莽,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他已经猜到了,风寒什么的都是鬼扯,车驾里面根本没人!有,也不会是董卓真身! “这到底……” “明人不说暗话,王司徒,河东那边的局势刚安顿一阵子,最近又有些不稳的迹象,丞相很是在意;另外,听说司徒近来得了张宝图,是一种方便运输的船只,却不肯拿出来;再有,司徒与温侯近日往来密切,不知其中又有何缘故啊?” 几件隐秘事被揭穿,王允大骇,急忙辩解道:“李将军,请务必转告丞相,老夫绝无异志,千万不能听信那些谣传!” “司徒且宽心,若非信任并倚重司徒,丞相早就下令拿人了。丞相是讲道理的人,只是些闲言碎语,又没有真凭实据,怎么会对当朝三公失礼?”说着,李肃从袖中拿出一把连鞘短刀来,王允见了,心中直如掀起了惊涛骇浪,险些就绷不住神色。 单看刀鞘,就已经能看出此刀的名贵了,等到李肃拔刀出鞘,寒气辉芒,更是犹如明月破云而来!此刀刃长近尺,剑身隐见细密的菱形暗纹,剑脊处不知用何物,嵌了一排七个凤眼形图案,寒芒闪烁中,透着一股华贵之气。 远远望见此刀,王羽心中即刻闪过一把名刀的名字! 七星刀! 曹操刺董所持的七星宝刀! 车中到底有没有人,王羽本还没有完全确认,现在他知道了,董卓根本没来,他就是摆个空车,能引得王允发难最好,引不出来,就让李肃敲打老王一番。 难怪出发之前,贾狐狸一直告诫自己不要轻敌呢,董卓也许不擅长搞谍报,但他手下有能人,据贾诩的说法,李儒的谋略不在自己之下! 王羽不认为李儒真的能强过贾诩,但两者间的差距肯定也不会很大,否则董卓既不是真的蠢,也不是没有注意到贾诩,没有大加重用的唯一原因,就是他已经有了足够强,更值得信任的军师。 这个人就是李儒! 今天这出戏,出面的虽然是李肃,但幕后的策划者无疑是李儒! 老王允刚愎自用,只顾着打自己的算盘,不听忠言,今天要满盘皆输了!不过,不要急,好戏这才正式开场呢。 “听说王司徒擅长鉴宝,家中宝物也多,请司徒为肃鉴定一下这柄宝刀如何?”阴阳怪气的说了半晌,李肃猛地露出了狰狞之色,他声音猛然转厉,手中七星宝刀高高举起,手起刀落,化成了一道寒芒,直取王允! 王允本就心神不定,李肃暴起发难,更是惊得他魂飞天外,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凛冽寒风,老头也只剩下闭目待死的份儿了。 “嗤!” 意想中的剧痛没有到来,当王允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的已经软倒,而李肃那一刀,也没有真的砍在他身上,而是从他身侧划了过去,砍在了他身后的马桩上。 不用回头去看,王允也知道是个什么情景了,七星刀乃是灵帝宝库中的至宝,吹毛断发,锋利无比!那声轻响,就是碗口粗的马桩,一分为二时发出的声音! 李肃回顾身后,甲士中,有人摇了摇头,他这才转过头来:“王司徒,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王允瘫软于地,神色灰败,颓然道:“老夫知道了。” 第一一二章血战的开启 越是老谋深算的官僚,越容易在强力下屈服,避强趋弱本就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王允之所以一直在算计董卓,并不是董卓的实力不强,而是董卓的弱势与强势同样明显,只要找准了要害,一下子就能将强弱翻转过来。 结果李儒技高一筹,王允无奈之下,也只能屈服了。 他乖乖的交出了王羽和貂蝉,以及车船的图纸,只是没有叫破王羽的身份。 以王羽的推断,王允应该还存着一线希望,想着自己可能有机会接近董卓,暴起偷袭吧? 吕布昨天向王允求了亲,王允说要考虑一下,今天给出答复,所以,吕布眼下不在董卓身边,要偷袭还是有机会的。 而且,貂蝉被李肃当众带走,虽然跟计划中不同,但效果却差不多。吕布一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谁知道会不会成为转机呢? 所以,别看老王瘫坐在了地上,但他心里却未必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绝望,说不定这老狐狸正得意着呢。 老狐狸怎么想,并不重要,关键是自己现在要如何应对。 王羽紧张的盘算着。 进皇城,伺机杀董卓倒也是个办法,宫城内宫阙叠嶂,对逃跑打游击很有利,不过,带着个貂蝉,就有点麻烦了。 以自己的本事,脱身应该不会太难,但多个累赘,情况显然不同,不然糜夫人在长坂坡就不用跳井了,赵子龙的武艺可比自己高。 不进皇城,就只能在路上动手! 周围的甲士足有数百,打是打不赢的。何况,从司徒府到南宫的这段路,乃是洛阳城最大的几条通衢大道之一,在这种地方打起来,必须速战速决,否则,等到援兵合围,那就真的是死战了。 不过,也不是没办法,车驾里既然是空的,那主事的就是李肃。从刚才他挥刀斩王允的动作中看来,此人的武艺还算过得去,但算不上高手,想个办法接近他,然后暴起突袭,一个照面应该能拿得下。 这种时候,擒贼先擒王才是王道! 但问题是,现在不能动手,信号没来,徐晃的人马还没就位。乱起后,自己必须靠司徒府的密道出城,密道暴露了,徐晃的人也就无从遁形了。 利用密道突袭的话,这五百人作用不小,可若是失去了隐蔽性,五百人?还不够给西凉军塞牙缝的呢。 实际上,王羽本来也可以提前带着貂蝉撤离,不过西凉军如今戒备森严,那五百人只能分批潜入,同时还要搬运宝库里的兵器,这个过程相当耗时。 他若是提前开溜,王允很可能会发现异常,等老头闹起来,王羽就真的只能开溜了。 王羽暗自摇了摇头,没经过训练的新兵还是不行啊,迟迟就不了位,就快要拖累自己这个主帅了。 队伍沿着广阳门西行,眼看着已经到了与开阳门大街交界的十字路口,再走一段,就是南宫的宫门了,打量了一下四周,王羽有了决断。 貂蝉坐进了董卓的车驾里,车驾就在王羽前面不远的地方;李肃骑着马,走在车驾一侧,手里面拿着王羽画的车船图纸,正看得入神。 王羽猛然站定,扬声高叫道:“将军,在下有事启禀!” “乱嚷嚷什么,还不快走?”王羽身后跟着两个军卒,是负责押送他的,见他生事,都是恼怒,一边叱喝着,一边推搡着王羽。 李肃被惊动了,他回头看看,见是王羽,于是朝那两个军士摆摆手,沉声问道:“这图就是你家祖传的?听说还有什么秘诀,可是如此?” “正是。”王羽恭恭敬敬答道。 “你要对本将说什么?”李肃又问。 “关于那图纸,其实上面是有几处谬误的,在下见将军凝神观看,似有所悟,怕将军被图上的谬误所误导,又或看破了这些谬误,问在下的罪,故而……” “哦?”李肃低头看了眼图纸,又抬眼看看王羽。 他对造船工艺一无所知,只是出发前,李儒特意嘱咐过,这图非常重要,如果用得好,对迁都之事有极大的助益,要他务必将此图完好无损的带回去。李肃大为惊奇,于是就细问了一下,刚好李儒心情不错,就耐心的给他解释了一下。 原来王允得到此物后,曾到将作监找人鉴定,大匠们初时不以为然,结果刚好有高人游历到洛阳,见图后大吃一惊,随后为众人指明了关窍,结果惊倒一片。 虽然王允叮嘱众人要保密,工匠们也没有往外传播的意思,但风声还是传出去了,李儒的情报工作做得不错,很快得到了消息,仔细查证之后,将图纸也列入这次索取的名单。 听说这车船可以无视风向,逆水行舟,李肃当然很有兴趣,图纸到手自然也是要翻看几下的。至于王羽说的那些目的,他连想都没想。 不过,既然王羽主动提起,李肃自然也是要问问的,回去当着丞相的面指出来,说不定还会得到个心细如发之类的佳评呢。连名匠们都没看出来的问题,他看出来了,观察力如何还用说吗? “嗯。”李肃似模似样的点点头,毫不脸红的说道:“本将疑虑于此已多时,正要寻你问问,你这少年倒也算是心眼实诚,且上前来……” “嘻嘻……” 王羽不用装就露出了喜色,但还没等他出声应答,车驾里面便传出了一声轻笑。笑声轻灵动听,周围的甲士都不由自主的向车内张望起来,想看看那位让吕温侯都痴迷不已的女子,到底生得如何国色天香。 但王羽和李肃却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 王羽知道貂蝉笑什么,李肃称自己是实诚人,若是给袁绍、牛辅那些人听到,他们肯定也是要笑的,只是不知道是苦笑还是惨笑了。 可是,这个时候笑,很容易打草惊蛇诶。 李肃向车内怒瞪了一眼,看到车内那个娇小的身影往下一缩身,这才回过头来。 这个女子不在李儒开出的名单上,李肃当时也看出来了,李儒避讳董卓,没把话说尽,应该是不打算把这个女人带进宫。 不过他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人从王允手中送出去,奉先领的是王允的人情;从丞相手里送出去,就是丞相的人情!据说奉先在司徒府耗了好些日子,这分明就是王老儿欲擒故纵的计谋么! 今天,自己狠狠的折辱了王老儿一番,又把人给奉先带出来了,奉先又岂能不好好感谢感谢自己? “行了,没事了,继续前进!”李肃朝两边挥挥手,然后指指王羽:“你,过来!” 王羽装作小心谨慎的样子,往李肃走去,一边走,一边让全身放松,尽量不露出一丝杀气。西凉军的士兵,都是久经战阵的,千万大意不得。 十步,李肃已经不耐烦的调转了马头…… 五步,周围的视线也都从自己身上移开了…… 两步,已经进入射程了! 王羽脚下一紧,手臂一动,匕首已经滑入手中,犀利的眼神盯住了李肃的后颈! 李肃若有所觉,便要转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后方大街上,马蹄声轰然响起! 几乎就在同时,队伍后方也响起了一声响亮的叫卖声:“烧饼,兰州烧饼!新鲜热乎的兰州烧饼!买一张送一张喽!” 冷丁听到这个,王羽脚下顿时一打滑,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一来就是同时来? 一张烧饼的意思就是徐晃就位,新鲜热乎的烧饼就是有其他情况,买一送一就是徐晃就位的同时,又有了其他状况! 从马蹄声听来,来的只有一骑!只是一骑,还这么嚣张,来人的身份自不用说。 自己终于可以放手大打了,然后,吕布来了!果然是无巧不成书啊。 李肃回过头时,正好听到马蹄声,他扬声厉喝道:“何人在长街驰马?丞相车驾在此,不要命了吗?” “貂蝉何在?”回应他的是一声低沉的怒吼,仿佛负伤猛兽的咆哮! 众甲士大惊失色。 吕布的勇武在西凉军中流传甚广,但与此同时,吕布的嚣张疯狂也是深入人心。 河阴那一夜,要不是吕布莫名其妙的和西凉军打起来了,未必会发生炸营那种惨祸;循着这种思路往下推理的话,如果当时没炸营,也许孟津之战也不会败的那么惨;再推…… 总之,人总是首先从自身的立场考虑问题,西凉军的军将不会设身处地的为吕布着想,在他们心中,西凉人高并州军一等的观念也已是根深蒂固。 所以,看到吕布气势汹汹的冲过来,他们首先想到的是自保,而非面对面的讲清楚。 “咦,是奉先?”李肃看清来人,脸色顿时一松,换上了一副笑脸,就要回身迎上去,他跟吕布是同乡,当初执行反间的就是他,对吕布的性格了若指掌,有自信可以劝服对方。 王羽也知道李肃和吕布的关系,更知道,一旦让这俩人搭上话,那就真的完蛋了,必须趁着误会还没有消除,将它彻底引爆出来。 杀李肃?这倒是很容易,可是杀了李肃的结果,只会是把双方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来! 数百精兵加上吕布?想想就让人颤栗了,王羽当然不会行此无谋之举。 想要破局,必须先得制造混乱,制造混乱的方法,王羽刚好就知道一个! 他转头看向车内,一双明眸迎了上来。明眸中闪烁着的是惶惑和恐惧,但更多的却是信任和依恋。王羽指指后路,然后摇了摇头,明眸中先是闪过一丝疑惑,继而发出了闪亮的光彩。 王羽笑了,这段时间的相处没有白费,关键时刻,心有灵犀了。 李肃笑脸相迎,一边走,一边示意甲士们放下武器;西凉军将只是将武器稍微低垂少许,依然保持着警惕,敌意昭然若揭;吕布纵马飞奔,手中虽然没有兵器,身上也没有甲胄,但却一脸傲然,看也不看林立而向的刀枪,只是死死的盯着车驾! 就在这时,车驾之内突然传来了一声尖叫:“丞相,不要,不要啊!” 李肃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外围的西凉军士,重新将手中的刀枪高高举起;“混账!”血红色覆盖了吕布的双眼! 一场突如其来的血战,就此展开…… 第一一三章长街混战 王羽不是第一次看到吕布以寡敌众了,但每一次看到这个情景,都会让他心生感触,时常联想起后世的一些大片,嗯,比如金刚、哥斯拉什么的…… 怎么看,吕布怎么像那些洪荒时代遗留下来的怪兽,西凉军人数虽多,又是全副武装,但在吕布面前,就仿佛一群试图阻挡狮虎的绵羊一般软弱无力。 并不是所有随行的护卫都知道董卓的行踪,只有少数心腹才知道李儒的计划。所以,当众人听到车驾内的尖叫,感受到吕布的怒意时,他们再顾不得许多,全力向吕布发动了进攻! 总不能让这个并州疯子冲撞了丞相吧? 吕布遭遇的第一波攻击,是数杆长矛的攒刺! 骑兵对步兵的确有优势,但手无寸铁,以寡敌众的骑兵,只会更容易被围攻,马越高,目标就越大。 能在强手如云的飞熊军中脱颖而出,成为董卓的护卫,在场的甲士无一庸手,相互配合的也很有默契。数杆长矛从不同方向,在同一时间刺到了敌人身前,让人挡无可挡,避无可避! 若他们的敌人是普通人,那么,唯一的下场就是溅血落马,然而,他们的敌人是吕布! 面对这一波强而周密的攻势,吕布只是挥了一下手…… 离的太远,王羽也没看清他用的是什么手法,或者他只是单纯的凭速度和力量,直接将数杆长矛挥撞在一处,然后信手一扬! 像是扇骨合拢似的,长矛以比刺击时更加迅猛的势头倒撞回去,重重撞在那几个甲士胸口,发出了一声击鼓将鼓面击破似的大响! 甲士颓然而倒,后续者大惊失色,果断的变更了攻击目标。 “斩马!”一个什长模样的军官大喝一声,指挥着他手下的军士从两侧包抄。 策略不可谓不对,吕布再强,也不可能面对四面八方的攻击,他的马现在只是拖累而已。 不过,有件事他搞错了,无论在什么情况下,赤兔这种神驹也不会成为拖累。 他的喊声余音尚存,就觉得眼前一花,本来脚步已经放缓了的赤兔,突然化成了一道红影,迅捷无比的冲到了他面前。 大骇之下,他举刀欲斩,可是,下一刻,赤兔的长声嘶鸣如同暴风般充斥了他的双耳,眼前则有黑影如山岳般压下! “恢!” “轰!” 像是要为自己正名一样,赤兔扬起前蹄,重重的踹在那军官的胸前! 在神驹的暴怒面前,坚固的札甲就像是绢帛一样,起不到丝毫保护作用,那军官的胸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下去,然后像是投石机上的石子一样,高高的抛飞开去! “谁敢拦我!”吕布下马断喝,背后赤兔扬蹄长嘶,一人一马,威风不可一世! 李肃本来是要上去解释的,但貂蝉那一声尖叫来的实在太不是时候了,一下就把气氛给引爆了。西凉军和吕布交手的速度极快,兔起鹘落之间,前排已经倒下一片人了,直到这会儿,李肃才想明白,似乎是有什么被误会了。 趁着西凉军被吕布所震慑,吕布大吼示威的空隙,李肃连忙扬声高叫道:“这是误……” 一句话还没说完,后心处传来的一阵冰凉就将他打断了,冰凉化成了一阵剧痛,李肃的反应再次慢了一拍,他想回头看看,可是,那直刺心脏的一刀又准又狠,瞬间就夺去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用最后的力气回想着,自己身后是谁? 似乎是个少年,工匠世家,会造车船的?不对,工匠怎么可能有这种刀法,难道他…… “擒贼擒王,接应温侯!”背后传来的一声喑哑难辨的低喝,像是一盏明灯,照亮了李肃的脑海,他明白了,他全明白了,这场误会是人为造成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个假扮工匠的少年! 敢做,能做到这种事的人只能是……唔,可恨啊! “噗通!”在弥留之际猜到了真相,不过已经没用了,李肃颓然落马,在尘埃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杀!杀了吕布!”西凉军眼睛也红了,和他们正面冲突也就罢了,居然还搞暗杀? 是可忍孰不可忍!只有杀了此僚,才能洗去身上的耻辱! 吕布本来也发了一下楞,他是来求亲的,身边根本就没带几个人,更不可能提前布置,搞什么暗杀。何况,以李肃和他的关系,他根本就没杀对方的想法,他需要李肃作为并州军和西凉军的缓冲,解释各种误会呢。 还有一件让他有些在意的事,杀李肃之人隐身马后,看不清人影,喊叫时似乎也故意哑着喉咙,不过,那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 一向对外事不在意的吕布,第一次有了对某件事深究的兴趣,然而,西凉军不合时宜的喊杀,又把他给激得暴走了! “想送死就尽管上来,本侯送你们一齐归西!” 当初投靠董卓是无可奈何,丁原那老匹夫听风就是雨,因为自己跟同乡见过几次面,就大发雷霆,还要打自己军棍! 杀了此人算是错吗? 此后为了弟兄们有口饭吃,低下高傲的头,屈从于董卓之下,算是错吗? 西凉军行为不端,四处劫掠,可自己没有,这也算是错? 如果这些都是错,那就让自己一错到底吧! 当胸一脚,将冲在最前的甲士踹飞,吕布随手抓住了两边刺来的两根长矛,双臂向内一抡,两名持矛甲士哪里还站得住脚?砰的一下,对撞在了一起,都是头破血流,天旋地转。 然而,他们的苦难还没结束,就在他们晃晃悠悠,将倒未倒之时,忽觉脚腕上一紧,身子一轻,下一刻,眼前的天地彻底旋转起来! “都给我死!”一声雷霆霹雳般的怒吼,响彻了长街! 又来了! 王羽也是惊叹不已,上次在河阴,吕布也用过类似的招数,不过那个时候给王羽的震撼没这么强。当时围攻吕布的西凉军,都是闻讯后,仓促出营的,手里有兵器的就已经是准备充分了,身上多半都没穿甲胄。 而现在这些西凉军,都是全副武装的精锐! 这些护卫本来就生得高大彪悍,再穿了全身铁甲,连人带甲怕不有二百多斤!结果吕布就像是提着两个空麻袋似的,一手一个,将两个人形大锤挥舞的跟风车似的,那叫一个轻松自如! 换成王羽,他也许勉强能把这两个甲士提溜起来,像吕布这样砸人就想都不要想了,这不是人类**所能达到的水准! 不过,王羽杀人的效率并不比吕布低。 西凉军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吕布身上,只有少数看到王羽杀李肃那一幕的人,才冲上来寻王羽晦气。 这么几个人,王羽又怎么会放在心上,若不是怕动静太大,引起吕布的注意,他随手也就料理了。要知道,杀李肃的收获,可不仅仅是将误会扩大那么简单,李肃坠马后,王羽还在他怀里摸了一把,如愿的摸到了一把宝刀! 七星刀!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是最适合王羽的一把兵器了。所有兵器之中,王羽用的最好的就是匕首,七星刀比匕首略长,但总体而言就是把短刀,削铁如泥的短刀! 有了这把宝刀,王羽如虎添翼,近战能力强了何止一筹? 配合飘忽不定的步法,王羽的身影攸来瞬去,如鬼魅般在乱兵中穿梭,所过之处,全无一招之敌! 若是普通的匕首,面对这些全身甲胄的甲士,王羽还得费些手脚,寻面孔、咽喉等薄弱处下手。有了七星刀,他只管用最便捷的招式,直击要害就可以了,效率自然高出许多。 他盯上的目标,主要是那些高级军官,和摧毁指挥系统无关,这些人都是知道内情的,眼下只是还没回过神,万一有脑筋清楚的反应过来,一句话就能将误会解释清楚! 董卓不在车驾里…… 王羽要做的,就是不给这些家伙说话的机会! 吕布挥舞着人形大锤乱砸,周围人影翻飞,惨叫声不绝,赤兔紧跟在后面,时不时的就会冲出去踩踏或者撕咬一番,一人一马,仿佛降世的魔神! 王羽在乱兵中往来自如,所过之处,不时传出低沉的闷哼声,随后,有人颓然倒下,仿佛索命的无常。 西凉军虽然精锐,人数也多,可在这两大煞神的夹击下,又哪里有逞威的机会? 将先前使用的那把普通匕首当做飞刀丢出,准确的刺进了一名西凉军官张开的大嘴之中。王羽吁了口气,从四周渐渐减弱的喊杀声中可以知道,就算没人叫破玄虚,这场乱战也持续不了太久了。 西凉军已生惧意,除非有援兵到达,否则他们只有逃命的份儿了。 西凉军一逃,真相即将大白,另一场更凶险的战斗,即将展开! 不出王羽所料,损失了数十人,仍未伤到吕布半根毫毛,军官也在不知不觉中损失殆尽,西凉军的士气崩溃了。 “丞相不在车驾中!”姗姗而迟的真相,成了压倒护卫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好汉不吃眼前亏,回头再跟并州人算账!”既然丞相不在,就没有死战的理由了,西凉军一哄而散。 人群散尽,满地的尸骸,不绝于耳的呻吟声,再遮挡不住双方犀利的目光,隔着十数丈的距离,视线依然擦出了剧烈的火花,熊熊战意随之而燃! 时隔近月,英雄们再次不期而遇! 第一一四章力战吕布 信,还是不信? 这些日子以来,貂蝉一直为此而烦恼着。 最初时,这个问题很简单,谁会相信那么可笑的事呢?统领千军,战无不胜的大英雄,会化妆成一个家丁,就那么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醒醒吧,貂蝉,你只是个普通女人,不,比普通女子还不如,歌姬的命运,哪里能和普通女子相比? 年老色衰后被遗弃,这已经是很幸运的一群人了,大多数人根本熬不到那个时候。以歌舞色相娱人,一旦没能达到娱人的目的,无论原因是在歌姬一方,还是宾客一方,罪责总是在弱者一方的。 在王府长大,貂蝉见过太多这类事情了,为此遭受各种责罚,甚至被打死的姐妹,也不是没有过。 比这种情况更可怕的是行差踏错,大人与宾客们商谈的都是天下大事,谁要是在这个过程中说了不该说的,做了不该做的。下场只有一个,无声无息的消失,仿佛没有在世间存在过一样。 最好的命运,恐怕就是嫁给一个性情相对和善的名士为妾了,不过,这也是很难的,因为在大人眼中,好用的工具通常都要把作用都发挥完,方才可以脱离他的掌握。 如此卑微的自己,对那个传说中的人物,恐怕连仰视的资格都没有。 自己也曾幻想过,与那个心仪人物的相见会是怎样…… 他提兵攻入洛阳,煊赫天下,朝中公卿无不敬重有加,以礼相待。依照大人的作风,定然也是其中之一,如果王将军欣然赴约,大人也会拿出最好的东西来待客。 到那时,自己会使出浑身解数,在他面前献上最美丽的歌舞,不为天长地久的相依,只为那一瞬间的灿烂! 可是,从另一个身影闯入自己的生命开始,自己的信念开始动摇。 那两个身影总在相向而行,可明明是不相干,也不可能重叠在一起的呀。自己努力的思考,努力的将两个身影分辨开,可是,每次相见时的温暖,却总是不停的荡漾,让自己无法思考,只能将这个问题搁置,再搁置。 然而,就在今天,自己再也无法逃避了,因为那两个身影已经彻底的重叠在了一起! “你知道吗?虞姬自刎是错的……但是他做到了,他要证明给虞姬看,他能行!他不肯渡江卷土重来……因为他最爱的女人死了,他要陪她一起死……” 温柔的话语在耳边回响,貂蝉眼波迷离…… 我的他,果真是个盖世豪杰,总有一天,他会穿着黄金战甲,骑着乌骓宝马来接我,现在,他来了!他要打败那个魔神一般的吕布,带自己从洛阳突围! 貂蝉张口欲呼,可话到嘴边,却什么都没喊出来,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是发生过,命中注定的了,现在,自己只要看着心上人取胜,完成对自己的承诺就可以了。 “居然是你?”吕布双臂一振,将手中的两具不知生死的人体远远丢开,一双锐目死死的盯住了王羽。 “天下英雄的相逢,果然总是让人措手不及啊!”王羽朗声长笑:“温侯,一别经月,别来无恙乎?” “好,很好!”吕布抬头看看车驾,帷幕后,一个娇俏的身影依稀可见,那双明眸之中似乎闪烁着某种晶莹剔透的光芒,只是瞬也不瞬的盯在眼前的对手身上,带着三分担忧,更有七分眷恋。 吕布心中烈火熊熊,神情却越发的冷静了,但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哪怕最迟钝的人,也能感受到其中的狰狞之意。 “这些都是你搞出来的?” 王羽从容一笑:“恰逢其会罢了,不过温侯的说法倒也不算错。” 按照他的计划,吕布应该没机会见到貂蝉的,可现在解释这个又有何用?解释了吕布就会听吗? 天下英雄的相遇,总是要用拳头来说话的! “非常好!”吕布点点头,目光从车驾上移开,双拳握紧又松开,发出了一阵噼啪的脆响:“刚才你没有趁机逃跑,应该也是有了觉悟,这样也好,某就在这里成全了你,新仇旧怨,一齐算清!” 吕布怒吼出声,身后赤兔感受到主人心意,也是纵声长嘶,虽只一人一马,但挟着血战后的气势,竟然营造出了千军万马般的威压!如同压城而来的黑云,使得这方天地都颤抖起来。 地上的伤兵停止了呻吟; 还没逃远,心存观望的逃兵再次转过了身,头也不回的逃远;街边的府邸、商家再没有看热闹的心情,他们紧紧的关上了大门,将一切搬得动的东西搬了过来,死死的抵在了门后! 不管先前对吕布有没有了解,看过刚才那一战的人都清清楚楚的知道,长街上的那一人一骑,是过于恐怖的一种存在! 他的愤怒,哪怕是余波,也远非自己这些池鱼所能够承受的! 一吼之威,竟至于斯! “温侯既有此意,羽自当奉陪到底!也好让温侯看看,羽这些日子长进了没有!”吼声余音未绝,一个清朗的声音毫不示弱的响起,如同穿透黑云的一缕阳光,光明闪耀! 闻声者无不大惊。 是谁? 谁在魔神般的威压下,毫不胆怯? 谁敢与魔神吕布针锋相对? 名字为羽的少年? 难道…… “有没有长进?王鹏举,你这张利嘴和阴谋诡计都长进了,至于其他的,哼,你咽气之前,本侯一定会告诉你的!” “嗡!”空气中似乎传来了一声响,躲在院墙后面的人不明所以,可伤兵们分明听到了…… 声音是从吕布身上发出来的,吕布疾冲而前,如同霹雳闪电一般,凶横的一拳,如同要撕裂天地一般,那声响,就是吕布出拳的声音! 伤兵们骇然发现,原来刚刚的战斗中,吕布远没有使出全力,否则,就算是赤手空拳,可谁又能挡住这一拳之威? 躲在墙后的人心中同样也如翻江倒海一般,因为他们听到了一个大出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名字。 王鹏举! 依照常理,此人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然而,除了王鹏举,天下还有哪个少年英雄,敢正面与吕布对敌,让吕布使出全力来应对呢! 众人犹豫着望向大门,很想亲眼看看这场巅峰对决,同时又怕被对战的余波所波及,心里痛苦不堪。 只有极少数聪明人才意识到,王鹏举既然出现在这里,洛阳很可能要出大事了!尽早筹谋退路才是正理! 貂蝉用双手捂住了嘴,不这样的话,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惊呼出声,或者大声哭泣出来。 尽管两个身影已经重叠起来,她相信自己的英雄不会输。可是,只要看过刚才那一战,看过吕布惊天动地般的威势,再看到自己的心上人挺身应战时,又有哪个女子不会肝肠欲裂,心悬一线呢? 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声,只要相信他,相信他会证明给自己看就好了! 泪水盈眶,视线已经模糊,但貂蝉眼中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面对吕布撕破苍穹般的一拳,那个身影迎击而上! 其他人觉得王羽难以匹敌,但王羽自己却很清楚,自己虽然极力想避免节外生枝,更遑论和吕布对战。但从某种角度上来看,能以这种态势展开战斗,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和对战徐晃时一样,吕布是步战,而且没拿兵器,双方是空手对决! 如果说自己有机会一对一的打败吕布,这是唯一的机会。 吕布的武艺和力量,都远在徐晃之上,但差距毕竟是缩小了的,如果双方上马持槊,没有乌骓在,王羽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现在,他却可以试着努力求胜! 当然,这很难,不是一般的难! 这一次,王羽一出手就是最拿手的太极拳,这不是跟徐晃的切磋,他对吕布也很熟悉了,没必要搞什么试探之类的多余事。 可是,一搭上手,王羽就知道,问题严重了,太极拳对付不了吕布! 原因就在暗劲上! 太极拳以柔克刚,用的是借力打力的手法,对付徐晃那种直来直去的暗劲游刃有余,但却对付不了吕布。 吕布的暗劲是风暴型的,用画戟能发挥出来,空手一样能施展! 王羽化去了吕布重拳前冲之势,可还没等他吐劲反击,吕布的暗劲已经横着撞过来了!尽管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但王羽还是没能跟上吕布变劲的速度,劲力吐了个空不说,还被吕布顺势反击过来,一拳就给抡飞了。 王羽倒是没受伤,在空中一个后翻,轻巧的落在了地上。 吕布也没有追击,而是看了看自己的手,皱眉想了想,这才看向王羽,冷笑道:“有点意思,这是什么名堂?” 王羽沉声答道:“太极拳,可惜却挡不住温侯一击之威。” “那是自然。”吕布傲然一笑,“还有没有其他名堂?如果只有这个,那你就可以乖乖受死了!” 王羽战意昂扬的抬起头来,朗声道:“名堂多的是,就看温侯有没有这个本事都逼出来了。” “很好!”吕布并不多说,蹂身而上,挥拳再击! “来得好!”王羽吐气开声,一声断喝,迎头反击! 风暴,笼罩了整条长街,开始向四周席卷开来! 第一一五章一发动全身 “什么?王羽来了洛阳?” 王羽和吕布开打的地方,其实就在南宫的一角,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董卓耳中。董卓先是一阵颤抖,身上的肥肉掀起了一阵波澜,然后,像是被人搧了个大耳光似的,一下蹦起老高。 “他敢来洛阳?一个人?他疯了吗?来人,快来人!去给我把他抓来,老子要将他千刀万剐,熬油点灯!” 董卓一惊一乍,又喊又叫的闹了好半天,这才完全搞清楚值守军士到底说了什么。 “什么?奉先也在?正和王羽对打?开打之前,还袭击了本相的车驾?这,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茫然的转向李儒,后者也是一副瞠目结舌的样子,好半天才把事情理出点头绪来。 首先,吕布跟王羽应该不是串通好的,否则他们俩就没必要开打,这俩人同时袭击车驾,只能说是个巧合,嗯,很莫名其妙的巧合,也许还有些阴谋算计在其中。 王允或许也参与进去了,又或者是被王羽利用,总之,那个歌姬很可能就是关键因素,可是,自己明明暗示了李肃,让他不要理会那个歌姬啊? 王羽既然潜伏在王允府上,那么河东的突变也有了解释,白波暴起的背后,隐藏着的黑手正是此人! 心中千念百转,李儒脸上也是气象万千,阵红阵白,最后又抖动了几下,像是垂死之人吐出最后一口气一样,他哑着嗓子,艰难的说道:“想不到,实在想不到啊,谁能想到此人竟然如此大胆,孤身潜入了洛阳呢?” “废话!”董卓怒哼一声:“文优,本相当然知道他是潜进来的,本相现在问的是,奉先为何袭我车驾?他要谋反么?” 李儒激灵一下清醒过来,叫道:“不,温侯不是要谋反,丞相,您也不能现在就派兵去抓人,不然恐怕会再生变故!” “变故?还能有什么变故?”董卓勉强压着火气,怒道:“就算奉先真的反了,本相将九门一逼,并州兵马大半都驻守在城外,他又能如何?真是万人敌或者飞出去不成?错过这个机会,本相要到何时才能报仇?” “丞相,不可,不可啊!”李儒大惊失色:“丞相,眼下洛阳空虚至极,东线曹孟德气势汹汹,袁公路在南阳蠢蠢欲动,如果并州兵马再反,那就真的大势已去,再无回天之力了!” 将董卓怒气仍未消,李儒咬咬牙,把貂蝉的事合盘托出,道:“丞相明鉴,这是一场误会,温侯只是一时气急,又有那王鹏举居中捣鬼,这才……” “原来如此……” 董卓怒气稍减,可远未能彻底平息,他气哼哼道:“为了个女人就敢向本相的车驾动手,这是本相不在车驾之中,若是在的话又如何,是不是就被他给……其心可诛啊!”说到后来,他脸上神情又变得狰狞起来。 消息是通过在宫墙值守的军士传递到宫里的,那些军士大多也是一头雾水,情况并不是很详细,李儒当然不知道一切都源于一声尖叫,不过他很清楚,这种时候要如何劝谏才最有效。 “不然。”他摇摇头:“若是丞相当时在场,温侯断然不会冲动,您若不信,儒斗胆,请丞相摆车驾,即刻出宫,与温侯汇合,共擒王羽!” “这……” 李儒的建议,让董卓很心动,如果吕布见到自己后,表现得足够恭敬,并州军的嫌疑就可以洗清了,在这危急关头,能否放心使用并州兵马,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不过,去见吕布……要知道,那个王羽也在呢! 董卓不知不觉的抬手捂住了耳朵,或者说是耳朵曾经驻留过的地方…… 他的脸颊一阵抽动,那个狡猾如狐的王羽,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跳出来,让自己去抓?这不合情理啊!会不会是陷阱?他等的就是自己的出现?城里还有数千北军,这些人会不会已经被策反了?各家官宦中,都有不少仆从,如果也被武装起来,也有上万人,会不会…… 自己吓自己,越想越心慌。 带着十二分的期待,李儒一直看着老丈人的脸色,然而,董卓的反应令他非常失望。 “越是危急之时,本相就越不能轻出,本相不是王羽那种亡命徒,他只是个小豪强,为了搏出位,可以不顾生死,本相万金之躯,一身关乎天下之安危,怎能效那种孟浪之举?” 董卓冷然道:“文优,你速速调派兵马,把守各处城门要隘,调遣三千兵马,出上东门,监视并州军营,若有异动,可先斩后奏!再从宫中调一千甲士出宫,围杀王羽,若有人阻挠,不论是何人,皆杀无赦!” “丞相!”李儒大惊, 董卓一抬手,止住李儒:“吾意已决,不必再说,速速执行军令!” “……喏。”李儒无奈,走出殿外,不由仰天悲叹:明明很简单的事,丞相怎么就想得这么复杂呢?当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可是这样一来,局势很可能会变得不可收拾,最终要如何收场呢? 没办法,既然上了这条船,也只能尽力维持了。 叫过几名军将,李儒细细叮嘱道:“你等须记得,只是监视,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要随便刺激并州人,若有人问起城中事,只说有人叛乱,规模不大,很快就能剿灭即可……” “围住温侯和王羽之后,不要立刻动手,让他们二人先分胜负,然后高声说清楚来意后,得到温侯首肯,才可以靠近……若是温侯落败,应该不太可能,不过为了预防万一,你们只管围杀王羽,不要靠近温侯,明白了吗?” “喏!”众将脸上皆有不解之色,但见李儒说的郑重,却也不敢轻忽,都是应诺而去。 阵阵南风吹过,李儒依稀听到了激战的声响,他在心里祈祷:多事之秋,千万不要再出意外了! 事实证明,平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是没用的,或者说,无论神佛的法力有多强,也无法改变已经发生事情。 早在李儒和董卓进行紧急商议之前,长街上的战局已经发生了改变! 开始的几次碰撞,都以王羽的后退而告终,看起来,王羽完全就不是对手的样子。 不过,随着王羽改变了招法,局势也很快发生了偏转,以至于不喜欢多说话,又在盛怒之中的吕布,都惊愕的发出了疑问:“这又是什么名堂?” “沾衣十八跌!”王羽百忙之中抽了个空隙,笑答道:“温侯以为如何?” 吕布闷哼一声:“没多大力气,花样却不少。” 太极拳也好,什么沾衣十八跌也罢,都是闻所未闻的名目,而且看起来,都是专门的拳脚功夫,很有奥妙的样子。 在武学一道,吕布也算见多识广了,却从来没见过什么人,或者哪个世家,是专门练拳脚的。没见过,也就谈不上什么经验,除了发力猛攻之外,他一时也想不到其他破解之法,可王羽这门功夫非常古怪,让他有种有力难使的感觉。 王羽则是越大越有精神,沾衣十八跌玩的也是四两拨千斤,不过,和太极拳的借力不同,沾衣十八跌靠的就是一个快。 抽身换影,乘势借力;脱化移形,引进落空;避锋藏锐,闪转走化,以斜击正,以横破正,以巧制拙。这就是这种打法的要诀。 因为历史上的几大文化断层,华夏的很多东西都没能流传到后世,比如名将们使用的暗劲。这种类似内功之类的法诀,就算军队的秘藏中,都没有记载,流传下去的,只有一些类似硬气功的东西。 同时,后世对徒手格斗技的研究,同样远在汉朝之上。 这些技法还谈不上能破解暗劲,但至少可以有针对性的应对,不至一面倒的挨打。 暗劲打人,要打实了才能发挥作用,而王羽用的武术,是一沾即走的套路,力道都不使满,用的尽是卸力的法子,让吕布的暗劲无从发挥之余,他的反击也是极快。 一边有备而战,另一边则是仓促动手,完全没有准备,更没有应付这种打法的经验,结果打着打着,吕布反而微微落在了下风。 吕布一拳猛挥,却被王羽用手肘撞在手腕上,力道顿时偏了;同时,王羽张开手掌,两指往吕布双眼戳去,下面无声无息的来了个膝撞,直取吕布要害! “十八跌?是要让人跌倒的吗?你怎么不使绝招出来,看能不能跌了某?” 吕布一声怒吼,下面跟王羽对了一脚,微微低头,避过双眼要害,像是一头愤怒的公牛似的,向王羽合身撞去。 “温侯着相了,只是个名头而已,天下哪有什么功夫能跌得动您?”王羽接着双膝对撞之力,斜飞出去,避过吕布这一撞,转身就是一肘,口中犹自发出一声长笑。 “混账!” 王羽改变战法后,虽然扳平了局面,但对旁观者来说,却更加凶险了。 漫天烟尘之中,只见两个人影兔起鹘落,时而交叠在一起,传来一阵爆豆般密集的拳脚*击声;乍合即分,也不知是哪一方受了伤,又或只是短暂的交手间隙。 如果对胜负不关心,只图看个热闹倒也罢了,可若是对其中一方很关注,那就难以淡定了。貂蝉就是如此,从两个人开始交手后,她的一颗心就一直提的老高,心惊肉跳的挥之不去。 尤其是看到吕布的拳脚被王羽带偏,落在周围的院墙或者大门上,将那些坚固的物什砸得碎屑乱飞,甚至直接砸破的时候,貂蝉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连周围的动静都没有留意到。 此刻,远近之间,短促有力的号令声,隆隆的脚步声,以及盔甲碰撞声已经交织成了一片,东、北两个方向尤为密集! 就算董卓的命令还没到,精锐的西凉军也不会放着城里的动乱不管! 危机扑面而来。 就在这时,貂蝉忽觉身边有异,急转头时,正见一张憨实的脸冲自己微笑着,然后递上了一张烧饼:“烧饼,兰州烧饼……属下李十一,参见夫人,形势危机,请夫人随属下来!” 第一一六章动乱将起 说老实话,有那么一阵子,李十一也被眼前的对决晃得眼花缭乱,目眩神驰,几乎不能自己。 不过,他之所以能得到王羽信重,有过从吕布手里逃生的战绩,就是因为他总是能牢记自己的职责,绝不节外生枝。 自家主公与吕布那种非人的存在对战,他也很担心,但他知道,冲上去帮忙是没用的,吕布伸出一根手指,就能把他给碾死。 若是纯粹增加战力就有用,主公又岂会放着刚夺来的宝刀不用,非得跟吕布用拳脚对战呢?不亮刀倒还罢了,亮刀后,如果不能在数招内结果吕布,等到吕布也动用兵器,此战就更加凶险了。 所以,李十一严格的按照王羽的吩咐,只做份内的事,他的职责就是接应望风,而不是助战观战。 看到烧饼,听到暗语,貂蝉知道是自己人了,她往战团处看了一眼,眼神满是担忧。 “夫人,城内的西凉兵马正包围过来,您若不走,主公就只能死战了,您先走,主公自会设法脱身。在城内,赤兔无法疾驰,您若是一时犹豫,恐怕……” 战团处,两个身影激战正酣,貂蝉依然无法分辨出谁是谁,她毅然转头道:“我知道了,这就走吧。” 李十一性格谨慎,貂蝉也知道轻重,两人的行动很隐蔽,不过,再怎么隐蔽,光天化日之下,两个大活人也不可能不为人知的走出太远。 就算他们躲避的人,正在激战之中也一样! 吕布之所以追过来,原因就在于貂蝉,见貂蝉要走,他焉能不急? “哪里走!”他奋力一拳横扫,想将王羽逼开,好冲过去抢人。 可王羽又哪里是这么好对付的,他凭空一个后翻,任吕布的拳头从身体上空扫过,双脚翻飞,一脚先踢开吕布的招架,再一脚重重的踢在吕布的下巴上! 王羽蓄力多时,好容易觑见这么个破绽,全力踢出的一脚,力道自然惊人,即便是吕布,中了这一脚,一样要被踢个跟头。 一招得手,王羽在空中翻了个跟头,然后如同一片落叶落在地上,落地后他更不迟疑,向李十一打个手势,旋风般的往来路上跑去。 身后,“嘭!”的一声轰然大响,吕布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君侯!” “吕将军!” 除了南面的开阳门方向外,其他几个方向惊呼都想成了一片。 东、北两面来的是西凉军,东面司徒府方向来的却是几个并州军的将校,为首的正是侯成。 第一批赶来的西凉军,还没接到董卓的命令,只是从溃兵那里得知,吕布在这里发狂打人,将数百甲士打得落花流水,意图谋反,这才赶来支援的。 结果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幕,打败了数百甲士的猛人,被另一个人一脚踹翻了! 什么人有这种本事? 侯成等人就更不用说了,他们本来是求亲来的,吕布心急,把他们几个给甩在路上了,等他们赶到司徒府的时候,听说这边正打得激烈,于是立刻又调转方向,奔十字路口来了。 并州人不担心自家主将的安危,天底下能奈何得了自家主将的人,还没生出来呢!就算是哪个嚣张至不可一世的王鹏举,还不是见到主公就望风而逃,实在逃不了,打起来也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么? 结果,他们也看到了这一幕,神勇无比,天下无敌的主帅,居然被人一脚踹翻了,看凶手的相貌,不正是那个王鹏举吗? 西凉军放缓了脚步,眼前的情形让他们觉得很诡异,就在这时,李儒的命令也传到了,那传令之人高叫道:“吕将军,我等是为了捉拿那王鹏举而来,对您没有丝毫不敬的意思,您是不是能网开一面,让我等过……” 捂嘴的捂嘴,拽人的拽人,几个同袍七手八脚的把这个不会说话的白痴拉了回去,吕布在那儿躺着,可不是累了困了,而是被人一脚踹趴下的! 这个时候跟他说,让他让一让,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他们这边一耽搁,王羽等人已经跑到耗门大街上了,侯成等人在这个方向,可他们一时都被惊呆了,反应快的也是急着去搀扶吕布,压根就没人上前阻拦。 侯成很担心,自家主将是不是被踢中要害了,或者王羽在鞋里藏了利刃什么的,不然君侯为何一直没起来? 可跑到近前他才发现,吕布怒目圆睁,双眼一片血红,哪里是伤重不起?他是被气的快要炸掉了。 “哇呀呀!气死我也!”吕布跳起身来,从侯成手中接过画戟,然后一脚踹开侯成,怒气勃发的一挥手:“追!一定要把人给我追回来,不将他碎尸万段,难消我胸中怒气!” “喏!”侯成在地上打了滚,倒是没受伤,起身时还应诺了一声,他心知,自家主将已经处于爆炸边缘了,从来就没见他气成这样过! 想想也是,心仪的女人被拐跑了,拐子还是那个王鹏举;这还不算,跑之前,那个王羽还在正面对战中,把君侯一脚踹倒! 面子里子全都输光了啊! 以君侯的心高气傲,怎么可能受得了这种窝囊气? “蠢材,还不快追!” 吕布也不上马,就那么提着画戟追了上去,并州军将紧随其后,他们这边一动,西凉军也追上去了。 号令阵阵,脚步隆隆,城内各处都有大队人马呼啸往来,整个洛阳城都被惊动了! 西凉军只顾着执行李儒针对王羽和并州军的各项指令,对各官宦世家也监视得很严密,可他们没注意到,有那么一群人,正在城内各处民居集中的地方奔走,散布着各种流言。 “东线曹孟德势如破竹,徐荣和北军已经投降了,合兵一处,共计十万大军,长驱攻向洛阳!西凉军抵挡不住了!” “迁都!今天就开始!” “强迁!动手的是西凉军里的那些胡蛮子,烧杀劫掠最凶恶的那群人!” “什么都不留!房子要烧掉,钱财粮食都会被搜刮上缴!” “并州军也反了,吕奉先正在城内和西凉人激战,等曹孟德的大军一到,整个洛阳尽成齑粉!” 这些人虽然面生,但都抄着本地口音,百姓们也不疑有他。何况,这些人说的基本都是事实。 迁都的风声传开不是一两天了; 西凉军中那些胡虏的凶残劲大家也都见识过了;东边的曹操统率了五万大军,养精蓄锐已久。而洛阳这边,只有徐荣的一万多人迎战,两万援军虽然已经派遣出去了,可出发的就已经很晚了,根本没人能确定,他们来不来得及和徐荣汇合,更没人敢打包票,北军不会倒戈! 毕竟,诸侯们打的是勤王的旗号。 最后,城里的动乱也不是假的,要不是有大动作,西凉军为何摆出这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人心惶惶,整个洛阳城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火药桶,只差一个契机,就会彻底的被引爆开来! 监视三公的府邸的人马还没就位,但王允却已经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了。 他没想到吕布来的那么快;也没想到李肃走的那么慢,迟迟未入宫门;更加想不到的是,王羽和吕布居然打起来了,而且还是一场迟迟分不出胜负的激战! 王羽进不了宫城,他就不会行刺;吕布得到了貂蝉,就不会再和董卓翻脸;就算出现万一,王羽打倒了吕布,局势依然不会有什么改善!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那个王羽来洛阳,难道不是为了控制洛阳,进而掌控朝堂么,他怎么会因为一个女人,就跟吕布翻脸呢? 这不合情理啊!难道自己想错了,那王羽不是枭雄,而是真如传说中所说的那样,是个忠诚到有点白痴的人物?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老爷不好了,有大队人马往咱们司徒府杀过来了!”仆从的哭喊打断了王允的思考,老头骇然失色。 “怎么会……”难道那两个人已经被抓住,而且供出了自己,西凉军来抓人报复了? “不用怕,此事自有老夫担当,与你们无干,安守本分,就不会有性命之忧!”王允沉着的态度,安抚了仆从们的情绪,当他们看到,老爷镇定的转身,朝着书房走去时,更是啧啧赞叹有加。 刀斧临头,还能镇定的读书,这份气度可是相当了不起。就算今天真的被西凉军抄了家,自己这些人也能跟老爷一起,名留青史吧? “大人……” 后苑的女孩们瑟瑟发抖的挤成了一团,只是不得王允的命令,依然不敢跨出那条有形亦无形的界线。 “嗯哼!”王允老脸一板,呵斥道:“慌做什么?这么多年的诗书都读到什么地方去了?枉费了老夫这许多年的教导,哼!都在这里候着,等老夫的吩咐!” 女孩们并不是很清楚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王允多年的积威压过了她们心头的恐惧,一个个颤抖着应声道:“知道了……” 走进书房,看着熟悉的摆设陈列,王允略带不舍的叹了口气,然后走到书桌旁边,将书桌一角的桌板翻开,露出了一个像是扳手的机关。 再叹口气,他两手握住了那个机关,就要发力扳动,可就在这时,机关发出了一阵吱吱嘎嘎的响声,以机关所在的一角为轴心,书桌缓缓的向上升起,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地洞,以及几名壮汉! 当先一人,胸前三缕黑髯飘拂,像是个饱读学士,但手中却不合时宜的提着一柄大斧! “什么人!”双方同时一惊,也是同时厉喝一声,然后,动作就大不一样了。 王允只是抬手一指,用呵斥歌姬和仆从差不多的态度,试图震慑对方;而那壮汉则手起斧落,还没看清楚对方的人影,就给对方来了一招狠的! 王允大概到死也没弄明白,如今已是乱世,官僚那一套不是完全行不通,但若将身家性命都寄托在这上面,就太傻了一点。 第一一七章溃围而出 虽然并不知道书房里发生了什么,但司徒府的仆从们仍然经历着毕生难忘的一幕。 率先冲进府邸的,是一行三人,他们认识其中两个;紧追其后的,是那个近日内,让府中所有人做恶梦的恶客吕布! 再后面,人马如潮,喊杀声四起。 “追!不要走了王鹏举!” “丞相有令,擒杀王鹏举者,赏万金,封列侯!” 仆从们都被吓傻了,吕布等人,以及西凉军的杀气很可怕,不过更让他们难以想象的是,这么大的阵仗,针对的竟然是传说中的那个王鹏举,同时,也是近日来,他们司空见惯的那个朱寿! 认知上的冲突,使得所有人都如坠梦中,连迫在眉睫的危机都忘记了,只是定定的看着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少年。 看着他头也不回的向身后丢暗器,打得追兵惨呼连连,吕布怒吼如雷;看着他拔出七星宝刀,霜刃如雪,一朵朵血花,在几个追得过近的追兵喉间绽开;最后,将他们惊醒的,是王羽舌粲春雷的一声大吼:“还不快逃?想死在这里吗?” 众人如梦方醒,终于意识到现实的处境了。 “快逃啊,从后门!” 这个时代,很少会有人拥有足够的安全感,哪怕是王侯公卿也一样,或者说,地位越高,危机意识就越强。司徒府不但有地道,而且暗门也很多,仆从之中没人知道地道在那儿,但其他逃生之路却是知道的。 人群蜂拥而逃,王羽却站住了,他冲李十一点点头,示意后者带貂蝉混入人群。 院门处的动乱已经波及开来,后苑的歌姬们也彻底将对王允的畏惧抛开了,尖叫着四处逃窜。外面的兵马是不是来抄家的,并不是很重要,因为乱兵比来朝堂派来抄家的更可怕,后者来府中,好歹还有个记录呢。 乱兵,而且还是西凉军的乱兵,这世间还有什么残忍之事,是他们不敢做的吗? 末日一般的混乱中,却不是所有人都往后面逃,一个娇小的身影逆着人群往前院跑来,哭喊声中带着几分欣喜:“貂蝉姐姐,寿哥哥,快,快跟我来,我知道哪里可以逃出去……” “画眉?”王羽微微一怔,迷糊小丫头的密道,恐怕有些不靠谱吧?吐槽之余,他心里也是一暖,这小丫头还是很有义气的。 貂蝉望了过来,王羽知道她的意思,当机立断的一挥手:“十一,带上她,一起走,快!” “喏!”李十一应诺一声,拉了有些愣神的画眉一把,带着两女混入了逃亡的人群之中。 王羽缓缓转身。 这样就差不多了,以司徒府地形的四通八达,绝大部分人还是能逃出去的,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们四散而逃比跟在自己身边更安全。 这些人会将恐慌进一步散播出去,等到了临界点之后,就会一举爆发出来,彻底粉碎董卓在洛阳的统治! 当然,在那之前,还有很多事要做,比如,与吕布的未尽之缘…… “轰!”院墙四分五裂,激起了漫天的烟尘,寒光闪烁其间! 那是吕布手中画戟的锋芒,寒光之后,是吕布雄壮的身影,从烟尘中由淡变实,再次出现在了王羽面前。 “貂蝉何在?”虽然只晚了一点点,但吕布已经找不到那个让他梦牵魂绕的身影了,冲天的怒气压抑在平静的质问当中,杀气已经凝实若实质一般。 “若温侯与羽易地而处,会作何抉择?”王羽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爱江山爱美人,自己还真是这么履行了啊。 如果是真正的枭雄,现在是不是应该将貂蝉让出,以笼络吕布,进而达成收编并州军的目标呢?结果,自己虽时常以枭雄自居,一直以来做的也算不错,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还是做了最糟的选择啊。 不过,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红颜祸水一类的说法,都是扯淡,真正的枭雄人物,有几个会为了感情耽误大事?即便有,他们为的恐怕也不是所谓爱情,而只是单纯的好色罢了。 吕布也许不一样,但事到临头,自己却也无从抉择。 “答得好!”吕布眼中寒光一闪,冷冷道:“你的选择没错,不过,这样选的后果,就不用本侯说了吧?”他抬起手中画戟,指向王羽:“敢夺某所爱,就得有承受某全部怒火的觉悟!” 话音未落,画戟已经化成了狂暴的飓风,向王羽席卷而去。 很显然,这次吕布是真的气疯了,什么公平,骄傲,又或一些乱七八糟的准则,都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就算是河阴那一次,他都未曾这么认真过,天下第一的吕奉先,全力爆发了! 这次,王羽的拳法都用不上了,他不可能对吕布来个空手入白刃,手中七星刀虽利,却斩不断画戟的戟杆,实际上,他想斩上戟杆都难。 吕布的戟招全力施展开,速度既快,力道也猛,只要被卷进去,就只有被动招架的份儿,拿着一柄短刀,如何能招架得住? 他顿时就落在了下风。 不过,王羽既然敢转身迎战,自然也是有一定把握的。正面肯定扛不住,但这里不是一马平川的战场,而是亭台楼阁处处的司徒府,他不用打赢吕布,只要周旋一阵子就足够了,这里正是勇武之地! 于是,河阴之夜那一幕重现了。 吕布和王羽一追一逃,在司徒府里展开了游斗。 “轰隆!”画戟横挥,牡丹亭的六根亭柱断了四根,顿时向一侧倾斜过去,首先落地的是亭子顶上的琉璃瓦,这些精美的工艺品,噼里啪啦的落在青石路上,化成了碎屑,随风而散。 而王羽早在砖瓦落下前,就已经从亭中闪出去了,顺手在地上摸了几块鹅卵石,头也不回的抖手甩出,往正厅疾驰而去。 吕布偏头闪过几枚,又挥手拍飞另外几枚,脚下速度丝毫未减,紧紧追在王羽身后,画戟只在王羽后心打转,却始终差了那么一线。 结果,就是这么一耽误,王羽钻进正厅了。这是司徒府的主建筑之一,连绵几十间厢房,别说吕布只是业余客串,就算是专业的拆迁工来了,也得费点手脚才能彻底拆除得掉。 “围住了,杀进去,把他给我揪出来!”王羽在屋子里听到,也是咂舌不下,吕布那臭脾气都召唤起援兵了,这次还真是不好收场呢。 “喏!”侯成等人毫不犹豫的冲进去了,知道对付的是王羽,他们的心里也在打鼓,但温侯气成这副模样了,谁还敢耽搁? 西凉军却没人理会吕布的命令。 他们对吕布嚣张早就不满了,先前嚣张不可一世的不让自家靠近,奈何不了敌人,又向自家发号施令! 搞搞清楚,咱们西凉人才是嫡系,你们并州人不过是投靠过来的走狗罢了!有什么可嚣张的?想对自己这些人呼来唤去,你还早了一百年呢! “你们,不服本侯的命令吗?”吕布凌厉的目光在西凉军将的脸上扫过,众人心头都是一阵冰寒。 “丞相有命,西凉军与并州军毕竟是两家,混同作战多有不便,时常会有误伤发生,故而让我等只为吕将军后援……若吕将军自觉拿不下此僚,请稍移尊驾,以便我等入内擒拿此僚!” “两家么?好,很好!”吕布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转身冲进了房舍,临走前,还放出了狠话:“你们就在这里围着罢,待某杀了王羽,再来跟你们算账!” 见吕布进去了,有将校忧心忡忡的问道:“将军,这样会不会误了事?军师可是说了,要咱们不要惹火了吕将军……” “有什么可担心的?丞相一直就有彻底收编并州兵马的想法,这吕布实在太不恭顺了。今次他将事情闹得这么大,丞相已经派人出东城,去监视并州大营了,吕布再不收敛,等收拾了王羽之后,就该轮到他了,有什么可怕他的?” “说是这么说,可军师……” “军师的胆子就是太小了,全没有做大事的气魄,早点撤出洛阳多好,他非说要周密部署,路上尽量少死人!洛阳这么多人,死几个又能咋样?今天就是个好机会,等杀了王羽,咱们就给军师来个木已成舟!” “将军的意思是……” “昨天的消息,曹操的五万大军已经过了成皋了,不用三日就能到偃师,北军不可靠,洛阳城守不住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今天反正城里也乱了,不如就趁机让兄弟们最后快活一下,然后赶着人出关,城里这么多人,只要能剩下一两成走到长安,也就够了吧?” “原来如此。” “所以你们都知道了?吕布不可靠,说不定丞相很快就要下令拿他了,咱们只管先围住,等命令就是,顺便还可以发点小财什么的,听说洛阳这些公卿府上,都养了许多歌姬,个个国色天香,比民间的强出百倍呢。” “喔,喔!”众军听得血脉贲张,恨不得里面马上就分出胜负,好让他们有机会大逞**。 “咦?怎么冒烟了?不得本将命令,哪个兔崽子居然跑去放火?快,快救火!” 西凉军将说的兴起,一时没留意周围的动静,等发现时,火势已然形成了规模,将整个司徒府都笼罩了进去,并有向周围扩散的趋势! 西凉军大乱,有人忙着救火,有人忙着逃命,还有少数人念着重赏,冲进了房舍之中,试图杀了王羽再走。 仿佛约定好了似的,就在乱相四起之际,王羽从窗户里翻了出来,身体还没落地,几枚碎石已经发出了尖锐的破风声,往来路射去! 身后,吕布怒吼一声,横挥画戟,将墙壁和王羽的暗器一并扫飞,全无耽搁的冲了出来,威势无双! “看你还有什么花招!” 王羽悠然笑道:“招数多得是,温侯须得小心了!” “有花招就尽管……”话说一半,吕布忽觉有异,西凉军中,突然有人疾冲而出,人未至,锐风已然扑面而来! 锋锐来自一柄大斧,以撕破苍穹之势,迎面劈来! 吕布的注意力一直放在王羽身上,虽然也知道王羽可能有接应,但他完全没把那些人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王羽手下没高手,之前遇见那红、黑二人都只是来助拳的。 结果冷丁遭遇了一个一流高手的强袭,他仓促应战,对方却是蓄势已久,尽管他的武艺更高一筹,可还是被这势不可挡一斧给砸得连退几步,倒撞回了残壁之内,反而挡住了紧随其后的侯成等人。 “走!”王羽好不恋战,徐晃加上自己,也不可能打赢吕布,趁机脱身才是正理。 “喏!”徐晃自己也在心惊,全力一招,居然只是把吕布劈退了几步,此人的武艺实在太可怕了,能跟此人周旋数次,每次都能全身而退,甚至还占到便宜的主公,就更让人难以理解了。 不过,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趁机撤退,借着时间差,完成最终计划才是最重要的! 第一一八章潜入金墉城 甬道内,王羽一边快跑,一边和徐晃确认计划的完成度。 “其他人都已经就位了吗?” “周军侯拿到了信物,已经往东城去了;剩下的人在北城外待命,城内一切顺利,胡令君正在南城,南城四门,至少有三座掌控在手中,随时可以开启!” 王羽点点头,沉默片刻,长叹道:“大乱一起,恐怕还是会有很多无辜者死伤啊。” “末将适才混入西凉军中……”徐晃摇摇头,将西凉军诸将的话复述了一遍。 “就算没有主公,西凉人也是要在城中大掠一番,然后强逼民众西行的。若当真成行,别说十之一二,恐怕是十不存一啊!提前引百姓出城躲避,战略上来说是釜底抽薪,让西凉人功亏一篑,同时也是活人无数的仁行,主公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徐晃身上穿着全副的铁甲,但丝毫未对行动造成妨碍,他带来接应王羽的有十几个人,除了他,都是轻装上阵,但此刻,却只有他能跟在王羽身后,其他人都被甩得老远。 王羽本来只是随口感叹,他原本的计划是完整的占据洛阳,但王允的不配合让他功亏一篑,现在能采取的已经是最佳对策。 百姓都跑了,董卓烧不烧洛阳的区别就不是很大了。他乖乖撤走,自己也算是尽了全功;若是还死撑着不退,那就等自己到南阳之后,再起大军来收拾他好了。 为了实现这个计划,他将带来的斥候都派遣出去,四处煽动的同时,等到大逃亡开始时,还能起到引导的作用;此外,他与胡母班、皇甫嵩等人也商量过,说服对方帮忙开城。 西凉军的兵力捉襟见肘,洛阳城又大,不可能将所有城门都掌控在手中。董卓严密布防的除了他自己所在的南宫之外,只有东城和北城戒备森严,西城和南城,都是交给京军把守。 当然,波及全城的大乱,造成的伤亡恐怕也不会少了,哪怕有疏导也白搭。王羽的感叹正是因此而来,不过即便徐晃不说,他也不会纠结于此,再让他重来一遍,他一样会这么做。 “公明说的是,不过,你不觉得奇怪吗?” 徐晃微微一怔:“主公的意思是……” “西凉军心已经动摇,尤其是对迎战的北军不放心……”王羽沉吟道:“别人倒也罢了,李儒可是才智高绝之人,他怎么会出此下策?单纯为了争取时间么?可他又没有立刻撤退的意思,看起来对北军很有信心啊?” 王羽一向喜欢料敌从宽,早在他从虎牢关出发前,贾诩就慎重叮嘱过了,他又怎么会轻视李儒? “这……末将不知。”徐晃为人并不固执,又精通将略,他认真想了想,也发觉了矛盾的地方,但同样摸不到头绪。 “总之,很奇怪,不能掉以轻心。”眼见已经到了地道出口,王羽甩甩头,不再继续纠结,他的将士还等着他,完成最后一项计划呢。 地道出口,设在北城,就在谷水河南岸的一座小山谷之中。 山谷并不大,山也不高,却足以容得下数百人并立,而且完美的挡住了除北方之外,其他几个方向的视线,相当之隐秘。 若是有那不明真相的过路人,偶然见到此谷,想寻幽探胜一番,肯定会被吓得魂飞天外。此刻,谷中数百甲兵林立,手中一色的巨剑,锋芒闪闪,让人望而生畏! 从密道中出来,王羽看到的也是此景,他很满意的点点头,徐晃统兵的能力还是不错的,短短几天时间,就能将不重军纪的白波兵调教出这般军容,哪怕只是样子货,也足够了。 “情况大家都知道,本将就不多说了!为了拯救天下,拯救洛阳的几十万百姓,弟兄们,随我来,去给西凉人最后一击!” 虽然司徒府的大火可以起到一定的掩护作用,但西凉兵也不是吃素的,地道随时会被发现,就算加上那几条岔道的扰乱,追兵到来的时间也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时间紧迫,王羽用最简练的语言,鼓起了新兵们的士气,然后猛一挥手,指向谷外。 “噢!”发言虽短,却很对路,救国对徐晃这样的人更有作用,救民就只有这些黄巾出身的兵卒才最感同身受了。 五百劲卒昂然出谷,沿着谷水,大踏步的转向西方,目标直指洛阳西北的金墉城! 说是金墉城,但实际上,那座著名的洛阳卫城是兴建于魏晋时期,此刻还不存在。在洛阳西北的这座城,其实就是个临时建起的城寨,因为紧靠谷水,地势又能俯瞰洛阳,所以,董卓将这里当成了撤退的重要据点,以及屯粮之所。 囤积在这里的,除了西凉军入洛以来,搜刮的粮草钱财外,还有大批船只! 李儒的才干确实毋庸置疑,为了迁都,他做了相当充分的准备。若不是董卓不太擅长纳谏,西凉军本身也是问题多多,他的迁都行动没准还真能达成目标。 王羽的最后目标,就是金墉城!打掉这个据点,连粮食带船只一起烧掉,西凉军就彻底陷入穷途末路了。 当然,这么重要的地方,李儒自然不会轻忽。 在兵力捉襟见肘的情况下,西凉军依然在金墉城布置了三千兵马!同时,将营寨修建得也是极为坚固,如果有敌人进攻,营内会在第一时间举烽火,洛阳城的援兵转眼间就会赶来。 正常情况下,只要洛阳不陷落,地处洛阳西北的金墉城就稳若泰山。 五百人的队伍,是相当乍眼的目标,远在数里之外,就已经被金墉城的守军发现了。 守军的反应不大,也许是把王羽这些人当成了友军,又或许是觉得这种规模的部队,即便是敌兵,也造不成多大威胁,总之没有举烽火的意思。 倒是王羽这边的气氛有些紧张,新兵打仗时很有勇气,但这种敌后作战他们都是第一次,大咧咧的在敌人的营寨前面走动,多少都有些不安。好在铁盔挡住了他们的脸,寨墙上的守军看不见他们的表情,否则很可能早就起疑了。 王羽从容的走在徐晃身后,他的年纪太轻,相对而言,还是徐晃更有个军官的样子。 守军的警惕性很高,虽然没举烽火,却也没有开门的意思,远远的就扬声问道:“止步!这里是军营重地,来此何事?” 徐晃遥指洛阳城,扬声道:“关东诸侯遣细作入城作乱,意欲配合曹操的攻势,丞相恐金墉城有失,故而遣本将来此增援!军情紧急,还不速速开门?” 寨墙上沉默了一阵,守军似乎在商议什么,过了片刻,又有人问道:“丞相有令,屯粮重地,非他手令不得入内,将军的手令何在?” “你们,要在墙上俯视丞相的手令吗?”徐晃故作不耐烦的喝道:“某倒是敢给你们看,就怕你们看过后,吃罪不起!赶快开门,否则耽误了丞相的事情,罪责都是你们的,与某无关。” “……请将军稍待。” 西凉军中原本不太重视这些礼仪之类的东西,不过进了洛阳后,董卓结交名士,谱也是越摆越大。守将也不确定到底有没有不能俯视手令的礼节,而徐晃的口气又大,结果把他给吓住了。 不多时,寨门打开了一条缝,那守将带着几个亲兵迎了出来。此人须发略带黄色,即便不是胡人,也应当有胡人血统,应该是个亲信。要知道,除了亲眷,董卓最信任的就是胡人。 “末将胡赤儿,将军看着面生,是丞相身边的人吗?” “某是刚从河东调过来的,”徐晃还是一副老大不耐烦的样子,“喏,城内事急,并州军也有不稳的迹象,丞相急着调派兵马,来不及写手令了,说是用这个信物代替,你看看好了。” “哦?”叫这样的名字,胡赤儿自然是个胡将,他本来也不认识几个大字,给他手令他也看不懂,拿信物来倒也符合情理。 “这是……玉?” “废话,某还能拿块石头来消遣你不成?”晃一晃手中的玉佩,徐晃语带不屑的说道:“就这点见识,还敢自称丞相的亲信?连这块玉你都不知道?这可是天子赐下的玉佩,丞相每日里贴身携带的!” “啊?这就是那块玉?” 胡赤儿大惊,低头仔细端详片刻,又是一阵咋呼,“果然是,丞相先前在酒宴上给大伙儿看过,说是从小皇帝手里抢……咳咳,接过来的,仅次于玉玺的东西!对,就是这个,冷天摸着是暖的,热天摸着是凉的……” “这么神?”几个亲兵也凑上来了,一个个将眼睛瞪得老大,叠罗汉似的挤在徐晃身前。 “那当然,是天子的东西,能差得了吗?” 亮信物的时候,徐晃还有些不安,一手展示玉佩,另一手已经摸上了斧柄。等见到胡赤儿等人大惊小怪的模样,他算是放心了,又是一脸桀骜的嚷嚷起来:“好了,好了,信物验过了,到底还开不开门?这么多人在门口挤着,万一并州人杀过来,让某的儿郎们怎么办?” “说的是,将军说的是……”看过玉,胡赤儿的神态变得恭敬了许多,看过的人都知道,这块玉是丞相的宝贝,随身携带,不是特别高兴的时候,根本都不给别人看! 今天连这块玉都拿出来当信物了,形势肯定已经相当紧急了,另外,这位面生的将军,恐怕也是非常得宠信的那种。 听说,前阵子牛中郎连续搞砸了几件大事,丞相有意休了他,再招个新女婿,看这位将军相貌堂堂的模样,说不定…… 想到这里,胡赤儿心中再无疑虑,转身喊道:“开门!迎接将军大驾!” 第一一九章洛阳大乱 “将主,有信物没手令,这样就放他们进去,是不是有点不妥?军师可是说了……” 王羽的五百兵马鱼贯而入,守营的将校在两旁议论纷纷,其中不乏有疑虑未消者。 胡赤儿满不在乎的说道:“有什么不妥的?那玉我亲手验过,还能是假的不成?就算真有万一,你看看他们手里的兵器,再看看他们身上的甲……” 说着,他指着鱼贯入门的队列,啧啧叹道:“啧啧,看见没,他们身上的甲片都是什么样的?是一层层叠在一起的!知道么,这个叫鱼鳞甲!都是铁甲,你身上那个,能跟人家这个比吗?这总不会是假的吧?” 提出质疑那军侯看看人家,再低头瞅瞅自己,从军以来,第一次感到了自卑。 飞熊军以装备精良著称,董卓搜刮来的钱财,至少有一般砸在他们身上了,跟任何一支兵马比起来,也不会逊色,伍长以上的军官都装备了铁甲,小兵身上的皮甲也都是制作精良。 不过,铁甲和铁甲也是不一样的,飞熊军装备的铁甲,主要是扎甲。 这种甲的构造原理,跟鱼鳞甲差不多,但细节有很多不同。扎甲的甲片是长方形的,上下都是固定在一起的,和后世的麻将凉席有些相似,甲片间有空隙。 而鱼鳞甲的甲片比扎甲要小,只在上端固定,甲片一层层的叠加在一起,除非甲互不到的地方,否则一点空隙都没有。 简而言之,鱼鳞甲用的铁更多,制作工艺也更复杂,防护效果也好,所以,档次比扎甲要高上不少。就算是飞熊军,也得高级军官才能混上一件! 而王羽这支部队的装备,都是从灵帝宝库中拿的,一水儿的鱼鳞甲,阳光照在上面,闪闪发亮,仿佛镀了一层金,真是要多有耀眼就多有耀眼。 鱼鳞甲普及到小兵,这样的军队只能是董丞相亲信之中的亲信,否则完全就没道理! “你再看,人家手里的兵器……”胡赤儿意犹未尽的指点道。 “这兵器的样式……很古怪,将主,您知道这是什么?” 胡赤儿倒是见多识广,一口就叫出了奇形兵器的门道:“没见识了吧?这就是斩马剑!是宫中御用的器物!一柄就价值千金,你看看这里有多少?人手一柄!爷爷诶,丞相是真的要换婿啊!不然咋能把这么一支军队交给徐将军呢?” “这是剑?”军侯觉得无法置信。 通常意义上的剑,指的都是儒生们的佩剑,那玩意可以用来习武防身,还有装饰效果,就是不能上阵。只有在春秋时代,剑这种武器才盛行过一时,等到后来马刀出现后,就彻底被淘汰出战场了。 不过这斩马剑跟佩剑完全两码事,这玩意是重兵器,只要上过阵的人,一看造型,就知道这兵器的用法了。两面都是刀刃,只要能把这东西抡起来,那就是挡者披靡! “你再看……” 胡赤儿观察力的确不错,他在人群中发现了几个弓箭手,指着对方的箭壶说道:“看到那些箭没?那些白翎箭,都是三重倒刺的狼牙箭!后面的翎羽,都是雕翎!那一支箭的价钱,至少顶咱们用的二十支!还有啊,还有那铁杆的,那是乌龙铁脊箭!箭头跟蛇矛的形状是一样的!一箭射出去,别说射到身上,就算拿着盾牌,那也是顶不住的!” “嗯,你再看那弓……”胡赤儿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身为武将,最重要的不就是弓马甲兵么?人家徐将军亲卫的行头,比他这个校尉都要强,他能不羡慕吗? 他琢磨着要好好巴结巴结对方,若是有可能,最好能讨……不,哪怕是买或者换也行啊! 斩马剑和鱼鳞甲是制式装备,恐怕不好搞,但弓箭手根本不成建制,一共就那么十来个人,显然只是拿出来炫耀的。另外,胡赤儿看得分明,还有些军士手里拿着一柄巨剑,身后还背了一根长兵! 这么一支军队郑重其事带着的兵器,能是凡品吗?跟丞相讨,恐怕很难,但这位徐将军应该比较好说话…… 不好说话也没关系,等自己点破队列中间的那两个矮个子的身份,这位丞相的准二任女婿就会变得好说话了。 待这支豪华军队尽数进到营内,胡赤儿随**代一声,就一脸热切的追徐晃去了。 一边打量着营内的环境,王羽低声问道:“公明,你怎么看?” 徐晃沉声答道:“营内展不开兵力,只要拿下那个胡赤儿,把守几处要道,很快就能将守营兵马击溃!火起后,也能有效的隔断追兵……那胡赤儿来了,主公,是不是尽快动手?” “公明且于此人周旋片刻,某带人去布置引火之物,先烧粮,然后再烧船。” “喏!” …… 东城外,并州军营。 看着眼前这名其貌不扬,穿着仆从服饰的男子,张辽满腹疑云:“你说,丞相怀疑温侯谋反,城中的动乱也因此而起?” “正是!” 周毅一脸急切的说道:“张将军,吕将军这些日子一直与我家老爷密晤,除了谈结亲之事外,也有联合拨乱反正,重兴汉室的意向。温侯顾念兄弟们的安危,再三犹豫,而老爷则用亲事相挟,一直耽搁至今……老爷一时不察,府中竟有西凉军的眼线,结果今日温侯上门求亲时,西凉军数百甲士包围了司徒府……” “循义,诚明,你们意下如何?”张辽转头问道。 这段日子,吕布追女求亲,闹得沸沸扬扬的,张辽虽然驻军城外,也是有所耳闻。本来他心中也有不少疑惑,想不通为什么娶个妾会这么费事。 现在听了周毅的解释,他信了一大半。王允用美人计,吕布犹豫不决,都符合他的认知。 别看自家主将平时骄傲不可一世,真到决断大事的时候,他其实就是个优柔寡断的人。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跟西凉军同床异梦了这么久,闹了这么多矛盾,还一直跟着董卓混了。 “还用说,某早就看那些胡虏不顺眼了,**娘的!” 曹性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一边从墙上摘弓,一边骂骂咧咧道:“别说温侯没答应,就算答应了又能如何?曹孟德都打到成皋了,董卓大势已去,只能落荒而逃了,要某说,他就是活该,克扣咱们的军饷,给那些废物胡虏!哼,他也不想想,当初是谁在孟津把王鹏举赶跑的!” 张辽知他脾气暴躁,也不在意,转而又看向高顺。 “不能轻出,亦不可不防。”高顺话不多,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循义,你说的这不是废话吗?”曹性很不爽,嚷嚷道:“人家都逼到咱们家门口了,温侯也正在城里被围攻,咱们就这么干瞅着?要是温侯有个万一,咱们怎么办?” 高顺死死的盯着营外的西凉军,良久才说道:“他们只是来监视的,不像是要动手,如果城里果真在围捕温侯,就不应该这样……局势不明,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唉,循义,你这个木头啊,真是……文远,你怎么说?人家王司徒可是连信使都派来了,还有温侯今天带去求亲的礼品……再说了,你听听城里这架势,除了温侯,还有谁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待我思之……”张辽更倾向于赞成高顺的意见,可曹性说的话也有一定道理,他思来想去,难决不下,转过来看看周毅,想着干脆再仔细盘问一番。 结果他还没说话,周毅却先开口了:“敢教三位将军得知,司徒府中有一条密道直通城北,以温侯的神勇,想要脱身应当不难。在下来此,主要就是警告三位,要早早做好防备,莫要被西凉军所趁!另外,温侯如今已经暴怒,会做出什么事也很难说,万一……” 一句话还没说完,高顺的眼睛突然瞪圆了,他指着西北方向,大喝一声:“快看!” “那是……”张辽闻声看去,正见西边烟火冲天,他心中一动,惊疑道:“莫非是金墉城?” “是温侯!”曹性大喜,“肯定是温侯气不过,杀进了金墉城放火,你们想想,金墉城戒备如此森严,除了温侯,还有谁能做下这种大事?” 西北大火一起,城内的动乱也加剧了,并州军的驻地离城墙足有数里之遥,可城内的呼喊声依然清晰可闻。 “金墉大火!并州军反了!” “关东诸侯二十万联军从酸枣、河内杀来,先锋已过黄河,洛阳城保不住了!” “河东已经败了,白波十万大军已经攻破了函谷关,火烧金墉城的就是他们!” “快跑啊!再不逃,就要给西凉人陪葬了!” “逃,往南面逃,只有那里才安全!” 并州三将都是久经沙场的宿将,但面临如此大乱,一时间也尽皆色变。 “某去整军!”高顺最先有了反应。无论如何,洛阳是要大乱了,想保证安全,只能靠手中的兵器! “同去!”曹性急忙起身,跟在高顺身后,张辽抬手想说些什么,却被外面一连串的惊呼声给打断了:“张将军,是西凉人,西凉人逼过来了!” “混账!”张辽没空再去质疑了,这种时候,西凉军主动进逼,敌意已经昭然若揭,他再怎么谨慎,也不可能束手就擒! “出兵,以高将军为先锋,迎击西凉军!” “喏!” 再过片刻,营外,战号声轰然响起,杀气漫空! “攻营陷阵……” “所向披靡!” 洛阳彻底陷入了混乱! 第一二零章穷途末路 “马上去金墉救火!”望着西北方向冲天的火光,董卓声嘶力竭的叫喊着。 李儒急劝道:“丞相,火势如此,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城内大乱,还是尽量抽调兵力在城内弹压吧!” “城内要乱就随他去,不过是死些愚夫愚妇罢了,金墉,金墉才是咱们的命根子啊!”董卓的叫喊声中已经带了哭腔。 他恨呐! 他恨灵帝,好好的搞什么密道,要不是那条密道的存在,王羽怎么可能搅出这么大的乱子?他也恨王允,要不是这老头包藏祸心,王羽怎么会在城里潜伏这么久,自己又怎么会对密道的存在一无所知? 他恨吕布,正是这个疯子的存在,才屡屡给王羽造成了可趁之机,骄傲?去他娘的骄傲吧,等老子抽出手,看老子弄不死这个混账! 当然,他最恨的还是王羽,这个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似的少年,就是他的灾星!对方所有的扬名立万之举,都是建立在他这个丞相的伤口上的! 在河阴! 在孟津! 在虎牢! 对了,还有河东!河东进一步的情报表示,白波的逆袭是一个被称作小天师的少年主导的!先前他还在猜测,那少年到底是哪路神仙,现在,他知道了,在河东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之人,就是自己的老仇人! 眼下,此人又出现在洛阳,一出手就将自己逼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 “没了粮草,军中吃什么?没了钱财,咱们来洛阳这一趟岂不是白来了?没了船只,还谈什么搬运人丁?” 董卓惨笑声不绝:“曹操的五万大军马上就兵临城下了;袁本初虽然没什么胆魄,但这种捡便宜的机会,他也没理由放过;还有南阳,河东……完了,全完了,四面楚歌。穷途末路啊!” “丞相,形势还没糟糕到极点,说不定还有转机……” “转机?怎么转?” 董卓只觉一阵虚弱,双腿再支撑不住双腿,软软一倒。靠在了门框上。缓缓滑落,最后瘫坐在了地上:“是李傕他们能扫平白波,或者白波转性,乖乖的呆着不动?还是袁本初再次坐失良机。不来捡便宜?又或徐荣决死一战,击退曹操?还有那王羽……” 他的眼中不加掩饰的露出了惊恐之色:“他不是人,他就是我命中的克星!这洛阳城不能再呆了,撤兵,什么都不要了。撤兵,只要能远远避开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了!” “丞相,您冷静一点,咱们还有兵!洛阳也控制在咱们手中,还没到绝望的时候啊!” 李儒急了,主将是一军之胆,董卓气沮若此,那西凉军真是离穷途末路不远了。他拼命劝道:“王羽怕温侯,当日在孟津,他就不战而走,后来平皋那一战,他也没能讨好。只要调温侯南下,就能挡住王羽的锋锐!除了王羽,关东诸侯皆不足惧!” 李儒这话有点昧良心,王羽再厉害。也就是一个人,而曹操的五万大军可是实实在在的!不过这种时候。他也只能这么说了,不然就安抚不了被吓得不成人形的董卓。 “……奉先能挡住王羽?”董卓的情绪果然平稳了许多。 “定然可以!”李儒咬牙说道:“温侯从前或许还有保存实力,甚或惺惺相惜之意,但这次王羽夺了他的女人,温侯肯定已经恨王羽入骨,沙场相逢,断然不会留手!并州军中多有精锐,尤其是其中号称陷阵营的那一旅兵马,堪称锐不可当!” “粮草怎么办?金墉一失,我军已无余粮,别说供大军作战了,就算撤到河东,都有问题。”见董卓恢复了点精神,可以正常思考了,李儒松了口气。 “让温侯自行筹措。”他阴阴一笑道:“南阳、颍川一带,人丁甚多,民间也颇富庶,尤其是世家众多,让并州军放手施为便是。您别忘了,王家父子为何一直游刃有余?还不是他们劫了河内的众世家?” “有理。”董卓微微颔首,黑沉沉的大圆脸上,终于泛起了一丝笑容:“这样,既能解决粮饷问题,还能让他和当地官绅结下死仇,让他无法自立,只能跟王羽死战到底,最后两虎相争……” 就在这时,东城方向喊杀声大作,震天般响起,即便身处洛阳中心的南宫之中,董、李二人仍然被吓了一跳。 “报……” 还没等两人回过神,催命般的急报声也在殿外响起,在本来就紧张如焚的气氛上,又加了一勺热油! “……进来!” “大事不好,请丞相速发援兵救援,迟恐不及啊!” 门口的两名卫士向两边一让,一名军司马跌跌撞撞的撞了进来,一进到殿中,便伏地大哭,观其形象也是极其狼狈,盔歪甲斜不说,身上还有几处伤口,皮肉向外翻开,献血涔涔而下,一滴滴落在宫殿地上的红毯上,将其染得越发鲜亮了,触目惊心! “你是……金巴尔的部属?难道东城也出事了?”辨明来人身份,李儒大惊! “并州军反了!” 李儒三两步走到那信使面前,瘦弱的身体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竟然一把将那人从地上提了起来,他疯狂的咆哮道:“怎么可能?温侯还在城北,他们如何就反了?” “城中大乱,四下里都有人高喊吕布造反,金将军惊疑不定……后来金墉大火,有溃兵逃到东城,说是有一支甲兵混进营中杀人放火……如今洛阳,能称得上精锐的除了咱们自家人马,也只有并州人了,当时并州营内又开始调动,金将军就想着想扣下并州军的将校……” “蠢材!坏吾大事啊!”李儒听得气不打一出来,一脚就踹翻了信使,他明明嘱咐过金巴尔的,让他要谨慎再谨慎,除非先受到攻击,否则不许有任何越界行为,可这个白痴却…… “丞相,军师,金将军也是一心效忠啊!如今并州军以一营精锐强攻。大军随后掩杀,金将军已经岌岌可危了,再不发救兵,恐怕……” 李儒嗟然长叹:“来不及了……” 这件事的责任的确不在金巴尔身上,西凉军和并州军平时就没有信任可言。前者强势时。后者只能委曲求全,忍气吞声。一旦有变故,很难说并州人会起什么心思,并州的主将毕竟不是什么善茬…… 城中惊变连连。董卓偏偏又不放心,派人去监视,只要稍微摩擦,立时就是场大乱。 很显然,这一切都被人计划到了。自己虽然尽力设法,想要预防,却拗不过大势。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西凉军与并州军的矛盾也好,董卓对吕布的不信任也好,洛阳城内的种种暗流也好,都是存在已久。平时尚能靠强力压制,可一旦尽数爆发出来,他李儒纵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压得住啊! 最终,李儒也只剩下叹息的份儿了,“可畏,可怖啊……” 董卓余悸尚未消,此刻已是六神无主。只是一连串的向李儒问道:“现在怎么办?怎么办?到底要不要发援兵?” “众寡悬殊,金将军恐怕已经……”李儒颓然摇头。 东城方向的喊杀声已经开始减弱了,这是胜负分明的征兆。并州军中没有攻城器械,面对洛阳这种雄城。他们再怎么能打,也没用。与其出城跟他们打一场两败俱伤的战斗,还不如等他们自己冷静下来,再看看有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严守城池,不能再出乱子了!” “守城还有何用?要这洛阳城还有何用?” 董卓突然暴怒起来,他颤巍巍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扬天狂嚎,面目狰狞:“就算是天,也休想亡我!大不了就玉石俱焚!传令各部军马,全城大掠三日!除了守备城门的部队之外,尽数加入,文优,你带人去将百官集中到宫中,三日后,即刻启程西迁!” “丞相三思……” “轰!” 李儒大惊,正要劝谏时,却被一声轰然巨响给打断了。声音轰然如雷,李儒几乎错以为是晴天霹雳! 是上苍看不过丞相的行径和嚣张,打算降下天谴吗?不,不是,这声音好像是数万人同声呐喊形成的! 李儒看向董卓,后者脸上再不复适才的嚣张,只是骇然回望,又出事了? …… “开城门!”砍翻城墙上的最后一个西凉人,胡母班扬刀高呼。 “吱呀……轰!” 沉重的洛阳城门缓缓开启,吊桥轰然落下,远处,青山隐隐,绿水迢迢,郁郁葱葱的原野上,显露的是无尽的生机! “走,向南走,不要回头,前面就是生路!”震天般的欢呼声中,胡母班扬声断喝,能听到他喊什么的人很少,不过,但凡是看到他扬刀南指的动作之人,都在第一时间领会了他的意图! “谢王将军救命!” “待他日安顿下来,小民必建祠堂,以供奉王将军,愿王将军公侯万代,百战百胜!” 人潮化成了滚滚洪流,以不可阻挡的势头,从南城四门倾泻而出;民心化成了震天巨浪,汹涌澎湃在河南大地上,久久不息,泰山王鹏举之名,再次煊赫了这座千年古都! 伊水河上,一支船队正顺流南下,船上满满的都是甲士,当先那艘船的船头上,却有一男一女迎风而立。男子雄壮英武,女子貌若天仙,衣袂飘飘,仿若神仙中人。 “蝉儿,你看,大家都信了哦,你再不信,就是非主流了……喂,你怎么又打我?” “打的就是你,都说过了,要叫姐姐,不论你是谁,也不论到了哪里,你都是我的小寿,我都是你的姐姐!今生如此,下辈子还要!” 长风吹过耳畔,带不走情深款款,柔声软语,轻轻回荡在蓝天碧水之间,一段传奇,就此终结。 第一二一章形势突变 暖阳高照,五月时节的大河两岸,呈现出了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但与往年不同的是,田地里的农夫少了许多,很多田地都荒芜在那里,篙草长得老高,让看到的人,无不为之叹息。 “齐大哥,你说说,这叫个什么事?好好的地不让去种,这东来西跑的,到底是折腾什么啊?” “我说顺子,你嗓门小点!别让淳于将军听见了,上次被抽了三十鞭子还不够怎地?淳于将军可是立了军令了,谁再敢在军中发牢骚动摇军心,立斩不赦!” “就许他们乱指挥,不许咱们发牢骚,这天下间,真是没道理可讲了。” “行了,你就少说两句吧,世道就这样,你一个平头百姓却能怎地?还不是忍着受着,等日子慢慢变好?” 发牢骚的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一直提出忠告的则是个长相颇为憨厚的中年人,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向西行进的队伍之中。 前者发牢骚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河岸两边的农田;后者一直在劝告同伴,但视线也不离农田左右。由此可见,尽管这二人性格大相径庭,但对土地的热爱却是一般无二的。 “还是王将军在的时候好啊,那时候……唔!”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的嘴被同伴给捂住了。 “你不要命了?怎么敢提那个名字?不知道这是最大的忌讳吗?要是被上头的人听到,谁也保不住你这条小命!”那齐大哥的视线终于从田地上转移开了,他紧张的四下打量着,直到发现没有军官或者幕僚模样的人,这才松了口气,捂同伴嘴的手也随之松开。 “呼……”年轻人连做几个深呼吸,埋怨道:“齐大哥,你这手也太重了,差点把我掐死。说说又能怎地,那些老爷们惹不起王……硬茬。就知道拿咱们这些小兵撒气!早知道啊,我当初就不应该回家,听说将军他现在去了南阳,和公路将军合兵一处后,还要打回来呢!” “唉。打来打去的。这田地终究是荒了的,春夏不耕种,入了秋就没收成,这个冬天……”暖阳下。中年人打了个哆嗦,哀叹道:“怕是要难过了!” 年轻人心有戚然,怨愤之情更加压抑不住了,就在他要开口附和的时候,正看到一辆马车从队伍后面赶了上来。他急忙提醒道:“齐大哥收声,有人来了!” 在军中乘车的,除了主帅袁将军之外,就只有那些位名士,这些人都是高高在上,手握权柄的,这些牢骚被他们听到的话,比被淳于将军听到还可怕。 淳于将军只是打人,打完就算;而这些名士喜欢先定个罪名。然后再打杀,落在他们手里,死了都不安心! 马车所经由之处,一片肃然,士卒们木然看着马车。紧紧的闭上了嘴,马车里的人却不觉欣慰,同样也是眉头紧锁。 “子远,朝令夕改。乃是军中大忌,何况还是行军路上来回往返?以授观之。如今大军士气不振,军士多有怨怼,到临阵之时,恐怕……” “还不是逢元图和郭公则那几人从中作梗?” 许攸咬牙切齿的说道:“当日吾从洛阳回返,禀明主公,洛阳即将生变,宜早作打算,从速进兵!可恨那逢元图讥我行事不秘,郭公则无谋,主张静观待变,一唱一和,动摇了主公的心志,以至错过良机,真真可恨至极!” 说着,他长叹一声:“若非这两个果而无用的小人,公与此番到来,应该可以在洛阳城中高坐了,又哪里会在路上蹉跎?唉!” “既然袁公信重郭、逢二位,那先前又何以……” “说来话长……” 许攸再叹口气,脸色微微有些赧然:“袁公出于四世三公之家,自少便胸怀大志,极有礼贤下士之风,故而广有名声。不过,这礼数做得太过,难免也有些不妥,与攸一样,郭公则他们也是名动一时的儒士,素有才名,意见相左之时,主公未免也有些为难,是以……” 说白了,袁绍就是耳根子软,再怎么粉饰也没用。许攸不笨,更不会把眼前这位才智高绝的沮授沮公与当成笨蛋,稍加掩饰之后,便直言道:“主公久闻公与兄大名,渴见久矣,若有公与相助,必能坚主公之念,不至再有反复。” “再有反复?”沮授被吓了一跳。据他所知,这两个月,袁绍已经来回折腾好几趟了。 第一次是在王羽、公孙瓒退兵之后,袁绍尽起河内之兵,又在民间大肆搜刮了一通,集结起了五万大军,然后率军开始向孟津方向移动。 走到一半,刚到野王附近,就收到了河东的最新情报。袁绍惊怖,自己退回了郡城,只留了张杨的几千兵马驻守野王。 后来曹操兴兵西进,袁盟主闻讯后,又坐不住了,结果走到一半,不知因为什么,又在半路上改变了主意,回郡城去了。 沮授不知道具体情况,不过依照他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猜测,很可能收到北军出京迎战的消息后,某位名士再次劝说袁绍,让他坐山观虎斗,等到合适的时机再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再然后,那个让人匪夷所思的消息也传出来了。 洛阳大火!百姓逃散!西凉军和并州军反目,在城下火并一场之后,各分东西!至此,西凉军已经虚弱到了极点,怎么看都没几天蹦跶了。 收到消息后,袁盟主如梦方醒,悔恨不已,于是,又有了第三次西进。 曹操一出兵,洛阳就知道了,西凉军上下都紧张的要命,洛阳城也是人心惶惶的。可同样是五万大军,袁绍就没引起任何动静。 想想也是,他来回折腾了两三趟,谁知道他到底是真要进攻洛阳,还是搞疑兵之计啊?李儒不傻,董卓也不笨,当然不会把袁绍放在心上。 “此番又为何反复?”不过这一次,即便以沮授的才智,也推测不出,袁绍还有什么退兵的理由了。眼下的洛阳,不是唾手可得了吗? 许攸苦笑着答道:“还不是因为吕布。” “吕奉先?”沮授一愣。 “当日洛阳大乱,西凉军与并州军大打出手,最后倒是并州军占了上风,不过,他们既无粮草,也无攻城之意,所以得胜之后,便全军渡河,意向不明。” 许攸解释道:“攸以为,吕布英武无双,麾下将校颇有忠勇之将,大可趁机收为臂助……” “确实如此。”沮授微微颔首。 两月前,王羽战平吕布,世人引以为奇;现在则是反过来了,人们说起吕布的时候,都说吕布是唯一能与王羽一战之人。 这两种说法表面上差不多,但实际的意思就大相径庭了,至少对当事人吕布来说是这样。不过,对旁观者来说,其实也无所谓,只要知道这两人都很能打就行了。 当此乱世,有大志者,谁也不会嫌自己麾下的猛将多,招揽吕布,当然是个好主意。 “还是公与兄有见地,”许攸心有戚戚的说道:“可郭公则就不这么想,他对主公言道:吕布三易其主,视忠义于无物,性格也是嚣张跋扈,动辄反目相向,收容此人,不但于名声无利,而且还有诸多隐患,于是……” 沮授接话道:“袁公又犹豫了?” 许攸苦笑连连,却是默认了。 “主公这性子,说好也好,说不好也确实有诸多不妥之处,但总体而言,不失为英明仁厚之主!公与兄只消将袁公与韩公节稍加对比,这高下也就分出来了,韩公节寡断无谋,还不肯纳谏,公与兄这般大才,在冀州亦不得重用,袁公还是……” “子远勿忧,授自知之。”沮授知道许攸的意思,对方煞费苦心的找到自己,就是为了拉个臂助,自然很担心自己听过这诸多奇葩之后,转头就走。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就一头撞进来了,正如许攸所说,肯纳谏,终究不是缺点,之所以经常摇摆不定,很可能只是因为几个幕僚名声、才华都差不多,相持难下。 自己的才学,名声,都胜过郭图、逢纪不少,找个肯讲理,又懂得礼贤下士的人来辅佐,总比在冀州郁郁不得志强。 “于是,现在既不能将并州军马收入麾下,又不好贸然进军与吕布冲突,所以袁公又有意退兵了?” “正是。”许攸点点头,压低声音道:“公与兄,此番你我联手,定要劝服主公,即便不接纳吕布,也可与之钱粮,约其一同攻打洛阳!吕布与董卓已成死仇,若有粮草后援,必不会推辞……” “可是子远先生的车驾?”话未说完,前方突然传来一声高喊,看样子是冲着许攸来的。 “某在此,何事?”许攸探头出窗,很不耐烦的问道。 “子远先生,主公召您速见,有紧急军情相商!” 许攸眉头一皱:“紧急军情?吕布有异动?” 那传令官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这边,凑到许攸耳边,低声道:“末将不知详细,只听说是曹将军来了!” “哪个曹将军?”许攸眉头皱的更紧了,“莫非是曹孟德?他这个时候不在军中督战,过河来做什么?难不成是……” 传令官重重一点头。 “什么?”许攸骇然转头,目光刚好与沮授交集在一起,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中不可思议的神色。 曹操败了? 第一二二章无名神将 曹操败了? 沮授走进中军帐的同时,就意识到了,曹操确实败了,而且败得很惨,很凄凉。 最直接的证明就是,曹操大老远的跑来河内,居然只带了一个随从。 曹操好名,有大志,平时出现不会特意摆排场炫耀,不过也会带着足够数量的随从。而且他与袁绍的关系比较复杂,算是从属,又相对独立,为了体现出后一条,他与袁绍见面的时候,通常都会带足人手,以保持不卑不亢的姿态。 可今天,他身后只有一个人! 间接的证明就是中军帐内众人的神情,打个不太文雅的比方,沮授环视帐内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一群受惊的青蛙。 袁绍也好,还是他帐下那群名士也好,甚至包括淳于琼这种久负盛名的武将,此刻都是大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如果再流点口水下来,与青蛙又能有什么两样? 嗯,这事儿的确不可思议。 沮授自忖是半个局外人,可乍闻此讯的时候,依然震惊不已,曹操率领的联军的胜败,对在场众人来说,意义自然更加重大,反应夸张点倒也不足为怪。 其实,曹操的狼狈形象,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 曹操平时相当注重仪容,不注重也不行,这个时代对人外貌的要求很高,长得太丑,就算有才华都无从施展。 曹操长得颇有威仪,只是个头稍矮,未免有些美中不足。但此刻,他的眼神黯淡,脸色灰败,身上的衣甲也是破破烂烂的,还沾了不少血迹在上面。 身后那个随从比曹操更狼狈,脚上的战靴都没了一只,就那么打着赤脚进来的。 不是大败亏输,曹操会把自己搞得这么凄凉吗? 许攸跟曹操交情不错。对他身边之人也比较熟悉,附在沮授耳边介绍道:“那是孟德的从弟子廉,营外军士说,孟德抵达时,只有一匹马。子廉是步行跟来的……” 沮授点点头没作声。对形势的估计更加悲观了。 只剩一匹马?没准儿还是曹洪让给曹操的,这一仗岂止是大败,恐怕是全军覆灭了啊。 沮授名头不小,但在场众人都没见过他。许攸本想着介绍一下,可帐内众人都是一副无暇旁顾的样子,沮授自己也在暗示,也只好暂且搁置,寻个位置坐在。一起聆听曹操的讲述。 “……当日操应本初兄的倡议,在酸枣联络群雄起兵,侥幸不辱使命……操自募的五千兵马,公振亦……” 曹操的五万大军是联军,他自己的私兵五千,卫兹的儿子卫臻带五千,加上回军酸枣的鲍信兄弟的两万兵马,以及刘岱、张邈、桥瑁等人派遣随行的两万军队,凑足了五万大军。 “行至成皋。收到了洛阳惊变的消息,当时徐荣陈兵巩县以东的谷水之畔,尚未与洛阳援军汇合。操以为,听到洛阳的消息,徐荣的军心难免动摇。再加上援兵未至,正好各个击破,于是尽起三军,与之战于谷水河畔……” 中军帐内静悄悄的。没人说话,但呼吸声却都变得沉重了许多。 曹操的应对一点错都没有。洛阳惊变,援军行进缓慢,谷水河畔一马平川,也能将兵力上的优势彻底发挥出来……依照常理而言,如果没有第三方出现,根本不可能打败仗,全军覆灭的应该是徐荣才对。 “那徐荣用兵,简直……操自中平元年以来,屡经战阵,自忖有些韬略武功,得到洛阳的消息后,三军将士气势如虹,也非不用命,允诚之弟韬亲自披甲执锐,战于阵前,可是……” 曹操闭上了眼睛,痛苦的摇了摇头,良久,才叹息道:“还是败了,就那么败了,五万大军,一朝而溃,鲍韬战死当场,允诚亦身披数创,亲卫冒死抢了他去,生死不知,公振亦……” 败得有多惨,从将领的伤亡率中也可见一斑,按照曹操的说法,除了他和生死不知的鲍信之外,其余各路兵马的将领,几乎死了个精光! “就算是操……”曹操惨笑一声,回视曹洪道:“若非子廉奋不顾身,让马相救,恐怕也不能在此与诸君相见了。” “咝!”众人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听曹操的意思,他以将近四倍的兵力,在正面对战当中被徐荣打了个全军覆没! 没什么比这更可怕的了! 曹操若是中了计,就算败了,袁绍等人可能也只是表面惊讶,暗地幸灾乐祸什么的。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又知道了敌人的计谋,可以有针对性的加以防范,对未来的战事起到一定的正面作用。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被人设计打败,通常不会导致绝望,因为能找到借口和原因,安慰自己下次可以卷土重来。 可在优势情况下,被人正面击败,从曹操的叙述中看来,他甚至都没搞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输的,输在何处。 如果他没夸大其词的话,这个名不经传的将领徐荣,简直就是个让人绝望的对手! 曹操可不是普通人,若非认可他的军略,兖州那些诸侯凭什么让他出任主将?要知道,论名声地位,曹操比兖州群雄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徐荣?此人到底是谁?本将为何从未听过他有什么名声?”袁绍问出了大多数人心中的疑虑。 众人互相看看,都是摇头。 “攸在洛阳时,曾听人提起过此人,他是辽东玄菟人,先前在长安统军,从属于皇甫义真麾下,据说皇甫义真对他颇为推崇,说他用兵才能不在自己之下。不过没人当真,因为此人统兵虽然没听说有过什么败绩,但也没打过什么胜仗,所以,呃,对了……” “先前在酸枣时,公路将军极力推崇的江东孙文台,当日也是惨败在徐荣之手,听说也是仅以身免……” 许攸交友广。擅长游说,在袁绍麾下负责情报工作,众人皆不能答的问题,他倒是知道,不过也算不上详细。尤其最后一句。还刺激到了曹操,令后者的脸抽搐了几下。 “就这些?”袁绍不甘心的追问道。这么逆天的人物,怎么可能一点名声都没有,以至于只有一个皇甫嵩看出他的本事了呢? “袁将军莫忘了。董卓进京之后,就将此人提拔成了中郎将,地位犹在吕布之上,还从他所请,任公孙度为辽东太守……授闻。边军之中,常有冒领功绩之事,只怕此人的战功,都被……而董卓久在西凉,应该对此人知之甚详,故而一力提拔,令他独领一军在外。” 许攸没答出袁绍的问题,沮授却说出了自己的推断,听得众人都是连连点头。 袁绍起身一礼。喜形于色道:“这位莫非就是公与先生?先生的见地果然不凡,听先生的意思,是认为此人确是军略非凡么?” “不敢。”沮授起身回礼,又向曹操点点头,这才说道:“能正面击败曹将军的五万大军。绝非侥幸,此人的军略恐怕更在王鹏举之上!” 袁绍脸色微变,沮授此言出于无心,可他还是忍不住的一阵不爽。王羽就是他心中的刺,令他始终无法释怀。同时又暗生恐惧。 现在他也知道河东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想到当日自己的狼狈,这根刺就扎得更深了。而依照沮授的说法,这徐荣还在王羽之上,在曹操大败之后,自己岂不是已经很危险了? 他这五万兵马的含金量,比曹操那五万差多了,除了他和张杨的本部兵马之外,其他都是拉来的壮丁,武器都没配齐,就是一帮乌合之众,打仗时壮壮声势还行,真遇到强敌了,肯定一触即溃。 如果徐荣是有真材实料的,那这仗根本就没法打。 “先生何出此言?” “那王鹏举的本事不在排兵布阵,只是他个人战力出众,每每又能将战力发挥至极致,这才有了种种不可思议的战绩。当日他在孟津对并州军迎而不战,就是因为他发挥不出优势,所以才避战而走。早在接战之前,就已经做出了这种判断。” 沮授知道袁绍要考校自己本事,当下抖擞精神,侃侃而谈道:“而徐荣布的是堂堂之阵,巩县周边,也没有可借用的地势,由此可见,皇甫中郎的推崇,并非空穴来风,此人的将略非同寻常。” “公与兄既然如此推崇此人,不知对我军的行止有何提议?”郭图见袁绍眼中精光闪烁,连连点头,心下大为不忿,扬声刁难道:“图以为,眼下情况不明,不如还是以全师为上,搬兵怀县,避开徐荣兵锋,不知公与兄意下如何?” 他自问自答,把符合袁绍心思的答案抢先说了,沮授如果顺着他的意思说,自然要落在下乘;如果反着说……郭图看不出来除了退兵还能有什么办法。 徐荣带着一万多人马,先后将孙坚、曹操这两个勇名在外之人打得落花流水,自家这点兵马,怎么可能抵挡得住此人?就算能赢,自家这些兵马也是有大用的,岂能平白无故的消耗在这里? 沮授淡淡一笑,朗声道:“袁将军,诸位,授以为,此时正是攻取洛阳的好机会!” “啊?”包括袁绍在内,众人都惊呆了,只有曹操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沮授的提议跟他不谋而合,本来以为对方也是个只擅长夸夸其谈的名士,现在看来,却是个有真材实料的啊。 “先生的意思,是建议某渡河与徐荣对阵么?”袁绍惊疑不定的问道,他有点怀疑,沮授是不是受了什么人的差遣,特意来搞反间计的了,他怎么可能打得过徐荣? “非也。”沮授一摆手,走到悬挂正中的舆图旁边,指点着说道:“如今洛阳空虚,得到徐荣的捷报后,想必更是会掉以轻心,袁将军若是率领精锐,疾行三百里,直驱洛阳城下,必可打董卓一个措手不及!” 郭图反驳道:“吕布现在轵县,我军冒进,他当如何反应?徐荣军与我军隔河相距,不过两百余里,他会眼睁睁看着我军突袭洛阳吗?” “吕布孤悬河内,进退无从,只要袁将军供应以粮草器械,许以头功,授愿走上一趟,说服并州军与将军并肩作战!若不能成功,甘领军法!至于徐荣……” 沮授微微一笑,手指向东一划,落在一处关隘的标记处,沉声道:“徐荣的兵马恐怕已经在这里了!” “虎牢关?” 沮授不答,而是转向曹操问道:“依曹将军所述,徐荣并不嗜杀,但追击曹将军时,却追得甚急,以至于将军无路可走,只能凫水渡河,可是如此?” “正是!” “徐荣向东追击,抢在溃兵之前,目的无非只有一个,那就是趁虎牢关无备,一举攻下,以夺取豫州军的粮草辎重!”中军帐内没人说话,只有沮授充满自信的声音在回荡着。 “袁将军,洛阳乏粮,西凉军士气不振,只要我军与并州军的旗号同时出现在城下,董贼十有八九会仓皇逃窜,勤王大功,尽在此举啊!”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袁绍身上,后者沉吟不语,神情变幻不定。 良久,袁绍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先生此论,固然精彩,却太险些,少有差池,恐怕……还是暂且退兵,静候时机罢。” 第一二三章最强的对手 南阳地处伏牛山之南,汉水之北,因地理位置而得名。 三皇之世。宛,即郁郁华国。 时逢五月仲夏,南阳地界四处都是田畴凝碧,黍稷葳蕤的美好景象,令人望而兴叹。 原本袁术屯兵的大本营设在了鲁阳,那里地处南阳与颍川和司隶的交界处,更方便向洛阳用兵。可王羽到了鲁阳后,发现袁术居然后撤到南阳了。 王羽和大部队脱离,没有情报来源,一时间也是疑窦满腹,只能继续南下,向宛城前进。 王羽知道南阳,因为南阳出了个诸葛亮。 实际上,在汉末,这个地处荆州最北端的郡国,以人才众多与颍川并称于世。因此,虽然不在计划之中,但此番南阳之行让王羽疑虑之余,也让他多了几分期待感,入宝地总不能空手而回吧? 首要的目标当然是孔明,这也是王羽唯一知道的目标。 不过,虽然不记得孔明的具体生辰,但诸葛亮出山的时候就不算老,初平元年离他出山的日子,相差近二十年,大名鼎鼎的诸葛孔明,现在可能还是个小正太。 能不能找得到,就已经很是问题了,一个小屁孩,找到了也没用啊。 想到这里,王羽有些灰心丧气,神色显得非常凝重,他努力搜索着前世的记忆,南阳的人才,还有什么人,年龄刚刚好的那种? “小寿,我说你啊,好好的,干嘛老是皱着个眉头,像个小老头似的呢?你看,这风景多美啊……” 王羽抬眼看时,正见貂蝉从花丛中转过身来,花美人更娇,看得他眼睛一亮。 “打仗的事,等到了宛城再说。现在就好好放松一下不好么?” 带着一阵香风,貂蝉的身影仿佛彩云一般,轻盈的飘到了王羽身边,她抬起臻首,芊芊玉手抚上了王羽的额头。轻轻将他眉宇间的忧色抚平。用哄小孩似的口气说道:“总是皱着眉头,会老的很快哦。” 每次看到貂蝉假装成熟的样子,王羽都觉得很好笑,也很心动。如果是蔡琰的魅力在于那股九天仙女般的气质,貂蝉最大的魅力就是她的乐观和坚强。 他故作严肃的答道:“嗯,姐姐说的是。” 貂蝉白了他一眼,娇嗔道:“你啊,就知道笑我。” 迷糊小丫头不知从哪里跑了过来。迷迷糊糊的问道:“咦?貂蝉姐姐,寿哥哥有笑吗?我怎么没看到呢?” 貂蝉瞟一眼王羽,抿着嘴道:“他都是在心里笑呢,笑你迷糊,笑我笨呢。” “我其实不迷糊,就是记性差了点,”画眉摇晃着双丫髻抗议道:“姐姐聪明得紧,又哪里会笨了?” “所以说,笨的是你的寿哥哥。嘻嘻。” 听着两女的笑闹声,王羽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 找人才的事不用急,急也没用,就像自己找赵云,有明确的线索。也有条件,可众里寻他千百度,却怎么也找不到。去河东转了一圈,无心插柳。却找到了徐晃,由此可见。这种事要靠缘分的。 至于天下大事什么的,急也急不来,现在,还是珍惜眼前人吧,等到了南阳,可有的忙呢。 怀着游山玩水的心态,一行人很快到了目的地,宛城。 宛城是个大城,城郭相连,周围城壕宽广,呈不规则的长方形,随地势河道弯拐有致,以南门为正,所有城门均有凸出的门阙和护城,大大增强了对城门的防守力。 中平元年的黄巾之乱,南阳是重灾区之一,自宛城被渠帅赵弘占领开始,此城几度易手,每次都经历了极为惨烈的攻防战。 如今,城墙上布满了战火留下的痕迹,大多都是当年留下的,静静的向世人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城门处的盘查颇为严密,洛阳之变,导致洛阳以南的地方都是人心惶惶的,掀起了一股南迁的热潮。走的最快一批,早在王羽之前,就进入了南阳地界,为了防止混入奸细,宛城这边自然要有所防备。 其实,这也是王羽带来的影响之一。 如今,各路诸侯对自身的防护,都比从前严密了很多,王羽的敌人自不用说,跟他无冤无仇,甚至同盟的一边,如今也是小心得很。 谁也不敢肯定,王羽这种刺客是不是特例,性命攸关的大事,自然越谨慎越好。 不过,对王羽这支队伍,守门官却没做任何留难,即便王羽没报名也一样。 王羽那五百护卫身上的装备,实在太华丽了,能拿出这种排场的人,身份能低得了吗?如今的宛城内,多路兵马混杂,守门官自忖,哪一路也不是他这个小小的军侯能得罪得起的,他又怎敢留难? 不但没留难,当王羽问起河内军驻地的时候,他还详尽的指点了一番,顺带着介绍了一下城内的布局。 “公路将军如今住在太守府,麾下的兵马屯驻在城南,河内兵马在城东,孙使君的兵马驻扎在城西……” “孙使君?”王羽敏锐的注意到了城门官用的称谓。 “将军您还不知道吗?”城门官有些惊讶,但解释的依然很详尽:“三日前传来的消息,徐公卿突袭虎牢关,一夕破关,豫州军全军尽墨,孔豫州死于乱军之中,公路将军保举孙将军为豫州刺史……” “突袭虎牢关?曹操的五万大军呢?”王羽心中的惊讶,比城门官可大多了。汇合援军,击败曹操,再奔袭虎牢关,这徐荣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您还真不知道啊?也难怪,眼下洛阳以南全是难民,消息完全被阻隔了,南阳得到的消息,也是从颍川那边传过来的,其实……” 城门官将近段时间形势的变化,其实主要就是徐荣的战绩介绍了一遍,然后心有余悸的说道:“当日孙将军就是在此人手上吃了大亏,如今他汇合了洛阳的援军,兵力激增至三万余,声势惊人。各路诸侯无不退避三舍,公路将军就是在收到消息后,才移师南阳的。” “眼下啊,城内也是人心惶惶,生怕徐荣打过来。只盼着王将军早点到。那就不怕徐荣了,说起来,时日也差不多了才对……”城门官发了一阵子感慨,看向王羽的目光突然一凝:“咦?将军。您,您不会就是……” 即便听过王羽的名头,但初见之时,也很少有人会把他本人和名字联系起来。 王羽身量颇长,身体也壮健。跟关张、吕布那种雄武之人站在一起,也不显瘦弱,不过他不是那种满身横肉的类型,而是匀称型的,看起来就像是个富贵公子哥,和传说中,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的形象完全没有共通之处。 但城门官是袁术的嫡系,跟城内的河内军也打过交道。知道些实情,再根据王羽的排场联想一下,真相也就呼之欲出了。 “呵呵,介绍的很详尽,这是赏你的。”王羽随手丢了一串五铢钱过去。城门官大喜接过,口中称颂不绝。 “公明,你持我手令,领兵去东城与文则汇合。我先在城中走走。” “喏!”徐晃略有些意外,徐荣的横空出世。主公不是应该很紧张才对么? 可是,看起来他一点都不紧张,反而很悠闲的样子,不急着与本部汇合,也不急着去见袁术问明情况,反而带着两个女孩逛街。或许成大事者,就应该这么沉着吧?自己也应该向这个方向努力才是。 徐晃应命而去,王羽也不无遗憾,说起来,他手下这两大名将性格很有些相似之处,都是那么谨慎沉稳,治军的风格也很严谨。 一定要说差别的话,只能说徐晃的性格是稳中有急,进攻欲望更强;于禁是稳中更稳,防守起来稳若泰山。 历史上,曹操拿徐晃和周亚夫相比,王羽觉得,于禁和汉武帝帐下的那位大树将军冯异是一个风格的。 这二人的初见,会不会擦出什么火花?说起来,自己也有点好奇呢。 “军情紧急,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逛街?”貂蝉狐疑的看着王羽,觉得他的行为大有古怪。 王羽笑道:“偷得浮生半日闲,这不是姐姐你教我的吗?” “偷得浮生……半日闲?” 貂蝉美眸一亮,将这句话反复默念了几遍,再抬头看向王羽时,美眸中已是异彩连闪:“我可说不出这么有意境的话来教你,你的心思啊,我也是猜不透的,可不管怎样,你带我赏风景,我总是感激的。” “这都要感激,那你岂不是很快就只能以身相许了?”王羽打趣道。 “嗯,这件事不是不能考虑,不过啊,得慢慢来。”貂蝉娇笑着跑在了前面,跑出一程,嫣然回眸道:“小寿,还不快来?看看这南阳城有什么好吃好玩的。” “来了。”王羽笑着应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连续击败三国的两大牛人,而且还是干净利落的全歼!很显然,这位名不见经传,在小说里只担任过打酱油角色的徐荣徐公卿,是个被严重低估的人物。 实际上,因为董卓的缘故,西凉军中不少人都被低估了。比如打败全盛时期的并州军的李傕,打败马腾父子的郭汜,还有后世贾诩的那位东家,令曹操三番两次吃瘪的张绣…… 现在,这个名单上面还要再加上重重一笔,写下一个耀眼夺目的名字…… 徐荣! 这是自己的对手,只要自己有意进取洛阳,这个对手就无法回避! 同样,这个对手也是穿越以来遇见的最强的对手,远胜以往! 这是前所未有的挑战,王羽可以想象得出,即将到来的那场大战,将会是何等的惨烈和辉煌。为此,他兴奋不已! 为了压制这股兴奋,他必须要做点能散心,转移注意力的事,否则,他害怕自己立刻就提兵北上。 现在并不是决战的好时机,必须得先把整军之事搞定了再说,自己北上,是为了攫取胜利的果实,而不是给敌人增添荣耀的! 第一二四章无心插柳 虽然是座大城邑,但宛城的城市布局,和这个时代大多数小县城也没多大区别,两条宽阔的官道连接四座城门,将城内分成四部分,中央是府衙之类的设施,其他地方是民居。 王羽等人是从北门进的城,官道两侧,是密集的居民区和商业区,商店民宅鳞次栉比,错落有致,极具规模。仕女商贾纷至沓来,人声喧哗,肩摩踵接,一派熙熙攘攘的繁华景象,恍惚间,让人忘记了正身处乱世之中。 难怪后来天下名士纷纷涌向荆州避难,经历过战乱的宛城尚且如此,一直安享太平,繁荣更胜南阳的南郡又如何? 虽说是来放松的,但王羽的思绪却禁不住的往军国之事上靠,从南阳想到南郡,进而又考虑起根据地的问题来。 打退董卓是必须的,半途而废的话,就前功尽弃了。不过,打下洛阳后是否要以洛阳为根据地,他还没想好。无论占据与否,都各有其利弊,还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才行。 现在看起来,荆州似乎也是个不错的地方,是不是可以打打这边的注意呢? 王羽走了神,貂蝉和画眉却兴奋的不得了,二女像是穿花蝴蝶似的,在街道两边飞来飞去,引起无数人侧目之余,也将银铃般的笑声洒满了南阳城,与明媚的阳光混在一处,倍添祥和之意。 王羽初时觉得有些意外,宛城虽然繁华,但比之洛阳城还是差了不少的,不过转念一想,他就明白了。 虽然身在洛阳城,却被拘束在王府后苑的牢笼之中,两个女孩出门的次数怕是已寥寥可数,就算出去了,八成也只能在挂着厚重帘幕的马车里面,只能听到外面的喧闹声。却无缘一见,更别提参与其中了。 王羽此刻心事不少,但想到这里,心里还是涌出了浓浓的怜惜之情,这精灵一般的女子。命运却如此坎坷。又让人如何能不怜惜呢? 两个女孩逛街没有什么特定的目标,只是看到新鲜事物就去看,能吃的也会去品尝一番。 这个时代没有辣椒,但湖南人对辣这种味道。似乎有着根深蒂固的喜爱,这里盛产山茱萸、辛夷等香辛料,辣味的纯正或许不如辣椒,但香浓的味道也不比辣椒差多少。 宛城的小吃多有辛辣的,貂蝉这个湖南妹子倒是如鱼得水。但画眉就不行了,小丫头被貂蝉哄着喝了口辣汤,被辣的满脸通红,像小狗似的伸出可爱的小舌头,用手不停的搧,她那个坏心眼的姐姐,则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谋杀了周围不少眼球。 见王羽看过来。貂蝉不怀好意的眨眨眼,娇笑道:“小寿,你要不要也来一口,很好喝的喔。” “不要啊……咝……寿哥哥,千万不要啊……画眉的舌头都要着火了。辣,好辣,我要喝水……”画眉好心的提出了忠告,说完。抱着水杯又是一通灌。 王羽冲着好心的画眉点点头,从容的从貂蝉手中接过汤碗。一饮而尽,然后擦了擦嘴,意犹未尽的点评道:“嗯,味道稍差了点,但香气很特别,蛮好喝的。” “啪嗒!”画眉手里的水杯掉到桌子上了,小丫头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眨也不眨的看着王羽,她不是不知道这位大哥神通广大,不过这种喝辣汤的本领,还是远远的超出了她的想象,“寿哥哥……你太厉害了。” “小寿,你以前来过荆州?”貂蝉也是目瞪口呆的样子,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没有啊。”王羽肚里偷笑,哥前世什么没吃过?还怕这点小阵仗?不过这东西确实蛮好喝的,比辣椒更多了几分回味。 因为这个小插曲,再启程时,貂蝉比先前安静了不少,一双美眸一直在王羽身上打转。画眉仍然很活泼,只是见到卖饮食的店铺,会远远躲开,一副后怕不已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有趣。 王羽心里有事,貂蝉一心放在王羽身上,结果,到得后来,三人变成了画眉领路。小丫头对看热闹更感兴趣一些,哪里人多就往哪里钻,等到王羽回过神的时候,发现三人已经到了城西的军营附近。 西城是孙坚的驻营地,王羽虽然对江东猛虎心仪已久,不过并不打算前去拜访,他现在也是诸侯之一,要拜访孙坚,得按照礼数来才能避开不必要的麻烦。 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军营门口围了一大群人,人群中间,传出了激烈的争吵声。 画眉拉着自己的手,脸上怯怯的样子,八成是跑过去看热闹,结果被争吵吓到了。 “去看看好了。” 王羽冲着画眉笑笑,以示宽慰,然后空着的手一顺,将貂蝉的纤手也拉住了。两手相触的一刹那,貂蝉的手颤动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平复下来,只是手上的热度提高了不少,俏脸上也掠上了两朵红云。 汉朝的礼法并不像礼教盛行后那么森严,少男少女当街牵手而行,虽然不多见,但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只是显得太过亲密,让女孩感到娇羞罢了。 “军营重地,谁敢冲撞?再不快滚,小心军法伺候!” “公道?屁的公道!有公道可讲的话,董贼能当上丞相?能废立天子么?国难当头,一切都以勤王为重,谁敢干扰勤王大业,莫非以为我家将军的刀不利么!” “滚,快滚!” 王羽靠近一看才发现,争执的双方根本不成比例,纯粹是一群人和一个人之间的争吵,那一群人都是守营门的军卒,气势汹汹的围在一名壮汉的身旁,口沫横飞的嚷嚷个不停。 奇怪的是,这些人看起来都是打过仗的老卒,气势汹汹的模样显然也是动了怒,但却没人向那个被围着的动手,只是呼喝叫骂不休。 “某要见袁、孙二位将军,当面问个清楚,张使君到底犯了什么罪,孙将军竟然杀之?孙将军又是什么身份,不经朝廷定夺。就擅杀一方太守,还有一州刺史?孙将军口口声声要勤王,凭的就是他滥杀朝廷大臣的功绩吗?某不服,要当面讨个公道!” 王羽打量了一下要讨公道之人,此人身材不高。但相当结实。气势慑人,年纪在四五十之间,脸骨阔大,带着难掩的风尘之色。说话的声音沉稳有力,条理也颇为分明。 “少废话,我家将军何等身份,岂是你一个小小的屯长想见就能见得到的?” “袁将军你不是也求见过了吗?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被一顿棍子打了出来?我劝你还是老实点吧。袁将军已经表我家将军为豫州刺史了,别说张咨讨贼不力的罪证确凿,就算没有罪证,我家将军要杀他,也是想杀就杀了,你又能怎地?识相的就快走,别惹得爷爷们恼了,不给你留情面!” “赵胜!”那壮汉怒目圆睁,一声断喝:“张使君对你的提拔之恩。你已经尽数忘了吗?何况,即便没有私人的恩惠,朝廷的纲纪法理你也不顾了吗?不通过朝廷明正典刑,就擅长大臣,这是乱世之兆。亡国之兆啊!” 说着,他转过身,想围观的众人喊道:“南阳的父老乡亲们,张使君在时。对咱们南阳人怎么样,大家心里想必都是有数的!当日黄巾之乱中。宛城数经战火摧残,能恢复到如今的繁荣景象,张使君功不可没!然而,张使君被人杀了,孙将军毫无理由,不经朝廷就擅自杀了朝廷大臣,咱们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吗?” 他的话引起了众人的共鸣,唏嘘响成了一片。 “张使君是个好人,确实死的冤枉。” “乱世啊,这就是乱世,一郡太守被人所杀就杀了。” “太守算什么,孙将军起兵北上以来,杀的官员还少了?刺史王使君,不也是他杀的吗?罪名比杀张使君还简单的,只有‘无知’二字!” “大汉律规定了,二千石的官吏,无故不得擅自兴兵,用兵亦不得越界……”有那见识广的老人说起了律法,然后叹息道:“孙将军只是长沙太守,结果打着北上勤王的名号,一路杀了过来,贼还没见到,朝廷自己的官员却杀了不少,唉,这大汉朝啊,是真……唉!” 尽管众人的感情都更偏向于讨公道的一边,但都只是低声议论,完全没人出身附和。连刺史、太守都是说杀就杀,自家不过是普通百姓,长了几个脑袋敢惹那位杀人如麻的猛虎将军? 对这段公案,王羽一无所知,不过从感情上来说,他也更倾向于那壮汉。擅杀大臣这种事,只要有人开头,朝廷不予追究或无力追究,那么,割据之风就会蔚然成型。 杀人容易,找理由也容易,事后还没人追究,各地官员想要保命,就只能靠自己了呗。然后大家互相攻击,乱世就正式到来了。 关东诸侯的起兵开启了乱世的序幕,而孙坚的做法则是乱世的具体体现形式。被他杀掉那几个官员,都是措不及防,等到别人知道这个先例了,再和孙坚或者其他相对陌生,乃至有仇隙的同僚打交道,就会小心谨慎得多了。 王羽没有维护世界和平的意思,不过他对这个口口声声要讨公道的人很感兴趣。 南阳是个人才众多的地方,那些悍卒认识此人,却敢怒不敢动手,而且,此人重情重义,忠义无双,在万马齐喑之际,敢挺身而出讨公道…… 种种迹象表明,此人很可能不是普通角色,说不定是个名人也未可知呢。 会是谁呢?王羽苦苦思索,年纪四十多,像是个武将,是南阳太守的旧部…… “黄汉升,你别给脸不要脸,兄弟们亮家伙,他要再敢大放厥词,就让他血溅五步!” 黄汉升? 黄忠! 王羽听得虎躯剧震,果然是无心插柳?居然在这里遇见了黄忠! 第一二五章暗中较技 终于…… 挖到刘备的墙角了。 莫名其妙的,王羽第一个闪过的念头居然是这个。 仔细想想,刘备的墙角还真不好挖,皇叔手下的人才虽然多,但主要是到了荆州后,才开始大规模扩充的,在那之前,他手下也就是关张在撑场面,赵云是后来他挖公孙瓒的墙角来的。 而曹操手下的人才那叫一个多,而且绝大部分都是北方人。自己在洛阳附近打转,碰到的人才当然都是阿瞒兄的。现在自己麾下人丁单薄,当然见一个就得挖一个,哪有挑挑拣拣的份儿? 至于眼前这位,到底是不是真正的黄忠,王羽觉得也没太大疑虑。 尽管在小说里,黄忠一直跟着刘表混,但王羽从适才的议论中得知,刘表能成为荆州刺史,主要还是托了孙坚的福。 在刘表之前,荆州刺史是王睿,此人被孙坚以‘无知’的罪名诱杀,于是才有了刘表的上位。 现在刘表才刚刚上位的,黄忠从属于另一位死在孙坚手下的官员,南阳太守张咨麾下,应该不算奇怪。 至于他后来怎么去投的刘表……眼前这场面已经预示了一切。 黄忠的公道断然是讨不到的,孙坚这个官员杀手坏了朝廷的规矩,但受益者却不少。除了刘表之外,袁术的南阳太守,也是张咨死后才捞到手的。 卖了这么多人情出去,孙坚的人缘好的很,还怕袁术为难他?就为了一个小小的屯长? 不可能! 所以,黄忠最后只能离开南阳。 如今孔伷死了,孙坚成了豫州刺史,东边是去不得了;北面是洛阳,黄忠想必也没有投靠国贼兴趣,在朝廷中也不像是有奥援的样子;至于西边,除非他也是穿越的,打算提前入蜀去等刘备。否则就只能南下。 不久之后,刘表跟孙坚开战,他顺势投军报仇……嗯,第一切都顺理成章。 就算不合理,王羽也没有放过黄忠的意思。忠义之人。都是王羽最容易笼络的那种。数遍当今之世,谁能跟他王家父子比忠义?泰山王家,就是满门忠烈之家,名声好的很! 总之。大战降临,遇见大将,这分明就是旗开得胜的好兆头啊! 王羽想得入神,一时也是神驰天外,少见的发起了愣。直到画眉扯着他的袖子连摇几下,他才回过神,发现双方已经打起来了,准确来说,是已经打完了。 就在他发愣出神的当口,十几个守门兵卒全都倒在地上了。 “尔等既罔顾忠义,仗势凌人,今日也休怪某不念旧情。孙将军祸乱纲纪,袁将军不分黑白的一力维护。还有什么颜面以正义自诩?那泰山王鹏举偌大的名声,却和袁公路、孙文台这种人沆瀣一气,可见也只是沽名钓誉之徒!天下虽大,哪里又有安居之所?唉!” 转眼间打倒十几人,黄忠脸上却丝毫都没有得意之情。他将夺过来的战刀随手扔在地上,长叹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显然,他也不是徒逞血勇之人。没有民众的支持,旧日的同僚举刀相向。他心灰意冷之下,打算离开南阳了。 “黄将军且慢。”一听这话,王羽急了。 哥这是躺着中枪啊!自己连孙坚的面都没见过,跟袁术也只是在攻打洛阳的战事中结盟,杀刺史也好,杀太守也罢,跟自己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怎么就把自己牵扯进去了呢? “尊驾是……”黄忠停下脚步,一边疑惑的打量着王羽,一边自谦道:“某在军中,只是个小小的屯长,却是当不起将军的称呼。” 看起来是个很讲道理的人,嗯,这就好,王羽信念微转,就要自保身份:“某就是……” 正这时,城门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人未至,怒吼声已至:“谁敢在营前闹事?活的不耐烦了吗?” “是祖将军!” “祖将军回来了!” 孙坚的军营虽大,但里面却空荡荡的,以至于那十几个守门兵卒被黄忠打倒后,里面竟然没人出来了。直到马蹄声和怒吼声传来,倒在地上这些兵卒才兴奋的叫喊起来。 祖将军?孙坚手下有姓祖的? 王羽转头一看,正见二十余骑从城门方向赶来,身上都背着弓,马侧挂着些野兔、山鸡之类的东西,看样子是打猎刚回来。 未等王羽开口,一旁黄忠已经变了脸色,排众而出,指着扬声怒喝的那名骑士喝问道:“你就是祖茂祖大荣?执刀杀害张使君的就是你?” “是某又如何?”祖茂直承不讳,斜睨黄忠,冷喝道:“就是你要为张咨出头,四处造谣诋毁我家主公?去公路将军那里告状的也是你?今日又打伤我士卒?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如此肆意妄为?” “肆意妄为?”黄忠眼中精光一闪,义正言辞的反问道:“孙文台擅杀朝廷大臣,无人敢侧目相视,反倒是黄某说了几句公道话,就肆意妄为了?真是岂有此理!” “废话少说,拿下!”祖茂根本就没有跟黄忠讲理的意思,确认了对方身份,一挥手就喝令拿人。 “将军,要死的还是活的?” “杀了便是!”祖茂抬头看看,见王羽似乎在和黄忠攀谈,于是一皱眉,补充了一句:“都杀了!” 王羽并没有亲见过孙坚的骄横,不过,在祖茂的言行中也是可窥一斑。看来,这江东猛虎的称号,未必纯是赞誉,说不定也有形容孙坚凶残如虎的意思。 “喏!”那二十几个骑士并不下马,而是纷纷从肩上取下弓箭,准备用远程攻击解决问题。 地上倒着的那十几个人是明证,提醒他们,黄忠的身手不同寻常,在这长街上马又冲不起来,最简单的解决办法,还是一阵乱箭将对方射死。 见这边要动真格的了,围观众也顾不上看热闹了,惊呼着逃散开去。弓箭可不长眼。孙将军的部下也不是将仁义道德挂在的人,等到箭矢乱飞的时候,死了伤了能上哪儿说理去。 王羽本有意上前干涉,卖个人情给黄忠,好解释误会。进而招揽对方。可是。他脚还没迈开,就见黄忠一脸凝重的将身后背着的弓给摘下来了,他也不看那些正张弓搭箭的骑士,犀利的眼神死死的盯着祖茂。 很显然。黄忠有意一战,现在不是干涉的时候。 也罢,正好借机看看黄忠的本领,以黄忠的本领,总不会被这么几个小喽啰就给干掉了吧?王羽将两女护在身后。开始观战。 黄忠见王羽不肯退远,皱了皱眉,想要开口劝说,可祖茂等人却没给他这个余裕,见大多数人闪开,众骑士毫不迟疑的松开了弓弦。 “崩,崩,崩!” 弓弦声连响,破风声漫空。乱箭齐发,将黄忠笼罩在了箭雨之下! 这些骑士的射术都只能算是普通,箭雨覆盖的范围很广,也没有什么规律,大部分的箭是奔着黄忠去的。少数几支才关照了王羽,另外,还有几支流矢,射向了远处的人群。 射术再差。数量也足以弥补不足了,这箭雨带来的威胁极大。普通人恐怕连躲都来不及,就被乱箭穿心了。 周围惊呼声时起彼伏,乱世中,杀人的场面不罕见,但被乱箭射死的人却不多。 然而,面对致命的杀机,黄忠丝毫不乱,身形几个腾挪间,就已经避开了罗网般的箭雨,这样还不算,当他站定之时,左手上,赫然抓着几支箭! 躲避的同时,还能空手接箭! 祖茂虽然桀骜,可毕竟也是战场上宿将,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想避箭接箭,光动作敏捷是不够的,更重要的是眼光的精准!眼前这个屯长,虽然默默无闻,但他的箭术一定十分惊人! 他心下大骇,更不迟疑,双手一操,腰间的双刀已经竖在胸前,同时,他身形一矮,将大半个身体已经藏在了马身之后,口中高呼道:“冲,冲上去,杀了他!” 他心知对方的目标是自己,所以先以保全自己为上,射术高的人,武艺不一定高,二十几个骑士一起冲锋,踩也把他踩死了! 其实祖茂不知道,他能做完这些动作,并不是因为他的动作够快,而是黄忠稍微耽搁了一下,他避开箭雨后,向王羽这边看了一眼,想确认王羽是否躲开了,结果,他看到了相当惊人的一幕,以至于他手上的动作都慢了一拍。 他看见王羽丢出了几颗石子,把威胁到自己的那几支箭全给打飞了,顺便还打飞了几支向远处人群飞过去的流矢! 飞石挡箭? 这种技艺,实在惊人,黄忠自己就是此道高手,当然知道,这种事的难度,更在他接箭避箭之上! 箭矢离弦,射中目标,过程何其短暂?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之中,不但要观察并推测出箭矢的轨迹,还要发石击箭! 用神乎其技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这少年是谁?黄忠微一思考,就想到了一个名字,拥有这种本领,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宛城的人……恐怕只有那个传说中的人物了。 猜到了王羽的身份,黄忠明白,不用为对方担心了,同时,他的好胜心也是打起,当下将手中长弓拉成了满月,然后大喝一声:“祖茂看箭!” 下一刻,就在祖茂伏身马后,众骑士将冲未冲之际,只听得黄忠的弓弦发出‘嗡’的一声响,黄忠左手像弹琵琶似的,连续拨动,那几支箭几乎不分先后的被射了出去,首尾相连! 连珠箭! 这同样是一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技巧,至少对王羽来说是这样的,他只在小说里见过这种神乎其技的箭技。 很显然,黄忠是想接着连珠箭传达一个信息,那就是:我的箭,你是打不落的! 王羽笑了,这就是黄忠,那个表面谦和,内心骄傲的老黄忠! 王羽笑了,祖茂却连哭的心都有了。 黄忠的连珠箭一出手,祖茂就觉得自己被一股死亡的气息给笼罩住了,怎么想到,随便在城里走走,就撞上这么可怕的一个人物? 他狂吼一声,将双刀交叉在身前,想挡住这可怕的一箭…… 然而,黄忠既然有心报仇,又起了跟王羽较量的心思,这一箭,自然不可能放空…… 这是必杀的一箭! “当!”第一箭射在了交叉的双刀上,祖茂双手的虎口裂开! “当!”第二箭紧随其后,射在了同样的地方,直接将双刀崩开! “噗!”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挡第三箭了,这支箭矢毫无阻碍的钻进了祖茂的身体,带起了一蓬血雨! “噗!噗……”第四支,第五支…… 王羽仿佛见到了后世那些被机关枪打中的人一般,只见祖茂的身体颤抖着飞离马鞍,带着漫天的血雨,落于尘埃之中。 “嘭!” 众骑士都被这惊天的一箭吓傻了,故意往刀山射,还能射死祖将军这样的猛将!老天,这还是人吗?自己这些人怎么可能是对手? 黄忠收弓转头,看向王羽,眼神中的骄傲一览无余。 王羽悠然一笑,老子预定的人,自然是越强越好!哪怕收服起来费点力气,也是值得的。 第一二六章仁勇双全 见江东军营内开始骚动,王羽不失时机的邀请道:“黄将军,此地不是说话处,何妨随某往营中一述?” 黄忠微一沉吟,沉声道:“某也有几个问题,想当面向鹏举将军问询,可能会有冒犯之处……” “无妨,无妨。”王羽笑着摆摆手。小说里的黄忠就是个倔老头,现在他还没老,气性当然比老了后更大些,这一点,从他射杀祖茂的行为中,就足可见得了。这点容人之量,自己还是有的。 “黄将军请。”王羽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虚手延请。 “鹏举将军请。”黄忠抱拳辞谢,欣然举步。 祖茂的亲卫本已从震怖中缓过神了,从营中也陆续有人问询赶过来,也起到了壮胆的作用,正当他们想要对黄忠群起攻之的时候,那一声‘鹏举将军’骤然入耳,如同雷霆霹雳一般,再次将他们震得目眩头晕,呆立当场。 “王鹏举?” “他就是王鹏举?难怪身形不动,就弹飞了箭矢呢!” “刚才王将军救了在下的命啊,那几支流矢本来是奔着这边来的,结果突然就飞上天了,我还以为老天爷显灵了呢,原来却是王将军救命!” “老天保佑,王将军已经回来了,这下不用担心了。” 惊呼声,很快就变成了议论声,再下一刻,变成了震天的欢呼声。 气氛热烈至极。 黄忠适才情义并茂的演讲,也没能引起的反应。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了出来。黄忠将周围的一切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心情一下子变得复杂异常。 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就盖过了张使君几年来的恩义,到底是王鹏举这个名字代表的意义太恐怖;还是乱世到来,仁义已经没用了呢?如果一直以来信仰变成了遗迹,那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 “黄将军可是在疑惑,百姓为何如此善忘?”黄忠的心情。王羽能体会得到,因为前世的他,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当社会的风气每况日下时,一些固有的美德、理念,都会开始瓦解,一些遵守并崇尚这些美德的人,就会产生疑惑。发出人心不古的慨叹。 后世有这样的时期,汉末这个由治及乱的时代,就表现得更加明显了。 “鹏举将军有以教我?” “因为百姓首先要顾及的,是自己,是眼前。” 王羽意味深长的说道:“张使君对百姓有过恩德,不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要为张使君鸣不平,就得面对孙将军的强势,试问天下,又有几个人能如黄将军一般不畏强权呢?黄将军箭术无双,胸中有浩然正气在。但你不能期望普通民众也跟你一样啊。” 王羽说了一大堆,说白了就是一句话。乱世里,拳头大的说的才算,仁义道德都得靠边站。他特意说的委婉些,只是照顾黄忠的情绪而已。 他现在也有点明白,历史上的黄忠出头为什么那么晚了,张咨的死,和南阳的一系列变故,动摇了他的信念。这是一个混乱的时代,没有信念是无法看清未来,并为之奋斗的。 所以,离开南阳老家后,黄忠一直安守本分,过着隐居一样的生活,最后才被刘备以仁义之名打动,成为了蜀汉的上将之一,立下了汗马功劳。 他求的,就是一个‘仁’字,不像是位武将,倒像是位儒生。 虽然有些迂腐劲,不过黄忠并不迟钝,他听出了王羽的言外之意,叹一声道:“乱世之中,果然还是勇力为先么?所以,忠只是提了一下将军的名讳,就有如此惊人的效果。” 他转头向江东军营看去。 从营里涌出的军将越来越多,开始都是怒气冲冲,杀气腾腾的模样,等听到周围的欢呼声,又或从同僚那里问明了情况,这些人的动作神情就变得迟钝起来,手中的刀剑都垂到了地上,眼神也变得呆滞起来,茫然看向自己二人离开的方向,气势全消。 黄忠的感触更加深刻了,语气中更是带了浓浓的颓意:“虽蒙将军看重,但忠已经是不合时宜之人了,只想归隐一隅,以保全妻子,所以,只能愧对鹏举将军的厚意了。” “黄将军差矣。”王羽不忧反喜,黄忠要是跟徐晃似的,要先比试过,才谈招揽的问题,那才真是头疼呢。 尽管前世受的都是躲避枪弹的训练,但见识过黄忠的箭术后,王羽也没什么信心,能在这方面压对方一头。不过,武力搞不定不要紧,在理念上取胜也是一样的。 王羽淡淡说道:“黄将军想象中的,也就是儒家先贤们所形容的上古盛世景象,其实是不存在的,所谓仓禀……”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黄忠突然引了一句经典,反问道:“鹏举将军信奉管子的理念?” “呃……”王羽当即一滞,这句名言在后世耳熟能详,他顺口就说出来了,哪儿知道跟管子有啥关系? “羽所学庞杂,倒也不限于哪家哪派,我觉得取长补短,兼容百家才是正道。” 黄忠微微颔首,表示认可:“这话倒也不错。” 王羽暗地松了口气,没想到眼前这位名将还是个读书人,确实不能掉以轻心呀。他话锋一转,把话题引到了自己身上:“黄将军可能认为,民众只是因为我的勇名,才欢腾若此,其实不然,孙将军也素有为民,怎么不见百姓箪食壶浆以待?” “却是为何?” 王羽问道:“就拿此番洛阳之行而言,黄将军或许认为,羽煽动百姓南逃。害得不少人枉死在路上,只为谋一己之私。打击敌人来充实自己,是不是?” 黄忠默然不语,但脸上的表情已经表明了一切。 就知道你是这么想的,王羽心中暗叹:先前听黄忠用沆瀣一气来形容自己和袁术,就觉得有些不对了,按说自己的名声对忠义之人应该很有杀伤力才对啊?怎么会……现在一深谈才知道,黄忠的理念是仁义,而非忠义。而且到了一种近乎洁癖的程度。 “其实不然,黄将军可能不知道,在羽发动之前,董卓已经做好了封城大掠,强行西迁的布置。若羽不尽快发动,到时候,死的又何止千万之人?只怕要以十万计啊!” 这话不算危言耸听。但配合上王羽悲天悯人的神色,难免就有点做作了,当然,黄忠是看不出来的,但貂蝉肚里就有些好笑兼害羞了。 在洛阳的时候,王羽也是打着为国为民的大义名头。天天晚上都跑到她的闺阁中泡着,两人花前月下,耳鬓厮磨,每每想起那逍遥自在的时光,女孩的心里都甜丝丝的。脸上都火辣辣的,像是刚喝了辣汤似的。 看到自家姐姐突然脸红。画眉很是好奇,小丫头歪着脑袋,怎么想也想不通,寿哥哥的话听起来明明很庄重,貂蝉姐姐怎么就脸红了呢? 黄忠可没情窦初开的少女那么好糊弄:“如果当时情势真如鹏举将军所说,将军此举,确乃活人无数的仁德之举,难得的是,将军为此还以身犯险。说起来,将军出道以来,似乎做了许多以身犯险之事,很有乐在其中的意思啊?” 咳,又被说中了,自己去洛阳,固然有些因果,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自己的冒险癖发作了。在路上行军走上两三个月多无聊啊,去洛阳转一圈,有收获固然好,没收获也满足了自己的冒险欲望,何乐而不为呢? 阅历老道,果然也是很重要的财富呢。 “不瞒老将军,”心里这么想,话却不能这么说,王羽敛容道:“羽从前碍于心障,胆小如鼠,令家父失望之极,顿悟之后,颇有些矫枉过正,向家父和其他人证明自己的意思。所以,当日陶使君心念洛阳军民安危,与我一番长谈,羽才狠下决心,往洛阳走了这一趟。” 黄忠动容道:“莫非是徐州牧陶使君?” “正是。”有门,王羽心中大喜,陶谦的仁义之名,果然很有市场。 “陶使君乃是仁厚长者,自然不会逼羽去洛阳冒险,他当时只是谈及朝中形势,唏嘘那些本着仁义之心,力阻董贼肆意妄为的忠臣,羽听后,反复思量,认为无论从外部施加军事压力,还是在朝中据理力争,都无法解决问题,故而才铤而走险,只是没想到……” 他把洛阳的一系列变故简略说了一遍,然后叹道:“司徒王公不肯全心信任我,董贼身边防备森严,行事也颇为果决,故羽只能行此下策。” “原来如此。”黄忠点点头,“鹏举将军说这些,与适才的一幕又有何关联?” “当然有。”铺垫了这么多,王羽就是为了要亮理念,彻底说服黄忠,闻言也是抖擞精神,慨然道:“仁义道德自在人心,不过,人们对强权暴力也有着根深蒂固的恐惧,两者相抵触的时候,恐惧自然更占上风。不过,只要有强力之人,秉承仁义之念,让天下人都知道,行仁善之因,就会有仁善之果,有人会在背后支持他们,仁义之风,自然席卷天下!” “羽不才,愧领仁勇之名,故而更得民众的拥护。黄将军,王羽年幼,见识有限,这种重大的职责,实难独力当之,恳请将军以天下苍生为念,助我一臂之力,何如?” 王羽的长篇大论,基本上就是喊喊口号,没有什么实际的东西。不过,这套东西对黄忠这样的半儒半武之人很有效果。 黄忠脸上的神情没多大变化,但眼中却泛起了一丝激昂之色:“鹏举将军身负天下盛名,若果然想及于此,固是天下之大幸,可若将军言行不一,那……” “所以才更需要黄将军在羽身边提点,免得羽一时或忘,忘了今日之言。”王羽情真意切的看着黄忠,眼神中是满满的诚意。 黄忠思忖片刻,抱拳应道:“将军厚爱,忠愧不敢辞,然则……” “黄将军请直言。” “南阳,乃至荆州之事,将军欲如何处理?” 原来是这件事,王羽心中暗叹,这个心结不好解啊,想解开,似乎只能拿孙坚开刀。但孙坚是什么人,难道肯听几句大道理,就认罪服输?不可能的,真要讨这个公道,只能兵戎相见,这个时候跟孙坚开战,绝对是得不偿失。 收服黄忠的前景很诱人,不过却也不值得这么搞,想解决这个难题,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他肃容答道:“黄将军,你想想,若羽举兵,以伐罪之名讨伐孙将军,和孙将军的行径又有何区别?将朝廷大义置于何处?” “这样说来,莫非只能让他逍遥法外?” “当然不是。”王羽向北一拱手,肃然道:“朝廷如今虽落于董贼之手,但勤王大功告成之日已不远矣,待云开月明之时,南阳之事,自有公论!” “哦?”黄忠眉头挑动,很惊奇的样子,“将军的意思,莫非要在近期提兵北上?与徐公卿一战?” “义之所在,固不敢辞!” 第一二七章复杂的形势 黄忠最后还是被王羽说服了,不过他并没有改口称主公,也没对王羽让他独领一军的委任做出回应,只是表示会跟着王羽一起北上勤王,并且仅以下属自居。 没有达到最佳效果,王羽也不懊丧,反正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了,贾诩就是先例。 只要人留在身边,其他就没啥可担心的,随着相互了解的日益增深,迟早能把这二人变成真正的自己人。 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就到了城东,离军营还有段路程,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号令呼喝声。不用看,王羽也能想象得出,校场上是怎样一番场面,于禁对自己的命令执行得很彻底,操练的很勤快。 王羽正打算进营观摩一番,顺便也让黄忠增强点归属感,却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名字,转头一看,发现是个文士打扮的人,带着两个随从,正上气不接下气的追在后面。 见王羽转头看来,此人的语气神情都愈发热情了,几步追到近前,恭恭敬敬的说道:“鹏举将军,您既然到了宛城,怎不知提前会家兄一声,也好让家兄出城迎接?您不知道,这段时间,家兄对您也是翘首以盼,盼得寝食难下啊。” “尊驾是……” “您瞧我这记性,却是忘了鹏举将军未见过在下,”他整整衣冠,正容道:“在下袁胤,字承继,家兄袁公路……胤久仰鹏举将军大名,今日终得一见。不胜之喜焉。” “原来是承继兄,”袁术的弟弟。是听说了城西的时来说和的?王羽心中微动,不动声色道:“羽回来的仓促,尚不及沐浴更衣,故而没有贸然拜见,想着先带家眷在城中走走,看看公路将军治下风物如何,却是怠慢了公路将军,惭愧。惭愧。” “鹏举将军说的哪里话?家兄已经交代过了,在家兄治下的地界,您说的话,就跟他说的一样!”袁胤啧啧感叹道:“您不要怪胤多嘴,不过,这些年来,从未见过家兄对谁如此推崇过。单凭这一点,胤就知道,有关于将军的传说,果然不虚了。” 虽然是同族,但这袁胤和王羽见过的那几个袁家人完全不同,这人很会说话。也没有世家子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优越感,倒像是个市侩的商人,尽管知道他在曲意奉承,但也生不出嫌恶之情。 “家兄闻知将军虎驾回返之事,大喜过望。正在沐浴更衣,亦吩咐府中备下了接风宴。胤此来就是为了请将军赴宴的,届时家兄有要事与将军相商,请将军万勿推辞。” “要事?” 袁胤略一迟疑,这才答道:“就是布防和进取豫州之事,还有就是荆州的形势……” “布防?防谁?现在就要进取豫州?荆州又怎么了?”王羽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袁术搞的这是哪一出戏。 袁胤搓着手,显得很是为难:“具体情况,胤也不知,不如将军酒宴上再与家兄和诸君商议如何?” “也好。”王羽又听到了一个敏感词,不过看到袁胤那模样,他也没心像挤牙膏似的一点点挤了,反正到了晚上,就真相大白了。 他随口问道:“城西的事,公路兄已经知道了吗?” 刚杀了孙坚的部属,袁术就设宴邀请,虽然王羽不认为袁术坑自己又什么好处,但本着小心无大错的原则,也是先试探试探比较好。 “城西?”袁胤一脸茫然,“孙将军出事了吗?还是……” 他的脸色突然凝重起来,向两个随从挥挥手,让两人离开,压低声音道:“鹏举将军,孙将军的性情是有些……若有得罪之处,望您看在公路将军面上,多多包涵。” “既是公路将军的部属,某自不会多计较。”王羽试探道。 “这个……”袁胤的神色越发的尴尬了,他吞吞吐吐的说道:“鹏举将军,您也知道,家兄说话,有时候会有些夸大,孙将军与我军,其实……” 听了好半天,王羽才算是听明白了,袁术在联军大营说什么麾下有虎将孙文台,纯属吹牛,事实上,袁术与孙坚的关系,就是互相利用的盟友,比自己跟袁术的关系还要紧密一些。 袁术离开洛阳,是在袁绍之后,当时董卓已经发现关东诸侯的异动了,不过还没放弃怀柔政策,于是明升暗降的封了袁术一个后将军的官爵,夺了他的兵权。袁术的胆子不大,对官场上的手段也熟,被董卓这么一吓,当天就跑了。 跑到南阳时,他身边只有些随从,光杆司令一个,根本算不上是个诸侯。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孙坚从长沙北上了,也不知他是想趁机夺取荆州,还是怎样,反正他是一路杀过来的。 不过他杀人的效果一般,虽然成功诱杀了荆州刺史王睿,可南郡最重要的两个大城江陵和襄阳都没拿下,反倒便宜了刚从洛阳赶来的刘表,最后只从刘表手里搞了点粮草。 到南阳他又杀了张咨,自居太守,对辖下郡县发号施令,以征集粮草和兵马,结果没人买他的账,搞得跟个强盗似的,比黄巾军还不招人待见。 然后,就是袁术和孙坚宿命般的相逢了。 袁术没兵没将也没地盘,不过他有家世,发现孙坚一筹莫展之后,他登高一呼,结果四方响应!袁家的门生故吏蜂拥而来,纷纷投效,不但南阳的郡县都改旗易帜,连江夏太守刘祥和武陵太守曹寅,都遣使到访,表示恭顺之意。 于是,袁术完成了华丽的变身,从光杆司令,变成了举足轻重的一方诸侯。 能达到这个效果,固然是因为袁术的架势,同时,孙坚的威慑力也是重要原因。若不是孙坚杀了张咨,袁术的家世再好,也不可能让门生故吏把位置让出来给他坐。 当时,袁术加上孙坚的势力,几乎占领了荆州全境,七个郡国中,只剩下了南郡还游离在外。若不是刘表顶着个宗室的名头,当时勤王的局势也是一片大好,说不定袁术会先行攻略南郡也未可知。 听了袁胤的解释,王羽才明白,为什么十八路诸侯当中没有刘表,在联盟成立的时候,刘表根本不是诸侯,唯一的地盘也是岌岌可危,得看袁术和孙坚的脸色行事才行。 这种情形下,他怎么敢离开襄阳,跑到南阳去送死? 孙坚和袁术的合作,是无奈之举,他当着坏人,袁术没出多少本钱,还担着好名声,此外还占据了主动权,这场合作对孙坚来说,绝对是不公平的。 可是没办法,光凭他自己,武力再强也搞不定荆州,在这个时代,没有家世,没有煊赫一时的名声,想称雄?根本不可能呢,孙坚也只能忍着袁术的坏脾气,继续履行这个不公平的盟约了。 不过,若是有人当面对孙坚说,他是袁术的手下,他也是要翻脸的,所以袁胤才叮嘱王羽这些。 他的言外之意很清楚,要是孙坚和王羽冲突起来,袁术会很难做,因为两边都是盟友,他压不下去。 而孙坚对王羽似乎也不太看得上,没有特殊原因,无非就是同类相斥的结果。 王羽不来,袁术就只能倚重孙坚,王羽来了,孙坚在联盟中的地位就会下降,他自然不待见王羽。 听完袁胤的解释,王羽在心里又补充上了一条,黄忠杀了孙坚的人,又成了自己的属下,孙坚不翻脸才怪呢。 此外,他还弄懂了一件事,那就是孙坚手下的兵马,跟江东没多大关系。 孙坚去长沙赴任之前,带了几百老家招募的吴郡兵,然后先后在长沙讨伐区星,越境至零陵讨平了周朝,以及桂阳的郭石。招降纳叛,再加上长沙的郡兵,有了数千人马。 后来在南阳杀了张咨,又将大部分郡兵招入军中,于是,才有了一支颇具规模的大军。 当然,现在这支大军已经在梁县东郊灰飞烟灭了。眼下,孙坚和袁术,都在紧锣密鼓的招募兵马,以图重整旗鼓,南阳的潜力已经被挖掘得差不多了,所以两人将目光转向了豫州。 最后,袁胤还透露了个小秘密,袁术刚回到南阳的时候,孙坚打过王羽部属的主意,那两千丹阳兵让他很眼热。 这支兵马是陶谦送的,接收完部队后,王羽就走了,忠诚度很有限,所以孙坚有这个念头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的企图最终没能得逞,按照袁胤的说法,袁术暗中帮了不少忙,不过,依照王羽的推测,以于禁治军的本领,加上贾诩那只老狐狸暗中盯着,孙坚能讨到好才怪呢。 袁胤的行为让王羽放宽了心思,从中可以得出结论,袁术并不希望看到自己和孙坚保持和睦,以免自己喧宾夺主。自己若真的和孙坚冲突起来,袁术八成会坐山观虎斗。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好事,至少不用担心袁、孙联合来暗算自己了。 不过,大战在即,少了孙坚的助力不说,还得防着对方,实力的消长就更加不乐观了。 世事无常,总是无法尽如人意啊。 第一二八章群雄退避 送走了袁胤,王羽将因孙坚而来的麻烦都丢到了一旁,他要应付另一桩麻烦了。 新成员如何融入团队,这个用不着他操心,进营的时候,他看到徐晃和于禁正凑在一起,一边向军阵指点着,一边讨论着什么,气氛颇为融洽。看起来,这两个人似乎一见如故了。 黄忠也用不着他头疼,虽然也有几分傲气,但总体上,黄忠是个谦和有礼之第人,不到动真章的时候,他的傲气是不会显现出来的。 王羽头疼的是,要如何构建一个和谐的后花园。 去洛阳之前,他对蔡琰说的大义凛然的,此去是为了救国救民,如果可能的话,还要尽量将皇宫藏书楼的典籍保存下来。 结果兜了一圈回来,收获是不少,但跟先前说的却没多大关系。书籍是没有的,兵甲倒是不少,顺带还领了个美女回家。 王羽倒不是什么道学先生,但一直以来,他跟蔡琰都是相敬如宾那种感觉,冷丁要介绍给姐妹给对方,对方会如何反应,又会是怎么个气氛,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但这一关总是要过的,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在前营稍做了一番安排,他带着貂蝉,往后院去了。 “蔡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貂蝉细声低语的问道。 她比王羽可紧张多了。她以前研究过如何给人当小妾,这是歌姬的必修课。不好好学可不行。 研究结果表明,当小妾的。想过安生日子,光靠自己是不行的,大妇的性格才是决定性的因素!遇到个刁蛮凶狠的,无论如何努力,也只能惨淡收场了。 把大妇斗倒自己上位?貂蝉想都没想过,这是前辈们的经验告诉她的,小妾上位的唯一途径,就是等大妇自己挂掉。否则累死也不行。 王羽这位发妻的身份可不一般,当世大儒蔡邕的女儿,跟这种苗正根红的正妻相比,自己真是一点优势都没有。 比情分?人家可是差点就指腹为婚,世家通好的!王羽的传说中,孟津之战的琴声,也是颇受追捧的一段。 比相貌?连河东卫家那样的大世家都趋之若鹜的女子。怎么也不可能长得跟个母夜叉一样吧? 王羽看看敛容缓步,全然看不出平时活泼模样的貂蝉,不由有些好笑:“琰儿叫我王家哥哥,我叫你姐姐,说起来,她还得叫你姐姐呢。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貂蝉窘道:“你这人,都什么时候了,还拿这个开玩笑,等下你可千万别提这个啊,不然我就。嗯,就……” “放心吧。她人很好的,不会有问题的。”王羽半是安慰貂蝉,半是自我安慰的说道。 这时代不是很流行三妻四妾的么?按说不会有问题的,嗯,汉朝比后世和谐多了。 接下来,一切如他所想,蔡琰对貂蝉的到来一点都不意外,也没有给他脸色看,对貂蝉也显得很亲热,看起来,美人和名将一样,也讲究个一见如故呢。 松了一口气,王羽整理了一下衣甲,跟于禁交代了一声,然后带着徐晃、黄忠以及贾诩赴宴去了。 袁术的态度很端正,王羽刚到太守府门外,他就闻声迎了出来,态度和在虎牢关时一样亲热。唯一的不同,就是他的排场变大了许多,刚一照面的时候,王羽差点认不出他了。 他身上穿着件黄色绵袍,上面缠绕着一颗颗光彩夺目的明珠,系腰的带子光芒闪烁,镶了一堆金箔银片,互相辉映,尽显奢华贵气,整个人都闪闪发光的,十足的暴发户气质。 “鹏举,你总算回来了,这些天,我这做哥哥的真是担心死了,可听到你在洛阳大显神威,哥哥我这脸上也是颇有光彩,又希望你在洛阳多待些日子,这感觉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百般滋味在心头啊。” 袁术的迎接词很热情,也很有诚意,但王羽还是止不住的想吐槽:我去,几天不见,袁术都会作诗了,说不清道不明?要不要再来个剪不断理还乱啊? “全仗公路兄在外接应,小弟倒是没有太丢脸,接下来还要请公路兄多多襄助啊。”王羽哈哈一笑,谦虚一句,然后马上将话题引到了北伐之事上。 “好说,好说。”袁术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了许多,他听懂王羽的话外之音了,王羽战意昂扬,同样让他既高兴,又为难,这次他真是百般滋味在心头了。 “公路兄,莫非你无意继续勤王了?”王羽追问道。从袁胤处,他就已经隐隐有了预感,现在看来,预感是正确的。 “鹏举老弟,你千万别误会,我袁家四世三公,世代忠良,国难当头,自没有临阵退缩的道理。”袁术苦笑着解释道:“不过,你刚回来,可能还不知道,这洛阳周边的形势已经不复从前了,如今,你我已经是彻底的孤军作战了。” 王羽微微一惊:“此话怎讲?” “曹孟德惨败于成皋,徐公卿趁势袭取了虎牢关,孔豫州死于乱军之中,这些你应该都知道了,但接下来的变故你可能还不知道……” 袁术脸色发苦,眼神中满满的都是畏惧之色,“最先得到消息的,是本初,曹孟德惨败之后,跑到河内去投靠他了,他当天就退兵五十里,然后又连退三日,直接退到了朝歌,随时都可能退到冀州去,对洛阳那是一丁点的威胁都没有了。” “如今在河内郡城驻守的是张杨,不过,他也没什么进兵的心思,倒是沿河布置了几十处烽火台,一有风吹草动,恐怕就要北逃了,全然指望不上。” “酸枣收到消息后。当天就炸了营,刘公山怕了徐荣。却有胆子内讧,他趁乱袭杀了桥元伟,和张孟卓兄弟混战了一场,回东郡去了。张孟卓兄弟慑于徐公卿兵威,也东撤去了济阴,临行前遣人送了信来……呵,”袁术惨笑一声,道:“联盟。如今已经不复存在了。” “并州军呢?”离开洛阳的时候,王羽觉得形势大好,就算知道曹操吃了败仗,他也没太意外。毕竟并州军中了他二虎竞食之计,已经跟西凉军翻脸了,只要他动作足够快,双方就没有和好的机会。就算吕布不肯与自己并肩作战,也能起到牵制作用。 “差点忘了跟你说。”袁术摇摇头,“河内兵马北遁,酸枣内讧四散,徐公卿回师洛阳,吕奉先问询后。当即离开了轵县,移师向西去了,也不知是去河东,还是借道回太原。” 把吕布都给吓跑了?王羽听的有点迷糊。 “还不止如此,你大闹洛阳的消息传到河东后。白波似乎受到了鼓舞,也是四下出击。搅得李傕等人焦头烂额,待成皋的消息一传开,他们也偃旗息鼓了……” 一个又一个的坏消息从袁术口中说了出来,王羽听得心悸不已,千兵万马避徐荣!这种威势,简直让人无以形容,此人在小说里被低估的也太厉害了吧?明明只是个龙套来着,怎么就牛成了这样? “所以啊,现在只有咱们这一路硕果仅存了,不过,徐荣如今得到了洛阳的增援,实力增加了一倍有余,而咱们这边……” 袁术是真的被吓到了,他的胆识魄力还不如袁绍呢,要不是离得远,也没别的地方可逃,他早就开溜了。 王羽突然明白袁术为啥突然对豫州感兴趣了,他这是要找个后路,以免徐荣打过来,逃都没处逃。 怕王羽有被轻视的感觉,袁术语重心长的劝道:“以鹏举你的军略,应当不怕那徐荣,可是,你的兵马太少了,总共也不足万人,精锐尚未过半,众寡悬殊,敌人又是这等人物,怎么可能打得赢?还是不要贸然进兵的好。” “公路兄说的是,此事确实须从长计议。”王羽原来的计划,是观察一下于禁整军的效果,如果效果够好,他就尽快出发,如果不尽人意,就整顿些时日,可现在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了,没有外援的话,凭他手头上这些人马恐怕很难获胜。 “你这样想就好。”袁术长长松了口气,指指贾诩,笑道:“当日曹孟德出兵,文和听说迎战的是徐公卿,就断言曹孟德必败,当时包括某在内,众人都是不信,现在看来文和才是最有先见之明的人。所以啊,对付徐公卿,还是用文和的计谋最好。” “哦?”王羽转头看着胖子,他很意外,胖子之前没提到过徐荣,像是没什么了解的样子,不知凭什么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呵呵,就是随口猜测,不值得夸口。”贾诩冲王羽挤挤眼睛,示意回头再说。 贾诩不肯接口,袁术便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以徐荣的本领,正面对敌恐怕很难取胜,最好还是用计,他既然不是西凉军嫡系,那迟早会有遭猜忌的时候,咱们不用急着进兵,只要镇之以静,待董贼自乱阵脚就好了。” 打不过就用计,确实是贾狐狸的风格,不过,他的眼神显然不仅仅是这个意思啊,王羽有些迷惑,再看贾诩时,发现对方又恢复成那个笑眯眯的和气样子了,显然不会在此多说,只能等到宴罢再问了。 “公路兄,你何以这般肯定,与徐荣正面对敌很难取胜?”王羽问起了另外一个让他很感兴趣的话题。 “曹孟德那战你应该知道,他与徐荣会战于谷水之滨,周围地势平坦,纯粹是正面较量,结果……另外,文台几个月前,与徐荣在梁县遭遇,也是一场正面对决……” 徐荣和孙坚打的是一场遭遇战,梁县周边地势多山,孙坚进军又快,等两军互相发现对方的时候,已经进入交战距离了,双方都无可退避,只能整队进攻。 结果就是,徐荣军的队列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整顿好了,等徐荣开始发动进攻的时候,孙坚的队列只有前锋算是就位了,然后,前列的战线转瞬间被粉碎,全军彻底陷入了混乱。 直到那一仗打完,孙坚都不知道他跟谁交的手,敌军到底实力如何,稀里糊涂的就一败涂地了。 “以孙将军的本领,都落得如此惨败,这徐荣军的令行禁止,做得不是一般的好呢,想打败他,恐怕要费一番手脚了。”想要打败敌人,就得了解敌人,这种第一手的资料永远也不嫌多,王羽一边听袁术的描述,一边在脑海中构建对手的概况。 王羽自言自语,听得袁术一阵心悸,自己说了这么多,这位鹏举老弟还没打消进兵的念头?这胆量实在是……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身后便传来一声怒哼:“哼!泰山王鹏举,好大的名气,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大言不惭,也不怕为天下英雄所笑吗?” 袁术转头急看时,正见一脸怒容的孙坚大步走来,他心中大叫不妙。 第一二九章岂不惮艰险 转头时,王羽正看到几个武将气势汹汹的走过来,当先一名魁梧大汉,长得有若峻岳崇山,比自己还要高出少许,脸骨粗横,肩膊宽厚,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 “孙将军,久仰了,不知羽哪句话说的不对,竟惹得将军恼怒若此?” “凭鬼祟伎俩暗算扬名,又在牛辅、胡轸这种庸碌之辈手中赢了几场仗,就敢小觑天下英雄了吗?打败徐公卿?你以为徐公卿是浪得虚名之辈?又或本将也是不值一提之人?” 作为三足鼎立的三大奠基人之一,孙坚表现出的气质,与两外两人全然不同,王羽在他眼中看到的是不加掩饰的野心,其身上透露出来的,则是浓浓的霸气! 不是王霸之气,而是强横霸道,非我其谁的霸气! 面对气势汹汹的孙坚,王羽淡然一笑:“战场争雄的魅力,就在于没到刀剑出鞘的一刻,谁也无法预知结果,徐荣战绩卓越,天下武将谁会不想与其争锋?战而胜之以证明自己的武功韬略?为此而招来狂妄自大的评价,还真是无妄之灾呢。” “擅长阴谋暗算,果然是个狡黠之人。” 孙坚的嘴皮子没有王羽溜,但他也没有跟王羽据理争辩的意思,而是直接以自己的观感,给王羽下了定义,然后,他斜睨着王羽身后,寒声道:“王鹏举,你包庇杀我大将的凶手又怎么说?” “一人做事一人当,孙文台。你杀害……” 黄忠也没搞懂,王羽为什么带他来赴宴。他很佩服王羽的勇气,在万马齐喑之时,还要逆流而上,对战徐荣。不过,现在的形势很明显,没有外援的话,王羽手上的兵马完全就不够看。 想要外援,孙坚无疑是最好的人选。此人不但骁勇异常。而且还跟徐荣对战过,就算是输了,但多少也会总结出些经验,对接下来的战事大有助益。 黄忠本就是个骄傲的人,跟王羽不过初见不久,心里多少有些没底,干脆自己站出来了。 “汉升兄。你既已入我军中,就是王羽的兄弟手足,别说你射杀祖茂,是对方先下的杀手,占足了理数,就算不是。又能如何?” 王羽抬手拦住黄忠,傲然一笑道:“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不能快意恩仇的话,与贩夫走卒又有何益?人是某杀的,孙将军意欲何为?” “竖子。你这是找死!”孙坚勃然大怒,抖手拔出了腰间的战刀。那是一把造型古朴的战刀,刀身却异常闪亮,在周围火把的照映下,更添一股肃杀之气。 “锵!锵!锵!” 孙坚这一亮刃,他身后的三名武将也是毫不犹豫的拔刀出鞘;王羽这边也不示弱,黄忠的手早就按在刀把上了,徐晃更是当机立断的脾气,二将拔刀在手,倒是王羽双手抱在胸前,微微冷笑,显得很是从容,但见过他动手的徐晃哪里还不知道,自家主公怀里揣了一把宝刀,这个姿态分明就是要动手杀人了! “二位,二位!”黄忠不了解王羽,袁术对王羽的作风可是印象深刻,眼前这一幕,让他想起了酸枣那场内讧。当时王羽也是这么嚣张跋扈的面对袁绍,带着的两个也都是强力打手,他就是存心要打群架来的! 袁术其实也很有自知之明,跟王羽打过这么多次交道,他完全就没指望过,王羽会乖乖听他的话,放弃北上的打算,按照他的战略攻打豫州或南郡。 他担心的是王羽会把孙坚拉着一起北上,那样一来,自己这边的实力就显得有些单薄了,别说攻略南郡了,能不能搞定豫州都是个问题。 结果,他还没怎么挑拨呢,两边就已经彻底撕破脸了,所以袁术立刻也是改弦易张,当起了和事老。 “都是一家人,些许误会,坐下来好好谈谈就是了,何必动刀动剑的伤了和气呢?文台,你卖我个面子,这件事暂时就不要计较了,鹏举,你也是的,文台终究是长辈,你多少要客气一点嘛!” “哼!看在公路面上,暂且放过你这次,大荣的仇,日后再报!”孙坚瞪着王羽看了一会儿,怒哼一声,还刀入鞘,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别看他架势摆的十足,但他心里也没什么把握,他自负武艺不输给王羽,但他身后的三将的武艺虽然不错,却还及不上他。 而王羽身后的二将,年纪较大那个是杀祖茂的凶手,弓术惊人,远在手下大将,以弓术见长的韩当之上。另外一人与之并肩,显然也是深受王羽器重之人,肯定也不是易与之辈,在这里开打,八成难以讨好。 “主公,此事就这么算了?”韩当追在孙坚身后,低声问道。 “哪有那么容易,不过,反正他都要北上送死去了,某要报仇,又何必急于一时?”孙坚眼中寒光一闪,他麾下的四员大将中,韩当、程普是幽州人,黄盖是在零陵讨贼时招揽的,只有祖茂是从老家一路跟着他的,是嫡系中的嫡系。 当日他兵败梁东,正是祖茂以身相代,将红帻戴在头上,引开了追兵,这才让他逃过一劫,最受他的信重,谁想其在梁东都能大难不死,却死在了南阳! 乍闻祖茂死讯时,孙坚怒火攻心,差点就要挥兵和王羽火并了。不过冷静下来后,他还是决定,先隐忍一时,待王羽自行北上,再设法报复。 其实,孙坚将其中关窍已经想的很清楚了,王羽只要北上,就死定了,他什么都不用做。有王羽北上牵制住徐荣,他就可以从容攻略豫州,招兵买马。壮大实力了。 孙坚盛怒之下,忽略了礼节。袁术并不计较,而是亲热的挽住了王羽,引他进了画阁,将他安排在左手首位,孙坚在另一边。 两人遥相对坐,倒是减少发了发生直接冲突的可能性,不过两人之间的空气中,却充满了杀伐之气。尤其是两人眼神对撞的时候,偌大的画阁里,气氛都显得紧绷起来。 参与宴会的人,除了王羽、孙坚之外,还有一群名士,这些人多半都是袁家的故旧,其中相对重要的有四个人。分别是江夏太守刘祥,以及袁术所任命的汝南郡太守孙香、沛国相舒仲及陈国相袁嗣。 可见,袁术对豫州已经是势在必得,将荆州也视为囊中之物了。 豫州方面,以孙坚为先锋开路,搜刮钱粮。招募兵马然后让这些名士去接收地盘。荆州则是拉拢各郡国的太守,对南郡的刘表形成合围之势,双方各取所需,合作愉快。 难怪袁术对北上一点热情都没有呢,除了被徐荣吓到之外。对豫、荆二州的战略也是相当重要的因素。 除了这一干名士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出乎王羽意料的。公孙瓒的弟弟公孙越。早在酸枣的时候,公孙瓒就和袁术约定要借兵了,可王羽没想到,公孙越来的居然这么快。 他本有意与公孙越攀谈几句,可还没等他找上公孙越,就有人找上了他。 “王将军,祥有一事不明,想请问将军……” 说话的是江夏太守刘祥,王羽对这个人一无所知,不过听袁术介绍时,特意提起刘祥有个神童儿子,刘巴。王羽知道这个人,后世的论坛上有不少人对其非常推崇,甚至说他超过了诸葛亮。 王羽不是人云亦云的人,不过,半年来,他与这么多人物打过交道,已经知道不可尽信书的道理了,刘巴到底行不行,总要见过面才知道。在此之前,与他老爹保持良好的关系,有益无损。 “刘使君请说。” 刘祥问道:“将军有意北伐,可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非也。”王羽摇头。 “洛阳如今已然近乎空城,百姓大举南迁,过半之人已经进入了南阳境内,此消彼长,对峙的时间越久,西凉兵马就越发困顿,而我方无论士气还是实力,都将剧增。何况,那徐公卿并非西凉嫡系,董贼多疑,又岂敢放任他一直领兵在外?” 刘祥一开口,王羽就知道此人的见识不凡了,他侃侃而谈,言辞无不切中要点,引得在场众人纷纷侧目,都将注意力转移了过来。 一时间,厅堂内静悄悄的,只有刘祥沉稳的声音在回响:“虽然我军如今已是孤军,但正所谓疾风知劲草,我军硕果仅存,相持越久,赢得的呼声就越高,胜算也越大,若是能趁机攻取南郡,合荆、豫二州之力为一体,又何愁勤王大业不成?” 说到激昂处,刘祥长身而起,指点江山道:“届时,我军兵精粮足,大可以数万大军整军而进,再以一支偏师出武关,威胁三辅,并与白波呼应,攻略河东。如此,让董贼首尾不能兼顾,纵有名将徐荣,又焉能力挽狂澜于即倒?” “刘使君见识独到,眼光深远,听君一言,我等皆受益良多啊!”众人听罢,无不欢欣鼓舞,赞叹有加。 此人果然不凡,王羽有点体会到刘备遇孔明,孙权遇鲁肃的感受了。若是信息量不足,被这种高论一忽悠,说不定当初就奉为天人,找不到北了。 这个战略不错,但对配合者的要求极高。 首先要分兵两路,攻下南郡和豫州,豫州的情况,王羽不是很了解,但荆州那个刘表,又岂是易与之辈?袁术几乎全取荆州的情况下,对南郡无可奈何,显然,他搞不定当地的各大世家,搞不定这些世家,就想攻取南郡? 那可不是一般的难。 此外,分兵两路北伐,更是想起来容易,操作起来难。袁术不亲自上阵,配合的就是自己和孙坚,双方不互相扯后腿就不错了,还谈什么分进合击? 再说,就算双方通力配合,以这个时代的通讯手段,其实也是各自为战。西凉军是内线作战,骑兵多,机动力也高,大可一路守,一路攻,依靠时间差各个击破。 至于白波军,王羽不觉得自己凭先前的威望,就能让对方舍生忘死的助战。恩情这种东西,总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减弱的。 依照刘祥的战略,耗上个一年半载再展开北伐都是很正常的,夺下洛阳,尽了全功后,自己就要正式考虑根据地的问题了,哪有这个闲情在这里耗? “刘使君此言大有道理,不过却只见其一,不识其二。” “哦?王将军果有高见?”刘祥一挑眉。 “洛阳百姓虽然出逃,但大部分都还留在司隶境内,先前有并州军在一旁虎视眈眈,董贼不敢轻出,如今徐荣回援洛阳,群雄退避,董贼大可从容收拾残局,再提迁都之议。而我军此时却分兵攻略豫州,攻打南郡,若顺利还好,可一旦僵持不下,战事延绵,呵呵,这消长之势,恐怕就要倒过来了。” 刘祥笑道:“刘景升好坐谈,无决断,不过一腐儒耳,若将军全力出手,区区南郡,岂有抗拒的余地?” “不然,某麾下将士多是北人,不习水战,在荆襄之地作战,远非所长。而豫州处处都有黄巾作乱,取下几个大城邑倒容易,想彻底平定下来,非三五年不能建功,刘使君描绘的前景虽好,却很难实现。” 刘表是个只好空谈的蠢人?怎么可能,王羽一百个不信! 历史上的袁术和孙坚在形势这么好的情况下,都没拿下刘表,反而一逃一死,被刘表逆袭,彻底占据了荆州全境,这刘表会是个简单角色? 至于他为何一直安守荆州,没有向外扩张,王羽也有些猜测。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荆州这个地方不利于扩张,因为这里四面受敌! 关中,洛阳,豫州,江东,乃至西蜀,荆州出于包围之中,一旦对某个方向全力用兵,造成其他方向的空虚,就会被人趁虚而入。历史上,关羽北伐,就是顾前顾不了后,在襄樊和曹军作战,结果被东吴抄了后路。 正因如此,王羽除了有兴趣在这里找几个人才之外,对占据荆州一点兴趣都没有。 不等刘祥措辞反驳,王羽紧接着又出惊人之语:“除此之外,诸君只看到了徐荣的强,没看到徐荣的弱点!” “弱点?”众皆惊愕。 “徐荣与胡轸合并一处,兵力的确增强了,但徐荣的指挥权肯定要受到影响。胡轸是董贼嫡系,与徐荣会师,起的是监军的作用。和当初西凉军与并州军的状况一样,双方之间的不信任,不是表面上的融洽就能弥补的,利用这个嫌隙,制造战机,不正是兵法的反间之道吗?” “……有道理。” “趁你病要你命!现在西凉军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只是徐荣的几场大捷将他们的虚弱掩盖住了而已,放过这个机会,才是真的错失良机!是以,某决意北上与徐荣一战,光复社稷,拯救苍生!” 王羽的话掷地有声,众名士皆不能答,不过也没人附和,兵法也讲究避强趋弱,跟徐荣作战,哪有在豫州、荆州闷声发大财来的爽啊? “壮哉,壮哉!” 不过王羽也不是完全没人理,在他下首处,有人大呼而起,赞叹不绝:“某南下之前,还在奇怪,家兄怎么会对一黄口孺子如此推崇,今日一见,果不寻常!就为了鹏举今日的壮志,某就没有坐视之理!岂不惮艰险,深怀国士恩,鹏举贤弟,某与你一同北上!” 众人急看时,叫好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远来助战的公孙越! 第一三零章谁是大英雄 被抢了风头,刘祥等名士倒也没在意,还是那副言笑晏晏的样子,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王羽觉得,这些人心里还是有些芥蒂的,宴会的后半部分,名士们不再讨论国家大事,反而说起了风花雪月的话题,自得其乐之余,也把王羽给晾在了一边。 王羽乐得如此,不是所有名士都有真本领,值得拉拢的。别看那刘祥指点江山,说的头头是道,可不过都是纸上谈兵罢了,真让他指挥大军,他恐怕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公孙越才是他关注的重点。 如袁术与袁胤的关系一样,公孙越也是公孙瓒的从弟,所谓从弟,就是曾祖父相同,父亲不同的同族兄弟,跟后世所说的堂弟差不多。 虽然不是亲兄弟,但王羽在公孙越身上,依稀看到了乃兄的影子,一般的豪爽,同样也没什么心计,典型的燕赵男儿,只是少了公孙瓒那份傲气而已。 “家兄在虎牢之战前,就派人送信回去,我接信后就兼程而来,麾下共一千五百骑兵,都是精锐,此番北上,皆由鹏举贤弟调度,绝无二话!” 说着,公孙越呵呵大笑,举杯相邀道:“前次家兄与鹏举贤弟并肩作战,大破虎牢关,我幽州白马义从之名煊赫天下,今次再战,再胜了这徐荣,哈哈,越却是胜过了家兄一筹了,不胜快哉,来,鹏举贤弟,胜饮!” “同饮。” 公孙越这人什么都好。就是酒量有点吓人,只见他左一杯右一杯的。喝酒象喝水似的,看得一众名士都是眼睛发直,王羽心里也是暗暗叫苦。 他前世滴酒不沾,怕影响状态,今世到了汉朝,不再需要操作精密武器,倒也没了那些忌讳。不过,他这身体原本也是不喝酒的。无论从心理上还是生理上,他的酒量都不咋地,被公孙越这酒桶一通灌,自是招架乏力。 但不管怎么说,宴会还是很成功的,公孙越麾下这一千五百骑兵,不是白马义从。但精锐程度相去不远,唯一的差别就是没有白马罢了。 加上这支骑兵,王羽手下能凑出近三千骑,放到战场上,也算是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了。如果正面打不赢徐荣,还可以试着搞搞游击战。要知道,长途奔袭可是轻骑兵的拿手好戏。 西凉铁骑的骑兵也多,但是,当今之世,谁家的轻骑兵能胜过白马义从? 北伐又多了几分成算。王羽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虽然酒量一般。但喝酒还是很痛快,愈发让公孙越看重了。 英雄豪杰,哪有不能喝酒的? 袁术也没忽视王羽,他跟那班名士不同,亲眼见证过王羽的逆天本领,虽然对徐荣也很畏惧,但他也不敢就此做下定论。 王羽没要求他出兵相助,只是要他提供粮草,这本来就是先前说定的事,袁术能调度南阳各地的粮草,眼下并不缺粮,又不想得罪王羽,自然也没什么好推托的。 双方当场达成约定,王羽移兵鲁阳,或战或守,由他自行判定,袁术不予干涉,只负责供应粮草。南阳境内的其他兵马,不得王羽允许,不得靠近鲁阳一线,否则就可以视为图谋不轨加以攻击。 说白了,王羽就是在袁术的地盘划了一个战区,对袁术这个地主来说,多少有点不恭敬。但袁术自己也不在意,现在他的眼睛里只有豫州和荆州两块肥肉了,只求王羽帮他挡住北面的压力就好。 至于攻打荆州,老实说,袁术现在还真就找不到什么借口,刘表识相得很,要粮给粮,要钱给钱,这样的老实人都打,名声只怕要彻底坏了。就算打,也得等孙坚去过豫州,重整旗鼓后,让孙坚出手,他继续跟在后面捡便宜。 曲终人散,宾主尽欢。 众人各自散去,王羽和公孙越约定好汇合时间,就带着几员部下回营去了。 事实上,他被公孙越灌得头晕,出了门,被凉风一吹,这才好了些,转头看到贾诩,他心中突然一动,问道:“文和先生,先前公路兄说,你在路上曾献计给他?” “是有这事儿。”贾诩笑眯眯的一点头,像是一点都不担心王羽误会。 王羽的确没误会,斤斤计较这种小节,只会让部下离心离德,何况,贾诩这老狐狸的主意正着呢,说他会背弃自己,投靠袁绍还靠点谱,投靠袁术?怎么可能! “唔,这么说来,你对徐荣很有了解了?” “算不上了解,只是通过一些旁证,有所猜测罢了。”贾诩捻捻胡子,脸上的笑容更盛。 他对王羽最满意的就是这一点,不胡乱猜疑的同时保持着足够的警惕,这才是做大事的气度。为人君者,太宽和不行,猜忌太多同样不行,王羽这种脾气刚好。 这也是他为什么越来越融入现在这个身份的原因,仔细想想,王羽的眼光和前途都不错,至少比董卓更有前途,人都在这里了,何必还哭着喊着要走,换东家呢?那样多麻烦。 “当时大军正由颍川前往鲁阳,收到了将军您大闹河东,曹孟德出兵西进的消息,嗯,还有袁渤海在河内也动作频频……于是,公路将军就急了,闹着要挥师北上,他的脾气你也知道,脾气上来谁也拦不住啊,没奈何,诩只能……” 王羽恍然大悟,难怪当时袁术那么沉得住气呢,原来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儿,确实好险。 “诩受董卓征辟的时间不长,一共就几个月,徐公卿原属皇甫义真麾下,别说诩,就算西凉军中宿将,对其也没多少了解。不过。董卓和李儒对其都非常重视,皇甫义真奉旨入京后。董卓当即就将徐荣提拔为中郎将,与董承一道,统领除并州军之外的所有非嫡系人马。” “董卓很看重名士,对武人的态度只是一般,李文优眼光谋略都非常人可比,他们如此看重,又有所忌惮的人,自然不同凡响。前次在梁县。徐荣的战绩就颇为不凡,这次董卓既然敢放手让他迎战曹孟德,想必也是有所依仗……” 贾诩摸着下巴,呵呵笑道:“若当时将军在军中,进兵倒是不妨事,可是,以公路将军的本事。亦或孙将军的强横,北上对我军只是有损无益,诩自然要设法劝阻。这些旁证只是为了增强说服力用的,谁想一不小心就说中了。唉,真是天不从人愿啊。” 王羽问道:“既有嫌隙,依先生之见。施反间能否成功?” 能跟徐荣这样的人正面对决,固然让人很激动,不过,这个对手实在太强,若有更简单的办法。王羽也不吝于用用,总比正面对上了才发现打不过。最后落得一败涂地强。 “本来是能成的。” 贾诩点点头,意味深长的说道:“如果将军不大闹洛阳的话,徐荣现在恐怕已经投闲置散了,现在么,只要将军依然在附近转悠,董卓就不会解除徐荣的兵权,将军想尽收全功,顺便完成对诩的承诺,恐怕只能正面战上一场了。” 王羽惊讶道:“你又猜到了?” “侥幸,侥幸。”胖子的脸笑成了一朵花。 对贾诩的谋略,王羽已经习惯了,稍一惊异,就将注意力转了回来,他皱着眉头低语道:“这徐荣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何肯死心塌地的为董卓卖命?要是有这方面的情报,是不是能试着把他招揽过来?可惜,皇甫将军不肯跟我一起走,否则……” “这次将军连外势都不借了,一进城就跟孙将军翻了脸,诩还以为将军早已成竹在胸了呢,谁想又是……咳咳,”贾诩提醒道:“将军莫要忘了,皇甫将军虽然没来,但胡令君来了啊,何不去问他?” “也对。”王羽拍拍脑袋,将醉意又驱散了些。 他不跟孙坚联手的原因很多,黄忠只是个意外,联军这种东西,很靠不住。就算不考虑盟友抽后腿,也得考虑到统一指挥的问题。 曹操在成皋惨败,军略不如徐荣可能只是一方面,危急时刻,他手下的联军很可能也指挥不灵,就算有本事也施展不开,这才是最致命的。 兵,不是越多越就越强的,所以才有韩信点兵,多多益善的说法,统率力有限的将领,统率的兵太多,反倒会成为致败的因素。 所以这一次,他没打算借势,实际上也无势可借,除了对白波军有一定影响力之外,南阳的兵马已经孤立无援了。 白波军其实也未必能指望得上,吕布去了河东,难保他不与白波军争地盘,双方争执一起,就互相牵制住了,哪里有余力帮自己的忙? 现在,也只有尽量收集对手的情报,寻找对方的弱点了。 “徐公卿么?义真的确提及过此人……”洛阳大乱那天,胡母班为了争夺南城主门平城门,曾进行过一场激战,最后虽然获胜,却受了伤,随军南下的路上,一直在养伤。 “皇甫将军怎么说?” “徐公卿虽然是他的部下,但却另有传承,至于他为何死心塌地的为董贼效力,当时义真只是叹息,并没多解释,但显然跟他的信念有关。” 王羽奇道:“信念?” 为董卓卖命的人,是持有什么信念的?就西凉军那种军纪? 胡母班解释道:“他这次出京作战,李儒将城中兵马调了大半前往增援,同时也带了个口信,说只要徐荣打退关东诸侯,解除洛阳受到的威胁,就取消挟民迁都之议,若是徐荣有所反复,或者遭了败绩,那就……” “绑票?”王羽有点明白了,然后又更糊涂了。 会被这种东西威胁到的人,莫非是和黄忠一样奉行仁义理念的?可是,看徐荣杀伐果断,用兵如神的架势,跟儒家半点关系都沾不上啊。 奇怪。太奇怪了。 “具体如何,某亦不知。不过……” 胡母班斟酌了一下词句,缓缓道:“依照义真的说法,鹏举你和徐公卿之间,是必有一战的!你不知他,他却知你,而且早在你声名乍起之时,他便已将你视成了死生大敌!他移师北上的初衷,本来就是要寻你的!” “哈?”王羽这下是真的大吃一惊了。视自己为生死之敌?为啥? 求名?不可能,以此人的本事,若要成名,早就名满天下了,何必非得跟自己过不去? 求仁?也不对,自己又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啥追着自己不放? 嗯。是皇甫嵩的部下,难道是痛恨黄巾入骨,结果自己当了小天师……也不对,姑丈说的意思,自己很早就被盯上了,那个时候自己做了什么? 刺杀董卓?这明明就是好事才对啊…… 王羽百思不得其解。胡母班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讨论了半天,也是不得其解,王羽只能带着一肚子问号离开了。 莫名其妙惹上一个敌人,而且还是这种超重量级的。这种感觉真是……无妄之灾啊。嗯,自己还不是最惨的。按照姑丈的说法,孟德兄这次也算是替自己挡灾了,那才是真正的无妄之灾呢。 大概是用脑过度,告辞胡母班出来后,王羽觉得酒劲又上来了,晃晃悠悠走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走到后院了,蔡琰和貂蝉二女住在这里。 王羽犹豫了片刻,想着是去打个招呼好,还是无声无息的离开。 时间太晚了,若是只有貂蝉还好说,他闯对方的闺阁不是一两次了,早已驾轻就熟,对方也习惯了,冷丁不闯了,说不定还很是想念呢。 但蔡琰就比较棘手了,那姑娘总是清清淡淡的,很难猜到她心里想什么,万一被人会错了意,岂不是糟糕? 就在这时,园林深处,突然传出了一缕乐声! 是古筝的声音,不需要思考,王羽也知道乐师是谁,除了那个清淡的女子,谁又能弹出这般悠扬动听的曲调?带给自己这种熟悉的感觉? 星月之光披在身上,风过树丛,在黑暗中轻轻晃动着,王羽驻足聆听。 琴声响起没多久,一阵天籁般好听的歌声也响了起来,琴声如泣,歌声如述,将曲中韵味演绎得淋漓尽致,王羽的醉意越发的浓重起来。 他不是第一次听貂蝉唱歌,可也不知是不熟悉其他的曲子,还是伴奏者不够好,又或其他原因,反正从来没有过现在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貂蝉以前唱歌都没用心,只是完成任务般机械的在唱,而现在,她却是全心全意的倾诉着。 美好的感觉,让人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歌声停,琴声住,代之的是一声幽幽的长叹。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姐姐,这词曲都有哀而不伤的古风之韵,可蝉儿唱来,却是悲恸于心,却是将曲子给糟蹋了。” “岂非妹妹如此?想到久别重聚,却只能相聚短短数日,我心中亦是悲戚难当,乐由心生,妹妹有所感,同生悲戚已不足为怪,错的是我才对。” “怎怪姐姐?要蝉儿说啊,错的是那个狠心人!姐姐与他重逢不过四五个月,他竟然让姐姐尝了三次别离之苦,过几天,眼见着就是第四次了,哼,就知道自己逞英雄,驰骋沙场,却不知深闺之中,有人为他魂牵梦绕么,嘻。” 开始说的气呼呼的,到了后来,貂蝉却是打趣起蔡琰来。王羽本来还在担心,此刻却是松了口气,两女的性情迥异,但以音乐相沟通,相处的却还不错。 汉朝,果然是男人的天堂啊。 “妹妹,你又来了,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蔡琰的声音微微带了一丝窘迫,“虽然我与王家哥哥相识的早些,但交谈见面的次数却寥寥可数,论情意呀,比妹妹你差得远了,他在我面前,总是规规矩矩的,比升帐议事还严肃,我向他求诗,他也总是推搪,还是妹妹有福气,他为了见你一面,就作诗进了司徒府……” 蔡琰的反击很犀利,貂蝉一下就坐不住了:“呀!姐姐,你又来取笑我,明明说好了不提这个的,他入司徒府,是为了……” “救国救民,对吗?你都说了好多次了,真以为我这个才女是浪得虚名,你说什么就信什么吗?” “蝉儿不依啦,姐姐你欺负人家……” 二女笑闹起来,听得王羽一阵心痒痒的。 貂蝉在自己面前总是装成熟,结果这时发起嗲来,愈发显得妩媚了许多;蔡琰的怨怼更是让他一阵心热,他哪是故作严肃啊,分明就是被蔡琰的神情给吓住了,哪知道对方还有这么活泼的一面? 现在要不要现身出来,点破此节呢?还是说,悄悄溜走,瞒着二女,悄然改变? 好像都很有趣哦。 “姐姐也不消怨怼,这样好了,等明天啊,我们姐妹设下宴席招待他,把他灌醉,然后一问就知道了。小寿他酒量不好,多喝一点也就醉了,酒后吐真言,不就是诗词曲子么?到时候,要多少有多少,岂不快哉?” 小妖精!王羽磨了磨牙,又叫哥小寿,还出卖哥,等着吧,过些日子,有你受的。 “这,不太好吧?他不会喝酒,伤了身子怎么办?”蔡琰显得有些迟疑。 王羽心中一暖,还是蔡妹妹贴心啊。 “姐姐不用担心,他的身子壮着呢!那天吕布追过来,那势头,姐姐你是没看到,要多可怕有多可怕!就好像是雷公下凡了似的,几百个雄壮武士都挡不住他,那么大一个人,就被他当做沙包似的扔来扔去!当时我就在想,当初他为了保护姐姐,和吕布大战三百回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然后……” “然后怎样了?”蔡琰的语气多了一丝紧张,尽管她明知王羽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可被貂蝉这么一描述,却也忍不住的担心起来。 “然后他就冲我笑笑,对吕布说什么好久不见之类的,他们就打起来了……姐姐你知道吗,吕布那么厉害的人,都打不赢他,最后还被他一脚给踢在下巴上,好半天都没起来呢!” 说到这里,貂蝉的声音中带了几分追忆,显得有些朦胧起来:“当时我就回想起那时他说的话了……唉,我不该说这些的。” “有什么该不该的?不是说好了要做好姐妹,什么事都不隐瞒的吗?嗯,我知道了,是西楚霸王的故事是吗?王家哥哥好像很喜欢项羽呢,先前在孟津的时候,他也是给我哼了这首曲子,让我在战场上弹奏,然后孤身过河,一举破敌呢。” “真的?那曲子也有词的吗?” “也有的,不过要配合原曲才能唱,原来的曲子,有些不合音律之处,不过也蛮好听的,我弹给你听,再念词给你吧。” “好呢。”貂蝉拍手笑了起来。 曲声再此响起,但曲调与前已大为不同,再没有婉转凄楚之意,而是激昂如许,如有金戈铁马蕴含其间! 下一刻,歌声响起,貂蝉的唱功极其惊人,居然以女子之身,唱出了曲中的豪迈之意! “我站在,烈烈风中……” 王羽悄然转身,胸中豪情陡起,有如斯佳人牵挂,又何惧强敌? “……剑在手,问世间谁是英雄!” 天下无敌,群雄退避的徐公卿?来吧,看看到底谁是真英雄! 第一三一章荆襄震动 南郡中庐,一处气派宏伟的宅院中。 “主公,大喜,大喜啊!”一名文士高喊着跑了进来,完全不顾仪态,连脚上的鞋掉了一只都不知道,引得府中的仆从纷纷侧目,茫然不知这位被誉为深中足智,魁杰而有雄姿二老爷怎会失态若此。 他一直跑进了正厅,厅中聚了一群人,正商议着什么,都是眉宇不展,面带苦色的模样,见得文士叫喊着跑进来,也仅有寥寥数人抬眼相视而已,这种时候,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坐在左手首位的文士站起身,怫然不悦道:“异度,主公面前,你怎好失态若此,却是有何缘故?” 跑进来的文士并不答话,而是高举双手,向在座众人喊道:“诸君,泰山兵北上了!王鹏举走了!去洛阳战徐荣去了!” “什么?” “当真?” 如同一块大石头投进了平静的水面,惊起的又何止是涟漪?呼啦啦一片,众人全都站起身来,脸上尽是震惊与狂喜夹杂着的神情。 先前那文士笑道: “越又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岂会拿这种大事来开玩笑?泰山兵已于两日前离开了南阳城,行军方向是鲁阳!以那王鹏举的性子,这种时候去鲁阳,不是要北上还能是什么?难不成他准备依附袁公路,为他做北方的屏障吗?这种事谁信?反正越是不信的!” “会不会是疑兵之计?王鹏举假作北上,实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取小路南下,以奇袭襄阳?”狂喜过后。有人提出了质疑。 “难说。”有人质疑,就有人附和,这段时间,王鹏举这个名字就像是一座大山般压在荆襄名士们的心头,沉甸甸的,让他们喘不过气来,谁也不敢轻易相信,幸福会来的这么突然。 “王鹏举足智多谋。善用奇兵,胆魄虽豪,亦擅审时度势,不是无谋之人。” 左手首位那文士沉吟道:“很难想象他会放弃南郡,去攻打洛阳,眼下袁公路全据南阳,江夏刘祥、武陵曹寅与其互通声气。孙文台的心腹苏代领长沙太守……内有贝羽据华容、江夏贼张虎、陈生占据襄阳,各地更有宗贼作乱……” 他一摊手道:“异度,你也非是寡谋之人,你来告诉为兄,此刻乃是南郡最虚弱的时候,王鹏举有什么理由放弃荆州。去啃洛阳那块硬骨头?” 此人显然很有名望,深得众人信服,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蒯先生言之有理。” “兵法有言:兵形若水,避强而趋弱。有云:以整攻散,趁隙而入。如今南郡内忧外患并起,正合兵法可攻之旨,那王鹏举也是深谙兵法之人,恐怕……” “主公,此事不得不防啊,安定南郡的计划……还是暂缓的好。” “竟至如此?”主位上坐着的是个中年人,相貌儒雅俊伟,极有威仪,然而,此刻他脸上尽是颓丧失望之色。 回想当日出京时的意气风发,再看看此时的境遇,他又岂能不失望。明明已经得到了南郡各大世家的支持,也暂时稳住了贪得无厌的袁公路,正当大展手脚的时候,结果却杀出了个王鹏举来! 此人到南阳的时候,南郡就已是一夕三惊,此刻领军北上,依然引得荆襄名士们哀鸿一片,自己这个宗室也是一筹莫展,真是不甘心啊! 他满怀着希望,望向座下众人,疾声问道:“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的放弃良机么?若此时不发动,等到诸贼日益坐大,再等袁公路得了豫州之兵,回头来取南郡,又将如何抵挡?” 众人皆不能答。 主公说的这些顾虑,大家当然都知道,所以大家坐在一起,制定了完美的各个击破的计划,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面对王鹏举这种天灾型的人物,连董卓都损失惨重,灰头土脸,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哪怕只有十之一二的可能,也不能掉以轻心,只能严阵以待啊。 众皆默然之时,报信那文士,也就是南郡大族,蒯家二公子蒯越,突然开口道:“兄长和诸君所言皆有其理,但越以为,诸君顾虑得太多了,那王鹏举此行,并无他意,目标唯有洛阳!” “异度高见,表洗耳恭听。”在南郡被众多名士追捧的主公,自然就是荆州牧刘表。他正在失望之时,蒯越的论点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故而不得其他人说话,就抢先说道。 其他人本来是要反驳的,但刘表既然这么说了,纵要反驳,也只能等到蒯越发表完言论再说了。 “其一,那王鹏举就是个遇强愈强的性子,徐荣再强,也不可能让他闻风而逃。请诸位回想一下他出道以来的诸般事迹就当知道了,若非还有图谋,他当日随公孙伯圭回返泰山不就好了,何苦移师南阳,又孤身潜入洛阳?” 左首那人乃是蒯越的兄长蒯良,既是兄弟,也是地主,倒也不用避讳太多。 “异度,你觉得他有何图谋?” “王鹏举,枭雄也!”蒯越的声音忽然高亢起来:“观其行事便可知端的,他对董仲颖穷追不舍,无非求名而已,扬名天下后,再据州郡之地,进而问鼎天下,这就是他的图谋!” “异度,你说的倒不无道理,可是,你觉得……”蒯良环目四顾,笑道:“他如今的名声还不够?” 周围响起了一片轻笑声,这是心照不宣的事,这些天大伙儿一听王羽到了南阳,就被吓得坐立不安,这样的名声,怎么可能还不够?再大又能如何? 刘表的神色也有些不爽,蒯家两位公子的名声很大。长公子良才高且持重,二公子越多谋却有些轻浮。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刘表觉得传言不虚,此刻见蒯越的言论出现了明显的破绽,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信错了人。 “当然不够!” 蒯越断然道:“王鹏举求的是大义之名,而非杀伐凶名,如不能打得董仲颖胆战心惊,心服口服,甘愿天子给他加官进爵。得到正统的名分,他又岂能作罢?诸君且思之,孙文台杀官夺城,最后只落得为人作嫁,原因何在?” “自出道以来,王鹏举就以忠义闻名,日后。他若效孙文台的举动,杀官夺城,世人又当作何想?他先前的名声越高,到时候就会变得越惹人厌,剩下的唯有凶名!凶名再高,又何益之有?孙文台凶名亦高。如今又怎样?” 蒯越侃侃而谈,众人初听尚觉荒谬无稽,但越听就越是心惊,到了后来,一大半的人都转变了态度。甚至已经有人低声附和了。 “如此说来,他潜入洛阳。就是想从内部颠覆,进而占据洛阳,挟天子以令诸侯么?” “虽不尽中亦不远矣。”不知不觉中,蒯越已经牢牢将场面掌控在了手中。 “这是他最期盼的结果,不过,此人行事,很少将希望尽数寄托于别人身上,所以,一旦发现事有不谐,他立时便转换了目标,退而求其次,先破坏了董卓的迁都之谋,其后更是除掉了并州军这个最大的障碍!” “并州军?”众人都是惊疑不定,说王羽去洛阳图谋颠覆也就罢了,收获足够大的话,冒点风险倒也无妨。可单单为了并州军……吕布武艺很高不假,但他又不是徐荣,值得这么专门设计对付吗? “诸君可能认为,并州兵马战绩并不显著,曾在阳人败于孙文台之手,可实际上,那不过是吕奉先不愿意为董仲颖出死力,保存实力的结果罢了!诸位当知,当日并州军在孟津与王鹏举对阵,王鹏举抽身而走,吕奉先迁怒于韩浩的联军,挥军猛攻,不一刻便摧营拔寨!” “洛阳城下,吕奉先这个主将不在营中,并州军与西凉军冲突,以一营精锐为先锋,三千西凉铁骑,竟不能挡,被一鼓而破!随即并州军大举掩杀……西凉军全军覆没,世人只当是众寡不敌,谁知并州军真实的战力如此惊人?” “他人不知,王鹏举却知道,故而他初战便即回避,此后也从未与并州军大举冲突。如今并州军远遁河东,焉知不是他早就算好的?他下了这许多功夫,眼看收获在即,岂会为了区区意外就放弃初衷?” “原来如此。”大部分人都被说服了。 虽然一个弱冠少年算筹如此周密,让自己这些名士都惊叹不已,这种事令人很难想象。不过,王羽有这么大名声,多几处天赋秉异的特点,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荆襄之地素来盛产神童,庞德公的侄子,诸葛家的几名俊彦,以及在场的蒯家兄弟,都是当下或早年的神童,才华一个比一个高。 所以,少年早慧并不是稀奇事儿,并不难接受。 而徐荣是个意外,很棘手的那种,不过,正如蒯越所说,王羽这么大的局都布下了,又岂会畏难而退? 正常情况下,以王羽的战绩,已经足够让董卓屈服了,可是,谁让他割了董卓的耳朵呢?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董卓怎么会放任天子封赏自己的仇人? 因此,王羽北上的确是奔着洛阳去的,在他达成目的前,对荆州没有半点威胁。 “吾得异度,实乃如鱼得水也。”刘表大喜起身,上前几步,挽住蒯越手臂,昂然道:“诸君如再无疑虑,便请依前计行事,务必在王羽与徐荣分出胜负前,全取南郡,控制住江夏!” “喏!” 第一三二章棋逢对手 泰山兵北上,这个消息如同旋风一般卷遍了中原大地。 王羽麾下的兵马很驳杂,来自天南地北,从前的身份也各异,以数量论,主力也以河内郡兵为主。 不过,世人还是更愿意以泰山兵来称呼王羽的军队,因为这支军队是因其主将才名闻天下的,对这支军队本身,几乎无人关注。纵然偶尔有人提及,也多半是从军队数量上,作为推测胜负的论据罢了。 “他麾下统共才万余兵马,如今徐荣拥兵三万余,多有北军精锐,其用兵亦稳健,兵法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敌人携众以堂堂之师而来,王鹏举以弱旅当之,不能出奇,出奇也难以奏效,他怎么可能打得赢这一仗?” “古语有云:骄兵必败,说的就是王鹏举这种人,他屡次行险,皆侥幸得利,所以,他此番也是固态萌发,想搏利邀名罢了!” “蔡兄说的是,以某观之,说不定啊,他到了鲁阳就不会继续前进了,只是故作姿态而已。” 虽然语气故作老成,可听声就知道,参与讨论的不过是群少年罢了。说是少年可能都有些勉强,因为在场者,不乏尚未束发的童子,若是换掉身上的儒士服,放下手中的笔墨绢扇,拿起同龄人一样的棒棒糖,他们和在街边嬉戏的顽童没有半点不同。 能聚集到如此众多的小大人,高谈阔论天下大事。当今之世,只有一种地方,那就是名士们开设的学堂。 这时代的学堂都是私人性质的,由名声很大的名士开设在自家府邸,管饭或不管饭。 自忖有本事通过考核,或者与开设学堂的名士有渊源,就可以将家中子弟送来,又或自己投身上门以求学。 当年刘备和公孙瓒,就是都在大儒卢植的学堂求过学,故而有了同学的名分。 自中平元年以来。天下大乱,名士们自保都难,哪里还顾得上开堂授课?于是,各地的学堂也就相继荒废了下来,只有未受战火波及的荆州和江东,依然维持着从前的规模。 这时代的江东,相对落后,人口少,名士更少。远远比不上天下精英聚集的荆襄之地。 荆襄,尤其是南郡。名士众多,学堂遍地,教育领先带来的成果,此刻尚不明显,但在十年之后,荆襄的后起之秀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傲视中原,这才有了刘皇叔的咸鱼翻身。 在荆襄众多学堂中,有一间被世人所推崇。公认为当世第一,这就是鹿门山学堂! “你们说的看似有理,其实肤浅之极,如果单以军队多寡,就能断定战争胜负,那还打什么仗?对战双方各派一名使者,去对方那里数人头不就好了?少的一方认输。多的一方直接获胜,这世间将少了多少杀戮和仇恨啊!” 学童大多都不看好王羽,不过,鹿门山这样的学堂。即便是垂髫幼童,辩论起来,也会有很独特,乃至精到的见解,舆论也非是一面倒。 “我道是谁,这不是庞公的木头侄子吗?怎么,你也对天下大事感兴趣了?想跟我等辩一辩?行,不过,你若是输了,可别怪咱们欺负你不会说话,人多欺负人少,更不能向先生告状!” “这一仗当真牵动人心,连素来不说话的阿丑都这么着紧,只可惜啊,阿丑你难得发表一次意见,却错的这么离谱。” 看清说话之人,众学童顿时哄笑起来,碍于此童的身份,他们倒不敢说的太过,但称呼上的轻视却是显而易见的。 “你们也别笑了,前几日,水镜先生曾赞过阿丑,赞他内秀于心,将来会成为江南第一名士呢!今天的阿丑和往日可是大不一样了喔。” “内秀啊,呵,凭阿丑这副尊荣,也只能内秀了,不然又能如何?” “你们就别闹了,水镜先生的话也能当真?你们不知道水镜先生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么,人家问他什么,他都说好,好,连他夫人以此问他,他也说:像你这样说,也很好。他说阿丑好,你们就信的么?” 哄笑声更响亮了,被嘲笑的那个学童长相确实不好看,浓眉掀鼻,眼小嘴大。 这个时代以貌取人之风很重,长得丑,别说当官,就算当个幕僚,都不招人待见。貌丑,受人白眼多,自信心就差,也难怪这学童不善言谈了。 此刻,被众人七嘴八舌的一嘲笑,他急的面红耳赤的,却只是说不出话来。 “孟子曰: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你们嘲笑士元,却只用些捕风捉影的闲言碎语来说嘴,自辱尚且不自知,亏得你们还有颜面立于鹿门山之下么?” 他自己无法反驳,却有人帮忙打不平,一片哄笑声中,一名比他更幼小的学童站到了他身边,扬声发话,神情肃然,一下就把众人的喧闹声给压下去了。 “孔明,你又来打报不平!” “公道自在人心,打报不平乃是顺天而行,有何不可?难道你们敢当着水镜先生的面,叫他好好先生么?若是谁敢,亮就当面向他致歉,如何?”没有金刚钻,哪敢揽瓷器活儿?打抱不平这位的词锋犀利多了。 “……”众学童面面相觑,哪敢应声? 水镜先生司马徽乃是德高望重的名士,与此地之主庞德公其名,说是一言定人前途也不为过。他们家世都不凡,家中长辈自然可以随意谈笑,可是他们哪有这个资格? 不需要司马徽自己说什么,只要传言出去,一句不分尊卑,狂悖无行就能让他们前程尽毁。 “孔明,你说我们说的都是闲言碎语。那你倒是说说,我们错在何处?士元他偏偏又对了不成?” “士元说的难道不对吗?” “当然不对了!战争胜负不能全由军队多寡而定,可是,想以弱胜强,敌人须得是会犯低级错误的庸将才行,如宋襄公之于鸿水,赵国赵括之于长平,若长平之战赵国不换将,以廉颇之稳健,白起纵然再强。又岂能奈何得了赵军?” “你们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诸葛亮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柄扇子,学庞德公那样搧动几下,悠然道:“兵法的魅力,就在于其不可预知性,赵括之前,白起、廉颇一直在对峙,尚未决战,你们怎能断定谁赢谁输?敌人是庸将才能以少胜多?你们只知道赵括、宋襄,却怎么不知道孙膑、庞涓?” 这时代的授课没有一定之规。都是老师想讲什么就讲什么,这些学童在家中也有耳濡目染。故而也通晓些兵法战略,但较真起来,谁又能比得过看书一目十行,只观其大略,却过目不忘的诸葛亮? 孙膑和庞涓这一对,庞涓一直都是当陪衬的,反面角色么,但实际上的庞涓,却是战国时代有数的名将之一。 “庞涓当年率领魏国大军。北拔邯郸,西围定阳,差点将半个赵国纳入魏国版图,桂陵之后更是尽收河西失地……” 诸葛亮慷慨陈词,言语掷地有声:“试问,谁敢以庸将视之?然则孙膑技高一筹,增兵减灶以惑敌。围魏救赵以调动敌人,最后以少胜多,一举制敌!这,难道不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经典战例吗?” “如今王将军率军北上,尚未交兵,你们就断言胜负,若是他日王将军旗开得胜,你们今日言词尚在,岂有不自辱之理?何况,王将军北上,又岂如孙文台一般,仅是出于私心?他北上乃是为了勤王救国,即便众寡不敌,我等也当善祷善颂,祝其旗开得胜,哪有反过来诅咒的道理?” 他引经据典,最后更是将问题的高度上升到了爱国范畴,众童哪里辩得过他?一个个瞠目结舌之余,却也不肯服气,纷纷道:“偏是他有理,每次都是他有理,咱们说不过他,且只管任他去,不理他也就是了。” 说着,纷纷散去,小诸葛亮一番雄辩得胜,却仅仅赢得了庞统的友情,而被众人所摒弃,此中利弊得失,还真的很难说。 当然,他自己也不在意,这种事他经历的多了,只当是鹤立鸡群必须经历的一幕,全然不往心里去。 “荆襄人杰地灵,果然不虚,小小幼童,尚未足十岁,就能发此宏论,雄辩滔滔,令得我心亦有戚戚然。广元,你我这般年纪时,可有此见识口才?” 学堂里的学员并不止少年和幼童,也有不少年纪较大的,甚至不乏已经广有名声,学有所成之人,比如司徒崔烈之子,崔均字州平者,也是在学堂挂了名的。这些人年纪长,自不会加入少年们的辩论,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发表看法,感慨所见所闻。 说话之人,是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他的同伴和他年纪差不多,此刻也是一脸的惊叹。 “我倒还好,虽然不如,可也相差不多,但元直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只会舞刀弄枪呢!别说庞涓这样的古人,恐怕你连庞德公都不知道。” “圣人云:唾面自干,你取笑于我,我只当夸赞,如今我确实精进了。圣人又有言道:浪子回头金不换,我……” “好了,元直,你就别再乱引经典了,天知道是哪位圣人说了这些话……你别忘了,这里可是鹿门山,你再胡说八道,小心被庞德公赶出山门。” “广元,不如我们打个赌好不好?” “你又要赌?小心我告诉伯母,让她罚你!” “诶,又不赌钱的,咱们就拿洛阳这场战事打赌,若是王将军赢了,你就跟我一起去他军前投效;若是他输了,但保住了命,那就我一个人去,如何?” “你又来了!” 字广元那人恼了:“在颍川闹事杀人的是你;说来荆州游学进益的也是你;两月前,闻得关东诸侯内讧,感慨人心叵测,世事艰险,要归隐田园,啸傲山林的还是你徐庶徐元直!现在,你又要去投军!有没有搞错,要去你自己去,不要拉上我!” “广元兄,一世人两兄弟,我们当然要同甘共苦才好,我怎好意思一个人去叱咤风云,把你孤零零的丢在这鹿门山吹冷风呢?” “少来这套!我还不知道你?你就是想找个伴而已,若不是孔明和士元年纪太小,你说不定就拉着他们去了。还是那句话,你要去,就自己去,少来烦我,你若执意要去,我便留在荆州帮你奉养伯母,若他日你当真有成,再……” “广元兄,你果然是庶的知己啊!” “你别抱我,也别哭,哇,不要把鼻涕蹭到我身上啊!” 第一三三章毒士毒谋 鲁阳城郊。 喊杀声震天,数千步卒排成了整齐的队列,手持矛戈,在于禁的带领下,正在演练战术。 “士气可用……”王羽站在点将台上,一边凝神观望,一边将麾下兵马的军容,与他所知道的的各种部队做着对比。 于禁练兵的本事,确实非同凡响,敬业精神也非同一般,王羽本来没想着要将河内郡兵都操练精熟,因为他不确定能不能将这支部队都带走。 但本着任劳任怨,有任务就执行到底的精神,于禁额外完成了练兵任务,他将除白马义从之外的所有军队都纳入了操演的范畴。 郡兵的精锐程度较低,不过河内毗邻上党郡,向来多贼寇,匈奴人也不时入侵,总体而言,是个民风颇为彪悍的地方,这种地方出来的兵,只要补给和装备跟得上,操练精熟,还是可以一用的。 河内兵跟着王羽来南阳,除了对百战百胜的统帅的景仰和信任之外,也是存了打回洛阳,再衣锦还乡的心思。 回家的期盼是激励士气绝佳的良药,徐荣的威名可以吓倒诸侯,让名将侧目,却吓不倒这些一直跟随王羽征战的普通士兵。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他们的统帅无所不能,面对的敌人,一直都很强大,所以,没什么可怕的,只要跟从他的指挥,就能获得最后的胜利,就能回家! “但,还是只能出奇制胜啊。”赞许之后。王羽又叹息了一声。 贾诩奇道:“莫非,将军先前有意正面与徐公卿一战?不知将军拟用是何的战术?可否说出来,让诩开开眼界?” “这个嘛……” 除了于禁练兵的本事之外,王羽手中还有两大底牌,一是两千幽州军,再有就是徐晃手下那五百重装步兵。 幽州军不用说,严整的步兵阵列,配合以骑射无双的轻骑兵,可以衍化出许多种经典战术。比如后世最广为人知的,唐太宗李世民的战法。 那五百白波军精锐程度。其实比不上王羽的老班底,泰山兵,也不比丹阳兵强。不过,他们是黄巾军,而且是信念最坚定的那种,否则杨奉他们也送不出手。操作得当的话,这五百兵马可以发挥出超乎想象的威力。 有信仰,黄巾力士就能再现! 手持斩马剑的重装步兵,和狂战士不正是天作之合吗? 他们不需要演练阵型。也不需要相互配合默契,只要能分清敌我。有体力一直冲杀,一直挥舞手中的巨剑,那就是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 这就是王羽手中的最大王牌,如果是他曾经见过的几支军队,他有十足的把握在正面击溃对方的三万大军。 不过,看过于禁的演练之后,他的信心动摇了。 这支军队的底子尚可,但磨合的时间不算久,徐荣麾下的部队。虽然磨合时间也不长,但却经过了好几场大战,应该是要领先的。 此外,于禁练兵的本事不错,然而,对手却是那个所向披靡的徐荣,这不是于禁所能比拟的对手。 本着料敌从宽的原则。王羽将徐荣部队的军容,在于禁练出来这支兵马的基础上,上调了五成。结果令他很沮丧,别说上调五成了。只要徐荣那三万兵马的配合程度跟于禁操演出来的这支差不多,他就讨不了好。 黄巾力士并不是真的刀枪不入,严密的阵型,可以将他们的冲击力化解掉,然后慢慢消耗殆尽。何况,王羽手头的白波军也太少了点,要不是装备好的有些逆天,他连这个念头都不会打。 正面对战中,骑兵也不是所向无敌的,面对严整的步兵阵列,只有重装骑兵才能发动冲击,并取得战果,白马义从可没那个本事。 幽州军发动冲击的时机,在于敌人的阵型有没有破绽,如果是虎牢关那种情况,冲击起来自然很痛快,但是,王羽没把握把徐荣的阵势给破坏成那德性。 别说徐荣,就算虎牢关的对手是于禁,王羽恐怕也没办法收获那场辉煌的胜利。 没见过的人,是无从想象,以用兵严谨而著称的将领们,可以打造出怎样的军队。 于禁摆出的阵势没什么特别,就是最常用的方阵,几十个大小方阵整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雁行阵。 他将早先投靠王羽的五百郡兵分散在所有郡兵当中,作为什长,因为他们的默契度更高,所以指挥起来更容易,可以将军令下达到什长这一层的军事单位之中。当然,不能是太复杂的命令。 具体展现出来,就是阵前的轮换交替。这些士卒是交替前进的,作战也是同样,通过这样的交替,可以将伤亡过大,或者气力消耗过大的队伍撤下去休整,变成预备队,同时防止这些无再战之力的部队崩溃,影响全军。 尽管眼前所见的只是操练,真正对敌的时候,军队能不能完成这样的战术动作,还是个未知数。但王羽相信,于禁敢这么搞,就应该是有把握的。 而徐荣的本领比于禁强,于禁能做得到,徐荣没道理做不到。根据袁术的说法,孙坚那场遭遇战,就是败在阵列上了,所以,徐荣很可能比于禁做的还好! 说老实话,观兵前,王羽还存了心思,是不是能用超越时代的眼光,给于禁提点意见,顺便做些改良。 可现在,他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甚至想不出,于禁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单凭这个时代简陋之极的通讯手段,就能将军队指挥到这种地步,使臂使指! 可怕的古人,可怕的古代名将! 严格来说。王羽并没有指挥大军的经验,他也知道自己的弱点,所以之前的战斗中,他一直在努力的扬长避短。 可是,凭一人之力,怎么可能动摇眼前这样的军阵,以至于严整程度更高,数量更多的徐荣军? “战术上搞不定,只能在战略上想办法了,文和先生可有以教我?” 王羽将目光转向了贾诩。眼神中满满的都是期待。老狐狸可是毒士,最喜欢搞阴谋诡计了,而且通常还很灵验,这不就是因人致用的时候么? “最好的办法是用间!”贾诩这次倒没推托,答应的很痛快,不过答案却让人失望:“可是,这个机会被将军您给毁了。董卓再怎么猜忌徐荣,也不会在胜负分明前自毁长城的。” 王羽反驳道:“要是我不去洛阳,现在要对付的就会多出一个吕布!贾先生。你不会不知道并州军有多强吧?光是那个陷阵营,就足够让人头疼了。” “诩又不是挑将军您的毛病。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设谋和阵列而战一样,想克敌,敌人得有隙可乘才行。将军找到于校尉的破绽了吗?没有吧?诩也找不到徐荣的破绽啊。” 贾诩一摊手,很委屈的说道:“公路将军虽然更多的是出于私心,但他说的倒是没错。和徐荣相持,以待时机,相持的越久,对徐荣就越不利。一旦洛阳发生了其他的变故,徐荣又岂有回天之力?可将军你顾惜名声,不肯去夺荆州,又不肯就此回返泰山……” “洛阳周边地势平坦,想设伏,或借助水火之力八成都是不行的,另外的办法就是断粮道!可是。以徐公卿用兵的老练,应该也不会留下这样的破绽。如今群雄退避,想借势都接不到,诩一介凡人。又能有什么逆天之策?” 最后,贾诩叹了口气,道:“正如将军所说,想要打赢这场仗,只能出奇制胜,这奇么……诩倒是有一计在此,可是,恐怕将军是一定不会采用的,诩也就不拿出来献丑了。” 王羽嘿嘿笑道:“文和先生,咱们已经是一条线的蚂蚱了,如果不能把董卓打得肝胆俱裂,某的目的固然达不到,但先生您的族人岂不也……你还是从实招来吧,免得坏了咱们的交情不是?”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贾诩嘟嘟囔囔的抱怨了几句,然后摆出了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此计出得我口,入得你耳,无论你用或不用,都不得说给第三人知道,否则……呵,将军您懂的。” “自当如此。”王羽的兴趣上来了,看样子,老狐狸这是要动真格的了?还真是很令人期待呢,会是什么样的计谋? “胡令君提过徐公卿的性情,其中有不少自相矛盾之处,使得情报变得模糊难明,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此人对百姓的安危极为挂怀……”贾诩果然动真格的了,一开口,分析的就是徐荣的性格。 “要利用百姓?”王羽感觉背脊有些发凉,乱武贾文和,一第旦被逼到较真章的关头,他是真的不把别人的命放在心上啊! “正是。”贾诩肃容点头:“如今滞留司隶境内的百姓仍然为数众多,以将军的威望恩德,只要运用的手段得当,就可以激起百姓的战意……嗯,回家这个口号就不错,能回到洛阳,谁还愿意背井离乡的漂泊在外?” “徐公卿治军严,军阵整,故而令将军一筹莫展,若是用了诩的法子,这一点就不足为虑了,只要鼓动数万百姓冲在阵前,大军随后攻杀,只要胡令君所言不虚,便是一场大胜!有幽州军在,徐公卿想跑都跑不了!即便事有不谐,也可借百姓的掩护从容撤退……” “将军亦无须顾虑名声问题,只要诩稍加运作,就会让世人认为,百姓是自愿而来,只会称颂将军的仁义,而不会诟病将军。进可攻,退可守,胜算至少有八成,将军,此计如何?” 第一三四章越境北上 中军帐内,诸将神情各异,却都是紧紧皱着眉头,保持着安静,静听着王羽的策略。 “……大抵上就是这样。”将与贾诩商议的结论讲述完,王羽环视一圈,轻声问道:“诸位,意下如何?” “某不赞成!”他话音未落,黄忠已经站起身来,看老将脸膛发红,声音颤动,强自压抑情绪的模样,就知道他已经忍了很久了。 “所谓:民莫不谷,我独不卒,百姓为兵役岢税所害,已经苦不堪言了,将军以一己之胜败,将手无寸铁的民众拉上战场,这等行径,与国贼董卓何异?将军当日以仁德说某,今日却……道不同不相为谋,将军若执意若此,某这便告辞了!” “且慢。” 王羽赶忙拦住,正色道:“汉升真以为羽会为了一己之私,将万千百姓推向死路么?羽若真有此意,何必召集各位前来商议?未免走漏风声,暗中行事岂不是更好?你不会想不到,万一走漏了风声,后果有多么严重吧?” 名声,尤其是伟光正的名声,确实无法做到一劳永逸啊。一边说话,王羽心中也是暗叹:黄忠因仁义而来,自己若是用了贾诩的计策,倔老头八成是要和自己翻脸的;徐晃因忠义而来,自己若是和孙坚一样,无视大义之名,依仗武力到处抢地盘,八成会再损一名大将。 三国时代是乱世不假,但越是在这样的乱世中。信念就越发的耀目,只有拥有强大信念的人,才会变得真正强大起来。 一如自己麾下的两员上将,同样亦如徐荣。 于禁和贾诩看起来似乎没什么行事原则,其实深入了解过,就会知道,这两个人也是有着各自的信念的。 贾诩信奉的就是自保,只要能保住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哪怕全天下都洪水滔天。他也不会在意,他就是个纯粹的利己主义者。 而于禁的信念就是军队,他是一个纯粹的军人,学习兵法,学以致用,打造出最强的军队,这就是他的理想。 相对而言,后面这二位比较容易伺候,前面那二位就很麻烦了。好在,这二位是将道理的。就是得多费点唇舌才行了。 听了王羽的话,黄忠果然迟疑起来:“将军的意思是……” “集思广益罢了。” 王羽按着黄忠的肩膀,道:“兵者,死生之事也!面对强敌,找出对方的弱点,并加以利用,这本就是兵法正道。目前,综合各方面的情报,徐荣的弱点只有这一个。也就是他的仁义心!如果视而不见,对全军将士公平么?对被迫背井离乡的百姓公平么?” 他自问自答道:“不,当然不公平!这场战争,不是某挑起的,意义也与诸侯互相攻伐,争夺地盘不尽相同。战争的目的,是为了阻止董贼继续祸乱天下。让司隶州恢复安宁,让百姓重新安居乐业!所以,这一仗必须得赢!哪怕为此要付出一定的牺牲。” “汉升兄,你须得知道。如果百姓一直流离在外,饥寒疫病同样会夺走他们的性命,很多人会死,客死他乡,这同样不是他们想要的。所以,最直截了当的法子,就是打败徐荣,夺回洛阳城!” 王羽用的,是后世常见的一种诡辩之术,不论是什么话题,做了什么事,只要最后神情的表一下决心,说自己是多么的爱国,就能将听者的注意力转移开。 这招在后世被人用得太多,已经不太好使了,不过在三国时代,还是有些效力的。 黄忠开始还站的笔直,没有丝毫要妥协的意思,等王羽几句话说完,手上再微微用力时,感受到的抗力就没那么强了,黄忠被他按坐下来。 “可是,让百姓做前驱冲阵……” 王羽抬手指天,一脸庄肃道:“本将对天起誓,就算山穷水尽,也不会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来求胜,否则,天地共厌之!” 指天立誓,在后世同样没有市场,在这个时代则是很庄重的许诺。用了这招,黄忠的气彻底平了,他再次站起身,满面惭然的拱手道:“某曲解了将军的意思,多有得罪,请将军海涵。” “无妨,本也是本将说的不够清楚。”王羽松了口气,总算是周全了名声,可以开始推敲计划了。 “本将认为,放出风声,携民众北上有很多好处,其一就是可以壮大声势,我军兵少,若是孤军北上,不但声势不足,而且在一马平川的司隶州,也难以遮盖后路,徐荣军中骑兵不少,其用兵的手段又高,万一被他劫断了我军的粮道,就是灭顶之灾了!” 洛阳自古就是四战之地,是个易攻难守的地方,除了其地理位置正处中原的中心之外,周边的地势也很成问题。 这里地势平坦,水网密集,黄河、伊水、洛水、谷水……称得上是大河的河流就有七八条之多,哪怕只是一条战线上,可以采用的进兵路线都远不止一条。 所以,洛阳很容易就会陷入被围攻的境地。防守一方无法预知敌人的主攻方向,因此只能处处布防,将实力分散开,很容易就会陷入窘境。 地势没有偏向性,谁利用得好,就能给敌人制造麻烦。 眼下联盟的围攻之势已经瓦解,西凉军在其他方向只需少量兵马驻守即可,可以集中全力来对付王羽,于是,地利就变成对徐荣有利了。 如果王羽轻率进军,光是维持补给线,就是个大问题。于禁将郡兵当成战兵操练,固然增加了泰山军的实力,可是,泰山军也就此没了辅兵。 “辅兵不足就得征发民夫,与其强征民夫入伍。莫不如激发民众的回家欲望,让他们主动加入,我军亦可以此为由,酬百姓以粮草,免得产生大股的饥民,这不是一举两得之法么?” 辩论确实能出真知,军议刚开始的时候,王羽也没想到这么多,只是在一筹莫展的时候,把贾诩的计划拿出来。看能不能启发众人,产生点新的火花。 结果,在说服黄忠的过程中,别人还没说话,他自己就发现了越来越多的好处,先把自己给说服了。 “如果徐公卿确实是个以仁为先之人,我军这样做的好处还不仅如此,主公的仁行也许可以对他的信念产生冲击,让他动摇。就算效果没这么理想。也能让他有所顾忌,不忍突袭我军粮道。我军从而可以抽调出更多的兵力放在前线。此外……” 于禁到底是王羽的老部下,第一心腹,节拍跟的很紧,他接着王羽的话头,说了一大堆好处出来,有些甚至是王羽都没想到的。 不过,说到最后,他话锋一转,问道:“可是主公。徐公卿存仁义之念,顾及百姓安危,因此才受董贼的挟制,这仅仅是胡令君的转述,真实情况如何,尚未可知,万一其中有谬误……” “文则说的不错。” 徐晃出声附和道:“主公此策。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徐公卿一念之间,若是传言有误,我军行此策,将会是一场灾难。依胡令君所言。那徐公卿的性格难明,相互冲突之处甚多,晃观其先前的数战之中,体现出的只有杀伐果断,用兵迅猛,并无宋襄之仁……会不会是皇甫将军的判断有误?” 说着,他有意无意的看了黄忠一眼,在他看来,这位上了点年纪的同僚,才是正宗信奉仁者无敌的武将。 不得不说,这种观念相当不合时宜,所以,黄忠到了这般年纪,也才是个屯长。 而徐荣用兵,又狠又稳,一点都看不出迂腐和犹豫。 他在梁县全歼孙坚,距今已经有三个月了,可直到现在,孙坚连一成的残兵都没收拢到,这说明什么?徐荣的追杀很有效率,直到彻底把孙坚的部队打散后,他才收兵,这个过程中,孙坚军的伤亡率可不是一般的大。 在成皋击败曹操后,徐荣的追杀也全无手下留情的意思;奇袭虎牢关,豫州军在城内就已死伤过半,若非如此,孔伷这个刺史也不会死在乱军之中。 “公明,文则,你们的顾虑,本将也考虑过……” 按照贾诩原先的计划,这方面的问题不大,贾诩的计划,不是携百姓进军,而是在百姓聚集的地方迎战,然后出其不意的发动百姓冲阵,让徐荣避无可避。 若是徐荣的性格果如皇甫嵩所言,不对百姓动刀兵,泰山军就可以趁着徐荣军阵势被冲乱的时候发动猛攻,一举击败敌人。 若是皇甫嵩判断有误,趁着对方和百姓纠缠,泰山军大可全身而退,再觅良策。 这才是毒士的风格,不留余地,没有破绽! 但王羽实在做不出这种事,他并不迂腐,可眼睁睁的驱使百姓去送死,确实已经越过他的底线了。 这种事太残忍了,就算徐荣不肯动手伤害百姓,但泰山军杀上之后,激战一起,就算孙武复生,也不可能控制得了局面。不论两军胜负如何,百姓都会死伤惨重。 所以,他改变了计划,之保留了心理战的一部分,去掉了最残酷的另一部分。 严格来说,这招不是他的独创,在前世的三国时代,就有人这么干过。 没错,首创者正是刘皇叔! 赤壁前夕,曹操大举南征之前,刘备放弃新野,携百姓南逃。刘备当时究竟是如何考量的,王羽无从知晓,但效果和他预想的差不多。 尽管曹军没有仁义之念,也没有心慈手软,但新野百姓依然成了刘备的掩护,让他成功的拖延了时间,等到关羽带江夏水军来支援,最终逃离了险境。 刘备只能用百姓打掩护,因为曹操本就心狠手辣,屠城、坑俘这种事他没少干过,自不会为了区区百姓,就放过全歼刘备的机会。 不过,徐荣若是真如皇甫嵩所说,百姓的用处就大了,就算不用来冲阵,也能形成取胜的契机!至于说皇甫嵩的判断到底正确与否,其中的互相矛盾之处到底怎么解释…… 王羽已经有了推断,不敢说百分之百,但也应该和事实相当贴近。 “本将认为,皇甫将军的判断没错,关键还是在于信念,以及传承!” “传承?”众将皆是愕然,只有贾诩笑而不语,不是非常熟悉他的人,根本无法发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讶神色。 “对,传承!”王羽很兴奋,他终于将所有的线索整理清楚了,那位迷一样的强敌的庐山真面目,已经露出了冰山一角! “奉行仁念,在战场上却用兵如神,杀伐果断……嗯,视某,以及孙、曹二位将军,以及孔豫州为生死之敌……华夏诸多传承中,有且只有一脉符合这些特征……没想到,先秦百家的理念居然能传承至今!” “难道……”黄忠骇然起身,双目圆睁,这真是一个让人难以想象的答案。 “兼爱,非攻,尚贤,尚同,节用,非命,明鬼,天志!” 一连串的名词,如同晨钟暮鼓中在中军帐内响起,这是王羽所知的,先秦诸子中,有着举足轻重之地位的一脉传承! “以战止戈,所以,他才视本将为生死之敌!因为,他认为本将掀起了战乱!” 王羽眼中异芒连闪,一字一句道:“非攻之墨,只有他们,才能造就出徐公卿这样的名将!” 他举手一挥,扬声传令道:“传我将领,全军即刻开拔,依计行事,会战徐荣!” “喏!”众将再无疑虑,轰然应命! 第一三五章天下瞩目 大河之畔,长风猎猎卷过,大地上一片苍凉。 河畔不远处的官道上停着一辆马车,除了驾车的车夫之外,还有几个甲士立在一旁,似乎是在等候什么人。 一骑快马自北而来,到了车驾前,慢慢放缓了速度,骑在马上的,是个长得颇为雄壮的甲士,他翻身下马,向车驾旁的几人低声询问了几句,然后抬起头,看向了大河之畔。 “……白虹为贯日,己亦先受殃。贼臣持国柄,杀主灭宇京……” 长风的呼啸声中,夹杂了阵阵诵诗声。他摇摇头,叹了口气,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他听不懂诗句的深意,却能从念诵声中感到那一份悲怆苍凉之意,而且,也很能理解吟诗人的心情。 立于河畔,以诗感怀的是个气度不凡的中年人,对甲士的到来,此人恍若不见,脸上却依稀有泪痕在,甲士见状,连忙上前劝谏道:“主公,您出来很久了,这里风大,还是进车里去避一避吧,莫要伤了身子。” “国事摧颓,名声尽丧,身体纵是再健壮又能如何?子廉,你可知我心疼么?” “主公何必如此自苛?成皋之战虽败,但自那徐荣出战以来,谁又曾在他手上讨过便宜了?您终归力战过了,总比刘公山、张孟卓那些闻风而逃的强吧?” 曹洪左右看看,声音压得更低了几分:“当日沮公与看破徐荣乏粮的弱点献计趁徐荣奇袭虎牢关夺粮,联合并州军强攻洛阳。成算就算没有八九分,也在五分以上!董贼当时已是惊弓之鸟,徐荣不得粮草,亦难以为继,谁想袁渤海竟然胆怯若此……” 他孑然叹道:“只恨元让回来的太晚,主公您当时无兵在手,否则以您的威望,依计而行,必能挽回颓势,说不定还能趁势收服吕奉先。重振兵势呢!” “逝者不可追,来者犹未卜,过去的事,现在还提来做什么?” 曹洪一脸惋惜,曹操的神情却一丝变化都没有,往事,只适合用来总结经验教训,而不是念念不忘的纠结于胸。若不是眼下形势错综复杂,他新败之后。还没能重整旗鼓,曹操才没这个兴致来河边作诗发感慨呢。 “元让如今何处?” 曹洪答道:“已至东郡。再有明后天差不多就到了。” “这样就好,等元让一到,不,就今天,令妙才即刻出发。刘公山杀了桥元伟,正饱受兖州名士攻讦,让妙才代某去寻他,也算是雪中送炭,刘公山应该会慷慨解囊。然后让妙才再往丹阳走一趟……” “主公……”曹洪面露难色,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怎么?”曹操心中一紧。 “元让的信使还说了一件事,王鹏举提兵北上后,孙文台亦兵出南阳,一举攻克了昆阳城,进而挥师东进,锐不可当!豫州各郡县。如今都在就战降问题犹豫不定,争论不休,各地黄巾眼纷纷趁势作乱,如今豫州已然大乱。通往丹阳的路径已经断绝,除非走徐州,可是……” 果然是个坏消息,曹操黯然长叹。 乱世之中,名声、谋略、人脉固然都很重要,不过,最基本的还是军队!有了军队,才能完成各项策略,达成目标。曹家虽然豪富,但先前那五千军马,已经将家财耗了大半,连祖宅都卖了,以至于父亲曹嵩不得不移居到琅邪去。 虽然这次搬迁,也有躲避陈留战乱的意思,但究其根本,还是为了募兵。 结果雄兵数千,年许来的运筹之功,都只是在谷水畔成就了徐荣的威名,以至于他曹孟德只能寄于人下,终日郁郁,这叫他情何以堪? 要不是夏侯淳在丹阳募兵耽搁了些时日,没能在战前赶到,他想要翻身,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但好景不长,孙坚的豫州攻略,又给了他重重一击。 “文谦收拢了多少残兵了?” “已有三千之数,不过很多都不是咱们的兵,而是张孟卓和刘公山的……成皋之战,张、刘两家的兵马退的最早、最快,所以……” “嗯……”曹操沉吟了片刻,断然道:“将刘公山的兵选出来,让妙才送到东郡去,张孟卓的兵,就地整编入伍!” “咱们要回陈留了吗?”曹洪眼睛一亮,搓着手兴奋道:“早该这样了,这世道,什么都是假的,还是有块地盘最踏实!张孟卓兄弟跑到济阴去了,现在陈留空虚,正好……” “没有朝廷的名义,就跑去和张孟卓抢地盘?子廉,你想什么呢!” 曹操冷笑道:“连王鹏举那小儿都能看出的问题,你却和那孙文台一般,全然看不透,只知道逞蛮力。你没见孙文台眼下的境遇吗?江东猛虎?依某看,是猛犬还差不多,除了替袁公路咬人,他还能做什么?” 实际上,这个道理,王羽是到了南阳后,对孙坚有所了解后,再经过贾诩、胡母班的提点,才领悟出来的。原来他对这方面的认识,也跟曹洪差不多,乱世么,拳头大的就能称王称霸。 这个道理倒也不算错,只要他有本事见一座城,就攻下一座城,用屠城之类的酷烈手段震慑人心,就可以想抢哪块地盘,就抢哪块地盘。 不过,这么搞的效率,显然比不上袁术那种传檄而定的模式,而且想稳固根据地,取得人心也会耗时良久。 这方面的领悟,曹操比王羽和孙坚加起来还要强,当然不会行此下策。 何况,陈留那地方现在也没啥好抢的了,酸枣的十万大军没能伤到董卓,却把陈留地方上给祸害得一片狼藉。累死累活坏名声的抢这么快地方,那不是傻么? “要取,就要取最好的!”曹操举目东顾,嘴角溢出了一丝笑意。 “……东郡?”曹洪的眼睛瞪圆了,“可是……” 兖州的治所就在东郡,这也是刘岱跟桥瑁关系不好的原因之一,桥瑁死后,刘岱委任王肱为东郡太守,东郡已经彻底变成了刘岱的地盘。 通过对溃兵的处理,曹操与张邈交恶已成定局。向刘岱则是释放出了善意,结果他却盯上了刘岱的地盘……曹洪自忖不是太笨,可这里面的关系依然太过复杂了一点,把他搅得晕头转向的。 “子廉,你不精擅这个,就不要多想了。” 曹操能理解从弟的烦恼,可他也没有多解释的意思,谋略这种东西,毕竟需要天赋。向曹洪这样纯粹的武将解释政治,无异于对牛弹琴:“若非王羽吸引了徐荣的注意力。此计尚未必能成呢。对了,洛阳有新消息么?” “呃,有的……”曹洪整理了一下思路,汇报道:“泰山兵于十日前北上,大张旗鼓,宣扬要打回洛阳去,这口号吸引了不少愚民,纷纷依附其后,如今队伍已经扩大至五万以上。不过泰半都是毫无战斗力可言的平民,也不知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曹洪对此表示困惑,曹操凝神思索片刻,也是不得其解,沉吟道:“此子不同凡俗,应该不会做没意义的事,也许他在洛阳的时候。了解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吧。不过,这样一来,他的行军速度肯定不会很快吧?” “正是。”曹洪甩甩头,把那些想不通的东西抛开。继续说道:“泰山军每日行程不过二十里,出兵十日,如今方至梁县,梁县守军闻风而逃,并未延误泰山军的行程……” “洛阳方面呢?” “徐公卿已于三日前率军南下,以胡轸为副将,粮草充足,眼下已至伊阙关,如果两军保持现在的速度相互接近,决战地点,应当在阳人至新城一带!” 曹操追问了一句:“时间呢?” “约在十日后!” “十日么……嗯,应该来得及,子廉,走,去汲县见本初兄。”曹操一甩袍袖,转身便走。 “见袁渤海做什么?”曹洪一愣神。 “请战!”曹操头也不回的答道。 “去洛阳?”曹洪又问。 “当然不是,是去朝歌!” “朝歌?打黑山贼?”曹洪又晕了,他完全搞不清楚,取东郡,王羽战徐荣,与黑山贼这些事之间有什么联系? 曹操没做解释,这些事当然是有联系的,不过,想不通的人,即便解释给他,下次他依然是想不通的,何必浪费那个力气呢? 王羽和徐荣的巅峰对决,牵动了整个中原的人心,这不正是乱中取事的机会吗? 袁术和孙坚正在豫州交风交雨,有消息显示,南郡的刘表似乎也酝酿着什么。 河东方面,吕布似乎长进了不少,没有在第一时间和白波军展开激战,而是正在和对方谈判,试图和平共存。想来也是要观望一番,等王、徐之战分出胜负后,再决定行止。 而袁绍正忙着和韩馥还有刘虞勾勾搭搭,其意图不外乎捧个新皇帝出来,暗地里图谋冀州,可怜那韩馥也算是个人物,却被袁绍与冀州的名士们勾结在一起,玩弄在了股掌之上。 自己呢?必须把握时机,名正言顺的占领一块地盘下来,离洛阳不能太近,免得被那一战的胜者给盯上! 去东郡,须得借势,而现在,还有比黑山贼更容易借到的外势吗? 曹操微微冷笑,说起来,这一招,自己还是跟王鹏举学的呢,对方借的是白波,自己借的则是黑山,但相对而言,自己的收获却是实实在在的,而不像对方,想攫取战果,还得先过徐荣这一道天险! 可惜啊,自己的计划一旦展开,就没有余暇关注这场惊天之战了,哪怕顺利将东郡夺取到手,也难以尽数弥补此憾啊。 曹操最后一次回望大河,长叹一声,然后头也不回的登车离去。 第一三六章超强斥候战 时近六月,天气已经炎热起来,田野上草木茂盛,花香阵阵,正是一派繁荣平和的景象。 不过,和平只是表面上的,实际上,在河南大地上,一场大战正在酝酿之中,四野之间,杀机四伏!就算是前奏,如果被卷进去,同样会粉身碎骨。 一队十人左右的骑士,正牵着马,围在几具尸骨旁边,其中一人正蹲在地上察看,其他人则是脸色苍白的向四周张望着。 “李将军……咱们还是等到天黑了再往前走吧,这样太危险了,万一撞到了西凉军的斥候,那……” “赵四,你也算是个军侯,现在说的这是什么话?不知道军情如火么!”蹲在地上那人怒哼一声,长身而起,斥道:“徐荣兵马已至新城,大战迫在眉睫,咱们早一刻将情报送到,王将军就多一分胜算,岂能因为畏惧艰险,就迟疑不进?” 听到徐荣的名字,众人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其中几人甚至还打起了寒颤,望向周围的目光,更加闪烁了。 “你们别忘了自己是什么人,败军之将!” 看到同袍的神色,那李将军愈发恼怒了:“张使君仁厚,不与我等计较,但咱们自己不能不识好歹,若能助王将军打赢此战,多少立下些功劳,也能将功折罪,若是不然,你们觉得自己还有颜面回去见张使君吗?” “李校尉,您也别生气了。弟兄们不是不知好歹,就是被徐荣打怕了……说真的,即便到了现在,我晚上还经常做噩梦呢,总是想起成皋那一战,那徐荣,根本就不是人,是人的话,怎么能练出那种兵来?” “谁说不是呢……” 有人打了个圆场,其他人趁机道歉的道歉。解释的解释,但无一例外的,都表达出了对徐荣那种深入骨髓的畏惧。 听到这些,李校尉的回忆也被勾起来了,他嘴角抽搐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再发火,而是叹了口气道:“算了,不说这些,咱们还是快些行进吧。此地离王将军的大营应该不远了,算上这里的五个。咱们一路所见的尸体都是西凉军的,王将军在斥候战中应该是占了上风。” 众骑士略松了口气,不过脸色却没多少好转。 “听说白马将军的从弟率军随王将军一起北上了,白马义从,确实很厉害,不过单凭数千轻骑,怕是奈何不了徐荣的。” “是啊,听说王将军还带了大群百姓一同北上,这不是自找麻烦么?除了消耗军粮。这些累赘还有什么用?” “王将军有些孟浪了,等我家主公休整完毕,再分进合击多好,何必急于求战呢?面对徐荣,稍有闪失,他的一世英名恐怕就……” 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李校尉没说话。他自己也很困惑,同时,他还知道,主公张邈同样困惑。 为了商议对策。主公张邈召集了臧洪等众多名士,结合自己这些曾经与徐荣对过阵的将校所述,研究了很久,最终也没能得出一个让人信服的结论来。 带百姓上路,除了壮声势之外,或许还有让徐荣投鼠忌器的作用。名士们不知道王羽如何做出的判断,但他们都推测出了这一点。 名士们认为,发现了敌人的弱点,王羽的应对之策却很不上道。 徐荣是什么人?当世名将! 出于种种原因,他确实可能存在这个弱点,不过,他自己肯定不会意识不到。既然意识到了,他就会设法弥补,而且会弥补得很完善,让人找不到可趁之机,甚或将破绽转变成陷阱,以此反制敌人! 得出这个结论后,张邈很焦急,酸枣内讧之后,兖州的形势与前大有变化,刘岱占据了全面的上风。反观张邈,他还未能消除成皋之战带来的影响,自顾不暇。 所以,尽管心急如焚,最终他也只能派出这么一小队骑兵,希望在战前,让王羽能再多掌握些第一手的情报。 因为王匡的关系,张邈与王家就是事实上的盟友,王羽的势力增强,对张邈也能起到助益。 不过,包括张邈自己在内,对此战的结果亦不看好,这些惊弓之鸟般的败军之将,就更不用提了。 “你们听,这是……马蹄声?”没有参与讨论,李校尉保持了相当的警惕性,他第一个听到了随风而来的响动。 “……”众人顿时闭上了嘴,一片粗气声中,远处的嘈杂声变得响亮起来。 “隆隆……”马蹄声轰响! “杀,杀!”喊杀声不绝! 烟尘似海潮般涌起,以极快的速度推移而来! 再下一刻,李校尉撕心裂肺的的喊声响起:“是骑兵!有骑兵正在追逐,往这边来了!快,快上马!” 众骑兵士气本就不高,这时见得情况紧急,手脚都已发了软。 除了李校尉的动作还算麻利,在来骑进入视野之内前,爬上了马背外,其他人完全就没来得及完成这个最简单不过的战术动作,其中几人甚至还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躺在地上呻吟不已。 李校尉浑身发冷,现在只能期望占上风的是幽州军了,否则凭自己带的这群废物,别说助战,想逃命都难! 然而,事与愿违,首先进入他视线的,却是几匹白马! 此刻正是正午时分,天空上万里无云,阳光明媚。 阳光照在白马的身上,反射出一片耀眼的光芒,夺目之极!然而,李校尉的一颗心却沉到了底…… 白马骑士只有五、六人,后面追杀的骑兵至少也有十人以上,若是自己的部下能奋起一战。也许还能帮忙挽回颓势,可现在,白马义从逃离后,自己这些人还想活命吗? 当先的白马骑士发现了李校尉等人,扬声喝问道:“前面是什么人?” “陈留张使君麾下,出使而来,有重要军情禀报!”看了七歪八斜的同伴一眼,李校尉咬了咬牙,没办法,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其他人了。留下也只能一起死!跟泰山军合流,把情报带给王将军才是最重要的。 几个白马骑士互相交换了个眼色,一头,似乎是信了,然而,他们的反应却远在李校尉料想之外,只听为首那名骑士断喝一声:“就在这里,解决他们!” “喏!”几名白马骑士轰然响应。 他们松开了手中的马缰,纯以双脚控马。从背后摘下了弓箭! “他们要射箭了……避箭!还射!他们人少,拼人头也要拼死他们!” 只是这么一个动作。后面追来的十余骑就已经大为惊恐,为首的骑士声嘶力竭的叫喊着,喊声中没有多少追杀者身上常见的嚣张和得意,反倒充满了惊恐的意味。 生死厮杀,作战双方都没有互相交谈的意思,完成了战术动作,一场规模并不大,但却足以给观者,留下无比深刻印象的骑射大战。就此展开! “崩,崩……”弓弦如同化成了琴弦,在骑兵们的手中接连不断的被拨动着,奏出了死亡的节奏。 “嗤!嗤!”高速飞行的箭矢撕破了空气,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在空中穿梭往来,仿佛与琴声应和的洞箫! 张弓! 搭箭! 转身放箭! 伏身避箭! 再重复…… 就算一直眼睁睁的盯着看。李校尉依然不知道,骑士到底是如何瞄准的,白马义从们虽然骑乘在马上,但动作之行云流水。比脚踏实地的人还熟练。 追来的骑士也不是弱者,而且也是早有准备,他们毫不示弱的还射,因为人多,射向白马义从的箭矢也更多! 然而,一轮箭罢,双方都没人受伤,追兵的准备很充分,躲避和回射都很及时;而白马义从的箭更准,极大的干扰了追兵的射击,同时他们避箭的身法也更高明,最令李校尉不可思议的,就是其中一名骑士,居然仰身躺在了马背上,避过敌人箭矢的同时,射了对方一箭! 李校尉没练过骑射,这种功夫不是什么人都能练得好的,所以也看不出其中的门道,不过有一点是确定的,这种骑射功夫,确实天下无双。 然而,更令他惊异的还在后面呢! 射出第一箭后,双方都在快速的拉弦开弓,结果白马义从这边,很整齐的比对方早了那么一线! 致命的一线! 白马义从的射术极其精准,尽管追兵也不是庸手,可是,避箭的同时还精准还射,这种战术动作的难度实在太高了,他们做不到! 于是,抉择之间,有人为了避箭,仓促的射出了手中的箭,完全没有取中准头;有那悍勇的,想抢在敌箭射中自己之前,先将箭射出去,结果未能如愿;还有人犹豫了一下,结果耽搁了宝贵的时间,什么都没能做成…… 新的音符加入了,那是濒死前的惨叫声! 高手较量,一招慢,步步慢! 第三轮,第四轮…… 西凉军的箭矢发射速度越来越慢,根本形不成齐射;而白马义从这边,除了一名中箭落马的骑士外,其他人始终保持着同样的射击频率,高速,高效! “撤!快撤!”丢下了六七具尸体,却只取得了对手一人落马的战绩,再迟钝的人也知道败局已定了,在头领的指挥下,追兵们拼命调转马头,想要逃出生天。 当然,他们的努力注定是徒劳的,让奔驰中的战马改变方向谈何容易?何况,这个过程中,还要承受敌人连绵不断的打击? 当烟尘落尽之时,十名西凉军尽墨,这场骑射大战以十比一的战损率告一段落。 李校尉回顾同袍,发现依然没有人坐在马背上,或坐或站,还有人躺在地上,众人形态各异,但脸上的表情都是一样的,瞠目结舌! 早知道白马义从天下无双,谁能想到他们竟然强到这种地步? 早猜想到,这场大战将会激烈无比,可谁能想到,仅仅是斥候战,就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等这场大战真正开启的时候,又将会是怎样一种场面呢? 第一三七章善战者何如 泰山军的军营设立在阳人城东北,鲁公河畔。 阳人是梁县以北的一座小城,名气不大,不过,这里却是延绵了八百年辉煌的大周王朝最后的存身之地。 《史记》中记载:秦庄襄王元年,灭东周,不绝其祠,以阳人地赐周君。 实际上,前世的历史上,就在初平二年,这里也曾发生过一场大战,即孙坚击败胡轸,阵斩华雄的那场战斗。 王羽当然不知道这么多,前面那条是贾诩告诉他的;后面那条在三国志等正式中才有记载,他这个只看过演义自然不会知道。 他只是结合地理及对历史的了解,推测出,如果孙坚在豫州恢复了元气后,卷土重来,再次攻打洛阳的话,战斗很可能在这里打响。 阳人周边的地势没什么特别,不过却刚好是个岔路。 如果从这里转向西北,很快就可以到达新城,然后沿着伊水,向伊阙关进军;向东北走,则可取道大谷关,攻略洛阳。 尽管两路都有关隘可守,但西凉军的兵力始终不足,面对实力强劲的敌人,不可能分兵两路,所以,如果董卓不想让敌人兵临城下,想要御敌于外。就只能把战线推移到梁县一带。 所以,王羽把这里当做了预设战场。 “鹏举贤弟,徐荣军主力已经离开了新城,东南向稳步行军而来,周围百里内,没发现任何疑兵,洛阳方面也没有增援的迹象,看来他就是摆明车马要正面硬吃我军啊。” 刺探情报,王羽已经初步建立了侦查小队,不过。担任斥候,展开战场屏蔽这种事,自然非非公孙越莫属。幽州轻骑,可是当世最强的轻骑兵,不让他们出马,岂不是暴殄天物? 公孙越的任务完成的也不错,说话的语气中虽然带了些忧虑,不过神情中,还是意气风发的情绪居多。 也不知是性格使然。还是纯粹的无知所以无畏,反正王羽觉得。在自己这边的所有将校中,公孙越是最无所顾忌的人。若不是碍于礼貌,有人向他问起徐荣的话,他说不定会回答一声:徐荣是谁? 当然,倒也怪不得他傲气,白马义从确实太强了,从前哨战开始到现在,双方的战损比一直维持在五比一以上! 西凉军五,幽州军一!同样是轻骑兵。却打出了这样压倒性的战绩,不论主将是谁,多少也会有些微醺的感觉吧? “凡兵者,以正合,以奇胜……”王羽不无遗憾的摇摇头:“某倒是希望他搞点计谋呢,现在,这种情况是最可怕的。” 说着。他走到了悬挂着的舆图旁边,舆图上画的正是洛阳周边的地理情况。 比起通常可见的舆图,这份舆图相对精细得多,不但标明了山川河流。道路城关,而且还详细的标注出了双方的行军路线,行军时间,以及驻留时间等情报。只要是粗通兵法之人,看过这副图,就会对这场大战的前期态势,有个清晰的印象了。 “徐荣离开洛阳后,行军速度很快,三日内就赶到了伊阙关,然后一直在那里囤积粮草,直到我军过了梁县,他才向新城进发,纯依靠伊水搬运粮草……他做了这么多事,其实仅仅是为了保障粮道的安全而已。” 王羽在舆图上指点着说道:“放弃了抢先占据战场的机会,也没做其他的布置,若是普通的庸将,某会当他是胆怯无能,但徐荣这么做,只能表明一件事,那就是他对正面作战有十足的把握!” “也许,他只是没把握在鹏举你的面前搞计谋罢了,扬长避短么。”公孙越心不在焉的说道,他的眼睛一直盯在舆图上,啧啧赞叹:“大哥说你精通军略,我原本还不大信服,可看了这舆图才知道,你的手段确实非同一般啊!这图咋就能画得这么清楚呢?” “渡之兄既然喜欢,回头小弟送你一份便是。” 王羽莞尔一笑,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他前世画的可都是高精度的军事地图,卫星地图更是天天都要研究!祖国的山川地势,不说了然于胸吧,大致上也有个谱,画个地图还不是小菜一碟? 当然,光是这样肯定不够,相隔两千年,就算是同样的地方,这个时代的地理环境跟后世也差很多,尤其是河流道路的位置。 这个时代的河流,到了后世,很多都不复存在了,至少王羽就不知道,阳人,也就是后世的河南汝州附近,什么地方有条鲁公河。 他的地图,是结合记忆,加上当地人提供的资料画出来的,他自己不是很满意,但相对于这个时代的舆图,就精细得太多了,也难怪公孙越爱不释手。不明天文地理,还谈什么行军打仗? “当真?”公孙越喜形于色,兴奋了一会儿,又意犹未尽的嘀咕道:“要是有一份幽州的就更好了。”一边说,还一边偷瞥王羽脸色。 “等有机会去幽州,实地看过之后,我会给伯珪兄弄份更好的。”跟没心机的人打交道很容易,只要真心实意的对待他们,就会得到几倍于此的回报,王羽当然不会吝啬这种小人情。 “还能更好?”公孙越眼睛瞪得老大,看看王羽,又看看地图,怎么也想不通,还能怎么更好。 “自无虚言。”王羽可没心思多说闲话,来势汹汹的徐荣,才是他最为关注的,地图画的再好再精确。也提供不了任何帮助。 似乎看出了王羽的心思,贾诩在旁点评了一句:“以长击短,本身就已经是最好的计谋了,再做其他事,才真是弄巧成拙呢。” 这句话算是说到了王羽的心里,一直以来,他也都是这么做的。因为知道阵列之战是自己的弱项,所以他一直在努力回避,在孟津、虎牢孤身挑战,潜入洛阳施行反间计。都是在这个方针下,产生的计略。 虽然收获确实不小,但这个弱点也开始广为人知,至少徐荣和贾诩都看出来了。 “是啊,明明一直没得到详尽的情报,可他好整以暇的推进过来,”公孙越的注意力终于转移回来了,他很纳闷的问道:“难道他就不怕鹏举贤弟你真的驱百姓围攻?” “他既然敢来,自然是不怕的。那招本来也只有出其不意的时候,才能发挥最大的功效……”王羽望向贾诩。胖子依旧是那副笑眯眯,高深莫测的表情,似乎这条毒计跟他完全没关系似的。 这家伙的情商,甩哥几条街啊!王羽心中感叹:献计被拒,而且计策还被众人批判,最后改得面目全非。换了自己,怎么也会争辩一番的,可贾诩就像个没事人似的,一点情绪都没有。这种心性,实在了不起。 下一刻,贾诩用行动证明,王羽的评估还是太低了点,他不但没情绪,而且还会很主动的继续献计献策:“不过,这种明知不敌。还死缠烂打的风格,似乎不像是徐公卿的风格,将军,您封锁情报之举无可厚非。但很可能反倒帮了徐荣一个小忙呢。” “嗯,的确。”王羽点点头,这一点他开始没想到,现在倒是发现了,可似乎已经为时晚矣。 “杀他的人,还能帮他的忙?这是什么道理?”公孙越的反应就慢多了,他瞪着眼睛看着贾诩,带着七分疑惑和三分不服气。 “死的不是徐荣的人,嗯,至少不是他能如臂使指的部众……”说老实话,贾诩不太喜欢跟反应迟钝的人说话,尤其是解释这种相对复杂的东西。 所以,他理想中的老大只有两种,要么如王羽、曹操这种,一点就透的,要么就是象张绣那样,言听计从,从来不问为什么。对于公孙越这种人,他一点都不感冒。 耐着性子解释了几句,发现公孙越还是傻乎乎的直瞪眼,贾诩不吱声了,目视王羽,让他自己搞定。 “渡之兄,先前小弟提过,徐荣虽强,不过还是有破绽的,目前,我一共发现了他三个弱点……” “三个?”公孙越吃了一惊,一直静静旁听的黄忠和徐晃也都目露惊异之色,只有贾诩依然不动声色,这种评估人心,找人弱点的事,他最擅长了。 “他的信念是其一,虽然这种信念令人尊敬,但沙场争锋,本就是无所不用极的,所以……”王羽看看黄忠,见后者微微颔首,没什么情绪的样子,他放下了心思,老黄还是挺通情达理的。 “其二,可以简单概括为:将帅不和!监军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军队战力的限制,胡轸虽然有些将略,但也算不上是什么识大体的人。若非徐荣对胡轸有所顾忌,他当日何必急于与曹操交战?就算他自恃本领,但等到两军会师之后,胜算岂不是更高?” 王羽自问自答道:“徐公卿不是吕奉先,他不会做这种意气之争,所以,他急于求战的唯一原因,就是他担心胡轸碍事!” “原来如此,难怪文和先生说……”公孙越恍然大悟:“跟儿郎们作战的都是西凉人,都是胡轸的属下,把他们打怕了,胡轸脸上无光,说话分量也轻了,徐公卿掌军就变得更容易了。” 王羽微笑不语。 尽管如此,可若是能重来一遍,王羽也还是会这么做,不屏蔽情报,后面的战略就有可能被徐荣识破。两害取其轻,面对徐荣这样的强敌,王羽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公孙越的好奇心上来了,又问:“那,第三个呢?” 王羽竖起第三根手指,道:“第三个就是……” “报……”帐外脚步声响,有人高呼着跑近。 “讲!” “兖州张使君有使到……” “张邈?这个时候?”王羽微微一怔,还没等他下令带人进帐,一阵更急促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报……” “讲!” “前锋回报,徐荣兵马已至阳人城北十里外,正在安营……” “来得好快!”众将都吃了一惊。 徐如林,疾如风! 徐荣扬名以来,没用过什么奇谋,但行止之间,皆合兵法之旨。几日前还慢吞吞的向新城推进,结果就在公孙越得意于前哨战的胜利时,徐荣却一反前态的狂飙猛进,直接推进到了阳人城下! 斥候若不是白马义从这种精兵,说不定,泰山军已经遭受突袭了! 难怪孔伷坐拥雄关,依旧全无抗力,不是他太废物,而是敌人太强! 王羽甚至都能想象得出,当孔伷前脚接到前线战报,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后脚徐荣已经兵临城下,孔名士心里是怎么样的感觉,是何等的绝望,以至于连抵抗之心都生不出来…… 徐荣,就是个让人绝望的对手! “果然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心生感叹,王羽胸中却是豪情陡起:“传令于校尉,让他结束练兵,全军休整,明日迎战徐荣!” “喏!” 第一三八章阳人之战 天空蔚蓝,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白色的浮云三五成群,优哉游哉地飘在空中。透过清晨的雾气,阳光微微有些朦胧,就那么暖暖的,懒洋洋地,望着下面一望无际的平原。 然而,就是这样清朗的天气里,大地上却传来了阵阵闷雷般的声响,轰隆隆的巨响回荡在广阔无垠的天际,震撼了坚实厚重的大地,让其震颤不休。 太阳似乎受到了惊吓,扯过了一片云彩,半遮半掩的躲在了后面,只露出了半张脸,忐忑不安的望着那支正缓缓行进中的大军。 “来了……”站在两丈多高的点将台上,王羽极目远眺,他能感觉到大地在震颤,感觉到太阳在抖动,也能感觉到敌人的接近,只是暂时还看不到。 发现突袭不成之后,可能是担心遭到王羽的夜袭,徐荣在十里外扎下了营盘。作为交战距离,这个距离有点远,所以,开战前,双方必须有一个互相接近的过程。 王羽没有拔营前进,数万大军阵列而前的难度本来就大,他的军队构成更是限制了他的机动。所以,他列阵的地方,就在营盘外面,算是以逸待劳了。 不过,这点算不上优势的优势,根本就没多大意义,徐荣军多走几里路,反倒可以热热身,顺便还能在士气上压制泰山军。 现在还看不到敌人的身影,但大地的震颤,却告诉了每一个人。敌人正在接近,在接近!心理压力正在缓缓酝酿成形。 “报……徐荣的大军已至,距离我军五里!” “再探!” “喏!” 看着斥候转身离去,王羽断喝一声:“击鼓,准备迎敌!” “咚!咚!咚!” 激昂而稳健的战鼓声冲天而起,响彻了空旷的平原,回荡在浩渺的天地之间。 王羽神色平静,瞬也不瞬的望着远方的天地交际处,蓝、黑两色在此分界,泾渭分明。他期待着。等待着与那个闻名已久的敌人一较高下。 一阵长风掠过,吹动了战旗,旌旗飘扬之间发出巨大的啪啪声,也将激昂的战鼓声送得更远,士兵们的情绪平复下来。 就在此时,天地之间突然冲出一杆大旗,一杆黑色的汉字大旗!就像盘古手中那把开天辟地的大斧一般,破天而出。 借着,一片火红色的旗帜冲了出来。在黑旗之下,汇聚成了红色的海洋。 旋即。黑色的大潮涌动出来,让天地亦为之色变。 “来了!” 大抵是齐步走的原理,行进中的徐荣军中,也有阵阵战鼓声传来,鼓声比王羽军中的略为急促,但同样也保持着稳定的节奏。 三万大军,在长达数里的正面战线上,结成了三十几个千人方阵,缓慢而坚定的前进着。接近着…… 一股无形的压力在空气中涌动着,化成了实质一般,不断向下压迫着,让人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连清朗的天空都显得黑暗起来。 “停……果然很精准。” 就像是地上有条看不见的标线一样,徐荣的大军刚好在三里的距离上停步,开始调整队形。做最后的战前准备。整个过程中,王羽只看到军列中有旗帜舞动,却完全没听见应该有的那些,此起彼伏的号令声。 一支沉默的大军! 一支压迫力十足的大军! 这就是徐荣军带给王羽的初印象。 “王将军。这就是徐荣统兵的风格,他指挥军队的手法与众不同,旗语能传达的意思更多,而口头号令用的较少,用也是小范围的应用……” 点将台上人不多,徐晃、公孙越都不在,他们要和自己的部队在一起,这里只有于禁、黄忠和贾诩,另外,那个张邈的使者校尉李村也站在王羽身边。 “小范围,有多小?”王羽饶有兴致的问道。 “到五人队一级。”李村不假思索的回答道,看到周围惊异的目光,他连忙解释道:“这不是末将的判断,而是曹将军说的,成皋之战,末将作为传令官,在中军待命,前锋败退时,曹将军曾这样慨叹过。” 王羽转向于禁问道:“文则,这种指挥风格,似乎跟你差不多……” 于禁神情凝重,沉声答道:“主公,若李校尉的说法属实,那徐公卿的指挥才能便远在末将之上。在操演之时,末将勉强能指挥调度到十人队一级,若是激战时,能不能指挥到一队人都未可知,徐公卿能在激战中指挥调度五人队,这种神乎其技的本领,别说做,末将想都不敢想,望尘莫及。” 于禁生性寡言少语,这次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反复赞叹徐荣的本领,这种情况实属少见。他的反应,也从另外一个角度反映出了徐荣之强,点将台上的气氛都随之凝重起来。 “文则,你没斗志了吗?” 于禁斗志昂扬:“蒙主公信任,末将当尽力而为,死而后已!” 于禁之所以出现在点将台,因为他是这场战役的指挥官。对将学习兵法视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使命的于禁来说,这种信任比世间一切都宝贵。所以,哪怕明知不敌,他也会死战到底。 其实有可能的话,王羽也想自行指挥,可他在前世都没指挥过大兵团作战,又哪里指挥得了冷兵器时代的阵地战? 这可不是说着玩的事,只要稍有失误,一支强军就会灰飞烟灭,在几乎一无所知的领域里和徐荣这样名将对阵,那还真是应了那句俗语:关公面前耍大刀。 于禁八成也打不过徐荣,但总比自己上强。观摩过于禁的演习后,王羽确认了这一点,于是将指挥的重任委托给了于禁。 至少截止目前,于禁的表现还不错,至少没被徐荣的名头吓到,也没什么怯意。他的性格就是如此稳健,不会太激昂,也不会太低沉,他会战败,但绝对不会在战前就被吓得没了斗志。 官渡之战中。曹操率军在延津与袁绍隔黄河对峙,相持不下,刘备迂回到汝南,整合了一支兵马出来,袭击曹操的老巢许昌,击败了留守的曹洪,曹军形势危殆。 危难之际,曹操亲率主力回援,放着众多大将不用。他委派留守延津大营的就是于禁。 于禁交出了超出了曹操预想的答卷,他不但挡住了袁绍的猛攻。而且还和乐进一起,率军反击,在杜氏津击破了袁绍的别营。 现在的于禁,未必比得上官渡之战中那个,就算是官渡那个于禁,能不能挡住徐荣,也在未知之数,但还是那句话,他指挥总比王羽这个生手指挥强。 王羽并不多说。抬手示意,旗号招动,随即一骑快马离开大阵,往徐荣军迎了上去。 阵前互派使者,也是惯例,徐荣军没有什么过激反应,也有一骑离阵而出。上前答话,对答几句,便返回军阵去了。 “王鹏举请徐将军阵前答话?” 听到回报,胡轸一蹦老高。咬牙切齿的嚷嚷道:“哼!是计谋,肯定是计谋!他知道自己没本事赢过徐将军,所以故技重施,想引将军出阵,借机刺杀!不能去!不能上当!” “应该不会吧……”有幕僚迟疑道:“邀人阵前答话,借机行刺,和潜伏刺杀的意义完全不同,王鹏举如今偌大的名声,怎么会……” 胡轸暴跳如雷,指天画地的叫道:“怎么不会?他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为了打胜仗,他什么都干得出来,徐将军,你我的关系虽然不算融洽,但这一次,你一定要相信我,王鹏举此举,定然别有用心!” “胡将军无需多虑,荣没什么要对他说的,待士卒养好气力,这便厮杀。” 徐荣身材不高,而且有些瘦弱。脸膛黝黑,沧桑的黑脸上布满了密密的细小皱纹,短须似针,深邃的眼睛里似乎有着说不完的悲伤。 相较于胡轸的暴躁,他表现得极为平静,语气也是淡淡的,没有疑惑和彷徨,也没有愤怒和激动,同样看不到识破奸计的得意,或是逃过刺杀之劫的宽慰。 古井不波,但天地乾坤皆倒映其中,这就是徐荣带给人最直观的印象。 “徐将军果然英明。”与徐荣相处不止一两天了,胡轸也没注意这么多,他满心里都是庆幸和即将报仇的快感。 他长吁了口气,望着对面的大阵,疑惑道:“不过,王鹏举摆出来的这个阵势又算是怎么回事?他这是疯了么?” 说到王羽的阵势,徐荣古井不波的脸上也微微松动了,眼神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 王羽摆出的阵型极为庞大,勉强可以说是两翼齐飞的雁行阵,但那只大雁的翅膀肯定是肿的!否则两翼不会比中军还庞大好几倍。 若是让王羽自己来形容,他可能会将这个阵型定义为哑铃阵,两边粗,中间细,可不就是哑铃么。 他的兵当然不可能有这么多,可战之兵都在中军,两翼是随行百姓的营地! 营地周围有栅栏,有壕沟,还有些拒马之类的防御设施,但仅此而已,泰山军的两翼毫无战斗力可言。如果真有人来进攻的话,只要各派数百精锐,就可以摧毁泰山军的两翼,可谓不堪一击。 然而,这个阵型却让徐荣皱了皱眉,不过,也是仅此而已。 早在望见王羽阵势的第一时间,他就意识到王羽的意图了,也明白为什么王羽之前的前哨战为何打得那么凶。 这招不能提前泄露,否则很容易在战略上露出破绽,这个战法的机动力几近于无。徐荣若是提前探查出这个情报,他大可以避开这个战场,直接攻击王羽侧后的梁县。 实际上,看到这个阵型,徐荣心里有松了口气的感觉,这不是他最怕,最担心的那种情况。为了表示对王羽此举的赞赏,他甘愿依照对方摆下的套路作战。 “吹角,进兵!”他一扬手,用比平时高不了多少声音发令道:“摆鱼鳞阵,不要理会敌军的两翼,直取中军!” 第一三九章箭风血雨 “真是个不好对付的倔老头……” 一边听黄忠讲解着敌人军阵的变化,王羽口中喃喃低语,搞得黄忠直有翻白眼的冲动。 放在后世,黄忠这个年纪正当壮年,可在这个七十古来稀的年代,现在的黄忠其实也可以算是老头了,他久历沧桑,相貌本来就显老。 “汉升兄,我不是在说你,你别往心里去。” 解释军阵变化的最佳人选是于禁,不过于校尉正在忙着调度兵马迎战,没这个空闲,好在黄忠在军伍中呆了半辈子,军略也很不错,担任个解说还是绰绰有余。 “此阵,大将位在中后,主要军力在中央集结,实行中央突破,优势时使用,每有摧枯拉朽,一举定乾坤的效果……此阵的弱点在于侧后,若是我军在两翼藏有一支奇兵,或可……” 一边尽职的为王羽解说,黄忠心里也有些纳闷,这位被世人誉为军略无双的王将军,居然连阵型变化都不懂,说出去谁信?难道是故作不懂,跟自己套近乎? 不对,他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接触了这么长时间,黄忠对王羽已经有了些了解了,这位将军虽然不是什么忠厚老实的人,但他也不会搞这种无谓做作,没必要。 何况,若非真的不精通战阵,他何必将指挥权委于手下?难道不怕象曹操那样,一战被打回原形么? “……徐荣在两翼布置了数道防线。兵少了破不了阵,兵多了又会被发觉,此计也只是说说罢了,想破此阵,还是得想办法挡住敌人的锋芒,耗尽敌人锐气后,以精锐趁势反扑,不过,还须得提防敌人变阵……” 王羽听得眉头大皱。 后世有种说法,说古代这些阵型没什么大用。练点长矛兵,拉个方阵,就能横扫一切雄兵猛将了。以前,他不知道那种说法对不对,但现在看来,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徐荣的鱼鳞阵就是多个小方阵组成的,而这些小方阵则是从原来的千人方阵中分割出来,独立成形的。 抛开阵型到底对战力有多少影响的问题,单是这个变阵。技术含量就已经很爆棚了!拉个大方阵,以不变对万变的对付古代的阵势? 开什么玩笑! 幸好自己没胡乱插手练兵的事。也没抓着指挥权不放,否则只怕撑不过三五个回合。 唉,可惜了…… 王羽先前的叹息是有来由的,他邀徐荣阵前答话,确实不怀好意。扬长避短,他最擅长的就是这种小团队突袭作战,名声什么的……反正他现在名声已经足够大了,损失点也没啥。 只可惜,徐荣压根就没上当。连个招呼都不大,换了个阵型,就这么冲上来了。要不是派去李十一见机够快,没准就成为这场大战中第一个壮烈的勇士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他的战略成功了,至少开头很顺利,徐荣果然没有对百姓动手的打算。两翼得以保全,为王羽保留了一线取胜的希望。 若是不然,军略不如人,兵力也不如人。机动力也不如人,这仗还怎么打?只能带着幽州军去打游击了,正面作战,不是只有被人围歼的份儿吗? 王羽心里明镜一样。 如果这个最基本的判断失误了,徐荣分兵攻打两翼,自己也只能学刘皇叔,抛下百姓,趁乱开溜了。好在两位未婚夫人都不在,就算没有赵子龙护驾,自己应该也能跑得掉…… 结果,徐荣瞬间做出了决断,毫不犹豫的放弃了更容易的取胜方法,却不愿意有丝毫妥协,不给王羽留下丝毫说服或刺杀他的机会。所以,王羽才有了倔老头的感叹。 这位墨家传人,脾气就跟他的祖师爷一样,又臭又硬……嗯,相似的还有他用兵的风格,同样不是一般的硬朗。 鱼鳞阵虽然是突击阵型,但徐荣没有在第一时间发动突击,他改用这个阵型,似乎只是担心阵型横向延伸开,容易误伤到两翼的百姓。 他用的是正攻法。 双手举着大橹,也就是巨盾的盾牌手在前;弓弩手紧随其后;然后是最擅长阵列而战,手持矛戈的长兵;以及跟在最后,更利于缠斗的刀盾甲兵。 庞大的阵列潮水般涌动而前,一直保持着稳定的速率,大有泰山压顶之势。 于禁摆出的阵型是偃月阵。 阵如其名,全军呈弧形配置,形如弯月,是一种非对称的阵形,大将本阵通常位于月牙内凹的底部。作战时注重攻击侧翼,以厚实的月轮抵挡敌军,月牙处暗藏杀机,是一种攻守兼顾,最利于兵强将勇的军队发挥的阵型。 王羽的所在,就是月牙处,护卫在这里的部队是机动力最高,战力也最强的白马义从。 兵力配置则是和徐荣差不多,这是汉代以步兵为主的军队的标准配置,经过千百场血战演练出来的,流传至今,自然有其道理所在。 随着徐荣军的推进,两军中的战鼓声都变得密集起来,一阵密似一阵,从大军的各个角落里不停地响起,此起彼伏。 各色战旗在空中飞舞,五彩缤纷,让人眼花缭乱。传令兵就象暴雨来临前田野上的飞燕一般,在大军摆下的阵势里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五百步……”将台上,有专门的观测员,隔一段时间,就会向主将报告两军距离。 “弩手出列!”于禁扬声发令。 旗手将军令传出,前军以旗号回应,随即,盾阵开合,泰山卒手持强弩。小跑出列,在盾阵前列成了一条散兵线。 “三百步……” “架弩!” 大黄弩的射程高达三百步,不过那是最大射程,想有效杀伤,须得进入二百步以内,想要破甲,至少也得在一百五十步之内。 这种利器的使用简单,装填则很麻烦,所以,弩手都是强壮有力的精锐。张弩也得用上全身的力量才行。 “吱……” 弩弦发出了刺耳的呻吟声,在泰山军的阵前响成了一片,绞弦的声音很难听,但包括离得最近的盾手在内,没人皱眉头。见过强弩威力的人都知道,绞弦的声音越响、越难听,等下敌人的惨呼声就越凄厉。 徐荣军仍然沉默的前进着。 徐荣军中也有弩兵,不过他们的弩比不过泰山兵的,泰山兵手里的都是十石强弩。也就是所谓的:大黄力弩,是汉弩之中。威力最强劲的,当然,造价也很高昂。 徐荣军中虽然也有一部分是北军精锐,但他们的装备却比不上泰山军。这也是这个时代的悲哀之一,中央军的装备,居然比不过地方豪强的。 装备不行,硬要对射,那就是自取其辱了,尽快拉近距离。进入弓箭,乃至短兵相接的距离才是正理。 “一百五十步……” “风!”于禁抬起的手,猛地向下一挥,喝出了最具时代特色的远程攻击口令。 “风!”万人应和,旋即,强弩发出了咆哮! “崩!”一点寒星离弦而去,数百点寒星在两军之间形成了一道光幕。那是弩矢反射阳光的光芒,映射出了死亡的光辉。 “崩!”一道光幕之后,还有第二道,弩手的齐射分了两轮。先后射击同样的目标。 “夺!夺!夺!”迎接光幕的,是坚实的盾阵。 这些巨橹足有一人多高,由厚重的木板造就,分量极为沉重,即便是孔武有力的壮汉,举着这东西,也只能慢慢向前挪动。巨盾下面有尖锐的木桩,静止不动的时候,可以将巨盾插在地上。 这东西堪称守利器,坚不可摧。 事实上,即便是大黄力弩这样的利器,同样也奈何不了这些大家伙,可饶是如此,徐荣军依然出现了伤亡。 强弩的冲击力太强,弩矢也太过锐利。 在第一轮的打击下,不少盾手持不稳盾,使得盾阵露出了缝隙,第二轮齐射趁势而入,在人群中带出一溜血花,以及几声惨叫哀嚎。 “架弩……风!” 在两军接近到百步之前,训练有素的泰山劲卒又进行了一轮齐射,随后,他们收起强弩,退回了盾阵之后。 下一刻,盾手们从地上拔起盾牌,泰山军阵开始向前移动。 凄厉的示警号角声,在同一时间响彻了两军阵列。 一百二十步到一百步之间,是步兵长弓发威的距离! “风!风!风!” 相向而战的数万将士,喊着相同的战号,举起盾牌护在头顶。战鼓声也不约而同的变得急促起来,如惊雷一般,响彻在天地之间,催得人热血沸腾! 几乎令人忽略了,两军打的是同样的战旗,呼喝的是同样的口号…… 没人顾得上这些,因为大风已经扬起来了! 无数的长箭被弓箭手们抛入了空中,密密麻麻的的,形成的两朵巨大的乌云!乌云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凄厉地啸叫着,向着两道人浪猛扑过去。 霎时,乌云钻入了波涛汹涌的浪尖上,化作一团团的水花四射飞溅,随即融入了浪涛中,无影无踪,只有激起来的片片血花,才能证实,它们曾经存在过! “风!风!风!” 风云变色,这是弓箭手之间的肉搏,他们不顾头上随时可能落下来的羽箭,只是满脸狂热的重复着相同的动作,从自己箭壶中拿出一根接一根的长箭,奋力的将其倾泻出去。 天仿佛都黑暗下来,满天飞舞的,只有密密麻麻的的箭雨……肆无忌惮! 箭风血雨之中,两杆相同的黑色汉字战旗,傲然挺立! 第一四零章激战方酣 王羽一直觉得老爹王匡的军事眼光有问题,现在,见识过这个时代真正的阵地战,他更是感慨万千。 王匡在老家招兵买马,花重金打造了一支精兵,结果却是一支弩兵,然后用这支兵马跟黄巾军对敌。这种做法,已经可以用不可理喻来形容了,强弩这种武器,纯粹是为了打正规战用的,破盾、破甲、乱阵,对付黄巾军,根本就用不上。 用在强弩上的花费,不是一次性的,这东西很强,也很娇贵,平时的保养亦花费不菲。 用同样的钱,足可以打造一支一两千人的步兵部队了,五百强弓,再配合以一千刀盾长枪,实际战力比五百强弩高出何止一倍?要是打造出一支数目的骑兵,同样战力不俗。 不过,说老实话,王羽没什么可埋怨的,这五百强弩在王匡手里没发挥出什么作用,但在他手里,发挥的作用可就多了。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强弩的几轮齐射,给徐荣军造成的杀伤确实有限,但对盾阵的破坏却不小。不是什么人,都能拿得起这样的巨盾,而且还能跟其他同袍保持默契,维持盾阵不露破绽的。 强弩就像是铁锥,硬在盾阵上撕开了几个口子,杀伤了盾手,若对面领军的不是徐荣这种名将,很难说后面的军士来不来得及补位,补位的效果又能不能跟先前一样。 此外。他也惊叹于汉军的强大。 那些被后世称道的马其顿方阵,罗马盾阵,甚至西班牙方阵,其实都是华夏老祖宗们玩剩下的。真把那些西方人顶礼膜拜的军阵拿过来,哪怕是西班牙方阵,只要他们用的不是燧发枪,在汉朝正规军面前,一样只有被碾压的份儿。 黄巾军势力再大,也打不过汉军,真是再正常不过了。除非他们能一直保持狂热的状态。不畏生死,否则凭他们简陋的装备,粗糙的战法,怎么可能在这种军阵前讨到好? 光是那暴雨一般的弓弩风暴,就足够让一支数千人的黄巾军伤亡惨重,士气崩溃了。 同样的,在这种军阵面前,个人的武力也是微不足道的。哪怕是全副武装的吕布,如果孤身冲击这样的军阵。能扛过强弩齐射,也抗不过箭雨啊。 何况。后面还有更狠的呢。 随着距离的接近,两支军队化成了巨大的洪流,伴随着急如雨点般的战鼓声,顶着弩箭撕破空气的凄厉而刺耳的啸叫声,鼓足全身的力量,发出了最响亮的怒吼。 “杀!” 如同惊涛骇浪撞击在了坚硬如铁的磐石上;又如天雷降世,与大地争锋,喊杀声相撞! 洪流相撞! 最终,化成了惊天动地的一声轰然巨响。压倒了战场上的所有杂音! 最先撞在一起的是盾手。 “嘭!” 巨盾撞在了一起,发出了一声砰然大声,力气稍弱的人,瞬间就被撞得倒飞出去。 不过这种情况极为罕见,盾手,都是精选出来的大力士,就算力量不及。也很少有相差这么悬殊的,战线的绝大多数地方,都是僵持局面。 这些大力士用手推,用脚蹬。用肩扛,拼命的要压倒对手;盾牌则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嘎声,和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盾手们在奋战,其他人也没闲着,弓弩手自发的散开,不再齐射,而是根据自己的观察,将箭矢抛送到最应该去的地方。 手持矛戈的长兵占据了弓箭手让出来的位置,隔着对峙中的盾手,将长矛刺向敌人。 于是,盾阵两边,好像长出了一片不规则,而且还带刺的丛林,像是两群愤怒的蜜蜂一样,互相刺击着,如波浪般卷动着。 每一次此起彼伏的卷动,都会带起一蓬蓬血雨,触目惊心。然而,没人退缩,不断有士兵上前补位,壮大着波浪的声势。 持刀盾、斧钺的短兵也没闲着。 虽然盾阵的存在限制了大规模的混战发生,但是,再怎么精妙的指挥,也不可能完全保证盾阵的完整,一旦有某处盾阵崩溃,哪里就会成为刀斧手们的用武之地。 如果缺口是双方的盾阵同时崩溃产生的,那么对战的就是双方的刀斧手,他们挥动着手中的刀斧,怒吼着和持有相同武器的敌人搏杀,寸步不让。 激战的结局只有三种,要么战死;要么新的盾手来补位,战线恢复;要么杀退了对手,顺势攻入对手的阵线,在对方的阵列上撕出更多的缺口来。 长矛兵攒刺的时候威力巨大,但若是失去了身前的保护,被短兵攻到近前,那就只有被砍杀的份儿了。所以,盾阵一旦出现缺口,就必须得死战,避免被敌人趁势扩大。 最理想的结果,就是一方的盾阵彻底崩溃,另一方整军而进。那样的话,对阵型崩溃的一方来说,将会面临一场屠杀,组不成队列的散兵,在阵列而前的军阵面前,完全没有抵抗之力。 最常见的结果则是双方的阵列都渐渐崩溃,然后陷入一场大混战,谁输谁赢,就不在主将的控制之中了,正应了那句狭路相逢勇者胜的说法。 当然,也有可能双方都认为拿不下对方,忍受不了巨大的伤亡,双方的军阵会在主将的命令下,逐渐脱离接触,然后各自鸣金收兵。 不过眼下这一战,战局却一直处于胶着状态。 双方的战线犬牙交错的交接在一起,不断出现缺口,不断有人补上,然后往来重复,时起彼伏。仗打得相当胶着,所以愈发的惨烈了。 鲜血漫天飞溅,残肢四处翻飞,尸体随处翻滚。 战刀在飞舞,矛戈在历啸,箭矢在长号,战马在嘶叫! 武器撞击在一起的金铁交鸣声,士兵们奋战时的吼叫声,负伤时的痛呼声,临死前的惨叫声,浑厚猛烈的战鼓声,激越高昂的号角声…… 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蓝天之下。 尘雾漫天,随风飘荡在空荡荡的大平原上,使得空中的云层都变得厚密起来。浓烈的血腥味冲天而起,熏得太阳都头昏脑涨,脸色苍白,最后不得不躲进了一片厚厚的云层里。 李村满脸惊骇的望着于禁,尽管王羽在布阵上取了巧,但眼前的阵列战却是实打实的,没有丝毫取巧之处。当日在成皋,颇负盛名的曹将军就是在阵列战中一败涂地,当时,联军的兵马还更多一些。 如果指挥这场战役的是王羽也就罢了,可王羽根本没出手,就是随便指派了麾下一个貌不惊人的校尉,结果就能跟所向披靡的徐荣打成平手,这真是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这种战法其实没什么诀窍,无非是想方设法的维持住阵列的稳定,然后设法破坏敌人的战线而已。但这种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通过观察,指挥者要在第一时间发现险情,甚至提前预判,然后在险情变得不可收拾前,指挥部队顶上去。反之也是一个道理,无非破坏和维持的区别罢了。 在千军万马的大战中,想做到这种事又谈何容易? 开始的时候,或者战况不激烈,或许还能从容调度,可眼前的激战已经白热化了,外行人恐怕连旗号都分辨不清楚,又如何在纷乱的战场上,分别找到需要救援的部队和闲置的部队,并且让他们去到该去的位置上,还不会互相干扰呢? 这种事,光是想想,就已经让人头疼欲裂了,实际去指挥?李村知道,自己这辈子是不可能做得到了。他很好奇,手下的部将都如此厉害,那正主儿王鹏举出手,又将是怎样一番场面? 他惊叹,王羽也在惊叹,不过王羽在惊叹之余,还发现了点别的东西。 他悄声问道:“汉升,我军的局面是不是……” “我军局面不利,文则已经到了极限,徐荣似乎还游刃有余,其实,就算不是如此,这样打下去我军迟早也是败。我军兵少,文则已经开始调派丹阳兵上阵了,很快就会陷入无兵可调的境地,到时候,他指挥才能再高,也只有……” 黄忠也对于禁的本领感到震惊,不过,他一直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冷静的对局势作出了准确的判断。 “可是,这样就退的话,局面恐怕会一发不可收拾。”王羽没忘,徐荣摆的是鱼鳞阵,这是个突击阵型,追击起来也一样犀利,这种时候撤退,那真是上赶子找死了。 黄忠问道:“要不然……先反击一下?”他知道王羽手里还有两张王牌,幽州军和徐晃的重装步兵,无论哪一个出手,都能将局面扳回来。 王羽有些犹豫,那两张王牌不能轻动,否则就没有反击之力了。白马义从还好,只要不用他们强冲敌军阵势,造成太大的伤亡,就能反复用,徐晃那五百重步兵基本就是一次性的,而且,他们所在的位置也不对。 “主公勿忧,末将幸不辱命……” 因为于禁正满头大汗的在指挥作战,所以王羽和黄忠说话的声音很轻,可是,于禁突然说话了,而且他一直紧绷着的表情也出现了松动,竟然露出了一丝轻松和宽慰的笑意! 面对王羽、黄忠疑惑的目光,于禁轻声道:“徐公卿要变阵了!” 第一四一章骠骑遗阵 五更,结束了,小鱼实在码不动了,兄弟们似乎也不是很起劲,就到这里吧,剩下的情节,明天再说…… “变阵?”王羽吃了一惊,黄忠更是满面惊疑,连一直眯着眼,好像睡着了似的胖子都吓了一跳,激战方酣的时候变阵? “嗯,他要变阵了,用现在的阵势,发挥不出他全部的本领,只会打成消耗战。” 于禁解释道:“他虽然也知道我军兵少,但由于公孙将军的战场屏蔽,他不知道到底少到什么程度,却知道我军还有精悍的幽州军助阵,所以,为求万全,他要变阵,彻底击溃末将。” 于禁的语气淡淡的,好像口中说的那个即将被击溃的人不是他自己似的,然后他又一反常态的感慨了一声:“徐公卿,不世出的名将也,能与此人一战,足慰平生。” “既然文则你这么说了……”王羽想了想,还是没说什么。 他早知道于禁有些特别,没想到他居然痴成这样,这算是什么,军痴么?不过,他也能理解于禁的心情,能与最强者一战,惺惺相惜,也是虽败犹荣,没什么可值得垂头丧气的。 这一战又不是到此为止了,相反,这才是刚刚开始呢! “那就依计行事吧,趁这个机会,某也好好见识一下徐公卿天下无双的手段。” “喏。”于禁将注意力转回了战场,在他与王羽交谈的时候。徐荣的变阵就已经开始了,不然他又哪里会有这样的余裕? 刚开始的时候,这种改变不是很明显,正如徐荣的用兵一样,无煊赫之功,但杀伤力却是实实在在的。 点将台上的人,反应各有异同。 那位校尉李村,眼神很复杂,除了疑惑,更多的是恐惧。他可不知道王羽还有什么其他计划没有。他只知道,负责指挥的于禁自承顶不住了,一场大败就在眼前了,可天下闻名的王将军却什么都没做,看起来,似乎也没有要做些什么的意思。 他完全搞不懂,这群人到底在想什么。 贾诩的脸色则有些发苦,时不时的还会叹几口气。王羽和黄忠的注意力则全部集中在了敌人军阵的变化上。 老实说,王羽没看出太多的东西。他敏锐的发现了敌人部队的调动,攻势似乎也在减弱。但这些变化会对战局造成怎样的影响,他就不是很清楚了。 但于禁的脸色却是越来越凝重了,黄忠的眉头也越皱越紧,从这个角度,王羽能想象得出,即将到来的变阵,不是空穴来风。 长风吹送,将激烈的厮杀声送到了点将台上,除了贾诩之外。所有人的注意都投向了战场,高台上显得有些寂静。 很快,寂静被打破了,第一个惊呼出声的,是校尉李村。 “天……这就是成皋之战的那个阵势!曹将军就是在这个阵势下,一败涂地的!”他指着远处的战场,连退几步。要不是被王羽一把拉住,他险些从高台上掉下去。 “逸风,你确认?”王羽追问道。 李村指着敌阵,浑身剧颤:“末将化成灰也记得。当时,末将也在点将台上,眼睁睁的看着兄弟们在这个阵势下,被碾死的。” “这么厉害,这是什么阵势?”王羽的好奇心也上来了,成皋被打败的那位,可是曹操!也许现在的曹操还没到兵法大成的时候,但他依然是曹操,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曹操! “这是……”黄忠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但他的颤抖却不是因为恐惧,他似乎很激动。 “这是霍骠骑的车悬阵!”于禁的声音中,有着同样的兴奋,显然是为了能亲眼目睹此阵而激动。 “霍骠骑?车悬阵?”王羽结结实实的吃了一惊。 跟霍去病有关系的东西,当然是很厉害的,这个不用质疑。不过这车悬阵,据说是子虚乌有的东西啊,似乎是岛国居民意淫出来的,怎么会跟霍去病扯上关系了? “当年霍骠骑纵横大漠,所向无敌,固然主要是其军略无双的原因,但这车悬阵也居功不小。” 王羽不懂不要紧,他身边有很多内行,黄忠解释道:“此阵亦是突击阵型,骑兵运用此阵,突击的威力将以倍增……没想到徐公卿不但掌握了此阵,而且还将此阵演化成了步兵阵势,天纵奇才,天纵奇才啊!” 听过了黄忠的解释,王羽有了些概念,此阵亦如其名,如车轮一般,旋转不休,即所谓的车轮战法。 骑兵用此阵,突击力倍增,步兵应用此阵,将会成为一块巨大的石磨,周而复始的转动,将敌人的抵抗碾得粉碎。所以,李村惊呼的时候,才用了这么个字眼。 尽管不懂此阵的奥妙,但根据黄忠的说法,想要应用此阵,对主将的统率力将会是一场极大的考验,非天赋异禀者不能用。 至于这个传说中的阵型到底有多强,眼下徐荣已经完成了变阵,只需放眼战场全局,就可以亲眼见证了。 于禁的指挥比适才更犀利了,泰山军的密集阵形仿佛一块坚固的礁石,顽强而坚决地承受着一拨又一拨的冲击,任由奔腾的河水冲刷撞击,我自巍然不动。 徐荣军原本就是那暴虐的洪峰,不停的冲刷着泰山军的阵势,带走碎石的同时,己身的水量和冲势也在减弱。 不过,现在情况已经改变了。 徐荣军变成了巨大的石磨,缓慢而坚定的转动着,将礁石磨得碎屑飞溅,己身的损失却微乎其微。 车轮战的精髓就是,让对手承受连绵不断的冲击。己方却可以通过阵势的轮转,得到补充和休整,恢复战力,等敌人因疲惫而崩溃,就可以一举破敌了。 这种战法的限制显然就是指挥,这个时代只有旗号等相对原始的指挥手段,如果各部只是按照战前既定的方针机动,随便遇到点意外,就会互相干扰,或者干脆撞到一起了。 总之。眼见为实,既然徐荣已经使出来了,那就只能认可它,而不是闭着眼睛喊:这不可能。 前线崩溃在即,王羽却不动声色,他没头没脑的向黄忠问道:“汉升兄,那把弓还合用吗?” 黄忠却不觉意外,他眼中流露出了坚毅之色,缓缓答道:“的确是把好弓!” “很好。”王羽满意的点点头。又转向于禁道:“文则,你来调动全军。依计行事,成败在此一举!” “喏。” 转头看见贾诩,王羽又向叮嘱了于禁道:“另外,一定要保护好文和先生。” 说罢,他带着黄忠,往台下走去,经过贾诩身边时,胖子嘟囔道:“将军,您有良心固然很好。不过啊,咱们下次打仗能不能不要搞得这么惊险?咱俩当初怎么遇见的?还不是诩先天受限,跑的慢了那么一点点?您肯定不希望诩让别人给抓去了吧?” “……下次一定注意。”王羽汗。 想了想,贾诩又补充了一句:“总之,将军您自己也要保重,我还等着跟着您,一起享受荣华富贵呢。”说罢。他转过头去,不吱声了。 “先生放心,你这场荣华富贵,算是跑不了了。”王羽仰天一笑。大踏步的走下了点将台,黄忠身背大弓,紧跟在他身后。 “……”李村彻底看傻了眼,当初成皋败了的时候,台子上的人或迟或早,也都离开了,主将曹将军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但眼前的情景,跟那个时候显然不一样。王将军走的这叫一个从容,这叫一个洒脱,他甚至还有空跟那个胖子依依惜别…… 好像,是咱们这边败了吧?他揉揉眼睛,看看战场,又看看贾诩,后者回了他一个和蔼的微笑:“李校尉,咱们这就走吧。” “走?去哪儿?”李村茫然道。 贾诩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理直气壮的说道:“打输了,当然要跑路咯。” “……”李校尉彻底懵了,连于禁放倒了降旗,拉着他下台,他都没回过神来。 这就败了? “这就败了?”看着敌军的降旗倾倒,全军溃退,胡轸喜不自胜。 他转向了徐荣,想从对方脸上找出点跟平时不一样的东西。结果,徐荣的脸色依然古井无波,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发愁似的,一点兴奋的情绪都没有。 “徐将军,莫非有什么不对劲么?王鹏举还有阴谋?” “不好说。”徐荣轻轻摇头,言简意赅的解释道:“指挥作战的敌将应该还有余力,泰山兵退的有点早了;此外,幽州兵还没发动,以王鹏举的枭雄心性,不可能不留点后手。” “徐将军,你多虑了吧?指挥作战的不就是王羽本人么?就算不是,你也说了,此人的指挥才能,非同一般,也许这就是王羽的仰仗,只是没想到将军你技高一筹罢了。至于幽州军,那支兵马只是盟军,又不是王羽的手下,形势好的时候,他们自会出力,但如今王羽大势已去,他们又怎会出死力?不足为虑。” 胡轸的话不无道理,于禁的军略让徐荣也感到了惊讶,同时,泰山军的精锐程度也不同凡响,支持到现在才输,在他遇见的对手中,已经算是很强的了。 不过,对方可是那个王鹏举,会这么简单就赢下来吗?他不确信。 就在这时,前军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队列骤然加速向前,徐荣微微一惊,自己明明还没发出追击的命令啊? 果然有阴谋么?也好,泰山王鹏举,就让某看看你真正的手段吧。 第一四二章第三个弱点 王泽很高兴。 让他高兴的理由很多,首先,他在这场激烈的战斗活了下来,这是最重要的。 其实,他是个很幸运的人。 早在中平元年,他就跟在皇甫将军麾下,去颍川,去南阳,进而转战冀州了。后来跟着皇甫嵩一起回到洛阳,他的征战生涯才暂时告一段落。后来主将换了人,但连胜的势头却没变,新主将徐将军展现出来的军略,依稀还在皇甫将军之上。 在这两大常胜将军麾下效命,保命的几率比战败者高得多,若非如此,王泽这个每次都冲在最前线的盾手队率,也不可能活到今天。 但保住了性命,无论如何也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就算在战无不胜的名将麾下,士卒们依然会死,会受伤。 刚刚发生过的这场战斗就是,徐将军强,对手也不弱,前线的拉锯战使得王泽的五十名部下减员了一半还多。当他环顾左右,看着周围那一张张陌生的脸,心中又岂能没有余悸? 徐将军的指挥很好,很及时,死伤者的位置很快都被人补上了,对这场战争的胜负,可以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但却弥补不了消逝的生命。 对此,王泽倒也没什么怨言,如今就是这么个世道,与其胡乱感慨,还不如集中精神控制好手中的盾牌,只有这样,才能活得更久。 当然,顺便还得祈祷,祈祷自己的主将一直都是皇甫将军、徐将军这样的人。若不然。就算他盾牌控制得再好,打仗时再卖命,大军败了,他也只有弃盾逃跑,听天由命的份儿。 通常来说,他这样冲在最前面的敢战之兵,在惨败后,能逃出生天的可能性都非常之低。 尤其是在这种激战之后,就算跪地投降都没用,杀红眼的敌人会斩杀眼前看到的一切可以活动的东西。哪怕是匹马!将领控制不了,一般也不会去控制这种追杀,因为这很有必要,大战之后,必须要让士卒们发泄一下,否则容易产生其他问题。 这些都是常识,在王泽七年的征战生涯中,从来没出现过意外,他几乎已经将这些认知当做真理了。 然而。今天,意外终于发生了。 敌人确实逃跑了。溃逃,丢盔卸甲的溃逃;己方也胜了,和从前完全一样。王泽转头望向后方的令旗,只等着命令一下,他就可以领着认识或不认识的弟兄们开始追杀,欢庆自己的幸存,以及这场来之不易的大胜。 可是,令旗虽然在招动,但传递的命令却不是追击。而是原地待命! 这是怎么回事?军列产生了一阵骚动,王泽自己也有些疑惑,有些不安。 “不要紧,敌人的主将是泰山王鹏举,出了名的狡诈多智,将军可能担心他用诈败之计,所以要观望一下。”听到这个声音。王泽的情绪稍稍平复下来,因为说话的是张潇。 此人原本只是徐将军身边的几百亲兵中的一员,如今也没有军职在身,他和他的那些同袍。就是专门的传令官,嗯,或许不仅仅是传令官,还有一些其他的作用,王泽说不上来,反正这些人的存在是非常有帮助的。 如果不是张潇的耐心教导,王泽知道,自己永远也学不会那些复杂到极点的旗号。 实际上现在他也没有全部弄懂,只是能通过主将旗的旗号,辨明进退罢了,那些针对每曲、每屯,甚至每个队的号令,他一点头绪都没有。他只管听张潇的口令就可以了。 除此之外,张潇还会向他,以及跟他一样的低级军官讲述一些道理,诸如人人平等相爱,不分贵贱的唯才是举,通过努力奋斗掌握自己的命运等等。 王泽觉得,和名士、官员们讲的道理不同,这些道理很容易懂,也很贴心,尽管张潇一直说,他并没有真正听懂,可他认为自己懂了,他的不少同袍也一样。 懂没懂,其实不是很重要,只要明白,张潇说的通常都是对的,照着他的命令去做,就能在激烈的战斗中保住命,赢得胜利就够了。 其他的东西,很重要么? 但这一次可能有些不同,当王泽平复了情绪,带着不甘望向溃逃中的敌人时,他的眼睛一下就瞪圆了。 吸引他的,不是逃亡中的敌人,也不是已经到手的大胜,更不是那些残肢断臂以及尸横遍野的景象,这些东西,他看得实在太多了,早就不以为奇了。 让他转不开眼睛,热血直冲脑海的,是那些溃兵正在丢弃的东西,这些东西也是他司空见惯的,但不同的是,他只拥有很少,或者只是单纯的看过这些…… 溃兵丢弃在地上的,是钱! 五铢钱!这是汉朝流通的主要货币,由铜铸造而成,却被称为金。 金子!真正的金子,黄澄澄的,闪闪发亮! 银子!在汉朝,银子和金子一样,都不是钱,可却不影响它们的价值,因为金银都是珍宝,比钱还值钱! 还有珠宝,真正的珠宝,珍珠、翡翠、水晶,尽管都是很小很小的一粒,但只要远远的望见这些小物什发出的光泽,瞎子都会睁开眼,傻子都知道自己走运了! 这,才是最令王泽兴奋的。 “喔!” “胜了!胜了!” “追啊!” 欢呼声轰然响起,北军的士兵们第一次由衷的感受到了胜利的喜悦。 打黄巾,他们赢了很多次,可除了开始的几次,会兴奋,会雀跃,庆幸自己保住了性命,后面还有什么可兴奋的? 打胜仗,同样要出生入死的。可自己这些人最终得到了什么呢? 下一次出生入死的机会? 坑杀那些看起来跟自己的父母兄弟长得差不多的黄巾贼? 经过了无数次克扣,微薄到了极点的军饷?那点东西仅够果腹,想给家人带去点福利,还得省吃俭用…… 战利品?那是什么? 黄巾就是一群老实巴交的老百姓,之所以跑出来做贼,就是因为快饿死了,活不下去了,打败他们又哪里会有什么战利品? 没错,他们劫掠州县,也有不少收获。可那也架不住他们人多啊!能吃的都吃光了,不能吃的,都拿去换粮食吃了。 跟谁换的,王泽不知道,不过他知道,那些世家大户坞堡中的粮仓总是满满的,或许减少一点,也没人会发觉吧? 西凉的叛贼? 他们比黄巾军富裕不了多少,那些胡虏都是不考虑以后的。纯粹是为了抢而抢,而且。他们抢到的东西,最终都会集中到那些豪帅手里面。而豪帅们只有打了胜仗的时候,才会冲到前面,打输了的时候,他们跑的比谁都快,想要抓到一个,真是千难万难。 在洛阳打的这几仗,倒是缴获了不少东西,可在出战之前。朝廷已经欠了自己这些人快一年的军饷了。从先帝病危开始,就没人理会自己这些人了。 大将军一心要杀宦官,他的幕僚们只顾着献计献策,党人、名士们忙着推波助澜;宦官们则是一心要保命。谁都要抓兵权,但谁也顾不上发军饷。 后来京城大乱,边军也入京了,董丞相总揽大权。总算是消停一点了,但日子也没变得好过多少。董丞相总揽大权不假,但除了封赏的命令,他的其他命令根本传递不到洛阳外面去。没人理他。 各地的税赋不送进京,董丞相自己的嫡系都要挨饿,哪里还顾得上京城的部队? 西凉军靠抢劫度日,王泽和他的同袍们却只能挨饿,打败孙坚、孔伷、曹操的缴获很不少,但也仅仅是缓过口气罢了。 今天,徐将军打败了王鹏举,发财的机会终于到了! 泰山王鹏举名不虚传,很能打,也很有钱,普通的士卒身上都带来了这么多钱,不光是钱,还有各式珍宝!难怪他的士卒这么拼命呢,明明人数少,指挥手段也稍逊一筹,却一直死战不退。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么,这个道理,王泽懂! 他大叫一声,随手推开了巨盾,抬脚就要往前冲,结果却被张潇一把拽住了。 “王泽,你要做什么?将军还没下令,敌人可能是诈败,你不怕死了吗?” “什么诈败?张令君,你别当俺是粗人,就什么都不懂!” 王泽死命的挣扎着,大叫大嚷:“俺打了这么多年仗,有啥不懂的?这些人扔钱出来,是为了保命的!不扔钱,他们一个都活不了!泰山军有钱,他们一个月的军饷,顶咱们半年的,从不拖欠,战时还有双份!不单是泰山军,全天下的豪强私兵都一样!别当俺不知道!” “……”看着王泽狰狞的面容,张潇一时有些语塞:“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担保这不是阴谋……” “饿死也是死,战死也是死,当了俘虏,给豪强当兵难道就会差了吗?你看他们用的强弩!你看他们的甲兵!放手,你放手!再不放,别怪俺不客气了!”眼见盾阵一点点崩溃,越过战线往前冲的人越来越多,最前面的人已经俯身开始捡东西了,王泽的眼红了! 张潇绝望的叫道:“大家都是同袍,都是平等的,战利品可以等到战后再……” “平等个屁!老子在前线拼命,九死一生,战利品当然要先拿!”发现拉着自己的力量开始减弱,王泽大喜,猛地一挣,如愿的挣开了张潇的拉扯,如离弦之箭般蹿了出去,癫狂的叫喊声远远的传来。 徐荣军的前锋彻底崩溃了,士兵们丢掉了手中的武器,拼命的向前冲,加入了捡钱的行列,时不时的还会有人为了珍宝的归属,互相争执,甚至动起手来…… 乱相时起彼伏,不断在扩散着,一发不可收拾! 战场的某个角落中,王羽眼中流露出了有些复杂的神色,低声自语:“徐荣的第三个弱点,这支军队不是他的,不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而且,他很穷,他的士兵也很穷……” 第一四三章故技重施 前锋的乱相持续的扩大着,车悬阵是个圆阵,跟车轮一样,只有这样,此阵才能周而复始的轮转不休。如今,车轮仿佛撞上了巨石,从前端开始,一点点的瓦解开来,变得支离破碎,碎屑乱飞。 任何一名有经验的武将,骤然面对这样的战局,也会惊骇不已,至少也要忧心忡忡。 诈败这种战术,并不新鲜,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盛行一时了,经典战例不计其数。 被反复用了这么多次,武将们还乐此不疲,说明这个战术自有其经典之处;而被用过这么多次的战术,还有人中计,也说明这个战术的实施中,有很多非人力所能控制的因素。 可不管怎样,这个战术的套路都是固定的,只要粗通兵法的人,对此亦了然于胸,诈败,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的反击才是致命的! 形势已然逆转,危机转到了刚刚还占尽上风的一方头上! 这就是战争的可怕之处,同样也是其魅力所在。 “好一个散金诈败,王鹏举此人,果然是枭雄之姿!”危机临头,徐荣的神情依旧从容自若,只有变得愈发犀利的眼神,才能让人稍稍窥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徐将军,现在是夸奖敌人的时候吗?军阵已经乱了,咱们要败了,要败了!王羽此子实在太狡诈了,他怎么就舍得,那可是金银珠宝啊!” 胡轸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眼前这一幕。勾起了他惨痛的回忆,他之所以从一军统帅,沦落成了监军,就是因为虎牢关下那场匪夷所思的惨败。 那一仗,成就了王羽勇武无双之名,也将他胡轸牢牢的钉在了耻辱柱上。 今天,旧事又重演了,王羽再次施展了让人匪夷所思的诡计,这次,依然是大手笔! 前锋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穿透了尘烟,撕裂了乌云,露出了太阳那张惊讶不已的脸庞。 阳光闪耀,照在那片刚刚经历过激战,被鲜血浸透的大地上,映射出了一片耀眼的光芒,仿佛阳光照射的不是土地,而是一块巨大的金砖一般! 胡轸想象不出,王羽到底扔了多少金银财宝在地上。但他知道,那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如果拿到西凉去,足以晃瞎那些贪婪的豪帅们的眼睛,让他们口水直流,进而召集起一支数万人的大军! 这么多钱,他怎么就舍得? 这么古怪的坏招,他怎么就想得出? “徐荣,你不是天下无敌么?你不是军略无双吗?快想办法啊,这一仗不能输,绝对不能输啊!”胡轸绝望的叫喊着。喊声撕心裂肺,如同饿极了的孤狼一般。 徐荣平静的回答道:“胡将军,你不要急,现在还没到绝望的时候,形势会好转的。” “会好转?难道是等前锋捡完财宝,重整队列吗?”胡轸一愣,突然想起了什么。疑惑道:“那些人捡东西的速度怎么那么慢?到一个地方,蹲半天也不起身?” “也许是另有什么诡计吧。” 徐荣微微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然后话锋一转道:“可不管怎样。他总是要反击的,不然就只能借此举脱身。他要逃跑,某奈何不了他,然而,依他的性格,是不会就此退缩的,他一定会反击,他开始反击的一刻,就是战局再次逆转的契机!” “反击会带来转机?”胡轸一脸的茫然。 徐荣并不解释,而是直接发令道:“胡将军,请你下令,让你的部属做好迎战的准备。” “某的部属?”胡轸的反应有点慢,但终究还是回过神了:“哦,某的部属都在两翼,敌人摆的是偃月阵……徐将军你的意思是……” “来了!”徐荣目光一凝。 “呜……” 连绵的鸣金声突然一滞,然后如冰河开裂,峭壁倒崩,激扬的号角声猛然响了起来,随即,战鼓声再次连绵敲响,伴随着战鼓一起的,是雷鸣般的马蹄声和冲天的战号声! “义之所至……”公孙越一马当先,横槊高呼。 “生死相随!”两千幽州轻骑同声呼应,嘹亮的战号声冲天而起,压倒了战场上的一切杂音。 “苍天可鉴……”公孙越挥槊前指,这一刻,他等了很久了。胡轸的推测大错特错,幽燕轻生死,重义气,既然来了,就没有抛下战友独自逃生的道理! 生死相随,决一死战! 白马之义,苍天可鉴! “白马为证!”战号声达到最高峰,扫尽了满天的云彩,将万道阳光扯下了来。 阳光万道之下,两千轻骑,全力发动! 偃月阵的攻守转换,是从侧翼开始的,和刀盾兵的战法差不多,用盾顶住正面,然后挥刀从侧面斩击敌人。 王羽的步卒没能在正面顶住徐荣军,但满地的金银财宝弥补了这个缺陷,徐荣的前军已经彻底散乱,中军也在瓦解之中,只有离得比较远的后军和侧翼还保持了完整的队形。 他们离的太远了,三万大军铺开在平原上,本就是一个庞大的队列。何况,由于王羽携百姓作战的布置,在保护了王羽两翼的同时,也将战场进一步压缩,拉长了徐荣前后军的距离。 财宝再怎么诱人,光听是没用的,总要看到了才有足够的吸引力。 所以,徐荣认为,此战还有转机,白马义从发动反击之后,已经开始捡财宝的前军也许无法恢复秩序,但正在崩溃的中军,就会开始恢复,更远的后军,则会彻底从动摇中清醒过来。 命,毕竟比财宝更重要。 现在战局的关键。就在于能不能顶住从偃月阵的月牙处,迸发出来的杀机了! 对此,徐荣早有准备,胡轸的数千骑兵,被他布置在了侧翼,与幽州军遥相对应。 对付骑兵的最好办法,本就是用骑兵反制。 “徐将军神机妙算。”对于徐荣的布置,胡轸本有诸多的不满。 这种战场上,要侧翼干嘛?他麾下的骑兵都是胡人,侧翼离两边的营寨已经很接近了。那营寨里面是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把胡骑放在这种地方,跟把狼和羊放在一起能有多大差别?徐荣偏偏还严令胡轸所部,不得擅自向营寨进攻。 天知道胡轸花费了多大力气,才约束住了手下这帮胡虏。 许诺战后让他们在阳人城里乐几天,董丞相会重重有赏,拿徐荣的威名吓唬他们,最后胡轸难得的和这些野兽讲起了道理:两翼的平民都是穷人,他们的家当一多半都扔在洛阳了。没什么油水…… 若不是李儒事先反复的交代过,让他临阵之时。必须遵守徐荣的命令,胡轸才不会忍这口恶气呢。 可事到如今,胡轸发现,徐荣又说中了,他每次都是对的。只可惜,他不是西凉人,而且还总是有一些古里古怪的想法,让军师感到警惕,丞相也不喜欢。 真是可惜了。口中赞叹之余,胡轸在心里叹了口气。 胡轸上了马,挥舞起了马鞭,要去跟部属汇合,这时,又听得徐荣叮嘱道:“胡将军,切记不要追击。须防有诈。” “追击?”幽州军已经开始冲锋了,时间紧迫,胡轸无暇多问,一头雾水的被战马带走了。 追击?这还没赢呢。怎么追击?自己的骑兵数量虽然比幽州军多,但打起来还真不好说。胡骑只是亡命凶悍,白马义从的勇气不比胡骑差,箭术和配合远在胡骑之上。 连日来的前哨战已经验证了,在宽阔的战场上,和白马义从对战,是很艰难的任务。要不是这个战场非常狭窄,胡轸都说不清,自己有没有勇气迎战,更遑论必胜的决心了。 不过,反过来说,若是白马义从真的故技重施,这个战场就将会成为他们的坟墓!他们根本跑不开,他们边打边撤的骑射本领也无从施展。 “前进……全速前进!”麾下骑兵已经得到了命令,整好了队列,胡轸甩甩头,抛开那些想不通的问题,挥舞起了战刀。 “呜……”号角声响起,胡骑嗷嗷大叫着催动了坐骑。 对面的敌人从不正面作战,让他们吃尽了苦头,损失了不少同族兄弟,现在,他们要报仇了! 两支骑兵相向而前,马蹄声压过了战鼓,激起的烟尘遮天蔽日,惊人的景象,使得那些无心旁骛,专心捡宝贝的北军士兵都抬起了头。 万马奔腾! 仿佛两股汹涌澎湃的波涛,起伏之间,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其磅礴的气势,雄浑的力量,都预示着,当两军相撞的那一刹那,爆发出的惊天力量将是何等惊人! “上箭……”眼见双方的距离已经接近到了百步,公孙越在马背上直起了身体,扬声高呼。骑弓的射程在五十步到八十步之间,对冲的速度太快,百步就已经是射程内了。 “举盾……”胡轸下了一个截然相反的命令。 骑射,胡骑确实搞不过白马义从,若是一对一,胜负可能会参半,但是一支军队对一支军队,那胡骑就只有挨宰的份儿了。他们不懂义气,没有人性,自然无法和以义字当先的幽州军对抗。 胡轸想的很清楚,对射打不赢,干脆就全心防御好了,就不信幽州人的肉搏能力也强的逆天! “风!” 弩箭撕破空气的啸叫声凄厉而刺耳,但战果却是寥寥,西凉胡骑将身体死死的伏在马背上,斜举着盾牌,幽州军的队列颇长,只能采用曲射的方式,对这样的敌人,是无可奈何的。 “杀!”胡轸大喝。 依照他的了解,接战之前,幽州军应该还能放出两轮箭,两轮箭的杀伤有限,很快就该对方尝尝自己的厉害了。他斜举着盾牌,在心里发着狠! 不过,料想之中的第二轮箭始终没来,胡轸等了好久,终于忍不住的抬起头来,透过前面十几排的骑士,他愕然看到,白马义从没有继续放箭,而且,他们已经完成了减速,正在转身撤退! 这些家伙疯了? 真有追击的情况出现? 到底……是什么情况? 胡轸傻眼了,他搞不懂,幽州人在搞什么鬼,自己这边的速度已经加到了最高,就算幽州人转身再快,骑射再强,也无法从接下来的追击中逃脱。这个战场本身,也无法给他们提供迂回的空间。 可是,幽州人就那么转身去了,好像先前把战号喊得惊天动地的不是他们一样…… 自己应该怎么办?按照徐荣说的收兵?还是…… “嗷呜!”还没等胡轸想明白个所以然,冲在前列的胡骑就开始嚎叫上了,敌人跑了,在这种情况下跑了,他们赢定了! “杀啊!”胡骑潮水般涌动着,蜂拥而前,战局脱出了胡轸的掌控。 再下一刻,他才终于搞懂,徐荣的话是什么意思,幽州人到底在搞什么玄虚…… 居然, 竟然, 俨然,果然,所以然…… “王鹏举,我日你先人!”胡轸再忍不住,高声怒吼道:“一样的招数你用两遍,你当某是猪吗!?” 第一四四章滔天巨浪 “二将军,你说他到底是不是猪?” 公孙越撇撇嘴,道:“他是不是猪某不知道,但某知道,他一定会跳进鹏举贤弟的陷阱,因为他的手下是一群猪!” “真的诶……他们真的勒马停步了,哇,后面的撞上去了……乱了,乱了,彻底乱套了!这些胡种真不是一般的蠢,他们看不出来这是诈败吗?明明已经用过一次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今天,二爷我啊,教你个乖。”公孙越哈哈大笑,得意说道:“西方的胡虏,简称西夷,他们崇拜一种龙,那龙啊,长得跟壁虎似的……” “跟壁虎一样的?那也能叫龙?西夷怎么这么傻?”公孙越的几个亲卫都凑过来了,虽然还在纵马疾驰之中,可这些人的骑术都极高,跟在平地上也没多大区别。 “都别打岔。听某说完的。” 公孙越很不耐烦的摆摆手,继续说道:“反正就是那么个东西,很强,会咬人,还会喷火,嗯,就是这样。这种龙呢,有个癖好,喜欢亮晶晶的东西,黄金珠宝什么的。它们最喜欢了,也不用,就是搂着睡觉,你们觉得,这玩意跟胡虏是不是一个模子的?” “二将军您这么一说,还真是……” 幽州军的将士跟胡虏没少打交道,什么乌丸、鲜卑、匈奴之类的,这些胡虏确实很喜欢金银珠宝,但他们的部落里不用这些珠宝当钱。就是堆在家里好看。还有,胡虏也会杀人放火什么的。长的也挺挫…… “西凉这些……”公孙越抬手朝身后指指:“也是西边来的,西夷拜的壁虎龙,就是他们,所以啊,扔这些金银珠宝给他们,他们就什么都忘了。” “原来如此。”众亲兵恍然大悟,纷纷赞道:“二将军,您真是博闻强记啊。” “咳咳,”公孙越砸吧砸吧嘴。谦虚道:“某的记性倒是不错,但这事儿啊,是鹏举贤弟说给我听的……” “是鹏举将军啊,难怪呢。” “二将军,现在咱们怎么办?” “诈败成功了,当然要回头干死这群猪!”公孙越不假思索的答道,紧跟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不用急,再跑一会儿,告诉弟兄们,把身上的宝贝都扔光。别心疼,反正等下兜回来的时候,这些东西也都是咱们的,跑不了。”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把珍珠,依依不舍的洒了出去,回头看时,眼角还抽搐了几下,这可都是钱啊! “二将军,其实不单是那些胡虏啊,属下都不敢回头看,怕自己一个忍不住……” 几个珠宝不可怕,可怕的是遍地黄金,谁看了这场面,脑子也都会发晕的,就算是白马义从这样的精兵也一样。要知道,幽州也是很穷的。 “谁不说呢……”公孙越一副心有戚戚焉的表情,天知道鹏举贤弟哪儿来的这么多钱,又怎么舍得拿出来打仗,要是换了自己,宁可跟敌人拼命,也不会洒钱啊。 “您说,要是有别人对咱们用这招,要怎么破?” “简单。”公孙越大手一挥:“告诉兄弟们,杀光敌人后,东西人人有份,大哥和某,都是讲究人,弟兄们肯定信服!行了,差不多了,传令下去,准备掉头,杀光胡种,东西人人有份!” “噢!” …… “都起来,上马,别他娘捡了!” “幽州人兜回来了,你们不要命了吗?” “东西就在这里,杀光幽州人之后,某分文不要,弟兄们人人有份!上马,上马啊!” “有……有没有听某说话啊,你们这帮该死的猪!” 公孙越的主意一点都不高明,胡轸想到了同样的办法,只可惜,这招一点用都没有。 任胡轸如何声嘶力竭的呼喊,用刀鞘和鞭子抽打着这群不听话的家伙,都没人理会他,顶多也就是那些被他打疼的人,会往旁边让让,示意胡将军:您是主将,这块地方可以让给您。 其实,公孙越这招的局限性很大,只有那种真正做到生死相随的部队,才能保持彼此间的绝对信任,西凉胡骑,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洒钱诈败这招,点中了他们的死穴!只要不在同一个人身上反复使用,这招始终都会奏效,而且每次都是一发不可收拾。 胡轸对此有着无比深刻的体会。 胡骑们红着眼睛,互相推搡着,发了疯似的在地上摸索着,然后拼了命的把摸索到的东西往怀里揣,偶尔抬起头,看的也不是正在前方不远处再次调转马头的幽州军,而是地上那些亮闪闪的东西。 这其中,甚至包括了那些冲在最前排,勒马时被后面的同伴撞倒,受伤的那批人。 胡轸眼睁睁的看着,其中一个腿都断了的家伙,挣扎着在地上爬行,捡到一块翡翠时,脸上还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很显然,对此人来说,精神上的愉悦已经战胜了肉体的伤痛,和黄巾力士的暴走是一个道理。只是起因不尽相同…… 胡轸没见过黄巾力士,这场面看得他心里发毛。 然后,他想通了,这场骑兵战已经败了,摆在了胡人的贪婪和自私,以及没脑子上。 同样败在了幽州军的令行禁止上,敌骑毫不犹豫的洒出了怀中的珍宝,毫无保留! 同时,最让胡轸窝火,也是最无奈的。他再一次的败在了王羽的阴谋诡计上…… 这小子太坏了! 实地看过,胡轸才搞清楚,为什么前阵的士兵,一趴下就不肯起来了,原因就在于那些金银珠宝。 泰山军洒出来的金银,不是金银锭,而是金银碎屑。这些碎屑都很小,小到地上稍有缝隙,就能钻进去的地步。 现在已经是夏天了。河南大地上草木繁茂,这些碎屑躲在草间石缝里。偏偏又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让人看得清清楚楚,想摸到就难了。 那些珠宝更坑人,尤其是珍珠。这玩意圆溜溜的,会在地上乱滚,经常会从一个兵的地盘,滚到另一个兵那里去,然后就会引发一场争执,甚至一场小规模的混战。 反正。胡轸算是看明白了,王羽处心积虑,他扔了这么钱,肯定是要达到目的才肯罢休。 跟这个坏蛋斗智? 算了吧,胡轸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拨转马头。远离这帮蠢猪,不要给这帮王八蛋陪葬! 反正还有徐荣在呢,那个倔老头肯定有办法将局面扳回来的。 向中军处望了一眼,胡轸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了。徐荣已经将剩下的半个中军与后军整合在了一起,结合部稍微有些混乱,但不影响大局。幽州军就算彻底击溃了胡骑,也休想在严阵以待的北军面前讨了好去。 身后再次传来了雷鸣般的马蹄声,仿佛催命的更鼓,带来了死亡的气息。胡轸快马加鞭,加速逃离战场。 那些捡得够多的胡骑开始起身上马,追在了他们的主将身后。 他们不傻,也知道幽州军杀回来难以抵挡,不过,不要紧,反正捞足了钱,只要抢在其他同伴前面开溜就可以了,至于胜负…… 中原人的战争,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如果按照自己的想法,这场仗根本不应该这么打,先从两翼的大营杀起多好?这帮肉羊以为逃出洛阳,就能逃出西凉人的手心了? 做梦! 迟早,他们会回来的,让整个中原都在羌人的铁蹄下颤抖! “杀,杀!” 幽州军在公孙越的带领下,杀回来了,人尚未到,一片箭雨已经笼罩在胡骑们的头上,将他们射得人仰马翻。 没有秩序的部队,就是一盘散沙,在整军而战的幽州军面前,毫无抗力。 幽州军大概是整个中原,对胡虏的态度最为强硬,仇恨也最深的军队了。和他们的主将公孙瓒一样,他们认为,只有死胡人,才是好胡人。因此,他们杀起胡虏来毫不手软! 除了动作最快的那些胡人外,剩下的人都被笼罩在幽州军兵锋之下,不过,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对策,外侧的人,开始向侧翼的百姓大营冲了过去,这是他们早就看好的逃生之路。 “让开,给老子让开,你们这些该死的软脚羊!” 不用故意做作,胡人们就释放出了足够的狰狞和血腥,入京之后的这段日子,哪个胡骑手上没沾过司隶百姓的鲜血?若不是那个该死的王鹏举,他们本来可以杀得更多,肆虐更久的! “还不滚,想死吗?” 可是,这一次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尽管只是隔着一道薄薄的栅栏,但百姓的眼里面没有恐惧,反而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打!”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打死这些胡种!”有人弯腰捡起了石块,有人从栅栏上抽出了木棒,更多的人只是捏紧了拳头! “就是他们杀了俺爹,俺要报仇!” “他们祸害了喜儿,喜儿死的好惨!” “娘啊!看孩儿给您报仇!” 嘈杂的呼声化成了巨大的声浪,坚定而狂热的凝聚在一起,万人共一呼,响彻了整个大平原:“报仇!” 自中平六年七月,董卓带兵入京开始,西凉羌骑在洛阳犯下了无数血案,罪恶滔天。 身在洛阳者,谁家没有亲朋好友惨遭毒手? 面对西凉大军,百姓敢怒不敢言,但眼前的胡虏正被王将军的铁骑追杀,有何威风可言? 在儒家还没有彻底统治中原的时代,在崇尚虽远必诛大汉朝,即便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依旧不是绵羊! 第一四五章凤凰涅盘 李逸风,即为张邈出使的那个校尉,他受到的震撼是最大的。 他亲眼见证过徐荣的两场战役,这两场战役的前半部分是相同的,不过,从己方开始败退的那一刻起,形势就迥然而异了。 在胡骑逃亡引发的惊变之前,他说不清哪一方更占优势。 当时,战场的形势很诡异,徐荣的军队分成了三个部分,中前军的一万多人陷入了大乱,右翼的骑兵在幽州军犀利的攻势下覆亡在即,后军却重整了队列。 看起来泰山军一方似乎有机会获胜,但两次见证过徐荣的军略后,李校尉却不敢这么肯定。后军还是前军,在徐荣手里,都不会有太大差别,当初他能凭一万多兵马战胜兖州联军,现在也有可能凭后军的万余人力挽乾坤。 而且,前军的混乱也只是一时的,随着财宝的减少,前军将士会慢慢恢复理智,然后重新归属于徐荣的统帅之下。 反观泰山军这边。 此刻,那位指挥能力很强的于校尉正在整军,他的手段很高超,溃退中的败军已经有了重整旗鼓的架势。不过,他能不能在敌军之前恢复秩序,还在未知之数。 想想也是,如果人人都能在短时间内,让溃退的军队重整旗鼓,那韩信也不会被称为军神了。这种战术动作,难度不是一般的高。 能决定胜负的,只有幽州军。 他们的任务极其艰巨,要在击溃西凉骑兵后。顺势击溃徐荣的后军。以徐荣的本领,这个任务的难度比于校尉重整旗鼓更高。 徐荣整队的速度太快了,别说幽州军被西凉胡骑耽误了一阵子,就算没受任何阻碍,就那么直冲过去,胜负也在两可之间。 所以,败局似乎已经无法挽回了。 唯一的指望,就是不知去向的王将军,会不会还有其他奇谋。 洒金诈败这招,算是让李校尉大开了眼界。他比公孙越了解的情报更多点,他知道王羽很有钱,王匡之所以得罪了那么多人,就是因为他在河内的横征暴敛。 也正是因为这笔钱,袁绍才和王家翻了脸,本来其他人都以为王羽会用这笔钱招兵买马,谁知道,他竟然一直留到了现在,一口气全扔出来了。 能想出这种奇谋的人。肯定不会这么简单的就认输了,说句市侩点的话。这么多钱都花出去了,总得收回成本吧? 然而,任李校尉再怎么想,他也没想到,王羽的后手是这个,在这一刻,他的心里,除了因王羽的深谋远虑而起的恐惧之外,就剩下震撼了。 天意民心。 是天地之间最伟大的力量! 在这股恢弘庞大的力量面前,一切妖魔鬼怪都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场。 没错,就是粉身碎骨! 最先越过栅栏的几个胡骑首当其冲,还等他们没回过神,想明白到底为什么绵羊变成了怒吼着的虎豹,就已经被飞过来的石头砸晕了。 随后,像是捣年糕似的。数以十计的木棒,争先恐后的捣在了他们身上,鲜血飞溅,骨断筋折! 毫不避讳飞溅出来的鲜血。数以百计的手搭在这些半死不活的胡人身上…… “杀胡虏!” “报仇!” 轰天般的呐喊声中,尸体四分五裂! 像是破堤的洪水一般,人潮冲出了营地,仿佛洪荒时代那场洪水再现,又仿佛不周山坍塌,天崩地陷的那一幕重演。 看到此幕的人,无不心神震颤。 正在追杀胡骑的幽州军都骇然止步,飞快的调转马头,避开了这股洪流;眼中只有财宝的前军将士,此刻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骇然回望;胡轸以及跟在他身边的胡骑则是魂飞魄散,拼命抽打着战马,生怕也步了同伴们的后尘;相对这股洪流,徐荣的军阵仿若一叶扁舟,在滔天巨浪之下,岌岌可危! “王将军竟然已经谋算到了这个地步吗?”良久,李校尉终于恢复了说话的能力,从胸中吐出了一口气来。 胜局已定。 徐荣放弃一捏就碎的两翼不攻,显然是无法罔顾百姓的安危,这样的人,会对百姓展开杀戮吗?但已经陷入癫狂状态的民众却管不了那么多,右翼的人潮冲破了栅栏,左翼的人群也在骚动,零零散散的,已经有人越过栅栏,走向徐荣的军阵了。 一旦被人潮卷进去,徐荣就算真是军神转世,他也没有回天之力了。 这不是赢定了么? 除非……徐荣背弃自己的信念,对百姓动手,可即便是那样,泰山军的胜算也很大。 这种奇谋简直…… “不,这不是王将军的计谋,对他来说,这应该是个意外。” “啊?”李村讶然转头,发现说话的是那个胖幕僚,没记错的话,王将军非常器重此人。 “你不懂?呵呵,无妨,我说给你听听好了……”贾诩笑笑,语气有些幽远,脸上的表情也很奇怪:“他总是以为自己是个枭雄,很多人也这么认为,其实啊,他离枭雄还远着呢,就是个自以为是的小毛孩子。” “文……文和先生?”李校尉的下巴都要掉了,有幕僚会这么说自己的主公么? 贾诩自顾自说道:“他从洛阳城救了几十万人出来,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月,那些人都记忆犹新,以他的口才,想煽动这些人帮他冲阵又有何难?要知道,他在河东已经干过一次了……又何必搞现在这种劳而无功的计谋?” “劳而无功?” “也不能说劳而无功,否则。我事先就提醒他了,不过,他的计划里,是没这个的,那个自大的小子……” 贾诩的语速突然变得极快:“总以为自己是战神,总以为自己能只手逆转乾坤……眼前这位可是徐公卿!打败了孙文台,曹孟德这等宿将的徐公卿!哪有那么简单就能打得赢?嘿嘿,幕僚么,总是要为主公拾遗补缺的。” 说着,他又笑了。笑容中满是狡黠之意。 “先生你……” “你别说出去啊,第一个喊打喊报仇的人,是我安排的。” 李逸风只觉得脑子里‘嗡’一声,名震天下的王将军身边,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啊? 能跟徐荣战得有声有色的于校尉,就已经很让人难以想象了;眼前的这个胖子,这个胖子……还是人吗?抛去那些乱七八糟的言论,他的智谋是何等的逆天啊!又是何等的毒辣啊! 老天爷,王将军手下好像还有两个很受器重的部将。那二位还没出手,不过。从眼前所见就可以推测出,那两个人也不是寻常人物了。 也就是说,这场战争才打到一半? 李逸风自己把自己给吓傻了,呆呆的站在那里,像个木桩一样,完全没注意,让他震惊的二人对了一个眼色。 于禁有些疑惑,他先前已经有所猜测了,他怀疑那个驱民攻徐荣的计策不是出于王羽之手。那不合他的风格,倒像是贾胖子的风格。 可两个当事人都不说,他也不是多事的人,可谁想到贾诩却突然对一个外人说起此事。 别说出去?看那个校尉的脸色,他怎么可能不说?张邈问起,他能不回答么? 贾诩报之以微笑,却不打算解释。 如果他跟王羽保持从前的状态。自然不好出头,平白担个心狠手辣的名头,以后怎么换老板啊?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么,毒辣阴狠的名头,还是自己担了的好,免得影响主公的光辉形象。 主公的形象越伟光正,大业就越容易开展,自己的荣华富贵也就有了保障,担点骂名算啥?只是,这些门道却不好向别人解释,以免被误解成邀功。 反正,以那个小主公的聪明劲,迟早会领悟出自己的良苦用心的,到时候,回报至少也是双倍的。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就是,赢得此战。 有了自己的推波助澜,这件事已经不是很难了,接下来,就看小主公的发挥了。 …… “汉升,这的确不是某的计谋,这几天你都跟某在一起,某若是有所安排,你也应该听到不是?再说,此计也奈何不了徐荣,倒是给你我打了掩护……说起来,这事确实有点怪,好像确实有个幕后黑手的样子,难道……” “奈何不了徐荣,将军,此话怎讲?” “你看。”王羽抬手一指,黄忠循声看去,徐荣的中军,一杆黑色汉字大旗正迎风飘扬,猎猎生威。 一时间,他心神微微激荡起来,耳边传来了王羽低沉有力的声音:“这些百姓是洛阳的居民,不是黄巾军,他们对这杆旗帜没有仇恨,其实,就算是黄巾,他们对这杆旗帜的仇恨也不是那么深的。统帅汉军的既然是徐公卿,就没有道理会眼睁睁的看着民众冲过来,而束手无策。” “那么……”黄忠的话只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打断他的同样是万人齐声发出的呼喊。 “为国羽翼,如林之盛!” 这是让所有人都耳熟能详的战号,从汉武时代开始,贯穿了整个大汉朝四百年的历史! 北军,又名御林军! 他们是大汉朝的第一强兵,曾经横扫大漠,煊赫西域,将汉人不可辱的理念,挥洒四方,一直传递到了两千年以后。 愤怒中的民众迟疑的抬起头,惊疑不定的看着那杆战旗,乱世的折磨,让他们几乎忘记了这支强兵,但灵魂中的记忆,却不可磨灭! “出车彭彭,旌旗烈烈,天子命我,征战四方……” 如同光辉岁月的再现,如同中兴盛世的重临,民众彻底停下了脚步,年长者脸上已是涕泪纵横。 “主公……”黄忠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挣扎,甚至还有一丝祈求的神色。 王羽神情坚毅,丝毫没有因为黄忠换了称呼而来的欣喜,他沉声说道:“不,汉升,我们不是要摧毁这支强兵,而是要让它在我的手里,如同凤凰一般,涅槃重生!这才是对大汉朝曾经的英雄们,对大汉朝曾经的辉煌,最高的敬意!” 第一四六章致命杀机 5更毕,今天就到这里了,明天收尾吧,写不动了,很怀念能抗住饿,也不怕累的年轻时代。天知道,昨天晚上结束五更,终于在外面找到饭吃的一刻,是多么幸福的感觉啊! “为国羽翼,如林之盛!” 战号声越来越响亮,仿佛天地初开之时,巨人盘古的大吼一般。 天地之间,被这股激愤昂扬之气给填满了,不由自主的用风声相和,一起歌颂着传说中汉军英豪,一起回忆着那些永不磨灭的岁月。 汉军雄武, 威播四疆, 壮哉羽林, 汉家儿郎! 王泽扔掉了手中的翡翠,任由那块价值千金的珍宝跌落尘埃。这东西是他打倒了三个同袍,好容易才抢到手的,结果拿到手的欢喜劲还没过去,就再次失去了这件宝贝。 不过他不后悔,或者说他根本没察觉这些,他的胸口里像是被人塞了什么东西进去,又或者是有人在里面生了一把火,使得他满腔的热血都沸腾起来,直欲破胸而出。 御林…… 这个词离他并不遥远,因为他就是其中一员,他也曾为了加入这支集万般荣耀于一身的军队而欣喜欲狂过;他也曾充满自豪和憧憬的,听前辈讲述着那些辉煌而灿烂的岁月;为了保家卫国的信念而努力拼搏过。 但是,残酷的现实,和无情的岁月。抹去了这些荣耀,他渐渐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终日只为了军饷能不能按时足量的发放,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而忧心忡忡。 荣誉? 那是什么? 然而,此刻,万人共一呼的战号声,唤起了他心底的记忆,一股莫名的激动,突然让他颤栗起来。 莫名的,他伸出手。看着那个被他一拳打倒在地的同袍,后者欣然伸出手,与他紧紧的握在一起,两人谁也没有再看地上的翡翠,亦或其他珍宝。 相视一笑中,仇怨顿消,胸中喷薄欲出的那股激昂之气,终于不约而同的爆发出来。 “出车彭彭,旌旗烈烈。天子命我,征战四方……” 他忘情的呼喊着。用尽全身的力气,那杆看得熟的不能再熟的战旗,突然变得生动起来,烈烈招展的起伏中,像是在向他和他千万个同袍诉说着什么。 开始还是在齐声高呼战号,到得后来,几乎整个战场上的所有人都加入了呼喊,喊的内容也渐渐有了变化。 “我们为何而战?”王泽看到,张潇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战场中央。站在一个小丘上,挥舞着拳头,向周围的将士呐喊着问道。 “大汉!大汉!”王泽本想上前去道个歉,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呼喝声。 “我们汉家儿郎……” “威武!威武!”不止他一个,周围的人个个如此,狂热的气氛感染了所有人。 “我们面对的敌人是……” “叛逆!天下共讨之!” 前军的队列开始恢复。士兵们在身边最近的地方拾起了武器,按照日常操练的那样,寻找同袍,寻找自己的位置。士气比开战前还要高出百倍。 没人会怀疑,陷入狂热中的他们,可以将十倍百倍于己的敌人撕得粉碎。因为,他们的前辈就是这么干的! “文,文和先生,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你快想想办法啊!”李村被吓坏了,他感觉心脏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一波三折? 不,这不是波折,根本就是逆转,逆转,再逆转! 贾诩说民众起不到作用时,他还有些半信半疑的,等到北军的战号声一起,百姓停步,他才恍然大悟,对贾诩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然而,之后的演变就有点吓人了,北军士气高涨,高涨到已经爆棚,这仗还怎么打? 于校尉已经整好了队伍?没用!先前打不过,现在更打不过! 幽州军的位置在敌军侧翼?也没用!冲阵的话,他们只会发现自己撞上了一块铁板! 还有开战以来一直没出现的徐校尉?他手底下顶多几百兵马,又能做些什么? 至于从溃退开始就不见踪影的王将军……李校尉很怀疑,这位王将军不是跑了吧?不然他扔下大军,干嘛去了呢? 现在唯一的希望,也只能寄托在这位智谋逆天的贾先生身上了。 摸摸下巴,贾诩不紧不慢的回答道:“我不是说过了么?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就看主公的了。” “可是,可是……” “物极必反,适才民众要是冲进去了,北军就崩溃了,结果他们停下了,看在无知者眼里,这就是奇迹。”贾诩意味深长的说道:“我家主公,就是个擅长制造奇迹的人。李校尉,你要是实在想做点什么才安心,那就闭上眼睛祈祷吧。” “……”李村彻底说不出话了。 祈祷,祈祷有用的话,还要兵马干嘛? 其实,如果他看到徐荣的脸色,他就不会这么想了。 “将军……”几个亲卫都是一脸担忧的望着主将,哪怕是以他们对自家主将的熟悉,也从未见过徐荣露出这般凝重的神色。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形势大好,民众恢复了理智,正在离开战场,返回营地,己方的军队士气如虹,只待一举击破敌军了。 至于胡轸和他那些胡骑?被灭了更好,这些祸害早就该死的干干净净了! 可是,主帅到底在担心什么?竟然露出了这种神色? “不应该是这样……”徐荣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他只知道。王羽的计谋,不该是这样半途而废的手段。 当初他在洛阳,明明事不可为,可最终还是搞得翻天覆地,现在这样…… 如果说是百姓攻击胡骑是个意外,那么依照对方的行事风格,若有什么后着,应该趁势发动才对。此人有底线,但绝对不迂腐,否则他就不会这么布阵! 刚才没发动。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对方怕局势失去控制,彻底将百姓卷入战争;要么就是刚才的时机不对,或者王羽还没准备好。 到底是什么?能让王羽扭转现在这样的战局? 徐荣觉得一股浓浓危机感扑面而来,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就结束了,对方肯定还有杀招没用,因为对方是那个王鹏举!若是当真事不可为,他肯定会抽身而退,来个以退为进。 那一招。在徐荣的意料之中,但他也没什么应对的办法。 如果王羽就这么跑了。这里的十数万百姓就会成为巨大的包袱,无论是将他们迁回洛阳,还是设法安置,都需要大量的时间和资源。 这个包袱有可能将自己压垮,不过,代价是沉重的,至少也会付出几万人的生命! 徐荣很庆幸王羽是个有底线的人,不像他最初预想的那样残暴,同时。这个认知也加深了他的危机感。 有杀招,一定有! 可到底是什么? 徐荣紧张的思考着,脑海如倒映星空的湖面,将战场上的各种因素丝毫不差的映在其中,反复碰撞着,试着找出一条清晰线索,或者哪怕是一点点的征兆。 终于。他发现了什么…… 他猛然抬头,远眺敌阵,急问道:“泰山军的军旗呢?” “啊?回禀将军,那旗不是……”亲卫们都愣住了。远方于禁已经彻底收拾好了溃兵,恢复了旌旗如林的姿态。 “不是那些旗!”徐荣的语声更加急促,甚至前所未有的带了一丝焦虑的味道:“是汉军旗!前军有夺旗的战报吗?” “……没有。”亲卫们回望身后,又远眺敌阵,忽然察觉到了什么。 己方士气如虹,似乎跟对方没竖汉字旗有关,若是对方也竖着同样的旗帜,同袍们在军阵中的鼓舞就不会这么顺利,难道说…… “快!敌人已经潜伏到了我军阵中……”徐荣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意识到了危险所在! 毫无疑问,面对强敌,王鹏举再次使出了自己的绝招…… 借着刚刚百姓的掩护,他潜入了军中,说不定还换上了北军的服饰,他的目标…… 擒贼先擒王,他要来直取中军! 而且,第一目标不是自己,而是将旗! “加派人手,守卫将旗!”徐荣的亲卫应声而动,对这位战无不胜的统帅,他们的心里只有敬重和崇拜,不问理由,首先执行命令,这就是他们的作风。 “被发现了么?”王羽注意到了这个变化,然后,他提起了手中的长槊,冲着身后点点头:“汉升,拜托了。” “主公放心!”黄忠从背后取下了大弓,这是灵帝宝库中最好的一把弓,现在,这把宝弓重见天日,并且掌握在了最适合它的人手中,它要履行自己的第一件使命,有些残酷的使命! 另外十名亲卫默默的提起了低垂的武器。 徐荣的命令已发,中军正陷入了极度紧张的气氛,王羽等人的举动在第一时间引起了周围的注意力。 一个军侯往这边走来, 其他人注视着这个方向, 还有人交头接耳的交谈着,纷纷摇头,脸上流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徐荣的兵马是一支杂拼起来的军队,不认识的同袍很常见,没有人会大惊小怪,不过,若是有人突然在中军扬起了兵器,那就没法不引起怀疑了。 徐荣的视线终于转了过来,与王羽犀利的眼神碰撞在了一起,并且看到了让他惊骇欲绝的一幕! 一个英武的少年,手持长槊,身后一个壮汉正拉满了雕弓,锋利的箭矢在阳光下散发着无尽的寒芒,指向处,正是那杆黑色的大旗! 徐荣的瞳孔剧烈的收缩起来,他猛地抬起了手,指向王羽,不,他指的是王羽身后的黄忠,张口欲呼! 亲卫们注意到了主帅的动作,纷纷拔刀挺枪,就要上前;其他士兵也都张开了嘴,想要用惊呼将心中的惊讶宣泄出来;时间像是停滞住了一般,只有那柄雕弓的行动不受妨碍! 弓满! 弦松! 箭离弦! 强劲的箭矢划出了一道光弧,仿佛跨越了时间一般,起于雕弓之上,终结于旗杆正中! 狂风起! 将旗倒! 天下闻名的二人,于焉相会。 第一四七章一线之间 刹那之间。 战场上的声音好像都消失了。 冲天般的战号声,战马奔腾的轰鸣声,战鼓声,牛角号声,全部消失了,归于一片沉寂。 洛阳军军阵正中,那杆仿佛从远古时代便一直屹立至今,恍若永远不会倒下的大旗,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然后缓缓倾倒,带着无尽的不甘与悲伤,落入尘埃,激起了满天烟尘! 尘土像是受惊的鸟群一般乍然飞起,飞到空中后,才缓过了神,静静的看着抢了自己地盘的那个不速之客,没有愤怒,只有哀伤,仿佛在哀悼一个时代的消逝。 “呜……”嘹亮的号角声在远方响起,充斥在天地之间。 惊动了正被惊愕与哀恸之中的人们,当他们骇然回首时,正见一面大旗正冉冉升起,在当空红日的映射下,发出了万道光芒! “国贼西来,祸乱京师,汉军威武,奉旨讨逆!” 泰山军的军阵彻底恢复了,不过,阵型却有了变化,攻守兼备的弯月已经消失,代之的是一往无前的锋芒! 突击阵势,锋矢阵! 形势,再次逆转。 在于禁的指挥下,锋矢阵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发动突击,士气的消长,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己方的优势也还有进一步扩大的余地。 数千人的呼喊,怎么比得上万人的? 上万人的呼喊,又岂能比得过十万人的? 两翼营地的百姓沸腾起来。他们不由自主的加入了呐喊的行列。 祸乱京师的西贼,是所有人的噩梦,如果真的还有救星,除了眼前这支军队,这支由泰山英雄指挥的军队之外,还能是谁呢? “汉军威武,奉旨讨逆!” 四面汉歌,逆转就在一瞬间,关键就是那杆大旗! “王鹏举!”徐荣发出了开战以来,甚至出道以来最高亢的怒喝。 “徐公卿!你还不降吗?”王羽抬起长槊前指。他没有急着动手。 若是可以的话,他当然更愿意来个擒贼先擒王,然后再放倒大旗,全面进攻。但他一直没找到机会,外围的阵势在百姓的冲击下,显得有些松散,露出了一些本来没有的破绽,但中军附近却没有丝毫破绽,想要接近徐荣。就只能硬杀过去。 黄忠的箭术再强,也不可能隔着人墙射中徐荣。所以,他只能先解决大旗,然后再想办法解决徐荣。 后方不需要他担心,于禁的指挥才能,加上贾诩洞彻人心的造势本领,眼下的第形势是顺理成章的。 外围形势占优,己身旁边却是以寡敌众,王羽干嘛要着急动手? “降?降你这个祸乱天下的野心家?做梦!”事出突然,但徐荣对眼下的形势也有着明晰的判断。 胜负。就在一线之间,比的就是哪边更快! 前军能重整队列,靠的本来就只有士气,眼下氛围上已是四面楚歌,形势上也是被泰山军和幽州军两面包夹,肯定是无法挽救了。 当然,幽州军应该不会攻击前军。他们不会想不到后军才是威胁,所以,现在的关键,就是在前军彻底崩溃。或者应该说是泰山军越过前军之前,擒杀王羽! 他潜行到这里,固然鼓舞了泰山军的士气,同时也把他自己暴露在自己的兵锋之下! 徐荣明白,王羽此举不仅仅是逞能冲动,他看穿了己方的最大弱点,就是自己这个指挥者。王羽出现在中军,自己的命令就无法顺利传达出去,没有自己的指挥,又失了将旗,这支军队就是一盘散沙。 现在要比的就是谁的动作更快! 徐荣挥手断喝:“杀!” “杀!”周围的士兵红着眼睛冲了上去。 其他部队离得远,不知道军旗倾覆的原因,所以心神受到了震慑。如果只是远观,适才旗倒旗升的情景,确实像是冥冥中的某种力量,为世人指明顺逆的归属。 董贼是不是国贼? 勤王讨贼有没有错? 洛阳军是为谁而战? 深层次的原因无从思考,但表面的原因,加上眼前所见的情景,就足以让洛阳军将士的士气崩溃了。 当然,这只是对远处的兵将来说,对中军附近这些人而言,被敌人潜到了主将的中军,眼睁睁的看着对方一箭射倒了将旗,这是莫大的耻辱,在最初的震惊过后,涌上各人心头的,尽是熊熊的怒火! 如果不能将眼前的敌人挫骨扬灰,这股烈火就无法熄灭! “要战?那便战吧!”王羽仰天长啸,不退反进,横槊杀向了徐荣。 形势已经逆转,可面对徐荣这种敌人,在对方完全失去指挥能力之前,都不能掉以轻心。 鼓舞士气,整顿队列,以摆脱逆境?对普通武将来说,这可能是个无法完成的任务,但是,对那些真正的统帅而言,这不算什么。 当年韩信在齐地背水一战的时候,不就是上演了一遭溃军反扑,反败为胜的好戏吗? 所以,王羽必须亲自走这一趟,在彻底获得胜利之前,就算不能擒杀徐荣,也要死死的缠住对方,让对方无法指挥全军。 出奇方能制胜,这就是王羽的奇谋。 亲卫中分出了两名,紧紧的跟在王羽的身后,他们的任务不是杀敌,而是替王羽护住侧后,以免遭到暗算或围攻。其余八人结成了一个圆阵,将持弓的黄忠护在中心,跟在了王羽身后。 如果用后世的特种小队分工来说,王羽就是尖刀,而黄忠则是强力狙击手,一近一远。哪怕只是个十二人的小队,也能给敌人造成足够大的威胁。 灵帝宝库中的宝槊,无论选材还是做工,都极其精良,尤其是在被王羽灌注了全身之力,瞬间爆发出来的时候,横扫千军如卷席也就不是传说了。 平直的槊杆被巨大的惯性拗成了圆弧状,只有亲手打造这杆宝槊的名匠,才能准确的衡量出,其中到底蕴含了何等巨大的力量。 槊杆不是精钢所铸。但最上等的拓木,经过三年以上的反复泡制,其坚韧程度并不在精钢之下。这一点很容易验证,只要用刀斩上槊杆,就会听到金铁碰撞之声。 这样的槊杆,比起精钢来说,更多了几分韧性,威力更强! 冲在最前面的两个刀盾兵,深切的体会到了这一点。 他们的进攻。完全是照着训练操典做的,将整个身体都藏在盾牌后面。用全身的力量顶着盾牌,他们不指望自己有本事拿下天下无敌的王鹏举,他们想的,只是尽量缠住对方,哪怕一招也好,从而给紧随而来的同袍们营造出战机。 然而,当他们听到破空而来的呼啸声时,当他们的整个身体都感觉到了,与呼啸声几乎同时到来的巨大力量时。 他们发现,自己错了,能被世人成为勇武无双的人,自有其道理所在! “嘭!” 一声如击重革的沉闷声响! 两声戛然而止的惨叫! 两名悍卒被王羽以一式横扫千军,直接扫得飞退数丈,狂喷着鲜血,撞在了其后蜂拥而来的人群之中。 如同下山的猛虎。王羽直入敌阵,一柄长槊像是分身万千,化成万道寒芒,漫天飞舞。 白马义从的老兵说的没错。这种拥有多种攻击方式的重兵器,比长枪更适合王羽的战斗方式,挥舞起这把得自灵帝宝库的宝槊时,王羽如虎添翼。 “啊!” 同时,人群后面,也发出了几声惨叫,几名弓箭手惨呼着扔掉了手中的弓箭,捂着心口或喉咙,颓然而倒。 黄忠比狙击手更强,他的连珠箭可以集中射击一个目标,也可以分取多个目标。他的首要目标,是那些弓弩手,以寡敌众,远程攻击是最大的威胁之一。 王羽的小队虽然人少,但作为主力的二人却都是当世的顶尖人物,远近结合,又岂是随便百十个兵卒就能阻挡的? 势如破竹一般,王羽迅速拉近着和徐荣之间的距离。 “将军,退一退吧,这里太危险了。”徐荣身边的亲卫尽皆变色。 他们经历过许多场大战,也见识过诸多勇将,都不是胆怯之人,同样,他们也听说过王羽的名声,但王羽的恐怖,依然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之外。 光是王羽一人,还不足为惧,这里是北军中军,一人之力再怎么勇猛,最终也会被人海淹没。然而,有了那个恐怖的弓箭手之助,王羽的威胁至少翻了两倍! 要知道,军旗的旗杆都是有碗口粗的硬木所制,想要将那杆大旗升起来,没有十几个人的协力,都无法做到。 结果……一箭断旗! 那个弓箭手的实力可怕到了极点。 他的箭术不仅仅是威力强,而且射速也快,像是不需要瞄准,也像是可以有身外化身,在短短的数息之间,那柄强弓送出的死亡之风,已经夺取了十数人的性命! 太危险了。 “退?往哪里退?”徐荣冷声喝道:“左右听令,结阵迎敌!打旗号,将中军的情况通告全军!” “……喏!”众亲卫略一迟疑,最终还是听命而去。很显然,将军已经彻底放弃了前军,准备单以后军迎战了。 中军遇袭的消息对军队士气也是重大打击,可怎么也比天意所向强,至少后军的将士能够鼓足勇气作战了。 这是最后一搏,没错,就是一场赌博。 是失去了指挥的后军在王羽授首之前,挡住泰山军的攻势? 还是远在大军分出胜负之前,王羽就拿下了徐荣? 又或是在中军的激战结束之前,泰山军就彻底击溃了洛阳军全军? 包括王羽和徐荣在内,没人知道答案,胜负只在一线之间。双方能做的,就将所有的底牌尽数推上台面,奋战到最后一刻! 第一个活动起来的重要筹码…… 是幽州军! 第一四八章 最后一着 “冲阵,冲阵!” 公孙越纵声狂吼,手中弓槊相击,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以骑射打击敌人,击溃敌人的士气后,再发动全军追杀,这才是幽州轻骑最擅长的战术。不过,若是有人以为幽州人只会这个,那就大错特错了。 骑射战术奏效太慢,同样无法适用于所有的战局,对豪壮的幽燕男儿来说,一往无前的纵马冲阵,才是最符合他们性情的战法! “鹏举将军正在奋战,咱们不能落后,敌人的士气已经崩溃,冲,跟着某冲!” “跟着二将军!” “杀!” 主将的奋迅,彻底激励了幽州军的血性,他们扬声狂呼,纵马奔腾。 马蹄声的频率超过了密集的战鼓声,饶是泰山军的鼓手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无法让鼓声跟上幽州轻骑的节奏。 烟尘高气,盖过了升至中天的红日。 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在疾驰之中,义从们的松散阵型,变成了一个密集的鱼鳞阵。 前几排的骑士平端起了马槊,后面的将士射出了最后两轮箭之后,拔出了战刀! 冲阵! 冲阵! 洛阳军被幽州人的决绝吓呆了,没有了及时的军令,他们心里空荡荡的,一点底气都没有,拿什么来抵挡这么恐怖的冲锋? 就在这时,中军终于传出了命令,这次的命令不是以旗号的方式传来的,而是由千百人的呐喊声汇聚而成。 “中军遭到突袭。保卫将军!” 彷徨中的北军将士心中忽然一动,像是抓到了点什么。 将旗的倾覆,以及敌人的呐喊,动摇了他们的信念,出生入死,到底为何而战? 为了董卓? 笑话!就算无视大义,也没人会对这个克扣自己军饷,伤害自己家人的丞相表示敬意。 为了天子? 哪个天子?去年被废,年初被鸩杀的少帝?还是被赶出南宫,只能当个傀儡的那位天子?保护他们的话。自己在这里做什么?回洛阳才对! 为了保卫朝廷? 朝廷控制在董卓手里面,对董卓的倒行逆施,朝廷何尝起到应该有的作用? 除了数得出名字的那几位直臣之外,有几个人敢以生命为赌注,尽到自己的职责? 公卿们只知自保,纵然有些算计,也不是为了尽快将洛阳军民从苦难中拯救出来,而是为了从董卓手里夺回权柄! 御林军的战号唤起了士兵们的信念,旋即又被摧毁。他们已经没有战意了。面对幽州军势若奔雷的冲阵,他们毫无抵抗之力。 然而。中军传来的呼喊声终于将他们唤醒了,保卫将军,在徐将军的指引下,继续获得一个又一个的胜利,这就是自己这些人的使命! 矛戈再次林立而起,面对奔腾而来的铁骑,北军将士发出了不屈的怒吼! “保卫将军!” “死战到底!” 公孙越有些意外,但他已经没有思考的余裕了。 战马在狂奔,携带着巨大的力量。只等着任意撞击着一切可以碰得到的东西,摧枯拉朽一般,毁去一切挡住自己前进的障碍。即便他是主将,也阻挡不了这股奔流,只能让这股奔流更加猛烈的倾泻出来。 “杀……” 幽州军齐声狂吼,一个个象下山饿虎一般,带着满天的烟尘。卷入了洛阳军的军阵之中。 两军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最先将冲击的力量释放出来的,是骑兵的马槊,和步兵的长矛。 马槊占了优势。 长矛更长,但步兵是被动的。他们没有闪避的余地,更没有选择对手的权力,更重要的是,他们没能及时竖起盾阵,只能和骑兵面对面的搏斗。 所以,只能期待对方自己撞上来,或者自己被对方的马槊挑飞。 势如破竹! 洛阳军的军阵瞬间就被打弯了,随着骑兵冲的越来越快,弯曲的弧度越来越大,最后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冲击力,崩溃了。 “杀,杀!” 战马上的士兵挥舞着战刀,长槊,任意劈砍挑杀,忙碌得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 队伍中间的弓箭手则将一支支犀利无比的长箭往四周射出,面对密集的人群,每箭都能夺去一条无辜的生命。 血肉模糊的战场上,生命成了最卑贱的东西,随时随刻的大量消逝着。 “赢了!保持势头,直取中军!”凭着多年的征战经验,公孙越下意识的做出了判断。 “结阵,结阵!”不过,洛阳军还没有放弃,尽管失去了徐荣的指挥,阵列也已经崩溃,但战场上却无处不在的回荡着这样的号令声。 “现在还想结阵?”公孙越冷笑着,想要指挥骑兵开始冲荡,彻底瓦解对方的斗志。 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容凝固了。 那些号令声发挥了作用,被冲乱的士兵们本能的向号令传出的方向集中过去,在公孙越惊愕的注视下,结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型方阵。 “怎么可能……”打了这么多年仗,公孙越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诡异的情况,但事情就这么真真切切的在他眼前发生了。 这些小方阵不足以挡住幽州轻骑的全力冲击,但幽州轻骑也不可能一直保持着最猛烈的势头,去冲垮每一个方阵,他们势若破竹的势头不可避免的被延滞住了。 直取中军的计划,成了泡影。 “难怪鹏举贤弟一直说,不到徐荣彻底倒下的一刻,就始终无法确保胜利,世间还真有这种事啊……” 王羽没有听到公孙越的感叹。但他也有着同样的共鸣。 “居然打到这样还不肯放弃,真是个倔老头。”抬脚踹翻一名刀盾手,手中长槊一挑一刺,连消带打的干掉了一名长枪兵,王羽抬头看去,只见徐荣的眼神依旧坚毅,毫不动摇。 “主公言之差异,胜负尚未分明,休说是徐公卿,就算是某。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轻言放弃的。”身后传来了另一个倔老头的声音。 徐荣的亲卫加入战团后,王羽的突击势头迅速被遏制住了。 这些亲卫的身手倒不是特别高,但他们结成的阵势非常坚韧,即便是王羽和黄忠合力,也冲突不破,无论多强的力量打上去,都像是打在丝网上一样,能将其压迫得后退,却无法击垮。 以寡敌众的要诀。就是不能停留,否则就会陷入包围之中。 王羽先前正是这么做的。以他的爆发力和黄忠的箭术开路,形成了难以阻挡的势头、现在势头被遏制住了,他们就不可避免的陷入了苦战之中。 “拿不下徐荣也无妨,反正他是无法指挥全军了。”王羽苦中作乐道。 “难说……”黄忠摇摇头,他的右臂已经开始发酸了,不得不换了左臂来开弓。 膂力再怎么强,连续开弓近百次也是极大的负担。他不知道王羽还能坚持多久,但等到他气力耗尽,只能加入肉搏的时候。这个突击小队离覆亡也就不远了。 实际上,他能不能撑到气力耗尽的那一刻都难说,十个亲卫都是忠心耿耿之人,个个舍生忘死,但激战之下,他们的减员也很快,十个人只剩下四个了。很快就维持不住防卫圈了。 王羽用肩膀撞开一根刺向黄忠的长矛,横槊将对方扫飞出去,口中大笑道:“不要紧,我们还有最后的杀手锏呢。公明应该已经发动了。” “隔着近两万人的前军?”黄忠在弓弦上连拨两下,射倒了两名正在瞄准的弩手,苦笑一声道。他可以左右开弓,不过连珠箭的技巧却只能使到这个地步了。 幽州军不能建功,山穷水尽,就在眼前。 “当然,他可是徐晃,长驱直入的徐公明!”王羽放声长啸,手中长槊风车般旋转着,挡者披靡,将周围清出了一块空地。 “泰山王鹏举,果然勇不可挡……不过,他也是强弩之末了。”徐荣身边还有最后几个亲卫,这位名将并不以武艺见长,若不是这些亲卫防卫得力,说不定他已经死在黄忠的冷箭之下了。 徐荣默不作声。 “……将军?”亲卫迟疑问道。 “某已经使出浑身解数了,敌人还有什么招数尚未可知,如果有足够分量的杀手锏,那么……”徐荣长叹一声。 中军围攻王羽不下,外围的兵马缠住了幽州军,前军败局已定,但也阻挡住了泰山军主力的前进道路。 看起来似乎很有利,但王羽始终不肯突围的事实,却让他如刺在梗,徐荣知道,王羽不是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他喜欢冒险,但却不会真的陷入死地,他还有杀招! …… “公明请战?现在就发动?”接到同袍传递来的讯息,于禁吃了一惊。 “徐校尉的态度很坚决……” “他的部队可是重甲兵,而且武器也是……”于禁沉吟不决:“这里距离徐荣中军足有数里之遥,这……” “文则,下令吧。”贾诩插话道。 “文和先生?”于禁迟疑着回顾贾诩,后者神色肃然,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传令,令徐校尉所部……” 于禁终于下定了决心。 徐荣的前军也残留了不少传令兵,大多数人没了斗志,但抵抗却依然存在。而泰山军在苦战之后溃退数里,重整旗鼓之后,体力早已消耗殆尽,现在全凭士气撑着呢,尽管摆出了全军突击的架势,却也只能缓缓推进。 本以为幽州军能一举建功,可现在看来…… 也只有寄希望于徐晃了,虽然于禁不太明白主公对同袍那长驱直入的评价到底有何来由,但同袍的军略武功确实让人敬佩。 希望他能一举建功,结束这场鏖战罢。 “全力突击,直击徐荣中军!” 第一四九章势不可挡 “披甲……” 哪怕是前线打得最激烈,陷入全军溃退的窘境之时,泰山军也始终保持着一支预备队,在领军校尉徐晃发令之前,他们甚至连盔甲都没穿。 眼睁睁的看着同袍死战,他们热血沸腾;战局不利,他们激动请战;屡次请战被拒,他们懊恼不已; 奇迹发生的一刻,他们只觉身体里有一座火山在蠢蠢欲动! 现在,出战的命令终于来了! 士兵互相帮助着,用最快的速度穿起了盔甲,提起了沉重的兵器,然后,齐齐的看向了他们的校尉,期待着对方的下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命令。 没错,就是最后一个,这支预备队是一支非常特别的军队,他们打仗只需要一个命令就足够了,因为他们是…… “你们是谁?”士兵们等到的不是命令,而是一句突如其来的问话。 “白波?”问题勾起了回忆,有人下意识的回答道。 “泰山军?”大多数人还是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了新身份。 “勤王军……”更多的答案涌向出来。 “是,也不是……”徐晃戴上了头盔,这样会使得士兵们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声音也会变得很模糊,不过没关系,这些都不重要,他只需要一个动作,就能将所有需要表达的意思,尽数表达出来。 他转过身,高高的抬起了手臂。笔直的指向了正前方! 那里,黑色的汉字大旗猎猎生威! “汉军,我们是汉军!”士兵们知道徐校尉要表达的意思了,队伍中响起了一阵欢呼。 他们是白波,是造过反,不过,那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领导他们的是小天师,无所不能的小天师! 小天师是大汉朝最忠诚的战士,也是最宽和的人。 他不计较黄巾将士的过去。也不包庇那些为富不仁的豪强世家;他代表了大汉朝最正义的力量,他要带领自己这些人开创一个清平盛世! 一个问题,一个动作,徐晃的阵前宣言简单到不能再简单,起到的效果却无比惊人,他扬起了手中的大斧,笔直的指向敌阵,怒吼声穿透了头盔的阻挡,如同闷雷一般炸响! “以汉之名。某命令你们,跟随某。前进!” “进!” 五百人爆发出了数千人的气势,即便没有于禁的将令,泰山军的将士们也不约而同的让出了一条通道,震惊不已的望着这支突然出现的友军。 他们完全想象不出,这些训练时显得很笨拙的同袍,平时脾气也很和善,身材甚至有些瘦弱的同伴,怎么突然会爆发出这等惊人的杀气! 白波军中的精锐,放到泰山、丹阳的劲卒当中。就是很不起眼。不少老卒暗地里也在抱怨,埋怨主公怎么把最精良的甲兵委于一支弱旅之手,而不是自己这些老兄弟。 现在,他们明白了,这支所谓的弱旅,并不像他们平时表现出来的那样人畜无害,当他们全力爆发的时候。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他们的去路! “当!”目送友军前进,一个刀盾兵用手中的刀敲击起盾牌来。 他的举动迅速感染了其他同袍,刀盾敲击的声音接二连三的响起,很快连成了一片。 长矛兵、盾手用手中的长矛重重的顿在地上。连伤兵都在奋力的跺着脚,数千人制造的声响压倒了战鼓和号角声,轰鸣声惊天动地。 “出车彭彭,旌旗烈烈,天子命我,征战四方……” 震天的战号声中,泰山军祭出了最后的杀招。 …… 王泽死死的握着盾牌,满心都是愧疚,中军会被突袭,显然跟他和他的同袍们的举动有关,若不是他们搅乱了阵势,又怎么会…… 徐将军被突袭了,没了那位统帅,自己的日子会变得更好吗?不,恐怕会更糟,必须保卫徐将军,哪怕以生命为代价! “保卫将军!”身后传来了张潇激昂的鼓舞声,王泽胸口一热,也大声叫喊了起来。 相同的呐喊声,不停的回响着,压倒了幽州轻骑轰雷般的马蹄声,振奋着全体洛阳军的士气。 张潇在额头上抹了一下,触手处,一片湿滑,有血也有汗,他无暇理会这些,他只是紧紧的盯着不远处的敌军阵列。 敌军也是强弩之末了,只要延缓他们推进的速度,就算前军崩溃,也能给后军争取足够的时间,有自己这些墨门弟子在,就算暂时失去了中军的指挥,大军也不会那么容易就崩溃的。 胜利,依然属于矩子,属于墨门,而不是那些罔顾天下苍生的野心家! 这一刻,他信心十足。 然而,下一刻…… 当泰山军的阵列突然如波浪般往两旁分开;当战号声冲天般响起;当徐晃持斧而前的身影出现在战场之上;当五百件皇家秘藏的甲兵重现天日,大放光彩之时…… 张潇骇然欲绝! “奉旨讨逆,降者不论!” 配合着徐晃及其部属威风至让人无法正视的出场,最后的攻心口号,从四面八方高涨起来。 张潇呆呆的看着这支队伍,连身遭的方阵崩溃了都没发觉。 士兵们挺身而战,结果被敌人杀得尸横遍野。 这支部队穿着最好的甲杖,持着最有杀伤力的制式兵器,仿佛一只钢铁巨兽一般,大嘴开合之间,利齿森然,杀机毕现! 面对敌人的攻击,他们完全没有闪避的意思,只是奋力抬起手中的巨刃。然后向下猛挥。 洛阳军手中的刀枪,奈何不了京师名匠们精心打造的鱼鳞甲,即便有少许人避开了盔甲最坚固的地方,伤到了里面的甲士,对方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木然的重复有些呆愣的攻击动作。 呆愣,却有效,巨刃之下,兵折骨断,血肉横飞! 开始有人转身溃逃。这支甲兵的出现和表现,摧毁了他们最后的士气。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直面生死的,他们只是普通的小兵,没有无敌统帅的带领,他们怎么可能奈何得了这种无法抗衡的敌人? 王泽却在发呆,不单是他一个,不少跟他一样的人都在发呆。 不是因为恐惧,他们的视线一直死死的盯在敌人手中的武器上面。这种兵器他们见过,而且知道其代表的意义。 “斩马剑……” 中平五年。灵帝听信方士之言,大发四方之兵,讲武于平乐观下。当时,皇帝亲自披戴甲胄,骑上有护甲的战马,自称“无上将军”,绕军阵巡视三圈后返回,将武器授予大将军何进。 当时天子的仪仗护卫手中所持的,以及天子亲手赐给大将军的。正是斩马剑! 还有,那些甲士身上穿的甲,跟天子仪仗穿的也一模一样。对王泽这样的老兵来说,眼前这一幕,让他感觉时光倒流,回到了两年以前…… 唯一的区别,就是天子的仪仗站到了与他敌对的一方。他不能再象两年前一样,单纯的以敬仰而尊崇的目光注视那支队伍了。 “奉旨讨逆……” “奉旨讨逆……” 两翼的百姓也加入呐喊的行列了,看着眼前这支天子仪仗再现般的队伍,王泽的斗志彻底消散了。 先帝的御卫都出现在对方那边了。大义所在何方,还用质疑吗? 泰山王将军,的的确确是受到天子认可的忠义之臣啊! 至于保卫徐将军……王泽相信,天子的亲卫,是不会为难徐将军这样的忠勇之臣的。 …… “斩马剑,御林铁甲……” 听着四周传来的惊天动地般的呐喊声,远远望见前军如波开浪裂般向两边翻转,让出一条百多步宽的通道来,徐荣突然扬声喝问道:“自那场演武之后,宫中武库就发生了一场火灾,一批最上乘的兵甲就此消失,原来却是被先帝藏起来,然后辗转落在你的手上了吗?” “天意人心!” 王羽用槊柄砸开一面盾牌,一脚踹开那个刀盾兵,借力闪身到黄忠身前,用身体替对方挡了一箭,这才腾出空当来回答徐荣:“先帝在天有灵,亦属意某来拯救天下苍生,重兴大汉,徐将军,你此刻不降,更待何时?” 王羽的十个亲卫已经战死了八个,剩下的两个也是多处负伤,黄忠早就丢下了弓箭,拔刀应战了,看起来已是穷途末路。可从王羽身上,却看不到半点挫败的情绪,他扬声而笑,仿佛现在被围攻的是徐荣,而不是他自己。 徐荣不接王羽话茬,他注意到被王羽挡住的那支羽箭,没有刺进去,而是掉落在地上,于是微微颔首道:“先帝的护身软甲,原来也在你身上。” “何止这些?”王羽与黄忠交换了一下位置,一槊横扫,架开了几根长矛,顺势还刺倒了一名长矛手:“某的手中长槊,汉升射断大旗的宝弓,又有哪件不是先帝所赐?徐将军,你还不降么?” “你将这支甲兵藏到现在,自是要一击致命,这支甲兵也确实甲坚兵利,带兵的将领更是勇不可挡……如果他们能冲到我军阵前,我军自无法抵挡,待幽州军被解放出来,两下合力,我军唯有败亡一途……” 徐荣依然不答,反而分析起了战局,只听他话锋一转道:“不过,他们发难的太早了,也许不是你交代的,而是代你指挥的那位部将,甚或领兵的这位勇将的主意。” 王羽朗声长笑:“文则、公明都有上将之才,战局如何,该当如何行事,自有他们自行判断,何须某事事叮嘱?他们认为可以,就发动了,谁的主意,很重要吗?胜也好,败也罢。正应了那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是上位者最吸引人的优点,想到王羽一而再再而三,既有诚意的招揽自己这个无名之人,黄忠心头一热,疲惫的四肢中突然涌起了一股新力,手中刀光暴涨,惨叫声中,正围攻他的几名士兵溅血而倒。 得了这个难得的空隙。黄忠更不迟疑,右手弃刀,在腰间一抹,左手反手取弓,做了一个鹞子翻身般的动作,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停下来的时候,五支乌龙铁脊箭已经搭在了弦上,森寒的箭矢直指徐荣。杀机毕现! “保护将军!”亲卫们大惊失色,纷纷举盾上前。没人会怀疑。这会是何等石破天惊的一箭,射断大旗的箭矢,就是这种箭! 此箭,有破甲破盾之威! 黄忠的暴起连王羽都有些意外,但徐荣的神色却丝毫变化都没有,连说话的语气都没有波动:“此战的胜负,就在于那些甲士,他们若是冲到我军阵前,我军必败。若是半途气力不支,就是王将军你败了。” “那也未必!”黄忠冷声道:“在此之前,还要看过黄某此箭之威!” “将军箭术惊人,或可杀荣于此,但将军久在之后,暴起发难,一旦此箭不中。或者荣只伤不死,将军可还有再战之力?群起围攻之下,王将军神勇无敌,或可无恙。将军您……” “醉卧沙场,固所愿尔!”黄忠神情不动,眼中杀机一闪。 众亲卫神情紧张至极,挡在徐荣面前的已经有好几面盾牌了,但这位箭手的箭术太过惊人,就算是盾牌,也未必能挡得下这惊天一击。 “慢!”王羽突然抬手按住了黄忠即将松弦的手。 目视黄忠,示意对方稍安勿躁,王羽转向徐荣问道:“徐将军似乎有什么提议?” “王将军若认可荣的判断,可敢与荣赌斗这一场?” “徐将军要怎么赌?”王羽失笑,穿越以来,一向都是他与别人打赌,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找上他。 “赌你的兵!”徐荣抬手一指,远处徐晃的兵马已经溃阵而出,正往后阵杀来。 “他们若是能在两刻之内赶到我军阵前,这场仗就是荣输了,要杀要剐,任你处置。若是赶不到,就是将军你输了,荣也不要你的命,只要你释了兵权,安顿好百姓,回泰山老家,放弃争天下的念头即可!如何?” “哈哈……”王羽仰天大笑:“徐将军,你是故意让某吗?你难道没猜出……” “猜到也好,没猜到也好,”徐荣摇摇头,向战场各处一一指点道:“御林军,雍州边军,幽州铁骑,丹阳劲卒,泰山兵,河内郡兵……无一不是大汉的好儿郎。” 回过头来,他目视黄忠,道:“还有如贵属这样的忠勇之士,既然胜负已然系于一军一将之身,无论他们是什么人,这场战争都可以停止了,忠义之血,没必要白流……某唯一的请求就是,请王将军不要为难某麾下的将士,任他们去留,如何?” “将军!” 徐荣的亲卫听出了不详的意味,自家将军这哪是在打赌,分明就是在交代后事啊,就算那支兵马真的冲到阵前,还能有力气厮杀吗?就算有,他们来得及赶在王羽支持不住之前击溃洛阳军吗?一切都是未知之数啊! “便依徐将军。”王羽缓缓压下了黄忠的手,让箭矢指向地面,徐荣的确已经没有战意了。 这场仗再打下去,就会演变成大规模的混战,伤亡将会数倍于前,所以徐荣明知自己在河东的作为,甚至也猜到了徐晃所部的身份,可他还是开出了这样的条件。 中军的激战,是整个战局的关键,这里的厮杀忽然停止,影响迅速波及开来。 从洛阳军的中军开始,诡异的平静向周围扩散着,很快影响到了正在缠斗之中的幽州军。 公孙越挥舞马刀的手停在空中,茫然四顾,完全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于禁率领的泰山军也停止了前进,他们不知道那平静代表着什么,是徐荣已经……还是主公……无论哪一种情况,也不会出现这么诡异的情景,总得有人缓缓,有人怒吼才对啊? 渐渐的,战场上只剩下了重甲步兵们的脚步声,他们没有接到停战的命令,所以,他们的任务就是向前,再向前! 除了死亡和主公的命令,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他们的前进,强大的敌军不行,遥远的距离也不行! 一往无前! 长驱直入! 第一五零章止戈与胜负 “当当当……” 战场上没有沉寂多久,打破静寂的是铜锣声。 这个时候敲锣打鼓,当然不是因为有人娶媳妇,或者欢庆胜利,在战场上的敲锣打鼓的行为,兵家有着特定的解释。 《荀子?议兵》:“闻鼓声而进,闻金声而退。” 鸣金的意义是告诉士兵们撤退。在相持阶段鸣金,大军会整军后退,有人断后,有人伏击,有弓弩手射住阵脚。 可如果在眼下这个情形下,鸣金的一方,收获到的,只有一场溃退。 金锣声是从洛阳军的中军传出的,敲锣的军士眼中无不饱含热泪,他们宁愿战死,也不想执行这个命令,然而,军令如山,让他们违背主将的命令,比死更难。 最先崩溃的是后阵,被布置在这里的大多都是战斗力不高的部队,最初的正面战产生的大量伤兵,也多半被搬运到了这里。 这些伤兵是徐荣高超的指挥手段的证明,但是,在某种程度上,他们也大大影响了周围同袍的士气。 听着同袍的呻吟声,看着同袍的凄惨模样,再得到中军传来退兵的命令,就算最忠诚,最坚强的人,也会感到绝望和动摇,奔溃自然在情理之中。 紧随其后,与幽州军缠战的中军也加入了溃败的行列。 乱阵之后,以步对骑,对上的还是幽州军这样的强军,他们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可以算是奇迹了。 也就是挟数场大胜之威,徐荣的威望很高,散布在军队当中的传令兵,也就是墨家信徒也很有人望,这才勉强组织起了防御。 如今幽州军的威胁尚未消去,另外一支敌军已经匪夷所思的杀到了近前,这叫士兵们如何不慌? 在他们眼中,第二支杀过来的兵马,比幽州军更恐怖! 铁甲的好坏,通常可以用重量来衡量。因为铁很重,甲上的铁越多,防御力就越强。似徐晃所部的那种鱼鳞甲,重量至少也在四、五十斤左右,也许更重些也未可知。 加上他们手里那些斩马剑……单看外形就能猜的差不多了,再结合它的实战威力,这凶器至少也有三十斤重。 也就是说,这些步卒负重八十斤,从激战中的前阵一路杀出来。然后长驱而入,跨过了数里之遥。直冲到了洛阳军的后阵阵前! 这是何等的力量与耐久力啊!能做到这种事的人,无论如何也可以被称为大力士,作为冲将选拔于行伍之间了。而对方……足足有五百之众! 中军将士是看着敌军一路杀过来的。对方的速度一直没变过,好像身上的铁甲,手中的兵器是丝绸做的,或者是幻觉,根本不存在一样! 这还不算,等距离接近到三百步之后,对方居然又加速了! 他们在跑! 就算徐荣不鸣金。中军的将士也差不多要崩溃了,在四面楚歌的氛围下,在大半日的苦战之后,他们再没有力量和勇气,与这种敌人作战。 金锣声成了最后的一根稻草,将他们压垮了。 从阵列最前端开始,小方阵一个接一个的瓦解。仿佛被卷入泥石流的房屋一般,一一消亡,化为尘泥。泥流避过了大岩石,也就是幽州军的队伍。以无可逆转的态势,向西溃散而去,再不回头。 “你不阻止老夫?”徐荣突然问道。 “为什么要阻止?”王羽收回注视在溃兵身上的视线,看向徐荣,这个对手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收拢溃军,挟大胜之威,北攻洛阳……大军沿伊水向北推进,幽州轻骑迂回突袭函谷关,或联接河东白波,攻略陕县,乃至长安,彻底截断董仲颖的西归之路,进而挟天子以令诸侯,雄视天下!第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 徐荣的语声低沉,但描绘出来的,却是一幅极其恢弘的画卷。亲卫们讶异的望着自家将军,不知道他为何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徐荣不看旁人,视线不离王羽的脸,似乎想看看,击败自己,名闻天下的少年到底长得什么样,又似在观察对方的表情,口中却一直没停。 “此战虽然打得颇为激烈,但洛阳军主力仍在,妥善加以收拢整顿,得两三万精兵不难,届时,将军挟十万之众北上,天下又有何人能与将军争锋?将军称雄天下的夙愿不就一举达成了吗?” 王羽想了想,反问道:“依徐将军之见,羽若果然如此行事,胜算会有几何?” 此刻的情景极为怪异,王羽浑身浴血,身后的黄忠还好,那两名亲卫却已经多处负伤,用战刀柱在地上,才能勉强站立。围拢在周围的尚有百余人,其中半数都是徐荣的亲卫,看起来强弱分明。 这个小圈子之外,洛阳军正在溃逃之中,不断加速,洪流也越来越大,这个小圈子看起来岌岌可危,随时都可能被卷走。 溃逃的大势已成,将徐晃和公孙越都隔在了一边,从某种角度上来讲,形势还有反复的可能。 然而,就是这么个情形下,两军的主将却置战局于不顾,一本正经的讨论起了天下大势。 这情景要多怪异就有多怪异,只有两个当事人毫无自觉,讨论的十分认真。 “别人这么做,是肯定不行的,但若是王将军,还是有些成算的。” 徐荣的回答让王羽气结,他很想反问一句:你这是在夸我吗? 当然,现在不是吐槽的时候,徐荣这种人肯定不会做无的放矢的无聊事,他突然提起这么个话题,应该是有深意的。 自己动用了无数资源,想了诸多诡计。合了麾下众人之力,最后才搞定了这个对手,可见对手之难缠。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与这个难缠的对手相比,两万大军算什么? 怕的就是对方不开口,只要肯说话,肯讲理,就有沟通,进而收服对方的机会。 “此话怎讲?” “所谓一发动全身,如果没有其他干扰因素。此刻回师北进,乃是良机,可将军一旦这么做了,周边的形势就会发生剧变……” 徐荣指指西边,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西凉军在洛阳屡遭惨败,但根基尚在,李傕、董越麾下尚有精兵数万,段煨则是意向难明。将军若驻兵洛阳不进。诸将未敢轻动,但若进取关中。西凉诸将势必奋起反抗,将军威名虽胜,又岂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乎?” 说着,他又指指远处的徐晃:“将军在白波军中颇有威望,想要调动其兵不难,不过,如今河东形势有些微妙。吕布与将军有积怨,将军的名声越大,他的敌意怕是越浓。应该不会受将军调遣,白波四渠帅在将军的整合下结成联盟,将郭太架空,后者的意向也不言而喻……” “将军若是调动杨奉等人南下,若是一举而胜便罢,只消稍有挫折,运城一带势必烽火连绵。到时,将军就算再有威望,白波将士的战意恐怕也是无法保持的。” 转过头来,徐荣又指点着东北两个方向说道:“将军行事全凭本心。快意恩仇倒是爽快了,不过却开罪了不少诸侯,他们会眼睁睁的看着将军建功立业,而无所作为吗?至于手段,将军聪慧多智,应该不消荣多说了吧?” 王羽点点头,扯后腿,各种骚扰,甚至把自己当做董卓第二,再结个联盟打过来,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有没有前怨都一样,自己若实现了战略目的,那就是一家独大之势,枭雄们无一不是多智善谋之士,又岂会善罢甘休? “还有,将军的后路……”溃逃的人潮越来稀薄,徐荣向周围摆了摆手,示意最后的百多名士兵离开。 士兵们互相看看,又看看浑身浴血,却依然屹立如初,威风不减的王羽,终于还是松开了紧握武器的手。 徐将军是对的,这个少年豪勇盖世,任凭自己如何努力,也是拿不下的,这场仗已经输了,没必要再坚持了。 人流又稍稍壮大了一点,不过这点变化是看不出来的,相对于数万人形成的洪流来说,几十个人的加入,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徐荣的亲卫依然没有,尽管他们已经扔下了武器,放弃了继续战斗,但他们依然坚定的聚拢在徐荣身后。 信念的力量么?对徐荣身份,王羽本来还只是猜测,可现在,他基本上已经确定了。 墨家,最不合时宜,同时也是最固执的墨家!要怎么才能说服这么个人?他苦苦的思考着,耳边,徐荣冷静的分析依然在继续。 “袁公路出身名门,却有任侠之气,其行止之间多见真性情,在将军加以笼络之下,与将军相处确是颇为融洽。可是,此人毕竟是世家子,多少沾了些世家的习气,一旦形势有变,难保他会做出何种选择。就算他自己没这个念头,身旁的人也会以家门为念,劝谏于他……” “将军虽然勇冠三军,麾下也是英才济济,拥众十万,更是所向披靡。可若是后方有变,粮草供应断绝,纵使将军再怎么有手段,又岂能无中生有的变出粮草来?” 王羽没有不反驳,袁术本来就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人,历史上他就对孙坚干过同样的事。王羽没想到的是,这里面还有深层次的原因,没错,袁术不是一个人,他代表的是四世三公的袁氏门阀! 这个门阀是个庞然大物,即便分裂成两边,依然拥有着无比巨大的潜势力。单骑跑到南阳的袁术,怎么会摇身一变就成了最具实力的诸侯之一? “徐将军的意思,羽已经明白了,可将军为何又说,放在羽身上,事情就会有变化呢?” 徐荣面无表情的看着王羽,似乎在分辨他这话到底有几分真诚,片刻后他才缓缓说道:“自将军出道以来,行事不都是秉承险中取胜的原则吗?局势虽然危机四伏,暗流处处,一个不小心,战火就会波及到整个,但对将军来说,你不正是乐在其中吗?” “原来你……”王羽心中恍然,他终于明白皇甫嵩的话了,野心家那么多,徐荣为何单单视自己为生死大敌,症结原来都出在这里了,出在自己的心态上! “当日将军在河阴刺董,若是得手,董卓既死,西凉众将哪里还有战意?洛阳的战祸很可能消弭于无形之间,诸侯、公卿之间虽然还有龌龊,但即便掀起战乱,规模也不会太大。然则,将军只割了董卓一耳,便抽身而退……” 徐荣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嘲讽之意:“无知之人或以为将军力不能及,为之扼腕叹息,但将军不会以为天下人都是鼠目寸光之辈,为将军所蒙骗吧?豪勇无双,气胜霸王的泰山王鹏举,居然会奈何不了一个熟睡之人?谁信?”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啊!王羽心中苦笑,当时自己哪想到这么多,先扬名立万,然后招揽名将谋臣,称雄一方,游戏和小说里,不都是这个套路吗? 自己又哪里知道天下有徐荣这种人存在? 症结在这里,这要如何解释才能收服对方?收服这个以兼爱、止戈为信念的墨家信徒? 难,不是一般的难! 王羽紧紧皱起了眉头。 第一五一章治世之道 “当今之世,天下乱象早生,野望如野草一般在人心中滋长,如将军一般想法,具枭雄之姿的人难以胜数。” “譬如那位与荣战于成皋的曹将军,他也做过和王将军差不多的事,你二人皆是为了求名,区别只在于你本领更高,杀不杀董卓只在一念之间,而曹孟德不敢搏命,也没搏命的本事,只能邀名而退罢了。” “荣尝闻,当日王将军移兵酸枣,路过延津,曾感叹乱世给百姓带来的疾苦,传为一时美谈,可将军的行事……” “你有能力,有见识,有智谋,还有气运!这些都不是旁人所能比拟的,故而某才说,换成别人,贸然挺进洛阳,只会陷入四面楚歌的窘境,但放在你身上就未必!你能一路杀到荣的面前,就有可能完成这件别人做不到的大战略,哪怕代价是以中原彻底的混乱为代价!” “所以说,你这样的人,对天下的威胁,比其他所有人更甚一筹!” 溃退的人潮越来越稀薄,渐渐至于无。 公孙越、徐晃都已经聚拢过来,后方的贾诩、李村等人也在一队卫士的保护下,正赶过来。只有于禁还在忙着招降纳俘,洛阳军前军的位置太靠前,很多人直接弃械投降了。 徐荣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他的声音却越来越大,语气也变得近乎控诉指责,让王羽听得一阵心惊。 误会,就是这么产生的哇。不过。也不能说都是误会,自己刚穿越那会儿,确实是游戏心态占了上风,直到跟陶谦长叹之后,才有了些变化。 不行,得赶紧解释。 “徐将军说的有道理,不过,也有不少偏颇之处……” “哦?”徐荣看着王羽,道:“久闻王将军不但勇武过人,亦有舌辩无双之能。荣洗耳恭听。” “……”这老头真不是一般的倔,王羽很有翻白眼的冲动,他明白徐荣为什么跟他说这么多了。 就像自己看徐荣一样,自己的行为同样让对方难以捉摸,而且还跟对方的信念相冲突,让对方深恶痛绝。 徐荣原本是打算通过战争解决自己,以战止戈,本就是墨家的准则。但是他失败了,这一仗自己打赢了。所以,老将改弦易张。打算用言语说服自己,至少也要稍稍影响到自己。 可对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以来,行事风格也一直是在改变之中的。 最初是游戏心态,随后接触了越来越的名人,发现这个世界跟小说里的并不一样,没那么简单。直到到了南阳,了解到孙坚和袁术的故事后,自己才真正确定了未来的规划。符合这个时代的那种。 眼下,就借着解释的机会,把思路彻底梳理一遍好了。 “羽当日刺董,确实手下留情了,可是,请将军想想,若当时董卓死了。得利的会是谁?局势又将会如何演变?” 王羽自问自答道:“以我想来,西凉众将或许溃散西逃,更有可能分别依附袁家兄弟,袁家兄弟势同水火。本就难以相容。届时洛阳势必成为两大阵营的角逐中心,中原大乱岂不更胜如今?” 王羽当时可没现在这种见识,他只知道得利的不是自己,自己尚需发展的空间。 可现在他已经足够了解这个时代了,结合前世的先知,他完全可以推演出局势的演变。历史上,董卓西迁之后,中原的混战不就是围绕袁家兄弟展开的吗? 袁绍和曹操以及刘表结成了同盟,公孙瓒、陶谦、袁术结成了另一个同盟,双方在洛阳,兖州,冀州,荆州几个战场上分别展开了厮杀。 如果董卓还没来得及西迁就挂掉,结果也不会有多大改变,西凉军的投靠,只会让双方的实力更强,战得更加惨烈而已。 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因为袁氏门阀有这样的潜势力,袁绍兄弟为了争家、国的权柄,势必要殊死一战。徐荣说的消弭战祸,才是根本不可能的。 “野心,早已不是原上野草了,而是燎原的烈火!”王羽的语气愈发的坚定起来。 他已经不是那个初临贵境,只是顺着本心行事的王牌特工了,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深刻的了解这个时代。这不难,只要结合前世所知,加上看到和听到的一切,就能做得到。 不止如此,凭借这些,他还有充分的把握驳倒徐荣! “徐将军,墨家讲究兼爱,讲究不攻,还有很多很了不起的理念,可是,你想过吗?为什么墨家的理念无法为世人所接受?为什么只能渐渐消亡,以至于将军甚至不能光明正大的将其传播于世?” 依彼之矛攻彼之盾,王羽不打算跟徐荣纵论天下形势,就算在那个话题中驳倒了徐荣,也没多大用处。 论战,和打仗也是一样的,想要彻底获胜,就得把战火烧到对方的地盘上去,光是缩在家里防守,是不可能获取全胜的。 “你想说什么?”果然,徐荣的气势一滞,眉头也深深皱了起来。 王羽喝出了他的身份,他不意外,从王羽摆出这么个阵势,他就已经隐隐有了预感。两翼的百姓除了对他这样的人有效之外,纯粹就是累赘和弱点,王羽不是傻子,怎么会自曝其短? 让徐荣皱眉的是,王羽说中了他的要害。 身为本代矩子,他对墨家的理论的研究当然很深,可是,研究得越深,他就越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好的理念,就是不招人待见? 肉食者鄙,权贵者不待见也就罢了,可连贩夫走卒也不是很起劲,这就太让人感到奇怪了。 尽管对王羽的用心洞若观火,知道对方在转移话题,但徐荣依然打算跟王羽好好探讨一下这个问题。 千百年来,包括墨家的先贤祖师在内,都没能解决这个难题,徐荣不认为有什么人能超过墨家的历代祖师。不过,王羽有些不一样,这个让他看不透的少年,有着许多不可思议的地方,就算不能完美的解答,说不定也会提供一些契机或思路。 “很简单,墨家的理想太过理想化了,尽管每一条都很正确,但却没有整体的治世思路,是不可能实现的。” 王羽肚里偷笑,讲战略、战术,他未必是徐荣的对手,但讲诸子百家的理念,当今之世,还有能超过自己的人吗?要知道,自己可是多了两千的见识! 这个时代,儒家经典是高不可攀的东西,只有向名士求学才能学到本事;其他诸家学说遭受打压后,已经潜入了地下,对普通人来说,是很神秘莫测的东西。 黄巾军、五斗米,用的不就是道家理论么?还有那些阴阳家,纵横家,乃至表面尊奉儒家,私下里另行其事的法家。 “天下的大害,莫如弱肉强食,强者侵略弱者、大国侵略小国、智者压迫愚者!而这一切祸患的根由,是由於人与人间彼此不相爱,若能兼相爱,交相利,便可以均分财富,再无嫉怨恨争夺,进而实现天下大利,这难道不是治世之论么!” 徐荣的神情变得极其严肃,语调也激动起来。 “当然不是,这只是一种理想化的世界观而已。” 王羽淡然道:“天下大同,那么,谁来领导这个国家呢?靠每个人自觉吗?若有人兼爱的程度不够,偷奸耍滑怎么办?人性本就是自私的,墨家的理念,如将军和贵弟子这样的信众,固然可以奉行不悖,但其他人会吗?” 他自问自答道:“当然不会,权贵者不会愿意放弃手中的特权,民众也不愿意无偿的帮助他人,与他人分享。就算墨家的理想真的实现了,谁又能保证矩子不堕落?堕落得跟先贤们鄙视的权贵一样?” “你胡说!将军怎么会堕落?”徐荣的亲卫按捺不住了。 王羽从容反驳道:“某胡说?你们不妨听听徐将军自己怎么说?先秦时代,墨家内部难道就没发生过争权夺利之事吗?” 亲卫们望向徐荣,神情激愤难当,没人怀疑,尽管眼下形势已经彻底逆转,可只要徐荣一声令下,这些人会赤手空拳的扑上来和王羽拼命。 然而,徐荣一直沉默着,良久,他突然长叹了一声:“人言王将军生而知之,阅历或有不足,但对天下事却无所不知,徐荣佩服。” 也不怪他叹气,墨家已经从历史的舞台上消失太久了。 他们不像儒家那样擅长谄媚权贵者;也不象道家那样清静无为,不以身外事为念;更不象阴阳、纵横家那样明辨实务,能屈能伸;也不像法家一般,能委曲求全的与儒家共存。 墨家就好像那高傲的孤峰,顽强的立在群山之间,固执的坚持自我,坚持一切真善美的东西,却没有变成大山,独霸天下的欲望和野心。 在人心险恶的人世间,这种过于理想化的理念,毕竟不能长久。 “王将军是法家信徒?欲以暴秦之道治世?”徐荣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了,这会让他感到越发的绝望,他试图反击。 “非也。”王羽摇摇头,“先秦百家,各有其长,都是华夏一脉,某没有门户之见,唯愿取长补短,广纳群贤,平定这个乱世,重塑一个太平盛世!” 说着,他一脸期许的问道:“将军既为墨家矩子,也知道墨家理论的缺陷,定不愿墨家就此消亡,何不助一臂之力,一起平定乱世,重铸辉煌?” 第一五二章求仁得仁 “你要招揽某?”徐荣第一次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正是。”王羽有点迷糊,又咋啦? 打败了名将,礼贤下士之,然后招揽之,这不是很通俗,很合理的套路吗?难道又有什么说法? “王将军,你招揽某欲何为?”徐荣又问。 王羽有点明白了。 徐荣很能打,这不奇怪,从祖师墨翟开始,墨家就盛产各种人才,尤其是战士。 不过,墨家的战士信奉止戈,这是墨家理念最矛盾的地方,也是最让人尊敬的地方。拥有强大的武力而不滥用,即便到了后世,也没有哪个国家能真正做到。 简而言之,徐荣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武将,让他率军攻城略地,他肯定不干,哪怕有个大义的名分也没用。这老头可不是一般人,想忽悠他?把孔老二找来也没用啊! 因此,就算徐荣认同了自己平定乱世的志向也没用,他不可能背弃原有的理念,不肯出战的武将,要来何用?徐荣的反问就是出于这个理由。 “羽没有要将军背弃理念的意思,只是,既然要采百家之长治世,若有将军在羽身旁提点,自然是事半功倍啊。” 王羽说这话时,贾诩刚好赶到,一听这话,脚下顿时拌了蒜,幸好李村手疾眼快,不然肯定要跌一跤重的。 一边向李村致谢,贾诩一边翻白眼:这套路听起来太耳熟了,显然。小主公又故技重施了,打仗靠诈败,挽留人才靠忽悠,果然是一招鲜吃遍天哇! 王羽斜了贾诩一眼,他知道胖子在想什么,但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不用怎地? 只要人骗到手了,还怕他飞了不成?贾诩当初也不情不愿的,现在不是也很积极了么?日久生情么…… 再说了,徐荣这种名将。就算不上战场,也是很有用的,当个教官就很不错,自己手下的军将,只要学到他一半的本事,就是当世名将了。 而且,墨家只是止戈,而不是不打仗,只要他在自己的地盘呆着。别人打过来,他能眼睁睁看着不成? “将军要治世?在何处?洛阳么?”都是俘虏。徐荣可比贾诩硬气多了,他根本不接王羽的话茬。 “当然不是。”王羽断然答道。 徐荣先前讲了那么多,就是不想自己继续进兵洛阳,乃至攻打关中,彻底挑起中原的大乱。如果自己一意孤行,那这场对话也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何况徐荣说的是有道理的,真的进了洛阳,搞不好会捅了马蜂窝,被袁阀的两股势力夹攻!多了两千年的见识。没人比王羽更了解,那些罔顾国运,只顾自家的世家有多么疯狂了,他不想火中取栗。 “即便没有徐将军的劝告,羽原本也是另有打算的……” 王羽只是不想成为另一个孙坚,乱世之中,拳头大就是真理。但拳头如果没大到可以逆天,有些规则就不能忽视。当然,话是不能这么说的。 “羽只是想安定洛阳,安然送百姓回家罢了。至于天子和朝廷,如果可以,羽尽量解救,如果不能,那也无法可想。此战过后,董卓必然惊恐,把他赶回关中,让中原势力达到平衡,羽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说话时,王羽一脸的悲天悯人,校尉李逸风早就被贾胖子忽悠得找不到北了,见状更是感动得无以复加,热泪盈眶。 什么叫真英雄?这就是了,大仁大勇大智,壮哉!果然是生平不识王鹏举,就称英雄也枉然! 当然,这种演技只能骗骗李校尉这种没啥心计的,想骗徐荣还远着呢。徐荣微一思量,就窥破了王羽的真实用意,他愈发的确认了,这个少年确实不是疯子,他不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这样就够了。 徐荣也不问王羽的战略具体如何,而是面露释然之色,淡淡的说道:“既然如此,就请将军下令吧。” 王羽一怔,下意识道:“下什么令?” “荣乃败军之将,坏了将军大事,害死了两军这许多儿郎,有何颜面苟活?将军若亲自动手,自可对外宣扬,阵斩徐荣,威名势必更加响亮,也算是荣对将军一念之仁的回报了;若将军不肯动手,那荣自行了断便是。” “将军!”不但王羽意外,徐荣的亲卫们也都急了。 放下武器之前,他们认为王羽应该不会为难将军,事情也确实是这么演变,王羽开出来的条件不可谓不好,墨家重兴的希望依然很渺茫,但总算是有了个方向。 其他的诸侯都是名门出身,就算是董卓这个良家子,对墨家也提防得紧,若不是形势实在危急,自家将军哪里会有领兵出战的机会? 明明两边都谈得好好的了,将军怎么突然就…… “吾意已决,无须多言。”徐荣一摆手,神色依旧从容,语气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味道,王羽甚至还没来得及劝说。 说老实话,王羽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信仰、宗教这种东西,都有个殉道的讲究,徐荣这倔老头就有这个味道。 先是战败,老头对墨家的前景也感到绝望,自己又答应不进兵洛阳,放下了心事,就要求仁得仁了。 早就知道很棘手,但没想到这么棘手,王羽很为难。 “主公?”贾诩使了个眼色,他担心王羽做出错误的选择,比如放虎归山什么的。 这位小主公很喜欢跟人玩惺惺相惜,比如他跟吕布就是,否则他也不会亲自走一趟洛阳了。说到底,他不就是想把并州军纳入麾下吗?结果却因为一个女人跟吕布打起来了,这不是弄巧成拙么?还不如不去呢。 现在这位比吕布还可怕。自己这边有这么多有利因素,最终还只是险胜,这要是放走了,将来再遇见,要怎么搞? 他的信念很坚定,但难保不被人利用啊!自家主公这点假仁假义的本事,根本没法跟真正的高人相比。 严格来说,主公展示出来更多的,是豪爽霸气,而不是仁义。这也是他的真性情,偏偏他自己还不自觉,总以为自己演技不错…… “主公!”这时,于禁也赶过来了,他也喊了一声。 王羽不知道这两大心腹心里到底想什么,但两边要表达的意思是很清楚的,贾诩主张不留后患,于禁则是不忍心。 要怎么办呢? 无论怎么做,理由都很充分。似乎很难决断,但王羽从来就不是个喜欢纠结的人。这也没什么可想的,他断然一挥手:“既然如此……” 黄忠一脸急切的叫道:“主公!” 王羽看看老将,完全明白对方的心情,说起来,徐荣跟黄忠也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呢。他转头再看看徐晃,和后者对视了一眼,徐晃的立场似乎相对中立些,但也是偏向于禁这边的。 除了胖子,自己的麾下都是仰慕自己忠义之名而来的。这也是应有之义。 “等我说完。”王羽的语气依旧平淡,但其中却多了一股无形的威严,众将尽皆凛然。 这场大捷,众将无疑都在出力,而且各有出色表现,但整个战略构想,却是王羽定下来的。也是他决定要逆流而上,迎而战之。 最终的结果,证明王羽是对的,也让后来的二将真正见识了他的勇武。 不怒自威的大将之风。已经在少年的身上彻底展示了出来。 “春秋无义战,今天这一战,徐将军是秉承信念而来,羽亦是为了救国而战,只有胜负,没有对错,将军在此战后求仁殉道,却是出于何种典故?” 徐荣不答,他已经见识过王羽的舌辩之能了,不想以短击长。 “何况,羽击败将军,用的是诡计,而非堂堂正正的战法,刚才与将军说的话,也多半是出于招揽将军的考虑。羽出道以来,只有将军让羽使尽了浑身的解数,却也之能险险得胜,还险些折了大将……” 王羽感受到了黄忠的注视,他点点头以作回应,继续说道:“也就是说,当今之世,能压制羽的,只有徐将军,将军若死,将来羽若为祸天下,又有何人能制?” 听到这里,李逸风再忍不住,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王将军的胸怀,真是太宽广了,为了救人,他竟然不惜自污名声。这样的大英雄,怎么会为祸天下?他是天下人的救星啊! “哈哈,”徐荣笑了,“王将军须知,天下之大,英雄辈出,不知有多少豪杰隐于草莽之间,与荣相近,甚或胜荣一筹者不知凡几……你若自以为无敌,小觑了天下英雄,将来是要吃大亏的。就拿荣来说,在荣出战梁东之前,将军可知荣名?” 如果仅仅是名字的话,那我还真知道…… 王羽也是朗声一笑:“将军此言倒也不差,但草莽虽有龙蛇,却未现于世,在有人现世之前,确是只有将军能威胁到某。” “错了,错了。”徐荣连连摇头道:“单就用兵之道而言,与荣相仿佛者又何止一两人?” “敢问是何人?” 徐荣说出一个名字:“皇甫义真。” “皇甫将军虽然精于军略,但胆略似乎……” 董卓入京,皇甫嵩当时正在长安,麾下有数万雍州边军,若是反戈一击,未尝不能拨乱反正。然而,他没选择勤王,而是奉旨入京,差点被董卓找借口给杀了。说他顾全大局也好,忍辱负重等待时机也好,反正王羽就是觉得他没担当。 “陈留曹孟德,江东孙文台。” “这二位固然是英雄不假,不过,在将军面前,似乎……” 三国时代的两大开创人之一,牛,当然很牛,不过,这俩都是徐荣的手下败将。若非徐荣击败了这俩人,在后世还真就未必那么没名气,历史这东西,本来就是笑到最后的人书写的。 徐荣摇头叹道:“王将军,你擅长找人弱点,乘隙而击,怎就不想想,荣是如何取胜,其中又有何缘故呢?” “敢问徐将军,到底是何缘故?”王羽开始只是想劝徐荣,这会儿兴致却被彻底勾起来了。 第一五三章煮酒论英雄 梁东、成皋两战震怖天下,但这两仗的具体过程,却没什么人能说得清楚。当事者倒是都还健在,但孙、曹二人都不肯多说这个话题。 孙坚是一点就炸,袁术去打听具体过程的时候,都被孙坚甩了脸色,最后只能从孙坚部下那里零零碎碎得了点情报。 王羽根本就没去自讨没趣,以他跟孙坚的关系,上门说这个,肯定会被视为挑衅,一场内讧群殴必然无法避免。王羽不怕打架,可这种无谓的架有啥可打的? 曹操的答复,王羽是从李逸风那里辗转得知的。这边的答复更奇葩,曹操说自己莫名其妙就输了,根本就不知道输在何处。 这个说法,给徐荣威名锦上添花的同时,也给他笼罩上了一层高深莫测的面纱。世人皆言:徐荣用兵,有鬼神莫测之能。 如李校尉这种亲眼观战的人倒是不少,但打仗这种事,眼光不够,又岂能看出门道来?他能看出胜负,具体过程却是说不清的。 总而言之,这个话题相当吸引人,别说几位武将,就连贾诩这个对军阵之事不大感兴趣的人,都凑近了些,悄悄的竖起了耳朵。 “成皋之战,曹孟德联合了兖州群雄,兵强马壮,人多势众,荣只带了以雍州军为主,夹杂部分北军和西凉军的万余军马迎战,看似强弱分明,实际上却是不然……” 徐荣也没卖关子的意思,坦然道:“其实。那一战,与今日之战颇有些相似。王将军固然奇计百出,但利用的,却都是荣的破绽,比如那洒金诈败之计,若是换了公孙将军,能约束兵马否?换了王将军自己又当如何?” 王羽点点头。 此战能胜,两翼的百姓起到的作用更大,不过徐荣特意提到这点,显然是想告诉自己。曹操在成皋之战中的弱点是,他带的也不是自己的兵,而且比徐荣的状况还要糟糕,曹操带的是联军! “曹孟德列的是鹤翼阵,他将鲍信的兵马分成两部,在左右两翼分别与刘岱、张邈的兵马相混杂,中军只有他的五千本部以及卫家的三千私兵。荣以车悬阵列阵,猛攻曹孟德中军,故而大胜之。然则,若就此定论。说曹孟德军略不如荣,可也?” 徐荣话没说尽,但王羽已经有悟于心了。 鹤翼阵是两翼齐飞的阵势,将重兵列于两翼,攻势也由两翼发起。不过,曹操之所以如此列阵,主要是出于无奈。 张邈和刘岱面和心不合,其下的部将自然也一样,让他们并肩作战。很容易出乱子。 而鲍信虽然看重曹操,但也是那种长辈看好后辈似的态度,曹操别想摆出上级的命令号令鲍信。其实,鲍信的地位比曹操要重得多,联军一共才五万,鲍信一家的兵就有两万多,他说话的分量有多重也是可想而知。 曹操真正能如臂使指的指挥的。只有他本部的五千人,加上卫兹的三千家兵。这还是王羽帮了他的忙,把卫兹给干掉了,不然更惨。 曹操应该不会不知道这些问题。可他能怎么办,总不能只带着五千人就杀向洛阳吧?趁虚而入,也不是这么个搞法的,他只能尽量协调各方,弄出个相对中庸的方案来。 如果遇上几个庸将,他打几仗下来,威望就竖立起来了,战斗力也能相应提升。结果他一头撞上了徐荣这种逆天人物,不败才奇怪呢。 徐荣的车悬阵在正面的攻击力极其强悍,若是曹操的鹤翼阵能彻底发挥出威力,那就是中央突破对两翼包抄,输赢尚在两可之间。但依照徐荣的说法,很显然,曹操的两翼运转不灵,中军又抵挡不住徐荣的猛攻,结果就悲剧了。 “……待其中军一垮,我从中军驱溃兵卷击两翼,兖州军便再无回天之力了。”徐荣的描述并不是很详细,但每句话都切中了要点,通过他的描述,成皋之战的全景,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单以此战来断定曹操、徐荣的兵法孰高孰低,确实不太合理。就像是阳人之战,王羽也是以少胜多,可他自己可不敢说,兵法韬略远在徐荣之上。 李逸风疑惑道:“既然如此,曹将军为何不……”说到一半,他自己就讪讪的住了口。 曹操根本没法解释原因,否则就真是输阵又丢人,顺便还把鲍信、刘岱那帮人全给得罪了。打落牙齿往肚里咽,承认技不如人,是他的唯一选择。 王羽可以想象,对那个心比天高的曹孟德来说,这仗输的有多憋屈,输了还不能跟别人解释,憋出内伤了都未可知。 “那梁东之战呢?” 徐荣大有深意的看了王羽一眼,道:“孙文台输在他的习惯和脾气上。” “跟我有关?”王羽觉得有些摸不到头脑。 徐荣颇为玩味的说道:“孙文台自负勇武,行军时通常都走在最前方,还喜欢自己举着大旗,身上的披风是大红色的,头上的赤帻也是鲜红闪亮,想看不见他都难。作战的时候,他也经常身先士卒,屡屡以身涉险,王将军,你不觉得他的弱点更明显吗?” “……”王羽无语。 这么一说,孙坚跟自己还真挺象的,嗯,比自己还喜欢装酷。当然,跟自己还是有些差别的,自己喜欢身先士卒不假,但每次都是出现在最关键的地方,很低调的,比如潜入洛阳的时候…… 而孙坚呢?简直是高调的代名词哇! 对付这种人真是再简单不过了,围点打援就好了,据说梁东那一战还是遭遇战…… 王羽脑子里幻化出了当时的场景。 孙坚威风八面的举着大旗,高歌猛进。结果一头撞上了徐荣的军列。两军都是拉着长蛇阵行军,孙坚当时应该觉得是个破敌的机会,换了王羽,八成也会这么想,狭路相逢勇者胜么! 结果,孙坚一马当先就冲上去了,然后就悲剧了。 王羽亲眼见识过徐荣的部队结阵有多快,孙坚再猛,还能比得过自己加上黄忠的组合?就算是吕布也不行啊!他撞上去就会发现,自己撞上了一堵墙。铜墙铁壁! 当然,孙坚武艺很强,而徐荣也是仓促应敌,应该来不及围杀孙坚。不过,他不需要干掉孙坚,只要困住孙坚当诱饵,摆下阵势,等着江东军一队队的撞上来就行了,典型的添油战术。 江东军中可能也有相对理智的将领。但是,他们难道能弃主将于不顾吗?只能硬着头皮驱动大军往前冲。然后被徐荣一口一口的吞掉。 整军而战的军队,对付散兵就是屠杀! 因此,尽管梁东之战只是一场遭遇战,而不是包围歼灭战,但孙坚依然全军覆没,跑掉的时候,身边只有十几个护卫,要不是祖茂忠心,戴着他的头盔把追兵引走。他差点就被抓住了。 结果,祖茂却被黄忠给干掉了……孙坚也憋屈啊! 这两场大战当中,徐荣展现出来的韬略是毋庸置疑的,毕竟他出战的也很仓促,没对敌人的分析研究,都是在接战后,才开始进行。并且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了最正确的决断。 但是,用这两战的结果,否定孙、曹的能力也不科学。两人当时都有弱点不假。但谁能保证他们不会痛定思痛,补足缺陷? 说不定正是经历过样的挫折,曹操才败而后成,达到了兵法大成的境界呢。 孙坚,似乎只能说是性格上的缺陷了,他后来好像也是因为轻身冒进,才挂掉的。然后他的大儿子孙策似乎也继承了他的特征,死的也很憋屈,吸取教训的是孙权,于是才三足鼎立的吴。 好吧,想的有点太远了…… 现在的重点是说服徐荣,有个好老师真是太重要了,哪怕徐荣什么也不做,只要以后每次自己打完仗,让他帮忙分析一遍得失利弊,让麾下的将校都听听,这就是用之不竭的财富啊! “来人,拿酒来!”王羽厌烦了没完没了的劝说,他决定下一注猛药,是输是赢全凭天命。 众人皆不明他此举是何意图,是做最后的劝说?还是彻底放弃?说起来,动手杀人前敬一杯酒,也是附和惯例的。 王羽也不去理会旁人,待亲卫将酒送上,长笑一声,举杯相敬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与徐将军煮酒相谈,纵论天下英雄,羽获益良多,仅以一杯薄酒,敬将军一杯,送将军上路!” “甚好。”徐荣意态从容,接过酒碗,举杯向王羽稍加示意,然后一饮而尽。 “这便动手罢。”丢掉酒碗,他两眼一闭,身后已经传来了亲卫们的呜咽声。 “动手?将军莫非还要羽为将军牵马么?”王羽惊呓道:“也罢,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将军尊颜,羽就为将军执鞭随蹬一遭罢。” “什么?”众皆惊愕,徐荣双眼猛睁,眼中精光爆闪。 “羽说的已经很明白了吧?”说话间,王羽已经从亲卫手中牵过一匹马来。 “你要放某离开?”徐荣迟疑道。 “将军与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羽怎忍相害?”王羽答道。 “你不怕他日再在沙场遇见某?”徐荣追问。 王羽哈哈一笑,道:“他日再遇将军,羽自有妙计再胜一仗,将军信否?” “也罢。”徐荣神情不变,意味深长的说道:“王鹏举,你这是在赌博,你以为某会因为你的义释之举就归心?你想错了!” 王羽干脆利落的答道:“那就愿赌服输。” “甚好!”徐荣从王羽手中接过马缰,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纵马而去,众亲卫惊喜莫名,警惕的看看周围,见没人阻拦,也没人有横施暗算的意图,这才追在徐荣后面去了。 一路烟尘,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呵呵,主公,这次你却是失算了。”贾诩手搭凉棚,笑眯眯的说着风凉话:“徐公卿若是回去了,再收拢了这些败军,主公你的如意算盘可就打不响喽,愿赌服输,这下真是输得一塌糊涂。” 相对贾诩,公孙越的表现就仗义多了,他大声嚷道:“贤弟勿忧,某这就点齐人马,把这个无信之人给抓回来。” 其他几个人没出声,倒是黄忠脸上颇有愧疚之色,他觉得徐荣的做法太不地道了,就算不肯投效,也不能走的这么决绝啊?好歹……唉,都是自己一念之仁惹的祸啊。 王羽没出声,他正在出神。他突然想起了三国很有名的一个典故:走马荐诸葛。 好像徐庶离开刘备的时候,就有这么一幕,徐荣去意已决,已经难以挽回了,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突然转回来,给自己推荐个什么人。 可惜,自己不会假哭,不然的话刚才似乎可以再多表演表演。 纷乱间,徐晃突然抬手一指,高声道:“主公快看,徐公卿回来了!” 真回来了?王羽循声望去,正见一路烟尘原路返回,他当下大喜,三国姓徐的,果然都是好样的! 第一五四章好自为之 是回心转意? 还是说刚才的举动是考验,自己通过了? 还是真的跟徐庶是一个套路的,要来推荐什么人? 迎向去而复返的徐荣时,王羽心中也是千念百转,莫衷一是。 “徐……将军?”徐荣回来的跟走的时候一样快,王羽快步迎了上去,可当他看清徐荣的身影时,不由大吃一惊。 人还是那个人,但身上的装束却完全变了,甲胄、铁盔、战靴、佩剑都不见了,只剩下了一袭葛布麻衣,脚甚至都是光着的。 这身装束配合着徐荣本来就不起眼的相貌,哪里还有那位指挥若定,用兵如神的名将的影子?完全就是个田间老农的形象么。 一惊之后,王羽很快想起来了,似乎,这就是墨家的经典装束……也就是说,徐荣依然没有投效自己的意思吗? 向王羽点了点头,徐荣翻身下马,却不说话,而是从鞍侧的挂囊中取出了几卷竹简,捧在手里走向了于禁。 一瞬间,王羽意识到了可能会发生的事,跟他设想的不同,但也不坏,某种意义上,可能算是最合理,让大家都能满意的结局了。 于禁也若有所觉,看向王羽,意思是要请示,王羽微微颔首,得到应允,于禁快步迎了上去。 抬眼微微打量了一下于禁,徐荣问道:“初战之时,与某阵列而战,平分秋色的就是你吧?敢问姓名?” “不敢。”于禁拱手施礼。恭敬答道:“晚辈于禁,仰仗主公威名,将士用命,侥幸在将军手下支撑了些时辰,远称不上是平分秋色。” “不居功,不自傲,倒也是个可塑之才,得你之助,你家主公有福气啊。”徐荣叹了口气,又问道:“你也不必自谦。单说阵列之道,你的造诣已经算是很不错了,你学过兵法?师从何人?” 于禁从实答道:“晚辈出身微末,蒙主公不弃,拔于行伍之间,委以大权,并无师承。” “甚好。”徐荣点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欣喜之色,只是不知他是为了于禁没有师承而欢喜。还是单纯的赞叹于禁自学兵法的天资。 “以你目前的进境,若再过十年。你可能胜我?” 于禁想了想,摇摇头:“很难。” “这些……” 徐荣眼帘低垂,看着手中的竹简,洒然道:“也算不上什么兵法秘典,就是墨家历代钜子,于用兵之道的一些心得,还有些阵型变化之类的知识,我做了些注释,以你在此道的资质。应该可以自行融会贯通……希望十年后,你能超过我,成为真正的名将。” 在场的人都是聪明人,听了徐、于二人的对话,大多都猜到徐荣要做什么了。 饶是如此,当徐荣亲口验证了这些猜想时,众人还是悚然动容。有种难以呼吸的感觉…… 墨家的兵法传承! 读书做学问,兵法,政略,天文地理……知识就是力量。在这个时代也不例外,只是碍于客观因素,想得到传承的条件非常苛刻。 哪怕是最大众化的儒家学说,要想学,也得去各大名士开设的学堂求学。一个求字,极其生动的表现出了得到知识的难度。 跪求、拜求、各种展示诚意的方式,诸如什么程门立雪之类的典故,在各大学堂门外,都是时有发生的。 儒学都如此,想学其他专业技能的难度,更是可想而知。那些东西都是秘传,只传家人和亲信弟子。这也是为什么以王羽的身份,想找份好的内功来学,至今都一无所获的原因了。 现在,徐荣拿出了兵法的传承,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兵法,而是墨家的秘传! 只是几卷竹简,但已经远远不是价值千金,或者价值连城能够形容的了,想要一言概括,只能用无价之宝这四个字! 得到传承的人会有多强?看徐荣就知道了,如果得到传承的是个庸才倒也罢了,但徐荣选定的于禁,在兵法上的天赋,又岂会比旁人差了? 正如徐荣所说,假以时日,于禁的造诣甚至会青出于蓝,毕竟徐荣打的仗少,而作为王羽的心腹大将,于禁将来要打的仗恐怕是不计其数。 于禁的性格沉稳,很少会将情绪诉诸于外,但此刻,他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得到一份传承有多难了,没有家世,想进学堂都不可能,更别提得到那些秘传的知识了。 现在,一份无价的至宝摆在他的面前,比他梦想之中最好的,还要强出不知多少倍,他又岂能不颤抖?强行压制着伸手接竹简的冲动,于禁再次将目光投向了王羽。 拔于微末的知遇之恩,带来的忠诚,是无与伦比的。 王羽心下一热,正要点头,却听徐荣缓缓说道:“你不须顾忌你家主公,你得了,便可自行处置,哪怕流传于外,那也是我所传非人,选择错误的问题……其实,若不经过你,你家主公便得了这些兵法,他就能看得懂吗?” 王羽气结,倔老头说的倒是没错,从春秋时代传承下来的东西,自己肯定是看不懂的。不过,他肯定是在打击报复,气不过我用诡计赢了他。 徐荣这么说了,王羽也是点头不迭,于禁更不迟疑,当下深深一躬,恭敬道:“禁谢过将军,今日对天立誓,必不随意外传,必不纵兵残民,用兵之际必心存仁念,以彰将军今日传艺之德,若有违背,当死于乱箭之下!” “甚好。”徐荣微微颔首,对于禁的表态很是满意,将竹简向前一递,待于禁郑重接过。徐荣再不看竹简一眼,转过头来看向王羽。 王羽当然是很高兴的,有了这个,于禁迟早能成为第二个徐荣,不同的是,于禁对自己可是忠心耿耿,指挥起来比倔老头可容易多了。 对徐荣的离开,他也没那么多遗憾了,强扭的瓜不甜,不是每个人都象贾诩一样圆滑的?不过。很快,王羽发现自己高兴的太早了点。 徐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道:“王鹏举,我也有事交待于你……” “有东西给我?”王羽一愣神,他对徐荣的转变有点不适应,倔老头咋一下就变成多宝道人了哇? “也可以这么说。”王羽脱口而出的说法,显然有点太直白,太市侩了,一边的贾诩再次翻起了白眼。好在徐荣没在意,他点点头。走到马鞍旁,从马鞍另一边取出了什么,然后朝着王羽走了过来。 王羽赶忙迎了上去,走近后,他看清了徐荣手中到底是什么了。 那是一方黄铜所铸的印玺一样的令牌,巴掌大小,上面印着一个以篆文所书的‘墨’字。 王羽先是一愣,继而脑中灵光一闪,失声道:“这不会就是钜子令吧?” “你知道?”徐荣很意外的看向王羽。王羽发现,去而复返后,老人的语气和神情,都比先前生动了许多。 “略知。”王羽点点头,却没解释原因,他在小说里看到过,谁知居然还真有这种东西的存在。 “本以为这世间没什么事能让某挂怀了。可今天,某真是很好奇,你到底从哪里知道这么多关于墨家的事?” 这个疑问已经在徐荣心中盘旋很久了,现在更是达到了巅峰。理念、历史什么的倒也罢了,那些信息总有流传于外的,可是这钜子令连本门弟子都没几个知道的。 “以前听蔡伯父提过,你知道的,蔡伯父他博闻强记,而且又很喜欢研究历史……”王羽随口敷衍两句,问道:“此物似乎是墨门钜子的信物吧?徐将军你将它传给羽,难道……” 蔡邕这个答案勉强合理,徐荣并没纠结,正色道:“正是,某要将墨门托付于你。” “……那你呢?”王羽彻底迷糊了,这老头是大彻大悟了吗?大彻大悟也不能做甩手掌柜吧?墨门的理想很伟大,但规矩实在太多了,哥才不要止戈呢,哥就喜欢冒险,就喜欢打仗! 徐荣将令牌塞到王羽手里,如释重负的拍拍手,笑道:“没了墨门的负担,某就是闲云野鹤,只等着看王将军如何改良墨门理念,如何创建一个清平盛世了。” “可是……”王羽苦着脸,还要推托。 “你不是墨门中人,也不须遵守墨家戒律……”徐荣也不看王羽脸色,自顾自的说道:“只要你时刻都存有仁义之心,如你对某许诺一般,创建一个人人安居的太平世道出来就不愧对这方令牌了。” 他说的虽然轻松,但王羽分明看到,老人的眼神一直在钜子令上徘徊,留恋不舍之意一览无遗,跟刚才赠兵法给于禁时的洒脱全然不同。 “没有这方令牌,羽也会遵守……” “鹏举,你要知道,这块令牌不仅仅是块铜牌,而是墨门钜子的信物!”徐荣打断了王羽的话,他直视王羽,眼神中却带了一丝玩味之色。 “从先秦至今,墨门屡经浩劫,已经没多少信众,更谈不上什么势力了。不过,传承依然在,比如文则手中之物……有了此物,你号令某门下这三百名弟子,就名正言顺了。” 说着,徐荣挥手分别指点两个方向,西方,他的亲卫正往这边赶来,东方,则是于禁收拢的溃兵。 王羽不推辞了,他一下就动心了。 要知道,这三百人可了不得,徐荣高超的指挥水准,就是通过这些人来展现的。此外,这些人的武艺也很强,结成阵势后,自己和黄忠联手都冲不破! “此外,这令牌里,还有鹏举你最需要,也是最想要的东西。”诱惑还不止于此,徐荣紧接着又抛出一个诱饵。 “最需要,也最想要的?”王羽心中一动,握着令牌的手骤然一紧。在小说里,这种令牌什么的信物之中,很可能都会藏点东西,而自己最需要的,除了兵法之外,就只有…… 他有一种冲动,按捺不住的想要好好研究一下这令牌。 “你接了这令牌,可能也会有点小麻烦,不过,鹏举你神勇无敌,应该也是不惧的。那些人找上门,说不定会变成好事也未可知。” 徐荣又嘱咐了几句,然后神色一整道:“总之,我也会看着你,看你会不会如许诺一般行事。只是稍有背离便罢,若你倒行逆施,全然不顾今日之诺,那么,我会再次出现在你面前!” 说罢,他转过身,葛衣赤足,飘然远去,语声渺渺,依稀可闻。 “鹏举,好自为之……” 第一五五章军心尽收 望着渐渐远去的那个身影,王羽怅然若失。 他有种预感,那就是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位墨家钜子,盖世名将了。 徐荣临行前那句话虽然说的威胁之意十足,但王羽自忖又不是什么残暴的人,重建强汉的话也不是说来骗人的,怎么会倒行逆施呢? 再说,老头要不是信任自己,怎么会把所有东西都托付给了自己?兵法、武功、门人弟子,甚至还有些很难说是好事还是坏事的小麻烦…… 得到了这些,再等到自己羽翼丰满,就算老人的兵法韬略再逆天,也奈何不了自己啊。若是仅凭一己之力就能打倒一方诸侯,他恐怕早就把董卓给干掉了。 “主公……”身后传来贾诩的声音,胖子终于归心,是一件喜事,王羽明白贾诩在提醒什么。 “我知道了。”王羽将那方铜印收入怀中,转身朝点将台走去,众将紧随在他身后。 徐荣的理想托付给了自己,退出了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有些惆怅,有些怀念,但自己没有余暇缅怀故人,因为就在这一刻,这个大时代才刚刚向自己开启,邀请自己正式加入其中! 这么关键的时刻,又岂能延误?整军,部署下一步的战略,才是自己这个一方诸侯应该做的。 众将登台,远处休整的泰山军纷纷向台下聚拢,将洛阳的降军丢在了一边。 两翼营地中的百姓也过来了,一方面,他们要帮忙救助伤兵,另外,他们也想近距离看看天下无双的王鹏举,到底长得什么样。 “张令君,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就这么把咱们丢在一边,不怕咱们跑了或者闹事吗?”王泽以前没当过俘虏。但却抓过不少俘虏。 跟皇甫嵩的时候最简单,战后只消把俘虏聚集起来,然后用刀子逼他们挖坑,挖完往里面一推就结了。老实说,王泽不喜欢那么做,因为他害怕将来有一天,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但皇甫将军治军极严,军令一下。他一个小兵自然只有乖乖照做的份儿。 换到徐将军,打了这几场胜仗,根本就没抓俘虏。王泽不知道具体原因,但有一点是明摆着的,徐将军没粮食养俘虏。 除了阳人这一仗之外,部队的口粮都是半个月一送的,最充裕的时候,也只有半个月的粮食,再加上比本队还多的俘虏还了得? 这次被俘,王泽倒是不怎么担心。泰山王鹏举的名声很好,打的胜仗也很多。从来都没有杀俘的习惯。 当然,再怎么不担心,当了俘虏毕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他心中多少有些忐忑不安。于是,眼前的景象就让他迷糊了。 大胜之后,泰山军不追击,也不忙着打扫战场。扔下比本队还多的俘虏不管,都挤到点将台下面去了。 王泽从军多年,对军中事可说是无所不知。可是,对泰山军的行为,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不会有人闹事的,有闹事的想法的,应该都跑了,剩下的要么是跑不动的,要么是不想跑的,谁会闹事?”远远望着点将台,张潇的思绪有些飘忽,回答比平时简略了不少。 台上铁甲铿锵,耀目生辉,台下人头攒动,旌旗如云,矛戈如林,挟着大胜之势,场面极为状况。不过,他关注的不是这些,而是令旗正在传达的命令。 左右各摇三下,这是稳固防守的意思,根据具体情况,也可以理解为稳定军心、鼓舞士气的意思。号令张潇很熟,但让他感到疑惑的是,令旗上面的大字分明是‘王’字,发令的是泰山军。 号令是自己人发出的,但旗帜却换成了对方的,这说明……张潇极力远眺,想在点将台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并不高大,但每每看到,都会让他感到安心,身体中会涌出无穷的勇气。 然而,搜索的结果让他很失望。 “张令君,你说,咱们凑近点看看好不好?”人就是这么奇怪,若是泰山兵摆出剑拔弩张的架势,王泽八成就要打逃跑的主意了,可现在,他不但不想跑,而且还想着往上凑。 张潇沉默了片刻,然后他点点头:“好,就这么办,去看看,都去,走的别太快,也别捡兵器,没事的,就是去看看。” “好咧。”王泽咧嘴大笑,然后招呼起其他同袍来。 降兵的队伍开始移动,不是所有人,只有一部分。人群像是缩水的大饼似的,一点点分离开,变得稀落了许多。 “汉军的将士们!”张潇等人行动的比较早,正好赶上了王羽的开场白。 他们不敢凑到泰山军的队列当中,只能远远看着,看不清王羽的容貌,但却能听到声音。和煦的夏风将王羽中气十足的断喝声送得远远的,连两翼的营地都依稀可闻。 “这一仗我们打赢了,对手是值得钦佩的对手,在战斗中伤亡的将士,也都是我大汉的好儿郎,这些都是很令人惋惜的事情。然而,胜利就是胜利,将士们,你们值得为此而骄傲,为此而欢呼!” 王羽的演说和他的性格一样,直来直去,不兜圈子,但意思却表达的很清楚,语气让泰山军的士兵感到骄傲,也没有触动降卒们敏感的神经。 “噢!” 台下欢声雷动,正如王羽所说,士兵们有理由兴奋,因为他们打败的敌人是那样的强大,让天下群雄都为之震怖,只能远远避开。 待欢呼声稍息,王羽继续说道:“辉煌的胜利,是全军将士共同奋战的结果,在此,让我们一一认识每一位英雄,向这些英雄致敬……”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一副担架已经抬上了点将台,台下众军不明所以,一时都有些发愣,以至于台下突然变得静悄悄的。 “这位勇士。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何方人士,从属于哪部军马,因何负伤,伤势如何?”等到王羽转向担架,开口询问,台下的众兵才发现。担架上是个伤员。 那伤员自己也很意外,好半天都没出声,抬担架的两名亲卫反复提醒,他才缓过神来,受宠若惊的就要挣扎着从担架上起身,两名亲卫急忙阻拦。 王羽走上前,按住这名伤兵,微笑着说道:“就这么躺着说,不用太大声,会有人把你说的话喊出来。” “俺。俺叫张二狗……”那伤兵激动得满脸通红,费了好大力气。才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台上众人都是莞尔,连那几个大嗓门的传令兵,也犹豫了,这名字太常见了,好像不怎么上得了台面啊。现在进行的可是祝捷仪式,绝对的大场面,一般都是要祷告天地的。非常非常的庄严! 但王羽没有笑,而且,他还用很严厉的目光瞪着几个传令兵。后者被他的威势吓得头皮发麻,哪里还敢怠慢,高喊着履行了职责。 “哈哈……” 台下和远处传来了一阵哄笑声,但很快就平息了,这个名字确实太俗,可也没什么好笑的,在场者大多数都有类似风格的名字。 让众人好奇的是,让这么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登台,王将军到底要做什么? “俺是河内温县人,是前军赵队率的属下,我们这一队人都是盾牌手,俺的伤是……”在王羽温和的眼神的鼓励下,张二狗说起了自己的经历。 正如众人所想,他就是个小的不能在小的小人物,连正式的名字都没有,若是当了军官,一般都会央人取个名字的,比如于禁就是如此。 他是个盾手,伤损率最高的兵种之一,因为他们始终都是在第一线的。 王羽扬声道:“二狗兄弟是好样的,他用手中的盾牌,身上的伤,保护了咱们的阵线,大捷的荣耀,与他的奋战不可分割!” “好样的!”气氛变得热烈起来。 远处,王泽情不自禁的又走近了一些,口中喃喃低语,反复说着:“俺也是盾手,俺也打赢了很多次仗,俺也……” 他的声音很低,低到不用心分辨的话,就难以察觉,但在张潇听来,同袍的低语声却如同雷鸣一般,他明白了! 他明白王羽在做什么了; 他也明白徐将军为何离去,将墨门的将来托付给了对手;王鹏举果然是天下无双的英雄,他做到了从前的钜子都没做到的事! 兼爱,不是仁慈,而是尊重,一视同仁的尊重! 热泪不自觉的流了出来,滑过被血汗覆盖着的脸庞,悄然滑落,透过模糊的视线,听着周围越来越响亮,直到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他仿佛看到了梦想中的太平盛世! “是谁……” 王羽的祝捷仪式还在继续,开始是伤兵;然后是那些被同袍推举出来,作战勇敢,表现出现的兵卒;再后,将校们也成为了叙功的对象…… “是谁指挥若定,寸步不让的挡住了敌人的猛攻,保全了我军的阵列?” “于将军,是于将军!” 于禁脸色泛红,激动难当。 “对!是于校尉,有于校尉在,我军的阵列永远稳如泰山,坚若磐石!” “铁壁于文则!铁壁于文则!”士兵们自发的将铁壁的称号冠在了于禁的头上,欢呼声汹涌澎湃,胜似海潮! “是谁……一箭断旗,神箭无双?” “黄将军,神弓黄汉升!” “是谁……长驱直入,所向披靡?” “徐将军,长驱徐公明!” 欢呼声越来越响,两翼营地的百姓也加入了进来,一个个名字响彻了天地之间,黄忠、徐晃、于禁,性格都很沉稳,可此时却也都是激动难当。 奔流怒涛般的欢呼声中,贾诩悄然走到了王羽身后,低语道:“主公此举,尽收军心,假以时日,强兵可成!主公对人心的把握,实有出神入化之效,诩敬服,为主公贺。” 王羽悠然一笑,并不回答,比兵法阵列,他当然比不过徐荣等当世名将,但是,比通过荣誉来增强军队凝聚力,这个时代哪有人能胜得过他? 迎着十数万人的注视和期待,王羽振臂高呼:“如今,前往洛阳的大门已经打开,汉军的将士们,让我们互送洛阳父老回家!” “回家!回家!” “威武,汉军威武!” 震天的呐喊声中,波澜壮阔的大业,完全展开在了王羽面前。 第一五六章洛阳震怖 夏季,是万物生长,繁荣茂盛的季节。 往年,到了五、六月份,洛阳城都热闹非常,连高高的宫墙,和宫内幽深的园林,都挡不住外间传来的喧哗声。 灵帝尚在时,每到这个季节,就会搬到北宫去居住,因为他不喜欢噪音。 不过今年的情况大有改善,若灵帝有灵,肯定会很欣慰,今年,洛阳城的夏天特别安静,安静到了让人心里直发毛的程度。 偌大个洛阳城,连鸡飞狗跳的声音都没有,人声更是寥寥,像是一座坟墓,令人窒息。 其实城里不是真的没人了,那些家业殷实的富贵人家就没逃。 王羽当初发动的很仓促,若不是城内的恐慌已经达到了一定程度,百姓也未必就跑。这些富贵人家家大业大,想搬迁又谈何容易?稍一耽搁,就来不及了。 何况,这些世家的家中,多半都有人在朝中做官,好容易得来的官职,又岂能说舍就舍? 反正一直以来,西凉人祸害的都是普通平民,对世家还是很敬重的,这一点,从董卓对名士的追捧中就能看得出。 所以,各世家都稳坐泰山,丝毫不显慌乱。 百姓跑了就跑了,跑出去没活路,迟早也得回来,不回来也不要紧,天下这么大,草民还不多得是? 为什么叫草民,就是因为这些人跟野草一样,很多,生命力也很顽强,可以随意摆弄! 城里之所以这么沉寂,主要还是因为南边的战事。 那一战的胜负关联极大,将会影响到天下局势的走向,尽管洛阳一方占据了上风,但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有意外,毕竟对手是那个王鹏举! 城里的西凉人都很焦躁。一方面是出于恐惧,另一方面,他们的头目董卓现在的情绪也很糟糕。没人想在这种时候引起西凉人的注意,因为那样做的后果非常非常的严重。 宫外静,宫内更静。 在中平六年的动乱中,宫内的宦官早就死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宫娥。其中老丑的都被调去北宫,伺候皇帝去了。留在南宫的,多半都是年纪较小的,董丞相就喜欢这种。 年纪小,胆子也不大,何况宫娥们都知道,伺候董丞相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这个胖子的脾气极其暴躁,和那些一翻脸就动刀的胡人差不多,尤其是在他心情恶劣的时候,就更加可怕了。 自从王羽在南阳举兵的消息传来,宫里就一直没消停过。从那天开始,累计被董卓打死、或者用各种方法虐待而死的宫娥。已经超过了五十人,平均下来,一天差不多快两个! 宫女们现在恨极了四周的高墙,要不是这东西的阻挡,大家早就离开这个牢笼……不,是炼狱了!她们日夜祈祷着,盼望所向无敌的王鹏举再一次大显神威。攻进洛阳,将她们也解救出去,就好像司徒府的那些歌姬一样。 正因为全城都是死寂一片。所以,当一阵剧烈的马蹄声从西门方向传来时,几乎整个洛阳都被惊动了! “岳丈,丞相,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是女婿李儒的声音,能让他慌乱至此的消息……酒杯掉在了身上,锦袍湿了一大片,但惊立而起的董卓却丝毫没有察觉。 盛夏时节,骄阳似火,但董卓却感觉身遭有一阵阵的阴风吹过,吹到他的身上,吹进他的骨髓,一阵阵的冰寒在他四肢百骸里扩散着,将他彻底冻结,让他颤栗都颤栗不出来! 一切都变得飘忽不定,模糊不清起来。 眼看着女婿狼狈不堪的跑了进来,董卓依稀记起,这个最得力的心腹兼女婿,是很注重仪容的。拉拢名士的策略,就是出自这位女婿之口,名士,是最讲究仪容的,他当初就是这么说的…… 可现在,女婿连外袍都没穿好,衣襟下面,露出了红色的一角,那是一个红肚兜,嗯,会是谁的呢?董卓的思绪有些飘忽。 女婿冲到了自己的面前,嘴巴张合着,神情惶恐而焦虑,似乎他在说些什么,可是,自己却什么都没听见,这是怎么回事呢?是安静得太久,耳朵不管用了吗? “磕……磕……” 董卓张开嘴,想问问女婿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什么都没说出来,只听见了一阵清脆而急促的碰撞声。他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了,这是牙齿打架的声音,通常只有人在极度恐惧,或感到寒冷的时候,才会出现。 那么,自己是在恐惧吗?是在寒冷吗? 是的,自己确实是在害怕,怕得牙齿打颤,浑身发抖,这不丢脸,碰上这种事,换谁能不怕? 形势本来一片大好,结果,一个没人听过名字的黄毛小子突然从天而降,割了自己的耳朵,然后把自己的兵马打得七零八落,把好好的局势搅得一团糟。 为此,自己冒险任用了那个不怎么听话的徐公卿,冒着被那个倔老头反戈一击的危险,也要先解决另一个麻烦,结果…… “徐公卿已经败了?军情如何?他现在人在何处?”不知过了多久,董卓终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说实在的,他已经认不出自己的声音了,那声音黯哑而干涩,仿佛是铁匠铺收工时的风箱最后喷出的气流一般,断断续续的。 “惨败!”战况李儒已经反复说了好几遍了,但他知道,岳丈需要时间适应:“徐荣没于阵中,余众或被王鹏举就地收编,或是四散而逃,只有雍州军有一部分回返伊阕关,但士气已经彻底崩溃,再无战力了。” “胡……胡轸呢?”董卓还怀着最后一线希望,对这个老部下他还是很熟悉的,只要不是败的太惨,他就应该能带着一部分部队跑掉,虎牢关那仗就是如此。 “不知所踪。”李儒摇摇头,董卓眼前又是一黑。 “军,军情到底如何?” “小婿不知。”李儒一问三不知。 “那你怎么知道败了的?”董卓怒了,败了也就罢了,怎么可能败得稀里糊涂呢? “回禀丞相……”李儒十分担心的看着董卓。但在后者的逼视下,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如实禀报道:“是谷城的守军发出的警讯……” “谷城?”这个答案彻底完全了董卓的预料,他不解道:“谷城在洛阳西边啊?” “是幽州轻骑!幽州轻骑在谷城下呼啸而过,奔函谷关去了……” “噗!”连遭重击,最后的打击更是沉重得无以复加,董卓再也撑不住了,一口老血了李儒一头一脸,大叫一声:“天亡我也!”然后他眼前一黑。仰天便倒,就此人事不知。 “太医,快传太医!”李儒撕心裂肺的惨嚎,响彻了整个宫苑。 …… 阳人之战惨败的消息,李儒本是打算要封锁消息的,至少在董卓醒过来之前,必须得封锁消息。然而,他的如意算盘没打成,就在董卓晕厥不久之后,胡轸带着残部从南门进了城。 结果。消息一下就传开了,人心也一下就骚动起来。 不过。这一次,就没人敢奔走相告,商议对策了,没有了民众的掩护,官宦们的目标太明显,容易被西凉人盯上。官员们也只能在自己家里,召集心腹幕僚们商议对策了。当然,这其中也有例外。 永和里的那座宅院清静如故,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外界的影响。连对弈的两个老者的位置都没变,变的,只有棋盘上的棋局。 “啪!”棋子落盘,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义真,你怎么看?” “难说。”皇甫嵩摇摇头,一脸惊叹和不解之色,虽然他眼睛盯着看的是棋盘,但只要看到他的眼神就知道,他的心思根本就没在棋局上面。 8○電孑書 wwW.TXτ八○.しà “吾知王鹏举此子不凡,但他居然以少胜多赢了徐公卿,这实在让人难以想象啊!” 朱隽的心思也没放在棋盘上面,将皇甫嵩迟迟不应招,他干脆抬头问道:“换了你是王鹏举,你会如何应对?” “我若知道洛阳空虚,徐公卿粮草有限,又有幽州轻骑这张王牌在手,必然会做持久打算。从阳人一线开始,且战且退,以幽州轻骑迂回后方,待徐公卿粮草不济,再做决战,速战的话……”皇甫嵩凝神思索,手指在棋盘上轻叩,眉头渐渐皱紧。 朱隽知道,这是老友全神贯注的思考时,特有的举止,以往他见过几次,一次是在颍川,一次是在西凉。那两次的战局,都是异常不利,最后只能靠了皇甫嵩的奇计,才得以反败为胜。 这一次,皇甫嵩思考的时间远远超过了那两次,最后,他突然将手中棋子一扔,苦笑着叹道:“老了,老了,大江后浪推前浪啊!若是易地而处,与徐公卿速战,某唯有败亡一途,不可能赢的,更不可能是这种大胜!连胡轸的胡骑都十不存一,这种大胜……匪夷所思啊!” “咝!”朱隽倒抽一口冷气,老友在了解徐荣底细,又知道部分结果的情况下,仍推演不出获胜之法,那王鹏举又是如何胜的? “此子的韬略难道已经……”老友可是名符其实的大汉第一名将啊! “倒是不能就此下定论,”皇甫嵩摆摆手,道:“只能说,王鹏举此子出奇制胜的能力,已经远非常人能够想象,连徐公卿这样的人物都着了他的道。危亡之际,出了如此人物,真不知对大汉来说,是福还是祸啊。” “对大汉朝来说是福是祸,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董仲颖这次要糟糕,而且不是一般的糟糕,是大大的糟糕,哈哈。”朱隽也是豁达的人,听老友这么一说,他笑了。 “阳人之战到底如何,不久就应该有消息,此节到时再论不迟,现在的问题是,王鹏举接下来行止如何?” “难说。”皇甫嵩再次给出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对这位当朝名将来说,在战略方面发生这种事,是很少有的事情。 “换成以前,我会猜他挥军北上,不过,用奇打败徐公卿的人,肯定不是一味求险的剑走偏锋之人,他不会权衡不出其中的利弊。” “那……”朱隽的眉头也皱起来了。 皇甫嵩释然一笑道:“公伟,你我已是闲散之身,想那么多干嘛?以欣赏的角度,看后辈展示本领,不也是很赏心悦目的一件事吗?” “义真兄说的是,却是小弟着相了,不过义真兄也有不是之处,”朱隽点点头,又摇摇头,笑道:“如此胜景,仅观之何足?应煮酒赏之才是,还不把你的藏在后院的陈酿搬出来么?” “公伟你啊……”皇甫嵩抬手指指老友,也是欣然一笑:“也罢,大汉朝后继有人,你我也可以将担子放下了,来人啊,将老夫且饮之,且赏之。” 两位当朝名将相视一笑,眼神中尽是洒脱从容之意。 第一五七章生子如鹏举 豫州,西华城。 一场激烈的攻防战正在进行之中。 沿着城墙,几十架云梯一字排开,每架云梯都密密麻麻的爬满了人,他们毫不畏惧漫天飞舞的箭矢和石块,拼命的向上爬,好像后面有更恐怖的东西在追赶一样。 城墙上下,到处都是成堆成堆的忙碌的士兵。巨大的擂木和沸腾的开水不时从天而降,带起一片死亡的浪潮,战鼓声,喊杀声,惊天动地。 看着自家士兵不停地从云梯上坠落,惨叫着飞舞在空中,看着城下越来越多的尸体,孙坚大怒。 从腰间拔出祖传的宝刀,又抄起一面盾牌,孙坚纵声狂吼:“弓箭手,给我射,齐射!不要让城头那些混账抬头!” 一队弓箭手立即聚到一起,对准孙坚面前的那架云梯顶端城墙上来了一轮齐射。几个探出上身抛掷石块的士兵立即被射死,其中一个惨叫着坠落城下,城头后面也是惨呼连连。 “儿郎们,跟我上,杀!”孙坚将战刀一挥,对身后的亲卫大吼一声,随即身形一闪,敏捷的攀上了云梯,顺着云梯高速上爬。 众亲卫毫不犹豫的从巨橹后面闪身出来,追随在了主帅身后。其他士卒见到主帅身先士卒,也是士气大振,欢呼声、喊杀声惊天动地的响了起来。 无论城头防守的豫州军,还是城下攻城的江东军,双方都知道,这场惨烈的攻防战,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兄弟们,顶住,顶住!不能让猛虎孙坚进城,否则家小亦难保全!”城头上传来了阵阵呼喊,充满了悲壮惨烈之气。 “杀!”城内郡兵的士气狂振,城头立时笼罩上了一层背水一战的气氛。 在数名守军的合力下。一根巨大的擂木被丢上半空,冲出城墙,准确的砸向了孙坚所在的云梯,势如千钧。 城头欢呼声一片,城下惊呼声不绝。 “儿郎们,杀!攻下西华。大掠三日,满城尽屠,以儆效尤!”孙坚自己却毫不在意,他纵声狂吼,左手盾牌猛挥。与沿着云梯滚落下来的盾牌重重撞在了一起。 巨大的檑木从高处落下,力道何等惊人? 铁盾和檑木相撞,发出了一身轰然大响。连云梯都震颤不定,将城下扶梯的人震得虎口裂开,鲜血直流。 然而,最终的结果却让人看得震骇不已,铁盾安然无恙,檑木竟然被砸到了一边,颓然落到了城墙脚下。 “杀!”江东军双目赤红,彻底陷入了狂暴之中。跟在他们悍勇的主帅身后,将西华城彻底淹没…… “主公又亲自上阵了?”程普提着铁脊蛇矛匆匆赶来,劈头向老乡兼同袍的韩当问道:“义公。你怎地也不劝劝?” 韩当放下手中的弓箭,苦笑道:“德谋,你觉得某能劝得住吗?本来某是想抢在主公前面攀梯冲锋的。结果却被主公一把抓住腰带,直接给提下来了……主公命某在城下指挥弓弩,你叫某怎样?” 程普瞪瞪眼,哑口无言。 他和韩当都是辽东人,身材颇为高大,孙坚虽然也很壮硕,但身高比起二人尚略有不如,想想同袍被主公一手提溜着喝令的模样,他身上立时便是一阵恶寒。 韩当突然问道:“德谋,你不是在西门督战吗?怎么突然来此?难道西门已经破了?” “佯攻而已,有没有某在还不是一样?”程普摇摇头。 江东军攻打西华城,用的是围三阙一的战术,他在西门,黄盖在北门,孙坚亲率主力在南门,本来打的是围点打援的主意。 结果周围的郡县只顾自保,谁都不肯发援兵,城内的官吏士卒也都死硬,不肯投降,也不愿意逃跑,最后,孙坚耐不住性子,这才有了这场战斗。 程普其实不太赞成孙坚的做法,以屠城、大掠来鼓舞士气,只能逞一时之威。以残暴之名扬名天下,或可让一些胆怯的地方官望风而逃,但反过来,这种做法也可能激起地方上的誓死反抗。 按照兵法正道,守城不能困守,若是外无援军,又有退路,守军通常非逃即降。西华城不过是个县城,城小兵寡,若非恐惧孙坚进城后掠夺屠杀,他们又岂会拼命作战? “德谋,你还是不要多想了,这是乱世,成就基业之前,哪有播仁义的余裕?这些地方上的官吏,受朝廷俸禄供养,却不思报效,亦不听朝廷令旨,好言相劝又不听,不讨伐又能如何?战争中,总是要有牺牲的。” 韩当明白同袍的心思,叹息着劝了几句,又接着问道:“德谋,你还没说……” “南阳有消息了……”程普的脸色有些古怪,语气中也有了股说不清的味道。 “南阳?”韩当一愣,继而心中一动:“莫非是洛阳……这么快就分出胜负了?王鹏举可是败了?公路将军是否要我军回援?” 程普苦笑着摇摇头,彻底断绝了同袍的希望。 韩当手一松,大弓掉落,砸在了他的脚面上,他却恍然不觉,口中只是喃喃道:“他胜了?真的胜了?这,这……老天,怎么可能?” 程普能理解同袍的心思,他刚接到情报的时候,心情也差不多,正要从头解释,忽听城头传来了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喔!” “城破了,杀啊,杀!” 雷鸣般的喊杀声中,城门缓缓开启,江东军如潮水一般向城内涌去,绝望的嘶吼声,和尖利的惨呼声连绵不绝,让程普听得一阵心悸。 再过片刻,孙坚大踏步的从城门走了出来,身上、手上全是血迹,他大笑道:“哈哈,德谋,你来的倒是快。” 二将不敢怠慢,齐齐抱拳道:“末将恭喜主公,一战而克西华,克定陈国。已在旦夕之间。” “弹丸小城,也敢与某争锋?”孙坚愤恨不绝道:“传令,封了四门,尽屠之,然后遣人往陈郡送信,看他降也不降!” “喏!”有亲卫领命而去。片刻后,城内的惨叫声更加密集且响亮了。 孙坚不以为意的点点头,转向程普道:“德谋,你扔下部队不管,来此当不仅是来恭贺某的吧?” “主公明鉴。南阳有信在此……”程普连忙将南阳传来的战报奉上。 “南阳?”孙坚的脸色顿时为之一变,他丢下盾牌,用左手接过竹简。目光在上面一扫而过,显然是直接看结果去了。 一眼看过,他虎躯巨震,眼中露出了无法置信的神色,适才的得意与残暴的神情一扫而空,代之的是无比的凝重与疑惑。 “怎么会……” “呛啷啷!”他右手一松,任由饱饮鲜血的宝刀落在地上,不顾手上的血腥。用两手一起捧住了竹简,从头细看起来。 “阵列而战……诈败……侧击……倒是有些门道,但也不过如此。狡计罢了,亏得徐公卿偌大名头,怎就……”一边默念。孙坚脸上的神情也是变幻不定,咬牙切齿的不知是怨怼徐荣不中用,还是纯粹是对王羽侥幸获胜的不服气。 “咦?”忽然,他眼神一凝,露出了骇然神色:“……孤身突袭徐荣中军,断徐荣将旗?然后以一旅精锐,长途奔袭,大破徐荣中军?这简直……简直……” 程、韩二将对视一眼,眼中同样也有骇然神色,当日的梁东之战,主公就是被徐荣中军的亲卫所困,死战不得脱身,以至于后军得不到号令整军,只能源源不断的上前送死…… 而王羽也是轻装简从的突袭徐荣中军,不但全身而退,还一举奠定了胜局,看起来,徐荣似乎也死在这场突袭之中了! 两厢对比,高下立判! 这已经不是服气还是不服气的问题了,主公脾气虽然暴烈,可终究不是没有脑子,一味冲动的人,看了这样的战报后,他又岂能不感慨万千? 破城大胜的喜悦,进军陈郡的期盼,在这种无以言表的失落感的笼罩下,都黯然失色,以至于无形了,还能说些什么? “此子……”良久,孙坚终于抬起头来,他甩手扔掉竹简,长叹一声:“浑身是胆,更兼智勇双全,吾不如也,不如远矣!” 孙坚罕见的露出了这般颓丧的神情,但程、韩二将却无言以对,他们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能宽慰自家主公。 主公是个极其好强的人,就算败在徐荣手下,也没能让他灰心丧气,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所以,他才宁愿自己担了恶名,出力攻打,让袁术在背后捡便宜,积极的在豫州攻城略地。 他做这些为的不是地盘,而是依靠豫州的资源,重整旗鼓,以再次挥军北上,一雪前耻! 可现如今,他却一下没了斗志,只能说王鹏举此人太逆天,太打击人了。 “生子当如王鹏举,吾子嗣虽多,皆碌碌耳。”孙坚的感慨还没完,紧接着,他又长叹了一声,这次他不拿自己跟王羽比了,而是用儿子们相比。 “主公!” 韩当吓了一跳,连忙提醒道:“主公,此言不可轻出啊,二公子性情敦厚持重,闻得此言,应会以之为鞭策,加倍上进,三公子等几位尚还年幼,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情绪……可是,大公子他……” “他又如何?”孙坚冷声道:“他今年也是十六,和那王鹏举同岁,平日亦自负勇武,今日一比却有云泥之别,还不知耻而后勇么?将吾言连同战报一并传回去,定要让伯符知晓!” 说罢,他一甩披风,扬长而去,连地上的祖传宝刀都忘却了。 韩当再次和同袍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中满满的,是和自己一样的苦涩之色。 这下,事情真是闹大了,长沙的府邸不闹翻天才怪呢! 第一五八章南阳风云变 南阳太守府。 一场盛大的宴会正在进行之中,往来的皆是本地的名士。 原本,袁术是没这么大面子的,袁阀的人面虽广,但也得分地方。颍川、南阳这两处是名士辈出的地方,文人相轻,又各有风骨,加之能被成为名士的人,家世多半都不差。 袁术基业未成,比之袁绍,相对还落后了不少,袁家的门生故吏还好,待打通与汝南老家的通道后,情形也会有所改善。 不过,截止目前,他在荆州的号召力只能说是一般,尤其是在南郡,以及江夏发生了那一连串的变故之后,袁术就更加不被看好了。 名士们更看好刘景升。 刘表的家世比袁阀更牛,他是宗室!受到公认的那种。在洛阳为国贼占据,少帝和太后被鸩杀,天子朝不保夕的时节,拥有一定实力的宗室,很容易就能完成另一个转变。 当年的汉光武,不正是如此吗?谁又能担保刘景升不是下一个汉光武呢? 特别是刘表在南郡展开了一系列的行动之后,更是将其手腕及魄力展示的淋漓尽致。于是,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名士们狂热的追捧起刘表来,在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荆州的形势一下就逆转了。 袁术对此很愤懑,可却无可奈何。 现在的刘表,已经不是几个月前,刚刚到达南郡,任由他压榨欺凌的那个光杆州牧了。 江夏郡已经变了天,袁术的死党刘祥,死于一场暴乱之中,还没等袁术查明暴乱的始末,刘表的使者就自南郡而来,一人一檄平定叛乱,江夏郡就此易手。 在南郡,刘表用蒯良之谋,诱杀宗贼五十五人。皆斩之,并袭取其众,或即授以部曲。 同时,蒯家麒麟儿蒯越单骑入襄阳,以三寸不烂之舌。说降江夏贼张虎、陈生。兵不血刃的占据了襄阳。 经此数役,刘表就和当初的袁术一样,在短短两月间完成了由单骑逃难上任,到拥兵数万。雄踞一方的实力派诸侯的转变。 形势逆转让袁术措手不及,他哪还有实力和底气去威胁刘表?等再过几个月,刘表彻底完成了实力的整合之后,恐怕就要倒过来威胁他了。 袁术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就不应该急着取豫州。拼着名声受损,也要先把荆州拿下再说。可话说回来,谁能想到到嘴的肥肉,会突然变成虎狼呢? 不管他怎么想,荆州的名士世家都对他失去了兴致,别说来投靠,就算他上门去拜访,能不能见到人都是个问题。 刘表实力大涨之后,腰杆也硬了。对袁术派去讨粮的使者变了脸,由原来的有求必应,变成了爱答不理,而且还在朝着更恶劣的方向转变之中。 袁术郁闷,袁术愤怒。袁术不甘,但也没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一切,直到洛阳前线的战报传来,他才像是在溺水之中。捞到了一根浮木……不,这不是浮木。而是一艘巨舰! 当下,袁术的头也不疼了,心情也不郁闷了,腰杆也直了,连眼神都变得犀利了。 他再次向南阳的众世家,以及荆州的部分世家派出了使者,一手拿着战报,一手拿着请帖,趾高气扬的横扫荆州。 他甚至还给刘表以及蒯、蔡两个刘表的死党发了帖子,对方当然是不敢来的,不过,他们来不来不重要,重要的是消息要传达到! 袁公路扬眉吐气,要耀武扬威了! 这招的威力非同小可,南阳震动,颍川震动,荆襄震动! 在最初的惊疑不定之后,袁术的行情顿时暴涨,瞬间远远超越了刘表,也超越了他以往势头最盛的时候。 众世家纷纷派出家中最有分量的人物,前来拜厚,名士们蜂拥而入,南阳城也是盛况空前,一时间大有取代洛阳,成为天下的中心的势头! 袁术府前,每日间更是人潮穿梭如流,想见袁将军一面,不提前几天预约都不行,这天翻地覆的变化,让袁术笑的合不拢嘴。 等到庆功宴的一天,更是了不得!来的人太多,以至于偌大的太守府人满为患,不得不将后院的院墙推倒,才能容得下此贴而来的宾客。 荆州、颍川这两大名士云集之地,的确名不虚传。 “哈哈哈哈……” 接受着众人的恭维问候,高踞主位上袁术笑的嘴都合不拢了,他向南指点着,讥嘲道:“刘景升啊刘景升,仗着有点小手段就敢来小觑于某,眼见就是秋天,竟敢对某说无粮?将某的使者赶出城!现在如何?上赶子给某送粮!这不是给脸不要脸,非得犯贱又是什么!” “刘荆……使君的眼界确实小了些,又有那不识进退之人胡乱进言,公路将军大人大量,就不要与他计较了。” “正是,公路将军雅量高致,小小冒犯,又岂会挂怀?” 众名士口风虽然大变,但却没什么落井下石的意思,反而有人笑着帮刘表开脱。不过,袁术眼皮子浅,也没多少城府心计,倒也没听出来这些言外之意。 “只要他明是非,识进退,不来影响某的勤王大业,某自不会与他一般见识,各位,请胜饮此杯。” “请公路将军共饮!”众人轰然响应,气氛越发的热烈起来。 酒酣耳热后,名士们停止了恭维袁术,转而问起了阳人之战的具体过程。 最终胜负如何很容易打听,想知道过程也不难,毕竟这是一场公开表演似的战争,两翼的百姓除了被王羽各种利用之外,还担当了观众的职责。 不过,消息好打听,想确切了解就难了。 和成皋、梁东两战一样,外行看到的,只是千军万马冲突往来,厮杀声惊天动地,时不时的还有些很激动人心的口号从前方传过来,自己也跟着喊了。 但说到这一仗王羽到底怎么赢的,徐荣到底输在什么地方,别说观战的百姓。很多士卒都说不清楚。 所以,最权威的消息,除了向王羽打探,就只能从袁术这里得知。 王羽领兵在外,名士们不可能前往洛阳。到军中打探。自然只能到袁术这里来。一方面应付袁术的邀请,免得开罪此人开罪得太深,另一方面,他们也对阳人之战的具体过程很感兴趣。 “好说。好说。”袁术高兴的时候很好说话,他笑道:“某醉了,恐怕说不清楚,天成,你代某与各位说说清楚吧。” “喏。”袁术身后闪出一名文士。众人认得,此人正是南阳为数不多的,投靠袁术的名士之一,阎象。 “阳人之战,说起来倒也不复杂,无非是相持、诈败、反击而已,不过其中变化却极为惊人,让人匪夷所思之余,亦觉有悟于心……” 阎象的口才不错。而且还懂些兵法,他并没有照本宣科的念王羽传回南阳的简报,而是结合自己的理解,将此战的过程娓娓道来。 正如史家记载战争,都只寥寥几笔。仅记录实力对比,和战争胜负,顶多再提一下其中特别之处一样。但从战报中,很难想象出战争的全过程。以及其中的曲折变故,以及战局的反复变化。 而经过有心人的梳理。用详述的方式,结合以自身的分析讲出来,就显得惊心动魄许多了。 尽管众名士也是饱读诗书,通晓经典之人,可依然被阎象牵动了所有的注意力。不时就会发出阵阵惊叹声,偶尔还有人会突然站起,击节赞叹的高呼起来,越讲到后面,失声高呼的人就越多。 “徐公卿名不虚传,王鹏举奇技百出,却又技高一筹,了不起,了不起啊!” “读了这么多年经史,古往今来的战例也看过不少,可此战……啧啧,当真是精彩之极,足以在史书上大书特书,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啊!” “极是……” 众人面露惊容,赞叹声不绝,将此景看在眼中,袁术越发的醺然了,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公路将军,如今王将军以大获全胜,未知将军行止如何?”赞了半晌,众人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有人突然拱手问道。 “这个么……”袁术不假思索的抬起了手,完全没留意到,此问一出,众名士变得鸦雀无声,都变得敛声屏气起来,眼神更是变得十分凝重。 袁术没注意到,但又有人注意到了,袁胤暗地里扯了袁术一把,打断道:“咳咳,大兄,你已经醉了,此事待明日酒醒再说吧。” “哦?某……”袁术还没回过味,直到袁胤一边上前致歉,一边向他连使眼色,他才有有点明白。 众名士当然很失望,但也无可奈何,袁阀偌大的名声,总不能指望那一家子都是跟袁术一样的草包吧?总是有些明白人的。 …… 宴罢后,袁术扯住了袁胤,不依不饶的问道:“五弟,你席间阻我,到底所为何事啊?” 袁胤不答反问道:“大兄,你适才想说什么?” “当然是举兵勤王,一举拿下洛阳了。”袁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拿下洛阳?谁去?”袁胤又问。 “当然是鹏举贤弟了,还能谁去?”袁术越发的迷糊了。 “大兄,你糊涂啊!” 袁胤跌足道:“王鹏举本来名声就极其响亮,阳人之战后,更是名闻天下,若是再让他拿下洛阳,控制了朝廷,您又算是什么?我袁家又将置于何地?” “鹏举贤弟拿下洛阳,不就是……”袁术的声音越来越小。 “那样的话,你和我们袁家就是个运粮的,你真的愿意这样?”袁胤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可是,鹏举贤弟可是个重义气的,他进了洛阳,也不会……”袁术的酒意不翼而飞,懊恼道:“唉,那你说怎么办?” 袁胤附耳上前,低声道:“依小弟之见……” 夜色愈发的浓重了,大胜之后的喜悦开始消退,暗流再次涌动起来。 第一五九章兵者,诡道也 鹿门山。 “兵者,诡道也……” 学堂内挤满了人,有人在室中央席地而坐,有人在后面站着,还有人坐在窗台上,连室外都挤满了人。虽然人很多,但学堂内一点噪杂声都没有,鸦雀无声。 无论长幼,是否鹿门山的学子,众人都屏息静气,集中了全部的注意力,聆听着,记录着,思考着,整个房间内,只有庞德公有些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回荡着。 庞德公名声很大,学问很高,但一般情况下,也不会聚集这么多人在此听讲。 但是,今天很特殊。 自从十日前的南阳庆功宴之后,阳人之战的消息如同旋风一般席卷了整个荆襄之地。人们议论纷纷,持着各种观点,争论不下。 最后,众人公推了庞德公、水镜先生司马徽、名士黄承彦等当地最具名望,也是才学最高的几位名士出来,举办了这场公开讲学。 题目只有一个,就是全面解析阳人之战中,对战双方的得失利弊,进而诠释王羽及徐荣的兵法。 学员们自是兴高采烈,兵法韬略,是乱世中的立身之本,金戈铁马,沙场争雄对年轻人的吸引力更大。要不是惧怕老师的威严,他们老早就要央着老师就此战而讲学了,如今心愿得偿,又如何不喜? 其他赶来听讲的名士,也不是和平时一样,只是单纯的高谈阔论来的,他们都摆出了十分郑重的架势,神情举止,无不肃然。 阳人之战,不仅仅是一场经典战役而已,早在双方兴兵北上南下,要决一死战的时候,有识之士们就已经预料到这一战的深远影响了。 结果,尽管众人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还是没人想到,这一战的结果这么快就出来了,战果亦如此震撼人心,如大江奔流般汹涌而来,让人措不及防。又无可阻挡。 这一战对荆襄局势的影响到底有多大。这次讲学又到底有多重要,只要翻看一下来宾的名单就可知端详。 名士如云,不单是荆襄的,从豫州、上庸郡、乃至江东、西川赶来的名士都大有人在。连州牧刘景升。他的心腹蒯氏兄弟,以及蔡家兄弟都抛下了手中千头万绪的公务,离开治所襄阳,赶到了鹿门山听讲。 光是三大名士的名声,又岂能达到这种效果? “……徐公卿用兵稳健。而王鹏举用兵却深合兵法诡变之旨,所谓: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他不但应用自如,而且还能在其上加以变化。孔明,你好读兵书,我说的这几点,你领悟了多少?” “回先生……”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尚未束发的幼童起身施礼,朗声答道:“亮悟得两点……泰山军洒金诈败,诱敌以利,徐公卿统率虽严,却压抑不住士卒贪欲。故而阵势散乱,被泰山军趁乱反击。而胡虏性情贪婪,更胜洛阳步卒,故而王鹏举故技重施。应验如神,至于这后两条……亮年幼。学识浅薄,却是不得其解,敢请先生释疑。” 尽管没有全部回答上来,但诸葛亮的表现依然惹得众人在心中啧啧称奇,他年龄太小了,还不到十岁,却能有板有眼的将兵法诠释得如此透彻,琅琊诸葛家又生一麒麟子啊。 庞德公微笑颔首,却不立即回答,而是转向另一幼童,又问道:“士元,你也来说说看。” 众人心下了然,看来庞德公也有借机以得意弟子示人,借此扬名的打算。想想也是,还有比今天这种场合,更能让人一鸣惊人的机会吗? 刚才那个诸葛家的次子,已经让人觉得惊艳异常了,现在被点名这位,更是庞德公的亲侄子,又将是如何了得的人物呢? “回……回,先生……” 庞统的表现让众人大为失望,单是回礼,他就说了老半天还没说利索,看那样子,不是口吃,就是怯场,哪里又有什么神童的样子了?何况,此童的长相也……看来,只是个纯粹因长辈而得名,浮夸出来的‘神童’罢了。 “你且坐下罢。”庞德公的眼中也掠过一丝失望之情。 正如众人所想,他确实想借机推荐几名得意弟子出来,倒不一样是让他们出仕,只是这种机会实在难得。 除非是王羽那种逆天人物,或者有许子将那种人帮衬,否则,扬名这种事就只能慢慢来,口口相传,一点点的酝酿成形。最后才厚积薄发,一鸣惊人。 然而,自家这个侄子虽然聪慧,但这性格实在…… 庞德公暗自叹了口气,从那一刻的眼神看来,侄子分明已经有所领悟了才对。没办法,这个机会只能让给别人了,而且还是个来了没多久,马上又要离开的…… 不过也没办法,不是所有学子都对兵法有兴趣,同样的,兵法这样的学问,也不是有兴趣就能有所造诣的。 “元直,你也来说说罢。” “这两个要诀,说的是敌人实力雄厚就要谨慎防备,敌人强大就暂时避开其锋芒,王将军对其的应用,乃是反其道而行之……”这些问题,徐庶思考已久,不假思索的答了出来。 “正如老师所说,徐公卿用兵法度严谨,毫无破绽,用计难保不被其识破。故王将军以力战迎其锋锐第,然后顺理成章的诈败而退。力战和诈败之间的转换,浑然无隙,使得徐荣这般宿将,都没有太多疑虑,以至于忽略了王将军潜行突袭的真实目的。” “元直所说,正切中要题!” 庞德公击节赞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兵家之胜,讲究的就是:攻其无备,出其不意,不拘泥于成法,随机应变,因敌制胜……” 以徐庶的回答为承接,庞德公将此战中的利弊得失,结合以兵法。讲述开来。他的消息不是第一手的,但他的学识远在阎象之上,讲述的精彩纷呈,听者无不心神震颤,神往不已。恨不能立刻拥有了让时光倒流的本领。插翅飞到阳人战场,亲眼去见证那场经典之战。 不过,也有人的心思完全没放在这上面,庞德公授课的时候。刘表便一直眉头紧皱,连诸葛亮等学员的精彩论述,都没能让他稍微舒颜,跟他平时礼贤下士,敬重人才的风格大为迥异。 好容易挨到庞德公讲完。他突然开口问道:“依德公之见,此子的用兵之能,莫非已经到了自成一家的境界?否则,单以用奇,又岂能胜过徐公卿这等名将?” 庞德公正色答道:“刘使君所言不差。” “……”刘表的脸色更差了。 一旁的蒯良似乎要说些什么,却被其弟蒯越给拉住了;蔡家兄弟也没了平时趾高气扬的模样,愁眉苦脸的,活像刚死了爹娘。 刘表坐在首席,本就显眼。结果他问到一半不说话了,就那么杵着,脸色变幻不定,越来越阴沉。搞得庞德公也不好继续讲学,只能陪他发愣。学堂里再次陷入了寂静,直到蒯越暗中提醒,刘表这才如梦方醒。 他自知失态,也不多说。向庞德公等主持者拱拱手,就那么离席而去了。蒯越等人也不客套。点点头,也是匆匆的跟了上去。 尽管这几人没多说什么,但他们一番常态的表现,依然给荆襄士人心头笼罩上了一层阴云。 山雨欲来,狂风满楼。 刘表走了,讲学的气氛一下子就没了,庞德公草草讲了几句,便就此散了场。 三大名士一起到了后堂,庞德公突然没头没脑的问道:“德操兄,你怎么看?” “好,好。”司马徽抚掌笑道:“孔明聪慧博学,很好;士元内秀于心,也很好;元直学识不多,却有机变之能,也很好……承彦贤弟无忧矣。” 黄承彦奇道:“咦?怎么又扯上小弟了?” 司马徽笑得灿烂:“荆襄人杰地灵,俊彦如此之多,侄女还要愁嫁么?” “说的也是呢……”黄承彦认真的回想起来:“孔明不错,年龄正好与月英相当;士元也不错,内秀好,这样夫妻之间就不会吵架了;徐元直也很好,脾性虽然差了点,但他有孝心,有孝心就是好孩子,就是年龄大了些……” “我说……”庞德公苦笑不得,却也无可奈何,有司马徽在的时候,话题通常都很容易跑偏。就象现在这样,明明说的是正事,这二位两句话就把话题给扯到婚嫁上去了。 “承彦贤弟,侄女现在才十岁,婚嫁之事……是不是太早了点?再说了,就算要提前筹谋,你也不用急成这样吧?” “急,怎么不急?”黄承彦愁眉苦脸的说道:“人言:男才女貌,我家月英却是刚好相反,相貌就已经……偏偏还喜欢读书,读书又不读经典,专门好读那些奇淫技巧,闲闻野史之类的东西,我就这一个女儿,你叫我如何不急?德操兄,你说是也不是?” “好,好。”司马徽如庞德公所愿的把话题扯到了王羽身上,只是讨论的问题,却是大相径庭:“说起来,那泰山王鹏举也是个不错的人选,其人行事不拘小节,又有不爱江山爱美人的豪言,与侄女刚好是天作之合。” “说的也是呢……”黄承彦认真的思考起来。 “我说二位……”庞德公焦头烂额,却也不敢贸然打岔,不然被承彦贤弟赖上可就糟糕了,侄女的婚事,是承彦的心病,身为好友,应该设法分忧才对;可是,士元的婚事,自己却也做不了主啊! “罢了,此事容后再提。”黄承彦苦思良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他转向庞德公道:“德公兄,你要说什么来着?” “我……”庞德公回想了片刻,才想起自己的初衷。这也就是习惯了,不然的话,他一天也不知道自己都在说啥,或者说过了什么,司马徽实在太会打岔了。 “我是说,刘景升的行止如何?会如我等所料,不使荆襄战火重燃么?” “放心,放心。”司马徽脸上笑容不变,但难的正经起来:“他会做出明智的选择的。” “何以见得?”庞德公眼睛一亮,老友平时显得不太正经,像是在游戏人间,但他如今已逾古稀之年,见识阅历都非同一般,尤擅观人,眼光极其精准。他既然这么说,肯定是有些凭据的。 “刘景升外宽内忌,好谋无决,有人才,以不能用,其实蒯家兄弟的见识谋略,又何尝逊于我等?” 司马徽点评道:“以今日之事而言,阳人之战的消息传出后,他若有意与王羽结交,行怀柔之策,就应该早作打算,可他偏偏还心存侥幸,迟迟不肯派人北上,说到底,他不过是为了颜面下不来台罢了。今日他侥幸心尽去,必会从异度兄弟之谋,那王鹏举本就无心南向,又何愁荆襄不安保太平?”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即便有战事,应该也不是因王鹏举而起,而是……” 庞德公沉吟道:“待孙文台从豫州回转?” “呵呵。”司马徽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 庞德公松了口气,又疑惑道:“王鹏举不取荆襄,屯兵新城旬月而不进,似乎也无意洛阳,他到底想干什么?” “好,好。”司马徽故态萌生,笑道:“说不定啊,他是知道黄家有女长成,等着承彦贤弟上门提亲呢。” 一阵清朗的笑声回荡在鹿门山上,于此同时,鹿门山脚下的一处草舍之中,却传来了阵阵的哽咽低泣之声。 “母亲,孩儿这便去了。” “好,王将军虽然年幼,但王家却是世代忠良,我儿勿以老身为念,只须记得报国立功,如此才不负我颍川徐家世代清白之名!切记,切记。”老妇人的眼中已有了泪光,但说话的语调却依然没有波动。徐庶伏地大哭。 “母亲,孩儿记得了。” 说是要从军而去,但真正到了分别的一刻,又哪里舍得?但路是自己选的,若非当初自己的妄为,母亲又何须背井离乡的逃难来荆州?不洗脱徐家头上,因自己而来的污名,纵是死了,又有何颜面见祖宗于地下? “那就去吧。” “是。” 第一六零章选锐与筹谋 时隔近月,阳人城附近战火的痕迹已经消失无踪,只有偶尔被顽童们捡到的残箭断刃,才能证明,那场震动天下的大战确实发生过。 如今的河南大地,已经被滚滚的麦浪所覆盖,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充满着勃勃的生机。 此时正是黄昏时分,远近都有袅袅炊烟升起,一派和平宁静的景象。唯一有些不太协调的,只有城东校场时而传来的呐喊呼喝声。 若是从前,听到军队操练或者经过的动静,百姓们肯定有多远就跑多远,但现在,这些声音只会让他们安心,远眺校场的那一双双眼睛中,充满着欣慰与期盼。 在那里操练的,是汉军,是王将军麾下的兵马! “喝!” 实际上,这会儿大队人马的操练已经结束了,发出呼喝的,是一些自愿留下来的人。 放在从前,到了吃饭的时间,王泽肯定会跑在第一个。但最近这段时间,他对吃饭一点热情都没有,只是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心里也有烈火熊熊燃烧,恨不得一口气全部爆发出来。 “王兄弟,歇歇吧。” “俺不累……”王泽专心的挥动着手中的巨橹,做出一个又一个的战术动作,冲前几步,一口气用尽,他才停了下来,转头问道:“张大哥,你说,咱们到底什么时候北上啊?” “你又问了,单是今天,你就问了三十二遍了。”张潇笑答道:“我又不是将军,哪知道这种军机大事啊?” “诶……”王泽失望的叹了口气:“那天,将军明明说要带着大家伙回家的,这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 “你娘和妹妹不是都找到了吗?还什么着急呀?” 王泽挠挠后脑勺,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出个理由来:“俺,俺这不是替将军急吗?” 像他这样的北军和西园军的士兵,家都在洛阳附近。换成徐荣以外的人领军,他们也不会甘愿攻击两翼的营地,因为他们的家人很可能就在里面。 北军士卒多半都已经和家人汇合了,按照兵法的常识,这样做会让士兵失去战斗意志。因为家人就在身边。一有事。众人就会各保妻子,成为一团散沙。 事实上,很多士卒确实很安于现状,无心继续作战。向洛阳挺进。 现在的生活不错,靠近颍川、南阳的这片土地,水网纵横,土地肥沃,原来的土地拥有者要么跑了。要么死了,王将军又仁义,不与民争利,不回洛阳,安居于此也是很好的。 但是,王泽却很有战斗意志,据他所知,同袍中,跟他相似者也大有人在。每每想到那场祝捷仪式。想象着自己也站到高台上,接受王将军的嘉奖,接受数万人的欢呼,他心里的烈火,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给熔化掉了。 那还没发生的一刻。令他梦魂缭绕,悠然神往。 他相信,那一刻一定会到来的,因为他不怕受伤。也不怕死,而且还很强壮。是个经历过几十场大战,小规模战斗无数的老兵! 自己这样的强兵,在战无不胜的统帅的指挥下,获得荣誉,不就是迟早的事儿吗? “你啊……”张潇笑着摇了摇头,仿佛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在遇到徐将军,加入墨门,找到了信仰之前,他跟王泽是差不多的,遇到钜子之后,他的心情也和同袍一样激动。 归属感,荣耀,希望…… 这就是带来改变的因素,看起来很虚无缥缈,但这些东西足以让一个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将懦弱者变成勇者,让勇者变得无所畏惧。 王羽的目的瞒不过张潇,因为当年徐荣在军中发展信徒的时候,也用了类似的手法。手法不一样,目的也不尽相同,但其中的道理是一样的。 通过让士兵和家人汇合,王将军要将那些战斗意志最强,最有荣誉感的士卒都筛选出来。然后呢? 打造一支强兵?这是肯定的。不过,在此之外,肯定还有别的考量,否则,军中又没有什么老弱,何必还要多此一举筛选? 王将军果然没有进军洛阳,乃至继续攻打关中的打算,只是不知道,他驻军在这里,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张潇不打算将这些猜测说给同伴听,那样做,很可能会影响同伴的情绪,让他从这次筛选中落选。还是让他憋着这股烈火吧,反正迟早会有机会释放出来的,不是吗? 至于王将军的打算……他已经接受了钜子令,就是墨门的新钜子了,虽然他不会严格遵守墨门的所有规矩,但墨家的精神,还是会体现在他的行动之中。 自己只要相信着,并追随着就可以了,就象当初追随在徐将军身边一样。 …… 中军帐。 “主公,截止目前,符合要求的兵卒约有三千余,都是荣誉感很强,敢战的锐卒……河内郡兵之中,也有千余人符合条件,其他人对我军虽然也很有归属感,不过,让他们离开家乡,远走他方,依然会产生动摇。” 听了于禁汇报的情况,王羽很满意:“嗯,这个比例还不错,比我想象的还要多些。” 徐荣带的洛阳军,构成颇为复杂。 洛阳原有的驻军中,以北军和西园军为主体。北军是最传统的禁军,人数却不多,只有五千之众,中平元年为了镇压黄巾起义,汉庭曾召集周边兵马四万余,统归于北军之下,以皇甫嵩和朱隽为主将,攻打颍川和南阳的黄巾军。 其后,这些新军有的和北军成为一体,有的随皇甫嵩、朱隽南征北战,加入了其他军系,洛阳北军的具体数量,也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中平五年,为了分大将军何进的兵权,灵帝又在洛阳西园招兵买马,成立了另一支禁军,即西园军。这支兵马以宦官蹇硕为统帅,共设有八名校尉。袁绍、曹操都在其列。 西园军并没有达到灵帝的期望,除了蹇硕自己之外,其他的众校尉都是心向士党,继而跟何进勾结在了一起。在灵帝驾崩后的十常侍之乱中,西园军瓦解。余众并入了北军。 除了洛阳军之外。还有一部分军队来自雍州,这些人是跟着皇甫嵩来的。 华夏人,大多都是秉承着故土难离的理念。王羽收编降卒很简单,但他必须得以洛阳为根基。将朝廷和天子掌控在手中,才能让所有人都有归属感。 若是一旦要远行,归期又是遥遥无期,军心很容易就会动摇。 王羽喜欢项羽,可他却不打算被别人来个四面楚歌。这种不安定的因素必须提前消除,所以,他进行了筛选。 经过这次筛选之后,他还有个意外收获,那就是他搞懂了为什么丹阳兵的名气如此之大,让这个时代的诸侯们如此追捧。 丹阳兵彪悍,敢战,不怕死,这些都是优点。但其他地方的兵卒也多有这种特性,比如河内、并州、河东这些地方,民风也彪悍得很。 丹阳兵真正独树一帜的,将天下其他兵源都压下一头的是,他们不恋家。 对这个时代的丹阳也就是后世安徽宣城一代。对此地的青壮来说,只要应了招募,从了军,那么。他们就会将家乡完全抛在脑后,四海为家。无论是在洛阳,还是西陲,甚或大漠,他们的士气都不会因为思念家乡这种事而动摇。 当年李陵出塞,在大漠被十几万匈奴骑兵围杀,他率领五千兵且战且退,最后居然还有四百人退入关内。当时他统帅的,就是丹阳兵。 也正因如此,陶谦才带了两千兵,说送人就送人了。换了其他的地方的兵源,老陶这种做法是非常不负责的,但换成丹阳兵,就是诚意十足的表现。 王羽不指望降军都有丹阳兵这种逆天的特性,从中优选出一部分,然后将他们以及他们的家眷一起带走,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贾诩从旁提醒道:“主公,四千人和他们的家眷……回程的队伍恐怕会很庞大啊,路线,和途中的消耗,您有考虑过吗?” 王羽沉吟道:“这次不能走豫州了,那里已经彻底乱了套,而且路程也远,还是选最直接的路线才好。” “途中的补给也成问题,”贾诩又道:“我军打赢了仗,看似风光无限,但实际上,却已是饷尽粮绝,这钱粮的事,您还是早点设法的好。” 说着,他撇撇嘴,露出了一丝鄙夷之色:“公路将军送来的粮食里,掺的沙子越来越多了,这还是我军按兵不动呢,您要是挥军北上,恐怕……” “确实是个问题。”王羽叹了口气。 袁术这人倒不像小说里说的那么糟糕,但他,或者说他背后的袁阀,却是那种只好共患难,却不能共富贵的人。 现在,对方拖后腿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也就是自己没冲动,而且另有打算,否则,就会跟历史上的孙坚一样,傻乎乎的一头冲进洛阳,然后发现下顿饭没着落了,一下就傻眼了。 王羽有些郁闷的抱怨道:“那些人的动作实在太慢了,董卓的心理承受能力太差,刘表又太黏糊,只有袁公路很积极,这真是……” 贾诩腹诽道:“主公,你确定能从刘表和董卓身上捞到足够的好处?这两个人本身就不简单,他们身边的谋士就更加……” 他很清楚王羽的计划,那是个牵扯极多,相当复杂的计划,成功了固然是大赚特赚,所有难题都会迎刃而解,可若是稍有偏差,麻烦就大了。 王羽狡黠一笑,道:“这不是还有文和先生你吗?区区李儒、蒯越,又岂是你的对手?” 贾诩的脸刷一下就白了:“不是吧?这么多事,你全要我应付?我一个人?” “谁让现在没人可用呢?你总不能指望公明、汉升他们去耍心眼,跟人斗嘴皮子吧?”王羽摊摊手,一脸爱莫能助的表情:“只好让文和先生你能者多劳了。” 见贾诩的脸色开始发绿,王羽急忙补充道:“说来也奇怪,我现在的名声应该很响亮了,怎么没有名士闻名来投靠呢?若是有几个,也能帮文和先生分分忧啊。” 贾诩冷笑道:“主公,您是装糊涂以戏弄诩么?这原因不是明摆着吗?” “咦?有原因的?”王羽惊异了,虚心问道:“请文和先生为我解惑。” “好说,好说……”胖子的眼睛又眯了起来,赫然有一缕精光闪动其中。 第一六一章愿者上钩 这个疑惑在王羽心中憋了很久了。 称雄,问鼎天下的目标,是他一开始就定下来的,也一直朝着这个目标努力。但随着他对这个时代的了解越来越深,他发现自己的目标好像没看起来那么简单。 孙坚的例子给他提了醒,截至目前,没有闻风来投的人才也很奇怪。 绕路南阳,固然是战略需要,但王羽未尝不是存了顺便招揽人才的心思,结果人才倒是招了一个,但却跟他预想中的完全不同。他本来是想多找几个谋臣的,结果却很意外的撞见了黄忠。 眯着眼睛端详了好一会儿,贾诩才缓缓开口:“主公,你应该知道党锢之祸吧?” “略知。”王羽点点头。 简单来说,党锢之祸,就是士人和代表皇帝的宦官争权夺利,最后宦官们赢了。这种争斗在后世的历史上也是屡屡出现,就算对历史没研究,也是知道的。 “这场争斗,直接导致了后来的十常侍之祸,西凉军入京,甚至黄巾之乱也与此不无关联……可以说,这就是开启乱世的契机。” 换成从前,贾诩肯定不会说这种过分的话,但他现在已经将自己的命运跟王羽绑在了一起,他就没那么多避讳了。 在他看来,王羽虽然口口声声要尽忠报效,但他的忠诚跟通常意义上的却完全不同,所以,很多大逆不道的话都可以对他说。 “说的倒是没错,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果然,王羽一点反应都没有,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关系大了。” 贾诩嘿然笑道:“主公您真是聪明一时,糊涂一时啊!为了争权夺利,党人们宁可跟天子,以及天子亲信的宦官作对,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惜,就算您名声再大,再能打。还能比天子的威慑力更大吗?” “……”王羽眨眨眼,还是不知道贾诩说这些,跟自己有啥关系。 “名士是什么人?不就是世家子么?没人追捧,哪来的名声?在野,他们就是名士;在朝。他们就是公卿;跟宦官斗。他们就是党人;互相斗,他们就是官僚……” 贾诩脸上的笑容转冷,道:“他们怎么会主动来投靠您?主公,您别忘了。你们王家可是有很糟糕的记录,您别忘了,您诈败的破敌钱财珍宝是从哪儿来的?别说主动投靠了,就算您上门去请,也未必请的到人呢!” “原来……”王羽恍然大悟。 那些钱是老爹王匡在河内抢劫大户来的。这件事他根本就没往心里去,早就丢在脑后了。他忘了,这个时代可不是不讲究株连至少表面上不讲究株连的后世,而是父债子偿,讲究家族门阀的汉末,这件事跟他是大有关联的。 “即便以忠义之名,为的是勤王大事,但王公的行为,依然惹恼了天下大部分的士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啊!有个大义的名分,就可以随便拿世家开刀……嘿嘿,哪个世家会喜欢让这样的人得势?” 贾诩抬眼看看,见只有于禁在旁。他再无顾忌,紧接着又道:“就算王公做的事不能算到主公您的头上,但您做的事,也是同出一辙啊。别的且不说。您借刀杀人那件事,真的能瞒天过海吗?就算没有证据。可被袁本初及其党羽一宣扬,天下士人又将作何判断呢?” 嗯,有前科,在孟津祸水东引的痕迹也很明显,再加上袁阀的影响力……果然是有点棘手。 思考片刻,王羽点了点头。 “主公可知?当日不少名士都死在并州铁骑之下,吕布固然为名士们所恶,但仇视主公您的却也不少,据诩所知,温县司马家就死了个小公子在孟津,这笔账么……” 贾诩话没说尽,但王羽当然听得懂。 自己无意间搞死了司马懿的弟弟,和那位高人及其家族,已经有了血海深仇,想善了是不大可能了。 “此外,主公您的家世……”贾诩谨慎的观察了一下王羽的表情,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才继续说道:“只有王公这一辈才出过仕,而且官职也不过是个郡守,跟袁家固然有天壤之别,就算其他人……比如那个曹孟德,其父曹公可是当过太尉的人!” “还有啊,您在河东的时候,还跟白波搅在一起,攻破了河东卫家的坞堡……剩下的,不用诩再继续说了吧?” 嗯,出身土豪暴发户,父子两代,都是劣迹斑斑,就算暂时得了势,也不可能为世家所重视。毕竟王家没多少人脉,也没有一块足够让人重视的地盘,麾下的军队,也只是表面上很强,随时都有一哄而散的危险…… 难怪自己离颍川这么近,却一直没人来主动投效呢。 对于名士们来说,要么就近,要么选择那些家世、名声都好的,袁绍是首选,曹操、袁术之类的是次选,自己么……恐怕是备选中的备选了,在这一点上,自己跟孙坚还真是同病相怜呢。 “看来,我这名声也没多大用了。”王羽叹了口气,他的争雄计划中,扬名是很重要的一环,否则他也不必在洛阳这里打生打死了。 “那也不然。” 贾诩摇摇头,意味深长的说道:“只是对名门世家没用而已,若非为您的名声所吸引,公明、汉升这样的良将又岂会倾心相投?寒门之中,也有很多人才在,只是需要您自己用心发掘,而不像是求名士一样,根据名声就能做判断了。” 贾诩说的是黄忠、徐晃,但未尝不是暗示他自己,寒门的人才的确很多。 所谓寒门,其实就是没落的世家,政治地位跟泰山王家这种暴发户差不多,这些人不怎么显眼,就算来投效,王羽多半也得不到通报。 无论什么军队,也没有来个投军的小兵,就要主帅亲自面见的道理。真要那样,主帅不忙死才怪呢。 见王羽露出了恍然神色,贾诩也不为己甚。话锋一转道:“您那个祝捷仪式办得很好,现在时间还短,效果也不明显,等到一年半载之后,消息传遍天下。不甘寂寞的寒门子弟就会纷纷涌过来了。” “榜样的力量么?”在贾诩的引导下。王羽的思路越来越清晰。 历史上的曹操,也对寒门人才非常重视,这里面固然有他眼光深远的缘故,但未尝不是出于无奈。 曹家的家世可以甩王家几条街。但跟袁家一比就不够看了,袁绍的势力也比曹操大,后者想要聚拢精英,也只能另辟蹊径,挖掘那些袁家看不上眼的人才。 自己无意之间。走上了跟曹操相似的道路。 提拔于禁于行伍,收徐晃、黄忠于草莽之间,徐晃只是个小吏、黄忠更惨,一把年纪了,还只能做个屯长。 另外还有贾诩。被自己俘虏之前,贾诩的名声没多大,只是因为名士阎忠的赏识,才在武威有点名气,家世更是不值一提。 自己的将佐幕僚。都是寒门出身的,而自己在那场盛大的祝捷仪式上,替几员大将扬了名。此举本是为了收拢军心,增加凝聚力,未曾想还起到了另外的效果。 “所以。主公放弃洛阳的决断是明智的。” 贾诩说话向来点到为止,见王羽已经彻底明白了,他又将话题引回了战略上:“否则,就算主公成功攻取了洛阳。也只会步董卓的后尘,公卿是不会支持您的。那时的形势可能比董卓还糟糕,毕竟西凉军还有路可退,而您……” “文和先生,你觉得这个计划有几分成算?” “不好说。” 贾诩苦着脸道:“计划本身没问题,但问题是,怎么才能让每个人都按照计划预测的那样行事,不是诩妄自菲薄,但人心难测,可能会发生的意外因素太多了……比如董仲颖晕厥,一连半个多月不能理事,导致现在洛阳还没有动静,这就是大大的意外。” “刘景升也迟迟没有动静,跟他平定南郡的果决大相径庭,只有袁公路如您所预期……可这也不是什么好事。根据鲁阳传来的消息,孙文台接到主公的战报后,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行军作战比先前还狂暴,继西华之后,他连破陈郡、汝阳,兵锋直指治所安城……” “汝南是袁家的老巢,内有袁家的门生故吏响应,外有孙文台强势威压,汝南随时都可能易手。袁家的意向倒容易推测,但主事的却是公路将军,最终南阳动向如何,就难以预测了。” 王羽不打算进军洛阳,不仅仅是为了给徐荣的承诺,而是那样会自陷死地,没有南阳的补给,也没有各地的税赋,他光抓着个皇帝有什么用? 他不要的东西,对其他人来说就是好东西了,他准备把洛阳卖个好价钱。 他现在的麻烦很多,最棘手的就是缺钱。河内带来的老本,都被他一口气扔出去了,扔出去容易,想回收就难了,战场上人太多了。 到了百姓手里的,是没法往回要的。降兵倒是不敢私藏,但打赢了仗,总是要犒赏三军才行,一来二去的,他就没钱了。 所以,他现在要想办法搞钱了,洛阳,和他手中的兵马,就是最好的筹码。 王羽充满自信的笑道:“反正大军悬而不发,就像是把利剑一样,哪边出了意外,就用这把剑把他们逼到正路上来,最后圆满达成我们的计划。” “报……主公,南郡、南阳俱有使到!” “哈哈。”王羽的笑容更灿烂了,“该来的,总是会来的,金主刘表已经来了,董卓还会远吗?文和先生,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嗯。”贾诩没精打采的应了一声,然后问道:“条件呢?” “这个么……”王羽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长的笑了。 第一六二章挥刀斩八方 第二天清晨,中军帐。 “五,五千万钱?你怎地不去……” 蒯越强忍着将最后一个‘抢’字咽了回去,他的性格的确不如兄长蒯良稳重,但也不是轻易会冲动的人,否则也不会得到刘表‘臼犯之谋’的赞誉。 之所以会失态若此,实在是被某些人的厚颜无耻,以及狮子大开口给吓到了。 汉朝用的是五铢钱,这种钱币不大,购买力也不算太高,在太平年月,一斛米的价格都是在几十钱上下波动。到了百钱,就算是很贵了,赶上丰收的好年景,三五十钱买一斛米,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自中平元年以来,天下大乱,钱也变得没那么值钱了,五铢钱的购买力连年下降。不过,在荆州这样的地方,还算是很值钱的,五千万,确实不是个小数目。 贾诩一摊手,很委屈的说道:“我家主公可没有强迫谁的意思,就是募捐,为了勤王大业,听凭自愿的募捐。捐了是情意,不捐是本分,多捐情意重,不捐也不伤感情。” 不伤感情才怪! 蒯越暗自咬了咬牙。 距离阳人之战已经过了一个月了,王羽一直按兵不动,既没有北上的意思,也没有回军南阳的意思,若不是亲自走了这一趟,自己甚至都搞不清泰山军的主力在哪里! 现在,南郡和江夏都是人心惶惶的,生怕王羽突然掉头南下,把矛头对准荆州。 这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刘表整合南郡内部,与袁术无关,但杀刘祥并占据江夏的计划,却是与袁术彻底撕破脸的的一手。 袁术此人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修补关系已经来不及了。何况,江夏郡已经到手,无论是刘表。还是蒯、蔡两家,都不可能轻易的再交出去,重修旧好自然无从提起。 日前,南阳方面传来消息,袁术在泰山军的补给上动了手脚。目的很明确。无外乎限制泰山军。逼王羽放弃攻打洛阳,将这个机会让给袁术,然后调泰山军南下,攻打南郡和江夏。 无论是刘表。还是荆州的各大世家,没人愿意面对王羽这个恐怖的敌人。在鹿门山的讲学结束之后,刘表终于低下了高贵的头,派遣自己北上,想办法笼络王羽。顺便探探风向。 蒯越很清楚,对南郡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用一些口头的承诺、支持,忽悠王羽赶快北上,等王羽进了洛阳,就不可能再为袁术所用了。 谁知道,对方居然派出了个胖子,杀人不见血的胖子,笑眯眯的直接张开了血盆大口。 蒯越言辞恳切的说道:“文和兄。贵上不会不知道,五千万钱是多大的一个数目吧?刘使君初掌南郡,不过数月啊!怎么能筹得出这么多钱呢?” 贾诩点点头:“这倒也是。” 他其实也不知道王羽凭什么开出了这样的数目,不过么,这种事就是瞒天讨价。落地还钱,数目开大点,总比开小了强。 实际上,这个数目是官渡之战前。袁绍开出来悬赏曹操的赏金额。王羽看过陈琳写的檄文,不小心记住了。待贾诩问起的时候,顺口就回答了,对五千万钱到底是多少,他其实没什么概念。 “那么,能不能请先生向贵上进言,若是……”蒯越心中生出了一线希望。 “话是没错,可异度兄,你要知道,我军的难处也很多啊。” 贾诩话锋一转,道:“与徐公卿一战,我军虽然侥幸胜了,但伤亡也是极大,抚恤士卒,医治伤兵,犒赏将士,又有哪处不要用钱?如今我军粮饷不济,兵困马乏,连我家主公都因伤势过重,以至于卧床不起,颇以不能亲见名闻荆襄的蒯异度为憾呢。” 话还没说完,帐外便传来一阵气魄十足的呼喝呐喊声,大军开始操练了。光是听声音就知道,士卒们气势昂扬,斗志满满,哪有半分兵困马乏,无以为继的样子? 蒯越目视贾诩,眼神中不无讥嘲之意,言下之意显然是在说:你好意思么? 胖子坦然回视,没有半点羞愧之情:有啥不好意思的?我吃定你了,有本事你敢不给保护费? “既然王将军如此没有诚意,那蒯某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就此告辞。”拿贾诩没办法,蒯越一怒起身,想以一拍两散来要挟。 贾诩丝毫不以为意,一摆手道:“异度兄请便,诩还有贵客要见,就不送异度兄出营了。” 蒯越佯怒,作势已经走到了帐门前,可一听贾诩的话,他迈不开步了。 缓缓回过头来,像看着个陌生人似的,他再次打量起了王羽的这位幕僚。他发现,自己低估了这个对手,他原本以为对方只是个商贾似的小人物,是王羽派出来讨价还价的,可对自己的心思把握得这么精准,还能随机应变的人物,又岂会是个无名之辈? 他敛身一礼道:“文和先生,越以貌度人,看轻了先生,还请见谅。” “好说,好说。”贾诩笑眯眯的摆摆手,大有好好先生司马徽的风范,但这一次,蒯越不会再轻视对手了。 “文和先生,恕越冒昧,管窥王将军之略,可也?” “异度兄高见,诩洗耳恭听。” “徐公卿败后,王将军招降纳叛,声势大振,洛阳已是唾手可得。董卓已是惊弓之鸟,只消以一支偏师威胁其后路,就足以吓得他仓皇西逃。然则,王将军却按兵不动,所虑者无非木秀于林,有四面招风的危险,然否?” 贾诩不置可否的笑笑:“我家主公一身是胆,纵有八面来风,又何惧之有?” “王将军虎胆神威,自然无所畏惧。”没得到正面回答,但蒯越已经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了,“只是五千万钱不是小数目,南郡屡经乱离,一时间,实难筹集,可否稍减?” “此事,当禀明我家主公后,才可做定论。”贾诩语重心长的说道:“异度兄可回禀刘使君,若有诚意,宜速不宜迟,迟恐生变呐。” 蒯越郑重点头:“越知矣。” …… “异度,你答应了?你怎么能答应他?那可是五千万钱啊,南郡官库里空空如也,上哪儿找这么多钱给他?不给,不能给!那王鹏举是个桀骜不驯的脾气,某就不信他真的会听袁公路的。” “德珪,德珪!你先别急,且听我说。”蒯越不是一个人来的,蔡家嫡子蔡瑁也化名随同而来,事关重大,若不是脱不开身,刘表自己都有心走一趟了。 “王鹏举的确有可能攻打南郡,不是为袁公路出力,而是给自己取一块立足之地!”蒯越的声音非常之低,语气却凝重异常。 “什么?”蔡瑁大惊失色,颤声道:“他要取荆州,凭什么?” “凭什么?”蒯越冷笑道:“凭他军略无双,兵多将勇!” 蔡瑁话都说不流畅了:“可,可是,此人虽然桀骜不驯,但一向都是秉从大义之名,并无擅自攻伐之举啊?” “德珪,你这还看不出吗?他顿兵不进,就是打算跟董仲颖谈判呢!”蒯越的语气越来越急促。 “入营的时候我留意了一下,并不见幽州军旗号,那贾文和只推说幽州军另行驻扎,可依我之见,公孙越很可能轻骑去抄西凉军后路了!你昨天不是说,看到了北边来的马车么?说不定西凉人也派使者来过了。” “你想想,这种形势下,董仲颖会作何选择?殊死一搏,还是谈判?到时候,王鹏举想要个荆州刺史的官职还不是轻而易举?” “刘使君可是宗室,难道……”蔡瑁头上脸上全是冷汗,说了一半,就自己住了口。对付刘表更简单,让朝廷下道旨意升刘表的官,调他回洛阳也就是了,要不怎么说挟了天子,就可以令诸侯呢? “现在你知道了吧?他按兵不动,不是受了袁公路的要挟,而是极高明的一招以退为进,可以同时威慑多方!跟他讨价还价是可以的,若是谁铁了心的跟他拗着来,他就会调转矛头对准谁!” 蒯越拍拍额头,不无庆幸的说道:“还好,他离咱们远了些,只能向咱们要钱,讨价还价一番,破财免灾也就是了。不就是五千万吗?你我两家出个大头,再让郡内的世家凑凑,将来刘使君会承咱们的情的。” “对,还是异度贤弟精明,要是换成某,又哪里听得懂这些弯弯绕绕?”蔡瑁的心气也平了。 如果光是自己一家挨宰,确实难以接受,觉得憋屈,可现在么……那王鹏举分明是亮起了刀子,准备八面开宰,比自家倒霉的多的是,横向比较一下,也就没那么难过了。 “他怎么就舍得呢?那可是洛阳啊!动作够快,说不定还能把朝廷和天子给劫下来,何乐而不为呢?他不去荆州,不去洛阳,更不可能去关中,那他还能去哪儿?” 蒯越冷笑道:“他能去的地方多着呢,别说其他,若是袁公路跟他谈不拢,你信不信他会回头取了南阳,进而攻略豫州?” “……”蔡瑁哑然。 “退一步海阔天空,庞德公他们的评价当真不差,此子,智略高绝,远非常人所能及啊!” 蒯越感叹一声,视线落在了远处的中军帐上。如果没猜错,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贾文和,应该在对袁胤威逼利诱了,袁公路八成也要为一时的贪心,大大的出一次血了。 哼,活该! 第一六三章步步进逼 南阳太守府。 “你说什么?”袁术腾地站起身来,满脸都是无法置信的神情。 袁胤苦着脸,语声干涉的重复道:“王将军的意思是,他可以把进军洛阳的机会让给你,保证你一点风险都不用冒,风风光光的收复洛阳,不过,在那之前,你得花点钱粮……” “混蛋!” 袁术飞起一脚,直接踹翻了从弟,然后叉着腰,破口大骂道:“凭什么?他也不想想,从他到了南阳开始,是谁在出钱出粮,供养他的大军?没有某的支援,他怎么可能有现在的风光?他这是忘恩负义,对,就是白眼狼!” 袁胤用手撑起身体,言辞闪烁的说道:“大兄,不然就依了他吧,就是些钱粮……” “不行!” 袁术断然拒绝,气急败坏的喊道:“这不是钱的问题,某待他如心腹手足,他怎能如此回报我?这口气某不能就这么咽了!传我将令,从今天开始,断了往鲁阳的供应,某要让他回头来求我,跪着求!” “大兄,大兄,你听我说……” 一听这话,袁胤的冷汗刷的下来了,再顾不得许多,抱着袁术大腿就哭上了:“你那样做的话,会惹怒王鹏举,他会回兵杀过来的!” “回兵就回兵,还怕他怎地……”袁术正在气头上,不假思索的嚷嚷了两句,然后才惊觉道:“咦?你说什么?他要……” 袁胤象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没错,要是南阳的粮草三日内到不了鲁阳,他就会亲提大军杀回来!” 袁术木然摇着头,口中喃喃道:“不可能,他不会这么对我的,再说,就算他想,公孙越也不会听他的,他根本没多少兵。” “幽州军根本不在营中,王鹏举收降纳叛。营中精兵已有两万余众,若真要南来,咱们是挡不住的!”想起在阳人的见闻,袁胤只觉心里拔凉拔凉的。 通常来说,降军是无法很快恢复建制。派上战场的。尤其是王羽这种降兵比本队还多的情况,他能压制住降兵,没有逃兵和哗变,就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可袁胤亲眼看到。校场上旌旗如林,两万多大军士气如虹,战意冲天的景象。 依照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贾诩的说法,掺了沙子的粟米,已经在军中激起怨言了。只要王羽愿意。他随时都可以把这股怨气导向袁术,到那时候,后果真是无法想象啊! “从豫州召孙文台回来如何?”袁术还是不肯死心。 “孙坚收拢的兵马尚不足万,而且士气也低,何况,孙坚当日败给徐荣,王羽又……” 袁术越来越绝望,看着从弟,他突然怒气上涌。腿一抬,将对方甩开,顺势就没头没脑的踢了过去:“蠢材!都是你这蠢材,当日要不是听了你的话,某与鹏举怎会如此生分。以至于要反目成仇?” “大兄,大兄,是小弟错了……可是,谁曾想。他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定力,居然按兵不动啊?董卓都已经病倒。不能理事了,他都未曾进兵!可他在酸枣、在南阳,明明就表现得很冲动啊?” 袁胤觉得自己冤枉到家了,王羽一直表现的都跟个疯子似的,为了勤王可以不顾一切,谁想到就差最后一步了,他却突然清醒了。 “呼,呼,”连踢带打的闹了好一会儿,袁术累了,他瞪着袁胤,喘着粗气道:“当初是你出的主意,现在怎么办?你再给我拿个主意出来罢。” 袁胤哆哆嗦嗦的回答道:“他要钱粮,便予他……” 瞪着袁胤看了好一会儿,袁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要多少?” “五千……万钱,还有三十万斛粮食……” 袁胤吞吞吐吐的说了两个数字,见袁术又要作色,他连忙解释道:“价钱还可以谈,大兄若是亲自去见他,估计能把价钱压得很低……不止咱们一家,刘景升也派了人去,他们也要交钱,呃,还有,洛阳那边好像也派人来了……” “……”袁术沉默了。 再怎么没心机,他也能想象得出,这些举动后面,伴随着的是何等的威胁。如果他不低头,王羽就会跟董卓达成协议,回军南下,和刘表一起夹击自己,别说孙坚打不过王羽,就算能挡住王羽,他自己也打不过刘表啊。 他肠子都悔青了。 本来他没起什么坏心思,结果被袁胤说了一通,他的心思就活泛起来,甚至做起了将王羽和孙坚正式收为部属,攻下洛阳后,面南称尊的美梦。只可惜,计划的第一步就失败了,他根本摆布不了王羽。 袁胤此行是贾诩全权接待的,根本没见到王羽的面,但通过袁胤的转述,袁术仿佛听见了王羽熟悉的怒喝声:敢断老子的粮?老子要你的命! “唉!一班蠢材,坏吾大事啊!”袁术仰面望天,喟然长叹。 …… 洛阳,南宫。 经过十多天的昏迷,董卓终于再次睁开了眼睛,他茫然看着空旷的殿顶,两眼无神。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在殿外响起,他终于被惊醒了。 望着那张比记忆中消瘦了些的脸,董卓试着抬起手,呻吟似的问道:“是文优么,我们……还活着?” 李儒眼眶里顿时涌出热泪来,他抢前扶住了董卓的手,饱含深情道:“岳丈,您安好,吾等亦无恙。” 感受到了女婿手心的热度,董卓稍稍恢复了点精神:“王鹏举呢?他没来攻打洛阳?某昏迷多久了?” “已有十多天了,丞相,这些天,军师一直衣不解带的照顾您,珍亦是食难下咽,寝亦难安啊。”李儒身后闪出一人,正是胡轸,他没说瞎话,因为他也瘦了不少。 “胡轸?你没死?” 看到胡轸,董卓只觉一阵怒火上涌。突然就有了力气,猛一挣扎,竟然坐起身来,他指着胡轸的鼻子骂道:“阳人那仗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败得那么惨?输了倒也罢了。可你们至少也得派个送信的来呀!现在倒好。让人奇袭了函谷关,我等俱死于洛阳矣!” 胡轸被骂得狗血淋头,讪讪的不敢开口,只是拿眼去看李儒。 “岳丈息怒。不要再伤了身子,函谷关还好好的呢……” “好好的?王羽居然没……”董卓愣住了,他当日昏倒的原因很多,忧心函谷关被夺,无路可逃是主因之一。他回了回神,问道:“文优,你从头说,到底怎么回事?” “其实……”李儒将阳人之战的始末简要说了一遍,然后解释道:“幽州军在此战中并无大损,战后没多久,就大举北进,胡将军身边只有十数骑,难以与之争锋。故而避开了,以至于没能尽快赶回来报信。” “幽州军在谷城出现后,就不知所踪了,小婿向函谷关派遣了信使,往来倒是无碍。但增援的人马却一出城就被盯上了,无奈之下,只好退了回来。” “明明有机会却不攻关?”董卓大惑不解道:“王羽到底想干什么?” 李儒缓缓说道:“小婿猜想,他可能是要谈判。所以亲身往阳人走了一趟……” “谈判?和王羽?”董卓目瞪口呆。 李儒连忙解释道:“当时岳丈昏迷不醒,幽州军一直出没不定。形势危急,故而……” “本相没说这个。” 董卓摆摆手,一脸匪夷所思的神情,接连问道:“本相只是不明白,王羽,你说的那个王羽,可是跟本相知道的是一个人?他割了我的耳朵,象疯了似的追着我穷追猛打,甚至还孤身潜入了洛阳……现在,他要跟本相谈判?在这个时候?” 李儒提醒道:“岳丈,您忘了吗?当日小婿就跟您说过,王羽此人,跟他父亲王匡全然不同,他的忠义都是假的,他和袁绍、曹操那些人一样,就是个窥视神器的奸雄!他若真想杀您,早在河阴的时候就动手了!” 董卓茫然道:“那他之前来洛阳又是要做什么?” 李儒答道:“他跟吕布打过几次交道,看破了吕布狂傲不羁的性格,故而想借王子师之力,杀您的同时,将吕布和并州军纳入麾下!” “……那现在?” “现在,他看破了局势,知道入主洛阳没有任何好处,反倒是留着我们牵制诸侯的好处更多,所以,他打算跟您谈条件。谈得拢,就放我们离开,谈不拢……” 董卓的神情有些呆滞,老半天都没出声。 李儒以为董卓还记着割耳之恨,又或舍不得离开洛阳,他苦口婆心的劝道:“岳丈,今时不同于往日,我军大势已去,就算没有王羽,我军也无法在洛阳继续立足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回到关中,休养几年,未尝不能卷土重来啊。” “哈哈!”董卓突然笑了起来。 李儒和胡轸都被吓了一跳,以为董卓受的刺激太大,失心疯了,正要传唤太医时,却听得董卓越笑越大声,最后笑得眼泪都留出来了。 两人大惊,正手足无措时,董卓终于开口了:“哈哈哈哈,当然要走,不走怎么行?经历了这么多事,还能回到老家,这真是不胜之喜啊!” 说着,他不笑了,而是涕泪横流的哭了起来,哭的这叫一个伤心,好像是个被抢了心爱玩具的幼童。 李、胡二人对视一眼,一时间也是感慨万千,这王羽真是西凉人命中的克星啊!丞相也不是没胆气的人,但被对方三番四次的打得没脾气,到现在,算是彻底被打蔫了,听到能全身而退,就喜极而泣了。 想到去年入主洛阳时的意气风发; 废立皇帝时的豪情万丈; 得到诸侯联盟的消息,惊而不乱,从容布置,准备迁都大计时的思虑深远…… 真是令人不堪回首啊! 又哭又笑的唏嘘了好一会儿,董卓终于恢复了平时的状态,他吩咐宫人端水过来,洗了把脸,这才问道:“你去过了,那就说说罢,他都开出了什么条件?” 李儒答道:“他讨要官职……” “封给他!”董卓大手一挥,不假思索的说道:“他要什么?司徒,司空,太尉?就算要我这个丞相的位置,也没问题,明日我就奏请天子,封他!” “他的要求不高,就是要个州牧或者刺史。” “就这样?哪个州?” “他还没选定……” “管他哪个,尽管答应他就是了。”董卓摆摆手,迅速略过此节,他不打算跟王羽继续都心眼了,只要对方不要雍州或者凉州,其他的都随便了,不就是个刺史吗? “还有别的吗?”董卓觉得心情轻松了不少。 “他还要钱……” “钱?”董卓的肥脸明显的抖动了一下,“多少?” “五千万……” “咝!”董卓倒抽了一口冷气,苦着脸道:“金墉城可是他放火烧的,本相哪里还有什么钱?” 李儒略一迟疑,道:“这个,也不是没办法。” 董卓连连摇头:“文优,你不会打那些蛮胡的主意吧?他们手里倒是有钱,可若是咱们抢了,回西凉之后,那些豪帅还不跟咱们拼命啊?” “小婿说的不是他们。”李儒哪会出这么笨的主意,两手空空的退回关中,想卷土重来,就只能在第羌人身上做文章了,他哪敢将那些豪帅往死里得罪?那些家伙可不是一般的贪婪,抢他们的钱,就是要他们的命! “那是……”董卓忽然心中一动:“咦,难道你说的是……” 李儒重重一点头,沉声道:“岳丈,咱们不能什么都不带就回去,反正也要走了,还怕得罪人么?” 董卓沉吟了片刻,最后一咬牙道:“也好,就依你!” “另外……” “还有啊?”董卓开始哆嗦了,条件多不要紧,封官职那种就比较容易应付,要钱什么的,实在太棘手了。 “这些都比较简单,”李儒干嘛劝慰道:“他要天禄阁里面所有的藏书……” “呼。”董卓松了口气,摆摆手道:“给他。” 董卓舍得,李儒却有点舍不得,这些书看似没有价值,实则价值连城!用得好的话,足以兴邦建国!不过,那是很长远的事了,自己这些人,还是且顾眼前吧。 暗自叹了口气,李儒继续说道:“还有,他要人。” “人?什么人?” “天子!还有武威贾家庄的一个女子,叫贾晶的,呃,那个女子的家里人他也要……” “女子?天子?”董卓有点混乱,但原则还是很明确的,“女子随他,让人送信回西凉,着牛辅把事情办了。天子……天子不能给,否则咱们就真的白来了,而且还亏了大本呀!” 李儒其实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他知道王羽要贾家庄的人,不是为了什么女子,而是为了贾诩。不过,在阳人的时候,他已经跟贾诩达成交易了,未免节外生枝,他会用王羽抢女人这个借口糊弄董卓,然后,贾诩投桃报李的帮他糊弄王羽。 “岳丈,有句话说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李儒不知道,这句话最近很流行,不少大人物都在反复念诵着。 “如果除了天子之外,别的条件都得您首肯,那么此事,就包在小婿身上了,小婿愿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王羽,为大军开启归路!” “好,好,不愧是我的好女婿!”董卓大喜。 第一六四章传檄天下 冀州,魏郡滑县。 “主公,白绕部已经攻破了黎阳,正在收集船只,准备渡河!” “好!”曹操大喜,筹谋了这么久,终于大功告成,可以准备收割战果了,“文谦没事吧?” 曹洪由衷赞道:“主公慧眼如炬,乐校尉统兵之能果然高超,诈败初时,乱相毕显,几可乱真,待到西行十数里,与黑山贼脱离接触后,阵列竟然慢慢恢复了,兵马并无大损,如今正整军前进,一时三刻,应该就要到了。” 眼见入主东郡的计划已经迈出了最坚实的一步,连月以来,覆盖在曹操心头的阴霾终于开始消散了,希望就在眼前。 他入主东郡的计划说白了并不复杂,无非是祸水东引。他先是主动诈败,打开了朝歌防线,让黑山军攻入魏郡,再与袁绍做配合,在安阳、长乐布置重兵,引导黑山军东进,最后大举过河,涌入东郡。 现在,黑山军的先锋白绕已攻取了黎阳,只要渡过黄河,就可以一泻而下了。 “白马渡军力如何?” 曹洪答道:“那王肱连接主公五封告急文书,却只是推搪,一心坐视,哪里又肯在渡口多置军马?洪遣细作去探过,驻守白马的不过老弱千余,只有望风而逃的份,全无抵御之能。” 曹操长长吐了口气,大势已成,再没有什么能妨碍自己入主东郡的步伐了。 王肱只是个虚有其表的名士,刘岱经过成皋之败,以及酸枣的火并后,也是元气大伤,又哪里抵挡得住蝗虫一般的蛾贼? 救星,除自己之外,还有何人? 然后么……自然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说起来,袁绍眼下正筹谋的计划,跟自己入主东郡的也是同出一辙呢,而且。比自己的图谋更大,收获也更丰硕,煊赫的家世,带来的是无穷尽的人脉和资源,真是让人艳羡啊。 “主公。文若先生来了。”曹洪的轻声提醒。打断了曹操的畅想。 抬头见是荀彧,曹操惊喜道:“文若先生要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操也好出门迎接,现在却是失了礼数。怠慢之处,还望文若先生不要见怪。” “曹将军太客气了。”曹操表现得很恭敬,荀彧亦不肯托大,连忙回礼。荀家来冀州,本是为了躲避战祸。也有寻找明主投效的意思。 韩馥坐拥冀州,实力冠于群雄,本是首选。奈何其人优柔寡断,气量不足,与不怀好意的袁绍相交,却毫无提防之意,眼见就要大祸临头了,荀家自不会为他陪葬。 不过,对于接下来的选择。荀家内部却出现了分歧,四弟荀谌看好袁绍,身为韩馥幕僚,却在暗中与袁绍勾结,暗助后者图谋冀州。 荀彧对兄弟的行为颇为不齿。顺带着也不大看好袁绍。 其实,他看好与否,关系不大,袁绍手下的名士太多了。顾都顾不过来。连沮授这种冀州本地的名士高人,河内名门司马家。他都没表现出太大的热情,又岂会将远道逃难而来的荀家看在眼里? 所以,荀彧一直在寻找新的人选,然后,他看中了曹操。 曹操眼下也是求才若渴,遇到荀彧这种名士,自然也是加倍在意,双方迅速摩擦出了火花,只是暂时还没彻底挑明关系而已。 不过,现在可不是客套的时候,稍一寒暄,荀彧当即挑明了来意:“曹将军,洛阳有变!” “洛阳?”曹操心下一惊,惊疑道:“这么快就分出胜负了?” “何止分出胜负,整个中原的局势,都要发生改变了……”荀彧叹了口气,将从荀谌那里得来的消息和盘道出。 由于地理位置的关系,袁绍和兖州这边得到消息的途径,是从洛阳辗转得来的。所以,消息来的比较晚,也不像袁术得到的战报那么详细,但却包括了洛阳方面的反应。 “王羽全胜徐荣?要和董卓谈判?”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即便是曹操,一时也有些应接不暇。 “正是。”荀彧面色郑重的点点头,叹息道:“王羽已传檄八方,说刀兵乃凶器也,用之不祥,故以天子安危为念,希望可以用谈判的方式,让董卓自行退走,从而拨乱反正,消弭京师的兵灾……他要在新城举行诸侯会盟,共商大计!” “刀兵不详?那个王羽说的?有人信?”曹操很想大笑三声,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王羽真是把天下英雄都当成白痴了吗? “南郡刘景升,南阳袁公路,豫州孙文台,陈留张孟卓都已经响应了,另外,朝廷还发了谕旨,赦免了河东白波,任命杨奉等渠帅为校尉,以他们和王羽的关系,想必也是要响应的……” 荀彧连声叹息,王羽在政略上的手段,全不逊于其用兵,一步退让,就将洛阳这个陷阱,变成了筹码,直接牵动了中原的局势。 “另外,袁将军现在也犹豫不决,听说刘公山也……” “怎么可能?”曹操雄躯一震,震骇莫名,“袁公路等人与王羽本是一丘之貉,推波助澜倒也罢了,刘景升气量不足,或许也会被王羽威逼利诱,可本初兄和刘公山……” “王羽在檄文中明言,他与董卓征战,为的是大义,而非个人的野心,故而,攻下洛阳后,他不会率军进驻,而是要将其委托于最具人望的某路诸侯……” “二桃杀三士?” 曹操一眼就看破了王羽的用心,“他若进驻洛阳,只会步董卓后尘,成为众矢之的,现在他把洛阳丢出来,诸侯不但无法团结一致,而且相互之间还会起争斗,更要上赶子去巴结他……此子,此子简直……” 荀彧很能理解曹操的心情,王羽的谋略并不复杂,明眼人都能看破其用心,但看破归看破,想要破解就不太可能了,因为这是阳谋。 阳谋的特点。就是让人明明白白的上当。否则以袁绍、刘岱跟王羽的关系,又岂会犹豫不决?兵不血刃的接收洛阳啊!说不定还能顺带着把朝廷和天子控制在手中,谁能不动心? 曹操来回走动着,步速忽快忽慢,好一会儿。他终于站住了。迟疑着向荀彧问道:“文若先生,你能不能……” 荀彧一拱手,应诺道:“蒙将军不弃,彧愿替将军走上这一遭。以见识见识这位名震天下,忠义无双的泰山王鹏举。” 曹操忧心忡忡的点了点头,如果有可能,他并不愿意让荀彧走这一趟,荀彧与他尚未确立幕宾的关系。有可能被王羽给挖走。这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毕竟王羽一直都是以忠义来标榜自己的,而荀彧则是自幼就被称为王佐之才的人。 不过,他手上实在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这一趟王羽搞的会盟,声势肯定没有酸枣那次大,但意义却非同寻常,会盟的结果,将会确定中原这一两年的形势。 参与的使者若是眼光见识太差,别说看破玄虚。找到契机,说不定会被忽悠的北都找不到,那才是最要命的。要不是实在走不开,他都有心亲自走一趟了。 原来他还有这个余裕,但现在么。他是真的走不开了。 王羽可以放弃洛阳,但他肯定不会放弃争雄之路,曹操不知道王羽最终选定的落脚点在哪里,但他很确定。东郡是王羽的上佳之选。 如今他在东郡的计划已经进行了一半,搞不好就会帮王羽做了嫁衣。这叫他情何以堪啊? 想必袁绍也是很紧张的,因为王羽也有可能重回河内,然后跟在袁绍后面去争夺冀州。毕竟他有公孙瓒这个盟友,南北夹击,很难说结果如何。 王羽这招按兵不动,真是又狠又准,几乎打中了所有人的要害。只要他一天不动,众诸侯就谁也不敢妄动,免得被王羽袭了后路。 曹操发现,王羽这个人实在让他不知如何面对才好,无论对他如何重视,最后总是发现,自己轻视了对方。 从最初胆大包天的愣头青,到神勇无敌的猛将,现在,他甚至有了号召群雄的影响力! 这种影响力不会带来实质性的好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将会渐渐的酝酿,发酵,最后结出丰硕的果实。 “天下,从此多事矣。”待荀彧离开,曹操远眺大河,再没了先前的豪情壮志,只剩下不尽的惆怅。 …… “主公,您真的考虑好了?”贾诩郑重其事的问道:“那可是天子啊,有了天子在手,可是无往而不利的。李儒虽然表现的很强硬,但诩观其神色,已知董卓心意,若是逼得再狠些,说不定……” “想见争如不见。”王羽笑道:“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让天子知道,某是个忠义之臣就好了,何必非得把他接到身边掣肘呢?若是某和天子意见相左,或者天子被人教唆,与某作对,岂不是麻烦?” “您顾虑的有道理,可理由呢?”贾诩语重心长的提醒道:“如今西凉人已经差不多是砧板上的肉了,您若是放过这个机会,同样会损害您的忠义之名呐。光凭营救诩的族人,似乎……” “这个好办,”王羽嘴角一挑,露出了个狡黠的微笑,他神秘兮兮道:“文和先生,你附耳过来。” 贾诩迟疑着凑了上去,听了两句,脸颊就猛地一抖。 “人家说我吃人不吐骨头,可是主公啊,您才是石头里面都能榨出油的狠角色呢,诩差之远矣!” “哦?文和先生,你是在夸我吧?嗯,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第一六五章二次会盟 新城县就是后世的伊川,此地位于伊阙关以南,是伊水中下游,一个没声名气的小县城。 不过,随着王羽遍传中原的檄文,此地突然变得闻名天下了,和先前的酸枣一样,新城成为了第二个承载天下兴衰的会盟之地。 一回生二回熟,一般来说,第二次总是不如第一次有震撼力,尤其是会盟这种事,第一次磕磕绊绊的,最后以四分五裂而瓦解,谁还会期待第二次有什么进展呢? 但实际上,这次新城会盟的声势虽然不如半年前那次,但影响力却远在其上! 这次会盟,是王羽挟大胜之势,向天下诸侯发出的号召,诸侯也是纷纷响应。 除了已经作古的孔伷和乔瑁,以及距离太远,来不及反应的公孙瓒和西凉马腾之外,先前的各路诸侯,都派遣了足够分量的使者应邀前来。 其中有些人的身份有所改变,比如孙坚就从原来的长沙太守,变成了豫州刺史。另外,还多了几个新面孔,即:荆州刺史刘表、中郎将吕布、河东郡的新任太守韩暹。 当然,这些并不是两次会盟的主要差别,最大的改变是,这一次,董卓和朝廷也派出了使者参与! 这样一来,会盟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会盟的同时,各地的战事突然也都停止了,连已经渡过黄河,占据了白马津,正要向东郡治所濮阳进军的黑山军,也迟疑着停下了脚步。冀州和幽州一触即发的敌对形势,也突然缓和了下来。 只有偏远的西蜀,和荆南四郡才零星的有些战事,但已经没人在意那么多了。 中原无战事! 一时间,天下人纷纷奔走相告,许多人喜极而泣,言说:和平的曙光已经出现,大汉朝中兴有望云云。于是,召开会盟的泰山王鹏举的声望。更是再上层楼,笼上了一层神圣的色彩。 当然,只有那些不明真相的普通人才会这么想,真正的明白人,都有比寻常人多得多的情报来源。自然不会看不到绚丽表面下的波涛暗涌。 这次会盟。不会成为和平的曙光,而是乱世正式开启的序幕。 短暂的和平,只是诸侯们慑于王羽的兵威,暂时放下了手头要务。打算观望一下形势再做打算而已。等到会盟的事告一段落,该打的仗,还是会继续打,该占的地盘,还是要继续占。 就算是王羽自己。也不是真的和平使者,等他离开洛阳,所到之处,同样也消停不下来,必然烽烟处处。 对于别人如何看待自己的行为,王羽已经不怎么在意了,通过贾诩,他明白这个时代名声的真正意义了。 除了名士互相推荐的名声之外,其他名声都上不得名士圈子的台面。名士们会因为自己的战绩所惊骇,甚至会努力研究自己的战法,但这并不代表他们认同了自己。 原因很简单,这个圈子本身很排外。 就算是曹操,也是花了很多心思。才挤进了这个圈子。以曹操的性格,他会在乎许劭的所谓年旦评么?但他为什么还要逼着对方给自己评两句呢?无非要得到名士圈的认可罢了。 王羽则少了这一过程,又没有煊赫家世,所以顶多让名士们畏惧。离虎躯一震,名士就纷纷来投。纳头便拜的境界还远着的。 不过,他已经不在意了,现在天下的局势还很不明朗,名士们还有余裕矜持着装高贵,等到自己龙归大海,将势力稳定下来,自然就有人会看明风色了。 他已经明确了将来的发展路线和理念,与此不相合的人,他要来也没用,说不定还会成为隐患,最后落得个得不偿失就划不来了。 明确了理念,以王羽的性格,自然也不会继续纠结没有名士投效的问题。然而,当他从贾诩手里接过与会者的名单时,心头还是一阵狂跳。 来的全是名人,都是能让只看演义小说的人也感到如雷贯耳的名字! 袁绍的使者是沮授;韩馥的使者是田丰;曹操的使者是荀彧;刘岱的使者是程昱;张邈的使者叫陈宫! 刘表的使者还是蒯越;陶谦的使者是陈珪;吕布的使者是张辽;董卓派来的是李儒,天子也特意派了个黄门侍郎过来,此人叫钟繇;连张杨这个酱油党的使者,也是王羽熟知的人物,此人叫董昭! 最没名气的,也只有鲍信和袁术、孙坚,以及白波军这几个难兄难弟了。 当然,袁术的手下之所以没名气,很可能是因为成王败寇的关系,跟那个叫阎象的主簿交谈过之后,王羽觉得对方的才智还是很不错的。 孙坚则不用多说,他的问题跟王羽一样,名声只能吓唬人,却没多大吸引力,只能派黄盖这样武将来当使者。 看着手里的名单,王羽很有冲动连夜就去挨个拜访,能挖一个算一个,要是能都挖过来,还愁没人可用?人太多,不知道怎么安排才对。 不过,他也就是想想而已,除了对董昭只是闻名,却不太了解之外,剩下的人都是很专一的那种。尽管王羽也没搞明白,程昱和陈宫怎么分别跑到刘岱和张邈那里去了,可他还是压抑住了激动的心情,认真的为第二天做起了准备。 计划是很完美的,但面对如此华丽的使臣团,王羽又岂敢掉以轻心? 一夜无话。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王羽让人在伊水河畔搭起了帷幕,以作为会场。 这次会盟不是要打仗,自然也不需要祭天祷告那些繁琐的仪式,按照礼节走了一遍过场,各人互相寒暄几句,宾主双方依次落座,大会正式开始。 “盖闻明主图危以制变,忠臣虑难以立权。是以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立非常之功。夫非常者,固非常人所拟也……” 做开场致辞的是贾诩,王羽自己不耐烦第做这些表面文章,作为他唯一的幕僚,贾诩也只能勉为其难了。别看胖子的工作热情不高,但只要他想,做起第事来还是很有章法的。 在夏日明媚的阳光下,河风时而送来一阵清凉,耳边传来贾诩抑扬顿挫的朗读声,王羽有种微醺的感觉,其他人似乎也有类似的感觉,只是没几个人的心情会象王羽这么放松。 好容易等贾诩把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念完了,众使臣对视一眼,都打起了精神,这些套话啥用没有,接下来的正题才是最重要的。 “敢问李博士,贵军何时释放天子和百官,退出洛阳?”率先发难的是黄盖。 来的人当中,就属他不以智谋见长,聪明人都在等着别人打头阵,不肯说话,却让他抢了个头筹。尽管不以智谋见长,但黄盖也不笨,他没挑衅王羽,而是向李儒发难。 西凉军现在就是落水狗,谁逮住都可以打。而这场大会之所以如此牵动人心,重点本来也只有两个,一个是洛阳的最终归属,还有一个就是王羽剑指何方。 所以,黄盖的提问虽略嫌莽撞,但也准确的切中了要点,将大会引入了正题。 李儒捻须冷笑道:“迁都之事千头万绪,自然要从长计议,黄将军莫不是在孙豫州身边太久了,以为世间事都象孙将军攻城略地那么简单?无论是刺史还是郡守,都是挥刀斩下,一刀两段?” 他既然敢来,事先当然也有所预计,这场大会,他就是众矢之的,想从容的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必须在一开始就摆出最强硬的态度,让其他人有所顾忌才行。 所以,他的反驳词锋犀利,一上来就毫不留情的采取揭短打脸的策略。 “奸贼无耻!”黄盖大怒,指着李儒骂道:“祸国之贼,而今已经穷途末路,还敢嚣张吗?莫说天下忠臣义士尽在此间,就算只有我家主公一路,也足以将汝等碾为齑粉!” “哼,话谁不会说?可做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吧?当日在梁东,也不知是谁全军覆灭,靠手下脱帻代之,方才得以脱逃,偏偏不知羞耻,在这里胡吹大气。徐公卿在我西凉军中,不过一无名老将而已,胜他者众多,不消我家丞相亲自出马,汝岂不闻李稚然之名?” 李儒显然是打算将揭短战术进行到底了,顺带着还要虚张声势一番。 王羽饶有兴致的看向黄盖,想看看对方如何反唇相讥,结果他惊讶的看到,黄盖眼神中居然闪过一丝犹疑之色,气势顿时也是一滞。 王羽心下微惊,李傕,此人也是深藏不露的?居然报个名字,就能将黄盖的气势给压回去。不过转念想想,他也是释然,毕竟此人也是能打赢吕布和马腾的牛人,应该也是被低估的武将之一。 转头看看许久未见的杨奉,王羽心中暗自庆幸,好在自己误打误撞的往河东走了一趟,否则董卓未必会这么容易认输,少不得再跟李傕、郭汜等人过过招。 放在先前,王羽乐不得继续打,可现在么,他已经有了详细的规划,时间一下子就变得紧迫起来,哪还有时间跟西凉军耗下去? 当然,他的想法,别人是猜不透的,而与会的各路诸侯的想法,却尽在王羽的掌控之中。 所以,尽管在场的都是这个时代的巅峰人物,但王羽仍然有把握让这些人跟着自己的指挥棒转。 他依仗,当然不仅仅是谋略,大丈夫行事,靠的是拳头! 第一六六章玉石俱焚 王羽稍稍出了会儿神,会场的形势却是风云变幻。 黄盖的口才算是过得去,但跟李儒这种人比起来,就差得远了,没多长时间,就被全面压制了。但李儒也没得意多久,因为他的对手不是一个人,压倒黄盖,顶多算是个良好的开端罢了。 先锋黄盖的失败,并没有打消众人的士气,反倒是李儒的尖酸刻薄激起了众人的新仇旧恨,于是一场激烈的骂战开始了。 没错,是骂战,不是论战,因为李儒根本就没打算跟众人好好的辩论,真辩论的话,面对在场这帮人,别说是他,就算是舌战群儒的诸葛亮,也不可能赢。 “路中捍鬼袁长水,大名鼎鼎,在京师可止小儿夜啼,让寡妇闭户不出,让道儒名士掩面而走!袁司空因何英年早逝?还不是被他荒淫无耻,倒行逆施的儿子给气的?” “徒具其表刘景升……窝里强横袁本初……专偷人妻曹孟德……笑里藏刀刘公山……好掘祖坟张稚叔……” 李儒在洛阳这近一年的时间可不是混的,他为董卓执掌谍报工作,在京城各大世家都安插了眼线,得到的各种私密不计其数。李儒的名声不好,但他也是博闻强记的才子,来之前也是做足了准备,当下揭短骂街,揭得不亦乐乎。 众谋臣各有长才,但哪曾想李儒不按正经套路来啊? 他们可没学过泼妇骂街,也没有针锋相对的资料,翻来覆去的也只能骂几句国贼、奸佞,哪有李儒不重样的揭短来的给力? “各位,各位,且听授一言。此人已经丧心病狂,我等也不须与他多说,只管各自回禀,再兴义兵。将一众凶顽一网打尽,到时在洛阳城中聚首,再议会盟之事岂不更好?” 王羽认得说话之人正是代袁绍出使的沮授,心中不由暗赞一声,此人的眼光果然独到,一眼就看破了李儒外强中干的表象。 顺便还将了自己一招。如果李儒引起公愤,自己再按兵不动,用仁义道德什么的可就搪塞不过去了。沮授的确很厉害,不过,这招没用。 “围攻洛阳?”李儒怒哼一声。冷冷的说道:“你们以为我军真的全无抗力了吗?且不说关中西凉的十数万大军,单说我军手中的筹码,有人敢攻进洛阳的城门。就别怪我西凉人玉石俱焚!” “什么?”众人大惊。 李儒咬牙切齿的叫道:“你们不给我们活路,那就一拍两散,谁也别想好过!” 他心里恨啊!此言一出口,西凉军的名声就算是彻底完了,可他还不敢不说,因为这是王羽指使……应该说是暗示的。 李儒若是不当众发出要挟,就必须把皇帝留下,否则王羽就要不客气。思来想去。李儒和董卓还是决定,咽下这颗苦果,反正他们也没什么名声可言。权且顾得眼前吧。 所以,适才他才毫不客气的揭短骂街,其实就是个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名声彻底臭了。还怕再多得罪几个人吗? “李儒!你还是大汉朝的臣子吗?怎么敢当众出此大逆不道之言?若尽早回头,还有挽回的机会,一意孤行,负隅顽抗的话,只有身败名裂,粉身碎骨一个下场!” “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众谋士都是又惊又怒。 他们和他们背后的诸侯,都不怕王羽搞会盟,怕的是他私下里搞串联。 说到底,不是每个人都对洛阳和朝廷有兴趣的,他们最怕的是自己的对头得了这个好处。 袁绍和袁术肯定不希望对方攻下洛阳;张邈和刘岱也是同样;刘表自己够不着洛阳,但他也不希望刘岱成功,两人的地盘离的虽然很远,但血缘却很近,他们都是宗室,都是有希望效法汉光武的,当然不希望对方得到这个巨大的政治资本。 王羽搞这个会盟,虽然会因为首倡之功,赢得威望和名声,但也把事情摊到了台面上。 名士们最佳的选择,以大义之名形成合议,逼着王羽在得名声和打洛阳之间做选择,只要洛阳是王羽打下的,哪怕他在转让给谁,都不要紧。 接收洛阳和光复洛阳能是一回事吗?后者是擎天之功,对未来的政治生涯大有助益;前者则像是个乞丐,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王羽不让洛阳更好,大家一起打他就行了。 所以,名士们不约而同的把矛头对准了李儒,为的就是逼李儒恼羞成怒,进而引起公愤,然后就可以顺势将矛头转向王羽这个正主儿了。 谁知道,李儒却来了这么一招。 众人惊怒交集,一时却没什么应对的办法,只能苦口婆心的劝李儒回心转意。 他们的努力当然是白费的,李儒自己也不是心甘情愿才出此下策的啊。 强压心中的怨恨,他冷笑着面对众人,表现得桀骜异常。 “王将军,您怎么说?”众人拿他没办法,只能转向王羽求援。 “此事,须得从长计议。”王羽愁眉苦脸的说道:“若非董卓行此下策,羽早就挥军北上了,哪里还须劳烦各位来此?各位都是当世俊彦,可在此商量出一个万全之策来,以免真有不测之祸啊。” 王羽在这里表演,他身后的贾诩强忍着才没翻白眼。 他心知肚明,从始至终,这位主公就没考虑过带皇帝一起走,天知道他怎么表演得这么逼真。而在场的这么多高人,偏偏没一个出来质疑他的,真是老天不开眼啊。 王羽说的情真意切,众人面面相觑之余,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其实,反应快的人已经琢磨出了阴谋的味道。 李儒既然当众说出来了,那就是下定决心了,这么一来,谁还敢打洛阳?打赢了,就把天子给害死了;不打,眼睁睁看着董卓逃跑,又岂能说得过去? 王羽和李儒之间到底有没有密谋不好说,但毫无疑问。王羽召开这场会盟,就是为了找人分担责任,免得独自担上救援不力的名声。 这是阴谋,赤裸裸的阴谋! 这小子,真不是一般的坏! “各位都发表一下看法吧?没人说话?”王羽往两边看了看,开始点名:“沮先生。袁将军是前任盟主,是羽最为敬重的人,沮先生的大名,羽也是如雷贯耳,不如就请沮先生先说说如何?” 看到王羽的视线转过来。沮授心中就暗叫不妙了,王羽一开口,他心中更是大骂。 从前听外间传说。都只说了此子的豪壮和狠辣,今天一见才知道,这小子阴损起来,也全然不在名士同行之下呢。 自己能说什么?说放董卓走?说攻打洛阳?得,还是祸水东引吧。 沮授转向了田丰,虚心问道:“元皓兄,你怎么看?” 田丰是巨鹿人,跟沮授的老家广平不远。两人算是老乡,又都是名士,彼此间也打过交道。他哪还不知道老朋友的那点小心思? 他也毛了,这种难题,关系极大。一时三刻哪里想得明白?万一说错,不光自己倒霉,还会连累韩冀州,哪能随便开口? 80電釨書 Www.tXT⑧零.ξá 他有样学样,转向了有过一面之缘的董昭,“公仁虑事周详,屡有先见之明,世人谓之奇士,不知……” 沮授和田丰都束手无策了,董昭能有什么办法?他只能继续往别人身上推,他找上的是兖州同乡程昱……于是,王羽这个问题像是传花鼓似的,传来传去,谁都不肯接茬,场面颇为滑稽。 王羽肚里好笑,在场这些人,在小说里都是很正经的角色。偶尔笑笑,也是那种成竹在胸,或者有会于心的笑;要么就是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严肃表情,劝谏主公什么的。 但实际上,这些有名的谋士也是活生生的人,会腹黑,会推托,没谁会真的认为世界黑白分明,有正义和邪恶之分,决定他们立场的,终究还是各自所处的阵营。 名士们一边推来推去,一边暗自思忖,倒还不觉如何,但黄盖却不耐烦了,他猛然站起身,指着李儒喝道:“好了,都别推来推去的了,要某说,商议此事之前,是不是应该先将这酸儒赶出去?” “是极。黄将军言之有理。”此刻正好轮到荀彧答疑,他正在犯愁要推给谁好,结果黄盖这么一打岔,正中了他的下怀,他抚掌笑道:“李博士,就请你暂避如何?” “有何不可?”李儒冷笑一声,拂袖而去,出了门,才松了口气,被千夫所指的滋味,当真不好受,尤其还是替人受过。 李儒走了,荀彧转向了同乡钟繇,这次却不是为了推托,而是问了一个实质性的问题:“元常兄,你认为李儒是在虚张声势,还是确有悖逆之心?” 黄门侍郎就是在宫内办事的郎官,是天子的近侍之臣,可传达诏令,但却不是宦官,和小黄门是两码事,与明朝初期的大学士比较相似,就是天子的秘书官。 在场众人中,钟繇对宫中和洛阳的形势是最了解的,在这件事上最有发言权。 “人心难测,他和董卓到底如何作想,繇自然不知,不过……” 钟繇抬头看看王羽,惨笑一声道:“董卓此人胡性太重,被逼急了,确实什么都干得出来,各位可能还没接到消息,就在繇动身之前,董卓效法河内故事,在洛阳大肆勒索,不从者,皆以谋逆罪牵连宗族……洛阳如今已是一片哀鸿了。” 众人尽皆色变,既是因为与洛阳的百官兔死狐悲,也是震骇于董卓的肆无忌惮。 “他先前对士人不是很看重吗?怎么突然……” “以周公之贤,尚有恐惧流言之日,王莽未露出真面目的时候,也表现得谦恭有礼。董仲颖不过是效古人故智罢了。” 钟繇流露出了越来越浓的痛恨之色,咬牙切齿的说道:“他的罪行又岂止如此?为了搜刮钱财,他还掘人陵墓,甚至连先帝的陵寝都……” “哗!”连王羽都被吓了一跳,其他人更是一片哗然。 董卓连皇帝的陵寝都敢动,把他逼急了,没准还真会弑君。其实董卓之前已经杀了一位皇帝了,少帝和何太后都是在三月被鸩杀的。 “没办法,天子的安危是最重要的,不能草率进兵,营救天子的事,还须从长计议,若无万全把握,便不宜轻动。”说出这句王羽期盼已久,众人想说又不敢说的话之人,正是荀彧。 尽管这话没错,但一时却也没人响应,直到王羽给杨奉使了个眼神,后者才如梦方醒一般,大声嚷道:“没错,不能逼得太紧,以免董贼狗急跳墙,危及天子的安危。” 有挑头的,还有附和的,其他人就没什么压力了,于是,纷纷点头赞同,此议就此作了定论。 随后,众人的目光再次投向了王羽,这个少年的动向,才是真正最令人关注的,他的动向关系到的,是中原的局势。 第一六七章史无前例 将众人的神情看在眼中,王羽对众人的心思一览无遗。 诸侯们都担心自己将矛头对准他们,可自己又何尝愿意跟他们缠斗? 依照豫州传回的情报,孙坚和袁术的豫州攻略,远不像想象中的那么顺利,在打通通往汝南郡的道路之前,孙坚几乎是一座城一座城的攻过去的。 到了汝南郡,袁阀的潜势力开始响应,各地县城才在屠城和内部不稳的双重压迫下产生动摇,出现了不战而降者。 孙坚背后有大半个荆州供应,还能在当地烧杀劫掠,以充实部队,得到补给,结果还战事连绵。 换成自己,就算有了大义名分,进军时不会遇到这么多阻碍,但战事一起,恐怕也不是一年半载能结束的,补给又从何而来? 所以,无论是占据洛阳,还是攻打某一路诸侯,跟对方争抢地盘,都不是什么好主意,只会陷入泥潭,甚至被群起而攻之。 实际上,就算是董卓,也远未真正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正如他自己说的,他在关西还有数万精锐,如果他想,在雍凉拉出十万大军也没多少问题。 自己想要全取董卓,机会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在阳人之战结束的第一时间,不理会后路可能发生的变故,分兵两路,一路奇袭函谷关,一路北上,同时传信河东,让杨奉等人封锁河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拿下董卓。 错过这个机会,董卓就有很多应对的方法了,比如从关中调兵,冒点风险,调李傕、董越等人入关助战。 说到底,董卓最怕的,只是自己不依不饶的继续追着他打罢了。 诸侯们没有一个省油的灯,不会想不到这一点,之所以还这么怕。就是因为自己以往的名声和事迹,他们猜不透自己,未知产生恐惧。 没人想被自己盯上,像对付董卓那样死缠烂打,这才是自己得以威慑群雄的最大本钱。 “钟使君。你此番来。可是陛下有旨颁下?” “陛下确有旨意……” 钟繇点点头,面色有些沉重,他带来的与其说是天子的旨意,还不如说是董卓求和的条件。来之前。天子对他殷殷叮嘱,希望他见机行事,将自己营救出去,可是,李儒摆出了玉碎的架势。他又岂敢冒这个风险? 他长叹一声道:“王将军,诸君,这就设案接旨罢……” 他的语气中全无喜意。既然对西凉人拿皇帝做人质没办法,打了这么久的仗,将洛阳周边打得一片狼藉,又是为了什么呢?让董卓呆在洛阳,观其自败不是更好么? 董卓仗着西凉军的兵锋,能嚣张一时,但其在政略上就是个白痴。光凭李儒一个人,又岂有力挽乾坤的能力? 从初平元年的正月到现在,这一切的一切,似乎只是为了成就眼前这个少年之名,然后以高官显爵彰显其功……一将功成万骨枯。古人诚不我欺啊。 汉朝宣旨的礼仪本就不很繁琐,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无论是钟繇还是各路诸侯,都没什么心思搞那些繁复的仪式。很快就备下了香案,众人敛容肃立。聆听圣旨。 王羽也不意外,动不动就跪,是从伪元之后才开始流行的,汉朝人不讲究这个。要表示恭敬,只要鞠躬就可以了,越恭敬,鞠躬的幅度就越大,长揖到地,就是最恭敬的表示。 下跪的,一般都是罪犯。 “初平元年,七月,皇帝制曰一策……”圣旨的格式,和后世最流行的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也不一样,就是很简单的时间、人物、事件,然后是一段述功的文字,最后就是众皆关注的封赏了。 “……今有河内太守王匡,忠勤勤勉,勇于任事,迁为泰山郡守!” “……匡有子羽,忠贞贯日,义勇横秋,敕封为青州刺史!” 泰山,青州? 得到了期待已久的答案,众人神情各异。 蒯越、阎象、董昭等人都松了口气;杨奉脸上却满满的都是失望之情;而陈宫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兴奋之色;荀彧、鲍鸿则是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神情最复杂的莫过于程昱和陈珪;表现得最从容的是田丰和沮授;最无动于衷的则是张辽。 其实这个答案在很多人的预料之中,早在王羽转战南阳前,就把老爹王匡和蔡邕送回老家了。象王羽这种没什么家世的豪强,回有根基的地方发展势力,也是很正常的策略。 而王羽又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就算回了泰山,他也不会老老实实的呆着,在稳固了根基后,八成要向外扩张。 泰山郡的所在,正好处于兖、青、徐三州的交界点上,他要扩张,只能在这三个方向中选一个。 其中兖州最强,势力分布复杂,是最难攻略的一个;徐州最富,人口稠密,内部也颇为团结,再加上王羽跟陶谦的关系也不错,攻略徐州的可能性也不高。 而青州本来也是个不错的地方,但这里的黄巾之乱规模极大,绵延时间也最长,至今未平,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年初会盟的时候,青州刺史焦和也是响应者之一,而且是很积极的一个,他不顾路途遥远,带了一支上万人的大部队离开治所临淄,意欲前往酸枣勤王。 结果,他还没离开齐国地界,就撞上了黄巾军,直接被打回去了。成了勤王的诸侯中,最早半途而废的一个。 从这件事当中,固然可以看出焦和的无能,但同时,也可以看出,青州的形势到底有多恶劣。蛾贼遍地,连刺史率领的州内主力部队都敢截杀,足可见这些乱贼有多嚣张了。 青州的问题还有很多,众人无暇一一列举,但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选择青州同样有很多好处,但好处再大,也大不过青州的种种弊端,避强趋弱,这是个很正常的选择,可放在王羽身上。就显得不太正常了。 离泰山较近的几家,心里都在犯嘀咕,怀疑王羽是在搞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那一套。 最紧张的莫过于鲍信的弟弟鲍鸿,鲍家的根基也在泰山。鲍信的辖地济北国又是泰山近邻。在从泰山到东郡最直接的路线上。 从徐州赶来的陈珪也很头疼,陶使君的为人太厚道,很容易被人钻空子,说不定王羽打的就是徐州的主意。眼下。天下人谁不知道徐州的富庶啊?以王羽无利不起早的性子,说他会弃富庶的徐州,而取残破的青州,谁信? 不管其他人信不信,又或怎么想。王羽都一脸庄肃的接了旨,在众多名士的见证下,从一介白丁,一跃成为了大汉的地方大员之一。 直到这一刻,名士们这才发现,原来王羽搞这场会盟,还有这么一层用意,这么多人都见证了,他的大义之名是板上钉钉的了。 至于焦刺史。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摧残,焦和对青州应该也没多少留恋了,只要朝廷下道升迁的旨意,他肯定抛下一切往京城跑。当然,前提是他能从治所安全的跑出来。 收起圣旨。将其交在王羽手上,钟繇沉声道:“王将军,陛下还有口谕!” “臣听旨。”王羽微微一怔,说好的条件里。没有这条啊。 钟繇不急着宣口谕,而是郑重其事的对王羽说道:“陛下对你期许甚高。希望你能以中兴大汉为志向,再接再励啊!” “喏。” 开始听到口谕,众人并没当成太大事,可见钟繇摆出这副架势,就没人能淡定了。钟繇是天子身边的近臣,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天子的意志,他不会无端端的故弄玄虚,说的这么郑重,这口谕或者说是密旨,定然非同小可啊! 会是什么? “昔有骠骑将军去病,封狼居胥,功盖华夏,骁勇无敌,所向披靡,武帝取‘勇冠三军’之意,专设此列侯之位……如今天下战乱,烽烟处处,实乃危急存亡之秋也,当此之时,有英杰现,朕以为,乃是大汉朝列祖列宗不忍见子孙无能,暗中庇佑之故!既有祖宗示下,朕又何吝封赏?” 钟繇的声音激昂且洪亮,如同黄钟大吕一般,震撼人心,将在场众人震得心神摇曳,难以自己。 天子这是要干什么?封列侯?而且还是冠军侯这样的殊荣? 以霍去病的大功,加上武帝对其异乎寻常,如同对侄子般的宠爱,这才有了这个爵位的出世。其后,遍数大汉朝四百年的历史,也只有汉武中兴时代的第勇将贾复,汉章帝一朝,曾经北击匈奴,权倾朝野的外戚窦宪才得享此殊荣。 如今,大汉朝第四个冠军侯要诞生了吗?众人终于明白,钟繇为什么在宣旨前,那么郑重了,就算在汉廷威严不再的今天,这也是非同小可的一件大事! 要知道,王羽的年龄,甚至比少年成名的霍骠骑还小很多,只有区区十六岁! 众人的惊讶和骇异,都阻止不了天子的决心。 后世被称为献帝的刘彻,并非心甘情愿,老老实实的将帝位献出的,他不是个没有魄力的人,否则也不会使得灵帝左右为难,一直有废长立幼的打算,激起大将军和宦官的冲突了。 “……赐爵冠军侯,世代罔替,封骠骑将军,奉天子之威仪,征讨海内不臣!” 从钟繇宣旨开始,在场众人的心脏就在承受着巨大的考验,在最后这一刻,压力达到了极致! 爵位,官职,将军头衔,这些已经让人有种难以承受之重的感觉了,最后这个代天征讨,简直就是逆了天了! 大义之名? 不,不需要!有了这个头衔,王羽想打谁,就打谁,被他打的人,挨了打还要担个坏名声,海内不臣啊! 天子金口玉言,封的官职可以撤,但这种跟爵位绑在一起荣誉是没法撤的,在这个头衔面前,什么青州刺史、泰山郡守根本就不值一提! 别说其他人,王羽自己都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了神。 就凭这个爵位,就凭这个头衔……值了!打了这么久的仗,就算没有别的,只有这个也值了!大义的名分,以后就再也无法掣自己的肘了。 第一六八章尘埃落定 “元常,天子年幼,尚不识世事人心之险恶,你们这些近臣怎么也不从旁提点?代天征讨不臣,这种旨意岂是说下就能下的?” “大汉开国至今近四百年,何尝有过这种先例?天子被董贼挟持去关中,留下一个代天征讨的在中原,这,这叫怎么一回事啊?” “是啊,是啊……” 大会还在继续,但很多人已经无心继续往下听了,都是留下副手,自己退了席,不约而同的聚在远处,将钟繇团团围在了中间。 “各位,各位,且听繇一言……”钟繇被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的头晕脑胀,他高举双手,连喊了好几声,才把众人的声音压下去。 “天子虽然年幼,但甚有主见,我们做臣子的,只能苦口婆心的相劝,劝不动又有什么办法?诸君不在京师,但多少应该知道点风声吧?当日王羽大闹河东,天子见到董贼狼狈而走,曾在金銮殿上放声大笑!” “待后来知道王羽的身份,陛下更是时时都在关注其人,诸侯联盟讨董,声势浩大,却许久不见成效,纵有几人奋起而战,最终也只能铩羽而归,只有王家父子既积极又多有胜绩。陛下早将其视为了中兴良将,下旨封赏又是什么奇事么?” 说着,钟繇一摊手,无奈道:“繇纵有苏秦张仪之能,又岂能劝得动天子?” 钟繇这话也算是有理有据了,但众人却没这么容易放过他,这个封赏确实太过格了,谁听了也没法泰然处之啊。 “虽然如此……”第一个发难的是荀彧。 “那王羽虽有种种神奇之处,但终究不过弱冠之年,心性人品都未定性,如今虽然有些忠义,但以后又焉知如何?便是当年的霍骠骑,还不是因为年少骤升高位,以至生出了骄横之气。这才自取其祸?此旨一下,王羽权威之大,几至与天子同!此子用兵又……祸乱起天下来,岂不是更胜董贼?” 董昭也是摇头道:“元常兄,你这话就说的不在理了。孟子曰:君有大过则谏。反覆之而不听,则易位。当今天子得位乃是……咳咳,这种明显的乱命,元常兄你纵是劝谏不得。也可以不遵行啊!你以为事事遵从就是尽忠报效吗?元常兄,你真的令某太失望了。” 名士们受惊过度,钟繇这个可怜人成了出气筒。 面对众人的质疑,钟繇突然冷笑起来:“公仁,你也是素来被人誉为智者之人。怎地如此天真?你以为天子的密旨,真能瞒得过董仲颖吗?如果真能如此,当日在酸枣,关东诸侯还用得着假借三公之名吗?” 众人的气势当即一滞,董昭也有些愣神:“元常兄,你是说……” “这旨意,李儒是知道的,即便繇压下不提,他也会主动提出来。到时候还不是一样?与其让董卓拿天子的恩旨做人情,还不如由繇提出,以君恩为羁绊,多少也能作用。王羽年少,心性未定。但王公节的忠诚却不需要怀疑。” “这,这……”董昭质疑道:“董卓与王羽有血海深仇,他为何要替仇人张目?” “无非想以此子来牵制诸侯罢了。” 荀彧仰天长叹,恨声道:“王羽此子性情急躁。受不得一点气,偏又能征善战。西凉军元气大伤,此番西去,也是生恐被诸侯衔尾追杀。而今陛下有旨在先,他何必不顺水推舟呢?卖王羽个人情之余,还能借王羽来牵制诸侯……” 荀彧的解释合情合理,但董昭仍然无法释怀:“他就不担心养虎为患?” “他连皇陵都敢动,你说他在想什么?”钟繇长叹一声,道:“穷途末路,自然只能先顾眼前,哪里又想得了那么长远?” “未必。”田丰一直没说话,这时却突然插了一句:“董仲颖此举,未尝不是深谋远虑之后的结果。” 董昭愕然反问道:“元皓兄此话怎讲?” “我等聚在此处,所谓何事?” 田丰也不客气,直截了当的自问自答起来:“还不是为了应付王羽带来的威胁?抛去钟元常宣旨这一节不谈,各位聚在此处,无非是想商议出个妥善的对策来,以应付接下来的局面。最终计将何处?无非合纵连横罢了。” “何谓合纵连横?诸弱合力,齐心抵御一强!如今泰山军连战连胜,兵威煊赫天下,任何一路诸侯也没信心独立当之,故而只能结盟共御之。王羽此子被称为泰山小霸王,脾气也颇为暴烈,有人打上门,就算众寡悬殊,他也不会畏惧。” “以此子的军略,纵是诸侯联手对敌,也未必能在短时间内将其解决,若诸侯各怀私心,说不定还会吃个大亏。到得最后,中原大战连场,烽火连绵,董卓安坐关中,坐山观虎斗,岂非正合心意?” 田丰性格刚硬,脾气直率,加上他和韩馥只是从属关系,而非主从,也不用顾忌太多,这一开口,把众人藏着的那点小心思都给摆到了明面上,搞得众人面面相觑,气氛顿时显得有些尴尬了。 董昭强作笑脸道:“打也不是,等也不是,元皓兄既然说的如此笃定,心中想必也已经有了成算,何妨说出来让大家一起参详?” “无非各行其是,暗中保持默契,”田丰毫不推诿道:“王鹏举若安安分分的攻略青州,便随他去,若依仗军势,图谋其他地方,便群起而攻之,让他首尾难顾,最终只能败亡收场。” 董昭疑虑道:“话是这么说不错,可是元皓兄,你也应该王羽化名去河东之事,白波接受朝廷招抚之事,也是他一力促成的,足可见他在黄巾之中的威望。若是他在青州也能故技重施,岂不是平添臂助?” “虽然都是黄巾余孽,但青州黄巾和白波岂能同日而语?”田丰的视线在两边一扫,准确的找上了一直没说话的陈珪:“汉瑜,你久在徐州,与青州毗邻,应知青州黄巾详细。何妨与诸君一说究竟?” 从听到钟繇宣旨开始,陈珪就一直皱着眉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田丰相邀,他的脸色就更苦了。 “青州之地临山望海。本是富庶之地。但近几十年来,此地灾害日渐频繁,海侵、旱涝、蝗灾接连不断,建宁四年。熹平二年渤海两次海溢,沿海州郡溺死者以千计,无家可归的流民以万计……” 陈珪没有正面回答田丰的问题,而是说起了青徐两地的往事,好在这里都是博闻广记的名士。都能听懂陈珪的话外之音。 青州,就是后世的山东东北一带,自古就是民风彪悍的地方,历来就有造反的传统。早在黄巾起义前的几次大型天灾,造就了无数流民,朝廷没有拨抚恤,这些流民同样不愿意坐以待毙,早在那个时候,青、徐两地就已经烽烟四起了。 后来的黄巾起义。对其他地方来说,是晴天霹雳一般的噩耗,和平的环境一下就被打破了。但对青州人来说,只是多了个造反的名目,和遍布天下的友军。还拥有了新的口号和纲领,如此而已。 “白波贼到底如何,珪未亲见,也不好做断言。但他们既然乐于招抚,显然未脱草民习气。尚存敬畏之心,但青州黄巾……”陈珪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众人心下了然,青州黄巾就是挂了个名,里面的中坚主力都是积年悍匪,对太平道的信仰也很成问题。王羽想要故技重施,应该是不太可能。 “何况,青州之地久乱难平,郡县早已残破。沿海之地近年虽没有继续发生海侵之灾,但海侵过后,水土都被侵蚀,水不能饮用,亦不能灌溉,土里也生不出青苗。就算有人以天纵之才,尽收青州黄巾于麾下,他又上哪儿找那么多粮食来养人?真是让人忧心难平啊!” 陈珪最后那声叹息似乎在为王羽发愁,但明白人都知道,他这是在为徐州发愁呢。 陶谦与王羽交好,王羽陷入窘境后,很可能会向徐州求援,一次两次倒也罢了,若是时间长了,谁又能受得了?可若是拒绝,王羽没准儿直接就翻脸了,徐州拿什么抵挡这种狠角色? “陶恭祖精明半世,临到老来,确是有些糊涂了……”人群中,也不知是谁低低的叹息了一声,说得众人都是心有戚戚,送兵再送粮,说不定连地盘都要送人,不是老糊涂还能是啥? 正唏嘘间,河畔大帐方向有了动静,名士们精神一振,都望了过去。最后一个悬念也要揭晓了,到底是谁得到了攻取洛阳的权力? 提前离场的,都是对洛阳没有兴趣的,要么离得太远,要么就是张杨这种没实力,也没野心的。 这个结果本来不难猜,没有了天子,进不进洛阳的意义就不是很大了,进了洛阳,反倒会遭到夹击,陷入不利的境地,顶多就邀个虚名。 而且,有实力做到这一点的,无非就是那么几家,以王羽和袁术的同盟关系,应该是跑不了的。可最近有些风声说,王羽和袁术闹翻了,所以,洛阳的最终归属,也变得有些扑朔迷离起来。 离帐走过来的几个人,脸色都有些古怪,看不出什么端详,田丰性子急,他直接走上前,轻声问道:“公与,如何?” “还能如何?”沮授摇头苦笑。 “果然还是袁公路么?”田丰沉吟道:“袁公路果然勇而无谋,占据洛阳虽然能得一时之利,但长远来看……” “他图的就是一时之利,打退西凉军,占据洛阳后,他会从洛阳退兵,将洛阳让给王鹏举保奏的新任河南尹……” “是谁?”田丰急问道。 “你看看少了谁?”沮授向身后摆摆手。 “……并州的张文远不在?”田丰抬眼一扫,很快发现了沮授暗示的是谁,这是一个让他始料未及的答案:“是吕布?” “嗯。”沮授点点头,感慨万千道:“世人都说王鹏举只会打仗,其实啊,他若是去做个商人,恐怕也不会在当年的陶朱公之下呢。就是个洛阳而已,居然让他做第出了这么多文章出来,卖了这么多人情和好处……他年纪虽小,这人却已经成了精呐!” 第一六九章往事秘辛 看着雄姿英发的王羽,张辽的心情很是复杂。 他本来只是来走个过场,从会盟中,看看中原形势的走向,以做出对并州军未来规划的判断。完全没想到会被一个大馅饼砸到头上,进而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位少年促成的。 作为吕布最为倚重的左右手,张辽当然知道自家君侯和眼前这位少年豪杰的恩怨,从后者出道扬名开始,纠缠至今。并州军之所以反出洛阳,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军,同样也是拜王羽所赐。 不过,他却不像侯成等人那样,对王羽愤恨不已,整天念叨着,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 兵者诡道也,战场上本来就没有留情面的余地,无所不用极才是常态。君侯会屡次中计,也只能说他的性格被人吃的太透,所以才被玩弄在股掌之上。 怨,也只能怨自己考虑的不够周全,劝不动君侯,没有尽到臣僚的义务了。 对于王羽,张辽的态度是三分敬佩,七分警惕,哪怕王羽的提案看似对并州军一点坏处都没有,也让他感到非常不安,可左思右想,却怎么都想不出此举当中到底蕴含了什么玄机。 他皱着眉头不说话,王羽主动开口,很关切的问道:“文远兄,莫非贵军有何难处,不能成行?” “确是有些小难处,河东来洛阳路途虽不算远,但沿途的补给……”张辽认为,与其自己冥思苦想,莫不如用言语试探,对方虽然是个狡计百出的,但自己也不象自家君侯一样,只崇尚以力破巧,对计谋什么的都不屑一顾,结果却屡屡上当。 “承蒙君侯高义,举荐我家将军驻守洛阳。也让兄弟们有了个落脚点,辽不胜感激。然则,并州军马不少,洛阳屡经乱离之后,已经不复往日繁华。钱粮未必足够。辽感激之余,心中却也不无烦忧。” 并州军确实需要个落脚点。河东虽然不错,但最肥沃的几块地盘都被人白波军给占了。开战的话,并州军依仗的是士卒精锐程度高。白波仗的则是人多,而且,他们是地头蛇,又齐心,最关键的是。这些人一点都不冲动。 并州军初至河东,摆出了疲惫不堪的态势,本想吸引白波军大举来攻,在野战中击溃对方主力,进而席卷河东。 谁知白波军根本就不接招,他们在第一时间收缩了防线,甚至将治所安邑都拱手让了出来,只是坚壁厚垒的摆出了死守,拼消耗的架势。 并州军最怕的就是拼消耗。不然吕布也不会一直对董卓忍气吞声,没有好处的时候,打仗也不肯出力。 找地盘,洛阳也不是最好的选择,这里四面受敌。但怎么也比在河东不上不下的吊着强,问题就是王羽有没有在背后搞鬼。 张辽决定,来个狮子大开口,试探王羽的反应。是恼羞成怒,还是殷勤如故。又或有其他的反应。 “这事简单。”王羽很大方的一摆手,道:“羽在河东颇有几分人缘,等下与杨校尉商量一下,让他通融一下,借温侯几万斛粮食,已壮形色便是。至于洛阳,文远兄,待西凉军一退,百姓就会返城了,何忧之有?” 张辽一边凝神静听,一边仔细观察着王羽的神色,却看不出半点作伪的端详。可若说王羽突然变成至诚君子了,也不可能啊,并州军在此人身上吃的亏还不够多吗? “王君侯,辽有一事不明……”试探没起到作用,张辽决定单刀直入,用言语兜圈子,确实不是他的长项。 王羽从容一笑道:“但说无妨。” “温侯的脾气,你应该很清楚,他已经认定了你这个对手,就算你让出洛阳,给予粮草,他也不会领你的情,顶多就是在与你对敌之前,把人情还给你罢了。温侯的本领你应该知道,你对我并州军似乎也是早就心存忌惮……你就不怕养虎为患吗?” 王羽之所以把并州军推上台面,主要就是想卖个人情,弥补一下之前的嫌隙,说白了,就是他对还没死心,一直记着收服并州军这茬。 但现在,他却遇上了点小麻烦,张辽不是不解释的吕布,此人智勇双全,不是个好糊弄的人。他的质问非常犀利,很难回答。 王羽的回答若含糊不清,只会让张辽的警惕心更强,说不定还会多了几分鄙夷;正面回答,就很考校本事了,如何把意图隐约的表达出来,还不引起对方的反感,这可是个技术活儿。 如果有可能的话,王羽更想让贾诩出面,不过,那样以来,诚意就有点不够了。 “实不相瞒,羽对温侯,以及文远、循义各位兄长一向都是敬仰有加的,奈何造化弄人,羽与各位站在了敌对的立场上,羽心中也是感慨莫名,故而一直存了促使温侯弃暗投明,与某并肩作战的心思。” 王羽长叹道:“人难胜天,羽虽多方设法,但阴差阳错之下,还是棋差一招,在洛阳与温侯彻底反目。不过,既然各位和羽一样,都是心存忠义之念,将来总有再见之时。温侯的性子虽执拗,却也敌不过岁月匆匆,几年后再见,说不定温侯的气也就平了。” “就算没有,天下英雄如此众多,羽也谈不上是在养虎为患,文远兄,你说呢?” 张辽默然点头,他明白王羽的意思了。 这个少年正在春风得意之时,却并不狂妄,没有放几年后就一统中原的狂言,但却有一种天下大势尽在掌控之中的自信,使得张辽平添了几分好感。 “好,君侯雪中送炭的情义,辽便记下了。将来若再有相见之时,即便温侯不喜,辽也当以今日之情提醒于他,但两军阵前,辽却是不会手下容情的。” “那是自然。” 送人情这种事,最忌讳的就是挟恩望报,东西还没送出手,就在盘算未来的收益了。王羽本来也没指望能得到什么实质性的承诺。他要的就是张辽的好感,给将来再见做个伏笔罢了。 张辽或许认为,洛阳与青州相隔极远,中原的形势也是瞬息万变,但根据王羽目前掌握的情报。历史的大势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出现。有多大改变。 袁绍已经基本取得了冀州士人的支持,就差最后一步,就能入主冀州了;曹操借黑山军入侵东郡的势头,入主兖州征程。也已是箭在弦上;袁术和刘表的蜜月期彻底结束,只待洛阳事了,他就会将孙坚的大军调回,开始南郡攻略…… 群雄的选择和归属都有其必然性,除非自己直接参与进去。否则很难发生太大的改变。 吕布和并州军的轨迹已经改变了,但王羽有种感觉,他们迟早还是会走上相同的道路,再次来到自己面前。 当然,他也不能确定事情一定会发生,但正如沙场争雄一样,这种不确定性,本身就是最吸引人的东西,比一切尽在掌控之中还有趣得多。 自己要做的。不是操控别人的诡计,而是专心于自己的既定方略,在山海之间的那块土地上,打下最为坚实的基础,成为席卷天下的基石。 …… 和其他诸侯使者一样。确定了意向后,张辽也匆匆离去了。 其他人走的急,王羽并不意外,没有天子的洛阳。对诸侯们的吸引力就没多大了。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要赶快完成正在进行中的计划。以应对自己有可能带来的军事压力。 但徐州使者陈珪的匆忙离开,让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以他和陶谦的关系,徐州人不是应该很友善才对吗?可现在看来,陶谦的态度,似乎并没有得到徐州上下的认可。 “小天……君侯!”杨奉一直留到了最后,态度也一如既往的恭敬。 “恭喜君侯,名扬天下,又得天子信重,迟早能成为大汉朝的擎天栋梁啊!得知您的身份之后,兄弟们都高兴坏了,小李子和糊涂两个,喝了好多酒,醉了一天一夜,起身后,就闹着要来洛阳投奔您,我和老韩好劝歹劝才给劝住了……” “当日那五百儿郎,跟在君侯身边,也是屡建奇功,名声大噪,小李子羡慕得眼睛都红了,做梦的时候都在呓语,只恨当日没能追随在君侯身边……” 听着杨奉的述说,想起白波诸帅的音容,王羽心中也泛起了一阵暖意,并肩作战而来的男儿友情,是岁月也难以抹去的。 叙了一会子旧,杨奉迟疑着问道:“君侯,您何不留在洛阳呢?或者干脆去关中,白波近十万兄弟,都愿意为您效死……您这一去,我等又该当如何适从?” 杨奉确实很茫然,得知王羽的真正身份之后,白波上下一片欢腾,都觉得有了这么个大靠山,前途一片光明,谁想到王羽竟然弃了洛阳,回返老家,做起了青州刺史。 青州,对于他这个土生土长的河东人来说,是个太过遥远,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一个存在。白波军的人太多,不可能舍了乡土,跟随而去,就算想也做不到,这么多人的大迁徙,需要的时间和补给将是非常恐怖的数字,谁也不可能承担得起。 “你们只要坚守原地就可以了,平安的活下去,不正是你们的期望吗?至于将来,呵呵,乱世总是会结束的,只要坚守本心,还怕没有再见之期吗?” 河东这支力量,王羽其实也挺舍不得的,但这么多人,他不可能尽数带走的。 说起来,他目前的队伍就已经很庞大了,要不是姑丈胡母班拍着胸脯保证说,胡、王两家的家业,短期内可以供养这支近万人的部队,王羽可能就得另做打算了。 杨奉也知道留不下王羽,他也不多纠缠,话锋一转,提起了另一个话题:“君侯可知,当日兄弟们为何称你为小天师?” “呃,”王羽下意识回答道:“不是因为大贤良师么?” “是,也不是。”杨奉不置可否的摇摇头,“君侯去青州赴任,想必也是要收拢当地黄巾的,但青州黄巾跟其他地方的黄巾大不一样……” 杨奉对青州本身没多少了解,说的自然不如陈珪那么详细,他是从另一个角度解释的。 “青州的渠帅,都是原本就拥众数千或数万,雄霸一方,待各地黄巾举事后,才易帜加入的,就算当日大贤良师在时,也无法驱使自如,与他们类似的,还有黑山那些人……所以,当日大贤良师兄弟在冀州被官军围攻,形势危殆,黑山、青州的两路人马才会按兵不动的。” “这两支黄巾算不上是黄巾,也没有统一的指挥,都是各行其是,大贤良师故去后,他的弟子之中,有几个有见地的,分别到了黑山和青州,意欲将两地的黄巾统合起来,齐心合力,再谋大事。” “到黑山的是张牛角的义子褚飛燕,到青州的,则是一个被称作小天师的,大贤良师的亲传弟子……听说此人道法高深,尽得大贤良师真传,故而兄弟们当日才这样称呼君侯……” “君侯若要收服青州黄巾,或可从此人身上着手,都是为了太平道的大业,何必兵戎相见?” 小天师? 张角亲传弟子? 这事儿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王羽很惊讶,他只知道青州黄巾就是后来的青州军,觉得既然曹操能收服,自己这个小天师应该更容易,所以才盯上了青州,谁想这里面还有不少故事呢。 第一七零章风云变幻 八月时节,秋高气爽。 晴空万里下,正在山野间行进着的,是一支绵延数里的庞大军列。 王羽的队伍,比他开始预计的要庞大一些,差不多有两万多人。其中战兵有八千左右,剩下的是随军的家属,以及一部分仰慕王羽,愿意跟他一起迁移的百姓。 八千的士卒的装备武器,加上两万人的辎重,还有从几家诸侯那里搜刮来的钱,最后就是董卓送来的书。 即便从东汉算起,大汉朝开国也有近二百年了,加上从西汉遗留下来积蓄,天禄阁内的藏书有着相当的数量。 这个时代,造纸术才刚刚发明出来不久,纸还没有全面推广应用,书多半都是写在竹简上的,藏书中,不乏那种用刀刻写的典籍。 看到这些,王羽算是深刻理解,为什么古人写书的时候惜字如金了。刻竹简可是体力活儿,写书的人废话太多的话,很容易把自己累死,不言简意赅怎么行呢? 由于队伍庞大,非战斗人员也多,所以前进的速度并不快,王羽为了保持军队的士气体力,每天清晨出发,午后即扎营休息,使得前进的速度更加迟缓了。 从洛阳去泰山,最方便快捷的路径是沿着黄河行进,河岸两侧都是平原地带,还能依靠水运来运送辎重。 不过,选取这个路线的话,路程有很大一段是在东郡境内。如今的东郡,正乱得要命,黑山军全面越过了黄河防线,正在围攻濮阳,刘岱留下王肱坚守,自己跑去东阿调集援军。曹操生怕王羽回到兖州后,引起其他变故,所以也是急不可耐的尾随黑山军追了下来。 总之,那里乱得一塌糊涂,想太太平平的路过可不太容易。 但王羽放弃那条路线的原因并不是因为畏难。而是刘岱的坚决态度。刘岱宁可下令沿途郡县无偿为王羽提供补给,也不肯让王羽去东郡兜一圈。 黑山贼势头很猛,兵力也很多,但他们毕竟是黄巾,没有攻坚的能力。只要各大世家下决心死守。无论郡城还是各家的坞堡,都不会有多大危险。等援兵云集,黑山贼见势不妙,自己就消失了。 可若是王羽掺合进来。事情可就不好说了。 他有攻城的秘法,还能驱使黄巾力士,更有借黄巾之力攻打世家坞堡的前科,让他来东郡走一趟,就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程昱不是刘岱下属。当日之所以愿意替刘岱出使,就是因为他也担心王羽出现在东郡,在某种程度上,他代表的就是兖州各路豪强的态度。 王羽本来也没有去东郡搅合的心思,便顺水推舟的答应了下来。他选取的路线是沿河走到陈留,然后沿着济水东进,经济阴郡、山阳郡、任城国、鲁国,横穿兖州,最后进入泰山境内。 他队伍中的非战斗人员太多。不能单以快捷为优先,安全才是他最为关注的。 如今距离他离开洛阳,已经过了近二十天,队伍却刚刚离开陈留,进入济阴郡境内。这是王羽第一次参与大队人马的长途行军,也是颇为感慨。 “铁壁于文则,真是名不虚传。” 望着长长的队列,张邈突然开口赞道:“听说他早先在泰山卒中。只是个什长,鹏举慧眼识英才。简拔于行伍之中,最终一鸣惊人,了不起啊。” “伯父怎么突发这般感叹?”王羽看看队列,又看看张邈,怀疑后者是不是在没话找话。 名义上,张邈是来送行的,但王羽看得出,对方应该有话要说,内容也难猜,只是张邈迟迟不开口,王羽却也不好主动提起。 “所谓:以小明大,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睹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 张邈引了句经典,感慨万千道:“鹏举,你的队中有车辆、马匹、精壮步卒,以及老弱妇孺,若行军调度的是名庸将,队列肯定乱成一锅粥,一日连十里都走不上;若是中规中矩之人,应该会将众人以类分之,军卒在前,老弱在中,车辆在后,虽能各不干扰,但行军速度依然快不了多少……” 他指点队列,侃侃而谈道:“但鹏举你的队伍,则是全然不同,虽然也是各类人等,车辆马匹混杂而行,但却井然有序,众人各行其是,辎重虽多,却特意腾空出了一定数量的车马,供行走缓慢的老弱乘坐休息,士卒自行背负武器盔甲,按时轮换……” 最后,他总结道:“依照这样的速度,再有半月就可入泰山境内。只用月余时间,就完成了这样大的举动,调度者若非当世名将,实难能也。” 他不说,王羽也没留意,听他这么一指点,王羽看出来了,确实是这么回事。 兵法这门学问,说起来好像很高深莫测,其实,很多内容在后世都是司空见惯的。 比如张邈提出的行军问题。 老弱体力差,不但走的慢,耐力也不行;车辆对道路的要求很高,占用的畜力也多;行军在外,士卒也要保持体力,不能一味强行前进,以免队伍脱节,或者遭遇敌袭。 如何把队伍中的各个部分进行协调,达到最优的配比,在兵法中,就属于秘诀,可说白了,无非就是统筹学的具体应用。 当然,这种学问能看出门道是一回事,能真正应用自如,就是另一回事了,所以张邈才感叹有声。 “文则在这方面,确实极有天赋。”王羽点点头,心中暗叹:搞了半天,这还算是快的,难怪一路上都看不到于禁的影子呢,原来他一直忙得不可开交呢。 想想也是,小说里写刘备逃离新野的时候,也是扶老携幼,结果一天走不上十里,没走出多远就被曹操给追上了,这才有了赵云在长坂坡的惊天之战。 “伯父已经送出很远了,若是有话叮嘱小侄,不妨就此道来如何?”张邈跟王匡交情不错,所以王羽也只能以晚辈之礼待之,这让他有些拘束。 “却是瞒不过鹏举……” 张邈干笑两声。神色转为凝重,道:“某只是想提醒鹏举,你弃洛阳而取青州之举,是一着妙棋,同时。风险也很不小。青州。没那么容易平定,一个不小心,你就会自陷泥潭,错失良机啊。” “良机?” “嗯。”张邈点点头:“你应当已经看出来了。曹孟德正在借势入主东郡,东郡乃是兖州精华所在,曹孟德亦是枭雄之姿,智略不在鹏举你之下,一旦让他得了逞。恐怕也是龙入大海,虎入山林,鹏举实不可不虑。” 王羽剑眉一轩,问道:“依伯父之见,莫非是想要羽趁势袭取东郡?” “不然。” 张邈摇摇头,意味深长的说道:“鹏举你现在正是众矢之的,若有轻举妄动,很容易就会引得群雄群起攻之,某的意思是。你最好不要在青州投入太大的精力,等过得一段时间,中原风云变幻,众人的注意力不在你身上了,方是用武之时。” 王羽眉宇微皱。沉吟道:“到得那时,曹孟德不也羽翼丰满了吗?此消彼长,果真无妨?” 他之所以在军势鼎盛的时期放弃洛阳,攻略青州。就是因为看破了眼下的局势。他若在洛阳穷兵黩武,只会给其他人留下发展壮大的机会。 他离开洛阳后。南阳方面很快就传来了消息,孙坚经过扩充的大军,开始撤离豫州,向南阳方面移动。荆州方面也不示弱,集中了数万兵马,陈兵襄阳,摆出了决一死战的架势。 冀州方面,袁绍和韩馥捧刘虞称帝的计划不知如何,泄露了出去,公孙瓒听到风声后大为惊怒,连续派遣了好几名使者往邺城质询,措辞极为强烈,同时起数万大军,陈兵幽、冀两周交界处,蓄势待发。 韩馥大为惊恐,最终答应了冀州名士们的要求,邀请袁绍入冀州,一同抵御公孙瓒。 这段历史,跟王羽所知的不太一样,比书里写的桥段复杂了很多,也更合理了。 很显然,袁绍先利用韩馥的贪心,拉着他一起捧刘虞称帝,以博取从龙之功。然后他暗中将消息放出,引公孙瓒发飙。 公孙瓒想不上当都不行,他跟刘虞的关系不是一般的恶劣,后者如果真的称帝,并得到广泛认可,那他还有的混吗? 于是,袁绍得以进入冀州,配合以冀州名士们的呼应,离他势力大涨也不远了。 王羽得到的情报当然不会这么详细,很多内容都是他分析出来的。 眼下,并不是互相攻伐的最佳时机,趁着这个空当,尽可能的扩大实力才是王道。张邈显然是在暗示他,不要理会已经没多大价值的青州,联手图谋最富庶的兖州。 “哪有那么容易?” 张邈冷笑道:“东郡虽富,但财富都掌控在世家手中,曹孟德惨败之后,已是内外交迫,想要在短时间内恢复元气,只能从世家身上打主意。某在东郡尚有几分人望,只消他稍有董卓,某就联合众人攻讦,形成反曹的舆论,若再有鹏举的军势配合,曹孟德纵有通天的本事,又岂有回天之力?” 他语重心长的说道:“擒杀了曹孟德,你我在同图刘公山,全取兖州后,再向外攻略,岂不是好?盯着残破的青州,只会因小失大啊。” “伯父的意思,羽已经明白了,且容羽思之。”张邈的提议很诱人,王羽虽然早就有了成算,依然有些心动。 对自己来说,曹操无疑是最大的威胁,若能先解决掉此人,倒也不错,不过,这件事关系重大,不能不仔细的想过再做决断。 张邈也不催促,颔首道:“某日前已经遣使往泰山,与公节谈过此事,待你回到泰山,父子二人再好好商议吧。” 第一七一章衣锦还乡 泰山郡,地处兖州最东边,因山而得名。 元封元年四月,武帝封泰山,禅肃然,济北王刘宽颇为识相,主动将领地内的泰山一带的地域献出,武帝以其地设置了泰山郡。 数百年过去,泰山郡也是屡经变迁,辖域最大的时候是在汉成帝绥和元年,总领二十四县,辖下共计十七万户有余,人口高达七十二万。 到了汉末泰山郡的辖域已经大为缩水,只剩下了十二个县,人口更是不足全盛期的半数。 不过,在王羽眼中,泰山郡境内的繁荣景象,仍然远远胜过了洛阳、河东这些地方,比起残破的陈留、颍川,更是有若传说中的世外桃源一般。 乱世中,只要避开战火,就算很偏僻的穷乡僻壤,都会显示出让人惊艳的繁华气象。 何况,齐鲁大地,原本也不是什么荒僻的地方,否则后世的大诗人杜甫也不会发出,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的感叹了。 时值九月金秋时节,登高远观,齐鲁大地一片郁郁葱葱,望不尽的天光山色,如同一块巨大青翠玉石,远远与天海融为一体,一眼望去,让人有种呼吸顿止,物我两忘的感觉。 “王家哥哥,你这诗听起来意犹未尽,还有下文么?”直到听见蔡琰轻柔的声音,王羽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吟诗了。 他不是存心要剽窃。可华夏人就是有这习惯,用诗词歌赋来表达内心的情绪,自己没本事作诗不要紧,拾别人的牙慧也一样可以装酷。 不见后世的风景区,都用古人的诗句做宣传吗?诗圣的千古名句,与华夏群山之首的泰山。早已不可分割,浑然一体了。所以,尽管王羽不是什么文化人,依然脱口而出。 “我又作诗了?”生怕蔡琰要深入探讨这个问题,王羽连忙使出了装傻和转移话题的两大绝招。“人说情由心生,由衷而发,这话还真是不错,景色太美,连我这样的武人都能作诗了……” 说着,他一边欣赏着蔡妹妹韵味无穷的白眼,转头向于禁问道:“文则。刚刚路过巨平,你不回家去看看,或者干脆将家人接上吗?” 于禁微微一躬身,答道:“有劳君侯挂心,早在从军之初,禁的家眷就已经迁到奉高了。” 王羽点点头,老爹不擅长军事政略,是个十足的游侠脾气,对自己人照顾的很周到。 “青州黄巾由来已久,泰山与青州近邻。却有如此繁华的景象,文则,你可知其中缘故?” 于禁思考了片刻,这才答道:“其中原因甚多,一时难以尽述,但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地势和人文……” 泰山郡内多山,北有泰山。东有临乐山,南有蒙山,这是主要的山脉,其他数得上名字的高山,四面分布。足有数十座之多。群山环绕,形成了天然的屏障。 群山之间,是大片的丘陵,算不上什么天堑,但也极大的增加了大队人马行军的难度。 泰山郡虽然很大,却只有中部泰山脚下,至东北部的莱芜,即汶水流域的长条形地带属于平原,也是菁华之所在,其他地方都是真正的穷乡僻壤,没什么油水可捞,黄巾自然不会有大举出动的兴致。 而莱芜与青州的齐国接壤,齐国是青州治所临淄所在,是青州相对最为安定的地方。正因为这几层屏蔽,所以,泰山郡虽然地处要隘,却一直没有经受过太大的战乱。 除了地理方面的因素之外,泰山本地的人文也是重大因素之一。 齐鲁之地是孔孟之乡,同时也是出了名的民风彪悍的地方。 《史记。货殖列传》中记载:“齐带山海……民勇于持刺,故多劫人者。”持刺劫人,就是持刀劫掠,做没本买卖了,由此可见,后世山东响马的历史,是悠远流长的,在太史公的时代,就已是大名鼎鼎。 所以,青州贼虽多,但泰山贼也不少。而且泰山贼跟青州一盘散沙的情况不同,他们是有统一的头领,接受统一号令的。 同样是贼,但有组织的肯定比没组织的厉害,泰山贼的主要势力范围,在泰山郡东部,起到的屏蔽作用,比高山丘陵还大。 “泰山贼?他们不是黄巾?”如何区分黄巾和各地的贼寇,是个相当复杂的问题,王羽一时也搞不太明白。 “不但不是黄巾,而且应该算是朝廷的正规军,比如啸聚蒙山一带的臧霸、孙观等人,他们占据了琅琊国的开阳,拥兵数万,徐州陶使君就加以招抚,保举霸为骑都尉,任由其在琅琊国自行其是,俨然与诸侯无异。” “除了臧霸、孙观这些已经成了气候的,各地零散的山贼还接受募集,济北相鲍信那两万大军,就是这么募集而来的。禁听说,当日鲍信招兵离境后,泰山郡内气氛为之一清,许久不见盗匪,几乎达到夜不闭户的境地……” 王羽听得津津有味,不到实地到某个地方走一走,深入了解,就不会知道这些地方的特殊情况。 泰山郡依靠本地的贼,挡住了外地的贼;徐州的陶谦则依靠外地的贼,挡住本地加外地的贼,同样都保得一方平安。 这些贼,自己是不是也能利用呢?臧霸、孙观,在历史上似乎没什么名气,但依照于禁的说法,陶谦任由此人占据了琅琊国,还加封了官职,似乎也是个很了不得的人物呢。 正沉吟间,前方的队伍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声。王羽循声望去,远方,泰山巍峨雄伟的身影雄踞天际,让人为之气夺。 士卒们的欢呼并不是因为看到了美景。而是因为目的地就在眼前,漫长的旅程,终于结束了。 奉高城,位于泰山以东四十里左右的地方,处于泰莱平原的最中心。此地三面饶水,东面是瀛汶河。南面是牟汶河,西面是石汶河,水源充足,土地肥沃,是泰山郡最富庶的地方。 当年汉武帝封禅泰山。一眼就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因此命名奉高,并在此建立了行宫和明堂,多次在此地驻留。 正因如此,这个本来没什么名气的小县城,才一跃成为了大汉王朝东方的名城,甚至有过东方第一城的的美誉。 泰山王家世代居于此地。拥有田地千倾,广厦百间,十几代人下来,王家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在当地也有着很高的名望,但却从来没出过什么大人物。 不过,在初平元年的这个秋天,百年的积累终于到了厚积薄发的一刻,王家的麒麟儿,在短短数月间名震天下。载誉归来。 得到王羽的大队人马到来的消息,奉高城一下就陷入了沸腾,人们放下手中的活计,纷纷涌出城门,翘首以盼,大有万人空巷,夹道欢迎的架势。 大汉朝的第四位冠军侯。也是空前绝后的,最年轻的的一位! 战无不胜,使得威风不可一世,诸侯并起亦不能制的董卓都望风披靡,远遁西凉! 这样的英雄人物。遍数大汉朝四百年历史,又有几人能与其并肩? 百姓们欢腾不已又有什么奇怪的? 本乡出了英雄,固然值得骄傲,更让人欣喜的是,这位英雄回来了!混乱的世道中,还有什么比一位大英雄在本乡坐镇,更令人感到放心的吗? 人们热情高涨,还没望见王羽的队伍,欢呼声就已经时起彼伏,震耳欲聋了。使得王家自家出迎的队伍,都显得不起眼了。 “老爷,羽儿他……真的……” 由于从前那个王羽很少出门,王家人也不会把这种丢脸事特意往外传,所以其他人对他没什么印象。但对王家自家人,尤其是王羽的母亲来说,这种变化就太不可思议了,要不是经过王匡的反复说明,以及郡守应劭的首肯,她根本就不敢相信。 即便到现在,消息已经彻底传开,她依然有一种如在梦境的感觉。如果不是梦,儿子怎么会有了这种变化,从家人都瞧不起的胆小鬼,变成了天下景仰冠军侯? “不是真有其事,应使君怎肯就此离去?百姓又怎会这么般隆重的出迎?”老王匡捻须而笑,感慨万千:“早先应使君本来尚有不舍之意,结果袁公路一封亲笔信,让他彻底断了念想,要知道,袁公路可是四世三公的袁家嫡子啊!” 转头看看蔡邕,王匡脸上笑容更盛:“若非仗了鹏举的本领,为夫又岂能请得伯喈兄大驾来泰山?” 蔡邕知道老友在开玩笑,不过他却无暇答话,只是定定的望着西面的官道。很快,他期盼已久的宝物就会出现在面前了,那种喜悦,比父女重逢还要高出无数倍。 看了蔡邕神情,王母再无疑虑,口中只是喃喃道:“如果这是梦,希望永远也不要醒……” “来了!”远处依稀传来了隆隆的脚步声,官道上尘烟大起,王匡精神大振,道路两旁的欢呼声也是越发高涨起来。 “大汉冠军侯!” “骠骑大将军!” “泰山小霸王!” “泰山王鹏举!” 没人真能预料得出,王羽的到来意味着什么,但除了少数人之外,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自汉武时代后,奉高城发生过的最大的好事! …… 几乎在王羽衣锦还乡的同时,在遥远的荆南,有人正在为离家而努力着。 “滚!都给某滚开,挡我者死!” 一座豪华气派的府邸中,传来了震天般的怒吼声,随着怒吼声越来越响亮,整个府邸似乎都跟着震颤起来。那不是吼声带来的错觉,而是真的在颤,仿佛地龙翻了身,又仿佛有飓风席卷而过! 府邸外的路人都被吓得目瞪口呆,只见高高的院墙后面,不断有各种东西飞起,桌案、兵器、练功用的石锁,乃至院子里的假山! 这些常见或不常见的物件,似乎都变成了小孩手里的玩具,被丢得乱飞,然后伴随着漫天的烟尘,在一声声轰然大响中落在地上,似乎要将整个长沙城都摇撼起来。 “公子,你不要激动啊,夫人说……啊!”似乎有什么人正在努力,想要阻止这一切,然而,他的努力是徒劳的,最终只能落得空中飞人的下场。 “这到底是怎么了?”路人甲面色苍白的问道。 有明白人说道:“孙家那个小霸王又暴走了……看样子,这次的怒气比以前加起来还大,别在这儿傻看着了,再不走,小心殃及池鱼。你有条命,够那个混世魔王一口气的?” 路人们纷纷逃开,连头都不敢回,只剩下那座府邸孤零零的颤抖着。 府邸内,一群家将模样的人远远的围成了一大圈,后排的手中拿着棍棒,前排的举着大盾,战战兢兢的摆出了如临大敌的架势,将一个弱冠少年围在中间。 “兄长,兄长,你不要这样,母亲不在家,纵是要出门,总得禀明母亲才好。” 被他们包围的那个人,只是个弱冠少年,正怒发如狂的咆哮着,发泄着,一个年级更小的少年在旁边不停的劝解,不远处,还有几个少年脸色苍白的挤成一团。 “母亲若在,岂肯让某出城?仲谋,你让这些人快点滚开,不然的话,就别怪某不客气了,或死或伤,也都是自找的!”年级较大那少年冷眼一扫,杀气腾腾。 虽然他赤手空拳,但全副武装的家将们还是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几步,将手中的盾牌抓得更牢,举得更高了。 假山后突然跳出了一个小女孩,长得粉雕玉琢的十分可爱,但她的行为却一点都不可爱。 只见她跳着脚,挥舞着小拳头,唯恐天下不乱的叫道:“打,打!二哥别啰嗦了,让大哥好好打一场,打完这帮碍事的,再去洛阳寻那王鹏举来打,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小霸王。” 少年哈哈大笑:“还是妹子知我!听到没有,快给某滚,再不滚,你们知道会怎样的!” 说着,他飞起一脚,踹在最靠前的一面盾牌上面,只听嘭的一声大响,那家将连人带盾,被踹出了几丈开外。 “兄长,那王鹏举现在在不在洛阳,还在两可之间,你就算去了,若是寻不到他,又待如何?难道就将时间都虚度在路上吗?任凭王鹏举在外征战,继续积累实力,扬名天下?” “……”凶暴少年微微一怔,转念想想,又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不妨事,若他不在洛阳,我便去南阳寻父亲,在军前效力,待攻破襄阳城,全取荆州,再提兵北上,与他算账。仲谋,某去后,你好好在家奉养母亲,照顾弟妹。” 说着,他直往大门走去,众家将都熟知这位大公子的威猛,见了刚才的威势,也知道他出手不容情,哪里还敢再拦?只能任他大踏步的离开。 “兄长!”几名少年齐声高呼,尽是担忧不舍之意。唯一的杂音还是出自那个小女孩之口,她银铃般的笑着,挥舞手臂叫道:“大哥,别把人都打光了,记得给我留几个……” 第一七二章约法三章 奉高王府,盛大的宴会方兴未艾。 除了鲍家之外,泰山当地的豪强世家几乎都来了,泰山易主已经势在必行,他们自然要来表达恭顺之意。更重要的是,他们要来看看风色,如果能得到王羽的亲口承诺,那就再好不过了。 因为同乡的缘故,也是因为见过了王羽的军容,知道难以抗衡,所以,泰山众豪强对于王羽的抵触心理不是太强。但王匡在河内的作为,实在很令人担忧,不来探探口风,他们委实放心不下。 见过这些人,王羽才彻底明白张邈在路上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时代,无论谁掌控了一块地盘,都要向豪强世家搜刮一通,百姓不是当黄巾造反去了,就是依附于这些豪强生存,剩余那些独立生存的,也仅仅是勉强维持,搜刮他们没什么效率,说不定还会逼出更多的黄巾来。 从豪强身上着手就容易多了,搞掉几个大户,比逼死几万平民收获还大,钱粮、人口应有尽有,最关键第是不用大费周章。 搜刮的重点是,怎么选择目标,用什么方式搜刮。 许官职拉人投靠是最通常的办法,据王羽所知,刘表在荆州就是这么干的,荆州的四大世家中,他重点拉拢了其中两个,跟其他两个也保持了良好关系。 靠着这几大世家出钱出人出力,刘表推动了荆州的平定,掌控了大权,或是说是与这几大世家分享了权力。 刘表只是最典型的一个,其他诸侯或多或少也都是这么干的,韩馥之所以向袁绍靠拢示好,其实也不是他太傻,看不破对方的用心,可是冀州的世家都不肯支持他,他能怎么办? 不过,这个办法虽好。但却有不少弊端。最大的麻烦就是,这些世家会不断侵蚀诸侯手中的权力,到得最后,会变成主弱从强的态势,历史上的刘表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今天来给王羽接风的豪强。就有不少人存着这种心思。成不成。他们都不会很失望,反正投靠不成,能花些代价买个相安无事也不错。 他们最怕的,是王羽采取跟他老爹一样的办法。不分青红皂白的一网打尽,那才最要命。 除了这两种极端的方式外,还有一些对自己的政治手腕有自信的诸侯,会采取拉一派,打一派的做法。 据张邈的推测。曹操若是成功入主东郡,很可能会采取这种做法。 这种做法的好处是,诸侯的权力不会被分薄,被拉拢的那一派的忠诚度也比较高,打击另一派的战利品,又可以大大充实经济实力,同时不会遭受太大的诟病。拉一派打一派属于政治斗争,和阶级无关,并不会引起士族的反感。 但缺点也不小。士族之间的关系,是相当复杂的,堪称盘根错记,被打压那一派也不会甘心失败,而是会呼朋唤友的反抗。如果外部再有张邈这样的对手觊觎。趁机推波助澜,那局势就很可能会失去控制了。 在众豪强中周旋了一圈,再结合张邈的说辞,王羽对豪强和诸侯的关系。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在这个时代,处理与士族豪强之间的关系。是再重要不过的,千万疏忽不得。 所以说,攻略青州是最明智的选择,遍数中原,只有那里的豪强最少。在青州施政,完全不必象在其他地方那样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至于如何应付泰山的士族,王羽也有了完整的思路,并仿照旧例,提出了一个口号。 第“约法三章?” “不错,诸君担心的是什么,本侯都知道,接手泰山后,变动若太大,只会加深各位的疑虑。所以,羽今天在此定下规矩,泰山郡一切如故,只要照着朝廷的制度纳税,不违反大汉律,不勾结外敌,羽就不对各位加以任何干涉,就是第这么个约法三章。” “果真如此?”众豪强皆是惊异不定。 至少在表面上,汉朝的税赋,从来就没高过,通常都是十税一,十五税一也很常见,最低的时候,甚至有三十税一这种低到极点的税率出现。 朝廷的税率低,百姓的负担却很大,因为中间隔着豪强和官宦们。 皇帝身居深宫,未必知道这中间的猫腻,就算知道,他也管不过来。朝廷的官员都是士族,皇帝一个人,怎么可能摆弄得了这么多人?不是士族的,也只有宦官了,汉末宦官和士人的激烈冲突,未尝不是始于此节。 黄巾之乱后,汉廷的威仪不再,各地诸侯开始各行其是,这些诸侯可比皇帝精明多了。他们肯定不会满足于表面上那点税率,有点大志的都要跟豪强斗斗法。 王羽的志向如何,路边小儿都能说上几句,他摆出了这么大方的姿态,实在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王羽微微一笑:“自无戏言。” “难怪海内皆传,说王君侯有大仁大勇,今日一见,果不寻常!” “今日此令一出,泰山人心皆安定矣,大有当年高祖入关中,片言定三辅的气派呢。” “那是自然,否则当今天子怎么会赐君侯讨伐海内不臣之荣耀?这等开国四百年未有之殊荣,也只有君侯这等一心为国,毫无私心的忠义之人才配拥有啊。” 一时间,众豪强谀辞如潮,把王羽赞道了天上去,连汉高祖刘邦都拿出来做比拟了,可见他们的心情有多激动,又是多么着急的想把此事敲定,免得王羽反悔。 豪强们满意而归,王府内恢复了平静。 说是平静,其实还是很热闹的,王羽的老娘看儿子有些陌生,不知道该如何亲近,但对两个待过门的儿媳妇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自从看到两个女孩开始,王母眼中的嘴就闲不下来了,一时问身世经历,她长吁短叹,感慨两女的身世;一时说起王羽这段时间的经历,她又惊呼连连,总之,一直就没消停过。 见婆媳相处融洽。王羽也放下了心,带着手下的几名文武,与王匡、蔡邕一起到了书房。 “鹏举,你今天的许诺,莫非有什么深意吗?”一坐下。王匡便急匆匆的问道。 “没有深意。就是安定人心而已。”王羽摇摇头。 王匡忧心忡忡的说道:“你带回来的钱财不少,家中也有积蓄余裕,再加上你姑丈家中的资助,维持你这八千兵马不难。但若要进一步扩军,恐怕就力有未逮了。泰山不算很富庶,若是维持旧制,十税一,恐怕……” 王羽不以为意的笑笑:“兵贵在精而不在多。这八千兵马都是百里挑一的壮士,文则令君法度森严,公明、汉升皆有万夫不当之勇,待休整过后,这八千人足可以一当十,何须扩军?” “你领军的本领,为夫并不怀疑,只是你既然要为国分忧,平定青州。眼下这些兵马恐怕远远不够,青州……”王匡长叹一声:“实在太乱了。” 王羽摆摆手道:“父亲,青州的事且押后再议,今日孩儿有事,想和蔡伯父商议。” “哦?”蔡邕此刻还有些心神不属。稀里糊涂就被王羽给拉来了,他的心思都在书简上,哪有什么精神商议军务。 “鹏举,你有事要与老夫商议?” “正是。”王羽点点头。正容道:“羽知伯父一心只想修成后汉书,不想旁骛。不过,小侄还是有个不情之请,想请伯父答允。” “你且说来。”蔡邕有些摸不到头脑,鹏举会求自己的事情,莫非是急着办喜事?可这种场合,好像不太适合说婚事吧? 其他人脸上也有疑惑之色,只有贾诩若有所思。 “小侄想请伯父暂且搁置修史之事,着手建立书院。” “书院?”蔡邕一愣,“你是说学堂吗?” “不仅仅是学堂那么简单,小侄设想的书院,性质跟学堂差不多,规模要更大,教学的范围也比学堂更广,只要有上门求学的,就接纳进来……” 这个设想,是王羽跟贾诩长谈过后,就模模糊糊有了的。 从春秋时代开始,士族的制度就已经开始盛行,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强行扭转的,只能想办法适应,要不然就会变成天下的公敌。 对此,王羽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不会全盘接受这个时代的制度,也不会把那些跨越时代太多的东西照搬过来,他想的办法是潜移默化的改良。 所以,他跟泰山第的豪强约法三章,相安无事,同时,他还要建个书院,将知识从士族的垄断中解放出来。 “教人以礼仪,这是好事,”听懂了王羽的意思,蔡邕微微颔首,意表赞同,“不过,依照鹏举你的说法,这个书院无论士庶,有教无类,恐怕规模会很大,老夫一人,恐怕……” “当然不会只让蔡伯父一人辛劳,小侄的设想是,以蔡伯父的名气,和泰山相对安稳和谐的环境,吸引各地逃避战乱的名士、学者来此,把泰山打造成一个学术圣地……” 王羽滔滔不绝的说着自己的构想,没有人才不要紧,自己可以培养。从头培养的当然很慢,但以蔡邕的名气,加上天禄阁的藏书,书院一开始,就站在了相当高的位置上,还怕吸引不到人才吗? “其他地方的名士,可能不好邀请,但孔北海身边却有不少,小子在酸枣与孔北海相谈,甚是融洽,想邀请他们前来,应该不难。有蔡伯父居中主持,再加上孔北海的襄助,趁着小侄刚回乡,正被天下关注的好时机,书院一经成立,名声就能响遍半个中原……” 蔡邕听得连连点头,贾诩更是心花怒放,王匡却突然插话道:“鹏举,你这构想是不错的,但想邀请孔北海,恐怕有点难。” “哦?”王羽一愣,看向老爹。 王匡叹口气道:“孔北海应该是愿意来的,只是他现在恐怕无暇分身,想来也来不了啊。” 第一七三章青州攻略 “说起来,此事与鹏举你干联不小……”王匡摇头苦笑,讲述起来。 在酸枣结交了王羽后,孔融及其身边的一众名士都认为,近朱者赤,自己这些人在酸枣之行中,长了不少见识,尤其是在军略方面。 回到北海后,恰逢青州黄巾张饶,聚集了二十万众,大举入寇齐国,围攻青州治所临淄。刺史焦和不能抵挡,只能在城里开坛做法,向天祷告。 孔融这个北海相是董卓任命的,上任时间本来就不长,还有一多半的时间耗在酸枣了,所以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嚣张的黄巾。 结果被身边的名士们一撺弄,他的使命感苏醒了,回到北海的治所据城后,立刻召集了全郡兵马,共计三万余,大举西进,与张饶战于临淄城下。 那张饶不是什么名将,手下的二十万兵马也是把老弱妇孺都算在内的,双方的人数看起来很悬殊,实际上差不多。如果再算上被围攻的临淄城中的兵马,官军的实力远占上风。 然而,焦和也好,孔融也好,都是这个时代最典型的那种名士。即:自己没啥能耐,还不会用人。这二位手下的幕僚,高谈阔论起来一个顶八个,一落到实务上,八十个也顶不上一个。 完美的里应外合之计,被这二位搞成了各个击破,被夹击的张饶,打了一个漂亮的围点打援之战。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焦和派出城接应的兵马不多,被打败后,焦和也没敢让人开城门,临淄城没丢。 攻不下临淄,张饶也是很干脆,他直接转移了目标,追在孔融身后追到了北海,把这位孔夫子的二十世孙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连治所据城都给丢了。一直逃到了朱虚,才算是有个落脚点。 “好在朱虚城池颇为坚固,城内粮草也足,张饶围攻不下,只能顿兵城外。现在孔北海被围在朱虚。也不知最后该是怎么个了局。” 孔融被围?这桥段听起来很耳熟啊!王羽听得心中一阵猛跳。是提前了,还是说历史上的记载本就不够明确?如果真是自己想的那个典故,说不定很快就会有人上门了啊! 王羽急问道:“北海可有求援的使者到?” “没有,眼下刚刚丰收。正是青州黄巾最活跃的时候,张饶兵马极多,将朱虚城围得水泄不通,又哪里出得来人?朱虚毗邻琅琊,就算孔北海欲求援。应该也是向徐州求援,应该不会舍近求远才对。” 说着,王匡又叹了口气:“正如为父之前说的,青州的局势实在太混乱了,你想打败几路黄巾不难,但仅凭八千人马,深入青州的话,很容易就会陷入合围。青州这里不比洛阳,山势连绵。林丘众多,随处都可以打埋伏,想要平定,须得以大军四面围剿才好。” 王匡很支持王羽的决策,青州黄巾为祸太重。如果任由他们肆虐下去,青州几十年都恢复不了元气。其实,现在的青州就已经残破非常了,等到青州境内彻底被糟蹋完。临近的几州恐怕也要不得安宁了。 黄巾已经纵横齐国了,没了这道屏障。泰山的平静也可能被打破。若是没有王羽,王匡自然无计可施,但现在有了精兵强将,他就可以想想以前不敢想的事了。 “父亲也赞同暂不理会兖州之事了?”王羽还没来得及商量此事,正好一并提出。 王匡不假思索的答道:“张孟卓与我相交多年,如今势窘,却也不好不救,为父的想法是,我去兖州助张孟卓成事,你自往青州去。” 看他的神态,显然已经深思熟虑过了。 “不行。”王羽哪肯放心,张邈要对付的可是曹操,后者本身已经不是善茬了,背后还有刘岱、鲍信这样的实力派撑腰。自己想去,都得绸缪再三,拟定出了万全之计,才敢动手,凭张邈和老爹,哪里对付得了曹操? 以王羽所知的历史来看,张邈的计划应该是失败了的,因为他对张邈的事迹毫无印象。 当然,想说服王匡,用这个理由可不行,得用更高明些的,王羽决定,给老爹讲讲天下大势。 “父亲,曹操入主兖州,背后有袁绍的推动,又有刘岱的默许,张叔父虽然在兖州有些声望,但又岂能抵得过三方合力?您应该设法劝他暂时隐忍才是正理。” “刘公山默许,是因为黑山贼的入寇!而黑山贼入寇,分明是曹孟德暗中策划的!只消有人当面点破,刘公山又非蠢人,岂能看不破?袁本初的支持更是无稽之谈,袁本初放着辖地渤海不回,一直滞留河内,暗中谋划大逆之事,岂有支持他人入主东郡之理?” 王匡连连摇头,只是不信。 “父亲,刘岱在酸枣擅自起兵,杀了乔瑁,又擅自任命王肱为东郡太守,可见其志向非小,早已暗生不臣之心。曹操故意放黑山军过境,然后又尾随而入,他岂有看不出之理?所以听任对方行事,不过是对王肱失望,想引曹操为臂助罢了。” “至于袁绍,他明着要捧刘虞称帝,实际上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王羽冷笑着把袁绍图谋冀州的分析说了一遍,然后道:“父亲性情耿直,这些鬼蜮心计实不足道之,不过,若是不能明察,却也很容易被暗算,到时父亲落入人手,挟之为质,孩儿岂不进退两难?” “咝!”王匡倒抽了一口冷气,惊疑不定道:“鹏举,你不是在危言耸听?这其中竟有如此多的算计?” “何止如此?” 对如何处理和王匡的关系,王羽一直很头疼,甚至为此打消了迎天子回台山的念头。这位老爹什么都好,就是太固执,又太不腹黑了,完全不像是个政治人物,和水浒传里面那位天王晁盖很像,就是个任侠的脾气。 王羽不想明着夺权或者架空老爹,那样太伤感情,也有违孝道,但也不能让老爹到处折腾。以老爹的政治智慧,根本就斗不过那些真正的枭雄人物,很容易捅出大篓子来。 所以,借着张邈的邀请,王羽打算给老爹好好的上一课,让他知道自己跟枭雄们的差距,彻底打消继续掌权的念头。 “袁绍和袁术虽然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系出名门,但这二人早就憋足力气要一战了。如今袁绍谋冀州,袁术图荆州,待结果一出,两人势必要互相开战,兖州就是他们角逐的战场,曹操就是袁绍对付兄弟的先锋。” 王羽嘴角一挑,溢出了一丝危险,大有深意的笑道:“父亲,您想想,我们王家这个时候掺合进去算是什么?替袁术开路么?还是跟某些人似的,站在最危险的地方,来个以战止战?” 王匡不知道王羽想起了徐荣,他只是对王羽揭破的中原局势感到心惊,他万万没有想到,只是兖州内部的问题,居然牵连如此之广。 他背脊一阵发凉,冷汗涔涔而下,自己确实不是做大事的人啊。 “公节,你这把年纪了,就不要掺合那些勾心斗角的事了。”蔡邕适时发话道:“鹏举适才说的那个书院的构想,我觉得很不错,不如你也来帮忙好了,此事若成,也是功在千秋,同样也是为大汉的中兴出力。” “伯喈兄说的是。” 王匡苦笑着应了一声,想了想,又叮嘱道:“鹏举,你见事明快,远在为父之上,这些军略之事,为父就不多参与了,只为你料理些郡中琐事,待你有了合适的人选后,再慢慢交接。不过,青州之事,你万勿掉以轻心啊。” “是,父亲。”王羽躬身应道:“有关于如何平定青州,羽心中已经有了些成算,今日正好请父亲和诸君参详一二。” “已经有了?”王羽的效率让众人震惊,才到达泰山一天,连泰山的情报还没收集全,就已经有了攻略青州的计划,这是什么速度啊? “只是个大概的计划,要做的准备很多,远谈不上具体实施……” 王羽点点头道:“目前掌握的情报显示,青州很乱,青州贼军都是本地人,对地理更熟悉,接战不利,随便找个山林一钻,我军就无可奈何,强行追击,又容易遭遇埋伏……再加上收复的地方又要驻守,贸然进军的话,别说八千,就算八万兵也未必够用。” 他竖起一根手指,沉声道:“所以,最好的办法不是主动攻进青州,而是引蛇出洞,在我们预设的战场跟他们作战。” “引到泰山来?能成功吗?” “就算我们不引,他们迟早也是要来的。” 王羽用很确定的语气说道:“先前黄巾虽然猖獗,但很少攻打郡城,更别提州城了,因为他们没有攻城器械,拿坚城厚壁一点办法都没有。可是现在,他们已经开始围攻临淄了,文和,你觉得这说明什么?” “要么是他们的实力和胃口已经足够大,要么就是他们的补给已经出现短缺,亦或二者兼而有之。” 贾诩回答得很流利,然后话锋一转道:“可是,主公,就算如此,青州黄巾可以选择的路线也很多,比如渡河去冀州,或者从济南国攻进济北,进而攻略东郡,与黑山贼汇合,你怎么能确保让他们来泰山?” 微一停顿,贾诩又补充了一句:“主公的战略虽然没错,但青州黄巾的数目何等庞大,一旦开始移动,凭目前的兵马能否战而胜之,并聚而歼之?” “这个嘛,就要大家一起动动脑筋了。” 第一七四章整军备战 “目前做的布置采取的是双管齐下的套路,一方面整军备战、安顿内部,另一方面健全谍报系统,并以之向青州渗透……” “通过保持现状和书院,可以安定郡内的人心,同时麻痹外部的敌人,让他们暂时放松警惕,消除那些心存芥蒂者的敌视,顺便还可以招揽人才。此事就拜托父亲和蔡伯父,待青州有进一步的消息后,再设法邀请孔北海等诸君来此。” 书院是长远之计,短期内不会有太大效果,王羽对这方面也不精通,只打算将架子搭起来,然后就全权委托出去,正好给老爹也找点事做,缠住他。 短期内,书院就是个幌子,省得其他诸侯盯自己盯得太紧,不好放开手脚。王羽可不想在对付黄巾的时候,被别人从背后偷袭。 “就这么办吧。”两位老者对视一眼,眼中都有欣慰之意。盛世、中兴,往往也意味着文教的兴盛,这件事很重要,又不需要勾心斗角,正适合他们。 “至于整军,我是这样打算的,首先公明的部属比较特殊,没有足够的装备,很难扩充,所以暂时维持原状……” 王羽已经见识过这个时代的阵地战是什么样了,阵地战用的是混合兵种,不过某些特殊的兵种还是要单独使用,徐晃统带的重步兵就属于这种情况。 兵为将有,是这个时代约定俗成的规矩之一。实际上,也只有这样,才会增强部队的凝聚力,一名外来的武将,若是没有自己的嫡系部队,地位就会显得很尴尬。 王羽不打算坏规矩。目前,他对徐晃的定位,就是专职统带重步兵,这支部队攻守兼备,专门用于攻坚。能最大程度的发挥徐晃的本领。 “喏。”徐晃自然没什么意见,虽然部队并不多,但他孤身投效而来,能这么快就拥有一支嫡系部队,已经喜出望外了。何况这支部队的装备太过豪华,一个兵的花费,足可顶其他步卒十个了。短时间内不可能大肆扩充。 “文则,其余的步卒,都由你统领,尽快将他们融为一体,形成可靠的战斗力。” “喏。”于禁一直作为王羽的副将而存在,又在正面会战中证明过自己,由他来操练主力部队,自是应有之意。 “汉升,我本来想让你去统带弓弩兵,后来想想。觉得有些大材小用……” 把武将招入麾下,不能就那么放着,要用起来才行,王羽现在势力还不大,众将没有独领一军,乃至镇守一方的机会,所以任用起来也很麻烦。 黄忠和徐晃一样。都是孤身而来,而且他来的比较晚,王羽在之后没多少扩编的机会。 最合适黄忠的位置,似乎是统带弓弩手,但见识过真正的会战之后。王羽的想法已经改变了。在会战之中,弓弩手其实不是独立成军,而是作为阵列战的一个重要环节而存在的。 军队中的弓弩手讲求的不是射术精准,而是要求号令划一,发动齐射时,对指定的目标区域造成最大的打击。让黄忠去统带弓弩手,就等于将这位名将放在普通校尉的位置上,浪费资源。 黄忠不动声色的听着,他心中有傲气,不愿落于人后,同时他也相信王羽,相信对方费尽心思的招揽了自己,不会将自己搁在一边不予理会。 实际上,他自己也很犹豫,不知道自己在泰山军中到底如何定位,所以,对王羽的安排,黄忠未尝不是充满了期待的。 “你去军中挑一批弓箭手出来,要射术好,或者有这方面潜质的,人数不用太多,百人左右就好,等你挑完人,某在与你一起完善第训练和作战的章程。” “百人左右?”黄忠心中一动,想到了阳人之战中,自己的担任的角色:“主公,莫非你是想……” “不错,某的想法,就是训练出一批神箭手,让他们作为战场上的刺客潜伏下去,在大战中,专门对付高价值的目标……” 其实,王羽就是照搬狙击手的战法,只要这批特种部队的成员,有主将黄忠一两成的本事,能发挥出的作用就相当惊人了。 这些箭手不单要射术高超,而且还得有一定的伪装能力和近战能力,黄忠显然是最合适的主将,王羽只要起到从旁指点的作用就可以了。 “末将遵命。” “此外,某打算把五百重弩手抽调出来,与借来的幽州军做一处,以弥补白马义从数量不足的缺憾。” 在这个时代建部队,强力骑兵是肯定要有的。王羽跟公孙瓒借兵,自然不单是为了数百骑兵的战力,而是要以这些百战老兵为教官,将骑战之术传下来。 培养弓骑兵的难度很高,那个要求射术和骑术都很精湛才行,没有十年八年的苦练难成气候。所以,王羽打算把当初灵机一动搞出来的弩骑兵发扬光大。 当然,重弩并不适合骑战,因为没有连续打击的能力,不过,想找到合适的骑弩,并且大批量的造出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得到的,只能先凑合着了。 “这支骑兵……暂且就由方将军担任主将吧,无忌,虽然是主将,但凡事都要听听秦校尉的意见。”王羽环视了一圈,最后选定了方悦。 实际上,骑兵统领,他心中早就有了人选,那是个最佳人选。可惜他一直没找到对方,无论是公孙瓒的白马义从主力,还是公孙越的骑兵,都没有这么个人,连线索都没有。 不过,随着袁绍入主冀州进程的加快,赵云登场的那场大战也不远了。只要自己动作够快,还是很有希望把人抢到手的,王羽很有信心。 “喏。” 方悦的武艺远及不上黄忠、徐晃,统率能力比之于禁,也是望尘莫及,但他也有自己的优点。 他的权力欲不大。也没什么表现欲望,王羽的大军转战南阳时,他作为护卫,随着王匡、蔡邕回泰山,却一点怨言都没有。以此人来统带主、客混编的部队。再合适不过了。 “情报系统,就由某亲自负责,文和从旁辅佐……” 贾诩苦着脸点点头,然后一脸警惕的说道:“主公,这次你可不能再搞什么潜入作战了,你在洛阳的事迹传开后,别人肯定会警惕有超常表现的少年。眼下,你身负天下之望,却是不能再效那白龙鱼服之举。” 王羽确实有这个心思,反正其他事不用他操心太多,出去走走不是很好么?说不定还会有其他的意外收获也说不定呢。 不过,先被贾诩叫破了心思,然后他环目一扫,发现众将也是一脸的不赞同,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放心,某会在郡内走走。摸清地势,不会去青州的,某打算从墨门弟子中,抽调一些人,他们和贫民的气质很相似……” 贾诩提醒道:“主公,近日陆续有些寒门士子来军前投效,还没有妥善安置。” “你的意思是……” “你先前不是说过。情报系统要相对独立么?何不从这些新来者之中挑选几个任用?让他们与墨门弟子结伴去青州,一方面可以考验他们的能力,另一方面可以鉴定他们的可靠性。愿意去的,定然胆大且可靠;能取得成果的,定然心细。观察力强……” 贾诩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王羽知道胖子害怕自己把事务都推过去,不过他说的这些话也很有道理。寒门士子中人才众多,最麻烦的就是如何鉴别,通过对青州的侦察,来个大浪淘沙,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 “那就这么办吧。”王羽点点头,冲着贾诩笑笑:“若是能找到一两个英才,正好可以为文和分担些事务,然后文和你就有更多的时间,帮我参赞军务了。” 贾诩的脸色更苦了。 其实他不是存心懈怠,眼下,泰山军中的各种文案、行政事务,基本都压在他身上。 贾诩可不是自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亮,而且他也不以行政能力见长。历史上,他在魏国就是个高级顾问似的角色,老大问,就出几个主意,采纳不采纳都行,不问的话,他在人堆里一眯,像是不存在一样。 目前他的勤奋劲,至少在历史上的数倍以上,不可谓不卖力,只是孤掌难鸣,分身乏术罢了。 王羽也觉得,让贾诩天天忙于文牍事务,确实挺屈才的,所以他才成立学院,琢磨着无论如何也要从孔融身边那些人当中,挑几个勉强能用的出来。 至于前来投靠的寒门士子,他早已经看过名单了,没发现里面有熟悉的名字,而且他担心里面会不会混有奸细,一直没做具体安排。结果,贾诩等不及了。 反正具体军务都安排下去了,由众将分别执行就不会有差错,王羽从善如流,与贾诩一同去见人,开始了成为主君以后的第一次人才筛选。 来投效他的寒门士子大多很年轻,超过三十岁的寥寥无几,二十岁以下的则是大有人在。 这些人都是仰慕王羽的名声而来,等了一路,终于见到王羽本人,众人都兴奋不已,但等到王羽说了去青州的事,绝大部分人的脸都垮下去了。 王羽大闹洛阳的故事,人人都喜欢听,津津乐道,但换成自己去做可就难了。 青州那里可不是一般的乱,连治所临淄都被围攻近月,孔融惨败后,局势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各路贼军,加上官军溃兵,人命如同草芥,一个不小心就把命丢了,谁愿意去,谁敢去啊? “君侯,我等学的乃是文韬武略,这种……”少数几个人想提点反驳意见,可话到嘴边,却很难说出口,眼前这位冠军侯不止一次干这种潜伏暗杀的勾当,并以此成名,若是当面质疑,岂不是有瞧不起的意思? “无妨,各位若甘心从文吏和普通军校做起,本侯也是欢迎的。”此行鉴别出的人才,是要加以重用的那种。所以,王羽也没有强迫的意思,而是把选择的权利留给了每一个人。 在场的聪明人并不少,他们都听出了王羽的言外之意,富贵险中求,想要一鸣惊人,就得先担当大任。只是这其中的风险实在太大了,大多数人即便想通了,也不敢应诺,留到最后的,只有寥寥三个人。 “文和,其他人你看着安排吧,这几个人某先带走了……” 王羽向贾诩挥挥手,随手拿起了名单,一眼扫过:“沐汪,泰山人,做过猎户,不错……李南,河内人,做过马贼?有趣……最后,徐福,颍川人,在鹿门山游学过,自称武艺高强?有意思……” 第一七五章北海来使 秋意渐浓,从北方吹来的风带来一丝凉意,树叶的颜色也变得愈发浓重起来,这是个出游赏景的好时节。少受战火波及的泰山郡,就呈现出了一派游人如梭的繁华景象。 王羽抱膝坐在一块探出山壁的大石上,任由猛烈的山风吹在脸上,一边感受着这份难得的平静,一边整理着有些凌乱的思绪。 那三个来投效的寒门士子,前两个比较正常,后面那个却有些不太对劲。 那个叫徐福的人,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是个有胆有谋的人,自己问那三人,知不知道去青州的危险,其他两个人都答得中规中矩,那人的回答却很奇葩…… “君侯能做得到的事,福为何做不到?青州再凶险,能凶险得过洛阳亦或河东吗?”即便已经过了十多天,但这句话依然让王羽记忆犹新,能说出这种话的人,不是真正的智勇双全之人,就是只会胡吹大气的蠢材。 而这个徐福的经历,让王羽产生了一丝熟悉感以及疑惑。 他知道鹿门山,在那里求过学的高人很多,其中就有一个跟徐福经历差不多的,那人不但也姓徐,而且还是个喜欢用化名的…… 这位徐福,会是自己想到的那个人吗? 单福? 徐庶? 王羽不太确定,徐庶名声不小,但由于其经历特殊,所以生平事迹并未广为人所知。三国演义里面,甚至都没有写出他的结局。 按照一般的理解,军师就应该是那些举止稳重,多智近妖的形象,但那位徐福,却更像是个初出茅庐不久的游侠儿。对去青州之事表现得跃跃欲试的,没有半点畏惧退缩之意,也没提出要从长计议的打算。 正因为对方的这种表现,王羽才下定决心,问对方的真实身份。他担心对方根本不会认账,说不定还会误解自己小觑了他。 等徐福走后,王羽就开始患得患失了,要是自己猜对了怎么办?徐庶的年轻时代,可能就是这种任侠的性格,否则也不会杀人后,隐姓埋名的流落他乡了。说起来。三国时代有过这种经历的名将还听不少的,关二哥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人都已经走了,现在想也是白想。只希望此人可以吉人天相,平安归来,顺便向自己展现一下真正的实力和身份就好了。 王羽长叹一声,身后不远处,传来了女孩们轻柔好听的低语声。 “琰姐姐,你说他在干吗?” “是在练功吧?” 蔡琰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回答道:“打完仗之后。他就一直在研究那块令牌,说是有什么秘密,后来果然给他找到了一卷帛书,听说是很高明的内家功夫,他一直在勤休苦练呢。” “才不是呢。”相处的熟了,貂婵说话也没了太多顾忌,恢复了司徒府里活泼聪慧的模样。“那套功夫说是内功,但练的时候跟拳脚功夫差不多,都是要摆开架势,挥拳踢腿的,我呀。上次偷偷去看过一次,才没有他说的那么夸张呢。” 蔡琰惊讶道:“你去偷看?” “是呀,我想让他教我,可这人却小气得很,不肯答应,他不肯,我就自己去呗。”貂婵闷闷不乐的叹了口气:“府中上下都在忙,姐姐你也在帮着张罗书院的事,只有我很闲,很无聊,只好自己找点事做呗。” 她朝着王羽的方向努努嘴,不怀好意的笑道:“姐姐你看看他,说是陪我们出来游山玩水,结果却一直自己在那里发呆,依我看呐,他不是想着打仗的事,就是又看上了哪家女孩,琢磨着给我们再找个姐妹呢。” 一缕忧色在蔡琰如画般的黛眉间掠过:“那几家上门提亲的,不是都被拒绝了吗?” “谁知道呢。”貂婵本是半腹诽半玩笑,见蔡琰有些认真,她开始起劲了:“说不定啊,他已经见到贾先生的妹妹了。” “贾先生的妹妹?” “就是那个叫贾晶的啊,姐姐你不知道吗?” 看到蔡琰惊讶的表情,貂婵捂着嘴笑了起来:“因为小寿他煞有其事的提出了条件,搞得董卓很好奇,贾先生的家人到了洛阳时,他便郑重其事的去探看了一次,想看看令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王鹏举如此重视的女子,到底如何倾国倾城……” “结果呢?”女人都是好八卦的,蔡琰的兴趣被勾起来了,连忙追问道。 “结果啊,见过人后,董卓的脸色很古怪,只说王鹏举让人琢磨不透。” “诶,蝉儿你又在吊人胃口,被你这么一说,我都想去见见那位贾小姐了。” “可是我也没见到啊,都是画眉去外面打听的,在府里总是会被母亲拉着,讲些小寿从前的事,又哪里分得出神?你看小寿的神色,分明是在犯愁,现在到处都好好的,哪里又有什么烦心事?说不定啊,他真的是在想贾家小姐呢,嘻。” 二女说话的声音很小,但又怎么瞒得过王羽,他的耳力是专门练过的,可不是一般的好。 摇了摇头,王羽站起身,打断了二女的笑闹:“你们若是休息好了,咱们这就继续走吧。” “不要。”蔡琰顺从的站了起来,貂婵却不肯起身。 “为什么?”王羽奇道。 貂婵不无怨怼的说道:“你说是要陪我们姐妹出来游玩,却一直在赶路,而且专挑这些难走的山路走,哪有这种道理?好容易休息一会儿,你又自己在那里出神发呆,我看呐,你出来游玩是假的,念念不忘的,还是打仗的事。” “现在是乱世啊。我不去打人,人也会来打我的。”被貂婵说破了心思,王羽微微有些发窘,只能用一声长叹,试图蒙混过关了。 他这段时间实在太忙了,以至于两大美女放在后宅。都没什么时间去见,好容易出来一趟,也是兼顾游玩加考察的。 个人来说,练功是当务之急。徐荣留下的钜子令里面,藏的果然是他最急需的内劲法门。一直以来。因为没有暗劲,他与一流武将过招的时候,都只能靠取巧才能获胜。 好容易得了一部,而且还是质量上层的墨门秘传,他岂有不勤学苦练之理? 此外,军务的事情也很多。于禁、徐晃那边不需要他多操心,但黄忠的狙击手部队。他却得全程参与,这个时代的军队中,不是没有类似的人,放冷箭这种事,本也不是什么秘诀。 不过,成建制的放冷箭偷袭,这种事却很少有人做,要解决的不单是箭术等技术问题,还有理念上的问题。 轮到黄忠的弓箭手发威,一般都是在阵列战进行到胶着阶段。或者混战之中。狙击手不单要暗算别人,而且还得在混乱的战场上保全自己,此外,还得保持建制,随时都能接收主将的号令,甚至聚散自如。 这种理念很超前,就算在徐荣留给于禁的兵法秘籍中。也找不到答案,想要训练出来,王羽只能从前世的经验中找办法。 其实,某种意义上,如果他真的训练成功。黄忠属下的这支兵马,就会成为一支冷兵器时代的特种部队。等到战法成熟后,不单可以在战场上发威,还能完成其他的特种作战任务。 如果在洛阳的时候,就有这么一支部队配合,就算没有王允的帮助,王羽也可以试着自己解决一切。 随着他认知的改变,队伍的规模也在扩大,除了黄忠挑选出来的八十二名箭手之外,王羽又把墨门弟子中,原属于徐荣亲卫的那批人抽调了出来,组成了一支近二百人的部队。 训练的内容,就是小规模的配合作战,以及战场上的偷袭暗杀。能训练这支部队的人,自然也只有王羽自己了。 除此之外,他还得时不时的往白马义从的军营跑,他要学骑术,自己的骑术之外,他还要学习骑兵的应用。 指挥骑兵,也需要操练阵法,徐荣在阳人之战中施展的车悬阵,就是脱胎于霍去病的骑战之法。王羽现在的骑兵还不是很多,在短期内,也不会形成规模,不过,这种迟早要做的事,多做点准备,总是不会错的。 最后,谍报系统的建立,他也不能完全不管。 所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他打算在起步阶段,就把所有的基础都打好,开始的效果可能不太明显,但等到一定阶段之后,就会厚积薄发的展示出威力了。 这样一来,他就更忙了,训练斥候,他得亲自负责;制订规程,他得跟贾诩一起商议;此外,先期派出去的那些探子也已经开始反馈情报回来了,青州,这个混乱之地的面纱正一点点的被揭开。 眼前的平静,持续不了太长时间,因为青州黄巾很快就会有大动作。 黄巾的军事活动很有规律,春夏时节,他们的活动相对不那么频繁,因为他们多少也要耕种,生产粮食;秋冬时节才是他们大举出动的时候,因为他们要过冬。 面临如此局势,王羽怎么可能休息? “我也想帮忙。”貂婵咬了咬嘴唇,大着胆子提出了要求。 她不是在胡闹,只是看着别人都在忙,尤其是身份差不多的蔡琰也在忙着书院的事,她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这样啊,”王羽想了想,答道:“不然,你到文和那里去帮忙?反正你也能识文断字,嗯,还很可靠。” “真的?”貂婵美眸中闪过一阵动人心魄的亮光,她虽然提出了要求,但却没想到能得到回应,在这个时代,对女子的约束不算太严,可用女子做幕僚这种事,说到哪里,都有些耸人听闻了,她怎么也没想到,王羽就这么随意的答应了。 “骗你做什么?”王羽没好气道:“给你找点事做,也省得你老是在背后嚼舌头,文和的那个族妹才五岁,胖胖的,很可爱的,亏得你想得出,说什么我要给你们找姐妹。” “你听见了?”貂婵心虚的躲到了蔡琰身后,吐吐舌头,道:“姐姐,你看,这人的耳朵真灵,下次咱们再说悄悄话,可得躲远些。” 蔡琰抿着嘴,眼带笑意的看着王羽,眼神中有股说不出的味道。 看着二女笑靥如花,王羽食指大动,正想着要报点前仇,互听半山处一阵脚步声急响,一名亲卫气喘吁吁的跑了上来。 “主公,北海来使!” 终于来了吗?王羽精神大振。 第一七六章东莱太史慈 王羽等这个消息等了很久了,准确的说,他等的不是消息本身,又或救援孔融卖人情的机会,他只是在等这名信使。 这名信使是个魁梧青年,看年纪大概二十多岁,长得有若峻岳崇山,比王羽还要高上少许,肩膊宽厚,眼神犀利,身着皮甲,背后露出了两支短戟,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迫人的气势。 “见过君侯,在下奉孔使君之命,特来求援,眼下,孔使君被困都昌城,黄巾贼正四面攻打,危在旦夕。” 此人仪表非凡,让人一见便为之心折,但王羽却觉得,对方的神情举止都有些怪异,他只是奉上书信,说明了事故原由,然后就一声不吭了,全然不像是个求救的信使,更像是在赌气似的。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足下何人?”王羽其实已经想到了对方的身份,这一问只是为了确认,同时也是找些话题。 “某乃太史慈,东海之鄙人也。” 果然是他,王羽心中暗喜,继续问道:“本侯回返泰山不久,当时听闻孔北海被困朱虚,正遣人探听虚实,意存营救,一时还没有消息传回,如今,孔北海怎地又到了都昌?” “某先前已经往渤海走过一趟,联络上了公孙将军,公孙将军遣了一支兵马前来救援,张饶围攻朱虚不下,闻讯后,便撤围而去,转头围攻临淄,将渤海援兵挡在了路上。” 太史慈看起来有些不耐烦。皱着眉头解释道:“某单骑回返北海探讯,方知孔使君已经离开了朱虚城,欲回返据城,结果路上又被黄巾贼管亥围攻,不得已,一路向北退却。最后却是到了都昌。” 泰山众将听得既好笑又心惊。 笑的是孔融不甘寂寞,不自量力,气比天高,却偏偏命比绢薄,败了第一战后。就被黄巾追得到处跑,几乎无处藏身。 惊的是青州之乱,黄巾之多,张饶那一路人马,就已经号称二十万之众了,管亥的人马既然敢围攻北海郡守,应该也少不了。已经露头的两股。声势就已是这般惊人,如果把青州境内的黄巾都加起来,将会是如何恐怖的一个数字? “原来伯珪兄的兵锋已经到达渤海了,”王羽关心的重点却不在青州的形势上面,他更关心公孙瓒的动向,公孙瓒已经占据了渤海,冀州形势显然已经到了很关键的时刻,“未知伯珪兄派遣何人前来救援?” “平原相刘备。”太史慈的回答干巴巴的,似乎还带了点鄙夷,只是不知他是针对王羽。还是刘备。 众将见状,脸色都有怒色,觉得此人太过骄狂,明明是来求援的,还摆臭架子。要不是王羽一直和颜悦色的,徐晃几乎按捺不住要扬声挑战了,没有天大的本领。怎敢在自家主公面前这般骄狂? 太史慈注意到了徐晃眼中的战意,但他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哪里肯低头,当即也是怒目回视,搞得气氛一下就紧张了起来。 王羽其实也搞不清楚。太史慈的态度为什么这么不好,但为了这一天,他已经准备很久了,自不会因为这么点小意外便半途而废。 名将就在眼前,当然不能放过。 “孔北海与某在虎牢关下有过并肩作战的情谊,青州又是某的辖地,自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不过……”王羽答应的很痛快,但话到最后,却来了个转折。 “要救便救,不救便罢,哪里却来的这许多鼓噪?”太史慈眉头皱得更紧,语气也是越发的不耐烦了。 “你这厮好没道理,明明是来求援,却如此跋扈,以为泰山无人么?”徐晃大怒,长身而起,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某怕你不成?”太史慈也是一瞪眼,厉喝道:“泰山王鹏举好大的名声,其实也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若要动手,只管上来,某就是一人,却不怕你们人多。” 徐晃怒极反笑,踏前一步,气势暴涨:“对付你这狂徒,那里须得人多?晃一人足矣!” “长驱徐公明?”太史慈眉头一挑,冷笑道:“正要看看你的本事。” 说罢,他也是不退反进,朝着徐晃踏出一步,一支手已经放到了背后,显然是准备取短戟对敌。 剑拔弩张,气氛一下就变得紧张起来。 “慢!”王羽抬手拦住了徐晃,目视太史慈,极具威势的眼神在后者脸上一扫,即便以太史慈的狂傲,心下也是一惊。 “王君侯有何话说?”初时一惊,太史慈马上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下一刻便稳住了心神,犯视王羽,眼神中尽是桀骜。 王羽沉声问道:“某与子义初次相见,自忖并无开罪之处,然而子义一见面就咄咄逼人,似乎对某大有不满之意,莫非是在怪某,没有主动出兵相救吗?” “原来君侯自己也知道吗?” 太史慈冷笑道:“慈闻君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海内闻名,更得天子看重,少年封侯,奉召征讨不臣。如今君侯领青州刺史,有保境安民之责在先,又挟屡胜之势,拥雄兵在此,却迟迟不肯进入青州境内……” “知道的,或许会体谅君侯长途跋涉;人困马乏,不知道的还道君侯先前不明状况,探明状况后,便畏敌势大,要改辙易途,别寻勇武之地了呢。”虽然假了他人之口,但太史慈的神情分明就表示,他自己就是这么想的。 王羽却不动怒,反问道:“依子义之见,某该当如何?一回泰山就立刻兴兵吗?” 太史慈严词诘问道:“张饶兵马就在齐国一带。若存心平贼,以君侯之能自然是有法可想的,但君侯却始终按兵不动,岂不知青州父老皆在翘首相盼,期待君侯早日拨乱反正乎?” “子义言之有理。” 太史慈似乎就是那种不会说话的人,虽然他说的有一定道理。但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像是在挑衅,但脾气一向不小的王羽却一直没动怒,此刻甚至还点了点头。 众将都有些纳闷,黄忠、徐晃都经历过王羽招揽的过程。看出王羽似乎有意招揽这名使者,只是不知道王羽怎么一眼就看中了对方。 说起来,此人能从被重重包围的朱虚城杀出,然后向北穿过乱相横生的青州境内,带回援军后,又孤身返回北海,最后又从北海赶来泰山。勇气和武艺是毋庸置疑的,可就凭这个,王羽就如此看重对方,似乎有点说不过去吧? 东莱太史慈,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很有名么? 只有后来才赶过来的贾诩,不觉得奇怪。 早在他跟王羽第一次接触的时候,贾诩就发现了,这个少年有一种不可思议的识人眼光,同时也有不为人知的情报网。 他跟在王羽身边的时间。仅次于禁,一直眼睁睁的看着王羽如何待人接物的。 招纳在麾下这几位不用说,都是从默默无闻,到名闻天下的;那些没能招纳进来的,王羽也都有着极为精准的评价,比如刚才太史慈提到的刘备兄弟,再如并州军中那个没有多少名声在外的高顺。以及他麾下的陷阵营。 眼下,小主公又摆出了一副礼贤下士的态度,不用说,这个叫太史慈的人,肯定也有与名声不相符。外人不得而知的本领。 现在唯一的疑问就是,面对怨气十足的太史慈,小主公会用什么办法招揽了。 是耐心的解释对青州的战略? 不,这人虽然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但脾气确实也让人无法恭维,从某种角度来说,此人的脾气跟主公倒是很相似,都是一点就着,满口大义凛然,又喜欢到处冒险。 以贾诩的观察,太史慈表面上说的这些道理,不是他态度差的主要原因。他的语气之所以这么冲,主因应该是对王羽不服气,另外,他先前不知在什么地方受了气,此时一并发泄出来而已。 耐心解释这招对黄忠这种人会奏效,但对上这位太史慈,恐怕就…… 解释不成,那就打一架? 贾诩不经意的瞄了一眼徐晃,然后在心里否定了这个猜测。徐晃是个有些方正的人,对王羽也没什么恶感,跟王羽过招的时候,被王羽用了取巧的法子,也不计较。 眼前这位恐怕就不行了,不让他把浑身的本事都使出来,恐怕他是不会心服口服的。而主公的暗劲才练了一两个月,恐怕成效不大,能不能打赢此人,还是个问题呢。万一要是输了,那真是一世英名付诸流水。 不划算,绝对不划算。 不过,主公看起来倒是不紧不慢的,显然是胸有成竹,他会用什么法子呢?贾诩很好奇。 只听王羽悠然说道:“不如这样好了,某此刻诸事缠身,麾下众将也各有事务,不如就由某拨一支兵马,由子义为统帅,入青州救援如何?” “有何不……”太史慈大咧咧一摆手,就要答应,可话说到一半,却直接就憋回去了,他诧异的望着王羽,眼睛瞪得老大:“你说什么?” “主公?”众将目瞪口呆的看着王羽,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王羽不理会旁人,只是盯着太史慈的眼睛,道:“某的意思是,子义千里求援,应该有些武勇,刚才说了这么多,似乎也有些见识韬略,不如就由子义亲自带队救援北海,也让某看看子义的本领,如何?” “这……”一直跟吃了爆药似的太史慈,终于也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莫非子义不敢?”王羽开始步步紧逼。 “有何不敢!”太史慈梗着脖子道。 他哪里是不敢?他这些年到处奔走,为的就是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这个地方,对着这么一个人,发生了这种事。 他只是想不通,所以才感到震惊罢了。 天下人都将王鹏举赞得天上少有,地上难见,今日看来,别的倒还不好说,可对方这气魄,却当真是天下无双。 把一支兵马交给一个初见面,也没有任何名气的陌生人?这种事谁敢做? 第一七七章军威煊赫 “文则,你点三千兵马,与无忌一道,做子义的副将,同去青州解围。”王羽不是说说而已,得到了太史慈的回答,他马上就做出了部署。 “……喏。”于禁和方悦微一迟疑,但最终也没提出质疑。他们不明白王羽这么做的道理,可从过去的经验上来看,王羽应该不会拿军中大事开玩笑。 “子义,你还需要准备一下么?”王羽转向太史慈,后者还没从震惊中完全清醒,愣愣的看着王羽,好半晌才如梦方醒的打了个激灵,“不需要,某这就可以上路。” “甚好。”王羽挥手示意,让三将自行离开,准备出兵。 太史慈稀里糊涂的跟着于禁走了,府内陷入了寂静,片刻后,徐晃缓缓开口道:“主公,您喜欢此人的勇武?但是,用这样的方法……是不是有点太冒险了?” “算不上冒险。”王羽淡然一笑道:“有文则跟着,他还能闹出什么乱子不成?反正某本来也是要出兵救援的,现在不正好一举两得么。” “主公说的是……” 徐晃点点头,但眉宇间的疑色却依然未消:“此人性子颇为桀骜,晃以为,他似乎有向主公挑衅邀战,借机扬名的打算,结果一听到主公命他领军的命令,却又是这般神态……言行不一,其中恐怕是有些缘故的。” 黄忠也出言附和道:“公明说的不错。主公,如今敌视我军的人很多,虽然此人带了孔北海的文书,却也不可不防。” 不怪二将忧虑,古往今来,招揽人才的方法多不胜数。但从来没听说有一见面就委任以统帅千军之责,而被招揽那个也是问都不问,直接就答应下来的。 这不合情理! 徐晃、黄忠自忖,若是换成自己,如果王羽一见面就用这招。他俩肯定会怀疑,王羽是不是疯了,然后萌生退意。 可那个太史慈,虽然也被吓了一跳,但答应的却很痛快,态度的转变也非常自然,说他心里没鬼。谁信? 王羽信了。 他心里正得意着呢,太史慈是三国的猛将之中,最难收服,也是最容易收服的一个。 孙策收服他的过程可谓一波三折,在战阵上面对面的厮杀,将对方俘虏,这还不算,最后太史慈还设下了个考验。 他请命去招抚刘繇的残军,孙策的左右都劝谏孙策不要答应,生怕太史慈一去不返。结果,孙策力排众议,答应了下来,最终才赢得了太史慈的效忠。 费了这么多力气和周折,足可见太史慈多有个性,多骄傲。 不过,换个角度来说。在出仕方面,太史慈其实非常的积极主动。 他也是少年任侠,得罪了权贵,故而避祸在外,因为孔融帮忙照顾他母亲。所以当孔融有难时,他出手相助。 这件事本身很正常,重点在于,他见到孔融,通报了身份之后,第一时间便请命出战。请命出战,应该就是主动投效的意思。 实际上,孔融照顾他母亲,未尝不是存了招揽他的意思,可他是当世大儒,还有先祖孔老二的光环罩着,早就习惯了儒家那种含蓄的处事方式。 投效什么的,总要有个过程才对,结果,他被太史慈这种不要前戏,直入主题的极端作法给吓到了,直接拒绝了太史慈的要求。 要不到兵权,太史慈也不气馁,他再次请命,要以个人之力突围求援,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这次孔融没法不答应了,命是这个年轻人自己的,他还能拦着不让去不成? 王羽当初看小说的时候还没在意,但在这个时代生活战斗了近一年时间后,突然发现小说里的人物就在身边不远处,他反过来琢磨这些人的事迹时,发现了很多,很有趣的东西。 太史慈在北海的作为,跟自己当初在孟津所做的,完全就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危局之中,讨要兵权,要不到就自己单干。也就是太史慈没受过特种兵或者刺客的训练,不然的话,保不齐他会不会跑去刺杀管亥。 后来太史慈跑去江东投靠刘繇,孙策杀过江,势不可挡,前线连战连败,于是,太史慈又请战了,结果同样被拒。 太史慈初来乍到,没有嫡系人马,刘繇也不是啥有魄力的人,被拒很正常,关键还是在后面,这次,他又单独行动了。比在北海略有进步的是,他这次多了个助手,不再是单枪匹马了。 总而言之,王羽回顾太史慈的生平,感觉就像是看到了一个古代版的自己。 王羽了解自己,知道自己要什么,想让太史慈满意在容易不过了,知道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一下就行了。所以,他直接用一个领军的大馅饼砸过去,把太史慈给砸晕了。 想着,王羽的疑问只有一个,太史慈遇到刘备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按说以刘备的作风,看到这么一位猛人,不是应该极尽笼络之能么?此刻的太史慈又很积极主动,怎么想都是会一拍即合的结果,难道太史慈还指望回北海邀功领赏不成? “放心吧,有文则在,不会出什么意外的,如果我料想不错,出征后,子义应该不会在中军待太久,以他的脾气,应该更喜欢跟无忌的前锋在一起。” 一个外来户,哪怕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拿到一支部队的指挥权,当即就行使权力。他连将校都认不全,旗号都看不懂,也没有足够的情报来源,还谈什么指挥军队? 自己给太史慈的,不过是个名义上的主将头衔。泰山军轻军前进,行军速度也很快,太史慈想发号施令,也只能通过于禁,想造反什么,把队伍拉走是不可能的。所以,有什么可担心的? 就算真有什么风险,为了太史慈这样的牛人,也值得了。等他立了功回来,自己顺势封他个校尉。一位名将就不费吹灰之力的收入囊中,还有比这更惬意的事吗? 王羽美滋滋的想着。 …… 太史慈此刻正在惊叹,因为于禁正在集结部队。 太史慈还没正式出仕,军略兵法只是学过,还没有实际应用的机会。但这些年他见过的军队却不少,甚至还亲眼旁观过多场战役,对军队强弱精劣。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 万变不离其中,一般来说,从一支兵马的军容和反应速度上,就足以分析出这支军队的战斗力了,这是令行禁止的具体体现。 于禁集结兵马的地方在城外的大校场,三人到达这里的时候,校场上的士卒正在操练。 校场正中,有一个千人方阵在操演阵法,随着点将台上将旗的摇动,方阵中旌旗招展。纷纷发出回应,然后在将令的指挥下,从方阵变圆阵,再变偃月,继而锋矢,演变出了一个又一个的阵型。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一般,眼中只见旗号招展。阵型变换;耳中只闻隆隆的脚步声,和铿锵的盔甲碰撞声。 太史慈无暇过多关注泰山军流畅的指挥和阵型转换,在校场一侧,另有两千步卒在进行实战演练。相较于操演阵型的行云流水,这里展现出来的。是另一种风采。 阵列中,大橹、弓弩、矛戈、刀盾、斧钺各式兵器林立,杀气冲天之余,也让人感到一阵眼花缭乱。然而,在实际对抗当中,各式兵种虽然混杂在一起,但却丝毫不显凌乱,每一次阵列的碰撞,都会产生一阵纷乱,但在双方各自的努力下,乱相很快就得到平息。 双方用的都不是真刀真枪,而是各种木棍,可由于对战非常真实、激烈,所以也不断产生伤者。轻伤之人带伤继续作战,重伤之人则由双方自行营救。 太史慈还是第一次看到,演练会打成这种态势,激烈程度,几乎不在他见到的最惨烈的那几场大战之下。 相较于步卒的操练,校场另一边的骑兵训练更加吸引太史慈的目光。 骑兵的训练分成了两处,各自以一群稻草人为假想敌,演练战术。 随着惊天动地的一声呐喊,数百轻骑兵在奔驰中分成了三股,两支白马骑兵冲向“敌军”两翼,风一样从“敌阵”前掠了半个圈子,然后快速撤了回来。中间那股骑兵放缓了马速,待两翼骑兵回撤的瞬间,端起手中强弩,发动了一轮齐射。 太史慈对这种轻骑兵的骑射战术并不陌生,看出来这个战法是以两翼为诱饵,引动敌人阵势后,用强弩齐射,动摇敌军阵型。 齐射后,三支骑兵穿花蝴蝶般交替了位置,弩骑兵后退下马,开始装填弩机。白马骑士化直冲为斜冲,再从斜冲转为横扫,如同两只雨燕一般,飞速的在敌阵两翼前掠过。 一边疾冲,一边弯弓攒射,每人放了差不多三箭之后,他们与敌军的距离也接近到了一定程度,众人同时将马一拨,潮水般撤了回来。在回撤过程中,还有人不断马上转身向后攻击。 几乎同时,弩骑兵装填完毕,再次上马,森寒的弩矢重新指向了敌阵。 太史慈可以在脑海中想象出相应的战局。如果敌人遭受白马骑士的打击后追杀出来,就会被弩骑兵迎头痛击。如果不追,就会在这种周而复始的打击下,不断出血,士气降低,最后被磨到死。 纯粹的骑射战术,强是很强,但杀伤力不足,如果遇到斗志坚强的敌人,以步弓强弩加以反击,就会演变成消耗战。 但弩骑兵的存在,可以弥补轻骑施展骑射战术,杀伤力不足的缺点,骑射战术,更加完善,更加恐怖了。 最后那队骑兵人数不多,骑术似乎也比较差,他们演练的是冲阵。 骑兵们在主将的率领下排成三个锋矢形状,一竖两横,竖着的一个迅速穿“敌阵”而过,横着的两个斜向推进,将外层的草人齐齐整整地剔掉一层。 紧接着,为首的骑将从背后抽出一根角旗,用力挥了挥,带着透阵而出的骑兵转向,再度踏入稻草人大阵。其他两支骑兵则倒卷乌龙,从侧翼的侧面纵横穿插。 这是一种骑兵对步兵的典型战术,利用骑兵强大的冲击力,反复打击敌军关键部位,如中军将旗附近,以期待最大程度上降低对方士气,并打乱对方指挥。 两翼的骑兵则在敌阵之前快速奔跑,寻找对方薄弱点,一旦直冲中军的骑兵完成突击,或者中途受阻,后续的骑兵就根据自己找到的薄弱点进行打击,以期扩大战果或减小主攻方向的损失。 这个战法并不复杂,让太史慈感到震撼的是冲阵骑兵身上的铠甲。这是一支重装骑兵,人和战马身上都配备了铠甲,总重量至少在七八十斤左右,正前方只有人和马的眼睛没被皮革和铁片包裹起来。 太史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但他确实没想到,在这里可以看到这种水准的操练。 各部兵马各司其职,兵种多样,甲杖俱全,恍惚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汉武时代,在上林苑见到了那支名震天下的御林军。 就在他心神俱颤的时候,身边于禁已经发出了号令,令众军集结起来,然后向太史慈请令道:“太史将军,请登台点将,下令出兵吧。” 第一七八章摇身一变 如今临淄被黄巾二十万大军围攻,北海相孔融起兵救援,却被打败,眼下已经溃逃回了北海,青州的局势一团糟,与齐国毗邻的岳安国自然也是人心惶惶。 有门路的,有本事的人,纷纷逃向冀州、兖州,乃至东莱等地;普通百姓没这个本事,也只能惴惴不安的躲在城内,只有到了夜里,才敢到城外去转转。 由于大乱持续的时间很长,早在收获时节之前,就已经闹得很大了,所以,一直到了入冬时分,乐安国南部的庄稼还没有收割完。 只有博昌是个例外,博昌是青州乐安国中部的一个县城,距离青州治所临淄只有一百多里路,城外时不时的就能见到黄巾军的影子。 大乱初起时,这里也是一夕三惊,不过最近一段时间,城中军民却都松了一口气,一支三千多人的兵马自北而来,驻扎在了博昌城外。 自从这支兵马到了后,小股的黄巾军就再没敢接近过这里,因为他们是大名鼎鼎的幽州军。 博昌人不知道这支幽州军为何来此,又为何驻留不去,但人们都很高兴,身处乱糟糟的青州,有这么一支兵马在城外,自然令人非常安心。 有人欢喜有人愁,乐安国相宋斌就很发愁。 身为一国之相,他要考虑的事情比普通人要多得多,城外有一支兵马护卫,固然增强了安全保障。但同时,也有可能把黄巾主力给吸引过来。 幽州军以骑兵为主,只有不到一千人的步卒,轻兵而来,来去自然都很便利。黄巾贼若是真的来了,追不上幽州军。肯定要把怒气发泄在博昌城上,到时候反倒不美。 何况,这支兵马的保护也不是白提供的,城内也要给他们提供补给才行,三千军。两千多骑兵,每日人吃马嚼的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所以,宋国相的期望正与百姓相反,巴不得赶快把这些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送走才好。 当然,这种要求他肯定不敢主动提出。那个姓田的校尉虽然笑眯眯的很好说话,但那个看似慈眉善目的刘使君,却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在博昌按兵不动的意见。就是他提出的,他那两个凶神恶煞的义弟本来都是主张从速进兵的,但被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说的老老实实了。 对上这么个人,宋斌能不打怵么? 不敢硬着来,但事情总要设法解决,于是,宋国相天天出城去兵营诉苦,想快点将对方礼送出境,结果他发现。这次自己错得更厉害。 “宋国相,备非是畏敌不前,只是贼军势大,备与田将军孤军而来,难以尽数剿灭之,若是攻击半途而废,激怒了贼众。我军固然进退自如,却置乐安国百姓于何地?百姓何辜啊?” 还没等宋斌开哭,刘备就哭上了,哭的比宋斌凄惨多了,大有使闻者心酸。见者流泪的架势。 当然,宋斌乃是扶风宋家之后,宋家是扶风名门,与陈留曹家还有些姻亲关系,他混迹官场多年,早就已经看破事故了。刘备演技再好,他也不会放在心上,但对方话里话外的威胁,他却不敢一笑置之。 最近这段时间,引贼入境,然后再回头来装好人的招数,实在被用得太频繁了,有点见识的人,都能看得出。 宋斌哪里还不知道,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做出了何等重大的威胁? “玄德公,玄德公,斌非是为了催促而来,只是担心北海形势,心忧文举公的安危。”宋斌一边劝解,一边提议道:“以斌浅见,贵军何不分兵两路,步卒驻守博昌,以轻骑从巨淀湖和临淄之间传过,经寿光入北海,以解都昌之围?” “这个主意不错!” 宋斌的提议很合张飞的心思,大老远的来了青州,却一直没捞到仗打,他浑身上下都在发痒,他扯着脖子嚷嚷道:“大哥,你和二哥带着兵卒留在这儿,某随田将军一同去都昌,就不用担心陷入包围了,黄巾贼又没有骑兵,追不上咱们的。” 刘备之所以按兵不动,最大的理由就是敌人太多,一旦被包围,恐怕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所以要耐心等待战机。 “临阵分兵,乃是兵家大忌,你不明地理,亦不知前方军情,贸然闯入,万一被各个击破了怎么办?再说,都昌城下也有几万兵马,两千轻骑孤军深入,又能有多大作为?伯珪兄信任备稳重,这才委托备与田将军同来,贸然行事,岂不辜负了伯珪兄的信任?” 刘备脸色当即一沉,救北海,原本是公孙瓒意欲在青州扩大影响的军事行动,公孙瓒决定派援兵的时候,还没得到洛阳方面的消息。 现在王羽已经盯上了青州,以公孙瓒的脾气,应该是不会再来强争,对公孙瓒来说,青州这地方本来很鸡肋,他的大敌是袁绍、刘虞,扩张的方向是冀州,哪里有多余的精力来关注青州? 公孙瓒之所以没下达撤兵的命令,无非是等等看,看王羽会不会率兵入青州,如果来了,正好让刘备、田楷助战。 刘备对公孙瓒的心思可谓洞若观火,他当然不愿意再次被笼罩在王羽的阴影之下,他想独立完成这次救援任务,以邀名卖人情。同时,他也不想损失太多的实力。 军中那几百步卒,是他这些年省吃俭用攒出来的老底子,当初勤王的时候,他就有心带在身边,找机会立功,但公孙瓒嫌步兵走的太慢,大手一挥就给留下了。 结果,在虎牢关的时候,他手下只有两个义弟,想多抓点俘虏,捡些战利品都做不到。 这件事让他遗憾了很久的同时,也明确了一个道理,这年头,有军队就得在身边带着。虽然带着也不一定能得到机会,但不带的话,就肯定没机会。王羽还不是用几百兵马起家,然后象雪球似的,滚出来了近万精锐?成了举足轻重的诸侯之一? 宋斌的提议当然不可取,幽州骑兵又不是他的嫡系,救了孔融,名声和好处也是田楷的,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才不干这种赔本买卖呢。 反正黄巾贼也攻不下临淄,等天再冷一点,他们也就该躲起来过冬了,那才是自己提兵东进的最佳时机。如果能抓到几股小队的黄巾打打就更好了,顺便还能扩充一下部队。 张飞揪揪下巴上的虬髯,讪讪的退开,不吱声了。跟大哥讲道理,他从来也没赢过,多说无益。 “既然如此,那也只能等了,”宋斌见状,知道事不可为,只能喟然长叹道:“不知道太史壮士能不能顺利到达奉高,何时能将泰山援兵早日请来啊。” 听到这话,刘备脸上的神情不变,但心情却糟糕到了极点。 这段时间,每次想到在酸枣时的经历,他就会一阵心烦意乱,本以为对方会留在司隶,两边相隔数千里,一时半会碰不上了,结果,对方居然又跑回泰山,图谋起青州来了。 那个太史慈也很让人恼火,自己明明把招揽的姿态做足了,他居然丢下一句话,就跑到泰山去了!很显然,此人是没瞧上自己,想要攀高枝儿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果可能的话,刘备真心希望对方死在哪个荒山僻岭的就最好了。 田楷在一边冷眼旁观,并不插嘴。他明白刘备的心思,但却不打算伸手帮忙,因为他从来就没把刘备当过自己人。 田楷是个实诚性子,喜欢以最直接的思路来思考问题,完全不受那些大大道理的迷惑,他只知道:刘备在公孙瓒这里,是客卿的身份,吃公孙瓒的粮,花公孙瓒的钱,都用来给自己积攒实力,还经常偷偷摸摸的拉拢自己麾下的将校! 往好听了说,这叫一时从权;往难听了说,这就是损公肥私,吃里扒外! 主公愿意照顾同窗,幽州军的损失也不大,田楷也不会过多计较,但指望他把刘备当兄弟,那就是绝对不可能了。 那个叫太史慈的为啥不理会刘备的招揽?看那样子还生了点闷气?刘备自己不明白,但田楷却一清二楚。要不是公孙瓒只信任身边的老兄弟,看不上外来投靠的,田楷当时就会开口留人了。 倒是可惜了一名壮士。 不过,田楷转念一想,却也未必就可惜了,那人奔泰山去了,据说泰山王鹏举看人很有眼光,那太史慈若果真是个人才,他会不会…… 各怀心事间,帐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报……” “何事?”田楷扬声问道。 “泰山出兵来援,共计马步四千余,前锋已至莱芜……” “来的好快!”众人都是大吃一惊,离太史慈去泰山才几天,大军就已经到了青州边境? “领军者谁?”宋斌大喜,正牌的青州刺史来了!他一到,黄巾贼就算不望风而逃,也不敢继续嚣张了吧? “前锋是方悦和秦校尉的骑兵,不过主将却是个没听说过的人,复姓太史……” “太史?”刘备差点咬到舌头。 出兵快倒也罢了,但这太史慈从被招揽到上岗,用的时间也太短了吧?这王鹏举是疯了吗?没错,也许这是个巧合,但太史这个形式实在很少见,天下间哪有这么巧的事呢? 第一七九章奔袭都昌 一支千多人的骑兵停驻在了莱芜城外。士兵们忙着喂马喝水吃东西,将校们则聚在一处商议军情。 “子义,你是主将,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无忌兄,小弟这个主将是做不得数的,看过于将军操演的精锐,慈自叹不如,哪里还敢妄称主将?先前却是某太过狂妄了。” 太史慈连连摆手,他和王羽的脾气差不多,不是狂妄的人,但若认定对方是对头,他也不会客气了。 见识过泰山军的军容,他哪还不知道自己托大了?这样一支精兵,别说现在,就算过上三五年,他一样练不出来。 震惊过后,他心生敬佩,态度比先前客气了许多:“这些年慈走南闯北,名士什么的见得多了,最后觉得都差不多,之前在幽州遭人轻视了,把火气带到了泰山,现在想来还真是冒犯了君侯,惭愧,惭愧。” “以子义的本领,居然也会遭人轻视?谁的眼界这么高?”方悦很惊讶,他的脾气也是比较直率的那种,很快就跟太史慈相处得很熟络了。 太史慈一副悻悻不乐的样子,冷哼道:“还不是那位自称皇叔的玄德公……” “是他?不会吧?”方悦疑惑道:“某在酸枣跟随主公,也见过此人,虽然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味道,但此人应该算是个有德之人,而且颇有礼士之风,在酸枣他对文和先生就很恭敬。比对主公还恭敬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是不是装出来的?”太史慈撇撇嘴道:“也罢,二位兄长都在此,正好给小弟评评理,看看那位玄德公是不是没拿正眼看人?” “你说,你说。”方悦起劲道。白马义从的那个校尉秦风也凑了上来。 “当日某离北海到了渤海,拜见公孙将军,被人告知公孙将军不暇分身,令某去寻田、刘二位,见到刘使君后。某递上文书,他问我姓名,我答了,并备言北海之事。某以为他要么下令出兵,要么详细询问军情,又或问我身份,谁知他半晌不语。最后居然长叹了一声……” 太史慈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学着记忆中的样子,长叹一声,敛容道:“孔北海知世间有刘备耶?” 他学的不算太像,却把刘备说话时,那股自得欣喜的语气学了个十足,把方悦和秦风两个笑得都是打跌。 “子义,看不出来,你还有这学舌的本领,这位玄德公就是这样。老是摆一副怀才不遇,遇人不淑的架势,某在酸枣见了,也是不喜,嗯,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了啊,不然我怎么说他轻视于人呢?” 太史慈一摊手。很郁闷的说道:“嗯,说起来,那之后,他没说话,却一直盯着我看来着。那眼神怪怪的,我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呢,只好先行告辞。后来想想,他那意思好像是想让我夸他两句?” “这么说也有可能……”方悦挠挠头,也觉得很是想不通。 上行下效,王羽的作风导致了泰山军内部不流行这些含蓄的东西,就连老狐狸贾诩,跟自己人说话都很少藏头露尾,刘备这种像是猜谜似的举动,对方悦这样的一根筋来说,简直就是天书,哪里理解得了? 秦风突然说道:“不是有可能,应该就是这样没错。” “怎么说?”方悦急忙问道,太史慈也转过了头。 “他其实是打算招揽子义的,不过他的方式比较特殊,有些隐晦,一般人理解不了。” 秦风神秘兮兮道:“听说名士之间就流行这道道,孔北海很有名,他既然知道刘使君的名字,刘使君自然也就有名了。按照正常的套路,这个时候,子义就应该吹捧两句,说些赞美其德行的话,然后他就会礼贤下士了。” 他看着目瞪口呆的太史慈,笑道:“可子义你什么都不说就走,咱们兄弟知道你不懂规矩,但不知道的,只会当你桀骜不驯,不讲究礼数,瞧不起人。” “秦兄,你不是在诓我?”太史慈头都大了,招揽就招揽么,搞这么多玄虚干嘛? “我诓你作甚?”秦风一摊手道:“你在孔北海面前请战,其实是犯了同样的错误,孔北海可是海内闻名的大名士!他带了几万兵马,和焦使君里应外合都打了败仗,你却说什么只要一千兵马,就能奉上管亥的首级……他没当场发火,就已经很有涵养了。” “原来如此……”太史慈沉默了片刻,然后向秦风一拱手,诚心诚意的说道:“慈虚度了这二十几年,居然连这些人情世故都不懂,幸得秦兄为我解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子义,你别听疯子胡扯,他说那些,也是从文和先生和伯喈先生那里听来的,拾人牙慧而已。”方悦大咧咧一摆手道:“而且你学了也没用,咱们泰山军中,不流行这个,只要有把握,主动求战就是好事,当初在孟津,主公自己不也这么干过?不过他比你聪明,他会忽悠人……” “忽悠?”太史慈注意到了一个新名词。 “就是总能说到点子上,听说是西蜀的方言,主公跟人学来的……”方悦略略解释两句,继续说道:“俺当时也在场,听着主公说什么大汉养士四百载,国恩深重什么的……当时要不是伯喈先生出声提醒,王使君差点就答应了。” 太史慈听得悠然神往:“恨不能当时就在军中,与君侯一同前往敌营。” “以后总有机会的,你别看主公年纪小,但他那双眼睛犀利着呢,看人是一看一个准!他为了让子义你归心。直接委任你做一军的主将!在这之前,我军所有的仗都是主公自己指挥的,你想想,他有多器重你!光凭这个,俺就知道你的本事大了,呵呵。” 方悦咧嘴大笑。秦风在一边也是频频点头,笑谈一番后,太史慈心中最后那一丝疑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那……”太史慈微一迟疑,向方悦问道:“无忌兄,你刚才说的。也是……” 方悦不假思索的答道:“你现在是主将,你说怎么打,就怎么打!” “不等文则将军了?” 经过了一路的交谈,太史慈已经知道于禁在泰山军中的地位了,此人几乎算是泰山军中的二号人物,可一路上对自己这个新丁却执礼甚恭,完全没有任何情绪。 对他来说。这种事实在难以想象。 不过,跟于禁在一起,太史慈总是觉得不大自在,对方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行事也是一板一眼,让人很有压力。尤其是看过他练的兵,以及指挥水准后,压力就更大了。 所以,太史慈才跑到骑兵的队伍里,跟方悦这些人混在一起。 “等他干嘛?”方悦翻了个白眼。哂道:“你又不是没见过他指挥部队,等他来了,打起来之后你做啥?在旁边看着吗?换你指挥,你看得懂那些旗号吗?不管你看不看得懂,反正俺看不懂,疯子,你呢?” 秦风也是摇头。白马义从打仗靠的是多年培养出来的默契,而不是于禁那种精细到基层的指挥。 “那好。”见两个同伴都这么说,太史慈也有底气了,他从地上捡起几块石子,一一摆在了树桩上:“这仗其实好打。在北海的时候,某凭的是一腔血勇,把握不到三成,但现在,看过泰山强兵之后,某至少有八成以上的把握,两位请看……” “这里是临淄,张饶的主力都在这里,此贼的举动有些怪异,明知道打不下临淄,还是围着不放松,某总觉得有些古怪,这股贼的势力太大,我军兵少,且不去理会他……” “向东二百四十里是据县,本来是从莱芜通往都昌的最佳路径,但据县已经被黄巾贼占据了,如果一城一地的打过去,等到过完年,也未必能打到都昌……” “某的意思是,我们一路向北,从这里穿过去……”太史慈用手指在两块石子的中间划过,将一个极其大胆的计划展示出来:“到达益国之后,再转向东进,突袭都昌城下的贼军,一举击破,如何?” 他抬头看着两位新结交的同袍,眼神略有些不安,这个计划极其冒险,变数很多。在北海沦陷大半,找不到补给的情况下,一旦中途遇阻,或者突袭不下都昌城下的贼兵,这支轻骑就会陷入死地。 泰山军中骑兵不多,最精锐的五百白马义从还是借来的,很难想象他们会同意这样的计划。然而,他很快发现,自己的不安是多余的,方悦和秦风脸上都露出了笑意。 “哈哈,俺就说嘛,子义的脾气跟主公一模一样,要是主公在这里,肯定也会这么指挥,就这么着吧!”方悦拍着太史慈的肩膀,大笑道:“子义,你这趟来泰山,算是来对了,疯子,你怎么说?” 秦风拍着胸脯,大笑道:“长途奔袭,这个兄弟们最拿手,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想当年,咱们跟着公孙将军追杀胡虏,从右北平一直追杀到柳城!无忌,你知道柳城在哪儿吗?在昌黎郡北边,离右北平足足有上千里,咱们就那么一路杀过去的,杀得胡虏血流成河,哈哈!” 太史慈见状,胸中豪情顿起,朗声道:“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慈不才,未能跟在白马将军身边追亡逐北,不过,今日逢明主,遇豪杰,却也不负生平所愿!都昌城下,就是慈立功报效之地!” “说得好!” “派人传信给于将军,让他安守后路……”太史慈高声道:“余者随某,即刻出兵!” “喏!” 第一八零章都昌城下 奉高。 “主公,那太史慈果如你所料,抛下步兵,奔袭都昌去了。”徐晃匆匆走进帅府,人还没出现,声音已经远远传来。 “恭喜主公,又得一上将。” 王羽正跟贾诩议事,闻讯也是面露喜色,贾诩的反应更是快的惊人,他敏捷的起身拱手,高声贺喜,动作之快与他的身材完全不相符。 “好一个太史子义,果然是个雷厉风行的脾气。” 王羽摸摸下巴,低头看向桌案上的舆图,沉吟道:“这样看来,计划又推近了一步,可以全面实行了,传令文则,让他进驻莱芜,尽早做好守城准备,公明,你辛苦些,加速搬运粮草到莱芜,一定要在大战前储存足够的数量。” “喏!”徐晃抱拳应诺,却没急着离开,而是略带疑虑的问道:“以白马义从的战力,有心算无心,袭破都昌城下的贼军应该不难,不过,之后黄巾的动向……主公的威名已遍传天下,若是都昌又大胜,贼众难道不会心存怯意吗?”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而且,据细作回报,青州黄巾并无统一指挥,想要集结起来,并大举入寇,恐怕……” 王羽摆摆手道:“反正迟早会来,早点做准备,总比事到临头,措手不及强。在莱芜囤积粮草,若是贼军不来,我们就打过去,先安定了齐国再说。” “末将明白了。”徐晃释然领命而去。 恭维了一句后,贾诩就一直没出声,直到徐晃离开,他才转向王羽,疑道:“主公,解释一半留一半,这可不像是您的作风啊,莫非您又有什么特别的打算了?” “这件事么,暂时保密。”王羽摇摇头,脸上笑眯眯的。但眼神中的犀利精芒,却怎么都无法掩饰。 “对了,文和,蝉儿在你那里帮忙,情况如何?有没有碍手碍脚?” “甚好。”贾诩心知王羽是在转移话题。但他也不点破。顺着对方的话头赞道:“二夫人聪明伶俐,学东西学的很快,前几天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丁,现在已经有板有眼了。刚才您看的情报。就是她从一堆情报中拣选出来的……” 说着,他惬意的吁了口长气,欣慰道:“以这样的进度,再过一段时间,我身上的担子就可以减轻许多喽。对了。将情报传回来的,就是您很关注的那位鹿门山弟子,这位也是个有眼光,有见识的,胆略也颇为惊人……回到泰山后,我也终于拨云见日了啊。” 赞了一通貂蝉,又夸了徐福几句,贾诩微微眯着的眼睛,露出了掩饰不住的笑意。终于有人帮忙了。 实际上,他虽然不是多勤快的人,但目前这点工作量却也难不倒他,可问题是,这种趋势很危险。目前泰山军的规模还不算多大。如果一切顺利,拿下青州后,势力就会迅速拓展,他手中的权力也会暴增! 一人之下。众人之上这种事,说起来很威风。但得看老大是什么人。如果是个暗弱之主,大可做个权臣,当仁不让,但自家这位主公又岂是个能让人摆弄的? 所以,尽早把权力分出去才是王道,尤其是情报这种烫手货,自己可以分析情报,但绝对不能参与太深,否则将来就是个祸根。 除非自己专心做这行,把军政抛开,但是,以主公对自己的器重,那可能吗? 贾诩心知王羽是没想到这些,但现在没想到,不等于以后想不到,与其到那个时候再亡羊补牢,还是尽早脱手的好。 别人可能觉得王羽用妻妾参与有些不着调,但贾诩却很赞同,貂蝉的亲眷早已离散,不用担心外戚势力的存在,一个小女子,也不可能发展势力出来,只能完完全全的依附王羽,还有比她更合适来掌控情报系统的人吗? 还有那个徐福,此人年纪不大,学问也不很高,但眼光和胆魄却十分了得,内部有貂蝉掌控,外部有此人指挥调度,自己居中辅佐,这才是和谐发展的态势啊。 王羽哪知道老狐狸心里转了这么多念头,他看着舆图,正在出神:可惜啊,奇袭都昌,这种好事自己没能赶上,真是太遗憾了。不过,能以此换得太史慈的归心,倒也值得,反正…… 他的视线向东移动,落在了莱芜…… 奇袭只是个开始,莱芜才是重头戏,而且,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他的视线继续移动,最后在奉高停住了,这里才是最终决战的战场!那将是一场极为宏大的战役,规模之大,远在他所经历过的各场战役之上! …… 都昌近郊。 暮色笼罩了大地,一轮弦月挂在天边,看起来,又是个宁静安详的秋夜。然而,从远处的连营中却是人声鼎沸,巨大的喧嚣声吵得月儿都皱起了眉头,扯过一片云彩,遮住了自己的视听。 大地,愈发的昏暗了。 以管亥为首的黄巾军,规模虽然比不上正在齐国肆虐的张饶部,但也有五万余众,随着时间的推移,还有更多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会师,加上管亥部自己的扩张,规模像是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 这等数量的一支大军,营寨的规模也很大,沿着城墙排开,绵延十数里,气势宏大之极。 连营周围十里方圆的地方,已是一片狼藉,不但山林被砍伐一空,连土石都少了很多,堪称寸草不留。 “蛾贼也不笨啊,居然还懂得坚壁清野,这下想要偷营就难了。” “我说徐兄弟,咱们来这里到底要干嘛啊?你还说……要偷营?难道你也想去刺杀黄巾大将?”透过暗沉的夜色,远远望着连营,沐汪心里七上八下的,转头看向相识不久的同袍,发现对方叼着根草棍,一脸跃跃欲试的神情,看不到半点紧张的神色,他心中愈发惶惑了。 “刺杀?”徐庶很意外的看着同伴,很认真的问道:“沐大哥,你学过潜伏刺杀的本领?” “没……当然没有。”沐汪被他问的一愣。 他家祖上也曾红火过。不过早在他祖爷爷那辈,就已经没落了,到了他这辈,只能靠打猎谋生。在山林间潜伏追踪,他确实很擅长。但潜入军营刺杀这种事。别说猎户,就算世家门下豢养的杀手、死士,也不可能精擅啊! 实际上,在王羽之前。根本没人打过这方面的念头,那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不懂那个,还搞什么刺杀啊?”徐庶摇摇头,很失望的望向连营,道:“那里可是数万人的军营。潜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了,这么大的营盘,谁知道怎么才能找到正主儿啊?你这个提议太糟了。” “……”沐汪无语,要不是被对方一路带到都昌城下,他怎么会有这样的猜测?而且,这猜测怎么就变成自己的提议了? “那咱们来这里做什么?情报不是已经传回去了吗?还截杀了两路信使,这功劳应该够大了吧?”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睁着眼睛放过机会。是要遭天谴的!” 徐庶潇洒的甩甩头,将口中的草棍吐掉,嘿然笑道:“你忘了那两个信使怎么说的?他说看到了一支白马骑兵出没,这个时候出现在齐国境内的部队,除了咱们泰山军。还能有谁?咱们不在这里等机会,却又要去何处?” “可是,幽州也来了人啊,他们来的更早。兵马也更多……” 黑沉的夜幕中,徐庶眼中亮光闪烁:“来了那么久都没动静。怎么会现在才突然出现?我看呐,他们应当是等张饶离开后,才乘虚而入呢,来的是咱们的人,肯定没错。” “就算是这样,大军交战,咱们两个又能做些什么?” “能做的事可多了,比如……” “比如?”看着同伴的眼神,沐汪有种不祥的预感。 “嗯,”沉吟片刻,徐庶突然笑了,随口提议道:“咱们混进去放个火怎么样?” “啊?”沐汪被同袍的胆大包天吓得目瞪口呆。 …… 管亥从女人的身体上爬了下来,很惬意,很满足。 他身下的女人不算太漂亮,身材、脸庞都没长开,像是一枚夏天的苹果,个头小,味道也很青涩。 她在床上的表现也一样青涩,像是快木头似的,不会配合,也没有讨好的意思,眼中甚至不时还会闪过一丝带着仇恨的亮光。 这让管亥想起了少年时的往事。 他的家境本来很不错,算是东牟当地小有名气的豪强,然而,这一切都被海侵破坏了。暴涨的海水淹没了他家的良田,卷走了他的父母兄弟,要不是老仆人拼死救护,让出了一条房梁,他当时就死了。 其实,活下来也不是什么好事,没了家人,他只能混在流民的队伍中,过着比乞丐还不如的日子。 朝廷的抚恤迟迟不至,大户人家也吝啬得很,坞堡的城门总是关得死死的,正如各郡县的城门,始终摆出了严防死守的架势一样。 最终,大伙儿忍不下去了,愤怒在观阳城爆发,进而席卷了大半个东莱郡。 当时到底是谁带的头,管亥已经记不清了,反正他的前几任大当家早就死了,除了亲人之外,死人是不需要被记住的。 他只记得当时他闯入了一间大户人家的宅院,第一次杀人,第一次被鲜血溅在头脸上,第一次感受到那种血腥热辣的感觉……同样,他第一次尝到了女人的味道。 那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跟身下的这个女人一样,不算太漂亮,但世家闺秀的气质却弥补了一切,表情也是恐惧中带着憎恶和仇恨,令管亥赏心悦目。 从那时开始,管亥对女人的审美观就固定了下来,非大家闺秀不上。 这个女人,是他这么多年的收藏中,最好的一个,这是朱虚之战的战利品,是北海名士管宁的女儿! 就算是家里没遭灾,管亥与这个女子,也有着天壤之别般的距离!尽管是强暴,但管亥依然有种给祖宗长脸,让管家扬眉吐气的感觉。 唯一美中不足的,只有这个女人的不配合了,如果她能睁开眼,说上几句温存话,管亥就会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的英雄了。 不过,这样也没啥,他喜欢女人这样。看着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世家子痛苦难过,却无可奈何,和看着他们痛哭流涕的求饶,同样的让人心醉。 只可惜,没抓住孔融,不然的话,就可以品尝到孔门家中女眷的味道了,孔子的二十世孙?何等的让人期待啊! 随意批了件衣服在身上,管亥走到了帐门口,扬声吩咐道:“来人……” “是,大当家……”一个长得屠户般的侍卫迎了上来,实际上,此人从贼前,就是个屠户。 一边向管亥点头哈腰,屠户侍卫一边偷眼向帐中瞄。上行下效,管亥的爱好,也感染了他的部下,管亥军中的大小头目,如今看女人都不仅仅看脸蛋,他们最注重的是气质! 尽管大部分人根本就不懂什么是气质,反正大户人家的女子都是有气质的,在床上的反应也是明证,她们对贞洁这种东西,看得比性命还重要。 “看什么看?等老子玩腻了,迟早能轮得到你们,现在给老子仔细着!” 管亥骂咧咧的说道:“最近营里不太平,多叫些弟兄巡营,别再给老子出篓子了……还有,老子现在是渠帅,懂吗,黄巾渠帅,打下天下后,就是大将军!说了多少次了,别再大当家大当家的叫个没完,老子现在是有身份的人了。” “是咧。”屠夫讪讪的收回视线,“不过大……渠帅您也太仔细了吧?北海大半地方都是咱们的了,哪还需要巡什么营啊?这方圆几百里,连个人毛都没有。” “屁!” 管亥一脚踹了过去,怒骂道:“张饶送的信你没看到吗?王鹏举的泰山兵已经到了莱芜,还有小股骑兵在齐国打转,谁能保证他们不来偷袭?就算他们不来,你算算这几天失了几场火了?老子搞点粮草容易吗?都被你们这些败家的混蛋给糟蹋了!” “是,是……”屠夫不敢再说,一溜烟的跑了,心里仍是不以为然。 大当家夜夜笙歌,弟兄们当然也要有样学样,这会儿都忙着呢,谁乐意离开暖呼呼的被窝,吹着冷风巡营啊?这时节,风高物燥的,失几场火,闹腾闹腾还不是常有的事?泰山军来偷营?齐国那聚着二十万大军呢,他们能长了翅膀飞过来不成? 看着屠夫走了,管亥才放了点心,不是他紧张过度,实在是泰山王鹏举的名头太大,先前那个突围的使者也让他很在意。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话总是不错的……”望向床榻,管亥决定再发泄一轮。 泰山王鹏举这个名字实在太令人压抑了,不做点什么,他心里实在平静不下来。 突然,他发现烛火跳动了一下,很轻微,但极其不寻常。他以为自己劳累过度,眼花了,用力揉了揉眼睛,再凝神细看。 结果,他发现这不是错觉,几根蜡烛都在跳动,整齐的遵循着某种诡异的节奏。 随后,耳中也传来了阵阵喧闹声,不同于喽啰们狂欢时发出的噪音,而是带着惊惶之意的叫喊声! 出事了!管亥心中一凛,抓起战刀,旋风般冲出了帐篷。 黑沉沉的夜色中,一道亮丽的光华在跃动。 第一八一章马踏连营 又失火了? 完全是下意识的,管亥心中闪过了这么一个念头。 不是他联想力不够丰富,实在是最近连营内失火太过频繁了,几乎一两天就一次,最要命的几天,一天就要烧个两三次! 管亥开始还试图排查奸细,可没排查多久,他就绝望的发现,这件事的难度比一夕攻破都昌城还高。 在攻打朱虚前,他的部队只有不到一万人,在短短一个多月间,一下翻了五倍还多!声势和战斗力固然都有所增长,但本来就不算严密的管第理,也顺理成章的变得更加混乱了。 实际上,别说是管亥这样的贼头,就算是徐荣这样的当世名将,也没办法在第一时间,将急速扩大的军队打造成铁板一块,否则阳人之战中,王羽也不可能得到潜入的机会。 管亥军队的成员来自四面八方,有同乡在的还好说,可以互证清白,但这个时代的人口流动率太差了,很多人都只认识本村的人,几十里外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一般,哪里又分得清楚谁是奸细,谁是真贼? 更何况,很多人压根就是被管亥挟裹进来的,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哪里又肯通力配合? 所以,尽管管亥一直怀疑有奸细作祟,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加强了对军事物资的监管。可失火的情况还是在继续着,哪怕一丛野草,时不时的也会发生自燃。情况极其诡异。 逮什么就烧什么的奸细?还是军队规模太大,管理跟不上的固有缺陷? 管亥有些迷茫,打家劫舍不需要懂兵法,自己人多势大的时候就打,打不赢就往山里跑。等对方防御松懈了再回头钻空子,只要懂得这些,就已经是个很了不起的大当家……是渠帅才对。 拿不出确凿的证据,就算他这个大当家,也不能整天逼着弟兄们捕风捉影的抓奸细,兄弟们的抗议也是很有道理的:不烧粮草辎重,冒着生命危险放火吓唬人。这有嘛意思?敌人的奸细是不要命的疯子或白痴吗? 于是,都昌城下的连环失火事件,逐渐淡出了贼寇们的视线,变得司空见惯起来。 但管亥很快就发现,这次的问题大不寻常,不是失火,而是…… 管亥觉得视线中有什么闪了一下,抬眼急看时,正见一道流星划破夜空,带着一道亮丽的轨迹。燃烧着落进了自己的营寨,就落在先前火光燃起处不远的地方! 一道接一道! 流星滑过墨一般黑的夜空,在连营之上散开,绚丽得如同九天仙女在赐福凡人,将天宫里的花瓣纷纷扬扬的洒下来。 然而,瑰丽的情景带来的并不是福气,而是死亡和杀机! 部分花瓣都砸在了地面上。跳了跳,瞬间便熄灭了。另一部分橘红色的花瓣则准确,亦或不幸的,溅在了葛布或麻布做成的幔帐上,迅速便引起一团火光。 “敌袭!” 下一刻。管亥撕心裂肺的叫喊穿透了夜幕:“敌袭,儿郎们,起来迎战!有人袭营!” 那才不是见鬼的流星或者天女的,而是火箭!有人在用火箭袭击他的军营!拥有这种装备,并且对自己有敌意的,只能是官军! “该死的张饶!带着二十万人还封不住路,居然真把敌人给放进来了!”在意识到现实状况的一瞬间,管亥怒气勃发,同时也开始后悔。 自己太大意了,以为张饶的二十万大军,足以将北海国屏蔽得水泄不通,事实上这也没错,从渤海赶过来的幽州军,不就被挡在了乐安国吗? 以此推论,他也猜到了袭营者的身份:是泰山军,是王鹏举,只有此人,才会制定出进行这么大胆而疯狂的计划! 一颗接一颗的流星接踵而来,如同下了一场豪雨,没错,跟下雨一样,因为伴随着流星的,还有阵阵沉闷的雷声! 末日一般的景象中,死亡之焰越来越密集,波及的范围也越来越大。 管亥声嘶力竭的叫喊没有惊动太多人,连营太大了,别说十个人,就算是只跟管亥同样个头的蛤蟆,也不可能嚷嚷得那么大声,将整个连营都惊动起来。 首先被惊动的是靠近火起处的贼兵,他们或是衣衫不整,或是赤身裸体的从营帐中跑了出来,揉着惺忪的睡眼,嘴里骂骂咧咧的诅咒着。 他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当发现自己身处熊熊烈火的包围中时,本能的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尖叫声惊动了更多的人,很快,凄厉的尖叫声连成了一片,汇聚成了一曲来自炼狱的哀歌,比管亥一个人的嘶吼响亮了无数倍。 然而,连营依然没有被彻底惊动。 这一瞬间,管亥有了明悟,他终于知道连环失火事件的真相了! 没错,那就是奸细干的,来自泰山军的奸细。这些奸细的目的不是烧毁自己的粮草辎重,他们就是为奇袭部队踩盘子来的! 每次失火事件都会造成一定程度的骚动,频繁的闹过之后,喽啰们就会习以为常,不会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反正不是烧在自己身边,自己瞎折腾个什么劲,难道跑的快,大当家就会嘉奖自己不成? 管亥不是一点防备都没做,他安排人巡营,布置防卫,而且没有完全将连营联接在一起,而是分割成了相对独立的几个大营。最重要的是。他将营盘周围十余里的障碍物都清空了,视野相当开阔,就算来袭的是骑兵,也有充足的预警时间。 但接连不断的失火事件降低了贼兵的警惕心,不论听到什么动静,发现什么怪异的东西。他们都不会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哪怕是现在这种情况,也是一样! 营寨里的火势开始蔓延,大火四周被映得纤毫毕现,但远处的黑暗却黑沉如许。 黑暗中。也不知有什么怪物在,低沉的闷雷声,象是马蹄击打地面,但却又有些不同,比马蹄落在地面的声音更沉闷,更短促,也更轻薄! 如同有疾风吹送。闷雷声在营盘外滚滚卷过,所过之处,有无数新星璀璨升起,骤然落下,将帐篷一片一片的点燃,将管亥的营盘陷入火海,将恐惧吹送到贼兵们的灵魂深处! 烈火以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在蔓延,比火势蔓延得更快的,是恐惧,深入骨髓的恐惧! 风雷交集。火光冲天! 越来越多的喽啰兵逃出了帐篷,不顾自己衣不遮体,也来不及拿起武器,只是出于人类求生的本能,疯狂的往营寨深处逃去。 接连不断的失火,已经可以看做是上天降罚的预警,现在。天谴终于到了,不想死在雷火之下,就只能远远的逃开。 连营深处的人也被惊动了,失火司空见惯,但成百上千人奔跑的大乱却没人司空见惯。人都有从众心理。在动乱发生的时候,没人会认真思索,除非有某些更具权威性的人或规矩指导,否则大多数人只会加入集体的行列。 逃亡的队伍在扩大; 致命的恐慌在蔓延; 渐渐的,波及到了连营深处,造成了更多更大的连锁效应。 “站住,泰山军没几个人,大伙儿不要逃,把来犯的贼军都杀光!”管亥急了,嘶吼声越来越响亮。 他没有应对这大场面的经验,没想到只是因为吃惊发了会儿愣,局面就演变得不可收拾了。不过他知道,来的兵马不会太多。 张饶那二十万大军不是摆设,已经正往齐国集中过来的各地黄巾,也不是瞎子。如果泰山军大军犯境,不会一点警讯都没有,张饶也不会只是不痛不痒的说,有小股骑兵在境内活动! 何况,他还知道更准确的情报,从洛阳回返的泰山军不足万人,这段时间王鹏举也没有扩军行动,就算泰山倾巢而出,来的也只有数千人罢了,而自己的大军,足足有五万以上! 实际上,来的人可能连数千都没有,因为来的是骑兵,王鹏举又不是真的神仙,难道挥挥手就能变出几千匹战马吗? “都别逃,传我的将令,准备反击,违令者斩!”管亥一脚踢翻了一名从身前跑过的喽啰兵,顺手又抓住了另一个。 他这个大当家是结结实实的砍出来的,死在他刀下的,有官军、有豪强、有百姓、也有很多同道。杀官军是为了反抗;杀豪强是为了报仇;杀百姓是为了掠夺;杀同道是为了自保和争权! 所以,他在军中向来很有威望,别说喽啰兵,就连张饶这种大方,都对他异常看重,不但许下重酬邀请他共襄盛举,而且还跟他分享了很多很机密的情报。 可是,在生死关头,谁还顾忌这些?没人理会管亥,就连被他揪住脖领子的小喽啰,都用力一挣,将唯一的外套留给了他的大当家或者渠帅,头也不回的跑进了黑暗深处,只有光溜溜的的臀,微微映射着火光,好像一只飞远的萤火虫。 “站住!我是你们的大当家,是你们的渠帅!听我的命令,杀回去!外面只有千八百的骑兵而已,泰山军的骑兵就这么一点!杀了他们,都昌就会投降,到时候随便你们在城里找乐子,然后咱们一起打天下,建一个永远不挨饿的清平世道!” 管亥发了疯似的嘶吼着,手中的战刀已经染了血,几个不听话的喽啰兵葬身在他的刀下。然而,溃逃并没有终结,管亥举动的唯一效果,就是将自己身边清空了一大块,同时,让恐慌变得真实起来。 溃兵们远远的避开了这个疯子似的杀神。一边逃,一边乱喊:“王鹏举来了,来的是泰山王鹏举!” “来了好多骑兵,跟恶鬼似的!” “贼兵完蛋了,大家不要跟着一起送死啊!” “不要拿兵器,王君侯的兵马是仁义之师。只杀贼寇,不杀良民!” “跑,跑啊!” 管亥只觉喉头一热,一股血腥味在嗓子眼里盘旋不去,他终于想起来了。营寨里不都是跟随他多年的喽啰,还有很多新被挟裹进来不久的普通百姓。 按照正常规律,这些新加入的人开始都是不情不愿的,但日子久了之后,这些受害者就会变得跟曾经的加害者一样,适应抢掠,适应厮杀。适应屠杀……人的适应能力是很强的。 不过,管亥此番兴兵的时间还太短,战果也只有朱虚一个县城而已,这些受害者的情绪还不是很稳定,他们更向往的是日耕夜息的平静生活,而不是挥舞着刀枪,去创造什么清平世界。 平时不会有事,这些人拖家带口的,想逃也逃不远,逃了也无从容身。可是现在,当打着黄巾大旗的贼军面临灭顶之灾的时候,四散而逃是他们的唯一选择。 最关键的是,这些人当中还混有数量不明的奸细! 该死的王鹏举,居然如此老谋深算,奇袭之前,还布置奸细。这分明是不给人活路走啊! 管亥一口将涌到喉头的血咽下,翻身回到了营帐,他还没输,他也不认输! 他成为黄巾,是从夏天开始的。在那之前,他是个山贼,一度曾经在泰山贼和青州贼之间徘徊。 他麾下的喽啰,很多都是最初那批遭灾的灾民,经过十多年盗匪生涯,都从老实巴交,人畜无害的百姓,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悍匪。 这支队伍足有五千人! 就算在动乱中离散了一些,剩下的,也足够与泰山骑兵一战了!管亥开始穿戴盔甲,普通的贼兵当然没有这种装备,但管亥是大当家,自然有特权。 张饶的情报来源非常可靠,他开始不放心,还派人潜入徐州和泰山,分别验证过。情报显示,泰山军的骑兵不过千人上下,其中还包括了五百幽州的白马义从,这些客军会为别人的事死战吗? 只要自己聚拢起一两千人,表现出足够的战意,就能让身为客军的幽州人有所顾忌,泰山兵再厉害,王鹏举本人又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还有什么可怕的? …… 管亥的情报来源的确很准,发起突营之战的骑兵只有八百多人。 阳人之战中,白马义从一支没遭受大的伤亡,但一连串的战斗打下来,减员也有两成左右,公孙越本有意帮王羽补齐,但出于种种考虑,王羽并没有接受。 然后王羽又从本队的骑兵中,抽出了两百人,打算训练成具装骑兵。这个过程肯定很漫长,耗费也很大,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重装骑兵奔袭能力较差,更重要的是,这支骑兵还没成型,没到拿出来作战的时候。所以,太史慈带来的骑兵,就只有不足九百人。 九百对五万,完全不靠城内的接应,这个计划看起来很疯狂,但太史慈却热血沸腾,要打,就应该打这种大仗才够威风,功劳也大。 换在一般的军队中,将校们可能会有不少异议,但无论是王羽的嫡系方悦,还是客军主将秦风,都没有反对的意思。 泰山军就是这种风格,跟着一个霸气四射的主公,什么仗是他们不敢打的? 五万贼军?土鸡瓦狗的乌合之众而已,挥挥手也就平了。 “开始突阵吧,别给他们重整旗鼓的机会!”凝神观察一阵,确定了敌军的乱势,太史慈再也按耐不住,他跃马横枪,第一个越过了栅栏。 “呜……呜……呜!” 方悦吹响了号角,九百轻骑在秦风的指挥下,以三十人为单位,分成了三十个小队,一部分追在主将太史慈的身后,另一部分呈扇面撒开,全面向敌营深处推进。 每个小队都有一部分人持着火把和战刀,另一部分人持着弓箭。持弓者抽出箭矢,在同伴手中的火把上点燃。然后开弓放箭,将无数燃烧的流星送上苍穹深处,化为一片流星火雨,带来新一轮的灾难。 深秋时节,北风强劲,风助火势。火借风威!熊熊的大火照亮了苍穹,如同平地升起了一轮红日! 火势开始向连营深处蔓延,连绵的火海一侧,是豕突狼奔的贼兵和被挟裹入伙的百姓,另一侧。一队队如同幽灵般的骑兵在火光中若隐若现。看不见任何旗号,唯一能辨明对方身份的,只有那白亮的马身…… “白马义从!”恐慌进一步加剧了。 从虎牢关开始,王羽震惊天下的战绩中,总是伴随着白马的影子,诸侯们倒是不会分不清,但很多只听过传说的普通人。却更容易将白马义从当成王羽的亲卫之流。 抵抗很微弱,为数不多的反冲者当中,只有少量的亡命悍匪,大部分都是被黑夜和大火搞昏了头,不辨东西乱撞的溃兵。 这些人形不成有效的抵抗,他们之中,有少数人死在战刀和长槊之下,更多的人则连泰山军的脸都没看到。 白马义从的箭术可不是一般的精湛,即便在黑夜之中,也是精准得吓人。喽啰们可没有大当家的特权。对正规军构不成致命威胁的羽箭,射他们却是一箭一个。 “不要怕,跟我上,他们没几个人,冲上去,杀光他们!”管亥终于集结起了一支千人左右的部队,他之前让卫士去巡营。终究还是起到了作用,巡营士兵之外再收拢些溃兵,就有了如今的规模。 看到泰山军分兵多处,嚣张的四处放火,他毫不犹豫的发动了反击。 “呜……呜!” 管亥迎上的这队骑兵。毫不犹豫的调转马头,迅速拉开了距离。管亥扑了个空,只能望尘兴叹;另一边,骑兵的队率吹起了号角;白马骑兵则从马鞍另一侧抽出了羽箭,一边后退,一边洒下了一片箭雨。 这次的箭上没有火,但激起的却是一片飞溅的鲜血和阵阵惨叫声。 “呜……”像是应和似的,远近都有号角声响起,显然,泰山骑兵传递了遇敌的警讯,要集结了。 管亥拼命的冲杀,想在敌人援兵到达前,击败击退面前这一小队人。然而,两条腿的注定追不上四条腿的,白马义从的骑兵进退自如,毫不留情的将一阵阵箭雨洒在贼军的头上。 管亥身边的队伍开始缩水,少部分人是被弓箭射杀了,更多的却是被吓跑了。 “大当家,撤吧,追不上也打不着,咱们光挨打也不是个事儿啊,敌人的援兵又要到了。” “是啊,撤吧。”喽啰们七嘴八舌的劝道。 管亥大怒:“撤个屁,现在聚成一团,就算死,也有希望拉几个垫背的,分散着跑,你们就能跑得过马了?还不是死路一条?听我号令……有盾牌的都站到前面去,带弓箭的站到中间,咱们学官军的战法,接盾阵,包围他们!跑得快的,肯定不擅长肉搏!” 说着,他捡起一面盾牌,举刀冲在了最前面。 管亥军不是纯粹的黄巾军,这么多年的山贼生涯下来,他的军中还是积累了一些兵甲的,至少木盾什么的有不少。 大当家身先士卒了,喽啰们也鼓起了勇气。反正逃也没用,在这里逃出生天,也只能去投靠别家贼团,享受过了特权和人上人的生活,他们可不想从小喽啰重新做起。赶跑了眼前的骑兵,就有重整旗鼓的机会! 数百喽啰,结成了七八个盾阵,白马义从的箭雨还在不断落下,但喽啰的伤亡却少了很多。骑射的最大弱点,就是攻坚能力不足。 “看见没有,他们不行了,上,跟我上!”管亥纵声大吼,喽啰们也是齐声欢呼,看见这边动静,不少溃兵都停下了脚步,他们也发现敌人不是很多了,如果聚集到大当家身边,也许…… “架弩!”摇摆间,泰山军阵中传来了一声号令,乱箭停止了,代之的是风雷之音! “崩崩崩!”强弩松弦的声音,跟战鼓没多大区别,当这种声响连成一片的时候,带来的只有死亡的气息。 “嘭!嘭!” “咔嚓!” “啊!” 强弩的攒射,连军用的大橹都能摧毁,何况贼军用的普通木盾?雷厉风行一般,贼军的盾阵破开了一大块,往中间塌陷进去。 不等管亥再发号令,黑暗中,一骑快马全速奔驰而来,马上的骑士吼声如雷:“东莱太史慈在此,贼酋还不速速纳上命来!” 话音未绝,一人一骑已经顺着盾阵塌陷处,冲入了管亥的阵势,枪戟掀起了新的死亡风暴! 第一八二章勇不可当 管亥和太史慈都是东莱人,是名副其实的同乡,然而此刻,他却一点都没有看见同乡的喜悦,满心里都被震骇和怒火填满了。 太史慈太凶悍了! 他把部属甩在身后,一个人冲了进来,虽然如此,但他这一人一骑的破坏力,全然不亚于一整队骑兵。 太史慈的战法相当罕见,他左右手各持一件兵器,枪戟合璧,在奔马上同时挥舞起来,只见寒星点点,戟刃翻飞,如同一股不断变幻方向的龙卷风似的,将所过之处搅得一片狼藉。 还没等管亥想好要返身接战,还是继续追赶白马义从,太史慈已经以不可阻挡的态势,一口气冲到了方阵中央,肆意屠杀起管亥军中极其稀有、宝贵的弓箭手来。 “停步!”在枪戟合璧形成的旋风下,那些来之不易的弓箭手一个接一个的倒在血泊中,管亥大怒,他扬刀怒吼:“小的们,先随我围杀此僚!” 应者寥寥,在眼下这种不利局面下,遇到这种勇冠三军的敌人,对贼兵士气的打击不是一般的大。看着太史慈杀人如割草芥的效率,有几个不怕死敢往上撞的? 管亥环视一圈,见喽啰们脸上都有惧色,他也不多啰嗦了,这种时候想靠语言鼓动士气是没用的,想要鼓起喽啰的战意,只能自己身先士卒,灭了对方的威风再说。 他手下虽然没有骑兵,但这么多年看也看出门道了,骑兵的威力全在速度提起来后的冲击力,失去了冲击力的骑兵,就是大号的靶子!嗯,白马义从这种轻骑兵是特例。 太史慈从方阵边缘一直冲到了方阵中央,接连杀了近三十个人,的确很威风,但他的冲击力已经耗尽,在人群之中。也没有重新加速的机会。 只要自己挡住他,等喽啰们恢复战意,一同加入围攻,杀个孤身闯阵的敌将还不容易?他又不是真的有三头六臂。此人看起来还是个有点身份的,杀了或者拿下。对战局说不定还会有些帮助呢。 诸多念头在心头一闪而过。管亥一瞬间就拿定了主意,挥舞大刀疾冲而上。 管亥闷声不响的从人堆里冲出,断喝的同时,刀势就已经展开。打定的就是偷袭的主意。这里是战场,山贼本来也不是什么讲规矩的人,他存心乘太史慈不备,一刀解决了这个棘手的敌人。 “死!” 管亥的武艺相当不俗,他的家境不错。幼年开始,就受过正规的武术训练,从贼后的这十多年,更是几乎每日都在厮杀,一身武艺早就磨练得炉火纯青了。 攻打朱虚的时候,正是他孤身在城外诱敌,激怒孔融派人出来单挑,然后连杀数将,顺势闯进城门。以一人之力,顶住了朱虚郡兵的殊死反扑,接应大军入城,这才一举攻破了朱虚城的。 此刻他含怒挥刀,一身恐怖的力量更是尽数爆发了出来。那一刀仿佛要斩破苍穹一般,将破空的呼啸声远远抛在了刀锋后面,势若千钧! “来得好!”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刀,太史慈却怡然不惧。像是早有准备似的,从容转身。右手长枪刺翻一名喽啰,左手画戟挥舞,从侧面砸向了管亥的刀锋。 太史慈变招之快,招架时让管亥大吃了一惊,但转念间,他心中已是冷笑连连:敌人武艺的确很高,但实在太托大了点,自己全力的一刀哪是这么容易挡的?用一只手,还是左手,就算取的角度再巧,又岂能见功? 看自己以力破巧,力挽乾坤! 管亥知道身先士卒的好处,也知道其弊端,心中认定了斩杀太史慈,就能扭转败局,精神狂振之下,在全力爆发之外,身体居然又生出了一股新力! 刀势于极快间,更快了几分,如同化作了一道奔雷。 “当!”刀戟相撞,发出了震耳欲聋的一声金铁交击的爆响。 管亥只觉双臂巨震,虎口阵阵发麻,他心头大骇,对方仓促变招,又是单臂,居然还能发出这么强劲的力量,若是全力爆发,自己岂不是…… 好在,此人太过托大了,这一戟力道虽强,但终究砸不开自己的全力一刀,刀势虽被砸偏,但一样能伤到对方。 管亥的庆幸之情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下一刻,他只觉眼前一暗,刀招已然走空,定睛看时,对手居然借着刀戟相撞的力道,甩蹬离马,腾身跃起在半空中,仿佛一只振翅高飞的大鹏! 太史慈避开了,管亥的刀势却不可能收得住,刀光闪烁间,从留在原地的战马身上一闪而过,下一刻,战马长声惨嘶,从中分成了两半,鲜血飞溅中,轰然倒地。 “围上去,杀了他!”管亥的咆哮声几乎同时响起。 “杀!”见大当家一刀断马,威势无双,喽啰们果然重新鼓起了战意,敌人很恐怖,但自家的大当家更强!众人挥舞着兵器,怒吼起来,往太史慈落地的方向围杀过去。 看起来很威风,但管亥心里明镜一样,敌人根本就是故意弃马的,失去速度的骑兵,还是孤身陷阵,就是个靶子。 对方的力量虽然很强,但走的却是灵动多变的路子,看他双手持兵器的战法就知道了。在失去速度的战马上,只会限制对方的发挥,所以对手才看似狼狈的舍弃了战马。 真正的激战,才刚刚开始呢! 娘的,这个家伙到底从哪里蹦出来的? 大吼声中,管亥也收刀冲向了敌人,心中破口大骂:要不是他自己通了名,自己还以为是泰山王鹏举亲至呢!随便搞个无名之辈都有万夫莫敌之勇,泰山军中到底是怎样一个卧虎藏龙之地啊! 太史慈从马上借势跃起,跳得很高,直到管亥收刀冲过去,他还没来得及落地。 在乱军之中,这种闪避方法是很危险的,还没等他落地,落点处就已经被众喽啰围得水泄不通了。管亥自忖,若是换了自己,八成是要被乱刀分尸的。不过,这个太史慈会这么笨,自投死地吗? 显然不会! 身体还在半空中,太史慈的手却没闲着,右手枪交左手。然后在背后一抹。像是变戏法一般,十余支短戟凭空出现在他手中。他手指一拨,短戟排成了一个扇面,再下一刻。他右臂猛力一挥! 熊熊火光之中,以太史慈的身体为中心,一道光弧凭空闪现,结成了一个越来越大的扇面,呼啸着。向他脚下横扫而去! 喽啰们哪里想到,对手还有这种奇招?即便想到了也没用,太史慈的暗器功夫可不是王羽那种半路出家的,他这是实打实千锤百炼出来的!一流武将遇上了,都需得凝神应对,普通的杂兵?只有挨宰的份儿! “噗!噗!噗!”利刃入体声不绝于耳,惨呼声也是响成了一片,严阵以待的杀阵,转瞬间就变成了一地哀鸿。对太史慈再形不成任何威胁。 他安然落地,双手在胸前乍合即分,恢复成了枪戟合璧的架势,看着骇然止步的管亥,他冷笑着问道:“你就是贼酋管亥?” “老子就是管亥。专杀为昧良心的朝廷出力的狗腿子!到了黄泉下,别忘了送你上路的人是谁!”管亥大怒,眼中凶光爆闪,抡起大刀冲了上去。 他的心腹见状。也是纷纷鼓噪着杀了上去,和勇不可挡的大当家一起。围攻一个没有马的骑兵,还不手到擒来吗? “好,好得很!找的就是你!”确认了管亥的身份,太史慈长笑一声,枪戟再次变成了旋风,向着数量众多,不乏好手的敌人反冲而去,毫无惧色。 管亥的招数并不繁复,实际上,用大刀这种武器,也使不出什么复杂的招式,想提升战力,就得在运力使力上下功夫。 所以,他迎接太史慈的,仍然是迎头一刀! 太史慈的应招也没什么变化,左手画戟一挥,撞偏了刀势,但接下来的变化却是全然不同。 借着刀戟相交的力道,他身形向一侧微闪,恰到好处的避过了管亥的斩击,右手一抬,长枪如同毒蛇出洞一般,露出了锋芒。 管亥只觉得眼前一花,几十点寒星乍现,带着森寒的杀气,疾刺而来! 他心头大骇,哪里还来得及收刀招架,身形一侧,来了个极其难看的赖驴打滚,这才险象环生的避开了太史慈这一刺。 不等起身,背后冷汗已是涔涔而下。居然一招就这么狼狈?若不是在围攻对方,被对手趁势追击的话,恐怕连三五招都撑不过去,此人下马作战,似乎比在马上更猛啊!怎么会有这种怪人? 说来话长,可实际上,从太史慈单骑冲阵,到他弃马步战,只有短短数息时间而已。兔起鹘落间,管亥好容易整合起来的阵势,就已经七零八落了。 由于里面打得太快,外围的泰山骑兵,甚至还没来得及做配合。 方悦就是没来得及做配合的友军之一,他惊叹道:“疯子,你有没有觉得,子义的打法很眼熟?” 秦风点点头:“他的打法,和冲劲,跟君侯一模一样,看起来,武艺甚至……” 他将后半句话收了回去,王羽的战法也是灵动多变,什么都能拿来做武器,不过,跟太史慈比起来,却第有些杂乱不成章法的味道。 太史慈左右手各持一兵,招数却浑然天成,枪攻戟守,枪守戟攻,枪戟并用,又或以戟勾拿敌人兵器,长枪施以急袭。这些招数没有王羽信手拈来的突袭效果,但套路分明之中,又别有玄机,让人眼睁睁的招架不住。 以秦风所知的王羽,八成是打不赢太史慈的,但这倒也不会减弱他对王羽的尊敬,武艺再好,也不可能真的以一敌千,真正的万人敌,还是要有兵法韬略的。 不过,有了这么个冲锋陷阵,所向披靡的猛将,这场仗就不会再有任何变数了,胜局已定。 “无忌,有子义在,不用集结更多人了,两百骑足矣。” 方悦收回目光,点头道:“嗯。好,你来指挥,动手罢。” “呜……呜!”号角声,马蹄声再次响起。 这次传达的命令不是集结,而是继续分散追杀;在场的白马义从。也没有冲阵的打算。而是纵马狂奔,围着集结在一起的贼兵兜起了圈子,箭雨再次纷纷扬扬的下了起来,仿佛冬天提前来到。飘雪再临;泰山的骑兵则是远远的下了马,晦涩的强弩绞弦声,和比鼓声更响亮的松弦声也再次响起,每一次都能打得贼兵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又一次从地上爬起身的管亥绝望了。他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被对方打翻,或自己滚走了。喽啰们的士气也越来越低,那个敌将却越发的勇猛,他引以为傲的武艺,压根就无法对人家形成有效威胁。 等到围攻的人再少一点,对方等出手来追杀自己,那…… 他回头看了看外围的喽啰,那些人也摇摇欲坠,随时有可能崩溃了。 现在的贼众仿佛再跟一群刺猬作战。他们包围住了一只最壮的刺猬,然后被更多的刺猬反包围。里面的拿不下,外面的打不着,血一直在流,局面一点点的走向崩溃。 原本停下脚步观望的贼兵。以比先前更快的速度跑掉了,傻子都能看出这边的胜负走向,负隅顽抗唯有死路一条,不逃命还等什么? 管亥忽然转过身。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大刀向太史慈丢了过去。然后头也不回的冲进了人群之中,亡命而逃。 逃! 也只能逃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张饶那里还有二十万大军,青州各地的黄巾正不断的汇聚而来,凭自己的武艺,总能博得一席之地的。 “哪里走!”太史慈急了。 士为知己者死,君侯的赏识提拔之恩,只能用耀眼的功劳来回报。 然而,这场大胜虽然来的很爽快,但兵不是他练的,连策略似乎也是王羽事先就有所预料的,到了昌都,首先迎接大军的,居然是个己方斥候! 在突袭开始前,有人指引道路,事先有人帮忙做铺垫,甚至乱起后,还有人帮忙煽风点火……从军事角度上来说,这是好事,可以让胜利来得更稳妥一些,但从太史慈的角度来说,这功劳来的太容易,像是白送的一样。 这个结果,他无法接受。 所以,发现战局出现波折后,他甩开部属,单骑冲阵,尽情展示着个人的勇武。发现管亥后,他更是心花怒放,总算能稍微弥补一下功劳的不足了。 现在,管亥突然要逃跑! 是可忍孰不可忍?太史慈奋起神威,右手一抬,一枪挑飞了管亥的飞刀,左手画戟横挥,将最凶悍的几个喽啰扫倒,奋身一纵,追向管亥。 听到身后乍起的惨呼声,管亥哪里还不知道要糟?“大当家,就是此人,从朱虚和都昌两次突围的就是他,东莱太史慈!”身后传来喽啰惊骇欲绝的呼喊,也不知那个喊话的喽啰,是不是想激起大当家的仇恨,让他返身再战。 原来是他……可即便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已经彻底明白差距的管亥又哪里敢回头? 他咬着牙冲向了不远处的骑兵,死死的盯着对方手中的弓箭,丝毫不理会锋芒上那森寒的杀机。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夺马!这是唯一逃生的机会,背后那个杀神太厉害了,不是人力所能抵挡的。 管亥当面的几名骑兵都是喜出望外,见识过太史慈的勇猛,他们已经彻底打消擒杀贼酋的机会了,谁想到喜从天降,此人竟然自己撞上门了。 他们不急不缓的抬起了弓箭,一边在心里估算着距离,一边瞄准,百战老兵,就是有这份沉稳自若的静气。 “嗖!嗖!嗖!” 几支长箭划破虚空,呼啸着飞向管亥身上的要害,虽然是临时配合对付一个目标,但义从们的默契,依然让他们做出了最佳的选择。 箭矢射的不是同一个位置,而是覆盖了一个区域,除非管亥突然插翅飞起,否则就肯定会中箭,区别只有多少而已。 “噗!”鲜血飞溅,管亥果然中箭了,他没有躲避,只是微微偏了一下身体,避过了致命的要害,势头不减的继续前冲。 他的凶悍,出乎了义从们的预料,再想抽箭开弓时,却又哪里来得及? 管亥如同受伤的野兽一般,冲到了马前,一把扯住马上义从的腿,暴喝一声,奋力将对方扔出老远。他翻身上马,双拳左右开弓,将另外两名义从打落马下,然后头也不回的纵马向黑暗深处跑去。 太史慈的追击不可谓不快,但仍然慢了一步,泰山兵的包围圈很单薄,当面的几名骑兵倒下后,也没人能来得及追击,眼见着管亥的身影就要消失在黑暗之中。 “混蛋!”太史慈火冒三丈,煮熟的鸭子居然飞了,这让人何等郁闷啊! 大怒之下,他奋起神力,将长枪投掷出去,不过也只是聊尽人事了,他暗器功夫很好,不过投枪的距离太远,奈何不了管亥这种水准的武将。 果然,管亥在马上偏了一下身体,手臂一挥,砸开了投枪,虽然又吐了一口血,但终究是摆脱了最大的威胁。 他松了一口气,一人一马逃不了太远,可也用不着,只要能逃进附近的山林中,他就能接着对地势的熟悉,摆脱追兵了。 等到跟大部队汇合后,再设法报今日之仇! 可是,他高兴得太早了。 正当他要越过营寨的栅栏,逃向外间无尽的黑暗中时,黑暗中突然有什么动了一下,没等他定睛细看,就见得一个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上来。 来不及招架,在那之前,他的脖子就突然被什么东西套住了,随着那个黑影一挥手,他如遭重击,像个沙袋似的从马上重重落下,摔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口中鲜血狂喷。 天旋地转间,他听到了一个少年得意的笑声:“哈,运气来了,神仙都挡不住,头功是我徐元直的了。” 第一八三章何谓空谈 城外鏖战了大半夜,都昌城内也没消停。城外的喊杀声,以及哭喊惨叫声惊天动地,火光照亮了半边天,除非是既聋且瞎之人,否则怎么也会有所察觉。 孔融和他的幕僚、部将们不聋也不瞎,所以,在突袭战开始不久之后,一干人等就聚在城楼上观战,准确的说,他们只是在颤栗而已。 “是有援军来了吗?哪路援军,居然有这般威势?以诸君之见,我军要不要出城助战?” 在最初的震撼过后,孔融问了一连串的问题,不得不说,他在军事方面虽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外行,但几个问题却都问在了点子上。 “使君,此举万万不可啊!” 一众名士尚在沉吟,早有一人猛的扑出队列,伏地大哭,连声劝谏道:“贼酋管亥虽是贼身,但却足智多谋,有万夫不当之勇。家兄安国素有勇名,当日在虎牢关下对战华雄,尚且只负轻伤,便全身而退,结果在朱虚城下,竟然不足五合就被管贼斩了……” “此外还有宗将军,宗将军也是北海郡久负盛名的勇将了,可遇上管亥,却也不是三合之敌!贼势浩大,又有管亥这种万夫难敌的猛将在,青州虽大,又有何人能制之?只能高墙厚壁,待其粮草将尽,自行退却方是上策,请使君明鉴!” 众人闻声急看时,却见哭谏之人正是在朱虚战死的大将武安国胞弟。武安邦。 武家乃是北海望族,子弟都练武艺,各个弓马娴熟,以安国安邦二兄弟为最,此二人都有百人之敌,也不是胆怯之人,这般失态,实属罕见。 不过。众人也能理解,当日管亥在朱虚城下骂阵邀敌,这二兄弟可不是这般作态,而是立主出战,说什么不杀管亥,誓不回城之类的豪言。再加上都尉宗宝的附和,孔融一时意动,就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结果,悲剧了。 宗宝三个回合被杀,余者更无一合之将。武氏兄弟大怒,一起出战。双战管亥,结果也只撑了五个回合。哥哥安国战死,弟弟安邦被斩断一臂,亡命奔逃,管亥趁势杀入城中,占了城门,以至朱虚失守…… 战败丢城的责任。不能完全推到几名武将的身上,管亥异乎寻常的勇猛才是主因,不过。经历了这些事之后,武安邦的反应也就可以理解了。 黩武之众易动,惊弓之鸟难安,如此而已。 据说武二将军最近正在踌躇,想要改个名字,不敢继续妄言定国安邦,改叫不悔,就是不后悔当日慨然出战之勇气的意思。能与管亥这样的绝顶名将一战,他虽败犹荣,足慰平生。 回想武将军当日的意气风发,再看今日的颓丧胆怯,众名士都是唏嘘不已,感慨万千,要不是外面的战况太激烈,太吓人,会不会有人会吟诗一首,以表达今非昔比,光阴不再的心情亦未可知。 一时间,孔融沉吟不已,其他人也不说话,城头陷入了一片静默。 不过,林子大了,总是会有那么几个没眼色,不会看场合的,一把有些沙哑的声音突兀响起,打破了沉默。 “华雄算什么东西?管亥又是什么玩意?打不过他们,那是你们太蠢,以为拎两个铁锤就很彪悍了?切,就是俩锤子!被宰了有啥稀奇?看外面这架势,肯定是援兵来了,不出去里应外合的话,不就跟焦和那蠢材一样了吗?文举,你还是快点集结兵马的好。” 孔融门下名士虽多,但说话这么嚣张,这么目中无人的,也只有祢衡祢大爷了。 “你……”武安邦大怒,祢衡嚣张不要紧,但你辱及先人就太不上道了,自家哥哥怎么说也是力战而死的,哪能让人这么糟蹋? “我什么我?你以为我没见过真正的豪杰吗?” 祢衡斜眼看看武安邦,不屑道:“武将安身立命靠的是什么?手中枪,胯下马,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连直面一个贼寇的勇气都没有了,那是啥?躲在母鸡身后叽叽喳喳的小鸡仔么?真是可笑至极。” 祢衡这张嘴不是一般的能说,也不是一般的缺德,别说武安邦这种武人了,就算把曹操这样的大能拎过来,能不能吵得赢他都在两可之间。曹操的口才肯定不会差,但他要自重身份,肯定不能学祢衡一样尖酸刻薄,跟对方对骂就是了。 武安邦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满脸涨红,一张脸几乎要滴出血来,手更是摸到了刀柄上,看那样子,随时都会拔刀砍人。 “好了,好了。” 孔融见状,连忙出面打圆场:“正平,你少说两句,你还不知道自己这张嘴怎地?一天净得罪人!武将军也不要发怒,正平就是这性子,别说是你,在场各位又有哪位没被他呛过?遍数天下,他看在眼里,从来没骂过的也只有……” 祢衡自顾自的说道:“大儿孔文举,小儿王鹏举……咦?好像还很押韵么,冥冥中自有天定乎?” “……” 孔融熟知对方性子,也不为怪,把祢衡扯到一边,他转头向另一位儒士问道:“幼安兄,你意下如何?” “看起来,这乱象应该不是能伪作出来的,说不定是真有援兵到了,不过……”那儒士面方耳阔,长得很有威仪,脸色有些严肃,眼神中却带了一丝悲愤之色,说话声音不高,却浑厚有力,让人一听之下,就有种很安心的感觉。 “张饶聚众二十万,肆虐齐境,青州各处也是烽烟四起,除非琅琊的臧霸等人幡然悔悟。否则不可能有大股援军开至。王鹏举虽号称勇冠三军,战无不胜,但纵使他真有本领以众击寡,打败张饶,也不可能是一时三刻的事,来的援军应该不多,能否打败管亥这凶顽,实属……” “那么。幼安兄是不主张出城作战了?”孔融默然颔首,他问计之人是北海名士管宁,曾因少年时与华歆割席断义而名噪一时。 在朱虚之战中,管宁自己勉强逃出来了,族人却大半都失陷在城中,若论杀贼报仇的冲动,他应该不在任何人之下。既然连他都不赞成出城助战,也只能说,出城作战确实不是个好主意了。 “管亥此贼,非同一般蟊贼。他少时就已经从了贼,这么多年下来。不但性子越发凶残了,而且也变得极为狡诈。当日在朱虚,他让大队人马退出数里,孤身邀战时,谁又能想到,他竟然打了斩将夺城的主意呢?” 管宁摇头叹息,面上尽是悔恨悲恸之色:“他料到吾等即便猜到他的心思。也无法置信,故而定计!吾不知正平推崇的那位王鹏举到底有何本领,但管亥此贼的武功计谋。都不在那位冠军侯之下,即便两人正面对阵,胜负恐怕也在两可之间,若只是一支偏师……” 他话没说尽,但未尽的意思众人却都明白了。 王羽很厉害不假,但管亥带着几千贼兵,连破两城,将队伍扩编成了数万之众,期间他斩将以十计,也施展了破城的奇计,看起来一点都不比王羽差。 无论外面有没有援兵,开城助战都不是个好主意。万一援兵只是来骚扰的,自己这边却大张旗鼓的冲出去了,朱虚的惨剧八成就要重演了。 丢了都昌城倒也罢了,可问题是,大伙儿接下来往哪儿跑啊?四野都是黄巾,难道要去跳海吗? 管宁捻须道:“来的未必是援兵,说不定只是要送信进来,制造混乱,趁乱而入罢了。以宁之见,孔使君当在各城门处多布哨探,以接应信使方是上策,而非贸然出兵。” “幼安先生言之有理。” “正是,此乃老成持重之见,定国安邦,原本就不能太过操切的。” “其实送信此举是多余了,文举公和幼安先生都是一时俊彦,吾等亦非浪得虚名之辈,难道不知外间情况,就会失去斗志,弃城而逃不成?不知援兵从何而来,行这画蛇添足之举,同时也将吾等看得轻了。” 孔融不再犹豫,管宁又说的笃定,众幕僚也是纷纷附和。部将们倒有几个勇气尚存的,不过看到武安邦的凄惨状态,众武将也都是兔死狐悲,彻底息了跟名士们对着干的心思。 唯一不满的只有祢衡,但众议已决,他一个人的声音又能有多大?何况,他的人缘可谓差到了极点,要不是孔融一力维护,他早就被扫地出门了,说话哪还谈得上什么分量? 在祢衡不满的嘟囔声中,北海众人开始观望并等待,这一等,就是一夜…… 一直等到外面的喊杀声减弱,直至停歇;一直等到云开月明,玉兔西下,红日东升;一直等到天光大亮,城外的景象一览无余…… 他们终于发现了,原来自己这些人一直在扯淡! 不是扯淡是啥? 接应?外面的人根本不需要,他们不是来送信的,就是来打仗而已,夜袭,把敌人击溃,追杀,收降,如此而已。 送信?对不起,外面的人都很忙,一个骑兵要押送好几十甚至上百的俘虏,哪有空到城里闲聊? 至于管宁的高论,所谓管亥跟王鹏举在伯仲之间……这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城外高高飘扬的战旗,已经说明援兵的身份,来的是大汉冠军侯属下的泰山劲卒! 将旗是太史二字,显然王羽没有亲至,只是随便打发了个部将过来,只带了不足千数的骑兵。一千对五万,领兵的只是个无名小将…… 结果,纵横北海,连破包括治所据县在内的二大雄城,青州无人能制的管亥大军,已经灰飞烟灭了。 王羽和管亥孰强孰弱?这还用说吗?自己这班人扯了一整夜的淡,到底是为个啥呢? 第一八四章名声剧振 等到北海众人终于观望清楚,并下定决心,出城迎接援军时,天已经彻底亮了。 经由守城军士之口,夜里发生的一切,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传遍了全城。听到噩梦般的管亥军团已经灰飞烟灭,压在全城军民心头的重压瞬间消散,人们喜极而泣,奔走相告。 黄巾也好,山贼也好,曾经都是跟他们差不多的人,同样的勤勤恳恳,同样的任劳任怨,同样的和善好客。 然而,在从了贼之后,这些人都有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变得好吃懒做,变得残忍好杀,变得漠视一切。 有人亲眼见过贼寇们的残忍,更多的人是从朱虚来的败兵那里听说的。朱虚城已经成了人间鬼蜮,稍有身家的人,都是贼寇的目标,阖家罹难者比比皆是,男人被杀,妇人被污辱,连几岁的孩子都难以幸免。 穷苦百姓也逃不掉一劫,他们家中没什么可抢的,妇女常年在田间劳作,多半也吸引不到贼人们的垂涎。他们却不得不抛下家中摇摇欲坠的茅屋草房,跟着一群陌生的杀戮者,踏上一条背井离乡,鲜血流淌着的不归路。 这条路有没有尽头,尽头处是什么,都昌百姓无法尽数得知,但他们知道的那些,就已经足够让他们心悸难安,噩梦不断了。 死在官兵的刀下;死在同伙的火并之中;死于饥饿;死于严寒;倒毙在劫掠的路上;或者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死法也未可知;除了抢劫的那一瞬间外,这条路上充满了绝望和悲哀。 从某个奇怪的角度上来想,造反与否,日子其实都没有什么变化。 不造反的人,至少不会和邻居火并,不会客死他乡,在秋天收获的时节,也多半会感到欣喜,或许还会有什么别的惊喜也未可知。 再苦的日子。总也是会有希望的,不是吗? 所以,对于城外的贼军,城中居民有着根深蒂固的恐惧。华夏百姓就是这么良善,除非被压榨到极点,否则他们才不会跟官府、朝廷对着干呢。 也正因如此,才有了王羽那句评语:能把华夏百姓压榨得造反的官府,里面的那群人绝对是非常非常的奇葩。或者说,他们根本不是人! 总之,贼寇的覆灭,令城中百姓欣喜若狂,很快,欣喜和庆幸就化成了感激,欢呼声时起彼伏的响了起来,最终汇聚在一起,一个响亮的名字响彻了整个城池,在城外的旷野之间回荡不休。 “冠军侯!” “救国救民的冠军侯!” “有冠军侯牧守青州。咱们青州的百姓终于有救了!” “咱们青州的冠军侯!” 百姓们心情激荡,忘情欢呼。以至于城内爆发出来的动静,全然不在昨夜的激战之下。受了这股声势的震撼,城头上的名士和武将们这才茫然醒转,彻底意识到昨夜发生了什么。 “……文举,文举!”祢衡喊了好半天,才把孔融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你还愣着干什么?开城门啊!来的是鹏举的部属。救了都昌城,你不去迎接,岂不是失了礼数?” “哦……”在城内欢呼声和祢衡的呼喊下。孔融眼中终于恢复了神采,他用力点头,高声吩咐道:“对,开城门,诸君随融一起去见过泰山的诸位英雄。” “对,随孔使君一道,一起去见过诸位豪杰。” “千余兵马摧破五万多悍匪,这泰山军中岂不各个都是百人敌的猛将?” “那有什么可奇怪的?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反之亦然!泰山兵本来就是各地强军汇聚而来,早有骁勇之气,再有了这么个万人敌的统帅……”说话的人竖起了大拇指,“那还不勇气百倍?兵法有云:夫战,勇气也!” “原来如此,曾兄果然高见,小弟不及也。” “这么看来,冠军侯平定青州,也就是反掌之间了。一千破五万,以此类推,张饶的二十万大军,有四千兵足矣!听说,王君侯麾下……”说话者朝周围比一比,道:“这样的勇士,足有八千之众呢!对付区区张饶,还不手到擒来?” “何须八千?你没看到将旗吗?这支兵马的主将姓太史……王君侯麾下三员大将,铁壁于文则,神弓黄汉升,长驱徐公明,都是万夫莫敌的猛将,来的不是他们,说明已经逊了君侯不止一筹了!换成君侯亲至,只要三五百亲卫,足以摧破管亥了。” “说不定三五百都不需要,没听说当日君侯在大河之畔,一人一枪,震住了两万西凉军,然后一声大喝,直接喝退千军的威猛战绩!听说,当时的场面壮观之极,简直就……诶,小弟学浅,一时词穷,也不知该如何形容了,总之,一人退万军,这等威势,谁人能及?” 孔融身边这些名士,与传统意义上的不太一样,他们的家世未必如何煊赫,只是仗着孔融的名头,才算是个名士。不过,这些人好空谈,不懂实务的习性,还远在世家出身的名士之上。 当初孔融从酸枣回来,自以为懂了兵法,就是这帮人吹捧的,现在为了挽回颜面,他们又开始吹捧起王羽来。 王羽那几场战斗中的策谋,他们不懂,也不想懂,那玩意太复杂了,他们只要用最直白的方式,形容出一个个最震撼人心的结果就可以了。 所以,孟津之战中,大河北岸的两万人马成了背景,王羽站在背景前,一个人打败了两万西凉铁骑;虎牢关之战中,作为主力的白马义从,也变成了只会欢呼的围观众,虎牢关的城门,也不是牛辅打开的,而是…… “你们知道虎牢关有多雄伟吗?那是天下有数的雄关,除了洛阳、函谷之外,说是天下第一也差不多了!这都昌城看似雄伟吧?跟虎牢关比起来,就是个土围子!结果怎么样?” “一枪!就一枪!” “那一枪仿佛雷公手中的雷锤一般,带着风雷之音,就那么砸在虎牢关的城墙上!轰然一声大响。地动山摇!虎牢关大门洞开,关墙也塌了一片!你们想想,这是何等的威势!” 初时,只是名士们彼此间乱吹,从城头下来的时候,守卫的士兵就围拢过来了,走下城墙,到了城门左近。百姓也围上来了。 消息不胫而走,越传越离谱,人们一厢情愿地将心目中保护神的本事无限夸大,反正王君侯素有仁义之名,不会对百姓怎么样,自然是越强越好。 再说了,外面的几万贼军是大伙儿亲见的,如今的大胜也不是假的,一个部将都能率领千余骑兵打败五万悍匪,主帅的本事还用说吗? 王羽的事迹被无限放大。从各个角度宣扬了出来。 “冠军侯从洛阳救了几十万人,活人无数……” “君侯在河东借着惩罚无良世家的机会。劝贼向善,使得十万白波放下屠刀,重新拿起了锄头……” “君侯在阳人和洛阳军激战,十万洛阳民众自发的赶去助战,未免战事波及到百姓,君侯挺身而出,直闯敌人中军。一箭断旗,生擒了徐公卿!” 渐渐的,连黄忠这种重要助手。都变成背景了。 直到接近了连营,准确的说,是连营曾经存在的地方,喧哗声才渐渐减弱。 不管传说中的战争有多么可歌可泣,英雄有多么雄武伟大,但战争毕竟是战争,哪怕是已经结束的战争,战场上的景象,和萦绕在空气中的血腥气,也足以让勇者变色,普通人颤栗了。 到处都是焚烧过的痕迹,火,人类不可或缺的东西,可以带来温暖和光明,但在军事上,火却是制造恐慌,杀伤敌人的最佳利器之一。 与火烧后的痕迹同样密布在战场上的,是各种各样的尸体。这些尸体呈各种姿态,分布子啊不同的地方,有经验的老兵可以从他们的形态之中,看出他们的死因。 有人是被弓弩射死的;有人死于刀剑之下;更多的人是被烧死的;不过,最多的,还是那些死状极惨,尸体已经不成人形的,他们是在混乱之中,自相践踏的牺牲者。 欢呼声和喧闹声渐渐低沉,直至于无。 城内军民的声音减弱,战场上的其他声音便显得响亮起来。 最多的是号令声,泰山军之所以获胜后也一直都没靠近城墙,是因为他们很忙。 追杀残敌的行动早已经结束,黑夜中,指挥骑兵在山林丘陵地带追杀敌人,是难以想象的事。真有人这么做的话,只会给己方带来难以想象的伤亡。 泰山军只是把敌人赶出营寨,不让他们有重新集结的机会,然后就任他们去了。在这草木凋零的初冬时节,失去了补给和同伴,能安然无恙跑出几百里的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幸运儿,没必要跟他们为难。 对泰山军来说,最重要的是灭火以及收拢俘虏。 袭营的时候,袭营者唯恐火势不够大,但战胜后,他们必须得想办法保存物资。纵横北海的管亥军还是很有货的,有金银钱财,更多的是粮食。 乱世中,没有什么比粮食更重要,多一分粮食,就能多让一个人活下去。 收拢了一定数量的俘虏后,泰山军就一直在灭火,到城内军民随孔融出城的时候,火势才差不多彻底熄灭。 都昌军民都被惨烈的战场震慑住了,但孔融却没停步,他不会打仗,但养气功夫还是很不错的,这点小场面吓不倒他。他带着几个胆大的幕僚和部将,往泰山军战旗所在的地方走了过去。 看到国相大人的从容举止,百姓们又是一阵低声赞叹。 泰山军早就注意到城内的动静了,见孔融仪表不凡,气度雍容,他们也没留难,就那么放孔融过去了。 说实在的,见识过昨夜的战斗,他们也不认为谁能暗算得了自家的主将,太史将军不打别人,被打那方就可以偷着乐了。 有人过去搅搅局也好,免得太史将军真的跟人打起来,自己人内讧,可不是什么好路数…… 第一八五章运气惹的祸 太史慈很郁闷。 凭良心说,他绝对不是因为某人的抢功行为而不服气。 管亥确实从自己枪下溜了,别人不出手,自己追上的希望也比较渺茫。 当然,那个叫徐福的笑面虎如果不是存心争功,而是早点出手拦截,贼酋最终会落在谁的手上,还很难说。 太史子义是个大度的人,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跟那么个无聊之人计较。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的运气实在太差了,这么好的机会,居然还能让人给溜了! 如果那个管亥下决心逃跑的再早点或晚点,他都逃不出自己的手心。逃早了,自己还留着力呢,手戟加投枪,对方绝对跑不出三十步!逃晚了,没那些杂兵碍手碍脚,自己这身武艺还拿不下一个贼酋? 所以说,那个贼酋不是一般的会挑时机。 运气糟糕,也是神仙都挡不住,从不犯错的白马义从居然也出错了。白马义从的打法,就是一沾即走,边跑边打,可那几个义从居然勒住马,再放箭! 没错,这样准头是增加了,可他们也太小瞧一流武将的爆发力和耐力了吧?别说他们手里的只是骑弓,就算换成强弩,以管亥的身手,一样有办法对付。 实际上,要不是自己追在后面,管亥急于逃命,他原可以毫发无损的解决几名义从。 一个疏忽不要紧,但几个失误加起来,就演变成煮熟的鸭子飞走这种倒霉事了。换成谁,遇到这种坏运气,也会郁闷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 自己运气糟也就算了,反正有得遇明主的喜悦在先,这点小事忍忍也就过去了。可人就是不能有对比,否则好事都会变成坏事,坏事会变成啥样。就不用说了…… 徐福,这个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无名小辈,运气好的简直突破天际了! 他加入泰山军的时间,比自己只早那么一点点,他是在泰山军东行的路上,报名投效的。得到君侯接见,并加以任用,要推延到一个多月之前。 他只是个斥候。嗯,或者说是队率?他手下有一个兵…… 他是颍川人,他那个兵也是外来的,在青州也是人生地不熟。按照常理,以他这种情况,一个月的时间,能在这个混乱之地保住命,就已经很成功了,要是顺便还能熟悉地势,探听出一些不那么重要的情报。应该就算是很优秀的斥候了。 可是,你看看这徐福干了什么? 山川地势?他已是了然于胸!虽然只是齐郡和北海。这些他曾经到过的地方,但这已经很夸张了。 反正太史慈扪心自问,自己肯定没有这种本事,他也没听说过谁有这种能耐,除非是无所不能的君侯…… 情报?据那个叫沐汪,也就是徐福手下唯一的兵卒的说法,他们本来是个三人组。另外一个人回去送信了。一共就三个人,还分出一个送信的,这情报显然不是无关痛痒的大路货。 这还不算。他们还截杀了两队张饶的信使,从口供中分析出,自己要来突袭都昌…… 然后?然后就是徐福的个人秀了。 大军未至,他便潜入敌营,到处放火,搞得贼军疑神疑鬼,鸡犬不宁;大军将至,他派遣唯一的手下给大军引路,指明连营布置,破绽所在,何处囤积辎重,需要尽量回避;突袭开始,他在营里到处乱嚷嚷,散布流言,搅乱军心;突袭将尽,他直接伏击了落荒而逃的贼酋管亥,生擒之…… 苍天啊! 太史慈无语望天,老天可以眷顾某人,但也不能眷顾到这种程度吧?他跟自己一样出身寒门,受到的任用比自己还差,最重要的,他又不是君侯,咋就能随随便便立下这许多功劳呢? 太史慈不是嫉贤妒能的人,他承认徐福有本领,有魄力,洞察力也十分优秀。然而,能将每一项工作都完成的这么完美,肯定不仅仅是能力的问题,运气也是重要因素。 别的不说,单说管亥,这个贼头好死不死的怎么就奔着徐福所在的方向去了呢?在那之前,自己还用投枪重创了他,不然以此人的身手,未必那么容易就范…… 所以,太史慈怎么看这个同袍,怎么不顺眼,哪怕对方没表现出什么居功自傲的架子,脸上一直挂着洒脱笑容,谦和而阳光,自信而从容。 反正,就是很讨厌。 尤其是此人还一直跟自己作对,所以,对方表现得越出色,太史慈就觉得对方越讨厌,这跟嫉贤妒能无关,就是一种发自本能的厌恶。 “子义将军,古语有云:杀俘不祥,何况贼军之中又不都是贼寇,很多都是刚刚被挟裹进来的百姓,你又何苦执意尽数杀之?” “脚生在他们身上,蛾贼的刀又没有一直架在他们脖子上,有机会干嘛不跑?还是有心从贼,青州现在这般残破,还不就是他们祸害的?放了他们,让他们继续做贼吗?”太史慈不耐烦的挥挥手。 要不说这个徐福讨厌呢?自己明明就是在无忌和疯子讨论如何处理俘虏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结果就被这人盯上了,引经据典的跟自己辩驳。 杀不杀俘虏,很重要吗?这个家伙难道看不出自己的心情不好,只是无心之言吗?哼,他肯定是想借机给自己难堪,免得自己跟他争功,这叫先下手为强! 太史慈暗自磨了磨牙。 “子义将军此言差矣!” 徐庶敛起笑容,郑重其事的说道:“别说被挟裹进来的良家百姓,就算一开始揭竿而起的那些人,心里想的,也不过是拼条活路罢了,除了少数疯子之外,青州有几个黄巾将校真的想要做皇帝?就算想了,他们能说得清做皇帝是怎么回事吗?” 太史慈一阵心烦意乱,他正烦着呢,哪有空理会蛾贼为什么造反。想不想做皇帝啊? “皇甫义真、朱公伟、卢子干,都是闻名天下的名士,也是大汉朝首屈一指的名将,他们平黄巾的时候,还不是一样逮住就杀了?不杀留着干嘛?花费粮食养他们,等着他们再次做贼吗?” 太史慈的脾气也上来了,本来杀不杀俘这种事,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他喜欢跟强敌对战,享受胜利,对杀手无寸铁的俘虏一点兴趣都没有。 不过,既然这个徐福不依不饶,那自己也不能示弱! 输阵不输人,战死也要脸朝前,这才是好男儿的作风! “名满天下又如何?当朝名将又如何?为将者若心中没有仁慈,顶多也就是个屠夫罢了!” 徐庶的神色愈发严肃了,他毫不客气的评价道:“皇甫义真坑杀黄巾毫不手软,面对祸乱社稷的国贼。却屈身相从。这是顾全大局?不,分明就是欺软怕硬!正因为他心中没有仁念。所以才是非混淆,搞不清楚什么才是大局!” 太史慈怒极反笑:“徐福,你一个寒门出身的斥候头目,就算运气好,立了些功劳,也不至于这般狂妄吧?连皇甫将军这样的名将都不放在眼里?你只是生擒了管亥这个无名小贼,皇甫将军可是将张角三兄弟一锅端了的。你要批评他,先拿出相应的功劳再说罢。” “判断是非需要名声和功绩?这是那些沽名钓誉的名士才会做的事,怎么子义将军你也怎么说?福闻子义将军当年急公好义。得罪州家,因而避祸辽东,怎地也说出这等话来?” 徐庶的反驳极为有力,太史慈最初扬名,不是因为他的武勇,而是他做事的果敢大胆。 东莱郡是青州最东边的一个郡,三面环海,在海侵之灾中受灾极重,因为抚恤等问题,郡守和刺史常有冲突。官大一级压死人,东莱郡自然拗不过刺史府的大腿,屡屡吃亏受挫。 后来郡守第学乖了,上奏章前,先派个人在洛阳有司门外盯着,要是青州刺史的使者先进去了,他第干脆就不递奏章,免得自取其辱了。 这差事不是啥好差事,办成了没多少功劳,办砸了却是大麻烦,谁都不愿意去,结果太史慈自告奋勇的站出来了。 他到了洛阳,守在公门外,等青州使者到了,他上去假意套近乎,骗那第个使者取出奏章后,给对方来了个一刀两断。 第毁了奏章,那个州吏当然不肯罢休,太史慈并不动强,而是扯着对方到角落里,忽悠对方跟他一起逃亡。他的理由是,自己做事确实冲动了,但第对方随便将奏章拿出来给外人看,也是有责任的,与其一起受罚,不如一起逃跑。 州吏信了,跑了。 太史慈却一转身回了东莱,让郡守快第马加鞭送上奏章,结果破天荒的打赢了这场官司。 这件事让太史慈扬了名,但却没落下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得罪了州家,郡守又不肯保他,最终只能远遁辽东。 不过,从件事当中可以看出,太史慈骨子里就是个藐视权威的人。现在太史慈拿名士权威什么的压人,纯属自相矛盾。 太史慈哪料到,徐庶准备的如此充分,早知道发个牢骚也能惹出这么多麻烦,他说什么也不会多那句嘴。现在被人以己之矛攻己之盾,他有点混乱了。 “我泰山军之所以战无不胜,名闻天下,全系君侯一人之身!君侯心存仁念,在河东导白波向善,止息兵戈,活人无数,这才是大仁大义的古之名将之风,皇甫义真、卢子干不过早生了几十年,若不然,有君侯在,焉有他们成名的余地?” 太史慈哑了火,徐庶的情绪却愈发激昂了。 他慷慨陈词道:“如今君侯受天子之名,牧守青州,征讨不臣,是青州的福音,也是天下的福音。他要平乱,同时也要牧民!民在何处?”他向周围一挥手,“在这里!若是将其统统杀光,君侯牧民青州,不就成了空话了吗?” “真是无聊至极!”太史慈怒了,有道理就可以抓住自己话柄穷追猛打吗? “既然你能生擒管亥,也是个有本领的,咱们刀枪上见高低便了,休要在此卖嘴!”他再也按耐不住,冲上前就想揪对方脖领子痛打。 第一八六章俊杰何其多 徐庶发现自己做事有点欠考虑,没考虑到主将太史慈的性格和情绪。 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主将,做事很大胆,也很有计谋,但他虑事却不长远。拿对方那件成名往事来说,那不是无谋之举,而是很有策略,很见智谋的作为,但很显然,对方并没有仔细考虑过最终的后果,最后只能舍家逃亡。 说白了,太史慈不笨,很聪明,但他做事却只顾一时痛快。 自己说的那些大道理,对方显然都懂,也认可,但认可道理,并不代表认可说道理的人。 由于种种阴差阳错,自己已经成了对方的眼中钉,然后自己还一直唱反调,结果,把对方给惹毛了。 唉,都是不成熟,虑事不周惹的祸啊! 徐庶心中暗叹,手脚上的动作却非常利落,这个时候慢不得,否则后果会很严重的。 他身体向后退了半步,微微一旋身,轻轻巧巧的脱出了太史慈的掌风笼罩。 “能领教子义将军的武艺,当然是好。”他双拳平举于胸,看上去是在施礼,实际上却是将太史慈继续抓过来的手臂格开,“不过现在军机尚未商定,孔北海诸位又远迎出城,将军是不是应该先办正事啊?” 徐庶很狡猾,他试图转移视线。 但凡见过太史慈昨夜发威的景象之人,只要脑子没病,就不会想着跟他过招。徐庶自忖武艺还过得去,但跟太史慈这种猛人打?多少条命也不够啊! “哼!”太史慈刚才光顾发火了,没注意到周围动静,闻言转头看看,见是孔融,他也只能冷哼一声,悻悻的停了手。 对孔融,他还是很尊敬的,不管怎么说,对方在自己离家的时候。帮忙照顾母亲,是个仁厚之人。 另外,徐庶的身手也比他预计的要高,对方进退之间步伐轻灵,身形飘忽。不动兵器的话。十个八个回合很难拿下对方。动兵器就是拼命了,太史慈还没失去理智,自然不会同室操戈。 “文举公安好。” “好说,好说。”孔融等人到场已经有一会儿了。不过却一直没出声,不是没找到插话的空隙,只是太过震惊,无法开口而已。 太史慈出现在这里,并成为了泰山精骑的主帅。就已经很让人意外了。一个只在东莱薄有名声的年轻人,从求援的信使,摇身一变成了统兵一方的大将,从古至今,就没听说过有这种先例。 这件事孔融还可以理解,毕竟鹏举贤弟的魄力非同寻常,因人制宜的眼光也是犀利无比,如果不是他突发奇想,谁能想到虎牢关之战中。会有祢正平的一席之地呢?就凭他那张臭嘴? 太史慈的武艺确实很高,否则也没本事两度进出管亥的连营,两月间,奔波往返渤海,泰山。北海数地。王羽慧眼识英才,又有魄力,任用为将也不稀奇。 以此子的武艺,胜过管亥同样也不足为奇。 孔融心中略有几分遗憾。但更多的却是欣慰,毕竟是他先发现并任用此子的。世人皆知。被王鹏举看重的人,都是上将之选,自己多少也能落得个有先见之明之类的评价,至于其他…… 虽然偶尔会犯糊涂,但基本上,孔融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他没有争雄天下的志向,自然也不会因为错过招揽上将机会这种事而感到懊恼。 反倒是因为太史慈的关系,他和王羽的联系变得更加紧密了一些,总体而言,就是件好事。 然而,等他想通此节后,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另一个令人惊秫的消息砸晕了。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生擒管亥的,居然不是太史慈,而是那个跟太史慈据理力争的少年! 那可是管亥! 这种事可能吗? 孔融也罢,北海的名士和将校们也罢,初听之际,都觉得难以置信。这少年又不是王鹏举,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可是,地上那个被捆着扔在一边,动也不动,生死不知,也没人理会的,不是纵横北海,斩将夺旗所向披靡的管亥又是哪个? 尽管此人头上身上都是血,狼狈不堪,完全没有当日纵横无敌的威风劲,但他给北海众人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又哪里会认不出? 随着争吵的升级,令人震惊的消息如海潮一般,一波接一波的向北海众人袭来。 生擒管亥的是个少年,这个少年只是个斥候……好吧,他不是一个人,应该算是个斥候队长…… 徐庶身份的升级,并不能消除北海人的震撼与挫败感。 泰山军中,到底有多少英雄啊! 一个小小的斥候队长,就能生擒管亥这种恐怖的大魔头?那死在管亥倒下的几名北海武将又算是什么?在朱虚城门围攻管亥,试图夺回城门的控制权,被对方杀得血流成河的郡兵又算是什么? 泰山军,太让人不可思议了,简直就是个让人无法理解的存在! 难怪他们能以千余之众,就能取得这般辉煌的战果呢! 击败几十倍于己的敌人,而且自身伤损极少,杀死和俘虏的敌人数目,也都有自身十倍以上……军中尽是这种豪杰,岂能不强? 管宁只觉脸上热辣辣的,其他人投注过来的视线,都像是带着火,带着刺一般。就算没有这些,想到自己夜里在城头的发言,他也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管亥和王羽势均力敌?笑话,三岁小儿都能看出,两者间天壤云泥一般的差距! 身为德高望重的名士,居然说了这么荒谬且不负责任的话,简直,简直就是……耻辱化成了无法形容之重,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王鹏举,非但不是浪得虚名,说不定比传言中还更高一筹! 痛定思痛,管宁突然心中一动,原本已经绝望的心中生出了一丝希望,有这样的豪杰在,青州还有希望。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武安邦等武将则是彻底傻眼了,原本他们对太史慈是很不屑的。原因很简单,这小子太狂妄。 突围进城很了不起吗?贼军虽多,但营盘扎的却不算严密,想混进混出又有何难?结果就是因为这么点小功劳。这小子就放出大言。说什么给他一千兵马,他就能击败贼众! 这不是胡吹大气是什么?既然要吹,他干嘛不吹得更大一点,比如给他一千人马。就能平定青州,拯救大汉什么的? 好在孔使君英明,没被这个小子骗了,都昌城才得以保全。 这段时间,太史慈在都昌城已经成了笑柄。吹牛者的代名词,只有开玩笑的时候,才会有人提起他的名字。 然后,太史慈再次出现……他带着不到一千骑兵,打得管亥全军覆灭,顺便还生擒了管亥,嗯,在生擒管亥的行动中,他甚至都没亲自出手。而是委派了一个斥候队长…… 北海将校们除了张大嘴巴,瞪大双眼,哑口无言,还能如何? 就算有几个不怕死的,看过太史慈和徐庶短短一个照面的过招后。也彻底死了那份心。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武艺这东西可是做不得假的。 当时太史慈显然是动了真怒,探手那一抓。隐隐间有风雷之音,说是势若奔雷。一点都不为过。换了在场的北海将校,没一个人敢说能招架得住,结果,徐庶举重若轻的避开了,招架的招式,一点烟火气都没有,不懂行的人,可能还以为两人在互相谦让呢。 强,实在是太强了。 孔融开始打圆场,微笑着说道:“子义,还有这位……” “鹿门山庞公门下,颍川徐福,见过文举公。”徐庶微微一笑,报拳施礼。 他长得本就俊秀,特别是在笑起来后,阳光一下就写满了脸,虽然身上穿的破烂,但给人的感觉,却像是翩翩浊世的贵公子一般,引得一众名士心中都是赞叹不已。 文武双全,仪表不凡,泰山军中,俊杰何其多也。 “原来是德公门下,难怪出言不凡,言之成理呢。”孔融恍然道:“子义也是我青州的少年俊彦,二位应该多亲近才对,不要因为一时误会,伤了自家人的和气。” 在军略智谋上,孔融跟徐庶二人根本没法比,但在人情世故上,他比王羽还要高上几筹。七岁就知道让梨邀宠的人,情商怎么可能低得了?凭着对太史慈的了解,他一眼就看出了症结所在。 “文举公说的是,原是福自顾着逞口舌之快,以先见为主的想法,冒犯了子义将军,抱歉之极,请将军多多见谅。”徐庶借坡就下,拱手向太史慈致歉,脸上神情,尽是出于至诚。 他明白太史慈为啥恼火了,其实主张要杀俘的是方悦和秦风两个,太史慈只是随口附和了一句,他找上太史慈,纯属误伤。 杀俘也不是完全没道理,泰山军一共不到一千人,但俘虏却有三万多,是泰山军的三十几倍!控制俘虏不难,可如何安置就麻烦了。 带俘虏回泰山?轻骑发挥战力,靠的就是机动力和速度,带上这些俘虏,和自寻死路没什么两样。 放了倒是简单,但是,都昌这场突袭战只是个开始,离平定青州还远着呢!不说别的,张饶那二十万大军要怎么解决就是个大问题。 放他们去跟张饶汇合?要知道,不是每一仗都能突袭敌人,打敌人个出其不意的,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最麻烦的是,这三万多人还要吃饭! 方悦等人根本没把北海人算计在内,连昨夜那么有利的形势,他们都不敢出城助战,还能指望他们干点啥? 徐庶明白此中的道理,但他更明白王羽的心思,求仁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人口比地盘更重要,有了人,才会有一切。 他之所以提前放弃学业,跑来从军,就是仰慕王羽的名声,不仅仅是战无不胜的勇名,更重要的是,王羽懂得重视人,尊重人。 徐庶不知道别人怎么看王羽在河东的作为,但他非常欣赏,那是最恰当的处理方式,让白波有口饭吃,消弭了无数兵灾,这才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所以,他要阻止同袍,拼尽全力。 可回过头来他才发现,他那是误伤,而且误伤的目标是最糟糕的的那个……不过,对方是主将,他不找太史慈又要找谁? 世事弄人,自己的运气真是糟糕啊!徐庶无声的叹息着。 “嗯。”太史慈很勉强的哼了一声。 他哪知道徐庶心里转了这么多念头?伸手不打笑脸人,徐庶又是道歉,又是赔笑脸,他也没法继续发作了,不过,他还是很讨厌徐庶,非常非常讨厌。 “以和为贵,这样才好。”孔融颔首微笑,道:“二位也不必为这些琐事烦恼,料民不周,本就是融这个国相的过失,前事不可追,但古人亦云: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就由融来收拾残局吧,如何?” 第一八七章且战且谋 王羽接到前线战报的时候,已经是都昌突袭战后的第三天了。 前线用的已经是最快捷的办法了,太史慈命沐汪带了两个走惯山路的郡兵,抄小路赶到莱芜,再由于禁快马送信往奉高。 除了盘踞在齐国的张饶部之外,王羽手里的就是最新消息,对他来说,还是太慢了点。 “或许,应该养些信鸽,至少在自己的地盘上,通信可以快捷一些,这一来一去的,一耽搁就是五六天,军情不急还好,要真是军情紧急,岂不是糟糕?” “用鸽子送信?”貂蝉美眸一亮,正摊开竹简浏览军情的贾诩手上也是一顿,抬起眼来,用很好奇的目光看着王羽。 “呃,有什么不对的吗?”王羽微微一怔,在这个时代待的时间越长,新发现就越多,随时都有说错话的风险。 后世的考古学家在西晋的古墓中发现了金属马镫,然后做出推论,说汉朝没有马镫,马镫是晋代,或者草原异族发明的。 王羽原先就很奇怪,早在汉武帝时期,卫青、霍去病就已经大规模的利用骑兵作战,打得匈奴人屁滚尿流。其后的数百年,汉军对骑兵的应用也一直没减少过,为什么汉朝人没发明马镫,反倒是已经恢复和平的晋代才发明出来呢? 晋朝一统天下的过程中,骑兵的应用并不是很广,无论是在西蜀的山地,还是在江淮流域的水乡,骑兵都没有勇武之地。 实际上,至少在王羽所在的世界里,马镫早就有了,只是很少有金属的,多是皮绳或者木制的。 老实说,这个发现让王羽有些遗憾。马镫这东西制造容易,对骑兵战法却有大幅提升的作用,若是这个世界原本没有这玩意。他就可以掌握一种秘密武器了。 由此可见,老祖宗太聪明,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现在,他又想起了信鸽,这玩意难道还没发明呢? “诩只是没想到。主公还精通驯兽之术罢了。”贾诩捻捻胡须。笑着解释道:“自高祖遇险,用鸽子报信脱险后,中原就已经有人在驯养信鸽了,这方法传递消息确实很快。但却不够牢靠,很容易出意外……” 华夏驯养信鸽的历史很早,当年楚汉争霸的时候,刘邦屡败屡战,每次打了败仗。境遇都有所不同。抛妻弃子是常事,还有一次他躲到了枯井里,等敌人走了后,放了只鸽子出来,招来援兵,此后信鸽就开始应用了。 不过,信鸽的优点和缺点同样明显,猛禽、敌人的斥候、恶劣天气、还有遍布中原大地的饥民,对鸽子来说都是致命威胁。 尤其是最后那一类威胁最大。饥民无处不在,见到能吃的东西绝不放过,把鸽子养得肥肥的,在这些人面前照耀,纯属自找不痛快。在饥饿的驱使下。飞天遁地统统没用! 鸽子出了意外,情报丢失还在其次,万一落在敌人手上,那才真是坏了菜呢。所以。贾诩对王羽的提议感到很意外。 “还是养一些吧,反正是在自家的地方。等到小……主公安抚了青州,饥民就没那么多了呀。”貂蝉对王羽的提议很有兴趣,不过看她闪闪发亮的眼睛,王羽实在无法确定,女孩到底只是想养些宠物,还是真的对信鸽传信很感兴趣。 “重大军情用鸽子不安全,那些不那么重要的就没关系了啊。”看到了王羽眼神中的不信任,貂蝉嘟起了嘴,小声哼道:“你以后出征在外,我和姐姐就不用那么担心了……” 王羽恍然,随即心中一暖,被人关心牵挂的感觉真不错。 “咳咳……咳!”一阵不合时宜的咳嗽声响起,贾诩很郁闷,王羽让貂蝉参与情报工作的决策,他不反对,相反还有些赞成,不过这时不时的郎情妾意,却让人很头疼。 这二位都还年轻,日子长着呢,谈情说爱也得有时有晌啊。 贾诩没有半点做了电灯泡的觉悟,坦然面对王羽的目光,一本正经的问道:“主公,对北海的军情,您怎么看?” “甚好。”王羽点点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当然好,仗打赢了,孔融等人也表现得很配合,收降了三万多俘虏,又挖掘了两名人才,收获一箩筐,不好才怪!可问题是…… 贾诩翻了个白眼,又问:“您的具体指示呢?” “这个么……”王羽定了定神,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他走神并不全是因为貂蝉,他的大半心神都放在了前线那二位身上。 太史慈的勇猛果决让他惊叹,也颇为感慨,这位历史上空有勇名,却没有用武之地的超一流名将,终于开始绽放光芒了。 前世的太史慈,出场亮相时很让人惊艳,投了东吴之后,就变得默默无闻起来。 原因倒不难猜,此人的性格太过积极主动,有小霸王之称的孙策或许有魄力用他,但掌权后便致力于消除兄长影响的孙权,连周瑜都不肯轻易见用,孙策烙印极深的降将太史慈……呵,还用说吗?肯定是要冷藏的。 在自己麾下,这个牛人就不愁这些了,不过,他的运气显然有些糟糕,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好在以后的大仗恶仗多得是,不愁没舞台,总有让这位名将如愿以偿的时候。 徐福,嗯,应该是徐庶没错了,此人好像很喜欢用化名,历史上他投靠刘备的时候,用的就是单福的假名。 徐庶展现出来的素质,更是让人眼前一亮。说勇武,徐庶不及太史慈;论洞彻人心的才智,现在的徐庶也比不过贾诩;论胆魄,他也不是最特殊的,但此人的才能不是一般的全面。 文,能出谋划策;武,能上阵搏杀;上知天文,下明地理;对战略、政略都有独到的见解…… 王羽原本还想着确认身份后,就将徐庶安排进幕府,和贾诩一起参赞军务,但现在看来。那样似乎有些浪费人才了,这么全面的人,就应该放出去独当一面才对。 将对外的谍报系统交给徐庶,应该是最恰当的,这位大才目前似乎还不够成熟。说话做事都有些放荡不羁的味道。远不像贾诩那么圆润,嗯,就像是个愤青,很有才的愤青…… 自己的谍报系统也只是个空架子。正好随着他一起成长。 至于这两个无论历史上还是小说里,都从来没碰过面的人,一见面就火花四溅,成了冤家对头,王羽就只能无言以对。这应该算是造化弄人了吧。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将太史慈和徐庶两人事放在一边,王羽思考起前线的局势来。 送来的信不止一份,而是分别由太史慈、徐庶、孔融执笔,以不同角度和口吻汇报军情,并且请示下一步的战略。 太史慈的信最简单,将那场令他郁闷的大胜一笔带过,然后表达了效忠的意愿,再然后就直接请战。打谁都行。反正有的打就行。 孔融的信就繁复多了,王羽不得不让貂蝉解释给自己听,不然他看不懂上面那些咬文嚼字的典故。 文化水平还比不上一个歌姬,这个现实让王羽很是自卑了那么一小会儿,不过有个美女秘书的享受。很快就抵消了这点小小的负面情绪。没文化就没文化,哥是武将来着! 孔融先是郑重表达了对王羽仗义出手的感激之情,然后以旁观者的角度,详述了那场夜袭。继而表达了对泰山军力的赞叹。之后他话锋一转,突然又叙起了旧情。盛赞王羽建立书院的高瞻远瞩,以及仁慈爱民的风尚。最后,在信的末尾,他隐晦的表示,北海上下全力支持王羽入主青州。 看完信,王羽也是长叹一声,这么长的信,只有末尾那点是干料,孔融这种大儒,说起话来不是一般的水啊。 当然,除了表态和站队之外,孔融还提到了两条重要信息:一是他隐晦提醒王羽,太史慈和徐庶将相不合,要尽早想办法,以免误事;随后,他郑重提及了青州名士。 青州名士,在历史上名气不大,由于青州的战乱,这些做学问的人纷纷逃离了家乡,但有成就者,名声在外者却也不少。 孔融提到的朱虚管宁,王羽不知道这个人,但他知道对方割席断交的典故。其实这个时代的管宁,远比王羽知道的要有名气得多,他与华歆、邴原一起被世人并称为‘一龙’。 这就是个代称,比如八厨、八俊、卧龙凤雏、建安七子等称呼一样,不是很有名的人,不会有这种称号的。 这些人有的已经走了,比如和蔡邕齐名的大儒郑玄带着一批弟子去了徐州,王烈等人去了辽东,但剩下来也还不少。这些人原本都是打算要走的,不过,见识了泰山军的军容后,很多人开始犹豫了。 华夏人乡土情还是很浓的,家业残破的青州名士,对士庶之见看得也不那么重,对他们来说,青州最需要的,就是王羽这样的强人。当然,王羽开设的书院,以及孔融的游说,也起到了相当的作用。 总而言之,如果王羽能顺利平定青州,这些人之中,有一大半愿意立刻投身于他的幕府,没下定决心的也都是心存观望,而不是决意离开。 这是个好消息,王羽身边强兵猛将不少,谋士有了贾诩和徐庶,也不算薄弱,就是政略人才少点,有这批人的加入,平定青州后恢复秩序就不用愁了。 最后,是徐庶的信。 徐庶的信也很长,但他用词都很简练,篇幅长,纯粹是因为内容多。 这些内容未必很深刻,但却很全面的涉及到了王羽的青州战略布局,不然为什么说,王羽一下就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呢? 有些人,就像是发光的宝石,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会闪闪发亮,不是换个名字就能掩盖得住的。 第一八八章暗合经典 和太史慈一样,徐庶对这场突袭战的过程着墨甚少,倒是详细描述了一番太史慈的武艺,让王羽大开眼界的同时,也是暗自庆幸,幸好没贸然跟这家伙动手,万一要是打输了,那就真是鸡飞蛋打,人财两空了。 勇将在战争中的作用,肯定不像小说里形容的那么夸张,但在关键时刻,有猛将身先士卒,无论是对提升己方士气,还是在敌人的阵列上打开突破口,都能起到相当大的作用。 历史上马谡失街亭那场战斗,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没有勇将的问题。 马谡的军队在山上,居高临下的冲锋,却在魏军的阵列前碰了个头破血流,最终全面失败。马谡自己只能站在后面督战,干着急,如果当时他军中有赵云或者魏延在,又会如何? 历史当然没有如果,但王羽可以确定,至少会比马谡当时的战况会强上不少,要知道,居高临下的地形优势,对胜负的影响不是一般的大。 徐庶提到太史慈的武艺,不是无的放矢,依照贾诩的说法,徐庶这是在表明,自己不会和太史慈争功争权,会好好弥补先前的裂痕,可以继续配合。 不是贾诩提醒,王羽还真未必能看出这一层意思,他的情商其实也不算高,要不是有了后世的见识,跟太史慈也就半斤八两。 跟聪明人打交道,很省事,但也很累,说不准哪里就是一个坑……王羽在肚里腹诽了一番,继续往下看。 徐庶紧接着提起了对俘虏的处理,虽然孔融把这档子事儿揽过去,但徐庶还是有些不放心,在信中提起,希望王羽早日明确态度,第最好能确立个章程出来。 徐庶的做法,和王羽的思路相当一致。 王羽不会对自家百姓展开杀戮。无论用什么理由,刀口对准自家百姓的人,都是没人性的。从功利的角度来讲,人口的重要性也是无以伦比的。 人才可以培养,士兵可以训练,粮食可以想办法或买或借,钱也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要有人! 无论和平盛世。还是烽烟乱世,人都是最重要的财富,想增加钱粮不难,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打劫或者勒索;想训练士兵也不难,只要营养跟得上,训练一个精锐出来,有一两年怎么也够了;培养人才麻烦点,但也比增加人口耗时短。 公孙瓒不太在意这些小节,又长期和外族作战,导致白马义从的杀性也重。 皇甫嵩等人大概是秉承了乱世用重典的理念。所以才对黄巾军痛下杀手。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成功了。黄巾起义的锋芒被他压制了;但长远来看,他的做法没什么积极作用,只是加深了黄巾军对朝廷的不信任和仇视而已,对抗变得更加激烈和残酷。 王羽跟他们不一样,他之所以选择青州,就是因为这里的地势够好,可以保障后方的安全。安心建设一个乱世中的桃源出来,没有人,还称什么桃源? 此外。徐庶还问及对管亥及其党羽的处理,以及此次青州黄巾掀起大规模行动的相关情报。 管亥及其党羽,和普通喽啰,以及刚挟裹进去不久的百姓都不一样,这些人是积年盗匪。 他们只会抢劫杀人,让他们老老实实的种田是不可能的事,别说徐庶,就算徐荣来了,他也不会把好心肠用在这些人身上,以杀止戈还差不多。 徐庶的意见是问完口供就都杀了,顺势还能卖给青州名士们一个人情,尤其是那些和管亥有血仇的。 不过,太史慈却提出了意义,他的意见是收编这些人。 王羽不确定太史慈有没有拆徐庶台的意思,但他说的的确有道理。管亥很能打,尽管比不上太史慈、黄忠这些超一流的名将,但放在二流里面,那也是顶尖的猛人。 看过太史慈转述的朱虚之战,王羽都微微有些惊叹了,这个小说里的龙套角色确实不一般。 管亥的党羽也不差,都是亡命徒,只看管亥在夜袭那么不利的局势下,还能集结出一支近千人的部队就知道,这支贼军的战斗力和斗志相当强悍。 王羽比太史慈对这些人的了解更深,没猜错的话,这些人就是后世名震天下的青州兵了。 青州兵的特点就是,打仗勇猛,军纪极差,曹操收编青州兵的时候,实力不算太强,很可能收编的时候,就是客强主弱的态势,所以他也没办法约束得太严格。 历史上的宛城之战,曹操被贾诩暗算,全军溃退。于禁领着数百泰山兵且战且退,顺便还扎了个营盘来收拾溃兵,结果发现几个带伤裸奔的,一问,被青州兵给抢了,裤头都没留…… 所以,尽管青州兵很强,但王羽却没多大兴致,用这种军队打仗,会坏名声的。当然,择选精锐,严加操练也许能纠正过来,但那恐怕不是一年半载能做得到的。 对这个问题,王羽有些拿捏不定,他干脆向贾诩问计:“文和,你怎么想?这个管亥是杀还是留?” “那就要看主公您对青州的规划了。”贾诩回答的很流利,显然已是成竹在胸了。 “此话怎讲?” “主公您若是要扩军,这些人无疑是最好的兵源;如果继续走精兵路线,那就不用多想了。可不管主公您怎么选择,都是战后的事,这场突袭战,不过是前哨战罢了,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能将管亥的价值都榨出来,为后面的大战做准备。” 王羽听出了点什么,狐疑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放了他。”贾诩干脆利落的说出了第三个选择,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当然得是问完口供的。” 王羽眉头微皱,凝神思考,这个提议看似荒谬,但既然出于贾诩之口,肯定是有深意的。 “那不是放虎归山吗?”王羽不说话,貂蝉耐不住惊讶,插了一句。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确实是放虎归山,有不少后患。”令貂蝉更加惊讶的是,贾诩居然点了点头,坦然承认了。 “那……”貂蝉大惑不解,蹙起了娥眉。她是个很聪慧的女子,但她哪里猜得到老狐狸的心思?这不是聪明就行的,得有那份历练,和洞彻人心的智慧才行。 转头看看王羽。见他眼神中已经露出了恍然之色,贾诩笑笑,详细解释起来:“主公的战略是收服青州黄巾,既然要收服,就得做出姿态来。如果换了皇甫将军来,就算他的军队比主公多十倍,青州黄巾会投降吗?” “当然不会。”贾诩自问自答道:“他当年先后坑杀几十万黄巾,把河水都给染红了,就算是三岁孩童,也知道投降不投降。都是死路一条。” “可是,”貂蝉认真的想了想。反问道:“都昌的大多数人不是都安然无恙吗?即便要招抚,留的也不是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悍匪吧?” “说是这么说,但人心比这复杂得多,谣言这东西传播起来也会很离谱。” 贾诩摇摇头:“我军知道,北海军民也知道,杀管亥等人,存良善百姓。是活人无数的善举,但黄巾那边未必知道。他们不仅不知道,而且。在有心人的煽动下,可能会把主公和皇甫将军联系起来,管亥等人也是俘虏,杀一个,和杀一万个,并没多大不同,都是杀俘。” “黄巾军中,绝大多数都是普通百姓不假,但掌控权力的,却都是和管亥差不多的人,我们杀了管亥,他们会兔死狐悲,会顽抗到底,会拉着别人跟他们一起拼命。但若放了管亥,这些人就会心存侥幸,蛇鼠两端了,至少不会散布我军杀俘的流言,散布了也没用。” “现在效果未必很大,但到了贼军势穷的时候,就会有人动摇,大多数人都不会有殊死一搏的念头,贼酋们的权威是靠杀戮带来的恐惧而来,当有更强大的人出现时,他们的威望就动摇。” 贾诩总结道:“如果杀了管亥,结果也许不会有多大区别,但也可能会大不一样。” 贾诩这番高论,让王羽拍案叫绝,差点脱口喊出七擒孟获的典故来。 南蛮的结构,跟青州黄巾差不多,有个名义上的蛮王,但大多数部落都是自行其是,头人们彼此间平起平坐,就是一个大联盟。 诸葛亮之所以把孟获抓了又放,放了又抓,就是为了做给这些部落看:我军是仁义之师,不乱杀人,而且不是杀不了,是不想杀。同样的行为重复多次,就算是只猴子也明白这个道理了,南蛮们自然不敢再反。 相反,如果诸葛亮一上手就干掉了孟获,那他想平定南疆,就只能打一场征服战争了。 拳头大就是真理,这没错,但拳头不够大的时候,就得用计谋辅助。情报显示,青州黄巾同样是个大联盟,拥众好几十万,王羽只有八千兵马,自然不能光凭武力。 “放了管亥,还不仅可以做给青州黄巾看,还可以给将来铺路……”说着,贾诩指指东南方,王羽心领神会,泰山郡的东南方是琅琊,那里的占领者也是冠着贼名的,泰山贼! “此外,对即将到来的那场大战也有不少好处,方便主公运筹……总之,纵虎归山,就眼前来说,是隐患更大,但就长远来说,却是利大于弊。”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在贾诩来说是很罕见的,做了总结发言后,他拿起水杯一通猛灌,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王羽看一眼貂蝉,女孩乖巧的凑了上去,提壶倒水,贾诩也不推辞,笑眯眯的道了声谢,这才慢条斯理的喝了起来。 “那要怎么把青州黄巾逼到穷途末路呢?”貂蝉明白,贾诩说了这么多,主要是为了教自己,如果是提醒王羽,他根本没必要长篇大论,点出关窍足矣。 “这个我可管不着,也管不了。”贾诩一摊手,目视王羽,呵呵笑道:“怎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那是主公的事,换了诩的话,才不会考虑怎么用八千兵打赢几十万众呢。” “那就放了吧,一个管亥而已,居然有这么多好处,何乐而不放呢……”王羽不以为意的摆摆手,突然扬声道:“李军侯何在?” “末将在此,主公有何吩咐。”李十一等情报司的人一直侯在门外,当即应声而入。 王羽吩咐道:“你去北海走一趟,将本侯的命令送给太史将军和徐校尉,然后,你亲自动手,看看能不能从管亥嘴里再问出点什么。用心点,别留下太多痕迹,本侯要让青州黄巾上下都看到一个完好无缺的管渠帅。” “喏!”李十一心领神会,他跟王羽的时间比较长,学到的东西也比较多,其中他最拿手的就是刑讯逼供,嗯,不留痕迹的那种。 “错综复杂的青州,真不是一般的乱呢。”待李十一离去,王羽突然冷笑道:“不过,有些人似乎始终没搞懂,光凭拳头,或光凭阴谋,都是成不了大事的!” 第一八九章黄巾大联盟 临淄城下,连绵的军营一眼望不到头,仿佛将整个齐国大地都铺满了似的。 构成连营的,有帐篷,有木屋,有草棚,还有一些用混合材料搭建起来的建筑,远远看去,斑驳庞杂,仿佛一块块的补丁。 不过,这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丝毫无损于连营强绝的气势。 拥众数十万,连营数十里,没有见过这情景的人无法想象;亲眼见证的人则为之心生摇曳,肝胆俱寒。 有外及内,连营的气象呈现出渐变的趋势,外围如同一盘散沙,内部却整齐肃然,除了人多势众的气势外,更有了七八分真正的军营的肃杀之气。 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阵中的营盘与外围之间,有一道防御工事,虽然只是一道壕沟和一道栅栏,却清清楚楚的将内外分隔开来。 在主营正中,有一座巨大的军帐,方圆十数丈,可容下数百人在内,显然就是中军帐了。 此刻,中军帐内如同开了锅似的,数百人正吵成一团。 “张饶,你这厮说尽好话,教大伙儿来此会盟,说什么人多力量大,可以震慑周边诸侯,然后一举冲出青州,争雄天下,可你自己看看出了啥事儿?五万人,五万人呐!被那个天杀的王鹏举派了一千骑兵就给灭了!震慑?这他娘是谁震谁啊?” “可不,打都昌的可是管老大!那可不是普通人,青州大小几百座山头,谁敢说自己能在管老大的刀下走过五十招?结果呢?兵让人给灭了,自己则让人家一个探子给生擒活捉了,这就是泰山兵的真正实力!你居然鼓动咱们去打泰山?送死吗?” “不去,老子肯定不去!” “要不你想办法攻下临淄城,给大伙儿先找个落脚点,要不就一拍两散,各回各家,俺可不想在这里等死。王鹏举的骑兵凶着呢。万一哪天夜里被他们摸过来,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就是,张老大你倒好,把营寨扎在正中间,还弄了栅栏和壕沟挡着。就算王鹏举真的来了。有大伙儿在外围先给你挡一下,然后再有栅栏挡着,他的骑兵再凶,也伤不到你。可大伙儿怎么办?要是真有诚意,就把里面的栅栏撤了,在外面围一圈。” “对,徐老大说的再对没有了!” 张饶坐在帅位上,阴沉着脸。眼神中有阵阵寒光闪过,冰冷的视线在众人脸上扫视过去,心中冷笑连连。 散了?当自己傻吗?会被这么粗劣的威胁手段吓到。 王鹏举是什么人?天子任命的青州刺史!跟临淄城里那个只会烧香拜神的焦大名士可不一样,这位王刺史是个有大志的,而且,他很能打,不是一般的能打,他是勇冠三军的冠军侯! 以前此人的名字对大家来说,就是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听个热闹就好了,洛阳离青州远着呢,双方不可能有照面的机会。 可事与愿违,现在传说变成了现实,血淋淋的。残酷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分散开后,要去哪儿? 钻进山里挨饿? 连年的战乱下来,贼寇越来越多,百姓越来越少。百姓少,收成就少。除了那些大县城和郡城、州城,哪里还有余粮?野外的老鼠、麻雀都被打光了,名副其实的赤地千里。眼见着入了冬,山上连草根树皮都没有,上山十个人,开春顶多有五个下来的! 不进山,继续在野外晃荡?开玩笑,王鹏举的骑兵在北海,公孙瓒的骑兵在博昌,这些轻骑面对集结起来的大军没多少办法,一旦分散开,只有被各个击破的命! 这些蠢材不是真蠢,他们只是想胁迫自己,让出更多的资源罢了。子远先生说的没错,这就是一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对他们和颜悦色的讲道理是没用的,连吓带骗才是正理。 “你们……”待众人的叫喊声稍低,张饶冷冷的开了口,“说够了没有?要是够了,也该某这个大方说几句了吧?还是说,你们打算蔑视黄天,蔑视小天师?” “……”嘈杂声戛然而止。 在场的数百人,至少有一半,是今年才刚刚在额头绑上黄布的,对黄天什么的也没多少概念,不过对那位神秘莫测的小天师,他们还是相当敬畏的。 那位小天师从来没公开露过面,但几次出手,显示出来的神通,却不在传说中的大贤良师之下。 和张角一样,他也会用符水治病;比张角更厉害的是,他还能掐会算,正因他的先见之明,青州黄巾才有如今这般局面;更重要的是,他还能无中生有的变出粮食来!与此同时,他还有杀人于千里之外的本事! 若非小天师的存在,单凭张饶自己,连原本的黄巾残部他都召集不起来,更别提组织青州各路豪杰的会盟了。 “徐和,你想进内营?”张饶不给众人喘息的机会,他指着适才闹得最凶,实力也颇为出众的徐和,斜睨对方,冷笑着问道:“凭什么?” “凭什么?”徐和微微一怔,继而梗着脖子道:“小天师也好,大贤良师也好,不是都说太平道的兄弟姐妹是一家人吗?既然是一家人,凭什么有人……” “一家人?”张饶冷哼着打断道:“就算是一家人,也是嫡庶有别的!内营和外营有什么区别?会盟之初,分别打败焦和、孔融的,都是住在内营的兄弟,所谓内营,就是原来的营盘,外面的都是后来的!” “一家人就不分彼此了?这么多年,怎么从没见你徐老大拿钱粮出来跟人共享,反倒火并了几位当家?内营的兄弟立了战功,住的好点,有什么可奇怪的?你想进来?可以,现在临淄左近有三股敌军,你随便挑一路去打……” “灭了刘备,我让你进内营;灭了北海的泰山骑兵,我会请求小天师亲自见你一面;若是打下莱芜……哼哼,我把话放在这里,莱芜城破之日。就是你徐和接任大方之时!怎么样,你怎么选?” “……”徐和嘴角抽搐了两下,不吱声了。 他的地盘就在齐国南面的般阳县一带,这些年,他何止打了一两次莱芜城的主意?结果每次都是灰头土脸的铩羽而归。那还是王羽不在泰山的时候。现在进驻莱芜的将领是于禁。有铁壁之称!贸然撞上去,不头破血流才怪呢。 徐和不怕刘备,但对方的部队以骑兵为主,打不过可以跑。他带着一群步卒,怎么追? 至于北海……尽管张饶对北海骑兵的定位比莱芜低,但在徐和等头领心中,北海那支骑兵更可怕。他们打败的对手可是管亥,武艺冠盖群雄。狡诈也不在旁人之下的管亥! “正因为王鹏举厉害,所以只能先攻泰山……”徐和被压服,一时也没人敢继续起刺儿,张饶也舍了徐和,转向众人。 “去徐州太远了,上路前,还得先解决臧宣高那群人,咱们的粮食不够;渡河去冀州,或者进由济南国去兖州。也有不少麻烦,各位别忘了,突袭管亥的兵,打的虽然是泰山旗号,可实际上。其中有一半是幽州人,白马义从!” “咝!”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众头领被王羽的名头所慑,一时还真就把这茬给忘了。 张饶环视一圈。对众人的反应非常满意,继续分析道:“王鹏举有谋略。他麾下带兵的将领也是万人敌,可各位也是打过仗的,不会真以为一个人,就能打败一支大军吧?兵,兵才是关键!” 他高声道:“你们想想,突袭管亥的白马义从才几百个,就有这种威力,而公孙瓒麾下,足足有十倍于此的义从,以及数量更多,素质也不在白马义从之下的普通骑兵,你们怕王羽,就不怕公孙瓒?” 众头领都是脸色苍白,半晌说不出话来,张饶有点危言耸听的意思,但说的却都是实情,拥有上万铁骑的公孙瓒,确实也很可怕。 “……可是,博昌那支兵马,似乎没什么威胁啊?”静默片刻,有人提出了质疑。 “哼!” 张饶不屑的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强兵庸将,你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青州兵难道不强?在焦、孔两个废物手里怎么样?那个刘备早年在高唐当过县令,后来历城的赵当家去高唐发财,那刘备弃城跑了,这么个人,带什么兵也不足为虑啊。” “原来如此。” “有道理。”众人纷纷点头赞同。 张饶知道火候到了,趁势道:“现在青州的官军虽然已经七零八落了,但各郡县中,多少还有几万人马,这些人马在焦和手里,那就是摆设,可若是入了王鹏举麾下,那……” 他拉了个长音,留了点余暇让众人思考,见那些聪明人露出了恍然之色,继而脸色大变时,他才把最终的意思表达出来。 “到那个时候,咱们面对的,就是前狼后虎的局面了!就算去兖州也一样,咱们大军行进缓慢,等走到历城开始攻城的时候,泰山军恐怕都扩充到数万之众了,到那时候,各位还想有个好下场吗?” “张帅说的是,确实是这个道理。”赞同的人越来越多。 “眼下王鹏举只有八千人,青州境内的郡兵分散各处,集结不起来,有威胁的只有他那支轻骑,刘备那三千人也算是个麻烦,不过,仅此而已。” 张饶意气风发道:“咱们呢?虽然管渠帅遭了暗算,可临淄城下已经有了近三十万众,还打败了焦、孔,声威大振,州内的各路豪杰正不断汇聚过来,只要稳扎稳打,挥军西进,谅那王羽有通天之能,在三十万大军面前,也只是螂臂挡车罢了。” “说的好!”被张饶描述的情景所激励,头领们纷纷喝起彩来。 “说的倒是没错,可临淄城内,还有数万兵马,泰山则有一支偏师在北海……若是大军西进,那岂不是……”没加入喝彩行列的人不多,徐和正是其中之一。 “临淄当然不能放着不管,不过,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别忘了,咱们军中有小天师坐镇,区区临淄城,在他的仙法面前,不值一提!” 张饶满怀信心的鼓舞道:“先前没出手,只是时机未到,小天师需要时间做法罢了,现在,大军云集,时辰已到,十日内,必有结果!请各位敬候佳音吧。” 第一九零章幕后推手 临淄大营的内营之中,还有一处更重要的地方,这片区域的戒备之森严,远在中军帐之上。除了张饶本人和他的心腹之外,不论什么身份,敢于擅自靠近者,都只有被当场格杀一个下场,绝无例外。 其他头领对此虽然有些不满,但也没多少异议,因为这里是青州小天师的行辕,小天师修道施法皆在此地,当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打扰的。 军议结束后,张饶匆匆离开中军帐,奔此地而来,黄巾众将都不以为奇,张饶只是名义上的统帅,青州黄巾的真正领袖,其实那位是从未露过面的小天师。 军议有了结果,张饶当然要第一时间向小天师汇报并请示。 众将不觉得被怠慢,只是用艳羡的目光注视着张饶的背影。 大多数人对张饶都并不陌生,他只是黄巾主力溃散后,从冀州逃过的无名小卒罢了,这些年一直也没显露出过什么本领,直到他攀上了小天师这颗大树。 他长进的可不仅仅是势力,个人的见识、本领也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徐和是青州众寇中很有威望,素来以能言善辩,见多识广而著称。 结果,在刚才的军议上,徐和被张饶驳得哑口无言。 这其中当然有张饶势力更大,说话声音更大的因素,但更重要的,还是他的话抓住了人心,这才牢牢的控制了局面。 很显然,这不是张饶个人的能力,而是出于他背后那位小天师的指点。能以事先交代的方式,让一个平庸之辈化身成为舌辩无双的智者……众人对小天师的敬畏和信心,都有了大幅的增长。 有了这样的领袖,打败传说中的冠军侯也未必就不可能,只希望自己能多立功劳,尽早进入小天师的法眼,也得到跟张饶一样的指点、信任才好。 只可惜。没人能跟着张饶一起进去,否则,随同者一定会张口结舌,大吃一惊。 不是因为张饶突然变了脸,露出了十分恭谨的神情;也不是因为帐内迎出来的人,是个留着三缕长须的清瘦老者;而是因为,这个老者,根本不是从小天师的行辕出来的!张饶的称呼。也很清楚的证明,此人根本不是小天师。 “参见子远先生……”见到老者,张饶恭恭敬敬一躬到地。 那老者不肯受礼,笑容满面的说道:“张将军无须多礼,你我份属同僚,同为一主奔走效力,待将来事成之时,将军的功劳远在攸之上,主公乃是赏罚分明之人,将军的爵位官职亦会在攸之上。将军如今这般多礼。将来攸岂不是要尽数拜还?” “若非子远先生指点,张饶岂有今日?古人说: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先生之恩,如同再造,饶如何恭敬也是不为过的?” “将军差矣,心存仁念,给青州众头领提供改过自新机会的袁将军,攸不过奉命行事。略尽绵力罢了,于将军哪有什么私恩?将军若要回报,只消忠于袁将军。将眼前这件大事办好就可以了。” 再客套几句,许攸笑容一敛,正色问道:“今天军议情况如何?” “先生神机妙算,饶照本宣科,却轻而易举的压服了众人,那徐和还有些不服,但司马俱等人却都已低头,他孤掌难鸣,却也翻不出什么大浪,若是惹恼了某,哼!”张饶伸开五指,用力攥紧,掌背青筋直冒,仿佛徐和在他手心一样。 “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团结一致,攻入泰山才是最要紧的,至于那徐和……”许攸摇摇头,对张饶的想法并不赞同,他皱眉思考片刻,指着不远处的行辕道:“实在不行的话,就安排他见一见那位,以安其心。” 张饶面露难色:“可是……” 许攸摆摆手道:“你提前跟那位说,就说王鹏举是皇甫嵩的门生,做法也一般无二,管亥及其麾下的五万人已经遭了毒手,现在不能团结一致,青州数十万人就会死无葬身之地……那位会好好配合的。” 张饶眼睛一亮,赞道:“先生果然妙计。” 想了想,他又迟疑道:“先生,公孙瓒那边,真的不用某帮忙了?现在大军云集,攻破临淄城后,怕不能聚集出五十万众来,分一路兵马向北也是可以的,虽然不是公孙瓒的对手,但多少也能牵制一下,而且……” 许攸冷笑着打断了他:“而且可以将徐和那些对你不服气的打发走,来个借刀杀人?” “末将也是为了袁将军的大计啊!” 张饶辩解道:“要是让公孙瓒占据了平原,他的兵锋就可以直指冀州腹地,以幽州军的强盛,袁将军岂不……” “主公身边谋臣如雨,岂会料不到此节?公孙瓒虽勇,主公自有牵制之法,你又知道什么?”一句训斥出口,许攸自觉失言,微微有些后悔,眼前之人还有大用,远没到过桥抽板的时候。 他轻咳一声,和颜悦色的解释道:“公孙瓒有勇无谋,兵马虽强,却不足为虑,王羽才是主公的心腹大患!尤可虑者,是王羽全据青州,与公孙瓒互为犄角,再加上南面的徐州,连成一片……以此子的手段谋略,就算是主公顺利……亦难制之啊!” 他长叹一声,沉声道:“张将军,只要你打败王羽,主公就会上奏天子,保你为青州刺史,不吝封侯之赏,到时候,你就不再是为人唾弃的蛾贼,而是当朝举足轻重的诸侯!你的子孙,也不会再挨饿受穷,有了今日之功,纵是四世三公,又有何难?” 许攸的大馅饼将张饶砸的一阵头晕眼花,在黄巾军中混了这么久,他早就知道黄巾没前途了。现有皇甫嵩和朱隽,现在又有王羽和公孙瓒,大汉朝的名将太多了,黄巾再多,也耗不过他们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招抚,现在是黄巾,洗白了就是一方诸侯了!许攸的许诺未必可信,但只要打败了王鹏举,青州黄巾就可以占领富庶的泰山郡,进而席卷兖州,再无人能制! 有了这样的实力,还怕袁绍不兑现诺言吗?不兑现也没关系,天下诸侯这么多,总有识货的,王鹏举的官职爵位怎么来的?还不是打出来的? 自己现在要借助许攸的情报和谋略,以及各种支持,等到打败王羽之后,就不在乎这些了。 这就是乱世,有实力,就一切皆有可能的美好时代! “末将听您的,这就安排人去找徐和……” 正在这时,营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随即,在中军帐前聚着没走的头领们也骚动了起来,像是发现了财宝似的,一窝蜂的往营门处涌了过去。 “出什么事了?”张饶有些茫然。 “快去看看。”许攸紧紧皱起了眉头,跟王羽打对台,意外因素太多,再好的计划,也必须随时修正,否则自己也不用亲自跑来青州了。他也不知道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但他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张饶应了一声,快步离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匆匆赶回来,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许攸心里当即就是一沉,等张饶开口后,他更是眼前一黑。 “管亥被放回来了,跟着的,还有他的心腹以及喽啰,有数千之众……” 定了定神,许攸不死心的问道:“其他部众呢?” 张饶摇了摇头,一脸颓丧的说道:“除了当场战死的,和逃散的,剩下的人都被安置下来了……泰山骑兵救了都昌后,扫荡四野,将寒亭、下密、平寿诸县附近的黄巾都打散了,然后将俘虏分别安置了下去。” “……”许攸一时说不出话来,心中却在大骂,王羽这手太毒了,直接削弱了黄巾的死战之心,那些大败而归的喽啰,还会将恐慌散布给其他黄巾。 他要干什么?千金买马骨,准备收服青州黄巾吗?就凭他那八千兵马,打算收服三十万以上的黄巾部众?蛇吞象,不,这是蚂蚁吞大象啊,他疯了吗? 视线从张饶惶惶不安的脸上扫过,许攸心中突然一动,想起了另一个很要命的问题,他急问道:“我的事情,你有没有对管亥提过?临淄的计划呢?” 见许攸神情凝重,张饶也知道形势严峻,不敢隐瞒,如实答道:“在据城的时候,末将为了拉拢他,跟他说过我身后有高人指点,不过没提先生的名字……临淄的计划是绝密,我只说围攻临淄,是为了鼓舞青州群雄,吸引他们前来会盟。” 说完,他惴惴不安的看着许攸,对方阴沉的脸色让他非常惶惑,适才的宏伟大计,他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只剩许攸这根救命稻草可以依靠。 “……还好。”沉默了好一会儿,许攸才吐出口气,缓缓说道:“没提我的名字,王鹏举就算再精明,也不会一下就猜到真相,只要加快推进计划的进行,就没问题……” 张饶心中希望陡生:“先生的意思是……” “你让管亥那些人单独离营,不要让他们搅乱了军心,然后开始筹备法事,三日内,一举破城!” 许攸咬紧了牙,任敌人再怎么狡猾,实力对比终究是无法改变的,自家的后招,也远远出于对方的意料之外! 任你如何挣扎,最终也是枉然罢了,哼! 第一九一章各有奇谋 范县地处东郡与东平国的交界处,东南就是兖州境内着名的大湖,巨野泽,即后世水泊梁山的所在之地。 范县算不上什么军事要地,不过,就在青州风起云涌的同时,两支军队一先一后,互相追逐着到了这里。 追击方的兵马更多,逃跑的一方却一直保持着斗志,哪怕前无去路,也没有发生溃散的情况,战局颇有些古怪。 若是有不明真相的人,能进入逃跑一方的中军帐,那此人感受到的就不仅仅是古怪了,而是震惊无比。 此时的中军之中尽是欢声,文士、武将们笑语不绝,以水代酒,互相举杯欢庆,坐在主帅位上的曹操,更是难得的露出了笑容。 这情景让侍立在旁的曹洪感到阵阵欣慰,自从成皋大败后,主公一直都是忧心忡忡的模样,眉头很久没舒展过了,现在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全仗诸君努力,又有文若、志才二位先生的居中筹谋,我军才得以将白绕引到此地,聚而歼之,为兖州,为天下除此大害!” 着曹操举杯示意,帐内的气氛达到了最高峰。 “主公威武!” “二位先生神机妙算!”众人一起举杯响应。 “当然,今日能建此奇功,除了诸君的努力外,也离不开李先生叔侄的雪中送炭之义举的关系,若非有李先生这支奇兵在,我军纵有奇计。也没有充足的水军和兵力,将白绕部反包围于此!诸君,请与操一同举杯,谢过李先生的义助之盛情。” “谢过李先生!”众将轰然应诺,同时转向了同一个方向,齐齐施礼。 一时间,铁甲铿锵之声不绝,众武将都是武艺高强之辈,中气十足,齐声呼喝起来更是震耳发聩。中军帐内,金戈之气凛然。 那李先生满脸通红,既是因为窘迫,同样是由于兴奋,他不敢托大,连忙起身回礼,然后向曹操深深一躬到地,连声道:“安敢如此,安敢当孟德公与诸君这般看顾。乾也是大汉臣子,不过是尽了本分。这如何当得起啊?” 由于太过激动,他语声中已是带了颤音,话说的也有些语无伦次。 荀彧和戏志才相视一笑,心中都是暗赞:主公的军略和王鹏举比起来,孰高孰低,尚值得商榷,但这份人格魅力,和笼络人心的本领,却远非王鹏举一个弱冠少年所能比拟。不过寥寥几句话。一杯清水,就将这位巨野豪强收服得死心塌地了,试问那王鹏举有这份魅力否? “曹公,诸位,我叔侄所以前来相助,盖因仰慕曹公威德而来,诚心投效。绝无二心。” 李乾激动得语无伦次,他身后却闪出一名少年来,面对曹操以及满帐文武的注视,此子毫不怯场。语声清朗,侃侃而谈:“既然如此,我叔侄与主公已有了主臣之份,古人云: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为主分忧,分当如此,又如何当得起主公和诸位叔伯同僚一谢?主公此举,却是折杀我叔侄了。” 李乾自己说不出话,但听得侄儿说的丝丝入扣,句句在理,如蒙大赦一般连连附和道:“正是,正是,正如曼成所言。” 现在是雪中送炭,但今后却是君臣,如若应对不当,迟早会落得个居功自傲的名声。到那时,今天的荣耀就会尽数化为利刃,将自家叔侄砍得粉身碎骨。 这里面的关窍,荀彧、戏志才都是洞若观火,但没想到李乾自己不成器,却有个洞悉世事,言谈得体的侄子。看起来,这少年也不过年方弱冠,啧,又是一位良才啊。 荀、戏二人惊叹,曹操更是惊喜莫名,笑道:“操素闻巨野李典,博览群书,好学不怠,少年既有长者之风,今日一见,果不寻常。” 李典躬身道:“蒙主公不弃,典愿追随叔父与诸君之后,为主公效犬马之劳。” “好,好,好!”曹操哈哈大笑,只觉心中阴霾尽扫,顿时有了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成皋之战败得太惨,他一直就没缓过气来。虽然定下了借势取东郡的计谋,但王羽在洛阳的动作,大大的干扰了他施行计划。 尽管王羽的本意不是针对曹操,但他先是召开会盟,搞得袁绍、刘岱都疑神疑鬼,张邈更是蠢蠢欲动,连黑山贼内部都出现了分歧,差一点就向冀州转进了;然后他又借道兖州回泰山,一路招摇,搞得沿路的诸侯们一颗心都悬得老高,曹操哪还有空攻略东郡啊? 直到王羽回到泰山,诸侯们才松了口气。 等到王羽大张第旗鼓的约法三章,建立书院,诸侯们这才各自继续起一度被中断的计划来。 总而言之,王羽就是个灾星,哪怕他没故意跟谁做对,一样能坑到人,曹操对此就有着极为深刻的见解,以及极为惨痛的经历。 最令他郁闷的,就是刘岱的变化。 因为王肱在黑山入寇中表现出来的无能,刘岱本来已经默许了自己入主东郡,袁绍表奏自己为东郡太守前,曾向刘岱提及此事,刘岱没反对,这就是默许。 结果,因为王羽在会盟中展现出来的强势,以及青州局势的变化,刘岱开始转向,暗地里与张邈互通起声气来。 曹操知道刘岱在想什么。对方害怕黄巾会从历城方向攻过来,数十万贼军,这个数字太可怕了,王羽不怕,但刘岱可没那个胆子接招。 所以,他与张邈修好,连带着向王羽示好,免得王羽损人不利己,将祸水引入兖州。至于他和张邈先前的仇怨,呵,在政治利益面前,私人的那点仇怨根本就不值一提。 曹操如果也听过后世的流行语,他肯定会对那句‘躺着也中枪’深表赞同,这句话算是说到他心里了。在王羽掀起的余波中,受害最深的可能就是他了。 刘岱的态度变了,但计划不可能半途而废,曹操明白问题所在,关键还是他实力不足。 本来按照计划,他应该在入主东郡后,再开始扩军,现在却不得不提前了。他的目标有两个,豪强和黑山军。 巨野李家是当地的大豪强,跟泰山王家很相似,李氏家业很大,有私兵数千,临近巨野湖的肥沃土地,至少有三分之一在李家门下。 不过,李家没什么政治地位,家中无人出仕,之所以能维持这么大的家业,只是因为兵多船多,官府剿不动他,所以…… 简而言之,李家就是水匪,跟梁山好汉是一样的。 曹操的计划就是,一边笼络李家,一边诈败诱敌,将黑山军的白绕部引到巨野泽一带,然后借助李家的船队,和李家的私兵一起,将白绕包围在巨野泽,然后恩威并用的收服之。 计划很完美,也很冒险。 诱敌倒是不难,曹操自己就是个有谋略的,更有荀彧,以及新招揽到的颍川名士戏志才之助,摆弄白绕这种有勇无谋的莽夫,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问题是李家肯不肯帮忙,以至投效。 时间紧急,曹操的招揽和诱敌是同时进行的,一旦招揽环节出现偏差,哪怕耽搁些时日,对他来说,都有可能演变成灭顶之灾。 现在,计划完美达成。 白绕的大军就在城外二十里的地方,懵然不知李家的船队已经集结在城东。等到他休整完毕,攻进范县,就会发现,这里是一座空城,没有粮食,也没有人,什么都没有。而他的目标会出现在他的背后,将几条大路全部封锁起来。 除了投降,白绕也只能在饿死跟跳湖两条路中,二选一了。 有了李家的投效,再收编白绕这数万黄巾,自己重返东郡的时候,就不是先前的数千残兵了,而是数万之众!刘公山岂敢再轻视自己?东郡太守实至名归! 在这之外,这个李典也是个人才,假以时日,也是能委以重任的,这叫曹操如何不踌躇志满,扬眉吐气? 气氛正热烈间,帐外突然悄然无息的闪进一人,此人做行脚商打扮,但眼神却颇为犀利,他冲着曹操一抱拳,然后无声无息的走到了戏志才身边,低声与后者低语起来。 众将大多都没留意此人,也不知此人是何来头,但曹操心中却是一紧。 目前,戏志才负责的正是谍报工作,对于暂时还没有落脚点的曹操来说,情报是重中之重。荀彧才华很高,但行事却过于方正,不适合做这种事,戏志才智谋很高,行事作风比曹操自己更锋芒毕露,故而初来不久,就接掌了这项重任。 而戏志才确实也不负曹操所托,将曹军初具雏形的谍报系统梳理的井井有条,迅速成为了一支可以依靠的力量。 拉拢李家,表面上,曹操只是以荀彧为使者走了一趟,实际上,戏志才在私底下做了无数工作,否则,但是李家内部的各种牵扯,就不是一时三刻能理得顺的。 戏志才不是不分轻重的人,他当着自己的面,就跟手下密谈,很显然,有重大的事情发生了。 过了差不多半柱香的时间,那个探子如同来时一样,悄然离去,戏志才的神情却凝重了许多。他看向曹操,眼神郑重,曹操心头一沉,不用说,又有棘手的大麻烦了,难道,又跟王羽有关? 第一九二章曹操的决断 强自压下了心中的疑虑,曹操不动声色的结束了庆功会。 众将凛然奉命,计划成功了九成,但终究还差了最后一步,现在就得意忘形,后面出现失误,功亏一篑的话,一定会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说起来,这次的反包围计划确实也很复杂,既要诱敌,还要精准把握时间。数千人登船、下船,整队,迂回包抄,都要在一夜之间完成,不打起全副精神怎么行? 事关重大,曹操却也不担心,他手下有良将在,自然不需要事事亲躬。乐进出身行伍,武艺也是一般,但他在指挥调度,安营扎寨方面却很有心得,比起曹操自己,也不过稍逊一筹罢了。 李乾也跟了出去,想指挥李家数千私兵以及船队,没有他这个家主可不行,李典则是有些意外的被曹操留了下来。看重他的人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曹操也不无笼络李家的意思。 加上李典,帐内只剩下了四个人,密议的规格相当之高,但李典表现的却很从容,虽有受宠若惊之色,但却没有诚惶诚恐的做作表现。 饶是心中有事,无暇旁顾,李典的表现依然让曹操眼前一亮,不过,现在要关注的是戏志才的情报。 “主公,青州有变……”戏志才低声将近段时间青州局势的变化讲述了一遍,他的情报很细致,但却不够及时,很多已经过时的情报,都是和最新情报一起出现的。 这也没办法。路途远,路上凶险也多,能把情报安然送回来,就已经值得庆幸了,想要实时汇报,却又谈何容易? “难知如阴,动如雷霆……” 曹操的眉头越拧越紧,待戏志才说完,他长声慨叹道:“当日此子初归泰山,不急于兴兵。吾就知其是在迷惑旁人,蓄力一击,只是没想到,他这一击竟然如此迅猛,别说青州的乌合之众,就算是吾等诸侯大臣,也是闻而心悸啊。” “主公,都昌之战虽然战果辉煌,但却不是值得关注的重点。” 戏志才皱眉道:“轻骑突袭而已。自古有之,又非王鹏举首开先例。将来有了余裕,主公大可也建一支骑兵,对抗轻骑突袭,除了阵列而战之外,最好的办法就是以轻骑克之……” 曹操正色道:“志才先生说的是,是操一时有感,却是失神了。” 荀彧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主公吃了王羽好几次亏,有些失神也是正常。但戏志才的语气态度未免有些……这位好友有才亦有谋,但他的性格实在有些……锋芒毕露了。 主公有气度,肯礼贤下士是好事,但为臣子的却不能恃宠而骄,否则迟早会酿成祸端。自己不能坐视,近日定要寻个机会提醒对方才好。 曹操神色自若,半点看不出被冒犯后的不快。他凝神思索片刻,问道:“以志才先生之见……” 戏志才当仁不让的说道:“主公明鉴,王羽生擒管亥却不杀,亦不招抚。连同党羽一同释放,显然是效法古人千金买马骨之例,其志甚大啊!” “先生是说……”曹操已经想到了答案,但一时间却有些无法置信。 “主公与吾等为何在此?那王羽想的也就是什么了。”戏志才却毫不迟疑。 他以前从没跟王羽打过交道,入了曹操的幕府后,却研究过王羽的所有事迹。没有先入为主的主观印象,他得出的结论相对客观得多。 “这……”曹操哑然,荀彧也只是摇头,李典则是再也无法保持从容镇定,目瞪口呆的望着戏志才,脑袋嗡嗡作响。 为了说服李家,曹操也没做隐瞒,李典叔侄都知道,这一仗的最终目的是要收编黑山军的白绕部。攻入东郡的黑山军远不止白绕一部,于毒、眭固都是和白绕平起平坐的渠帅,其中甚至还混有不少匈奴人的骑兵。 曹操的兵力不过三千多,他当然吞不下这么大的目标,所以他很切实的把目标锁定在白绕身上。此人最为冲动鲁莽,容易被挑拨,部属也最少。 饶是如此,李家叔侄初闻此计时,也是震惊不已,深深被曹操的魄力和谋略所折服,这才有了毅然投靠之举。光凭人格魅力,怎么可能收服比自身还强大的部属? 结果,现在出现了个更有魄力的! 现在汇聚在临淄城下的,就已经有三十万之众了,各地的黄巾还在源源不断的汇聚过去,等到两军交战之时,也许已经超过了五十万,甚至更多! 以八千之众,要吞下所有的青州黄巾? 这已经不是魄力大小的问题了,疯子都不会有这种疯狂的念头! 曹操的心情比李典可复杂多了,从王羽出现开始,就一直若有若无的压在他头上。 同是刺董,王羽割了只耳朵,甚至还有空权衡杀与不杀的利弊关系;他则是连刀都没亮。 同是会盟,王羽拉了公孙瓒、陶谦、袁术等有力盟友,并成功借到了这些盟友的势,攻克了虎牢关;他却只能在一群目光短浅的鼠辈之间苦苦周旋。 同是攻洛,他以数倍的兵马,被徐荣打得全军覆没,仅以身免;王羽以少胜多,阵斩徐荣,尽收其众! 现在,同样打着收编黄巾的主意,他的目标是白绕的数万之众;而王羽却盯上了整个青州的数十万众。 这真是……让人情何以堪呐! “主公,现在不是惊叹的时候,必须拿出个对策来!”戏志才不了解曹操心中的苦涩,知道了他也不会去理会,如果受了这么点挫折就一蹶不振,还谈什么称雄天下? “先生有何高见?”曹操心思很乱。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来,索性先不说话,只听戏志才怎么说。 “此子非同小可,若是让他顺利渡过难关,将来必是主公,乃至天下诸侯的大患,我军不可坐视不管!”戏志才直视曹操,一字一句道:“主公,我建议,收服白绕后。暂缓回东郡的计划,而是留在寿张一带等待时机……” “放弃东郡?” 荀彧动容道:“不可,此时洛阳吕布还没站稳脚,袁术、孙坚在荆州与刘表缠战,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不尽早入主东郡,错过时机,被张孟卓捷足先登,就悔之晚矣了。” 戏志才冷笑道:“区区东郡。怎比得上青州加上泰山?更何况,此举还能剪除王羽这样的心腹大患?” 说着。他摊开一副舆图,指点着青州、泰山交界的地势说道:“王羽打着救援北海的旗号,遣四千军离开奉高,结果进入青州的,只有校尉太史慈的一千轻骑,于禁的三千兵马则进驻了莱芜。” 他用力的点点莱芜,仿佛要把那个地方从地图上戳掉似的:“于禁此人有铁壁之称,虽然是王羽为属下扬名,收军心的随心之作。却很好的说明了此人的特点。与我军的文谦将军一样,于禁擅守!将这样一个人放在莱芜,王羽的战略也就呼之欲出了。” 戏志才的语速越来越快:“他要用莱芜作为钉子,牢牢的将青州黄巾吸引在城下,用太史慈的轻骑在敌后骚扰,待黄巾兵困马乏,粮饷不济。他再率主力部队一举克之,进而凭借他的声望,予以招降!” “先生所言虽不尽中,亦不远矣。” 曹操点点头。又摇摇头:“关键是,黄巾未必会如他所愿。此番青州黄巾大起,行为模式与以往颇不相同,背后似乎有人指点。他们应当知道,自身攻坚能力薄弱,虽然兵多,但攻打有名将驻守的莱芜城,应该力有未逮,与其顿兵城下,不如分兵围城守备后路,然后……” 他走到戏志才身旁,伸出手指在舆图上由东至西的一划。 “长驱直入!” 继而他眉头皱得更紧了,“以王鹏举的军略,应该不会看不破这点,他凭什么以为分兵三路,还能制敌呢?要知道,这可是数十万众啊。” “某亦不明,但无非以己之长,攻敌之短罢了。” 戏志才摇摇头,不接曹操的话茬,而是重提之前的话题:“不管是在莱芜决战,还是在奉高,王羽都有充足的把握,否则,他就不应该这般行事。某的意思是,我军在寿张待机,待泰山激战一起,我军就疾行东进,给他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泰山之战王羽若胜,想必也是兵疲将乏,抵挡不了我军的突袭,我军可尽收此战战果;若他玩火自焚,也不要紧,我军可以故技重施,引青州黄巾西进兖州,逼刘岱与之决战!届时视战局进展,再从中取利,将目标扩大到整个兖州,岂不为美?” 戏志才一席话说完,似乎也有些累了,停口不说,只是目视曹操,等着对方做决断。曹操等人则是被戏志才的奇谋所震惊,同时也是在思考,半晌没有出声。 一时间,军帐内静悄悄的,落针可闻,与帐外人喊马嘶的喧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曹操思忖再三,还是犹豫不定,戏志才描述的前景很好,无论泰山之战胜败,己方都有得利的机会。可若是打成持久战,自己可就彻底抓瞎了,数万兵马拿在手里,一天消耗的粮草就是惊人的数字,光凭李家的支持能撑多久? “文若,你怎么看?”无法决定,他只好向另一位军师问计。 “兵法有云:善战者,先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荀彧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引用兵法,隐晦的说明了观点。 这段话出于孙子兵法,意思是:善于用兵打仗的人,自己先立于不败之地,而后抓住敌人的漏洞,取得胜利。所以常胜之军都会设法先增强自己,以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去和敌人交战。反之,先发动进攻再求取胜利的军队,很容易打败仗。 以目前的局势来说,荀彧就是在反对戏志才的奇谋。他认为应该先拿下东郡,取得根据地,增强自身,然后在想办法克敌制胜,而不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敌人身上。 两大谋士的意见南辕北辙,曹操更为难了。他也知道荀彧不擅长军略,但他自己的意见也倾向于求稳,但戏志才奇谋的前景又实在…… 思忖良久,他突然一转头,向李典问道:“曼成,你怎么想?” “某……某……”李典被问傻了,他的性格相当老成持重,在同龄人当中是鹤立鸡群的存在。然而,再有才,他的智谋眼光又岂能和戏志才、荀彧这样的大才相比? 他有意退缩,但不知为何,曹操却紧盯着他不放,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志才先生说的有道理,文若先生说的也不错,典……嗯,莫不如分兵行事如何?” 他这就是纯粹是在和稀泥了,曹操的实力本就不足,再分兵行事,很可能会变成两头都落空的结果。 两大谋士都是摇了摇头,转向曹操,等待他的最终决断。 曹操再想片刻,突然目光一凝,断然道:“也罢,吾意已决,就采取……” 第一九三章满纸荒唐事 淇水河畔的朝歌城,曾经是殷商的行都,到了汉代,旧日的辉煌已经彻底没落,变成了个不起眼的小城。 虽然不起眼,但这里却一直不怎么太平。淇水河是黄河支流,西北端发源于太行山脉,是盘踞在太行山南部的黑山贼东寇的必经之路。 在袁绍为了躲避徐荣兵锋移兵此地前,朝歌城在官军和贼军间多次易手,早已变成了空城一座。 袁绍到达后,双方打了几仗,黑山贼意识到遇到强敌,才稍稍收敛,朝歌城也渐渐恢复了些人气。等到曹操奇谋一出,祸水东引,将黑山军的于毒、白绕诸部引走,朝歌城便彻底恢复了和平。 虽然零星的还有些山贼草寇作祟,但比起从前,贼寇一出动就是浩浩荡荡的数万大军,横扫整个淇水流域,却好了太多太多。 为躲避贼寇而逃散的百姓,也开始重返家园了,朝歌城渐渐恢复了人气。虽然还不及太平年月的十一,但百姓们依然对保得一方平安的袁将军称颂有加,将袁绍本来就不错的名声,更推高了一层。 当然,黑山贼东寇,造成的破坏更大,范围更广,祸害的人也更多,但朝歌百姓却不在乎。这样的乱世里,能保住自家的性命,就已经感天谢地了,哪里还有精神去顾着别人? 各自求多福罢! 可最近几天,朝歌百姓却感到了不安,城内的军队有了异动,士卒们厉兵秣马,军营处杀气腾腾,一看就知道有大动作。 没人知道他们的目标是谁,于毒等人离开后,太行山南部已经没有大股的黑山贼,北部的张燕也没有南下的迹象。河内郡内部,冀州魏郡。都没有战事发生,上万大军突然集结,为的是什么? 难道是要离开朝歌,去东郡助战吗? 百姓们感到了阵阵恐慌,他们不在乎保护者的身份,只要有人保护他们就可以了。在这种想法的驱使下,他们开始奔走相告,琢磨着推举出来几个德高望重的乡老。挽留袁将军。 可惜,他们之中没有通晓大事的明眼人,否则此人一定会提醒他们:没用的,袁将军志向大着呢,怎么会为了区区朝歌乃至河内,就放弃大汉十三州当中,最富庶,最完整,也是最具战争潜力的冀州呢? “恭喜主公!” “主公入主冀州,方不负冀州士民之望。消息一经传出,冀州上下一片欢腾。主公入主之后,正如龙归大海,虎入山林,扫平群雄指日可待,天下重归一统之日不远矣!” “可恨韩文节,他若有半分自知之明,就应该早早看明大势方是。偏偏他尸位素餐,恋栈不去,居然一直拖到了今天。真是让人气煞!” “无妨,无妨。”一片恭维声中,袁绍满面春风,他笑着摆摆手,道:“古人云:君子厚积而薄发,绍不入冀州,同样可以下抚黎民,上报天子。这些天来,看着朝歌城由一座死城,渐渐重现旧日繁荣,绍心中,也是感慨万千,留恋不已啊。” “主公宅心仁厚,真是天下万民之福呐!” “主公,您这样想虽然出于仁心,但岂不知,此乃小仁大害?”也许是嫌正儿八经的恭维不够给力,郭图突然反其道而行之,指责起袁绍来。 从出奔渤海,郭图、逢纪、许攸就跟在他身边,袁绍当然不会误会郭图要喷自己,他长身而起,满面谦虚的施礼道:“公则有以教我。” “主公在朝歌,朝歌的气象蒸蒸日上,黎民安居乐业,俱感念主公恩德,然则……”郭图向东一挥手,痛心疾首道:“韩文节无谋之人,冀州百姓,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主公为一朝歌而负冀州百万士民之望,岂非大害?” 郭图的话语掷地有声,袁绍满面羞惭,执郭图的手道:“绍愚钝,若非公则提醒,几乎误了大事啊。” 两人摆出了一副君臣相得,如鱼得水的架势,逢纪也是当仁不让,及时解说道:“主公出自名门,却不自以为傲,肯折节礼贤下士,又肯以仁德抚民,当世英雄虽多,但有何人能及主公?” “吾等得遇明主,辅而治世,幸何如哉!”在场的幕僚有的来自汝颖南阳,有的是冀州名士,无一例外的不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这种时候该如何表态。 吹捧做作固然有些肉麻,但官僚文化不就是这么回事么?花花轿子人抬人,抬啊抬的,名声也就起来了。 袁将军一飞冲天就在眼前,待他日功成,谁敢说今天这一幕不会传为千古佳话? 当然,林子大了,就什么鸟都有,袁绍幕府中名士众多,多少会有几个没眼色,不合时宜的。 “公与,你当真要奉此人为主?你虽有才华,但机变不如郭公则,口才不如逢元图,狠辣阴毒不如许子远,更兼其幕府中聪明人无数,以你这点微末道行,偏偏还有自衿之意,岂会有出头之日?” 沮授脸上泛起苦笑之色,他心知老友明是贬低自己,实则是在提醒并嘲讽。 在场诸人都在不惜颜面的阿谀奉承,自己若不能拉下颜面加入,定然会被众人排斥,袁绍面上不在意,心下却肯定不怎么高兴。 得罪了主君,在同僚间又没人缘,自己在幕府中的前途,也就可想而知了,可是…… “韩使君生性懦弱,又多疑心,荀谌、高干以片言即动之;长史耿武、别驾闵纯、治中李历拼死力谏,却无动于衷;赵浮、程涣从河阳撤兵往还,更是被韩使君一纸手令罢黜……唉,冀州大势已成定局,元皓,你我家业都在冀州,不出仕辅佐,又当如何?” 沮授长叹一声,他不是不选,而是没的选。 冀州不是颍川、南阳那些屡经兵灾的地方,这里人才众多,人口稠密。钱粮极多,乃是王霸之基。 冀州名士没必要放弃家业,背井离乡的逃亡、依附,只要在这里静候明主就可以了。有家业在,有家族辅佐,想成事也比孤身投效容易啊。 袁绍虽然毛病不少,但在世家子当中,已经算是上佳的人选了。身居高位者。又有几个不爱听好话的? 截止目前,袁绍表现出来的权谋、眼光、人格魅力都不比旁人差,得了冀州为基业之后,一统河北想必也不难,然后只需静候时机,席卷天下就可以了。 “那也未必。”沮授虽然不擅奉承,但性格相对柔和得多,田丰却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脾气,在老友面前,他更是有什么就说什么。半点都不客气。 “在新城见过的那个王鹏举,未尝就比这边差了。论底蕴。泰山王家算不得什么,但说起名声,如今天下谁人不识冠军侯之名?有了天子的敕封,他手中还有大义!此子心中没有门户之见,惹士族反感,但未尝不是件好事,由此可以看出他的心胸宽广……” 田丰冷笑看看被众人群星拱月围着的袁绍。压低声音道:“他可是实打实的胸怀天下,而不是作样子做出来的那种。” “道理是这样,不过……” 田丰打断道:“公与。某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可是,家业应该成为你助力,你功成之后,再反哺家族,而不是让家族成为你的拖累。那王鹏举如今势力未成,但此战他若真能如愿,他就能得到一个相对完整的青州!而且周边态势极佳,你敢说他就不是这边的对手吗?” 他脸上冷笑之意更甚:“许子远在青州搞风搞雨,自以为得计,却不知自己大错特错,真要限制王鹏举,岂有让黄巾集结,孤注一掷的道理?暗中支持其中几股,带动大部,让青州烽烟不绝,久难平息才是正理。” “谁说不是呢。”沮授脸色更苦。 青州多山,所谓黄巾,到有一大半是山贼转化而来,想打败他们容易,想彻底剿灭就难了。所以,即便是当年的皇甫嵩、朱隽,在剿灭了颍川、南阳,以及冀州的黄巾主力后,也未曾进入青州。 他们能剿灭掉青州贼,但仗打起来,肯定不是一两年的事,当时大汉朝处处烽烟,皇甫嵩实在腾不开这个手,朝廷也提供不了足够的钱粮,让他打一场延绵数年的剿匪战。 所以说,要给王羽找麻烦,很简单,不需要搞这么大声势,只要让青州保持原状就可以了,这才是最稳妥的策略。 现在这种形势,则是相反,赢就全赢,输就全输。 黄巾聚众数十万,声势惊人,众寡悬殊,王羽未必抵挡得住;可反过来,王羽本身就是个不断创造奇迹的人,万一他这次又搏赢了,那他就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平定青州,毕竟青州的贼寇差不多都聚在一处了,扫平这支主力,便一劳永逸。 在这点上,沮授和田丰的意见是一致的。 不过,沮授的疑虑也不少:“可是,元皓,你真的敢肯定,王羽能打赢这仗?双方的兵力相差实在太悬殊了,而且,许子远似乎还隐藏了什么后手……其人品虽是不佳,但搞阴谋诡计却十分得力。” “兵凶战危,没到尘埃落定的一刻,谁有本事定论胜负?”田丰摇摇头:“不过,公与你也看到了,王鹏举义释管亥,分明就是一派信心十足。从以往的惯例来看,只要他有把握,那么,就算事情再难,他也有可能……你懂的。” “……不行!此事须得提醒主公。”沉吟片刻,沮授猛一抬头,目光坚定。 “现在?”田丰大是意外,摇头不迭道:“来不及的,来得及,袁公也不会听。” “总要试过才知道。”沮授不肯听从。 田丰见状,也不多劝,彼此间,谁也不比谁聪明,自己能看到的,公与自然不会想不到。明知不可而为之,也是古之贤者的风范,自己也不必枉做小人,还是专心考虑自家的事为妙。 他目送老友挤入人群,乍见沮授,袁绍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喜之色;可等到沮授一开口,惊喜就化为了恼怒和不耐烦,周围的名士脸上,也露出了讥嘲之色;沮授不肯放弃,犹自还在说些什么,但袁绍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几个眼色好的名士,纷纷上前,将沮授拉走。 袁绍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再次意气风发的发出命令,颜良、文丑领命而去,大军开拔,无限光明的未来,在袁军众人面前展开…… 人群中时而传出几声低语,随着风声一起,飘送到田丰耳中。 “八千完胜五十万大军?荒唐至极!沮公与偌大名头,看来也不过是吹出来的……” “想搏出位,也不能用危言耸听的办法啊?这人呐,为了前程,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呵呵,狂生而已,诸君就不必在意了,倒是审兄,冀州未下,主公便以许了尊兄治中之位,真是令人羡煞啊。” “哪里,哪里,此番主公入主冀州,辛家出力不小,又何虑官爵厚赏?” “共勉,共勉之。” 袁绍阅兵出发,众幕僚将校皆随之而去,语声渐远,只剩田丰孤零零的身影留在原处,看起来颇有些凄凉。 良久,田丰突然笑了,笑声中并无自苦之意,反而有种酣畅淋漓的味道。 “荒唐?且看到底是谁更荒唐吧!去休,去休,不如归去!” 说罢,他拂袖而去,身影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第一九四章周边不宁 奉高城。 “我说主公,您招降招的也太早了吧?这都快沦为笑柄了。”一边翻阅着周边传来的情报,贾诩一边抱怨不休。 王羽的用心之所以被人轻易看破,固然是戏志才等人有见微知著的能力,更重要的是,王羽让管亥带了封招降的文书回临淄。 黄巾人很多,管理也不是很严,招降文书更加算不上什么机密军情,所以,消息就像插了翅膀似的,转眼间就飞遍了中原。 贾诩扬了扬手里的竹简:“看看,并州的侯成、魏续等大将在洛阳城门扬言,要是主公真的收降了青州黄巾,他们就去吕布面前力谏,请求吕布率并州全军,加入主公您的麾下……” “这是好事啊。”王羽眼睛一亮,扔下手中的秘籍,一把将贾诩手中的竹简抢了过去。 “他们也就是说说……”贾诩半是不满,半是讥嘲的哼哼了两声。 侯成等人算啥,要是张辽和高顺说了这话,还有那么几分希望。后面那二位都是稳重守诺的人,而且也更得吕布看重,要是真放了这话,说不定……现在么,就是笑话罢了。 “袁将军传信给您,说是南阳战局大好,等他解决了刘表,就挥军北上,收编并州军,攻取河内,一举扫平袁绍、曹操……他说,若是战局不利,您就别硬撑了,早点去他这颗大树下面乘凉才是正经。” “切,就凭他?”这回轮到王羽表示不屑了。 就凭袁公路那脾气,形势大好的时候还会想到自己?很明显,刘表比袁术预估的要强得多,袁公路已经意识到对方不是软柿子了,得到青州的消息后,又打起让自己去给他当炮灰的主意来。 以为世界只能围着他转?嘿,这个家伙怎么就不能长点心呢? “襄阳鹿门山又开讲了,公开的那种。主题就是青州局势,荆襄名士普遍不看好您,连好好先生司马徽都不说好了……” “有没有人设盘口的?”王羽没心没肺的问道,一边说,还一边就着貂蝉的芊芊玉手,喝了口水。他不渴,但有美人服侍,赏心又悦目。又何乐而不为呢? “这倒没有,不过关中传来的消息表明,董卓好像有这方面的想法……” “连关中的消息都有了?这才几天呐,也太快了吧?”王羽惊讶了。 “飞鸽传书啊!” 贾诩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董卓对您关注着呢,西凉军本来一直撤到陕县,他特意在渑池留了樊稠的三千兵,不为别的,就为收集消息,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刻传信到关中!” 贾诩幸灾乐祸的笑道:“他这是盼着您早点完蛋呢,不然打死他。他也不敢再出关了。” “他没这个机会了。”王羽不以为意的摆摆手。 不得不说,人就怕认真二字,这个时代传递消息的手段很落后,但诸侯们认真起来,消息传递的也是飞快。离突袭北海才过了半个多月,自己招降也才十几天,消息居然已经传遍中原了。自己这边也有了反馈,真是了不得啊。 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固然有利于扬名。但王羽却不怎么稀罕,如果可能,他还是更愿意低调一点,闷声发大财,就像曹操和袁绍那样。 袁绍已经得到了韩馥的邀请,带着大军去邺城了,反掌之间,十三州中最强最富的冀州就到了手,比自己打生打死才能获取一州之地,强出太多太多了。 曹操比不上袁绍,但去巨野转了一圈,兵力就膨胀了十倍有余,也不比袁绍差多少。看来张邈的图谋注定是要落空了,两人在东郡的人望差不多,但曹操的实力和手段却远远高出,胜负自是不言而喻。 这两人的举动,对天下的影响,并不在自己平定青州之下,之所以没人议论,只是因为自己更招风,面临的局势也更具话题性罢了。 “张使君提醒您,要留心曹操、刘岱、鲍信等人,在我军正面对敌的时候,这些人或有异动。”扯了一会儿八卦,贾诩开始抖搂干货了。 “嗯,确实不可不防。”王羽点点头。 济北国与泰山郡相邻,鲍信虽然在平皋之战中元气大伤,但组织几千兵马却也不难;曹操如今正在范县一带,和被包围的白绕讨价还价,离泰山郡最东边的巨平也就两百多里路,只要他想,随时都会出现在自己背后。 刘岱的威胁最小,他的主力现在还在东武阳,想要偷袭,也不是一时三刻的事。不过,他的兵却是最多的,如果一心只想要自己的命,还真是个大麻烦。 “有内线消息固然好,可张邈这消息,未免太空泛了点吧?” 泰山军的谍报网如今还只是个雏形,在战前,才勉强完善了青州的齐国、北海两郡,使得王羽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其他地方的情报,多半是靠张邈、胡母班、王家自身的人脉获得的。 情报不足,就确定不了诸侯的动向,这个现实让王羽很是不爽。 贾诩摊摊手道:“没办法,他现在也没办法得到更多的情报,再说,人心这东西,是随时都会发生变化的,大家也都在看风向啊。” 王羽笑了笑,没说话,现在就是离得越远的,才越早表态,离得近的,都在犹豫。不单是那些潜在的对手犹豫,连原本的盟友们,此刻也在犹豫。 公孙瓒倒也罢了,幽州离得太远,消息传递较慢;但自从自己回泰山到现在,毗邻泰山的徐州,却连个传话的使者都不见,显然是有些问题的。 正思索间,外面一阵脚步声响,亲卫的声音随之传来:“报主公,公孙将军有使到!” 真是想公孙,公孙到啊。王羽大喜,连忙道:“快快有请!” 不多时,一个中年壮汉在亲卫的引领下,带着一股冷风走了进来。 “末将田楷,在公孙将军麾下效力。恭忝……扬州刺史一职。”田楷一开口,就闹得王羽一愣,别的没什么,关键是那个官职,公孙瓒自己远在幽州,怎么会封了个扬州刺史出来? 田楷自己也知道问题在哪儿,不过,这也是无奈之举。 当日公孙瓒闻得韩馥要捧刘虞称帝的消息。当即大怒,决意南下攻打冀州。然后顺手就将北方的数州封给了几大心腹,单经是兖州、严纲是冀州,田楷则是青州,连刘备都混了个平原相。 结果,没过多久,王羽受敕封的消息也到了,公孙瓒犯晕了。 从兄弟手上抢地盘,显然是不合道义的。何况,他的大敌分别在幽州和冀州。为了个不着边的青州跟王羽翻脸,那不是没病找病吗? 无论出于情义。还是利益,公孙瓒都没有觊觎青州的心思。不过,已经给出去的封赏,也不能收回来,否则会寒了属下的心。 当时,田楷已经带着刘备轻骑南下,准备救援北海。公孙瓒思来想去。只好改封了个扬州刺史给田楷。 田楷接到命令的时候,也是哭笑不得,但没办法。豫州、徐州都是公孙瓒盟友的地盘,荆州袁术也正盯着呢。大汉朝就这么点地方,总不成封个益州、交州刺史给田楷吧? 说起来,自己还算好的,刘备才是真的没着落了呢。田楷是公孙瓒的部下,只要有个官衔就好了,而刘备只是个客卿,他需要一块地盘来发展壮大。 平原属青州,本来就不是公孙瓒的地盘,接着公孙瓒和冀州开战的势头,刘备占了也就占了,可现在,王羽盯上青州了,很显然,刘备又没着落了。 一边是老同学,一边是盟友兼兄弟,这事儿令公孙瓒头大如斗,干脆直接下道命令,直接推给了田楷,让他设法协商解决。 田楷接令后,连哭的心都有了……都是冲动惹得祸啊! 如是叹息着,田楷将自家主公摆的乌龙向王羽做了说明,然后坦言道:“我家主公的意思,是暂且让玄德公在平原暂驻一时,等君侯平定青州后,我军在冀州应该也有战果了,到时再另觅他处予玄德公。如此,免伤两家和气,也免得玄德公无处可依。” “无妨。”王羽很大度的一摆手,道:“泰山、幽州本就是一家,伯珪兄的命令,和某亲口下令是一样的。就让玄德公屯兵平原好了,伯珪兄有意攻略冀州,有平原在,正好形成包夹之势,一郡而已,有什么好客气的?” 田楷大喜,赞道:“君侯果然高义。” 王羽自然谦辞,贾诩在一边却是腹诽,平原郡在黄河以北,与冀州和东郡接壤。按照王羽的战略,平定青州后,不会大肆扩军或扩张,而是利用青州的地形和周边关系,安心发展。 没有平原的话,王羽只要将兵力分驻泰山和济南国的历城,再留一支机动兵力,就足以防守青州全境了。 但多了平原就麻烦得多,这里是前沿重地,面临冀州和东郡的夹击,屯驻重兵都未必守得住,守住了也很容易形成拉锯战,比鸡肋还鸡肋。 王羽早就打定主意将平原送给公孙瓒,让后者帮忙挡住北面的威胁了,结果现在不但如愿以偿,顺便还送了许多人情出去。 公孙瓒不用说,田楷看起来也是个实在人,那位玄德公虽然不见得很厚道,但名义上他也是要感激主公的,一郡之地诶! 还有,他那两个义弟貌似也很讲义气……啧啧,不得不说,运气来了,神仙都挡不住,自家主公的运气,可不是一般的好啊。 贾诩惊叹不已,这不是谋略的作用,正常人哪能预计得到,公孙瓒会自己摆出这种莫名其妙的乌龙呢? 就是运气没错了! 第一九五章计从何出 不管是运气还是啥,王羽表明态度的开场白,彻底奠定了这场会谈的融洽气氛。 田楷开门见山的说道:“君侯,您是爽快人,楷也不是喜欢绕圈子说话的娘娘腔,我家主公本来只是让某派个信使过来,但楷觉得,总要当面见一面名震天下的王君侯才是正理。有些事,不当面说,不好说清楚……” 迎着王羽略带疑惑的目光,田楷拍拍胸脯,豪爽大笑道:“瞧俺这嘴,明明说不兜圈子的,结果啰里啰唆说了这么多,我家主公说:君侯与我幽州乃是唇齿相依的盟友,青州有事,他本当亲提大军来援,只是家里面出了点事,一时却是无暇分身,只能让楷代劳了。” “幽州出事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田楷略一迟疑,继而笑道:“君侯不是外人,说了倒也无妨,主公应该也不会见怪,就是那刘老头又在生事了……” 田楷说的刘老头就是幽州牧刘虞,王羽知道,公孙瓒和刘虞的关系非常糟糕。 当初在虎牢关的时候,公孙瓒就不止一次当着王羽的面,大骂刘虞,但除了对外事务上的分歧外,却也没说过什么实际性的东西。 听了田楷的述说,王羽对幽州形势,才算是有了个大致的印象。 刘、公孙之争,和后世宋、明时期的文武之争很相似,只是武将一方没宋明武人那么弱势罢了。 刘虞是宗室,领幽州牧。州内文武事一把抓,大权在握,高高在上;而公孙瓒的军职是从低级将校开始,一刀一枪砍出来的,两个人本质上就有差别。 地位立场不同,观念也就不同,总之这二人就没有意见一致的时候,刘虞总想彻底将公孙瓒压住,让他往东不敢往西,老老实实的当个打手。 虽然不像吕布那么夸张。但公孙瓒也是个骄傲的人,哪里又肯轻易就范,就这么着,两人展开了全方位的对抗。 “先前称帝那事儿,表面上是袁绍和韩馥两个闹出来的,老刘头表面上一直推辞,可若是他和袁、韩两个没点默契,天下宗室这么多,他们为何非得推老刘头出来?德高望重?离得近?兖州的刘公山也不逊他吧?” 田楷忿忿不平的说着。 “就韩馥那窝囊样。别说废立皇帝,连自己那点事儿都琢磨不明白。主公提兵南下,本来就是吓唬吓唬他,让他少跟老刘头勾勾搭搭,谁知道这厮居然退位让贤,把冀州拱手让给袁绍了!这种废物,不是有人教唆的话,他敢打拥立皇帝的念头?呸!” 王羽点点头,并不接口。 冀州权力交替的过程,小说里写的很详细。无非是袁绍把韩馥、公孙瓒两个傻子玩弄于股掌之间。现在看来,袁绍的手段比小说里要更犀利,而公孙瓒和韩馥却不像小说里那么傻。 韩馥是因为贪心中了计,而公孙瓒怎么应对都是错,睁着眼睛被人给利用了。 只要他不想让刘虞称帝,他就只能中计。拥立的三方当中,袁绍离得远。他够不着;刘虞若是能挥挥手就摆平,公孙瓒也不会拖到现在;除了威胁一下韩馥,他还能怎么办? 袁绍人品一般,但他的手段。比想象中可高明多了。仔细想想,在青州黄巾背后,若隐若现的那只黑手,说不定也跟他有关。 历史上的青州黄巾,可不是一开始就奔兖州来的,他们先渡河北上,威胁刚落入公孙瓒手中的渤海。结果,他们警惕心不足,被公孙瓒用长途奔袭的方式,来了个半渡而击,溃散大半,无奈退回青州,另寻出路。 此战倒是没消耗公孙瓒多少兵力,但幽州军的战法,却展示在了世人面前,袁绍多少能得到些情报和经验,据以应对。 其后,青州黄巾开始攻打泰山。 泰山太守是应劭,他是袁术的人,只看他接了袁术一份信,就欣然放弃太守之位,一点抵触都没有的交接了权位,就能看出这一点了。 席卷泰山后,就轮到兖州的刘岱了。 兖州刘岱独立于袁绍、公孙瓒之外的第三方力量,双方都在极力拉拢他,可刘岱两边都不靠,只是居中渔利。 与此同时,还在袁绍给当小弟的曹操正在攻略兖州,所以,青州黄巾席卷西进,刘岱、鲍信一一战死,兖州大权落入了曹操之手。 其实依照王羽的看法,说不定当时袁绍是连曹操一起算计了的。 只是没想到曹操技高一筹,不但成功夺取了兖州,还顺势收编了青州黄巾,势力大振,一下就摆脱了半依附状态,变成跟袁绍平起平坐了。 穿越之后,王羽一直都没怎么瞧得起袁家兄弟,可现在,他心中却是警惕心大起。 阴谋和阳谋不一样,少了后者堂堂正正,无可抵挡的势头,但却让人防不胜防。在此道浸淫极深的袁绍,远非小说里那个优柔寡断的白痴可比。 之所以表现得优柔寡断,大概是此人阴谋用得太多,过度依赖阴谋,所以在正面对抗中,显得不那么坚决罢了。想想也是,用阴谋解决对手,比正面对抗的代价小得多,见效还快,能用阴谋,为什么还要打正面呢? 田楷哪知道,自己介绍了一下幽州的形势,却把王羽的思路引到袁绍身上去了,他恨恨的说了一阵,终于想起了正题:“主公不能来,不过楷带来了两千精骑,还有玄德的千余步卒,任凭君侯调遣,水里来,火里去,绝无二话。” “承伯珪兄雪中送炭的美意,羽就不推辞了。”王羽一边致谢,心中也是暗叹。 公孙瓒输给袁绍。一点都不冤,他兵力虽强,但实在太过伟光正了,怎么可能防得住袁绍这种级别的暗箭? 不过,作为盟友,公孙瓒应该算是这个时代的最佳盟友,自己当日在酸枣只是无心插柳,今天,却结出了最丰厚的果实。 “单凭这爽快劲,楷就知道。君侯是我辈中人,哈哈。”田楷竖起大拇指,爽朗笑道:“不像那些宗室、名士的,明明心里就想,还扭扭捏捏的推辞,每次看到那种人,俺都想直接把话收回来,看他到时候是怎么个表情。” 难怪…… 王羽又搞清楚了一部分历史的真相,难怪皇叔在公孙瓒那里混不下去呢。公孙瓒自己可能不在乎,但他的属下因为刘虞。对宗室本身就没好感了,再加上刘备的作风,能吃得开才怪。 “君侯,现在这局面,应该怎么打?” “法式兄,你怎么想?”王羽拉着田楷走到舆图前,不答反问道。 “兵力差太多,这仗不好打,不过君侯军略无双。应该是有办法的,依楷之见……” 田楷面露难色,但却不推辞,指指舆图中央道:“临淄这里的蛾贼太多了,他们不动,肯定没法打,现在的首要之务。应该是防止他们变得更多……” 他指指博昌的位置。 “某的兵马在这里,可以分兵五路,令玄德驻守博昌,其余五百人为一队。沿着般阳到昌国一线拉开,不使济南、乐安两地的蛾贼继续向临淄集结。君侯在北海的兵马也可照此形势,先截断他们再说。若是蛾贼按捺不住,分兵截杀,就有各个击破的机会了。” 幽州人不擅长搞阴谋,但军略方面的见识并不差,田楷此策的重点不在拦截,而在于造势。以幽州轻骑的机动力,三千骑兵足以形成一道包围网,切断临淄和外界的联系,感觉上,像是有无数兵马包围过来了一般,以此来动摇临淄黄巾的军心。 如果黄巾置之不理,动摇军心,加上切断后援的战果,也可以接受,反正黄巾大军行动缓慢,保持这样的状态从临淄一路走到奉高,很可能半路就崩溃了。 如果黄巾按捺不足,分兵邀击,此策的杀机就显露出来了。各个击破,黄巾就是乌合之众,如果连续遭到惨败,士气就会跌落到极点,一样要崩溃。 此策魄力十足,将轻骑的战力发挥到了极致,想必田楷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此策甚好,不过,某却另有打算。”一边说,王羽一边注视着田楷神情的变化。 “君侯果然另有奇招,楷愿闻其详。”田楷并不失望,而是饶有兴致的问起了王羽的打算。 “奇招倒说不上,只是有些顾虑和想法……首先,羽打算凭借这场大战,彻底解决青州,所以没必要拦着各地的贼寇。其次,此番贼寇大聚,背景极其复杂,除了某些居心叵测之人推波助澜以外,其中军还有个总头领,被称作小天师!” “此人……莫非和当年的张角兄弟有些关联?”田楷领会到了王羽的意思。 如果只是乌合之众,黄巾的士气就不会太高,凝聚力也不会太强,打顺风仗还好,一旦受到挫折,很容易就一溃千里了。 可若是有组织的那种,就不一样了。中平元年黄巾刚举起的时候,就算是皇甫嵩、朱隽这些名将,带着精锐的北军,依然无法在正面战场上抵挡住黄巾的锋芒,只能用计削弱,然后再设法取胜。 “羽在洛阳时,白波诸将曾提及此人,说是张角的亲传弟子,很有些法力。”王羽点点头,神情凝重:“法力什么的,都是子虚乌有的东西,但其带来的效果却很不一般……” “他也能驱使黄巾力士?”田楷这次真是动容了。 有黄巾力士的话,这三十余万黄巾的威胁至少暴增十倍。黄巾人数虽多,但攻坚能力和正面作战能力都很差,只是凭人海战术才能占到些上风,如果有了黄巾力士,那…… “这点还无法确定,但本着料敌从宽的原则……其实,即便没有,有了这个小天师的幌子,黄巾的凝聚力也将成倍增加,据前方情报显示,那个张饶的命令,在黄巾各部已经通行无碍了。” “这,这可就棘手了。”田楷搓搓手,凝神思考片刻,最终还是放弃了:“楷无法可想,只有听君侯的指令了。” 第一九六章大风起兮 白马义从的战法是遇弱则强,在正面战场上的表现也是一般,要是遇到那种打不死的敌人,他们只能开溜。 硬冲就是拼消耗,别说黄巾有三十多万,就算缩水十倍,白马义从也拼不起啊,连步卒都算上,幽州军一共才多少人? 黄巾力士就是狂信徒,出了名的打不死,要害受创,还能扑腾几下呢,伤的不是要害,那就跟没事人似的。 面对这种敌人,田楷的各个击破之策,显然无法奏效。他之所以敢说各个击破,只是凭借白马义从聚散自如的特点,各种突袭。 如果遇到的都是管亥那种情况,自然无往不利,一旦突袭不下,陷入优势敌人的阵势,跑都没法跑。两军加起来一共才三千骑,经得起几次失误? “某的想法是,任他们集结,然后将他们放过来……” “放进泰山境内?”诱敌深入,待敌人粮草断绝,后力不济,再加以反击,田楷也想过这个办法,但他是客军,当然不能随便提出这种建议。 “嗯。”王羽点点头。 “君侯是想在莱芜狙击?可是,如果敌人军中,真有高人指点,他们肯定不会在莱芜城下浪费时间,于将军的名声在外,就算是蛾贼,想必也是有所耳闻的。” “所以说,让他们进来。” 王羽微微一笑,在舆图上比了比,道:“莱芜就是大门,等他们进来了,正好关门打狗,本来某还担心文则手下兵马不足,门关不严实,现在有了法式兄,就好办得多了。” “……”田楷半晌没发出声音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满脸都是震惊,“君侯,您要以四千兵对付三十万黄巾的主力?” 王羽很认真的回答道:“不是所有主力,围城和看守后路,也不可能全用老弱吧?何况,泰山境内还有很多豪强呢。” “可是……”田楷头很大。 泰山郡豪强很多不假,但他们又不会和黄巾硬拼,黄巾实在太多了。谁敢硬顶啊?王羽若是在泰山经营个十年半载的,或许还能拉到一部分死党,可现在,他才回到泰山两三个月而已,除了王家、胡家这样有亲缘关系的,谁会为他拼命? “难道是效法古人上驷对下驷的故智?”田楷有了个猜想。 黄巾的主要目标是王羽,很可能把老弱妇孺都扔在留守部队。而泰山这边多了幽州军的加入后,莱芜方向就变成了较强的一路,双方都分兵,谁能先击破当面的对手。就可以取得整体优势。 “不然。” 王羽否定了田楷的猜测:“留守的部队可能不如前锋强,但管亥回去后。他们应该会吸取都昌惨败的教训,做好防御措施,避免再次被骑兵突袭。只要前方顺利,他们的斗志就不会低落,硬要打,顶多只能收获一场惨胜,说不定还会吃亏。” 王羽昂然道:“某要的是一场全胜。还要保存青州的元气,所以,法式兄只需与文则配合。封锁黄巾的退路,待某击破黄巾主力后,勿让黄巾重新流窜回青州。此事关系甚大,请法式兄一定要助我一臂之力。” “君侯有命,楷自然不敢推辞,可是……” 田楷算是看明白了,王羽这是要来真格的,他就是要用手里的四千兵,设法击溃黄巾主力,然后将黄巾围死在莱芜附近,进而予以招抚。 战略构想没问题,考虑的也很周到,一旦成功,青州旦夕而平,他这个刺史也算是实至名归。 问题只有一个,他怎么可能用四千兵,击破以十万计的黄巾? 依照现在的势头,等到黄巾攻入泰山的时候,怕不有五十万以上人,去掉老弱妇孺,可战之兵少说也有十万,嗯,若是料敌从宽,青壮怕不得有二、三十万! 泰山军真的每个人都能以一敌百? 王羽看出了田楷的疑虑,他摊摊手道:“某知道法式兄你很疑惑,不过,具体怎么打,某现在也没法跟你说明,得等到时候,根据实际情况,具体分析……” 还没想好,先打了再说…… 田楷突然有种上错贼船的感觉,难怪每次有人向主公问起虎牢关之战,主公的表情都是那么怪异呢,跟这位冠军侯并肩作战,没点养气功夫还真就不行。 打仗未必会死,没准儿稀里糊涂的还能赢了,但胆子不够大的话,很可能会在接战前,就被吓死了。 望着田楷变幻不定的脸色,贾诩很是同情,他很能体谅对方的感受。田楷这种外人,只是偶尔被吓一次,自己可是每次都要被吓,从见面开始,一直吓到现在……其实啊,多吓吓也就习惯了。 他轻咳一声,正要上前宽慰,互听门外又是一阵脚步声响:“报……主公,徐州有使到!” “终于来了!”王羽脱口而出道,这个消息让他大大的松了口气。 黄巾虽然势大,毕竟是从正面攻过来的。自己在洛阳的时候,就已经在考虑如何应对了,提前准备了这么久,总能有办法应对。 至于兖州方面的威胁,很棘手,但也不至于无法可想,只要不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人突袭得手,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奉高的地理位置很不错,西北是泰山,东南也是山脉连绵,要攻击这里,只能从东北和西南两个方向过来,提前做些布置,应该就能保得无碍。 最让他担心的就是徐州。 以他和陶谦的关系,本来应该是很牢靠的同盟。不过,在二次会盟中,徐州使者陈珪表现得并不热络,当时王羽就怀疑,徐州决策层内部可能出了问题。 陶谦是徐州牧,但汉末的规矩是,地方官与豪强世家一起治政。陶谦自己掏钱募的丹阳兵,可以想送就送,徐州的整体决策就不一定会这么顺利了。 如果世家的反对太过强烈,陶谦也不可能一意孤行。 王羽对陈珪父子并不是很熟悉,但他觉得。这父子俩和荆州的蒯家非常象,他们只看重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对荆州、徐州以外的地方,一点兴趣都没有。 正是因为蒯、蔡两家的存在,才导致荆州很少有扩张行为,连属于本州的南阳,也没当回事。徐州也差不多,陈家没有蒯家那种权势。无法完全左右历任州牧,所以,他们更多的是利用计谋。 徐州的隐患令王羽如有芒刺在背,借助地利之便,徐州方面想给自己捣乱的话,办法实在太多了。 要知道,陈家父子可是不亚于袁绍的阴谋家!正面的压力已经足够大了,兖州也有不稳的迹象,再被这俩人暗中窥视,这仗就彻底没法打了。 还好。徐州终于有行动了。 徐州使者是个长得颇为儒雅的中年人,尽管只是进门施礼。但雍容之气尽显,显然出自于大富之家。 等这人一开口,王羽更是听到了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心中那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 “徐州别驾从事糜竺,参见君侯……” 糜竺,徐州最出名的名臣之一。 与陈登父子不同,糜家是没什么政治地位的商人。虽然很有钱,也算是豪强,但跟真正的世家根本没法比。 王羽曾向陶谦问及此人。陶谦坦言,他征辟糜竺,一方面是为了平衡州内的势力,另一方面,纯粹是为了钱粮。 来的既然是他,陶谦要释放出的无疑是善意。 “泰山、徐州互为同盟,君侯用兵青州,徐州本当戮力相助,怎奈境内事故频发,陶使君也是无暇分身。今特遣竺到此,一来为了拜会君侯,聊补未及接风之憾,二来也是送上粟米十万斛,略尽绵薄之力。” 糜竺表达的意思跟田楷差不多,只是两边的做派和风格却是大相径庭。 都是境内有事,田楷坦言与刘虞之争,糜竺却是一笔带过,完全没有要详细说明的意思;幽州派的是援军,徐州送的是粮食。 幽州表达的是要并肩作战,祸福与共的意图;徐州则像是尽尽人事,然后就两不相干的意思。 诸多念头在心头一闪而过,待糜竺淡然说完,王羽热情洋溢的迎了上去:“羽久仰子仲先生大名,原本以为要等到青州事了,去徐州登门拜会,方得一见,不想今日得见尊颜,幸何如哉?” “君侯……知竺之名?”糜竺被王羽搞了个措手不及,他在徐州有些名望,不过是在生意圈当中,出了徐州,恐怕也只有些行脚商知道他了,谁想到王羽居然摆出了这么热情的态度。 王羽是谁?名震天下的冠军侯! 糜竺既受宠若惊,心中更是疑虑丛生,这趟之所以是他来泰山,背后是有很多说法的。王羽若是想通过拉拢自己,来想徐州示好,那可真是错得离谱。 “闻之久矣。” “竺在徐州,人微权轻,虽仰慕君侯威仪,但……”糜竺不敢怠慢,连忙出言暗示,免得王羽发现自己没能力办事,恼羞成怒。糜家虽然有点家业,可又哪里当得起这位君侯一怒? 王羽笑着摆摆手,道:“与徐州无干,羽有事想与子仲先生相谈,嗯,应该算是私事……” “私事?”糜竺好像有点明白了,这事儿倒是可以商量…… “嗯,此事说来话长,待日后再说,先生此次来,陶公可有话带到?”王羽并不多说,将此节轻轻带过,问起了正事。 “陶使君有言,”糜竺定了定神,沉声复述道:“徐州兵微将寡,不堪一战,加之境内道路不靖,实在派不出援兵,勉强派出来,恐怕也只能拖后腿,所以,还是维持现状的好。请君侯念在旧日情份,勿以徐州为念,再展神威,一举平定青州之乱,方为国之大幸也。” 说罢,糜竺看着王羽的眼睛,追问道:“君侯可懂了?” “陶公用心良苦,羽皆知矣。” 糜竺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陶谦这番话说的有些隐晦,不是他故意要兜圈子,只是不想把徐州的内部摆出来。让王羽看笑话倒没什么,问题是万一走漏了风声,徐州内部的麻烦就更多了,糜竺自己也会惹上麻烦。因此,王羽能自行领会才是最好的。 卸下了这副担子,糜竺的态度放开了不少,他正想问问王羽那件私事到底是什么,只听得外面又是一阵脚步声响。 跟之前两次不同的是,这次的脚步声急促了很多,也沉重了很多。 “报……主公,太史将军回来了。” “子义回来了?快让他进来!”王羽一愣神,除了糜竺之外,田楷等人都是大吃一惊。 趁着太史慈还没进来,糜竺迟疑着问道:“来的……可是突袭都昌,生擒管亥的那位东莱太史慈?” “正是。”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糜竺也震惊了,太史慈是一军主将,这个时候突然赶回来,莫非是…… “主公!” 惊疑间,大门猛然被推开,夹带着一阵冰寒的劲风,太史慈一身尘土血污的闯了进来:“黄巾贼用了妖法,咒死焦使君,继而挥军猛攻,在两日前攻破了临淄城,如今声威大振,聚众近百万,于破城当日,誓师西征,兵锋直指莱芜!” “什么?” 狂风顺着敞开的大门呼啸而入,即便是太史慈雄伟如山的身影,也丝毫阻挡不了其狂猛的势头,吹得门板来回晃动,撞在墙上、门框上,发出了扰人的‘咣咣’声,却也没人理会。 众人都被惊呆了。 在积聚了数月,不,应该说是在数十年的动荡后,青州的风云终于全面涌动了起来,以任何人都未曾预料的强绝之势…… 大风终起,势如虎吼! 泰山,能否屹立如昔? 第一九七章莱芜攻防战 “扔滚木!” 随着一声号令,守城的士兵放下手中的弓弩,从城垛后面抬起滚木,顺着云梯砸将下去。 巨大的滚木在绿色的云梯上蹦蹦跳跳的滚动着,呼啸而下。黄巾军的云梯都是赶制的,连树皮都没来得及刮掉,不那么平滑,给爬梯子的士兵和滚木都造成了一些麻烦,但仅此而已,些许沟坎,阻挡不了滚木巨大的冲势。 城下接连响起一片哀嚎声,正在努力攀爬的,和在下面扶梯子的士卒被砸倒了一大片,强猛的攻势顿时一滞。 “上挠钩!” 号令再起,语气中不带丝毫感情,仿佛发自某个没有生命的存在,但却异常及时而致命! 王泽仿佛踩着号令的节拍似的,在号令发出的同时,放下了手中的滚木,抄起了城垛后面的挠钩,和几个御林军的同袍一起,钩住云梯的末端,大吼着,沿着城墙的方向用力一拉。 缺少人扶持,临时打造的云梯扒不住城墙,顺着挠钩的方向缓缓倾倒,将城下的黄巾军又砸倒了一大片。 八 零 电 子 书 T X T 8 0 . L A “放钉拍!” 节奏不急不缓,恰到好处,在王泽这些老兵听来,有种非常熟悉的感觉,仿佛那位曾经的同袍还站在身后一般。 熟悉的伙伴已经不在了,但新伙伴也不差,何况,新旧同袍与自己一起,正在为一个同样伟大的目标在奋战,知道这些。就足够了。 他放下铁钩,操作起另一件杀器来。 “哗啦啦!”这是名符其实的杀器,在城下黄巾的惊呼声中,几块五尺多长,两尺多宽的厚木板伴随着铁链碰撞声,从城头呼啸而下!居高临下的势头已经让人震骇,木板上密布如利齿的铁钉,更是让人触目心惊! 正抱着巨树制成的撞木,试图趁着守军专心对付蚁附攻城的同伴,努力在第城门上做点文章的黄巾兵卒猝不及防。被钉拍砸入了密集的队列当中,连惨嚎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十多人便颓然而倒。 残存的人心惊之余,力量也是不足,再拿不稳巨大的撞锤,撞锤轰然落地,城门处也陷入了一片人仰马翻。 “放箭!” 攻城刚开始的时候,黄巾军的阵列颇为严整,有人举盾。有人扛云梯、撞锤,还有掩护的弓箭手。似模似样的来了几轮齐射,俨然有了正规军的样子。 城头没有进行针对性的反击,王泽当时还觉得有些纳闷,不过现在他反应过来了。 于将军显然不打算浪费箭矢,所以没有在敌人阵列相对严整的时候放箭,而是在对方攻城受挫,发生混乱的时候,再用齐射加以杀伤。 没有开始的弓箭迎击,似乎有助长敌人气势的缺憾。但黄巾军趁势而来,气势本来就很高了,也不差这一点,把握机会,大量杀伤敌人的精锐战兵才是真格的。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兄弟们跟我上!”一名魁梧的军官见状大怒,指挥着手下。将几架云梯并在一起,狂吼一声,举着在临淄缴获的铁盾,一马当先的冲了上去。 受到此人的鼓舞。黄巾军卒蜂拥而上,最前面的几人都举着铁盾,依靠连成一片的云梯,结成了一片盾墙。 城头守军很快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动,几乎就在盾墙结成的同时,巨大的滚木呼啸而下,重重的砸在了盾墙上面,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巨响。 盾墙剧烈的颤动着,持盾者有的虎口断裂,有的口喷鲜血,更有人抓不稳云梯,与滚木一起,颓然跌落,落在了下方的人群之中。 但这一轮攻击,终究还是被抗住了! 盾墙很快得到了补充,再次恢复严整。下方被滚木砸伤的人,也不肯退却,眼睛只是死死的盯着城头,口中高呼战号。 “苍天已死……” 城头伸出了挠钩,来不及攀登云梯的士兵将手搭在云梯上,众人汇聚的力量,让云梯仿佛扎了根似的,任凭挠钩如何拉拽,依然稳稳屹立,丝毫没有动摇的迹象。 “黄天当立!”又挡开一块礌石,当先登城的黄巾劲卒觉得浑身都是劲,眼见城垛就在眼前,他怒吼着扬起了战刀。 初冬的阳光冷冷的,照射在刀锋上,映出了一片森寒的肃杀之气。 “杀!”身后传来了如潮般的呼应声,劲卒攀上了城头,往早就盯准了的目标冲了过去。 他早就盯准这个目标了,此人是个大力士。从今天的攻城战开始后,此人已经扔了十多根滚木,钩翻了七八架云梯,近百名兄弟因他而伤亡!而此人到现在还生龙活虎的,气力十足。 劲卒不确定自己这次冲锋,能不能在城头撕开守军的防守。这几天,冲上城头的兄弟不计其数,但他们都没能成功站稳脚。 劲卒没有自大的认为,自己是得天独厚的一人,他只是很确信,只要杀了自己盯上的这个目标,就能削弱守军的防御! 王泽看到了敌人。 他不意外,这几天,他的活跃吸引的仇恨极多,类似的情景重复出现了不知多少次。他不在意,继续着先前的动作低头弯腰,用力摇动着辘轳,钉板再次高高扬起,沾满血肉的利齿,锋芒不减! 被敌人无视的劲卒大怒,他死死的盯着对手,眼中几乎冒出火来,以至于他忽略了观察身边的动静,直到几根长矛呼啸着从不同的角度同时刺到身前,他才惊觉! 已经晚了…… 锋利的矛刃毫不费力的刺穿了他身上的皮甲,像是叉肉一般将他高高挑起……就在被人抡出去之前,黄巾悍卒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城头的景象。 城头的空间算不上宽阔。但守城军士却井然有序的分成了几队。在城头操作各种守城器械的只是一部分人,而且一直处于轮换之中;在他们身后,是一排长矛手;再后,则是手持弓弩的箭手。 他想不通,守军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这并不妨碍他理解,为什么登上城头的兄弟那么多,却一直无法取得战果。 先登都很有勇气,武艺也不错,但再怎么不怕死。也无法同时面对几根长矛蓄势已久的刺击。如果后续的人马能源源不断支援上来,也许还有希望,但那些操作守城器械的敌人却不会让兄弟们如愿。 先登的决死冲锋,没有干扰到滚木礌石的坠落,也无法阻止钉板起落,云梯上下,血肉横飞! 在半空中飞舞着,挣扎着,最后这名悍卒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到兄弟们的鲜血,然后摔入尘埃。与大地融为一体。 “弓箭手,弓箭手在哪里,齐射,齐射啊!射死官军!” 城下督战的黄巾将领看得睚眦欲裂,他嘶声怒吼着,看着自家兄弟血肉横飞,如同麦穗一般被成片割倒,他的心在滴血。 他愤怒! 他不解! 以前弟兄们装备不足,别说攻城器械。大家连武器都凑不齐全,盾牌也只能拿门板,菜板之类的东西凑合,攻不下坚城也是很正常的。 可现在,自家的军队已经不一样了! 小天师用咒法杀了青州刺史焦和,并指示张帅,催动大军连夜发起了攻势。临淄城虽然坚固。守军也多,但主帅的离奇死因,大大的动摇了军心。 于是,青州黄巾数次围攻不下。青州的第一坚城,春秋战国时代的强国齐国的故都临淄,一夕而下! 对黄巾军来说,这是一个伟大的胜利,极大的鼓舞了军心和士气。原本还在观望的各路豪杰,如同潮水一般涌向了临淄,聚集在小天师的黄巾大旗之下,数十万人发出了共同的呼喊: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除了人数的增加和士气的提高之外,军中的装备也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临淄是青州治所,青州可不是什么穷乡僻壤。武库之中的兵甲,足以将两万人以上的部队,从头到脚的全副武装起来;粮秣更是堆积如山,就算是黄巾的几十万大军,也足够吃上几个月! 再加上从守城郡兵中缴获的武器盔甲,如今的黄巾军,已经有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十万以上的内营兵马,都重新得到了武装。 坚固的皮甲,簇新的长弓,如林的矛戈,锋利的刀斧,甚至还有数千具沉重而坚固的铁甲!再加上那些破城后,投降的郡兵将校的加入,如今的黄巾军,俨然已经有了正规军的模样。 于是,在临淄城下誓师之后,大军如同海潮一般,以不可阻挡的势头,滚滚西进,杀进了泰山郡境内! 第一个目标,就是莱芜城! 然后,他们满怀着信心,以全新的姿态向莱芜城展开了攻势,结果在泰山军如山岳般稳健的防守前,碰得头破血流。 兄弟们的勇气百倍于前! 兄弟们的装备今非昔比! 然而,结果为何却没有变化,甚至比从前更糟了呢? 他只能看着城头的守军一次又一次把云梯上的兄弟用滚木砸落;一次又一次用挠钩将云梯钩翻;一次又一次放下钉拍,又搅动辘轳,将带着血和碎肉的钉拍拉起! 黄巾军一波波的靠近,一波波的死在城墙下。尸体很快堆成小山,黄巾军踩着同伴的尸体,蝼蚁般向城头攀爬,英勇而无畏,却颓然无功!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他想不明白,只能用尽全身的力量,疯狂的呼喊着战号,试图从其中获得力量,来改变眼前的局势。 黄巾军的弓箭手应声而出。 他们之中的大部分,在几天前,还是临淄内的郡兵,然而乱世之中的形势,仿佛天上的云朵一般,一卷一舒当中,便已物是人非。 他们不想从贼,但又不得不听命于人,自己的性命。家人的安危,如同沉甸甸的的担子一般压在肩头。所以,他们只能在旧日敌人的号令下,向旧日的同袍扬起了弓,将数以千计的长箭抛向城头。 值得庆幸或不幸,战果寥寥。 守城军队的指挥者极为老练,守城的士兵,也多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于禁带出来的这支兵马,是以原御林军为主的部队,无论攻守。他们都经验十足。 在敌人弓箭手应声出列的时候,士兵们就已经缩到了城垛后面,将盾牌斜举在头顶,安然无恙的撑过了这轮齐射。 “再射,上前再射!”督战的黄巾将领大怒。以前跟官军交手的时候,他见识过齐射的威力,甚至还亲身体验过,按照他的经验,每轮箭雨。应该都能给敌人带来重大伤亡,以及士气上的打击才对。可守军怎么这么轻易的就撑过去了呢? “将军,这样不行……”指挥弓箭手的军校提醒道。 他也是多年的老郡兵了,指挥能力不算太高,但眼光却很老辣,他能看出对手的实力,跟这样的对手一板一眼的过招,纯粹自找不痛快,想取得战果,先得把战局搅乱才行。 “怎么不行?”黄巾将领双目通红。带着仇恨和愤怒,语声冰寒如北风:“杀咱们的兄弟就行,杀官军就不行?我叫你们上前,你们就上前,谁敢落后一步,立斩不赦!” 他放下了狠话,老郡兵也不敢再辩。带着弓箭手到了队列的前方,眼中充满悲哀。 守军之所以没在自家齐射的时候进行反击,只是为了节约箭矢罢了,现在距离缩短。自家的齐射威力固然更大,但守军居高临下的优势只会更强! 不出所料的,随着距离的接近,他听到了晦涩的绞弦声,以及不算很响亮,听起来却异常清晰的号令声:“架弩……” “举弓……”他高声呐喊着,对城墙上的箭孔中闪烁的寒光视而不见,仿佛不理解寒光中蕴含的是怎样的杀机一般。 或许,在临淄城破的当日战死更好一些吧?这一瞬间,整个战场仿佛都陷入了寂静,老郡兵知道,这只是自己的错觉罢了,就像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一样虚无缥缈。 在那个可怕的夜晚中,想战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蛾贼趁夜攻城的情况,他不是没见过第,那种杂乱无章的攻势很容易对付,很多时候,只要几轮齐射,就能让对方溃不成军。 不过那天晚上的蛾贼却像是疯了一样,受了伤也不肯倒下,伤亡惨重也不肯撤退,只是红着眼睛,高声喊着战号。同时,流言像是长了腿一般,在军中疯狂的流传着…… 焦使君被黄巾小天师咒死了! 最初,没人理会这种无稽的流言。 关于那位小天师的风闻,早在中平二年,也就是冀州黄巾覆灭后,就开始在青州流传了。大贤良师的亲传弟子,法力不在张角之下,赐符水活人无数……诸如此类的说法,跟当初张角起兵时大同小异,郡兵们都是嗤之以鼻。 如果张角真有那个能耐,当初怎么不用类似的招数解决皇甫将军?而是任凭皇甫将军坑杀了数十万黄巾俘虏? 但没过多久,局势就急转直下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夜袭,焦使君的旗号始终没有出现,刺史府幕僚们也始终没有出现,等到守城军将去幕府请命时,骇然发现,幕府已经乱成了一团,刺史焦和真的死了! 随即,流言流传得更快了。 流言说得有板有眼,之所以焦和会被咒死,而皇甫嵩不会,是因为后者有法宝护身。是什么法宝,外人都不知道,但焦和却是知道的,他甚至还知道炼制法宝的办法!这几年,随着青州乱象的扩大,他一直在努力炼制法宝。 这种话放在其他地方,未必有人肯信,但在临淄城,信的人就多了。因为焦和确实这么做了,这两年,刺史府内的青烟就没断过,那是焦刺史做法事的明证! 内外交迫之下,临淄守军的军心,瞬间崩溃。 想战死?在那样的混乱中,即便死了,也是毫无意义的,因为你甚至都不会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死的,死在谁手里。 等到黄巾军完全控制了临淄城,临淄的守军才渐渐清醒过来,不得不接受残酷的现实,就如现在一般。 也罢,就是战死而已,就死在这里好了…… 老郡兵拉满了弓弦,几乎和城头同时的,喊出了相同的号令。 “风!” 长箭如雨! 强弩如风! 风雨交集,风吹雨散…… 第一九八章确立权威 黄巾军的中军帐内,再次喧闹起来。 “大帅,不能再攻了,再攻下去,弟兄们的血就要流光了!” “郡兵的弓箭手根本不是守军强弩的对手,守军的器械也太多了点,咱们根本就没办法!” “守将于禁号称铁壁,他守的城,比普通的城要坚固好几倍,咱们怎么可能攻得下?不然,请小天师再出一次手,把他也给咒死?” “对,咒死他,看他们还敢嚣张!” 众人七嘴八舌的叫喊着,完全不顾主帅张饶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终于,有那眼色好的,注意到了主帅的怒意,讪讪的闭了嘴,顺便还用各种小动作,提醒了一下关系比较好的同伴。 嘈杂声渐渐低沉,张饶低沉,却明显压抑着怒火的低吼声回响在中军帐内。 “你们说够了?不说了?还是想起什么了?谁还记得,当初某怎么说的来着?徐和,徐大帅,你足智多谋,想来记性也不错,能不能把本帅当初说过的话给兄弟们重复一遍?” 张饶语带讥嘲,换在平时,徐和早就怒了,可眼下他却只能硬着头皮,低声复述道:“于禁驻守莱芜,是王鹏举的计谋,让咱们在城下碰个头破血流,等咱们兵困粮尽的时候,他再四面合围,大举进攻。最好就是围而不攻,主力部队长驱而入,直接攻打奉高……” “很好,还有人记得我这个主帅的话。” 张饶冷笑有声:“某当初说不攻城。你们却都不肯听从,一个个捶胸顿足的请战,差点就要立下军令状了,现在,你们又说不能再攻了,攻不下?你们以为咱们现在在做什么?游山玩水吗?咱们是提着脑袋在造反!在打仗!哪有任性胡闹的余地?” 众将都耷拉着脑袋不说话,更没人敢提出反驳。 临淄的大胜,极大的振奋了军心士气,同时也将乐观情绪带给了全军。 莱芜城也算是一座坚城,但比起曾经作为齐国都城的治所临淄。就差得太多了。城墙没有临淄的高,城的规模也没临淄大,守军更是只有临淄的十分之一。 而黄巾军这边,不但在小天师仙法的鼓舞下,出现了一批黄巾力士,而且在临淄获取了大量装备武器,甚至还有少量攻城器械。 黄巾军这样的群体,士气和信心的起落都非常快,先前头领们还畏坚城如天堑。进入了泰山境内后,却跃跃欲试的要将兵锋指向莱芜城。 主帅张饶虽然不赞成。但也无法压制众人的战意。虽然经过临淄之战后,他这个小天师代言人的威望,暴涨到了相当可观的高度,但他仍然象盟主更多过主帅。 韩信点兵,才多多益善。没有韩信那两把刷子,想在短短月余时间,整合以十万计的大军,确实比登天还难。 在今年起事之前,张饶最多也只统带过一两万人。骤然面对十万以上的大军,他学不了韩信,只能学刘邦不将兵,而将将了。 然而,将将的难度,其实不比将兵差多少,黄巾的各路头领。过惯了天老大,自己老二的日子,性子也都颇为桀骜。 张饶的指示若是对了他们的心思,自然一片欢声。众皆拥戴;但若与众人相违,那就要好好的闹上一场了,所以才有了这场莱芜攻防战。 经过了几天的激战,头领们发热的脑袋渐渐清醒过来了,他们重新正视起莱芜这个硬钉子来,在坚若磐石的莱芜城下,他们已经流了太多的血,所以他们怕了。 胆气一泄,又自知不占理,当张饶旧事重提时,头领们哪还敢反驳,只有垂头丧气挨骂的份儿了。 “现在已经顿兵莱芜城下数日,若是就这么走了,再面对坚城的时候,士卒们还能提得起劲头吗?你们以为奉高城就比莱芜城好啃么?铁壁于禁?他不过是个部将!泰山军的主帅是王鹏举!万人敌的王鹏举!你们懂不懂?奉高城只会比莱芜更难打!” 众将已经低头,但张饶却依然不肯放过他们。 即便没有许攸的提醒,他也知道,今天是他竖立权威的好机会。经历了今天这事儿,就算以后仍然做不到如臂使指,至少每次下令的时候,反对意见不会那么多,众人也没法抱成团跟自己作对。 “请小天师做法?遇到困难就想起小天师,先前干什么去了?你们以为小天师施法不需要消耗法力道行的?说用就用?如果真的那么简单,本帅是傻子,不知道请小天师咒死王羽么?” 咒死王羽? 张饶觉得自己的意识似乎分成了两半,一半在咆哮着喝骂,义愤填膺;另一半则漂浮在空中,冷冷的俯视下来,看着另一个自己在那里做戏。 当然是做戏,好好的人,哪有被咒一下就死了的道理?别说现在这个小的,就算当年那个老的,也没有这种本事啊,真有的话,又何至于在曲阳败得那般惨烈? 换了当年的自己,当然是不会做这种戏的,可现在么……呵呵,自己已经是全青州黄巾的大统领了,势力比当年的冀州黄巾还大,连临淄这种名城都在自己脚下颤抖! 这不都是做戏的收获吗? 要不是这些该死的蠢材碍手碍脚,自己现在应该已经在前往奉高的路上了,将整个泰山都踩在脚下,让整个天下都为之颤抖! 泰山王鹏举?好大的名头,自己不怕! 用小天师的名头笼络了青州大小头领,再用这几十万人来胁迫那个不开窍的贱人;借助这几十万人的力量攻打临淄的同时,用攻打临淄的行为作为号召;最后,在别有用心的许攸的帮助下,攻破临淄,聚众百万! 从只有数千喽啰,占据了个小山头的山贼,到拥有让天下人侧目的力量的强豪,蜕变就是这么简单! 在莱芜遇挫?不要紧,自己坐拥百万大军,折损几千人算什么? 从临淄好容易搞到的弓箭手折损大半?没关系,反正那些人跟自家也不是一条心,与其留着隐患,还不如让他们去送死,多少也消耗了些守军,不是么? 只要用这些自己都不相信的瞎话,把这些不听话的蠢材吓住,让他们乖乖听话,这些损失就值得。 在小天师的名头前,头领们不复先前的活跃,直到张饶骂累了,不说话了,才有人低声问道:“退也不是,攻也不是……那现在要怎么办?要不然用老法子,垒土攻城?” “徐和,你就这点脑子吗?”张饶斜睨对方,语气极为不善。 在遇见许攸之前,张饶就是个坐拥宝山而不自知的白痴! 这是他的自我评价,不是么?堂堂男子汉,居然被一个小女孩指使得团团转,如果她指挥得好,带着兄弟们走向光明大道也就罢了,然而,完全相反,她指点的分明就是条死路。 那条路张角已经闯过了,在民间治病救人,积累名声,最后将力量一举爆发出来,将朝廷与天下的豪强一扫而空。 事实上,那条路走不通,草民就是草民,怎么可能跟世家豪强作对?只有依附于强大的靠山,遵从他们的指示,向他们学习,得到他们的助力,才能无往而不利。 正如自己现在所做的这样。 徐和是什么人?在自己之前,此人盘踞在齐国的牛虎山,拥兵数万,是青州名头最响亮的大头领!现在怎么样?被自己骂得跟灰孙子似的,却连嘴都不敢还! “垒土攻城太慢了,就算能打下来莱芜,咱们的粮食也撑不了那么久,还是依照张帅的意思,围而不攻,大军继续前进才对。”露出谄媚神色,出言帮腔的是司马俱。 此人盘踞在北海国、泰山郡和琅琊郡交接的山区,臧霸等泰山贼几次向他伸出了橄榄枝,虚头领的交椅来招揽他,可他却一直不肯就范。以臧霸等人的嚣张霸道,也没把他怎么样,可见此人的势力有多强。 换在从前,张饶对上这两个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可现在呢?一个低声下气,一个曲意奉承,扬眉吐气的张饶心中畅快之极。 “司马将军说的对,咱们没空跟于贼纠缠,王鹏举分了一半的兵出来,就是为了耽误咱们的时间。咱们不能上这个当!” “可是……咱们若是就这么走了,不是把后背亮给敌人了吗?北海的骑兵虽然已经退回去了,但幽州军还在咱们身后缀着呢。而且攻城不下,弟兄们的士气也有些低落……”有人提出了疑虑,声音低低的,眼神也有些闪烁。 “不听吾言,现在你们知道错了?”张饶一边得理不让人的说着,一边环视众人,没人敢再跟他对视,包括提出质疑那人,看到他的视线扫过来,也讪讪的住了嘴。 他满意的点点头,知道自己的权威算是彻底不可动摇了,这才沉声道:“对策,某早已成竹在胸,只恐各位兄弟不肯同心协力,现在,若是大家都没有别的想法,某就把对策拿出来,大伙儿一起参详参详,如何?” “张帅但有所命,末将等无不遵从。”众人齐声答道。 “好,很好!” 大战降临,张饶终于彻底确立了权威,他强忍着仰天大笑的冲动,开始发号施令。听到他的号令,众头领眼中虽有惊疑之色,却无不凛然遵从。 第一九九章人定胜天 夕阳西下,长风转冷,齐鲁大地恢复了平静。 不过,被鲜血染红的莱芜城墙,以及城下累累的尸体,却依然在无言的诉说着,连日来发生在这里的激战是何等的惨烈。 风掠过平原,吹过城头,穿过箭孔,发出了如泣如诉般的‘呜呜’声,与战旗猎猎作响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倍显苍凉。 城头上,泰山军的士兵三三两两的躲在城垛后,这次他们不是为了防箭,而是借着城垛来挡风。 眼下离腊月还有些时日,但强劲的北风已经带来了隆冬的气息。激战之时不觉如何,那会儿注意力都放在城下的敌人身上,身体也不停的活动,浑身都是大汗,感觉不到寒冷。可这一停下,就觉得那北风无孔不入一般,带着严寒,透过战袄,直透进骨头缝里面,象是有人用小刀在刮一样。那滋味,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没尝过的人,是怎么也想象不到的。 “奇怪,蛾贼今天怎么突然消停了?害咱们白白吹了一天冷风,这滋味真是够受。” “死伤太重了吧?连攻了好几天,咱们伤了近五百兄弟,他们扔在城下的尸体少说也有三四千,就算再疯狂,也该冷静一下了吧?” “难说,蛾贼人多,会在乎这点死伤?前两天你又不是没看到,他们的队伍从东边开过来,好像一条长龙似的,望都望不到头,走了这么多天。才算是稀落了些,乖乖,百万大军,真不是盖的!比起来,三四千人算什么?” “说的是,前天攻城的时候,蛾贼攻的还是很凶的,爬上城头的人比前两天多了几倍,还调来了弓箭手对射!幸好咱们军中弩机多,不然啊。伤亡何止这些?你没见那些蛾贼的模样吗?说是刀枪不入有点夸张,但那命啊,可不是一般的硬!” “听说那就是黄巾力士!公明将军的部下也当过黄巾,在阳人的时候,他们穿着重甲,先破阵,然后长驱数里,冲到了徐将军的中军阵前!普通人谁能有这种体力啊?了不得,了不得啊!” “黄巾力士倒也没什么。反正有城墙挡着呢,也不怕他们翻了天。那个黄巾小天师才真是让人心里发毛,你们说,焦使君好好一个人,怎么就被咒死了呢?” 黄巾军停止了攻城,但城内的守军却不能彻底放松。攻城战之中,守城的一方固然占了地利,但与此同时,也失去了主导战事的权利。 无论什么时候,城头都要留下一定数量的值守部队。以防止敌人偷袭。即便没有临淄城的惨痛教训,这也是常识;有了临淄之事在先,就更没人敢掉以轻心了。 除了骂两句蛾贼和贼老天,泰山兵的士兵倒也没什么怨言,自从蛾贼开始围攻莱芜起,于将军就没下过城墙,连夜里都和值守士兵一道。裹着个毯子就睡在城头。 主将这样带了头,谁还好意思抱怨什么?士兵们只是找些闲话来说,以抵御寒风罢了。 不过,后面被提起的那个话题。颇有些不合时宜,士兵们不但没法分散注意力,反而觉得更冷了。蛾贼的战斗力不过尔尔,但他们搞的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实在很吓人。 临淄破城的过程,激励了黄巾的军心士气,同时也给他们的对手带来了很大的心理压力。 “咒个屁!” 王泽唾了一口,大声说道:“都是煽动无知百姓的东西,当年俺随着皇甫将军从颍川一直打到曲阳,也没见张角那些人真的使出什么法术来,倒是皇甫将军在南阳放了一把火,烧得波才那帮人鸡飞狗跳,屁滚尿流。” 王泽本来无心参与这种闲扯,他这样的老兵很清楚,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在黄巾停止进攻的空隙,应该抓紧时间休息才对。 据他所知,蛾贼的攻城手段还没都使出来呢,比如垒土铺设鱼梁大道,以城外黄巾的数目,只要他们想,铺他十几条大道出来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被他们铺出来也没什么,于将军也留着后手呢。不过一旦往那个方向演变,战事肯定会变得更加激烈,以黄巾军的人力,到时候有没有能合眼的机会都难说。 不过,话题说到这里,若不澄清,就会有动摇军心的危险,城内除了三千泰山军之外,还有数目差不多,被当做辅兵的郡兵。 泰山军是守城的主力,辅兵的作用主要是搬运矢石,运送伤员,只有少部分胆大的,才会作为补充,参与守城,相对作用较小。可这些人若是听信谣言乱起来,也是个不小的麻烦。 “听说,皇甫将军有法宝……”临淄城破是在夜里,黄巾兵马虽多,但也不可能将城内之人一网打尽,总有些漏网的,随着这些人的四面逃散,消息也就传开了。 “屁的法宝!”王泽怒了,大声嚷嚷起来:“世上哪儿来的那许多法宝,再说了,俺在皇甫将军麾下那许多年,就没见过他烧过一次香,拜过一次佛!” “是,王大哥你说的是。”对王泽这个老兵,新兵和郡兵们都是敬重有加的,不单是他那身力气,关键还是他作战的经验,以及对同袍的救助。 不过,敬重归敬重,王泽的怒吼并不能打消他们心中的恐惧,传言中可是说了,皇甫将军的法宝是祖传的,不用炼制也能用…… “大家在说什么呢?” 突兀的,一个平淡却威严十足的声音响了起来,将士兵们吓了一跳,转头一看,新兵们都是一个激灵就蹦了起来,满面惶恐道:“于将军!” “好了,不用这么紧张。现在又不是战时。”于禁微微一笑,温言道:“大家担心蛾贼的妖法?” 有人点头,有人摇头,也有人茫然无语。 于禁平时话很少,除了训练的时候,会详细的说明战术要领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再加上他的神情时常都很严肃,连太史慈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在他身边都有些不自在。何况这些小兵? 突然听到于禁和颜悦色的说起妖法这种看似无稽的话题,连王泽这种粗豪的性子,一时间都有些无所适从。 “没什么可怕的。”听了于禁下一句话,王泽才搞懂,原来于将军也是为了安抚军心,不过,他用的方法,跟自己却大为不同。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家主公也懂仙法。比蛾贼厉害得多,那个黄巾小天师不对我军用妖法便罢。若是用了,只会自取其辱。”环视众人,于禁的眼神很有些意味深长。 王泽一拍大腿,叫道:“对啊,兄弟们,大家可别忘了,君侯在河东的时候,就用过仙法!那法术威力无穷,挥手之间。几百人都被轰上了天,雄城灰飞烟灭啊!比蛾贼的这个小天师厉害多了!” “我也听说过!听说运城堡高大着呢,比洛阳都差不多少。”有人开始附和,对此没多少了解的人则睁大了眼睛,眼神中的惧色开始消退。 看到新兵们跃跃欲试,却又不时往自己身上偷瞄几眼的模样,于禁笑一笑。悄然离开,把舞台留给了王泽。 身后,传来了士兵们急切的询问声。 “王大哥,你给咱们仔细讲讲呗?” “其实就是今天春夏那会儿的事……” 河东的事涉及黄巾。因此传播的并不广,只有洛阳和关中一带才传得沸沸扬扬。到了青州一带,因为原本就有个小天师的存在,这事迹更是有张冠李戴的倾向。人们知道王羽在河东劝服白波从善,惩戒恶霸卫家,但对具体的细节却没多少了解。 王泽当时就在洛阳,对此也是知之甚详,他领会了于禁的意思,当下口沫横飞的讲了起来。 围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同时,也有人不断离开,将刚听到的传奇与其他人分享,城头变得喧闹起来。再没人对寒风或是妖法感到畏惧,因为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烈火在燃烧。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可惜黄巾那小天师有自知之明,否则说不定还能看到君侯和他斗法呢。” “斗什么法?他哪是君侯的对手啊?君侯那可是战神下凡,北斗转世,一身神通,岂是区区妖法能够抵挡的?” 似乎被城头的喧闹声所惊动,城外的连营也骚动起来,这动静引起了于禁的注意,他凝神观望。 漆黑的夜色中,星星点点的火光亮了起来,随即,火光聚拢起来,像是一条长长的光之河一般,由东至西的流动起来,声势颇为浩大。 若不是于禁刚刚安抚过军心,这情景足以让心存疑虑的新兵丧胆了。 “将军,蛾贼这是在做什么?”王泽等将校聚向于禁身边,刚开始,他们以为敌人要夜袭,可迟迟没听到喊杀的声音,夜幕中,唯有无数人的脚步声形成的轰响,如阵阵闷雷般滚滚而过。 “撤围西进!”于禁并不隐瞒,言简意赅的回答了四个字。 众将恍然道:“难怪他们白天不攻城,却在营里来回调动……” 也有人提出了疑虑:“可是,他们想就这么把背后卖给咱们吗?莱芜城的兵马再加上幽州援军……” “黄巾主帅不是无谋之人,他既然敢这么做,就应该有些把握,具体如何,待天亮后一见便知。好了,大家先去休息吧,让值守的兄弟提高警惕,这支黄巾行事颇为狡诈,须防他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喏。” …… 翌日,泰山众将终于看清了城外的情形,这一刻,哪怕是最勇武,胆气最壮的军将,也不由张大了嘴,发出了惊叹:“老天……” 城东原本连营所在的地方,连绵的营帐已经消失无踪,留下的却不是空旷的平地,而是一条巨大的壕沟! 说是一条,其实是无数条壕沟纵横交连而成,整体与莱芜城的南面城墙平行,分从汶河两岸,向西北和东南延伸。从城头居高临下的望下去,仿佛天神挥剑斩下,要将齐鲁大地分割开来一般。 此刻,壕沟阵还没有完全成型,无数包着黄巾的人还在忙碌着,努力挖出更多、更深的壕沟来。 相对于天地之力,人的力量是渺小而微不足道的,可一旦有足够数量的人,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人的力量将会让天地都为之色变! 第二百章以正对奇 “百万黄巾,果然……” 当天下午,田楷就带着部队赶到了莱芜。 他带着骑兵,一直在黄巾大队的外围徘徊,突袭的机会也不能说没有,但都不是什么机会,其中几次更是黄巾设下的陷阱。 黄巾掘壕断路,大举西进的消息,一传到他耳中,他就快马加鞭的赶过来了,同行的还有刘备兄弟。 不过,无论是以田楷的豪爽,刘备的雍容,还是关张的勇猛无畏,此刻,在巨大人力营造出来的奇观面前,也都只有惊叹的份儿了。 实际上,就算想惊叹,田楷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雄师百万这样的词汇,在兵书、史籍中很常见,好像随随便便就能调集起来似的,可是,真正见过的这等大军的人又有几个?百万大军到底能做到什么样的事,又有几人有明确的概念? 现在,田楷等人算是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百万大军,到底是多么可怕的一个概念! 只要他们愿意,他们甚至可以使江河断流,移山换岳! 就目前的情况来说,要不是他们没挖通河床,汶河很可能就要多一条支流了。 “要俺说,这些沟也没多大用处,就是马不好走,步卒铺几块板子也就过去了。”张飞胆气最豪,性格也大咧咧的,他第一个恢复了正常。 “如果壕沟后面有人防守呢?”关羽面无表情的说道。 某种程度上,这次自家兄弟又大大的承了鹏举兄弟的情。若想还上,这场大战是最好的机会。可到了真正面对敌人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引以为豪的勇武,在百万大军面前,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关羽的心情很复杂。 “有人?”张飞挠挠头,然后想起了什么,笑道:“有人也好,这样他们就分兵了,鹏举既然敢摆下阵势。肯定是有些成算的。对不对?” 最后一句,他是向于禁问的,后者轻轻点了点头,没说话。 “兵是分了,不过……”刘备观察的比两位义弟都要仔细,看到的东西也更多,“留下来的,泰半是老弱,走的都是悍匪和青壮。人数虽然少了,但战力却没受多大影响……不。也许更强了,行军的速度也变快了,恐怕……” 于禁略带诧异的看了刘备一眼,后者的观察力和判断力让他有些吃惊。难怪主公对此人颇为在意呢,确实是个有本领的,就是他的做派和身份差太多了,让人觉得很别扭。 黄巾分兵,是将老弱和伤兵扔在了后方,辅以少数精锐。作为断后的部队。 于禁理解对方的想法,带着老弱行军的速度实在太慢了。莱芜距离临淄不过百多里,黄巾攻克临淄后,精锐部队三天后就赶到了莱芜城下,并且展开了围攻,而老弱直到十天后,才陆续抵达莱芜。行军速度一日不过十多里。 这还是有汶河辅助行军,要是没有,一天能不能走上十里都是个问题。 于禁对带着老弱行军的弊端深有体会,从洛阳回泰山的路上。他就为此花费了不少心思。当时泰山军的总人数不过两万,部队也是训练有素,而黄巾总数已经超过了五十万,号称百万之众,这么一个庞然大物行动起来,速度可不是一般的迟缓。 而且带着老弱行军还有很大的风险,都昌突袭战就是明证。在训练有素的精锐面前,老弱完全发挥不出人数上的优势,只会变成被人重点打击的弱点,拖累全军。 “都是老弱?”张飞瞪着一双豹眼,张望了片刻,嚷嚷起来:“那还等什么?还不点齐兵马杀过去?灭了这些乌合之众,正好和鹏举兄弟前后夹击蛾贼的主力!” 他的嗓门本就不小,这一激动,声音更是震耳发聩,远远的传了出去,连远处挖壕沟的黄巾兵都听到了。 黄巾军的壕沟阵覆盖的范围极大,大队人马一时三刻根本无法通过,众人都是有武艺在身的,自然不会远远躲在后方观望。他们所在的地方,里最前沿的壕沟只有三五十步的距离。 听到张飞杀气腾腾的叫声,田楷等人还没来得及说话,正在劳作中的黄巾兵却抬起了头。那是个上了些年纪的老头,皮肤黝黑,胳膊腿都干瘦干瘦的,像是入冬后枯败的树枝,额头上全是皱纹,纵横交错,仿佛正在挖掘中的壕沟阵。 这么个老头,别说是张飞,从泰山、幽州联军中,随便抓个伙夫出来,也能用一支手把他打飞。然而,就在这样的距离上,面对这样强大的敌人,老头眼中闪过的,竟是汹汹的战意! 他用露出骨头的手,紧紧握着手中的木柄,仿佛那不是一把木锹,而是一柄无坚不摧的斩马剑! 即便以张飞的胆魄,也不由吃了一惊,继而,他也是大怒,抬腿就要往前闯:“老不死的,从了贼了还敢这么嚣张,不知道羞耻吗?看俺不……” “且慢!”刘备和于禁异口同声的叫道。 面对张飞质疑的目光,两人对视一眼,于禁将头微微偏开,刘备这才说道:“那张饶用心歹毒,摆明了就是把这些人丢给咱们杀的,咱们若是真的动了手,恐怕会伤了君侯的仁名啊!” 张飞把脑袋摇得跟拨楞鼓似的,瓮声瓮气的反驳道:“大哥,你这话就不在理了,现在可是打仗,怕这怕那的,还打啥?伸着脖子让人砍么?砍杀几个,其他人怕了,也就或跑或降了。” “问题是……” 刘备也不恼,抬手指指壕沟里的那些黄巾兵,“翼德。你看看他们的脸,他们的眼神,你觉得咱们要杀多少,才能吓退他们?有了这些壕沟的存在,骑兵根本冲不起来,面对这些有些……” 他稍一停顿,措了一下词,“嗯,狂热的老弱,光凭咱们的几千步卒。能赢么?不杀掉几万人,恐怕很难打消他们的士气,说不定几万都不够……翼德,你还记得当年在巨鹿打的仗吗?” “嗯,嗯……”张飞的气势一下就没了。 巨鹿的黄巾,是最狂热最可怕的那种,当时张角还在,虽然黄巾被官军四面围攻,但却丝毫都不气馁。无论老弱妇孺,哪怕手中只有一块石头、木棍。甚至手无寸铁,他们也会义无反顾的向官军的阵列冲锋。 那情景不是一般的可怕,要不是张角突然死了,哪怕是皇甫嵩等当世名将联手,也休想在正面战场上取胜,只能靠饥寒来摧毁对手。 当时三兄弟刚起兵,张飞目睹过那个场景,他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想到要重新经历那种景象。他的头皮也是一阵发麻。 他不怕杀人,但这样的敌人,杀再多,也无法增添他的武名,只会让他感觉恶心,让他觉得自己是在屠杀,事实上。确实也没错。 正是因为这样,当时在冀州战场上的几位名将,都变得冷血而残酷,在黄巾军放下武器后。依然进行了灭绝似的屠杀。他们不想留下种子,让此景重现,但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黄巾力士还是再次出现了,在另一名小天师的号召之下! …… “子远先生神机妙算,不但让大军摆脱了累赘,而且利用他们挡住了莱芜以东的敌军!现在,我青州二十万精锐面前,已是一马平川,依照目前的速度,三天就能攻到嬴县城下,如果不做耽搁,五日内必至奉高!在第一场大雪之前!” 长长的队伍,前后都望不到头,张饶骑在从临淄城抢来的塞外良驹上,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寒冷的北风吹在脸上,都有了暖洋洋的感觉。 “算不得什么,不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许攸与他并辔而行,脸上也颇有自得之色。 “先生,此话怎讲?”听出许攸的未尽之意,张饶赶忙凑趣道。 “那王羽曾在阳人之战中,以十数万百姓为屏障,算计了徐公卿。虽然外间都说,那些百姓是自发赶去助战的,但明眼人一见便知……”话说一半,许攸突然问道:“张将军,你也统率过数十万百姓,感觉如何?” “累!” 张饶不假思索的回答道:“看着队伍越来越大,某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但指挥起来……唉,真不是一般的累!别说让他们打仗了,就算让他们走几里路,某这头上,都得多几根白发,能把他们甩在一边,某这心里,真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啊。” “所以啊,王羽当初是有意的利用徐公卿的迂腐,现在,轮到咱们算计他了。” 许攸笑得越发得意起来:“骑兵发挥不出来战力,等他们想到办法突破过来,整个泰山都已经在将军手上了,而且,没了那些老弱,也就不怕王羽奇袭暗算了。” “奇袭?”张饶捕捉到了一个让他心中一动的字眼。 “当然是奇袭!” 许攸冷笑道:“除了奇袭,他怎么可能用五千兵,打败将军手中这二十万大军?贵军补给虽然有限,但士气高昂,战意冲天,王羽手中那点人马,顶多固守奉高,岂敢分兵?泰山富庶,到时将军分兵抄掠四野,还怕乏粮么?他想打败将军,肯定是要奇袭!” “他会用什么法子?”张饶突然有些紧张。 先前他一直没把王羽放在眼里,现在到了真正面对这个传奇人物的时候,他的腿肚子也有点抽筋。奇袭这种战法,都是擒贼先擒王的,那岂不是说,王羽的目标是自己? “攸不知……不过,奇谋这种东西,只要防范得当,不漏破绽,便不足为虑。”许攸哪猜得到王羽的心思,不过,他也不能让张饶失望,只能从自己的角度,将一些预防阴谋暗算的常识讲给对方听。 “行军时不用太急,只管沿河行进,避开险要地势……安营扎寨时,一定不要嫌麻烦,壕沟、鹿角、栅栏,能做的防御措施,都要做到,以免重蹈都昌城下的悲剧,王羽手中虽然只有一千骑兵,但那个徐晃领兵,却非同一般……” “将军的个人安全也要注意,饮食应该让亲卫先试过,才好入口……身边的防卫,还有小天师的身边的,都不能懈怠,保不齐那王羽会不会故技重施,潜入大营刺杀!另外……” “是,是,某记得了。”知道许攸说的都是宝贵经验,金玉良言,张饶听得非常用心。 教训太多了。比如被王羽刺杀割耳的董卓,要是没有河阴的事,王羽哪有今天的风光?再如焦和,他就是没留心饮食,结果被许攸收买了身边的人,给‘咒’死了。 也不知说了多久,许攸的长篇大论终于结束了,张饶长舒了一口气,将萦绕心头的沉重感甩在了一边。 他深切的体会到,为什么草根永远也干不过世家了,世家底蕴太深! 千百年,他们积累了无数可以用于阴谋暗算的手段,对敌我分明的敌人,就已经有这许多套路了;还有对盟友的,对关系尚未分明的同僚上下级的,甚至没打过交道的陌生人的。 很多东西,张饶即使已经听懂了,他也做不到。就拿焦和那事儿来说,他知道许攸收买了什么人下毒,可换成他自己,他有钱,也知道方法,却完全无从下手。 这种事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还得跟城外的法事配合无间,其中的难度有多高,张饶形容不出,反正他知道自己这点道行,还差得远呢。 “子远先生为何不能再留些时日?您不想亲眼看着某攻破奉高城,杀掉王鹏举吗?”他由衷的挽留道。 这这一瞬间,他甚至打起了主意,想找机会将许攸招揽在麾下!有名士参赞,和没有,真的是天差地别啊。 许攸听出了张饶的挽留之意,却全然不予理会,而是语重心长的提醒道:“所以刚才攸提醒将军,千万不要急于求胜。王羽若分兵,你就分兵围之,然后抄掠四野,王羽不分兵,你就以主力围之,切不可急于求成!” “某知道了,可是……” “眼下,主公入主冀州在即,正在用人之际,攸实在不好多做耽搁,将军这边应该是一场持久战,只要将军不出错,一场大胜就是必然!” 袁绍马上就进入邺城了,许攸没法不着急,就算驱使黄巾打败了王鹏举,这功劳也不能拿到明面上说。 这是阴谋!四世三公的袁家,岂有搞这种鬼蜮伎俩的道理? 所以,他的功劳只有袁绍自己知道,而袁绍这个人又不是那种很念旧情的类型,如果不趁热打铁的出现在对方面前,冀州的权柄就没自己的份儿了。 对许攸来说,这件事比打败王羽还重要,事关前途啊! 至于泰山这边,兵力相差这么悬殊,只要张饶不犯大错,就不可能会输,自己又不懂兵法韬略,能做的都做了,还在这里耗着干嘛? 万一…… 这里是说如果,王羽真的再现奇迹的话,那自己就更不能待在这里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古人说的话,总是很有道理的。 第二零一章王羽的杀招 “很经典的进军路线啊。” 站在自己亲手绘制的泰山郡地图前,王羽发出了一声感叹。 贾诩在旁边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主公,您不会用这个来说明,我军此战必胜吧?” “那倒不是,就是觉得很有趣罢了。”王羽笑了笑,自己现在的心情,确实没人能体会得了。 临淄就是春秋五霸之一的齐国的都城,泰山郡西边紧挨着的就是鲁国故地。齐鲁之间,除了山地丘陵之外,有一块狭长的平原,也就是泰山郡中心,汶河流域的这块平原。 这里不但有令两国垂涎的肥沃土地,而且由于地势平坦,也是兵家必由之地。 历史上,齐鲁两国在此地发生过多次战争,其中最有名的一场,就是左传中曾浓墨重彩的渲染过,流传千年的经典之战长勺之战! 这场战役的规模并不大,也算不上多激烈,却因为曹刿的经典理论,而被史家所赞叹,故而流传深远。连王羽这个对历史不怎么在行的人,都知之甚详。 王羽选定的决战地点,都与历史上那场经典之战颇为相似,都是在汶水河畔,泰山脚下。当然,更有趣的是,他在这一战中应用的理念,跟当年曹刿的论断,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诸多巧合碰在一起,王羽又怎能不感叹呢?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感叹历史,融入历史,改变历史!在自己这个位面,史家将会如何记载这场大战呢?自己要不要也发表一番高深的言论呢? 王羽有些出神。 “有趣?确实很有趣,夫战,勇气也……” 贾诩伸出胖胖的手指,在地图上指点着说道:“黄巾挟大胜之势而来,文则在莱芜坚守。虽然无意间帮张饶完成了整合,但也削弱了黄巾的势头,是为一鼓作气而不成……再经长途跋涉,路上再被主公您动点手脚,算是再而衰了,然后……” 他手指向西一退再一退,最后一摊手道:“您弃守嬴县,黄巾大军长驱直抵奉高城下。气势却远未到衰竭的时候,主公,您不会告诉诩,您还没想好对策吧?” “当然不会,对策早就想好了,只是具体怎么施行,还得看具体情况,汉升这些天,就是为了此事在忙碌呢。” 王羽回过神,转头拍拍胖子的肩膀。笑道:“文和,义释管亥这招果然绝妙。若非如此,某还头疼,怎么让张饶分兵呢。” “以目前这种状况,他撇下老弱,我军获胜的话,倒是方便鉴别了,可实际上。他的人数减少,战斗力却不降反升……汉升手下只有百人,能做什么?” 贾诩对王羽回泰山以来的行动了若指掌。 他花了很多时间来提升个人实力。练内功,练骑术,练槊法,诸如此类;此外,他还花了不少时间考察山川地势,从莱芜到奉高,他都脚踏实地的走过一遍,因此才有了眼前这幅高精度的地图;然后他抽了一点时间接见各方使者,跟自己商讨战略对策,分析情报;最后,他其余的时间几乎都跟黄忠泡在了一起! 因此,贾诩很清楚王羽对黄忠那支部队的看重,甚至有可能要将这支部队当做底牌使用。所以,他将骑兵派去了北海,将于禁部属到了莱芜,要不是田楷意外出现,他甚至都没打算将骑兵调回来。 现在前线传来消息,张饶凭借人海优势,使出了大手笔,于禁和幽州军暂时是指望不上了。徐晃的五百重步兵再勇猛,对上以十万计的敌军,也只能望洋兴叹了,就算敌人站着不动让他们砍,他们又能砍死几个? 至于其他的步卒,抛开数量差距不谈,王羽根本就没参与练兵,于禁走后,是徐晃接手,没了于禁的指挥,他们能发挥出多少战力还是两说呢。 贾诩早就有所预料,现在更是听到了王羽的亲口证实,于是,他茫然了。 对付几十万黄巾的王牌,竟然是黄忠的百来人? 阳人之战的故技重施吗? 要是真能混到黄巾军的中军附近,以王羽和黄忠的实力,张饶和那个所谓的小天师确实要糟糕。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徐荣被突袭,是有很多客观原因的,现在的对手,完全就没有那方面的弱点! 可除了突袭中军,一百人在几十万人的军列中,就像是大海中的沙砾一样渺小,再厉害也翻不出多大浪花啊? 而黄巾军方面,有了小天师的存在,随时会变成那种疯狂的亡命徒。贾诩甚至在担心,如果对方全力猛攻,自己这边到底能不能守住奉高城。 “那可就多了……”王羽神秘兮兮的一笑,转向徐晃问道:“公明,你去看过汉升他们的操练,感觉如何?” 众人的视线转向徐晃,只见这位很少动容的猛将露出了很复杂的神色,那是一种混杂了回忆、震惊、敬佩、疑惑,以及担忧的情绪,非常复杂。 “应该是有成功的希望,不过……”好半天,他才终于回过神,在一片凝重的目光中,他缓慢而坚决的点了点头,使得注视者的目光散乱开来,再没有凝重,代之的是震撼。 徐晃的性格直率、坦诚,从来就没有故做惊人之言的记录。他既然说有成功的希望,那就是真有,否则,就算是王羽严令让他说谎,他也不可能说的这么自然。 “不过?”太史慈再按捺不住,不自觉的上前几步,把贾诩挤开一边,凑到了徐晃身前。 他当日是私自返回奉高的,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王羽对麾下大将也没有事事约束的意思。但太史慈这种,身为一军主将,把部队扔在一边,自己跑回大本营请战的做法,就很过分了。 他自己倒也有自知之明,军议的时候,一直躲在角落里不出声。可现在的话题实在太吸引人了。他哪里还顾得许多,先要满足了好奇心才好。 徐晃看看这位有些不靠谱的新同袍,再看看王羽,见后者没有反对的意思,这才继续说道:“以晃之见,主公亲身冒险,还是太过了,若是担心汉升一个人难以成功。某或子义其实也很合适……” “对,对,公明兄果然知我。”太史慈大喜,虽然还没搞清楚到底是什么事,但看起来就是很厉害的样子,答应下来准没错! 他之所以扔下部队跑回来报信,一是不想跟徐庶共事,二来也是因为王羽的命令。按照王羽先前的命令,骑兵接下来的任务是封锁黄巾的退路。 封锁退路,那就是仗打完了。要收拾残局了,那有什么意思?和某些人不同。自己这身武艺可不是为了捡别人的便宜才练就的! 打扫战场?想都别想!很显然,主战场在奉高,在主公身边! 在这个思路的导引下,太史慈抢了沐汪的差事,把部队丢给方悦、秦风,自己跑回来了。 当然,这种行为很不妥当。也有些冒失,就算主公大度不计较,同僚多少也会有些想法。所以回来后。太史慈一直很低调。 直到徐晃这句话出口,他才有了种拨云见日的感觉,再看向徐晃时,眼神中大有生我者父母,用我者主公,知我者徐晃的架势。 徐晃被他亮晶晶的眼神搞得很有压力。 说实在的,他挺看不惯太史慈的,一来就受任用,结果还闹情绪,也就是主公大度,不然动军法都是应有之义。他提议让太史慈替代王羽,只是因为作战计划风险太大了,说老实话,这算不上什么好心。 以一百人突袭二十万众,风险大的难以想象!失败固然是全军覆没,就算成功,这一百人能回来几个,也是个疑问。武功再高,好虎也架不住群狼啊! 结果,太史慈却发自内心的表达了感激之情…… 徐晃终于懂了,这位新同僚,跟他原先想的不太一样,他不是持宠而娇,目中无人,他根本就是求战欲望太强,听到有仗打,就不顾一切那种人。 说起来,这也是一种真性情,有啥可计较的? “子义武艺很好,但时间太仓促了,他可能来不及适应,而且公明你了解的不够充分,不知道这一仗的凶险,某不亲自带队可不行。” 王羽的一句话,打断了二将的眼神交流,太史慈一脸失望的转过头,眼神中净是不服气的情绪。 “算了,反正都是自己人,也没什么可保密的,大家一起去看看就知道了。” 王羽并不解释,而是挥挥手,引着一众心腹,往黄忠部的训练场去了。 黄忠的训练场不在城内,而是在一个僻静的山坳里,四周杳无人烟,也没有什么人的踪迹。为神秘的气氛所感染,还没到地头,心底就有阵阵异样的情绪开始翻涌起来。 太史慈倒没紧张或害怕,他天生就跟恐惧这种情绪绝缘,他只是很兴奋,以至于他都没留意到四周的动静。 徐晃正与他相反,他敏锐的四下扫视着,视线偶尔会在一些地势复杂的地方停留,直到王羽向他摆摆手,这才释然。 贾诩施施然走在队伍中间,既不关心周围,对前方也没多少期待,反正主公已经确定了战法,接下来就没自己什么事了,顶多提醒一下…… 就在这时,紧跟在王羽身后的太史慈忽然惊呼出声:“那是什么?” 众人闻声看去,都是大吃一惊,即便以徐晃的稳重,以及贾诩万事不挂怀的心态,此刻,也被惊得目瞪口呆。 这一刻,他们完全忘记了严峻的战局,只是为眼前所见而震骇。 第二零二章战略部署 直到黄忠闻讯从谷中赶过来,除王羽、外的其他人才清醒过来,再看向王羽的目光,已是全然不同。 徐晃其实已经来过一次了,不过这样的情景,无论看多少次,一样会让人心生摇曳,情难自已,何况,这次所见,跟前次又有所不同。 而太史慈则是激动得双颊泛红,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王羽,冲天的战意,连赶过来的黄忠都被吓了一跳。他当然不是想跟王羽切磋,只是对这项突袭任务越发感兴趣,几乎到了非拿下任务不可的状态了。 相对而言,贾诩是最淡定的。 不就是又有新战法了吗?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自家这位主公,一向不走寻常路,哪怕有天他真的使出什么五雷轰顶的法术,挥手间灭掉数万大军,贾诩也只会点点头,赞一声:“主公,您又精进了。” “汉升,情况如何?”王羽笑着迎了上去,询问。 黄忠收回看向太史慈的目光,沉声答道:“离了主公的指导,进度略慢,不过,依眼下的情形来看,再有十天左右,九成以上的人就应该没问题了。不过,到了实际作战的时候,根据当时的情况,失败率可能还会有所上升。” “那也应该够了。”王羽点点头,转向其他人,笑道:“各位都明白了吗?” “虽然还有不少细节没想通,但正如公明所说,主公这次的战法。确实有很大的把握……”贾诩低头沉吟片刻,忽然猛一抬头,抚掌笑道:“嗯,主公这一次果然也是故技重施,诩几乎被您瞒过去了。” “故技重施?和阳人之战一样?”作为部队的训练官,黄忠是最早知道王羽计划的人,虽然根据具体情况不同,会有几种不同的对策,但大体上的方略是不会变化的。所以,贾诩的说法让他有些疑惑。 贾诩笑道:“汉升。你这是当局者迷啊,不是阳人之战,而是虎牢关大战!” “虎牢关?”连徐晃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了,他凝神思索了片刻,露出了恍然之色,“果然和虎牢关大战同出一辙,只是形式上有所变化罢了,难怪主公一直气定神闲,原来早有故智在胸啊!” 黄忠的反应比徐晃稍慢。但没等徐晃把话说完,他也同样想明白了。只有太史慈对其他事不闻不问。一心只是盯着王羽不放,仿佛要用眼神传达请战的愿望似的。 王羽何等敏锐,他早就明白太史慈的意思了,不过他有心晾晾这家伙,战意昂扬是好事,不过太过执着就不好了。 这个山谷周围之所以没人,除了先天因素之外,潜伏在外面的哨探也是主因。入谷的时候,徐晃很快就留意到了。但太史慈却无动于衷。 倒不是太史慈比徐晃迟钝多少,只是那些哨探看到自己人,没流露出敌意,所以太史慈即便有所发现,也不肯理会。 所以,论冲锋陷阵,斩将夺旗。徐晃或许比不上太史慈,但若独领一军,甚至镇守一方,徐晃就比太史慈合适了。 王羽认真的考虑起徐晃先前的提议来。 与其让太史慈领军在外。形成不安定因素,还不如把他放在自己身边呢。反正自己经常都在大战最前沿,有这么个搭档,无论对战力的加成,还是对自身安全的保障,都是很有助益的。 现在看来,自己让黄忠率领特种部队,根本就是个错误。特种部队是尖刀,有战意和杀气就好了,稳重什么的完全不需要,太史慈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过,当时他还没来,自己又怎么知道呢? 如果让太史慈和黄忠换位,那就还要再想办法安排黄忠,这位老将的傲气,也得考虑在内……做主公,果然好麻烦啊。 嘛,现在只能这样了,以后再慢慢调整好了。 “时间好说,敌军的行进本就迟缓,本侯已经传令给无忌、秦校尉,让他们设法延迟敌军的行动,多了不好说,十天时间肯定没问题。” 王羽向黄忠点点头,待后者回应以肯定的答复,他又转向徐晃道:“公明,你的任务就是统率城中的所有步卒,在本侯与汉升突袭得手,发出信号后,发起全面进攻。” “末将明白。”徐晃抱拳应诺。 “文和先生和公明一起在城中坐镇,若有意外情况发生,你们商量着办,如果意见不统一,又争执不下,就以文和先生的为准。” 贾诩点点头,神态轻松的笑道:“主公谋事深远,应该不会有什么漏洞,这一次,应该是用不上诩了。” “总是要防备万一。”王羽也笑了。 他的计划虽然不错,但以寡击众的突袭,很难说会碰到什么意外,正如阳人之战中,贾诩曾帮他拾遗补缺过一样,这一次,他也要留点后手。 最糟糕的情况就是突袭失败,自己和黄忠陷入苦战,这个时候,就很考校接应者的判断能力了。如果主事的是徐晃,八成是要出城营救的,但贾诩则会冷静很多。 其实就算真的突袭不成,只要人没事就行,大不了就从速战速决变成持久战。 自己没扩军,士兵的家眷都在奉高城内,就算泰山其他地方都沦陷了也不要紧,军心不会动摇。再加上城内积蓄了足够的粮草,足够城内所有人吃上一年多,最终的胜利还是自己的,当然,代价会很大,整个泰山郡全完了,全取青州的战略也成了泡影。 “主公……还有我呢。”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 见王羽和贾诩等人很有默契的言谈甚欢,太史慈急了,他硬着头皮道:“某愿意戴罪立功……” “子义你啊……”太史慈是标准的山东大汉。长得威武,面容也是棱角分明,斩将夺旗的时候,很有万人敌的派头,但装可怜就不怎么象了。王羽强忍着笑意,答道:“我当然不会忘了你,只是一时有些犹豫而已。” 见有转机,太史慈急忙道:“不用犹豫,只消主公一声令下,水里来。火里去,慈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王羽不接他话茬,自顾自说道:“首先,延迟张饶大军的任务很重,需要……” “某不去。”不等王羽说完,太史慈便大摇其头。 他可不想回去对着徐庶那张脸,那张脸很俊,很阳光,但他总有一股冲动。一拳打上去,然后再踩几脚……何况延迟张饶大军的任务看似凶险。其实轻松得很,哪有奉高城下的大战爽快啊? “也罢。”王羽不以为意的点点头,又道:“另外,还有个很重要的人物,非独当一面的上将不可。” “有么?”太史慈茫然,王羽布置战略的时候,已经将麾下的兵马都调动起来了,哪里还有多余的兵力来执行什么很重要的任务? “当然了,大军的后路难道不重要么?” “后路。主公的意思是说……” 王羽用很肯定的语气说道:“有确切情报显示,兖州有不稳的迹象,在我军和张饶交战的时候,很有可能腹背受敌!所以,本侯预留了一支兵马,专为应对这种情况。” “原来如此,敢问主公预留的是哪支兵马?”太史慈上钩了。一边贾诩却强忍着才没翻白眼,哪有什么确切情报啊,不过就是张邈随口提醒了一声而已,记得主公当时还抱怨来着。结果现在却拿出来忽悠人,可巧的是,被忽悠这位还真信了。 “出兵那天,你在校场见过的……” 王羽笑吟吟的提示道:“这支兵马跟其他部队不同,没有客军,也没有固定的主将,你这仗要是打得好,以后你就是主将,兵是你一手带出来的,每次战斗也都是在第一线,如何?” “这……”太史慈动心了。 很显然,主公说的是那支重装骑兵,虽然人数不多,但这支部队的冲击力相当可怕,每战必先也不是说说而已。 独当一面,带的又是这样的部队,确实很有吸引力。他抬头看向谷内,也变得犹豫不定起来。 王羽见状,也不觉不耐烦,又伸出一根手指,道:“当然,还有第三个选择,那就是你跟汉升交替,你跟我一起突袭张饶,汉升去防守后路。不过……” 他话锋一转:“谷中的部队,一直是汉升在训练,他和部队在一起的时间,比我还长,短短十天,子义你恐怕……而且,汉升可能也会有意见。” “主公言重了。”黄忠躬身道:“军中最重令行禁止,主公但有所命,忠无有不从,何来怨怼之说。”说罢,他抬起头,迎着望过来的目光,坦然回视。 “慈惭愧,愿为大军守卫侧后!” 太史慈再怎么莽撞,也不会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黄忠为这支部队花了这么多心血,他要是说抢就抢,那算是彻底把同僚得罪光了,再说,自己这样做,和那个卑鄙无耻,只会抢功的徐福有什么两样? “好,那就这么定了。”王羽大喜,太史慈和黄忠的交换,是以后的事,战前换将是要出大问题的,他只是想借机留个印子罢了。 领了命令,太史慈犹自不放心的追问道:“主公,这次不会再有配合的友军了吧?” 王羽一摊手道:“没有,顶多就是一些帮忙照顾战马的辅兵,再加上几个探查动静的斥候,你再想要,某也没兵了。” “那就好。”太史慈终于满意了。 …… 回程路上,贾诩找到王羽,悄声提醒道:“主公,子义虽勇,可您是不是也有些太……军中可是重法度的地方,汉升、公明都是稳重之人,不会计较,可是以后队伍大了,岂不是……” “放心,子义这种性子的人,就得这么对付他……”王羽笑了。 太史慈和自己实在太像了,看着对方,就像是看到了前世的自己。把大队人马丢在外面,自己回总部请战,这种事自己也干过,没什么大不了的。 类似自己这种脾气的人,强压只会惹他反弹,象现在这样忽悠才是王道,至于军纪…… “军纪方面也不要紧,仗打完,自有人找他说话。”王羽笑得贼兮兮的。 “原来如此,让文则扮黑脸,主公你来装好人?妙,果然妙计。”贾诩也笑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这还要多谢文和先生的教导呢。” 阳人之战中,贾诩曾以自污的方式帮王羽维护名声,如今毒士的名头在诸侯间已流传甚广。据说董卓听说后,又摔了几件宝物,然后把牛辅拎过去狠揍了一通。 为啥揍牛辅?因为贾诩最初是在牛辅麾下,然后莫名其妙的就消失了,然后在阳人之战中露了锋芒,扭转了战役的走向……不揍牛辅揍谁? “好说,好说……”贾诩扳着手指细数道:“文则在军中资历最老,作风一丝不苟,平素很少言笑,练出来的兵,更是远在诸将之上,素有威严。公明子义等人虽都是上将之才,但只有文则,才是主公身边不可或缺之人呐。” “可不是么。”王羽在心里补充了一句,最关键的,还是于禁的任劳任怨,他的性格跟太史慈完全相反,执掌军法,不把后者吃的死死的才怪呢。 “不过,兖州不稳的情报还未得证实,万一没人来,以太史将军的那脾气……” “不要紧。”王羽笑的有些没心没肺:“顶多扑个空,再多累计点怒气呗。仗还多着呢,还怕没地方给他释放吗?要担心的不是我,而是下一个敢于挑衅的白痴,哈。” 还是那句话,没人比他更了解这位猛将了,只要回想自己从前的想法,还怕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吗?何况,后路的威胁也并非空穴来风,袁绍既然能派人来搞阴谋,曹操的眼光谋略更胜袁绍一筹,他会让自己舒舒服服的平定青州吗? 当然不会! 易地而处的话,只要自己有余力,肯定就做点什么的,而不是坐视敌人发展,哪怕事情没最后确定也一样。 “子义防守后路是有必要的,但我为什么觉得好像忘了什么呢?”一边走,一边将战略在心中盘算一遍,王羽觉得整体概况应该没问题了,但细节上似乎有些缺失,他突然站定,向贾诩问道。 “哪有?主公算无遗策,会有什么疏漏?肯定是你这几天太累了。”贾诩摇头否认,心里却在偷笑。 你当然忘了一些事,对这一战来说,影响不大,但对某人来说,影响可能就很大了。不过,这件事若是放到长远来看,未尝不是件好事,自己就没必要多嘴了。 第二零三章轻骑骚扰战 “呜呜……呜!”北风呼啸,号角声长鸣。 “泰山骑兵又来了,弟兄们,抄家伙,跟他们拼了!” 庞大的军列一阵骚动,仿佛在平缓流动的大河中,扔下了一块大石头,涟漪一圈圈的散开,化成了波纹,又或波浪。 “在哪呢?泰山骑兵在哪呢?” 黄巾军的士气极高,但号角声是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的,士兵们们晕头转向,将校们也是全无头绪,只能紧紧的握住了手中的兵器,仿佛那样就能得到指引一般。 “啊!”终于,在连绵的号角与黄巾军的喊杀声之外,又有了新的声音,而且是能指明敌人方向的声音。 “苍天已死……”人潮开始涌动,冲天的战号声随之响起。士气高昂的黄巾军不会对任何敌人感到畏惧,哪怕他们明知道来的是在北海大破管亥的那支骑兵。 “停,别喊了,也别乱跑,继续前进,不要理会那些该死的苍蝇,那些无胆鼠辈不敢堂堂正正的交手,只会到处乱窜,进行骚扰罢了!他们这是想耽误大军的行程,兄弟们,咱们不能让他们得逞,前进,继续前进!” 赶在士气彻底提升起来,大军改变方向之前,黄巾军的大小头目声嘶力竭的叫喊声,阻止了这一切。 这是无数血泪教训换来的宝贵经验,那些骑兵的目的就是折腾人,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跟大军正面交手,哪怕派出去迎战的兵马比他们的人数还少。他们也只会远远的逃开。 其实也没法更少了,幽州军被阻断在了莱芜以东,泰山骑兵一共才不到一千人,千余骑兵分成了几十个小队,在大军周围不停出没。 几十人为小队的轻骑,相对于规模以十万计的黄巾大军,实在微不足道,用蚂蚁和大象来大比方,都不够恰当,可就是这些蚂蚁都不如的敌军。却搅得大象不得安宁。 有时只有一两队人单独出现,有时则象现在这样,多队骑兵同时出现,围着大军拼命吹角,若有不明情况的,还以为黄巾大军已经被包围了呢。 一开始,每次遇到这种情况,中军都会传来命令,让大军止步。分兵迎敌,结果那些骑兵回头就跑。跑的比兔子还快! 两条腿的自然追不上四条腿的,黄巾军只能灰头土脸的看着敌人跑远,只留下漫天的烟尘。如果他们就此放弃,那些该死的骑兵还会兜回来,继续吹角,让人不得安宁。 这还不算最讨厌的,这些骑兵不光白天来,晚上也不肯消停,哪怕明知道他们没可能越过重重的防御攻势。展开夜袭,但黄巾将士依然不得安宁。 想想看,熟睡之际,突然听到一阵激昂的战鼓声,随后又是一阵比风声更加响亮的号角声响起,谁还能安寝如初? 开始,士兵们会被惊醒。会跳起老高,会抓向并且,后来习惯了,他们只能用枕头或脖子。把脑袋包起来。一边诅咒着无良的泰山人,诅咒他们在黑灯瞎火的野外马失前蹄,撞到树上;一边死命的挤着眼,希望这样可以有助于睡眠。 大军的行进速度一下就减慢了一半以上,让黄巾的将帅们十分抓狂。 连续几天后,渠帅们聚在一起,商量出了对策,那就是不理会这敌人,然后每个士兵得到了两个棉花团…… 渠帅们的对策很有针对性,但泰山骑兵很快用行动证明,他们不是军乐团,不光会敲鼓、吹号,他们真正的拿手本领是杀人! 发现黄巾军渐渐习惯了噪音骚扰后,当烟尘再起的时候,泰山骑兵带来的就不仅仅是噪音了,萧萧的羽箭声成为了骚扰的主旋律! 泰山轻骑席卷而来,然后在离队列百步左右的地方转向,动作优雅而从容,然后风一般的在队列侧面掠过,将雨一般的箭矢,洒在黄巾军的头上。 他们不求最大的杀伤效果,也不求精准,只是在最大的射程上,将箭矢尽力砸到黄巾军的队列中,然后看也不看结果,带马绕开,飞速飚远,待马力恢复之后,卷土重来,周而复始,轮转不休。 这样的骚扰带来的伤亡极其有限,但对大军速度的阻碍效果却很好。 士兵们可以用耳塞来习惯噪音,却没有办法对头上的利箭视而不见,就算他们有那个定力,箭矢砸在身上后,带来的伤痛却是实实在在的。 若是对付正规甲兵,这种距离上的箭矢杀伤力近乎于无,但黄巾军哪可能搞来这么多盔甲?伤口大多不致命,但这寒冬腊月的,如果救治不及时,一个小伤口也能带走一条鲜活的生命! 渠帅们想了很多对策,比如用弓箭手展开对射,反正泰山兵少,哪怕消耗的交换比大点,黄巾军这边也能接受。 然而,事与愿违,黄巾军的兵太多,队列也太长了。 集中使用的话,中奖的概率太低,谁知道那些该死的轻骑会在什么地方出现? 平均分配的话,有限的弓箭手散布在绵延数十里的队列中,百十步距离才能分配一个人,想凭一人之力,对抗几十名骑射无双的白马义从,那不是做梦吗? 何况,士兵的箭术也很成问题,很难对骑兵造成什么伤亡。集中起来的弓箭手,侥幸中过几次奖,不过,大部分箭矢都被高速奔驰的战马甩在了身后。 泰山轻骑是来骚扰的,他们发箭都是在最大的射程上,以黄巾士兵的箭术,哪里有本事在这样的距离上,命中告诉移动的目标? 和能不能堵住轻骑一样,中不中,也只能靠运气。侥幸命中的箭矢寥寥无几,却造不成正射效果。被皮甲一阻,马速一带,立刻失去了力道。 骑兵或者受了伤,或者没有,反正没有落马者,他们不做任何停滞,随着大队奔向远方。 持续不断的骚扰让黄巾军苦不堪言。 由东向西行进的军列,庞大无比,仿佛一条巨蟒,连汶河都为之失色。如此庞大的身躯。力量也十分惊人,只要它愿意,移山填海,无所不能,可它就是奈何不了围着自己嗡嗡叫的一群蠓虫! 因为管亥的遭遇,黄巾将帅们对泰山轻骑非常重视,连带着对幽州军也很警惕,所以他们用了大手笔,将莱芜以东的敌军尽数阻断。 可现在。他们又发现了轻骑的另一个可怕之处,骚扰。无止境的骚扰,让人无可奈何,烦闷不已的骚扰! “大帅,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您的想个对策出来才好。”大多数渠帅把希望寄托在大方张饶身上。 “是啊,那些该死的杂种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盯着俺不放,几天下来,受伤的兄弟已经超过五百了。五百精锐,什么都没做,就这么倒下了啊!”也有个别倒霉蛋,哭诉不已。 “干脆把队列拉开,平推过去,不给他们留腾挪的空当!”至于这种不靠谱的提议,就只能招来众人一致的白眼了。 说是狭长的平原地带。那只是相对整个齐鲁之地的地势说的,实际上,汶河流域的平原,至少有百里之宽。以黄巾军的人数。拉开这样的距离倒是没问题,可拉开后,还要不要往前走了? 不用太远,只要走一天,横队就变成一锅粥了,泰山军也不用继续骚扰了,只要一举冲杀过来就赢了。 “办法,本帅有,可你们都愿意听吗?” 看着这帮无能且自私的属下,张饶感到一阵厌烦,他阴沉着脸说道:“本帅让你们把手里的马匹都交出来,组建一支骑兵,以骑对骑,就算打不赢,也能把泰山人赶跑,可你们都是怎么说的?张兄弟,你的弟兄伤了五百,但你有没有告诉他们,就是因为你舍不得那几匹马,他们才受了伤?” “俺……”众将都是无言以对。 虽然不多,但黄巾军也有马,以前缴获的多半都在粮荒的时候吃了,不过近期打破了临淄,新缴获了不少。问题就是,缴获后,头领们当场就给分了,缴获的马再多,也架不住黄巾内部的大小势力多啊。 张饶作为主帅,司马俱、徐和拥兵最多,但包括拉车的驽马在内,他们军中的马匹也不超过一百,其他人就更加可想而知了。 比如那个叫苦的张姓头领,他手里的马不超过十匹,可当张饶召开军议,要求众头领将手里战马都拿出来,组织反击的时候,却没一个人肯同意。他们不是舍不得几匹马,只是不想开了这个先例,影响以后的战利品分配罢了。 现在泰山轻骑越来越嚣张,大军的行进速度也越来越慢,张饶旧事重提,头领们都从坚决反对,变得犹豫不定了。 “今天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上缴的,只限于马,战马!驽马大家可以自己留着,等打下泰山之后,缴获的战马,兄弟们都可以多分几匹,上缴的越多,分的就越多,如何?” “成,就这么着!” “听大帅的!” 一听这话,众头领不犹豫了,能赶走讨厌的泰山轻骑,将来还有好处,这种好事再不答应,那真是没人情可讲了。 张饶长舒了口气,此刻,他更加想念许攸了,如果对方还在的话,自己哪里需要为几匹马费这么多心思啊? 正是在子远先生的筹谋下,自己的几千兵,才变成了几十万大军,能把他们聚起来,又何愁不能操控自如? 看来,自己即便打败了王鹏举,也不能急着自立,至少,要先找几个名士……不用太有名,有子远先生一半的本事,自己就心满意足了。 当然,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战马有了,接下来就是要想办法组建一支骑兵……自己可没这本事,须得找一员猛将才行。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着,最后落在了一名壮汉身上,张饶的眼睛一亮:就是他了! 军议结束后,一直都显得没精打采的管亥被人叫住了。 “管将军,张帅请你入帐议事。” 第二零四章丧胆之敌 看着一脸颓丧的管亥,张饶皱了下眉头。 自从被俘被放回后,这个曾经名动青州,凶名可止小儿夜啼的悍将,就变成了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让人一看就已经不放心了。 可张饶却没法不用他,因为他没别人可用。 大汉朝不禁武,民间武风极盛,尤其是山东这种自古就民风彪悍的地方,想组建军队,再容易不过了;战马、弓箭、矛戈,哪怕是强弩这种大杀器,只要有钱,就能搞得到。 随便拉点人,就能组建一支军队出来。 不过,前提是有钱。 所谓穷文富武,普通的民众,一年到头能吃饱饭就不错了,想供养一个脱产的武人出来,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尤其是骑术、射艺两种本事,更是可望而不可及。 养战马的花销就不用说了,练弓箭的花销也不在少数,羽箭、良弓都是很贵的。猎户们用的猎弓都是自制的,相对便宜,但杀伤力跟真正的制式角弓根本没法比。 黄巾军中,大部分都是吃不上饭的普通人,会几手拳脚兵器功夫的,已经算是武艺高强的了;精通骑射这两种本事的,少之又少;至于还有家传武艺的,数遍青州,也就那么几个。 寒门子弟跟世家豪强没法比,但即便是乱世,他们这样的人想找口饭吃还是很容易的,世家豪强都在招兵买马,谁会自甘堕落的加入黄巾当反贼? 所以。如管亥这种猛将,在黄巾军中,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张饶要组建骑兵,又想把权柄抓在自己手上,也只能捏着鼻子找管亥了。 “见过大帅。”管亥抱拳见过礼,然后就像个木桩似的,杵在哪儿不吱声了。 张饶心中越发恼怒,要不是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他肯定没法做到不动声色。可现在,他甚至能在脸上堆起笑容来。 “管兄弟,你回来后,本帅一直忙于军务,无暇去探望慰问,实在有些惭愧,还望管兄弟别往心里去。” “大帅客气了,败军之将不言勇,蒙大帅收留。已是感激不尽,哪还有抱怨之说?”管亥的回答很得体。张饶甚至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那是和许攸相似的味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饶听说当年楚汉争雄,高祖也是一直处于下风,几次被霸王项羽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可到最后,还不是在垓下一战就翻了盘?仔细想想,这典故跟咱们现在面对的局势也差不多,王羽也被人称为小霸王。从都昌开始,他一直在占咱们的便宜……” 管亥终于抬起了头,看向张饶的眼神中,明显浮动着惊异的情绪,很显然,他没想到张饶能举出这么……嗯,算是很恰当的例子来。 张饶见状。越发得意了,他抖擞精神,继续说道:“现在让他占点便宜也没什么,弟兄们集结的太仓促了。当然比不过他的百战精锐,再加上没提防,这都不要紧,大势在咱们手上,等咱们推进到奉高城下,一样也是十面埋伏,任他有霸王之勇,也只有饮恨收场的份儿!” 这个典故是许攸初遇张饶的时候,对他说过了,张饶当时大为激动,透过这个典故,看到了美好的未来,同时也把对方引为腹心。 现在,许攸走了,但他也成熟了,把同样的典故稍加变化,说给其他人听,既可以表达自己的信心和见识;也隐喻了战局的美好前景,用以鼓舞对方;最后,还能给后面的招揽留下伏笔,多完美的表现啊! 这就是所谓的王霸之气了吧? 自我陶醉了片刻,张饶带着满怀的期许,沉声问道:“管兄弟,你不这么想吗?” 一句话问出口的同时,他就做好了下一问的准备,只要对方表达出心中的激动,自己就可以勉励对方一番,然后引为心腹了。 可是,事与愿违,只见管亥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瓮声瓮气道:“这可不好说。” 啥?不好说? 张饶好悬没被一口气给噎死,自己表现得不够完美吗?不然这个粗坯怎么就不按套路来呢? “管兄弟,你什么意思?”他强压怒火,问道。 管亥无视张饶越来越差的脸色,自顾自分析道:“某觉得,王鹏举没那么容易对付,他现在一个劲的延缓咱们的行程,肯定是在策划什么,搞清楚他到底在策划什么之前,咱们就这么一头撞上去,恐怕……” “奇袭?这已经在本帅的预料之中了。” 张饶冷笑有声:“这一路你应该也看到了,大军虽众,但本帅的安营扎寨都是按照兵法来的!外围的防御就不用说了,营内本帅也吸取了都昌的教训,把精锐和普通青壮分割开来,而且还把老弱留在了莱芜,行军走的也是大路……这样还有什么漏洞?” “某不知。” 管亥摇摇头,口风不肯放松,“王鹏举奇谋百出,别说某,就算徐公卿那样的当世名将,一不留神都着了他的道,他有什么谋略,某怎么可能知道?某只是从泰山军的举动中看到了一些迹象罢了。” “迹象……哼!”张饶怒极反笑,强压着讽刺对方被俘经历的冲动,反问道:“依管兄弟之见,我军应该如何做法啊?” “回青州。”管亥不假思索的答道。 “哈,半途而废,等着王鹏举来打咱们?”张饶眼中的讥嘲之色更浓了。 “当然不是就这么回去,走之前,咱们先把莱芜攻下来,断王鹏举一臂,还可以依托莱芜构筑一条防线,让王鹏举没法轻易越境!”管亥听出了张饶的不爽,但他还是坚持着要把话说完。 “然后呢?在青州饿死?” “不。咱们现在的声势很大,可以把以前啃不下的那些郡城、县城都打下来!” 管亥的语气中终于带了一丝热切:“青州的官员都和孔融差不多,只会动嘴皮子,咱们连临淄都打下来了,再攻下莱芜,他们能不怕吗?打下这些郡县,咱们割据青州,岂不是逍遥?就算王鹏举真的冲破防线也不要紧,咱们往山上一躲,就不信他能一一剿过去!” “你这是畏敌如虎!” 张饶再按捺不住。一拍桌案站了起来,指着管亥厉喝道:“你自己被吓破了胆,就以为别人也一样吗?打不过就上山?你以为本帅是山贼吗?本帅是青州大方,统率百万大军,以堂堂之势碾压过去,全天下也没人抵挡得住!” 说到后面,他的神态已经带了几分疯狂之意。管亥在心中叹了口气,不再出言刺激对方,又恢复了那副低眉顺眼。半死不活的模样。 “管兄弟啊,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王鹏举有奇谋。可咱们也不差啊?” 张饶定了定神,语重心长的说道:“现在都昌那时不一样了,咱们有人有装备,还有小天师给咱们撑腰!你看看这些天下来,这么多兄弟受了伤,这寒冬腊月的,换在以往,能活下来一半就是好的了,可现在呢?有小天师出手。除了当场死的之外,一共也才死了三个!” 管亥耷拉着脑袋应道:“嗯,末将听凭大帅吩咐。”听他语气,就知道他根本没把张饶这番话听进心里去。 “罢了。”张饶一阵恼怒,终于放弃了君臣之道那一套,直接下令道:“各部的战马很快就会集中起来,你挑些人。组一支骑兵出来,把泰山骑兵赶走,好让大军能加快速度。” “喏。”管亥应诺一声,想了想。又问道:“赶走就可以是吗?” 张饶不耐烦的挥挥手:“能灭当然要灭掉,不,就是要灭掉他们几队人才好!” “敌军可能……”管亥还想再做点提示,可看到张饶的神色,他不敢触霉头了。人在屋檐下,总是跟老大拗着来,迟早要倒霉的。 既然对方不听自己的,还是早谋出路的好,王鹏举肯定有什么奇招,自己已经闻到了味道! 管亥走了,张饶气犹未平,喘了会儿粗气,他扬声道:“石头!” “大帅!”身后一名亲兵躬身应命。 “你跟他一起去,看着这个胆小鬼,别让他带队跑了。”张饶冷笑。 他决定,先利用管亥训练士卒,等攻下奉高之后,就把这个胆小鬼拿来杀鸡儆猴!自己的百万大军打不赢王鹏举?呸!连子远先生都说必胜,怎么可能会有问题? 如今军心士气俱都高涨,任他有什么奇谋,也丝毫动摇不了自己! …… “呜呜……呜呜!” 号角声中,管亥一马当先,从本阵中快速杀出,扑向了前来骚扰的一队泰山轻骑。 对方显得很意外,但反应却很快,一边飞快的松开已经开满的弓弦,一边风一样的飚远。 以这种方式交手,黄巾军很吃亏,虽然他们也骑在战马上,但对方是边退避边回头射,远远看去,管亥的骑兵就像刻意凑到对方箭尖上般。 类似的体会,当日的西凉铁骑也是品尝过的,管亥也在都昌见识过,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不过他麾下新组建的骑兵,就没他那么从容了。 他气急败坏的咆哮道:“加速,加速,不要往旁边躲,也不要还手,贴上去,缠住他们,以命换命!” 他心知,麾下骑兵的马不如对方精良,骑术、箭术更是没法比,装备也落后一大截,唯一可以依仗的就是人数优势。另外,由于没有盔甲,马的负重更小,短途内,冲刺力会占优。 在管亥的咆哮下,黄巾骑兵开始加速,泰山骑兵意识到了敌人的意图,放弃了继续骚扰的任务,加速向远处逃去。 管亥估算着距离,然后缓缓抬起了手,准备下令收兵。 没必要再追下去了,他见识过白马义从聚散直如的本领。黄巾的数千骑兵,分散在队列各处,他手下只有三百多骑,一旦中了埋伏,后果会相当惨重。 “冲,继续冲,他们的马已经跑了半天了,咱们是生力军,杀上去,给这些日子伤亡的弟兄们报仇!”一声大喝阻止了管亥,张饶的那个叫做石头的亲兵红着眼睛挥舞着战刀,催马越过了管亥,冲在了最前面。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 L A “不要追!”管亥大惊。 “报仇,杀!”黄巾骑兵士气大振,狂吼着追了上去,没人肯回头看上管亥一眼。 在小天师的带领下,黄巾将士是所向披靡的! 管亥承认,如果在都昌的时候,他麾下的兄弟也有这种士气,也许那一仗确实不会输。可问题是,黄巾这边不一样的同时,面对的敌人也不一样了,进入泰山后,指挥泰山军作战的可是王鹏举,而不是那个临时凑数的信使! 临时凑数的都那么强,王鹏举本人会有多可怕? 管亥还没有明确的概念,但他还是勒住了战马。战马长嘶声中,他依稀听到了前方传来了一阵阵晦涩的绞弦声。 他打了个哆嗦,没错,泰山骑兵不但聚散自如,而且还有强弩……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他已经熟练的调转了马头,年少时训练出来的骑术被身体牢牢记住了,在关键的时刻可以救命。 身后,人惨叫,马嘶鸣的声音骤然响起,此起彼伏。 第二零五章严防死守 暮霭深处,是巍峨的泰山。 当泰山巍峨的身影,真切的出现在眼前时,张饶热泪盈眶,很有跪地祷告一番的冲动。 他这么激动,当然不是因为初见岱宗的喜悦,纯粹只是出于旅途终于到了终点,前方终于看见光明的感叹罢了。 莱芜到奉高,总共不足二百多里的路程,大军足足走了十三天! 每天行进不超过二十里,跟百万大军从齐国向泰山移动的速度差不多少,可是,大军明明已经去芜存菁,把累赘远远抛在后面了啊! 一路艰辛! 除了少数坞堡之外,路上并没有遇到多少抵抗,百万黄巾的名头,足以将惜命的豪强和百姓吓得远远逃开了。连路上唯一的大县城嬴县都变成了一座空城,完全就不存在什么阻挡。 唯一的,也是最致命的问题,就是那些挥之不去,比最黏人的苍蝇还讨厌的泰山轻骑! 张饶用尽了一切办法,最终都没有奏效。 本来很有希望的骑兵反制,因为士卒的战意太强,连续被泰山轻骑伏击得手,结果,好容易组建起来的三千骑兵,在三天内就损失了三成有余,平均一天折损三百! 最后,张饶不得不把所有的盔甲盾牌,配备给走在队列外围的部队,然后又组织士兵用投枪、投石反击,这才勉强抗住了泰山轻骑的骚扰,令对方出现了较大的伤亡。 因为泰山军从未进行过肉搏战。即便出现伤亡,他们也会将同袍带走,所以,张饶也无法确定,对方的伤亡到底有多少,他只能从骚扰的力度和频率中估算。 对方的伤亡大概在三成左右,也就是三百多。 看起来还不错,但黄巾军付出的代价却是十倍以上的伤亡,以及超出预计近十天的行军时间! 张饶不知道后世那句:时间就是生命的名言,不过他明白。路上耽搁的十天中,王羽肯定没闲着。 都昌夜袭战当中,泰山轻骑才损失了几十人而已,现在,王羽为了这十天时间,搭上了整整三百骑!自己这边的损失虽然更大,因为行军缓慢,粮草也多消耗了不少,士卒的疲劳度也在增加。但是,对方的目标肯定不是这么简单! 粮草可以抢。王羽的嫡系部队全在奉高城,其他城池都是大军的囊中之物! 疲劳可以恢复,现在大军已经兵临城下,就算下了大雪,也不会耽搁什么,反正自己又没打算立刻攻城。 也许正如管亥所说,对方在策划着什么阴谋…… 张饶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当初就应该跟管亥深入探讨一下这个话题。可惜,现在已经来不及了,那个胆小鬼居然抛下喽啰,逃到南面的群山当中去了。 不过也没什么,邪不胜正,只要自己不犯错,这一仗就不可能会输! “安营!把营盘扎稳了。壕沟给本帅挖深点!什么?土冻上了挖不动?谁说的,信不信老子直接将他扒光了扔到冰窟窿里去!怕了?怕了还不快去!” “多派探子出去侦察,方圆二十里,不许有一棵树!石头底下都给老子翻开看仔细了。谁看漏了,老子就拿他填坑!” “再派些人查看一下营盘的地面……干什么?不知道有藏兵坑和地道吗?那王鹏举狡猾着呢,说不定他事先挖好了坑,就等着咱们往里跳呢!用竹竿捅,用斧凿敲!管他用什么,一定要给老子确定没有古怪才行!” 大小喽啰们本来也松了口气,但一口气还没喘匀,就被张大帅赶得鸡飞狗跳了。 “这不是闲的吗?多挖壕沟也就罢了,砍树也能当柴禾烧,或者打造攻城器械,翻石头算是什么,还能有人藏到那底下去?还有藏兵坑……这寒冬腊月的,谁那么想不开,挖坑藏在地底下?过冬的田鼠吗?” “大帅的确有点……不过,小心点也没大碍,毕竟咱们是要跟那个王鹏举对阵,这人的花花肠子多着呢,不把营盘守得密不透风,没准儿还真就让他钻进来了。” “反正大帅也说了,扎好营盘后,可以休息三天,然后再围城或者攻打其他城池……累点,总比打败仗强,大帅也是研究过兵法才下令的,你们就别抱怨了。” “说的也是呢。” 黄巾诸将开始不无抱怨,私下里腹诽不已,不过被几个老成的头领一开解,众人心气儿也平了。指挥者有韬略,总不是什么坏事。 说起来,这么布置过后,主营应该算是铁通一块了,只要大营不出意外,哪怕吃再多的小亏,最后的胜利也属于自己这一边! 这么一想,抱怨都化成了力气,黄巾大军热火朝天的忙碌了起来。 人多力量大,在奉高城头望过去,只见一座铜墙铁壁般的大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建造起来。 “围栏,呃,应该说是围墙了,差不多快两丈了吧?”王羽打量着远处的敌营。 “虽未至亦不远矣。”贾诩眯着眼睛,慢悠悠的回应。 “这壕沟也够多,够深,还有拒马和鹿砦也很密集,公明,你发动进攻的时候,记得谨慎些。”王羽随口嘱咐道。 “主公放心。”徐晃郑重应诺。 “还有……他们在地上到处乱戳,这是在堪舆风水么?” “显然,他们担心有地道。”贾诩哼了一声。 “这营盘扎的可真够稳的,比西凉军在河阴扎的那个强多了。”王羽咂舌道:“这张饶在这方面,似乎不在文则之下啊。” “那能一样吗?牛辅当日根本没把河内军放在眼里,就是例行公事的扎了个营盘,事实上他也没错,谁知道会遇上主公您啊?” 贾诩帮老东家说了句公道话,然后抬手指着城下叹道:“您现在声名远播了,这位张大帅被您骚扰了一路,也惊醒得很,说不定还得了某些高人的指点,也不看天候,就照本宣科的把防范措施都用上了,真是……可怜呐!” 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张饶花了这么大力气,把营盘给守得密不透风,最后发现,这一切都是白费力气的那一刻,他心里的绝望和悲凉,恐怕比当初的牛辅还要大几倍。 牛辅毕竟还能找到点借口,比如不知道有王羽这样的怪物,也没严加防范,最关键的是,他当时还有伤心事,被分去了好多精力之类的。 可张饶,他做足了功课,严防死守,丝毫没有懈怠,可最后发现…… 贾诩摇了摇头,他真的很同情对方。 人,是很会找借口,很会宽慰自己的生物,所以,即便以牛辅的境遇之惨,他依然坚强的活着。但如果有一天,某人发现,自己的失败找不到任何借口时,他的心防就会崩溃,下场惨不堪言…… 出神的功夫,王羽已经走了,贾诩回过神也没追过去,还顺手扯住了徐晃,向对方摇了摇头。反正该做的都做了,也没啥可说的,现在这种时刻,总得给主公点私人空间吧? 他看看一脸莫名的徐晃,心里闪过了一个不相干的念头,也该给公明张罗一下,让他成家了吧?不然他老是这么不解风情,谁受得了啊? “咴!” 当王羽走下城墙,第一个迎上来的不是蔡琰、貂蝉,而是乌骓。 “伙计,不要急,下次,下次咱们就一起上战场。”王羽一手搂着乌骓的脖子,一手梳理着爱马的长鬃。 得到了主人的安抚,乌骓停止了躁动,定定的看着主人,眼神中有一股浓浓的幽怨之意,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这马通了人性,也未必是啥好事啊。 王羽心中一声暗叹,柔声安抚道:“不急,以后的仗还多着呢,到时候你累还来不及呢,这次实在没法和你一起,你就先休息好了。” “咴……”乌骓又是一声嘶鸣,但声音低沉了许多,看起来像是听懂了似的。 在爱马脖颈上拍了两下,王羽转过身,迎上了两双秋水般的眸子。 “不会有事的,只是一帮乌合之众罢了,很容易就能解决。” 二女不为所动,类似的解释,她们已经听过好几次了,可心里还是担心,像是心上有许多把小刀在刮,又像是被悬在虚空中,空荡荡的没着落。 “对了,父亲和蔡伯父他们呢?我娘没听到风声吧?”劝慰不成,王羽试图转移话题。 “母亲还不知道,父亲正陪着她呢,蔡伯父在书院整理书籍,可看起来也有些心神不宁,小寿,你……”貂蝉美眸通红,显然是哭过了,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人心生爱怜。 “羽哥,妾身和貂蝉妹妹,想和你一起……”也许是从一开始就在战场上配合的缘故,蔡琰显得坚强得多。 “一起?”王羽疑惑的看着蔡琰。 “嗯,妹妹说,开战前,你有一个计划,那个机会,妾身和妹妹正好,能帮上忙。”语声轻柔,但语气很坚定,不容拒绝。 “你们来?”王羽微微怔了一下,下一刻,一丝笑意在他嘴角绽开:“也好,那就你们来吧,咱们一起上阵,平定青州之乱!” 第二零六章清平世界 天空中密布着厚厚的云层,遮得星月无光,天地间一片黑沉,只有奉高古城内外,都是一片灯火通明,在黑夜中,显得极为醒目。 城头点火把,是为了防止攻城者偷袭,攻城战中,攻守双方各有优势,守城一方最大的优势是地利,攻城一方则是主动权。趁守军不备或疲惫时展开偷袭,是攻城的妙招之一,对攻坚能力有限的黄巾军来说,更是赖以成名的绝技,守军不得不防。 而连营周边的火把,同样也是为了防备偷袭,他们防范的目标更少,威胁却更大。 直到现在,依然没人知道,王羽当初是如何潜入河阴大营,成功行刺董卓的,但诸侯们却早就展开了针对性的研究。 对王羽有敌意的人很多,谁也不想在两军对阵的时候,在自己的营帐内,从睡梦中惊醒,去面对森寒的锋刃,以及武艺惊人的刺客。 袁绍是最早跟王羽翻脸的诸侯,无论前仇还是新怨,都注定双方走不到一起,所以,袁绍对这方面的研究是最深的。 如今,他的研究成功也通过许攸,传递给了黄巾大帅张饶,于是便有了奉高城下这座铁桶一般的连营。 火把多,人更多。 即便夜已经很深,将近三更时分了,但寨墙上依然站满了人,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卫兵们不停的来回巡视着。瞪大了双眼,竖起了耳朵,警惕的观察着不远处的黑暗,仿佛那里随时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跳出一般。 “我说木头,黑灯瞎火的,你扯着脖子看什么呢?你以为王鹏举是傻子吗?看到这阵势还敢来?张大帅摆出的这个阵势,别说是人,连苍蝇也能拦住了。依我看啊,纯粹多余。” 火把能驱走黑暗,却挡不住寒风。 虽然泰山用巍峨的躯体,阻挡了从北方席卷而来的寒风,减缓了北风的势头,但却无法消除其携带的冰寒。时间已经进入了十二月,是一年最冷的时候,在这种寒夜里巡哨,也难怪哨兵有所不满。 “还是小心点好吧?万一真被人偷袭了呢?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柏大哥?” 被称作木头的是个年轻人。这是个很认真的人,尽管身上的破棉袄漏洞处处。根本挡不住寒风,被冻得瑟瑟发抖,但他的视线却一直在寨强外的黑暗中逡巡着,连说话的时候都一样。 “偷袭?” 那个老兵嘿然一笑,左右看看没人注意,将手中的竹枪倚在墙边,盘腿坐到了一个避风的黑暗处。舒服的叹了口气,反问道:“木头兄弟,你倒是说说。王鹏举要怎么偷袭,才能用几千人,打败这里的二十万大军?” “刺杀呗,他最擅长这个了。”年轻人不假思索的答道。 老兵懈怠的行为,让他有些不满,也有些犹豫和羡慕,天确实太冷了。跟自己这个新丁不同,柏大哥当了好几年兵了,他的做法总是有道理的吧? “刺杀?杀谁?”老兵的反问来的也很快,把新兵问得一愣,见他愣神不能答,老兵偏过头,向连营深处努努嘴,提示道:“咱们这里,谁死了,才能让二十万大军彻底崩溃?” “张帅……”新兵迟疑了,一句话刚开了个头,看到老兵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便讪讪的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张帅若是死了,顶多就是他直属的那几千人乱上一阵子,然后就会有人收拾残局了,或许是司马将军,又或是什么其他人,反正大军不可能崩溃。” 老兵比新兵大不了几岁,但他的阅历,以及对黄巾内部形势的认识,却比新兵深邃得多。虽然现在很多名目都换了,张大帅的指第挥部署也很有章法,但很多骨子里的东西却是没法改变的。 张饶若死了,实力冠居群雄的司马俱将会很高兴的坐上张饶的位置,其他人也没什么可不服的。张大帅的能力不错,但大家却不是冲着他来的,他的死活,影响不了什么人。 “哦,我知道了,是小天……唔!”在前辈的点拨下,木头也开窍了。 “嘘,小点声。”新兵的失声欢呼有些忘乎所以,声音大了点,老兵激灵一下从地上蹦起来,捂住了同伴的嘴,紧张兮兮的四下张望了片刻,才松了口气。 “别乱嚷嚷,万一让扒皮超听见了,肯定又要训斥咱们一顿,趁机克扣咱们的口粮了。” “嗯,嗯。”情急之下,老兵出手有点重,新兵猛喘了几口大气,才感觉舒服了点,但他一点怨怼都没有,视线终于离开了寨墙外的黑暗,向四周观察着,确认那个令他和他的同伴恐惧的身影确实没出现,他才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张帅警醒着呢!”老兵哑着嗓子低声道:“别说外人,就算你我,甚或渠帅们,又有几人知道小天师到底在哪儿?王鹏举又不是神仙,也没有掐指一算的本领,他怎么在二十万人的连营中,找到小天师的法驾?” 说话间,又是一阵强风吹来,火把被吹得摇曳不定,像是随时要熄灭似的。二卒暂停了谈话,新兵继续警惕的观察营外,老兵去护持火把。 待风头过去了,两人这才又凑到了一起,老兵继续说道:“找不到小天师,王鹏举杀谁也没用,象都昌那样偷袭也不行,渠帅们吸取了都昌城的教训,咱们这大营看起来是一体的,实际上却是一块一块的,各家都有各自的地盘,精锐和普通士兵也是分开的……” 管亥和他的喽啰被放回后,在黄巾众将的追问下,曾详细的描述过都昌之战的过程,以供众人总结教训。分析得失。 他们发现,这一仗并非没有转机,如果管亥集结的精锐再多一点,准备再充分一点,也许就能力挽狂澜了。 因此,他们摒弃了从前让老兵和新挟裹入伍的新兵混杂的做法,改成了各自立营,精锐在内。新兵在外。如果王羽故技重施,那首先承受突袭的将是战斗力相对较差的新兵,老兵可以趁机做好反击的准备。 有了小天师的鼓舞,新兵的装备和战斗技巧虽然很差,但战意和士气却很强,就算只有少数老兵头目在,他们也不会象都昌城下那些人一样崩溃。 只要他们不一触即溃,那泰山军的突袭就没用了,在突袭的势头过后,区区数千人马。很快会陷入十万大军的包围之中,不死也得脱层皮。 “所以啊。他要是来突袭还更好,眼瞅着就下雪了,早点打完,咱们也好进城休息不是?”最后,老兵如是总结道。 “对,早点打完,把俺娘和妹妹也接到城里享福、过冬。” 新兵的眼睛亮了亮。仿佛乌云散开,露出的星光一样闪亮,下一刻。乌云合拢,他的眼神也黯淡下来:“俺有点担心他们,莱芜的泰山军凶着呢,而且还有幽州人助阵,万一……” “甭担心,没事。” 老兵摆摆手,大咧咧说道:“王鹏举是个仁义人,不会屠杀老弱妇孺的,何况,莱芜那边也不全是妇孺,还有徐帅他们的几千精锐在呢,泰山军要是真打歪主意,说不定会吃个大亏呢!总之,不用担心,不用担心……” 若是新兵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老兵眼神里的情绪,远没有他的语气轻松。新兵有娘和妹妹,他也有老婆孩子,若不是坚信着某些东西,他又岂肯丢下家人远征? 新兵没注意到这些,他没有接受过如何对同伴察言观色的训练,而且现在他也没那份心情,他向无所不知的前辈,问出了在心里压抑了很久的一个问题。 “既然王将军是个仁义人,咱们又何必跟他打仗呢?渠帅们都说他在河东冒充小天师,罪该万死,可河东那些人现在有田种,有饭吃,嗯,俺也说不上来,反正……” “这个啊……”老兵挠挠头,同样疑惑不解。 开始加入造反的队伍,是因为没饭吃,大当家也没什么信仰,无非就是抢大户,有机会就抢官仓,抢到东西就有饭吃,抢不到就挨饿,说起来跟以前种地也差不多,都是看天吃饭。 后来大当家战死了,他又跟着兄弟们加入了另一股造反队伍,做的事情跟从前差不多,但口号却不一样了。这次,他变成了黄巾军,新大当家说要领导大伙儿创立一个清平世界,朗朗乾坤。 清平世道具体是什么样的? 说实话,老兵不太清楚,根据头领们的描述,那似乎是个大家都有饭吃,有田种的世界,听起来非常美好,像是做梦一样。于是,为了实现这个梦想,又或活下去,他以更高的热情投入了战斗。 不过,局势没多少改变,或者说比以前更糟了。 以前是贼少民多,只要努力作战,战后总是会有足够的收获,让一家几口都吃饱;可随着队伍的扩大,以及头领们的增加,青州处处烽烟,抢掠的收获也越来越少,有的时候,为了一个村子里几斛粮食的归属,两股势力就会发生大规模的碰撞。 清平世道的梦想,似乎越来越远了。 直到小天师的横空出世,这才有了新的希望。 在他……应该说是她的感召下,整个青州的反乱者都聚在了一起,共聚在黄巾大旗之下,大伙儿不在内斗,而是循着小天师的指引,走向光明之路! 想到这里,他有了答案:“反正,小天师说让咱们来泰山,咱们就来;小天师说让咱们打谁,咱们就打谁;她是大贤良师的女儿,是全天下数百万黄巾的引领者,她说的总是不会错的!” “对,对!”老兵没有正面回答同伴的问题,但后者却很满意,他的眼中露出了狂热神色,连连点头。 就在这时,老兵忽觉有异,风声里,似乎有什么声音…… “木头,你听到了什么没有?” “什么?” “好像……啊!”老兵侧着头,凭借多年的阅历,分析着风带来讯息,就在他若有所得的时候,突然,一阵剧痛让他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惨叫。 惨叫声在静谧而黑沉的夜空中传出老远,令人悚然而惊,引得寨墙上下一阵骚动,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第二零七章战歌嘹亮 “柏才,你这杀胚嚎什么嚎?大当……将军让你在这里巡哨,不是让你闲聊的,你自己偷鸡也就算了,居然还带坏新丁,你这是不想要口粮了吗?你自己不要,你家里的老婆孩子也不要么?” 背上传来了火辣辣的疼痛,耳边听到了熟悉的斥骂声,老兵柏才心里却松了口气,嗯,自己还活着,不是被泰山军偷袭了。 随即,他的心又提了起来,某种程度上,背后这个尖酸刻薄,冷施暗算的家伙,比泰山王鹏举更可怕。 柏才放弃了捂住背后伤口的打算,而是忍着痛转过身,脸上已经挂上了谄媚的笑容:“杨将军,这天寒地冻的,您怎么亲自出来了?俺,俺这不是在教木头怎么巡哨呢吗?” 一边点头哈腰,他一边用背在背后的手向同伴打手势。 被称作第木头的新兵姓章,虽然名字叫木,但他的反应可一点都不木,见到老兵的手势,连忙上前附和道:“是,是,就是柏大哥说的这样。” 那姓杨的小头目鞭交左手,一边晃悠着,一边扬脖腆肚的斜睨二人,从鼻孔里发出了一声冷哼:“哼!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串通好了骗某?攻打泰山,关系到咱们青州黄巾的未来,将决定天下万民的福祉,你们这么懈怠,是打算干扰小天师的大业吗?” 一听这话,章木背后的冷汗刷一下就下来了,被北风一吹,寒意直透进骨头缝里,遍体冰寒。 “不敢,不敢,杨将军,超爷,您说的太严重了,俺哪有那个胆子啊?”柏才倒是临危不乱。他一边点头哈腰,口中称呼不停变幻,一边凑上前去,袖口一翻,悄声无息的递了些什么东西过去。 杨超驾轻就熟的接过,用手掂量了一下,当即分辨出了礼物的类别和数量,他有些不满意的皱起了眉头。 柏才一直在留意他的神色。见状连忙说道:“等攻城的时候,俺一定奋勇向前,破了城后,也会把招子放亮,超爷,您知道俺老柏,手脚一向很快的。” 杨超想了想,然后点点头,将鞭子插回了后腰:“嗯,这倒也是。算了,就放过你们这一遭好了。下不为例,知道了吗?” “多谢杨将军,多谢。”柏才松了一口气,顾不上在心里咒骂对方,第慌不迭的拉着章木一起致谢。 黄巾内部的管理很乱,但规矩和等级却很清晰。 小喽啰的待遇肯定比不上小头目,小头目则比不上大头目。在平时的待遇,战后战利品的分配上,都有很具体的体现。 劫掠所得。因为黄巾的口号是均贫富,所以,粮草牲畜都要归公。当然,一般来说,头领们都会拿出一部分来犒劳辛苦作战的兄弟们,没好处,谁肯向前? 至于钱财宝物之类的东西,原则上也是要归公的,但这些东西体积小,价值高,随便就藏在身上了。头领们不可能抢过一个地方,就对喽啰搜遍身,所以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反正黄巾要钱财也没多大用,除了一些严防死守的大城池之外,就只有豪强们的坞堡可以做交易。而那些豪强都狡猾得很,即便跟黄巾打交道,也不会卖粮食、铁器给对方,他们不傻,卖给黄巾武器粮食,嫌死的还不够快? 头领们不理会,但大小头目们却不会眼睁睁看着,尤其是那些小头目,他们对基层的情况熟悉的很,谁想藏点什么,瞒过他们的眼睛,只能是自讨苦吃。 当然,全归公,会打消喽啰们的积极性,头目们也不笨,不会涸泽而渔,他们采取的是抽成的方式。 喽啰的劫掠所得,小头目要按照比例抽一部分,然后大头目再从小头目那里抽,头领抽大头目……层层向上,以此类推。 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模式跟官府也差不多,就是换了个口号和身份罢了。随着青州黄巾逐渐打开局面,黄巾的身份,也正在快速的向正规军转变之中。 原来的大当家,都成了大将军,大小头目们则是校尉、军侯,当然,当面最好都叫将军,好话谁不爱听啊? 第新兵章木还不是很上道,但柏才对这一套却早就熟的不能再熟了,他知道杨校尉亲自出来找茬的目的,无非就是捞点外快。自己仗着经验丰富,每次劫掠的收获都比别人多些,不被此人重点盯防才怪呢。 现在,最后的几枚五铢钱也交给对方了,还许了未来的收益,这样一来,对方就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继续找茬了。 “嗯。”杨超的态度果然大有好转,他向寨墙内听到惊呼声赶出来的那些暗哨挥挥手,示意警讯有误,然后转头问道:“老柏,某刚才听你说,你发现什么动静了?” “城头好像有动静。”柏才据实答道。 “城头?能有什么玄虚?”杨超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城头火光摇曳,隐隐有人影晃动,却哪里又看出什么。 “搞什么花样也没用,在小天师的仙法面前,一切鬼祟伎俩都无所遁形,在二十万大军的面前,再厉害的人也只有粉身碎骨一个下场。” 他猜不透敌军的意图,于是例行公事的喊了几声口号,反正用这个来鼓舞士气,是最好用的,顺便还能壮胆。 “对,已经休息了两天了,等大军缓过乏,咱们就开始围城,席卷泰山郡!” “杀进奉高城,要什么就有什么!” “进奉高过个肥年!” 喽啰们果然来精神头了,他们一边热情洋溢的嚷嚷着,一边抖动着快被冻僵了的身体,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只有柏才突然皱起了眉头,侧耳向奉高城方向倾听着什么,众人见状,纷纷停止了欢呼,寨墙上再次陷入了寂静。 很多时候,老兵的经验,比武力更能救人性命,这也是为什么小头目杨超并不过分逼迫的原因之一。 “大家听,好像是……鼓声?” “咚……咚……”一下,两下,奉高城头传来了阵阵鼓声。 声音不算高亢,却胜在整齐错落,低低的,缓缓的,就像冬雪下流动的冰泉,又像云开月明时,慢慢透出来的星月之光。 随着寨墙上嘈杂声的降低,孤身由模糊到清晰,穿透了浓重的黑暗,拨云见日般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快,快吹号角,泰山军出兵偷袭了!”杨超大惊失色,鼓声乃军乐也,非奉主将之令不可轻动,泰山军半夜击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柏才连忙提醒道:“杨将军,您别急,还不一定是偷袭呢,说不定他们又故技重施,想骚扰咱们,不让大伙儿好好睡觉了。” “那也是……可是这次他们没吹号,鼓声也不响,离得这么远,他们能吵到谁啊?” “可偷袭的话,他们干嘛要敲鼓?” 面对众人的疑问,柏才也只能摇头,众皆茫第然之际,他见章木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于是问道:“木头,你听出什么了?” “似乎……城头第是在奏乐。”章木的语气很不确定。 “奏乐,这种时候?奏给谁听?王鹏举是傻的吗?”杨超哑然失笑。 第章木脸涨得通红,努力为自己分辩道:“可是,那鼓声分明就是有节奏的,和俺在刺史府外听到的差不多……” “焦和的刺史府?”柏才的脑筋转得很快,他知道同伴是临淄人,在临淄城破后,才被挟裹从军,是个老实人,他的话应该是靠谱的。 “对,就是焦使…第…就是他。”章木的语气很肯定。 “难不成……是在做法事?”柏才这话大有讲究。 所谓:礼不下庶民,刑不上大夫,自古以来,礼乐这种东西,是很第郑重的仪式。章木这种普通人,在刺史府外面经过听到的鼓声,八成不是士大夫饮宴取乐的音乐,而是某种仪式。 众所周知,焦和是个没什么本事,凡事都靠拜神解决的无能之人,他搞的仪式,八成就是法事一类的东西。 这段时间,黄巾军内部关于法术什么的宣传,也确实很深入人心,所以,柏才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这上面。 “有可能,那王鹏举既然曾冒充小天师,想必也是懂些法术的。”此言一出,当即有人附和道。 一开了头,各种联想就此起彼伏起来,有人色变道:“糟了,他肯定要用法术轰寨门了,听说他精通的是雷法!” “快,快下城墙,免得……” “都慌什么慌!” 杨超高声厉喝,压下了众多的嘈杂声:“有小天师在,纵然对方有什么妖法,也不值一提,何况,城头又没有法坛,他哪儿那么容易就施法?某这就去禀报渠帅,你们都给我老实守在这里。” “……”众兵脸色都不太好,在信仰的鼓舞下,他们不怕流血作战,但对鬼神、法术之类的东西,却很发憷。 小天师和王鹏举斗法,自己这些凡夫俗子若是被卷进去,不尸骨无存才怪呢!换谁能不怕? 怕什么来什么,杨超刚转过身,还没来得及下寨墙,只听奉高方向钟鼓齐鸣,乐声大作。 再下一刻,高亢的歌声穿透云霄,动地而来! 曲词古朴大气,歌声高亢嘹亮,如风雷一般穿破了夜的寂静,回响在齐鲁大地的山水之间。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离殇一曲,惊动四野,山也聆听,水也应和。 第二零八章曲终杀机现 正规的祭祀天地仪式到底什么样,要如何摆设法坛,如何念诵咒语,演奏什么样的乐曲,参与祭祀的人要穿什么服装…… 黄巾军中,人虽然很多,但诸如此类的细节问题,却没几个能回答出来的,他们的出身都一样,是这个世上最不起眼的草民,怎么可能对礼乐这种高高在上的东西有所了解? 可既然做了黄巾,士兵们对道家的法事都有所了解,就算没亲眼见过,也听人说过,道家高人们施法,是要念诵经文的,诵经时要有音乐配合,诵经声和乐曲一样好听。 现在,他们听到了。 城头传来的歌声不是一个人在唱,但整齐划一,跟一个人唱也没多大区别,只是将声音放大了许多,连离城数里之遥的连营都听得清清楚楚。 歌者们的唱功很精湛,即便都是外行,但只要听到那清晰的吐字,转折承接时的混若天成,清脆嘹亮的嗓音,就没人会觉得,城内歌者的造诣跟唱山歌的村姑是一个水准的。 歌词用词却不晦涩,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相当浅白易懂的了。 然而,就是这么直白的词句,却营造出了一种慷慨激昂与悲壮苍凉并存的气氛,令人荡气回肠,心头顿生万千感慨。 曲调起伏不大,豪放中亦有含蓄,高亢中兼有深沉,在钟鼓的旋律下,一股雄浑的气魄酝酿其中,汹涌而澎湃。 仔细聆听。就会被引入一种奇异的意境,仿佛亲眼看到了奔腾而去的滚滚江水,仿佛看到了随江水一同逝去的岁月,仿佛与歌者一起品味夕阳西下,惯看成败的豁达心境。 这里很少有人见过长江水,但很多人却都见惯了与长江并称的黄河。在这寂静的夜里,突然听到这样的天籁,所有人都呆呆的怔住了,只有歌声乐声静静回荡着,引领人们品味着相同。又或不同的情绪。 “这是……” “泰山军在祭祀?” “在作法?” 良久,终于有人叫喊出来,但声音听起来却像是在呻吟。 “是战歌吧,一定是的!”一连串的疑问过后,终于有人用肯定的句式做出了论断。 “王鹏举要施雷法了,咱们要怎么办?”恐慌瞬间蔓延开来。 半夜三更在合唱,唱的还是这么有韵味的曲第子,是个什么章程? 骚扰?有可能,但这种骚扰方式比先前的可温柔太多了。 先前又是弓弩。又是号角的,偶尔也有鼓声。可那是战鼓,擂鼓的还是大力士,一响起来就跟秋日里的惊雷似的,就算是聋子都会被吓一跳! 现在呢?歌声虽然苍凉雄壮,但唱歌的却分明是一群女子!官宦人家会豢养歌姬的轶事,大伙儿多少也知道点,对歌者的身份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王鹏举突发善心,让自家的歌姬到城头来唱歌……这是娱乐大众,准备和解。还是骚扰啊?如果这是骚扰,那么,就让骚扰来得更猛烈些吧! 同样,名闻天下的王鹏举,也没必要半夜三更的跑到城头,让歌姬唱歌来展现他的镇定从容。一路的针锋相对,足以表现他的敌意和无畏。若不是成竹在胸,他会使出轻骑骚扰那么无耻的招数吗? 所以,这只能是施法前的仪式! 之所以选在夜里,就是他不想让不相干的人看到。 小天师咒杀焦和时。也是为了防止别人打扰,或走漏风声、窃取机密什么的,特意选在了一个僻静,不为人知的所在。王鹏举既然也是此道中人,自然也不会例外。 现在,他借着夜幕的掩护,要施法破敌了! 想到传说中可怕的雷法,黄巾将士无不颤栗,不少人已经瘫坐在了地上,仰面望天,眼中充满了绝望之色,仿佛透过厚而密的云层,看到了其中正酝酿成形的雷霆霹雳一般。 “都瞎叫唤什么呢?”一片哀鸿之中,杨超的断喝声显得格外响亮,“就是几个女子唱唱曲儿,就把你们吓成这样,要真是王鹏举率兵杀过来,你们莫非要跪地求饶不成?” “杨,杨将军,那不一样,这个第是雷法啊!”章木颤声说道。 由于焦和的原因,临淄人对鬼神格外敬重,他既是临淄人,又入了黄巾,此刻成了被吓得最惨的一个。 “怕什么?”杨超心里其实也有些打突,不然他刚才就不会急着离开寨墙,他也听说过传言,据说王羽的雷法,是专破土木建筑的,离这种地方远点,就不那么危险了。 可这种时候,他又没法不硬撑着。 这一片都是他的辖区,如果他跑了,驻守寨墙的士兵可能会崩溃,露出防御漏洞。谁知道王羽是不是虚张声势,想制造出混乱后,趁机偷营呢? 若果真如此,事后大军也许没事,但他这个失职的新科校尉,下场肯定好不到哪儿去。依照大帅张饶对这一仗的关注程度,被千刀万剐不算重,点天灯也不稀奇。 想到这里,他的胆气又恢复了一些,大声嚷嚷道:“不管是不是妖法,都不用怕,咱们有小天师呢!这曲子才唱了一半,看来一时半会儿也完不了,你们在这盯着,某这就去禀告司马将军,让他禀明大帅,请小天师出手降魔!” 看着众人脸上犹有惧色,他又换了个鼓舞方式,指着奉高城,跳着脚道:“守稳了就是功劳,看到了没,城上少说有三五十个歌姬,听这动静就知道姿色如何了!回头某禀明大帅,请大帅赏一个下来,让今夜立功者一起乐呵乐呵,如何?” 老兵怕的没新兵那么厉害,听到这茬。心里开始痒痒起来,有人问道:“那感情好,杨将军,您说话能算数?” 杨超心里打了个突,嘴上却硬,梗着脖子叫道:“怎么不算数?某好歹是个校尉,麾下有一部人呢!今夜立了功,城上那么多女子,怎么还不得捞到一个?” 双重鼓舞下,阵脚总算是稳住了。 杨超不敢多留。匆匆下了寨墙,往连营深处跑去。由于走的太匆忙,他并没有注意到,在连绵十数里的寨墙上,跟他做了同样选择的人不在少数。当然,就算注意到了,他也不会改变主意的。 …… “什么?王鹏举要施雷法攻营?真的假的?”司马俱迷迷糊糊的被叫醒,迷迷糊糊的被吓了一跳。 换在从前,谁要是敢打扰他这个大当家熟睡。少不得要被剁碎了喂野狗,可现在大军正在奉高城下。面对隐隐有大汉朝第一名将之称的王鹏举,他哪敢掉以轻心? 有紧急军情,就立刻告知自己的命令,就是他亲口下的。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首先迎来的,居然是这么个消息。 “大当家,您到帐外听听就知道了,这里离得远,可能听得不是太真切。但……大当家,您慢着点,披上大氅再出去啊。”杨超一边忙着解释,一边忙着伺候司马俱出门,忙得不亦乐乎。 披上大氅,司马俱走出帐外,抬头望了望天。天空黑沉沉的,什么都看不到,只有北风在耳边呼啸,他打了个激灵。然后聆听起风中的声音来。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歌声杳杳,略有些模糊,但却也能分辨出曲调歌词来。 “大当家?”见他老半天没出声,杨超大着胆子提醒道。 “这气魄……确实象是战歌。”司马俱沉吟再三,迟疑道:“可就算真的是,也不一定是要施法吧?” “末将跟您想的一样,可是下面的人就……”当了这么久头目,官场上那些欺上瞒下的手段,杨超也无师自通了不少,他当然不会说自己胆怯。 把责任推开,好处揽进怀,本来就是权力带来的福利,何乐而不用呢? “待某想想……”司马俱有些犹豫。 不管是不是虚惊一场,他都很乐意借机去找张饶,进而拜见小天师,只不过,光凭现在这点迹象,理由似乎不太充分啊。除了唱歌诵经,做法事,总得还有点别的吧? “大当家,您快看!” 正犹豫不决间,惊变又生,在杨超的惊呼声的提醒下,司马俱猛然抬头,正见一缕火光从奉高城头,冲天而起。 刹那间,明亮的火光照亮了黑沉的夜幕,然后消弭在黑暗之中,只留下了一缕亮色迟迟不去。 “火箭?不往咱们的营里射,往天上射是怎么个意思?而且,还没落下就灭了,又是怎么一回事?”打了这么多年仗,司马俱还是有些见识的。 “大当家,您看,又来了!” 随着歌曲进行到第二段,火光接二连三的从奉高城头飞起。有的和第一支一样,无声无息的消于无形,也有的在消失之前,会绽放开一团火花。 “叫上小五他们,咱们去见小天师!”司马俱有些茫然,有些疑虑,最后他下定了决心。 “喏!” …… 到了中军,司马俱发现,他来的太晚了些,眼下,中军帐内外都挤满了人。 里面的是各家头领,外面的是亲兵护卫,随着他们的到来,整个连营都被惊动了。 没得到军令,普通士卒不敢点火也不敢出帐,但都扒着帐门向外探看。北风时而将亲兵们的低语送进军帐,帐内就会想起一阵议论声。 “都吵什么吵?那王鹏举分明就是在故弄玄虚,这是变相的骚扰,你们这些家伙中计了都不知道!”张饶被气坏了。 到达奉高城下后,大军已经休整了一天半,只要今夜无事,明天就可以展开进一步的行动了。结果这些白痴也不知都怀的什么心思,对方派几个女子唱唱歌,放几支火箭,就歇斯底里的跑来自己这里。 “别说王鹏举没有法术,就算真有,有小天师护着,你们怕什么?都给我赶快回去,别被泰山兵趁机袭了营盘!” 张饶说的有道理,但世上很多事,都不是说道理就有用的,众头领们互相对着眼色,嘴上应着,脚下却都纹丝不动。一是出于恐慌,二来他们也确实想借机见到小天师本尊。 将众人神情看在眼里,张饶愈怒,正待大发雷霆时,忽听帐外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喧哗声,显然是帐外的值守军士和亲兵们发出来的。 他心中大叫不好,众头领也是面露骇然之色,急匆匆的从中军帐中往外跑。 司马俱来的晚,所处的位置在最外围,所以出来的也最快,最先看到了外面的惊变,这场景让他浑身战栗,骇然欲绝。 “黄天在上,王鹏举的法术,他的法术,真的……” 第二零九章神兵自天降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实际上,泰山的绝对海拔只有一千五百米,在华夏大地上算不上多出类拔萃。 不过,在齐鲁大地上,泰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山。只要上到半山腰,举目四顾,就已经有一览众山小的感慨了;待得到山顶,就会对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慨心存戚然了。 当然,只有白天登山才会有这样的感受,半夜登山,而且是在乌云密布的夜晚,一眼望出去,只会感到一阵迷茫,因为什么都看不到。 要不是这块山坡是提前整理出来的,清晰的表明了方向,在夜凌绝顶的时候,即便是王羽这种受过专业野外生存训练的,肯定也会感到晕头转向。 这个时代的夜晚,实在太黑了。 后世的飞机飞行高度比泰山更高,但从舷窗下望,还是可以看到些灯火的,可现在,无论怎么看,都只有一片漆黑,直到半山腰的信号一层层传递上来,王羽才知道了奉高城的最新动向。 “主公?”黄忠看向王羽,意存请示。 “嗯,准备开始吧。”王羽点点头。 决战前夕的一刻,本来应该充满壮志豪情,然而,尽管对方自己不觉得,但王羽看着黄忠的装束,总觉得有股子违和感。 黄忠身上穿的不是甲胄,而是厚厚的棉服,坚固的麻布中,填满了棉絮,四肢上也系着厚厚的麻布,看起来十分臃肿。还有那么几分滑稽。 特别是当王羽想到对方的身份时,违和感就越发的强烈了,要知道,眼前这位可是黄忠。 黄忠自己却没什么感觉,实际上,包括王羽在内,山上的一百来人的穿着都差不多,例外的几个都是不参战的辅助人员。 这不是为了御寒,实际上,山顶比山脚还要暖和一些呢。有什么必要比在山下传得还厚? 环视众人,王羽看到的是一百道坚定充满战意的目光,当然,紧张情绪也是免不了的。 尽管已经演习过很多次了,但真正到了实战的一刻,即便以黄忠的勇敢和沉着,心里多少也有点不托底。毕竟这场作战采用的战法实在太匪夷所思了一点,若非提议和组织训练的是王羽,谁敢相信。人竟然可以在天上飞呢? 经过王羽手把手的教导,和从易到难的无数次演练。战士们已经熟练的掌握了技巧,不过,真正到了实战的一刻,任何微小的意外,都可能导致重大的事故。 在百丈以上的高空出事故,结果只有一个。 就算事故发生在最后关头,一样会很致命,因为这支奇兵要做的,是突袭驻扎有二十万以上部队的敌营! “兄弟们。你们紧张吗,害怕吗?”王羽突然问道。 “不!”众人异口同声的回答。 王羽拍了拍身边摆放着的滑翔翼,笑道:“其实紧张也没什么,老实说,某也有点紧张,这个大风筝到底行不行,还真就不好说。” 这东西是由木架和油布做的。坚固程度,跟后世合金制作的肯定没法比,从这里到奉高城下连营的距离相当之远,又是在这样的黑夜里。很难说会出什么意外,说不紧张才是假的。 “不过,这些日子咱们没少演练,训练时流的血汗,不会白费!也许有人走不完全程,也许突袭达不到预想的效果,即便一切顺利,也有可能死在乱军之中……” 王羽的语声有些低沉,黄忠见状,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王羽向他一摆手,随即,语调恢复了平时的昂扬。 “将军难免阵上亡,某不能保证兄弟们的安全,但大家可以放心,只要某不死,战死者的家人就由某来奉养,即便某战死了,泰山王家也还有人在,所以,什么都不用担心,跟平时演习一样……” 王羽探出手,最后测试了一下风向,然后重重一挥手:“城里会发信号给咱们导航,跟着北风走,咱们一起飞过去,把黄巾吓得魂飞魄散!” “遵令!” “吓死他们!叫他们再也不敢装神弄鬼!” 听王羽说的有趣,众人哄笑起来,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 这场奇袭,最根本的基调就是装神弄鬼的吓唬人。否则的话,就算是能出其不意的飞进敌营,展开突袭,一百人又怎么可能奈何得了几十万大军? “出发!汉升先行,某来压阵!” “喏!”黄忠应诺一声,走向了坡顶。 众人所在的地点,是山顶处的一个天然坡道,坡道呈三十度左右的弧度倾斜向下,总体长度约百丈左右。借着天然的地势,只需要进行一番简单修整,就能作为滑翔翼起飞的跑道投入使用了。 黄忠抬起了一架滑翔翼,开始跑动。 开始是他托着滑翔翼;跑到一半左右的时候,滑翔翼就已经轻若无物了;再跑一阵,只见滑翔翼前端一抬,迅速飞了起来,扶摇直上;最后在一阵欢呼声中,消失在夜空深处。 这一百人,都是王羽和黄忠精心选拔出来的,胆气、武艺无一不强,就算没有王羽那番鼓舞士气的话,他们也不会迟疑,此刻更是气势如虹。 紧随黄忠之后,一架又一架的滑翔翼重复着快跑,起飞的过程,带着一个又一个忠勇的战士,飞向夜空深处。 望着他们的身影,王羽仿佛看到了一把利刃,正以不可阻挡的气势,插向敌人的心脏! 一百架滑翔翼起飞的时间,说来很长,其实很短暂。 这支部队组建的初衷,是为了组建一支以弓箭为武器的狙击手,后来青州形势剧变,王羽有了这个空袭的计划,战士们就一直在训练操纵滑翔翼了,到如今,已经是驾轻就熟,起飞的速度非常快。 很快,轮到了王羽自己。 手中的滑翔翼没有想象中那么沉重,也很坚固。早在春秋时期,墨家的始祖墨翟就制造出了能飞天的木鸟,后来经过鲁班的改进,于是才有后世的风筝。 滑翔翼这种东西,对于华夏人来说,算不上什么匪夷所思的发明。当王羽向王家的那些工匠说明关窍后,众人首先当然是震惊,但很快就变成了诸如:‘原来如此’‘我怎么没有早些想到’的念头。 其实,两者的差距就是一层纸,点破了,也就没什么好稀奇的了。 王家的这些工匠,有本事打造出强弩,自然没有摆弄不了滑翔翼的道理,做出来的东西完全没有质量问题,风险主要还是来自于大自然本身。 首先就是乱流。 随着高度的变化,山上的气温变化很明显,因为温差形成的上升气流,与从北方吹来的寒风交集在一起,很容易就会形成乱流。 王羽起飞后不久,就遇到了这东西,一阵横着吹来的寒风让滑翔翼上下颠簸了起来,王羽连忙压低滑翔翼的机头,将高度稍微降低了一些,以避开那股凛冽的横风。 这种操作,相当考校经验和技巧,操作的太快或者太慢,都会引发问题。王羽不知道有没有人因此而出问题,强劲寒风阻断了他的感官,这一刻,他只能默默为麾下的勇士们祈祷。 方向的把握,是第二个麻烦。 起飞的山峰很高,所以不用担心撞到山壁的问题,但如果迷失了方向,半路调转,那就很难说了。黑夜遮挡了视野,滑翔翼也不是真正的飞行器,在目前的可见度下,如果等到肉眼发现危险的存在,那危险就已经无可避免了。 好在,有奉高方面的导航。 城头不断向空中释放的火箭,其实就是原始的烟花,王羽做出来的黑火药威力有限,做不了火枪火炮,除了大剂量的爆破之外,也就放个烟花好看了。 虽然有不少臭子,但基本上还是可以保证不间断的释放,只要穿过云层,就可以用这个最原始的手段来导航。 等到飞近连营后,连营四周的火光,和奉高城头的灯火,就成了最好的导引灯。 最后一个麻烦是在降落环节。 黄巾连营的四周有火把,但营内却没什么照明措施,在落地前,战士们根本看不到脚下到底有什么。 也许是一座军帐,这样就走运了;又或许是兵器或者杂物,碰上这个,就倒霉了;最倒霉的是直接撞上巡逻的卫兵,或者营内的防御工事。 宽两丈,前后长度也超过一丈的滑翔翼,目标实在太大了,就算能平安降落,也很难不引起敌人的注意。 王羽为此设定了特定的方式,众人身上的奇怪服装,就是为此而设的。 当滑翔翼距离地面达到一定的高度后,战士们就会舍弃滑翔翼,张开四肢,借助麻布兜风的力量做缓冲,象大号的飞鼠似的,继续滑翔。放弃滑翔翼的同时,他们会用身上的引火之物点燃引线,引线的另一端与滑翔翼上的火药相连。 也就是说,每有一个战士,安全完成所有的战术动作,黄巾军的大营内,就会出现一个潜伏在暗处的狙击手,同时,连营的上空就会出现一个大火球! 神兵天降,这就是王羽突袭黄巾军的计划全貌,也是他的信心所在。 第二一零章流星火雨 王羽的信心,就是黄巾军的恐慌。 司马俱闻声冲出军帐时,稍微有点晚,看见的并不是全过程,但这已经足以让他惊骇欲绝了。 只见连营上空出现了一个大火球!好像本该几个时辰后才升起的太阳,提前登场,结果不小心踩了个空,从天上掉下来了似的。 司马俱承认自己的想法有些荒谬,可是,在空无一物的虚空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大火球,这件事本身就很荒谬,不用荒谬的理由解释又能如何? 在无数惊骇欲绝的注视下,火球像是有生命一般,在空中似缓实急的滑动着,坠落着,最后轰然落地,激起惊呼声一片。 “黄天在上,这到底……” 身后有人发出了与司马俱相同的惊呼,也有人在大声询问着:“到底出了什么事?”显然,这些人出现的晚了,或者被同伴挡住,并没有看到那惊人的一幕。 随即,一股很大的力道从背后传来,将司马俱以及和他一样,呆立在门前的人推开,张饶的破锣嗓子响了起来:“谁,谁在扰乱军心?还不各归本阵……”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有人木然抬手,为大帅指明了方向,告诉他曾经发生过什么。 “不就是有人放火吗?王鹏举狡诈,手下的奸细极多,在都昌那夜就……” 这一次,他的话仍然没说完,无尽的黑暗中,是浩瀚无垠的虚空,仿佛天地初开,生机乍现那一刻似的,一点火星在空中亮起,然后迅速膨胀起来,最后变成了一个火球! 这就是火球出现的全过程。 最后出来的张饶也好,最早出来的司马俱也罢。黄天的名字再一次被众人所念诵,没有呼喊战号时的慷慨激昂,只有不尽的惶恐与震骇。 “黄天在上……” 高高在上的黄天没有回应,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根本没打算理会凡间的信徒,火球膨胀的同时,仍然在滑行着,仿佛有一支看不见的线。被一支看不见的手牵引着,耐心的选择着合适的攻击目标,然后…… “不好!” “快逃!” “救命啊!” 浓重的黑暗剥夺了人们的距离感,加上受到了眼前奇景的震撼,直到火球将将飞到头上,黄巾众将才骇然发现,这个火球居然是奔着中军帐来的! 豕突狼奔,亲卫们顾不上主帅,将领们顾不得威仪,众人狼狈不堪的向四周逃散。身后传来了‘轰’的一声,回头看时。却见空中的火球已经消失,和原先的中军帐一起,化成了一支巨大的篝火,熊熊燃烧。 熊熊的大火驱散了黑暗,照亮了四周,也照亮了所有人苍白如纸的脸色。 大火带来的不仅仅是光明,还有阵阵热浪。但没人能感受得到,所有人身上都在发寒。一股子刺骨的寒意从天灵盖钻进身体,如同夹着冰块的冷水一般。从头顶流到脚下,把骨髓都给冻僵了。 “是……得得……天火,得得?”良久,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寥寥三个字,说了很久很久,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他牙齿打架的声音在响,清脆而连贯。 “王鹏举用了法术!他招来了天火!”第二个人的话说的倒是很顺,但急促的语调和尖锐的嗓音,如同夜枭嘶鸣般刺耳,一下子将众人的心揪得紧紧的。 此人叫出了大家的心声,无论在刚刚的紧急军议中,怀着什么样的念头,此刻,黄巾军将们的想法出奇的一致。 除了天火,还有什么能解释眼前的一切? 也不知是由于营中的混乱,还是仪式已经结束,奉高城头的歌声曲声已经听不到了,但那美好却令人战栗的声音,却一直在众人脑海中盘旋不去。 唱歌为咒,火箭祭天,最后招来天火,很符合传说中施法的步骤啊。 天火从天而降,无疑是要惩罚自己这些罪人,自己要用什么抵挡? “大帅,快请小天师救命啊!”人群中传出了一声哭嚎,瞬间感染了一群人。 “小天师!” “小天师救命!” 哭喊声的感染力极大,迅速扩散开来,只是数息时间,远近之间便响成了一片。 “别吵!”张饶本来也被吓得手脚发凉,但他的理智告诉他,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蹊跷,现在不能乱,一旦乱起来,那就真的要败了…… 咦?败了? 他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个?二十万大军怎么可能会输?对,这是诡计,一定是王鹏举的诡计,他要用诡计乱自己的军心! “哭什么哭?不用怕,这就是障眼法而已,再说,就算是真的,咱们有二十万人,连营方圆数十里,就凭这两团火,能奈何得了谁?都……” 这个晚上对张饶来说,绝对是个相当不幸的时刻,每次他试图发表长篇大论来鼓舞士气时,都会有人跟他作对,就好像是故意的一样。 这一次比前两次还惨,他差点咬到了舌头,火球,又出现了,而且一来就是四个! 火光在众人的眼中灼烧着,吞没张饶的怒吼,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骚乱,惊呼惨叫声时起彼伏,气氛仿佛末日到来一般。 这一次,中军帐周围反倒没人说话了。 这次的火球落点离他们很远,恐惧虽然在蔓延,但理智却告诉他们,他们还有救星,青州群豪之所以聚在一起,不就是冲着法力无边的小天师来的吗? 面对这种人力不能抵挡的危难,自然要请法力高强的小天师出手对抗。至于小天师能不能挡得住,那就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内了,两边的法术都很高强,对方占了先手,也许会有点艰难吧? 众人沉默着,齐刷刷的注视着张饶,将后者看得冷汗直流。 张饶也很惶恐,同时他也很愤怒。惶恐的目标是王羽,愤怒的目标是许攸。就是许攸告诉他的,王羽在河东用的是障眼法,只要小心谨慎,便不足为惧。 可现在的这个像是流星火雨一般的景象,是障眼法能搞得出来的吗? 自己亲眼看到了火球从无到有的生成,呼啸着砸向军营,甚至砸到了自己的中军帐,要不是自己提前就已经被惊动,走出来了,现在就已经变成烤猪了! 这和许攸用的障眼法完全是两码事! 许攸教他的,是用情报网打时间差,成就能掐会算的名声;用袁家的门路偷卖粮草给他,然后说成是小天师无中生有变出来的;还有那个催命的咒法,那个是收买仆从下毒,与做法事相配合,这才唬住了信众和士卒! 那些才是名符其实的障眼法。 自己打造出来的那位小天师,真正的本领只有治病而已!要她拿什么抵挡天上的流星火雨? 可现在不是发怒的时候,再怎么在心里咒骂许攸,也没办法把对方给揪回来或者咒死,如果任由形势发展下去,很可能会演变为一场大溃败! 其他军队面对这种情况,会混乱,但未必会溃败,可自己这支军队完全是靠信仰才聚集起来的,一旦信仰落空,就算他们不立刻溃逃,士气也会一落千丈,凝聚力更是完全丧失。 就算不逃,又岂是蓄势以待的泰山军对手? 自己今天的这一切来之不易,不容任何人毁坏,哪怕是真正的仙人也不行!张饶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用尽浑身的力量,将身体中的寒气挤压出来,化成了一声激励。 “某这就去请小天师出手,王鹏举的法力也很高,斗法的时间可能会很长。诸位赶快回去组织队伍,以防泰山军趁乱突袭。”急怒之下,张饶反而冷静下来,说话的语气也很沉着,让人听了就很安心。 这种时候,若是强辩王羽在装神弄鬼,众将肯定不相信,反倒会降低对小天师的信心,哪怕自己喊得声嘶力竭,恐慌也不会减弱,反而会加剧。 说成双方斗法的话,王羽占了先机,小天师防守有些漏洞,就勉强说得过去了。 经过此役,小天师的威望肯定会大幅下降,先前作战时的狂热,很可能也无法再现。但没关系,只要军心不崩溃,就有翻盘的机会,毕竟自己的兵多。 一边激励着众人,张饶的思路也越来越清晰。 这个流星火雨的法术很吓人,但实际杀伤力却极其有限,火球若是刚好砸在营帐上,还能引起一场火灾,运气不好的话,周围的营寨也会被卷进去,但未必所有火球都那么准。 就在他说话的工夫,一枚火球就落在了离中军不远的空地上,如今正是寒冬,大地上草木凋零,再加上张饶扎营时的谨慎,将火灾扩散的可能性降到了最低。那个火球自己烧了一会儿,就渐渐熄灭了。 相对于方圆数十里的营盘而言,哪怕这样的火球有上千个,也不会对大军造成致命的打击。王羽小小年纪,就算真是星君转世,也不可能有那么强大的法力吧? “只要咱们自己稳住阵脚,就不会输,小天师很快就会出手,诸位快点回去,一定要稳定住军心!自己不能乱!” 第二一一章明火暗箭 张饶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第,对策也很有章法。 然而,以他的才智,临时想出来的对策,哪怕再怎么完美,碰上了奇计百出的王羽和老谋深算贾诩精心讨论,反复推敲的奇谋,最终也只有中计,中计,再中计的下场。 黄巾诸将听命而去。 面对匪夷所思的攻击,他们的脑子已经彻底乱了,只有将希望寄托在对小天师的信仰上面,所以,当张饶表现出信心和魄力后,他们无条件的服从了命令。 可张饶忽略了一件事,连营太大了,虽然天空中的天火接连不断的落下,但相对于数十里方圆来说,其实算不得什么。 奉高城头的歌声曲声虽然响亮,但也就是前营听得清楚,到了中军附近,就已经微不可闻了,后军压根就听不见。 所以,哪怕是流星火雨开始落下,驻扎在后营和中军外围的士卒,也没有立即陷入恐慌。没有先前的铺垫,士卒们还没来得及疑神疑鬼呢,将恐慌带给他们的,是从中军赶来的将领和传令兵。 “王鹏举招来天火突袭我军,小天师已经做法抵御了,大家不要怕!” 这些安抚人心的言词,在已经陷入混乱的前军起到了一定的效果。但本来相对平静的中军和后军,却如同狂风吹过,一下就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个是天火?” “不是天火是啥?你看,那里又落下来一个。娘咧,烧死一大片啊,这可如何是好?” “糟了,小天师已经抵挡不住了,人说王鹏举是武曲星转世,俺原来还不信,现在看来是真的啊!” “大汉朝四百年,一共只出了四位冠军侯,一百年才出一个,不是武曲星转世是什么?” “怎么办?俺们要怎么办?” 浓重的黑暗中。火光显得极其明亮,哪怕离得很远,也能看得清清楚楚。连营内部的照明措施相对较少,所以,对一众发号施令者来说,就是很特别的感受了。 只见远处火光时而闪现,近处影影绰绰全是人,各种惨叫狂呼充斥耳边,反应再慢。也知道安抚的话起反效果了。 “不要乱,小天师才是天命所归。王鹏举只是占了突袭的便宜,小天师刚刚在入定,眼下很快就醒了!王鹏举依仗法力,逆天行事,忤逆了黄天,罪恶滔天!黄天很快就会降下惩罚,让他死无……啊!” 如果没有最后那声惨叫的话,传令官们声嘶力竭的呼喊确实可以起到一定的效果,但现在。效果正相反。 喝令声戛然而止,发声者颓然而倒。换在先前,肯定会有人上前搀扶,入了黄巾,就都是兄弟,兄弟之间,自然要互相照料。就算普通士卒不肯。将领们的亲卫也不可能放弃职责。 然而,现在,却没一个人敢于上前探看。 望着倒地不动,或者还在挣扎的身影。士兵们遍体生寒,不由自主的向后挪动着脚步,迟迟不敢转身。 天罚?一定是吧?若非天罚,怎么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死了?前一刻,他还中气十足的大喊大叫呢! “逃啊!”有人发了一声喊,然后迅速得到了所有人的响应,黄巾兵们头也不回的逃开了,仿佛下一刻,那具尸体就会变成僵尸,跳起来把他们吃掉一样。 “用信仰武装起来的战士很强,可一旦信仰的甲胄被剥去,他们就会变得比从前还要懦弱……主公果然有洞彻人心之能。” 因为没人回头,所以也没人看到从帐篷后转出的身影,也没人看到他手中的弓箭,听到他的低语,更没人会看到,倒下的那具尸体的胸口,正插着一支利箭! 射声,既是官职名,武帝处设的八校尉之一,同时,也是军队的名称,北军五营之中的弓箭部队,就以此而命名。顾名思义,即冥冥之中,闻声即能射中意思,代表箭术高超。 黄忠训练出来的这支部队,最开始的时候,练的就是这个。部队成员的箭术还比不上他们的主将,但在黑暗中取准,却也没多大问题。 降落之后,特战队的任务就是将混乱扩大。 试图稳定军心者,杀! 试图组织部队者,杀! 试图引火照明者,杀! 对开始溃逃的士兵,他们却看都不看一眼,射杀了目标之后,便悄然追在溃兵们的身后,一旦有人现身或发声阻止,利箭就会如影随形的赶到。 相对于偌大的连营来说,已经降落的几十个狙击手再怎么厉害,起到的杀伤力也是微乎其微,不可能将混乱全面扩大到整个连营。 但是,狙击手们本来也不是这场奇袭的主力,他们起到的作用,只是将混乱扩大而已。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上火球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仰天看去,仿佛整个天空都在燃烧,在咆哮,恐慌终于彻底扩散开来。 黄巾喽啰们狂呼着,奔跑着,没人知道哪里才安全,但谁也不肯停留在原地,好像脚步稍一停顿,牛头马面冰凉的手,就会搭到肩膀上一样。 人吓人,吓死人,亲眼目睹者固然魂飞魄散,在这种末日般的气氛下,即便没亲眼看到,听到其他人的惨呼,也一样阵阵心惊肉跳。 明火,暗箭! 天火,天罚! 到了大乱开始蔓延的时候,特战队造成的直接伤亡,总共也不超过五百,但造成的混乱,却百倍,千倍于此! 哭喊声震天,随着溃逃势头的加剧,恐慌传播得越来越快,喽啰们哭嚎着,向着未知的黑暗深处逃窜。 他们丢掉了兵器,一心只想向前,和当初受到小天师的鼓舞,化身成黄巾力士一样疯狂!只是这一次,他们冲击的对象不再是敌人,而是自己的同伴。 只要前面有东西挡路,他们会毫不犹豫的将其推倒,然后毫不留情的用脚踩上去,一只,两只,无数只……军营内,没有他们推不倒的东西,军营外的壕沟一样也阻挡不了他们的脚步。 溃逃的人群如同汹涌澎湃的海浪一般,从中军向外倒卷开来,将大半个连营摧毁殆尽。 跑得慢会被同伴推倒,踩踏而死,可在喽啰兵们的心中,那些突然消失的同伴不是被踩死的,而是中了天罚,所以声也没吭一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跑得快也有可能撞上什么东西,或者是防御工事,或者是还保持了理智的督战队,又或者各种各样的杂物。跑在最前面的人,就如谚语中的兔子一般,没头没脑的撞上去,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或者一头撞死。 被撞死的人,会在其他人眼中,变成天罚下新的牺牲者;受伤的那些会在心里庆幸,认为自己祖上积德,或者从前做了足够的好事,因此才在天罚下留得性命。 在黄巾溃卒眼中,黑暗中的一切都变成了王羽调遣的天兵天将,遭遇到的一切不幸,都是王羽的法术所致。 小天师与王鹏举斗法失败,已经驾鹤西去了,不然她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她的信徒被天火摧残?黄天也抛弃了自己的信徒,只能无声的看着大地上发生的惨剧,默默的流泪,却无可奈何。 张饶已经彻底傻眼了。 混乱初起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不妙,可还没等他设法补救,混乱就已经彻底扩散开了。 在星月无光的夜里,发生波及全军的混乱,别说是他,就算是孙武复生,也不可能有办法补救。听着从黑暗中传来的哭喊呼救声,张饶知道,一切都完了。 本以为和世家搭上线,就可以摆脱张角兄弟失败的阴影,利用对方的资源,再现黄巾力士的辉煌,成为争雄之路的开始。 前面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可现在,一切都完了。 全军溃散,军心也垮了,想要再收拾起来又谈何容易?就算能做到,对方会给自己机会吗? 该死的王鹏举,该死的许攸,该死的老天爷! 张饶在心里不停的咒骂着,咒骂着他可以想得到的一切人或物。 他恨王羽太狡猾,恨许攸太无能,恨苍天和黄天太无情,不肯保佑自己这个虔诚的信徒! 二十万大军一夜而溃,就算他们不会对后军的老弱造成影响,没了主力部队携带的粮草辎重,几十万人也没法去任何地方……对了,还有莱芜城西的那些巨大的壕沟。 张饶突然有了明悟,从这场战争最开始的时候,自己就已经中计了。敌人一直在巧妙的算计着自己,让自己将青州各路豪杰聚在一起,让自己攻入泰山,让自己自断后路,让自己驻兵城下,让自己自信满满,觉得前途光明无限。 今夜的奇袭,是敌人早就准备好了的,就等着带着大队人马,一头钻进来呢,可恨自己竟然一点知觉都没有。许攸对自己也只是利用罢了,利用自己消灭袁家的敌人,至于自己的前途,根本就没在对方的考虑之内。 反倒是曾经被自己视为胆小鬼的管亥说的更对,王鹏举在示敌以弱,自己不应该按照对方的套路走。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不,还没到最后放弃的时候,还有希望!茫然四顾间,张饶发现,前军虽然摇摇欲坠,却还没出现逃亡的大潮。 他的对策有不当之处,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效果的。 “来人,去找小天师,带她一起去前军,不能让泰山人这么轻易的得逞,老子今天要跟他们拼到底!” 第二一二章小天师张宁 前营是最先出现动摇的,但在后军已经崩溃的情况下,前军却保持了一定的秩序,虽然也有逃兵出现,但总体而言,战线还相对完整。 之所以发生这种怪事,不是因为前军将士的信念比后军的坚定,只是因为他们从头到尾的见证了局势的演变,有个适应的过程。 发现第一颗火球落下来的时候,前军士卒的将士也曾到了崩溃边缘,不过中军的消息来的很及时,正好赶在空袭最密集的高潮时段。 士卒们半信半疑的等了一会儿,发现火球果然变少了,于是就信了,随着空降接近尾声,看不见其他营地状况的前军,士气居然渐渐开始恢复。 要不怎么说,人心是世上最复杂的东西,即便是最完美的计划,执行起来也不会那么一帆风顺的。 等到张饶带着亲卫赶到前军的时候,发现状况比他想象的还要好。 “大帅请看,”司马俱引着张饶走到了一处残骸附近,指点着解释道:“这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天火,这具起火的时候,离地面已经很近了,结果只烧了一半,这东西不是法术,而是风筝一样的东西。” 张饶没有回答,借着亲卫们举着的火把,他仔细的翻看着地上的残骸,那是半个木架,上面还有些残存的油布,另一边则是一堆烧得看不出原本样子的残骸。 很显然,因为和地面的碰撞。这个大风筝断裂了,于是没能完全燃烧。他眯着眼睛,试图在脑海中还原出此物原本的模样。 加入黄巾军之前,他是个木匠,想达成这个目的一点都不难,很快,他就有了些概念。 “司马兄弟,此物下面莫非……” 如果是用放风筝的手段,将此物摔在营里,倒也不是没可能。营地这么广,事先算好风向的话,总能有半数落进来的。 问题是,对方是怎么点火的? 有没有火,这东西造成的杀伤都不会差太多,但造成的恐慌就不能同日而语了。张饶宁愿相信风筝下面有人操控,也不愿意相信对方有办法凌空点火。 “大帅英明,此物确实有人操纵。”司马俱惊叹,张大帅果然有些道行。见事比自己明快多了,他向身后招招手。叫道:“你们自己向大帅说罢。” 第柏才、章木畏畏缩缩的走上前。 “你们看见了?”张饶抬眼略一打量,看出是两个小兵,心念一转,明白了司马俱的用意。心中暗骂对方,这个时候还玩心眼。 “是……”对两个小兵来说,今天这个晚上发生的一切,比他们之前的二十几年的阅历加起来,还要更加惊心动魄。 奉高城的异动让他们满腹疑虑;头目杨超的迟迟未归,更加重了他们的惶恐;等看到火球的时候。他们也是魂飞魄散,直接跳下了寨墙,向营寨深处亡命而逃。 将他们阻挡住的是匆匆赶回的杨超,以及一个空中飞人,说起来,还是后者占了主因,要不是吃这一吓。说不定他们就把杨超直接推倒,当成垫脚石踩过去了。 “那人就像个……” “大蝙蝠。”主第讲的是柏才,章木在一旁做提醒。 “对就像是蝙蝠,一下就落在咱们跟前。把大伙儿都吓了一跳。” 张饶其实也不确定,听了这些对局势会有什么帮助。 光知道敌人用了诡计是没用的,现在根本没人能把这个情报传达给全军上下,并且让所有人都相信。不过,本着知己知彼的原则,他还是耐着性子听两个小兵讲述他们的经历,当他听到,这些人遇到了敌人时,他心中一喜。 “人拿住没有?” “没有。”俩小兵互相看看,一起摇头。 对于那种正常的敌人,无论是骑马、走路,还是乘车、坐轿,他们肯定会拔刀子冲上去,可对上飞着来的敌人,他们就无所适从了。 当时双方打了个照面,都愣了一会儿,然后就各自掉头逃跑了。要不是对方也跑了,他们可能还要晚点才能想通这里面的门道,可既然对方也跑了,说明对方也是人,不是天兵天将。有了这样的认知,在杨第超的驱赶下,章木等人又掉头反追。 “结果,杨将军突然就倒下了……” “那些从风筝上下来的,都是神箭手!” 几个小兵七嘴八舌的讲述,让司马俱很有些不耐烦:“当时某正好带人赶到,见杨超倒了,于是查看了一下,发现他中了箭,一箭封喉!某琢磨着,其他地方喊什么天罚、天罚的,应该就是这些人干的。” “原来如此……”张饶终于明白,自己到底中了什么样的攻击了,明火暗箭,皆是为了攻心而来。 “大帅,您快点拿个主意吧,咱们往哪个方向撤?”一边说,司马俱一边望向张饶身后,目光一直在一个戴着斗笠的较小身影上打转。 大贤良师的亲传弟子,对天下黄巾来说,这就是个金字招牌,要不是为了这个女孩,司马俱才没心情等张饶来汇合呢。 现在大部分头领都与中军失去了联系,也不知是死了,还是跑了,又或在某个角落里苦苦挣扎,反正是指望不上了。 带着小天师,就有翻本的机会,莱芜城外那几十万老弱,还是有些利用价值的。 “撤?为什么要撤?”司马俱一片好心,张饶却不肯领情,他用很尖锐的语调反问道。 “军心动摇,中军、后军已经溃散,等泰山兵杀出来,想跑就来不及了。” 张饶大声咆哮道:“我身边还有千余精锐,你这里的应该也有数千兵。既然知道只是诡计,不是法术,足可以与对方一战了,干嘛要撤?莱芜那边只有二十天的口粮,现在已经过了十五天了,马上就断炊了,回去一起饿死吗?” 对方眼神中流露出的凶狠狂暴让司马俱心惊,但这并不足以平复他内心的恐惧:“就凭这点人马,哪里是泰山军的对手?” “他们要等所有火风筝都落完才会出动,咱们可以一边向中军退却。一边高声大喊,就说小天师已经出手将妖法挡住了。等退到粮仓附近的时候,多少能聚集一两万兵,到时候就可攻可守了。” 张饶咬牙切齿的说道:“王羽故意引咱们和老弱分离,一方面是想打败咱们后,全数收服,二来他也是不想堕了仁义之名,他不想,咱们就偏偏跟他对着干!咱们一面死守内营。一面派人送信,让后军上来增援。他要杀,就随他去杀!” “可是溃兵……” “所以说要快!”最绝望的时候,张饶已经把前因后果都想通了,此时丝毫不给司马俱质疑的机会:“先把消息传回去,别让那些被吓破胆的家伙动摇了军心,等老弱一动,咱们就可以跟王鹏举谈判了。” “谈判,怎么谈?” “他若肯放咱们带着辎重离开,咱们就把老弱留给他;若不然。他就等着接管一个空荡荡的青州吧!” 张饶阴测测的笑道:“司马兄弟,你放心,只要他一时攻不下咱们,最后就只能答应,我明白这些诸侯的心思,他们根本没把咱们放在眼里,要么利用咱们当工具。要么把咱们当做肥羊。今天,咱们确实棋差一招,可老子已经看破了他想什么,还怕对付不了他吗?” 司马俱抬头看看。果然发现天空的火球越来越少,那种同时出现七八个的景象,已经很久没出现了,若是自己没记错,从张饶出现开始,似乎一颗新的火球都没出现过。 “成!”他下定了决心。 “不行!”几乎同时,一个清纯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声音清清冷冷的,听起来很年轻,但语气却斩钉截铁,很有几分威严。 司马俱愣了一下,张饶心里却在叫苦,在这个要命节骨眼上,这小女孩居然又要闹别扭。 “张师兄,当初你说,来泰山是为了让大家好好活下去,我相信你,所以一直对大家说,让大家都相信你,可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辜负了我的信任,现在,我,张宁,以太平道二代传人的身份,将你驱逐出教!” 张宁头上戴着个斗笠,众人也看不清她的神情,只是听到她就那么用淡淡的语气说着,仿佛完全不知道,她说的话代表了什么意义一样。 不等众人从惊讶中回过神,张饶便歇斯底里的叫嚷起来:“你要拖我的后腿?现在这个时候?你以为王鹏举真的会发善心,让所有人都活下去吗?被他抓到的俘虏也许能活,但你,我,还有司马兄弟这样的人,他肯定不会放过!” “父亲起事,是为了给大伙儿找一条活路,既然你说王鹏举是为了收降,那么,仗打输了,大家也能活下去,所以,我不容许你拿大家的性命乱来!” 无视于张宁的逼视以及众人的议论声,张饶偏过头,沙哑着嗓子向司马俱问道:“司马兄弟,你怎么说?” 他问的没头没脑,司马俱心下却是雪亮,他低声反问,语声急促:“某现在若支持你,以后怎么办?” “副帅?”张饶咬牙回答。 “不够。”司马俱摇头。 很明显,小天师跟张饶不是一条心,现在自己的兵比张饶更多,没有小天师的因素,谁拳头大,谁说话就算数。 “司马兄弟,这些日子某待你可不薄!”张饶的手按在了刀柄上。 “以后某也以同样的礼数待你!”司马俱毫不示弱,他自己虽然没有其他动作,身后亲卫却齐齐踏前一步。 张饶眼中凶光闪烁,握在刀柄上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只是犹豫不定。良久,他才吐出口长气,叹道:“也罢,迟则生变,某便不与司马大帅相争了。” “张兄弟果然高义。”司马俱拱拱手,向后退了几步,退入亲卫的保护圈后,命令道:“去几个人,请小天师的法驾上路。” 他知道对方在暗示什么,城内的守军随时会杀出来,但他却一点都不在意,他的手下都是青州本地人,走惯山路,有了张宁这块招牌在手,大不了就趁夜向北狂奔,直接上泰山。 泰山方圆数百里,向北可以去济南国,向西可以经济北国入东郡。据说黑山的同道正在攻略东郡,如果能带着张宁和黑山军汇合,还怕没有恢复元气的机会吗? “司马师兄,你也背弃了太平道吗?”看着几个亲卫向自己靠近,张宁显得很从容,不是像是认命放弃了,反而像是居高临下的质问。 “某也是为了大家好……” 面对张饶的时候,司马俱气势十足,算无遗策,可面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孩,他却感到压力很大。嘴开合了几下,司马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最后,他恼羞成怒的猛一挥手…… “呜呜……呜呜!”一个走字尚未出口,只听奉高城方向号角声大作,不知何时城内的守军竟然已经出了城,连队都列好了。 号角长鸣声中,庞大的军阵仿佛一架巨大的战车一般,轰隆隆的碾压过来。 相隔数里,数千人的脚步声却如同轰雷一般,瞬间就压倒了号角声。 下一刻,更响亮的战号声冲天响起,如同开天辟地时,盘古大神的怒吼一般,压倒了世间一切声响。 “为国羽翼,如林之盛,奉天讨逆,所向披靡!” 直到这一刻,张饶才发现,自己先前的想法有多么天真,在大军溃散大半的情况下,想抵挡这样的虎狼之师?怎么可能! 司马俱也脸色发青,他再顾不得许多,厉声喝道:“还等什么,带上她,往北跑!” “……是。” “降者免死!弃械不杀!”雷鸣般的吼声,使得亲卫们心神俱颤,手也在不停颤抖,以至于他们没注意到,身遭众兵的目光已经发生了变化,望向他们的时候,已经带了十足的敌意。 “保卫小天师!” 第二一三章夜战八方 任凭滚热的鲜血溅了满脸,第胆子不算大的章木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被他从背后刺杀的亲卫拼命回过头,想看看杀死自己的凶手是谁,满脸都是不能置信和乞怜的神情。 “保第护小天师!”章木毫不犹豫的一脚踹在对方身上,借势拔出刀,怒吼着冲向了下一个对手,势如疯虎。 他的行为不是个例,去抓人的几个亲卫,几乎同时遭到了围攻,有的人不止被一件兵器刺中,当刺杀者拔出兵器的一瞬间,鲜血狂喷,直如个血葫芦一般。 事发仓促,以至于司马俱完全没反应过来,他一直警惕着的对手是张饶,如果对方稍有翻脸的迹象,他会毫不犹豫的下令反击。 在混乱的青州,类似的火并司空见惯,这一次要不是张饶展现出来的手段太多,众人都摸不清他的底细,早就有人动手了。 现在,张饶已经底牌用尽,穷途末路了,若非有泰山军这个威胁,司马俱哪还会跟对方讲理?乱世中,拳头大的说的话才算数! 然而,攻击他亲卫的人不是张饶的部下,或者说不全是,而是他努力收拢起来的那些溃兵! “你们在干什么,你们疯了吗?”司马俱高声质问着,喊得声嘶力竭,声音中充满了惶恐和疑惑。其实,他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动手的大多数都是新兵,这些人或是自愿。或是被挟裹进来后,迅速转变了观念。他们身体壮健,士气高涨,虽然武技差些,可还是被张饶当做主力部队带到了奉高城下。 这些人本来就是冲着小天师来的! “保护小天师!” 更多的人加入进来,将原本围着张宁身边的押送者杀得一干二净,众人各持刀枪,在张宁身前形成了一道厚重的人墙,彻底隔断了张饶和司马俱望向张宁的视线,同时。数百道杀气腾腾的目光,如同利刃一般,注视在两位大首领身上。 司马俱以为自己懂了,其实他并不完全懂。 与那些听起来神乎其神的高深法术相比,对刚放下锄头不久的新兵来说,张宁救死扶伤显示出的仁慈,才是最能打动人心的。 无论生病还是受伤,在小天师手上,垂危之人总是能安然渡过危机。伤痛总是会远离。 早在张饶正式举兵之前,小天师的事迹就广为流传了。特别是这些年的几次瘟疫。 战乱和疫病本来就是相生相伴的,被丢弃在荒野的尸体如果不妥善处理,疫病几乎必然会发生。官府不作为,刺史焦和整天只会拜神求告,若非小天师出手,青州说不定要死多少人呢。 神机妙算、无中生有的法术,对青州的山贼们很有吸引力,对普通人来说,救死扶伤的仁慈。才是最令他们心生感激和希望的。 在这一刻,发生冲突的是价值取向。 当司马俱等人发现,王羽的法术更高一筹,他们就不怎么将张宁放在心上了,左右就是个傀儡兼招牌而已,怎么摆弄不行啊? 张饶更是早就在许攸的教导下,领悟比司马俱更深刻。更透彻。 而新兵们的想法则简单很多。头领们没把他们当人看,小天师才是真正为了大伙儿着想的,何去何从,还用说吗? 张饶踱了过来。看一眼持刀相向,战意十足的一众新兵,再看看远处的汉字大旗,他意味深长的说道:“顶多再有几柱香的时间……司马兄弟,你怎么说?” “杀!”司马俱眼中凶光猛闪,牙缝中吐出了森森寒气:“一起动手,杀光他们用不了多长时间,离了险境后,你我平起平坐,如何?” “好!司马兄弟果然痛快!”张饶也不得寸进尺,有张宁在手,今天虽然惨败,但日后还有翻本的机会,没了张宁,就算安全逃掉了,他也只能做个流寇了,死的无声无息那种。 到了眼下这个时候,还留在二人身边没跑的,都是他们的心腹,装备比溃兵好,人数也多。听得大当家一声令下,贼兵们也是刀枪出鞘,弓弩上弦,杀气腾腾的围了上去。 “兄弟们别犯糊涂啊,放下兵器,还有活命的机会!”形势是明摆着的,数百溃兵已经不成建制,就算化身成黄巾力士,也不可能抵挡得住贼兵的围攻。 “泰山军很快就到,保护小天师,撑到泰山军杀到就成功了!”溃兵们也不是完全因为一时冲动,其中也有几个头脑清醒的人在,比如喊话的柏才。 “你们自己找死,就别怪老子辣手了!弓箭手上前!”司马俱狞笑着一挥手,他压箱底的上百弓箭手齐齐踏前一步,森寒的箭矢,对准了昔日的同伴。 缠斗混战的话,数百人坚持到泰山军赶到不难,但敌人有远程部队,站着挨打就是白白送死了。 “不能傻站着等死,冲上去,跟他们拼了!”柏才怒吼着,扬起了手中的第战刀。一边的章木眼中露出了歉然之色,他知道,若非为了照顾自己,柏大哥未必会冲上来。 冲突一触即发之际,张宁古井无波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她的语气中多了一丝焦急:“都不要动手,司马师兄,我可以跟你们走,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前一句话,她是对司马俱二人说的,后面那句话,却是对柏才等保护者说的。 张饶大喜,趁势说道:“这就对了,大家同为教中兄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动刀动枪呢?咱们的敌人可是泰山军,是朝廷!” “小天师,您不能去,这两个贼子狼心狗肺。迟早会把您害死的!”张饶的话很有蛊惑性,保护者们却毫不动摇。 “俺娘当初得了疫病,不是小天师的话,她老人家早就……俺娘说,受人恩惠,就要报答,俺不怕死,跟贼子们拼了!” “俺也是……” “对,和他们拼了!” 众人叫嚷着不肯让路,将张宁阻在后面。司马俱与张饶对了个眼色,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肯定的意思,以及杀机。 他点了点头,一直等着他号令的亲卫统领会意,扬声发出了号令。 “开弓……” “吱呀……”绞弦声响成了一片,战场上突然安静下来,时间也像是静止了一般。 张饶、司马俱脸上的狞笑; 新兵们脸上或是悲愤,或是惊怒,但眼神中都充满了视死如归的神色;亲卫们木然举起了刀枪。常年的劫掠生涯,早已经抹去了他们心中是非善恶。只要对自己有利,就没什么下不了手的。 张宁似乎还在叫喊着什么,语气完全失去了先前的镇定,但已经没人听得到了,随时会离弦而出的利箭,才是众人关注的焦点!任何人都无法改变,除了……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空中突然传来了巨大的呼啸声!那是一种撕破空气的尖啸声,声音凄厉而迅捷。仿佛一只巨大的雄鹰,展开双翼,从空中猛扑下来一般! 突如其来的尖啸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抬头看时,发现天上确实有东西在高速接近,不是雄鹰,而是一个人! 一个凭借大风筝似的器物。在空中飞翔,并且猛扑下来的人! “是泰山人!” “放箭,放箭!” 司马俱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在其他人都震惊得无言以对时。他便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 不过这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弓箭手下意识的举起了弓,松开了弦,放出了一片参差不齐的箭雨。 然而,他们指向的目标已经消失了,风筝上的人与风筝分离开来,像是飞鼠一样滑翔着冲向了人群;与此同时,轰然巨响声中,大风筝上火光闪动,一眨眼间,就熊熊燃烧起来,化成了一颗巨大的火球。 天火的真相,就这么清清楚楚的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但没人为此感到欣喜。 发现不妙的贼兵们齐齐发出了惨嚎,滑翔翼虽然变成了火球,但冲势却没变,其指向的目标,正是贼兵聚集得最密集的地方! 发现大难临头,贼兵们再顾不得攻击敌人,他们疯狂的向外围奔逃开去,然而,摆出攻击姿态的密集阵型阻挡了他们,让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火球砸到自己的头上。 相对靠外的贼兵也乱成了一团,就算明知道对方用的不是法术,但应对来自空中的突袭,也是他们从未有过的经历。 大多数人都在躲避,少数保持清醒的人大声叫喊着,提醒同伴,来自空中的威胁不仅仅是那个火球,操控火球的人,才是真正的威胁! 事实证明了一切,伴着几道纤细而清冷,几至微不可查的弧光闪现,几个举着兵器相对的贼兵颓然而倒,那个‘空中飞人’挟着巨大的势头撞入人群,迎头将两名贼兵踹得飞起,撞得贼兵一片人仰马翻。 几乎与此同时,巨大的火球也砸进了人群当中,激起了一片鬼哭狼嚎。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司马俱高喊放箭的余音尚在空中萦绕,战场的局势就已经彻底乱套了。 贼兵们乱了,那个空中飞人却没闲着。 不知何时,他手中多了一柄短剑,在火光的招摇下,挥动之间,如有群星闪烁一般。看起来很悦目,但其中蕴含着的却是凌厉的杀机。 只见此人趁着贼兵还没回过神,如虎入羊群一般,往张饶和司马俱所在之处杀去,手下无一合之将,威不可当。 司马俱看得胆边直冒冷气,指着敌人狂吼道:“不要乱,他只有一个人,围上去,杀了他!”他喊得声嘶力竭,仿佛不这样,就无法宣泄心中的恐惧一样。 “来者何人?” 张饶比司马俱多了个心眼,来人武艺高强,更兼胆大包天,自己这边足有数千之众,对方居然就那么闯进来了。他有种不祥的预感,泰山军猛将虽多,但有这种胆魄和武艺的…… “某乃泰山王鹏举,贼众还不速降?”来人一声长笑,声震八方。 第二一四章一败涂地 王羽最后一个起飞,在空中盘旋的时间也最长。 二十万大军是个很可观的概念,就算在天气晴朗的时候,数十里的连营,在一头望不到另一头。如此庞大的军营,恐慌的传递能不能如计划中一样,确实很难说。 空袭这种战法前所未见,对信鬼神的黄巾士兵的士气有着致命的杀伤力,不过,最终效果到底如何,能不能将黄巾完全击溃,别说王羽,就算贾诩也不敢做定论。 空袭的过程很复杂,比这个更复杂的则是人心。 既然有不确定因素,依照王羽的习惯,他肯定是要留些后手的。 这个后手就是他自己。 王羽没携带弓箭,在箭术方面,他完全是个外行,带了也没用,代替弓箭的是烟花。按照他的计划,如果前期的空袭和暗箭没有彻底击溃黄巾军,那么,就需要他继续制造天火的假象。 所以,日前太史慈请战的时候,王羽说,此战非自己出手不可。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在空中滞留太长时间,玩滑翔翼可是技术活儿,连什么叫上升气流都不懂的人,很难操纵自如,长时间的在空中滑翔。 对别人来说很难,对王羽来说却是小菜一碟,滑翔翼、降落伞,都是他前世用的熟的不能再熟的工具了,在这样的高度上,多滞空一个时辰完全不成问题。 等王羽到达连营上空的时候,发现空袭的效果比想象中好。他是通过听觉和对火光的观察做出的判断。溃逃的黄巾军,没人来得及点火把,纵然有那么一两个头脑清醒的,零星的火把也形不成规模,无法收拢溃兵。 没有聚在一起的火把,就说明那里已经没有成建制的敌军,也就不足为惧了。 挑人少的地方扔烟花,伪装假象的同时,王羽也不轻松,这个季节。晚上吹的是强劲的西北风,寒冷而且凛冽。他感觉到自己就像是大海中的一艘孤舟,被巨大的海浪拍上拍下,推来推去。 好在这种状况没有持续太久,张饶、司马俱带着数千人汇合在一起,以百计的火把,就像是大海上的灯塔,给王羽指明了目标。 王羽迅速调整了方向,飞到众人上空时。正看到双方对峙的一幕。 当时他飞的还比较高,下面的对话听得并不很清楚。但‘小天师’这个关键词,他却听得清清楚楚。 今夜的作战,整体思路就是按照心理战的套路来的,不重杀伤,侧重打击敌人的士气,使敌人溃散。 徐晃的主力部队也是按照这个思路在作战,别看他们把战鼓敲得震天价响,战号声喊得惊天动地,实际上。他们根本没有全力发动,只是通过这些来压制残敌的士气罢了。 百万大军说起来很可怕,但实际上,弱点也很明显,这么多人,每天要消耗的粮草是个恐怖的数字。若非黄巾军打破了临淄城,他们怎么也不可能发动这场攻势。 饶是如此。黄巾军的补给也支持不了太长时间,他们的消耗太大了。 只要通过这场胜利,将他们的辎重缴获或者摧毁,就算他们退到莱芜能够重整旗鼓。也不可能翻盘了。没有粮食,他们只有投降一途。 不过,若是有小天师这个变数在,风险就会大增。精神力量,在某些时候,会产生很多很神奇的效果。 黄巾攻克临淄城,就在王羽的意料之外,也让他深感痛惜,如果小天师回到了莱芜,甚至只是传递消息回去,都可能引起很大的变故。 最好的解决之道,当然是从根源上斩断这种可能性。 所以,经过了短暂而仔细的观察,王羽迅速做出了决断,他压低滑翔翼的机头,来了个经典的俯冲动作。 这样做很冒险,一来,木制的滑翔翼未必经得起这样剧烈的折腾;另外,发动攻势的同时,王羽自己也暴露在了敌人的攻击之下,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复了。 不过,王羽敢这么做,也是有些依仗的。身上的滑翔服保证他安全降落,衣服下面的内甲,可以挡住箭矢。 然后,第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等到王羽长啸报名,贼兵们更是无不颤栗,在司马俱的催促下,赶上来阻挡敌人势头的一队亲卫,竟然目瞪口呆的愣在了那里,任由王羽一刀一个,将他们砍得鲜血飞溅。 人的名树的影,王羽偌大的名头,天下已是无人不知,他刚才的亮相更是让人印象深刻。 离得近的,因为危机临头,还能做出点反应;站得远的,直到现在还有很多人呆呆的站在那里,如同坠入了梦境之中一般。 早就知道此人勇冠三军,可不亲眼见过,谁又能知道,他居然猛到了这种程度呢? “都愣着干什么?”愣了片刻后,司马俱突然一蹦老高,他拼命的跺着脚,疯狂的喊道:“上,杀了他!杀了他这一仗就赢了,反败为胜!” 王羽自己送上门来,这不是擒贼先擒王的好机会吗?没错,他这招神兵天降声势骇人,大有以一人之力摧枯拉朽的气势。可那又能如何? 他毕竟只是一个人,他的部队还远在数里之外!在数千人的围攻下,等泰山军越过壕沟,推倒寨墙赶过来,他的尸骨早寒了,擒杀了王羽,这一仗还会输吗? 听到大当家的狂吼,性子最凶悍的那些贼兵的眼睛也亮了,王羽的名声那么大,杀了他,哪怕是个小卒,也会立刻名震天下,声名远播! “杀!”悍卒们抛开了畏惧,红着眼睛提刀向前。 只可惜,跟他们一样悍勇的人却不多,更多的人已经被接踵而至的打击吓破了胆。尤其是靠近火球、王羽那两个落点的人,此时已经被吓得快疯掉了,只知道往队列外面挤,又哪里肯回头? “怕什么?咱们有几千号人,还怕杀不了他孤身一人吗?”悍卒们挥舞着钢刀,拼命的叫喊着,想以此来鼓舞起同伴的士气。 “二狗子,一块跑吧。王鹏举来了,从天上飞来的,带着漫天的大火,不想死就快跑吧!”相识者发出了善意的劝告。 “脑袋被驴踢了你,再不跑就来不及啦!”不相识的话语虽糙,但也隐隐照顾到了同袍间的情谊。 “快逃啊!”更多的人只是不管不顾的推开面前的障碍,头也不回的亡命而逃。 虽然不敢回头,但他们时不时的会抬头看看天,仿佛那片黑暗的虚空中,隐藏着无数天兵天将,随时会杀将过来似的。 实际上,就算是战意最强的司马俱,此刻心里也在打鼓。王羽可是一方诸侯,谁敢保证他身后没有援兵?先前已经来了近百个了,后面再有更多的也不奇怪吧? 做个大风筝又花费不了太多…… 有的一心要逃,却被同伴所阻,于是互相推搡起来;有的战意昂扬,却迟迟冲不到目标身边,偶尔过去几个,也全然无法形成围攻之势,被王羽一刀一个,斩瓜切菜般杀得血流成河;也有人还在犹疑,被目标截然相反的两群同伴推得东倒西歪,晕头转向。 场面一下子就混乱起来。 这种场面对王羽来说自然是如鱼得水,他一会儿虚张声势的追杀逃兵,一会儿偃旗息鼓的暂避锋芒,实际上却一直在朝着司马俱等人所在之处靠近。 七星刀锋利异常,如果面对的是阵列而战的敌人,会因为长度的缘故,让王羽有力使不出,在这种乱战中,却是锋芒毕现。见刀断刀,见矛折矛,然后就是一片血光,贼兵虽众,他却如入无人之境一般。 忽明忽灭的火光中,司马俱高呼催战,所以他没注意到,作为盟友的张饶已经退开了老远。 “大当家,咱们就这么走了?不抢人了?” “王鹏举都来了,还抢个屁,趁着司马俱那个蠢材还没想明白关窍,咱们快走,再不走,就走不了了!”张饶的脸色显得极为阴沉,意图却很明确。 “可是,您不是说天上已经没人了吗?”亲兵依依不舍的望着张宁的方向,他很清楚,这个小女孩的存在,关系到大伙儿的未来,他忘不了这次起兵后的风光。 “天上没人,地上呢?已经落下来那些呢?那些人虽然散得很开,但这附近至少有一个不是吗?射杀杨超的那个!” 张饶的脑子转得飞快:“这边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那些人不会看不到,王鹏举报名头出来,不光是为了吓唬人,他也是在招呼援兵!别拿火把,都丢掉,也别出声,跟着我,一直向北走!” 张饶放弃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念头,带着几十个心腹,加入了溃逃的队伍之中。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还没等他彻底离开乱战的范围,异变已生,司马俱的厉喝声便戛然而止,仿佛一只被捏住了脖子的鸭。 一箭封喉! 张饶回头看了一眼,黑暗中,人影憧憧,连敌我都难以分辨,更别提找到那个放冷箭的神箭手了。 勇冠三军的王羽在明,暗中隐伏着一群神箭手,再加上内乱,别说泰山军的援军很快就到,就算没有援军,打下去也只有死路一条。 百万大军,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一败涂地,实在是……唉! 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了一声叹息,在无尽的黑暗中萦萦绕绕。 第二一五章螳螂与黄雀 乌云密布,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无数人在忙碌着。 黄巾军在忙着逃命,开始还有人大呼小叫,到了后来,所有人都闷着头在跑,偶尔发出异声,大抵也是因为摔倒或互相碰撞之类的原因。 王羽在忙着杀人,司马俱和张饶虽然一死一逃,但这两人手下都是积年悍匪,总有那么些个要名不要命的亡命徒。 在杀了王羽就能名震天下的诱惑下,他们前赴后继的围攻上来,然后在王羽和狙击手们的双重打击下,尸横遍地。 徐晃在忙着赶路,他已经发现营内的异常了,自然要赶过来救驾。刀枪不长眼,主公的武艺再高,也无法绝对保障安全,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哪怕只是受点伤,也是非常不值得啊。 不过,无论逃亡者还是追杀者,他们都不是最慢的,最忙碌的是另一群人。远在大战开始前,他们就一直没闲着。 “徐校尉,又有人往西边去了,要不要拦下来?” “真勤快呢。”徐庶嘴角轻轻一挑,露出了个充满阳光的微笑,只可惜在黑暗中,没人看得到,“这次就放他去,如果换成是曹孟德自己来,需得屏蔽战场,但既然来的是鲍信,就不用那么紧张了……唉,只怕这次又要惹子义将军不高兴了。” “不用继续屏蔽?”李十一听得一头雾水。 老实说,对这个初来乍到。却转眼间就压到自己头上的新上司,他曾经也是很不服气的。他原来虽然只是个小兵,但跟在主公身边这么久,言传身教之下,早已今非昔比了。对谍报的理解和操作,都远在同僚之上。 不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真正跟徐庶接触过,他才发现,自己和对方别说比较。想跟上对方的思路都很难。依稀间,他甚至有了当日随王羽去洛阳的感觉。 比如现在,他就完全搞不懂上司在说什么。 两面受敌,是兵家大忌,但这一战的情况比较特殊,最危险的只有决战开始那一刻。如果敌人恰好在奇袭发动的前后赶到奉高,那这场战役就很可能会功亏一篑。 在那个要命的时间段之内,敌人来的越晚,泰山军的损失就越大。最坏的情况,就是王羽等人失陷在营中。然后被身后之敌捡个大便宜。 因此,兖州方向到底会不会有敌人,敌人是谁,什么时候会赶到,尽管这一系列问题都没有确切的答案,王羽还是做了充分的布置。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对战场进行屏蔽。 泰山军的斥候部队数量有限,不足以进行彻底的屏蔽,但在开战前后,封锁奉高以西的主要道路还是没问题的。 只要错过关键的时间点。就算敌人的兵力很多,一样讨不到多大便宜。 就在昨天,安排在巨平、汶阳一带的细作有了回报,就在黄巾主力兵临奉高城下的同时,一支五千人的部队从相邻的济北国越境而来,气势汹汹的直驱奉高,为首的正是济北相鲍信。 情报显示。以济北军的行军速度,眼下应该已经到了博县一带,如果鲍信采用急行军的方式,天亮前就能到达奉高。 现在城中虽然还有些守军。但主力却已经出城去了,要是真的被偷袭一下,恐怕……而且,这事儿跟太史将军有什么关系? “据我的分析,鲍信此人外宽内忌,行事时不喜欢动脑子……” “可是,外间风评,都说鲍使君宽厚爱人,沈毅有谋啊?”李十一大奇,不等徐庶说完,就反问道。 “所以说是外宽内忌啊。” 徐庶悠然一笑,解释道:“吾虽没当面与此人接触过,但观其行可知其人。酸枣会盟之后,鲍信对曹操极为推崇,曹操所以能整合诸侯兵马进兵洛阳,其人出力不小。然则,在成皋之战中,若非他不肯放权,并有多番掣肘之举,曹孟德纵然不敌徐荣,又岂会败的那么惨?” “徐校尉的意思是……”李十一若有所思。 “他推崇曹操,无非是借鸡生蛋的套路罢了。他自知声望家世不足以服众,故而由得曹操在人前风光,待事成之后,他再仗着手中的雄厚实力,与曹孟德争权。这样一个人,你能指望他有一往无前的气魄吗?” “原来如此。”李十一点点头,有悟于心。 “所以,他没得到前线情报之前,会疑神疑鬼,不敢轻动。但时间久了,他会意识到我军在屏蔽情报,认为我军疲弱,很可能会亡命一搏。故而,既然胜局已定,我军就应该示敌以强,震慑敌胆,迫鲍信不战自退!” 李十一知道,徐校尉这是在提点他,不同的情报,在不同的时间点,传递到不同的人手上,产生的效果截然不同。 至于太史将军为什么会不满,那也简单,那位万夫莫敌的猛人在龟山吹了好几天风了,憋足了劲要打一场大仗,结果鲍信不战而退,他的心情会好才怪呢。 借着黯淡的火光,李十一看了徐庶一眼,心中暗叹:新仇旧恨,这二位的关系算是彻底没法修补了。 “不错。”徐庶微微一笑,对副手的领悟能力大为赞赏。 “主公最担心的是曹操,如果是此人领兵前来,恐怕不会干等着奉高方面的线报,而是主动刺探,一旦发现我军在屏蔽情报,只怕会当机立断的挥军长驱而来。不过,他终究还是没选择最险的这招,而是玩了一手借刀杀人,我军此番方得以从容应对。” 李十一这次就没什么疑问了。 因为王羽的风头太劲,再加上两人做的事太过相似。所以曹操一直无法出头。可如果仔细研究一下此人,就会发现,此人的手段全然不在王羽之下,甚至犹有胜之! 仈 澪 電 孖 書 ω w w . Τ Χ Τ 捌 0. ξ A 李十一转头向战场方向看了一眼,虽然空中已经彻底平静下来,可适才那一幕,却犹在眼前。神兵天降,这种战法别说做,就算想,又有几个人能想得到?自家主公战无不胜的神话背后。这些匪夷所思的手段才是根本。 反观曹操,对方用的策略都是中规中矩的办法。 诈败诱敌,利用白绕的性格,以及对兖州地势的陌生;然后以收服白绕的计划折服巨野李氏,李家的实力比曹操本身还要强,又不像荀家一样,与曹嵩打过交道,有段香火情,谁能想到李家会彻底投靠曹操呢? 在巨野打了个转。曹操的势力已经扩大了十倍,然后他毫不犹豫的反身杀回了东郡。正在和于毒、眭固激战,眼见着就要将东郡收入囊中。与此同时,他还不忘挑动鲍信出手,给泰山军找麻烦。 计划一环扣一环,不能说不是个强敌。 “曹操此人最厉害的是对局势的判断,他明明已经将主公视作生平大敌,在巨野收服白绕之后,也大有机会横施暗算。可他却压抑住了这样的冲动,回头继续去图谋东郡。他若袭击我军。可能来个黄雀在后,不费吹灰之力的接收战果,但可能性更大的是,这一仗会打成烂仗,双方两败俱伤。” 徐庶肃容道:“鲍信不过跳梁小丑罢了,曹操才是我军未来的大敌,须得严加提防!以此人的风格。在没有足够的把握之前,他不会来触主公的霉头,等他发动之时,定然是有了充足的把握。不得不防。” …… 鲍信并不知道自己被人小看了,在一直得不到确切情报的情况下,他最终选择了继续进兵。 这一次的出兵,与其说是为曹操火中取栗,还不如说是他为了自家的前程做最后一搏。 成皋之战中,曹操的损失不是最大的,他原本就只有五千兵,重整旗鼓后,也有三千余众。而鲍信砸锅卖铁凑出来的两万大军,却是一朝覆灭,回到济北后,也一直没缓过气来。 鲍信的根基在泰山,而且和王匡一样,他也曾在何进的幕府中做事,两家是最直接的竞争者。王羽强势入主泰山,受到伤害最大,最直接的就是鲍信。 所以,接到曹操的传信后,鲍信明知对方是在利用自己,还是义无反顾的答应了下来,并且发动起了所有的残余力量五千兵马,以及鲍家在泰山郡内的人脉关系。 之前的行动都很顺利,他成功的赶在王羽和黄巾军决战前,赶到了战场附近,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情报却中断了。 这个意外导致他迟疑了几个时辰,至关重要的几个时辰! 大军连夜赶路,到了龟山山脚下时,他接到了最新的情报,并且有了上述的认识。 “天火?你确定?” “这样的大事,小的岂敢乱说?小的亲眼所见,当时漫天都是火,把几十里的连营都给照亮了,那景象简直……” 信使脸色惨白,十足一副余悸未消的模样:“眼下黄巾大军已经溃散了,好像连小天师都被抓住了。可能是因为胜局已定,所以泰山的游骑才撤掉了封锁,去追杀黄巾了,小的这才能把消息传递过来。” “……”鲍信本还半信半疑,可从第一个信使开始,消息接连不断的传到,无一不证实了奉高城下那场战役的真实性,还有几家豪强派来了家中的重量级人物,一开口就劝说起来。 “允节,大势已定,你还是不要多想了,趁着还没彻底撕破脸,不如干脆就此投效如何?骠骑将军虽然年少,但却也是个大度之人,他初定青州,正在用人之际,以你的本领,何愁没有出头之日?” “百万黄巾都在弹指间便灰飞烟灭了,你这五千兵又能有何作为?若是不想屈于人下,便速速退出泰山罢,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各种劝说纷纷扰扰,鲍信更是惊怒交集。 惊的是此战的结果,原本谁都想着泰山会有一场恶战,连绵数月的那种,谁想到竟是一夜定了胜负;怒的是这些曾经信誓旦旦,要接应他入主泰山的豪强,竟然都打了退堂鼓。 双重打击之下,他的殊死一搏之心顿时土崩瓦解,挥手下令道:“退兵,速速退兵!” 命令一下,军列当即便是一阵骚动。 本来走夜路就让士卒们心里很没底;路上走走停停,也很打击士气;等到前方情报一到,主将立刻下令退兵,更是把一个事实摆在了士兵们的面前。 前方战况不利! 鲍信的精锐在成皋已经折损得七七八八了,临时拉出来的这五千军队,大多数都是凑数的,一部分是郡兵,另一部分干脆就是民壮。 这样的军队打顺风仗还好,发现局势不利之后,士气崩溃的极快,鲍信心神为战果所慑,没注意到这么多,等到军列开始骚动起来,他才发觉事情不对。 正待设法安抚,却听得北面龟山方向传来了一阵惊雷般的轰鸣声。 “隆隆……隆隆……” “这是……”鲍信脸色剧变。 下一刻,一声尖锐的呐喊,为这一切做了说明,“敌袭!” 听到轰鸣声时,士兵们已经脸色如土了,斥候的示警更是让他们肝胆俱寒。 “稳住,稳住,来的是骑兵,两条腿的跑不过四条腿的!”鲍信的反应不慢,第一时间做出了恰当的应对,靠着平时的威望和军中的老卒,他暂时稳住了阵脚。 然而,当发出敌人进入火光照射的范围后,鲍信愣住了,他身边的亲信也都打起哆嗦来,上下牙齿的碰撞声清晰可闻。 从黑暗中次第跃出的,是一匹匹高大的怪兽,每匹怪兽身上都覆盖着一层厚厚铠甲,正前方除了蹄子外,只露出两只暗红色的眼睛。 怪兽背上,是一个全身被铁甲包裹的怪人,青面獠牙,巨齿红发。怪兽前进的速度不快,但给人的感觉却像是一座座会移动的小山,完全不是人力所能抵挡的。 “咯咯……”鲍信听见自己的牙齿在清晰地响。他感觉到勇气正从身体上溜走,很快溜得一干二净。他知道这怪物是什么,具装铁骑! 中平五年,灵帝在京城阅兵时,曾在仪仗中配置了一队重骑兵,给在场之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对面的怪物开始进攻了,脚步踏在地面上犹如惊雷。它们的速度不快,却势不可挡,可如果人撒开腿跑,未必不能逃得性命。 “逃啊!”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声,济北军迅速崩溃了,士兵们扔下火把,转过头,以生平能达到的最大速度向黑暗深处逃去。 鲍信也放弃了徒劳的鼓舞士气的行动,他感觉从出兵开始,自己的行动就都在敌人的预计之中,这种仗要怎么打?他调转马头,扬鞭狂奔。 “杀!” 身后传来了一声断喝。 让鲍信不解的是,敌人明明收获了一场大胜,但那声喝令声中却充满了愤懑与不甘,好像被人摆了一道的是对方一般。 疑惑在心头一闪而逝,鲍信无暇多想,对他来说,如何在黑暗与敌人的追杀下保住性命,这才是最关键的。 第二一六章态势与忧虑 当太史慈赶回奉高城时,已经过了辰时,不过天还是黑蒙蒙的。天上的乌云不但没有散去,而是化成了点点冰晶,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天地之间一片静谧,连落雪声都依稀可闻。 无暇去探查战场上的情况,太史慈直奔太守府而去。 “子义回来了?昨夜战况如何?”议事厅内只有黄忠在,折腾了一夜,老将面容有些疲惫,但精神却很矍铄。见到太史慈,他似乎有些意外,但笑的却很从容,没有半点焦虑的味道。 “还不就是那样。”太史慈撇撇嘴嘟囔道。 他出发前,王羽为了让他不要掉以轻心,还特意拉着他进行了一番长谈。 当时,王羽说的很夸张,首先分析了周边的形势,大抵上就是除了幽州之外,举世皆敌的样子,尤其是兖州的几个大敌,很可能怀着同归于尽的想法,来进攻泰山军。 而太史慈麾下的重骑兵虽然战力惊人,但人数实在太少了点,训练的时间也不够长,远没到形成战力的时候。 总而言之,当前的局势异常危机,太史慈的勇武,是扭转形势的唯一指望。 受了这么一番鼓舞,太史慈哪有不热血沸腾的道理?他当即领命,带着两百重骑和倍数于此的辅兵就奔龟山去了。 龟山就在博县东北不远,离奉高不过几十里,若真有敌人试图奇袭,博县就是他们最后一个可以休整的据点。 太史慈精心选择了伏击地点,耐心的等待着敌人,报着必死的决心,结果…… “那鲍信好歹也算是一方诸侯,胆子咋就小成这样了呢?离山脚就差几百步,他就停住了,嘀咕了一阵子,突然下令要跑!他好歹有五千大军的啊。某麾下只有两百人,就算被伏击了,胜负亦未可知啊!” 在龟山上吹了两天冷风,憋足了的力气却没宣泄出去,太史慈心中别提有多郁闷了。黄忠既然问起,他便絮絮叨叨的抱怨起来。 “也许是他已经得到前方的战报了吧?”黄忠很有耐心的听着,时不时还见缝插针的附和几句。 “某也这么觉得。” 太史慈甩甩头,将满脑子的遗憾甩开。恨恨说道:“又是徐福搞的鬼,明明先前的探子都被他截住了的,怎么就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放过来了?一定是他算计好的,又来抢某的功劳!” 太史慈和徐庶的矛盾,起因和过程都很诡异,纯属无妄之灾,黄忠不知道军师贾诩为何对此视而不见,但他本是有意当个和事老的。可现在一看,太史慈的怨念之深重,已经不是唇舌之力就能劝得动的了。在对方心中徐庶简直就是阴谋的代名词。 “子义无须烦恼,鲍信不战而退。今后的仗还多着呢。”完全是下意识的,黄忠依照王羽常用的口吻宽慰道。 “这某也知道,这次回来不就是想问问么。”太史慈左右看看,低声问道:“汉升兄,昨夜的大战到底打得怎么样?我军伤亡几何?战果呢?” “呃……”黄忠脸色一黯,继而长叹一声:“唉,兄弟们都是忠勇之人。但天意难测,加之昨夜的大乱,我军还是还是折损了近三成的弟兄;所幸黄巾军已被完全击溃。不复成威胁。对了,主公还亲手抓住了贼酋……” “抓到张饶了?” “不,是那位黄巾小天师。” “以四千对二十万,只伤亡千余兄弟,就能取得这样的大胜……”太史慈一脸神往的说了两句,突然发觉不对,黄忠说的好像不是全军,而是…… “汉升兄,你的意思不会是说,我军折损的人手,都是你的麾下吧?” “公明出兵的时候,黄巾军已经彻底崩溃了,主公既然拿住了黄巾小天师,自然也没必要多造杀戮。” “……”太史慈嘴张得老大,他知道王羽的突袭计划,也很认可,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胜利来的居然这么容易。 黄忠麾下的兵马?一共只有一百人好不好?折损三成,也就是三十个!这个伤亡比例确实很高,可想想突袭过程,再看看战果,这点损失完全就可以忽略不计啊! 从天上飞过来,降落到二十万大军的连营之中进行夜战,可以说,从突袭开始的一刻起,这一百人的命就已经丢了一半了,能保住命的,都是上天的宠儿。 “除了主公跟大队人马动过手之外,其他人只是放放冷箭……”为了转移太史慈的注意力,免得他一直把仇恨锁定在徐庶身上,黄忠仔细讲述起昨夜的战况来。 太史慈迷迷瞪瞪的听着,脸色忽红忽黑,变幻不定。 从天上跳下来冲阵,以一敌千?这实在太令人神往了,早知如此,自己去看什么后路啊?如果当时自己也…… “果然!”太史慈突然冒出来一句。 “果然什么?”黄忠有些莫名其妙。 太史慈下意识答道:“打仗还是得跟在主公身边啊!汉升兄你还是太稳重了,换了我,肯定不会只在一边放冷箭,而是直接包抄上去,看张饶那贼还能往哪里逃!” 这句话显然在他心中盘旋很久了,所以说的很顺畅,说完他才发现不对,这话说出来,对黄忠未免有些不礼貌。 “无妨,无妨。”黄忠不以为意的摆摆手,笑容宽和:“奇袭开始前,主公就已经与某谈过此事,他亦有意让你接手特战队,你既然也有这个想法,却是正好。” “当真?”太史慈眼睛大亮,一把抓住了黄忠的胳膊,甚至还摇晃了两下,这才自觉失礼,他抽回手,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那汉升兄你……” “青州战事基本已经结束,接下来应该不会有大规模的战事,但周边群敌环伺,却也不得不防……” 对没多少心机,行事直来直去,却又悍勇绝伦的太史慈,黄忠还是相当欣赏的。对方就是个纯粹的武将,如果非得拿世俗礼仪那一套往他身上套,只是自寻烦恼罢了。 黄忠更佩服的是王羽,看人的眼光和用人的心胸就不用说了,更难得的是他的定力。主公也是个好冒险的人,不过,跟太史慈不同的是,他的控制力要强得多。 “主公的意思是,未来一段时间,主要任务是休养生息,不会主动兴起战事,扩张领土,以免拉长战线,为敌所趁。” “不打济北?” “当然不打。”黄忠笑着摇头,对付鲍信很容易,但刘岱的主力就在东武阳,很难说泰山出兵的行动,会不会触动这位兖州刺史脆弱的神经,如果泰山跟刘岱开战,只会便宜了曹操而已。 “济北国地域不大,却与平原、东郡、东平、鲁国都接壤,可谓四面受敌,又无险可守,占领此地,可谓得不偿失,还不如借着报复的机会,榨取点实惠呢。” “原来如此。”太史慈退后坐下,半闭着眼睛,将泰山、青州的局势在脑中推演了一遍,然后点点头,向黄忠抱拳道:“那慈就恭喜汉升兄出镇一方了。” 他只是不喜欢思考而已,认真起来,在战略方面也是很有几把刷子的。 青州就是后世的胶东半岛,以及环渤海的一片区域。三面环海的地势,使得青州在近年的历次海侵灾害中损失惨重,不过在战略上却很有利。 以目前的态势而言,主要的威胁来自于兖州,徐州虽然态度暧昧,但反目成仇的可能性并不高。而王羽将平原让给了公孙瓒,来自北方的威胁也被消除了。 待王羽移镇青州之后,泰山、济南两个郡国就成了前线,很显然,王羽打算让黄忠出镇一方,独当一面了。 “某守泰山,公明守济南,主公移兵临淄,至少在这一两年内,青州便安若泰山了。之后的战事可能不会太多,多半只是在境内清剿残匪来练兵,不过看主公的意思,这些战事应该都会交给特战队,所以,子义也无须担心没有用武之地。” 黄忠这话说的半真半假,王羽会扩建特战队,也会让太史慈领兵练兵,但境内的战事恐怕没他说的那么频繁,他只是想着安慰一下对方而已。 “好说,好说。”让黄忠意外的是,太史慈的眼珠转了转,突然得意的笑了起来。待他追问时,对方却又神秘兮兮的不肯接茬,让老将好不纳闷。 “主公现在何处?”太史慈东张西望的转移话题。 “在后堂,与那位小天师……子义,你……”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见太史慈探头探脑的凑到了屏风后面,贼兮兮的要偷听,黄忠哭笑不得,待要阻止,却又哪里来得及。 好在他也不用担心太久,也不知太史慈听到了什么,片刻后,他就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似的,一下向后跳开,满面惊容的问道:“汉升兄,那,那小天师竟然是个女子?” “不错。”黄忠点点头,他初闻此事时也很惊讶,不过却也不至于惊讶成太史慈这样。 太史慈吞吞吐吐的问道:“那她的容貌……” “呃,”黄忠大有深意的看了太史慈一眼,坦然答道:“她一直都带着斗笠,进到后堂时也是如此,子义何处此问?莫非有了君子之意?” “非也,非也,”太史慈把头摇得跟拨楞鼓似的,然后一句话,把黄忠的好奇心也给勾起来了,“某是为主公担心呢。” “啊?” 第二一七章献身卫道 王羽不知道太史慈正为自己担忧,但他现在确实很头疼,既是因为青州的形势,更是因为眼前之人。 哪怕是当初的徐荣,也没让他这么烦恼过。徐荣的信念很坚定,但墨家毕竟不是宗教,而是一种信仰和理念,虽然老头很固执,但还是能听得进去道理的,可眼前这位么…… “王将军,我可以献身于你,答应你一切要求,但你必须保证,不对青州的教众展开杀戮,也不能将他们送上战场。” 张宁已经将斗笠摘下来了,苍白的脸色,遮掩不住她精致的五官和靓丽的容颜,不过,王羽却无心留意这些,因为张宁的气质太独特了,独特到让人忽略她容貌的程度。 如果用花来比喻女人的话,貂蝉就是一朵绽放的牡丹,娇艳、奔放,却又不失高洁;蔡琰是一株幽兰,静静绽放,初看不甚起眼,仔细品味时才能体会得到其中不尽的韵味。 而张宁,则是一朵傲霜寒梅,或者说是仙人掌上的小花才更加贴切,大概是因为信仰的关系,这个女子性格极为坚强,而且还是个认死理儿的,完全没法讲道理。 看着对方脸上的坚定与圣洁,恍惚间,王羽仿佛看到了传说中的圣女贞德…… 他从未认真接触过宗教,所知的类似情况,也只有这么一个了。 值得庆幸的是,跟徐荣最初的敌视不同,张宁摆出了全面合作的态度。甚至主动说要献身于王羽,相应的,她只是提了几个要求罢了。 正是因为这样,王羽才觉得头疼。 “咳咳,其实本侯不像你想的那样……” 好色什么的,其实都是那句爱江山更爱美人惹的祸,王羽先前也没在意,反正他也没打算塑造一个完美无缺的形象出来,英雄么,总要有点缺点才会变得有血有肉。深入人心,那种虚无飘渺的忠臣义士形象,实在太假了。 可问题是,自己并不是真的好色,更不是那种什么女人都照单全收的色中饿鬼。 眼前这位长得倒是很漂亮,可这气质实在……想想看,这种整天把殉教、牺牲挂在嘴边,展现在脸上的女人,就算再漂亮。又有谁能提得起兴致来?何况,这女人还只认死理儿。 “我是太平道的继承者。尊奉黄天之名,言出必行,只要你答应不残杀教众,不让教众上战场,无论你如何对我,我都心甘情愿。” 张宁一脸的悲天悯人,脸上似乎都发出了圣洁的光来,王羽看得目瞪口呆之余,心里也大是腹诽。要不要再搞个唱诗班什么的啊?所以说,神棍不可怕,怕的就是这种已经把自己忽悠瘸了的狂信徒。 王羽半劝半哄的说道:“青州暂时应该不会有战事,所以,你也不用担心他们会上战场,至于将来,他们总得保家卫国吧?至于献身什么的。咱们以后再议好不好?现在已经开始下雪了,而莱芜那边说不定已经断了炊,若不快点行动,恐怕……” 对青州的未来规划。他早就有了完整的构想,但那只是大略,其中很多细节都没得到完善,或者是干脆就没想到。 比如收降、安置这件事,就没在他预想之内。他想的很简单,打赢了,然后威逼利诱一番,压迫对方投降,然后就各回各家,皆大欢喜了。 可实际上,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这几十万人聚起来容易,想要散开可就麻烦了。如何组织疏导;如何将积年悍匪和被挟裹的百姓彻底鉴别开来;如何妥善安置,进而组织重建,以及屯田事宜……只想了个开头,王羽就头大如斗了。 相比于这些繁琐的民政来说,打仗、布防,乃至收降这些事,简直不值一提。 这场仗雷声大雨点小,可战后的种种麻烦,却比想象中棘手多了,王羽已经意识到未来的一段时间,自己将会有多忙了,哪有时间跟这个倔强丫头耗? 可他还不得不耗,因为张宁的用处很大。 首先,有这个小天师在,安抚民心将会事半功倍,顺带着还会吸引大量流民。在张饶举事之前,张宁在民间的名声很好,不是因为造反,而是因为她奔走于民间,救死扶伤的事迹。 和她的养父张角兄弟不同,张宁走的是感化路线,所以,她本身并没有什么危险,产生危险,主要是别有用心者的利用。 其次,张宁的医术也让王羽相当看重。在战事连绵的乱世中,一个神医的作用有多大,毋庸置疑,何况张宁不单擅长治疗外伤,在防治疫病方面也极有心得。 在乱世中,这么个人简直就是无价之宝。 王羽不是不知道更高明的医生,比如华佗和张仲景,但这个时代可没有互联网,想要找人又谈何容易? 张仲景还好,王羽记得此人当过官,这时代当官的多半都是世家子,想打听应该不难,难点是对方肯不肯接受自己的邀请,背井离乡的来青州。 华佗就麻烦了,此人本就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从王羽所知的情况来看,此人的行踪遍布大江南北,在东吴救过周泰,在荆州救过关羽,还曾在邺城给曹操看过病。 找他就已经很有难度了,想把他留在身边,恐怕更难,这位神医属于世外高人,以天下人的安危为念的,根本留不住。否则三国时代的诸侯们不会那么没远见,当面放过这样的高人,养个医生的花费很高吗? 因此,能安民,又能治病的张宁对王羽来说就是个宝贝,是要大用的。 既然要大用,就不能随便答应对方的条件。而是要坦诚相见,否则将来一旦有所冲突,就会形成误会,使得局势一发不可收拾。可对方却不是那种可以讲道理的人,这才是最让王羽头疼的。 王羽的话起到了一定作用,但倔强丫头的执念却也没那么容易打消,张宁犹豫了片刻,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的说道:“不,你不肯答应。就是心中有鬼,我已经经历过一次了,不会再上同样的当。” 王羽本来对张饶一点都没在意,但此刻,他却恨得牙直发痒,这倔强丫头明显是吃一堑长一智,可她这心眼长得实在不是时候。 当然,这件事也难不倒王羽。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而已,能有多麻烦?越简单的人。弱点就更明显,本来自己是打算仔细斟酌过再付诸实践的。现在却没办法,只能提前拿出来了。 王羽慢悠悠说道:“这种绝对的保证,某没法给你答复,不过,某却可以答应你另外一件事。” “不需要,我没有任何要求,只要……” “话别说的那么满哦。”王羽看一眼张宁,意味深长的说道:“本侯的意思是……你可以在本侯治下,自由传教。将来征兵,也让他们本着自愿的原则,如何?” “不……你说什么?”冰山解冻,张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表情,饱含着震惊与诧异。 “咕咚!”几乎就在同时,门外的屏风也倒了,露出了目瞪口呆的黄忠。和趴在地上,脸上混杂了惊讶与尴尬的太史慈。 “汉升,子义年轻不晓事,你怎么也跟着胡闹?还不快把他拉走。免得惊扰了贵客?” 太史慈和黄忠武艺虽高,但偷听、偷窥却非专长,哪里能瞒得过王羽这个行家?只是王羽既然把会谈地点放在了这个不甚隐秘的地方,就不在意别人偷听,在境内施政,总不能瞒过这些心腹大将吧。 “喏……”黄忠下意识的一抱拳,附身拉起了还在发呆的太史慈,然后如梦初醒似的问道:“可是主公,这传教之事……” 张宁的脸上也恢复了平静,但注视着王羽的目光中,却蕴含着很复杂的情绪,有震撼,有意外,有不解,甚至还有几分期待。 “算了,反正你们迟早也是要知道的,进来一起听听罢。” 王羽向两大心腹招招手,待二将进来坐定,这才解释道:“某种角度上来说,大汉朝之所以落到今天这般田地,太平教引起的黄巾之乱是罪魁祸首,不过,本侯以为,即便没有太平教,没有黄巾军,这场大乱依旧无法避免,无非是时间早晚罢了。” “就拿青州来说,灾害不断,朝廷又不肯抚恤,无论是原本就有些不安分的,还是老实巴交的人,都没了饭吃,不铤而走险又能如何?没有黄巾,也会有绿眉赤林,陈胜吴广的,所以太平教只是表面因素,实际上还是有没有饭吃的问题。” 王羽笑着总结道:“只要解决了温饱问题,谁闲着没事去造反啊?” “道理倒是没错,可是……”黄忠总觉得哪里不对,可他又说不上来。 “堵不如疏,与其严格禁止,搞得神秘兮兮的令人向往,还不如公诸于众,让每个人都知道呢。” 实际上,现在的青州百姓,有一大半都是黄巾教徒,如果严格禁止,反倒让他们转入地下了。没人比王羽更明白,宗教这东西,向来是越禁止,就越让人心生向往。 不如反其道而行之,让太平道变成一种公开的,纯粹导人向善的宗教,就如同后世发达国家基督教那种模式一样。 王羽并不崇洋媚外,但在宗教方面,西方的确搞得更好些。基督教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它也有过极其黑暗的历史,不过,在王羽生活的那个时代,基督教已经吸取了两千年的经验教训,成为改良加强版了。 好的东西,拿来用就好了。太平道说到底也是道家一脉,既然王羽连墨家都接纳,并打算发扬光大了,改良一下道家又算是个什么事? 最关键的是,这个教宗很理想,不但名声够大,没有野心,而且,还在自己的控制之下,又何乐而不为呢? 张宁站起身,深深的注视着王羽,仿佛要把他看个通透,良久,女孩缓缓说道:“父亲在世时常说,人有多宽广的胸怀,就有多伟大的成就。王将军,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河东的同道那般信服于你了,只希望你不要出尔反尔才好。” “开创一个清平世道么?某本也不是说说而已。”王羽笑笑道:“张令君,你说这话,应该就是答应了吧?救人如救火,咱们是不是即刻启程?” 张宁正俯身拿斗笠,闻言一愣:“你,叫我什么?” 王羽对张宁的反应很满意,点点头道:“你是本侯新任命的太医令,自然应该叫张令君了,本侯虽然是骠骑将军,有开府设衙的权力,但总不能私设个太常出来吧?只好暂时委屈张教主了。” 第二一八章换汤亦换药 北风呼啸,卷着漫天的风雪,占据了整个平原。 视野所及,唯有冰雪茫茫,不见天日;充斥于耳的,也唯有狂风卷动之声。 “啊……” 徐和忍不住放声大吼起来,长期郁积在心中的愤怒和不甘,好象都在这一瞬间突然喷发了。他想起了无数死去的同伴,想起了大贤良师张角,想起了飘扬在空中的黄色天字战旗。 他竭尽全力地大吼着,任由泪水从眼眶滚落,然后在刺骨的冰寒中冻结。 “苍天……已死……” 在被张角收留,加入太平道之前,徐和是个孤儿,也是个乞儿,每天都挣扎在死亡线上,最大的梦想就是吃一顿饱饭。 生活很困苦,但这不是最让人难过的,最让徐和难过的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的不幸。每当乞讨到了东西,暂时压制住令他抓心挠肝的饥饿感,或者饿得睡不着的时候,他就会思索这个问题,但始终没有答案。 直到张角救了他,并且为他指明了方向,他才知道,原来错的不是自己,也不是许许多多跟自己一样的人,错的是这个世道! 这个世道就是不公平的。 无论多大的天灾,豪门世家的朱墙之内,却总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皇帝老儿更是穷奢极欲;反观民间,却是饿殍遍地,每个冬天都有无数冻饿而死之人,其中就包括了徐和的爹娘。 这样的天,早就该死了; 只为世家豪门所张目的天,本就该被砸得稀巴烂! 所以,他拿起了战刀,怀着必死的决心,与许许多多跟他一样的人一起,跟在了大贤良师身后,去行那变革天地之事。 然而。大贤良师失败了,二月起事,十一月地公将军在曲阳战死,起义甚至连一年时间都没坚持住。 徐和虽然逃得了性命,但却被新的疑惑所困扰,他找不到起义失败的原因。 是大贤良师不够睿智? 是信徒们不够勇敢,决心不够大,人数不够多? 如果不是这些。就只能是这不公平的世道力量太强,不是人力所能推翻得了的。 有了困惑,徐和变得浑浑噩噩起来,渐渐的,他发现,自己已经背离了真正的太平道,已经和青州无处不在的山贼、盗匪完全没有区别了。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凭着在太平教内学来的武艺和兵法,他在青州众盗之中,是出类拔萃的一个。势力也是最大的一个。 可惜,这些都无助于解决他内心的困惑。 小天师张宁的出现。一度给了他希望,可女孩只是固执的重复着大贤良师曾经做过的,对改天换日最没效果的那个过程。 救死扶伤,哪怕救了再多的人,又有何用?能削弱头顶这片天的黑暗吗?能增强自己这些试图逆天者的力量吗? 直到…… 同为张角旧部,徐和知道张饶搞的那些花样,对方的心思瞒得过其他人。却瞒不过自己。 徐和之所以没全力反对,只是因为他再次看到了希望。所以,他没有趁着张饶未成气候的时候发难。就像他以前火并其他山贼那样,而是跟在了对方身后,哪怕经受排挤压榨,也未曾放弃。 借助敌人的力量,愚弄自己人都不要紧,因为一切都是为了胜利。 正因如此,徐和才心甘情愿的承担了断后这个最艰难的任务,表面上他是被张饶算计了,实际上,他将这件事当成黄天对自己的惩罚。 可是,尽管他已经很努力了,现实依然让他绝望。 今天是开始下雪后的第三天,雪越下越大,风越来越猛,却有人穿过风雪,带来了远方的消息。 大军。崩溃了…… 听到消息的一瞬间,徐和几乎以为自己死了,又或在做梦,梦到了六年前在冀州的那一幕。不,眼前之事比往事更加令人匪夷所思,也难以接受。 当时黄巾在冀州虽然人数众多,势力庞大,但实际情况却远不像表面那么风光。 将士们虽然勇猛,却越不过高高厚厚的城墙,除了那些事先做了布置,城内有内应的城池之外,冀州的大部分郡县都是完好无损的。 皇甫嵩、卢植等当朝名将带着重兵北上,他们麾下的兵马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跟缺衣少食,连武器都配不齐全的黄巾军完全无法同日而语。 这些还不是最麻烦的,各家豪强们也组织了私兵,凭借自家的坞堡或者县城,四下出击。遇上大队人马就躲开,遇上少数人马就强攻,搞得黄巾军不得安宁,根本无法分兵,以扩大战果。 这些,都是徐和事后回想才渐渐总结出来的,当时他可没有这样的见地。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当初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大贤良师却一直眉头不展,因为形势一点都不好。 而今年这次却全然不同。 青州不同于冀州,经过多年的战乱,境内的豪强早就死的死,逃的逃了,还在境内的,也只剩下躲在城里瑟瑟发抖的份儿,完全构不成威胁。 官府方面,北海郡守孔融这样不自量力的已是凤毛麟角,各地郡兵别说剿匪,连自保都很勉强,青州群盗纵横往来,从无阻碍。 张饶更是找到了强援,接连打破数城,连临淄这个青州治所都攻下了。聚众百万不说,尽得临淄城内的兵甲、粮草之后,连最困扰义军的后勤问题都解决了。 再加上张饶放弃老弱,轻装上阵的决策,弥补了义军最后一丝破绽…… 徐和实在想不通,这样的一支大军怎么可能会输? 召唤天火的法术?这世上怎么可能真有那种东西? 然而,事实如此,随着越来越多的溃卒出现在大营,徐和彻底绝望了。 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声势浩大的百万黄巾,在一夕之间就走到了绝境。跟当年在不利境地下,且战且退,英勇不屈的冀州黄巾根本没法比。 这场败仗来的实在太突然。太莫名其妙了。 “苍天……”抬头看天,徐和放声狂吼,除此之外,他找不到可以任何办法,来发泄心中的郁闷与悲愤。 可恶的苍天,总是降下一个又一个让人难以跨越的高山阻挡在义军面前,从前的皇甫嵩让人又恨又怕,现在的王鹏举。给人带来的只有绝望。 别说随着溃兵的到来,高亢的士气已经瞬间崩灭,就算还和先前一样,天降大雪,粮草将尽的情况下,徐和也拿不出任何对策来。 退?先前兄弟们挖壕沟的时候唯恐不够深,不够宽,现在要想东行,就得跨过自己挖出来的天堑。天堑后面,还有养精蓄锐已久的泰山步卒以及幽州铁骑。 进?除了溃兵。前路什么都没有,在这种风雪交加的天气里。能有一两停人走到奉高城下,就已经是老天保佑了。可是,头顶上这片天,从来都只为了权威而张目,什么时候保佑过自己这些人? “渠帅!”一名亲兵踏雪而来,打断了徐和的狂吼。 徐和没有发怒,他已经没力气向人发怒了。他只是很疑惑,因为亲兵的声音中,分明带着满满的兴奋。转头看时。他更加惊讶了,亲兵脸上分明在笑!在这个时候? “出……什么事了?”徐和的声音沙哑,还带着一丝颤音,他不知道在这样的绝境中,有什么消息能拯救所有人,但他知道,自己的亲卫应该没疯。 “小……小天师回来了!”亲兵捂着帽子,顶着风大吼大叫。 “当真?”短短两个字,徐和的情绪却经历了一番大大的波动。 先是一阵狂喜涌上心头,如烈火般充斥胸膛,下一刻,却被狂暴的北风吹得支离破碎。 小天师是大军的精神支柱,可以保证大军的士气。可是单凭这些,并不足以将大军从灭顶深渊里拉出来,顶多就是在无尽的黑暗中,点了盏油灯罢了,无法照亮前路的方向,顶多提供一点希望。 亲兵显然也不是一无所知的信众,从徐和忽喜忽忧的神情中,他看出了端详,紧跟着又补充道:“小天师还带着几百个弟兄,说是给大家找了一条出路!” “出路?莫非……”徐和心念一动。 最悍勇的那些贼寇,一直不见踪影,讨回来的大多是新兵,能十个八个的凑在一起,已经很罕见了,带着几百人?再说,就算败了,张饶也没道理放人自行离开啊?最合理的解释只能是…… 带着满腹疑窦,徐和回到了中军。 帐外聚集了许多人,还有更多的人冒着风雪赶过来,本来死气沉沉的大营,一下就有了生气,但徐和的心情却很沉重。 眼下,他能想得到的唯一出路,就是投降,放弃一直以来的梦想,重新跪倒在权贵们脚下,祈求对方的恩赐,这样才能得到点残羹冷炙,这样才能苟活下去。 徐和不想这样,可他也知道,他不能用自己的准则约束所有人,对大多数人来说,活下去才是第一位的,何况,连大贤良师的女儿都…… “小天师!”从拥挤的人群挤出了一条路,徐和见到了久未谋面的张宁。 “徐师兄。”张宁摘掉了斗笠,从青白的脸色上看,女孩也是冒着风雪,赶了很长的路。 看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品味着往事的辛酸,和灰暗的未来,徐和百感交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渠帅,还是进帐说话吧?” 亲卫们请示了一声,见徐和没有表示,只当他是默认了,簇拥着他和张宁进了大帐。 帐中没生火,大军已经无力分兵去采集柴禾了,但比起寒风呼啸的野外,还是有股微暖的气息,徐和精神稍稍有些恢复,急问:“小天师,您说的出路……” “太平教众会放下武器,重归于朝廷治下,王将军答应既往不咎,并且帮助大家重归乡里,重建家园……”张宁神情古井无波,语气也淡淡的,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一般。 猜想得到了验证,徐和心中的滋味更加苦涩了,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连张宁接下去说的话,都没怎么听进心里去,直到…… “王君侯乃是胸怀宽广之人,青州将允许道派自由传教……” “什么?”徐和的情绪再次剧烈波动了起来。 准许太平教自由传教?在中平元年之前是可能的,但现在……还没等他辨明此事的真假,张宁又给了他另一个意外。 “同时,有鉴于太平道过去的名声,故而,将更换教名。从今以后,太平道之名不复存在,教义也将有所修改,成立的新教名为慈善堂,即:心怀慈悲之心,行良善之事的意思。” 徐和张了张嘴,彻底哑了。 他完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被朝廷收编这种事,他从前想过,也听说过,黑山的张燕就有个平难将军的头衔。但眼下的这个古怪方式,还是大大的出乎了他的意料。 是权宜之计? 还是另有图谋? 对付已经穷途末路的义军,王鹏举有必要玩这么多花样吗? 疑惑重重,如同迷雾一般将他笼罩了起来,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但意识却是清醒的。 所以,他能听到耳边的阵阵欢呼声,越来越响,将呼啸的北风彻底驱散,无影无踪。 第二一九章意外连连 张宁一回来,就把消息公开了,得知前军溃败后,全营上下本就战意全消,自然也没多少阻碍,唯一的麻烦,就是徐和。 不过,到了这时,徐和突然想通了。他发现自己这些人的一举一动,都在那位少年将军的算计之中,对方故意引导自己这边抛弃老弱,为的就是收服起来容易。 眼下只有他自己,又心存犹疑,故而没办法阻拦张宁,若是张饶那些人都在,看穿敌人要收编的企图,说不得要拿老弱当个盾牌、人质什么的。 王鹏举唯一没算到的,恐怕就是那些壕沟吧?徐和走出大营,回首东望,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对方没想到自己这些人笨到了这样的程度…… 虽然仍然不甘心,但徐和终究没有做出负隅顽抗的无谋之举,只是冷眼旁观的看着张宁组织人手,冒着风雪填平部分壕沟,与莱芜恢复交通。 “渠帅,听说奉高那边也有粮食送过来,咱们不如……”有心腹看出了主将的不甘,凑到他身边,抬手做了个下斩的手势,显然是想故技重施,拿出山贼黑吃黑那一套来。 “蠢货!”徐和看看提议的心腹,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低斥道:“你以为对手是谁?那些只会夸夸其谈,不知兵的名士吗?他可是名震天下的泰山王鹏举!会给咱们留这么大的空子钻?再说了……” 他望了一眼不远处那个白色的较小身影,混在风雪之中,视线有些模糊,让徐和感到阵阵怅然。 “小天师只继承了大贤良师慈悲的那一面,那些雷霆霹雳的手段,她压根就不赞成,没有小天师的支持,那些老弱有什么用?光凭咱们这几千残兵,想做什么?能做什么?何况。咱们自己的弟兄难道就很想继续打吗?” 那心腹左右看看,发现混在填壕沟的人群中的自家喽啰也是为数众多。这会儿,这些人比打仗的时候可有劲头多了,一边挥动锹镐,一边大声呼喝着,仿佛他们正铲动着的,不是腊月的冻土,而是松软的春泥一般。 人多力量大。尤其是有希望,有奔头的时候,用不到半天的时间,纵横交错、绵延数里的壕沟阵中间,就被填出了一条十几步宽的大路。 众人不敢越界,满怀期冀的目光只是在张宁和远处的莱芜城上打转,风雪尚未停歇,隔着这样的距离,根本看不到莱芜城的影子,但大伙儿都知道。那里是希望所在。 张宁面容平静的站在那里,因为担心。她来的很仓促,根本就没来得及和王羽商量好细节,对于泰山军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她完全没有头绪。 不过,她相信王羽,从养父那里学来的观人之术,是这样告诉她的。 从对方的眼神中。她看到的是豪气和坦率,这个人会动心眼,也会使阴谋。但他绝对不会做违背诺言的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众人的期盼之中,一辆推车穿透了风雪,沿着新铺就的大道,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推车上,粮袋堆得高高的。 “有救了!” “小天师说的没错,王君侯果然是信人。” 欢声雷动声中,徐和心中再叹一声,对方没玩花样,但却比玩花样更糟。 如果对方象收押俘虏那样,让大军打散前往莱芜城下,大多数人心里肯定会打鼓,官军屠杀黄巾军的记录可不止一两次,若是再有人居中挑动,说不定会出什么事呢。 现在对方先送粮,安抚了人心,然后再想做什么,就容易得多了。 从开战到现在,无论是大略还是细节,对方都牢牢的占据了上风,这一仗,大伙儿输的不怨。 …… “法式兄,你不等着雪停再走吗?我家君侯不日就到,说是要向法式兄当面致谢呢。” “君侯与我家将军兄弟相称,守望相助份属应当,谈什么谢不谢的?” 田楷一摆手,赞不绝口道:“这次楷也算是开了眼界,君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手段,真是让人惊叹,楷本以为,这一仗也许要打到明年春夏呢,结果竟是一夕之间便决出了胜负,君侯的手段,让人除了佩服,还是佩服,了不起啊!” 这些赞叹的话,于禁不好接口,不过他却注意到,田楷虽然笑得豪爽,但眉宇间却隐隐有一丝忧色。 相处了一段时间,于禁对田楷的性情也很了解了,于是直言不讳的问道:“法式兄,莫非……幽州有事?” “呃……”田楷微微一滞,眼神中黯然之色一闪,摇头叹道:“确是瞒不过文则,二将军不幸身故,主公大怒,准备兴兵讨伐袁绍,为弟报仇。” “二将军?”于禁吃了一惊,田楷说的二将军当然就是曾在阳人之战中,与泰山郡并肩作战的公孙越。眼下此人应该正在南阳为袁术助战,怎么跟袁绍又扯上关系了? “一言难尽,楷也是接到幽州急报,这才知道的,详情如何,也不是很清楚,但二将军死于袁绍手下的周昂之手,肯定是不会错的。” 抬头北望,田楷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杀机。 “先前捧刘虞称帝,表面上是韩馥在搅风雨,实际上却是袁绍在背后主使,先前他故作恭顺,佯装为韩馥所迫,无奈从之,到得如今,他算计了韩馥,全取冀州,态度大变,如先前判若两人。韩馥为了避祸,逃到了张邈处,一切种种,这才大白于天下!” “先有暗算利用之恨,再有杀弟之仇,以主公的脾气,又岂能容他?如今幽州大雪封路,无法进兵,带明年雪融之际,主公势必兴兵讨之,故而楷不及再见君侯一面,须得先行返回平原备战。” 田楷还有些话压着没说。 接到急报后,他确实有意向泰山求援,求的不是援兵,而是粮草。冀州虽然兵马众多,但幽州更是兵强马壮。以公孙瓒的脾气,也不大可能请求外援,幽州缺的,只有粮草。 但现泰山军与黄巾军这一战,双方都没有大规模的消耗,王羽几乎完整的收编了百万黄巾。收编只是个开始,依照王羽的作风,接下来他肯定是要妥善安置这些人的。 青州残破。泰山也不过一郡之地,王羽能不能解决安置流民的问题,尚在两可之间,又拿什么去援助幽州? 他不想让王羽为难,索性提前一走了之。依照主公的意思,也是要速战速决的,王羽能帮幽州军护住侧翼,就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 “原来如此。”想到当日并肩作战的情谊,于禁也是一阵黯然,同时。他刚刚有些放松的神经,再次紧绷了起来。 公孙瓒和袁绍开战。无论胜负,对青州的影响都不会小了。 袁绍和自家前仇旧怨已经难以计数,以自家主公的脾气,和解的可能性根本不存在,冀州若胜,很难说会不会进而攻略青州。 幽州若是赢了,也会有不少麻烦。只有实力声望差不多的人,才能做盟友,弱者和强者结盟。顶多算是依附,比如那位玄德公…… 想到这里,于禁心中忽然一动,问道:“这么说,玄德公日前先行离开,也是为了此事了?” “他?”田楷愣了一下,继而不屑的笑道:“他又不是我幽州的嫡系,哪里会这么积极?他是去捡便宜去了。” “捡便宜?”于禁对刘备没啥感觉,但他知道,自家君侯对此人很关注。 “是啊。” 田楷叹了口气:“说起来他也很有先见之明呢,早就算到君侯与黄巾决战的时间,故而提前绕去历城、祝阿一带,打算收拢些溃兵,增强实力呢。此人……嗨,俺是看不透的,主公念旧情,也只好由着他去了。希望君侯不要与他一般见识,楷替我家主公先行谢过了。” “不妨事,收编也好,截杀也好,我家君侯本来也没有布置,玄德公既然有心,也算是为民除害了。”于禁有点明白了,自家主公关注刘备,确非无的放矢。 此人出身不高,实力也不强,但对时机的把握,却在很多人之上。济南国与泰山郡隔着泰山,吃过泰山轻骑的亏,黄巾兵若溃散,也只能向南北两面的山区里逃。以黄巾溃兵的数量,刘备这场守株待兔之旅,收获应当很不小,付出却极为有限。 确实不能小觑此人! 主公那边不须提醒,但公明是个方正之人,自己须得多加提示才好。 各怀心事的送走了田楷,转过头来,于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相比于来年很可能发生的河北大战,眼前的麻烦更棘手,这几十万人要如何安置呢? 让他们一直停留在这里肯定是不行的,几十万人坐吃山空,别说王羽,就算袁家兄弟也养不起啊。要尽早把他们遣返回家才行,若是太迟,耽误了春耕就完蛋了。 可这种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组织疏导,于禁可以自己搞定,但如何将这些人分开,送到什么地方去,于禁就一点头绪都没有了。 什么地方有多少良田,多少荒地,可以容纳多少人口,附近还有没有残余的贼寇……这些他都不知道。同时,他也不肯坐等王羽赶到,想着在那之前,至少做点事出来,所以,他没法不犯愁。 其实等王羽来也是白搭,王羽在大方略上经常有神来之笔,但在这些琐事、细节方面却从来都是当甩手掌柜的。 他的策略,通常都要经过贾诩的拾遗补缺,然后由执行的将领自行发挥,他自己则专心去冲锋陷阵了。 青州未来的政略,肯定由主公来主导,但安置百姓这件事,八成还是得自己张罗,于禁对此心知肚明,也很有自觉。 不过,这件事确实超出他的能力范畴了,哪怕是王羽给他找了帮手也一样。 孔北海派了好大一群人来,可那帮人这会儿都忙着吟诗作赋,为主公歌功颂德呢,哪有几个做实事的? 何况,于禁也看出来了,这帮人是既无心,也无力,青州的具体情况,自己不知道,拿去问这些人,他们也一样傻眼。 有心正经帮忙的也不是没有,但一听过于禁提出的要求,这些人也是脸色惨白,无言以对。地方官也好,名士也好,他们更擅长的是官场上的勾心斗角,而不是实务。 连管宁这种名动一时的大人物,也只知道老家朱虚城的一些情况,真正对青州了若指掌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 青州刺史府里可能有这种人,但随着临淄城破,刺史府已经成了一片白地,那些人或死或逃,早就没了踪迹,一时间却又去哪里找? 所以,于禁也只能自己发愁了。 送走田楷,刚回到府衙,就有亲兵匆匆赶来,迎面禀报:“将军,孔使君又派人来参赞了。” “哦。”于禁没精打采的点点头,孔融现在算是泰山军的铁杆了,可他能帮上的忙实在太少,于禁已经不报期望了。 “将军,这位王先生跟先前那些不太一样,他带着北海的详细民政情况来的,水渠、道路、人口、田亩,各式情报应有尽有。” “哦?有这种事?”于禁惊喜交集,急忙吩咐道:“快,快带他来……不,某亲自去见王先生。” “喏。” 第二二零章田丰来访 就在于禁接待意外来客的同时,王羽也正在面对差不多的状况,他面对着的,是一个很熟悉的陌生人。 “元皓……呃,还是应该叫田先生?总之,先生别来无恙乎?” 来的是在二次会盟时有过一面之缘的田丰,人是熟人,但来路却很奇怪,田丰报的名字叫田缺,要不是他持着张邈的帖子上门,正忙得团团乱转的王羽差点就让对方吃闭门羹了。 这年头难道很流行化名?一个徐庶是这样,现在田丰又是如此。当然,比这些更重要的是,对方的来意是什么?上次此人是代表韩馥来的,现在呢?是袁绍还是张邈,又或…… 王羽心中一动,语气中也带了几分热切。 现在他最缺的就是政略方面的人才,孔融那边的名士,只适合做宣传造势,谈起实务一律抓瞎,青州不少能人都逃难去了,等消息传开,也许会回来一些,但自己又哪里等得了那么久? 田丰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莫非是瞌睡掉枕头? “正如君侯所想,丰此来是为了投效君侯,因为族人尚在冀州,不欲为人所知,故而化名前来。不过,在正式拜见君侯之前,恕丰斗胆,敢问君侯志向如何?” 田丰行事非常直率,三言两语就解释清楚了目的和化名的原因,最后还提出了要求。 比起绕来绕去的兜圈子,王羽更欣赏这种直来直去的作风,他欣然点头应道:“先生但问无妨。” “世人皆言君侯之忠义,然则,以丰看来,君侯之忠义,颇为与众不同。鏖战洛阳,君侯扬名天下,当时君侯行事可谓锋芒毕露,咄咄逼人。为了朝廷大义,出生入死亦不退避,诡计良谋亦不用极,大有不挽乾坤不罢手的气势。” “然则,自二次会盟开始。君侯的作风突然变了。或有人言。君侯顾忌天子安危,所以放弃进逼洛阳,退而牧守一方,以待良机。可以丰观之。君侯分明打的就是功成身退……不,应该说是好处捞光就走的主意,丰之见,君侯以为然否?” “然也。”王羽并不否认。二次会盟的事,他表面上找了很多原因。瞒过普通人是足够了,但对上田丰这种当代顶尖的人物,却是完全无从遁形。 “进,似安实危,退一步则海阔天空,君侯当时的抉择虽然显得有些生硬,但也不失为明智之举。”田丰正襟危坐,问题一个接一个,虽然语气还算客气。但听起来却像是质问一般,“以丰想来,在将军做决断的同时,应该就已经有了攻略青州的计划吧?” “正是。”王羽不以为忤。 据他所知,田丰就是这脾气。所以在袁绍那里完全吃不开,最后的结局也很凄惨。何况,田丰也不是单纯为了质问而质问,他似乎在提醒自己什么东西。 “君侯的战略环环相扣。不可谓不深谋远虑,丰虽自负智计。却也唯有自叹不如。君侯只手逆转乾坤,一夕平定百万蛾贼,武功更是煊赫天下,震惊四方。” 田丰向王羽拱拱手,像是在恭维,但王羽心知,对方这些话不过是先扬后抑的铺垫罢了,下面的才是正题。 “然则,” 果然,只见田丰话锋一转,口若悬河道:“大胜之后,君侯有征讨不臣的大义名分在手,却不趁势扩张,反而赦免蛾贼,加以安抚,摆出了止息兵戈,休养安民的架势。固然,此策亦不为英明之举,可君侯行事的作风,就实在让人琢磨不透了。” 田丰摊摊手,道:“在洛阳,君侯示人以忠勇,忠,仿佛史籍中的圣人,勇,则似骠骑复生,白起转世;二次会盟时,君侯纵横捭阖于诸侯之间,大是游刃有余;待回返泰山,平定青州也是智珠在握,仿佛天下尽在掌中的样子……” “丰虽自忖有些智谋,也早有投效之意,可是,丰实在不知道,能为君侯做些什么,又能得到些什么。不知其他人如何看待将军,但丰看将军,却一直都是雾里看花,难知如阴,如果不是在冀州无处容身,此刻也不敢冒昧上门啊。” “元皓先生的意思……”听田丰说了这许多,王羽若有所觉,但始终还差了那么一点才参透,一时不能作答。看向贾诩时,只见胖子捻须微笑,明显有会于心的样子,却不肯出言提示,搞得王羽更加迷茫了。 “举例来说,袁本初何以据冀州?其家世固然是主因,但同时,也是因为投效者都知道,他们能得到什么,所以各方名士,冀州豪强,纷纷报效。袁公路与其兄不合,但他二人同出一门,本质上却没多大区别,只是所在地域有差别罢了。” “刘景升,陶恭祖与袁氏兄弟类似,只是主导权相对较弱罢了,陶恭祖尚且有一定的决策权,刘景升只能在荆襄几大世家之间找平衡罢了。” 田丰不等王羽回答,自顾自的评说起了天下英雄。 “董卓出身寒微,却另辟蹊径,挟天子以令诸侯,虽然被君侯赶去了关中,但其志向却很明朗。还有另辟蹊径的就是曹孟德,他知道家世无法与旁人相比,故而将目标转向了不得志的寒门子弟。如今东郡他已据有泰半,再有荀文若从中斡旋,其势将成矣。” 说完正面例子,他又举了两个反面例子。 “与君侯相似,似乎为了战而战的也有,与将军联盟的公孙伯珪,以及江东孙文台。这二人亦如君侯一般,武功赫赫,却乏人看好,不过,与君侯不同的是,世人不看好这二人,乃是因为不看好他们的前途,而对君侯,则是不了解君侯到底要什么。” “丰的意思,君侯明白了吗?” 王羽点点头。 为何而战,战后谁分享利益,这不就是政治纲领吗? 之前自己争战的目标,都是根据前世所知的天下大势走向来决定的,每个步骤都很精准明智,但放在一起,就无法保持一致性。让人看起来很糊涂。 而且,早在在河东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和黄巾扯上关系了,眼下的青州策略,看起来也很容易让人误会。也就难怪田丰会有此问了。 明白归明白。这件事却不太容易解释。 想了想,他缓缓开口,问道:“元皓先生以为,大汉国势何以摧颓如斯?” “这……”田丰微微一滞。看了眼王羽,疑道:“君侯的意思,莫非是说朝廷不善料民,故而……” 王羽的行为看起来的确很像是同情黄巾,从表面上看。这倒也不错,汉廷料民不善,以至于天下皆反,大厦轰然崩塌。 不过,如果王羽的见地只有这样,那田丰就真的要失望而归了。 民间的反乱,从来都只能是契机,可以掀翻一个王朝,却无法建立起新王朝。当今之世。世家的影响力无所不在,光凭草民,哪有可能成就大业?这可不是个人力量所能扭转的。 “非也,本侯以为,但凡一个王朝覆灭。最直接的诱因无非三个。”王羽微笑着摇头,然后竖起了三根手指。 “哦?愿闻其详。”话题有点跑偏,但田丰却兴致盎然,就算目的达不到。能从王羽这里得到点新鲜观点,也是个不错的收获。 不单是他。一边贾诩也收起了漫不经心的笑容,竖起了耳朵。 田丰看到的这些,他自然不会一无所觉,但王羽每次都很有道理,也找不到理由劝谏,只能任由他去了,至于王羽心中到底有什么长远规划,贾诩还真就不知道。 “其一,朝廷的经济崩溃,或财政破产……” 中原王朝的兴衰,在汉朝前后,规律完全不一样。秦汉皆以强亡,后世的王朝衰亡的轨迹则很明显,相关的理论研究不计其数,王羽也听过不少,此时拿出来的,是他最认同的一个。 “不错。”田丰微微颔首,这个说法不新鲜,除了开国年间那些年,朝廷的用度一直都很窘迫,并不是什么秘密,“其二,朝中出现分裂,执政者们无法凝聚共识……”王羽屈起了第二根手指。 “不错!”田丰的眼睛一亮,这句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董卓入京前的那场大乱,说到底,就是皇权、外戚、士人三方的争端。 几十年来,朝廷内部一直就没消停过,争斗都是在这三方之间展开的。只要有一方占了上风,两个弱者就会联合起来对付强者。 汉光武立国之初,吸取了西汉覆亡的教训,为了防止出现霍光、王莽这样的权臣,他采取的是平抑豪强的策略。 豪强就是士人,他们当然不情愿被压制,刘秀在的时候还好,等刘秀一死,他们就开始闹腾了。 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皇帝们没有祖先的雄才大略,无法抵挡士党的反扑,只好采取拉一派打一派的策略,以姻亲的手段拉拢了一些大豪强,于是,外戚势力应运而生。 外戚既是皇家一派,又有士党的标记,开始被夹在两者中间很辛苦,但没多久就发挥自身优势,掌控了权力,把皇帝和士党统统压了下去。 东汉末年,出自名门,权倾一时的外戚不计第其数,比如汉章帝时代的,大汉朝第三位冠军侯窦宪就是。 屡经乱离后,皇帝们吸取了教训,不再与豪强联姻,而是从寒门或者民间挑选,借以与士党抗衡。何进就是寒门外戚。 结果,因为立嫡之争,何进与灵帝背离,利用士党与灵帝对抗。灵帝的恼怒自不待言,何进也低估了士党,高估了自己,被士党算计得死死的。 他听了袁绍的计策,大张旗鼓的招诸侯进京,惊得十常侍慌乱不已,最后铤而走险,杀了何进。 何进一死,乱出主意的袁绍一下就精明起来,果断反击,杀了十常侍,要不是董卓突然杀出,凭借这场大功,袁家就大权在握了。 只要随便扶一个宗室出来,靠着拥立之功,袁家的权势就能超过当年的霍光,甚至王莽! 这其中牵涉极多,在与袁绍接触前,田丰也未知端的,谁想王羽却一句话就说得明明变得,比他研究那么久看得还透彻。 田丰眼中不由流露出了一丝欣赏之意,心中的期待也更强烈了。 第二二一章青州方略 王羽侃侃而谈,田丰听得饶有兴致,贾诩却在一旁偷笑。 他在王羽身边的时间最长,知道的隐秘也最多,对田丰的疑问是最有发言权的。王羽的战略和作风为何没有连续性?原因很简单,很多事他都不懂。 这个原因要是说出去,肯定没人信。 大多数诸侯肯定认为王羽又在耍什么诡计,搞扮猪吃老虎那一套;相对友善的那些,会认为王羽在谦虚;普通人一定觉得贾诩坏了良心,所以吃里扒外的诋毁自家主公;至于田丰…… 贾诩想了想,有了答案,嗯,此人会八成觉得主公不肯坦诚相见,起身拂袖而去。 然而,这就是事实。 相处了这么久,贾诩已经发现了,除了那些让人匪夷所思的盘外招,以及对天下大势的了解之外,在政略、谋略方面,自家主公没什么太特殊的地方。 打仗时,他的头脑很灵活,可也仅限于战场上;对大势很了解,但在细节上却经常有疏忽。比如这次,奉高之战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吓倒了几十万大军,但若不是运气好,把张宁掌控在手中,收降,和收降后安置的事有那么容易吗? 在收降之前,他甚至连青州的具体情况都没了解一下!跟着这种没心没肺的主公,真是苦了文则啊。 依照贾诩的猜测,王羽和徐荣的出身应该差不多,都是某个秘密传承的继承者。传承的教派或者势力的实力应该不大,却很有内涵,所以,王羽的表现才这么奇怪。 至于具体是哪家哪派,贾诩就不知道了,先秦的学派实在太多了,哪能一一胜数?如果只是猜测的话,贾诩认为。王羽很可能是鬼谷一脉的传人,就他所知,也只有这个教派是最符合的了。 鬼谷传承的学术非常多,包括兵家、纵横、阴阳等等,跟王羽展示出来的手段都能沾点边。 兵家不用说,王羽出道以来战无不胜,虽然对基础常识了解不足,可从他展现出来的手段来看。他应该是没学全,只学了奇兵、诡道那一部分内容,所以他第一次出手,就是刺杀。 阴阳,王羽通晓天文地理,尤其擅长勘察地势,无论是谁,看过他亲手绘制的地图,都只有目瞪口呆的份儿。 还有,在河东破城。以及空袭的手段,应该也属于阴阳学的范畴。人都在天上飞了,这不是法术是什么?所谓法术,不就是以人力模拟出天地之力的效果么? 也正因如此,他才同情黄巾,甚至允许对方在领地内传教。 当然,在这方面,他学的也不全。同样是个半吊子。 最后,纵横术。尽管知道王羽的底细,但贾诩还是很佩服对方的应变能力的。尤其是诡辩之术。 显然,由于年纪的制约,主公学的也不够精深,大多是凭借天赋自己领悟的,但就表现出来的水准来看,他的传承和天赋都是上上之选。以人君而言,这样已经足够了,毕竟主公才十六岁,不是吗? 王羽身上最让贾诩欣赏的,还是他接受意见的态度,以及学习后,化为己用的速度。 就拿王羽正煞有其事的说辞来说,贾诩不知道前者什么时候总结出了这一二三,但那第二条却是意识到许攸的存在后,他和王羽商量如何对付袁绍,以及今后战略时分析出来的。 结果,王羽为了应付田丰,不暴露身份,把话题生搬硬套的扯到了这方面,居然还将对方说得连连点头,这不就是本事么? 什么都懂的人忽悠什么都不懂的,那不叫本事,反过来才叫厉害。贾诩很满意,跟了个这样的主公,虽然开始要操心的事很多,但再等几年,自己就是元老了,可以坐享富贵了。 这不,帮手不是来了?看这位田元皓的性情,应该是个爽快人,有啥想法就说,有啥活儿就干,他来了,自己就轻松多了。 贾诩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佯装认真,其实是在压抑笑意。本来还有些担心,怕主公搞不定此人,现在看来,也没啥问题了。 “第三,就是社会阶层固化。” 王羽不知道贾诩在哪儿笑眯眯的想什么,猜老狐狸的心思,他没那个本事。但田丰比较容易对付,这位大才不是个擅长隐藏心事的人,情绪都摆在脸上,被王羽尽收眼底,所以,他也是越说越有底气。 看来田丰是个纯粹的文人,纯粹的文人就喜欢这道道,大道理,一二三四条,听起来多有气势啊。 “社会阶层……固化?”田丰皱了皱眉头,原因不是王羽说的内容,而是后者嘴里的新名词。 “就是下层没有上升渠道,官员的儿子永远是当官的,农民的儿子永远是农民,诸如此类。”王羽解释道:“农民还好安抚,怕的就是那些习文学武的人,在辛辛苦苦的付出努力之后,却依然找不到前途,若是这些人铤而走险,可比纯粹的黄巾作乱可怕多了。” 田丰凝神思考了片刻,缓缓点头:“君侯总结的很精辟,这三条正是我大汉由盛转衰的主因,其他的弊病虽多,却都非致命因素。那么,君侯一直以来的做法,就是为了拨乱反正,避免重蹈覆辙吗?可否请君侯见教?” “正要请先生斧正。” 王羽面不改色的将后人的成果据为己有,正色道:“首先是经济问题,所谓民富国强,本朝开国之初,奉行的是黄老无为而治的理念,轻徭薄赋,几十年下来,国初的凋敝景象便不复有,故而才能在武帝横扫天下之际,提供足够的支持。” “这话倒也不错。”田丰点头赞同,顺着王羽的意思问道:“所以君侯打算行黄老之术,在青州休养生息,养精蓄锐?同时利用太平道安抚民心,坐观中原混战,以待天时?” “差不多。”王羽当然不会全盘照搬文景时代的治国理念,但在由乱及治的过程中,道家的理念是最能发挥效用的。 “其次。为了避免内部的纷争,本侯认为,应该避免一家学说独大,以免士人们固步自封,只知争权夺利,不求上进。即,化武斗为文斗,把权力之争转变为思想理念之争。”王羽又抛出了个更加新颖的概念。 这次田丰琢磨的时间更长了。 虽然经过了汉武时代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但在汉末,儒家并没达到宋明那种垄断地位。不为统治阶层所喜的墨家虽然销声匿迹,但如法家、道家这些曾经辉煌一时的理念,还是很有认同者的。 王羽把朝政的原因引向了儒学独大,田丰也有些认同,毕竟在汉武帝之前,朝中虽有争斗,但从来没这么激烈过。何况,单以儒学来说。内部也分了好多个派别,今文经学、古文经学、正统儒学、新儒学。互相之间争斗的也很厉害。 如果能指定一个规则,让这种争斗表面化,思想化,未尝不是件好事。 总之,这是个很新奇的想法,能不能成功,田丰不确定。但他至少明白了,王羽不是项羽那种做事随性而为,只知逞武力之人。之所以不被人理解。只是因为他的想法太独特,这不算是坏事,非常之人才能行非常之事么。 想通此节,田丰不欲多做讨论,直接反问道:“第三点,想必君侯是要从寒门子弟,甚至从普通百姓之中选拔人才了?” “正是。”田丰不纠结,王羽回答的也痛快:“我打算出榜招贤,不论出身,招募天下英杰,依照能力委以官职或军职。” “想法是好的,但君侯要如何鉴别人才呢?”田丰的反问再次直指问题核心。 “很简单,考试。”王羽不假思索的回答。 “考试?怎么考?” “按照应募的类别,是政略、武艺还是谋略,统一加以考试,考官由本侯的幕府指派,考题由幕府颁发,只要合格,就加以任用,公平,公正,公开,元皓先生以为如何?” 这些事,王羽早就成竹在胸了,连名字都不用他自己费神思考:“因为是分科进行,所以,可称之为科举。” “科举……”田丰有点跟不上王羽的思路了。 他很有才不假,但再有才,也比不上王羽多出来的两千年的知识,对王羽来说已经过时的落后制度,在田丰来说,就是开天辟地的新举措,几句话的功夫,他怎么可能全盘思考清楚? 王羽却不给他留下深思的余暇,而是乘胜追击道:“此外,本侯还打算恢复西汉时代的兵制,藏兵于民,重扬尚武之风。必使壮者务于战,老弱者务于守,死者不悔,生者务劝,民闻战而相贺也……” 田丰一时没反应过来,贾诩却是心中一凛,他猛然抬起头,直勾勾的看向王羽,一脸的不能置信:主公居然引用了商君书的文字? “等青州名士加入后,新建的书院也会发挥作用,一则可以启蒙明智,使人人知晓礼仪;二来,还可以作为诸家学派的研究深造,以及互相辩论之所。朝廷的官学已经衰弱,在可以预见的几年内,争取要让泰山书院,成为天下学术界的风向标,成为真正的泰山北斗。” “还有……” 王羽努力思考着,将从古至今最有朝气和活力的那些政略筛选出来,然后组合进他的青州新政当中去。 随着信息量的增加,贾、田二人心中也如起了惊涛骇浪一般,若不是亲耳听到,亲眼看到,谁能想到,这些理念会出自一个少年人的手笔?如果没经过深思熟虑,甚至反复推敲,哪会知道,这少年心中竟然蕴藏着这等远大的目标? “总之,青州就是新政的试点,屯田、安民、尚武、举士,就是青州未来几年的方略!”见火候差不多了,王羽向田丰一拱手:“其中涉及甚多,非羽一人之力所能成事,为了大汉的千秋万代,元皓先生可愿助羽一臂之力?” “固所愿耳,不敢辞也。”田丰慨然应诺一声,继而长揖到地,朗声道:“田丰拜见主公。” 第二二二章攀龙附凤 徐州,下邳,糜府。 “哥,大哥!” 一个兴奋的大嗓门从门口传来,吓得仆役们纷纷退避,尤其是那些手里捧着东西的。这个声音他们已经熟的不能再熟了,糜家的二老爷,出了名的混世魔王,谁沾上谁倒霉。 最近一段时间,糜二老爷的乐趣从走马斗狗,花天酒地中转移了出来,转而喜欢上了在府里横冲直撞。每次都是以对老爷呼唤开头,然后,他就像是一头见了母牛兴奋不已的公牛,红着眼睛就往府里闯,逮什么撞什么,一往无前。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每次进入这种状态,二老爷都会变得很专注,无论是被泼了一头汤水,还是蹭了一身炭灰,他都不会计较,而是视而不见的继续往老爷的书房跑。 再次听到熟悉的呼喊,仆从们自然不敢怠慢,他们齐刷刷的把身体贴到了墙壁上,将手中的物什高高举起,像是训练有素的仪仗队。 随即,一阵风从两列仪仗中卷过,吹开了书房的大门,门板撞在墙上,发出了一声巨响。 “子方,你还记得父亲给你起表字时的期待吗?”糜竺放下手中的毛笔,皱着眉头训斥道:“君子之道,当持之以方正,现在你也不是少年人了,行事怎地还这般莽撞冒失,还不把门关上?” “好了,大哥,要教训我,也等听过消息再说。” 糜芳满不在意的晃晃脑袋,将兄长的话当做了耳边风,喘着大气说道:“泰,泰山有消息了,你猜怎么着?” “这么快?”糜竺脸上微微动容,直身坐起时,袍袖却剧烈的颤动了一下,抬眼看向弟弟时,眼神中充满了震惊。 “比你想象的还要快呢!” 糜芳伸出一根手指,一脸有荣与焉的神情。煞有其事道:“一天,不,是一夜!一个晚上就决出胜负了,泰山的大军刚一出城门,几十万黄巾就跑得跑。降的降。什么是真英雄?王君侯就是了!” “……莫非,君侯又用了什么法术?”糜竺愣了一会儿,缓缓坐倒。 消息匪夷所思,但糜竺却没怀疑。自从他出使泰山回来,将泰山的见闻说与弟弟之后,糜芳就一心扑在了对奉高之战的关注上。 弟弟虽然不成器,但却认识很多弯门邪道的朋友,其中有些人与琅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琅琊对青州、泰山的关注,更在徐州之上,从那边得来的消息,八成不会有错。 “可不!”糜芳一边回答,一边转身关门。 糜芳关注的是泰山之战,糜竺也没闲着,他研究的是王羽过往的经历。借着近水楼台的便利,连王羽没成名之前,在泰山老家的经历都被他给翻出来了。 越研究。他就越心惊。 没成名前,王羽就是个很神秘的人物。以王家泰山郡的地位,整个奉高城,却没几个人见过王公子。 泰山王家和东海糜家的家世非常接近,都是祖上出过小官。借着祖上的积累,百十年经营下来,一跃成了当地富豪。 这样的暴发户虽然入不得世家豪门的眼,但在当地还是有些地位和声望的。就算不出门,总也有人上门拜访。见一面又有何难? 但在奉高城,见过王公子的人却如凤毛麟角一般,这大大的增强了他的神秘感。 糜竺的猜测跟贾诩颇有异曲同工之意,他也觉得王羽早年是在修炼,至于胆小什么的,很可能是他装出来的把戏! 鲲在渊,一朝化鹏,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没错,就是这个套路。 有了这样先入为主的判断,所以,糜竺毫不费力的猜到了王羽的手段。 “莱芜那边的黄巾也降了,青州指日可定,”转过身,糜芳一脸兴奋的搓着手,急切问道:“大哥,贞儿的事,是不是该提上日程了?你若是没空,我去泰山走一趟如何?” “乱来!” 糜竺把脸一板,斥道:“婚嫁乃是大事,自有礼仪规矩,哪有女方主动上门提亲的道理?再说,王君侯到底有没有这个意思,尚未可知,都是你一厢情愿的猜测,若是猜错,岂不是两家都尴尬,不妥,不妥。” “大哥,你想得太多了吧?”糜芳不以为然的摇摇头,直勾勾的盯着自家兄长,问道:“君侯亲口说,要择日登门拜会,这总没错吧?” 糜竺搅他不过,只好点点头。 “君侯是什么人?大汉冠军侯,当朝骠骑将军,坐拥一州之地,麾下虎贲无数!咱们家呢?东海巨富?有个屁用?遍数徐州,有几个正眼瞧咱们的?穷酸陈元龙?神棍笮融?还是赵昱、张昭、萧建他们?” 糜芳越说越起劲,手舞足蹈的,吐沫星子溅了糜竺一脸。 “没有!这帮人看咱家时,都是斜着眼睛的,前次陈家来提亲,我还以为陈元龙那小子终于开了窍,结果,居然要贞儿做小!还是第九房的小妾!是可忍孰不可忍?” “好啦,好啦,这些陈年旧事总是挂在嘴边作甚?”糜竺知道自己这个宝贝弟弟的心结,他擦擦脸,温言劝道:“说正事,说正事。” 世家与寒门间的壕沟是巨大的,糜竺对此早就有了清晰的认识,所以,当陶谦将出使泰山的机会委派给他的时候,他才宁愿自己出钱粮,也要冒着风险走这一趟。 “我就是气不过……” 糜芳犹自不满的哼唧一阵子,这才转回先前的话题:“连徐州这些乡巴佬都看不起咱们,王君侯那样的身份,又图一啥?还不就是贞儿?王君侯少年得意,与当年的霍骠骑一样,也有风流名声在外,咱们家最拿得出手的,也只有贞儿了呗。” “那可不一定。”糜竺不置可否的摇摇头。 “大哥,你是说君侯……要钱?”糜芳也不笨,妹子虽然漂亮,但糜家更出名的却是豪富,兄长的顾虑确实不无道理。 “当日黄巾攻破临淄,满帐文武尽皆色变。独有君侯处变不惊,谈笑自若……” 当时的情景给糜竺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他一边回忆着当时的细节,一边缓缓说道:“事后我就一直在想,这不仅是气度的问题。而是君侯早有成算在胸。子方。大胜之后,君侯行止如何?” “呃,”糜芳一怔,然后挠挠后脑勺。回答道:“莱芜那边正在疏散降众,北海那边已经开始安排明年的屯田事宜了,奉高那边贴出了招贤榜,说是……” 他人虽莽撞,但记性却不错。把几方面得来的情报汇在一起,一一道来。 “子方,你还看不出吗?君侯无意立刻扩张,而是要在青州休养生息。他出身与你我相差仿佛,没有门户之见,说不定只是想征辟某为官;又或担心钱粮不足,想从我糜家得些助益;或者就是纯粹的客套话罢了。” 糜竺叹口气道:“我当时的想法,跟你也差不多,可了解得越多。就越觉得不对劲。王君侯是个有雄图大志的,岂会把区区美色放在心上?” “那可不好说,外面人不都是那么说的吗?” 兄长的话好像一盆冰水迎头泼来,一下将糜芳的热情浇熄了大半,不过。他也是个执拗的性子,只听他不死心的嘟囔道:“再说了,反正都是做小,何不嫁给王君侯。年龄相当就不用说了,这样的英雄妹婿。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啊。” “哎呀,子方,让为兄怎么说你呢?” 糜竺指指弟弟,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你现在还不懂吗?我的意思是,人家君侯可能根本看不上咱家贞儿!要是会错意,上门提亲被拒,你让贞儿以后怎么做人?就算看在钱粮的份儿,勉强答应了,你要让贞儿独守空闺吗?” 糜芳目瞪口呆,“怎么可能看不上,他在洛阳不是纳了个歌姬吗?” “那是普通的歌姬吗?” 糜竺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为了那个歌姬,吕温侯与王君侯血战长街,杀伤无算,而后又反出了西凉军!什么叫倾国倾城?这就是了!贞儿才貌俱佳,在徐州薄有美誉,可能跟君侯身边那二位比吗?” “你再想想,连蔡中郎的千金还没过门呢,你现在就上门去提亲,又将蔡中郎置于何地?想高攀君侯,谈何容易啊,何况,贞儿,贞儿,唉!” 糜竺又是一声长叹:“贞儿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她平时柔柔弱弱的,但性子倔强着呢,要是知道我俩这般……还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呢。” “那,那现在怎么办?”美梦落空,糜芳彻底傻眼了。 糜竺摊摊手:“还能怎么办?等呗,若真是有那福气……” 有关于此的种种,这些日子同样也困扰着糜竺,他现在只有个大致的想法,远谈不上成熟。本想和弟弟商量完善一下,可没等他在肚子里将语言组织全,忽然,门外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啪!”一只盘子,几个碗儿,于寒风中碎了满地。 “谁?”听到外面的声响,糜竺报以一声怒喝。 糜家在官场上没什么地位,但在商场上却是举足轻重的角色,做生意最怕的就走漏风声,被对头窃取了商业情报,以糜竺行事的严谨,当然不会留下什么漏洞。 他们兄弟探讨机密话题的时候,除了少数心腹管事之外,其他管事根本没有参与的资格,寻常人等更是被严令禁止靠近书房二十步之内。 所以,糜家的一切秘议,外人根本没有偷听的机会,更甭说发生受惊而打碎器皿的失误了。 书房外无人回应,只有呼啸的寒风从门外卷过。 “谁在外面,给我滚进来!” 糜芳比兄长冲动得多,他一个箭步就蹿到了门前,一手推门,另一手已经按上了腰间的刀柄。他的武艺算不上高明,但从小就经常打架,经验也是异常丰富,对付三五个寻常人的围攻,完全没问题。 “老爷,二老爷,是奴婢……”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糜家兄弟认得,是妹妹身边的丫鬟翠儿。 “翠儿,你怎么在这里?”糜芳推开了门,糜竺也是长身而起。 “回老爷的话,奴婢,不,是小姐听说二老爷回来,所以,所以和奴婢到厨房端了些参汤来!”小丫头胆子非常小,强忍着眼中的泪,用颤抖的声音回答。 “奴婢,小姐和奴婢刚到这,然后小姐就从奴婢手上接过参汤,准备亲自进门。然后,然后奴婢就看到托盘,托盘从小姐的手中掉到了地上,然后,然后小姐就哭着跑远了!”翠儿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像针一般,刺得两个大男人无地自容。 刹那间,糜竺脸上忧色尽消,只剩下了深深的疲倦,自己顾着权衡利弊,考虑家业了,却没想到这些话对外柔内刚的妹妹会造成怎样的影响。 他挥挥手,低声吩咐道:“你下去吧,好好陪着小姐,转告她,我回头就去看她。” “是。”翠儿蹲蹲身,走了,剩下两兄弟面面相觑。 “大哥,这……” “罢了,我明天就去见陶使君,王君侯大胜,徐州这边也不可能不闻不问,拼着让人诟病,我再往泰山走一遭便是。” 第二二三章曹操的困境 “孟德,现在可是千载良机,王羽竖子无谋,吓溃了蛾贼之后,却没有完善的计划来收编那些百战之士,却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那些新兵和老弱身上。此战他赢的虽然容易,但同样的伎俩他不可能反复使用,用了也不会奏效,现在正是乘虚攻伐的机会啊!” 鲍信声泪俱下的劝说,让曹操很为难。 对方的提议,是断然不可取的,王羽之所以没对那些积年悍匪采取措施,并非没有见地,只是限于兵力不足,并且有其他的考量而已。 那些悍匪已经彻底分散开了,想一一降服收编谈何容易?而且,这些人在泰山已经被打破了胆,翻山越岭的逃离泰山后,八成不会再回青州。这些人无论去了什么地方,都会大大的影响当地的秩序。 实际上,在兖州的影响已经出现了。 按照曹操原本的计划,是要在春天之前结束战事,并且入主兖州的。在他不计余力的猛攻之下,于毒、眭固也是败象毕露,马上就到了崩溃边缘。谁想到,在奉高城下惨败的残寇翻越泰山后,直接西向而来。 由于鲍信惨败后,连溃兵都没收拾,带着家眷和部分亲卫直接来了东郡,所以济北国陷入了极度空虚的状态。 部分残寇攻破了肥城,窥视郡城卢县,另一部分在张饶的率领下,直接穿越了济北国,到达东郡,与于、眭等黑山贼会师一处。 张饶带领的人马不算多,几千残兵败将罢了,但却给曹操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得到援军的黑山贼气势大涨,在离狐、韦乡一带与曹操展开了连场激战,虽然屡战皆北,但看那屡败屡战的气势,大有不取东郡誓不罢休的架势,彻底打破了曹操年前结束战事的如意算盘。 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放弃东郡。跑去跟王羽一决雌雄? 但是,以他和鲍信的关系,决绝的话也很难说得出口,故而他才为难不已。 “孟卓兄,不是操不肯助你。只是现在已经错过时机了。王羽忙于安抚降众。看似耗费不少,无暇旁顾,可你也要知道,他周边并无外敌!” 曹操扯着鲍信走到悬挂着的舆图旁边。指点着说道:“如果有办法说动徐州一同动手,倒有可能让王羽首尾难顾,进而图之,可徐州虽然颇多异声,却一直没有翻脸的意思。先前那般局势,陶老儿都压得住局面,如今王羽挟大胜之势,就更……” 又指指济北国,曹操叹了口气:“如今济北国苦于匪患,想经由济北攻打泰山,势必要先平乱匪,否则后路难安;操在济南有些旧部,本可取道济南。但公孙瓒已经分兵南下,驻守平原,我军若冒进,很容易就会陷入被两面夹击的窘境。” 最后,他一摊手。苦笑道:“孟卓兄,东郡未平,操又哪里有抽身而退的余裕啊?” 曹操心里是真苦。 当日戏志才的提议太险,荀彧的提议又一味求稳。他综合考虑之后,弄出了个复合型的计划。即:速平东郡。同时唆使鲍信骚扰王羽侧后,待掌控东郡之后,再谋东顾。 他原本想着,前有黄巾百万大军,后有鲍信骚扰,王羽就算能赢,战事应该也会绵延数月。到时候,自己已经平定了东郡,稍加修整之后,就可以将攻略泰山、青州的计划正式提上日程了。 谁想王羽奇谋一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晚上就解决了黄巾军,顺手还埋伏了一支重骑兵,将鲍信打得落花流水。 于是,在这场不为人知的竞争中,王羽再次领先一步,走到了自己前面。顺带着,还给自己弄了点麻烦过来。此刻,曹操很有一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 为今之计,算计王羽已经成了不切实际的想法,抢在王羽腾出手之前,尽快搞定东郡才是正经。若是等青州恢复了秩序,自己还没搞定东郡,很难说王羽会不会来插上一脚。 “孟德,某非不体谅你的苦衷,只是……唉!”鲍信也不是不懂这些道理,只是他当日输的太惨,太冤,这口气实在很难咽下去。 他之所以辖地逃跑,怕的是王羽的报复,后者睚眦必报的名头,天下皆知,在惨败之后,他不跑怎么办? 谁想这一次,王羽表现得异常冷静,除了在巨平增加了一千守军之外,泰山再没有一兵一卒西进。倒是溃败的黄巾大举涌入,直接占了济北国的大半领土,使得鲍信无家可归,只能流落在外。 他不甘心彻底依附曹操,但手上的资源已经彻底耗尽,只能试着借势。可曹操多精明啊,几句话说得滴水不漏,让他明知道对方是在推托,却一点话柄都抓不到。 最后,他也只能叹息了。 又温言劝慰了一番,私下里又做了些保证,曹操总算是送走了鲍信。 回到中军,对着一众心腹,他又是一声长叹:“诸君议一议吧,为今之时,我军应何去何从?”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 黑山贼的韧性太强,照目前的态势打下去,很可能连明年春耕都会耽搁了。黑山贼是贼,他们不在乎这些,但曹操在乎,如果不能及时恢复秩序,他哪有钱粮扩军? 王羽在青州屯田,开始一两年是拖累,可若是一切顺利,几年后,青州就会重新焕发生机。要知道,青州本来也不是什么穷乡僻壤,要不是这些年动乱不休,那里的富庶程度,就算比不上冀州,也不会比徐州差多少。 比兖州更强出一筹的是,青州的战略位置,只要公孙瓒和陶谦不出问题,那就只有王羽打人的份儿,谁也别想打他,打也打不进他的腹地。 战国时代,秦国何以横扫六合?还不就是仗着地势? 青州当然没有关中那样有利的地形,但对兖州群雄来说,雄踞青州、泰山的王羽,与当日的西秦简直一模一样。 曹操也是个心怀大志的,东郡只是他的第一步。接下来就是兖州,可有了王羽,他即便全取了兖州,也没有扩张的余力了。 攻青州?风险太大,就算能赢。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办得到的。 放着青州不管。向宛、洛乃至豫州进兵,那王羽也不是吃素的,青州铁骑随时会出现在大伙儿的后院。曹操新组建的军队,兵倒是不少。但骑兵的比例却少得很,根本无法与随时可以得到幽州支援的王羽对抗。 “仅凭我军一家之力,很难在短时间内解决境内的黑山贼,为今之计,也只能向冀州借势了。”盘算了好一会儿。戏志才终于抬起了头,但说出来的话却让曹操很失望。 “操何尝不知借势方是上策,然则……” 入主冀州后,袁绍势力剧增,连带着架子也比以前大了。 曹操若是要请求援军,只能以彻底依附为代价,之前通信的时候,袁绍已经明确表示:要援军没问题,袁某人现在有兵有粮。也不差钱,只要曹操把家人送到邺城,援兵顷刻即到。 家人送去,就是人质了,春秋战国时代。弱国经常会用这种方式,向强国表达臣服的诚意。当然,那时候一般都是送个儿子过去当质子,袁绍这种要求显然有些过格。没把曹操当成一回事。 然而,形势比人强。曹操也只能先忍了这口恶气。 “其实,志才之议还是很有道理的。”没等曹操把话说完,荀彧也上前婉言相劝。 “哦?”两大谋士都赞同的意见,即便曹操另有想法,也不得不认真对待了。曹操抬手止住一脸怒容,欲上前理论的众武将,郑重问道:“请二位先生为我解惑。” 二谋士对了个眼神,决定由荀彧发言。 “主公急欲解决东郡问题,皆因王羽在青州屯田,实力壮大,让我军芒刺在背,彧斗胆妄言,主公所见,尚有偏颇,青州的威胁远不止主公所虑。” “此话怎讲?” 荀彧不答反问道:“当日主公与袁将军在河内分兵,袁将军言道:将南据黄河,北守燕、代,兼有乌丸、鲜卑之众,然后南向争夺天下,主公作何应对?” “这……”曹操眉头一皱,当日的对答,其实就是袁绍炫耀,自己努力展示不卑不亢的态度。 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无所不可,这就是他当时的答复,也正是因为这个理念,他才打动了荀彧。现在荀彧特意提出,显然不是无的放矢。 曹操何等精明,先前被袁绍傲慢的态度激怒,故而无暇深思,此刻得了荀彧提醒,略一思索,当即脸色大变。 “王鹏举借蔡中郎、孔融、管宁等当世大儒成立泰山书院,然后又贴榜招贤,与主公欲行之策完全一致。如今时日还短,未必见得成效,待到明年,以王鹏举的名声,还怕天下寒门子弟,不纷纷前往青州相附吗?” 荀彧郑重道:“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各拥州郡,登高一呼,应者云集。主公的威望、人脉皆差之远矣,欲收拢人才,只能从寒门子弟中寻,而今青州招贤之策一出……主公,时间紧迫,不能再犹豫了。” “文若提醒得极是。”虽然是寒冬时节,但曹操背后冷汗涔涔而下。 如果说王羽在青州屯田安民,在一两年内构成威胁的话,这招贤令会在五年至十年内形成重大威胁,程度之高远超前者。 时间紧迫,确实不能再耽搁了,只有尽快拿下东郡,有了名分和地盘,才能广招英才,与王羽对抗。只不过,把全家都送到邺城这种事,似乎…… “主公若不弃,彧愿往邺城走上一遭,说服袁将军,只留质子。”将曹操犹豫不定,荀彧又进一言。 曹操当机立断:“那就有劳文若了。” “主忧臣劳,自当效命。” 第二二四章冀州兵锋 得了曹操的委任,荀彧日夜兼程赶往邺城。 一路无话,一到邺城,他立刻就感受到了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 城楼处满布哨兵,剑拔弩张,如临大敌;城门处也是岗哨森严,盘查的极其严密;城外驻扎了数万兵马,军营延绵、旌旗似海,颇具慑人之势。 “外间风传袁将军杀了公孙将军的弟弟,幽州兵马即将南下,现在看来,传言确是不虚。” 护送荀彧出使的主将是李典,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大场面,一时间也是为之神夺气沮。想到北方即将发生的这场旷世大战,他更是感慨万千。 随着王羽的声名鹊起,幽州白马义从的名声也已名震天下,几场大战中,尽展轻骑兵之威。各路诸侯都为此愁白了头,有人想法设法的研究破解之道,也有人打算效法其后,也组建一支轻骑出来对抗,主公曹操就是两者兼而有之。 养骑兵当然比较贵,曹操本来就很窘迫的经济状况,此刻更是雪上加霜。但本着宜早不宜迟的原则,他还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了一部分资源,用于组建骑兵队。 开始仅仅是轻骑,待到得了鲍信的战报后,重骑兵也被列入了日程,想到这些,李典就不由叹息。主公的远见和执行力都非同一般,只是时运不济,为之奈何? 王羽的成就好歹还是自己努力而来的,看看人家袁绍,凭着家世,就有人虚席以待,拱手将大汉最富庶的一州之地拱手相让。 在这个过程中,袁绍的实力到底膨胀了多少?看看集结在邺城这几部兵马就知道了。 通过对旗号、营盘的观察,李典大约估计出了邺城外驻军的数目,三万! 数目似乎不比曹操的兖州军多,但冀州军是实打实的甲坚兵利。而除了少部分精锐外,兖州军仅仅在黑山军面前,才能找到点自尊。 光是装备好,还不能对战力做定论,但城外的军营旗号严明,极有法度,进出的军士更是令行禁止,三万大军的连营。居然极少有噪音,一看就是精锐。 如果不考虑用兵者的谋略,把双方的兵马拉出来对战,冀州这边只要出一万甚或八千,就足以把兖州全军打得满地找牙了。 这就是大汉第一大州的实力,也是袁绍敢于与公孙瓒对抗的本钱。 “传言就是传言,结果互相不差,但过程却未必详尽,曼成,你不会真的以为袁将军是被迫抵抗吧?”听了李典的感叹。荀彧只是微微一笑。 “典愚鲁,请文若先生指点。”李典看看左右。见无人注意,他虚心求教道。 “袁将军入主冀州的过程很顺利,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事,城外的兵马都是后来集结过来的。豫州之变乃是一个月前才发生的,周昂先前被孙文台打得只能龟缩,若不是得了冀州的援军,又哪来的本事反攻?” 荀彧很欣赏这个年轻人。认为对方将会成为军中的干才,所以很耐心的为对方指点关窍。 ⒏ 澪 電 吇 書 W W W . T X T 8 0 . L A “文若先生的意思是……”李典略一沉吟,惊疑道:“袁将军入主冀州后。第一时间就做好了出兵的准备?目标是幽州?不对,他在邺城集结兵马,似乎有点远了,难道……” “不错,是青州。”荀彧笑着点头。 “青州?他不怕被公孙将军抄袭后路吗?”李典大奇。 “具体如何尚未可知,但有一点是确定的。”荀彧捻须笑道:“比起正面对抗,袁将军更喜欢走捷径。他在青州大概也隐伏了些后手,因此他认为青州有隙可乘,只要想办法牵制住公孙将军就可以了。” 看着荀彧若有深意的笑容,李典心中忽然一动:“文若先生,您对主公说,有把握说服袁将军,莫非就是……” “孺子可教也。” 荀彧抚掌而笑,很满意的看着李典,低声解释道:“知己知彼,方能有的放矢,袁将军的眼中钉在豫州,所以他入主冀州后,第一时间调兵遣将增援周昂;仅次于袁公路的,则是青州,所以许子远连入主冀州这样的盛事都没赶上。” “公孙将军对袁将军来说也是个威胁,但仅仅就是这样罢了,他现在被牵制住了,无论青州、豫州都难以顾及,偏偏他又心系于此。所以,只要我方展示出足够的诚意和利用价值,他就不会过多计较。” 说话间,车驾已到了城门处,二人闭口不言,由李典出面与守门军将交涉了片刻,这才得以通过。 回望守门那名校尉紧张兮兮的神色,荀彧悠然笑道:“如我所料不差,此刻,袁将军的幕府中,应该很热闹呢。” …… 邺城刺史府的议事厅确实很热闹,荀彧的到来更是火上浇油,争吵变得更加激烈了。 争吵的原因,和荀彧推断的差不多,袁绍实力大涨之后,不是象王羽那样选择休养生息,而是要扩张,消灭敌人。 在这方面,谋士们倒是达成了一致,冀州和青州不一样,没经受那么大的破坏,有各地豪门世家的支持,现在的冀州正是最强势的阶段,不扩张才是错失良机。 不过,对扩张的方向,众人就各执一词了。 本着攘外必先安内的原则,郭图、逢纪等人主张南下,趁着王羽无暇旁顾,先灭掉与曹操战得筋疲力尽的黑山贼,然后攻略颍川、汝南,与刘表前后夹击,解决最大的敌人袁术,将袁阀重新整合。 许攸却对王羽念念不忘,他主张不给王羽休养生息的机会,全力攻打青州,就算不能一举解决王羽,也要给他制造足够的麻烦才行。 审配等冀州本地人主张先解决公孙瓒,稳定住后方才好对其他地方出手。 沮授的想法最特别,他认为冀州军难以在正面胜过幽州军,劳师远征也不明智,在其他方向保持战略守势,以国力与其他诸侯抗衡,同时以部分兵力攻略并州。 这几项策略各有各的道理,各有各的优劣之处。袁绍不是个很果断的人,局面就这么僵住了。等到荀彧一到,局面就更加混乱了。 “从来只听说过远交近攻,哪有放着眼皮底下的敌人不理,大老远的去攻打豫州的道理?曹孟德既然遣使来此,显然是来表达臣服之意的,只消驱狼吞虎,有刘表的牵制。以及周将军的配合,还怕解决不了区区袁术吗?” “曹孟德就是好相与的吗?若没有牵制之法,待他日后养成羽翼,主公又何以制之?还是任曹孟德搅乱兖州局势,先取幽州为上上之策。只要袁术攻不下襄阳,他又能有何作为?” “幽州轻骑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王羽手上不过千余骑,纵横捭阖起来,就已经让人防不胜防,我冀州兵马虽然也有骑兵,但主题还是以步兵为主。去幽州与公孙瓒作战,亏你想得出来!” “青州!青州才是重点!公孙瓒不过一莽夫耳。更有刘使君从旁牵制,待北面有了消息,还怕他不束手就擒吗?且让他一时便是。王鹏举才是最大的威胁,屯田强兵倒也罢了,他开馆招贤,这是蔑视士族,蔑视朝廷的法统规矩啊!要是被他蛊惑了人心。谁能保证他不是第二个王莽?” “各位,各位,请冷静一些。古语有云:善用兵者。必先求诸己而后求诸人,先为不可胜而后求胜。无论青州、幽州又或豫州,都不是短时间可以取胜的对手,莫不如先取守势,立于不败之地,徐图并州,待敌人力竭,再乘隙攻之。” 众人嚷嚷得面红耳赤,却只是争执不下,最后齐齐向袁绍一拱手,轰然道:“请主公明断。” 袁绍阴沉着脸,捂着额头,努力想将额角不安分的那几条青筋按下去。 得到了冀州,他的实力已经跃居诸侯之首,本以为登高一呼,虎躯一震,就能让周边几路诸侯纳头便拜了,结果却是处处烽烟。 曹操不中用倒也罢了,偏偏心气还挺高,让他交人质都这么费事;鼠首两端的刘岱;软硬不吃的公孙瓒;咋咋呼呼的袁术;还有那个最惹人厌的王羽。 这帮人没一个好东西,偏偏自己还不能随心所欲的说收拾谁,就收拾谁,真是让人窝火。 想到这里,他狠狠的剜了一眼许攸,要不是这家伙为了争功,半道就跑回来了,青州的局势未必会一泄千里,要不是看在旧日那点情分上,真应该把他给…… “算了,请文若进来,听听他怎么说。” 荀彧很快就出现在议事厅内,无视众谋士犀利的目光,他从容向袁绍见礼,然后直入正题。 “……曹将军的意思是,只要将军提供助力,助我军迅速攻破黑山贼,那么,待稳定了东郡之后,我军便移兵南下,与周将军一道攻略豫州,攻略下的郡县,尽归周将军所有。另外,曹将军知道邺城群英荟萃,故而愿遣幼子丕来邺城,向诸君朝夕请益,未知袁将军意下如何?” 荀彧开出的条件,就是为袁绍量身定做的,后者当然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借力打力,才是袁绍最欣赏的方式,借着曹操之力削弱袁术,替自己攻略豫州这样的提议,他怎么可能拒绝? “吾与孟德是多年的交情了,孟德有难,自然不能不出手相助,儁乂……” “末将在!” “带你的部属,与文若同返东郡,共破黑山,记得,一定要打出威风来,免得让天下人小觑了我冀州。” “喏!” 荀彧认得应命者乃是河间名将张颌,他心中松了口气,有此人出手,因青州之战而来的难关,总是有惊无险的渡过了。 第二二五章田丰治政 田丰的到来,将王羽从繁杂的政务中解脱了出来。 此人的性情和贾诩完全相反,后者说话总是说一半留一半,不问就不说,对手头的工作也是能推就推,实在推不开,干活的时候也是抱怨不断;而田丰看起来,十足就是一工作狂,意见很多的那种。 除了爵位之外,王羽还是正四品的骠骑将军,比霍去病少了个‘大’字,但权力却不小。开府仪同三司的骠骑将军,可以自设幕府,选拔官吏,官职受到朝廷认可,颇具权威性。 田丰和贾诩一样,都是幕府长史,负责的是内政方面的事宜。 当日长谈的时候,王羽提出的政略,其实都是东一镐头西一榔头胡乱拼凑出来的,要是让他自己去实施,只有抓瞎的份儿。 不过,甭管初衷如何,既然他用这套理论说服了田丰,事情就变得很顺利了。 本着王羽当日喊出的那几个口号,田丰将整个方略加以完善,用了五天时间,变成了王羽眼前的这一大堆竹简,以及田丰滔滔不绝的解释说明,外加各种请示。 “屯田、安民,一体而同,也是整个新政的基础,均田、薄赋固然是善政,却不能操之过切,意图一蹴而就,以丰之见,恢复兵制和养士之事,也需得着落在这上面……此外,奉高一战中,主公虽然解决了青州大部分的山贼,但境内难免还有小股的,丰以为,主公应该采取剿抚并重的策略……” 一时顾不上关注田丰的黑眼圈,王羽饶有兴致的和田丰探讨起来:“现在不也是在招抚吗?” “不然,主公只知其一未知其二。”田丰跟贾诩不同的地方,尤其体现在说话上面,他平时就是个直言不讳的性子,进入工作状态后,更是彻彻底底的不管不顾,什么礼仪啊。上下尊卑啊,对他来说就是浮云。 只见他一摆手,毫不客气的将王羽顶了回来:“主公虽然下令在各地张贴了安抚文告,宣布对所有痛改前非,下山回家务农者。无论是被挟裹从贼。还是主动上山者,都既往不咎。此政用意是很好的,但却欠了点考虑,细节也不够完善。” “哦?愿闻其详。”王羽明白为啥田丰在袁绍那儿不受待见了。别说袁绍那样的世家子,就他这脾气,换成其他诸侯,一样吃不开。 华夏的风俗,对上下尊卑看得极重。别说说错话,就算眼神、神情不对,也可能会引起大麻烦。给田丰这样的人当领导,光是会礼贤下士肯定不够的,须得有海纳百川的胸怀,视面子如浮云的修养才行。 当今之世,除了自己,也就是奋斗时期的曹操能达到这个水准了。 田丰似乎没什么自觉,但贾诩在一边看得却很欣慰。 他早就发现王羽的这个特质了。在加入泰山军之前,他接触的大人物不多,但对大人物们搞得礼贤下士那一套却知之甚详。两厢一比较,区别也出来了。 所谓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第。这种表面文章其实很容易做,难的是在日常的接触中也持之以恒。就拿眼前这事来说,若换成自己在田丰的位置上,肯定要兜几个圈子迂回一下。最好是启发式的让王羽自己想通。 这样做的好处很多,不会当场落主公的面子。目的也达到了,最后还能顺势拍拍马屁,事后等主公自己想清楚了,对自己的影响会加深,赞赏也会加倍。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麻烦了,遇到王羽这样的聪明主公还好,遇上牛辅那种不开窍的,那可真是对牛弹琴,累得要死不说,还没效果。 田丰有什么就直接说,这样很有效率,但对主公却是个重大考验,一般人哪儿受得了这个啊?既然自家主公受得住,那自己以后就轻松多了,这位田元皓的缺点与优点同样明显,此人不是一般的能干。 “一张一弛才是施政之理,主公赦免百姓乃是出于仁心,以大胜之威震慑,也不失为良法,但对那些盘踞山中,消息不灵通的人来说,这样的程度还不够。丰以为,应该设立门槛,让那些人知道机会来之不易,这样才会有人珍惜。” “原来如此。”王羽恍然大悟,越不容易得到的东西,就越吸引人,这个道理自己是懂的,但却没想到,这道理还可以应用在这里。 “首先,应该设下时限,三个月,即春耕之前……其次,作为痛改前非的证据,须得大义灭亲,如果下山之人,缴上一名同伙的脑袋,可以允许其保留贼赃,提供确实的情报,可以领取安家费……另外,这些悍匪既然连会盟都没来得及,想必躲得也比较深,要设法尽快将消息……” 限时,投名状,加上宣传攻势,这一套连击仿佛狂风骤雨一般。在这样的攻势下,青州境内最后那点小火苗肯定瞬间就熄灭了,剩下点火星,正好让太史慈发泄一下郁闷。 “先生高见。”王羽找不到什么可补充的,讲大略,他可以折服田丰,但说到这些细节,他就只有瞠乎其后的份儿了。 “屯田、尚武之事,亦是同理……”王羽从善如流,田丰也是受到了鼓舞,他的劲头更足了。 王羽提出的尚武理念,其实就是秦、西汉时代的制度。 在当时,全国范围内的成年男子都有当兵的义务,每年由各郡国按年龄征集起来服兵役,郡国的尉官负责征集与训练,谓之“都试之制”。 这样征集起来的士兵,在郡国就是郡兵,负责境内治安。此外,还有轮流宿卫京师和屯戎边境的义务,二者合计,一般人各二年,定期替代。当他们宿卫京师时,就是中央军;当他们戎守边境的时候,就是边防军。 除了天子身边常备的御林军之外,当时全国的部队在训练和装备上,都没有太大不同,只有实战经验会有所差距。 这些士兵都不是职业的,结束兵役之后。就是普通的百姓,所以,秦、西汉时期,民间的尚武之风极浓,在边境地带。随便组织起一群百姓。就能以之成军,抵御外寇。 从东汉开始,由于国力不复从前,兵制也随之崩坏。都试之制取消,郡兵改以招募方式和从刑徒选拔来替代,民间尚武之风犹存,但军队的战斗力却大为下降。 时值乱世,王羽提出恢复秦汉兵制。对田丰这样心怀大志,致力于寻找雄主,并辅助之的人来说,无异于一剂强心剂,他自然要尽心竭力将政略加以完善。 “不应该一开始就均田薄赋,主公第在泰山约法三章,为的是安豪强之心,以免在进军青州时,后路不稳。在青州。主公无须如此,贼众虽然多属无辜,被挟裹而来,但终究不能将其视为与普通百姓一般,须得加以分化。丰以为,屯田之处,可将田赋设为六成……” “六成?”王羽微微一怔。 “依照主公的初衷,新选拔出来的官吏。从县令到亭长,都由将军幕府和刺史府直辖。这样一来,就省去了中间环节,屯田的百姓,除了上缴刺史府的税赋之外,不用再缴纳任何支出,税负看起来很重,实际上比从前还要轻上不少呢。” 田丰跟孔融等名士最大的不同,不是智商或者才华,而是对实务和熟悉程度。换成孔融那些人,听了王羽的新政方略,八成也是要拍手叫好的,却不可能提出真正行之有效的策略,更别提说出田赋与百姓实际负担的区别了。 “原来是这样。”王羽点点头。 “青州由乱及治,对刚刚变换身份的百姓来说,能有条活路就已经让他们心存感激了。当然,人心不足,待到两三年之后,或许民间会有怨言,但主公也可相应的设第下逐年减免的章程。” 刚进来的时候,田丰尚且一脸疲惫,但说着说着,他脸上就泛起了红光,也不知是说得兴起,还是因为策略被全盘采纳而感到激动。 “强兵、养士之策也应该与屯田之策配合。如果服兵役者可减免税赋,主公还担心民间对从军不踊跃么?主公还可定下战功授田之策,以激励军中士卒,此外,主公既有意开启明智,使治下之民皆知书达理,同样也可在减第免税赋上做文章……” “主公既然想让书院扬名天下,发挥影响力,那前期的宣传也不能少,如今各地都在战乱之中,消息传递不灵,但近邻的徐州,南方的扬州都还算安定,主公可遣孔北海的门下前往游历,将青州的消息传递于两地。” “便依先生。”王羽长吁了口气,果然是术业有专攻啊。 有了田丰,内政这方面,自己就可以彻底省心,当个甩手掌柜了,只要说个大致的方略,自动就完善细节,这才是一方诸侯的待遇啊。 青州也有好消息传来,于禁传信回来,说是孔融派去帮忙的人当中,有个叫王修的,只在北海当过几个月的主事,却对青州的民生状况了然于胸。 有了此人的协助,前方的安置工作一下就顺畅的运转起来,同样让王羽松了口气。 另外,王修还举荐了几个人,名声虽不大,却同为擅长实务之人,对来年实施的屯田政策大有助益。王羽已经传令青州,让人按图索骥了,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传来。 解决了这些后顾之忧,自己终于可以将精力放在军务和谋略上了。 “来人,去请徐校尉过来。” “喏!” 注:这两天身体有点不舒服,影响了状态第,昨天晚上那章发布完才发现,漏写了点内容,各位在第一时间订阅,并阅读的朋友,第请返回去看看章尾,以免影响阅读的流畅性。 以上。 第二二六章宛洛之变 同是化名而来,徐庶的理由跟田丰并不相同。 田丰是为了避免连累家族,青州与冀州正在敌对状态,巨鹿田氏家业不小,袁绍的心胸也不算多宽广,他自然要小心点。 徐庶的原因则简单许多,他本名就叫徐福,改名叫徐庶是在他颍川帮人打报不平,杀人潜逃之后的事。叫什么名字,对他来说都无所谓,反正只要没人跟他算旧账就行。 所以,被王羽叫破徐庶之名后,他只是当时惊讶了那么片刻,随即便恢复了常态,并且从善如流的改以徐庶之名示人。 他从军的时间不长,除了又给太史慈提供了一个话柄之外,倒也没引起什么其他问题。反倒是在贾诩的协助下,他将情报工作梳理得井井有条,眼见着就步入了正规。 对王羽来说,这意味着他又可以放心的将一部分琐事委任出去了。 在贾诩等人看来,这是他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明主潜质,实际上只是他专业化分工理念的具体体现罢了。 “关中方面,稍稍恢复了元气,并确认了我军的动向之后,董卓开始蠢蠢欲动,西凉军势分兵三路,以李傕、郭汜屯华阴,出蒲坂压迫河东;董越屯渑池,进窥函谷关;张济出武关,攻略南阳,兵锋已至丹水,析县一带……” 青州大战连场,其他诸侯也没闲着,动静最大的是董卓。 得到青州的消息后,董胖子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精气神顿时恢复了。既然王羽开始大张旗鼓的屯田,显然就是要在青州落地生根了。 有了根据地,王羽如龙归大海,肯定比从前更可怕,但那是将来的事了,只要确定王羽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董卓就无所畏惧。 何况。他在洛阳亏了本,两手空空的回到了关中,不尽快搞点钱粮,以西凉军的构成而言,他只能等着分崩离析了。 他能用兵的方向无非就是这三个。西凉比关中还穷,那边的叛军不来抢关中,董卓就已经庆幸了,当然不可能自己去捅马蜂窝。 再不然就是汉中乃至西蜀。若是将眼光放长远,这条战略未尝不是谋国之策,可董卓哪里等得及?他军中正等米下锅呢。 “河东方面,白波借助地利,以逸待劳,稳守不出,李、郭攻势虽猛,却也奈何不得,如今是个相持不下的局面。以庶观之,只消白波不改弦易张。即便接战不利,也可退回解县。坚壁厚垒,待李傕自退。” “洛阳方向,吕布以张辽为主将,高顺副之,率兵五千驻守函谷关,董越轻敌冒进,在新安被高顺率部突袭。三停之中去了一停,一直溃退到陕县才止住溃败之势,眼下已经无法对洛阳构成有效威胁。” “只有南阳战局相对顺利。张济用兵稳健,还有个万夫莫当的侄子张绣,加之公路将军分兵两路,皆在外攻伐,南阳空虚,却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本着先远后近的原则,徐庶首先介绍的是中原战局。 “元直,你觉得接下来宛洛形势将如何演变?” 司隶州的局势与青州没有直接关联,但也不能说一点关系都没有。某种程度上来说,白波应该算是青州的附属势力,袁术则是有共同敌人的盟友,吕布虽敌我难辨,但若是操作得当,未必不能向好的一方面发展。 王羽有心看看徐庶的本事,故而有了此问。 “公路将军没有长期规划,先期依靠主公得来的优势已经丧失殆尽。若是他及早从南郡抽身,还有希望保住南阳,以待日后卷土重来。不过,以庶观之,他恐怕不会这么轻易的放弃,很可能会在荆州栽个大跟头,最后被人赶走。” 这就是四战之地的可怕之处。 王羽离开洛阳前,袁术席卷豫州,荆州看起来也是转眼即下,形势一片大好。可在那之后,形势很快就急转直下了。 先是攻打南郡不果,顿兵于坚城之下;然后袁绍入主冀州,抽出手后,迅速调兵遣将,增援周昂,豫州形势顿时反转,变得岌岌可危;没等袁术想好如何应对,张济又斜刺里杀出,彻底搅乱了袁术的阵脚。 三面的敌人都很犀利,袁术本身的反应却很迟钝,他采取的是分兵的办法,结果在豫州折了公孙越,西面丢了武关,襄阳城的攻略依旧遥遥无期。现如今,他已经是秋后的蚂蚱,眼见就没几天蹦跶了。 徐庶的推演很精确,王羽很清楚的知道,袁术很快就会在襄阳城下吃个大亏,折损大将孙坚,无奈之下,彻底放弃南阳,缩回豫州。 “河东战局……” 徐庶很肯定的说道:“董卓很快会发现,自己先前的布置有误,很可能会放弃洛阳,全力攻打白波,毕竟白波富庶,河东地势偏远,攻取了那里,也不会引起中原诸侯的敌意和围攻。庶以为,董卓可能会增派援军,从陕县和蒲坂两个方向夹击白波,战事会扩大。” “结果呢?”王羽追问。 “如果仅仅考虑河东战局的话,白波应该撑不了太久。如今白波一分为二,郭太与杨奉等四将已经离心,河东战事开始以来,他不但未曾增援,而且还趁机夺了闻喜城。可想而知,战事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杨奉诸将很可能也会三面受敌,除非……” “除非?” “吕布的举动有些古怪。”徐庶点点头,“洛阳四面被兵,并州兵马也少,张辽、高顺二人更是他的左膀右臂,他让这二将统领麾下的步卒驻守函谷关,将骑兵留在洛阳,看似在求稳,可庶以为,他似乎有意西进。” “西进?”徐庶在泰山军中名声不显,饶是田丰事先做足了功课,也不知道他的存在。此时见徐庶侃侃而谈,分析精辟入里,田丰也是大吃一惊。 “莫非他有意于河东诸将联手?并州兵精,人数少。粮草不济;白波人多,精锐少,钱粮却多,如果能联手对敌,不失为上策。” “元皓先生说的在理,”徐庶笑一笑,然后话锋一转:“不过,庶猜测。吕布可能不仅仅只是想着自保。” “不仅想着自保?难道他要攻略关中不成?”田丰长于内政,并不代表他不懂战略,吕布在洛阳,想要扩张的最佳方向其实是南阳,而不是关中。 如果吕布也加入,袁术就四面受敌了,根本无从招架,吕布可以趁机蚕食南阳北部的土地,根据具体形势,决定攻略颍川还是南下荆州。 关中方向。西凉军实力尚存,凭吕布手里那点部队根本不可能有作为。借着联盟的机会吞并白波倒是个好办法。可田丰很怀疑,吕布是否拥有那种谋略。 “正常情况下当然不行,不过,现在就不好说了。董卓分兵四出,将嫡系部队都派出去作战了,长安城现在只剩飞熊军而已。当日主公释放了雍州军近万降卒,如今这些降卒已经重回长安。被人收拢成军了。” “你的意思是说……”田丰猛一抬头,面露惊容。 从内部颠覆这种事,王羽先前已经做过一次了。被提示到这个份儿上,再什么都想不到,那还是田丰么? 徐庶向他重重一点头。 “元直,若果如你所料,关中有变,我军当如何应对,才能借着变局之利来捞取最大的好处?”王羽的兴致越来越浓。 除了冀州、荆州之外,王羽所知道的历史,已经变化了太多,尤以关中最甚。王允死了,吕布叛逃,贾诩被自己挖走,历史上长安变局的几个最关键的人物都消失了,关中形势会如何演变,王羽也拿不准主意。 现在徐庶突然提出关中生变的可能性,又有两大智囊一同参详,正好一起研究一下,以确定青州接下来的战略。 徐庶向王羽拱拱手,笑道:“庶以为,我军不须动用一兵一卒,只消遣使一名,往宛洛、河东走上一遭即可。一来可以安抚杨奉诸将,面授机宜,保存这支友军;另外,可以施恩于袁、吕,为未来的战略提供便利。” “偌大的洛阳城都没能换到个‘谢’字,空口白话就能施恩?” 在洛阳时,王羽最大的冤枉就是将并州军收归旗下,开始还算顺利,和吕布有点惺惺相惜的味道了。可后来因为貂蝉的事一闹,那点若有若无的好感瞬间崩溃,临走送了那么大一个人情,都没能稍稍打动吕布,王羽对此深表遗憾。 徐庶自信满满的说道:“当时未必有用,等到提醒的事发生了,就算吕、袁二位表面不以为然,心中也一定会对主公的先见之明大为惊叹,下次再有类似的情况,就会认真考虑了。” 见王羽还在思考,徐庶加码道:“主公应该还记得,青州黄巾攻破临淄前,并州的侯成、魏续等人公开扬言,说主公此战若能获胜,他们就出面劝谏温侯,以全军并入您麾下?” 王羽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后来怎么样了?” “泰山大捷的消息传到洛阳,吕布亲自捆了二将,当众各打了四十军棍。” “……”王羽看一眼徐庶,又瞅瞅两大智囊,发现这三个人都面露微笑,他有点纳闷,“这算是好事?” “主公真是英明一世糊涂一时,”贾诩最喜欢这种话题,他接茬道:“温侯若是当真没把主公放在心上,他又何必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很显然,主公的拉拢之意,不但并州军将都看出来了,温侯自己也在担心,所以才这般作态,借以表明立场。” “原来如此。”王羽恍然大悟,这么一看,就是还有希望?“那么,元直,你想以何事向温侯施恩呢?” 徐庶微微一笑,道:“提醒他不要轻易出动,否则会被人袭了后路。” 第二二七章搅动局势 “抄本侯的后路?哼!某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胆子,不怕死就来试试。”对于王羽的示警,吕布嗤之以鼻,满脸都是不屑。 “就是,河内张使君是个重情义的,与君侯又有同乡之谊,肯定不会动坏心眼。袁公路眼下自顾不暇,即便有那心思也没实力;曹孟德自我感觉很好,结果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被黑山贼死死的给拖住了,没个一年半载,根本分不出胜负,你倒是说说,谁会来袭我军后路?难不成是王鹏举那小子贼喊捉贼么?” 侯成几个也嚷嚷起来,这些日子要说谁最冤,肯定非他们几个莫属。 侯成看王羽不顺眼,已经不是一两天了。早先只是因为两边的敌对立场,他本来就不是个心胸开阔的人,对王羽这样少年成名的人自然是妒恨有加。 真正结仇是在洛阳,王羽和吕布大战,使诡计踹翻了吕布,他一时慑于对方威势,没在第一时间追击,事后被吕布当成了出气筒,狠狠收拾了一通。 侯成惹不起自家老大,只能将怨念投在王羽身上了。 日前青州黄巾大起,众寡悬殊,侯成高兴坏了,认为仇人终于到了恶贯满盈的一天,拉上几个好友去饮酒庆祝,这才惹下了那番祸事。 那可是天大的冤枉! 天地良心,他侯成怎么可能会想着投靠一个奸诈无耻的黄毛小儿呢? 当时他说那番话,用的是反讽的语气,王羽拉拢吕布的心思,人尽皆知,可自家主将那脾气,又岂是个甘居人下的?不可能的事嘛!自己不过是想落井下石,给对方添点堵而已,结果,却被老大当成吃里扒外的叛徒给痛打一顿。 侯成心里这份憋屈就甭提了。看到王羽的使者。他自是气不打一处来。 “温侯还不知道吗?曹操为了摆脱困境,送了质子去邺城,冀州的援兵由河间名将张儁乂率领,已经到了濮阳城下。” 那段公案的始末曲折,徐庶知道的比当事人还清楚,自然不会跟侯成这个倒霉蛋纠缠。 “张颌?不过无名小卒耳,河间名将,口气倒是不小。有何战绩可言?曹操先前战不下黑山贼,多了一千骑就行了?真是笑话!”吕布脸上冷笑之意更浓。 他孤军在洛阳,看似风光,其实也是如履薄冰,并不像外人以为的那么大意。他在兖州没什么得力的关系,却可以通过张杨,监控袁绍的动向。 如今冀州大军云集,若是有南下或者西进的迹象,吕布自然不敢轻动,袁绍这人看似大度。其实小气得很,只是分兵一千往兖州助阵。那有什么可在意的? 曹操虽然也很狡猾,但想要夺洛阳,终究只能靠实力说话。 袁术的困境,给吕布敲响了警钟,他终于彻底明白,王羽离开洛阳时的心境了。袁术靠不住,有多少兵也受不住洛阳这个名符其实的四战之地。向其他方向扩张的同时,总得小心翼翼的留意后路,一不小心。老巢就会被人给端了。 王羽在洛阳的话,周边的诸侯很可能结成同盟围攻;换成吕布,虽然他势力较弱,没有被围攻之虞,但若是一直坐等,等到周边局势都稳定下来的时候,也只剩下找一边投靠的命了。 有了在董卓手下被人排挤冷落的经历,吕布已经受够了,他不打算再投靠任何人,只想靠自己的武力打出一片天。 所以,就算有风险,他也要拼一次。 “一千骑?”徐庶微一错愕,继而笑了起来,“张使君就是这样传话的吗?还是说他自己也被蒙在鼓里了?君侯须知,张儁乂那一千骑兵,可不是一般的骑兵,而是具装铁骑!” “什么?”吕布大吃一惊,侯成几个更是变色起身。 在军中多年,就算没指挥过重装骑兵,也知道这个兵种的威力,数量只有一千,但威力比五千步兵还要强大。 “图来!”徐庶不给并州众将思考或反驳的机会,随手指住一名亲卫,像是对着自己的部下一样吩咐道。 那亲卫有些慌神,看看一脸自在的徐庶,再看看自家主将,双股颤抖,脚下却只是不敢动。感受到亲卫的视线,吕布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他没好气的瞪了前者一眼,那亲卫如蒙大赦,急忙从桌案上翻出舆图,悬挂起来。 “送质子往冀州后,曹操放弃濮阳,挥军直扑白马,似乎有意截断黑山军归路。于毒等人不敢怠慢,紧紧追在他背后,双方眼下正在白马以南三十里的平阳亭对峙,随时会展开会战。” 在兖州有张邈做内应,徐庶的情报工作也是如鱼得水,如数家珍般将东郡正进行的这场大战介绍出来。 “平阳亭周边地势平坦,最利骑兵发挥,曹操的兖州军与黑山军势均力敌,在战局胶着之时,张颌的骑兵从白马渡河,突然出现在黑山军背后……” 徐庶摊摊手,目光在众将身上一转:“君侯和各位将军都是身经百战的,此战结果如何,应该不须庶多加说明了吧?” 吕布脸色铁青,眉头深锁,目光却锐利如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用不着看自家主公的脸色,侯成等人也能自行得出结论,黑山军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仗着人多才能跟曹操打个平手。毫无疑问,张颌那一千重骑出现在他们背后的一刻,就是黑山军全军溃退的开始。 曹操取下东郡后,东边是刘岱,再东是青州,他也只有南下或攻打洛阳两个选择了。 自家张罗了这么久,最后发现是白费力气,这心里能痛快了才怪呢。 “你家主公叫你来,就是为了给某难堪么?”吕布打量着面前的少年,缓缓发话。 这个叫徐庶的年纪比那个狡猾小子大几岁,个头没狡猾小子高,但笑起来却像是一个模子出来的一样,都是那么嚣张,那么自以为是。 吕布不打算给对方太多炫耀智慧的机会,但他也很好奇。很想知道在这笑容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样的陷阱。 “当然不是,我家主公当日与温侯一见如故,颇有惺惺相……” 第若是断章取义的来听,徐庶不像是个使者,倒像是个媒婆。所以,他刚开了个头,吕布就不耐烦的打断了他:“少来这套。说正事。” “我家主公的意思是……”表白被打断,徐庶却也不恼,借助信息量上的优势,他又抛出了一个重量级砝码。 “君侯若不想困守洛阳,大可不必去关中火中取栗。朝中衮衮诸公向来是说的比做的漂亮,当日在洛阳,若不是王允横生枝节,主公与君侯也不至于生出那许多误会。现不说君侯勤王能否成功,就算成功了,那些许诺能否兑现也未可知。还请君侯三思才是。” 话音未落,吕布的目光便是一凝。侯成等人更是大惊,“你怎么知道……”他话刚说一半,只觉脖颈一紧,身体一轻,竟是被人从身后给提溜起来了,剩下的半句话自然只能咽了回去。 像是丢垃圾似的,随手将侯成丢到一边。吕布抬手指指徐庶,命令道:“你,继续说。” 饶是徐庶胆量不小。看到这情景也是头皮发麻,他明白吕布的暗示: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智谋只能靠边站,这次,谁也别想用小聪明从本侯身上占便宜! 他没兴趣被吕布当垃圾丢,于是也不再继续卖弄情报方面的优势,直言道:“君侯可以考虑进兵东郡,曹操虽然大胜可期,又有冀州相助,但北方很快就会大战连场,倒是袁绍自顾尚且不暇,又哪有余暇帮助曹操,温侯乘虚而入,此为上策。” 曹操怕王羽,反过来,王羽最顾忌的也是曹操,只是一时腾不出来手对付此人罢了。 当日军议之后,众人达成一致,与其让吕布搅乱关中局势,还不如借他的手来对付曹操。若是立足未稳之际被赶出东郡,曹操再有本事,短时间内也没法重整旗鼓了。 而吕布也是出身寒门的,赶走曹操,他也摆不平兖州的众多豪强,这样一来,兖州方面的威胁就大大消除了。 计划是很好,但吕布却没那么容易骗,跟王羽打过这么多次交道,他总是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王羽的用心,所以一下就识破了王羽的用意。 “哼,驱虎吞狼么?当真以为某是傻瓜?”吕布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眼中寒光一闪,“还有么?”看那架势,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把徐庶推出去砍了的意思。 “其实,就算曹操在东郡站稳了脚,也无法对我青州构成多大威胁,我家主公固然有借温侯之手,剪除敌人的意思,但主要还是为温侯着想。也罢,既然话不入耳,庶也不多鼓噪……” 徐庶煞有其事的叹口气,像是很遗憾的模样,“如今南阳战成一片,君侯何妨静观待变,等尘埃落定,公路将军退回豫州之际,趁机南下?想那张济不过一莽夫耳,刘景升也是无胆之人,焉敢与温侯为敌?” “庶离开洛阳后,正要前往南阳与公路将军相商,君侯若有意,届时我青州愿做个中人,促使公路将军与贵军缔结盟约。守望相助,总胜过孤军奋战,君侯以为然否?” 吕布不答,而是瞪着眼睛,盯着徐庶看。换成一般人,被他这么盯着,就算心里没鬼,脚也发软了,但徐庶岂是一般人?他一派从容,淡淡回视,眼神中尽是诚意。 看了好一会儿,吕布突然笑了:“好,好,那小子确实擅长蛊惑人心,短短几个月,竟然收拢了这许多人才。既然有上、中二策,应该还有个下策吧?” 徐庶在心中暗自一叹,难怪主公说这一趟八成是要白走,吕布的脾气比传说中还要执拗啊。也罢,反正是顺便,就当是开眼界、长见识来了,自己这一趟的真正目的不是吕布,也不是袁术,而是荆州。 他意味深长的说道:“君侯既然执意要去关中勤王,我家主公只是想提醒君侯,此行宜稳扎稳打,进兵不要太快,一方面可以确保后路,同时也可避免被人利用了。” 适才众将只嫌他说的太多,此刻却都在等他下文,谁知等了半天,这下文却是没了。曹性仗着受看重,抢着嚷嚷道:“有话就痛快说,说一半留一半算是什么道理?你说被利用,谁敢利用我家君侯,谁有那么大本事?” “都闭嘴!”吕布转头一声断喝,然后挥挥手,“送客人出去。” 徐庶敛身施礼,转身出门。 待徐庶离开,吕布沉声吩咐道:“派人去函谷关,让文远回来,就说某有要事与他商量。” 第二二八章后院失火 对于徐庶自告奋勇的出使,王羽报以胜固欣然败亦喜的心态。 相对于自己一方,袁绍与曹操的联盟更加稳固,而且是背靠背的内线作战,但从战略布局上,已经占据了相当大的优势。 袁术陷入困境,指望不上;徐州内部反对声浪颇大,泰山之战过去了这么久,居然连个使者都没派过来,陶谦显然已是焦头烂额;公孙瓒看似兵强马壮,但也就是看似而已,历史上的公孙瓒,最终是被袁绍灭了的。 关于袁、公孙之战,史家总结的原因很多,国力说、用人说、谋略所,但依照王羽的观点,公孙瓒先天不足,这一仗还没开始,就注定他要输。 袁绍的战略态势很好,南面的威胁都被曹操挡住了;河内的张杨是他的附属势力,也就是黑山军能给他找点麻烦,他可以集结冀州大部分的力量,对抗来自幽州的威胁。 反观公孙瓒,内部他与刘虞不合,后者还是他名义上的上司,此外,他的侧后同样暴露在敌人面前。 北方的鲜卑和东边的乌丸都和他仇深似海,就算没有这些仇恨,这些游牧民族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南下中原,烧杀淫掠的机会。 在这种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公孙瓒的强势只能是表面的。与冀州的战争,他即便打胜了一两仗,也没有时间和力量扩大战果,万一输了,更是兵败如山倒。 所以,王羽许可了徐庶的请命。 若能将吕布拉进同盟,让他从背后插曹操一刀,切断曹操和袁绍的联系,对整体的态势自然是大大有利。 让袁术早点从荆州抽身同样是件好事,保全了实力的袁术,能在豫州给袁、曹联盟制造更大的压力。 当然,以那二位的脾气,目标很难达成。王羽也没把希望寄托在这上面。他习惯依靠自己的力量解决问题,这种合纵连横的借势方式,只能是浅尝辄止。 徐庶的最终目的地是鹿门山,一方面传达泰山书院成立的消息,同时邀请荆襄名士们前往观礼,顺便将他的老娘接到青州来。 最后那条是王羽叮嘱的,使得徐孝子感动之余,王羽自己也松了口气。徐庶在军中的重要性,只会越来越重要,他可不想重蹈刘备的错误,让心腹的家人落于敌人之手,进退两难。 对王羽的北攻西守,舍弱击强的战略规划,田丰倒是有些异议。 他认为公孙瓒实力很强,就算最终不敌,也能牵制袁绍几年时间,青州应该趁着这个空当。席卷兖州,与袁术、陶谦一道。将实力较弱的曹操彻底击溃才对。 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还能借着关中生变的机会,将天子迎到泰山来,这样一来,大义之名就彻底掌控在手中了。 贾诩则倾向于王羽的意见,他是从人心的角度上做的考量。 袁术是个只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的。兖州战事要是打成胶着状态倒还罢了,若是一帆风顺的赶走了曹操,这位袁将军肯定是要抽后腿。甚至直接翻脸的。到时候,兖州战事就真应了那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老话了。 此外,陶谦虽然是个厚道长者,但徐州的地方势力太强,由地方势力主导的诸侯势力都有一个特点,即:守土强韧,扩张乏力。 这也很容易理解,地方势力更在意的是保全现有的利益,对扩张这种风险很大的行动完全没兴趣。一旦扩张失败,被敌人反扑,家业就难以得到保全;就算一切顺利,也会有新势力加入,或者新势力借着战功崛起,一样会分薄他们手中的权力。 因此,徐州内部的反对声浪就很容易理解了。 那未必是纯粹针对王羽的,更多的应该是对陶谦加入联盟,想将徐州卷入中原大战的决策的抗议。有这些地方势力拖后腿,徐州的助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说不定会起到反效果也说不定。 情报显示,在泰山大战前夕,琅琊的泰山贼一度离开了老巢开阳,沿着武水,直趋费国,显然有意趁乱将泰山郡南部的几个县城揽入怀中。 吕布加入联盟的可能性也相当低,联盟之中,也只有公孙瓒是个靠得住的盟友了,如果任其孤军作战,不予救援,等到袁绍压制住幽州,就轮到青州孤军奋战了。 与其卷入不知何时才能有结果的中原乱战,还不如和公孙瓒一起压制袁绍,实打实的一步步占据河北,最终再回头来攻略中原。 至于奉迎天子,现在根本没那个必要,反正王羽有征讨不臣的大义之名,有没有天子区别没多大区别。再说,以青州目前的政治纲领,天子和朝廷的到来,只会添乱,而不会有任何助益。 若非朝中那些士大夫因循守旧,只知争权夺利,大汉朝又岂会落到今天这般地步? 最终田丰被说服了,青州新政都是他的心血,他如何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新政是以强国富民为纲领,伤害的是豪门世家的利益,朝廷的到来,只会带来无数涌动的暗流,有弊无利。 在接下来的几次军议中,王羽将麾下众将也召集了起来,并很快达成了一致。 于禁是个纯粹的军人,奉行的是主公指哪儿,他就打哪儿的信条,很少会考虑军队以外的事情,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对意见。 徐晃认为军队一直处于扩张和战斗状态,也应该适当的修整训练。等到屯田和新兵制有了成效之后,再以不可阻挡的势头,一口气打出去,席卷中原。而不是打打停停,把战争打成烂仗、拉锯战,最后得不偿失。 黄忠则大力支持贾诩的说法,尤其是袁术不可信这一点。王羽也因此发现,这位老将看似随和,其实是个相当记仇的人,他也是暗自提醒自己,前往不要得罪这个老家伙。 至于太史慈,这个好战分子根本就没参加军议,只丢下一句:‘主公旌旗所向,就是慈刀锋所指’的漂亮话,就带着刚和黄忠交接了的新部下去剿匪了。 按照王羽的理解,太史慈那句豪言的意思就是:有仗打就行,敌人越强,就越能显示出咱的勇武。所以,太史慈的意见,不问也罢。 达成了共识之后,王羽开始整编部队,做出战略部署。 首先,将原来的泰山军一分为五,然后将各地的郡兵汰弱留强,加以扩充。 任黄忠为泰山郡都尉,以原河内郡兵和泰山兵为主干,扩军为三千,据守奉高城,以守御为主。泰山境内的豪强势力暂不理会,由得这些人维持原有实力,作为保障地方安全的存在。 任徐晃为济南国都尉,以麾下直属的重步兵和丹阳兵为主,组建新军,扩军五千,济南国最西边的历城为据点,威慑周边势力。 历城就在济南国与平原郡交界的地方,距济北国的治所卢县不过百多里,若是急行军,一日夜就能兵临卢县城下。若沿着济水西南而向,两日就能进入东郡境内,对周边的各方势力来说,都是个重大威胁。 泰山军的本部在年后将转移到青州治所临淄,经过黄巾军的破坏之后,临淄的人口已经不足昔日的一半,不过城墙还在,重建起来倒也不难。 王羽将主力部队部署在这里,以当日收降的御林军和北军将士为主,恢复御林军的名号,扩军为八千,以于禁为主将,驻守临淄,随时可以支援泰山、济南两个战场,同时也可以威慑琅琊国的泰山贼寇。 骑兵单独成军,由于耗费太大,所以暂时没有扩建,只是补充了新血,恢复了战前的编制。太史慈手下的特战队扩充到了三百人,这次的要求比先前放宽了不少,不仅限于箭术高超者,而是纯粹以个人战力,以及特殊本领为选拔标准。 各郡县的郡兵大幅裁汰,除了上述的主力部队之外,只保留了最低限度的治安部队。所以,虽然主力部队扩充了近倍,但以整个青州来说,军队规模是大幅减少了的。 在王羽入主青州之前,单是孔融的北海,就能拉出来几万大军与黄巾军作战,现在青州、泰山两地的军队加起来也不过两万,将王羽的精兵政策体现得淋漓尽致。 尽管知道这两万军队的战斗力,远在原来的青州军之上,可与王羽接壤的各路诸侯还是松了口气。 据闻刘岱接到情报的当日,便摆下了酒席,邀请鲁国、济北、东平的郡守国相前往饮宴,宴席上,宾主尽欢,气氛热烈之极。 同时,一直处于临战状态的琅琊国,也接触了紧张的状态。除了主将臧霸之外,泰山群寇离开了开阳,各自返回了驻地。 北边的平原属于公孙瓒的势力范围,倒是没有什么影响,只有一直躲在治所平原的刘备,终于记起了自己的职责,渡过黄河,回到了他的领地高唐。 他在泰山之战中捡了不少便宜,通过收编溃兵,将部队扩充到了三千。虽然王羽没有表示要追究,可刘备心里还是有些没底,所以一直赖在田楷身边,让后者烦不胜烦。 稳定了内部,王羽本待将目光投向河北战场,结果,刚安抚了遇告辞返回幽州助战的秦风,后院就失火了,已经将剿匪战线推进到东莱一带的太史慈,传信求援! 第二二九章辽东公孙度 “子义居然也会求援?”秦风瞪大了眼睛。就连刚刚王羽亲口对他说,来年要提兵北上,去和公孙瓒并肩作战时,他都没这么惊讶。 自家主公没看错人,冠军侯是个重情重义的好汉,性情中的豪爽,更是不比幽燕男儿稍逊,在青州无战事的时候,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倒是太史慈求援这事儿,着实令人吃惊。 尽管相处的时间并不太长,但秦风对太史慈已经非常非常了解了,那个喜欢单骑踏阵,战必突前的太史子义,岂是个会主动求援,邀请友军来分战功的人?青州境内还有这么强大的势力,强大到让太史慈求援的程度? 秦风的注意力迅速转移开来,目光死死的钉在王羽脸上,希望从对方的神情变化中窥得一丝端详。无关军情,纯粹是因为好奇。 “君侯,莫非事情很棘手?”看到王羽的神情,秦风心中愈发惊异,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太史慈求援,然后所向披靡的冠军侯居然也皱起了眉头。 秦风清楚的记得,当初面对徐荣这个令群雄退避的恐怖对手时,君侯都没皱过眉头,很快就做出了决断,可现在,他的神情居然这般凝重! 这小小的东莱,到底藏了什么妖怪? “的确有些麻烦……”王羽皱着眉头看着手中的求援信。 最初的惊异已经过去了,他知道为什么连太史慈都要求援,他遇到的对手比较特殊,是以管承为首的海贼,再加上一路诸侯! 选定青州作为根据地的时候,王羽就有建立海军,或者说海上运输队的打算了。 海路比陆路便捷得多,运输量也大,这一点尤其体现在与幽州的往来上。 幽州与青州之间。隔着渤海和乐陵两国,这两国相对偏远,袁绍的控制力不强,但毕竟是在冀州辖下,袁绍想发兵攻来,也是很容易的。 因此,这条运输线不但耗时耗力,而且风险也大。走海路就轻松多了。 船队从东莱起航,可以横穿渤海湾,取直线到达公孙瓒的辖地右北平。渤海是华夏近海中,最平静的一片海,相对于风高浪急的东海、南海,渤海就像是个小池塘一般。 据王羽所知,这个时代对航海应该不是很重视,只要他抢到这个先手,想成为海上的霸主应该不难。谁想这一次他的先知又落了空。 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东莱这种地方有海贼并不奇怪。汉朝在航海上没有什么特别的成就,但也没有禁海令一类的东西。 王羽记得前世的三国时代。孙吴势力还曾到过琉球,以至于更远的吕宋,不过那是在南方。江南水乡的航运本来就很发达,延伸到航海领域,有些特别的成就也没什么可稀奇的。 在北方突然出现一个很重视航海的诸侯就很奇怪了,尤其对方还来自那么一个地方。 辽东? 在王羽的印象里,中原王朝从来就没重视过那里。一贯是把那里当做蛮荒之地遗弃着的,以至于这里养出了诸多恶寇,如隋唐时代的高句丽。宋代的女真,明代的满洲鞑子等等。 但是,按照太史慈来信中的说法:辽东太守公孙度占领了东莱的东牟、牟平等诸多县城,将整个东莱南部都囊括其中,并设立了一个营州刺史职位,这就有些超出王羽的想象了,也难怪太史慈会求援。 单是管承的数千海贼,构不成太大威胁,顶多花点时间就是了,但再加上公孙度,就很麻烦了。 尽管王羽对这个时代的辽东了解甚少,但有些基本的常识是不会变的,公孙度是一方诸侯,独立性比中原的诸侯还强,更重要的是,他拥有一支成熟的海军! 对方跨海而来,兵力应该不会太多,以目前青州军的实力,收复失地应该不难。但战事一起,想收尾就难了。 万一公孙度也是个不认输的,正面打不赢,就采取反复骚扰的方式,那么,青州全境都会面临威胁。原本的天堑变成了前线,王羽的精兵简政、休养民力的计划就会彻底破产。 如果公孙度再和管承那些海贼勾结起来,问题的棘手程度更是会成倍增长,想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只能设法建设一支强有力的海军出来。 然而,在所有兵种当中,海军的消耗是最大的,无论时间还是精力。 目前,青州的资源有限,想建海军就只能削减其他部队的开支,建立起来的海军,对于攻略中原又没什么帮助,实是得不偿失。 况且海军的建设周期太长了,在海军成型之前,要如何处理与辽东的关系?放任对方占据自家的地盘?还是先打了再说? 一系列的问题涌现出来,王羽只觉一个头有两个大。 “秦校尉,你对辽东可有了解?”将事情简要说了一遍,王羽想先收集点情报再说。 理论上来说,辽东指的是幽州辖下的辽东四郡,其中包括玄菟、辽东、乐浪和带方。其中的乐浪和带方两郡,辖地其实是在后世的朝鲜境内,后世的平壤,正是乐浪郡的治所。 “没有。” 秦风晃了晃脑袋,“除非追杀乌丸的杂碎,否则谁去那荒僻地方啊?那边地方倒是很大,就是没人,在野外走几十里都见不到多少人烟,也就是襄平和玄菟左近才有些人。不过,听说去年刚上任的公孙度有些手腕,一上任就灭了百多家当地豪门,收拢了不少流民。” 想了想,他拍拍脑袋,又补充道:“还不止这样,他去年还跟高句丽打了几仗,趁着乌丸人西侵,掏了丘力居的老巢,把老货给气的一病不起,眼看着就要呜呼哀哉了。这公孙度为人倒是不错,是个狠角色,咦,君侯。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是个狠角色为人就不错?幽州人的逻辑让王羽觉得好笑,从秦风话里了解到的讯息却让他更犯愁了。公孙度这个小说里的龙套,怎么看,怎么像是个有大志的。 军事上,他西击乌丸,东侵高句丽,建水军,南下山东半岛;政治经济上。他诛豪强竖立权威,趁势聚拢财富,安顿流民,招纳人口。也就是辽东太偏远,没人注意到他,否则此人早就名扬天下了。 有大志的人,一般心性都很坚韧,想凭借名声吓倒对方是不太可能了。正如秦风说的那样,辽东什么都缺,尤其缺人。他来山东想必也有趁乱掠夺人口的意思。 “难怪……”王羽心中突然一动,突然想到。太史慈自述经历的时候,也说过,当年他避祸去了辽东。 当时王羽还纳闷,天下这么大,太史慈放着徐州、兖州这些地方不去,干嘛非要大老远的跑去辽东,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太史慈并不是舍近求远,他去辽东是坐船去的! 难怪发现公孙度占了地盘后,太史慈要向自己请示了。他去过辽东,应该知道公孙度水军的实力。 除了太史慈,东莱郡守已经弃官跑了,现在也只能找孔融等当地人问问详情了。 “秦校尉,你先去休息吧,训练新兵的事就拜托你了。” “君侯客气了,末将自当效力。”东莱的事涉及太多,秦风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应诺一声,转身离去。 王羽也不耽搁,随即命人去请孔融。 无论什么时代,上层社会的夜生活都是很丰富的,所以,王羽的邀请虽然有点晚,但孔融来的很快,他和他那些幕宾本来就是夜猫子。 贾诩来的比较晚,他一向崇尚养尊处优的生活方式,在洛阳时,戎马倥偬还觉如何,到了泰山几个月将养下来,老狐狸又胖了一圈,多走几步路都要喘大气。 王羽猜想,老狐狸这是故意做给自己看呢,因为他不想跟自己去冀州。不过也没啥,自己本来就要留人看家,田丰为人有些反正,只留他一个人,自己可不放心,诸侯们的阴谋实在防不胜防,没老狐狸坐镇怎么行? 寒暄见礼,宾主落座,王羽直入正题。 “早在几年前,辽东就有船只和东莱往来的,开始只是采买粮食,后来有人在中原惹了麻烦,或者为了躲避黄巾,就随船去了辽东,后来往来船队的规模就越来越大,往来的人也日渐增多。” 回答王羽问题的是名士管宁:“说来惭愧,老夫当日也打过这个主意,要不是当日君侯及时排出了援兵,老夫可能已经在东莱等着出海了。邴根矩去年曾捎信回来,邀老夫往辽东一行,说当地虽然气候寒冷,土地贫瘠,但却政通人和,大有世外桃源之象。” 孔融也笑道:“所谓营州,是公孙度去年冬天设下的,刺史是他的心腹柳毅。当时境内黄巾闹得正凶,牟平等地都被海贼管承骚扰,刺史府一时无暇顾及,念在同为大汉臣子的面上也就随他去了。本以为君侯旌旗一到,那柳毅就该明白进退之道,现在他竟要螂臂挡车吗?这真是太不自量了。” 听他这么一笑,众名士也是七嘴八舌的附和起来,祢衡更是当场请命,要出使营州,以三寸不烂之舌,喝退柳毅。 王羽哪里肯答应,只有一种情况需要祢衡当使者,那就是开战或者挑衅,他这张臭嘴,也就适合干这种活儿了。 随着对辽东的了解越来越多,王羽哪有心思开战挑衅? 再说,跟辽东开战,一点好处都没有。人家有成规模的海军,自己连块舢板都没有;就算有也没用,难不成打一场渡海登陆战吗?公孙度能左右开弓,打得高句丽和乌丸叫苦连天,再弱也有限,想在短时间内,打得对方服软,怕不是一般的难。 如果光是防御…… 王羽暗叹一声,这时代,没人比他更了解防御海岸线的难度了,那真是处处防守,处处都是漏洞。 王羽一直不表态,名士中那些反应快的,立时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们很惊讶,原以为东莱的变故只是芥癣小患而已,泰山军连百万黄巾都给收拾了,直接碾压过去不就结了?可现在看来,王君侯似乎有些为难? 孔融长身而起,笑道:“不如这样,由融走上一趟,探探那柳毅的口风,谋得一个妥善的解决之法如何?” “那就有劳文举公了。”孔融名声既大,性情也宽和,他请命出使,正合王羽的心意。 第二三零章大婚之期 没捞着出使的机会,祢衡很有些失望,王羽被他拉住唠叨了好一会儿,等他从议事厅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月满中天的时分了。 再过三天就是除夕,又在大捷之后,王府内张灯结彩,喜庆的气氛,连凛冽的寒风都遮挡不住,一股暖洋洋的春意扑面而来。 “郎君安好。”过往的仆从大多都是府中旧人,看到王羽的时候,面上都带了敬畏之色,但用的却还是从前的称呼。 这时代就是这样的风俗,对城内男子都以君称之。如王羽这样的大户人家的少年子弟,通常都被称作郎君,若是有官职在身,就以官职名称之,如:使君、令君等等。 王羽开始听了还有些不自在,后世‘郎君’代表的可不是‘少爷’的意思,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某某君,总比后世那些大人、小人的来的自在。 奉高城不大,王羽处理军政要务分的也不那么清楚,能在家处理的,就在家处理了,具体划分,等重建临淄时再说。 现在,王羽要去寻王匡。 不得不说,老王匡的主动退让,给王羽省了很多麻烦。若不然,无论他是想办法把老爹架空,还是用其他手段,都会对名声大有影响,孝道,毕竟是华夏的传统道德。 投桃报李,除去有关天子的那些内容,王羽会一直将青州的决策说与老爹听,老王匡对军事、计略不在行,但累计的人生智慧还是不少的。 几次长谈下来,王羽有了意料之外的收获,自家老爹对军务并非一窍不通,而是个技术型的人才。他在何进幕府任职的时候,掌管的就是军中器械。所以,接到何进募兵的指令后,他想也不想的就招募了五百强弩。 由于公孙度的意外出现,建设水军也要提前筹备了,王羽一时找不到船匠。只好先找老爹商量。 结果,他扑了个空,王匡去找蔡邕喝酒了,不在家。 摇摇头,叹口气。王羽也是苦笑不已。大家都进入过年的状态了,只有自己在东奔西跑,这就是成就功名的代价吧。 想一想,从来到时间开始。自己就注定是个劳碌命。去年的新年,老爹正率兵在河阳与牛辅对峙,自己降临伊始,就开始张罗着与西凉军对敌了,完全不记得有过年这回事。 没找到王匡。王羽打算去拜见一下母亲,说起来他也有点纳闷。记忆中,王母和儿子的感情很好,自己怕被识破,有些不敢面对对方,但对方好像也在刻意躲着自己,这就有些奇怪了。 先前大战将临,无暇多想,今天正好去看看。如果有误会,也好把话说开。 刚迈进后院,就听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循声看过去,正见貂蝉被一群女子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脸红红的,娇嗔不已。 “诶呀,你们这些碎嘴婆,再乱说。我就不介绍公明将军他们给你们认识了。” “嗨,那有什么的?公明将军为人太严肃了。脸一板,就跟道观里的天神似的,要多吓人就多吓人,不是良配,不是良配。” “可不,子义将军也不好,他长得倒是很俊,可性子太凶了些,听说他在北海的时候,一个人追着上前贼兵打,漏了一个叫管亥的,被元直将军凑巧捉了,他就发了好大的脾气,好险就和元直将军打起来。” “对啊,嫁人还是要嫁王鹏举,少年英雄,又有风流之名在外,哪家女子不爱啊?就怕貂蝉妹妹打翻醋坛子,不许咱们进门呢,嘻嘻。” “杨柳你个死妮子,”貂蝉大嗔,跺脚道:“再胡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见貂蝉追过来,杨柳赶忙逃走,二女在人堆中钻来钻去,好像在玩老鹰捉小鸡,众女一边躲闪,一边打趣,嘻嘻哈哈的笑成了一团。 恍惚间,王羽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好像回到了当初潜入司徒府,初见貂蝉时的那一幕重现了一般。 司徒府中的歌姬多半都是孤儿,要么就是被卖掉后,早就和家人失去了联系,都是举目无亲,无依无靠的可怜人。洛阳城大乱的时候,她们四散而逃,后来听到貂蝉的消息,就纷纷跑来投奔,得到接纳后,便一起跟来了泰山。 泰山大战那天晚上,在城头高歌的就是她们。 王羽对女孩子的八卦没兴趣,正想避开她们,不曾想有那眼尖的一眼瞥到了他,尖声叫道:“君侯来了。” 笑闹声嘎然而止,除了钗横鬓乱的貂蝉还在茫然四顾之外,众女齐齐蹲身施礼,轻声道:“参见君侯。” 王羽摸了摸鼻子,好不尴尬,好么,这架势,搞得跟后宫似的…… “小寿,你怎么会突然来这里,东莱不是出事了吗?”待众女散去,貂蝉小鸟依人般黏了上来,脸上的红晕未消,红扑扑的像是秋天的苹果一般。 王羽笑答道:“也算不是什么大事,说不定是场误会而已,文举公明天就会启程去东莱。若是可以不动刀兵就解决问题,说不定还会因祸得福呢。” “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 “哦?那我的风格是怎样的?” “你呀。”秋水般的眸光在王羽脸上一转,貂蝉娇声说道:“从来都是把人打得没有还手之力了,才会坐下来跟人谈判,要什么对方就得给什么,霸道得要命。” 在‘霸道’二字上,她加重了语气,似笑非笑的看着王羽,眼神中流露出的,却是化不开的柔情蜜意,此外,还带了点揶揄的味道。 王羽心里好笑,再怎么豁达开朗,也是女孩,吃醋是天性,“你又想拿张宁说事儿是不是?我不是跟你说了吗?那是一时……” “一时从权,为了救国救民的大业,这话在洛阳的时候你就说过一次了。”貂蝉幽幽的叹了口气,“反正啊,你这风流豪杰的名声,算是天下皆知了,也不知啊。将来到底会有多少个姐妹。” 不等王羽出言解释,她展颜一笑道:“不过那样也挺好,人多了热闹么。” 能说的都被貂蝉说了,王羽讪讪的也不知道该说点啥,干脆把话题扯开:“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女孩家的悄悄话你也要问……”刚消退的红晕又涌了上来。再看向王羽时。貂蝉眼中带了一丝迟疑之色。 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王羽笑问道:“你不会真的想当红娘吧?” “姐妹们一直在府中这么闲着,也不是个办法啊。” 王羽只是开玩笑,可貂蝉居然点了点头。很认真的回答道:“大家都很感激你不拿她们当……嗯,以前那个样子看,可就这么在府里当大小姐,她们也觉得不自在。嫁人也算是个出路啊,你别看她们刚刚那么说。其实呀,都是口不对心的。杨柳那妮子爱煞了子义将军,梦里面还念着子义将军的名字呢。” “这样啊。”王羽乐了,“那不正好,你就帮她们做个媒呗。” 他不喜欢王允对待歌姬那种方式,可如果是女孩看上谁了,自己顺水推舟,也算是成人之美了。 “你啊……”貂蝉不无幽怨的看了眼王羽,知道他没听出话里的暗示。自己现在还没有正式名分呢,怎么好去给人做媒? 不过,男人就是这样,指望他们心细如发,也确实太过苛求了。女孩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那其他人呢?” “这也要我管?”其实貂蝉是故意找话题,想着多点相处的时间,但王羽却没察觉出来,女孩的要求让他很挠头。想了想,他干脆一挥手:“这样好了。让她们都去给你帮忙。” “啊?”这回轮到貂蝉愣神了。 “反正她们都读过书,脑筋也很灵活,与其闲着,不如到刺史府帮忙,嗯,其实书院那边,文姬可能也需要人手,你问问她们自己的意愿,然后跟文姬商量着分派好了。” 王羽越琢磨,越觉得这个主意很妙。貂蝉这些姐妹,在诗词歌赋上下的功夫,比很多正经读书人还多,功夫下到了,造诣自然不会差。如今的青州一切都方兴未艾,多些人手总是好的。 “可是……” “别可是了,就这么定了,”拍拍女孩的香肩,王羽随口问道:“我现在要去见母亲,你要不要一起去?” “嗯……啊?”貂蝉像是如梦方醒似的,先是一愣,随后身体剧烈的颤动了一下,随后退出老远,红着脸,拼命摇头:“不,你自己去吧,你自己去好了。” “这又是怎么了?”眼看天色太晚,王羽也没空深究,摇摇头先行离开了。 貂蝉红着脸站在原地,怔怔的望着王羽的背影,连刚才飞快消失,此刻又如同幽灵般飘过的众姐妹都没注意到。 “恭喜妹妹了。” “有,有什么好恭喜的?”貂蝉没了适才笑闹时的泼辣劲,身影低低的,闷闷的。 “君侯去寻夫人,还能是为了什么?肯定是好事将近了呗?” “就是,就算君侯不说,夫人肯定也会提醒他的,夫人她呀,早就急着抱孙子了。” 众女七嘴八舌的说道。 “对了,刚才君侯说的,是不是认真的呀?我们真的可以去幕府做事?”比起向姐妹打趣,女孩们更关心另一件事。 “当然是真的,我现在不就是在帮忙吗?”貂蝉还没从突如其来的幸福中缓过神,下意识回答道:“小寿他啊,就是个很特别的人。” “那可好了,咱们以后也是掾佐了。” “那以后可不能叫貂蝉妹妹做妹妹了,应该叫令君了吧?” …… 王羽的到来让王母很意外,以至于她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 “羽儿……不,是该叫鹏举了,你……” “母亲,您这是怎么了?还像以前那样叫孩儿就好了。”王羽也被搞得很紧张。 这一世的父母,对他来说都和陌生人差不多,与王匡的接触是从军务开始的,相对容易,怎么与娘相处,他就没什么头绪了,所以他想拉着貂蝉一起来,却莫名其妙的被拒绝了。 想到貂蝉,他有了主意,干脆把对歌姬们的安排当做了话题。 王羽说,王母听,紧张慢慢消退,气氛变得和谐起来。 看着英武逼人的儿子,王母的心绪飘忽,儿子,真的变了。 王匡老来得子,溺爱的未免有些过,等发觉时已经晚了。自打儿子渐渐长大,心性却一如既往,老王匡眼中的失望怎么也掩饰不住。虽然他没说什么,但王母也是非常自责。 她总觉得责任在于自己,甚至认为自己是扫把星,不然为什么儿子离家之后,突然就变了呢?所以,王羽回来后,她一直不敢单独见儿子,见了面也不敢多说话,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儿子给变回去了。 然而,俗话说的好:儿行千里母担忧,母子之情又哪是那么容易割舍得下?王羽每次都不仅仅是出行,而是要去打仗,他每次出门,王母都是一阵阵的心惊肉跳。 上一次作战是在家门口,可王羽一样不让人省心,他居然带队从天上飞进了敌营! 听出王羽正设法挑起话题,王母也勉强打起了精神,试探着问道:“羽儿啊,蔡家侄女娘见过了,模样周正,也知书达理;蝉儿呢,人长得好,性格也活泼,都是良配,娘听你话里话外这么一说,你自己应该也是喜欢的……” “是,母亲。” “这样的话,不如趁早把喜事办了好不好?”王母轻声道:“你父亲就你这么一个儿子,现在你又做下了这么大事业,早点成亲,也好让上上下下都放心。” 没预料到会引出这样的话题,王羽稍一迟疑,见老娘脸上又露出了紧张神色,这才急忙应道:“就依母亲,这几日孩儿也许要去东莱走一趟,无论成行与否,都麻烦母亲安排了。” “瞧你这孩子说的,娘心里高兴着呢……” 第二三一章故事重提 王羽要大婚的消息传出去后,赢得了全军上下一致的拥戴。 少年英雄是个让人津津乐道的传奇,勇冠三军,每战必身先士卒的统帅也让人景仰。不过,这只是对于普通士卒来说的,看在眼光长远者眼中,这可算不上什么好事。 刀枪不长眼,再勇武的人,也无法保证每次都能从激战中全身而退,青州目前的格局不算大,却潜力无穷。而这一切都是靠着王羽的个人魅力,一旦他出了什么意外,恐怕转眼间就是分崩离析的局面。 ノ╲ ○ 電 囝 書 w w w . τ Χ Τ ㈧ ○. ι Α 大婚也许改变不了主公的性格,但这无疑是成人的标志,多少也会让他收敛一些,要是一切顺利,等到一年后,如果能再多个继承人出来,那就再完美不过了。 所以,消息一经传出,全城都沸腾起来,新年的喜庆气氛本就浓郁,这下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贾诩、田丰联袂来见,道了声恭喜,贾诩对王羽的也是决定赞不绝口:“这个时机刚刚好,正好可以借着广邀宾朋的机会,将徐州之事做个定论。” “哦?”王羽揉了揉笑的有些发木的脸,愣愣的看着贾诩,有些纳闷,自己娶妻的事,跟徐州怎么又扯上关系了。 “正如文和所说,”看王羽的神情,田丰就知道他没反应过来,笑呵呵的附和道:“主公身为一方诸侯,婚丧嫁娶,乃是大事,在情在理,陶恭祖都须得走这一趟,徐州的几大豪门再怎么没眼色,阻挡的话也是不好说出口的。” “原来如此。”王羽点点头,自己这也是化家为国了,所以娶个媳妇都能搞出这么多说法来。 贾诩犹豫了片刻,突然开口道:“主公,虽说好事成双的口彩比较好,不过,那位小天师……” “她?还是不要了吧?”王羽大摇其头。 这件事贾诩不止提醒过一两次。从大局考虑,为了更好的把慈善堂控制在手中,把张宁变成王家的女人是最简单的办法。 多娶个女人倒没什么,反正王羽自己又不吃亏,何况对方还是个漂亮女人。可问题是。一看到张宁那副圣女的架势。有什么兴致也被打消了。 大婚对王羽只是走个过场,他现在的心思都在东莱和幽州,无暇旁顾,不过。对蔡琰和貂蝉来说,却是了不得的大事,王羽可不想找个煞风景的回来误人误己。 “这件事以后再说,反正各地都设了亭长,有他们盯着。也不怕慈善堂搞出什么猫腻来。” “这倒也是。”贾诩点点头,对王羽的说法表示认可。 各地的亭长多半都是重新委任的。历次战役中,泰山军积累下来了不少伤兵,有些伤愈后,也不适合再上战场了,王羽不愿意抛弃他们,正好借着入主青州的机会,将他们委任成了基层的官吏。 亭长是乡官,秦、汉时在乡村每十里设一亭。亭有亭长。掌治安警卫,兼管停留旅客,治理民事,多以服兵役已满期之人充任。 这个制度保证了朝廷的政令可以下到基层,社会底层的声音也可以向上反馈。不过。早在几十年前,这项制度就已经名存实亡,世家豪强彻底取代了亭长的作用,奠定了之后两千年的地位。 在和田丰、贾诩讨论政务的过程中。王羽发现,除非他把后世那些社会哲学的理论拿出来。否则,他提出的新政措施,在前朝都能找到先例。 省去了解释的麻烦之余,他心中也不由暗自赞叹,继承了春秋百家理念的秦汉,确实是华夏历史上不可逾越的两座高峰,无论文治还是武功,都远在其后两千年的岁月里的诸多王朝之上。 以目前这件事来说,有了这些退役士兵在基层,黄巾之乱这种事,就完全不用担心了。 这些亭长的忠诚度足够高,又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眼睛雪亮,身体虽然不适合激烈的战斗,但对付两三个蟊贼无赖却也没啥问题。张宁若真有异动,也许能瞒过个别的几个亭长,但不可能瞒过全部,根本不可能如当年的张角那样四下串联起事。 除了监控之外,好处还很多,随着新政的展开会慢慢凸显出来。 王羽的信心越来越足,不需要搞什么超前的制度,只要把前朝应用过的好东西捡起来,再加上点改良,以及对朝堂势力的制衡,他就能重新打造一个强盛一时的帝国出来。 正遐想万千时,一个高大雄壮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口,此人四下张望了两眼,然后快步向王羽走了过来。 “子义,你怎么舍得回来了?”见是太史慈,贾诩换上了一脸揶揄的表情。 “打又不能打,退也不能退,就那么僵着,着实让人不耐烦。”太史慈摆摆手,大咧咧道:“正好文举公从东牟回来的路上吹了风,身体不适,不好继续赶路,末将就领了这信使的差事回来了,刚好赶上喜事,还真是凑巧呢。” “你是知道文则不在,所以才溜回来的吧,还说什么凑巧。”贾诩嘴巴不饶人,毫不客气的揭对方的短。 “前线确实没什么军情,再说,文则兄也没有恶意,就是唠叨几句呗……”一听于禁的名字,太史慈紧张起来,嘴上虽然还很硬气,但声音却是越来越低,眼神也开始飘忽,那神情让人看得直发窘。 王羽抬手拦住贾诩,笑道:“好了,子义你回来也好,你去过辽东,对那边的情形应该更清楚些,辽东军容如何?果如传言中所说么?” “传言怎么说的,某不知道,不过,辽东的军容比我去那里之前想象的可强多了……”转换话题正合太史慈心意,他感激的看了一眼王羽,开始讲述起这两年在辽东的经历来。 “早先的辽东太守是公孙昭,此人在辽东算是一方豪强,但却是个无能之辈。他在位时,辽东人不但被高句丽、夫余、乌丸这些大部落欺负,连南边的三韩部落,也时不时的会越过边境抢掠一番,这人没别的本事,就是窝里横。一到外面就软了。” 一说起公孙昭,太史慈就气不打一出来,显然对当初辽东的状况很不满意。 这两天王羽也做了些功课,对这个时代的辽东不再一无所知。汉代的辽东疆域,差不多覆盖了后世的辽宁大部。以及朝鲜北部。 高句丽盘踞在后世的吉林一带。再北是夫余,向西则是东部鲜卑和乌丸的地盘。至于朝鲜,差不多以汉江为界,将汉四郡与朝鲜南部的三个小部落分开。这三个小部落分别是马韩、弁韩、辰韩,合称三韩。 汉朝强大的时候,这些乱七八糟的原始部落都规规矩矩的,到了东汉末年,汉廷已经顾不上辽东了。这些部落也抖起来了。 “后来公孙太守上任……”太史慈突然一拍脑袋,“对了,说起来,公孙太守与主公您还有些渊源呢。” “他和伯珪兄是亲戚?” “当然不是,辽东那边姓公孙的多着呢,哪能都是亲戚啊。”太史慈稍作纠正,然后神秘兮兮的说道:“公孙太守的官职,正是败在主公手下的名将徐荣保举的,他们的交情看起来不错。说不定公孙太守这次是要为徐将军报仇呢。” “还有这种事?”王羽惊叹,这世界可真小,随便几个人扯一扯就能扯上关系。 “可不,说起来,公孙太守用兵也很犀利呢。” 太史慈的讲述不是很系统。完全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好在他爆出来的料足够劲爆,倒也没人跟他计较,连贾诩、田丰都听得津津有味。一边的黄忠、方悦也都被吸引过来了。 “他上位后,先杀了公孙昭和其他百余家豪强立威。消息传开后,高句丽人以为辽东内乱,有机可乘,于是兴兵犯境。结果,公孙太守早有预料,在玄菟边境设下了埋伏,待高句丽人入境之后,伏兵四起,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说到打仗,太史慈眉飞色舞起来:“高句丽主力部队当场战死了五千多,余者皆溃,取得了大胜,公孙太守却不肯罢休,带着三千轻骑,长驱直入,一直追到了纥升骨城,破城之后,将那里搜刮一空,然后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纥升骨城是高句丽的王帐所在,算是都城了,公孙度防守反击,毁人国都,也算是扬威于域外了,王羽听的也是心潮澎湃。 “高句丽人被打怕了,待辽东退兵之后,都不敢回老家,而是向东移了两百里,又建了个城,叫丸都的……高句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了,公孙太守却不肯罢休。年初的时候,乌丸人趁着白马将军去洛阳勤王,蠢蠢欲动,大军离了白狼山,想去幽州搅事,结果……” 太史慈一脸的幸灾乐祸,“被公孙太守来了个黄雀在后,直接抄了他的老窝,也是一个鸡犬不留,烧成白地,听说丘力居那老货一听到消息就口吐白沫的昏过去了,然后就一病不起,哈哈。” 他说的开心,王羽却开始皱眉了。 这个公孙度比想象中还要猛,手下一共只有几千骑兵,却把两个凶残成性的邻居收拾得这么惨,魄力和兵法都是上上之选啊,也就是此人在辽东,若是在中原,没准儿他就是第二个公孙瓒! “水军呢?辽东的水军规模如何?打过什么仗?”对方骑兵用的再好,王羽也不担心,先不说胜负的问题,单说两边的距离,就已经是天堑了,关键还是海军。 “这倒是不清楚,不过辽东的大船很多,早在很多年前,就有人乘船与东莱这边往来了……目前,辽东的船队除了东莱之外,还会去渤海和乐陵国采买粮食,另外就是去三韩。” “去三韩?” “是,带方、乐浪那边山地太多,不利大队人马行动,抢了东西也不好往回搬,走海路就更方便些,反正那三个部落也没多大能耐,派去一两千人,就能把他们打得哭爹喊娘了。走一趟,也能弄不少粮食,所以,这两年辽东船队走三韩走的很勤。” 王羽不关心公孙度抢劫三韩部落的道德问题,他只关心辽东的水军规模:“一两千人?辽东的船队一次能承载这么多人?” “总共有百多艘船只吧……” 太史慈显然事先也做了些准备,他扳着手指数道:“东沓那边的港口,有六七十艘,平郭那边,也有四五十艘,其中,能载五十人以上的大船约占半数,若是都集中起来,一次运送三千人应该不成问题。” 王羽看过舆图,知道东沓是辽东南部的一个小县城,位置在后世的旅顺一带;平郭则是辽东的第二重镇,是人口最多的一个地方,位置在后世的盖县、营口一带。从东沓的位置出海,南下可至东莱,东行就是朝鲜半岛;平郭主要对应的则是河北一带。 从这两个港口的存在,王羽就能推测得出,汉代的海运和辽东,远不像自己曾经认为的那样落后。 放在从前,他会为此感到自豪,可现在么,他就只能头疼了。 不知怎地,在太史慈无意间提起徐荣后,后者临别时说的话,便清晰的浮现出来,有点小麻烦?这个麻烦不会是因为…… 见王羽半天没出声,贾诩知道他在思考,于是代他问道:“孔北海前去交涉,结果如何?” “哦,文举公让某带了两封信回来,一封是他出使的过程,另一份是柳毅的密信,说是必须让主公亲自过目。”太史慈连忙解开丝绦,从怀中取出两卷竹简来。 王羽扫了一眼,先接过那份所谓的密信。他心中那没什么来由的预感越来越强,在这份密信中,应该可以得到答案。 以他的水准,看这种竖排的骈文是有点难度的,好在他不需要整体浏览,只要辨识某些关键字就可以了。 一眼扫过,关键字果然映入眼帘。 “果然……” “主公?”见了王羽的举动,贾诩已经若有所觉,但田丰不知前事,却觉得有些纳闷。 他对公孙度也没多少了解,可从太史慈的描述中,他看到的分明是个有魄力,有见识的诸侯,怎么可能为了所谓报仇,兴兵犯境呢? 何况,公孙度派军队来东莱设立营州,是春夏时的事,那会儿王羽跟徐荣还没开打呢,消息传到辽东,更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他能未卜先知不成? “几位都看看罢……”王羽将竹简递给田丰,叹了口气,顽固老头说话真是不尽不实,这哪是什么小麻烦,分明是大事故吧?还因祸得福呢,我怎么就没看出来,现在怎么才能因祸得福? 第二三二章顺水推舟 想化敌为友的办法不是没有,公孙度在辽东很霸道,却不是目空一切的人,他知道辽东不可能跨海与王羽对抗,所以,并没有占着营州不走的打算。 实际上,就在孔融出使之前,营州的柳毅已经开始安排撤军的事宜了,开春之后,海上的风向一变,他就可以启程返航。 不过,清醒的人,比那种莽夫要难对付得多。 公孙度若是非要霸占营州不走,那还真就没啥可怕的。青州这边只要在陆地上发动进攻,一直保持攻势,却不彻底攻下来,让对方不断增援,消耗对方的实力就可以了。 就辽东那点家底,消耗几千人,就已经算得上是伤筋动骨的重创了,公孙度再顽强,也坚持不了多久。 可事情显然没那么简单,公孙度很清楚自己的优劣势,他无意在陆上与王羽硬拼,而是若有若无的暗示王羽,他的水军规模不错,可以将青州北部的海疆都笼罩在兵锋之下。 当然,如果王羽表达出一定的诚意,威胁也可以转化成善意,青州没有水军,辽东可以帮忙保护海疆,做海陆贸易,这也是个双赢的选择。 而前提是,王羽交出钜子令,还有徐荣的那些弟子门人。 不得不说,公孙度的确不是普通人。远隔千里之外,得到的消息都是中转了好几手的,但他却敏锐的察觉到了某些事的真相,以及王羽治政青州的思路。然后,他针对性的做出了威胁。 “怕什么就来什么……”王羽咂咂嘴,很是无奈,这算是好事多磨吗? “单是那个令牌的话,先给他倒也无妨,有了辽东的助力,剿灭管承也会容易些。” 贾诩一边对王羽察言观色,一边分析。语气慢悠悠的:“不过,那些墨门弟子现在都有大用,怎么也不可能交出去?何况,被人一威胁就妥协,此风亦不可长。元皓兄以为如何?” 老狐狸难得在首次发言的时候,就确定了基调,这也是他拿准了王羽的性子,知道王羽不会在别人的威胁面前低头。所以也没必要绕来绕去,点明好处和坏处就是了。 “嗯,正如文和所说,此风不可长,若是对方自以为拿住了我方的软肋,难保不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出要求,欲壑难填,什么时候是个了结?” 田丰不知道钜子令是什么东西,但他隐约察觉到,泰山军中有些特殊的人在。 按照王羽的安排。一般只有伤病的士卒才会退役,转到政务领域。但有些身体强健,武艺高超的人也加入了退役的行列。 解除军职前,这些人多半都是低级军官,不乏军侯、军司马这样的存在,可他们却宁愿从小小的亭长做起。 对这些异常状况感到好奇,田丰稍微调查了一下,结果发现。这些人在亭长的位置上任劳任怨,堪称最称职的一群人,唯一的古怪就是。他们平时也在宣传某种思想,大致就是平等、仁爱那些理念。 看起来和改良后的太平道有些相似,但田丰博览古今,学识渊博,虽然只是听了个大概,但他轻易的分辨出了,这些理念和太平道的不同之处。 分明就是墨家传承么…… 那一刻,田丰终于知道王羽说的兼容百家,不是说说而已了,而是要来真格的。 田丰没有阻止的意思,从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到现在,大汉朝已经历经了多场浩劫,事实证明,独尊儒术并非灵丹妙药,其中弊端极多。 当下的学者,也都在寻找新的治世之法。多数人试图在儒家内部做改良;也有人将目光投向了曾经辉煌过的道家玄学,以及法家;王羽独树一帜的提出要重新兼容百家,也不能说不是个办法。 田丰推演不出重现百家辉煌之后的情景,不过,他不觉得这是坏事。 和春秋战国时期一样,现在是乱世,各家学说理念各显神通,谁的理念更好,定鼎中原的希望就越大,不合时宜的人只会在这大浪淘沙的时代中被湮灭。 所以,没什么可担心的,只要一边努力,一边期待就可以了。 正因如此,他才能肯定,自家主公不会接受辽东的条件。尽管单从战略角度上来说,和辽东的合作短期内利大于弊,暂时妥协也无可厚非。 只可惜,自家主公的作风更像项羽,而非高祖刘邦。只有他威胁别人的份儿,别人想威胁他?结果怕是只有一个。 枭雄气质稍逊了些,但对臣佐部将们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至少不用担心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最后步了淮阴侯的后尘。 “那就打吧!”一听要打仗,太史慈就来劲了,“东牟那边,只要几百兵足以,关键还是水军。某去查探过,辽东的水军在芝罘岛停泊,共有大小船只五十余艘……我军可以……” 太史慈先前求援,并非畏惧敌人强大,只是面对一方诸侯,不敢轻启战端。按兵不动的期间,他也没闲着,带着部下将两路敌人的底细摸了个清楚,连对策都拟定出了好几个。 敌人有水军,己方没有,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偷袭。 芝罘岛是东牟西北的一个陆连岛,三面环海一径南通,宛若一棵灵芝草,从山东半岛探出,生长在碧波万顷的大海之中。 早在春秋战国时期,芝罘第就与碣石、句章、琅玡、会稽被称并为五大港口,汉代起,更是成为了北方的最大口岸。当年秦始皇三次东巡,每次都要到这里走上一趟。 辽东水军的规模很不小,自然要找个合适的停靠地点,芝罘岛就成了最佳的选择。 这个岛有一面连着陆地,离海岸也不远,太史慈认为可以用特战队偷袭,让对方来不及上船。这样不但能击败敌人,还能掠夺船只来壮大自己。 太史慈的想法跟王羽最初的念头相当契合,不过,想到公孙度的身份,王羽认为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沉吟道:“阳人之战。某就是靠偷袭侥幸胜了徐将军,而后的北海、泰山两战,也都是用突袭的战术赢下的。公孙度不是蠢人,既然处心积虑的要与本侯为敌,他就不会不防着这一手。” “他防不胜防!” 太史慈不肯放弃,“他再怎么防备,也想象不出我军的战术有多少种变化,每种变化有多强!再说。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只要他稍有疏忽,我军就可以无声无息的靠近,然后施以雷霆一击!” 接手特战队,得到王羽的传授之后,在之前的剿匪行动中,更是得到了多次验证,此刻太史慈的信心爆棚,只觉天下事无不可为。 王羽摇摇头:“难说,柳毅不用做太多。他只要多布置些岗哨,将船只布置得分散些。就可以给我军造成足够大的麻烦了。若是他干脆不在岸上过夜,我军即便能无声无息的靠近,也不可能尽得全功。” 不尽全功,就是失败,歼灭不了辽东水师的主力,就肯定会遭到对方的报复,战事一起。势必连绵无期,大大的违背了王羽稳固后方,休养民力的政略。 太史慈不是一味莽撞的人。他循着王羽的思路一推演,就知道突袭的成功率到底如何了。顺利的话,可以取得一定的战果,若是稍有差池,麻烦就大了。 “管承又如何?”暂时找不到对付辽东水军的办法,王羽将注意力放到了另一边。 “此贼是积年海匪,在东莱纵横多年,虽然是贼,但手下的实力却很可观。他原本是在成山角起的家,后来青州乱势渐起,他也是一路西进,现在的老窝在黄县北边的大黑山岛,手下有数千喽啰,船只近百,不过他的船以小船居多,只能在近海航行,走不了太远。” 对管承这个同乡,太史慈了解的资料更加详细。 “有没有希望收编此寇?”见王羽沉吟不语,贾诩提议道。 “不可能。”太史慈摇头不迭,极不看好贾诩的提议。 “管承手下都是积年悍匪,只会拿刀抢劫,让他们种地或者打鱼,他们肯定不干!至于整军收编……他们可能会接受名义上的招抚,但肯定不会上岸接受收编,就象黑山张燕那样,就跟别提让他们和辽东水师对抗了,那贼狡诈着呢。” 泰山之战后,王羽任凭悍匪逃亡,并未加以追击,固然有夜战的因素,同时也是因为他对这种当兵不省心,当农民又不放心的祸害没兴趣。 太史慈知道王羽的心思,所以解释的也很周全。 王羽点点头。 历史上的青州军名声很大,但实际记载的优秀战绩却不多。曹操手下的青州军是单独编制的,由夏侯惇率领,没听说打过什么胜仗,倒是经常搞些乱七八糟的事故出来。 比如第一次在宛城战败的时候,于禁的几百泰山兵且战且退,还立下了营盘收拢溃军,青州兵却在到处抢劫。 假设当时曹操的军队,都如于禁手下的泰山兵一样,那一仗最终的胜负如何,也许很难讲。所以,他对青州兵一点兴趣都没有,宁愿重头训练自己的部队。 青州的情况跟曹操不同,王羽不急于扩张和对敌,厚积薄发才是王道。 王羽问道:“黑山岛远不远?用小船趁夜潜渡,来得及吗?” “主公想先对付管承?”太史慈先是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了下去:“黑山岛不远,一共也就二三十里,肯定是来得及的,不过,沿海没有船只,听到泰山的消息后,管承和柳毅联手,将沿岸的船只扫了个精光。眼下,就算是小船,也得现造。” 管承的确很狡猾,趁着王羽动手之前,就把船只搜罗一空,想将海上优势保持到底,他确实成功了。 贾诩、田丰虽然智谋很高,但面对海洋这种陌生的事物,一时间也摸不到头绪,更别提拿出行之有效的办法了。 众人都将目光投注在王羽身上,尽管大伙儿都知道,自家主公也没航海经验,但主公一贯擅长创造奇迹,连人都在天上飞过了,小小的航海问题,应该也不是啥难事吧? 在众人期待的注视下,王羽沉思良久,最后一抬头,嘴角溢出了一丝神秘的微笑:“既然如此,那咱们就造船好了,顺水推舟么。” 第二三三章意欲何为 “王鹏举去介亭造船?”管承惊愕的直起了腰,离开了软绵绵、暖呼呼,铺满皮裘的床榻,他感觉背后冷飕飕的。 “怎么会是介亭?” 他百思不得其解,放下酒杯,晃了晃脑袋,管承很怀疑自己是不是酒喝多了,有些犯晕,他骂骂咧咧的吩咐道:“去,给老子打盆水,蠢货!不要热的,要凉的!老子要好好琢磨琢磨,这个王鹏举又在搞什么鬼……” “好咧,大当家。”喽啰应了一声转身刚要走,结果又被管承给叫住了。 管承想了想,又补充道:“再拿份舆图来,不要自己画的,要曲成县衙里抢来的那张,好歹还能分清楚山水。” 喽啰走了,进出之际,一阵冷风从外面卷了进来,吹散了屋子里的热气,管承打了个激灵,昏沉沉的脑子倒是清醒了一些:“邪门,真邪门,这大过年的,不好好在家待着,还真要造船动武?连条活路都不给留?造船,造船为什么要去介亭?” 思来想去老半天,直到喽啰端着水盆回来了,他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看到喽啰身后跟着的那个捧着舆图的壮汉,他才眼前一亮。 “三哥,你来的正好,帮俺一起参详参详,这王鹏举到底是要搞什么鬼?”一边说,管承一边就着喽啰的手洗脸。 “嗯。”那壮汉低低的应了一声,看着管承在脸上胡乱划拉了几下,然后擦脸,眼神露出了一丝清明,他才闷声说道:“大当家……” 管承脖子一梗,扯着嗓子嚷嚷道:“三哥,俺都说了好多次了,咱们可是亲兄弟,还没出五服呢!你这么客气做什么?再说了,就算没这层关系。你也是名动青州的豪杰,这两年,提起北海管亥的大名,青州的小儿都不敢夜啼,你这不是要折杀俺吗?叫小五,不然就五弟,自家兄弟,又不是外人的!” “落难之人。不足言勇……”管亥脸上不见往日的凶悍,倒挂着一副与他的凶脸全不相称的苦笑。 “嗨,在绿林道上混的,有几个一帆风顺的?当年高祖皇帝还不是被楚霸王追着打,输着输着,不就有了这大汉朝的四百年江山么?” 管承大咧咧一摆手,打了个不伦不类的比方。见劝说没什么效果,他倒也有自知之明,嘿嘿笑了两声,将话题带过。 “俺不像三哥你。没读过书,也不会说话。但这世上的道理总是相通的,一次几次背运不打紧,吸取了教训,下次小心就是了呗?三哥,你帮俺参详参详,看看这王鹏举到底在搞什么鬼?去介亭造船?俺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 一边说。他一边接过舆图,在桌案上摊开,指点着解释道:“你看。介亭在这儿……” 介亭是东莱郡南部的一个小县城,位置就在后世的胶州湾的西北角上。这个时代还没胶州湾的叫法,但地形与后世差不多。 这个海湾深入内陆,口窄内宽,湾内常年风平浪静,是个天然良港,拿来做船坞也很不错。 “地方是好地方,不过,他在这里造完船,要兜好大一个圈子才能过来……”管承在舆图上,沿着山东半岛画了个圈。 胶州湾在半岛南端,而辽东水军与管承都在半岛北端,王羽的船造好之后,还要兜个圈子过来,算得上是劳师远征了。 “中途要么是穷乡僻壤,要么就是咱们的地盘,看这样子,中途没准儿还得跟辽东那帮人干一架,咱们可以高枕无忧啊!三哥,你觉得呢?” 管亥对航海相关的知识并不熟悉,听管承讲解了一通,才有点明白对方在疑惑些什么,他沉吟道:“某觉得没这么简单,当初张饶那些人还不是觉得百万大军在手,可以胜券在握?结果还不是……说不定他造好了船,会通过河流运过来,打咱们个措手不及。” “这事儿俺也考虑了。”管承点点头,又摇摇头,很苦恼的围着舆图左看右看:“可是你看,除了大沽河,那周边也没有河流啊!难不成他不但会飞天,还会移山倒海么?” 在海上飘了这么久,他对东莱乃至青州的水文都相当熟悉,为了求稳妥,才特意拿了张舆图过来,可研究了老半天,他就是看不出名堂来。 虽然不懂航海,但管亥也知道这位算不上亲戚的兄弟在愁什么。 实际上,他和管承就是同姓的老乡,硬要说的话,的确能拉上点亲戚关系,但在落草为寇之前,两家从来都没走动过。 当然,这算不上什么问题,反正就是个拉拢的方式罢了。 管亥离开黄巾大军后,本打算去琅琊投靠臧霸,结果走到半路,就得到了泰山之战,王羽大获全胜的消息,他本来就是惊弓之鸟,这一下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当时泰山贼本来有趁火打劫的意思,发现事情不对,又撤了回去,显然是胆怯了。管亥琢磨着,自己要是赶在这当口,傻乎乎的送上门去,肯定会被臧霸当做礼物送回泰山。 而泰山大战后,大多数山贼都逃出了青州、泰山地界,只有少数不怕死,或者恋家的才溜回来,结果不是被太史慈带队剿灭,就是被各地的亭长加民兵的组合给收拾了。 无奈之下,他只能回东莱老家投奔管承。 管承武艺不高,但狡猾程度远在管亥之上。张饶举旗的时候,也邀请过他,结果他想都不想就给婉拒掉了。 管承想的很清楚,他手下就几千人,张饶那边有几十万,加入进去,连个水漂都打不起。再有,他和他的喽啰的本事在海上,上岸跟人凑热闹,想看人脸色都难,还不如在海上做个土皇帝呢。 他聪明之处更在于有自知之明。 发现太史慈的兵锋靠近后,管承毫不犹豫的放弃了近陆的几个巢穴,将所有的家当都搬到了黑山、大小长山岛这些外海岛屿上,顺便还把沿海的船只搜刮一空。 在眼下的东莱,想找一片完整的舢板都难。青州军再强,也不可能飞过海。避过这段风头,等到青州那边防卫松懈了,管承就可以大摇大摆的回去了。 然而,王羽派人去辽东水师那里走了一趟,然后就摆出了现在这副架势。 是真的造船? 还是说……他已经和辽东达成了协议,声东击西,一起剿匪? 管承心里没底。管亥也不比便宜兄弟强多少,想了半天,最后也只能中规中矩的提议道:“要不,派人去走一趟,探探柳毅的口风?” “没用。” 管承晒道:“那柳毅虽然没什么名气,但也是个读书人,据说还是郑玄的弟子,狡猾着呢。俺手下兄弟倒是不少,可都只会划桨操帆,提刀砍人。跟这种鬼书生打交道,去一百个也不顶用。他要是真的想卖咱们。不派人还好点,派人去了,说不定被卖了还帮忙数钱呢。” 转头看看管亥,见对方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管承笑问道:“三哥,咱们兄弟之间,还有话不能说吗?想到了什么。就说说呗?” 迟疑片刻,管亥咬了咬牙:“某是想,反正青州大势已定。咱们干脆降了算了。” “降?”管承一蹦老高,死死的盯着管亥,眼中尽是无法置信的神色,“三哥,你大老远的从泰山跑到琅琊,又从琅琊跑回东莱,就是为了投降?” 管承之所以收留对方,并且极力笼络,就是看中了对方那一身武艺。当日的朱虚之战,管亥斩将夺门,威风无两,说是名动青州也不为过,只是运气不好,没多久就碰上了王羽罢了。 管承自己的武艺一般,志向却不小,一直想收拢一名猛将,自己送上门的管亥,自然成了他眼中的香饽饽。 所以,尽管看着对方没什么精气神,他还是以礼相待。结果今天发现,对方不是情绪不高的问题,而是连战意都没了。 因为太过惊讶,他的舌头都大了,“你自己说说,届,届能说得过去吗?” “某先前只是不确定王鹏举会不会杀人。”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管亥也没啥可藏着掖着的了,干脆一次说透,“外间总是有人拿他跟皇甫嵩比,这些年,某手上也是染满了血,谁知道他会不会……” “那现在呢?”管承斜眼瞪着管亥,憋了一肚子邪火,涨得他肺都在疼。 管承的眼神不善,管亥却只当没看到,“张饶那些人跑了,有的盘踞在济北国,有的跑的更远,王鹏举没追杀不说,而且还饶过了徐和,甚至让他去镇守巨平!五弟,你要知道,巨平可是泰山郡的门户,若是徐和不安分,引济北那些人……” 管承脸往下一拉,冷冷说道:“行了,三哥,你也别说了,你要是怕死,俺这就让人安排船,送你上岸,人各有志,俺也不能强求,对不?你要是还念俺这些日子的情分,这些话就休要再提,不然……哼哼。” “某落难的时候,蒙五弟你收留,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弃你而去。” 管亥没多少心计,可眼前的形势他还是看的很明白的,在岛上呆了这么久,说走就走?哪有那么容易!真要是上了船,葬身鱼腹就是唯一的下场。 “不过,你可要想清楚了,那王鹏举当真有神鬼莫测之能,万一他……” “只要他还是人,俺就不怕他!”管承大是不耐烦,发狠道:“就不信他能两三个月就造一支大船队出来,水手好找,可造大船,是那么容易的吗?小船的话,他打的就是偷袭的主意,那也没啥可怕的,防备周全点就行了呗?你看着吧,用不到半年,他就没现在这么威风了,到时候,青州谁当家还说不定呢,哈哈哈哈!” 第二三四章人心与侦查 管亥不太懂管承最后那句:青州谁属尚未可知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管承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先是派了几队哨探东行,一方面向柳毅通报了王羽的动向,另一方面,从成山角开始,管承沿着近海的几座岛屿,布下了一连串的岗哨。并且还学着官军的样子,在岗哨处设立了烽火台,随时准备点燃狼烟示警。 对西面的防卫也没放松,在莱州湾一带,不少自南向北流向的河流都在这里入海,尽管这些河流与王羽所在的胶州湾都不搭界,但管承还是保持了足够的警惕。 从他闻报那天起,在黑山岛以西来回巡视的哨船就没间断过。 不能好好过年,被迫要在海上吹冷风的喽啰们自然叫苦连天,不过,大当家既然下定了决心,谁敢多鼓噪?要知道,在海上巡逻可不是最苦的差事,还有比这可怕无数倍的差事呢! 在管承的威逼利诱下,几个东莱本地,老家在壮武、不其一带的喽啰,被管承赶回了老家。他们的任务是设法接近泰山军造船的船坞,探明究竟,如果能搞定破坏就更好了。 不过,就连管承自己,都没把这话当真,那几个喽啰兵更是转头就给忘了。 天下皆知,王鹏举是搞奇袭的行家,出道以来,无数英雄豪杰倒在了他的奇袭之下,派几个喽啰就想袭击他?还不如指望天上掉下颗扫把星,把泰山军直接砸死呢! 能探明点情报回来,提前做个防备,大伙儿就已经烧高香了,做人太贪心,那可是要遭天谴的! 有了这项直接侦察任务的存在,喽啰们都是噤若寒蝉,就算有牢骚,也只能在肚子里打转,谁要是敢说出来。就准备夹包裹南下,去面对可怕的王鹏举罢! “有啥可怕的?那个王鹏举最喜欢沽名钓誉了,咱们都是本地人,就算走错了地方,他也不能一见面就杀人吧?就许他大张旗鼓的做事。谁还没点好奇呢?对不?” 为了防止斥候们半路就跑了。管承派了个亲信跟着一同南下,一路上,此人一直在变着花样的鼓舞士气,只是收效甚微。 “许大哥。到时候,你也跟咱们一起去侦察?”听得烦了,有那口才好的喽啰冷冷的质问了一句。 “这个嘛……” 那亲信是个满脸横肉的光头,望之不似善类,他摸着脑袋憨笑道:“俺倒是想跟兄弟们共进退。可是俺这模样吧……”他拍拍胸脯,很豪爽的说道:“若是兄弟们不怕被俺连累,俺就一起去,中不?” 喽啰们齐齐翻起了白眼,知道自己形象不行,还抢着跟来?许光头这该死的混蛋果然只是看似忠厚,肚子里的花花肠子比谁都多。 “其实大当家也是没办法,大家想想,咱们要是不折腾一下。还有啥出路?你们也不是不知道,青州其他地方都在搞屯田,租子足有六成!这不是要人命吗?光租子就六成,一年累死累活的,还能剩下几个?比得上咱们在海上逍遥吗?” “不对吧第?”许光头断章取义。喽啰们却也不笨,消息灵通的人多得是。 “田赋虽然是六成,但种子都是不要钱的,还有农具也是官府借出的。而且除了田赋之外,就再没有别的名目了。四成,都是自己的,那也不错啊。” “不止如此,还有减免的说法呢。每年规规矩矩纳粮的,次年都会减一成税,一直减到三成为止。另外,准时参加乡勇训练,也能减半成;让儿郎去书院读书,减半成;家中有人考中了科试,又是半成,还有……” 消息最灵通的那个喽啰扳着手指头一一计数,唬得其他人一阵阵的惊呼,有那心思转得快的,在心里默算了一下,然后惊叫道:“这么一搞,最低的岂不是只交一成税?田又是白得来的,熬过开头的几年,家里不得富得流油啊!” “其实开头的几年也不难熬,那六成税,也就是看着吓人而已,只要把年纪小的儿郎往书院一送,自个去参加乡勇,这不就只剩四成半了吗?” “这么一说,还真是……” “还不止呢!”消息灵通那人得意洋洋看着同伴,再爆猛料:“若是正式参了军,将军府就会授田,在役期间,田赋全免!” “哇!”一片哗然。 这消息真是太惊人了。 大汉朝立国之初,本没有重文轻武的风俗,但到了汉武帝独尊儒术之后,士人的地位就一跃超过了武人。等到东汉末年,朝中党争频频,武人更是只有作为士人手中刀斧的份儿,全然没有参与的资格,政治地位当然不会高。 现在青州新政却是将这个状况反过来了,考取科试当官的读书人,家里只能减免半成税赋,跟参加乡勇训练是一个档次的,跟正式拥有军职的军士,压根没法比。 “王君侯以武立国,这见识就是不一样呢。” “要是当年朝廷就这么行事,谁还提刀造反啊?” “上次大当家说,青州还没有水军,你们说,咱们要是……” 说话声越来越低,语气却越来越炽烈,那一双双眼睛中,闪烁的不再是凶光或怯意,而是浓浓的憧憬和期盼。 这个情景让许光头极为不安,也大是光火。 “都在那胡扯什么呢!官府就是官府,他们什么时候说话算数过了?当年汉光武还不是利用绿林赤眉的好汉帮他打王莽,等王莽完蛋了,他直接拔出刀子,从大伙儿的背后刺进去了!” 许光头冰冷的视线在众喽啰身上逡巡着,语带讥嘲的冷哼道:“现在看着挺好,等过几年,他的地盘大了,势力稳固了,说话不算数了,你们找谁说理去?” 喽啰们直冒冷汗,许光头本身没什么可怕的,但大伙儿的家眷可都在岛上呢。大当家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角色,要是自己一去不回,家中的老婆孩子少不得要被捆住手脚,丢到海里去喂鱼。 “许大哥,大伙儿就是闲扯几句,谁还能当真啊?别说官府说话不算数,就算他一个吐沫一个钉,咱们也不会种地啊。再说了,我听说啊,青州屯田还有监工的,嗯,就是那些亭长,日常管的可严呢,象是对待奴仆似的。” 消息灵通的人一般都比较活跃,反应也快,见许光头光火,那个快嘴喽啰赶忙改弦易张。 “这下你们知道了吧?别做美梦了!” 看到喽啰们眼中流露出来的失望神色,许光头满意的点点头,嘿然笑道:“这些还不算啥,关键是,王鹏举能不能真正在青州立足还不知道呢,别看他现在挺风光的,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他以为自己很能打,谁都不放在眼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吃个大亏。” “许大哥,你这话怎么说?”听出了许光头的未尽之意,喽啰们纷纷问道。 “反正,你们看着就是了。”许光头的口风突然严实起来,不过,他很享受这种被众人追捧的感觉,待得片刻,他还是决定漏点干货,以提升手下们的士气。 “西楚霸王你们知道吧?他一辈子就打了一次败仗,结果就把命给输进去了。王鹏举虽然厉害,却远比不上项羽,而且,他的首败已经不远了,到时候,青州只有分崩离析的份儿,现在投靠他做什么?陪葬吗?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撑到他完蛋的那一刻。” 许光头举的这个例子还算贴切,但仅仅是这样可满足不了喽啰们的好奇心,众人纷纷追问。而许光头这回却怎么也不肯多说了,紧紧闭上了嘴,做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众人拿他没法,也只能半信半疑的继续上路了。 从黄县出发,沿着沽水,经即墨、壮武,喽啰们花了三天时间赶到了目的地。这一天,刚好是正月十五。 远远的在介亭县城附近打了个转,没有看到想象中戒备森严,杀气冲天的景象,喽啰们略略放宽了心。 不过,再向南就过不去了。斥候们自己去看过,也向当地百姓打听过,泰山军已经将海湾设成了禁区。 沿着海湾一带,明暗岗哨密布,岗哨之间,还有游骑穿梭往来,将大半个海湾防的直如铜墙铁壁一般。 “许大哥,现在怎么办?”当夜,分散侦察的喽啰们再次聚首一处,汇总起来的消息,和脸上的苦涩神情都差不多,无可奈何。 “嗯……”许光头沉吟不语,他的本事都在海上,哪会知道如何对付这种阵仗? 泰山军的警戒线很长,人手也不太多,看起来漏洞处处,但多年刀头舔血的直觉告诉他,那后面杀机四伏。勉强凑过去看一眼,也许做得到,但有命去,肯定是没命回来的,这样的亏本买卖,谁会去做? 不过,这就跟他故弄玄虚是一个道理,防的这么周密,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故弄玄虚,虚张声势;要么就是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大当家让咱们来,主要还是为了防备王鹏举的阴招。进不去内围也不要紧,咱们盯紧出海口和河面就是了。黄县附近又没有高山,他也不可能飞到黑山岛去,想要对付咱们终究还是得用船,盯紧水路也就是了。” 这是无奈之下的最佳方案,听到这个,喽啰们都松了口气,然后打起精神,分赴几个盯梢地点去了。 一切都很顺利,就在第二天,他们有了收获。 第二三五章正面强攻 “先造好部件,然后运到北边来组装成船?”管承一脸狐疑的看着手下,对这种闻所未闻的造船方法,表示一百个不相信。 看出了大当家的疑虑,许光头赶忙解释道:“俺可不敢欺瞒大当家,这是俺亲眼看见的,兄弟们也都看见了!泰山军在海湾一带防护严密,可离开海湾后,大队人马顺着沽水北上,就遮掩不住了,俺亲眼看到,那船上有帆!这么大一面……” 他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下,觉得还不够,干脆横向跳了几步,那模样活像一只大螃蟹,引得在场的众人笑成了一片。 “这杀才,就只会作怪。”管承飞起一脚,踹开许光头,高声吩咐道:“把老郭他们找来。” “是,大当家。”很快有人跑去了,许光头也不再故意扮怪,详细的讲述起此行的见闻来。 “东西都是先在介亭那边造好,然后沿着汶水向北运,到了阳丘山脚下卸货,然后用马车运到海边……其他东西都盖在油布下面,看不清个数,但帆的个头太大,就算摞起来,也能数清楚,俺回来前,已经有上百面帆运到阳丘了……” 真相似乎已经在眼前了,可管承依然想不通,他揪着下巴上的虬髯,自言自语道:“奇怪,他既然有这种匪夷所思的本事,何必绕这个圈子呢?这么大动静,又瞒不过人的,直接在北岸找个地方建船坞岂不是更省事?” “那……” 许光头眼珠转了转,顺手就是一个马屁拍了上去,“北岸都在大当家您的兵锋之下,量那小儿胆子再大,又岂敢在您面前造次?他敢来建船坞,咱们就去砸,去烧!在陆地上,他厉害,可到了海上。还不就是咱们的天下?” “也有道理。”管承心知对方是在奉承,但还是止不住的微微醺然。何况,这个理由也勉强说得过去。 百万大军都完蛋了,要不是仗着水军的优势,他有几个胆子敢跟王鹏举作对?还有辽东那帮人,听说他们不但不卖泰山军的面子,扣了什么人不还,而且还提出了很过分的要求。想逼迫对方低头! 这一切都建立在泰山军没有水师的基础上,无论是管承自己,还是辽东柳毅,都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泰山军建设水军的。 要不是王羽选定的船坞足够远,地形又特殊,围绕船坞展开的海战,恐怕早就爆发了。 现在的问题就是,这所谓的先造零件,然后组装的法子到底是不是真有其事?如果有,建出来的船又是什么样的。有什么特异之处? 只有切实的了解到准确的情报,管承才能有针对性的拟定对策。 “这种做法……” 等许光头讲述完。管承口中的老郭等人也到了。这几人年纪都不小了,满面风霜,手上结着厚厚的老茧,眉头更是皱得紧紧的,互相商量着,老半天也没得出个结果来。 他们都是船匠,对管承的疑问最有发言权。一直以来,也从未让管承失望过,所以。他们迟迟给不出结论,管承也不催促,只是耐心的等着。 “……也许确实能造出船来。”好半晌,几个船匠终于商议定了,可给出的结论却让人相当失望,甚至可以说是句废话。 管承脸上青光一闪,为首的那个郭船匠见势不妙,连忙解释道:“大当家,俺们都是乡下人,这种造船的法子,别说见,就算听都没听过。要不是知道许头领的为人,俺们连琢磨的功夫都省了。” 这话说的道理很朴实,管承压下心中的焦虑,点点头示意道:“你继续说。” “泰山那边新名堂很多,前次就搞出了能飞天的大风筝,现在弄出个先造零件,后组装的船应该也不难。没看见实物之前,俺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不过,造船制物的道理总是想通的。如果不是虚张声势,那泰山军造的就应该是小船,快船。” “哦?”管承眼睛一亮。 “首先,是帆。” 老郭头松了口气,继续解释道:“在海上行船,不比在江河之中,靠的就是风力和海流,近海倒是能用排桨船,可即便是排桨船,也不可能大船挂小帆。依照许头领的说话,那些船帆纵横不过丈许,用这种帆的船,再大也大不到哪儿去。” “果然如此。”管承在海上漂了这么久,这些常识当然也是知道的,不过王鹏举这个名字给人带来的压力太大,由不得他不谨慎。听到专家也这么说,他这才松了口气。 “另外,无论怎么组装,船都必须得有龙骨,哪怕是江南的楼船也一样,越大的船,龙骨就得越结实。秦代出海寻找仙山的大船,用的都是几百年的大树……” 龙骨是在船体的基底中央,连接船首柱和船尾柱的一个纵向构件。其主要作用就是增强船的结构强度,同时还能增强稳定性。在江河里航行的船可以没有这个,但海船若是没有龙骨,遇到稍大点风浪,也就散架了。 “依照许头领的说法,泰山军运送的辎重里面,没有太长太大的单个物件,所以……” 老郭等几个船匠搞不清王羽的心思,只能从最基本的原理来推测。仔细研究过后,他们发现王羽搞出来的新东西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匪夷所思,泰山之战的风筝是放大了,这次很可能是缩小了。 “而且,越大的船,造起来就越慢,青州的船匠都集中在东莱一带,泰山军中人手也不不可能太充足,从设立船坞到现在,一共才半个多月,能造得出什么大船?” “嗯,嗯。”管承等人连连颔首,心中的忌惮之意不减,但情绪却也没先前那么紧张了。 “船坞之所以设在介亭,也是因为船造好之后要试航,如果在大当家您的眼皮子底下,恐怕出来一艘,就被大当家您解决一艘,完全成不了规模。那还打什么仗?” 海战中,小船根本没多大用,也就是虚张声势还凑合,除非偷袭,否则真要打起来,百十艘小船,也奈何不了一艘楼船。 管承军中虽然没有真正的楼船,但能装载五十人的大船。也有十多艘。加上近百艘小船的护卫,对付几百艘小船,简直是手到擒来。 许光头咧开大嘴,附和道:“小船只能用来偷袭,所以他不能让咱们摸清他们的据点,所以才第费了这许多周章。大当家,咱们不如把外面的弟兄都撤回来算了,那王鹏举要偷袭,想必也就是在黄县一带出海,咱们把这一片盯牢了便是。” “不成!” 管承摇头冷笑:“虚则实之。实者虚之,那王鹏举最好弄险。说不定,他就是在故弄玄虚,用这些破烂货吸引咱们的注意力,然后乘机从成山角那边绕过来,打咱们个措手不及。哼,小心驶得万年船,不能放松。两边都得盯着!” 大当家虑事如此周全,喽啰们还能说啥?也只剩下欢呼、叫好的份儿,众人七嘴八舌的嚷成了一片。 “大当家英明!” “王鹏举嚣张了这么久。也就是他没遇见大当家,不然的话,哼哼!” “就算是狮虎,到了海上,也是小猫一只!他不来便罢,来的的话,咱们就将他擒下,让天下人都知道,青州,不,天下第一的豪杰是谁!” “等灭了王鹏举,青州上下定然胆寒,到时候,大当家登高一呼,境内望风而降,大当家就是新的青州刺史,大汉骠骑将军,咱们也能捞个官儿当当!” 谀词如潮,管承也是志得意满,美梦仿佛就在眼前,伸伸手就能将其攥在手心似的。想到打败王羽之后,成为一方诸侯,叱咤风云,争雄天下的美好愿景,他的口水都快淌出来了。 管承起了劲,喽啰们的士气也是高涨,全军上下高速的运作起来,巡航加上岸上细作的回报,有关泰山军的情报流水一般向黑山岛涌来。 “报大当家,泰山军在黄县北边建了座码头,咱们要不要……”报信的喽啰做了个下切的手势。 “蠢货!泰山军手里有强弩,咱们去打码头,不是送上门的菜吗?这是疑兵之计,虚张声势懂吗?让张三他们盯紧点,有动静就点狼烟!”管承满心不屑的撇撇嘴,一脚将出馊主意的喽啰踹出门外。 “大当家,那些船帆什么的,都运到新码头了,堆得跟小山似的!”有了前车之鉴,再来的喽啰就不出主意了,只管把看到的情报汇报出来。 “还真下本钱呢……”管承一边用牙签剔牙,一边冷笑有声。 谁不知道王鹏举使诈成性啊?和此人对敌,越是摆在明面上的情报,就越不能信,谁信谁就是傻瓜!防着他暗地里的手段才是真的。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真要正面打一场,那也没什么可怕的,几百艘小舢板而已,怎么可能奈何得了自己的水师? 想了想,他又加了一道保险:“再去芝罘岛知会一声,若真有万一,柳毅那厮应该不会坐视。” 紧张的气氛还在持续。 再过几天,管承期待已久的消息,终于出人意表的到来了。 “大,大当家!大事不好,泰山军从黄县以北的那个港口杀过来了,直奔着咱们杀过来了!” “怎么可能?成山呢,成山那边有消息吗?”管承的眼睛瞪得老大,嘴也张得老大,没有突袭,就这么正面攻上来?泰山人疯了吗? “风平浪静。” “来了多少人船?” “几百艘船,几百个人,而且,打的是骠骑将军的旗号,王鹏举亲自带兵来了。”报信的喽啰脸上的神情极其怪异,说第的话更是全无章法。 “混账!”管承想也不想就甩了个耳光过去,骂道:“什么叫几百个人,几百条船?难不成他们一个人划一艘船?” “可是,大当家……”那喽啰捂着脸,委屈的眼都红了,“不然,您自己去看看?” “哼!”管承气哼哼的站起身,抓起战刀,厉声喝道:“小的们,备船,出战!去看看名震天下的王鹏举到底是怎么个三头六臂的模样!”他满脸狞笑:“抓住他,老子要拿他的心肝下锅!” “喔!” 第二三六章龙战于洋 蔚蓝的天空、湛蓝的大海,同样蓝得让人心醉,同样广阔得看不到边际。 天空中有无数白云朝着某个方向缓缓飘去,海面上同样也有片片浪花朝着同一方向荡去。在白云间隐约可见几只海鸟飞掠翱翔,而在海面上有无数面风帆在浪花间时隐时现。 天上地下,相互映衬,让人几乎有些分不清何为天,何为海,又或两者已然合而为一。 这些风帆从来没人见过,虽然同样也是由一根桅杆和一面巨大的船帆组成,但是它们没有其他船帆那种柔软的感觉,那面帆看上去不像是布做的,而像是某种皮革,上面还有一排硬质的骨撑,把整面帆绷得紧紧的,给人一种刚硬的感觉。 风帆底下也没有船身,只有一块狭长的木板,木板的前端削尖,而且微微上翘。桅杆就插在木板的正中央,有杯口粗细,高度接近两丈。 在每一块帆板上都站着一个人,他们脚踩着底下的滑板,一手抓住桅杆,一手抓紧风帆上一根支架,倾斜着身体,依靠体重维持帆板的平衡。 这绝对是最简单的帆船,或者称之为帆板才更加恰当,除了占人的位置,船上没有一点多余的空间,甚至连帆索和锚都没有。 表面看上去,这帆板就是玩具似的东西,一无是处。然而,若是资深的水手抵近观察,就会发现这帆板的特异之处,这东西最大的特征就是快! 船体只是一块尖木板,前进的阻力就被减小到了极致;与之对应的是那张大风帆,在强劲的海风吹拂下,帆板的速度只能用风驰电掣形容。 尤其是当三百多帆板集结在一起,劈荆斩浪的前进,在身后留下一道道卷动着的亮色轨迹,那场面壮观之极。 太史慈一帆当先的冲在最前面,从出港开始。他的吼声就没停过。 速度总是能够让人激情澎湃,帆板的速度和奔马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哪个更快,很难定论,但若比较两者施展的空间,则高下立分。 比起陆地,广阔无垠的大海才最适合展现速度,因为这里没有树木、岩石之类的障碍物。只要海风足够强劲。操控者的技巧足够好,就能不断的突破速度的上限,直至极致! 太史慈的性情之中本就有几分狂放,此时迎着扑面而来的狂风,感受着脚下起伏不定的波浪,以及风驰电掣般的速度,让他怎能不兴奋? 其他人技巧比不上太史慈,达不到他那样的速度,但操控帆板却也游刃有余。在介亭练了半个多月,冰冷的海水就是大家最好的导师。在这位一丝不苟的导师的严厉督促下,战士们都练出了一身好本领。 王羽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他是率军前来打仗的,而不是来玩的,跟太史慈比速度是没意义的。至少在战斗初期,他要留在后军进行指挥。 在他身后不远处,是一艘小船,差不多能容纳十几个人,这就是这场战斗的指挥舰。主要作用就是承载王羽的将旗。若是路上发生了事故,这艘船还可以当做救护船用。 这艘船的动力主要是船桨,八个身强力壮的士兵左右分开。鼓足力量飞速扳动着船桨,在水手们的吆喝声中,船桨快速起落,拍得海面水花飞溅,一朵水花尚未凋谢,船桨便再次探入水中,激起另一朵浪花。 在初春的海风中,人人满头大汗。 可就算是这样,旗舰依然被大队人马甩得越来越远,哪怕是有意放慢速度等着旗舰的王羽,双方的距离也从初时的十几步,拉开到了百步开外。 抬头看看远处的一片孤帆远影,张潇抬手擦了把汗,向其他人招呼道:“兄弟们,还是省点力气吧。庄子说:夫子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矣。当年初读此节时,潇的体会还不深,今天这一看,真是感触良多啊。” 听了他的招呼,水手们也放缓了手上的划桨动作,一边向前方眺望,一边咂舌道:“在海湾那会儿,俺就觉得这帆船很快了,可没想到,放开了跑,居然能快到这种程度!咱们才走了不到一半路,前面的子义将军差不多已经上岛了,这真是……” “帆船快倒是足够快了,不过,能用来打仗么?俺虽然不知道海战应该怎么个打法,可一艘船才一个人,这是不是有点……单薄?” “放心吧,主公有准备的。”张潇给兄弟们吃了个定心丸。 他的身份比较特别,知道的也比其他人多些,以他的猜测,主公现在应用的这些新技术,很可能都是墨家的传承。在洛阳的时候,王羽的战法也是以奇诡为主,不过,他用的兵器、装备倒是没什么太特殊的。 而回了泰山之后,先山后海这两仗,靠的却不仅仅是谋略,而是靠了这些特殊的装备。张潇这样知道内情的人,没法不产生联想,毕竟墨家在制造方面的名声也是很响亮的。 既然是有备而战,那就没什么可担心。 …… “界,界都是些什么鬼东西?”泰山军的将士很稳健,管承却很惶惑,他茫然看着扑面而来的一片风帆,目瞪口呆。 “好像是船……小船。”算是无知无畏吧,反正管亥的胆子比他大,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形状比较怪的小船。” “……”没人理会他,海盗们都顾不上这些了,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在了管承身上,希望这位胆大心细的大当家给大伙儿指条明路。 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突如其来的沉默反倒让管承回过了神,他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拔出了刀,扬刀喝令:“管他有什么古怪,小船就是小船,再怎么古怪,还能奈何得了老子的楼船不成?传老子的命令,起帆!迎上去,干翻他们!” “起帆!” 将是军之胆。被管承的战意一激,喽啰的气势也上来了。大当家说的再形象不过了,那四不像的小船虽然很快,很古怪,但看起来摇摇晃晃的,说不定碰一下就翻了呢。 外行就是外行,以为搞出点新鲜花样就能所向披靡吗? “干翻他们!” 海盗们本来就一直保持着战备状态,尽管泰山军的急袭很犀利。但他们依然赶在敌人的先锋到达前,起帆出港,迎战而前。 起帆的过程中,管承也想明白了,这种快船八成不是为了海战用的,泰山军很可能是依仗速度,打算强行登陆! 岛上的喽啰有好几千不假,但泰山军有王羽、太史慈这样的猛人,王羽自己是万人敌,那个太史慈更是带着三百人。横扫了整个青州! 若是让他们脚踏实地,来个阵列而战。自己手下这些歪瓜斜枣还真不一定是对手……不,不是不一定,而是一定不行。 所以,此战的重点就是在海上把他们截下来,扬长避短,能杀多少算多少! “吹号,告诉弟兄们。密集结阵,别留空子,免得他们钻过去!” “呜……呜呜……”号角将管承的命令传递出去。 “大当家有令。密集结阵!靠紧点,两船之间距离不要超过两丈!”十几艘大船上头领听懂了命令,用吼声将大当家的命令加以具体化,传达给了四周护卫着的小船。 管承的海贼不亏是横行青州的精锐,在行进之中,迅速完成了变阵。如果从天空看下去,可以看到这样的景象:一个散乱的椭圆形,被拉长压扁,缓缓向两侧延伸,最后变成了一条不算太平直的直线,像是一堵墙。 而从南而来的几百艘帆板,就像是一群炸了窝的蜜蜂,飞快的向墙上撞了过去,看那气势,似乎有意将墙撞个窟窿。 从表面的形势上来看,结果是不言而喻的,面对密集的大船,帆板一点机会都没有,无论是发生直接碰撞,还是设法钻空子,都免不了粉身碎骨的下场。 …… “王鹏举浪得虚名,竟然如此托大,他这招若是拿来偷袭,倒是有点棘手,可现在这样,不是鸡蛋撞石头吗?这样的人都能名震天下,中原当真无人了么?” 除了即将发生碰撞的双方,在东边的海面上,还有一群看客。 这是一支大船队,船的总数虽然比海贼少,但大船的比例却高得多,尤其是中间的那艘旗舰,船舷足足高出水面近丈,船头到船尾的距离也超过了十丈,堪称巨舰! 挑着两杆大旗,一杆红底黑字,上书一个‘汉’字;另一杆稍矮一些,上书一个‘柳’字。 “仗还没开打,你就妄下定论?李将军,须知话不能说得太满,中原并非无人,这些人之所以败在王羽手下,就是因为他们没有给予他足够的重视。” 作为公孙度的心腹大将,柳毅的气度颇为沉稳,同僚的嗤笑完全没能引起他的共鸣,他的神情依然是那么凝重。 “某是否轻敌,用不着你教训!” 出声讥笑的是主簿李敏,公孙度手下的三大心腹中,他的名望是最高的,曾一度出任过河内太守,远非两个同僚可比。无论是眼前的柳毅,还是尚在襄平的阳仪,都不过是逃难到辽东的白丁罢了。 “海战靠的就是风向和船只,眼下才刚开春而已,海上吹的是无定风,谁也说不上有利,泰山军那怪船仗着灵巧,速度和灵活性上确实占了上风。不过,那船为了速度,放弃了所有东西,根本就没有战斗力,除非绕过管承的船阵,直接攻岛,也许还能有几分胜算。” 李敏气量普通,但却不是个无能之人。能在辽东那种地方当官,本也不可能太无能。 这个时代的水战,打击敌人的手段无非三种,撞击、弓弩加火攻,再有就是接舷战。无论采取哪种方式,都是船越大越有利。 撞击不用说,大船和小船相撞,倒霉的肯定是小的;远程攻击,大船的船舷通常都比小船高,居高临下的射击,自然比小船有利;接舷战就更不用说了,大船上人多,而且船舷的高度差也限制了小船向大船逆袭。 按照常理来看,泰山军的帆板完全不具备战斗力,正面对决,不输才怪。所以,李敏才这么理直气壮。 “结果如何,很快就见分晓,所以,你我无须争执。” 李敏气势汹汹的一番长篇大论,本以为能借机给竞争对手一个好看,谁知柳毅压根就不应战,随口一句话,就轻轻避过了他的锋芒,让他一口气憋在胸口,噎的直翻白眼。 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正要设法再挑起话题时,却见柳毅神色一凝,指着战场叫道:“王鹏举有动作了。” “呜……”坠在最后的那片风帆突然掉头,围着旗舰兜了一圈,随即,将旗迎风招展,打出旗语,同时,号角声长鸣。 前方,数百片风帆骤然向四周炸开,一群摆出攻击姿态的野蜂! 第二三七章海上群狼 “转!” 听到后方的号角声,太史慈抬起右臂,来回划了几个圈。 他的大吼声中,颇有不甘之意,手上的动作倒是不慢。他左手向外一推,风帆随之偏转,借着风势,帆板在水面上划了一道漂亮的半弧,卷着一路水光,在气势汹汹冲撞过来的海盗船面前呼啸而过。 大部队有样学样,大摇大摆在海盗面前转向,像是一群灵动自如的游鱼,前一刻虽然还在面前,可一摆尾的工夫,就已经远远游开了。 “界,界……别放他们过去,干翻他们!”管承被吓了一跳,继而大骇。 百多条船构筑成的防线看似很长很大,可放在海上,也就是那么回事儿,在这种速度与灵活性兼备的对手面前,顶多算是一群木桩! “呜呜……呜呜……”主将的焦躁传递给了旗舰上的士兵,传令的号角声中杀气依旧,却没了先前的稳健。 “小船突前,杀,杀上去!”严整的长蛇阵开始四分五裂,小船的速度和灵活性比大船强得多,追杀敌人的任务自然落在了他们的肩上。 “没吃饭吗?卖点力气啊,他们打横走,咱们直冲,怎么就够不着呢!” 桨手们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可他们头上、胳膊上的青筋,却足以证明他们的冤屈,他们已经用尽全力了,最不上又能有什么办法?但凡是个有经验的水手,看到人家那帆板的形状,就知道追不上了! 那怪船的吃水,甚至都未曾没过下面那块木板! 用正常的船只去追这种船,简直就是让牛拉着车去追兔子,追不上不奇怪,追上了才见鬼呢! “别管那么多了,放箭,放箭射死他们!看不清人不要紧,往帆的中间射!”管承很快发现了自己的失误。并且及时的做出了修正。 不知是偶然还是事先指定的战术,在转向的时候,泰山战士都是将风帆那面朝着海贼船,人隐在后面。 管承觉得这应该是战术,海贼进行水战。更多采用的是接舷战方式。箭矢太贵,海战中效果也不好,所以对使用远程攻击是比较慎重的。看不清敌人具体所在,头领们不会轻易让弓箭手出手。以免浪费箭矢。 不过,管承认为,现在是生死关头,顾不得那么多了,尽量在敌人登岸之前。削弱对方的实力才好。想到这里,他不由暗自庆幸。 好在王鹏举性急,带了三百来人就冲过来了,要是他多等些时日,一口气派出上千人,那自己也不用多想了,只能放弃老巢和老弱,往北面的大钦岛、南北城隍岛逃了。 泰山军的帆板让他震骇,不过他也看出了这种怪船的弱点。除了正面作战能力薄弱之外。这船没有什么续航能力,应该去不了远海,除非跟在大船旁边。 为了方便劫掠,管亥将据点放在了离海岸很近的大黑山岛,所以泰山军才能来去自如。若是向北退到大海深处,敌人就没法继续追了。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要顶住这第一波。才能有活路,至于将来……将来再说吧。实在不行,可以考虑去三韩当个土皇帝么,那里只有几个土著部落而已,凭自己的数千精锐,足以横扫三韩了! “放箭!放箭!”头领们迅速领会了大当家的意图,大伙儿的家眷都在岛上,一身本领都在水上,一旦强悍的泰山劲卒杀上岛,那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头领们声嘶力竭的发号施令,弓箭手们也有些生涩的张弓搭箭,努力的将箭矢对准目标,挥洒出一阵箭雨,带着海盗们的期盼,穿过了层层水光,射向目标。 效果,不尽如人意,看似宏大的箭雨,战果寥寥,头领们甚至怀疑,这一波箭雨到底有没有收获战果。 “大当家供你们吃供你们喝,把你们一个个养得白白胖胖的,就是为了养一群废物吗?养一群猪,过年时还能宰了吃肉呢,你们这些废物在干什么?不知道让他们溜过去的话,岛上的老弱会被一锅端了吗?” 头领们怒不可谒,将满腔的愤怒化成咆哮,喷在了弓箭手们的脸上。 弓箭手被骂的抬不起头,但满心都是委屈:“不是咱们不卖力,那船,那船太快了,根本没法瞄准啊!而且,海风也强,咱们手里的又不是什么强弓劲弩,就算瞄上了,被风一吹,也就偏了。” “借口,都是狡辩!”头目们压根就不信,就算再怎么难以射中,也不可能一个都留不下啊,瞎猫还能碰上死耗子呢! “射中了,还有那帆呢……”弓箭手小声嘟囔着。 弓箭手的眼神一般都不错,适才的场面虽乱,可还是有人看清了战况的。就像头目们所说的,就算瞄不准,也有不少流矢命中了目标。 本来就没多少劲道的箭矢射穿了风帆后,还要越过风帆后面的骨架,势头越发的减弱了。而泰山将士身上穿着的水靠应该也不是凡品,不但能挡水、保持体温,而且还能在一定程度上防箭。 “俺亲眼看见的,流箭在那个泰山兵的身上碰了一下,连皮都没划破,就……” “还是你们废物,射术不精!少说废话,不要停手,继续放箭!”头目们暴跳如雷。 弓箭手摇了摇头,重新抬起了手中的弓。 他们是海盗,又不是官军,练的少,用的也少,射术不精?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海盗的阵型已经散乱,弓箭手也算不上训练有素,形不成齐射,完全造不成有效威胁。等到第二轮箭雨落下来的时候,冲在最前面的太史慈已经兜过海盗阵势的边缘,转到背后了。 “界,界是要干嘛?”管承的旗舰很大,站在甲板上,战场的情况一览无遗,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泰山军避过了己方的阻拦,却不急着登陆,绕着自己兜圈子算是个什么事? “他们没打算登陆吧?”管亥跟王羽打过交道。对王羽的认识更深刻些,“王鹏举是个爱惜羽毛的,不会为了威胁咱们就范,就跑去掳掠妇孺……何况,他那样做了也没多大用。顶多乱一下军心而已。他的目标。应该是咱们的船队!” 管承和海盗中坚,大多都是天性凉薄的人,在保全自己和家人之间,他们的选择毋庸置疑。只有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事情真的朝着管承担心的那样演变,管亥可以肯定,前者会毫不犹豫的掉转船头离开黑山岛,向大海深处逃窜。 此外,更关键的是王羽的作风。 虽然那少年喜欢用奇。但在他的历次战役当中,每每都是把消灭敌人的主力部队当成目标。管承的威胁能否被消除,不在于岛上的老弱,而在于现在的这支船队! 管亥对水战不熟悉,开始时,也只能无条件的认同管承的判断。但现在,尽管想不到对方要采取怎样的战术,但他很笃定,王羽的目标就是一场海上对决! 而且。隐藏着的杀机,很快就要锋芒毕露了! 管承心中一凛,管亥的想法不合常理,但却能很恰当的解释泰山军的动向,他正待追问时。忽听远处画角声动,如龙吟一般,响彻了海天之间! “呜……呜呜……” 管承听不懂泰山军的号令,却能感受到画角声中的慷慨激烈之意。如果猜的不错,这应该是催战之意…… 为什么是现在? 有什么特别的战机出现了吗? 他蓦然回顾。心下顿时一片雪亮。 为了追杀泰山军,他最初布下的长蛇阵已经彻底混乱了。 大船挤着小船,小船互相阻挡。有的船只在转向或掉头,却阻挡了已经完成转向的同伴的去路,好在船速都不算快,水手们的技巧也都很精湛,倒是没发生什么恶性事故。 大船的甲板上,在头目们的叫嚣呼喝声中,弓箭手们跑来跑去,不时有人摔倒,进而绊倒了更多的同伴。船上船下,都乱成了一团。 而泰山军的帆板队却仍然井然有序,他们不慌不忙的操控着方向,游刃有余的避开大船上弓箭的攒射,然后看似不经意的向海盗们的船队靠近,看起来,就像是一群……狼? 没错,这就是狼群的捕猎方式!他们不会一开始就一拥而上,而是利用数量和速度的优势,不断挑逗敌人,混乱敌人,等到战机出现的时候,才会发动雷霆一击。 多年的厮杀生涯,让管承有了野兽般的直觉,他知道危险就在眼前,却茫然不知危险到底来自何方。 这种感觉很让人抓狂,可无论他怎么想,都想不通,泰山军的这种怪船,到底怎么才能奈何得了自己的船队,直到…… “动手!”暴喝声中,为首的那面风帆后面,突然飞出了个黑乎乎的东西。 没人看清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心智正常的人都知道,来者不善! 在海盗们的注视下,那东西缓缓的飞上半空,然后,就那么一闪,突然蹿起了一缕火光,下一刻,那东西整个的燃烧起来,变成了一个火球! 海盗们看得瞠目结舌,几以为身在梦中,但那个火球却不愿意给人留下太多的欣赏时间,急不可耐的划出了一条亮丽的抛物线,落在了船队中间…… 火光乍起! “糟了!”管承惊骇交集,不管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泰山军的目标都毫无疑问了。 火攻! 这是水战中最可怕,也是最有效率的一种攻击模式。 在海战中,由于船只相隔甚远,效果还算普通,但眼下,由于对泰山军的追击,海盗船队已经乱成一锅粥,挤成一团了! 第二三八章追风逐火 “杀!” 海盗们被吓得眼发直,泰山军的将士却毫不迟疑,按照训练中演练那样,他们从风帆骨架上摘下火雷,抡圆了胳膊,接二连三的抛向海盗船队。 “轰……轰……”不是所有人都有太史慈那样的臂力,为了取准,不少将士都拉近了距离,距离近,火雷起燃时的声音也显得越发清晰。 火光耀日! 一道道火光,划出闪亮的轨迹,仿佛空中红日抖落的汗水一般,闪耀了大半个天空。赶在海盗们有所反应之前,纷纷扬扬的落在了海盗船。 “嘭……嘭……”撞击声不大,但却声声动人心魄,声声催人肝肠! “救火,快救火!”头目们的号令声没了颐指气使的味道,而是带着哭腔和绝望。 用不着别人指挥,喽啰们已经行动起来,打水的打水,扑打的扑打,都在一条船上,船被烧了,谁也别想好! 那火球来的诡异,威力却不算太大,只是在落点周围烧成了一片,只要抢救及时就来不及蔓延。问题是,及时抢救的难度太高了。 单从船的数量来说,两军可谓众寡悬殊,泰山军足足有三百多条船,是海盗的三倍! 而泰山军的攻击方式决定了其攻击范围,除了太史慈这样的猛人,有几个人能一边操控帆板,一边将拳头大小的东西丢到几十步,甚至百步开外? 几十步的距离,在陆地上已经是临战距离了,在海战中跟贴身作战也没多大区别。所以,泰山军的攻击注定是快速而集中的,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逆袭中,首先遭到打击的,就是那些转向最快的小型船只。 这些立功心切的船只有接近三十艘,却承受了十倍于己的敌人的饱和打击,撇开那些偏离目标,以及落点重合的特殊情况之外。每艘船上至少有七八处火头。 灭火?谈何容易! 在转向之后,泰山军的船队拉扯成了一条纵队,如走马灯似的从敌船的面前或背后疾驰而过,留下的只有身后的片片水花,和漫天飞舞的火光。 一朵朵盛开绽放。一朵朵凋谢化尘。 花开花落。轮转不休。 这一刻,无法相容的水与火,完美的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首明快的旋律。 当然。对敌人来说,这首旋律带来的,只有致命的杀机。 不是海盗们不努力,可一艘两、三丈长的小船上,时起彼落的起了七八处火头。救火的难度已经相当之大。 而且,敌人的火雷形成的火势虽然不大,却很顽强,好容易提来的一桶水浇下去,火头灭了大半,剩下的却依然跳动不停。 若是放着不管,火势很快就会再次蔓延开来,若是专注于此,其他的的火头怎么办? 海盗们乱成了一团。没人再顾得上操控船只,所有的人都加入了救火的行列,可依然顾此失彼。 在惯性和海风的驱使下,失去控制的船只像是没头没脑的苍蝇一般,四处乱撞。时不时的就会看见两艘火船撞在一起。将彼此的火势分享,烧得更加旺盛;更倒霉的则是那些本来没着火的,被同伴撞上后,也闹得一阵鸡飞狗跳。 相比与海盗们的凌乱。泰山军则是堪称井然有序,他们踏着波浪。追着海风,如同一阵旋风般从海盗船边卷过,攻击的频率越来越快。 等到泰山军开始第三次转向的时候,被集火的那三十艘海盗船已经彻底变成了火球,喽啰们扔下了手中的救火器具,哭嚎着跳进了冰冷的海水之中,等待着他们的,是悲惨的命运。 现在才是初春时节,海水还冷得很,落水后能否生存,跟水性好不好没关系,只在于能不能及时从海水中脱离。若是不能,哪怕水性跟鱼一样好,也会被活活冻死,上岸晚了也一样,冰冷的海风会和残留的海水一起,带走人身体中的所有热量,把人变成一具僵尸。 在感受到海水冰冷的那一刻,喽啰们大多都有了明悟,他们知道泰山将士身上的水靠为什么能挡箭了。那东西肯定很厚,用了很多皮革,所以才能用来保暖,挡箭只是附带的功效…… 更多的海盗幸运的躲过了第一轮攻击,可他们没空,也没心思去救助同伴,因为泰山水军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全速疾驰的时候快,转向的时候还是很快,海盗们甚至还没从突如其来的首轮打击中回过神,第二轮打击就从另一个方向展开了。 面对这种前所未见,让人匪夷所思的战法,海盗们彻底乱套了。 “后退,快躲开!” “别过来,你们的船上已经着火了,别连累别人!” “灭火,快灭火啊!” “别光顾着用水浇,用麻布扑上去,踩灭它!这火有古怪,光用水不行!不想死的就给老子卖点力气!” 哭喊声、求救声、怒骂声、叱令声,种种声响交集在一起,仿佛一曲离殇。不久前还气势汹汹,威风不可一世的海盗船队,眼见着已经有了崩溃的迹象。 …… “这战法,这战法简直和轻骑兵的骑射战法一模一样,不,比骑射还厉害!正常的船只在这些怪船面前,只有挨打的份儿,连他们的衫尾都捞不着!大船掉头转向的工夫,泰山军已经转了整整一圈了!” 海盗们被打得焦头烂额,已经无暇旁顾,旁观者却有充分的时间思考和惊叹。辽东的将校对骑战都很有研究,李敏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轻骑兵。 “海上轻骑……”这一次,柳毅没有反驳同僚,而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帆板的战术和轻骑兵同出一辙,都是利用速度和灵活性压制对手,混乱敌人的阵型,进而制造战机。不过,这个思路用于海战之后,比轻骑的骑射更可怕。 换成轻骑,哪怕胯下的马再好,敌人也都是速度最缓慢的重步兵,骑兵也不可能绕着敌阵兜圈子。敌人追不上,马也会累啊,何况双方的速度差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大。 而眼下,泰山水军毫不费力的就兜了一圈,任是什么样的军队,被敌人一圈圈的绕过去,也只有头晕眼花,乱成一团的份儿啊。 “柳校尉,咱们还是尽快撤吧,海盗们已经不行了。咱们辽东把王鹏举得罪的那么狠,等到管承完蛋了,难保泰山军不将矛头对准咱们。”李敏颤声提议。 眼前这一仗,远远超出了主公的预计,王鹏举比预料之中厉害太多了,随便伸伸手,就从无到有的搞出了这么一支强大的水军,随随便便就将纵横渤海多年的管承打得没有还手之力。 “不着急。”柳毅头也不回的拒绝了李敏,他的眼睛死死的盯在远处的战场上,看着那一片片风帆如同最英勇的骑兵般驰骋沙场。 “不着急?”李敏急了,他指着激战中的战场,厉声喝道:“柳毅,你看清楚了!泰山军那些怪船有多快!启动快,转向快,全速前进的时候更快!而且对风向的适应性极强,别看咱们离得远,他们要是追过来,一样……” 柳毅目不转睛,口中缓缓发话:“不用急,泰山这个战法虽然可怕,但时间仓促,还不完善,强是很强,弱点却也不少……” “弱点?”李敏悚然一惊,他光顾着震惊了,而同僚却已经观察到弱点了,这其中的高下……他顾不得再纠结撤退与否,连声向柳毅追问道:“什么弱点?” “攻击威力不足,射程也差……”柳毅没有隐瞒的意思,直接将自己的观察所得分享了出来。 泰山军的攻击看似很可怕,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管承主要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所以局面才这么被动。 柳毅不知道泰山军的火球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很显然,想发挥火球的威力,靠的主要是攻击频率,着火的地方越多,就越难以扑灭。 所以,这个战法的主要弱点就是火球的投掷方式和数量。 靠人力投掷,射程太低,准确率也不高,想提高,就得拉近距离。距离一旦太近,速度带来的优势就会削弱,与此同时,防御力的薄弱,就会被凸显出来。 特别是在对付人手更多,远程攻击能力更强的大船时,这个战法的弱点,将会变得尤为显著。 此外,那帆板太轻,能携带的东西也少,火球的数量有限,若是有针对性的加以限制,这个战法破解起来并不是很难。 有法故有破,世上只有无敌的统帅,永远不会有无敌的战法。 当然,若投掷火球的方式能更快捷,射程也更远,火球的数量也更多,这个战术也将会变得更加可怕,更加难对付! 听了柳毅的解说,尽管李敏还有不服气,但他也无从反驳,同时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见地确实比自己高出一筹。在这么激烈的战斗中,他依然能保持冷静,观察的也足够仔细。 “那……咱们要不要上去助战?”李敏不甘寂寞的提议道。 “不!” 柳毅摇摇头,“管承不是新丁,更不是蠢货,就算来不及分析,他也能做出正确的应对,若是王鹏举技止如此,不需要我军助战,泰山军也只能铩羽而归。可若是他还有其他杀招,咱们一头撞上去,就太不明智了。反正有管承在前面挡着,咱们正好坐山观虎斗。” 远处火光熊熊,映在柳毅的眼中,像是一缕鬼火在跳动,冷冷的,幽幽的,让人望而生寒。 第二三九章威凌碧波上 “结圆阵!大船在外,小船在里面,不要追出去,用弓箭招呼他们!一次对付一个,攒射!”在损失了将近半数的船只之后,管承终于做出了正确的应对。 敌人的火雷虽然犀利,但手抛的射程终究太近了,大船的船舷高出水面甚多,想要抛上甲板乃至桅杆,必须得靠近到相当的距离才行。这个时候发动齐射,足以撕破敌人单薄的防御。 此外,大船上的人手也更多,灭火的速度也快。 命令传出去了,可是,在海战中调整队形可不是什么容易事。 眼下,海面上火光处处,蔚蓝的海面被映得通红,好像水底下也有个太阳似的。已经烧尽的,火势正炽的,还在抢救中的,一处处火光或强或弱,无数的风帆飞一样穿梭其间,场面之乱,远非言语所能描述,在这样的情况下改变阵型,更是难上加难。 所幸海盗们都是老水手,知道现在是生死一发之际,能不能活命都在此一举,所以都拼尽全力的排除干扰,努力的执行着命令。 又损失了十几条船之后,海盗们的努力终于收到了成效,仅剩的不到二十艘小船,通过船船的间隙,躲到了十几艘大船围成的松散圆阵中,瑟瑟发抖的挤成了一团。 泰山将士当然不肯如此轻易的放过敌人,不过,水军的战术操典禁止他们强冲敌阵,于是,他们只能将未尽全功的遗憾发泄到外围的大船上面。 无视船舷处弥补的弓箭手,以及箭矢上闪烁着的寒光,勇士们疾冲而前,奋力将手中的雷火扔向甲板! “放箭,放箭!” 海盗们吸取了教训,不再各自寻找目标,而是发动了有些凌乱的齐射。 下一刻,血染碧波!泰山军终于出现了伤亡。 风帆毕竟不是盾牌。在这样的距离上遭遇齐射,自然不可能防护周全,冲的最靠前的几片风帆先是猛地一歪,然后在海浪和海风的共同承托下,又慢慢抬起了一些,鲜红的血迹和片片破碎的帆革触目惊心。 “混账!”太史慈大怒,扬声厉喝:“一旅,随某来。其他人统统散开!” “喏!”远近响起了一片应诺声,战友的死让将士们眼睛血红,杀气满溢,但作为泰山军的尖刀部队,他们不会就此失去理智。 本来有集中倾向的帆板队再次散开,大约十余艘帆板透阵而出,一反先前飘忽不定,一沾即走的作风,而是排成了一列纵队,仿佛一直巨大的离弦之箭一般。直接射向了弓箭手最多的那艘大船! “来的好,小的们。火箭伺候,让他们也尝尝被烧烤的滋味!”管承狞笑一声,高声喝令。 海贼攻击敌人,以掠夺为主,很少会使用火箭这种杀伤性武器,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们不会用。战斗刚打响的时候。泰山军离得太远,火箭射也射不准,现在敌人太过托大。打算直接冲阵,不给他们个好看,还对得起被烧死、淹死的兄弟们吗? 几个火盆被送上了甲板。弓箭手小心翼翼的拿起了包裹着油布,沾满松脂的火箭,观察了一下敌人的距离后,他们将箭头在火盆上方轻轻一撩,箭头上火苗‘腾’一下窜起老高。 “准备……” 管承抬头看了看,指挥弓箭手用不着他这个大当家出马,他看的是敌军的那艘旗舰。 现在回想起来,在刚开战那会儿,他本应该设法先解决了那艘破船,废了敌人的指挥系统才对。比旗舰更重要的是,有一架风帆一直在旗舰周围徘徊,八成就是王羽本人!擒贼先擒王,若是一开始就全力突击,损失说不定没有这么大呢。 他砸吧砸吧嘴,满嘴都是苦涩的味道,这仗就算赢了,自己也元气大伤了。泰山军家大业大,就算眼前这几百水军全军覆灭,只要王羽本人没事,也很快就能恢复元气,这东莱……是怎么也站不住脚了。 他在心里哀叹了一声,随即眼神又变得凶狠起来。 坚持到底,只要打败了眼前的敌人,就可以趁着这段空虚期,去北海狠狠捞上一笔,然后带着财富和人丁去辽东,或者去更远的三韩,逍遥自在的当个土皇帝! 然而,下一刻,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茫然,泰山军那艘破烂旗舰,还飘在原来的地方。可就在前方形势突变的当口,画角无声,将旗巍然,泰山旗舰却是毫无动静! 更让人疑惑的是,那架拖后的风帆,竟然也不知去向了。 已经逃了?不然为何放弃指挥? 管承很期盼是这样的结果,但他自己也知道,这种事发生的概率太低,比海里跳出一只猴子的可能性还要更低。 如果不是逃了,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 “二旅,随某来!” 海风将一声清叱吹送过来,管承循声看去,发现另一支箭头已然成型,除了选择的目标不同之外,其余的一切都与先前这队冲阵的一模一样! “放箭!烧死他们!先对付打头的!”管承压抑不住心中的恐慌,上前两步,一把抢过一副弓箭,略一瞄准,一颗火流星划破苍穹,直奔当先的那架风帆而去。 大当家亲自出手,喽啰们自然不敢怠慢,几十支火箭仿佛天罗地网一般,迎头往太史慈罩了过去。 “噗!噗!噗!” 火箭的穿透力不强,最擅长对付的就是帆,要不是射程有限,这件利器堪称是帆板的克星。几十支火箭,约有半数走空,剩下的都牢牢的插在了风帆上,转瞬间就将偌大一个风帆变成了一个大火炬! “好,再来!” 管承大喜,虽然他面对的这个冲阵之人不是王羽本人,但这个先行者的下场,无疑喻示着后来者的结局。何况,这人胆气如此之足,又有这样的号召力,肯定也是一员猛将。杀了这么一个人,自然是大大的削弱了泰山军的实力和士气。 只可惜,他高兴的太早了,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甲板上响起了一片惊呼声。 “大当家小心!” “那人没死,他上来了!” “天呐,是钩索!” “快,快放箭呐!” 一支铁钩穿过火焰。直指船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搭在了船舷上,瞬间绷紧! 就在钩索搭上船舷的同时,一个雄壮的身影借着钩索拉扯之力,以及帆板本身巨大的惯性,腾身而起,仿佛地狱来的战神一般,穿透了熊熊火光,直飞而上! 从海盗的角度看过去。这个凌空跃起的人,就像是踩着风火。踏空而来一般,还没出手,就已然先声夺人。 “某乃东莱太史慈,蟊贼们统统给某纳命来!”将将飞到最高点,此人又是一声爆喝,如同凭空惊雷炸响一般,震得海盗们头晕耳鸣;抬头看时。看到那个遮天蔽日般的身影,众人更是目眩神驰。 饶是海盗们身经百战,却也没人见过这等阵仗。当下便已经慌了手脚。 太史慈的突袭来的太突然,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除非是黄忠那样的高手,否则没人能来得及开弓放箭。 “怕什么?他就一个人,围上去,杀了他!”管承一边弃弓拔刀,一边大声吆喝。 他确实没想到敌人的攻击转换得这么突然,来的这么猛烈,不过他可以确定,不是每个泰山军都有这等本事的,否则,他们先前也没必要耍那么多花招。 现在,加上水手,他这艘船上足有六十多个可战之兵,其中还包括了管亥这样的高手,就不信拿不下一个太史慈! 可是,当他拔刀在手,转头欲招呼管亥时,却见后者愣愣的仰着头,一脸的呆滞,眼神中甚至还流露出了恐惧之色。 “三哥?”管承肠子都快悔青了,自己看中并笼络的,居然是这么个废物!没有胆气,武艺再高又有何用? 似乎被管承的怒吼惊动,管亥神情突然一动,朝着船舷方向高声喊道:“别围上去,小心……” 别人都被太史慈飞身上船的凶猛来势所惊,而管亥却留意到了对手肩上露出来的那几支短戟!在这船上,没人比他更了解太史慈这个对手,也没人比他更了解那几支短戟意味着什么了。 普通人身在空中,肯定做不了什么动作,能顺势拔刀下劈,就算是高手了,但太史慈却不能以常理论之,他是个怪胎,手上的动作快的几至疯狂! 很明显,这就是太史慈武艺的特征! 虽然管亥提前做出了提醒,但喽啰们又哪里反应得过来?从太史慈飞身而起到现在,其实也就是眨眨眼的时间,喽啰们只是本能的拔出刀,冲锋的脚刚刚抬起来而已。 “呜……”不祥的呼啸声,几乎与管亥的示警同时响起,几支短戟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太史慈手中,几乎没有间隔的变成了几股呼啸着的旋风,直接卷入了人群之中。 太史慈的暗器功夫和武艺,都已臻至当世超一流的境界,别说喽啰们措手不及,就算他们严阵以待,也不可能挡得下这轮猛攻。 随着利刃入体声,惨嚎声接连响起,喽啰们一片人仰马翻。 不幸撞在飞戟锋芒上的,固然是血流成河,侥幸避过这轮攻势的人,也同样在劫难逃。 “不要让主公抢了先,杀!”飞戟出手后,太史慈双手在背后一抹,寒光闪烁,两柄战刀已是赫然在手,身形落下的同时,寒光化成了风暴,将还没来得及庆幸的一众喽啰卷了进去,转瞬间就变成了一地残骸。 偏头扫了一眼另外一个箭头,发现王羽的帆板离目标还有段距离,太史慈略略宽心,转头看看二管,嘴角逸出了一丝笑意:“这次没人能跟某抢了吧?你们也没得跑了吧?跟着主公一起上阵,果然痛快!”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管承哪里听得懂,管亥倒是隐约有些明白,不过,不管明不明白,他们也没空多想了。一句话说完,太史慈就像是看见血腥的饿虎一般,挥舞着战刀就冲了上来。 “拼了,和他拼了!”嘴上虽然还叫得很大声,但管承心都凉了。 船上有六十多人不假,可对面这位又岂止是百人敌?就飞身上船这一个照面的工夫,就已经放倒八九个了,看这架势,这还只是热个身! 名震北海的管亥管三哥?根本就指望不上,他倒是拿着刀冲上去了,可惜他武艺本来就差了一筹,心里未战先虚,刚撞进那团刀光之中,喘口气的功夫,就被人一脚给踹飞了。 当然,他的武艺已经比普通喽啰强多了,其他喽啰只要不是同时几个人冲上去,就连那团刀光都攻不进去。匹练般的刀光映着艳阳,闪闪生辉,如同实质一般,在宽阔的甲板上滚来滚去,斩瓜切菜般将喽啰们杀了个尸横遍地! “界,界跟说好的不一样啊。”管承想跑,可哪里除了跳海,哪里又有退路? 跟在太史慈身后的十名泰山军的确没有太史慈的本事,他们靠近船之后,才顺着钩索爬上来的。要不是有太史慈这个强力前锋开路,喽啰们很容易就能挡住这些人。 可现在是打仗,没有那么多假设,这些人上来之后,喽啰们更加抵抗不住了。有人弃械跪地,期盼着靠投降来保住性命;也有人转身跳了海,总之没人再敢面对泰山军的兵锋。 管承心下茫然,手脚却不慢,趁着最后几个喽啰纠缠住太史慈的功夫,他快跑几步,然后纵身一跃! 跳海保命的希望虽然很渺茫,但总好过面对这么个杀神,以自己的水性,说不定能…… 这是他人生最后一个念头,在剧痛传来之前,他再次听到了不祥的呼啸声,与此同时,还有一声冷笑:“吃一堑长一智,老子特意留了一柄手戟,就等着你跳呢!” 第二四零章能战方能和 自从发现战场上的形势有逆转迹象后,李敏便再次活跃起来,撺弄着柳毅立刻催动大军上前救援,哪怕看到太史慈和王羽先后发动突击,也未曾改变初衷。 他的理由倒也充分,管承的死活无所谓,能趁机歼灭这支新生泰山水军最好,歼灭不了,顺势将海盗收编了也不错。 对贫瘠的辽东来说,任何资源都是宝贵的,海盗加起来也有数千人口,其中熟练水手居多,另外还有不少船匠,再加上剩下的船只,是相当大的一笔收益。 这样的收获虽然还不足以弥补失去营州的损失,但也算是不无小补。 “为了这些收获,把王鹏举往死里得罪,你觉得很合适?”柳毅耐心的等同僚把话全说完,这才慢悠悠的反问道。 “当然……呃?”第这是个顺理成章的答案,李敏顺口就要回答,可话到嘴边,他心中忽然一动,眼睛瞬间瞪得溜圆,一下子变成了个结巴,话都说不囵吞了,“柳校尉,你是说……可,可是……” 从公孙度的来信,以及两军开始接触后发生的一切,怎么看都是要翻脸的前兆吧?想翻脸就翻脸,想握手言和就言和,这种做法可不是一般的随性,真能行得通? “先前只是谈判而已,漫天开价,落地还钱,一次谈不拢,可以下次再谈,毅一未斩使,二未擅动刀兵,在东莱设立营州之事,也发生在王君侯牧守青州之前,辽东青州本来就没撕破脸啊。”柳毅无所谓的耸耸肩,把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 “道理倒是没错,可是……”李敏很想提醒同僚,王羽可不是个好脾气,喜欢讲道理的人,而且自家主公那边的态度,也是个大问题。若是迟早都要翻脸。还不如趁着己方占优势,来个先下手为强呢。 柳毅意味深长的说道:“王君侯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他会理解我等的苦衷,也会谅解我等先前的冒犯的。” 见李敏脸上犹有狐疑之色,他笑笑,解释道:“李兄,你觉得王君侯为什么要打这一仗?” “……”李敏眨眨眼,只觉一阵莫名其妙。官兵讨贼,这还需要理由吗?王羽平定了大半个青州,就差东莱这一郡之地了,管承既然不识相,当然要狠狠的收拾他,换了自己在王羽的位置上,这一仗也肯定是要打的。 柳毅猜到了李敏的想法,他摇摇头,给出了提示:“某指的不是原由,而是这一仗的方式。” “方式……”李敏看看柳毅。又眺望向远处的战场,此战的经过在脑海中不断闪现。最后,他看看柳毅似笑非笑的表情,终于意识到对方的暗示到底是什么了,“难道……竟然……” “无非杀鸡儆猴罢了。”柳毅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既有感慨,也有失落。 李敏与柳毅的关系很一般,公孙度之所以派他二人同行。也有让他们互相制衡的意思,所以,于公于私。二人的关系都很差,观点意见都很少有契合之处。 不过,在这一刻,他的心情和柳毅是完全相同的。 “柳贤弟,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李敏不是怀着和同僚别苗头的心思,纯粹是出于好奇。 “那太史慈飞身上船的一刻,某就意识到了。”柳毅苦笑道:“王羽本身就是个勇冠三军的豪杰,再有这样的猛将相助,二人合力,别说管承的船上只有六七十人,就算有百人以上,又能如何?只消这二人一起突入,十个管承也只有授首的份儿。” “的确。”李敏点头附和:“那钩索是事先准备好的,这突击战术显然也是这套战法的重要一环,管承开始没做防备,旗舰旁边并没有多少护卫,如果王鹏举有意速战速决,那一开始就可以……” “现在想想,还不止如此。” 柳毅紧接着补充道:“这帆板船的速度极快,航行时对风向的要求也不高,海战的威力算不上太强,但若用以偷袭,却是无往而不利,就算暗礁密布的地方,也阻挡不了这种船,他若只是为了求胜,大可以设法夜袭,让管承等贼连上船的机会都没有。” 李敏默然点头,神色黯淡。 夜袭的难度很高,可是,以泰山军的精锐,却也没什么难的,毕竟他们连趁夜空袭这种事都做出来了,有帆板之助,十几里海路又算得了什么? 泰山军之所以选择这么个天朗日清的日子,和管承的海贼展开这么一场正面强袭的战斗,显然不是因为自大,而是向辽东展示力量。 如果,自己这边识趣的话,那接下来就可以重新展开谈判了。若是一意孤行,想必等待自己这些人的,将会是雷霆一击! 正想得入神,柳毅的声音又传入耳中,“如果依照李兄所提议的那样,我军今天倒有可能占据上风,不过,很可能仅此一次,以后再来,面对的就是泰山水军毫不留情的打击了。” 帆板战术尚存诸多弊端,但就算王羽不加以改进,只要凭借数量,采取消耗战、袭扰战的战法,就足以让劳师远征的辽东军碰上一鼻子灰。一旦再有改进,说不定辽东军还要吃上大亏,伤筋动骨都未可知。 单是观战的这一个多时辰,柳毅就想到不少点子了,每个都让他冷汗直流。太史慈冲阵的那一瞬间,其他人都只看见了太史慈的勇悍,柳毅却在想,如果冲过去的不是太史慈,风帆上的火,也不是海贼的火箭造成的…… 死士操控的火船? 这船制造起来又很省事省力,用这种战术打消耗战……柳毅打了个寒颤,多年的海上生涯开拓了他的思路,他想到的远不止这一个战术。 直到意识到王羽是在示威之后,他才长长的松了口气,好在先前没有冲动,否则…… “王君侯已经开始收降了,战事已经结束,李兄,等下就由小弟过去与君侯会面。你留守船队坐镇,如何?”柳毅是主将,不过他用的却是商量的语气。 “这样确实比较稳妥。”柳毅的推测八九不离十,不过,身在敌境,该做的防备还是要做的。至于出使的人选,既然是谈判,自然由见事更快的柳毅出马比较合适。 想了想。李敏提示道:“既然贤弟要去,不如把那位子尼先生一道带上,某听说青州刺史府前些时日张榜招贤,曾点名找过他。” 柳毅拍拍脑袋,一脸恍然,拱手施礼道:“李兄不说,小弟几乎忘了,多谢李兄提醒。” 李敏不敢托大,连忙还礼:“都是为了主公的大业,贤弟何必这么客气?” 两人相视一笑。今往种种,尽在不言之中。 …… “只来了一艘小船?这是不想打了么?”太史慈的语气中充满遗憾。 其实今天他已经弥补了不少遗憾了。杀了管承,再擒管亥,占领了敌人旗舰,然后又用帆板连续追击了几个见势不妙,试图逃跑的海贼头目。 不过,他自己却觉得不够过瘾,对手太弱了。也没什么名气,擒杀起来都不过瘾。尤其是那个管亥,在都昌城下时还是有些凶悍的。结果今天再遇见,却萎靡得跟几天没吃饭似的,搞得他都没心情斩杀了。 原本以为辽东的水军会加入战团,正好杀个痛快,结果,本来嚣张不可一世的辽东人竟然也萎了,这叫他如何能不失望。 “能战方能和,”王羽笑道:“那公孙度也是个有雄才的,那柳毅听说还是郑玄的弟子,颇有机变之能,他们应该不会因为一时意气,就与我青州搞得势同水火的。” 尽管王羽对徐荣和公孙度的渊源没多少了解,不过,他可以肯定一个有雄图大志的人,是不会以个人的恩怨来左右国家大势的。 与青州交恶,对辽东没有任何好处,开始或可凭着海上的优势占点便宜,等到青州也建立起水军了,双方的实力对比就会迅速偏移。 由于人口和资源的制约,辽东的实力太弱了,不可能真正和青州这样的中原大州抗衡。除非公孙度打算牺牲自己,只为拖住青州的发展速度,否则他根本就没必要将这场跨海之战进行下去。 当然,这是在实力对等的基础上,若是公孙度发现王羽有软弱可欺的迹象,他也不会客气了。所以,别看柳毅行事一直留有余地,但辽东会不会翻脸,都在一念之间,除非王羽明确的展示肌肉出来。 现在,王羽展示了足够强劲的力量,除了重开谈判,辽东方面还有其他选择吗? 柳毅来了,而且诚意十足,一见面就给了王羽一个惊喜。 “国渊国子尼?” 见王羽面露惊容,国渊赶忙解释道:“渊家乡为蛾贼侵占,无奈之下,只好去辽东避乱,日前随柳师兄一同回返故土,设立营州,主要是也是为了收拢流民,免得他们从贼或饿毙于路,不想却劳动君侯寻访,惭愧,惭愧。” “无妨,”王羽毫不在意的摆摆手,笑道:“营陵王叔治向我举荐先生,备言先生的治政之能,如今青州由乱及治,正在用人之时,羽也是求贤若渴,故而命人张扬其事,寻访先生,却是让先生受惊了。” 王羽说的客气,国渊却也不敢托大,躬身施礼道:“哪里,哪里,君侯礼贤下士,勤政爱民,由君侯牧守青州,乃是青州父老之福,承蒙君侯不弃,渊敢不效命?” 华夏传统中,人脉关系是相当重要的,在名士之间的互相举荐上,体现的尤为显著。举荐国渊的是王修,后者在疏导民众返乡时出了大力,眼下已经被王羽提拔为北海相,代替孔融治理渤海。 王修的治政水准已经颇令王羽满意,他举荐的几个名士,也都不是浪得虚名之辈,而眼前的这位国渊国子尼,却是王修极力推崇之人。 用王修的原话来说:国渊的本领胜自己十倍! 这个说法肯定是夸张成分居多,王羽记得小说里,徐庶举荐诸葛亮的时候,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但诸葛亮的才能再高,也不可能胜过徐庶十倍甚至百倍。 不过,王修的作风还是很踏实的,他极力举荐的人,水平肯定差不了。如今,国渊已经明确表示了投效之意,又一个人才入手,王羽很高兴。 辽东方面表达的诚意,令他很满意,这也预示着,这场谈判有了个良好的开端。 第二四一章结盟辽东 带国渊同来,柳毅也算是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从青州去辽东避祸的士人不少,但很少有人愿意留在那里为官。 比如在辽东时间最长的大儒邴原,公孙昭、公孙度先后多次征辟,此人就是不肯答应,一心只等着中原安定下来,才好返乡。 再如适才斩将夺旗的太史慈。 此人在辽东也呆了好几年,虽然多次在高句丽入寇的时候,与辽东郡并肩作战,可也没有出任为将的意思。等到他老娘的家书一到,说新任北海相孔融看重于他,数次遣人登门问询,并且赠送礼物,太史慈便慌不迭的登船南下了。 柳毅和国渊都是大儒郑玄的弟子,虽然彼此没有多少交往,也算是有同门之谊,他乡逢故知,交情自然也不错。 通过私下里的几次交谈,柳毅也知道辽东这座小庙,肯定留不下这位被老师郑玄誉为‘国器’之才的同门,这个时候将其推出来,就是个惠而不实的人情。 诚意十足,却并不代表恭顺服从之意。 因此,谈判的气氛虽然很融洽,但却远称不上一帆风顺,至少跟太史慈预想的不太一样。 “既要求和,又何来这许多啰嗦?还不如直接翻脸打上一场,先分个高低上下,再来谈过不就简单多了?”太史慈在肚里腹诽着。 他见识过辽东的军容,知道对方不可小觑,不过。加入了泰山军之后,他的眼界也变高了。对主公来说。天下就没有为难事,辽东再强,还能强得过董卓的西凉军,强得过青州的百万黄巾? 就算是最难建设的水军,到了主公手中,还不是反掌之间就解决了? 辽东那边识相便罢,反正那荒僻之地也没什么用处,连鸡肋都算不上。也犯不上兴兵讨之;可现在这柳毅啰啰嗦嗦,没完没了的,真是惹人恼火,恨不得拔刀杀之。 明明就是示弱了,这时候却还谈什么互相开放港口,进行买卖之类的条件,这不是蹬鼻子上脸么?先前青州人去辽东。只是因为中原的战乱,或者躲避其他祸事,现在青州已经平定,只有辽东的青州人回来的份儿,谁吃饱了撑的,还往那个苦寒之地跑啊? 至于做买卖。辽东那地方有啥可卖的?又哪来的钱向外采买?真是奇哉怪也。 偏偏主公也是好脾气,居然跟他谈得热火朝天的,这又算是怎么回事?礼贤下士,还是照顾同门之谊? 老实说,太史慈挤眉弄眼的在暗示什么。王羽不太了解,也没兴趣去了解。但他对柳毅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辽东将佐却很有兴趣。 此人的武艺应该不算高,统率能力也没什么太特别的,口才和见地尚算不错,但放在和田丰、贾诩这种妖孽天天打交道的王羽眼中,也算不得什么。不过,他在航海,乃至海贸方面的认识却令王羽吃了一惊。 柳毅对海贸的认识还很粗浅,比王羽这个外行道听途说得来的知识还差很多,可现在是汉朝,有这种意识的人绝对是凤毛麟角,至少王羽是第一次接触到。 也许航海传统更悠久的江东,会有类似或者更优秀的人才,但在这青州,能遇上这么个人,确实让王羽十分意外。 “我家主公和徐将军分属同门,不过,他们的理念和想法却各有异同,是敌是友很难说,准确说的话,和当年的庞涓、孙膑是差不多的……” 推举了国渊之后,柳毅紧接着解释了一下先前的强硬态度。 “如果君侯杀死徐将军后,得到的钜子令,想必将军也不会将其看得太重,徐将军的弟子门人都是墨门的忠实信徒,将军留在军中也算是隐患,所以我家主公才提出了这样的要求。既然君侯已经知道了钜子令的功用,想必已经受了徐将军的衣钵,先前的要求自然就不合时宜了。” 柳毅的说辞有一定真实性,不过一些关键性的东西却被他含糊其辞过去了,辽东抛出这么个说辞,肯定怀了试探的意思。 自己的名声虽然很大,可俗话说:闻名不如见面,不下场比划比划,辽东人怎么会知道自己是不是徒有虚名?这年头,名声比本事大的人多了去了。 不过,现在是要和谈,对方既然这么说了,王羽也乐得装糊涂,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将军不说,本侯还不知道竟然还有这么一段渊源呢。” 王羽回答的意思也有些含糊,对接受徐荣衣钵这件事,他既没承认,也没否定,只用了渊源二字,轻轻带过。 换成李敏,也许就听不出王羽的言外之意了,但柳毅是个难得的聪明人,他稍稍一品,就知道王羽想要问什么了。 他详细解释道:“徐将军秉承的是传统的墨门理念,而我家主公认为,传统理念已经不合时宜了,以战止戈的最好方式,是平定天下,用权力强行推广墨家理念,就像是汉武时代的董仲舒一样……” 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起来:“说起来,我家主公的志向和君侯颇有相似之处,二位都是当世英杰,若是有缘相见,一定很谈得来。” “对升济将军,本侯也是心仪很久了,若能当面一晤,自然再好不过。” 一番对答之后,先前的‘误会’算是澄清了,两大诸侯的关系进入了新的阶段,柳毅给王羽带来的意外,也是越来越多。 说起来,柳毅的提议都算不上新鲜,开放港口,平等贸易,技术共同研发,资讯共享,差不多就是后世结成此等战略同盟的套路。 再进一步,就是共同对敌。守望相助的紧密同盟了。不过,柳毅没提出进一步的要求。 到底对方是不知深浅。所以不敢得寸进尺?还是单纯的想和自己保持距离;又或者双方没有共同对敌的目标,王羽不是很确定,但他要的却不仅仅是这样。 “贸易往来是好事,互通有无,对辽东青州都有好处;开放港口也没问题,只要入港的武力不超过限定标准,辽东的船只可以随时进入我青州的港口,若是有意继续南下。我军也不会阻拦;至于情报方面,只要公孙将军开口,也不是什么大事。” “世人皆言:君侯的气度、胸襟,尤胜勇武,今日一见,此言果然不虚,毅代我家主公。和辽东十万军民,谢过君侯!”柳毅又惊又喜,慌不迭的起身致谢。 正如他对李敏说的那样,他这次来,也是准备好了要讨价还价一番的。 不加限制的贸易,对辽东来说只有好处。辽东有,青州匮乏的物资,无非牛马牲畜,还有皮毛之类的塞上特产罢了。而辽东匮乏,青州富有的东西就太多了。最紧缺的就是粮食。 问题在于,王羽和幽州公孙瓒早就结成了紧密同盟。辽东有的东西。幽州同样很多;辽东缺的东西,幽州也不富裕,青州大有选择的余地。 另外,公孙度是个有大志的,当然不会闷着头只经营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算没机会争鼎中原,要选择明主投靠,也需要准确的情报来分析形势才行。而辽东地处偏远,想要得到中原的消息,要么通过幽州,要么就是青州。 在柳毅的预想中,这几个条件恐怕要经过艰苦的谈判才能达成,为此,他特意放出了诱饵。王羽总结的技术共同研发,就是柳毅的筹码。 他看出来王羽要建设水军,而辽东的造船技术比青州是要高出一筹的,差距虽然不是太大,但青州要想赶上,也得花费几年时间。 没想到,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对这个筹码做详细说明,王羽就满口答应将其他条件下来了,他又怎能不喜出望外? 王羽笑着摆摆手,慢条斯理的说道:“倒也说不上气度,只是本侯认为,柳将军所说,还不够详尽,想补充几点。” “请君侯赐教。”柳毅心中暗叫一声:来了。 “有关于贸易,本侯想补充一点,希望公孙将军准许我军在辽东开矿。” “开矿?”柳毅有点发晕,辽东的铁矿确实不少,不过有必要大老远的跑去开采吗? “对,开矿。”王羽并不详加说明。 辽东的物产其实很丰富,尤其是铁矿,他记得后世辽宁的铁矿都是那种在地表附近的,开采难度非常低,青州这里虽然也有铁矿,但资源这东西本来就是多多益善的。 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辽东就多了一项出产,与青州的贸易往来会变得更加紧密。王羽本就无意通过武力征服辽东,尤其是知道公孙度的几次对外战役之后,他就跟没这个心情了。 他的想法很简单,通过贸易,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公孙度绑在自己的战车上。开始不会有什么问题,等到公孙度发现有异的时候,他会惊讶发现,辽东已经离不开与青州的贸易了。 而且,在这场贸易中,青州也会获利匪浅。就算是战马、牲畜这些东西,也不能仅仅指望幽州,多一个渠道,就能多点余地,减少点风险,何乐而不为呢? 不等柳毅作答,王羽又道:“另外,我想确认一下,分享的情报中,是否包括贵军的海图?” “这个……”柳毅面露难色。 “不要东边的,只要冀州、幽州一带的。”王羽知道对方在为难什么,公孙度八成已经把东边的三韩部落视作了后花园,无论补充人口还是掠夺物资,都是很重要的。 “这没问题,回头我就给君侯抄录一份送来。”柳毅松了口气。 渤海湾不大,画海图也没啥难度,就算他不给,王羽花点时间也就搞定了。去三韩的就不一样了,那个地方穷山恶水风也怪,没有两三年时间,花上百十条人命,很难有结果。一旦王羽建了水军,朝那个方向扩张,还真就是件麻烦事。 现在王羽要的是冀州和幽州的,正面他的目标还是在中原,再联想到最近河北的形势,柳毅自然明白王羽的意图。 “还有,既然结盟,在共同对敌方面,是不是也应该有些说法?” “共同……对敌?”不知不觉中,主动权已经彻底掌控在王羽手里了,但柳毅恍然不觉,王羽的要求一个比一个怪,光是思考其中的深意,就够他忙活的了,哪还有空顾及其他? “君侯是指……” 两边都打得到,而且处于敌对关系的,而且有这个必要联手对付的敌人……根本就不存在么! “乌丸!鲜卑!” 王羽云淡风轻的一笑,语气却不容置疑:“这不就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吗?” 第二四二章国器之才 双方各得所需,谈判很快就圆满达成了。 柳毅告辞回了船队,谈下来的事情当中,有不少都是他不能做主的,须得回去向公孙度请示过,才能定夺。他要做的,就是尽早返回辽东,让公孙度拿个准主意。 柳毅刚下船,太史慈便迫不及待的的问道:“主公,您最后说的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乌丸鲜卑?”王羽挑挑眉梢,随口答道:“你不想去?” “末将不是那个意思,当年中山相张纯勾结鲜卑、乌丸作乱,席卷河北,残害了我中原不知多少百姓,咱们青州虽然离得远,可也没少遭祸害……”太史慈俊脸泛红,显然是担心王羽误会。 “早先咱们大汉国势强的时候,这些杂种又是遣使又是纳贡,生恐惹恼了朝廷,小心翼翼着呢!历代天子也都仁慈,见他们服软,也时不时的借着回赐的机会周济他们。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这么多年下来,这些胡种也不知从中原得了多少好处,结果……” 太史慈指天画地的,就差对天立誓表明心迹了:“主公您说打谁,咱们就打谁,只不过,咱们青州这位置……” “某就是随口一说,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没想到太史慈反应这么大,王羽也是微微一愣,想了想才明白过来,呵呵一笑道:“我说子义,你忘了么,咱们今天收拾管承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太史慈挠挠头,下意识回答道:“不是剿匪么?” “剿匪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为了北上冀州,和公孙兄并肩作战啊。”王羽摇摇头,再次做出提示。 “哦,主公您是当真要用海船运粮啊?”太史慈恍然大悟,“其实走陆路也是一样,反正到了地头,粮饷就不用咱们操心了。海上风浪大。往来一次时间又长,还不如……嗯?您莫非担心河北战事不利,所以留个退路?” 对于王羽轻兵北上的计划,军中虽然已经达成了共识,但对其必要性和具体方式,却仍有诸多不同意见。 大多数人都更看好公孙瓒,占据了冀州的袁绍虽然也兵多将广,却很难胜过身经百战的幽州军。通过去年。以自家主公为核心的连场大战,白马义从的战力已经毋庸怀疑,很难想象,冀州军要如何挡住成千上万的义从的攻击。 幽州既然更占优势,自家主公的增援就变成了锦上添花。若去的只是一名部将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主公亲自带队,这必要性确实值得商榷。 退一步来讲,就算公孙瓒真的败了,主公的增援能起到多大作用也是未知之数。 冀州军可不是黄巾军,这支军队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其中更是不乏万人敌的猛将。虽然指挥者未必有徐荣的水准。但河北豪杰众多,焉知其中有没有被隐没的高人?在洛阳之战前,徐荣还不一样默默无闻? 如果冀州军真的击败了幽州军,即便是主公带队,这支千人左右的客军难道就能力挽狂澜吗?不把自己一起搭进去就不错了。 太史慈不在乎这些,既然是盟友,并肩作战就是应当的。至于胜负,不打过怎么知道?只有那些穷极无聊的文人,才喜欢在战前讨论这个。偶尔蒙中了,就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架势,错了就找一堆借口。 他只是奇怪,主公看起来也不看好公孙瓒,而且不是普通的不看好,他急于解决管承和辽东的威胁,就是为了粮道和退路。 “也不能说担心伯珪兄,”王羽笑着解释道:“仗,还是要打的,可咱们现在的家业也不算小了,总不能还向以前一样,总是孤注一掷啊。” “那您何不依从田先生的策略,且在家中安坐,若公孙将军果然……您再提大军北上,以作策应呢?”太史慈想了想,还是有些想不通。 王羽北上增援的策略很矛盾,说他冒险吧,偏偏他还积极构建了海上通道;说他稳重吧,亲率轻兵北上,这算是什么稳重人啊? 俗话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象袁公路那种才是真的诸侯做派呢。襄阳城下打得热火朝天的,他却在南阳安坐不动;武关的警讯刚传过去,他就急着要开溜。 太史慈对袁术的行为当然是鄙视的,不过他也知道,当官的通常都是那种做派,类似自家主公这种才是异类。 “伯珪兄的兵力虽强,不过他的根基不稳,一旦败了,很可能一蹶不振,到时候我军再出兵呼应,就为时已晚了。青州才刚刚安定下来,现在就劳师动众去增援,可能河北还没分出胜负,我军的后路就已经被人给抄了……” 对太史慈来说,王羽这套理论有些高深莫测,若是换了贾诩、田丰来听,就会听出他在敷衍了。因为他始终没说明,他这一千骑兵到底如何力挽狂澜,为什么不能只派遣一个部将去,也就是太史慈不在意这些细节,才让他给蒙混过关了。 贾诩只当王羽喜欢冒险的脾气发作,田丰是被王羽用借机练兵的说辞给糊弄了。他们谁都不知道,王羽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 公孙瓒和袁绍的第一战,就是所谓的界桥之战,在这一战当中,公孙瓒吃了个大亏。这个悲剧本是可以避免的,只要公孙瓒不一意孤行就行,王羽不能装神棍,未卜先知,派个部将也不可能劝得动公孙瓒,所以必须自己走一趟。 另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 在界桥之战中,有一个王羽找了很久的人,是确定会出现的。王羽不可能指望派个部将,就将此人笼络回来,所以,他必须得亲自出马。 在这两个因素之外,才轮到他那可跃跃欲试的争战之心。 只是这其中的缘由,都不足为外人道,他也只能胡乱编些似是而非的借口糊弄人了。 发现王羽说的很玄妙,太史慈倒也干脆,本着不明觉厉的原则。他一抱拳,赞道:“主公安坐山海之地,却明见万里之外,正如……” “好了,子义,拍马屁这种事,一点都不适合你。你在这里收拢水军,某先回临淄。遣无忌来助你,北上之前,你再到临淄与某汇合。”王羽知道太史慈在想什么,赶忙给对方吃了个定心丸。 “那敢情好。”太史慈摸摸后脑勺,憨笑两声,突然问道:“对了主公,管亥那贼要怎么处理?” “嗯。”王羽微一沉吟:“你适才说,此人今日表现得很是……” “萎靡。”太史慈接话道:“有投降的喽啰说,开战之前,此贼一直在劝管承投降。看起来似乎有了改悔之意。” 王羽点点头:“确实,元直也调查出了类似的情报。泰山之战前,此人也是临阵脱逃,看起来是被你打怕了。” “主公是要留下此人?”太史慈听话听音,猜中了王羽的心思:“此人武艺倒是不错,做个冲将绰绰有余,杀了确实有些可惜。” “让他去公明那里做个副将吧。”现在徐晃已经是方面军的统帅了,自然不能总是身先士卒。给他派去个冲将正好,而且徐晃手下的主力也是黄巾出身,容下一个管亥应该不难。 商议既定。王羽留下太史慈整编水军,带了国渊一道,轻骑回返临淄。 路上他走得并不快,时不时的就会在各个屯田点停下,就具体情况,与国渊探讨一番得失。一路走下来,他发现这位颇为推崇的名士,在政务方面确实有两把刷子。 相对而言,田丰在政务上,更擅长把握大方向,由王羽提出,经由田丰完善的政令,堪称丝丝入扣,让人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硬要挑,也只能在政令的根本精神上寻找漏洞。 而国渊的本事在于细节,他的农业知识极其丰富。要不是他长得太过斯文,一看就知道是个读书人,看他摆弄农具,指点农活儿时,很容易就把他当成个老农。 水渠怎么挖才更有效率,一道水渠最多可以灌溉多少农田,农具的样式对耕种的效率有怎样的影响,他随口道来,让那些在田地里忙活了一辈子的老农都瞠目结舌,翘起大拇指,只是赞不绝口。 单是这样还没完,路过沿海的县城时,国渊还向王羽提出治理盐碱地,以及在海边筑堤,防止海侵毁田的问题。 路程只走到一半,王羽就知道自己捡到宝了,随后,他就为如何安置这位大才犯起了愁。 他最初的打算是让国渊出任东莱太守的,这里的屯田开始的最晚,需要一个得力之人组织。可发现国渊的才干不止如此之后,王羽又琢磨着把他带回临淄,让他做田丰的副手,一同掌控全局。 结果,还没等他做出最终决定,就已经到了临淄城。 新年前后,临淄城的重建工作就已经开始了。 黄巾入城主要破坏的目标,是官衙、大户的宅院,普通民居受损不大。而王羽的重建原则,是一切从简,能遮风挡雨,起到官衙的职能就行。 一切从简,自然速度就比较快,就在他与管承对峙、作战的这段时间,临淄城内已经恢复了几分旧日的模样,人气也只是稍逊以往罢了。 既来之则安之,王羽暂时放下心事,打算先将国渊引见给田丰、贾诩,听过智囊们的意见再做安排,国渊当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于是,入城之后,二人直奔刺史府而去。 将将走到地方时,却听见前方传来了一阵喧哗声,循声看时,发现刺史府门口围了一大群人。 王羽有些纳闷,按照青州新政的原则,政法是分开的,刺史府不受理普通的民事、刑事案件,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围在这里?难不成出了什么大乱子? 带着一肚子疑问,他远远下了马,与国渊一道走上前去。 第二四三章谁家奇女子 围观的人很多,时不时还会发出阵阵哄笑声,中间夹杂着议论,乃至争论声,即便以王羽的耳力,也仅仅听见,人群中间,衙门口处,隐隐有争吵声传来。 “老伯,这是出什么事了?”一时搞不清楚状况,王羽干脆扯了一个看起来上了些年纪,笑的没那么起劲的老头询问。 老头带着一脸笑容转过头,朝王羽二人打量了几眼,呵呵笑着,问道:“看二位这模样,应该都是读书人,后生仔,你也是来应募的吧?” 路上明察暗访,王羽特意穿了常服,他又没在临淄城当众露过面,单是从外表上看,确实像是个富家公子哥,身边的国渊更不用说,一看就是名士气派。 “哦?嗯。”王羽微微一怔,继而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在刺史府进行的招募,只能是他开出的招贤令,这事儿也能引出麻烦来? 老头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就有闲人眉飞色舞的插嘴道:“哈,这事儿有意思着呢,这位小先生应该知道吧?那榜文上说,不限身份地位,门第高低,只要有一技之长,就能参加考核,合格后,进将军幕府或刺史府当官。” “莫非有府衙中人徇私舞弊?”王羽语声一寒。 虽然没想过现在就搞廉政、整风之类的事情,可幕府是他刚设立下的,里面也没多少真正的世家子弟,基本上也是按照军纪来约束的,应该不会一开始就出现这种问题才对。若是真的出现了。那青州的官制就大成问题了。 “不,不是……”王羽身经百战。直接死在他手上的性命早已过百,身上的杀气何等惊人,尽管是无意间爆发出来的,可还是把那几个围观众吓了一跳。 好在他很快就意识到,现在就是个微服私访的好机会,当即收敛杀气,在脸上堆起了很阳光的笑容,接着问道:“嗯。我就说么,青州辖下的吏治应该还是很清明的。” 杀气来得快,去的更快,围观众一时也搞不清楚是错觉,还是什么,最后还是由那个老头出面,将事情简要的说了一遍。 听了几句。王羽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又好气又好笑,转头与国渊对视一眼,见对方也是一副引俊不止的模样。 “咱们青州跟从前可不一样喽,以才举士,只有武帝那光景才有的善政。比起前些年当官还要花钱买,唉,可真是……”老头摇摇头,颇有感触的叹了口气:“真要说舞弊啊,其实是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娘子舞弊了才对。这古往今来,就没听说过有女子当官的。以为穿了男装就能蒙混过关?嗨,就算能逃过府吏们的眼睛,也不可能逃过府内诸君的锐目啊。” 老头说话有些絮叨,有那不耐烦的直接直入主题,“可话说回来,那小娘子说的也有道理,榜文上说的明白,不限身份!这男女之别,难道不也是身份区分的一种吗?不限身份,自然也有男女不限的意思。” 有人支持,也有人反对,反对者撇撇嘴,反驳道:“那还用说吗?几千年来,就从来没有这种规矩,要是将军府特意将‘只要男子’四字写上去,那才真的是贻笑大方呢。女子……嘿嘿,圣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这位似乎还是个读书人,表达过观点后,顺口还引了句经典为自己的话做注脚。 他不说最后这句还不要紧,一句话出口,当下就捅了马蜂窝。汉代的男女之防没有后世那么夸张,在城内,有闲工夫看热闹的倒是女子居多,此人自然是要引起众怒的。 “女子就比男子差吗?这位小哥,圣人也好,你也好,难道不是娘生出来,养大的吗?圣人愿意忘本,咱们管不着,可你身上的衣裳,吃的饭,难道不是出自女子之手?长大了就忘了娘,说女子没用了吗?” 听明事由,王羽的心情放松了不少,不是吏治出问题就好,当成件趣事倒也不错。不知这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连田丰的空子都敢钻,而且还钻的满有道理的。 看那些围观众已经吵成了一团,无暇搭理自己,王羽笑笑,引着国渊往内围挤了进去。 将将靠近内圈,衙门口的争执声便清晰的传入了耳中。 首先入耳的是一个清脆的声音,说话很快,像是炒蹦豆似的。 “古语谓之……嗯,不教而诛是为虐,反之亦然。王君侯乃是天子亲口敕封的大汉冠军侯,骠骑将军,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自然要一言九鼎才对,既然榜文已经宣之于众,出现漏洞,就应该由张榜者承担责任,不能出尔反尔。”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此长彼消,这边气势如虹,府吏就显得吞吞吐吐,很没气势了,“古往今来,就没有女子当官的成例啊,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还用特意写出来么?” “士庶有别还是古往今来,约定俗成的规矩呢,君侯还不是一样打破了?既然做了初一,就不怕十五,君侯那样的英雄人物,做起事来岂会象你这个没担当的府吏一样没气魄?你若是做不了主,就赶快去请君侯定夺!别让我家小姐久等了。” 听到这里,王羽终于也挤到了前排,正好听到最后一句。心道:原来这个小辣椒是丫鬟,还有个小姐的,女扮男装的戏码自己听得多了,类似今天这种,还是第一次呢。 一边想着,王羽一边抬眼看去,正见衙门前站着两个男装女子。 一个落后半步,樱唇轻启,似乎在低声提示,另一个也不顾身上穿着男装,叉腰仰脖。动作十分女性化。那张快嘴更是一刻不停,将府门那个苦着脸的府吏说的头都抬不起来。 仔细打量一下。王羽就明白为什么这二女一下就被识破了。 那个快嘴丫鬟生了一张娃娃脸,吵架的时候,脸上还有浅浅的酒窝在,这要是笑起来,只有瞎子才会认不出她是女子;站在后面提点的那个小姐长得更胜一筹,眼睛大大,眉毛长长,还是一双柳叶眉。看上去我见犹怜。别说穿的是男装,就算是身盔甲,只要露出脸,正常人也一下就能看出她的身份。 王羽观察到,那丫鬟看似威风,其实就是个传声筒,真正出主意的都是那个小姐。 这时。见那丫鬟占了上风,围观众也都纷纷起哄,挤兑起那府吏来。 “小娘子说的也有道理,这位令君,你就去问问君侯呗!” “可不,听说君侯的两位夫人。现在也都在幕府帮君侯做事呢,君侯素有风流之名,这位小娘子又是这等人品,若是再有些才学,不正好……嘿嘿。你懂的,这种事。还是请君侯亲自定夺的好。” “考试,当众考试!” 那府吏的脸色越发苦涩了。就算众人不起哄,他也想到此节了,否则所以才一直好说好商量,而不是想办法赶人。自家君侯那点爱好,世人皆知,万一被自己搅了好事,那岂不是…… “可是,我家君侯正在东莱剿匪,不在府中……” “那就先考试呗,合格了就在府中等等,以君侯的勇武,区区海匪,还不手到擒来?”围观众继续起哄。 在多年的动乱中,青州的读书人损失很大,死的死跑的跑,普通百姓对于男女之别没那么多讲究,更乐于看场热闹。何况,大伙儿也很好奇,这娇滴滴的小娘子到底有什么本领。 那府吏砸吧砸吧嘴,没招儿了,转向二女,苦着脸问道:“那就冒犯了,敢问小娘子有何手段?” “小女子擅长算学。”一直没出声的那位小姐开了口,她的语态比她那个丫鬟稳重得多,后者叽叽喳喳的就像是只小麻雀似的,这位小姐的语速不快,语气平缓,听起来就让人觉得信心十足。 “算学?”府吏一愣神。 这也是门学问,政务也用得到,但先前很少有人单独凭借算学来晋身。一般来讲,有志于政务的,多少都会懂些算学,这名府吏自己也是如此。 因此,这女子今天报考,也是连开了两个先例,不过,事到如今,要拒绝也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出题了。 他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选了道很有难度的题目,问道:“今有人一同买物,每人出八钱,盈余三钱;人出七钱,不足四钱,问人数、物价各几何?” 王羽想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了,这不是一道方程式的题目吗? 他侧头看看国渊,见后者微微皱眉,显然正是在心中演算;围观众议论纷纷,但大多都没什么头绪,只是起哄罢了;再转头看那女子时,只听对方再度开口,淡淡回答道:“七人,物价五十三。” 众人先是一怔,随即目光全都看向了那府吏,后者目瞪口呆的表情告诉了大伙儿一切,视线再次转了回来,同时,惊叹声四起。 王羽心中也是颇为惊讶,他知道这题目属于方程式解答范畴,但让他心算,他可没这个本事。而且…… 他又转头看看国渊,发现后者刚刚才抬起头,神情正从茫然转向惊讶。显然,他的算学水准比王羽高,但比那女子落后了至少一筹。 谁家女子,居然这么厉害? “请令君再出题目。”除了众人拿王羽的二位夫人举例起哄时之外,那女子的脸色一直很平静,早先这种平静还不算什么,可现在却给那府吏带去了极大的压力。 刚才那题目,已经是他在求学时,听老师提过的高深题目了,解出来不算是什么,但解题的速度快到这个份儿上就…… 尽管才是初春,天并不太冷,但他的额上、背上,冷汗都是涔涔而下。最难的题目已经出了,再出题考,八成也只是助长对方气势罢了;可若不出题,就只能让对方通过…… 眼下君侯不在家。元皓先生也出外实地走访,安排屯田事宜去了。能做主的只有文和先生,可文和先生那脾气…… 唉,找他的话,最后决定权八成还会落回自己身上。貂蝉夫人倒是个有担当的,可是,拿这种事去请示,那不是没病找病吗? 眼见着围观众的劲头越来越足,起哄的声音越来越大。他越发的踌躇不定起来,就在这时,忽听人群中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小娘子好本领,渊不才,愿与小娘子切磋一番。” 府吏抬头一看,只见一儒士排众而出,心下已是一喜。待看清对方容貌时,这一喜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子尼先生!您怎么在这里?有您出面,那真是再好不过了!”那府吏迎上几步,眼角余光突然又在人群中捕捉到了另一个目标,他身体顿时一震,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张口就要喊人。 “吾已受了君侯的征辟,特来府中效力。适逢其会,自忖在算学一道也有些造诣,故而冒昧出面,与小娘子切磋一番。也算是为幕府尽些心力。”国渊反应也很快,斜跨前一步。挡在那府吏面前,冲着后者使了个眼色。 “呃,哦,有子尼先生出面,自然万无一失。” 那府吏官职不高,但既然被委派做这种接待性的职务,当然也不会是个反应迟钝的。他马上就明白了国渊的暗示,心中块垒尽消,交代两句,一脸从容的退到了一旁。 他之所以这么从容,主要是因为看到了王羽,既然决策者来了,无论出什么问题,都不管他的事。可他这番做派看在其他人眼中,味道就不一样了,众人纷纷看向国渊,议论纷纷。 “这是谁啊?很厉害的吗?” “你们不知道?他就是乐安国子尼,大儒郑玄的弟子!” “喔,原来是他啊!难怪呢……” “国子尼也回来了,咱们青州真是一日赛过一日的兴旺啊。” “那还用说?国子尼可是大才子,天文地理无所不知的!看来,这位小娘子要麻烦了。” 议论声传入耳中,快嘴丫鬟心下当即就怯了,“突然来了个这么厉害的……小姐,这怎么办呐?” “不要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比才学,我比不过那些名士,比算学,连大哥都在三年前甘拜下风,国子尼名声虽大,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呢。” 安抚了丫鬟,那女子扬声道:“子尼先生,请出题罢。” “好。”国渊也不客气。 对于他这个专精实务的学者来说,算学是必不可少的知识,他在这方面下的苦功和造诣,犹在老师郑玄之上。可通过刚才那一题他发现,眼前这位娇滴滴的女子心算之快,比自己更胜了一筹,即便以他的宽和性情,多少还是有些不服气的。 “今有鸡翁一,值钱伍;鸡母一,值钱三;鸡鶵三,值钱一。凡百钱买鸡百只,问鸡翁、母、鶵各几何?” 三元方程式……王羽摇了摇头。 围观众更是直接把目光转向了那女子,这种题目,听了都迷糊,还谈什么算啊? “这一题……”女孩偏头想了片刻,樱唇微启,吐出了一连串的数字:“鸡翁四,值钱二十;鸡母十八,值钱五十四;鸡鶵七十八,值钱二十六……” 国渊微微点头,看起来像是赞许,又像是松了口气还没等众人琢磨明白国渊这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女孩紧接着又道:“或:鸡翁八,值钱四十;鸡母十一,值钱三十三,鸡鶵八十一,值钱二十七……” 国渊脸色顿时一变,围观众一下明白了,原来这是个一问多答的题目。 事情还没结束,不等众人发出惊叹声,只听那女孩又道:“再或:鸡翁十二,值钱六十;鸡母四、值钱十二;鸡鶵八十四,值钱二十八。” 国渊一拱手,脸上的赞叹之色,掩都掩不住:“小娘子妙算无方,渊佩服,可否再请教一题?” “请。”女孩回答的很干脆,现在没人觉得她是托大又或如何了,人家这是底气十足啊! 国渊凝神思索了片刻。这才沉声问道:“今有户高多于广六尺八寸,两隅相去适一丈。问:户高、广各几何?” 得。勾股定理都出来了……这场比斗没有刀来枪往那么动人心魄,但令人惊叹的地方实在很不少。王羽不奇怪国渊懂几何学,在路上讨论挖掘水渠、丈量田亩的时候,就能猜出几分了。 他只是很好奇,这次女孩是否能回答得上来。 几何题目,显然更难一些,女孩的心算有些不够用了,她低下头。用脚在地上划来划去,显然是在计算。 没多久,她的头又抬起来了,展颜一笑道:“高九尺六寸,宽二尺八寸。” 国渊长揖到地,叹道:“小娘子天赋异禀,于算学一道已是登峰造极。渊拜服!” “那,”快嘴丫鬟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我家小姐是通过考试了?” “这个么……”国渊微一迟疑,这事儿可不归他管。 王羽微微一笑,正要扬声发话,却听那小丫头气哼哼道:“那还是要说话不算数喽?王君侯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说话总是不算数,总是骗人……” 她说话快,声音也有些尖利,周围的一片惊叹声都压不住她。 眼下,王羽的威望在青州如日中天。若是换了其他人说这话,怕不得被围观众群殴一通。可看这小丫头委委屈屈,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的模样,谁会跟她认真计较? 别人不计较,王羽却觉得有些委屈,尤其是看到国渊和那几个府吏怪怪的眼神时,他就更憋屈了,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干好不好?这小丫头怎么就跟个弃妇似的呢? “翠儿,不要乱说话。” 小丫头梗着脖子,反驳道:“翠儿没乱说,以前的事暂且不提,今天小姐你明明把刺史府的人都打败了,结果他就是不认账!” “你还乱说!”女孩急了,抬手作势要打,可对着一起长大,又陪着自己千里迢迢,一路同辛苦共患难跑来临淄的丫鬟,她又哪里下得去手。但这话若不解释清楚,自己还谈什么在哥哥们面前争一口气?让那个负心人另眼相看? 又气又急,一向坚强的她,此刻也是满心彷徨,眼圈一下就红了,晶莹的泪珠不停的在里面打转。 丫鬟见小姐气成这样,也大是后悔,可心里却又咽不下那口恶气,一面低声认错,一面也是垂泪欲滴,眼见着主仆二人就要哭成一团了。 就在这时,人群中又走出一名少年,悠然道:“不如这样,某也出上一题。如果小娘子答对了,某就帮你去寻王君侯问个清楚,问他到底为何负心薄幸;若是答错,就请小娘子暂且忘了那负心人,安心在书院中做个教习如何?” “尊驾是……”透过朦胧的泪眼,出现在视野中的是个身长玉立,丰神俊朗的少年,人长得不错,口气却大的有点吓人,女孩一时忘了哭,只是呆呆的望着对方。 “这都是细枝末节,总之,本人作保,管教你达成心愿如何?”发话的当然是王羽,风流之名没啥,可这种莫名其妙的风流债,他却是却之不恭的。 二女不似作伪,这其中八成是有什么误会。误会可以慢慢化解,但女孩在算学上的本领,却很让他心动,数学是基础科学,看似不起眼,应用的领域却极多,与其让女孩进幕府做事,还不如去给蔡琰当助手呢。 府中众吏和卫兵都得了先前那府吏的通知,此刻自然不会给自家主公拆台。不过围观众却没几个认识王羽的,此刻都是讪笑不已。 “这位小郎君,想讨小娘子欢心,也不能用这种法子啊?这和故意认输有什么差别啊?” “可不,别说小娘子这种心生九窍的玲珑人,就算是俺这老粗,也能猜到你的心思啊。下作,太下作了。” “少年郎,还是知难而退吧,王君侯的墙角可不是那么容易撬的!” 王羽无心理会这些凑热闹的,只是淡淡的看着那女孩,期待着对方如何作答。 女孩看看王羽,又侧头观察了一下国渊等人的神态,若有所思,然后突然俏脸一红。再深深的注视了王羽一眼,眼神意味深长。声音却低如蚊呐:“便依郎君……” 正主儿都答应了,围观的自然不好再起哄,嘈杂声渐息,衙门口安静下来。 “请听题……” 果然是个七窍玲珑心,反应不是一般的快,这就猜到自己的身份了,可这女孩明明就没见过自己,这幽怨之气到底从何而来呢?奇怪。太奇怪了。 心中纳闷,王羽的嘴上却不慢,只听他朗声道:“有一商人,八钱买了一只鸡,九钱卖之;后来感觉不划算,又花了十钱买回来,最后十一钱卖之。问:其盈亏如何?” “……”话音落下,寂静持续了那么一小会儿,下一刻,众人轰然大笑。 “哈哈,这哪是算学题目啊?分明就是小孩过家家的把戏么!第一次赚了一钱,第二次又赚一钱。加起来就是二钱,俺这老粗都能算得明明白白的帐,亏他也好意思拿出来卖弄!” “可不就是,这也算是个题目?” 相对于先前那几道高深莫测的题目,这道题简直弱爆了。也难怪众人讪笑。刺史府的众人这会儿是最难过的,跟着笑也不是。不笑还憋得慌,一个个都是神情古怪,面色发紫,倒是确信了自家主公和这小娘子的关系。 这哪是出题考试啊,分明就是打情骂俏么。 快嘴小丫头这次不说话了,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实在说不出话来。直到她看向自家小姐时,才发现有些不对劲,小姐不但没笑,面色反而有些凝重,这是在认真思考的表现。 转头再看,只见那位名士国渊竟然也在凝神思索。一个人是偶然,在场算学造诣最高的两个人都这样,那就是真有问题了。 “小姐,这题目有什么不对吗?” “嗯,咋看很简单,可越是仔细思索,就越觉得有玄妙……”女孩沉吟着点头。 “莫非……答案是盈利一钱?”没等女孩开口,国渊突然问道。 “何以见得?”王羽笑着反问。 “既然是经商,就要考虑每笔交易的盈亏,第一次交易中,商人八进九出,盈利一钱;第二次,十进九出,亏损一钱;第三次,十进十一出,再盈一钱,加减之下,最终盈利一钱。” 听了国渊一席话,众人一下就安静下来,仔细一思考,觉得也很有道理。 王羽却不作答,而是笑着向那女孩问道:“小娘子以为如何?” 女孩再沉吟片刻,忽而抬起头来,不答反问道:“若是小女子答对了,郎君要怎么替小女子讨还公道呢?” “人与人相处,就像做生意一样,有时亏有时盈,到最后,总是有办法的,小娘子以为如何?”女孩问的没头没脑,王羽的回答也像是打哑谜一般。 “那……”忽闪了几下大眼睛,女孩展颜一笑:“小女子的答案和子尼先生一样好了。” “正确答案是亏了二钱,所以……”一边宣布正确答案,王羽心中却是暗赞,这女孩不是一般的聪明,不但智商高的吓人,这情商一样了得,却不知是哪家奇女子,是不是自己知道的哪位名人? 他二人在这边玩心有灵犀,心照不宣,一边围观的众人却是炸了锅,这个答案太莫名其妙了,明明就是赚了,怎么就说亏了呢? “小女子愿依前议,去书院帮忙。”他们急,当事人却不急,只见那女孩扯着裙裾,微一蹲身,直接来了个愿赌服输。 她服了,大伙儿却不服,众人纷纷叫道:“小郎君,你行行好,告诉咱们到底是为什么吧?这怎么就亏了呢?莫名其妙啊!” “很简单,若是这个商人买完鸡之后,不瞎折腾,等到鸡价变成十一钱的时候直接卖掉,就可以赚到三钱。结果他折腾来折腾去,最后只赚到了一钱,这不是亏了两钱是什么?” 王羽笑着摆摆手,然后虚手延请,引着那女子入府去了,全不理会身后到了一地的下巴。 “这……这是个什么道理啊?” “君侯说的,总是有道理的吧?” “君侯?” “能做得了君侯的主,府中官员对他又那般敬重,而且生得如此英武的少年,除了君侯还有哪个?” “天啊,俺真是瞎了眼,刚才居然冲着君侯大呼小叫!” “没事,没事,君侯大人大量,不会跟你计较的,何况君侯现在心情正好,就更加不会有事了。” “也对。君侯出的题目,果然玄妙非常,看似简单,其实变化无穷,这题目好,回头啊,俺也拿着找几个高明人糊弄去……先装高深,最后挥挥手,告诉他们,少瞎折腾,哈哈!” 第二四四章夫唱妇随 王羽出的那个题目,其实是后世那些大企业在面试的时候刁难员工用的,道理不是说不通,但却带着浓浓的诡辩味道。入不得方家之眼,却胜在通俗易懂,又很有趣,足以形成话题。 所以,伴随着对这道题目的争论,刺史府前那一幕,很快就传扬开来。 外界对此褒贬不一,各人由于立场的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也不同,看到的东西自然不太一样。和那道算学题目的解答,倒是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事情没有绝对的对错,关键看你要从哪个角度思考。 支持者多半认可这个道理,认为王羽假借此题,要向外宣扬某种理念和思想,大有深意。 反对者则认为王羽以诡辩之道,哗众取宠,折损了大汉公卿的颜面,完全不具备人君之象。他们还列举了王羽从前的事迹,说他在奇诡之道已经迷失了方向,无论用兵还是治政,都不走正道,专门好走偏门。 当然,这些都是表面上的争论,只有那些好空谈的名士才乐此不疲。 实际上,真正引起关注的,是王羽这行为本身代表的意义。这件事,开了两个先例,一是女子应募,二是算学被单列成学,准备在泰山书院推广。 女子应募,对很多寒门士子,甚或真正平民出身的人是一个极其鼓舞人心的消息。连女子都可以去应募了,招贤令上的不论身份自然毋庸置疑。 对注重传统的世家豪门来说,则反之,在他们眼里,王羽就是个破坏分子,人人得而诛之。 算学被单列受到重视,鼓舞的则是另一群人,表面上,这些人以商人居多,对算学、经营之道最重视的就是他们。此外。其中的深刻涵义,却也打动了另一些人。 董仲舒之后,先秦百家如墨门一样,或遁入民间,或隐于朝堂,或放纵山水,没有人敢于明目张胆的重新宣扬本门理念,试图入主朝堂的。 现在。他们看到了希望。 同样的,对于那些相对顽固的儒家士子,以及豪门世家来说,这就是一种令他们深恶痛绝的作法了。 所以,表面的争论之下,隐藏着的,是汹涌的暗流。 不过,这些跟王羽都没有关系,或者说他根本就没在意。 舆论之争,自然有祢衡等人负责。反正比骂人,比脸皮厚。正常人肯定是搞不过祢衡的。至于世家的排斥,说老实话,王羽先前还有点在意,到现在,他已经没有关注的心情了。 世家的势力再大,也伸不到青州来,根据地是稳固的。 青州之外更简单。要知道,现在是乱世,就算是袁绍那种家世。也不可能每次都让人望风而降,孰强孰弱,总是要靠刀子来说话的。 只要自己一直赢下去,战无不胜的同时,不被胜利冲昏头脑,问鼎天下并不会很遥远。 单以目前来说,随着自己的名气和理念传播的越来越广,再加上王修、国渊这两个典型的作用,返乡的青州士子是越来越多了。有田丰居中调度,再有这些干才的襄助,本来最令王羽头疼的内政问题,已经不再成为麻烦。 眼下需要他关注的,只有练兵备战,及准备做新郎这两件事。 前一项他得心应手,后一项却是麻烦不断,主要的麻烦来源于两位新娘。 “王家哥哥,你查到贞儿妹妹的身份了吗?”或许受了貂蝉的影响,蔡琰将对王羽的称呼,又换成了初见时的那个,算是个独家称谓的意思,更显热络之余,也时刻提醒着王羽过去的好时光。 “怎么,她有什么不妥么?”王羽有些心虚。 没事就往家领美女,这种事是男人的梦想,令人心旷神怡,但换到蔡琰这个正妻的立场来说,只怕就有些泛酸了。当然,蔡妹妹是个很温柔,很传统的女人,肯定不会为此跟自己闹,但那温柔之中透出来的幽怨,却让他很不自在。 理亏么,不用正面较量,就已经输了三分了。 “你这人啊,总是大事精明小事糊涂……” 蔡琰白了王羽一眼,埋怨道:“贞儿妹妹的言行举止,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独自跑来临淄应募,这事本身就透着不寻常。旁的却也不去说它,只说贞儿妹妹的名节问题,知道的,当她是在幕府中做从事,不知道的……唉,人言可畏,你以为女儿家也跟你一样么?” “这和查她身份有什么关系?”王羽松了口气,然后挠挠头。 “当然是尽快寻到她的家人,上门提亲了。”蔡琰放下手中的书简,嗔怪道:“贞儿妹妹对你的情意,你难道看不出吗?你自己不是也说了,她那天已经算出了答案,却还是认了输么?不是为了你这冤家,她又……” “这样啊……”王羽心里乐开了花,倒不是为了多讨个老婆,关键是蔡妹妹的气度实在令人心折,和谐后宫的要素,就是大妇要镇得住场子啊。 “不过,说来也奇怪,我和她从未见过面,她怎么就……” “你自己做过的事,妾身却又要去问谁?”蔡琰幽幽一叹。说心里一点都没异样的感觉是不可能的,但此刻,她心里倒是甜蜜比酸味更多一点。 这时代本身就是这风气,象王羽这种少年英杰,又是一方诸侯,以后少不得要沾花惹草,联姻,本就是加强友谊和忠诚的最佳纽带。 说起来,贞儿虽然是自行出现的,但究其根本,和联姻也没什么两样。 蔡琰的性格本就恬淡,自然不会做那小女儿状,让她心生甜蜜的是王羽的态度,那似惧实爱的态度。 不管家中最后会有多少个姐妹,王家哥哥心中都有我,而且会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这样就足够了。 “这样说来,很可能真的是误会,我说的话被人理解错了。”王羽其实已经有了个模糊的目标,虽然对方报的名字他没听过,可是将所有的线索结合起来…… 精通算学。很可能是商人之家;而招贤令目前只在相邻的州郡中有些影响力;对方的名字中又有个‘贞’字;自己还和她的家人接触过,说了让人误会的话…… 种种的迹象表明,此女八成来自徐州。 蔡琰用一个优雅的姿势拿起书卷,意味深长的说道:“有心栽花也好,无心插柳也罢,总之,现在已经是这样了。” “咱们先不说这事儿了行不?”王羽拿蔡琰套绵里藏针的招数没什么办法,只能高举免战牌。 “那说些什么?”竹简微微放低。露出一双美眸,眸中闪动着一丝狡黠之意。 “这个……”王羽很迟疑。 蔡妹妹最喜欢的话题,肯定不是北上冀州,或者练兵进度这些,而是诗词曲赋那些东西。抄袭一首诗词或者曲子,八成能哄她开心,可是,自己肚子里就那点干货,眼见着就被掏空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呐。 以目前这进度来看。家里面以后还不一定有多少人呢,总要给以后留点底子吧。 王羽眼珠一转。憋出来个话题:“伯父的史书写的怎么样了?” “你关心这个?”知道他没话找话,蔡琰抿嘴轻笑两声,见王羽有些尴尬,又适时转换话题,正色道:“父亲这些日子都忙于书院的事,暂时让我做相关的准备工作。” “准备?要准备什么?” “主要是整理典籍,按照一定规律。将其分门别类,将重要内容誊抄下来;有那存放时间太久,保护不周的典籍。还要进行校对鉴别,然后同样要将其誊抄……”虽然明知王羽是没话找话,但蔡琰回答的还是很详细,很认真。 “这么大的工作量啊……”王羽双手一抄,将那双柔荑握在手中,借着灯光一看,他心疼了:“只能用刀刻吗?这样太辛苦了!” 感受着手上传来的热力,还不太习惯这么亲热的蔡琰俏脸飞红,不过她也没有挣脱的意思,这样的接触带来的是阵阵温暖。 “这些都是时常要翻阅的,用墨写的话,容易脱落;用绢帛的话,耗费大,也不易保存,所以……” “干嘛不用纸?”王羽不假思索的反问。造纸的是蔡伦,东汉人,这点历史常识他还是有的。 “纸?”蔡琰有些意外,她没想到王羽会关注这些与军事无关的东西,“你怎么会对此物感兴趣?不过,纸,不是很合用……” 听了蔡琰的解释,王羽才知道,这个时代虽然有了纸,但由于种种原因,并没有推广开。没有市场,就没有技术进步,因此三国时代的纸不但造价高昂,而且质量也很差。 文人们用的很少,倒是张角那样的道士用的很频繁。 张角当年用来糊弄人的符水,就是黄纸做的,反正他就是在上面弄个鬼画符,然后就烧了,需要的量不大,对质量也没要求。 “你暂时不要誊抄那些资料了,等我改进了造纸技术,有了合用的纸,再抄写不迟,省得这么辛苦。” “这……”蔡琰没想到话题突然变成这样了,她无不担忧问道:“王家哥哥,这会不会耽误你的正事?” 她倒是不怀疑王羽这话的真实性,比起飞天跃海,改进造纸术的技术含量未必很高。何况,如果真的如王羽所说,能将纸改进得质美价廉,毫无疑问,他的作为对于文化界,将会产生极大的推动作用。 不过,这些跟王羽争雄天下的大计似乎没什么关系。 “怎么会呢?这就是正事,推广文化传播,还有……”王羽想了想,补充道:“嗯,成功后还能赚钱……” 第二四五章生机勃勃 作为豪商之家的主事者,糜竺没少在各地东奔西跑,对各地的了解,犹在四处游学的士子、名士之上。 实际上,这两者之间没多少可比性。 士子们游学在意的多半是当地有哪些名士或世家;而糜竺更在意的是每个地方有什么特产,什么货物更有销路,民间富庶程度如何,以及当地的吏治清明与否这些商业讯息。 徐州毗邻青州,早年也是富庶之地,糜竺当年也没少往这里跑,直到青州开始动乱后,他也当家了,这才来的少了。 此刻故地重游,他饶有兴致的揽目四顾,见到的尽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糜杰,你上次来青州是什么时候?” “回禀老爷,是去年春天。”一个管事打扮的中年人,此人颇为干练,不等糜竺再问,就竹筒倒豆子般把去年的经历述说了一遍。 “当时有传闻,说有海商大批收购粮食和种子,用来换的货物是中原紧缺的皮子和药材,我觉得能赚一笔,打算冒险通过北海去东莱,结果刚入境不久,张饶就举旗了,要不是见机得快,又抛弃了一些货物,恐怕……” 去年那笔损失,是糜家近年来为数不多的亏本记录之一,糜竺当时没有追究,此刻却突然旧事重提,糜杰心底多少有些忐忑。虽说有风险才有利润,可他去年的冒险之举,确实是太过冒失了一点。 “过去的事就算了,做生意赚钱。不冒点风险怎么行?”糜竺摆了摆手,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糜杰松了口气之余,也感到奇怪,老爷这声感叹,似乎……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今年青州的景象,比之去年如何?”糜竺又问。 “完全没法比!”糜杰收敛心神,认真回想了一下,答道:“去年来的时候也是春耕时节,可田里根本没什么人。蒿草长得有一人多高,风一吹,就能看见白骨,就算是打从官道上过,也得小心翼翼的,总感觉会遭埋伏似的,现在么……” 他抬眼望去。不再多说,周围的景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蒿草早已被砍伐一空,变成了草木灰,拿在那些粗手大脚的农妇和面黄肌瘦的孩子手里,在白发苍苍的老人的指挥下,将其与粪土搅拌均匀。然后仔仔细细的洒在刚翻过一遍的泥土之中。 男人们或是操控着或新或旧的农具,一边吆喝着,一边努力的翻动着泥土;或者成群结队的组织起来,在地方官吏或者亭长们的指挥下,卖力的修整、挖掘着通往田间的沟渠。 无论做什么。都是汗流浃背,却没人喊一声辛苦。 青州这个山海之地。虽然山丘较多,但却也是个水力资源丰富,土地肥沃的地方。 在这样的地方,一分辛苦就代表着一分收获,可以想象,在青州军民上下一心的努力下,除非有极重的天灾,否则无论旱涝,都不可能太严重的威胁到青州来年的收成。 有这种觉悟的不单是糜竺,所有忙碌着的似乎都有类似的想法,所以他们的心情都不错。 虽然衣衫破烂,工具简陋,活计也很重,但农夫农妇们脸上却都带着笑容。时不时的,田间还会有孩子们稚气未消的歌声传来,隐隐约约,杳杳袅袅,在这副浓墨重彩的祥和图画中,又描上了种种一笔。 劳碌着的大人们听到歌声,就会抬起头,冲着歌声传来的方向喊上几句,或是呵斥,更多是叮嘱,声声透着关心,透着对未来的憧憬和期待。 只有对未来充满希望的人,脸上才会有如此轻松的笑容。 看着这样的祥和景象,有谁能想象,就在去年差不多的时候,青州还是个人间鬼蜮一般的地方呢?又有谁会想到,这些忙碌着的人们,就是曾经横行青州,隔绝了商路,将人间化成鬼蜮的黄巾贼众呢? 破坏者到建设者之间,其实只有一线之隔,能推动其转换的,不是昏聩透顶,就是治世能臣。 “大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关心这个?还不赶快想想,到了临淄后,要怎么……”糜芳可没兄长这么从容,青州的前景再美好,只是在外围旁观的话有啥用啊?要想办法融入进去,变成美好未来的一部分才是正经。 “怎么什么?”糜竺收回看向四野的目光,带着笑意,转向了弟弟。 糜芳没说话,眼角扫了一眼管事,糜杰见事颇快,赶忙施礼告退。 待碍事的走了,糜芳才压低声音道:“大哥,那个去刺史府应募的,八成就是小妹!死丫头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既然要去,事先说明白多好,跟我们商量一下,最后也不至于鸡飞蛋打,现在好了,彻底完了!咱们这次去,可怎么办呐!” 糜竺漫不在意的摆摆手,淡淡笑道:“传言中的女子是不是小妹,还是未知之数,就算是,也谈不上鸡飞蛋打吧?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子方你就不要杞人忧天了。” “怎么就是杞人忧天呢?”糜芳有些着恼。 以前自己确实浪荡不羁,可现在,自己已经收敛很多了,是认认真真的在为家族的未来筹谋!可是,在兄长眼中,似乎还是把自己当成原来那个游侠儿,一谈起正经事,就是这副模样。他决心,在到达临淄之前,他一定要争出这口气来。 “大哥,你自己也说了,说你可能误会了君侯的意思。现在,小妹又来了这么一出,别人不知道,朐县城内可是传得沸沸扬扬了,谁不知道小妹算筹的本领啊?这种事传的最快,要不了一个月。肯定传遍整个东海郡,夏天之前。整个徐州都会传开!” 糜芳脸红脖子粗的嚷嚷道:“君侯那边没着落,家里的名声又……小妹将来要如何是好啊?大哥,你还笑,你到底……”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用心为小妹,为糜家着想了,”糜竺被弟弟缠得没法。只能苦笑一声,安抚道:“也罢,你且不要嚷,我从头解释给你听,这样行了吧?” “成。”糜芳点点头。 “当初的确是我误会了,可谁又能想到,君侯对经商之道也这么有心得呢?其实。仔细想想,现在这样倒也不错……你别急,听我说完。” 糜竺一手放下车帘,一手按住弟弟的肩膀,“君侯通晓经商之道,当日所言。应该就是招揽的意思,何况,青州残破,君侯采取了休养生息的屯田之策,这耗费恐怕也不小。我观其意,应该是要与我糜家商量出一个生财之道。” “生财之道?不是要我家贡献钱粮么?”糜芳瞪圆了眼睛。 陶谦也好。还是他遇见过的其他大汉官吏也好,对商人之家的看重与否,全得根据贡献钱粮的多寡。当时有效,时间一长,这人情就没用了,须得有新的贡献才能巩固。 所以,糜芳才觉得,贡献钱粮的同时,最好再加上姻亲这条纽带,这样才最为稳妥。 “君侯岂同凡俗?”糜竺淡然一笑,眼中却有精芒闪过,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眼中的笑意与适才见到的农夫们一般无二。 “大哥,你这话有何来由么?”糜芳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自家兄长的自信从何而来。 “以前我还不敢确认,但听过那题目之后,我就确信无疑了。子方,你还记得为了那道题目,与我的争论吗?”糜竺不答反问。 “当然记得。”糜芳点点头,“我认为答案是亏了一钱,明明就是连赚两次,一次一钱么,不折腾的话是三钱,说亏,也只能说亏一钱啊!” “所以君侯才说,此题从不同的角度看,得出的结论都不同。从普通人的角度上看,的确是一次赚一钱,但若是从做生意的角度来看,第一次交易之后,商人手里只有九钱,要添上一钱才能进行第二次交易,这一钱从何而来,难道不是需要偿还的债务么?” “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糜芳揉了揉头皮,很苦恼的说道:“诶,这题目本身就挺折腾人的,无事生非啊。” “做生意,本来就是无事生非,商人不产一针一线,何以致富?所以世人才……”糜竺摇摇头,又是一声苦笑,商人不事生产,却能致富,很是招人之妒,即便是当年吕不韦那般权势,在史书刀笔之下,还不是被鄙视得一塌糊涂? “这些都是旁枝末节,关键是,若只是诡辩,君侯给出的答案应该是亏一钱才对,既然他给出的答案是亏二钱……呵呵,很显然,君侯除了用兵如神,而且还深谙经营之道!” “这样说的话,就算没有小妹的事,君侯也是要拔举你,重用我糜家的了?”对复杂的过程,糜芳不怎么感兴趣,但兄长的推论,却让他眼前一亮。 “应该不会错。”糜竺微微一笑:“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大婚在即,君侯却花了不少时间在改良造纸术,现在已经有了初步的成果……” “纸?这东西也能赚钱?” “怎么不能?”糜竺抬手往怀中一探,拿出一张白纸来,“子方,你且看看,觉得此纸如何?” “这是……”一眼看到兄长手中之物,糜芳的眼睛就转不动了,他抬手掀开车帘,让车厢内的光线更亮,脸直接凑到了糜竺手上。 明晃晃的阳光透过车窗,将车厢内照得亮堂堂的,比阳光更亮的,是糜竺手中那张纸,白纸! 那纸反射出来的光芒洁白,细腻,匀密,色泽光亮,一看就让人爱不释手。糜芳情不自禁的用手摸了上去,那柔软的感觉,更是让他错以为手中之物是上好的丝绸,而非是纸。 “子方,你说,这样的一张纸,在徐州能卖出什么样的价钱?” “十钱?不,若是咱家来卖,三十钱也没问题啊!”糜芳脱口而出。 自黄巾之乱以来,徐州是少有的未经战乱之地,当地的名士本来就不少,再加上从外地避难来的,更是群英荟萃。 名士出手都很豪阔,对文房之物尤不吝啬,青州的新纸,质地远胜原来的蔡侯纸,一经推出,就算不进行任何商业操作,都很可能引起抢购风潮,要是有糜家从中调度,那…… 糜芳一阵眩晕,眼前仿佛看到了无数的五铢钱从天而降。 “我明白了,传说是真的,君侯手中有墨家遗卷,所以才能造出这么多……”感慨了好一阵子,糜芳才想起最初的主题:“那小妹,要怎么办?” “车到山前必有路,到临淄后,看明情况再说不迟。”糜竺再次将目光投向四野,欣赏起青州的勃勃生机来。 第二四六章针锋相对 “徐州使者来了?甚好,来的还是子仲先生吗?” “来的正好,快快有请。”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王羽很满意。陶谦没能亲自过来,多少让人有些失望,不过在眼下这当口,比起陶谦,糜竺对青州才更加重要。 如今改进造纸术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马上就要进入大规模生产制造,以及销售的环节了,在这方面,糜家兄弟的重要性,甚至比田丰、国渊等人还要大。 田丰虽然有智有才,但他对商贾之事可是一无所知,国渊倒是懂一些,但也就是观其大略那种懂而已,落实到实务操作上,还是得靠糜家兄弟这种专业人士。 除了纸的生产销售之外,王羽还有别的计划,他最初笼络糜竺的时候,还没想到要造纸呢。而青州的重建工作,需要耗费的资源极其庞大,光靠屯田的收获可不行。 由于去年的战事一直绵延到了冬天,先期准备工作不足,所以开荒和耕种的任务很重,秋天的收获可能仅够温饱而已。以此类推,至少要等到两年以后,屯田的成效才会全面体现出来。 农业是维持稳定的根本,却不能指望以此致富,更别提短期内的收效了,想渡过最初的难关,还得靠商业来赚钱。 “糜竺(芳)参见君侯,恭喜君侯,贺喜君侯。”无论私下有什么想法,名义上,糜家兄弟都是代表徐州,为了祝贺王羽大婚而来,兄弟二人的礼数也是周全得很。 “子仲先生无须客气,子方兄也不要拘谨,请上坐,奉茶。”王羽笑容满面的迎到了门外,态度极为热情。 “君侯面前,哪有竺等上座的道理?”王羽的态度让糜竺心下更为笃定。行止却更为恭谨。 “子仲先生是代陶公出使而来,如陶公亲临,自然是要上座的,不必客气,请!” 一番推让之后,糜竺还是拗不过王羽,只能依从对方的意思,做了上座。 他心下有些忐忑。本以为王羽是要将自己直接招入幕府,现在看来,对方似乎没有挖角的意思,反倒极力坐实了自己徐州使者的身份。是不想因此和陶谦闹别扭,还是说,他考虑得更加长远? 糜芳没自家兄长那么多心思,他一方面满足于王羽的盛情接待这个时代,茶还没有普及,属于皇家贵族的高档次饮品,既然奉了茶。这招待的档次也就上去了,对宾客的重视程度不言自明。 另一方面。他还很焦虑,因为没有看到想见的人。 若是传言中的真是小妹,按说现在君侯也应该有所察觉了才对。糜家大小姐出走,在东海闹得沸沸扬扬的,以泰山军情报网的本领,应该不可能一点线索都找不到。 找到线索的话,至少应该跟自己兄弟确认一下。或者将小妹领出来,把话说清楚才对,可是。无论自己怎么看,君侯似乎都没这方面的意思啊? 难道传言中另有其人,还是说……糜芳不是拘谨,只是心里七上八下的,因此才显得坐立不安。 再寒暄几句,王羽话锋一转,直入正题:“子仲先生若是不来,羽就要走一趟东海,去府上拜见了。” “劳动君侯虎驾,竺惶恐。”糜竺急忙起身辞谢,上次就是这句话让他误会了的,这一次,他就不会乱想了,只是静静的等着王羽的下文。 “子仲兄无须客气,先生的才华,羽仰慕已久,若不是先生家在东海,又在陶公手下做事,羽实是恨不能请陶公割爱呢。”王羽呵呵笑道:“先生既来青州,就不要这么客气,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就好了。” “蒙君侯错爱,竺……” 王羽站起身,直接将糜竺按回座位,朗声笑道:“好了,咱们直接说正事,省得在这里客套个没完,某最不擅长的就是这个了。”他稍一停顿,突然没头没脑的问道:“子仲兄可知进来冀、兖二州的变故?” “君侯指的,莫非是两地粮价飙升之事?”糜竺来之前也做足了功课,王羽问的虽然突兀,但他依然对答如流。 “然也。”王羽很满意的点点头,又问:“此事,子仲兄怎么看?” “中原战乱,粮价飙升并不为怪,不过,粮价开始飙升的时间点却不太对,竺留意过,粮价最初开始不正常波动,是在去岁秋收之后不久,正是君侯平定黄巾前后,是以,其中必然有其他情由。” 糜竺心知这是王羽在考校自己,当下抖擞精神,对答如流。 “粮价暴涨虽然波及数州,但究其根本,却是从冀州开始的,而冀州与君侯并幽州,都处于敌对状态,青州屯田伊始,幽州素来贫瘠,由常理推测,此番涨价,应该是在有心人的推动下,针对君侯与公孙将军的计谋。” “子仲兄果然有见地,”王羽抚掌而笑,再问:“子仲兄既然有见于此,不知可有破解之法?” 这一次,糜竺先是想了想,这才答道:“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另寻粮源,或者事先有所预计,屯粮备用。不过,青州尚且可以就近与徐州交易,但幽州就……而且,周边粮价上涨,徐州的商贾也不会视而不见,待涨势一成,必成席卷之势,君侯亦不可不虑。” 以他对商道的理解,回答这种问题当然不在话下“此外,或可通过陶使君,施以政令,强行抑制徐州粮价;或者开官仓,以官仓之粮向民间发售,借以打压粮价。不过,行此法的弊端也很多,就算陶使君能力排众议,单以徐州官仓之粮,也未必能起到足够的效果。再有……” 糜芳在一边听得暗暗发急,兄长一番长篇大论,没有一个是足够牢靠的办法。 老陶要是有这种控制力,徐州的粮车早就源源不断的往来于青徐之间了,他自己这次也会登门……最直接的办法不是大哥说的那些,而是糜家出钱出粮,雪中送炭,帮青州渡过难关! 这不是明摆着吗?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行之有效之策?人家君侯又何必这么郑重其事的和自己兄弟商量? 糜芳着急,却又插不上话,无可奈何之下,只能端起茶杯猛灌,茶一入口,他当即就是一愣,这茶好像有些不对劲吧? “子方兄,有何不妥吗?”他脸色一变,王羽关切的询问也是接踵而至。 “没,没……”糜芳连连摇头,“就是这茶……呃,是芳少见多怪了。” 糜竺被兄弟的失态搞得有些气恼,皱着眉头呵斥道:“子方,君侯驾前,你不要太随意了。” 王羽笑着一摆手:“不妨事,是我这茶的喝法比较特殊,子仲兄不妨也尝尝。” “君侯的新法?那是一定要试试的了。”糜竺正好借机下台,端起茶杯,放在鼻端吸了口气,他神情顿时一动,“这茶似乎……敢问君侯,这茶也与今天要谈的事有关么?” 这个时代的茶之所以是高档饮品,并不是因为茶叶本身有多贵重,主要还是喝茶的方法。此时茶道还没形成风潮,却也有了雏形,按照通常的方法,饮茶是经过相当繁琐的步骤,或者说礼仪,最后的味道也很特殊。 而王羽这茶,似乎就是将茶叶煮了一下,无论味道还是火候,都与世风不同。 王家本身是豪强之家,马上又要与蔡邕联姻,当然不会在利益方面出丑卖乖。这茶的问题,只能说是王羽有意为之。 做生意有成就的,多半都是心思机敏之人,糜竺更是其中翘楚,故而他当即便有所领悟。 “正是。”王羽点点头,“子仲兄所说,都是良法,不过也都有其优劣之处,某思得一法,或可解此难题,想向子仲兄请教。” “不敢。”糜竺拱手辞谢,继而问道:“未知君侯之法……” “某的办法就是针锋相对。”王羽本着一贯的作风,直截了当的说道。 “针锋相对?”糜竺看看手中茶盏,又看看王羽,一时有些理不清头绪。 “就是他们卖他们的,咱们卖咱们的。”王羽竖起一根手指,解释道:“粮食,没人能垄断得了,顶多就是囤积居奇,而青、徐,幽州联手,却足以垄断很多项产品,到时候,各涨各的,说不定是谁先投降呢。” “……”王羽这番话里的新鲜概念太多,即便是糜竺这样的商道高手,也着实花费了些时间,才理解了个大概,“君侯的意思,竺明白,可这茶叶似乎……” “茶是后话,”王羽摆摆手,“这种东西在中原不是必需品,垄断了也没多大利润,要垄断,就要找跟粮食差不多的生活必需品才行,比如……” “盐?”话说到这份儿上,再想不到王羽要说什么,那就不是糜竺了。 青、徐以及公孙瓒的领地都临海,再加上他从袁绍手里夺到的渤海、乐安两地,整个北方的沿海地带,已经全部控制在了三方联盟手中。如果能达成协议,那么…… 多年的经验告诉糜竺,这是一笔大买卖,无论是利润还是影响力,都将是很可观的一笔大买卖!与之相比,糜家的亿万家财,根本不值一提! 第二四七章好大一盘棋 “明面上好说,不过,想完全控制住这么大的范围,恐怕……” 到底是名动一方的豪商,糜竺很快就从王羽描绘出的美好愿景中清醒过来,开始考虑起实际问题来。 垄断盐铁,并不是王羽的独特发明,而是前人早就干过的。 当年汉武帝为了集权,打击敌方豪强势力,就推行了以桑弘羊为主所制定的盐铁官营、酒类专卖及均输、平准、统一铸币等一系列财经政策。 之前没人想,是因为涉及的地方太多,在朝廷失去了权威的时候,任何一路诸侯,也不可能单独成事。 而王羽或是误打误撞,又或是提前布局,在整个北方沿海地带形成了统一的势力,垄断海盐的计划这才有了施行的基础。 不过,光有基础是不够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足够的利润,可以催生出足够的亡命徒。别说是王羽,就算当年的汉武大帝,也不可能完全禁绝私盐。 如果王羽以盐为武器,与冀州、兖州的各路诸侯交锋,盐的价格势必一涨再涨,其中的利润,将会使得无数盐贩子铤而走险。在利润面前,王羽的勇武之名,也只有靠边站的份儿。 另外,除了王羽提到的这些地方之外,还有江东。虽然那里的人口少,盐的产量也少,运到中原的路途也远,但若是有足够的利润可图,未必不能成为供应源。 再有,青州、幽州豪强少,但徐州可是繁荣之地,涉及盐铁生意的豪强不计其数,糜家就是最好的例子。陶谦对徐州的控制力有限,不可能同时开罪这么多豪强。 最后,如果盐价太离谱,最后苦的还是百姓。对王羽的名声也有影响。 总之,这个设想很不错,施行的难度却很高。 本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原则,糜竺将这些顾虑一一道来,一通长篇大论之后,也是口干舌燥,告了声罪,端起茶杯一顿豪饮。喝完。意外的发觉口中一阵清凉甘甜,对王羽这特别的饮茶方法,倒是来了点兴趣。 “子仲兄想的果然比羽更周到些,不过,羽这里也有些对策……”王羽沉吟片刻,忽然一抬头,扬声道:“来人,去请宫校尉来见我。” “喏!”门外亲卫应诺一声,不多时就带了个人上来。 “参见主公,”来人是个圆头圆脑的胖子。满脸堆笑,看起来颇有些滑稽。“末将宫天,二位糜先生。” 还没等王羽介绍,糜芳突然一蹦老高,指着那胖子大叫道:“宫将军?你不就是宫傲天吗?起了个大言不惭的名字的那个,丹阳来的私盐贩子!你,你不是杀了人,充军了吗?怎么。怎么在这里?” 胖子竖起大拇指,赞道:“子方兄好记性,当日只是见过一面。居然到现在还记得,幸哉,幸哉。当日宫某确实被充了军,然后去了洛阳勤王,再后就归于主公麾下了,承蒙主公不嫌某庸碌无为,一直让某在军中留任至今。” “难怪……”糜芳点点头,又摇摇头。 “子方,你与宫将军相熟?”他二人说的热闹,糜竺却是一头雾水。 看样子,此人与君侯的计划有关,今后说不定要经常打交道。若是弟弟与此人有故,自然最好,可是,就自家兄弟那脾气,和刚才咋咋呼呼的样子,说不定反是有嫌隙在先,那就麻烦了。 糜竺信奉的是和气生财之道,于人于己,都喜欢先留下余地,现在的情况让他有些紧张。 糜芳看了胖子一眼,悻悻道:“大哥你也知道他,他当年是跟着笮融来的,专门跑盐渎那条线,后来不知怎么跟张闿那些人起了冲突,结果这个胖子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那次却是勇猛得很,张闿手下的四大头领,死在他手里仨!” “后来广陵郡的赵昱派了大队人马围捕,才把这家伙给抓住,陶公怜他勇猛,就让他从了军,后来听说是死在军中了,谁想到……” “托福,托福。”宫天笑眯眯的冲着糜竺一点头:“过去在道上混,须得起个响亮的名号吓人才是,现在某已经恢复本名了。子方兄,过去得罪之处,还请多多见谅啊。” 他脸上还是笑态可掬,若不是糜芳的话犹在耳畔,谁能相信这家伙居然是个狠角色呢?看他和糜芳的模样,八成以前也有过摩擦,糜芳八成还吃了亏。 “嗯。”糜芳从鼻孔中嗯了一声,情绪看起来不怎么高。 糜竺看看胖子,又瞅瞅王羽,心中若有所悟。 “既然各位认识,那就更好了,宫校尉,接下来就由你来说明吧。” 王羽摸了摸下巴,端详着宫天。这胖子的伪装功夫确实不错,连自己都瞒过了。此人的武艺很普通,能杀人,八成跟他这身伪装功夫有关系,这样看来,这次的计划的执行人选倒是不用愁了。 “遵命。”宫天唱了个肥喏,转过身来。 “我家主公要收海盐之利,并非只为一时的投机,而是做了长远的打算。控制住盐价之后,不会一味上涨,而是一切如故,只是会在一些特定的时期,主动让盐价产生波动,进而打击那些囤积居奇,试图渔利之人。就像这次的粮价风波一样……” “原来如此!”糜竺恍然大悟,击节叫好道:“君侯天纵之才也!” 糜芳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家兄长,不知道后者兴奋个什么劲,不涨价怎么渔利啊? “此中缘由,以后再给你解释……”糜竺无意给弟弟扫盲,王羽的构想,比他预想的要完整得多,也宏大得多,他的心思现在都放在这上面了,根本无暇旁顾。 “除了向其他商家供货之外,主公会以糜家的商队为主,组建官方商队,在外行走……” “唔,嗯。”糜竺连连点头,既是为了自家的前景。同样是为了王羽的计划。 这计划并非他最初想象的那样,是王羽心血来潮的作品,而是有主导思想,并由点及面,完善过细节的整体策略。 普通的人可能不会理解,单纯从商品的价格波动中,会产生怎样的收益。但糜竺懂,东海糜家是经营了十数代人的豪商。而他糜竺,则是百年来,糜家最出色的一代家主。 王羽一直留意着糜竺的反应,现在他很满意。以商业盈利,用商业打击敌人,在华夏不算什么新鲜事儿。就他所知,春秋时代的名相管仲,就很擅长这一手。 这些策略,王羽理解起来没什么难度,但操作起来就不好说了。何况,他也不可能把主要精力用在这上面。必须得找个得力的执行者才行。 在这个时代,糜竺就是王羽所知道的,最精擅此道的人。 以前只是听说,现在得到了验证。王羽的嘴角一挑,逸出了一丝微笑,这位历史上的皇叔大舅哥,在前世完全没得到发挥的余地。现在,就让他为自己的大业绽放出光彩吧。 “至于沿海地带的豪强、盐商,青州以北。都不需要担心,比较麻烦的就是徐州。我家主公的意思是,软硬兼施,明里由子仲先生出面安抚、串联,暗地里么……”宫天眼珠一转,笑道:“二位可知,我家主公平了横行东莱的海寇管承?” “当然知道了!”糜芳抢着接话道:“鹰游山那些海盗最近收敛得很,就是因为这个!” 鹰游山就是后世连云港东面海上的东西连岛,是个很大的岛,上面盘踞着很多路海匪,单独一路没有管承那么强,总数却比管承的部众还要多。因为徐州富庶,所以这些人也不需要抢掠,岛上倒是以私盐贩子居多。 这么个地方,陶谦剿灭起来费力不讨好,时间久了,也就听任之了。 王羽剿灭管承,在中原几乎没人知道,只是震慑了辽东而已。但对沿海地带的诸多海盗来说,那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众盗如今无不噤若寒蝉,生恐下一刻,王羽就将刀口调转,对准他们。 “所以……子仲兄,你明白了吗?”王羽冲着糜芳点点头,然后转向糜竺,意味深长的说道。 “君侯思虑深远,竺佩服。”糜竺怎么可能不明白,威逼利诱,自己利诱,这个阴狠的胖子自然就是威逼的。 鹰游山的海盗虽多,但面对能轻易剿灭管承并且收编之的青州水军,那还不就是一盘菜么?宫天在徐州也算是熟门熟路了,加上他原来的经历,扮海盗又有何难?陶公目前正为境内豪强焦头烂额,只要暗示一声,还怕老头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 江东那边也不足虑,山高水远的,等到那边发觉盐价的商机时,青州水军恐怕已经形成规模了,到时候,纵横江东又有何难? 想到这里,糜竺心中一动,抬头看看王羽似笑非笑的神情,一个让他无法置信的念头掠过心头。 说不定,这不仅是控制商路那么简单,而且还有为将来布局的意思! 陶公年事已高,两个儿子又不成器,性情温和,不能文也不能武,更没有什么心机城府。让他们接位的话,只会将陶家彻底葬送。 陶公先前在洛阳赠军予君侯,将来就有可能赠徐州基业!不过,现在徐州内部不稳,陶公自己都弹压不住,若是贸然进行交接,很难说会演变成什么情况。 借着稳固商路这件事,君侯可以对沿海的豪强进行分化瓦解,能拉拢的拉拢,拉拢不了的就假借海盗之名除掉。几年之后,徐州、青州连成一体,就水到渠成了,就算有少许不识时务的,最终也只能是螂臂挡车。 难怪君侯不急着让自己入青州呢。 再往深里想想,若是这个过程足够快,说不定还可以趁势向江东…… 联想一旦开始,就很难收回来,直到被弟弟轻推了一把,糜竺才从畅想中回过神来,见王羽正看过来,他连忙躬身告罪:“竺一时失神,倒教君侯久候,惭愧。” “无妨。”王羽笑着一摆手,“除了盐政之外,还有另外一些想法……嗯,某先为二位引见一下,以后徐州方向就交给糜家,青州这边,就这二位来负责……” 说话间,又有二人分别从前后门走了进来,糜竺兄弟一见之下,当即就是惊喜交集。 第二四八章何如辅英主 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长长的柳叶眉舒展如剑,俏皮中带着一丝坚强,对糜芳来说,这张俏脸,这副神情,他再熟悉不过了。 少年时代,每次小妹摆算筹赢了大哥,或者用什么恶作剧,成功捉弄了自己,她都会摆出这么副神情。有些俏皮,有些得意,会说话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仿佛在说:看,这次我又赢了。 悬了差不多一个月的心总算是落了地,一阵狂喜涌上心头,顾不得计较小妹擅自离家,贸然应募的荒唐举动,糜芳急急起身,便待上前相认。 脚尖上却传来的一阵剧痛阻止了他,他愕然转头,见自家大哥一派夷然自若的模样,完全没有上前认亲的意思。倒是不经意间的扫过来的眼神,显得意味深长。 尽管搞不清楚为什么,但糜芳知道,大哥确实无意此时相认,至少不打算主动认亲。 糜芳性子虽有些急躁,但对自家兄长却一向是敬服的,知道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只能强自压抑,把到了嘴边的呼唤给咽了回去。 这一系列的变化都在眨眼间,糜芳收发都急,结果一口气没喘匀,生生憋了个大红脸出来,倒叫宫天大是腹诽:糜家老二果然没啥长进,不就是个美女吗?至于么? 看到了糜芳的窘迫,对面那双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充满了笑意:最坏的就是二哥,总是做梦想着一步登天,自己又不肯努力,反而整天打着拿自己做礼物的主意,让他受点窘也好,省得他贼心不死。 “这位是国渊国子尼,为刺史府主簿……” 将糜家兄弟的神情尽收眼底,王羽心中雪亮,他并不点破。象没事人一样为双方互相介绍起来。糜家兄弟在徐州发挥的作用更大,更深远,不急于将其拉近幕府,保持现状就好,所以,青州这边也需要有人指挥调度。 国渊在实务方面涉猎颇广,让他在屯田之外,再分一部分精力出来兼顾商业。也算是人尽其用。至于另外一个么,王羽眯起了眼睛,将笑意隐藏起来。 “这位是倪贞姑娘,二位也应该听说,她在算学上的天赋可谓惊人,又通晓经商之道,故羽开了个特例,征辟为幕府从事,以后大家要多亲近亲近。” 糜芳瞠目结舌,不能作答。糜竺则表现得很从容,拱手一礼。道:“东海糜竺,见过子尼先生,倪从事……” 糜竺的口才相当不错,说话时完全不带地方口音,但这个‘倪’字他说的却含含糊糊的,听起来像是咬了舌头。 “子仲兄有礼了。”国渊不知就里,他的才干主要在政务上。对察言观色这种事本就不是很在行;穿着男装的糜贞忍住笑,与国渊一起向兄长还礼,看起来倒也似模似样。 宫天这个私盐贩子对气氛敏感得多。眯缝着一双小眼睛,在双方脸上扫来扫去,试图找出点线索来。 王羽却不理会那么多,他现在很忙,非常忙,既然已经确认了与糜家的关系,那么就没必要再做试探,直截了当的把计划展开才是正经。 他摆摆手,示意双方各自落座,开口道:“海盐贸易只是个开始,羽勾画的贸易蓝图,远不止如此,子仲兄,先前送去的新纸,你可看过了?” 糜竺恭敬道:“君侯高才,先建书院,再造新纸,教化万民,功德堪与古之圣贤比肩。” “子仲兄谬赞了,”王羽笑着摇摇头,“且不说造纸术不是某发明的,就算是,某的初衷也没有子仲兄想的那么远。在商言商,子仲兄还是不要拘泥那些俗礼,直来直去就好,若是在徐州销售,此纸的销路如何?” 糜竺微一沉吟,不答反问道:“那要看君侯的意思,和这纸的生产耗费。以竺看来,售纸或以高价,针对世家豪强,以精取胜;或以低价,针对民间,以量取胜。” “纸主要原料是竹子,成本并不为高,若是组织得力,规模上得去,成本还会进一步降低……”王羽不作隐瞒,将新造纸术的相关讯息和盘托出。 他本来就没打算自己组织生产,东海糜家家财亿万,门客、仆从近万,经商经验也很丰富,交由他们组织才是最省事的。 其实,他的新造纸术,也就是在原料上动了点脑筋,比原来的造纸术高明不了多少,就算没有他,按照原本的历史进程,纸的普及也不是很遥远了。 所以,没什么可保密的。 他觉得无所谓,糜家兄弟却很激动,虽然理解王羽让他们留在徐州的苦心,但难免还是有被抛在外围的感觉。现在王羽对他们毫不隐瞒,正好消除了这种疑虑。 “既然如此,徐州民间富庶,豪富尤多,以竺之见,完全可以由高及低……”谈起生意经,糜竺身上不见了雍容优雅,侃侃而谈的样子,倒像是个纵横家。 他谈及了从生产到销售的方方面面:工坊的选址、建设;如何用其他生意来隐藏原材料讯息;如何根据产量来调整销售的策略,如是种种,很多都是王羽事先没想到的,但听起来却有些熟悉。 王羽仔细回想了一下,才发现这熟悉感从何而来,后世的商业资讯中,似乎有一些类似的内容,尤其是怎么对商业信息进行保密那一块。 当时听到的时候觉得很厉害,现在看来,也不过就是老祖宗遗留的智慧而已,把工作委托给专业人士,就是省心啊。 随着对糜竺的了解越发深入,接下来的事情谈起来就越发顺畅了,王羽只管点出大致的构想,细节什么的完全就不问,只是让在场的众人自己去完善讨论。 除了盐、纸之外,王羽的构想中还有冶炼、茶、铸钱、酒类等等,差不多就是汉武帝时代,桑弘羊的商业政策的改进加强版。大部分都是他和田丰、国渊等人商议后,照本宣科的结果,少部分是他根据领先时代的知识,加以增强的。 随着默契的加深。糜竺对王羽的敬佩也是越来越深刻,他不知道对方小小年纪,怎么会懂得如此多常人不了解的知识。 比如那茶,事先谁能想到,王羽预定的茶市场是在辽东,乃至草原、大漠呢?不是王羽说起,根本就没人知道,茶还有预防疾病的作用。尤其对那些生活在草原上,长期吃不到蔬菜的胡虏来说,此物堪称灵丹妙药。 此外,王羽还提出了大规模海贸的概念,茶和陶瓷,就是他为了海贸特意挑选出来的重点商品。 这些先知灼见,为糜竺打开了视野,让他看到了传统商业之外的广阔空间,而且越是琢磨,就越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着的深远意图。 沉浸于此。陶醉于此,以至于直到从刺史府告辞出来。他的心神仍然恍惚不定,走路时也是深一脚,浅一脚,像是喝醉了似的。 “大哥,大哥!”从离开议事厅,糜芳就试图把兄长唤醒,开始声音很小。发现没有效果后,他又提高了几分音量。等到出了府门,他干脆凑到糜竺耳边大声叫嚷起来。 “呃。哦?”糜竺如梦方醒,看一眼弟弟,茫然问道:“是子方啊,何事?” 糜芳翻了个白眼,“大哥,你想什么呢?刚才君侯跟你道别,你却只管傻笑,平时总是告诫我,要遵守礼节,注意形象,唉,你这是怎么了啊!” “一时想的入神,君侯应该不会见怪的。”糜竺回了回神,笑着挥挥手,为自己的判断加了句注脚:“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君侯是位真英雄,只要咱们把计划执行的完美,他又哪里会在乎这些小事?” “那倒也是,君侯年纪不大,可这份气度真是……”糜芳也是感慨万千,不过,他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见兄长恢复了常态,他急忙将憋了许久的疑问说了出来,期盼着兄长能为他解惑。 “大哥,你为何不让我当场认下小妹啊?以前没接触过,不知道君侯是这么随和的人,现在知道了,他对小妹也很看重,当场认亲,然后借着大婚之势,顺水推舟的来个亲上加亲……岂不是好?” 糜竺微微一笑,道:“子方,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所以,我一直说,让你多读书,遇事多琢磨……” “唉呀,大哥,你就别说这些了,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糜芳老大不耐烦的嚷嚷道:“刚才你们说的那些铁啊、茶啊的,我都听不懂,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已经琢磨了很久了,你行行好,就别吊我的胃口了。” “你啊……”糜竺瞪了弟弟一样,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只想着联姻的好处,有没有想过君侯在想什么,小妹在想什么?就凭君侯眼下如日中天的声望,你觉得他身边会缺女人么?若是,只想要几个女人,他勾勾手指,诸侯们还不把青州刺史府的门槛挤破啊?” 糜芳哑然:“那……” “以吾观之,君侯看女子,似乎喜欢才貌双全的,而且在成亲前,相处的越久,越融洽,才越喜爱……” “还有这种事儿?”糜芳眼睛一下就瞪圆了。 “你仔细想想就知道了,蔡公的千金,还有司徒府歌姬出身的那位貂蝉夫人,要知道,今次大婚,虽然是以蔡夫人为主,貂蝉夫人只能算是妾室,但礼数上,两人却是一样的!” 糜竺看着弟弟的眼睛,很认真的说道:“由此可以看出,君侯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小妹既然已经入了君侯幕府,她的缘法,就由她自行去好了。退一万步讲,就算她与君侯无缘,将军幕府中英才济济,将来更是前程无限,哪个又比徐州那几家差了?” “原来如此,大哥英明!”糜芳恍然大悟。 “这些都是后话,现在关键是要将君侯嘱托的事办好。” 糜竺话锋一转,道:“你我此来是为了出使,礼成之前,我不能离开,另外,计划的详细内容,还有不少需要商榷之处……我修书一封,你带着先回东海,当面呈予陶公。然后按照我说的,回朐县调动人手,做准备,事关重大,你切不可疏忽了。” 糜芳沉声应道:“大哥放心,事关我糜家的前程,我怎敢大意?” “这样就好。”糜竺点点头,心中涌起万千豪情。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这一次,我糜家的前程,当真是无可限量了。” …… 糜芳日夜兼程,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就从临淄赶回了徐州治所,郯县,在刺史府的书房见到了陶谦。 “鹏举此子,老夫初见时就觉得不凡,现在看来,他的成就比老夫想象的还要了得。思谋之深远,远在老夫想象之外。了不起,了不起啊。子仲得其主,以他的才华,成就无可限量,无可限量啊!” 看过糜竺的书信,陶谦也是惊叹不已,当着糜芳的面。发了一番感慨。 “敢问陶公,这不可限量……到底作何解释啊?” 在临淄的时候,糜芳就被兄长的说法搞得一头雾水。追问时。糜竺又自觉失言,不肯多解释,只是急催弟弟上路。 日夜兼程赶了几天路,借着疲劳,糜芳好容易忘了这茬,谁想陶谦又来了这么一句。糜芳的肚子本来就比较浅,这时再压抑不住心中的疑惑,大着胆子向陶谦问询。 “子仲自己应该已经领悟到了,也罢,老夫就给你点提示罢。”陶谦对糜芳向来不怎么看得上眼,不过他今天心情很好,糜芳不问,他也想找人说说话,干脆就借着这机会,一并解释了。 “子方,你糜家是豪商之家,可知古往今来,最有成就的商人是哪几位?” “越国范蠡,秦国吕不韦……”糜芳不学无术,但这种与自家息息相关的内容,他还是可以做到张口就来的。 “对,也不对。”陶谦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范蠡劳心费力,却不得其用,最后只能泛舟江湖,做个富贵闲人;吕不韦机关算尽,下场也是引人警醒,而且,此二人辅佐君王,用的都不是商家手段,算不得最有成就的商人,与子仲更是无法同日而语。” “那……”糜芳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又是迷惑,又是骄傲。 要知道,吕、范可是商人的偶像,终极目标,大哥的成就还在他们之上?可能吗?可陶公为人稳重,不可能故作惊人之语,也没这个必要,那大哥…… 下一刻,他屏住了呼吸,静听陶谦的后话。 “子方岂不闻,服帛降鲁梁,买鹿制楚,买狐降代之故事乎?”陶谦呵呵一笑,道:“子仲之才,虽及不上先贤,但却得英主,故而,虽才华不及,却有乘风之势,成就便在先贤之上,亦不为奇也。” 说罢,他推门大笑而去,留下糜芳呆立原地。 糜芳不太明白陶谦话里的深意,但那几个典故,他却是知道的。 陶谦说的先贤正是齐国名相管仲!他辅佐齐桓公,三策兴齐,以商战的手段,打击了周边邻国,一举奠定了春秋霸主的地位。 绨是齐国邻国,鲁、梁两国的特产,管仲劝齐桓公穿绨料衣服,并下令大臣们都服绨。上行下效,齐国的老百姓一时间全都穿绨料衣服,齐国绨的价格大涨。 管仲还特意对鲁、梁二国的商人说:你们给我贩来绨一千匹,我给你们三百斤金;贩来万匹,给金三千斤。吸引得鲁、梁二国的老百姓都把绨运到齐国卖高价,而获取利润。 鲁、梁二国财政收入大涨。这两个国家的国君就要求他们的百姓织绨。一年后,鲁、梁的老百姓几乎全部出动,忙着织绨运绨,从而放弃了农业生产。 时机成熟以后,管仲又劝齐桓公改穿帛料衣服,也不让百姓再穿绨,并“闭关,毋与鲁、梁通使”,十个月后,“鲁、梁之民饿馁相及”,即使两国国君急令百姓返农,也为时已晚,粮食不可能在短期内产出。 于是,鲁、梁谷价腾飞,鲁、梁的百姓从齐国买粮每石要花上千钱,而齐国的粮价每石才十钱。三年后,鲁、梁的国君不得不上表称臣,齐国不费一兵一卒,解决了西面的两个邻居。 无独有偶,管仲又用相同的套路,买鹿制楚,买狐降代,分别吸引楚国人去捕鹿,代国去抓狐狸,搅乱了两国的经济,进而解决了南北两个方向的强敌。 糜芳不懂管仲三策当中的经济战原理,但有一点他是很清楚的,陶谦引用这个典故,是将王羽放在了齐桓公之上,糜竺虽不及管仲,但却可以借势达到跟管仲接近的地位! 对他来说,这就足够了,足够让他为之激动,为之震颤了! 第二四九章合纵连横 汉朝循的是周礼,周制婚礼,确立于礼乐开国的西周,发扬于君子风范的春秋战国,丰富于大一统后的秦汉,纯粹的制式保持至汉代末期。婚礼在黄昏举行,故称为“昏礼”。 汉朝风俗讲究的是‘敬慎重正而后亲之’,作为人伦大礼,礼之大礼,周制婚礼注重的是礼仪的庄重大方。 喜庆的气氛也不是没有,但却是在庄重中体现出来的,王羽乃是一方诸侯,他的婚礼,自然不会和民间的婚礼一样,掺杂诸多俗礼进来。 总而言之,这场婚礼让王羽觉得很新鲜,反正青州的名士大儒很多,这些也不用他自己张罗,索性就带着一双眼睛看,然后亦步亦趋就可以了。 礼制的步骤大致分为婚前礼、正婚礼、婚后礼三个阶段。整个婚礼可概括为“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五种婚前礼,加上正婚礼时的亲迎,即所谓的“六礼”了。 前面那些都跟王羽关系不大,这段时间,他又是指导匠人改进造纸术,又是和国渊、糜竺等人讨论经济问题,忙得不可开交,这些事自然有他老爹和蔡邕来张罗,即所谓的家长包办了。 真正要他出面,要从迎亲开始。 在随从的摆弄下,王羽戴上了爵弁,身着玄端服,脚踏赤色舄,饰以黑色的下缘的纁色裳,充耳,佩玉,佩刀无一不全。 周礼尚黑,新人的礼服以黑为主。象征着端正庄重,和王羽熟悉的彩绣龙凤的大红吉服完全不同。虽然礼节并不繁琐,但庄重的气氛却让他觉得很别扭。 亲迎之前,还有一个程序要走,新郎的父亲要为儿子设宴饮酒,同时宴请赶来观礼道贺的四方宾朋。 王羽大婚的消息,早在新年前后,就已经放出消息了,除了陶谦之外。公孙瓒也派了使者来,此外,刘岱、曹操、刘表、袁术这几个或敌或友,关系暧昧不明的诸侯也纷纷遣使道贺,张邈更是亲身到访。 最令王羽意外的是,吕布居然也派了人来。 不过,这人很别扭。明明是个示好,并扯近关系的机会,他却让使者只管向貂蝉道贺,把王羽这个新郎官晾在了一边。 对此,王羽帐下的武将都很恼火,王羽自己倒不怎么在意。他太了解吕布了。这家伙就是这么个别扭的人,他能派个人来,送份礼物,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再期盼更多。就是自己得陇望蜀了。 这个过程跟后世的婚宴差不多,新郎可以随意走动。因为王羽的身份,这场宴会的气氛也显得越发凝重了。 第一个找上王羽的是阎象,例行的道贺之后,他开始大倒苦水。 “君侯去后,南阳的局势急转直下,一发不可收拾啊!得到了曹操的增援后,周昂的气焰越发嚣张,尽占了陈国之地还不算,接下来又打起了颍川、汝南的主意!再加上张济叔侄、刘表从西南两个方向的夹击,我家主公难以兼顾,颇有些招架乏力,望君侯念在当日并肩作战的情谊……” “等等,”袁术的颓势,不是什么新鲜消息,王羽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直到阎象说到后面,他心中忽然一动:“你说刘表攻入了南阳?孙将军呢?” “呃,君侯您还不知道么?”阎象一脸苦相,心中却在紧张的盘算着。 其实,早在王羽大婚的消息传到南阳前,他就已经动身了,连礼物都是路上现准备的,他原本就是为了求援而来。 他认为在婚礼上,借着高兴劲,本来很难办的事情可能会变得好办些,不过,若是照实说,时间上似乎有点对不上。 一边斟酌着词句,他慢吞吞的说道:“襄阳战局本来还算顺利,孙将军击破了黄祖的水军,顺利渡江,直驱襄阳城下,将襄阳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只是因为城高壕深,城内粮草亦充足,故而一时不得破城……” 他不指望能骗过王羽,只是有意略过了具体时间,好在王羽也不关心这些。 “然后呢?” “然后?”袁象脸色更苦,“刘景升用了蒯越之计,以孙将军每战必身先士卒,在岘山设下了埋伏,然后遣刘表从子刘磐为帅,提一旅精锐出城夜战,用诈败之计将孙将军引到了岘山下,然后……唉!” 最后,他一声长叹,叹息声中,饱含了无尽的悲凉。 “原来,孙将军已经……”王羽有些黯然。 尽管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了,可听到阎象这个当事人亲口的证实,王羽还是感觉一阵惆怅。孙坚的弱点,徐荣早就点明了,可没想到,他还是重蹈了覆辙,上一次有祖茂救命,这一次却是连命都搭了进去。 另一边,黄忠却是长出了口气,老将是个相当固执的人,尽管事情过去很久了,可他还是将孙坚当做了生死仇敌。 “虽然身中数十箭,孙将军却没有当初阵亡,只是伤了主将之后,荆州兵马趁势围攻,江东兵马大溃,最后逃过江者,十不存一二。要不是孙小将军勇武,先是击破黄祖兵马,并生擒之,然后护着重伤的孙将军且战且退,江东军怕是已经全军覆灭了。” 阎象再叹一声:“虽然孙将军逃得一命,但毕竟伤势过重,眼见着就……就算伯符真的寻到了神医妙手回春,江东军损失大半,豫州周昂咄咄紧逼,眼下也是无以为继了。” 没当场战死?书里面又错了? 王羽微微一怔,转头看到黄忠一脸忿忿不平,忽然有所领悟:自己若不出现,黄忠本来是要南下投刘表的,后来不知怎地又去了长沙。没准儿啊。前世的黄忠就在夜袭部队当中,以他的箭术。夹杂在乱箭之中,抽冷子来上一下,别说是孙坚,就算是吕布也得中招啊。 就是不知道这时候华佗在什么地方,若是凑巧游荡到南阳,说不定…… 孙策的处子秀似乎也提前了,并且成为了襄阳之战中,江东军唯一的亮点。自己若是不加干涉,他接下来的行止如何?会遵循前世的轨迹,去江东,还是替代孙坚,在中原为袁术征战? 浮想联翩之时,阎象似乎又说了什么,但王羽却一点都没听进心里去。他完全沉浸在了对历史的畅想之中。 “鹏举贤侄,其实公路将军的提议,你不妨斟酌一下,那曹孟德并非寻常之人,当日汝南许子将曾评价此人为: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近短时间。虽然他事事都被你压制了一头,可到现在,也已是羽翼丰满,若继续放任之,迟早会变成心腹之患呐!” 打断王羽畅想的是张邈。王羽虽然没听清阎象后来又说了什么,不过。从张邈这番话中可以轻易分析出来。 袁术被打懵了,无奈之下,只能低声下气的求自己。自己若是挥师西进,曹操肯定要回援老巢,这样一来,袁术就可以从容面对周昂,先斩掉袁绍伸到豫州的手了。 而张邈与曹操早有宿怨,曹操取了东郡之后,顺势南下,吞并了济阴和陈留,这才与周昂合兵一处,攻略颍川。 在青州军攻略方向的问题上,这两位的意见是一致的,都主张要王羽西进。 “曹操受了袁绍的驱使,不得不以主力兵马南下作战,留守东郡的只有夏侯淳的数千兵马,只要青州军势一到,必如沸汤泼雪,东郡旦夕可下。而后贤侄或与公孙将军南北夹攻袁绍,或与公路将军公击曹操、周昂,然后平分兖、豫之地,岂不比困守青州为佳?” 张邈舌粲莲花,极力劝说道:“某这个当伯父的虽然没什么本领,但在东郡还是有几分薄面的,青州兵势一到,必有呼应,贤侄只要排除刘公山的干扰,东郡可唾手而得!贤侄,吾与汝乃是至交,亦无争雄之心,此番只为除贼,并无他意,你千万莫要错失良机啊!” “伯父的心意,某已知之,并无怀疑,然军国之事,死生之地耳,不可不详查,伯父且容某思之。”张邈的诚意,王羽可以确认,以对方目前的实力,本也不太可能与自己相争,顶多以献东郡之功,在自己这边占个险要的位置罢了。 不过,取东郡不难,难的是之后如何保住东郡。 那是个四面受敌的地方,一旦公孙瓒有了闪失,自己就会被袁绍、曹操两面夹击,说不定还会多出个吕布或者西凉军。 袁术指望不上的,此人只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 适才张邈提议自己与袁术平分豫州时,阎象眼中分明闪了一丝暧昧不明的神色。后者应该没想到,自己回过神后,一直用眼角的余光观察他的神情,所以才情不自禁的流露出了真实的想法。 王羽不打算孤军作战,与其当个出头鸟,引起众人的警惕,还不如在河北与公孙瓒并肩作战,从袁绍身上捞好处呢。 不过,这话只能对自己人说,对外人就没必要说那么清楚了。只要自己不出手,摆出一副既心动又有所顾忌的姿态,就可以左右逢源,捞尽好处,正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道理。 见王羽摆出了一副犹豫不决的神情,张、阎二人劝说的更起劲了。相对于张邈的实惠,袁术开出来的条件比较奇葩,他提起了当日乔瑁的未了心愿。 “皖县乔氏世代名门,乔元伟当日虽死于刘公山之手,但他与你商议过婚事之后,便修了书信回家。乔公接信之后,也有首肯之意,只是公伟初丧,他一时不得提前。乔公与老太尉是故交,庐江太守刘勋亦是袁氏门下,我家主公有意做个冰人,玉成此事……” 王羽哭笑不得,袁术这人的大脑回路确实与众不同,用别人家的女儿给自己做人情,邀援军,然后在自己的婚礼上提起,这种奇葩事。果然也只有袁公路这种奇人才能干得出来了。 阎象自己也有点脸红。 这是他出发前,袁术开出的条件。现在说,确实有点不合时宜。可主公舍不得还没到手的豫州土地,又急待援军,王羽有风流之名在外,此刻似乎就差那么一把劲了,不设法推一下,岂不是白白错过机会? “既是做妾,以乔家的身份。自然不好选嫡出的女儿,不过,乔家庶出的女子中,颇有几个有倾国之容的,君侯可任选之……一待君侯打动了往庐江的路径,此事就可成行,一年一件喜事。又何乐而不为呢?” “容某细思之……”王羽一头大汗。 质量不足,就数量补足?自己倒是不在乎身份什么的,不过,等等,庐江皖城的乔家?听起来有些耳熟诶。 劝说了半天,张邈二人也是口干舌燥。见一时不能成功,也只好摇摇头,退开一旁,免得逼得太紧,把王羽惹恼了。 王羽身边刚空下来。那边程昱就凑上来了。 如今,程昱已经投了曹操。对此,王羽也只能表示遗憾了。 在华夏,名声、实力都很重要,但在这之外,人际关系更加重要,袁阀的势力大,固然和他家的名望分不开,但更重要的,还是门生故吏以及姻亲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 以程昱为例,与曹操、刘岱、袁绍都能扯上点关系,有远有近,但他更看好曹操。而泰山王家与程昱基本上属于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所以,虽然王羽目前的态势比曹操更好,程昱也不肯主动上门投效。 比起程昱,更让王羽遗憾的是荀彧。 颍川荀氏在当地盘根错节,但凡稍有名气的士子,都与他家有些扯不清的关系。所以,得了荀彧,就等于得了个人才库,尤其是在曹操南下颍川之后,当地士子更是纷纷来投,曹操的势力迅速得到了壮大。 其实青州这边也差不多,士人们也是互相引荐,来了个王修,就举荐了国渊,国渊后来也举荐了几个同窗,也都是颇有才干,与国渊风格类似之人。 只是青州留名后世的名士太少,这些人王羽大多都没听过名字。其中一个叫戴黍的,在农业领域的知识,跟国渊都差不多少,若非国渊举荐,也只有被埋没的份儿了。 所以,王羽也不后悔,已经错过的,就随他去好了。现在他已经融入了这个时代,能以汉朝人的思路来考虑问题了,能确保将来不犯错就可以了。 “东阿程昱,见过君侯。” “仲德先生,久仰了。”虽然是个文人,但程昱的个子很高,王羽已经算是雄壮之人了,程昱比他还要高出几寸,让王羽少见的体会了一把仰视看人的感觉。 程昱不但长得高,作风也很直率,直截了当的问道:“昱冒昧,敢问君侯,适才张使君二位是否在劝说君侯西去兖州?”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王羽暗自提高了警惕,树的影人的名,即便在曹魏的几大谋士之中,程昱也是风头甚劲的一个。眼下贾诩不在身边,面对此人,不小心可不行。 “昱尝闻: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又有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昱思之,深以为然,不知君侯意下如何?”程昱不答反问。 “有些道理,”王羽也不示弱,话锋一转,也是反问道:“不过,若是螳螂的动作足够快,说不定可以吞蝉,化身为鹰隼,转而猎取黄雀,仲德先生以为如何?” “君侯莫非欺昱耶?”程昱大笑,看似不经意的往厅内角落扫了一眼,道:“君侯近日与东海糜家往来密切,谅那商贾之家,有何值得君侯频频关注之处?莫非只是因为一女子?显然,君侯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也。” 王羽微微一怔,继而笑道:“那孟德兄是什么意思?” “当今之世,称雄一时者虽多,然则余者碌碌,唯君侯与我主堪称英雄!” 眼见天色渐晚,吉时将至,程昱也没空详说利害关系,匆匆将提前准备好的高帽拿了出来,直言道:“与其两家交战,让其他人捡了便宜,不如两家结盟,留下刘岱为缓冲,暂不交兵,待天下局势分明,再决胜负,又或成南北两朝,均分天下,何如?” 曹军内部,目前的主流意见都认为,王羽下一步的扩张方向是徐州。 这很好理解,陶谦年事已高,权柄又不太稳当,与其恋栈不去,最后鸡飞蛋打,还不如送个人情给后辈。落得好名声之余,王羽是个重情之人,将来肯定还有回报。 目前,徐州最容易拉拢的,就是商人出身的糜家。曹操的幕僚没有笨人,不会以为王羽跟糜家眉来眼去,只是为了一个女子,目标只有,也只能是徐州。 所以,程昱借着隐喻的方式,点明中原形势,然后又点破王羽图谋徐州的心思,想借机达成合议。当然,这合议很脆弱,但两家目前确实都没有余力互相攻击,与其疑神疑鬼,不如用合议来维持住脆弱的和平。 至于将来如何,那就将来再说了,所谓春秋无义战,今天怎么保证得了明天的事呢? 王羽面无表情的看着程昱,似乎很不高兴的样子,其实他肚里却在偷笑。 曹操和他的谋士们足智多谋,可毕竟逃不开这个时代的局限性,自己固然迟早要对徐州下手,但肯定不是现在。利用敌人的判断失误,自己能不能捞点什么便宜呢? “主公,吉时已到……”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就被仆从打断了,转头看时,正见老爹冲自己招手呢。 高朋满座,宾客如云,再结合以青州如今的气象,以及儿孙满堂的美好未来,老王匡也是老怀大慰,满脸都是欣慰的笑容。眼见金乌西斜,儿子却迟迟不就位,老头有点着急了。 王羽打了个让老爹稍候的手势,转过头来,悠然说道:“羽闻:北溟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程昱哑然,不知道王羽突然引庄子的逍遥游用意何在。 “这么大的鸟,从天上飞过,声势自然是惊人之极,有只正巧捕捉到猎物的猫头鹰见了,非常惶恐,也非常焦躁,它‘呱呱’的向天狂叫,生怕鲲鹏来夺它的死老鼠,其实呢,鲲鹏那么大个头,一只死老鼠怎么够吃呢?” 无视程昱瞬间变得雪白的脸色,王羽淡淡一笑,转身向王匡走去,人已离开,语声犹在:“仲德先生,请转告孟德兄,合议什么的就不必了,来日沙场重逢,再论雌雄,岂不快哉?” 第二五零章实力为本 王匡无意干涉王羽和程昱之间的冲突。 他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自己的权谋上不了台面,所以当初才一力主张依附袁绍,为袁绍打先锋,就是想找个靠山的意思。 也正因如此,回到泰山后,他才默认了王羽的安排,将军政大权交出,和老朋友一起张罗起书院等无关痛痒的琐事来。 张邈、袁术的邀请也好,曹操、刘岱的威逼利诱也罢,都跟老王匡没有关系,他要做的,就是让这场婚礼顺利进行下去,不要当场闹出什么不愉快,影响气氛的事就好。 见王羽依言上前,王匡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的嘱咐道:“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勖帅以敬,先妣之嗣。若则有常。” 这是古礼的训词,大致意思是:去吧,迎接你的内助,继承我家宗庙之事,勉力引导她,敬慎妇道,继承先妣,你要始终如此,不可懈怠。 王羽按照事先背好的台词回答:“诺。唯恐弗堪,不敢忘命。”说完,他躬身施礼,谢过父亲的训导,转身出门接媳妇去了。 他走了,程昱的脸色却还没缓过来,依然青一阵白一阵的变幻着,正如他既愤怒又疑惑的情绪一样,起伏不定。 跟随王羽去迎亲的,只是一些亲随,宾客们都留在原处,来的人无一不是眉眼通透的,将程昱的神情看在眼中,众人也是神情各异。 如张邈、阎象,都笑得很得意。顾盼之间,满面春风;其他人互相对视。神色都有些暧昧不明。 荆州的战事已经接近尾声,除非刘表突然有了魄力,准备与董卓争夺南阳,或者董卓不在意拉长战线,试图向南扩张,否则在入夏之前,荆州就会恢复平静。 不出意外的话,初平二年的战事。将在豫州、河东,以及河北展开,除非王羽在兖州插一脚,那样一来,中原的局势就会变得彻底混乱起来,谁也无法预测结局。 对那些有意浑水摸鱼,或隔岸观火的诸侯们来说。局势自然还是越乱越好。而王羽和程昱的冲突,很可能就预示着这场中原大战的开启,诸侯们怎么会去干涉呢? “仲德因何发怒?”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在窃喜,也有人和程昱一样忧心忡忡,待王羽的身影消失。有人走到程昱身侧,不无关切的问道。 程昱转头一看,说话的人正是好友王彧。此人也是东阿人,在刘岱帐下出任别驾,早先曾在刘岱面前举荐过程昱。虽然被程昱婉拒了,但此事却无损两人的交情。 目前。在青州问题上,刘岱和曹操本也是统一战线上的,因此,在公在私,两人都是相当亲密的关系。 “竖子狂悖,吾好言相劝,以利害说之,不想他竟出言不逊,而言讥嘲,实令人恨煞!”尽管关系很好,但程昱依然不打算将王羽最后那句嘲讽说出来,只是含糊其辞的将其带过。 那个讽刺实在太狠了,如果王羽确实不打算西进兖州,自己这边却摆出如临大敌的架势,肯定会变成天下人的笑柄;可若是当成没这回事,万一对方果然…… 程昱心中忽然一动,他终于明白王羽为什么搞这么一出了,对方的目的,就是让自家疑神疑鬼,在青州有明确的军事行动之前,一直不敢掉以轻心。 用一句话牵制千军万马,此子实在是目中无人,简直没把兖州群英放在眼中。可话说回来,自己这边又没法置之不理,对方行事一向出人意表,谁能保证他不是瞒天过海,真的要取东郡呢? 一时间,程昱也是心乱如麻,惶惑不已。 “仲德,仲德!”王彧连唤数声,才算是把程昱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他不问好友因何走神,左顾右盼了一番,然后压低声音道:“刘公也有些计较在,仲德不妨一起参详参详。” “哦。”程昱低低应了一声,任由老朋友热切的低语声在耳边回荡,却无法在心头留下痕迹。他好像抓到了点什么,却又像是隔着一层雾霭,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只有一件事可以确认,那就是他自己请缨走的这一趟,从一开始就错了。 身边没有旁人,王彧说的很起劲。 换在从前,程昱就算不以为然,也会一脸自行的笑着,指出对方计划中的漏洞,然后在对方的恳请之下,一一纠正,视对方的诚意,决定是否做出进一步的提示。 可今天,他突然有些疲倦。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太过愤怒,以至于无法集中注意力;又或是想通了什么,碰到了某种瓶颈,所以才心神不宁,总之,王彧说的那些东西,完全无法让他投入进去。 或许,自己心里已经意识到了,那些合纵连横的计谋根本不可能成功吧? 对,就是这样没错! 想到这里,程昱的眼神顿时一凝,他想通了,他终于知道王羽打的什么主意了! “文彦兄,刘使君的话,我会转达给孟德公,军情如火,小弟先走一步,就此告辞。”想通此节,程昱更不迟疑,当即向王彧一拱手,交待一声,转身匆匆而去。 “仲德,你……”王彧很诧异,明明自己才之说了个大概,计划中最精彩那部分还没说呢,程仲德怎么就…… “曹孟德不会用人,怎么就遣了这个牛脾气来泰山?王鹏举素有蛮横之名,这俩人碰上,那就是个针尖对麦芒,岂有不争执之理?他走了倒也罢了,却是坏了吾主的大事,真是岂有此理。” 王彧气得直跺脚,却也无可奈何,等他琢磨出个所以然来,程昱早已去得远了。他只能摇摇头,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和其他宾客或幸灾乐祸。或冷眼相看的神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 “程昱走了?”泰山是王羽的老巢,消息自然灵通之极,程昱出门没多长时间,王羽就得到了消息。 宫天是个极擅长察言观色的,王羽和程昱的冲突,他都看在了眼里,见王羽皱眉,他抢着献殷勤道:“主公。那个瘦竹竿对您不敬在先,又提前开溜,说不定是心里有鬼,要不要属下追上去,把他……” “杀使者?”王羽看了胖子一眼,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这个胖子很会做人。 先前被自己当做军需官扔去管后勤。没什么怨言,现在委以重任,也没有得意忘形。这时代的婚礼,没有什么伴郎的说法,跟着迎亲的都是随从,他却不嫌自贬身份。舔着脸挤了进来。 从王羽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本着为主分忧的原则,宫天还是大着胆子,提出了很符合他身份的意见:“当然不是在咱们的地面上出手,济北国那边现在乱得要命。万一有哪路山贼不开眼,跟主公您就没什么关系了。”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属下向张使君的随从打听过了,这程昱在东郡大大有名,当年曾带着一群百姓,硬从数千黄巾贼手中夺回了东阿城!这样的人,就算没对主公不敬,杀了也是有益无损啊。” “你想的倒是周到。”王羽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趁机斩除曹操一臂?听起来似乎不错,可有那个必要么?就算做的隐秘些,难道还能瞒得过天下所有人么? 没等胖子在脸上堆起笑容,王羽脸色忽然一肃,冷声道:“有这个心思,都用到东海去吧!阴谋这种东西,不是什么时候能好用的,东海的计划虽然不怎么大气,但毕竟靠的也是实力,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 见胖子一脸惶惑,王羽也无意解释。 自己离境北上,对青州老家威胁最大的就是曹操,如果能保证相安无事,当然是最好。不过,想要保持和平,靠一纸盟约肯定是不行的,如果自己痛痛快快就答应了,只会让人觉得有机可乘,而且还会惹恼两个盟友。 摆出强硬姿态,震慑周边之后,再虚晃一枪,给周边势力留下深刻印象,让他们不敢轻动,这才是最好的应对之道。 青州的战略是厚积薄发,至少在接下来的两三年内,维持住河北的局势,不至形成威胁。等到屯田、贸易、养兵纳士皆有所成之时,青州兵马席卷天下就水到渠成了。 曹操那边,自己的用意可能瞒不了太久,不过,程昱是个聪明人,他应该能意识到,自己想要让他意识到的东西…… “主公,蔡先生迎出来了,您该下车了。”千念百转间,耳边传来一声低沉的提醒。 周礼中,女家是不会刁难女婿的,岳丈会迎出大门,行过诸般礼仪步骤之后,女婿出门,新娘跟随其后。 这个过程颇为繁琐,如门、阶前、上堂都要行礼作揖,一个步骤都差不得。蔡邕是大儒,对这套东西熟悉得很,做起来游刃有余,王羽却折腾得满头大汗,比在战阵中杀了个七进七出还累。 不过,想想后世的婚礼,王羽倒也心平气和了,比起那些杂耍似的不靠谱婚俗,周礼还是很体谅人的。 等到礼毕之后,看到身着玄色纯衣纁袡礼服,款款走来的蔡琰时,王羽更是觉得这一番辛苦没有白费。 执子之手,同上婚车,乐声缓缓响起。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 将翱将翔,佩玉琼琚。 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王羽微微茫然,这曲词分明就是诗经中的诗句,难道,这就是古代的结婚进行曲吗?仔细想想,似乎也是这么个意思,若非迎亲,怎么会有女同车呢?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 将翱将翔,佩玉将将。 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乐声袅袅,与夕阳融为一处,将天边的那一抹艳红,衬托得愈发亮丽起来。 第二五一章虚晃一枪 如果说,初平元年的春天,是乱世的开始。 那么,初平二年的春天,就是乱世的最佳写照。 西北,董卓的西凉军用半年的时间,养好了旧伤,大举东进,向河东、洛阳、南阳三个方向同时出击,关中大地上,烽烟处处。 西南,益州牧刘焉平定了黄巾贼马相,将目光投向了汉中。他收编了在巴中一带传教的五斗米道,任命其首领张修为别部司马,令其率众为先锋,攻打汉州太守苏固。 苏固兵微将寡,又无勇略,无奈之下,只能频频遣使向长安请援。 董卓接信后迟疑不决,既想趁机将汉中控制在手中,又舍不得从前线抽调兵马。最后听了太尉黄琬的建议,任命名将朱隽为司隶校尉,行使左将军的权力,重组北军,克日启程,增援汉中。 袁术折了猛将孙坚,无力抵挡三面夹攻,听从谋士的建言,只在边境处留了几个县城,放弃了包括治所宛城在内的南阳大部分领地,大踏步的撤到了汝南,为了争夺豫州,与曹操、周昂战成了一团。 击退了袁术,刘表信心大增,本待趁势北上,全取南阳,进窥洛阳、关中,怎奈以蒯、蔡为首的地方豪强纷纷抵制,无可奈何之下,也只能见好就收,将宛城拱手让给了远道而来的张济叔侄。 刘表原本以为,张济不会在宛城逗留太久,要么依照西凉军的习惯,抢一把就走;要么就是北上洛阳,牵制吕布兵马,为河东的西凉军主力创造战机。等到张济一走,他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接管南阳了,尽取荆州之地了。 可他没想到,张济叔侄两个打仗很勇猛,却没什么志向。占据了宛城之后,就窝在那里不动了,十足一副小富即安的乡巴佬嘴脸。 那叔侄不走,刘表拿他们也没办法,对付张济不难,可张济后面还有个董卓。上面有人,就不好惹了,刘表摆不平内部的权臣。也没胆子跟西凉军争锋,只能捏着鼻子认倒霉了。 在北边怂了,在南边还是可以逞逞威风的,孙坚重伤,在病榻上拖了两个月,最终还是死了。没了这头猛虎,荆南四郡就像是脱光了衣服的女人一般,唾手可得,刘表当然不会客气。 他派遣从子刘磐攻长沙,遣黄祖收江夏。于是,荆南大地上也不复平静。战火熊熊燃起,军民皆不得安宁。 豫州处于激战之中,兖州不平静,为了防备青州,刘岱厉兵秣马,并收留了无家可归的济北国相鲍信,将其转任往任城国。屯驻重兵。 于此同时,刘岱的弟弟,与其并称为龙和麒麟的扬州刺史刘繇。也在长江沿岸布下重兵,摆出了夹攻徐州的姿态。 面对前所未有的严峻形势,徐州内部乱成了一团,幕僚们各执一词,有的主张向青州求援,有的主张改变对青州的态度,加入刘岱一方,吵得不可开交。 危机关头,陶谦却表现得很沉稳,没答应任何一方的建议,只是分别给彭城相薛礼,广陵太守赵昱传信,令二人各自严守边境,若敌人胆敢犯境,他自有退敌之策。 对此,薛、赵二人皆持怀疑态度,但这种时候,他们也不可能弃城而逃,也只能硬着头皮挺着了。 结果,也不知是陶谦料敌如神,还是其中有什么隐情。刘岱兄弟兵强马壮,准备充足,在形势极好的情况下,却都按兵不动,除了几份书信之外,没有一兵一卒越境。 书信,薛、赵二人都收下了,只是例行的拉关系、劝降而已。薛、赵二人都是官场上的老手,自然不会自断退路,为陶谦死战到底。可是光凭书信,却也不可能打动他们。 诡异的对峙持续了差不多一月,最终以鲍信毫无预兆的退兵,刘繇独力攻打广陵,渡江登陆之际,遭到了一股不明来历的敌人奇袭,最后损兵折将,退回秣陵而告终。 这个结果,让人如同雾里看花一般,看得稀里糊涂。 看起来很像是刘岱兄弟不齐心,兖州的哥哥把扬州的弟弟给坑了一样。只是,这个猜想,在情理上却有点说不过去,刘岱坑刘繇,纯属损人不利己,什么好处也捞不到不说,反而助长了陶谦的气焰。 不过,贵胄之家的兄弟之间,原本就是没什么真情实意的,四世三公的袁家兄弟,已经打得热火朝天了。刘岱兄弟乃是宗室,互相坑骗一番,不是应有之意么? 直到进一步消息传来,这些纷纷扰扰方才尘埃落定。鲍信仓皇撤军的原因,徐州之战的种种诡异之处,在明眼人的眼中,一切都大白于天下。 大婚不足一个月的冠军侯,再次搅动了天下的局势,三月十七,他突然率领青州军的主力部队离开了临淄,向历城方向疾行,三天时间,日夜兼程,走了二百多里路程,渡过济水,直入平原境内。 在平原境内,沿着黄河西南而向,就是东郡!青州出兵东郡,原本就是刘岱最为恐惧的一件事,他一边传檄各路诸侯,一边集中兵力,试图以死守来延缓青州军的行程,然后合诸侯之力反攻。 结果让他很绝望,东郡太守曹操奉令来援,不过来的都是新兵,没什么战斗力,饭量倒是不小;盟友袁绍与公孙瓒的关系已经彻底破裂,只能用刀剑来说话,战事一触即发,根本无暇分身;其他各路诸侯也是各自缠斗在一处,完全顾不上兖州。 刘岱只能战战兢兢的躲在东武阳,一面传信弟弟刘繇继续攻打徐州,以期围魏救赵,一面求神拜佛,祈祷奇迹的发生。 结果,奇迹真的发生了。 王羽虚晃一枪,步卒在平原兜了一圈之后,直接渡过济水,回返临淄去了,并将这次军事行动命名为实地演习。然后,他自己率领轻骑渡过黄河,打着增援公孙瓒的名义北上去了。 逃过一劫的刘岱先是松了口气,然后。他回过味来了:“文彦,吾怎么觉得,这次吾是被王鹏举那竖子给耍了呢?” “回禀主公,王鹏举奸诈,恐怕在他成婚当日,就已经布好局了。”王彧满脸苦涩,他终于明白,当日程昱为何是那副模样。曹操这次为什么这么不积极了,感情程昱早就猜到了王羽的心思,故而完全不看好刘岱的这个围徐州图青州的计划。 “旬月之前?”刘岱满脸惊诧:“他怎么知道,吾会用此策?” “他不需要知道。”王彧摇摇头,哑着嗓子答道:“当日,仲德欲以利害动摇其志,点明了他联结东海糜氏,图谋徐州。此子对应以强硬态度,看似恼羞成怒,实际上。却是误导主公将目标放在徐州!” “咝!”刘岱倒抽一口冷气,“这么说来。吾做的这一切,都在他的预知之中?” 按照原先计划,最佳的结果是王羽率军救援徐州。打着救援之名,趁机抢占地盘,这是很常见的一种算计盟友的策略,王羽与徐州有同盟关系,又有图谋徐州之心。应该没有不来的道理。 只要王羽来了,徐州的地方势力会先是加以奉承,待王羽和鲍信、刘繇开战后。突然翻脸,从背后狠狠插他一刀。三方合力,让泰山军死无葬身之地! 这个计划不可谓不完美,可敌人不肯上钩,再完美的计划也是白搭啊。 “最可疑的,就是偷袭扬州军的那支水军!” 王彧举出了一个实证:“正月前后,王鹏举曾率军剿灭了横行东海的海寇管承,二月,东海朐县外的鹰游山又出现了一股巨寇!岛上原本的各路海寇非死即降,若说这里面没点关联,谁信?除了这支水军,谁还有实力攻打拥有数百舰船的扬州水师?” “果然是处心积虑,其心可诛啊!”刘岱把牙咬得嘎吱嘎吱乱响。 王羽入主青州以来,各路人马对青州的刺探就一刻也没停过,只是东莱海匪的事情实在太小,没人注意到。结果就是这么点疏忽,使得弟弟实力大损,别说再配合自己出兵,水军损失惨重的刘繇,能不能在扬州自保都不好说。 归根结底,是王羽深谋远虑的布局起到的作用,可恨那曹操明明窥破了玄虚,却不肯提醒自己,只顾着在豫州抢地盘,难道他就不晓得那只会为人做嫁衣吗? 在心里咒骂了一通曹操,刘岱又转过头来,恨恨说道:“好在我军实力未损,跟徐州也不算彻底撕破脸,趁着王鹏举犯糊涂北上,正好拿他的老巢开刀!” 刘繇的损失,刘岱并没怎么放在心上,被王羽耍的团团转,才是最令他恼火的。等消息传开后,天下人会怎么看自己?自己的名声要怎么办? 唯一的办法,就是趁着王羽不在,狠狠的给他一个教训,将丢掉的颜面挽回来,若是能攻下青州就更好了。想到王羽无家可归的模样,刘岱心里就是一阵畅快。 “主公万万不可!”王彧脸色大变,连忙劝阻。 “有何不可?”刘岱脸色一沉。 “主公,王羽带走的只有千余轻骑,泰山军主力未动,我军如今孤立无援,若攻济南,就会被平原的田楷威胁到侧翼,若是攻泰山,谁知道陶谦会不会……”王彧摇头叹气,只说不可。 “就算没有这些顾虑,青州诸将无一弱手,而我军军中……主公,此事尚得三思而后行啊!” 王彧的谏言很有道理,但刘岱的满腔愤恨却无从发泄,他猛地站起身,来回走动几步,喝问道:“那就这么干等着么?等他从冀州回来,再来图谋兖州?” “主公无须多虑,此事彧早有成算,只须……”王彧忽地一笑,一脸神秘兮兮的表情,他踏前两步,凑到刘岱耳边,低语几句,最后总结道:“对付王鹏举,切不可操之过急,更不能急于出头,今次之事,就是教训,望主公引以为鉴啊!” 刘岱缓缓点头,重新坐倒,似叹似怨的说道:“也好,就看天机如何罢。” 第二五二章北行路上 对于河北即将发生的这场大战,以及这场大战之后的局势走向,天下人各有其看法和论断。程昱还没出仕曹操之前,刘岱就曾就此事征询过他的意见,他给出的回答是袁绍占上风。 跟程昱有类似观点的人不少,特别是见识过张颌麾下的那支强军后,看好袁绍的人更加坚定了。 公孙瓒的兵力很强,白马义从更是当之无愧的当世强军,然而,公孙瓒的弱点也很多,每一个都很严重,其中最致命的一个就是,他没有地盘。 公孙瓒小吏出身,纯粹靠战功起的家,他麾下的部队被称为幽州军,但他并不是军政一把抓的幽州牧,而是个纯粹的武将。 他的官职是奋武将军,还有个蓟侯的爵位,因为军队的驻地在右北平,原来的北平太守惧他跋扈,弃官而走,之后也无人敢赴任,所以,他才自己弄了个北平太守的名头。 幽州本就是贫瘠之地,以卢龙塞为界,右北平有一半的疆域在长城之外,靠这么点地方,怎么可能养得起上万骑兵? 在董卓进京之前,公孙瓒的补给主要依靠朝廷供给,再加上打仗时获得的战利品,日子勉勉强强还能过得去。 等到董卓进京,关东群雄并起,朝廷的拨付自然也就没了着落,等米下锅的公孙瓒,无论有没有野心,他都得自寻出路。 摆在他面前的路无非两条,扩张或找个靠山。他的脾气倒不像吕布那么不靠谱,但他也是个骄傲的人,怎肯屈居人下?特别是有资格,或者说有能力给他当靠山的人选,还都是他看不顺眼的。 因此,扩张是他唯一的出路。 只不过,光靠扩张,无法彻底解决补给问题。至少短时间内不行。 袁绍拱手让出了渤海,看似示弱,实际上,他却是另有盘算,直接将公孙瓒架了个不上不下。 对此,王羽和他部下的骑兵有着非常深刻的体会。 “人都说冀州富庶,依某看也不怎么样啊?就算是前几年的青州,也不过如此。渤海这里又没有蛾贼作乱,怎么成了这副光景?我说老秦,你确定你没带错路?”太史慈雄赳赳气昂昂坐在一匹膘肥体壮的黄骠马上,一边兴致盎然的左顾右盼,一边扯着嗓子大声嚷嚷。 “子义,你小点声,别惊到了人。”秦风大是不爽的哼哼道:“某又不是第一次走这条路了,怎么会走错?中平五年的时候,张纯勾结丘力居……” “好了,好了。你那点光辉史,某耳朵都听出茧子了。没有新鲜的就没完没了的。”太史慈老大不耐烦的挥挥手,向四周比了一下,嘿然笑道:“吵到人?你看看周围这光景,像是有人么?嗯,活人没有,死人倒不少,惊到死人的本事。某还没学会呢!” “奇怪了,这就是上次走的官道啊?”秦风自己也挺纳闷的,行军打仗带错路。那可是了不得的大罪名,他可不敢拿这个开玩笑,别看君侯平时和和气气的,若是有人真的犯了军法误事,也别指望他会手下容情。 他带马到了路边,翻身下马,用力的跺了跺脚,然后又附身看了看,觉得心里有底了,这才指着路基,大声说道:“是三合土,是官道没错!过了厌次,只有一条官道通往阳信,舆图上也是这么画的!” “那还真是怪了。”官道的特征,就算秦风不提,太史慈也不会辨认不出,他挠挠头,更加迷惑了。 官道往来便利,正常来说,在周围总该见到些村落才对。秦风去年春天还在这条路上走过一次,对于他那样老行伍来说,走过的路怎么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 太史慈将目光转向了王羽,从过了厌次渡口之后,王羽就一直保持在沉思状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路应该是没错,只是物是人非了……”王羽叹息道。 为将者不能不知地理,尽管有秦风这个识途老马带路,但冀、幽二州的地图,他还是反复看过的,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浮现出来相关的讯息。 从临近的山川与河流标记上分析,脚下的官道的确是直通阳信的那条。只是舆图上曾经标满的村落的地方,如今已经人迹罕至。与其说是物是人非,还不如说是沧海桑田。 仿佛在与他的想法相印证,一阵料峭的秋风从新绿的野草之间扫过,将草茎齐齐整整地压弯,几处焦黑的断壁和已经腐朽了的门窗便立刻显露出来,提醒过路者,此处当年曾经繁华。 勃勃的生机和残桓断壁的凄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人感慨万千。而草丛中若隐若现的枯骨,更似在提醒王羽,这里曾经发生过的劫难。 “十一,去找几个向导了,问问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况不明,王羽当然不敢贸然前进。 冀州的黄巾早就被平定了,盘踞在太行山的黑山贼,也不可能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杀人放火。最近一段时间,他将精力都用在对付刘岱兄弟上面了,对渤海、乐陵这两块本应属于盟友的地盘没有多加关注。 想了想,王羽又补充道:“找到人后客气点,别吓到他们。” “诺。”李十一答应一声,点起几个得力的手下,下马往草丛深处走去。 大军随即止步,将士们抓紧时间喂马喝水吃东西。青州人手有限,乐陵又是盟友的地盘,一向以来,这边的军情都是由田楷通报的。现在看来,此地似乎刚刚遭过兵灾,田楷又未予通报,说不定有什么突发的状况也说不定,不做好临阵准备可不行。 见秦风一脸忧色,王羽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笑着宽慰道:“应该不是什么大事,法式兄与某也算是无话不说的兄弟了,战事不利的话,多少会招呼一声。” “君侯说的是。”秦风点点头,可心中的担忧却有增无减。 田楷性情直率不假,可他的骨子里也是个骄傲的人,若真是吃了败仗。损失只要不太大,他就肯定不会向青州求援。 实际上,秦风并不看好王羽这次增援行动。 公孙将军与君侯自然是没的说,见到君侯来援,只有高兴的份儿,但幽州军的其他军将,却未必对此表示欢迎。 要知道,幽州军中。可是一群堪称百战百胜的骄兵悍将,自己若非亲眼见证了君侯的本领,也不会这么心甘情愿的任由驱使。君侯的增援行动,说不定会被某些人当做污辱也说不定。 乐陵国所见的景象,加重了秦风的忧虑。若是连与君侯很谈得来的田将军都不肯求援,那……想到傲气不在主公之下的严纲,心机深沉的单经,秦风忧心忡忡。 “启禀主公,人带到了。” 从追随在王羽麾下开始,李十一办事一向很得力。可这一次,他去的时间却很长。眼见着大半个时辰过去了。他才带着几个手下,气喘吁吁的赶了回来,身后跟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看起来畏畏缩缩,一副随时要逃跑的样子。 王羽看一眼李军侯,后者轻轻摇了摇头。王羽心下微微一沉,他带出来的兵。能力自然一清二楚,用了这么长时间,就算是步行。搜索半径也有方圆数里了,结果,竟然只找到了一个老头? 这乐陵国,简直可以与黄巾大队攻入泰山后的青州相比了。 “老人家,这附近到底出了什么事,是遭了兵灾吗?”看看一脸凶相的太史慈,又看看一脸焦躁的秦风,王羽决定亲自盘问。 老头看着王羽,颤巍巍开了口,却是答非所问:“你是……将军?说话算数的?” “哦?”王羽微微一愣,李十一赶忙上前打圆场:“老人家,答应你的东西,一定会给你,只要你回答了我家将军的问题。看!”他抬手一指高高飘扬的将旗,大声说道:“我家将军是天子亲口敕封的大汉冠军侯,骠骑将军!” “哦。”老头点点头,浑浊的眼睛向上翻了一下,算是看过了,然后低声向李十一确认:“十斤粟米,没错吧。” 合着李十一为了让他自愿来,许下了十斤粟米的报酬,而在老头眼中,冠军侯、骠骑将军什么的,远比不上十斤米重要。 “你这老货……”太史慈大怒,他的功名心本来就比较重,对王羽更是尊敬有加,这时见一个乡间农夫竟然两者一起蔑视,他恨不得一拳把这不知好歹的老头揍扁。 “子义别急,等某问清楚再说。”王羽手疾眼快,一把拦住了太史慈,看着老头瘦骨嶙峋的模样,来阵大风,说不定都能吹倒,哪里禁得住太史慈哪怕一根小指? “十一,去拿米。” 李十一答应了一声,快速从一匹驮马的后背上拿下两个连在一起的袋子。王羽这支轻骑差不多达到了一人三马的比例,驮马带着口粮,足够旬月之用。 看到李十一打开袋口,露出黄灿灿的粟米粒,老头浑浊的眼中终于泛起了光芒,像是怕王羽反悔似的,忙不迭道:“这附近是遭了兵灾,不是兵灾,哪能把好好的地方祸害成这样啊?这附近的可都是良田啊!好好的,谁会糟蹋田地?那可是要遭天谴的……” “什么时候?”老头肯配合,但絮絮叨叨的老半天说不到重点,王羽只能打断他,追问道。 “早先就不太平,时不时的就有蛾贼从青州那边过来,官兵不去缴,大户人家又只顾自己,不过日子倒也能凑合过。后来……就是前年吧?渤海郡来了个新使君,一上任就闹出了老大的动静,一边招纳名士,一边招兵买马,说是要勤王什么的,俺们乡下人也不懂……” 是袁绍!袁绍也是以一郡之地,养了上万兵马,而且还招揽了一大堆名士、名将什么的,耗费自然不小。 “听说河间、安平那边还好,韩使君派人守在边境,不许渤海郡的那位大人过界,可咱们乐陵这地方偏远,没人管,渤海刮完了,就轮到咱们乐陵倒霉了。青壮都被拉走了,粮食也被征完了,田土也就荒废了。” 老头的语气一直没什么波动,平平静静的,就像是说别人身上发生的事,跟他自己完全无关似的。可越是这样,他说出来的话也越是让人心惊。 “后来,袁将军走了,白马将军又来了……”用同样的语气,老头又提起了公孙瓒。 “你胡说!”这次咆哮的是秦风,他怒目圆睁,额头上都是青筋,手紧紧的握在刀柄上,让人担心,他下一刻就会抽刀杀人。 王羽这次没有急着出手阻拦,而是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因为老头口中说的,正是他最担心的事,为了筹集补给,公孙瓒刮地三尺,失去民心的同时,他的弱点也是暴露无遗! 他兵力虽强,但补给不足,也没有根据地,十足的外强中干! 第二五三章精准预测 阳春三月,日头正暖,但风还有凉意,比风更凉的是此刻的气氛。 秦风的武艺算不上太高,却也是死人堆里杀出来的百战老兵,急怒之下,杀气几如实质一般,别说是普通平民,就算是接受过一定训练的新兵,也难免会被吓得发抖。 然而,他面对着的那个河北老农却没发抖,他抬起浑浊的眼,向秦风身后张了张,秦风和他麾下兄弟的坐骑正聚在一处,在阳光下,发出一片亮闪闪的白光。他扯动嘴唇,沟壑纵横的脸上,泛起了一个满是愁苦的笑容,语声枯涩,像是随时会断掉一样。 “白马将军威名赫赫,老朽哪敢诋毁他老人家?何况,他来的晚了,地方上也没剩什么可以贡献的了,小将军既然问起,为了那十斤米,老朽总要回答清楚了才好。” 连百战老兵的杀气都吓不倒,要么说明这老头的胆量超群,要么就是他的心已死,没什么可怕的了。王羽不大相信李十一随便找到的一个农民,就是隐藏在民间的高人,答案也是不言而喻。 秦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一会儿才松开了刀柄,叹一口气,转身走开了。 王羽想安慰,却不知无从说起,只能摆摆手,向李十一示意道:“十一,送老人家回去吧。” “……诺。”李十一稍稍迟疑了片刻,这才提起米袋,扶着千恩万谢的老头去了。 太史慈旁观了老半天,看出了点门道,凑上来问道:“主公,今天不走了?” “嗯,先宿营。”王羽点点头,皱着眉头说道:“我先前似乎想的有些太简单了,早知道,就应该先去趟平原,当面向法式兄问清楚。现在,却是有些棘手了。” “麻烦?”太史慈张大了眼睛,他看出王羽有意思暂停进兵,但却没看出威胁的存在。 王羽左右看看,低声道:“伯珪兄中了袁绍引蛇出洞之计,现在不但乏粮,而且连落脚点都不稳了。” “……何以见得?”太史慈大为惊异,口中不自禁的打了个突。 “伯珪兄与幽州牧刘虞一向互相看不顺眼。他辖下只有右北平一郡之地,而且还只是驻军之所。袁绍看破此节,将渤海郡让予伯珪兄,作为诱饵,伯珪兄不虞有诈,率军大举南下,结果渤海、乐陵两个郡国却是这般模样,这不是釜底抽薪是什么?” 见朱者赤,跟贾诩混在一起这么久,王羽在辨别阴谋这方面。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让他设阴谋,可能还有些勉强。但通过情报来分析辨别,却是游刃有余。 “如某猜的不错,前次法式兄急忙告辞,应该不单是因为豫州的变故,很可能右北平也出了问题,伯珪兄现在正进退两难呢。”王羽一边思考,一边向太史慈解释。 饶是太史慈胆大包天。此刻的脸色也相当不好看:“袁绍就这么有信心?逼着公孙将军进军冀州?” “不一定。”王羽嘴角微动,泛起一丝冷笑:“虽然可能性不大,不过。伯珪兄还可以选择来青州,那袁绍就可以坐山观虎斗了。或者招降也是个不错的打算,就算驱虎吞狼和招降都没成功,让伯珪兄首尾难以兼顾,这仗也更容易打。” 若是没听过田丰、贾诩的分析,一般人很难理解,公孙瓒与袁绍的这场战争到底是怎么回事。 公孙瓒有两个对手,这两个对手不是一路人,但却保持着默契。袁绍不能让刘虞独自面对公孙瓒,以免公孙瓒解决了刘虞,全力对付自己;投桃报李,刘虞也会时不时的扯后腿,让公孙瓒难以集中兵力对付袁绍。 这两个人最怕的,并不是公孙瓒大举出击,他们怕只怕公孙瓒坐拥强军,窝在幽州不出来。如果是这样,袁绍就始终无法安顿后路,向河南的大汉腹心之地全力扩张。刘虞也不敢轻易断掉公孙瓒的粮饷,以免公孙瓒铤而走险。 于是,才有了袁绍让渤海之事,公孙瓒也果如袁绍预计的一样,全力南下。刘虞顺势扯后腿第,也就顺理成章了。 “断粮饷有所顾忌,扯后腿就没事?”太史慈疑惑道。刘虞跟公孙瓒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复杂,这些道理也是似是而非,听得他一个头两个大。 太史慈是个纯粹的武将,懂不懂这些谋略方面的东西,意义不大。不过,对形势的评估,将会影响结下来的战略,而王羽一时还没想好对策,索性一边解释,一边理清思路了。 “粮饷是大军命脉,伯珪兄那脾气,刘虞只要敢断他的粮,他就敢抽刀拼命!”王羽晒然一笑,道:“若是其他的小手段,比如派个太守什么的去右北平赴任,或者借故拖延一下粮饷的运送,那刘虞在官场上打了那么多年滚,对这类勾当应该熟得很。” 华夏官场上的学问,可谓博大精深,远的不提,单就春秋战国,先秦两汉,这上千年浸淫下来,积累下来的经验教训不知凡几。在无法一击致命的情况下,本着搞不死你,也恶心死你的原则,采取扰敌策略,对付公孙瓒这种武将,简直就是手拿把掐的。 “上次田将军增援青州,何不坦言相告?”太史慈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他担心王羽打退堂鼓。尽管那也没什么错,明知不可而为之,在武将看来,可以视为勇气的证明;但同样的事,放在一方诸侯身上,难免就会有不知进退,不把兄弟们性命当回事的嫌疑了。 “他啊,大概是拉不下颜面吧。”王羽砸吧砸吧嘴,跟这种脾气直率,但内心骄傲的人打交道,也有不少麻烦。 自己有麻烦求援,公孙瓒答应的很痛快;可反过来,除非真的到了非常危急的时刻,否则,很难想象幽州的那帮骄兵悍将会主动求援。 上次田楷来,说不定也是打算讨点粮草救急的,结果发现自己近乎完整的收降了数十万黄巾来屯田,根本不可能有余裕。于是。他随便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现在幽州军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援军,至少表面上如此。 自己若是送十万斛粮食去幽州,估计可以收获不少感激;而带着一千骑兵来援么,呵呵,公孙瓒倒是不会说什么,可幽州众将的态度。很可能就…… “所以,去幽州与伯珪兄汇合的计划需要改动一下,本来幽州军补给就紧张,再多了咱们这一千多张嘴,总之,是不太好。” “咱们千里赴援,还要看人脸色?谁敢!”太史慈是个一点就着的火爆脾气,一听这话,哪里还不火冒三丈? “都是捕风捉影的猜测而已,又没真的发生。你喊这么大声干嘛?”王羽嗔怪的瞪了太史慈一眼,低声命令:“坐下!” “可是……”太史慈很是不服气。别人倒也罢了,谁也不能拿没发生的事来说道,可自家兵马明明才在平原走过一遭,那田楷怎就不知会一声呢。 “咱们来的突然,又用了疑兵之计,说不定法式兄也被骗到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吧?”眼见秦风回转过来。王羽连连给太史慈打眼色,可后者却像是块木头似的,就是不开窍。王羽恨不得一脚踹过去,踹醒这个低情商的家伙。 “田将军未必是没反应过来,他可能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君侯吧。”秦风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下来,他向王羽抱拳施礼,又冲着太史慈点点头。 “君侯亲身来援,我幽州上下同感大德。” 秦风言辞恳切的说道:“不过,君侯的兵力既少,我军也不缺军势,若是可能,田将军可能更愿意当面拒绝,可这种话,让他怎么说得出口?我家将军识君侯为手足,田将军与您也很投缘,但军中其他人……” 他艰难的措词,语速越来越慢:“严将军是军中宿将,早在我家将军在涿县做县令的时候,他就是涿县的县尉了,从军多年,眼界极高……单将军当时是主簿,是个很精明,很少吃亏的人……” 秦风不是个擅长言辞的人,这番话说的极为吃力,满头都是大汗。好在他看到王羽微微颔首,眼中一片了然之色,显然听懂了他的暗示,这才松了口气。 公孙瓒是幽州军的主心骨,但并不代表底下的人不打小算盘。其实青州内部也一样,王羽下道命令,贾诩或许出于谨慎的习惯,不会多说什么,可田丰却是个不管不顾的,只要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又说服不了他,这项政令就别想推行下去。 秦风强调的那二位都是公孙瓒的老部下,从他还是县令的时候,就已经是他的左膀右臂了。县尉掌管军事,严纲这样的宿将多少有点目中无人;主簿是管政务杂事的,主簿出身的单经,多少有些斤斤计较,所以很少吃亏。 对于王羽的赴援行动,这两个八成不会给什么好脸色,所以,田楷才左右为难,最后只能装聋作哑。他的态度,影响到了公孙瓒委任的乐陵国官员,最后搞得王羽这支部队像是进入了敌占区似的,既没有情报,也没有向导。 “那怎么办?”太史慈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想发脾气,又顾忌秦风;可是,遇到这种窝囊事,不大声嚷嚷几句,他又憋得难受。 秦风很尴尬,却没有退缩的意思,别人不知道,但王羽为了这场增援行动做了多少准备工作,他可是一清二楚。 王羽爽朗一笑,挥挥手道:“既然来了,就不能半途而废,去幽州的计划取消,咱们直接赶赴战场。” “战场?”太史慈、秦风异口同声的叫了出来,互相看看,太史慈往后退了一步。 秦风来不及谦让,急问道:“君侯,您预测出战场在哪儿了?” 不怪他惊奇,幽州、冀州都在厉兵秣马,目前还处于互相骂阵、造势的阶段。 公孙瓒一面大军压境,一面传檄冀州诸郡国,历数袁绍十大罪状,命令各郡国的官员向他投降。 袁绍也不甘示弱。一面在袁家故旧党羽,和麾下一众名士的推波助澜下,和公孙瓒大打舆论战,吵得不可开交;一面调兵遣将,摆出了决一死战的架势。 不过,跟公孙瓒提兵压境的姿态不同,袁绍的主力部队开赴到阳平郡治所馆陶城之后,就不动弹了。 阳平郡和魏郡是冀州最西南面的两个郡,而公孙瓒的大军在冀州东北角的渤海,两边的距离不是一般的远。 一边是大军压境,一边是势力庞大,冀州北部几个郡国的官员们算是犯了难,有人顾着眼下,举城而降;也有一部分摆出了抵抗到底的姿态;大多数人则鼠首两端,待价而沽。 是袁绍率先领兵北上,收服失地,征剿叛逆? 还是公孙瓒耐不住脾气,长驱直入,又或四面出击? 目前,冀州的形势非常混乱,谁也没法预测决战会在何时、何地爆发。 所以,王羽突然说要直接赶赴战场,让二将都是大吃一惊。 “这不难推测……”王羽信心十足的笑笑,然后扬声吩咐道:“拿舆图来。” 有亲卫应了一声,快速从一匹驮马的后背上找出地图,双手捧着送过来,平铺在一根树桩上。精致羊皮地图上,冀州的山川地势画得极为清晰。 “眼下,河间、中山、常山多有据城反叛者,袁绍如果急于征讨叛逆,很容易会在行军途中,遭遇幽州军的奇袭。袁绍屯兵馆陶,无非打的是后发制人,防止奇袭的主意,你们来看,馆陶此地……” 阳平郡北面是清河、安平,东面与平原接壤,袁绍的战略就是以稳取胜。公孙瓒不动,他就跟对方拼消耗;公孙瓒若是试图奇袭,到了馆陶,也是强弩之末了;若是公孙瓒按部就班的攻过来,袁绍以逸待劳的迎上去。 以不变应万变。 “伯珪兄眼下并没有移师平原的意思,也无暇进驻清剿北面的几个郡,再加上没有奇袭的机会。所以,某以为,他应该会率军西南而向,沿着清河,从渤海直驱安平郡……决战,应该就在两郡交界之处爆发!” 说完,王羽长长的吐了口气。 他知道界桥之战,还知道那座是在磐河上,可他找了很久,却没办法在舆图上找到那条河。其中的原因么,八成是那条河太小,所以没被画在舆图上。 上述的论述,是他结合目前的情报推测出来的,底气也不是很足,但糊弄太史慈二将倒也够了。 第二五四章狭路相逢 无论如何都要把幽州军挡在河对面! 一边督促着麾下兵马抓紧时间赶路,左武卫将军淳于琼一边默默在心里发着狠。无论对袁绍,还是对于他自己而言,这都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公孙瓒粮草不济,是冀州文武的共识,即便是已经易帜投靠幽州的那些墙头草,多半打的也是虚与委蛇,应付过眼前危机的主意。 幽州军数万大军悬而不发,当然很可怕,一旦大军发动,行踪已明,就不要紧了。在界桥挡住公孙瓒的锋芒,借助地利消耗他的粮秣和士气,不用多,只要三天,三天就可以了,三天就是大功一件! 有了这桩功劳,就没人敢再拿自己和主公的交情说事儿,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可以得到外放的机会,得到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或者独领一军! 就像张颌、麹义那些人一样,凡事自己做主,不用在仰人鼻息。 天地良心,淳于琼没有背叛袁绍,或者拥兵自重的打算,可目前在幕府中的这个不尴不尬的地位,实在是让人窝火。 要知道,他可不是寻常角色,别看现在袁本初风光无限,曹孟德意气风发,当年在洛阳,他跟这二位都是平起平坐的。至于陶谦、刘表之流,跟他完全就没法相提并论。 可现在呢?跟着袁绍到了渤海,从招揽名士,到招兵买马,哪一件功劳没有他淳于琼的影子?那颜良、文丑不过是县中小吏罢了,要不是他慧眼识人,袁本初哪来的这两大猛将? 初到渤海之时,要不是他淳于琼的面子够大,韩馥那个胆小鬼,又岂敢违背董卓的命令,在袁绍招兵买马的时候,不但没加以干涉,后来更是改弦易张的加入了反董同盟? 要知道。当时袁绍急于求成,将渤海、乐陵两国闹得天翻地覆的,韩馥也是坐立不安,在河间与渤海交界处陈兵数万,想拿下袁绍,也就是一纸命令的事儿! 拔壮士于微末,挽狂澜于既倒!这样的功劳,哪点比别人差了?可偏偏那些自命清高。只会嚼舌头根子的家伙都视而不见。 想起某些人的嘴脸,怒火就在淳于琼的心里熊熊燃烧。 没错,那些人动了动嘴皮子,就不费一兵一卒吓走了韩馥,拿下了冀州。可是,没有自己在,袁本初能渡过刚起家最艰难的那段的时光吗? 功劳是实实在在的,自己的身份也不差,淳于家也是颍川名门,虽然没有四世三公的荣耀。祖上也是着实出过一些人物的! 再说了,后来跑来投靠的。还不都是凭借那些八竿子打不着香火情?结果,没人反观自身,偏偏都拿眼盯着自己看! 他们这是嫉妒! 赤裸裸的嫉妒! 淳于琼是个很大度的人,本不会把这些小人的嫉妒放在心上,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就算是个铁人。也架不住这传言像是小刀似的,没完没了的割肉啊! 最要命的是,原来的老朋友。现在的主公袁绍不是个念旧情的,而且耳根子其软无比!好吧,放在世家子身上,那个叫权术,叫制衡!只要手下一直团结不起来,为人君者就能高枕无忧,这是世家启蒙级别的教育。 这权谋的智慧当然是没错的,可问题是,搞制衡的君主自己心里得有数,而不是制着制着,把自己给代入进去,搅得稀里糊涂啊! 这不,袁绍得到了十二个郡国,百万人口的冀州,大权在握,风光无限。可自己这个开创的老功臣,却被扔到了角落里,只捞到了个左武卫将军的头衔,要知道,这个破头衔才正七品而已,不比原先的北军校尉好多少。 这不是过河拆桥是什么? 淳于琼已经意识到了,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才是最真实的。有本之木,总比水中浮萍更经得起风浪。 所以,他收拾起袁绍老友,开创功臣的傲气,完全以部将的姿态苦苦哀求,凭借故旧之情,力压一众河北名将,抢到了这个先锋官的职位。 只有立下力挫公孙瓒锋芒的功劳,他才能奢望更高一层的位置。既然过去的老功劳在小人的诋毁下烟消云散,那自己就立下新的功劳,用无可置疑的功劳,来封住那些小人之口,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为此,淳于琼在接到渤海急报后,督促麾下士卒以一日七十里的速度狂飙猛进,只用了三天,就从馆陶城杀到了清河郡治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韩馥旧部,正准备与幽州军里应外合的清河郡守程涣。 不待在城中修整,又率军北上,马不停蹄的杀向广川,誓死要在广川挡住幽州军! “淳于将军,弟兄们都走不动了,您看……”督军从事牵招策马上前,附在淳于琼耳边低声请示。 “谁说的?哪个不怕死的带的头?”淳于琼眼中寒光一闪,瞬间从沉思中惊醒,低喝道:“来人……” 牵招不是没经历过杀伐之人,可对着杀气毕露的淳于琼,他却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是个机灵人,发觉主将语气不善,连忙换了一副讨好的笑脸,低声下气的解释道:“没人带头。但弟兄们真的走不动了。从离开馆陶到现在,大伙就没正经休息过……” 淳于琼看了他一样,从牙缝从森森的吐出了一串命令:“来人,传令下去,让弟兄们互相搀扶着赶路” “诺!”传令兵从淳于琼手中接过令旗,飞驰而去。下一刻,就像是回声似的,队伍中响起了阵阵传令声:“擅自离队者,斩!偷奸耍滑,耽误行程者,斩!叫苦叫累,大声喧哗者,斩……” “淳于将军!”从淳于琼喊出第一个命令开始,他每喊出一个命令,牵招的脸就苍白上几分,等到传令兵离开时,他的脸上已是一片惨白。 他不是不明白淳于琼急于立功的心情,但幽州军的军势本来就强过冀州,机动力更是远在冀州军之上。与其冒险争抢广川的有利地形,还不如另寻其他战场,在信都或者清河城下迎战。 “慈不掌兵!” 淳于琼看一眼年纪还不到自己一般的牵招,语重心长的说道:“幽州军骑兵多,现在公孙瓒还没下定决心,但若是他想通了,分兵抄掠四野,这一仗就算我军能赢,冀州也难免损失惨重,主公布下了这么大的一个局,总不会只是为了寻求一场惨胜吧?” 牵招虽然年轻,但并非不通兵法的人。袁绍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动,就是担心离老巢太远,被公孙瓒发现战机,用轻骑迂回包抄,袭扰地方,或者截断粮道。 如果能在公孙瓒越过清河之前,将幽州军主力堵在广川以东,就可以放心了。见到淳于琼兵少,以公孙瓒的脾气,肯定是要挥兵猛攻,挡住这波猛攻,冀州军主力随后赶到,就是大功一件。 “将军英明,属下愚钝,一时没想到这么多。”想到这里,牵招心中火气渐消,冲着淳于琼拱拱手,低声说道:“不过将军也要考虑到,公孙瓒乃是百战宿将,麾下轻骑又多,就算不明广川一带的地势,应该也会派遣轻骑先行探路,弟兄们现在……” 他举目四顾,尽管是在辖地内,可五天的急行军还是榨干了士兵们所有的体力,这可不是临战的状态。 “你懂得爱护士卒,这是好事,某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只懂争强斗狠,却是想不到这么多。”淳于琼久经事故,知道这种情况应该如何说话,对方的官职不高,却相当于袁绍派遣的监军,没有必要的话,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人的潜力是很大的,刚才不还都喊累么?你看,广川城已经在望了,也没一个人掉队,只要占住了这条河的渡口……” 话说了一半,他突然静了下来,两眼直勾勾的盯住河对岸,眨也不眨。但是,此刻的对岸什么都没有,只能看见河畔的芦苇在风中摇曳……或者说震颤,有节奏的震颤! “韩莒子,带骑兵沿着河岸前进,抢占桥梁和渡口,快,要快!”还没等牵招看出个所以然,淳于琼已经大吼出身。 走在队伍前面的两千多骑兵立刻抖动缰绳,风驰电掣般冲了出去。激起的烟尘遮天蔽日,呛得行进中的步卒们几乎无法呼吸。 透过烟尘,凄厉号角声震天响起,随即,传令兵们的齐声呐喊与号角声相伴,响彻了河水两岸。 “加速,全体加速!掉队者在牵将军降旗下几届,慢慢追赶主力。加速,抢占渡口和界桥,敌军就在河对岸!” 长蛇般的大军轰然而动,队列不再严整,但呼啸前进的气势却越发磅礴。数以千计的士卒从队伍中脱离出来,茫然四顾,待周围的烟尘慢慢消散之后,他们才回想起适才的将令。 急看时,发现官道与河水之间竖起了一面将其,年轻的督军牵招满身尘土,站在旗下,呆呆的望着河对岸。 河对岸有什么?掉队了的士卒们终于彻底清醒了,他们伸着脖子向对岸眺望。透过摇曳的芦苇,他们发现,对岸同样有一道烟尘腾空而起,飞一般沿着河岸飞奔。 在烟尘的最前端,一匹黑马疾若闪电,矫健如龙! 第二五五章夺桥先锋战 “是敌兵!他们去夺桥了!”有人高声惊呼。 “速度可真快!” “是幽州军?” “幽州军应该没有黑马吧?” “不会是……”士兵们猜测纷纷。 听着乱糟糟的议论惊叹声,牵招心里猛然腾起了一股无明业火:“嚷什么嚷!赶紧整队,敌人都是骑兵,人数不会太多,淳于将军就算赢不了,加上后援也能耗死他们!不麻利点,休怪老子不客气!” 冀州军中老兵很多,在督军的叱呵下,很快从最初的惊异中清醒过来,在低级军官的指挥下,重新排列成了纵队,精锐的素质,一展无遗。 可无论战术素养多优秀,失去的体力却不可能重新生出来,跑了没几步,士卒们就气喘吁吁了,然后,看到主力留下的烟尘渐行渐远,对岸的烟尘则以更快的速度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前方的天空中,无数芦苇被踩平,无数野鸟被惊飞,鸣叫着飞上了天空,仿佛一片会发生的云彩。 再过了不知多久,伴着依稀可闻的喊杀声,高亢的号角声龙吟般炸响,震得这条宽不不过数丈,深不过一人的小河震颤不休。 “打起来了……不知谁占了上风?” “幽州军也是远道赶来的,体力上应该平分秋色,咱们人多……” “别忘了,公孙瓒在平原还有一只偏师呢!若来的是他们,路程可比咱们短多了。” 数里之外还能听到动静,发出喊杀声的,至少有千人以上,显然两军已经动上手了。带着几分不安,几分恐惧,士卒们再次交头接耳起来。 “别说了,还是省点力气赶路吧,看看牵督军的脸色。你们不怕死么?”老成的低级军官低声提醒众人。 弟兄们回头看时,正见牵招面色铁青,死死的看向前方,嘴唇微微颤动着,看起来像是气得发抖的样子。也不知是哪个倒霉蛋被他盯上了!众人都是背脊发寒,握紧兵器,缩着脖子加快了脚步。 督军这个官职不大,但既然主将淳于将军将收拢溃卒的职责交托给他了。牵招就可以行使主将的命令,以逃兵的名义斩杀任何他认为怯战,或迟疑不前的人,这个时候,可万万不能触他的霉头。 其实,若是有人敢大着胆子凑近些,就会发现,牵督军不是在发抖,而是在喃喃低语。 “不会是他,不应该是他。就算他来了,也不应该这么巧……” 牵招军职不高。但他了解的军情,肯定比普通士卒要详细得多,至少,他知道,这次冀州面对的敌人,不仅仅是公孙瓒一个,还有一个不请自来的恶客! 无论敌我双方。没人希望他来,也没人认为他会来,可他偏偏就来了。在把兖州、徐州。乃至扬州搅得一团乱麻之后,他出人意表的渡过了黄河,然后消失在了渤海、乐陵那片‘人造’的旷野之中。 如果说谁最可能,在这个最要命的时间点上,出现在这个最要命的地点,毫无疑问…… 毕竟那个人就是以擅长把握战机而名闻天下,同样的,他胯下那匹黑龙驹也曾经煊赫了洛阳城。 前方的号角声越来越嘹亮,越来越急促,声声催人老,声声撼人心! 牵招猛地张大了眼睛,从马上长身站起,仿佛那样就能清楚的看到敌人。其实,没必要看了,他心里已经有了明悟,来的是泰山军,是王鹏举! …… “不是幽州军,是泰山军,来的是泰山军!”韩莒子比牵招意识到真相的时间更早,因为第一声号角,就是他和疾驰而来的敌人同时吹起的。 在吹角的同时,他看到了烟尘中裹着的大旗,一面红底黑字的‘汉’字大旗高高飘扬在队伍中间,两面稍矮的旗帜左右相伴,仿佛拱卫着主将旗的护卫一般。 事实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两面旗确实和汉字旗相辅相成,骠骑将军,冠军侯,肩负这两个名号的人,本就是大汉朝最忠实可靠的肱骨之臣,擎天巨柱。 即便是半个匈奴人出身的韩莒子也懂得这些,这两个名号,是他祖祖辈辈的噩梦。若是没有这两个名号的存在,说不定匈奴人还在大漠上逍遥呢,哪里又轮得到鲜卑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蛮子称雄? 战栗和恐惧同时笼罩在他身上,韩莒子握紧了手中的弯刀,汗流浃背。 “将军,敌阵中有很多空马,顶多也就一千人,跟咱们差不多!” 斥候队长与韩莒子算是同族,从并州过来的草原骑兵,无论战力,还是侦察能力,都远胜过中原的骑手。用不着通过眼睛看,只要从蹄声中分辨,就能判断出敌人的详细数量。 他麾下的骑兵有从并州来的匈奴骑兵,也有冀州原有的骑兵,发现敌人踪迹后,他把多余的战马全部带上,抛下将近半数的冀州骑兵,带着草原骑兵抢先一步。 待疑似泰山军的骑兵赶到时,韩莒子麾下的先锐已经通过了那座破烂不堪的界桥,在河东岸整队完毕。 发现泰山骑兵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又得到了详细的情报,韩莒子自然没有退缩的道理,他猛地一挥手,率先向敌军发起了冲击。 骑兵对战厮杀,速度是第一位的。如果固守桥头,眼睁睁的看着敌人撞过来,等不到援军出现,先锋的骑兵就会被敌人的马蹄踩碎。 可双方都拉起速度来对冲,结果就大不相同了。平素的训练、双方的装备、还有坐骑的优劣,指挥官的调度水平,都将成为胜负的决定因素。 在这些方面,韩莒子很有自信,就算面对的敌人是名震天下的泰山军也一样。 草原人,可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比骑战,怎么可能输给连骑兵都要向人借的泰山军呢? 骑射?那种战法也就欺负欺负步兵吧,别说是半吊子的泰山人,就算是传说中的白马义从,也没什么可怕的! “杀,杀上去!”韩莒子挥舞着战刀,大声咆哮。 近了,近了。 转眼之间,双方的距离已经由五六百步,拉近到了二百步。 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敌人的队伍越跑越松散,马匹间的空隙,从开始的两尺左右,拉开到了两丈,并且还在继续增加,越来越宽,越来越稀疏,空隙大得超出了他的想象。 骑兵对战,摆出松散阵型? 对方到底懂不懂得用兵啊? 还没等他想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只见那空隙突然变得更大了,不,应该说是敌阵的整个队列齐齐整整的分成了三个部分,侧翼的两队突前,中路的一路拖后,像是一只挥舞着巨螯的毒蝎! 操控骑兵,聚散自如的战法,使得韩莒子先吃一惊,不过,更让他吃惊的还在后面。 暴露出来的中军居然开始减速了! 在对冲的时候减速?敌人的脑袋一定被马蹄踩过,或者很希望被自己踩踩,否则怎么会接二连三的做出如此愚蠢的举动?然而,随着双方距离越来越近,韩莒子的眼睛突然瞪了起来! 那不是普通的骑兵,而是一座移动的钢铁丛林,是个大刺猬!自己的骑兵傻头傻脑的撞上去,肯定会被撞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 “举盾……不,拨马!”完全是出于本能,韩莒子大声的嚎叫起来,一边喊着,他将战马一拨,迅速窜向对手的侧翼,试图也变成一只螃蟹,避开敌人的中军。 “拨马,拨马……”骑兵战的速度太快,旗号的用处不大,亲兵们齐声大喊,将韩莒子的命令传了开去。 一瞬间,上千草原骑兵纷纷调转方向,或追随韩莒子本人,迎向敌人左翼,或者匆忙中与韩莒子背道而驰。 冲锋中变阵的技术含量可是很高的,事先没练过就想效仿,无疑是要悲剧的。有人判断错了方向,有人反应稍慢,来不及掉转坐骑,他们的结局都差不多,直愣愣的冲到前方横过来的战马身上,将自家同伴撞飞出去,摔了个近端骨折。 当然,他们自己也强不了多少,在战马悲鸣声中,轰然而倒,烟尘与鲜血混在一起,冉冉如雾。 没人会抱怨韩莒子胡乱指挥,特别是冲在最前排的那些人,自家将军下达的命令相当及时且正确。敌人拖后的中军,手中拿的不是骑枪或长槊,而是强弩! 弩矢反射着寒光,透着一股森寒的杀气,没人会怀疑其中酝酿着的巨大杀伤力。 为了应对幽州军的骑射,韩莒子做了充足的准备,他准备的骑盾比通常用的要宽大不少,也解释不少。虽然是木盾,但盾面覆盖的厚厚的牛皮,将木盾变成了复合式的盾牌,防御力大增。 不过,他防备的目标是骑弓,而不是强弩。 在百步左右的距离上,除非拿的是铁盾或者大橹,否则,没有任何东西能挡得住强弩的杀伤! 对待阵脚大乱的韩莒子,泰山军完全没有留手的意思。 “崩,崩,崩!”黄钟大吕般的松弦声急响,精钢铸就的弩矢将死亡风暴卷入了冀州骑兵的队伍之中,将他们本来就乱成一团的阵势,搅成了一锅粥。 血花飞溅,与升腾中的尘土一道,化成了粉红色的雾气,袅袅升起。 泰山军分出来的两翼,结成了密集的锋矢阵,以迅雷之势,一头扎进了红雾之中。 雾,越发的浓重了。 第二五六章一战而溃 在两军发生实际接触之前,训练有素的泰山军已经完美的调整好了队形,两翼向两侧展开,先是锋矢阵,然后逐渐变化成了两个斜向的三角型攻击阵列。 两个三角形的尖端,分别是一匹黑龙驹和一匹黄骠马,在他们的带领下,两个铁三角锐不可当。 韩莒子没接受过中原正统的兵法训练,但多年的征战生涯中,他还是得到了足够的经验,可以对敌人做出相应的判定。毫无疑问,敌人的这个阵型不是随意摆出来的,而是一种成熟的战法。 如果被敌人完全施展开这个战法,这场遭遇战就会演变成可怕的灾难。 两个三角攻击阵,就像是两把镰刀,沿着战场边缘平推过来,自己的骑兵就像是野草,被割得东倒西歪。运气好的,可能会被切割到战场之外,变成散兵;运气不好的,只能被压迫着,向两把镰刀的中间聚拢。 但令人恐惧的是,两把尖刀并非这个战法最恐怖的杀机所在,真正的杀机来自于敌人的中军!占了总兵力近半的中军,和两把尖刀的尾端紧密相连,当前排顺利突破,被压迫在一起的冀州骑兵,就会成为他们的靶子! 中军的敌军此地而前,伴着重弩的咆哮声,将死亡一波波的送进冀州骑兵的队列,加剧了他们的混乱,带走不幸者的性命。 随着距离的接近,骑弓也开始发威。白羽的威势没精钢所制的强弩那么强,但胜在精准和密集。 强弩像是重锤。一锤砸下来,势不可挡,杀伤未必很大,但每砸一次,都会对己方的士气造成重大打击;而漫天飞舞的白羽,则像是连绵的雨点,无孔不入,让人无从躲避。每每追在重锤砸出的空隙中趁虚而入。每次都能收获大量的战果。 韩莒子注意到,敌人中军中,有很多白马!毫无疑问,这是泰山军精心演练的战术,为了弥补白马义从正面攻坚能力较弱的缺憾,他们采取了弓弩并用的方式。 这个战术很成功。 有人擎出了骑盾,结果成了强弩的目标。盾破人亡;有人试图逃跑,可转过头才发现,前后左右都是人,又哪里有逃跑的地方? 有人绝望了,放任战马自行奔驰,然后。或是撞在同伴身上,一起化成冤魂;或是撞在弩箭的锋芒上,带着漫空血花,坠落在尘埃之中。 没有人关注惨死的同袍,没人有那个余暇。实际上,阵势大乱的幸存者们很快就会步入先行者的后尘。敌人的远程攻击不是唯一的手段。以目前的态势,与阵列而战的中军接触的一刻,就是全盘崩溃的一刻。 想要逆转,唯一的办法就是击破那两把镰刀! “不拼命都得死,随我来,他们不给咱们活路,咱们跟他们拼了!” 韩莒子本来有机会迎战的,结果却被自家兄弟挡住了道路,还没等他跑到迎敌的位置,两翼的骑兵就乱哄哄的迎了上去,被杀得血肉横飞。 不用想也知道,这个战法中,担任两翼尖刀的,肯定是了不得的猛将。韩莒子甚至猜到了其中一人的身份,闻名天下的王鹏举,可不就是骑黑马,每战必争先的吗? 正是因为这个认知,他才调整了一次方向,避开黑马,迎向黄马,结果被乱兵挡住了道路,迟迟无法迎战,只能看着麾下的弟兄们被杀得血流成河,溃不成军! “拼了!拼了!” “前面的人不要乱跑,要么迎战,要么往外围退开,别挡路,别挡路!” 亲卫们齐声大叫,草原骑兵不太重视阵型,只要往同一个方向跑,就算有些小磕绊,凭借精湛的骑术,也能顺利克服。但现在的情况是,大家的力气没法往一处使,否则规模相近的两支部队,自己这些人怎么会一个照面就被打得这么惨? “砍!”韩莒子冷冷的低喝了一声,现在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必须挡住敌人的尖刀,如果不能打开一个缺口,自己这一千先锋就会被彻底包围,屠戮一空了! 这场先锋战已经输了,不过身后还有一千骑兵的后续部队,以及八千左右的步卒。自己打不赢不要紧,只要能拖延一下时间,等到淳于将军来增援……不,哪怕是给淳于将军争取喘口气的时间,让他整整队列也好啊! 如果先锋就这么崩溃了,让泰山军挟大胜之势过河,冲向经历了五天急行军,正在行进中的大军的话…… 韩莒子猛一哆嗦,一股寒意在脊背中央兀然出现,迅速扩展到了全身,将他的皮肤、血液,乃至骨髓都冰冻住了! 他宁愿自己的反应没这么快,对兵法的理解没这么深,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安心的和王鹏举争个胜负高低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还没打,身体就已经僵硬,心也死了大半截。 “右翼,全力攻打右翼,打破右翼就有活路!” 喝罢,韩莒子猛提缰绳,挥舞着弯刀,迎面砍向一名被吓破了胆,正到处乱窜的骑兵。 雪亮的利刃如长鞭一样抽烂乱兵的皮甲,在对方的胸前上留下一道二尺长的刀口。血呼地一下喷起老高,伤者惨叫着打旋,倒下,鲜血如瀑布一般溅了韩莒子满头满脸。 “砍,挡路的,逃跑的,统统都老子砍了!”他用左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疯狂咆哮,面目狰狞。 “杀,杀!” 被收编的草原骑兵的血性被激发出来了,追随在韩莒子身后的骑兵越来越多,到了与敌将面面相对的一刻,居然有近三百骑兵加入了逆袭,在数量上。已经超过了敌人的右翼,仿佛一柄狼牙棒似的。恶狠狠的砸向镰刀最尖利的那一点。 透过血红的雾气,韩莒子看到了敌将,那是他势在必得的目标! 对方不像是个通常意义上的骑将,倒不是说他骑术不精,或者武艺不行,那匹黄骠马的皮毛已经失去了本来的光色,快要变成一匹枣红马了。那血,都是死在敌将手下的袍泽的!此人无疑是员猛将。 只是。作为统领轻骑兵的将校,他身上零零碎碎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点。 他手中握着一柄长枪,马身一侧挂着一支月牙戟,另一侧挂着一柄马槊。厚实的肩膀后面,露出了几支短戟的戟刃,随着战马的跃动,吞吐着寒光。此外。他腰间还挂着一张弓,另一侧则是一筒箭。 打了这么多年仗,韩莒子遇见过的对手很多,有汉人,有匈奴人、羌人、鲜卑人等等,什么千奇百怪的敌人他都见过。可从来都没见过这种唯恐武器不够用的。 骑战就是过马一刀而已,带着这么多累赘,是吃饱了撑的吗?或许,此人是半路出家的骑将?武艺虽好,却没经历过实战? 韩莒子心中生出了希望。双腿猛夹,胯下战马长嘶一声。于极速之中,再次加速,如闪电一般向敌人扑了过去。 主将身先士卒,冀州骑兵士气大振,高声狂呼,如潮水一般追随在韩莒子身后,冲杀而前。 “来得好!”看到敌人主力迎面杀来,太史慈不惊反喜,抬手猛挥,手中长枪化成了一条怒龙,呼啸着扑向敌阵。 不等韩莒子等人设法抵挡,太史慈双手在背后一抹,寒光闪烁间,几支短戟已经握在手中,随即,寒光剧烈的旋转起来,化成了暴风,发出了恐怖的‘呜呜’声,卷动着追在了怒龙之后。 再下一刻,他俯下身形,双手分别一抄,月牙戟和马槊已经分别执在了手中,紧接着,他一声爆喝,催动黄骠马,如下山的猛虎般撞进了敌阵。 骑兵对冲何等之快,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韩莒子和他的骑兵既没反应过来,也招架不住。 韩莒子首先被那条怒龙穿胸而过,带着一蓬鲜血,从狂奔的战马上飞起,划出了一条近乎直线的诡计,重重的撞在了身后的亲卫身上,将后者一同撞落马下。 没等骑兵们发出惊呼,紧接着,手戟化成的龙卷风又到了。借着旋转之力,手戟呼啸着,用锋利的戟刃,划破骑兵身上的皮甲,将鲜血卷入风中,在龙卷风外围抹上了一层鲜艳的红。 再下一刻,戟槊合璧的太史慈来了,如同呼啸的飓风一般。 “不怕死的尽管上来!”太史慈大呼酣战。左手画戟一摆,将递到身前的几把弯刀撞飞;右手长槊突刺,将冲在最前面的,那名红着眼睛的骑兵挑起来,甩向另外几个稍稍落后的骑兵,砸了他们一个人仰马翻。 “跃马千军,痛快,痛快!”槊锋和戟刃在阳光照耀下,刺出一团璀璨的银花,所过之处没有一合之将。 他带领队伍,在敌阵中横冲直撞,所过之处,挡者披靡! 麾下骑兵雄壮如虎,气势如虹! 骑战,最重要的就是速度,有势不可挡的太史慈突前,右翼骑兵虽然面对了相对强韧的敌人,但推进速度一点都不比左翼慢。 遭受重创,奄奄一息的韩莒子只能看着自家人马被镰刀砍倒,然后在重压下崩溃,最后在敌人中军的马蹄下,化成肉泥。 侥幸逃脱者四散而逃,头也不敢回一下,彻底丧失了胆魄。 而敌人的骑兵也无意追杀,而是在击溃了冀州先锋的主力后,快速整队,渡过了那座破破烂烂的界桥,迎向了自家的后续部队。 再然后…… 没有然后了,韩莒子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不过,这场战斗的结局对他来说,毫无隐秘可言,他早就预测到了,和他自己的命运一样,毫无光明可言。 第二五七章战耶,退耶 淳于琼很愤怒,可是他想不出任何有效的对策,因为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彻底打懵了。 泰山军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们到底有多少兵马? 他们到底是如何打败自己的两千轻骑的? 败了并不奇怪,可败成这副惨象,就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先锋韩莒子兵败身死,他带过对岸的一千精骑全军覆没,连个报信的都没回来!骑督副将吕威璜倒是回来了,可他麾下的一千骑兵连死带逃,也只剩下了寥寥百多人。 就是这么一转眼的工夫,自己麾下的两千精骑就没了!这么多骑兵,就算扔到河里打水漂,还能听个动静呢!怎么就没了呢? 韩莒子是白痴,吕威璜也是个蠢货! 既然发现敌人是王鹏举了,韩莒子那个胡虏之后怎么就敢于分兵呢?就算没见过,总应该知道对方的战绩吧?去年洛阳连场的大战中,那个少年几乎以一己之力,成就了勤王大业!西凉军又不是泥捏的,这威猛战绩是实实在在的啊! 韩莒子是个胡虏,不识进退倒也罢了,吕威璜那厮可是淮南的将门之后,武艺差了些,但兵法韬略还是很不错的,否则自己也不会提拔他为心腹! 主将分兵固然是错,但后军跟进的总不能太慢吧? 一万兵一起上,和一千一千的分着上。那战力能一样吗?面对王鹏举这样的对手,分批进攻不是车轮战。而是添油战术,最愚蠢的战术! 结果,吕威璜偏偏就这么做了,他赶到战场的时候,对岸战斗已经结束,他既没看到开头,也没看到结尾,只看到了在桥头严阵以待的泰山军。 如果他这个时候当机立断的下令撤兵。即便遭遇追击,损失也应该不会太大,敌人毕竟刚打过一仗,马力多少有些消耗。 如果他与韩莒子一样莽撞,直接冲上去,未必不能给敌人造成一定杀伤,甚至形成缠斗。为主力大军营造战机。 可是,他什么都没做,只是骇然勒住了战马,带着近千骑兵在那里发呆,伸着脖子,长着大嘴。就像是一群呆头呆脑的鹅! 这样的战机,别说王鹏举,淳于琼觉得,就算从田间抓个老农过来指挥泰山军,他一样会猛冲上来。给这群傻鹅来个迎头痛击! 面对强势的敌人勒马发呆,这不是找死。又能是啥? 结果毫不意外,吕威璜全军溃退,在泰山军的追杀下把兵马丢了个精光,仅以身免。唯一的收获就是探明了敌军的大致数量。 可这收获对淳于琼一点帮助都没有,只是加深了他的困惑。 吕威璜是白痴,败了不奇怪,可韩莒子那一千精骑到底是怎么败的?仔细算算,泰山军击溃韩莒子,分批过桥,整队列阵,还要加上韩莒子过桥的时间…… 而吕、韩二支骑兵的距离,满打满算也就几柱香时间的路程,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呢? 千骑对千骑,都是轻骑兵,一个照面自己这边就全军覆灭了,这,这怎么可能? 淳于琼又是愤怒,又是困惑,目光好像旋转着的刀子一样,将吕威璜刺的心惊胆战,遍体生寒。 可是,这事儿能怪自己吗?弟兄们可是经历了五天的长途行军!赶到清河郡城之前,甚至是日夜兼程的在赶路!人马俱疲,在撞上号称天下至锐的泰山兵,能打赢才见鬼呢! 就算王鹏举很可能也是长途奔袭而来,但他都是骑兵,又蓄势以待,不像自己这边这么稀里糊涂,光顾着抢功劳,却没考虑风险。 如果没猜错的话,王鹏举为了这一战,还准备了特别的杀手锏,否则怎么也不可能一次充分,就解决了老韩的一千多人啊! 面对这样的敌人,自己被吓到,愣了会儿神有啥奇怪的?要知道,自己当时都被吓傻了,根本没来得及发令,但全军上下却都拉住了马,这难道不是人心所向吗? 说到底,还是淳于琼这个主将的错!连敌情都没有辨明,就催着赶着让弟兄们长途奔袭,结果一头撞在了石头上,撞得脑浆迸裂,血流满面。 当然,这些辩解和反驳他肯定是不敢说出来的,淳于琼再有错,他也是主将,收拾一个打了败仗,几至全军覆灭的骑兵校尉还不跟玩儿似的?傻子才在这个时候跟他起冲突呢。 “淳于将军……”吕威璜在灰突突的脸上抹了一把,以便让淳于琼看清楚他笑容中的诚意和谄媚,“属下愿意戴罪立功,凫渡过河,为将军探明敌情。” “嗯?” 淳于琼确实有心杀败将立威,可回头看看麾下兵卒死狗一般的模样,他也没那个心情了。连败两阵,身心俱疲,杀多少人也激励不起士卒的士气了,何必呢?何况,他麾下的骑兵只剩下这一点了,仗却还没打完,杀人又有何用? 倒是吕威璜自告奋勇的这个提议,让他有了点兴趣。 王羽能打,能以弱击强,这不算啥新鲜事,虽然很意外,但淳于琼并不会纠结于此,顶多只是在后面作战的时候,更加小心一点就是了。 现在最让他困惑的是,王羽因何而来,从哪儿来的,后面还有没有援军,有的话,援军还有多远。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连续击溃了两队骑兵之后,王羽为什么不乘胜追击,直接攻击自己的中军?自己的中军人数很多,但都是经过急行军的部队,又都是步卒,很难抵挡骑兵的冲击。 换成其他敌人,他会猜测。对方也是人困马乏,为了求稳。放弃了直接攻击。但对方既然是王鹏举,就没有求稳的道理,追在溃兵的身后直冲过来,就算打不赢,也能给自己造成重大的伤亡啊? 不打也不退,给自己留出时间来休息,原因?毫无疑问,只能是等待援兵。等后续的幽州军到了之后,合兵一处,全歼自己这支先锋! “也好,本将就准你戴罪立功……”思忖片刻,淳于琼点了点头,然后冲着亲兵一挥手,喝令道:“传令下去。全军止步,整队后,原地休息!” “全军止步……原地休息!”一听这个命令,传令兵无不精神大振,奋起余力,将这个好消息一层层的传递了下去。 “噢!” “将军威武!” “太好了。终于能喘口气了!” 远近之间,一片欢声雷动,士卒们一边高声赞颂着淳于琼的仁义,一边以极大的积极性开始整队,与之前拖拖拉拉。不情不愿的模样大相径庭。 就在淳于琼感到微微醺然之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兀然响起。“将军,淳于将军,不能停,不能停在这里啊!” 淳于琼和正在解甲,准备凫水过河的吕威璜都是一愣,愕然回望时,正见一骑快马从后队赶将上来,无视成千上万道可以杀人的目光,一边疾驰,一边大喊:“将军请听招一言!” “督军有何话说?”淳于琼的眉头拧成了一团。 牵招出现的就不是时候,一出现就质疑自己的权威,让自己的面子往哪里搁?要不是对方身为督军,在冀州名士中颇有人望,尤其得到沮授那腐儒的看重,自己早就把他剁碎了,丢到河里喂王八了。 “将军,岂不……闻,士气可鼓不可泄之理?”牵招不是武人,虽然是骑马追上来,可还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他顶着淳于琼利刃般的目光,梗着脖子劝道:“我军长途奔袭而来,敌情不明,又连折两阵,如果就此按兵不动,这士气就一泻千里,再不可收拾了!” “一泻千里?”淳于琼嗤之以鼻,扬着下巴向四周示意,冷哼道:“可某怎么觉得,眼下,弟兄们的士气很高呢?督军的慧眼,还真是能见人所未见呢。” “哈哈……”淳于琼的讥嘲并不好笑,但周围还是响起了一阵哄然大笑。 将校们也早就疲不能兴了,何况前方的敌人还是那个可怕的王鹏举,谁也不想急着去送死。淳于琼的探明敌情,养精蓄锐备战的命令,正合他们的心意,这个时候岂有不帮忙起哄的道理? “那是……”牵招急得面红耳赤,他想说这是回光返照,等休息片刻之后,这支大军就彻底失去战斗力了,可这话又不能直说,否则得罪的人就太多了。借着喘息的遮掩,他慢吞吞的说道:“将军明鉴,这口气泄掉之后,再想催动士卒进兵,就难了,莫不如……” “不如?”淳于琼从鼻孔里吐了口气,满脸都是轻蔑:“督军不会是畏敌如虎,想提议就此撤兵吧?” “当然不是。”有可能的话,牵招还真想这么提议。不过,冀州兵本来就是疲兵,在连输两阵,劳而无功的情况下,下达撤退的命令,八成会演变成一场溃退。 就算没那么糟糕,可王鹏举本就以擅长把握战机而闻名,他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只要泰山轻骑展开掩杀,大军只有崩溃的份儿,绝无侥幸! “最好的办法是,趁着这口气没泄掉,冲上去和泰山轻骑拼命!”牵招断然说道:“以招想来,王鹏举之所以没有乘胜攻来,就是因为他不舍得拿麾下精骑跟咱们拼命!他如今虽然已经全取了青州,但军队却一直不多,所以……” “现在上去进攻?”没等他把话说完,淳于琼就瞪着眼睛打断了他,吕威璜等将校也用看怪物一样的目光看着他。 “督军想立功想疯了吗?” “别说能不能打得赢,就算王鹏举真的跑了,咱们的步卒要怎么追击他?” “疯了,疯了,兄弟们别理他,整好队就原地休息,等探明敌情,再做定夺!” 没人再肯听牵招说话,众将一哄而散。 士卒们也抓紧时间,结成了一个不太整齐的方阵,然后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舒舒服服的吐了口长气。更有甚者,一坐下,身子就歪倒了,片刻后,鼾声响起,竟然就那么睡着了。 牵招气的直跺脚,可却也无可奈何,他年纪尚轻,官职也不高,劝不动淳于琼,就无法服众,面对这种情况,他也只有叹息的份儿了。 第二五八章王羽的兵谏 “报……主公,淳于琼按兵不动,正在原地布防!” 在界桥附近,泰山轻骑也在修整,只有斥候们依然往来穿梭,奔波不停。 “运气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袁绍当真不会用人啊!本来只想着给他个下马威,谁曾想,又要收获一场大胜了。” 王羽叹息着摇摇头,若是单看他的神情,肯定会以为这仗已经要输了,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完全是两码事。 “秦兄,你这就启程吧,如果某猜的不错,伯珪兄应该已经赶到东光一带了,你沿着清河走,应该很快就能与他汇合。” “现在?”夺桥之后与公孙瓒联络,是事先就商量好的,但秦风却仍然很意外,仗,明明还没打完呢。 就算君侯看到了某些自己看不到的致胜契机,胜券在握,可是,这战果总得一并报给主公吧? 何况,淳于琼虽然有些名过其实,但此战之中,他除了争功心切,似乎也没暴露出其他问题。包括现在的按兵不动在内,他的指挥都算是中规中矩。之所以连败两阵,主要还是被打了个突袭,泰山军的准备也太过充分了。 以王羽之能,有心算无心,别说是淳于琼,就算是换哪位名将上来,一样要吃亏的。 “是啊,后面的战事没什么可说的。” 王羽点点头,漫不经意的说道:“你就回禀伯珪兄,告诉他,淳于琼是个不知兵的蠢货,本来只是小亏的一场仗,被他指挥成了大溃败就好了。” 秦风听得目瞪口呆,这算是什么?贬低敌人,遮掩自己的锋芒? 没用的吧?这一仗既然抢着打了,而且赢了,君侯这个风头就出定了!贬低淳于琼又有何用?再说了。以君侯的名声,出不出这个风头,又能有多大影响呢? 打仗之前,秦风并没多想,此刻被王羽挑起了话头,他就开始迷茫了。 说老实话,这仗打的虽然痛快,不过没啥必要。幽州军此番可谓全军出动。铁骑一万,步卒三万余,连平原的偏师都在中途会师一处,自家主公摆明了要一战定乾坤! 而广川此地,正如其名,地势平坦宽阔,一马平川,很适合大兵团展开。冀州军是否抢先占据战场,对幽州军来说,都没什么区别。想凭借磐河这样的小河沟打狙击?挡一下前锋,屏蔽战场还勉强说得过去。大军一到,只有被碾压的份! 所以,无论淳于琼得逞与否,对公孙瓒来说,都没多大区别。泰山军抢先出手,可以振作一下士气,但仅此而已。 君侯一边抢先动手破敌。一边又贬低敌人,削弱这场胜仗的影响……这其中的种种矛盾之处,把秦风搅得头晕脑胀的。 “算了。我从头给你解释一下好了。”见秦风脸色古怪,脚下却只是不肯动,王羽拍了拍他的肩膀,翻身下马。 太史慈见状,也凑了上来,他没秦风那么多杂念,只是觉得,每次听过王羽指点江山,都会有种大开眼界的感觉,所以,旁听这种事,也是多多益善。 王羽清清嗓子,斟酌了一下用词,先是为了个不搭界的问题:“秦兄,子义,你们可知道先前破敌的那个阵势,是何来由?” “呃……难道不是主公您从古阵中改良而来的?”太史慈很诧异的反问道。 王羽并不回答,只是看向秦风,后者皱着眉头苦思片刻,试探着问道:“莫非,跟徐将军有关?” “没错。”王羽这才点了点头,解释道:“早在战国时期,秦、赵、燕等地处北方的诸侯国,就苦于北方匈奴的骚扰了,三国不约而同的采取了筑长城的方式来防御。不过,光凭长城,并不足以阻挡匈奴的铁骑,如何在野战中取胜,才是北方诸国最关注的。” 这段历史跟先前的话题似乎不相干,但二将对王羽的说话风格已经很熟了,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的兜圈子,既然提起这个,必然就有其用意所在。 “燕赵两国采取的是以骑制骑的战术,燕国国力较弱,成效较小,但赵国自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之后,骑兵之强,堪称天下第一,在长平之战前,堪称所向披靡。秦军的应对方式则有些不同,他们更依赖于战阵以及强弩!” “君侯的意思是说,今日破敌之阵,出于西秦?”秦风若有所思。 “不错。”王羽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悠远,像是在追忆什么似的,“秦赵长平之战,赵括代廉颇后,全军尽出,名将白起以奇兵迂回包抄,断掉了赵军的粮道,一举剪除了秦国最强大的敌人。当时秦军的奇兵,正是一支弩骑兵。” 长平之战中的细节,很多都饱受后世史学家的争议,特别是秦军迂回敌后的这支奇兵。 这支奇兵不过五千人,却稳稳的断掉了四十万大军的粮道。而赵军,向来是以骑兵而闻名于世的,就算有秦军主力的牵制,这支骑兵面对的压力也可想而知。 赵括再笨,也不会笨到连抽调轻骑回救这种事都不懂,最后的结局只能证明,他的努力失败了。赵国精骑,在那支秦军奇兵面前没能讨到好,因此无法打破敌人的封锁。 对此,墨家遗卷给出了一个相对合理的答案,那就是秦军的强弩加战阵,可以极大的克制轻骑兵!无论对手是草原的野蛮人,还是训练有素的中原骑兵,强弩加战阵,都是他们的克星。 遗卷中详细的记载了如何以步兵、强弩为主力,配合以少量骑兵,克制纯骑兵部队的战法。 “以强弩梯次杀伤,挫其锐气;以重甲步卒正面接战,乱其节奏;以轻骑兵两翼包抄,断其后路;然后正面以具装甲骑强冲!只要军队数量相差不太大,纯骑兵部队就只有……嗯,就造不成太大的威胁。” 王羽本来想说,遇上真正的名将,纯骑兵部队,在正面战场上只有挨揍的份儿。可话到嘴边。他还是收了回来,那样说太直白了,有违他婉转相劝的初衷。 不过,这样已经足够了,秦风虽然是个纯粹的武将,但他的反应并不迟钝。王羽暗示的隐蔽性,远没有贾诩那么高明,这番话还没说完。秦风就完全明白了。 “所以君侯才强行打了这一仗?为的就是提醒我家主公,让他不要依仗过于骑兵战力?以至于轻敌冒进?”惊诧很快转化成了感动,秦风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古往今来,各种劝谏方法不计其数,但王君侯的这招‘兵谏’却堪称独一无二。 “我大汉开国之初,久乱返治,国力不振,连四匹同样毛色的马都凑不出,更别提组建大队的骑兵了。可当时匈奴为祸又烈,故而军将重拾先秦的战法。以步对骑,在正面战场屡屡取胜。汉武之初。被称做‘苍鹰’的郅都,就精擅此道……” 郅都虽有酷吏之称,但比那受人追捧的是他能文能武,正所谓:战克之将,国之爪牙。 汉武时代之初,正是匈奴人气焰最嚣张的时候。可郅都出任雁门太守时,骄横的匈奴人却全然不敢犯境。只能用木头刻成郅都之形的木偶,用弓箭射来出气,可见其威。 匈奴人没受过教化。不会因为郅都名声大,就退避三舍,郅都之所以有这样的威势,主要还是打出来的。以步克骑,不是什么天方夜谭,秦汉的名将们,对此都颇有心得。 “君侯的意思,末将明白了,一定会如实转达给我家主公!”明白了王羽的良苦用心,秦风重重点头。 “这样就好。”王羽稍稍松了口气,他第之所以大费周章的搞这么多事,就是不想公孙瓒在界桥这一战中损失太大。 青州一共只有六个郡国,刨去平原不计,加上泰山,一进一出还是六个。而冀州却足足有十二个郡国,无论人口还是地域,都远在青州之上。更重要的是,冀州经受的战乱没有青州那么大,那么持久,所以,两边的战争潜力根本无法同日而语。 一旦公孙瓒损失过大,牵制作用就会减弱,青州就要两面受敌了,其中还包括了袁绍这样的重量级人物。 但公孙瓒本就不是个从谏如流的人,三大心腹中的严纲、单经似乎也不怎么好相处,王羽只能想办法迂回。 “你回去后,先不要提后面那些内容,只说我军以千破万,吸引伯珪兄的注意力,然后着重描述我军的首战,如何凭借一次冲锋,击溃冀州一千精骑的,有人问起,你再介绍战法,然后从弩骑兵的战法,引申到步兵破骑之阵……” 王羽详细的面授机宜,秦风聚精会神的听着,连连点头。 “冀州名将众多,再加上各地慕袁氏之名来投靠的,肯定有人通晓此战法,所以……至于对策么,你不要当众提起,待伯珪兄私下询问时,他再对他说……某的想法是,不要进行主力会战,辨明袁绍主力方向后,步卒转为守势,骑兵迂回冀州腹地……” “可是,粮饷……”听到这里,秦风面露难色。 “人是活的,粮饷是死的,青州的经济虽然也很紧张,但挤一挤,总是有办法的,不能因为乏粮,就强行作战啊。”王羽语重心长的说道。 “君侯说的是。”秦风再无疑虑,当即向王羽一抱拳,点了几名亲卫,“末将这便去了。” “嗯,去吧,”王羽点点头,然后又抬头看看天色,笑道:“时间差不多了,子义,咱们也该踏阵破敌了。” “喏!”太史慈不假思索的牵过马,整理兵器,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扭头问道:“现在?” 王羽莞尔,笑吟吟答道:“当然是现在。” “咱们休息的差不多了,可淳于琼那边也休息了好一会儿,现在去,还不如刚才直接杀过去呢。”太史慈知道王羽不会拿这种大事开玩笑,可他还是想要确认一下。 “就是现在。”王羽点点头,神秘兮兮的说道:“刚才去,冀州军还有顽抗之力,可现在么,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恐怕连兵器都提不起了。别说伤亡,打起来,比赶鸭子还简单。” “……”太史慈张口结舌,好半天才问道:“主公,难道您还会下毒?” “下毒?当然不是,不过,跟下毒也差不多了,哈哈。”王羽哈哈一笑,不再解释,挥挥手命令全军上马。 烟尘再起,滚滚如浪,向南直驱而去。 第二五九章河北有名将 “中毒?” 作为名门望族之后,又常以国之干城自诩,袁绍对风仪气度,一向是看重的。没错,这些都是表面功夫,可这时代看重的就是这个。 蚕眉凤目,长髯及胸的仪容;举手投足之间,无不暗合礼法的风度;再加上四世三公的家世,这才构成了当代最具领袖魅力的一方诸侯。 可现在,看着趴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淳于琼,袁绍很有一股子冲动,不顾风仪的冲前几步,飞起一脚,彻底把这个窝囊废踹扁! 实在是太丢人了! 兵无常势,被人有心算无心,打了个败仗,这不算什么。败在王鹏举那个狡诈小子手下的武将多着呢,如果能拉着军队主力退下来,说不定还能成就名将之名呢! 就算一败涂地,也没什么,这种事就跟赛跑似的,有西凉军、青州黄巾那些先例在,淳于琼败得再惨,也算不上多显眼……想想看,一万先锋,这不好歹还跑回来四、五千吗?在王鹏举手下,生还近半诶! 可是,听他这个蠢货在说什么,中毒?王鹏举收拾个废物还用下毒吗?而且,给上万人下毒,这种事说得过去吗?难不成他把整个磐河都变成毒水了么? “末,末将也觉得不太可能,可当时……”淳于琼垂头丧气的跪在地上,畏畏缩缩的蜷成了一团,好像一只大号的乌龟。 他也知道自己的答案不靠谱,可泰山轻骑踏阵时的情景。实在令他的印象太过深刻了,即便到了现在。他一闭上眼睛,都能清晰的再现当时的场景。 消停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左右,隐隐的惊雷之声沿着河面传来,震得水波都微微颤动。不用提醒,淳于琼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及时下达了备战的命令。 命令很及时,但效果却大是不妥,冀州军的兵卒都是训练有素的。除了少数睡得太死,反应稍慢的人之外,绝大多数人都抓起兵器跳起身来,然后…… 所有人都发现,自己的动作明显比平素慢,两条腿和整个后背都好像不是自己的,酸酸地用不上力道。手上也软绵绵的,兵器倒是提得起,但大橹之类的重家伙,就拿不动了。那些披了重甲的,更是完全无法凭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刚轮到去河边喝水的人更惨,身体稍一动。立刻感到眼前发黑,天旋地转。 也不知谁喊了第一声,说是中毒了,然后,士气瞬间崩溃。 有人蹲在地上抠嗓子眼。试图把毒药呕出来;有人跳到河里,却忘了自己不会游泳。在刚到下颌的河水中拼命挣扎呼救,缓缓下沉;大多数人则丢下了兵器,跌跌撞撞的往远处逃。 那些重甲步兵是最惨的,他们本来是作战的主力,大军的希望所在,结果,在大军崩溃的瞬间,他们却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像一群乌龟一样,绝望在地上爬行。然后,或者被疯狂逃窜的同袍们踩扁,或者认命的在原地等死。 淳于琼当时就懵了,脑海中最后的印象就是数千人的齐声高呼:“中毒了,中毒了!” 等他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信都城外,和袁绍的主力部队汇合了。所以,当袁绍升帐盘问他兵败的原因时,他也只能给出这么一个不靠谱的答案了。 “你还敢……”袁绍再压不住胸中的怒火,腾的一下站起身来,脸上神色阵红阵白,最后变成了一片铁青。 让淳于琼出任先锋,他也担了很大的压力来。河北名士多,名将更多,之所以首肯了淳于琼的请战,主要是出于平衡的考虑。 作为一名优秀的世家子,袁绍对搞平衡很有心得,尽管入冀州的时间还不长,但他已经完美的引导麾下文武,分成了数派,那一派都无法彻底压倒对手,形成一家独大的局面。 淳于琼与他的交情,兵法韬略,都不是什么重要因素。他是颍川名士,在朝中也颇有人脉,可靠性也高,这才是袁绍最看重他的地方。 让淳于琼当先锋,最重要的考量是,他很擅长官场那套东西,可以在不引起太大动静的情况下,拿下韩馥旧部,可靠性很低的程涣。 当日袁绍入主冀州,驻守河阳的赵浮、程涣率兵回援,险些就坏了袁绍的大事。后来为了安抚人心,暂且放过了他们,让其屯兵清河,但对袁绍来说,这两人的存在始终如刺在梗。 如今公孙瓒大举攻来,冀州上下人心浮动,北方的几个郡国,多有望风而降者。其中有多少是因为慑于公孙瓒兵威,多少是为韩馥鸣不平,很难搞得清楚。 北方那几个郡国离的远,暂时影响不到大局,而清河却已经是冀州腹地了,与魏郡也就隔了一个阳平郡而已。若是大军会战之时,清河生变,无论程、赵二人是攻打大军侧后,还是直驱邺城,都是相当致命的。 袁绍对阴谋之类的东西最为敏感,自然不会放任这些不安定因素存在。 这件事不方便让冀州的武将做,所以,只能让淳于琼出马。 至于要不要在界桥阻截公孙瓒,袁绍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布局布了这么久,公孙瓒的一切行动,都已经在他的掌控之内了。 对方不会采取轻骑骚扰的战术,只会进行主力会战,这一点,袁绍相当之肯定! 所以,淳于琼的争功行动,纯属多此一举,偏偏他又撞见了那个该死的王羽!损兵折将不说,还折损了大军的士气,更关键的是,自己的面子也没地方放了啊! 想到这里,袁绍再压抑不住怒火。冷喝着一挥手:“亏你还有脸回来见吾!左右,将这个无用无耻之人。退出去斩了!” 两边卫士轰然应诺,上来两人,按住一脸死灰的淳于琼就往外拖,如同拖着一条死狗一般。 “且慢!” 由于袁绍好权谋,所以军中的派系众多,其中最大的两个派系就是本土派和外来派。这两大派系内部,还有诸多划分,一时难以尽述。但总体而言,在大事上,他们还是能一致对外的。 出声喝止的是郭图,外来派中,文以他、逢纪、许攸为主,尚可与本土派抗衡,但武将方面能拿得出手的。却只有一个淳于琼。加上他二人又是同乡,在情在理,他都没法不出面。 “主公,仲简之败,主要还是因为立功心切,兵凶战危。胜败本来就是常事,谁也不曾想到,那王鹏举会横插一手。淳于将军此败,固然是他临阵经验不足,但未尝不是运筹之误。若是主公因而斩之,恐怕会伤了将士奋勇争先之意啊!” 众武将多是冷眼旁观。打败仗还有道理了,真不是一般的扯淡;但谋臣们的心思就复杂多了。 外来派的逢纪等人心中都是暗赞,郭公则不愧是郭公则,帮人开脱还能说出这么多道理来,好像败在王羽手下是天经地义似的。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他那招连消带打,真是精彩绝伦! 在军议上提出要预防幽州军轻骑袭扰的是谁? 沮授沮公与! 论韬略,本土派,不,应该说整个冀州,都以此人为首。郭图等人有自知之明,他们这些跟在袁绍身边的老人,更擅长的是权谋,对军略根本没多少了解,别说跟公孙瓒、王羽这样的当世名将相比,就算是淳于琼这种半吊子,都能甩他们两条街。 沮授这人虽有韬略,但却不会奉迎主上,袁绍一向不喜此人。要不是公孙瓒来势汹汹,王羽又掺了一脚,他能否得到重用,真的很难讲。 郭图轻描淡写的一句运筹之误,看似在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其实是拉沮授下水呢。 此节武将们大多都没听懂,但沮授何等样人,当即眉头就皱起来了。 还没等他斟酌好用词,只听帐下铁甲铿锵,一名壮汉昂然而出,吼声如雷:“那王鹏举名头虽大,也不过是个善用诡计之人罢了,别人怕他,某却不怕!主公无须忧虑,义愿请令箭一支,率本部兵马,往界桥擒之!” 一语惊四座,众人循声急看时,却见说话之人正是大将麹义。 郭图眉头大皱,待要出声斥责,却被一边逢纪拉住。见郭图看过来,逢纪微微摇头,在冀州,麹义是很特殊的一个人物,他老家是凉州的,世代将门,一直与羌人作战,屡立战功,本事是有的。 不过在眼下的冀州,他却是个两边不靠的人物。他来冀州比袁绍早了一年,所以,本土派拿他当外人,外来派拿他当本地人,里外都不是人。偏偏此人没有自觉,脾气还不小,说话特别冲。 田丰的遭遇表明,在袁绍手下混,智商低不要紧,但情商低就是致命伤了。所以,尽管麹义在冀州易主的过程中站对了队,为袁绍扫平了不少障碍,后来又在南匈奴单于於夫罗反叛之际,立下了汗马功劳,可袁绍依然不怎么待见他。 换在平时,郭图骂也就骂了,但眼下大战在即,正是用人之际,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见麹义站出来,袁绍也很头疼,他本来就不是真心想杀淳于琼,只是做个样子,等谋臣们鼓噪一番,他就借坡下驴了。谁想到,麹义突然冒出来搅了一杆子,这就让他下不来台了。 麹义出马,输了倒也罢了,万一赢了或者把王羽赶跑了,自己不杀淳于琼,可就说不过去了。这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啊! “某亦愿往!”谋臣们想的多,所以反应都慢,麹义话音未落,帐下又闪出一人。此人言简意赅,但气势却不下于先前的麹义,袁绍抬眼看时,正见得是河间名将张颌。 张颌是苗正根红的本土派,素有善战之名,在冀州军中,若比武功,他和麹义都算不得顶尖,但若论军略,除了高览勉强可与他二人相比之外,如颜良、文丑之流,都是望尘莫及。 见是他二人争锋,诸将便无人出头了,用差不多的兵力去打王鹏举,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平白无故,干嘛去做那个出头鸟? “你说诡计?”袁绍却不便答,而是蚕眉一挑,饶有兴致的向麹义问道。 “正是。” 麹义傲然抬起头,大声说道:“淳于将军一路都是急行军,那王鹏举故意给他留了休息的空当,弟兄们先前跑得那么急,后来停下的又太突然,再站起身的时候,岂能不头昏脚软?不过诡计耳,只好算计那些军伍经验少的半吊子,对付军中宿将,岂能奏功?” 袁绍原本计划着,无论麹义说什么,他都微微颔首,表现一下从善如流的气度,然后再找个借口把此人先打发了。可麹义得罪人的本事,比郭图强多了,一句话虽然解释明白了王羽的诡计,却把在场的人得罪了一大半。 尤其是那半吊子一词,一下就秒杀了一大片,包括袁绍在内,都被他给兜进去了。偏偏他自己没啥自觉,说完后,居然还摆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架势。 “启禀主公!”沮授无法坐视了。 麹义到处得罪人,以后会是怎么个下场,他管不着,也管不了,但现在可不能任由这家伙往死路上撞。在接下来的大战中,这个不会说话的笨蛋,可是极其关键的战力。 有此人在,就算公孙瓒那边多了个王羽,也没啥可怕的;若没有此人,就算王羽打道回府,能不能赢公孙瓒也在两可之间。所以,断不能让此人现在就被主公给罢黜了。 “大战在即,过去的事,还是不要追究了。淳于将军兵败,但之前在清河平叛,也有功劳,功过相抵,可先让他回邺城整顿败兵……” “嗯。”袁绍虽然很不爽,但也知道现在离不开麹义,正好借着沮授的进言下台,“既然公与求情,吾就饶了他这一遭,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左右,将其拖出去,重打四十军棍!” “多谢主公开恩,多谢主公!”淳于琼哭喊着被拖出去了,帐内一下变得安静了不少。 沮授又道:“至于王鹏举此子,授以为,大战在即,不宜多生事端,且让他嚣张一时,待到击破了公孙瓒,他的一千骑兵又能有何能为?” “言之有理。”袁绍终于得到了展示气度的机会,有了麹义这个愣头青的衬托,他再看沮授时,觉得顺眼许多。 看着麹义、张颌脸上都有不豫之色,沮授连忙安抚道:“麹将军,张将军也莫心急,前方回报,公孙瓒兵锋已至蒋县,决战就在旬日之间,届时再决胜沙场,岂不快哉?” “喏!”张颌拱手为礼,不为己甚。 “某是先锋?”麹义却不依不饶的追问了一句。 沮授心中暗叹一声,点头道:“自是非将军莫属。” 麹义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呵呵大笑,完全没留意到,周围的目光中,有多少是幸灾乐祸,又有多少如沮授一般,带着怜悯之意。 第二六零章寻他千百度 公孙瓒和袁绍这对冤家对头很有默契,两军几乎是同时到达了预定的战场,完全没受到那场先锋战的影响。 对此,太史慈很是忿忿不平,私下里发了不少牢骚。 他指挥过轻骑突袭,知道这个战法的优劣所在,以轻骑为主进行会战,纯粹就是以短击长!也不知道公孙瓒这个轻骑战法的大行家,怎么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犯了糊涂。 可再怎么发牢骚,也于事无补,幽州军和自家是盟友,而且还是相对强势的那一方。主公提意见,还要设法迂回呢,对方不肯听从,又有什么办法?也只能期望袁绍比公孙瓒多犯点错了。 其实,太史慈很清楚,这个愿望实现的可能性非常之低。 青州在冀州的情报网还没建立起来,不过,田丰在冀州多少还有些关系,除了机密军情之外,其他的情报想打探却也不难。 袁绍这个主帅是名义上的,只是对外这么宣称,冀州内部都知道,这一仗的实际指挥者是沮授! 太史慈对沮授没多少了解,但田丰的本事他却是见识过的。出发前,田军师异常郑重的提醒主公,让他小心防范的河北人物中,沮授名列第一! 田丰的原话是:沮公与长于军略,军中事务,无论大小,皆明辨秋毫,除非不被见用,否则必然会形成重大威胁。比这更可怕的是,袁绍麾下的文武能凝成一股劲,沮授指挥调度大军。郭图、许攸等搞阴谋暗算,一明一暗。那才真是防不胜防。 当然,后一种情况会发生的几率极低,几至不可能。不过,那是在正常情况下,有了王羽这个巨大的威胁,很难说冀州文武会不会一反常态的携手合作,共同对敌。 总而言之,这一仗很难打。全然不像幽州众将想象的那么容易。 道理是这样没错,可当太史慈看到幽州军的军容时,信念又开始动摇了。 单论军队规模,没有那支军队能比得上当日的青州黄巾,那可是近百万之众。不过,青州黄巾是纯粹的乌合之众,初见可能会觉得很震撼。仔细观察一下的话,就会看破他们外强中干的本质。 能打败他们的方法很多,自家主公那招只是占了个快,换成幽州军、冀州军对敌的话,只要指挥者不是太蠢,最后总是能赢的。 相对而言。一万精骑,三万步兵,听起来确实不是很多,但只有当面看见,才能体会到那种震撼。 四万大军。绵延数里,人马带起的烟尘遮天蔽日。走在最前面的是公孙瓒的亲卫白马义从。三千匹白马闪闪发亮,映得春日,好像夏天的艳阳一般,整个旷野都亮堂了起来。 白马义从过后,是另外七千骑兵。公孙瓒似乎对颜色特别有偏好,那七千骑兵虽然没有被选入义从的资格,但胯下的战马也是层次分明。 每百人为一队,十队为一旅,每一旅都是一种不同的色调,由浅及深,由近及远。在这个春光明媚的早晨,站在队伍最前端,一眼向后望过去,仿佛看到了阳光照耀下的巨大彩虹! 白马是明亮的阳光,后面的七色骑兵是彩虹,不说战力,单就这个视觉效果来说,就已经非常惊人了。 也只有公孙瓒这种不把战马当回事的,才能搞出这种阵仗来,换成泰山军,若不是骑兵规模足够小,把骡子都拉上,也未必能满足骑兵所需啊! 太史慈又是惊讶,又是羡慕,一双眼死死的盯在公孙瓒的骑兵大军上,恨不得能把后面那些驮马统统抢过来。那些多半都是杂色的战马,虽然也很健壮,但公孙瓒就是看不上,只能当驮马用。 看在太史慈眼中,这是纯粹在糟蹋好东西啊!要知道,除了多了点杂毛之外,那些马无一不是塞外良驹,放到中原,千金难买的呀。 “子义,子义,你莫要激动!”眼见太史慈眼冒凶光,王羽连忙劝慰:“等再过两年,咱们就有的是钱了,到时候辽东一份、伯珪兄又一份,想买多少马,就买多少。” “就凭您交代给子尼、子仲二位先生那些生意?靠谱吗?”太史慈依依不舍的收回视线。 “怎么不靠谱?”王羽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信心十足的说道:“等着看吧,用不了多久的。不过,光有马也不行,还得有好骑手,你看看幽州军这些骑兵,上万人,行进起来却好像一个人似的!连马蹄声都那么整齐。” “尘烟条条而起,远观便知是精兵了。”太史慈点点头,附和道:“要是冲阵时也能保持这种势头,那就厉害了,单是这声势,也能吓倒不少人呢。说起来,公孙将军好像很看重气势啊,主公,您想劝他放弃会战,恐怕……” “可不就是。”王羽悻悻的扁扁嘴,太史慈不提醒,他也发现了。公孙瓒对于荣誉、气势这些东西异常看重,否则也不会把骑兵搞得跟仪仗队似的,视觉效果,就能起到打压敌人士气的作用了。 自己的轻骑袭扰,疲敌惑敌战术更偏向于实用,入不得公孙瓒的眼界,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王羽摇摇头,长叹了一声:“尽人事听天命吧。” “贤弟!”说话间,大队人马以至近前,白马队列中分出一骑,公孙瓒那久违的爽朗笑声响起:“不愧是鹏举贤弟,千里奔袭,以千破万,瞬息间摧破强敌,为我军先拔头筹!有贤弟在此,休说区区袁本初,就算是徐公卿再世,破之又有何难?” “冀州上下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大哥身上,小弟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侥幸得手罢了,不值得夸耀。”王羽摆摆手,笑答道:“倒是劳得大哥担心,就赶来接应,惭愧啊惭愧。” 二马相近,公孙瓒的笑容中却夹杂了些其他的味道,看起来有些勉强,借着二马盘旋的遮掩,他低声道:“贤弟,你让秦风转达给愚兄的话,吾已知之,此事且容后再谈。” 说罢,他甩蹬下马,大声喝令道:“法式,你去安营立寨;维紘,你安排哨探,看看袁绍那胆小鬼到什么地方了;纬度,你去后面请各位义士过来,某要引见鹏举贤弟给他们。” “诺!”田楷、严纲、单经三将齐声应诺,分别去安排了。 “义士?”那三人来去匆匆,王羽没来得及观察田楷之外的二人,倒是公孙瓒所说的义士,让他有些在意。 “呵,贤弟你还不知道么?”公孙瓒笑的很是自得,“某兴兵讨伐袁绍之前,发了一封檄文,列数袁绍十大罪状。某本不注第重这些表面文章,但纬度力劝,某也就勉力为之了,结果效果还不错,却是意外之喜了……” 这个时代打仗,讲究个名正言顺。想要广而告之,最通常的办法就是发檄文,跟后世民国时期,军阀打仗前喜欢通电差不多。 就王羽所知,官渡之战前,袁绍就找了个好抢手,一篇檄文把曹操骂得狼狈不堪,然后又为了对方的文采拍案叫绝。 公孙瓒是个纯粹的武将,本不在意这些程序,但单经却是个半吊子文人,一力主张。公孙一听在理,干脆就让单经自己去张罗了。 不曾想,效果还真就不错。 袁绍夺冀州的手段本就不甚光明,掌控大局后,用人任事完全是朝廷那一套,招致了诸多不满。公孙瓒的檄文一出,这些韩馥旧部、怀才不遇者、心怀大义者,加上一些墙头草,纷纷响应。 官职高的人,据郡县易帜;官职低的,则直接投效军前效力。经由此事,公孙瓒军力倒是没增加多少,声势却是大振,也就难怪他露出这副神情了。 “原来如此……”王羽缓缓点头,若有所思。 “贤弟,你现在应该知道了吧?如今形势如此,袁本既然初迎战而来,某就不能避而不战,岂不顿失天下之望?愚兄也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看着王羽的神色,公孙瓒觉得苦心没有白费,一时也是感慨万千。 在战术上,他认可王羽的判断,用轻骑袭扰敌后,这个战术风险更小。只是这样一来,大军的粮饷就只能靠劫掠和青州的供应了。 战略战术是王羽的主张,后勤供应又依赖于青州,这仗打下来,岂不是…… 公孙瓒不是嫉贤妒能的人,但他心里也有自己的想法。当初在洛阳结盟,他这个老大哥才是强势的一方,包括青州平黄巾在内的连场战斗,都是他在照顾王羽。 现在眼见着形势要翻转,他这心里啊,实在不是个滋味。所以,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用原定的方案作战,拼着伤亡大点,也要一举获胜。 依照目前的局势,只要他能打赢这一仗,冀州就会有更多人望风而降,一战定乾坤,不比打成持久战强多了? 现在,鹏举贤弟似乎也领会了这层意思,倒也不枉费自己一番苦心了。 其实,他完全想错了。 王羽发愣,才不是因为公孙瓒决意一战定乾坤的魄力和理由,他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他终于知道,一直以来,他要寻找的那个人为什么一直找不到了,因为方向错了!他找的那个人,是在界桥之战前,才正式加入幽州军的,就是那些所谓的义士中的一员! 第二六一章白马义士 初平二年,四月初。 战云再次笼罩在河北,令天下人瞩目的一场大战,界桥以南二十里的平原上,拉开了帷幕。 对战的双方都拥有高昂的士气,统领大军的主将也表现得信心十足,如果忽略几天前的那场不在计划中的突袭战的话,这场战争的模式,完全是遵照春秋时代进行的。 公孙瓒率领四万大军自东而来,与袁绍的五万兵马会猎于渤海、安平两郡的交界处。 默契的选定了战场;默契的没有出奇兵;默契的互下战术;默契的选择了同一个黄道吉日…… 天知道这两个不共戴天的仇人,怎么会这么有默契,但事实已然如此,不论理解与否,参与者都只能认命了。与其想东想西,不如想想怎么取得胜利,或者在战场上保住小命来的实在。 一样米养百样人,双方加起来近十万人聚集在这里,当然不可能每个人的想法都一样。 太史慈此时的想法就有些不搭调。 正常而言,大战在即,他这个好战分子应该很激动,很热血沸腾才对,可现在,他的眼睛压根就没往对面瞅,反倒是贼兮兮的不停往身侧瞟。 一眼,又一眼,恨不得把脸贴上去,耳朵凑过去,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好在周围都是自家兄弟,不然就凭他这幅贼忒兮兮的模样,就会被人当做奸细或者叛徒给抓起来。 “我说子义,你到底看什么呢啊?眼看着就要开战了。就算我军不是先锋,你也得……”秦风实在受不了他这样子了。上前扯扯他的袖子,低声提醒。 太史慈本来就憋得够呛,秦风送上门,刚好让他一吐衷肠。他反手扯住秦风,压低嗓门反问道:“疯子,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啥?”秦风有心闪开,但太史慈那双手何等之快,秦风躲闪的念头刚起。手就被抓了个正着,无奈之下,只能强打精神回答。 因为没能劝动公孙瓒改弦易辙,又见多了王羽三言两语摆平其他人,所以,秦风一直感到很自责。这场会战若是真如王羽所料,弟兄们就算能赢。伤亡肯定也极其惨重,若是输了……那结果,他想都不敢想。 这样的心境下,他哪有空关心太史慈到底在抽什么风? “主公啊!你看主公!”太史慈可没这种自觉,他性情本就有些跳脱,在王羽麾下。也没太多条条框框约束,更是让他如鱼得水。反正这场仗,至少开端部分跟他关系不大,自然也没什么好紧张的。 “呃……君侯?”相比于太史慈的神秘兮兮,秦风的反应就显得相当迟钝了。他木然回头看看,然后又转回来。傻傻的问道:“君侯怎么了,好端端的啊。” “嗨,我跟你啊,就没话说。”太史慈翻了个白眼,甩开手,象赶苍蝇似的挥了挥,“去去去,别耽误我观察情况。” “……”秦风本来也是个直肠子,要不是王羽之前嘱咐他时,说的太过郑重,他本也不至于纠结这么长时间。太史慈的做派实在很违和,于是,他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来了。 “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呢?子义,你给我说说,到底怎么了?” “也罢,我就给你说说罢。”太史慈转头看看他,本待再摆会儿架子,可他本就是个憋不住话的,想了想,还是放弃了,“不过你可听好了,安静着听我说,别大惊小怪,更不能大声说话,否则,让主公听见就糟糕了。” 这次轮到秦风翻白眼了。 太史慈那嗓门,每次在战场大喝的时候,就像是平地炸响了一声惊雷,很有震慑敌胆,壮我军士气的功效。 可放在平时,他这嗓门就纯粹是累赘了,别大声说话?难不成你自己觉得声音挺小,别人就听不见了?这事儿啊,好有一比,嗯,就是掩耳盗铃。 不过,秦风也没有提醒同袍的意思,一来提醒了也没用,二来,君侯大事精明,小节糊涂,太史慈是他的爱将,就算说的话稍微有些过火,君侯也不会在意的。权当是当苦中作乐好了。 “君侯身边那个……就是那个骑白马的……你怎么这么笨啊?不是你那些弟兄,是那个俊俏少年郎!对,就是那个义士,从常山来的那个!”太史慈指点道。 “他怎么了?”秦风眨巴眨巴眼,一脸茫然。 常山、中山、河间三个郡国在冀州最北部,与草原就隔了个代郡,与边疆没多大区别。在汉末鲜卑、乌桓的几次大规模入侵中,都被祸害得不轻。特别是中平五年的那场动乱,中山国相张纯叛乱,周边的常山、河间,是最先遭兵灾的。 平定那场叛乱的人,正是公孙瓒,所以,在这几个郡国,白马将军的威望都是极高。 这一次公孙瓒传檄河北,攻伐袁绍,这三个郡国响应者众多,类似眼前这个少年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都是自备白马,长途跋涉而来。 这样的人,无疑都是壮士,虽然暂时还不能编入义从,但好好培养一下,将来军中未尝不会多几名猛将出来。 公孙瓒本打算将这些人带在身边,可单经私下的提示说,这些人当中有可能混有奸细。公孙瓒想想觉得也有道理,可已经出口的话,却又不能随随便便就收回去,结果,王羽挺身而出,大包大揽的表示,可以让这些人随自己一道观战。 公孙瓒正为此而头疼呢,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至于那些少年,在北地,王羽的名声比公孙瓒差些,但传奇性却更强,特别是他的年纪。对这些少年来说,比威严的公孙瓒。更容易亲近。 于是,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至于王羽特别关注的那名少年,秦风还真就没留意,现在得了太史慈的提醒,才打量了对方一番,却没发现任何异常。 燕赵之地的男儿长得本就高大,那个少年生得虽然雄壮,但也不见得就有多特别。倒是那张脸。秦风往太史慈的脸上仔细端详了一下,得出了结论,嗯,长得比子义还要俊些,难不成,子义这是……嫉妒了? “你想什么呢?”对于秦风的猜测,太史慈嗤之以鼻:“武将安身立命。靠的是手中枪,腰中剑,容貌好不好看,有什么关系?” “好了,好了,这话你都说过几百遍了。就别没完没了的了,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到底在好奇啥?” “你没见到前几天的那架势么?”太史慈嘿嘿一笑,道:“主公先前还和公孙将军有说有笑呢。结果,一看到那位……咳咳。他的眼就亮了,亮得跟星星似的,眨都不眨!等单将军介绍完,他那眼啊,都快贴到人家身上去了。” “有这事儿?”秦风大为惊异。 “还不止呢。”太史慈得意洋洋的宣布他的观察成果,“主公盯着看不要紧,那位刘皇叔先前一直盯着主公来着,结果啊,主公一盯着那少年看,刘皇叔也盯过去了,然后也是两眼放光!” 他越说越离谱,秦风听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等了一会儿,见太史慈没有往下继续说的意思,他才问道:“然后呢?” “然后?”太史慈往身后的大营比了比,嘿嘿笑着,笑声很荡漾:“这几天你没注意吗?主公和那位……一直在一起来着,那位刘皇叔几次想凑过来,都被主公给挡驾了,你说,这里面能没点事儿?” “好像是有点问题。”秦风低头想了想,想到了一个可能性,“我听说,君侯虽然年纪小,但眼光很好,看人极准,说不定,这少年是个将才吧?”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很有道理,点了点头:“玄德公也是个爱才似渴的,对君侯的眼光也很信重,所以……嗯,应该就是这么回事。” “切。”太史慈气哼哼的说道:“且不说他那个爱才似渴到底是不是真的,就算是,你看那小子才几岁?脸上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没打过仗,顶多练过几天武罢了,这样就能看出来是将才?那不成神仙了?” 秦风窃笑。 太史慈到平原求救,跟刘备来了个大眼瞪小眼,刘备觉得他太傲气,太史慈自己觉得被怠慢了。到最后才发现,其实就是文化差异导致的误会。 这桩往事经常被人翻出来打趣,太史慈倒不会为此和同袍翻脸,但心里多少有些晦气。这怨念,最终也只能放在刘备身上了,所以,一提起刘备,他就没好气。 “别偷笑,再笑,我可恼了啊!”太史慈瞪着眼睛恐吓秦风,后者捂着嘴,总算是把笑意憋回去了。 “那,那你说是咋回事?”秦风含糊不清的问道。 “简单。你想想,正月底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来着?” “正月底?”秦风愣了一下,皱着眉头回想片刻,才有了点谱:“你是说……” “就是倪贞啊,那个女扮男装的!”太史慈煞有其事的提示道。 “不会吧?”秦风大吃一惊,“这也行?” “行,怎么不行?”太史慈一拍巴掌,大笑道:“主公他最近就好这口!” 不远处,王羽身子突然一歪,好悬从马上掉下去,好在乌骓很有灵性,适时的侧了侧,不然他就要出大丑了。 乌骓转过头,大眼睛中分明闪过了一丝人性化的神情,好像正在关切的问候…… 耳边传来一个略带腼腆的声音,表达了与乌骓相同的意思:“君侯,您没事吧?” “没事,子龙无须担心。” 第二六二章界桥之战 “呜呜……呜呜呜呜……” 还没等王羽想好怎么报复太史慈这个大嘴巴,连绵的画角声已经响彻了这方天地。 这不是催战的号角,更像是这场大战的前奏,听起来凄厉而忧伤。号角声随着晨风一道,吹散了薄薄的晨雾,让朝阳的光芒得以不受阻碍的照耀在大地上,视野变得越来越清晰,将双方的军容彻底展现在对方的眼中。 双方的军容都很齐整,以千计的战旗被晨风吹动,猎猎有声,与号角声、风声一起,汇聚成了一股决战之势,杀气盎然! 幽州军这边的安排,和连日来的军议上敲定的一样,以雁行大阵迎敌,中军是公孙瓒的亲卫,三千白马,其余,包括泰山轻骑在内的八千骑兵,被平均分配到了两翼。 骑兵在先,步卒拖后,打的是中间突破,全面开花的主意。 公孙瓒的战略无可厚非,幽州兵强,但步卒和骑兵完全是两码事,兵甲、粮饷、训练都无法同日而语。三万多步卒,连三千重甲都凑不出,加上王羽打败淳于琼的缴获,才保证了屯长以上的军官有甲在身。 汉代的兵制是以二与五的倍数为计算。 最基础的单位为伍,即每五个人有一个伍长;两个伍为什,每十个人有一个什长;五什为队,每五十个人有一个队率;两个队为一屯,每一百人有一个屯长;两个屯为一个曲,每两百人有一个军侯;两个曲成一部,每四百人有一个军司马。 通常每五个部为一个营,即两千人为一独立的作战单位,通常统军者乃将军或是校尉。 屯长,就是百夫长了,在得到了王羽缴获的战利品后,才能达到百夫长身上有甲穿,可见幽州军的步卒装备有多简陋。比起黄巾军也好不到哪儿去。 为此,王羽曾私下里向田楷打听,发现实际情况,比表面看上去的还糟糕。 在公孙瓒正式图谋冀州之前,幽州军中根本就没有步卒的编制。公孙瓒作战的目标是塞外的胡虏,而他的作战风格就是进攻,再进攻,要步卒何用? 这些步卒。都是他南下并发檄文之后,从各郡国里凑起来的郡兵甚至民壮,搬运粮草辎重还算是得力,打仗么?相对于幽州军那些身经百战的骑兵,步卒们顶多也就是虚张声势的凑个数了。 所以,用骑兵打开局面,步卒随后掩杀,扩大战果,就是这场会战的最佳策略。 其他的策略,都是在不进行主力会战的前提下才能实施。公孙瓒和幽州众将眼下都是志得意满。自认天下之大,无不可为。王羽也不好劝得太深,太频繁,以免吃力不讨好,伤了两家的和气。 实际上,公孙瓒的心思,他已经窥得了几分。 白马将军离枭雄还有很远的距离,和吕布一样。他的骄傲和宁折不弯的脾气,是争鼎天下的致命弱点。此外,他也很不擅长隐藏心事。 只交谈过两次。王羽就意识到了,自己若是反复劝说,显得太过热切,很容易就会被公孙瓒和幽州众将当成心怀叵测的小人,怀疑他试图吞并幽州军。 王羽的确有这样的想法没错。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就开始窥视幽州、并州,这两支强军了。不过,他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交情不够深、形势没成熟之前,任何过界的举动,都会激起对方强烈的反弹,以至反目成仇。 所以,王羽干脆就不劝了,彻底把自己摆在援军的位置,任凭公孙瓒安排的同时,专心笼络赵云。大老远的跑一趟,总得有点收获不是? 对此,公孙瓒和幽州众将都很满意。 公孙瓒还是老大哥的心态,认为应该是自己照顾王羽,等到这仗胜了,全取冀州之后,就可以顺势展开勤王战略了。以幽州铁骑的战力,加上冀州的富庶,天下谁人能挡? 既然王羽不再试图左右自己的战略,那就应该是没有染指自己部队的心思了。待大功告成之时,他在朝中固然大权在握,但也会给王羽这个兄弟留个煊赫的位置。 至于王羽为何拉着个投军的少年不放,公孙瓒一点都不在意,他崇尚的人才理念是这样,就算很有本事,也得先从基层做起。只要是人才,最终就会脱颖而出,要是没这份儿耐心,就算有本事,他也看不上眼。 而单经、严纲等人,本也不喜欢有人来和自己抢位置,乐得坐观其成;田楷倒是有所察觉,但他只要王羽不和公孙瓒起冲突就心满意足了,哪里还会去管一个小兵的归属? 因此,王羽明目张胆的挖角行动,没引起任何麻烦,除了刘备之外,甚至没人持续的关注此事。 只可惜,刘备没有掐指一算的本事,从一开始他就全面落后了。 赵云因仰慕白马将军的威名而来,自己带了匹白马,就算做不成骑将,也更愿意做一名骑兵;而刘备的部队是纯步兵部队,除了供将领骑乘的马之外,就只有几匹老弱驮马,对赵云这样一心要做骑将的人,吸引力自然很有限。 当然,关键还是王羽的存在,从一见面开始,他就表现出了相当的重视,抢到了先手。 而且他的名声比刘备响亮许多,忠义无双,天子的肱骨之臣,大汉冠军侯,这一堆光环,晃得素有忠义之心和报国之志的赵云眼花缭乱,哪里还注意得到旁人?相对而言,刘备那个所谓的汉室宗亲的名头,简直弱爆了。 中山靖王刘胜是个生不逢时之人,他正好赶上了汉武帝刚即位,七国之乱刚结束不久的那个时代,藩王的权力被削弱到了极点。 刘胜是个聪明人,知道韬光养晦的道理,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酒色之上,并因此得到了朝廷的褒奖,被誉为‘汉之英藩’。此人最大、最出名的本事就是开枝散叶,光儿子就生了一百二十多个! 子生孙孙生子,到他去世的时候。把他的儿孙集结起来,组成两部兵马,一点压力都没有。从汉武帝时代到如今,已经过了三百多年,在中山国这地界,十个姓刘的里面,至少有五个是中山靖王之后。 没有竞争者的话,刘备花点时间。未尝不能用水磨工夫打动赵云,可面对王羽这么个超强的竞争对手,刘备就全面落在下风了。 最重要的是,他一直都没搞明白,深受王羽看重的少年,除了长得俊,到底有何特异之处!他只是根据王羽的行为,才判断出,这个少年可能不太寻常,然后本着有杀错没放过的原则。试图横插一杆子,如此而已。 正因如此。这场人才争夺战的失利,没能带给刘备多少挫折感,至少没有当日在洛阳拉拢贾诩,在平原收服太史慈那两次失败那么强烈。 其实,不光是他,连王羽自己,到现在也没搞清楚眼前这位赵子龙。到底强在何处。 首先是武艺,对赵云的描述中,一般着重的都是他的武艺。差不多是公认的,仅次于吕布的高手。可是,王羽和对方切磋了几次,发现对方的武艺虽强,却远达不到吕布的那个水准,而是和修炼墨家心法之前的自己差不多。 是年龄的关系,还是对方顾忌自己的身份留了手,王羽一时也不得而知,不过,无论是籍贯,还是经历,都表明,他没找错人。 至于兵法,赵云的出身不算差,从谈吐中可以判断,他读过不少兵书。在中平五年的大乱中,他参加过真定保卫战,而且立了不少功劳,在当地小有威望。 不过,他没什么军务经验,对军中事务也没多少了解,在大略上,也只有听王羽说,然后惊喜赞叹的份儿,自己拿不出任何独特的见解来。 王羽只能认为,面前这个,是个还没成长起来的赵子龙,想重现自己前世所知的那位浑身是胆,让敌人望风披靡的无双英雄,可能还要经历很长时间。 之前已经有了个少年版的徐庶了,现在又多了个不完全版的赵云,咱还真是命苦啊!不过,说起来也怪,界桥之战,不应该是赵云崭露头角的一战么?凭他现在的本事,拿什么崭露头角呢? 就算他在武艺上藏了一手,可这万军之中,个人武艺能起到的作用可说是微乎其微。再说了,无论怎么藏,力量、反应速度这种东西也藏不了,至少瞒不过自己,除非他的功法另有特异之处。 因为注意力都放在赵云身上了,所以王羽对战局的关注难免有些少。当他发现身边突然变暗时,这才愕然惊觉,对战双方已经接近到相当的距离,开始用羽箭发动试探性的进攻了! 抬眼看时,只见数以千计的羽箭从两军阵中飞起,划过晴朗无云的天空,在大地上投射出两道浓重的阴影,仿佛两朵乌云。 乌云飞速相互靠近,然后穿过彼此,消散无形,无数朵花随之在朝阳下绽放,有些是红色的,有些还带着淡淡的青雾,仿佛战争精灵在翩翩起舞。 风声、喊杀声、号角声、惨呼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惨烈的颂歌。 王羽回顾本阵,发现骑兵早已下了马,让出了最前方的位置,数以千计的步弓手站到了最前列,在将领的号令下,重复着相同的战术动作,取箭,开弓,引弦,松弦…… 然后,或者将死亡送给对手,或者接受死亡的命运,无怨无悔,无悲无惧。 伤亡不算太大,三次试探性互相射击后,敌我双方彼此相隔着两百五十步各自稳住阵脚。这差不多是普通步弓所能到达的极限距离,羽箭到此,早已经是强弩之末。 战鼓声和骂声紧跟着在双方的军阵中响起,震耳欲聋。 这是大战正式开场的节奏,让人热血沸腾,王羽抛开心头的杂念,专注于战场。公孙瓒拒绝了战略方面提议,那么,自己能做的,就是从战术上寻找战机,设法力挽狂澜了。 第二六三章奉旨讨不臣 开战的前奏,终于和春秋时代的战争有了些区别,没有武将单挑,也没有使者的阵前对答。代之的,是士卒们的骂战。 无论是单挑还是阵前对答,亦或是最实在的对骂,目的都是增加自己一方的士气,打击敌军的信心。 王羽对此不以为然,既然分了阵营,那么双方就都会认为自己是正义的,至于到底谁是谁非,要等其中一方倒下后才能清楚。 立场这东西是最难转换的,光靠嘴皮子可没用,相对而言,倒是单挑一场,对士气的影响还更大一些。 袁军的骂词,以‘恃强凌弱’‘逞勇误国’‘残暴不仁’为主;公孙军这边有檄文作第为依托,更有章法一些,套路也比较鲜明,从袁绍在洛阳的作为,到他组建联军,害死叔父一家老小,再到他恩将仇报,暗算韩馥。 双方的人数差不多,对骂下来,骂得更有条理的一方自然更占优势,不过袁军也只是稍落下风而已。这是对骂,而不是辩论赛,公孙军的骂词虽然有条理,但逻辑比较复杂,喊起来也不那么顺口,最终倒是个持平的局面。 此刻最安静的地方反而是双方的帅旗之下。两位主将和双方的核心幕僚都没参与骂战,他们只是跨坐在战马上,气定神闲地倾听对方在言辞上的创新。 “主公,时辰差不多了,准备进攻吧。”在数万人的大吼声中,严纲不得不扯着脖子大吼,才能让公孙瓒听到他的声音。 “嗯。”公孙瓒点点头,声音闷闷的。 传檄破敌,是此战中,颇令他得意的一笔,本想着借着骂阵的机会,给袁军一个下马威,结果只是个平分秋色的局面。这结果让他有些失望。连带着情绪都有些低落了。 他转头看看单经,试图从对方那里得到点启迪,后者是公孙军中的智囊,传檄这个点子正是他想到的。 只可惜,面对公孙瓒的目光,单经选择了回避,心中不无腹诽:主公这脾气真是……逮着什么好用的招数,就报之以极大的希望。他也不想想,骂战要是能决定胜负的话,还要武将做什么? “罢了,打仗这种事,终究还是取不得巧的,传我将令……”公孙瓒叹口气。 虽然出于种种原因,他拒绝了王羽的提议,但对于王羽的判断,他还是很在意的。总想着在决战之前,尽量多找点筹码。以免……不过,看起来。自己终究不擅长这个,还是刀剑上见分晓吧,他缓缓抬起手,长槊的锋刃如霜胜雪。 就在这时,他耳朵突然一动,在乱哄哄的骂声之中,赫然有数千人在齐声呐喊。异口同声。 “袁贼谋篡逆,奉旨讨不臣!” 喊声是从左翼传来的,虽然加入齐声大喊的人不多。只有一两千人,但整齐的呐喊声,却压住了数万人的嘈杂声,即便在最嘈杂的中军这里,也是清晰可闻。 “袁贼谋篡逆,奉旨讨不臣!”骂词没什么文采,但胜在朗朗上口,节奏分明。 “袁贼谋篡逆,奉旨讨不臣!”明晰的节奏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呐喊声以左翼的骑兵阵列为中心,如波浪一般向外传开。没有花样,没有变化,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却胜过了千言万语。 渐渐的,整个幽州军都加入了齐声呐喊,万人共一呼,气势何等磅礴,直如怒涛拍岸,卷动千秋功过一般! 怒涛声中,袁军的喊声很快软了下去。 袁绍和韩馥欲扶助刘虞称帝,被后者拒绝。这件事本来是很机密的,但被公孙瓒撞破之后,刘虞为了表明自身的清白,大张旗鼓的召集了幽州名士豪强,当着他们的面,拒绝了袁、韩的使者。结果,此事就在河北流传开了。 公孙瓒的檄文中也提到了这件事,不过影响却不大。 普通百姓和士卒都看不懂,就算懂了,也只会觉得袁将军好厉害,连立皇帝这种事都敢掺合;刘使君好正直,好伟大,居然有人推举他做皇帝,而且还被他拒绝了。 如果谁敢当面质疑袁绍,更不会有好下场,肯定会被他身边的谋臣名士反驳成筛子。那些名士可不是摆设,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引导舆论了。 公孙瓒的檄文能占得上风,主要在于袁绍在冀州立足未稳,根基还没扎下去。若是等到两三年后,他的檄文顶多也只能占点口头便宜了。 然而,在战场上对骂,这件事就是大大的话柄了。 两军阵中都是旌旗如云,但主将旗却同是‘汉’字大纛。无论心中怀着什么念头,实际上在做些什么,哪怕已经两阵对圆,厮杀在即,可从名义上来说,两军依然都是汉军。 在怒涛般的呐喊声中,袁绍死死的盯着对面的军阵,在雁行阵的左翼,两面大纛迎风飘扬,完美的诠释了骂声的由来。 ‘骠骑将军王’ ‘大汉冠军侯’ “混账,混账!”袁绍气得脸都白了,却无可奈何,任他掌握着千军万马,众多喉舌,可在这一刻,他就只有挨骂的份儿。 想反驳?那可不容易,他得现想词儿,简单易懂,还得一阵见血,不然根本没法跟对面抗衡。就算他想到了,也不一定有用,对方那个奉旨征讨不臣的说法,是有来由的! 那是天子钦赐的权力!无论是势力多大,兵力多强的诸侯,在大义名分上,都无法与泰山军抗衡。除非…… 见袁绍脸色不正常,沮授赶忙劝道:“主公勿忧,且让他占得一时上风便是,麹、张二位将军麾下的士卒,都是各自嫡系,只要主将不动摇,这些骂声也不过是过耳清风罢了,不足为虑。” 他生怕袁绍怒火攻心,做出冲动的决定来。这位主公平时从谏如流,但固执起来也不得了,为了颜面又或其他什么,哪怕是心里明知是错的。如果没有一个恰当的台阶下,他也会顽固到底。 “嗯。”在沮授和一众谋士紧张的注视下,袁绍终于还是压住了怒火,长长的吐了口气:“将不因怒而兴师,小贼无耻,吾一时不察,为其所乘,此战的指挥之责。就全权交给公与了。” 沮授大喜,躬身为礼,诚心诚意的谢道:“主公英明,授绝不辜负主公的信任……” 他不求这个虚名或功劳,但打仗也好,施政也罢,最怕的就是令不出一门,甚至朝令夕改。那样的指挥,只会让将士们无所适从。 此战他一直负责筹谋调度,但命令都得在袁绍那里中转一下。 战前倒是无所谓。袁绍有疑虑大可慢慢相劝,但真正到了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一个短暂的耽搁,很可能就会成为改变战局的关键,这种指挥方式,又岂能不让他担忧?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主公大有古贤者之风范啊。如此气度,吾等敬服。” 没等沮授表完决心,他就被挤到一边去了。郭图等人一拥而上,用谀辞如潮,连幽州军轰雷般的呐喊声都压抑不住。 沮授暗叹一声,接过了令旗,面色一整,断喝出声:“擂鼓!” “咚!咚……咚咚咚咚!” 先是一两面,随即更多的战鼓加入进来。再下一刻,数百面大鼓同时敲响,如疾风骤雨,雷鸣闪电,一浪浪涌来,一波波炸响。虽然仍然压制不住幽州军的呐喊,但却稳定了自家士卒的阵脚,本已低落的士气,再次提升起来。 “哈哈,袁贼心虚了!” 听到对面的鼓声,公孙瓒哈哈大笑,一边笑着,还不忘赞道:“不愧是鹏举贤弟,这招攻心计端得犀利,我军士气大振,敌军则是气沮,此刻正是破敌良机!儿郎们,把咱们的鼓也敲起来!” “咚!咚!咚!”与袁军旨在消弭骂阵影响的战鼓声相比,幽州军的战鼓少了几分急促惶急,显得沉稳、大气,在气势上,稳稳的占了上风。 “维紘何在?”公孙瓒一声断喝。 “末将在!”严纲昂然出列。 公孙瓒扬起马鞭遥指敌阵,吩咐道:“袁军把鼓敲得震天响,脚下却纹丝不动,说不定有什么诡计,你带一队轻骑去试探一下,姑且不要深入。” “诺!”严纲慨然应命,却没有立即转身。 “何事?”公孙瓒眉头微微一皱,他一向崇尚令行禁止,军中令出如山,心腹爱将不应该犯这个错误啊? “主公,王小将军的攻心计成功了,如今我军气势如虹,何不趁势全军压上?”严纲迟疑着答道。 幽州军的作风就是进攻,进攻,再进攻,在形势大好的情况下,主公却先行试探,大违平日的作风,这个认知让他心里很是不爽快。 他承认,王将军是个有本领的,战绩煊赫,手段惊人,连骂阵这种小事,都能玩出花样来。可幽州军就是幽州军,容不得外人插手,主公若是因为对方的影响,失去了平常心,反而更糟。 作为幽州军自成立起,就一直冲在最前方的大将,他不想看到自家主公身上发生变化,更不想幽州军成为别人手中的利刃。就算乱世来了,大汉权威不再,幽州军也可以为自己打天下,而不是为其他人做嫁! 公孙瓒耐心的解释道:“敌军的指挥者是沮公与,此人足智多谋,在河北极受推崇,恐怕是有些能耐的,不可小觑。你带主力压阵,以骑射扰敌,若有破绽,便一举攻进去,吾只会催动大军为你后劲!” “末将明白!”得到了想要的答复,严纲大喜而去,临行前,还不无得意的往左翼望了一眼,像是在向那里的两杆大纛示威一般。 待他与部下汇合,幽州中军顿时分裂开来,一团明亮的银白色,与大军分离开来,伴着隆隆的马蹄声,由慢而快,卷着烽烟,一往无前。 第二六四章阵曰玄襄 二百五十步的距离可以使得强弓失去威力,可对训练有素的轻骑兵来说,越过这样的距离,也就是眨几下眼的工夫。 轻骑踏起的烟尘条条而起,在离开本阵后,迅速分成数股,或直冲,或横移,或斜向前进,像是大河分流一般,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分了兵。 每百人为一队,每队走的都是不同的轨迹,纵横交错,比江南水乡的河道还要复杂,然而,三千轻骑却丝毫不乱,就那么一化三十,踏阵而前,互相之间完全没有干扰。 “这,这简直神乎其技啊!原来以为王鹏举那厮的骑兵,就已经是天下至锐了,能在冲阵过程中变阵,而且还丝毫不乱,现在,看了这白马义从……啧啧,这种骑兵,真不知道公孙瓒是怎么练出来的。”文丑喃喃低语,满脸震骇。 闻名不如见面,白马义从的精锐,给他带来的震撼是极为巨大的。这几天,当日被王羽击溃的冀州骑兵,陆陆续续的归队了不少。这些溃兵士气太低,打仗排不上用场,但他们带回来的情报还是很有用的。 文丑原本以为,泰山精骑已经很了不起了,白马义从再强,也顶多和泰山兵差不多。结果今天一看,强中自有强中手,曾被他视为天下至锐的泰山轻骑,比白马义从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子众为何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一个粗豪的声音在文丑耳边响起,不用回头去看。他也知道说话的是老搭档颜良。 “公孙瓒这些兵,前身就是幽州边军。都是在马上练了十几年的,骑术强些,有啥稀奇?”颜良中气十足的大嗓门很有特点,瓮声瓮气的好像敲鼓似的:“再能折腾也没用,他这点伎俩,都在军师预料之中了,早晚就要化成齑粉,到时候。看公孙瓒还拿什么嚣张。” “我不是灭自家威风,就是惊叹一下。”文丑挠挠头,讪讪道:“咱们的骑兵,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练到这个水准。” 冀州的军队也是临时集结起来的,骑兵不多,不算被王羽打掉的那两千骑,总共有五千轻骑。一千重骑。 那支重骑兵是韩馥作为压箱底的王牌,精心打造出来的,其主将是河间名将张颌。袁绍捡了这个便宜后,重新命名了这支部队,称之为:大戟士。另外的五千轻骑,则以颜良为主将。文丑为副将,一同统领。 从规模上来说,冀州骑兵不比幽州军差多少。沮授调兵遣将之时,颜、文二将不止一次因为不服气,嚷嚷着要来一场正面对决。 结果现在一看。这差距不是一般的大。真要用骑兵对战的话,张颌的大戟士也许还能靠着皮厚。多顶上那么一会儿,轻骑兵撞上去,两个也打不赢一个啊! 文丑与其说是在赞叹,还不如说是羡慕,为将者,谁不想率领一支如臂使指的精锐啊? “切,那还不容易?等到灭了公孙瓒,骑兵要多少就有多少。”颜良一脸的不屑,说着,他又磨了磨牙,“某观公孙瓒,已如冢中枯骨一般,此战的重点,在于能不能为主公雪耻,将王贼碎尸万段!”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幽州军覆灭,王鹏举又往哪里跑?”文丑摇头晃脑的掉了句书包,然后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问道:“子善兄,军师此策,真的那么有把握?” “当然了!”颜良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军师是何等人也?军议的时候,你没见郭图、审配那几个都是什么神情?若是有瑕疵的话,你当他们几个会默不作声么?除非对面的指挥者换成了王小贼,那样,兴许会有些意外,现在么……呵呵,胜券在握!” 他将右手举到眼前,五指收缩,紧紧的握成了一个拳头,强大的信心感染了同伴,文丑脸上的迟疑之色一扫而空。 想了想,颜良又低声叮嘱了一句:“之众,你再去检查一遍,按照……麹义那厮说的,千万不要出了纰漏。” 说到麹义的名字,他的语气和表情都有些不自然,文丑也是一脸悻悻的模样,耷拉着脑袋应道:“嗯,知道了。”应了一声,他又觉得有些不甘心,又哼哼道:“想起那个自大狂的嘴脸,打了胜仗也没啥滋味,还不如……” “行了,少废话,还不去做事?”这时代打仗,多少要讲个口彩,颜良怎肯让他把那个‘败’说出口?当即一脚踹过去,把文丑踹了个趔趄。后者跌跌撞撞的走了,颜良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狂?且先由着他,看他能狂到何时?到时候,自有人收拾他!”文丑看不出,颜良却是看得分明。 麹义得罪的人太多,迟早要糟糕,实际上,他已经遭算计了。就拿今天这一仗来说,他负责的是最艰难,最危险的任务。打败了,他想逃命都难;打赢了,好处也轮不到他。 最丰硕的战果,当然是主公袁绍的;再次则是运筹帷幄的沮授;武将的首功不是张儁乂,就是自己或子众,轮到麹义,顶多剩点汤水。 这,就是不懂做人的下场! 再有本事,也架不住主公不喜,同僚相忌,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 几句话的时间,白马义从已经闯入了步弓的有效射程之内。随着凄厉的号角声,天空再次变暗,数以千计的羽箭升空,然后嘶鸣着落下。 射程近了,但战果却比在最大射程之外开弓还小。 轻骑仿佛一群游鱼,看起来随手一捞,就能捞到一大群,可真的这么做了,你就会发现,捞到的只有一捧清水。 白马义从像是一阵风般从阵前跑过,将所有的羽箭远远甩在身后。羽箭再快,又怎么可能追得上风? 这不是一般的风。风中卷动着的不仅仅是烟尘,还有致命的杀机。 奔射,本来就是白马义从的看家本领。 如果说袁军的齐射像是一朵朵巨大的乌云,白马义从的奔射,就像是一缕缕的烟雾。任何一道烟能遮住的光芒都很有限,但胜在周而复始,永不停歇。 义从们仿佛一群愤怒的蜜蜂,不间断的将箭矢射入袁军阵列。如雨点一般,打在袁军的盾阵上,叮咚作响。 正常情况下,这种对射肯定是步兵吃亏,高速移动中的目标太难命中了,别说普通士卒,就算是黄忠、太史慈这样的神箭手。也得好好瞄准了才行。 若是轻骑集中一点,还能用覆盖射击的方式予以还击,可白马义从的轻骑都是百人一队,拉成了稀疏的长列,即便覆盖住了十丈方圆的地域,顶多也只能圈进去三五骑罢了。 反观步兵这边。敌人的箭雨是倾斜着飞下来的,盾阵不可能遮挡住每一个角度,伤亡在持续增加。 遭遇这种打击,要么坚定的将对射进行到底,进行重点打击。拼消耗;要么就同样以轻兵发动反击,可袁军的应对却极其诡异。看得幽州众将都是疑窦满腹。 “袁绍,不,应该是沮授,他打的什么主意?”王羽皱起了眉头。 袁军的弓箭手在反击,可始终没有形成重点打击的区域,从还击的力度来看,弓箭手似乎被平均分配在了整个战线上。更诡异的是,在白马义从箭雨的打击下,袁军阵中始终没有成片的惨呼声。零星的响起那么几声,也很短促,仿佛一开口,就被人捂住了嘴一样。 骑射对士气的打击,往往比实际杀伤要大得多。这个过程中,惨叫,是个很重要的媒介。 眼看着敌人在不远处跑来跑去,却打不着,身边又不断传来伤兵的哀嚎,或者濒死者的惨呼,就算是训练有素的士兵,情绪也一样会受到影响。 所以,现在的袁军阵列,就显得相当诡异了。他们的反击不得当,软绵绵的,一直伤不到对手;但他们自身的伤损,似乎也不大,仿佛军阵里面的不是人,而是一群泥雕木偶一般。 “这是玄襄阵……”王羽的自言自语有了回应,一个年轻的声音解开了他的疑惑。 “这就是玄襄阵?”王羽悚然一惊,墨家遗卷中的字句在心头骤然闪过。 玄襄之阵者,所以疑众难敌也,所谓故布疑阵,说的就是玄襄阵。设此阵,必多旌旗羽旄,讲究甲乱则坐,车乱则行,旨在迷惑敌人,让人摸不清虚实。 因为有于禁在,所以王羽并没有从头到尾的学习徐荣留下的兵书,那些练兵之类的基本功,他都是一目十行的扫过去,重点关注的是兵法战策,当然不会略过阵法。 不过,纸上得来终是浅,若非赵云的提示,王羽满肚子的理论一时也联系不上实际。有了腹稿再看,他就看明白了。 “嗯。”赵云点点头,又摇摇头,很认真的说道:“玄襄阵只是个统称,此阵的变化极多,简单一点可变两仪、三才、四象,复杂的有六出梅花阵,七星北斗阵,还有传说中的八门金锁,九宫八卦阵,都属于玄襄阵的范畴。” 赵云一通长篇大论,把王羽说得一愣一愣的。墨家的风格以务实为主,不但体现在信念上,同时也体现在兵法,乃至武功上。包括徐荣在内,在遗卷的留言的墨家先贤对疑阵都不怎么感兴趣,所以,遗卷上对于玄襄阵的说明很少,远没有赵云说的这么仔细。 “子龙,你能看出沮授摆下的是什么变化吗?”王羽虚心问道。 莫非,赵云的领兵才能体现在阵法上?这倒是个新鲜说法。 “我学的还浅,看不出。”赵云有些沮丧的摇了摇头,他是个很认真的人,尽管不想让很看重他的王君侯失望,可他还是有一说一。 其实,他早就看出来王羽笼络的意思了,包括那些若有若无的试探,他心里也是明镜一样。对此,他觉得很兴奋,能得到名震天下的冠军侯看重,对武人来说,是极大的荣耀。 可通过和王羽,以及他身边的武将们的接触,赵云的情绪开始低落。比起那些身经百战,每战必胜的宿将,无论是杀气、武艺,还是兵法,他自觉都差了不少,似乎离王君侯的期望,也有一定距离。 好容易鼓起勇气说了点阵法方面的知识,结果又被一句话就给问住了,比起王君侯高人一等的应变能力,差了何止一两筹? 这个事实让他感到非常沮丧,难道自己只能在人群中呐喊助威吗? “看不出就看不出吧,你不说的话,我连这是玄襄阵都看不出来。”虽说是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战局上,但顶多也就是一半,王羽的另一半心思,一直放在赵云身上,所以,他敏锐的感觉到了对方的情绪变化,连忙出声宽慰。 赵云心中一暖,猛抬头时,王羽清朗的声音同时传入耳中:“子龙,那,你懂得怎么破阵吗?” “略懂。”这次,赵云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第二六五章白马之殇 “哈,子龙,亏某还当你是个实在人,现在这一看,你争功的水平比俺可强多了。”赵云话音刚落,太史慈就一脸诡笑的凑了上来,脸上的笑容活像是一只偷到了鸡的狐狸。 “我,我没有。”赵云还不太适应和这种惫懒人物相处,急得俊脸泛红。 “没有?你先说你看不懂敌军阵法的变化,主公问你如何破阵,你倒有了想法,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太史慈先点明他看出的破绽,然后语重心长的说道:“其实啊,有的时候,太主动了反而不美,所谓欲速则不达,当初在北海,我就是一不小心,结果到手的功劳被别人给抢去了,子龙,我一见你就投缘,这才提醒……” 王羽开始没阻止,是希望未来的左膀右臂结下点交情,来个惺惺相惜什么的,加速他的招揽进度。可很快他就发现,换成于禁或者徐晃,倒是差不多,骨子里带点不羁的太史慈,和认真细心的赵云,性格上的差别不是一般的大。 眼见太史慈越说越没谱,他不能不出手了,一个脖搂把太史慈的胡言乱语截断,然后向赵云笑道:“子龙勿急,子义是与你开玩笑呢。” 赵云摇摇头,一脸歉然的说道:“子义兄的质疑,是有道理的,是我说的不够明白。” “哦?”王羽一怔,手上力道也松了,太史慈趁机挣脱出来,像是没事人似的,笑着确认道:“你是说,即使看不懂阵法的变化,你也有办法破阵?” 赵云看看王羽,又看看太史慈,眼中闪过了一丝亮光,其中蕴含着的情绪很复杂,有惊讶。有疑惑,更多的则是羡慕。 君臣相得的典故他听过不少,但类似眼前的情形,他却从来都没听说过。无论立国定鼎的汉高祖,还是中兴复起的汉光武,都是人格魅力很高的领袖,在成就大业之前,也素有随和之名。 不过。象王羽这样,和手下大将相处的如亲兄弟一般,就太少见了。想起刚去世不久的兄长,赵云的眼神中又笼上了一丝黯然。 “兵法有云:夫兵形象水,水之行,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 先是引用了一句孙子兵法,赵云详细解释道:“疑阵,就是将虚实之道具体应用出来的阵法,借着旗号和阵法的掩护。让敌人搞不清自己的虚实所在。以为是破绽的地方,可能是陷阱;以为是陷阱的地方。可能是两队人马结合的薄弱处;虚实变幻,让入阵之敌如坠梦中,不知所以……” 王羽以前也听过关于疑阵的描述,小说里通常把这玩意说的神乎其神,仿佛一进去就会头晕目眩,手足酸软,没等动手。就会大败亏输一样。 实际上,玄襄阵没那么夸张,这种阵法厉害之处在于其虚实变幻。让人找不到攻击的目标。集中全力打上去,可能会扑个空,然后陷入包围,也有可能直接撞上最强的一点,碰个头破血流。 至于玄襄阵的变化,其实就是虚实变化的规律。 布疑阵的目的是让敌人乱,但自己不能乱,所以,这其中必须要有一定之规。换成一个没脑子的人指挥,不用敌人来攻,就能把自己的阵型搅成一盘散沙,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不战自溃。 所以,有两仪、四象,八门金锁,十面埋伏之分,数字越大的阵法,变化的规律就越复杂,非天资横溢的名将不能摆设。 “破阵之法,或发现虚实变幻的规律,循规律破之;或者如当年的项藉一样,以力破之;还有就是以巧破之。” 赵云说的第一种办法,是最常用,王羽也最熟悉的,即所谓斗阵,演义小说里经常出现这种桥段。比如:徐庶破曹仁,孔明困陆逊,说起来,徐庶破曹仁的那个桥段里,赵云也是主角之一呢。 项藉就是项羽,当年的垓下之战,韩信设下的就是十面埋伏之阵,同时还用四面楚歌的攻心术,乱了楚军的军心。可最后,项羽还是带着二十八骑溃围而出,这就是所谓以力破阵,任你千般变化,我只一戟斩去! 所谓以巧破阵,王羽就没什么头绪了,侧头看看太史慈,发现后者也是一脸茫然。 “阵势不动的时候,是没有破绽的,一旦动起来,破绽就会出现。虚实变幻也好,攻守转换也罢,甚至是由静及动,就像武艺一样,举手投足之间,破绽随之隐现!” “理儿是这个理儿,可做起来就难了吧?” 太史慈心直口快,当即反驳道:“这些破绽都是随生随灭的,战场上瞬息万变,哪可能把握住这种细微的破绽啊?就算指挥者能看到,等到命令发出,攻击部队就位,那破绽早就消失了,何况,这种小破绽,本也不致命啊?这根本就是纸上谈兵么。” “没试过怎么知道?” 这一次,赵云不肯示弱了,他大声说道:“如果指挥者有这样的眼光,又身处战线最前沿呢?如果指挥的是白马义从这样,聚散自如的强军呢?发现一个两个的小破绽,并不足以致胜,但反复攻击这些小破绽,小伤口就会变成致命伤,就算不能致命,也能破坏敌人的指挥节奏!” “说是这么说,可谁有这样的本事?那可是战场,四面八方都是兵荒马乱的,自保都来不及,谁还有空,有那个判断力找到敌人的破绽啊?” 太史慈认真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看看比他更认真的赵云,笑了:“子龙,莫非你有这种能耐?” 太史慈这话其实是带点戏谬的意味,但听在王羽耳中,却像是雷鸣电闪一般,轰隆隆的在脑海闪过,驱散了见到赵云后,一直以来的迷惑,把心里照得透亮透亮的。 这种听起来匪夷所思的能力,放在别人身上,也许不可能。但若是赵子龙……他惊喜交集的看向赵云,后者却回避了他灼热的目光:“我,我没试过……” “某就说吧?”太史慈耸耸肩,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看吧,我早就知道是这样了。 王羽没空理他,好容易找到的线索,他怎肯轻轻放过?正待措词追问时,一阵激昂的号角声突然从前方传来。 三人不及再说。都是愕然抬头,只见前方的烟尘正在向同一方向聚集,号角声传来的方向,一杆‘严’字将旗迎风招展,不停被挥舞着。 “秦兄,严将军要做什么?”王羽看不懂幽州军的旗语,只能策马上前,找秦风问询。 秦风不假思索的答道:“严将军说,他窥破了敌人的虚实,向主公请令邀战!” “窥破虚实?”王羽微微一怔。刚刚还说起这个话题,莫非严纲也是个深藏不露的?他转头看看。与跟在身后的二将对视一眼,发现二将都是一脸茫然。 秦风发现气氛有些诡异,前后看看,不无担忧的问道:“君侯,出什么事了吗?” 刚才的话题太复杂,王羽没空跟秦风多解释,追问道:“他要怎么打?” “全军突击。一举破阵。”换在以往,秦风肯定兴奋莫名,恨不得也追出去。加入突击踏阵的队伍。可现在,王羽的追问却让他心头一阵阵的发慌,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头盘旋。 “君侯,这,这到底……” “现在没空说这些,”王羽摆摆手,面如寒冰:“秦兄,你速速去打旗语,告诉伯珪兄,让他不要急于决战。玄襄阵强在防御,我军大可利用玄襄阵周转不灵的弱点,旁敲侧击,积累小胜为大胜!” “……诺!”秦风略一迟疑,最终还是对王羽的信任占了上风,领命去了。 看着秦风打旗语,王羽的情绪略略平复,但却也没有继续先前话题的心情了。 前世所知,与眼下的种种迹象,无一不在困扰着他,向他揭开一个残酷的事实,告诉他,一场悲剧即将要上演,可他却什么都做不到。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很烦躁,恨不得闯入中军,揪着公孙瓒的脖领,在他耳边大吼一通;或者冲上前线,把那个不知好歹的严纲扯下马,狠狠的踹扁。 窥破虚实? 要知道,对手可是沮授!那个河北第一名士!官渡之战若是由他来指挥,历史势必被改写!面对这样的对手,严纲怎么可能真的窥破虚实?要知道,玄襄阵的长项就是惑敌! 不片刻,旗语打完,中军回应,表示收到了王羽的意见,却迟迟没有进一步的回应,看起来,公孙瓒也在犹豫。 “呜呜呜……”前方,号角声中表现出来的战意越来越高,旗帜挥舞的也越来越急促。 “严将军……”秦风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他向主公下了军令状,不破敌阵,势不回头,若是主公不允许,他就单骑突阵,决不辜负幽州军的荣耀……” “混账!”王羽怒目圆睁,“他要去,就随他去死,不要拉着别人!秦兄,你速……” “咚咚咚咚!”他的话只说了个开头就被打断了,中军处,战鼓声震天般响起。鼓乐声节奏分明,曲调激昂,回应的,显然不是王羽的持重之策,而是…… “是别易水……”秦风的声音仿佛是在呻吟,燕赵之地,最重勇气,哪怕是荆轲这样功败垂成的勇士,收获的也唯有敬重。 别易水,正是战歌中最激烈的一阙,取的就是壮士一去不回头的慷慨激昂之意。公孙瓒命人敲响此曲,其意不言自明。 “别易水……”王羽不是软弱的人,但此刻,他的视线却有些模糊,有东西涌入了眼眶,热热的,咸咸的,挡住了他的视线,让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看不清前方完全集结起来的三千白马;看不清白马之上,义从们慷慨昂扬的表情;看不清突击发动的那一刻,飞扬而起的烟尘。 只有耳边的鼓乐声越发清晰起来。 别易水?这乐调,这名字,分明就是一曲离殇! 离殇声急,肝肠为催,白马无双,一去不回! 第二六六章先登对白马 “呜呜!”画角长鸣。 “咚咚!”战鼓相和。 “轰轰……”马蹄、脚步声隆隆。 当幽州军以白马义从为先锋,全面发动的时候,战场上只剩下了这三种声响。 相对于幽州军气势磅礴的雁行大阵,冀州军的玄襄阵显得很是单薄。阵中的一片死寂,也失去了先前莫测的高深意味,看起来更像是被吓呆了,以至于只剩下了瑟瑟发抖的本事。 “主公,王将军又打旗号了……”喊话时,单经的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 这个王君侯不是一般的麻烦,来帮忙是好事,大伙儿也领情,可没完没了的指手画脚,就太惹人厌烦了。想要指手画脚,回你的青州去好不好?何必大老远的赶到冀州来?也就是主公为人太宽和,不然的话…… “他这次说什么?”公孙瓒目视前方,神情凝重。 “王将军的意思是,既然主公坚持决战,不如干脆全线压上。”单经一边喊话,一边摇头。 如果说他先前还只是半信半疑,现在那一半信任,也变成鄙夷了,他觉得,王羽从前的战绩很可能都是靠运气得来的。那少年的作风就是,要么不赌,要赌就把所有筹码都压上,也就是他运气好,每次都押中了,否则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了。 正如眼前的战局,白马义从突击,大军随后缓缓压上。以白马义从的精锐,就算遇到陷阱。也能全身而退,而通过白马义从的突击。可以将敌阵的虚实试探出来,然后再针对性的加以攻击。 这,才是用兵的正道。 现在就全线进击?那岂不是要打成一场烂仗?输赢都由老天来决定?那是赌博,不是用兵! 严、单二人,与其说是公孙瓒的老部下,莫不如说是他的老搭档。用不着单经把话说完,凭着默契,公孙瓒就知道对方的言外之意。他喟然长叹道:“鹏举贤弟确实有些操切了……” “主公,那要如何答复?”单经小心翼翼的追问道。 “让他且等等,战机若现,某定然不会错过,就这么答复他吧。” “诺!”单经抱拳应命,转身时,嘴角逸出了一丝微笑。 主公这话已经有些不客气了。若是那边再折腾,就是在质疑主公的军略!不用说,就是个一拍两散的局面。想图谋我幽州?哼,哪有那么容易! 旗号打出,左翼终于安静了,安静的好像对面的玄襄大阵一般。 “擂鼓。擂鼓,给严将军助威!”单经挥舞着双臂,放声呼喊。 幽州铁骑,天下无敌,击破冀州的袁绍。压服青州的王羽,席卷兖州。雄霸天下!这才是主公要走的路!不管是谁,只要胆敢挡在这条路上,唯一的下场就是被铁骑踏成肉泥! 感受到了同袍的心意,严纲眼中的战意越发高涨起来。 因为先前的争执,他特意换位到了前排,此刻,他和身遭的部下一道,单手平端起了马槊,然后高高举起了另一支手,放声高呼:“义之所至……” “生死相随!”前排的义从放平马槊,后排的义从收起骑弓,从腰间拔出了战刀,数千柄利刃被高高举起,与奔驰中的白马一道,映着朝阳,闪闪发光! “苍天可鉴……” 五十步,三十步,十步……距离飞速拉近,严纲高举的左手向下重重一落! “白马为证!”像是一柄发光的利刃,三千义从,一往无前,直蹈入阵。 “嘭!”玄襄大阵诡异的死寂,终于被打破了。 最前列的几名骑士,像是赴死一般,驱使着战马,直直的撞向袁军阵前的一排大橹。 这绝对是个危险动作,虽然依靠战马的力量,可以轻易将大橹和盾手一起撞翻,但与此同时,战马也会受伤,会失去平衡。马上的骑士重则被战马甩出去,轻则会与战马一同摔倒,在激战之中,无论出现哪种情况,骑手都是百死一生,区别无非是死亡来临的早晚罢了。 然而,面对死亡,义从们视之如归,甘之如饴! 盾墙应声而破,严纲心中无悲无喜。这种情况他看得太多了,世人皆以为白马义从是轻骑兵,没有攻坚能力。其实,那是误解,只要有足够的勇气,就能破阵无悔,破阵能力跟身上的盔甲厚不厚没有关系。 “杀!”他毫不犹豫一带马缰,胯下的战马应声跃起,从翻倒的大盾上越过,打出缺口,趁机突入,造成敌阵的混乱,驱赶败兵,将乱势扩散开去,这就是骑兵踏阵的精要。 撞盾阵的骑兵没摔倒,在严纲的预料之中。通过数轮骑射,他早就看清楚了,敌阵前列,很多区域都是疑兵,特别是中军部分,这里的盾阵后面,以及盾阵后面的很大一片区域,根本就没人!只有一部分零散的弓箭手虚张声势。 毫无疑问,为了应付两翼齐飞的雁行阵,敌人将主力藏在了两翼。 奔射的时候,尽管两翼的部队尽量压制住了惨呼声,但零星的还是能听到一些,同时,还能听到中箭者摔倒的声音。 在雷鸣般的马蹄声中分辨其他声响,是严纲的得意本领,就算草原上鲜卑人最好的猎手,在这方面也只能甘拜下风。 所以,他的战术不是冒险,而是神来之笔,只要乘虚突入进去,直取敌阵的腹地,就能干净利落的赢下这一仗! 在越过盾阵之前,严纲还是这么想的,不过,在马蹄落地的一瞬间,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大吃一惊! 盾阵后面有人,尽管他们离盾阵还有二三十步的距离,但跟严纲预想的虚张旗号完全不同,侯在盾阵后面的,不是稀疏的弓箭手,而是排着密集阵型的一支敌军! 都是步兵,千人左右,全是精锐! 打眼之间,敌人的信息迅速在严纲心头闪过。 前两条都是他多年的军旅经验告诉他的,后一条,则是他的直觉告诉他的。为了确保不出意外,他最后的几次试探,都是冒了风险,在相当接近盾阵的距离上进行的驰射。 那样的距离,绝对可以把羽箭射进这支步兵的阵列之中。 至于说这支敌军会不会是后面才调过来的。从试探结束到集结并发起冲锋,统共花费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内,敌人的主将要辨明自己的攻击目标,还要调动人马,最后还要重新布阵……怎么可能?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支兵马是伏兵,故意引自己撞上来的! 敌军军卒的嘴里都咬着树枝,所以发不出声音;而密集到人挨人的阵型,也保证了,即使有人中箭倒下,也不会摔在地上,只会靠在同袍的身上,借着同袍的扶持之力,虽死犹生! 这是一支精锐,专门为了对付自己的精锐!一瞬间,严纲有了明悟,但他却什么都没有做。 没什么能挡住进入冲刺状态的骑兵队,敌人不能,他这个指挥官也不能,临阵勒马的愚蠢行为,只会让自家兄弟们撞成一团,白白让敌人捡个便宜。 严纲不傻,他当然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何况,他也不相信,凭一支千余人的步兵,就能挡得住天下无敌的幽州虎贲! “杀,踩平他们!” “踩平他们!”白马义从的士兵也都是老兵,对敌人的判断未必有严纲那么详尽,但敌人的态度却看得分明。面对幽州虎贲,这些步卒认为自己能赢?不自量力!感觉受到轻蔑的义从们愤怒了,咆哮着冲了上去。 “架弩……”敌阵中传出一声冷喝,为首的那名敌将狠狠的吐出了嘴里的树枝。 话音未落,前排的步卒就已经有了动作。 第一排卧倒,第二排下蹲,第三排原地不动,士兵们动作略有不同,手中却无一例外的举起了强弩。他们的面容平静无波,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在这样的距离上,即便射杀了对面的骑兵,自己也会被战马撞死、踩死一样。 “冲!”严纲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可话到嘴边,却化成了催战的大吼,他已经没有退路了,无论前方的是强弩还是其他什么,他都只能冲上去,以力破之! “风!” “崩!崩!崩!”弩矢化成了暴风,将前排的义从卷入,百多朵鲜红的花,在亮白的画布上绽放开来。 利刃入体声,马嘶声,惨呼声,喊杀声,撞击声,瞬间将战争的节奏推向了高潮! 在如此近的距离上,强弩是无可阻挡的,别说身穿轻甲的白马义从,就算是重骑兵,一样难以幸免。不过,冲刺起来的骑兵是很可怕的,无论是骑手阵亡,还是战马受创,巨大的惯性都会推着他们,继续冲刺。 特别是那些受了重创,却一时不得便死的骑士,更是在临终前的一刹那,向爱马下达了最后的命令:撞上去,人马同生共死,为后续的同袍开辟出道路来! 一方一往无前,另一方却誓死不退。 进行第一轮射击的射手,大多被淹没在了接踵而来的决死冲锋之中,特别是蹲卧的那批人,他们根本没来得及站起身。 然而,幸存者却无视于此,依然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前排或蹲或伏,为后排的同袍让出射击的空间,然后,三排轮射,似狂涛,如暴雨! 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们吐掉了嘴里的树枝,齐声高呼,战号嘹亮:“刀山敢前,火海不退。每战必先,死不旋踵。” 这一刻,先登死士之名,煊赫了河北大地! 第二六七章碧血染黄沙 无论先前如何运筹,到了激战发生的一刻,都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决定胜负的,唯有勇气! 义从和先登都是强军,同样的精锐,同样的不服输。 面对强弩的攒射,白马义从攻势如潮,如海浪一般一波波的扑上去,永不停歇。越过同袍的尸身,沿着同袍用血肉踏出来的路径,突进,突进,再突进! 面对义从潮水般的攻势,先登死士坚若磐石。面对疯狂撞上来的战马,无论是前排的强弩,还是后排的长矛,都起不到绝对的保护作用。 强弩可以杀伤对手,却不能阻挡对方的冲刺;长矛虽然林立如山峰,却没有山峰那样坚韧。除非有十杆以上的长矛同时刺中一匹马,否则就免不了矛断人伤,让颓然而倒的战马重重的压在前排的同袍身上。 与其说先登死士是在阻挡白马义从,不如说他们是在以命换命! 海潮前赴后继的拍上礁石,水花飞溅,礁石也被一层层的剥离。在短短数息的时间内,先登的伤亡就已经超过了三成,不过,他们不但没有崩溃,而且还取得了数目相近,甚至犹有超出的战果。 如果没有其他因素的影响,这场对决的胜负很难说,双方都是堪称天下至锐的强军,孰胜孰负,恐怕只有拼到最后一滴血落尽才能分出来。 不过,在此刻,终究还是预先有了谋算的先登占了上风。 白马义从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遭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强敌。留给他们的选择很少。要么不计伤亡,强行冲破敌人的阵势;要么设法避开;要么趁早回头。种种选择中。就是没有扬长避短,发挥骑射威力这一条。 由于冲得太靠前,主将严纲在最初的接触中就已经落了马,本来就停不下脚步的义从们,更加无从选择。 而早有准备的先登死士却有着明确的战术目的,他们不是在以命换命,而是以命换速度。没错,他们换的就是白马义从的减速! 在先登不计生死的狙击下。白马义从的冲击速度越来越慢。地上的障碍物太多了,就算义从们再怎么无畏,他们也不可能逆天的在这么复杂的地形上纵马狂奔。 而对骑兵,特别是轻骑兵来说,速度就是攻击力,速度就是生命,速度就是一切! 速度减缓下来的轻骑兵。无论有多么精锐,实力也会缩水一大半,这个时候,就是敌人反击的最佳战机! “他们跑不起来了,杀!随某杀上去,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麹义等的就是这一刻。他抛下手中刚发射过的强弩,操起长戈,率先冲出了阵列。 “杀!”伤亡近半的先登们无愧死士之名,矛戈并举的跟在统帅身后,士气高昂的发动了反击。单看气势。谁能想象得到这是一支刚经历过苦战,伤亡近半的残兵呢? 麹义的反击恰到好处。白马义从前锋的冲势已尽,后续的人马还在远远不断的冲上来,队列瞬间乱成了一团。由于严纲落马,后阵的公孙瓒离得太远,一时还没有看明情况,更没有下达命令,所以,义从们暂时失去了指挥。 面对先登的反扑,义从们竭力抵挡,效果却不尽如人意。 带着长兵器的骑兵都在前排,后续的骑兵用的都是战刀,而先登死士的矛戈都是步兵用的加长版,算上锋刃,整体长度达到了两丈四! 所谓一分长一分强,长度的优势,让先登占尽了便宜,失去速度的轻骑兵,只是一群活靶子罢了。 后排的骑兵想用弓箭增援,可两边战成一团,很容易误伤自己人,只急得拉开弓弦团团乱转,却迟迟无法松弦。 有的骑兵忍受不了光挨打还不了的处境,翻身下马,试图以步战来打开僵局。长矛虽强,可若是被持刀的战士逼近身前,就只有挨揍的份儿了。 可是,冲到近前他们才发现,这支敌兵实在是一支相当怪异的军队。他们每个人都是箭不虚发的弩手,挥起矛戈来也是游刃有余,而且,他们还携带了近战的短刃,格斗水平丝毫不比短兵精锐差。 弃马步战的结果,可想而知。 无所适从之际,后方的命令终于来了,只是太来迟了些。 “退,退出去!”军官们高声呼喝,这种时候,死拼到底就是意气之争了,承认失败,卷土重来才是王道。 “想走?没那么容易!”麹义注意到了敌人的动静,他眉毛一竖,露出了一个杀气腾腾的冷笑:“弟兄们,都让开,让开!” 随着他一声断喝,正打马回旋的义从们惊讶的发现,一直黏在阵前的先登突然退了开去,并且整齐的左右分开。 疑惑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从敌阵深处涌起的漫天烟尘,和铺天盖地的马蹄声已经将一切都诠释得清清楚楚了。 义从们互相看看,凭借目光的交流,极富默契的分成了两队。位置相对靠后,年纪较轻的人被排除在了大队之外,在同袍们带着催促和责怪的目光中,缓缓拨转了马头,疾驰而去。 敌人的爪牙藏了很久,等待着的,就是眼下这一刻。将要来到的,会是雷霆万钧的一击,远非失去了速度的白马义从所能抵挡。 大部分人断后,留下一部分种子,这是唯一的选择,无奈而绝望的选择。 狂风扑面,却扑不灭心中的悲痛,和眼中的热泪。 身后,惊天动地的战号声再次响起,压倒了铺天盖地的马蹄声和喊杀声,充斥了整个天地之间,仿佛盘古大神开天辟地后的那一声绝响! “义之所至,生死相随!苍天可鉴。白马为证!” 敌阵深处,冀州军的爪牙急速探出。三面将旗迎风飞舞。两快一慢,仿佛一只从天而降的秃鹰,飞扑而下! 快的是两翼,“颜”,“文”两面大旗宣示了主将的身份,部队的冲刺速度暗示着他们的兵种。 慢的是中军,“张”字将旗与‘麹’字将旗汇合在了一处,伴着轰雷般的马蹄声。仿佛一柄巨锤一般,砸进了义从的队列。 碧血染黄沙! “呜呜……呜呜……”号角声像是在呜咽,如果抵近观察,的确会发现,号角手们满脸都是热泪。尽管他们都知道,主公现在下达的是全军出击的命令,但他们仍止不住心中的悲痛。 因为。已经来不及了! 若是能提前片刻发布撤退命令,也许能撤回来一半以上的人;如果在意识到敌人计谋的同时,不留人断后,全军撤退,也许能逃回来一两成;如果没有贸然发起冲锋…… 当然,世间没有那么多如果。已经发生的事已无可挽回,白马义从的荣誉,让他们无法忍受落荒而逃,被敌人从后面追上,象砍木桩一样砍杀的命运。 即便要面对死亡。伤口也只能在胸前! 这才是幽燕好男儿的命运! “咚咚……咚咚!”战鼓声越来越急,从别易水。变成了战邯郸。 这是全军出击的命令。秦风呜咽着,向王羽做出了解释,可是,早在几刻之前,他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局。 以强弩梯次杀伤,挫其锐气;以重甲步卒正面接战,乱其节奏;以轻骑兵两翼包抄,断其后路;然后正面以具装甲骑强冲! 一切,正如王羽当日让秦风带给公孙瓒的谏言所说,完完整整,一丝不差。仿佛理论与实际结合的教学一样,清清楚楚的将所传授的,和实际发生的结合起来,让人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来不及了,当然来不及。 幽州军的雁行大阵正面展开后,足有数里,在这么宽大的正面上,两翼的部队想攻击到中军的部队又谈何容易?如果可以轻易做到,那武将们还摆什么军阵啊? 现在看来,冀州军的杀机在中军,两翼可能比较空虚。但玄襄阵的特点就是虚实之间的变幻,由虚转实,由实转虚,除非明确的知道对方用的是哪个阵图,否则谁能确定冀州军的虚实? 让两翼的骑兵放弃正面的对手,集中攻击中路,不被敌人趁势包围了才怪呢。 最关键的是,就算幽州轻骑们逆天的攻到了中路,也会被颜良文丑的轻骑给挡住。冀州军的杀阵就是当日王羽破敌的翻版,两翼的轻骑主要是挡路,限制空间的,真正的杀着来自中路。 大戟士凭借重甲开路,先登死士随后掩杀,这个组合杀人的效率,比轻骑高出太多太多了。幽州军的救援注定了远水不解近渴。 从未有哪一刻,秦风如此憎恨自己。 挽救袍泽的机会就抓在他手心,如果他的说服力再强一点,态度再坚决一点。哪怕以死相谏,甚至劝王君侯离开冀州,只要让主公把话听进去了,不这么轻敌冲动,就能…… 自家人说话,总归比外人强吧? 只可惜,自己没能做到,而是把希望放在了君侯身上,完全没考虑军中内部的暗流,结果,错过了能挽救数千袍泽的机会。 不,还不止如此,袁绍如此处心积虑,为的肯定不仅仅是一支义从,他要的是打败幽州军,将势力范围扩大到整个河北,以遂他的权倾天下的野心! 秦风想的没错,就在幽州军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中路的时候,冀州军的两翼已经开始推进了。玄襄阵重在防御、惑敌,移动速度很慢,但也不是绝对不能动,关键还是要看指挥者的统率力。 如果是大手一挥,喝令全军突击,玄襄阵肯定乱成一锅粥,能胜的仗,也输了。但翻手之间覆灭了天下强兵白马义从的沮授,又岂是那种白痴? 在他的指挥下,冀州军阵缓缓前压,讳莫如深的军阵中,数以万计的羽箭腾空而起,冰雹一般砸向了幽州军。 玄襄阵的攻击力也比较差,但冀州的富庶弥补了这个不足,用大量的远程攻击来弥补不足,这就是沮授的对应之策。 即便是身处敌对阵营,秦风对于沮授的老练和智谋,也不由心生赞叹。特别是在己方的应对如此拙劣的情况下。 冀州军大举反扑,幽州轻骑进退两难,攻向中路,只会把侧后暴露给冀州军的两翼,会被包围,整个战局都会彻底糜烂!但中军催战的战鼓却始终不停,只是节奏越来越快,催的越来越急。 尽管离中军很远,但透过鼓声,秦风依稀看到了大哭着擂鼓的主公的身影,要说现在最痛心,最后悔的是谁,无疑就是他了…… 大概是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实吧,所以,他拼命擂鼓催战,想挽回些什么,却不知道,他这样做,只会把更多的袍泽推向深渊。 发现了这个意外的战机,冀州军的反应极其迅速,颜良文丑两支轻骑在完成了两翼包抄的任务之后,在中路合兵一处,直扑公孙瓒的中军! 秦风看得睚眦俱裂,两翼被牵制,白马义从所剩无几,能保卫中军的,就只有步卒了,堪称幽州军软肋的步卒! “走吧。”就在肝胆欲裂之际,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耳边传来的声音与手掌一样,宽大而厚重。 一如既往的,下一刻,汹汹的战意随着咆哮声燃起:“随我来,给义从的兄弟们报仇!” “誓死追随!”包括还没将自己当成泰山军一员的赵云在内,一千支手臂高高举起,轰然响应。 万马齐喑之中,一千轻骑逆流而上,迎着刚刚葬送了白马义从,看似不可战胜的玄襄大阵,疾冲而去! 第二六八章英杰汇聚 王羽反击的速度,比他预计的要迟一些。 泰山军战前所处的位置,是幽州军的左翼中段,不是说走就能走的。若是不打招呼就贸然离开,不遵号令,伤了两家和气事小;搅乱阵型,露出可供敌人利用的破绽才是最致命的。 而左路的总指挥也不是与王羽交好的田楷,而是第一次见面的公孙范。 此人没什么心机,比严纲、单经好相处得多,但同时,他也没有灵活变通的能力。在没得到中军的命令前,说什么都不肯松口,只是要遵照中军发出的前一个命令作战,害得王羽着实费了番唇舌,才算说服了这个榆木脑袋。 直到反击开始前的一刻,王羽还在摇头叹息。 幽州军虽强,但人才却太少了些。目前,幽州军内部,功勋大将都已经老了,更看重保全自己的地盘和实力,在开拓方面用的也是老一套的观念。 而年轻一辈的人才却青黄不接。公孙越算是个不错的,结果却在与大局无关的豫州战死了。 从基层慢慢提拔的方式,更适合在太平年月使用,既方便辨识人才的能力,也方便老人压制新人,维持军队内部的秩序。放在如今这个乱世,认准了人才,直接加以重用才是王道。 在前世的三国时代,在这方面做得最好的就是曹操;刘备用人,是到了后期才渐渐成熟的;而东吴的用人之策,在孙策死后,基本上与袁绍也没什么两样了,重在权谋制衡,更看重当地的名士豪强,所以太史慈才一直无法出头。 当然,现在最强的是自己了。就算还不够完美,但凭着先知先觉的能力,在人才挖掘上。自己已经领先了非常之多了,而且这个优势还在持续的扩大之中。 不过,再怎么有优势,也要过了眼前这关才行。如果幽州军这仗败得太惨,很可能会失去威胁冀州的力量。以袁绍对自己的忌惮程度,冀州未必会如历史上一样对公孙瓒穷追猛打,很有可能转向青州! 所以,现在的目标就是尽量维持住战局。在保全幽州军的同时,最大限度的打击冀州军。 眼下,王羽的目标是颜良文丑的轻骑,保障中军的安全,是第一要务。至于之后如何扭转局势,他暂时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成与不成,尚在两可之间。 如果先知的资料没错的话,成功的希望就很大,如若不然……嗯。应该不会错的,王羽侧头看了一眼。白马银袍的小将神色郑重的回视,以此来向王羽表达无畏之意。 第一次上战场就这么镇定,应该不会错了。 “呜……呜呜……呜呜!”另一侧,号角声急响,黄骠马紧紧的跟在王羽身侧,仗着手快,太史慈临时担任了号手。正用号角催促兄弟们结阵。 离开大阵之处,泰山轻骑的队形相对松散,在跑动过程中。靠着幽州老兵的指引,大伙自然而然的结成了一个楔形。王羽为锋,太史慈为左刃,担任右刃的是新来的赵云,而非老将秦风。 对于王羽的安排,令得弟兄们有些奇怪,却也没人质疑。赵云本身的武艺,大伙都有目共睹,王羽对其的看重,更是毋庸置疑,而满心悲愤的秦风,的确也更适合在战阵内部指挥调度,而不是冲在最前面。 这与他的武艺无关,而是在阵中,有助于他恢复冷静,在前锋位置上,恐怕他很快就会迷失在鲜血和杀戮之中,无法自拔。 王羽的行动已经尽可能快了,但他还是慢了一步。 他从左翼增援中军,必须兜个弧线;而颜、文的轻骑,却是挟着大胜之势,直冲中军,无论速度还是距离,都是后者占优。 从第一线逃回来的义从只剩一两百人,虽然他们没受到败战的影响,正在重新集结起来,准备拼死一战。但抛开新败的因素不谈,数量上的巨大劣势,也是无法轻易弥补的。 而两翼的援军,要么如王羽一般还在路上,要么就是一些零散的游骑,前者鞭长莫及,后者杯水车薪。 眼见着,公孙瓒的中军就要被冀州铁骑淹没,千钧一发之际,一队步卒离阵而出,迎了上去。 他们打着的旗号正是‘平原’‘刘’。 “是刘玄德!”王羽大喜,虽然长期来说,刘备是他的竞争对手,但现在却是统一战线的,在幽州军所有的步兵中,算是最可靠的一队了。 其本人是个枭雄,麾下更有关张这样的万人敌,他的兵也不是新兵,而是青州黄巾中那些积年悍匪,应该有些战力吧? “主公,您别高兴得太早了,他顶多就是当一下肉盾,不顶事的,最终还得靠咱们。”听出了王羽的欣喜之意,太史慈连忙泼冷水。 “应该不会那么逊吧?”王羽也不恼,反倒和太史慈认真探讨起来。 “怎么不会?” 太史慈胸前挂着号角,一手一柄重武器,身后的零零碎碎也是一大堆。穿的是玄甲,骑得却是黄马,身上零碎既多,颜色也不搭调。和人马都是玄色的王羽,以及银袍白马的赵云比起来,这厮活像是个捡破烂的,但这丝毫无损他极度良好的自我感觉。 他撇撇嘴,傲然道:“某去他的兵营看过,那些悍匪啊,跟在青州的时候一个样。单个拿出来,都是好手,聚在一起,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打打乱战还凑合,对付轻骑?嘿,他以为先登死士那种兵是随便练练就能练出来的?天真,太天真了!” “这样啊……”王羽转过头,极力向前方眺望,口中喃喃道:“看起来阵型排的还不错,方阵也是似模似样的……” 刘备的方阵很密集,与其说是个方阵,还不如说是个鱼鳞阵,中间非常密集,关张的旗号和刘备的旗号聚在了一起。 两翼是厚重的长矛大盾阵,弓弩弥补;中路的大盾较少,矛戈更多。显然。刘备是打算吸引冀州轻骑突击中路,跟对方一分高下。 能充分发挥关张之力,这个战术应该还算不错。 “没用,没用的!”太史慈把头摇得跟拨楞鼓似的,搞得王羽半信半疑,也不知道这厮是在公报私仇,还是真有其事。 “他的侧翼太单薄了,又没有猛将压阵。如果是我,就会将前锋分兵两路,攻其侧翼,击溃两翼之兵后,再驱赶败兵冲阵。其兵若果然如子义兄所说,只是乌合之众,那这个阵势很快就会崩溃的。” 第一次面对这种大场面,老实说,赵云多少是有些紧张的。不过,恶战在即。两人却谈笑自若,更有甚者。太史慈居然还有空腹诽刘备,大发牢骚,赵云不自觉的被感染到了。 紧张情绪一扫而空,冷静回到了身上,因为细心和直觉带来的判断力愈发明晰起来。 就像是为赵云的话做注解似的,冀州轻骑的前锋一分为二,带着巨大的动能。疯狂的向平原步卒的两翼撞了上去。 就像是先前那场战斗的重演。 弓弩的猛烈射击,给冀州轻骑造成了一定的伤亡,前锋的人仰马翻并没有干扰后续骑兵的跟进。旋风般卷过几十步的距离。冀州骑兵跃马腾空,踏阵而入,攻势如潮。 到了这里,战局就发生了变化。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平原军的布置,倒是验证了这句老话。最开始的两三个回合,平原步兵倒是打得有声有色,可很快的,随着前排的敢战之卒死伤殆尽,平原军的士气瞬间崩溃。 在汹涌而来的轻骑面前,溃卒们爆发出了震天的哭喊和惨叫声,他们丢下武器,拼命的向四面八方逃窜而去。其中的一部分是往后逃的,直接动摇了中军步卒的士气;其他人则是向两侧逃窜,其中一部分在冀州轻骑有意的驱赶下,直接冲向了自家的中军。 像是经过精确计算一样,就在这个时候,颜、文二将率领的骑兵主力也杀到了,对刘备的中军形成了三面夹击! “无胆鼠辈,有本事过来跟你家张爷爷决一死战!跑来跑去算是什么本事?” 为了配合步卒作战,张飞没有骑马,本以为凭借几个月来训练出来的矛戈阵,阻挡住敌人的速度,形成拉锯战,进而复制先登营的辉煌战绩。谁想到,敌人恁地狡猾,先冲垮了两翼,给自家来了个三面夹击。 正面的敌军根本不做缠斗,只是挥舞着兵器,旋风般从自家的军阵中掠过。包括当日在酸枣的那个手下败将在内,无论兵将,用的都是一沾即走的战法。 张飞与文丑对了一招,随后面对的就是下一个敌骑,然后是两个、三个。凭借惊人的武艺,张飞用蛇矛砸翻了五个敌骑,但从他身边掠过的敌骑又何止五百?敌骑也不仅仅是冲过去而已,而是会进攻的。 张飞很清楚,要不是自己和两位哥哥并肩而立,刚才这个过程中,他身上多出的伤口绝不会这么少,这么轻。 “大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已经挡不住了!”比起张飞,关羽对战局认识得更清楚,更透彻,他没象张飞那样大声咆哮着邀战,而是沉声提醒刘备:“王君侯的骑兵已经到了,我军总算是延误了敌军的进程,撤吧!” 现在冀州骑兵的目标不在自家大哥身上,只是要打通道路,否则,数千轻骑四面八方的围杀过来,就算自己和三弟再勇猛,能自保已是万幸,又哪里护得住武艺寻常的大哥?等到泰山轻骑和冀州轻骑打起来,就更危险了,趁早撤退下去重整旗鼓才是正经。 刘备的脸本来就很白,此刻,他的脸更是白得和青州新出产的纸一样。 他知道关羽说的话有道理,可他不甘心呐!他酝酿已久,就等着在此战中厚积薄发,在公孙瓒面前立下一场大功,挡住突袭而来的冀州轻骑,无疑就是最佳选择。 可是,蓄了这么久势,难道就是为了延误一下冀州军的速度,帮王羽那个竖子搭建舞台吗?这真是让人情何以堪呐! 他握剑的手在颤抖,身体在颤抖,连心都在颤抖。 “翼德,前面开路,某护着大哥,走,快离开这里!”关羽哪知道刘备心里转着这么多念头,他只当刘备是因为吃了败仗在懊恼,或者心疼这支好容易才拉起来的队伍呢。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保住性命,练兵之事,待以后再说吧。 “奶奶的,又是王小贼,子善兄,怎么办?”眼看着离公孙瓒的中军不到一百步了,似乎伸伸手,就能砍倒那面将旗,结果王羽的轻骑却杀到了,文丑惊怒交集。 “公孙瓒就在这里,跑不了,先杀了王小贼!”颜良比文丑有决断得多,他大刀一摆,指指来路,训练有素的冀州轻骑轰然应诺,决然转向。 “砰!”电光火石之间,两支队伍毫无花巧地撞在了一处。 第二六九章针尖对麦芒 矛尖顶矛尖,锋刃对锋刃! 骑兵的对撞没有丝毫花巧可言,纯粹就是实力的对碰,强者生,弱者亡。 冀州军的矛尖是老熟人颜良,王羽的槊锋端端正正的和颜良的大刀撞在了一起,发出了一声巨大的金铁交击声。 骑兵对冲,速度何等之快,只是一次交击,双方就连人带马一道从对方身边冲了过去。王羽变招比颜良更快,二马交错而过的一瞬间,他犹有余力用尾端的槊纂横扫了一记,结果未能奏效,被颜良藏颈低头给躲了过去。 “咦?”颜良没能如愿将王羽的长槊砸脱手,相反,先是从刀背处传来的巨大力量震得他肩膀发麻,偌大的身形甚至在马背上歪了歪,而且还被王羽多攻了一招,可他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喜色。 双方都没有继续缠斗的意思,而是各自带着自家弟兄冲入了敌人的阵列。 “跟上,别恋战!”王羽大喊,顺手用槊刃削掉眼前的半个脑袋。 骑兵的冲击靠的就是速度,二马相错的瞬间交换不了几招。马身错开后,敌手是生是死,那是身后同伴的事情。你的眼睛只需要盯住正前方,尽量在第一时间将看得到的敌人砍倒。 若是在高速冲击的情况下打马回旋,只会被两支骑军夹在中间,挤成肉饼。 第三名对手和王羽的年纪差不多,但嘴唇上已经覆盖了一层红色的绒毛,眼神却透出了与年龄不符的凶狠残酷。 这是个草原人。也许是匈奴,也许是鲜卑。王羽心中闪过了这样的念头。从之前前锋战的俘虏口中得知,袁绍扩军计划中的骑兵扩建计划,正是以花钱收买草原异族为主。 只要把消息放出去,这些骑兵就会自带马匹兵器,源源不断的赶来投效,其中甚至包括了一些小部落。上次被太史慈一枪干掉的韩莒子,就是某个匈奴小部落的头领,所以名字才那么怪。 异族少年高举弯刀。口中荷荷大叫,无视于王羽斩杀同伴的轻松写意,疯狂的冲了上来,仿佛只要鼓足勇气冲上来,就能打败强敌,得到长生天的奖赏一般。 对于这种对手,王羽自然不会容情。他提臂挥槊,槊锋像是有了灵性一般,轻轻巧巧的一压一送,雪亮的锋刃刺入了对方的咽喉,顺势再一横,割断了对方的脖颈。 太史慈的长枪就在这个时候从王羽身边掠过。将另一名敌军刺落马下。 “点子扎手!”他策马踩断落地者的脊梁骨,然后左手画戟平挥,将另一名高速奔来的对手砸翻。“大多数弟兄们都没跟上来!”他又补充了一句,话语里充满了焦虑。 和王羽一样,他也没能解决掉第一个对手。那名对手显然被戟槊合璧。旋风一般的攻势打了个措手不及,可他的枪势严密周正。却也没露出丝毫破绽,要不是接战时间太短,枪势中的反击之力恐怕也会很快爆发出来。 这样的对手,根本不是几个照面就能解决得了的,说是棋逢对手还差不多。 倒是另一侧的赵云顺利挑杀了对手,在他的率领下,右翼的骑兵势如破竹,绝大部分都跟着赵云冲了过来。 “杀穿他们,然后带弟兄们兜回去。这次不要急于透阵,先解决颜良、文丑再说!”王羽大喊着命令。 先前冲势太猛,他想解决对手,也来不及,但对冲之后转过头来,就是缠斗了,仗着自己这边多一个人,先来个三打二。在骑兵对冲中,猛将的作用简直发挥到了极致,若对手不是颜良、文丑,单凭刚才的对冲,就能彻底凿穿冀州骑兵的军阵。 挥槊横扫砸翻一个对手,接着又是一挑,卸下一支胳膊,当王羽再次将一名骑兵从马背上抹下来后,身前已经没有了敌人。 敌阵被杀穿了,冀州轻骑虽多,但仓促转向后的阵势却算不上厚重,只不过,透阵而过的只有王羽、太史慈、赵云和右翼的两百多骑兵。 剩下的数百精锐被对方以人数优势挡住了,颜、文二将更是在杀透军阵之后,掉头杀了回来,并肩作战,刀枪并举,所过之处,全无一合之将。 “回杀!”对方的嚣张模样,太史慈怒不可谒,自家弟兄的惨死,更是让他战意汹涌。不等王羽下令,他就已经按照王羽先前的命令,一马当先的回身杀去,枪戟形成的风暴,再次席卷了冀州军阵。 “跟上子义,杀回去!”王羽当机立断,向赵云招呼一声,纵马追在了太史慈身后。 骑兵战中,双方都在高速运动,普通士兵很难形成合围,形不成合围,他们就很难在勇将的对决中插上手。让太史慈牵制住一个,自己和赵云合力迅速解决掉另一个,迅速击溃冀州轻骑,这才能进行后续的计划。 击败颜、文只是将幽州军从失败的深渊中,向上稍稍拉一把而已,离真正力挽狂澜还远着呢。幸亏对面的是沮授,而不是徐荣,否则大可以趁着胜势,变成攻击阵型,一口气杀过来,那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在这个关头感到庆幸的,不仅仅是王羽,颜良此刻的心情也是差不多。 望着势不可挡的太史慈,颜良信心十足的说道:“子众,等下你缠住那个太史慈和另外那边的小白脸,某先去取了王鹏举的性命,然后再来助你。” “这……真能行?”文丑不知道搭档的信心从何而来,但他心里却没什么底。 对付太史慈和另一名不知名的小将倒没什么压力,通过刚才的试探,他知道太史慈的武艺与自己在伯仲之间。另一名无名小将的枪法倒是很快,却也算不上太大的威胁。大不了他只守不攻,拖上三五十招还是很轻松的。 可颜大哥自夸说可以单对单的解决王羽。而且还是在短时间内,这就有点扯了吧?那可不是别人,是名震天下的王鹏举! “勇武无双的王鹏举?”颜良满脸都是讥嘲之色,狠狠的磨了磨牙:“呸!屁的天下无双!他就是个银枪蜡头,样子货!” “怎么可能?”文丑嘴巴张得老大,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尚存,他手中的枪说不定都拿不稳了。 “怎么不可能?”颜良晃晃大脑袋,得意的笑道:“某先前就听到过传言。说那小子没练过内劲,只是仗着天生力气大,招数又怪,因此才讨了不少便宜。你想想,正面对战,他赢过的那些人,哪个是一流高手?” “吕布、华雄?”文丑迟疑着答道。 “切。华雄是被他暗算的好不好?”颜良怪眼一翻,用极为不屑的语气说起了吕布:“吕布那厮倒是实实在在的跟那小子打过几场,可他武艺高,脑子却有点问题,对敌的时候,还总想着什么惺惺相惜。这不是没病找病么?” “若是那小子真有本事,当初在酸枣怎么不自行出手?而是非得拉着别人的手下?”见文丑逐渐被说服,颜良嘿嘿笑道:“刚才某试过了,他力气不小,但确实没有内力。拼着受点伤,今天某说什么也要除了这个祸害!” “好。听你的!”文丑信心大增,见太史慈已经冲到近前,他挺枪迎了上去,吼声如雷:“东莱小儿休得猖狂,文丑在此!” “来的正好!”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太史慈左手画戟横挥,砸开一片空当,右手长枪急如闪电,寒光吞吐之间,已经刺入了一名冀州骑兵的咽喉。随后,他单手发力,直接将那个倒霉蛋挑离马鞍,然后重重一挥,尸身直接往文丑砸了过去。 文丑大怒,挥枪格开尸体,就要策马前冲,谁知尸体的阴影散处,却有一支红缨斜刺里猛然探出! 枪势算不上猛烈,无声无息的像是没什么威力,但看到红缨的那一瞬间,文丑身上的汗毛却是全都炸开了。 来的是个绝顶高手!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做出了判断。 他来不及招架,只能凭借高超的骑术,百忙之中来了个铁板桥,险至巅峰的避过了这一枪,浑身都是冷汗。 他怕的不是对方偷袭,在混乱的战场上,能顺利实施偷袭的人,本身就是高手,非极其擅长把握时机,武艺亦超群者不能为也。 对方这一枪的时机极好,前一刻他视野里还没这么个人,尸体飞砸之后,枪锋就出现在眼前了。速度急如雷鸣电闪,角度也是刁钻到了极点,若非文丑身经百战,临阵经验丰富,恐怕已经成了枪下亡魂了。 他惊魂普定,骇然回望,发现使出这一枪的竟然不是王羽,而是那个无名小将! 眼见着对方不依不饶的追杀上来,文丑心中只是叫苦。那个太史慈的招式既快又重,招式大开大合,势若奔雷,已经极难应付了;现在又加上这么个擅长把握时机,枪势极快的对手! 一对二?开什么玩笑?还不如给自己一刀来得爽快呢! 眼见着颜良气势汹汹的冲向了王羽的黑马,失去了对手的太史慈正在犹豫帮那一边好,文丑哭的心都有了。 王鹏举到底是不是虚有其表,他不知道,但他很清楚,自己面前这位肯定是名不副实的!这样的武艺,怎么可能会是个无名之辈呢?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却见那边太史慈已经做出了决断,策马向自己杀了过来。文丑心中大叫:吾命休矣! 正在这时,一把天籁般好听的大喝在背后响起,“以多为胜算什么本事,河间张儁乂在此,敌将休得猖狂!” 这一瞬间,文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了,若是可能的话,他恨不得回身给张颌一个拥抱,救星啊!来的实在太及时了!张颌,那就是个及时雨啊! “来得正好,先收拾了你,再杀文丑!”太史慈本来就不想和赵云围攻,见到张颌,他也是大喜,当下拨转马头迎了上去。 随着六大猛将的捉对厮杀,这场骑战越发的激烈起来。 第二七零章且看马如龙 参与这场对决的都是当世有数的猛将,捉对厮杀的场面,自然精彩绝伦。 最激烈的一组,莫过于王羽和颜良这对冤家对头了。 两人的前怨不必再叙,在公在私,颜良都欲杀王羽而后快,如果能成功,因此而来的功劳也将大到无以复加。 另外,两人都很急,急着解决对手,原因自然与眼下的战局息息相关。 现在冀州军已经占了上风,但却远未到锁定胜局的一刻。为了歼灭白马义从,冀州杀招尽出,最精锐的几张王牌已经全部打出来了。 先登营勇悍绝伦,但以步对骑,硬生生的顶住了白马义从的冲击,战绩辉煌,但伤亡也是惨重之极。开战前的千余精锐,眼下能拿着兵器站起来的有没有半数都很难说。 若非如此,又怎么会被称为死士呢? 重甲的大戟士行动迟缓,张颌这个主将虽然到了,但他的部下还远在几百步开外,连阵型都没重整完毕呢。按照这个速度,等他们跑到这里,公孙瓒的中军也应该做好防备了。 至于那几万步卒…… 老实说,颜良真的很佩服沮授。冀州兵马数量众多,装备精良,但原本都是分散在各郡县,在袁绍入主冀州之后才集结起来。这几支王牌都是几大武将的嫡系,可以单独使用,倒是很容易指挥,但剩下的那些却不过是一盘散沙而已。 结果,就是这一盘散沙。在沮授的指挥下,组成了这座高深莫测的玄襄大阵。配合几支精锐,解决了最棘手的白马义从。 不过,沮授的策略虽高明,但他毕竟不是纯粹的战将,他可没本事象徐荣那样,把一盘散沙在短时间内重组成强悍的战力。玄襄阵只能缓缓推进,太快了的话,很容易变成乱阵。到时候别说转守为攻,没准儿要被人打个逆转呢。 其实,两军的距离不算远,不过二百五十步左右罢了。 但幽州军的排兵布阵有些特殊,公孙瓒将骑兵放在前面,为了给骑兵留出腾挪的空间,步兵的位置相当靠后。轻骑腾挪起来是相当快捷的。用步兵追骑兵,完全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等到冀州军主力到达激战的中心时,黄花菜都凉了。公孙瓒打不过,总是跑得了的,白马义从虽然覆灭,但幽州轻骑的主力尚在。假以时日,很快就能再拉起一支强军来。 看看泰山轻骑就知道了,这些骑兵从无到有组建起来,一共还不到一年,可是。在公孙瓒借出的那些老兵的教导下,眼见着有了精锐的范儿! 以弱击强。他们一往无前! 进退有序,即便在眼下这样的混战之中,他们还能彼此配合,结成小规模的战阵! 反观自己麾下这些来自草原的骑兵,虽然一个个都是战意十足,红着眼拼命,但彼此之间不碍事就已经是万幸了,还谈什么配合? 所以,想要迅速平定冀州,最好的办法就是在这里留下公孙瓒!在那之前,首先要踢开泰山军这块绊脚石! 要完成目标,现在的这场对决就是最好的机会! “死!给我死!”爆喝声中,颜良的大刀化成了一道道的霹雳,一刀接一刀的向王羽斩去,不遗余力,拼尽全力! 他修炼的武功,跟太史慈的武艺很相似,都是暴烈型的。太史慈重在一个快,爆发起来,速度惊人,到极致处,就仿佛千手观音似的;而颜良的武艺重在力量,暗劲就像是炸雷似的,顺着武器传递到对方体内,一波波的炸开,让敌人气血浮动,难以为继。 当日他之所以被关羽压制,是因为失了先手,一直只顾着招架,无法还击,暗劲再强,也无从发挥。 今天他吸取了教训,在文丑发动的同时,一起出动,死死的盯上了王羽,不给对方发挥马速的机会。 看到王羽毫不示弱的迎上来的那一刻,颜良简直心花怒放,对方要是仗着马好进行游斗,他还真就奈何不了对手。但现在么……就是自寻死路了。 他的武功对没有内劲的人尤为克制,普通的武将遇上他,三刀下去,就算都招架住了,也得吐血受伤,直接七窍流血而死的也不是没有。 王羽这个花架子跟他玩硬碰硬,这不是找死么? 二马盘旋的几个照面之间,颜良奋起神勇,一口气足足劈出了三十多刀,杀得王羽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威风不可一世。 当然,他这种战法属于全力爆发,属于用体力换取爆发力的战法,在这个期间内,就算是遇见吕布,他也能把对方压制住。只是这种打法无法持久,否则就天下无敌了。 颜良打的主意,就是速战速决。 按说,挨了他全力爆发的这么多刀,就算一丝不漏的全部招架住了,王羽也应该受点内伤,吐点血。 可是,当一轮爆发完毕后,颜良惊异的发现,王羽还是那么生龙活虎,长槊一摆,居然开始反击了! 颜良惊骇莫名。 若不是他丝毫感受不到内劲的存在,他准会怀疑,对方这段时间时不时修炼了什么武功,所以才…… 可是,以王羽的身份,找一份秘诀应该不难,但顶级的武功都是家传的,哪有那么容易弄到?何况,越厉害的功法,需要的修炼时间也越长,临阵磨枪有啥用?修炼个半吊子,一样抵挡不住自己的猛攻,不如不练。 现在,王羽行若无事的挡住了自己的猛攻,连一点伤都没受,无论攻击还是防御,从他身上都感受不到任何内劲……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一轮爆发结束,脑子里又多出了一堆问号。颜良手上多少有些慢了,王羽趁势猛攻。形势一下就逆转了。 王羽也很急。 象公孙瓒这种很骄傲的人,往往都经受不起挫折,一招错步步都会错。光是挡住颜良没用,要打退颜良,进行反击才行。 颜良全力爆发的攻势异常猛烈,在刚刚的一瞬间,王羽几乎以为面前的不是颜良,而是吕布。换在从前。王羽即便招架住了,也要受点内伤。 不过,现在当然不一样了,感谢徐荣的馈赠,他现在也是有内功的实力派了。 墨家的武功,秉承了墨家的理念,以战止战。修炼出来的内力只有两个特性:一是增强耐力,第二就是化解敌人的内劲。 这内劲练不练,区别不是很大,反正收拾杂兵的时候,是一点都体现不出来。但对上强力武将,那就了不得了。等于是把这些武将强行拉到了跟王羽一样的境界,大家只能拼招式,拼力量了。 好吧,这听起来仍然没什么了不起的,但只要回想一下过去和一流武将对战的经历。王羽也就心满意足了。 他最喜欢的打法是硬碰硬,可以前遇上一流武将。都只能用阴谋暗算。成功了也没啥可得意的,失败了更是凄惨,好几次都被吕布追着打。 扛住了颜良的猛攻,王羽气势大涨,手中一杆长槊大开大合,挑、刺、荡、封、横、压、送、转,将新学来不久的槊法使得混若天成,时不时再夹杂几式神出鬼没的奇招,将锐气尽丧的颜良彻底压在了下风,只能苦苦招架。 颜良的吼声跟刚才一样响亮,可中气却越来越弱,一半是气的,另一半是苦的。速战速决?自己不被速战速决,就已经值得庆幸了。 百忙当中,他抽了个空子,向另外两个战团望去。王羽身上又发生了异变,上驷对下驷的策略已经无法达成,只能期待两外能有所突破了。 他先看向文丑一边。对两个同袍的武艺,颜良心中都有数。文丑与他差不多,张颌稍逊一筹,而敌人那边,太史慈已是名声在外,刚才和文丑对过两招,还占了上风,的确名不虚传。 所以,在冀州这边,张颌就是下驷对上驷,文丑对上个无名少年,优势比自己这边还大……好吧,是预想的优势。无论如何,现在也只能指望老搭档了。 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颜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手中的大刀拿捏不稳,差点被王羽给荡飞了。文丑,居然比他还惨! 那少年的枪招很快,跟太史慈那种快不是一种快法。太史慈纯粹是手快,又能两手同时使用不同的兵器和招数,一发力就跟狂风暴雨似的;而那少年的快,却像是绵绵的细雨,看上去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威势,却胜在一个无孔不入。 一眼之间,当然看不出这么多东西,颜良的结论,是根据文丑目前的状况推测出来的。 文丑身上已经带了伤,伤在肋下,应该不是很重。熟悉文丑招数套路的颜良很清楚,老搭档的武艺没什么破绽,但每次发动猛攻的时候,肋下都会露出一个空门。这算不得什么,无论是什么武艺,都不可能完全没有破绽,只要不被敌人抓住就可以了。 然而,文丑的这个对手,看起来就是个特别擅长捕捉破绽的。 看似连绵细雨,没多大威胁的枪势中,蕴藏着无数道闪电,将雨挡在外面时不会发现,一旦让雨丝渗进来,闪电就会随之而入! 所以,文丑现在纯粹以防守为主,偶尔才有那么几下反击。却像是乌龟探头似的,见到对方枪势一动,赶忙缩了回去,这样打保命无虞,能赢才见鬼了呢! 这种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颜良抓狂了。 他的策略已经彻底破产了,目前态势最好的反而是张颌。张颌的武艺,本来就是以防御为主的,就算遇上吕布那种对手,也能顽抗一阵子,太史慈的攻势虽猛,拿他却也没什么办法。 所以,张颌既没受伤,也没气虚,一面固守,一面还能趁着太史慈心浮气躁的时候还击几招,算是有攻有守了。 然后……然后颜良就无暇旁顾了,王羽的攻势太猛了。 刺、劈、挡、回扫,槊法中的其余几式他都弃而不用,只是直来直去的猛攻,颜良全力反击,却因为开始的爆发消耗太大,一时无以为继,只能任由形势每况愈下。 金铁撞击声不绝余耳,火星四下乱溅,战况极为激烈。 局面虽然不利,但颜良毕竟是当世骁将,就那么硬生生的扛住了王羽的攻击。 久攻不下,眼看着远处烟尘大起,王羽大急,手中长槊舞成了风车一般,槊影铺天盖地一般,将颜良笼罩其中。可颜良既然看明了形势,也打起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思,王羽再强,一时又哪里攻他得下? 千钧一发之际,乌骓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在二马并行的时候,扬起脖子,张开大嘴,一口咬在了颜良战马的脖子上! “干得漂亮!”王羽大喜,不失时机的使出了一式力劈华山,长槊呼啸着劈向颜良的头顶。得了主人的夸赞,乌骓更是卖力,一口咬完,紧接着又是一口,哪里像是一匹马,倒像是一头猛虎! “咴……”颜良的战马也是匹良驹,但却没受过格斗方面的训练,哪里受得了这个?一声惨嘶,马身剧烈的晃动起来,既是因为疼痛,也是因为它想要摆脱对手的撕咬。 颜良措不及防,凭着精良的骑术,一边强行稳住身形,一边横举大刀,招架住了王羽的杀招。然而,他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身前的空门大开,再防不住王羽包着镔铁的战靴。 王羽没有赵云那种把握细微破绽的本领,但这种机会也不可能放过,飞起一脚踢中颜良的胸口,将其踹落马下的尘埃之中,他扬槊长啸:“颜良已授首,弟兄们,杀散他们,随某直取中军!” “吼,吼!”像是应和一般,乌骓人立而起,放声咆哮。 一人一马的咆哮声汇在一处,如龙吟一般滚滚而过,将整个战场上的喧嚣声都压制住了。 无论是激战中的两军骑兵,还是行进中的冀州主力,又或混乱中的幽州步兵,都被这咆哮声所惊,骇然抬眼相望时,却见骏马如龙,马上的勇者直如下凡的天神! 第二七一章无双虎贲 雄浑的咆哮声覆盖了战场,借着战马跃起之势,王羽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长槊。 这一刹那,长槊的锋刃成了战场的至高点,天地之间的光芒聚集其上,连已经升到中天的烈日,也无法与之争辉! “噢!”泰山轻骑爆发出了震天般的欢呼声。 他们抛下了眼前的对手,无论是获胜在即,即将斩敌人于马下;亦或敌人受到了震慑,动作变得迟缓;再或敌人已经占了上风,刀锋已经递到了眼前。 无视这一切,泰山精骑收刀带马,疾驰而走,眼中所见唯有那柄璀璨无比的长槊! 君侯不是在耀武,他是在召集兵马,让大伙重新集结! 令出如山,无有不从! 泰山精骑或许没有先登死士那种视死甘如饴的心境,然而,身为大汉冠军侯的属下,他们同样是视死忽如归的勇者。 接连出现意外,冀州骑兵的反应稍微慢了一拍。只有少部分反应特别快的,挥出了手中的刀枪,将那些不顾一切,把后背留给自己的敌人斩落马下;大多数人则是压根就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的望着敌人离开。 下一刻,激战再次爆发,这一次的焦点,正是颜良落马之处! 主将捉对厮杀的同时,亲卫们也在互相攻杀,虽然将领们打得太快,太猛,使得他们插不上手,但这些以保卫主将为终极任务的亲卫,始终留意着战况。 颜良的亲卫眼睁睁的看着主将落马,一个个都红了眼睛。 颜良若是死了,他们会围上去和王羽拼命,但颜良只是挨了一脚,不可能就这么死了,而泰山轻骑正在集结,毫无疑问,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救人! 他们也抛弃了对战中的对手。蜂拥着往颜良落马处冲了过去,冲刺途中,还不忘分一部分人去狙击王羽,以免后者趁势追杀。 王羽的亲卫很清楚他的意图,如果目标只是颜良,君侯没必要用这种方式集结部队,现在集结部队的目的只有,也只能是……以快打慢。以整击散,凭借颜良落马的契机,一举击溃冀州轻骑! 冀州骑兵的人数是泰山军的五倍,同样的兵种,在正面对决中以一敌五,不得不说,这是个疯狂的计划。不过,当一个个契机结合起来的时候,这个看似疯狂的计划,实现起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亲卫们纷纷收刀取弓,向颜良落马处抛洒出一波又一波的箭雨。摆出了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颜良的亲卫奋不顾身的挺身阻挡,用手中的骑盾和紧密的队形,在主将身前筑成了一道屏障。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补上位置。 旗手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拼命摇动着将旗,通报全军,主将危机。命令友军前来增援。 在箭雨下伤亡惨重,但颜良的亲卫们却坚若磐石,他们不怕箭雨。最担心的还是王羽的亲身追击。但很快,他们就松了口气。 与颜良亲若兄弟一般的文丑将军,不愧为义、勇双全的好汉。发现这边形势危机,他拼着挨了赵云一枪,又勉勉强强的挡了王羽三槊,浑身浴血的冲了过来。 亲卫们爆发出了一阵欢呼,有了文丑将军做中坚,就算泰山军全力攻杀,自己这边也能坚持一阵子了。 “子众,你过来做什么?”文丑到达的时候,颜良也摇摇晃晃的站起了身,跌跌撞撞抢到文丑身前,一把揪住了对方的衣领。王羽那一脚踢的极重,颜良嘴上、下颌上全是自己喷出来的鲜血,凄厉的形象,狰狞的神情,加上受伤野兽般的嘶吼,将文丑吓得呆住了。 “我……我……” “你想说你是来救我的?白痴!你看看清楚,王鹏举根本就拿我当诱饵,他的目标不是我,而是……噗!”重伤之下,又怒极攻心,说不几句,颜良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溅得文丑满头满脸一片红彤彤的,如染了漆一般。 “不是要杀你,那……”文丑茫然回顾,骇然发现,颜良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就在他拼死救援的这会儿工夫,泰山精骑已经完成了集结。尽管在连番恶战中,他们的人数已经少了三成,但展现出来的气势却更胜从前! 张颌不知去向,也不知是见势不妙,提前撤了,还是被敌人的三大猛将联手给杀了。总之,文丑此刻所见,正是敌人各就各位,准备发动冲锋前的一刻。 下一刻,整齐划一的马蹄声轰然而响,严整的锋矢阵杀气腾腾,如同一把尖刀一样,刺向了正乱哄哄涌过来的冀州轻骑! 以整击散,以有序破无序……自幼学起的兵法奥义,一条条的在文丑心头闪过,王羽的战术在他面前再无秘密可言,对方采用的所有阵型,所有变化,他都能看懂,也能想到破解办法。 但懂得、明白,和能不能真正如臂使指的用出来,挽救眼前的危局,绝对是两码事。文丑只能看着那柄锋矢,如同刀切豆腐一般,切入自家的军阵,所到之处,如热汤泼雪一般,抵抗瞬间瓦解,冀州骑兵只能任由宰割。 败了!文丑很清楚,不管接下来的战事如何,但这场骑兵战,已经彻底败了。 与其说泰山骑兵是在作战,还不如说是在屠杀。 没人挡得住锋矢阵的箭头,三个人,四柄凶器,在冀州军阵中掀起了一股又一股的暴风,将本来就混乱不堪的军阵吹得七零八落,所过之处,如同暴雨后的残菊。 侥幸从暴风中逃过一劫的骑兵还来不及庆幸,转眼就被后续的骑兵卷了进去,一根根长槊,一柄柄战刀,如同枪林刀山一般向他们招呼过来。 骑术再好,武艺再高,也无法招架住这样的攻击,他们只能接受被打落马下,被对方的马蹄踩成肉泥的命运。 在王羽的指挥下,泰山精骑走的不是直线,而是一个半弧。 由适才激战发生的地方,也就是这场骑战的中心,透阵而出,抵达了幽州军的中军阵前,然后兜了个圈子,速度不减的再次杀了回来。 之所以是圆弧,因为这样的接触面最大,击溃的敌人最多。不等泰山骑兵第二次冲阵,冀州骑兵就已经开始溃逃了。 他们忘记了前一刻,自己还是胜利者;也忘记了敌人的数目远远少于自己;同样忘记了身后的大军已经压到相当接近的距离了,只差一步,就能增援到他们。 这一切都与他们无关,他们看到的,只有那个矫健如龙的身影,只有无穷尽一般的长槊之林,战刀之山! 任由中军的将旗拼命挥舞,文丑的催战的吼声甚至突破了乱战的噪杂声,溃兵们依然不敢回头。这一刻,他们身上哪里还有精锐的影子?分明就是一群被饿虎追逐着的小白兔! “弟兄们,随我踏阵!”王羽面前的对手越来越少,他的长槊又开始发挥指挥旗的作用。 “泰山虎贲,天下无敌!”太史慈应声狂吼。 “泰山虎贲,天下无敌!”身后,数百精锐吼出了上万人的气势。 “泰山虎贲,天下无敌!”最冷静的赵云也被此气氛所感染,在沸腾中的热血的驱使下,与众人一同狂呼! “泰山虎贲,天下无敌!”更多的人加入进来。 王羽愕然回首,正见两百余白马骑士离开了中军,汇入到了锋矢阵之中。更远处,点将台上,幽州将旗迎风招展,猎猎生威。 旗下,一个雄壮的身影屹立如山,透过不算遥远的距离,王羽似乎看清了那张熟悉的脸上,再次露出了熟悉的神情。 “呜呜呜……”激昂的号角声再起,携着欣慰,带着嘱托。 这一刻,没有了幽州、泰山之分,有的只是兄弟之义,求胜之心! “踏阵!”王羽转过头,目光如刀。 “无归!”近千精骑同声回应。 马蹄踏处,敌阵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呜呜……呜呜……”在颜、文二将绝望的目光中,后援终于到了,一杆‘张’字大旗穿透了满天烟尘,伴随着雷鸣般沉重的马蹄声,陡然现出了身影。 重装骑兵! 张颌麾下的大戟士! 再次和他们的主将一道,及时抵达! “援军,援军来了!弟兄们不要怕,杀回去!”颜、文的亲卫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可影响到的人却寥寥无几,溃兵们已经被杀破了胆,除非远远逃开后,再看不见那个催命的黑骑,否则,他们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 被数量远少于自己的敌军追逐着,他们蜂拥向援军涌去。 “杀!”张颌的武艺略逊一筹,但临战经验却远远超过颜、文二将,他知道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不能被溃兵冲乱阵势,所以,他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截杀令。 重骑兵们应声举起了长槊,锋刃如林,仿佛一只巨大的钢铁刺猬。 随着战马加速,钢铁刺猬缓缓而前,没有轻骑兵那样狂飙猛进,淋漓尽致的畅快感,却给人一种无法抵挡的感觉,像是面对着一座移动中的大山。 正是这座山,正面碾压了天下无双的白马义从。 现在,这座山从自家溃兵的尸体上一碾而过,以狂暴的姿态,迎向了呼啸而来的泰山精骑。 最强者谁? 第二七二章击破大戟士 “旗手何在?”看着张颌的旗号越来越近,王羽面容如常,平静无波。 “旗手在此!”身后传来一声应诺,声音很熟悉,秦风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并取代了旗手。但此刻,王羽无意,也无暇追究。 “展旗,跟紧了,传我号令,随我破敌!”王羽长槊一摆,命令简短而精确。 “诺!”在急速冲锋的时候,王羽的将旗一直是卷着的,防着冲锋过程中发生意外。现在,他命令展旗,秦风知道,主将要做相对精细的指挥了。 正面对抗是赢不了的,这一点,在早先的战斗中,已经得到了充分的验证。 与先登营的对决中,白马义从伤亡很大,但还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先登的最大作用,是将白马义从的速度给降下来了;冀州轻骑的作用,则是限制战场,逼白马义从正面和大戟士硬拼;真正的屠刀,就掌握在大戟士手中。 面对重装骑兵,义从们的弓刀都起不到太大的作用。哪怕用尽了全力,也很难斩破鱼鳞甲上层叠的甲片,就算勉强斩破了,耗尽力道的战刀,也失去了所有的杀伤力,义从们只能在敌人的反击下饮恨坠马。 不过,敌人再强,也没有畏惧的理由,特别是在秦风等义从出身的老兵眼中。大戟士是弟兄们最大的仇人,仇人就在眼前,哪怕明知不敌,也要拼到底。何况,在无敌的王君侯的率领下,遇到再强的敌人,也没什么可怕的。 尽管如此,当王羽下达了第一个命令时,负责传令的秦风还是发了一会子呆。无论对他这个传令兵来说,还是对即将接受指令的将士来说,这个命令的难度都不是一般的高。 然而,命令终究还是要传达下去的。秦风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摇起了大旗。 说来话长,实际上,从相互望见,到进入到交战距离,相向而前的两支骑兵一共只用了数息时间而已。 透过面甲,张颌看见了适才面对过的几个强敌,在颜良落马的同时。他就发现了危机,可却来不及提醒文丑,只能落荒而逃,与自己的部下汇合。 现在,他赶来了。在文丑眼中,增援很及时,但张颌却没那么乐观,他不相信,能因势导利,打出刚才那样的漂亮反击的王羽。会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对方既然敢大大方方的上前迎战,那就说明。对方有着相当的自信。 会是什么呢? 张颌在心里反复权衡。 换了他来指挥,最好的办法就是避开大戟士的锋芒,重骑兵的冲击很猛,但持续性比较差,一场战斗中,顶多冲锋三次,就达到极限了。 如果王羽绕阵而走。张颌也没办法留得下对方。不过,他可以直冲幽州军的中军。 被王羽搅乱的冀州轻骑,已经处于半崩溃状态。半数以上的人成了溃兵,剩下的大部分也出于无所适从的状态,只有数百骑在颜良、文丑的指挥下,正在集结。 公孙瓒被王羽的奋战惊醒,又没了冀州轻骑的干扰,幽州军正在快速的恢复秩序,两翼的骑兵,和后军的步卒,正在快速集结起来。 不过,毕竟先前的颓势太明显,离幽州军彻底恢复战力,还有一段时间。如果王羽让过大戟士的冲锋,张颌直取中军的战术,就可以一举奠定胜局。 所以,张颌认为,王羽肯定是要一战的。至少,不能让大戟士直冲公孙瓒的本阵。 转眼间,两军之间的距离已经只剩下了二十步,在骑兵对战中,这点距离有没有,已经没多大区别了。重骑兵们挺起了丈八长槊,钢铁刺猬再现,这一次他们面对的对手不再是惊弓之鸟般的溃兵,而是一群无畏的勇士,针锋相对的冲杀而来! 然而,预想中的冲撞并没有发生,就在众骑士们的眼前,泰山精骑的锋矢阵一分为二,从中间分开,先是变成了雁行,然后彻底分开。一队跟着王羽、赵云,向右侧闪开;另一队则是反之,跟着太史慈冲向了另一侧。 “果然是……骑射吗?” 张颌目光一凝,大声断喝:“举盾!” 透过面甲,他的号令声显得闷闷的,但却恰到好处的传遍了整个队伍,赶在泰山轻骑露出锋芒前,提醒全军做出了应有的防御。 单纯的弓骑,并不足以让张颌做出这样的应对,人马皆批战甲的大戟士负担本来就很重了,再带上一面盾牌,无疑是雪上加霜。 不过,张颌很清楚,泰山轻骑手中不光有弓,还有弩!强弩! 在几十步的距离上,什么甲也挡不住强弩的锋芒,面对强弩,唯有盾牌才是最可靠的防御手段。 “叮叮叮叮……”像是雨打芭蕉一般,一连串密集的金铁碰撞声响起,间中夹杂着几声沉闷的惨呼,以及重骑轰然倒地的声响。 弓弩齐射,泰山精骑果然使出了看家本领。 只是,面对甲盾并举,防御到了牙齿的大戟士,无往不利的手段却失灵了。虽然不至于颗粒无收,但取得的战果却是寥寥无几,和声势浩大的骑射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 似乎是不肯接受这样的结果,箭雨越来越急,一波接着一波,无穷无尽的向重骑兵们挥洒过来。但战果却越来越少,到了最后,两军阵中,只剩下了马蹄声和箭矢击打铁甲、铁盾的声音,急促而清脆。 张颌吐出了一口浊气,应该没问题了。 强弩的威力极其恐怖,面对全副武装,连盾都是镔铁所制的情况下,依然能对大戟士造成一定的杀伤。可这件利器也不是没有弱点的,它的弱点就是装填太麻烦,装填的速度也慢。 弩骑兵,只能作为奇兵使用,用出其不意的一波重击,对敌人造成最沉重的打击,然后用其他方式扩大战果。这一波重击之后,麻烦就是他们自己的了,要么停下战马重新架弩。要么只能当普通轻骑使用。 如果对付的是步兵,他们可以下马上马,用骑兵的速度完成这一操作,但在骑战之中,他们哪可能这么好整以暇? 就算大戟士无意掉头追击,但颜良、文丑的轻骑还有一定战力,后军的步兵也在努力赶过来。在这种态势下,放弃赖以生存的速度。纯粹就是取死之道,王羽不可能那么做! 马蹄声渐渐稀落,只剩下了大戟士独有的沉重,但没过多久,伴随着清脆的箭矢撞击声,快节奏的马蹄声又渐渐清晰起来。 不用回头,张颌也能想象出背后发生了什么。两支轻骑在自家的队伍后面兜了个圈子,换了个方向,从后面又赶上来了。 不肯死心?面甲下,张颌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骄傲而冷静。 没用的,骑弓奈何不了重甲。纵然有少数几个神箭手,可以在奔射中取准,从盾、甲护持不到的角度杀伤几个重骑,也改变不了大局。 自己要做的,就是忽略这些苍蝇,直冲中军,给颜良、文丑那两个莽夫收拾残局。 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容凝结了,因为他发现。这次的箭矢破空声中,又夹杂了重弩那强劲的呼啸声,以及随之而来的惨呼、倒地声。 怎么回事?难道泰山轻骑手中不止人手一把弩?如果真是这样还好,最怕就是…… 透过激战中的嘈杂声,张颌依稀听到远处传来了一阵阵的惊呼声,既有来自前方的,也有来自于后方的。他直起身体,举目远望,目光越过了属下们的头顶,看到了前方轻骑们脸上的惊容。 让他们感到惊骇的原因,正是泰山精骑! 当张颌的视线转回来的时候,他震惊的差点没从马上一头栽下去,他几乎无法相信眼前所见的事实泰山骑兵真的在重新架弩!就在马上!就在战马狂奔的过程中! 双手放开了缰绳,拉住了弩臂,单脚踩着机簧,将紧绷的弩弦一点点拉开,弩弦发出了晦涩喑哑抗议声,身不由己的被越绷越紧,直到至极! 如果这样做的,只是一两个人,张颌还不会这么惊讶,换成他自己,也能做到这种程度。真正让他感到骇然欲绝的是,正在这么做的远不止一两百人,这种逆天的弩骑兵,超过了泰山军的半数! 无一例外,这些人骑的都是白马! 张颌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王羽分队前,队伍中发生了一阵混乱,那是泰山骑兵和白马义从之间在交换武器;同样的,王羽之所以这么有信心的上前迎战,就是因为他的部队中装备的强弩,已经不再是大黄弩那种步兵弩,而是专门的骑兵强弩! 更重要的是,他搞清楚了王羽的总体战略。早在骑战发生之前,对方就已经决定好了先后次序,先设法击溃冀州轻骑,然后,他就可以凭借机动力上的优势,围杀紧随而来的重骑兵了! 重骑兵虽强,但却不能单独存在。无论是在东郡大显神威,还是先前对白马义从的攻杀,重骑都是在友军的保护下,在友军营造出有利的局势后,发动雷霆一击。 作为具装骑兵的行家,张颌当然知道这些道理,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就在冲阵前那短短的几息间,王羽竟然已经接连拟定出了对付两波强敌的策略,并且成功的实施了出来。 这种反应速度,实在是……太恐怖了! 现在,失去了轻骑保护的重骑,已经变成了一盘子菜,清蒸龙虾! 尽管有重重铁甲、铁盾的保护,但在重弩的持续打击之下,伤亡不断上升,从几十,上升到了过百!随着阵型逐渐变得稀疏,增加的速度也是越来越快! 就像是龙虾一样,无论甲壳有多么坚固,但在这种只能挨打无法还手的局面下,也只有被一层层剥离的份儿。 “求援,快求援!”张颌无法保持冷静了,他大声狂吼,喝令旗手打出求援的信号。再这么打下去,没等他冲到公孙瓒面前,手下的弟兄就要伤亡过半了。 “呜呜……呜呜!”凄厉的号角声在重骑兵的队列中响起,颜良、文丑大惊失色,急忙带着匆忙间集结起来的千余轻骑赶上去救援。 可是,还没等加速冲刺起来,他们就愕然发现,自己的对手已经换了人。 一队彪悍的轻骑如风般疾冲而来,当先一员健将手持长槊,身着银袍,胯下一匹神骏的白马气势不在王羽的乌骓之下。 “公孙瓒在此,贼子哪里去!”长槊挥舞处,幽州轻骑潮水般汹涌杀来,一排排的骏马,恰如天边那道亮丽的彩虹。 第二七三章弱点击破 得到了泰山精骑赢得的缓冲,两翼的幽州轻骑终于赶到了战场,并集结起来,在公孙瓒的亲身率领下,发动了反扑。 形势有逆转的倾向,张颌却再次松了口气。随着大股幽州军的加入,战场变得拥挤起来,泰山军想继续围着大戟士打转,将会变得越来越困难。 当然,幽州轻骑也不是软柿子,他们和白马义从最大的差距,不是骑术、箭术,而是战斗经验和坐骑。一般来说,只有功勋老兵,才有资格加入义从,由于战斗经验更丰富,义从的配合更默契,战力也更强,但若就此否定幽州轻骑,那就大错特错了。 张颌没有轻敌的意思。他只是觉得,幽州轻骑再强,也不可能带给他更大的麻烦了。只要能摆脱泰山军的追击,他愿意面对任何对手。 如他所愿,卷着箭雨的暴风第三次从重骑兵的队列两侧掠过后,就没有再回头的意思,蹄声渐渐远去,消没不见。 带着几分如愿以偿的欣慰和沉甸甸的的忧虑,张颌回首张望,发现两路烟尘渐渐合而为一,笔直的冲向了缓缓行进中的玄襄大阵。 这个结果既在他预料之中,也在他意想之外。 击溃颜良、文丑,进而重创大戟士,在寻常武将来说,已经是梦寐以求的大功了。但在那个号称无敌的王鹏举眼中,这点战绩恐怕算不得什么,以他胆大包天的作风。肯定是要设法力挽狂澜的。 击败冀州骑兵只是一个开始,如果不能解决冀州的步兵主力。最后的结果还是幽州军惨败。 公孙瓒指挥骑兵如鱼得水,指挥步兵根本就是个外行,看他的排兵布阵就知道了,步兵被远远的扔在后阵,完全是当做辅兵来用的。 骑兵如果取得胜利,这些步卒随后掩杀,打顺风仗倒是没问题,现在这种情况。他们就一点忙都帮不上了。即便冲上来,也不会比先前上来的平原军强多少,在玄襄大阵的面前,只有晕头转向,然后被彻底碾压的份儿。 实际上,从白马义从主力被摧毁开始,幽州军的步卒就已经动摇了。小规模的溃逃一直在持续着。 这些受了公孙瓒檄文召唤而来的乌合之众,来的快,去的也快,大部分人只是看到公孙瓒强势,认为袁绍立足不稳,这才来跟风的。形势既然已经逆转。又何必一条道走到黑呢?要不是王羽率领泰山精骑横空出世,幽州的步兵大阵很可能已经崩溃了。 所以,只有阻止了玄襄阵的推进,才能真正的力挽狂澜,否则。即便打退了冀州骑兵的猛攻,公孙瓒也只能且战且退。仗着骑兵的机动力脱离战场,将大部分步卒丢在战场上自生自灭了。 没了这些跟风的,主力的白马义从覆灭,骑兵主力再战损几千,公孙瓒还能有多大威胁?凭借大胜之势,那些左右摇摆的墙头草,仍心存侥幸的韩馥旧部,都只有望风而降的份儿。 虽然未尽全功,却也不远了。 可问题是,凭借千余骑兵,怎么可能奈何得了沮授指挥下的数万步卒?玄襄大阵? 直取中军? 想法不错,很符合用兵的常识,以寡击众,当然不能缠战,而是利用冲击力和速度直冲要害,擒贼先擒王。可问题是,玄襄阵最强的就是惑敌的能力,别说王羽这个敌人,就算张颌自己,都不知道中军在何处。 来自中军的命令,是通过一系列复杂的旗号变化,与战鼓、号角等军乐配合着传达的。 整个指令系统复杂到了极点。绝大多数将领,都只知道与自己相关的那一部分,更多的,哪怕沮授愿意给他们解释,也没人听得懂,记得住。想凭借旗号找中军根本就不可能。 找不到中军,千余骑兵能做什么? 从某个角度来说,玄襄阵和鱼鳞阵有些相似,大阵中是一个又一个的小阵。构成鱼鳞阵的是一个个密集的小方阵或锥形阵;玄襄阵内每个小阵到底是什么情况,只有总指挥官才知道。 有的小阵看似声势浩大,其实是虚的,阵中尽是旗手,旗很多,战力近乎于零;有的小阵看似不起眼,旗帜美即面膜,队形也不很大,其实里面埋伏的全是重甲和弓弩,撞上去八成要头破血流。 所以说,玄襄阵最不怕的就是有人来冲阵,连相邻的两个小阵互相都不知道友军是个什么情况,敌军怎么可能探明虚实,有针对性的分配兵力? 以寡击众就更难了。 因为互相看不清旗号,就算某个小阵被击溃,也不会影响相邻的军阵的士气。谁知道临阵是虚是实,亦或是主将在诈败诱敌啊?正因如此,玄襄阵也有助于稳定士气。 这个战阵的缺陷和车悬阵差不多,对指挥官的要求太高,没有足够强的记忆力和计算能力,打到一半的时候,很可能自己都被搞晕了。 另外,也只有行动缓慢算是个弱点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指挥玄襄阵的指令太过复杂,传递起来也慢。摆在那里等敌人来攻还好,可以专注于接战的一部分和预备队;相对而言,协调全军一起前进,发动攻击自然要困难得多。 这两个弱点,都不是只有千余骑兵的王羽能利用得了的。 “骑兵冲阵,无非直取中军;亦或击溃一阵,驱溃兵开路,即所谓倒卷珠帘的战法……” 在玄襄阵内的某个位置,郭图正在侃侃而谈。作为袁绍曾经最为依仗的左膀右臂,郭图的见识还是很高的,让他指挥玄襄阵压力很大,但作壁上观的评论战局,他还是很称职的。 详细解释过这个寻找敌人薄弱环节。以一点突破将混乱扩大至全军的战法,郭图嘿然冷笑道:“他既找不到我军中军所在。以弱极强的战术也无法施展,此来,不过虚张声势罢了,最后必将自取其辱。” 换在以往,郭图这番话就算不能让袁绍击节赞叹,也能博得对方颔首微笑,心情大好。可现在,袁绍的表情却一点变化都没有。看他的样子,与其说是郭图的话没能触动他,还不如说他根本就是充耳不闻。 此刻,袁绍身上已经彻底没了平时雍容华贵的气派。他红着眼睛,两手死死的抓着一柄槊,修长合度的指甲,在坚硬的槊杆上。留下了一道道的划痕,让人触目惊心。 单看这形象,哪里还有四世三公,天下最强大的诸侯的影子?倒像是个输红了眼的赌徒。 当然,幕僚们也能理解自家主公的心情。 眼看就能到手的全胜,就这么没了。若是代行指挥权的沮授。或是前线的几员武将犯了什么错倒也罢了,主公的怒火也算有个去处。然而,沮授的指挥堪称绝妙,几名武将也都展示出了非凡的战力。 错?只能说王鹏举此人太过逆天罢了。 见最懂袁绍心意的郭图都碰了软钉子,众谋士没人说话了。被晾在那儿只是尴尬。如果一不小心触了主公的逆鳞,那就惨了。盛怒之下,安有全尸? “公与……”一片静默中,袁绍从牙缝中吐出了冷气倍显森寒,冻得众谋士身体都僵住了。 “呃……主公?”沮授的反应有点慢,经过审配的提醒,他才转过头来。倒不是他有意怠慢,实在是忙不过来了。 “杀了他!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袁绍并不转头,而是直勾勾的盯着远方。 “授尽力而为。”用不着循声去看,沮授也知道主公意指何人,除了王羽,还有哪个人能吸引主公这么深刻的仇恨?如此深沉的杀机? 实际上,感到震骇的又何止袁绍一人?此刻,沮授心里也掀起了滔天巨浪,王羽很强,这一点天下皆知,但不到真正面对面的一刻,谁又能知道,他强到了这种逆天的地步? 若一定要说之前的战术有什么漏洞,就只有颜良的轻骑和张颌的重骑脱节这一点了。 可乘胜追击能算是错误么?不趁着对手中军空虚,长驱直入,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敌人重整旗鼓么? 就是这么一个算不上失误的漏洞,被对方给把握住了,此子把握战机的能力简直…… 自己布下的玄襄阵能不能留住王羽,老实说,沮授一点信心都没有,他甚至感到有些惶恐。强中自有强中手,沮授本领虽大,却从来都不会轻视任何人,更加不会自居天下无敌。 沮授很有自知之明,他骨子里就是个谋士、文臣,不可能跟武将一样豪情冲天,天知道那个不可思议的少年还有什么匪夷所思的本领。 他能做的,唯有全力以赴。 这个答复令得袁绍非常不满意,他要的不是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而是一个确凿无疑的答复。他要王羽死,死在他的面前,为此,他甚至愿意付出此战败北的代价,反正这场仗也不是他亲自指挥的…… 不过,他现在只能强压不满。因为他的幕僚中,暂时还没人能取代沮授;他的实力也没大到对上任何人,都具备压倒性的优势。所以,他只能暂且丢开个人的好恶,以才能作为用人的标准,不能随心所欲。 那一天应该不会太远,无论有多少波折,终将到来,因为,那是天命! 就在这一刻,卷着满天的烽烟,泰山轻骑毅然撞进了玄襄大阵,仿佛一滴水,滴进了浩瀚的大海,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无声无息! 这一刻,袁绍阴沉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冷酷的笑容。 有见于此,一直对袁绍察言观色的谋士们也都松了口气,只有逢纪的眉头比刚刚皱得更紧了。 “元图,何事?”郭图与逢纪既是同一派系,又算是半个同乡,对后者极为熟悉,留意到对方神情有异,他凑近几步,低声询问。 逢纪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自己,附在郭图耳边,用仅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回答道:“那冲在最前面的……不是王鹏举,是个骑白马的。” “啊?”郭图一脸茫然。 …… “主公,这么搞,行不行啊?”太史慈这会儿也挺茫然的,冲阵什么的没问题,以寡敌众同样不是第一回了。可问题是,指挥者不是自家主公,也不是自己,而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屁孩!这不是乱来么? “怎么不行?你刚才不是看见了吗?子龙的枪法……”王羽信心十足,他敢就这么冲进来,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赵云。他现在已经知道,赵云到底拥有怎样的能力了,这是一种非常诡异,也非常强悍的能力。 “枪法和用兵能一样吗?”太史慈晕了,大声纠正道:“若是让子龙站在高台上纵观全局,也许有殊途同归之效,可现在,他身在阵中,什么都看不到,怎么可能找到军阵的破绽?” 他随手挥动长枪,磕飞了几支流矢,一边大声哀叹:“主公啊,您英明一世,这次可是……唉,让某怎么说您呢!” 赵云的枪法专门捕捉破绽,在发现破绽的一刹那,只要是他力所能及的,他的枪势就会突然加快,疾若闪电。即便以文丑的武功,对上赵云,也丝毫不敢大意,稍一疏忽,就可能被干掉。 所以,之前王羽和赵云切磋的时候,觉得他的武艺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其实,就是赵云不能对他用杀招,这才显得有些平庸。 不过,个人武艺和作战风格虽然有契合之处,但终究不是一回事。 王羽所以敢于冲阵,就是基于对赵云的信任,认为后者在战场也有类似的能力。但这一点根本没法得到证实,赵云自己都不能确定这个本领的存在,更遑论其他人了。 太史慈不怕危险,但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上,让他觉得很不值得。玄襄阵的变化极多,摸不到头绪的话,就凭自家这千余人,能退出去一半都是命大了。 此刻,他甚至怀疑,王羽是不是为了和公孙瓒的义气,不惜把自己的家底拼光! 这个怀疑是有凭据的,就在泰山轻骑入阵的同时,玄襄大阵已经停止了前进。显然,袁绍宁可错失增援前锋骑兵,击败幽州军的良机,也要先行解决王羽这个心腹大患! 太史慈的劝谏没起到任何效果,王羽不理会他的鼓噪,而是一直在鼓励着前方的白马少年,全心全意的相信对方。 赵云本来还有些不自信,在王羽的鼓励下,他终于稳定了情绪,开始观察四周,并且很快有了发现。 他抬枪斜向一指:“走这边!” “跟上!”王羽毫不犹豫的调转马头,太史慈撇撇嘴,也跟了上去。 用人不疑不是坏事,当日若不是一见面就被委以重任,自己又怎么会心甘情愿的奉一个少年为主?如果主公这次没看走眼,那么,泰山军的骑兵主将就有人了。 就和他的武艺一样,如果他能发现破绽,缺的,就只有同样快的长缨了。而来去如风的轻骑,正是战场上最快的长缨! “只是,这种本领算是怎么个名目呢?”太史慈很犯愁,自言自语的念叨出了声。 “嗯,就叫弱点击破好了。”说者无意,听着有心,王羽认真的思考了片刻,借用后世的游戏术语,给出了答案。 “呃?”太史慈先是一愣,随即将手中枪戟一敲,笑道:“不愧是主公,起得名字当真恰当!” “少说闲话,跟着子龙,冲进去!”王羽抬起槊锋,点了点前方的军阵。 第二七四章十荡十决 “嘭!” 烂银枪画出万道光芒,旗门前的几面大橹几乎同时被挑飞,一白,一黑,一黄,三匹骏马不分先后的撞入了旗门。 在他们身后,是风一般的数百轻骑。 一阵剧烈的波动后,旗林再维持不住先前高深莫测的状态,转眼间就趋于崩溃状态。 “是虚阵!” 难得的,太史慈的武器上没沾到多少血,却仍然很兴奋。这是他们连续撞上的第三个虚阵了。一次是运气好,两次也未尝不是不可能,但连续三次,就不能仅仅用巧合来形容了。 他大声赞叹:“好小子,确实有一手。” 太史慈就是这脾气,有疑虑就直说,觉得好也不讳言。和名士们那种皮里阳秋不一样,他的态度前后虽然也差了很多,却只会让人感到他的直率,而不会生出厌烦或警惕。 赵云无暇回应,他全神贯注的观察着四周。 冀州军阵停止前进,并不代表这座玄襄阵就是固定不动的,实际上,沮授之所以停止前进,正是要专注于阵内的调度,设法形成合围,将泰山轻骑包围在阵中。 在沮授的指挥调度下,远近之间,只见无数士卒在往来奔走,旗帜如云,刀枪如林,密密麻麻的或前或后,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单从表面上看,四面八方都是敌兵,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将深入敌阵的泰山轻骑合围起来。 这就是疑阵发动起来的效果,没有小说演义里说的那么神乎其神,但搅乱视线,让人失去方向感,却是一点都不夸张的。 “走这边!” 王羽不知道赵云到底是如何判断虚实方向的,他觉得那是一种类似直觉的东西,否则他做决断的速度不会这么快,几乎就在自己三人杀透适才那座疑阵的同时,赵云就判明了下一个方向。 “不要恋战。跟上!”王羽收回环视四周的目光,高声喝令。 四面八方都有敌军逼上来,不到近前,谁也不知道盾阵后面是疑兵还是精锐,每个阵势后面,都持续不断的有箭矢射出,看起来一点差别都没有。 一旦被某一路敌人缠上,失去速度的轻骑只会被淹没在人海之中。破阵也好,突围也好,最佳的方式就是加速,再加速,不断前进! “紧随君侯,不要恋战!”秦风完全融入了旗手和传令兵的角色,大声将王羽的命令层层传递下去。对轻骑来说,速度就是生命,这个他多年以前就领悟到的真理,在今天得到了再一次的印证。教训是血淋淋的。 前方的盾阵后面探出了一排长矛,是来狙击的精锐! 好在赵云早就做出了提示。带领弟兄们斜向拨转了战马,弟兄们再一次临阵变向,斜着切出了一道血色弧线。 弧线边缘,不断有弟兄被敌军刺下马,或被阵中飞出的箭矢射中;弟兄们也不甘示弱,一边纵马狂奔,一边将一波波的箭雨射入敌阵。 “加速。加速,不要恋战!”王羽长啸声犹如狼嚎。他擦着敌阵冲了过去,耳畔。流矢咝咝作响。 “主公,前方的阵势……”堪堪绕过了敌阵,赵云突然回过头来,眼神中带着一丝歉然。 “避不过去了吗?”王羽微微一怔,继而朗声长笑:“没关系,那就踩平他们!” 直觉毕竟不是卫星图,当然有不够准确的时候,这也没什么,凭借实力闯过去就是了。大伙是来打仗的,又不是来作秀的,跑跑马就把敌人吓瘫这种事,他想都没想过。 “让我来!”太史慈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了,在敌阵中旁若无人的纵马狂奔固然很爽,但还是硬碰硬的冲阵最对他的胃口。 他一抽马缰,黄骠马领会了主人的意思,一声长嘶声中,纵身猛跃,从落后赵云一个马身,变成了并驾齐驱,枪戟合璧化成的暴风,再次席卷而来。 赵云性子虽然谦和,但这种时候却也不肯落后,双腿猛夹马腹,掌中烂银枪再次化成了万道光芒,迎向了前方密密麻麻的箭雨。 …… “好像……拦住了?”郭图有些不自信的说着。 “确实拦住了,王鹏举此子还真不是一般的狡诈,竟然连续突破了五道防线,在我军阵中搅了小半圈!” “合围之后,任他有通天的本事,也出不去了吧?” “不好说,他自己就是万夫莫敌的勇将,身边那两个也极不寻常,就算真被围住了,说不定也能杀透重围出来。以某看,不如把麹义也调上去,说不定能再建奇功也未可知呢。” 谋士们议论纷纷,就算先前对王羽不怎么感冒的人,见证了此战之后,也不得不提高重视程度了。 只是能打的莽夫没什么可怕的;能打又会练兵的武将更可怕一些,但也不至于让人太过忌惮;但既能打,又会练兵,战场嗅觉逆天的武将,已经不能再以武将称之了,只能称之为名将或神将! 与这样的人为敌,岂能不寝食难安? 眼下似乎是扼杀这个威胁的好机会,众人在指挥方面帮不上忙,只能从其他方面想办法。一通议论下来,倒也出了几个好主意,特别是调动麹义上前助战或狙击那条,听起来相当对症。 袁绍心情正糟,听到这话,却也觉得有理,于是带着满怀的期望看向沮授,发现后者神色越来越凝重,一点都看不到胜利在望的喜悦,甚至连终于拦住对方后的激动都没有。 他皱眉问道:“公与,战事有何不妥么?” “回禀主公。”沮授颓然摇头,“此番恐怕是拦不住了……” “怎么可能?”袁绍惊怒交集,遥指前方问道:“这不是已经拦住了吗?拦住一次,就能拦住两次,把麹义也调上去,先登营还有半数可战之人,一定能挡住他!” 袁绍急于解决王羽,这话也是冲口而出,并未经过深思熟虑。众谋士听在耳中。心里都是暗叹:让刚刚损失近半的先登营再战,就算大家都知道主公看不上麹义,可还是显得太过凉薄了,毕竟麹义刚刚立过大功啊! 先前虽然也有人提议调麹义上前,但那人说的是上前助战,而不是狙击。两者的难度和产生的伤亡率,完全无法同日而语。面对气势如虹的泰山精骑,就算麹义真的狙击成功。先登营还能剩下几个人? “来不及了。”无视袁绍的急切,沮授只是摇头不迭:“击破这一阵,泰山军很快就能透阵而出,麹将军离得尚远,哪里赶得及?” “来不及也要赶上去,明明他们还在大阵中央,哪儿那么容易就透阵而出!”袁绍的怒火越来越盛,一半是因为王羽的搅局,另一半倒是因为沮授的不配合。 沮授虽然不精擅谄媚之道,可他毕竟不是麹义那种彻头彻尾的情商白痴。基本的察言观色他还是能做得到,哪里看不出袁绍已经气急败坏了? 他不再争辩。在心中暗叹一声,重新专注于指挥,一道道命令从他口中传出,经由旗号传达至大阵中的每一个角落,将五万步卒尽数调动了起来。 玄襄阵覆盖的范围本来就广,这一下调动更是显得气势磅礴,让人望而心惊。 “弟兄们。鹏举贤弟在给咱们争取时间,加把劲,杀光他们!”正与冀州骑兵激战的公孙瓒的催战声更加响亮了。 在他看来。王羽就是为了给自己争取时间,这才舍身赴难,这份兄弟情义沉甸甸的压在他心头,让他感动莫名,让他激动不已。现在,他能做的,就是尽快解决眼前的敌人,去增援自己的好兄弟! 胜负?管他呢,能痛痛快快的战上一场就已经足够了!这么多年来,自己不都是以这样的心情在奋战吗? “杀!杀光他们!”越来越多的幽州骑兵加入了战团,他们如风一般在战场上掠过,箭雨遮天蔽日,将河北的三大名将死死的压制住,狼狈不堪。 不能只让友军流血,幽燕男儿没有孬种! 战场暂时分成了两部分,但核心却同样围绕着王羽和他的骑兵。 一方要围杀他,一方要尽快救援。 就在战事方酣之际,玄襄大阵的一角突然发生了混乱,随即,一旅精骑透阵而出。 “扬旗!”王羽纵声长啸,酣畅淋漓。 “扬旗!”“扬旗!”秦风等人喊成了一片,‘汉’,‘骠骑将军王’,‘大汉冠军侯’,‘太史’,‘赵’,最后,还有白马义从的‘义’字战旗,大大小小的旗帜在冀州军前耀武扬威。 “尔等尚能战否?”王羽朝身后望了一眼,然后大声问自己的弟兄们。 “战!”“战!”“战!”长槊,马刀,长矛,在日光下舞成一片钢铁丛林。千骑冲阵,在看似铜墙铁壁般的敌阵中杀了个对穿,己方的损失还不到百人,这等畅快淋漓的战法,谁不想再多来几次? “那就随我来!”有了第一次的经历,王羽对赵云的信心已是不可动摇,他长槊一摆,带领兄弟们兜了个圈子,顺着赵云指点的另一个空虚处,又杀了回去。 “他们又杀回来了!”玄襄阵不再沉默,惊慌的叫喊声在四面八方响起,激起了阵阵回声般的应和。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据说,大伙摆下的这个阵势可以迷惑敌人的心志,让他们自行陷入陷阱,被包围,被屠杀。别说冲阵,入阵后,能侥幸逃出去就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先前的战斗验证了这一点,所以大伙都能保持镇定,坚定不移的执行着上峰的指令。 现在,常识都被颠覆了。 敌人不但轻轻松松的杀透了己方的大阵,而且还不肯罢休,居然又兜回来了! 而自己这边,中军传来的命令越来越急,越来越乱,大伙跑断了腿,上气不接下气,却怎么也追不上这些飞一样的命令,和飞一样的敌骑。 这种仗到底要怎么打? 还没等冀州军卒们得出个结论或是对策,雷鸣一般的欢呼声又在军阵的另一侧响了起来。循声望去,所有人都惊呆了,不久前那一幕再现了,除了位置不同之外,没有任何改变。 泰山轻骑兴奋的欢呼;骄傲的扬起了战旗;从容的拨转马头;最后,无畏的从另一个方向,再次冲进了玄襄大阵! 第二七五章决胜一着 “混账!混账!”望着轻车熟路闯入自家军阵的泰山精骑,袁绍怒不可谒。 即将到手的胜利?那是什么?他已经无暇顾及了,他眼中只有这支可恶至极的敌军。 大好的局面;威望和名声,以及美好的愿景……一切都成了泡影,都被这队仅有数百人的骑兵毁掉了! 现在别说一战彻底奠定河北局势了,最终的胜负都成了问题。 受到泰山骑兵战绩的激励,幽州军士气大涨,屡遭重创的冀州骑兵已是摇摇欲坠。要不是大戟士的盔甲实在很坚固,其主将的指挥也非常顽强,他们早就被幽州骑兵给淹没了。 眼下,骑兵战随时都会终结,到时候,幽州军的攻势就会倾泻到冀州的步兵主力身上来。 反观自己这边,在那队轻骑的反复冲杀下,军队的伤亡倒不算大,但士气却被大幅的削弱了,军阵的秩序也正在陷入混乱之中。 当然,袁绍肯定不会承认,秩序的混乱,是由于他强行插手指挥,连令旗都抢在手里的后果。他只是毫无保留的将怨念投放到敌人的骑兵,尤其是骑兵主将的身上。 如果怨恨可以杀人,王羽早就死了至少一百次! 如果怒火可以燃烧,王羽早就被烧成了飞灰! 如果…… 然而,假设就是假设,不会成为现实,所以,袁绍只能满怀着怒火和无奈,看着敌人在自己眼前嚣张。一次又一次。 没人知道敌人还要将这个过程重复多少次,但袁绍很清楚。除非有人能阻挡他们的脚步,否则,唯一的限制,就只有骑兵和战马的体力。 可至少目前,对方看起来还是生龙活虎的,照目前的态势进行下去,远在他们耗尽体力之前,自己的军阵就要彻底崩溃了! “拦住他们。拦住他们!”袁绍气得双眼冒火,不停地舞动着令旗,形象比最没赌品的赌鬼还要糟糕。 可是,世上的很多事,不是努力就有结果的,饶是他把令旗挥舞成了风车,但情势却依然没有任何好转。 泰山精骑像是长了一双可以从高空向下眺望的眼睛似的。切出了一条又一条完美的弧线,避实击虚,避强趋弱,一次又一次。 被袁绍驱使着迎上去的冀州军,不可谓不卖力,可却总也拦不住对方。精锐只能望尘兴叹。倒是那些疑兵接连不断的被泰山精骑撞上,被突破,最后崩溃。 偶尔发生一场硬仗,也不是因为避不开,而是对方敏锐的意识到了。在这队精锐背后的那片旗海,大多都是由疑兵构成的。付出一定代价击破当前之敌后。接下来的路就一马平川了,正如敌军第一次突阵被阻截时那样。 当时众幕僚都以为尘埃即将落定,沮授却愁眉不展,那队阻截的精锐,本是用来掩护后面的疑兵的。如果泰山军避开这队人马,无论向左还是向右,都会钻进沮授精心编制好的口袋阵之中。 结果,敌人偏偏就撞上去了。 有那三大猛将开路,防御的也不是死不旋踵的先登营,强冲的代价比想象中小得多。 王羽三将的兵器阻挡了箭雨,随后,太史慈和王羽发力在盾阵上砸了个口子,赵云的银枪带起了一片血雨。再下一刻,泰山轻骑长驱直入,将狙击者踩了个稀巴烂,不等包抄者围上来便扬长而去,只留下了一路烟尘。 “主公,这样是拦不住了,王鹏举对战场的嗅觉太敏锐了,再这么下去,恐怕……还是变阵吧。”一边要对付冲突往来的王羽,一方面还要应付暴走的袁绍,沮授的神情语气都显得极为疲惫。 “变阵?怎么变?能抓住王羽么?”袁绍猛然回头,恶狠狠的盯着沮授。 “变方圆阵,撤掉疑兵,密集结阵……” 在第一次被王羽透阵而出后,沮授就想清楚了。 这种战场嗅觉其实没有看上去那么可怕,但对疑阵来说,却是最大的克星。对方不理会阵型的变化,只是凭借直觉选择攻击方向,骑兵的速度又快,自己的指挥再怎么高妙,也不可能阻挡住对方。 最好的办法就是改弦易辙,不搞虚实相间之道了,直接换成最简单的,实打实的方圆阵。这个阵型是最简单的阵法,重在防御力,想要打破此阵,就只能硬碰硬的一路打进来。 相对于玄妙非常的玄襄阵,方圆阵根本就上不了台面,不过,一物降一物,此阵却能最大限度的克制王羽的这种战场嗅觉。 “不行!”袁绍断然拒绝,方圆阵重在防御,变成这个阵型,就等于是在示弱,等于放弃了取胜的希望,打算守出一场不胜不败的仗来,这叫他如何能够甘心? 何况,王羽也不是真的疯子。自己这边变了阵,他怎么可能继续冲阵,给自己杀他的机会?骑兵眼见着就挺不住了,用步兵怎么可能追杀王羽,王羽不死,他胸中的这口恶气怎么出得去? “主公,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沮授高声悲呼:“王鹏举反复冲阵,目标早已不再是狙击我军前进,而是项庄舞剑,志在沛公啊!” “……此话怎讲?”袁绍从暴怒中清醒过来,望一眼激战中的战场,又看看沮授,神情变幻不定,脸上像是笼了一片乌云,让人难窥真容。 “我军若密集结阵,被敌兵三番五次的透阵而出,士气必将一溃千里,以至溃不成军。可这玄襄阵与众不同,疑兵众多,士卒并不清楚友军的情况,泰山军虽然反复冲突,但造成的杀伤却很有限……” 沮授语声急促,详细的说明道:“王羽此子,做事一向目的鲜明,从不做无谓的牺牲,耽误我军行程的目的已经达到,不能扩大战果,他就没有必要反复冲突,他会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 “他是冲着吾来的?”不知是吓的还是气的,袁绍脸色一片铁青。 “正是。”沮授点点头,递上阵图,在上面指点着说道:“他如今已经在我军阵中五进五出,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他已经试探过了六成以上的位置,显然是意图寻找中军所在,进而……” “哈哈……”沮授话没说完,就被一阵冷笑声给打断了。 笑意很冷,阴森而冰寒,使得听者无不颤栗,沮授惊愕抬头时,发现笑声正是出自于袁绍之口。 “……主公?” “来!且让他来,吾怕的就是他不来!”袁绍脸上红光一闪,眼中闪过了一丝决绝之意。 …… 到底杀了几进几出,王羽已经不记得了。 弟兄们也没人记得,这种事第一次做很激动,做多了,感觉就像是家常便饭一样,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大伙只要跟在君侯身后,不断将自身的骄傲展现出来就可以了。 赵云专心寻找着敌阵的破绽,太史慈沉溺于厮杀,而王羽的心思,一直放在寻找敌军中军上。 他看不懂冀州军旗号表达的意思,也没有赵云那种逆天的直觉,但他也有独特的东西,那就是经过艰苦训练而得来的超强观察力。 旗号的变化很复杂,但毕竟是有先后次序的。换成普通人,恐怕很难在成片的旗海中,观察到这样的规律,但王羽能!身后那五道完美的弧线,就是他观察的轨迹。 直取中军这句话,他并不是说说而已,他是来真格的。 玄襄阵对中军的保护很强,也很弱。 其对中军的保护,是通过迷惑敌人达成的,让敌人找不到中军,本身就是最好的保护;反过来说,为了迷惑敌人,甚至让敌人当面都察觉不出中军的存在,中军就不能太特殊。也就是说中军的兵力,不会比其他小阵强多少。 冀州的三大猛将眼下都在与公孙瓒激战,情报显示,高览被袁绍留在魏郡守后路去了,现在他身边顶多只有个麹义和他的半个先登营。 这不正是直取中军的好机会吗?只可惜,王羽的运气不太好,在敌阵中来来回回的穿梭了好几趟,也没能如愿找到袁绍。 他不死心,决定发动第六次冲击。这一次,他不会只限于在敌阵边缘地带徘徊了,而是要深入敌阵中央! “兄弟们,马力不济或者体力不足的人先行脱离,剩下的人,随某再冲一次!” 从与冀州轻骑对冲到现在,已经过了很久,弟兄们本身以及坐骑的体力都快到极限了。不过,当王羽发出号召的时候,无论是他的泰山嫡系,还是后加入的白马义从的残兵,没有一个人肯退缩。 “战!” “战!” “战!”回应声和第一次透阵而出时一样狂热,长槊、战刀再次被高高举起,与沸腾的热血和战意一同,冲天而起。 “好!弟兄们,随我踏阵,取下袁绍的人头,祭奠众兄弟的在天之灵!” “杀袁绍!冲啊!” 烟尘微微一敛,继而再次漫天扬起,勇士们大呼酣战,曾经杀机四伏的玄襄大阵,就像是有着无数破洞的篱笆一样,任由敌人穿梭往来,再不复先前的嚣张气焰。 然而,在一片哀鸿之下,却有暗流静静涌动,杀机四伏。 第二七六章再战先登 熟门熟路的闯进冀州军阵后,王羽立时就发觉情况不对劲。 第二次冲阵的时候,他也有相似的感觉,但那时的感觉跟现在不一样。 当时更像是指挥者换了个人,或者陷入了暴怒的状态,因此失去了冷静的心态,被焦虑所驱使,故而露出了更多的破绽。 而现在,指挥者似乎已经恢复了冷静,指令中没有了先前那股子焦躁气,变得有条不紊起来,只是策略发生了变化。 冀州军放弃了虚实相生的玄襄阵,开始变阵,精锐向前军集结,中军和后军变得空虚起来。 “以身诱敌?袁绍居然有这种魄力?或者,他敢这样做,是因为先登营的存在?”心念电转间,王羽分析着对方的意图,不自觉的自言自语道。 “主公,此番当如何破敌?”太史慈耳朵很灵,一听这话,两眼放光问道:“干脆还是正面杀上去吧,先前被咱们冲垮那几队步卒也有强弩,最后还不是……” 王羽沉吟道:“不能硬冲,跟冀州军拼消耗,就算赢了,咱们也得不偿失,除非真的能捉住袁绍……” 他对先登营还是非常忌惮的。这支部队与其说是弩兵,不如说是一支全能型的敢死队,强弩、长矛、刀盾,他们什么都会用,使用的技巧也很精湛。 “不然,干脆配合公孙将军的主力,前后夹击冀州军的前军好了。”太史慈努力的帮忙出主意。 “恐怕很难。”答话的是赵云,“咱们已经冲杀很久了,人能坚持得住,马也快跑不动了。冀州前军的阵型很厚重,咱们一时未必冲得破,很容易陷入包围。” 提议接连被否决,太史慈很是懊丧,发泄似的将手中的枪戟抡成了风车,气哼哼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到底要怎么办?总不成跟袁贼打个招呼就走吧?” “那……”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太史慈的牢骚让王羽心中一动,“也未尝不可。” “啊?”太史慈的嘴张得老大,一本正经提出的建议不被采纳,倒是随便发发牢骚却合了主公心意?不,不可能。就算主公不舍得拼消耗,也不会眼看着战机溜走的。 “主公,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王羽摇摇头,笑得很得意,见太史慈仍旧不开窍,他呵呵笑着解释道:“子义,你想想,袁绍以身诱敌为的是什么?恐怕不仅仅是想扳回局面吧?” “嗯?啊!”太史慈先是迷茫,继而恍然大悟。 “若是咱们转身就走,你猜他会怎么办?” 太史慈的眼睛越来越亮:“那咱们……” “嘿嘿。”王羽笑而不答。太史慈却也不再追问,两人嘀嘀咕咕的商量起细节来。 …… 袁绍的中军设在了一处废弃的民宅旁边。 为了隐蔽性。中军不能设在太过显眼的高处,这座宅院曾经是某个地方小豪强的居所,院墙颇高,派人攀爬上去之后,可以当做瞭望台用;若形势当真危急,袁绍还可以考虑带着少量精锐,撤退到院内坚守待援。 此刻。军情紧急,瞭望手成了最忙碌的人,情报流水价一般从瞭望台上传了下来。 “报……张、颜三位将军已败。残兵只余数百,正退向前军!” “哼!真是没用,多撑片刻都做不到。”这结果早在预料之中,袁绍冷哼一声,全然不以为意。 “报……公孙瓒亲自带队,全军尽出,大举攻来!” “且让他嚣张一时。”对公孙瓒的大举反击,袁绍嗤之以鼻。 “报……泰山轻骑已发现了中军所在,正奔袭而来!” “终于,来了么!”袁绍猛地站起身,身体前后摇摆了几下,这才站稳。 他压抑着心中的激动,转向了满身是血的麹义:“正理,此番能否留下王贼,就全靠你了!若此次建功,吾必不吝封赏,即便是封侯,也不在话下!” “主公放心,包在某身上,只要他敢来,管教他来得去不得!”麹义大喜。 “好!要的就是这样的气势!”袁绍平时不喜欢这种毫不谦虚的举止,但此刻看在眼中,他却倍觉安心。 “来了!”正想着再勉励对方几句,却听得瞭望台上猛然传来一声凄厉的示警声。猛抬头看时,正见一股烟尘自东向西直冲而来,当先者正是一骑玄甲黑骑,不是王羽还有哪个? “保护主公!” “放箭!快放箭!” 护卫在中军的,除了先登营的五百残兵之外,就只有一千多步卒,加起来不过两千可战之兵。其中倒是不乏精锐,但面对表现生猛的泰山军和无敌的王鹏举,多少还是有些不够看。 袁绍执意要以身诱敌,谋士们多半都持反对意见,本想着沮授料事不一定那么准,王羽未必找得到中军。结果,他们的那点侥幸心很快就被打破了,变阵没多久,王羽就径直找上了门,他们当即就是一阵大乱。 “都乱什么乱?”袁绍眉头一皱,大声呵斥道:“有麹将军在此,又不用尔等上阵杀敌,怎地还要怕?若实在害怕,不妨先进宅院中暂避,待吾擒杀王贼之后,再与诸位议论。” “我等只是担心主公安危,故而……”众人被训了个灰头土脸,肚里都是腹诽不已。 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王羽那个愣头青出身不咋地,所以横冲直撞,主公您可是四世三公的名家之后,怎地也效这荒唐之举?你自己为了报仇,不管不顾也就罢了,却也不好连累大家吧? 腹诽归腹诽,却也没人当真往院子里去。怕影响前程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若防线真的被击破了,躲进院子里又有何用? “架弩!”麹义的大嗓门,名士们平时也不大听得惯,但此刻听起来却很顺耳,让他们安心不少。这个粗坯无礼归无礼。关键时刻,还是能派上些用场的。 弩矢发着森寒的光芒,指向了奔袭而来的骑兵队,特别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目标,至少吸引了三十架以上的强弩。可以想象,强弩齐射的一瞬间,必将是雷霆万钧之势。 仿佛感受到了前方蕴含的杀机,就在进入强弩有效射程的一刹那。那匹黑马上的骑士拨转了马头,改前冲为斜走,沿着强弩射程那条看不见的界线,走了一条弧线,冲向了中军阵列的两翼。 “小贼倒是贼猾,可是,没用的。”麹义一声冷笑,大声号令:“一队去左翼,二队去右翼,三队防后路。四队留守,盯紧了。不要给他们任何机会!” “诺!”先登迅速分出了三队人马,分别向几个方向增援。 “其他人,跟我来,看看他们在外面绕圈子跑的快,还是咱们的腿脚灵便。”布置完毕,麹义又是一挥手,然后快步转向左翼。三百先登抬起手中强弩,紧随其后。 走内圈,在距离上占了便宜。先登本身又相当精锐,当泰山轻骑迂回到右翼时,麹义也赶到了,并且战好了阵势,严阵以待。 见无隙可乘,黑马骑士扬槊大喝,泰山轻骑在他的喝令下一分为二,一队沿着原来的方向继续向后阵迂回,另一队则兜转战马,反向走上了来路,看起来是要将圈子兜到底了。 光是兜圈子还不算,在行进的过程中,泰山骑兵又开始分队,一队百人,各有快慢,随着奔驰的速度越来越快,竟是在冀州军阵的外围围成了一圈,用一个高速运动中的包围圈,把冀州军包围了起来!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袁绍看得心惊肉跳,茫然不知敌人的意图。 “还能是啥?泰山轻骑就是白马义从一手带出来,学的就是他们那套东西,骑射而已。”麹义回答的很快,也很准,就是用词不够讲究。 “那该如何是好?”袁绍无暇计较这些小节,脸色顿时一白。 “这还不简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句话没说话,麹义的神情忽然一凝,继而大喝道:“来了,兄弟们,迎战!” “诺!”已经分布在营盘四周的先登死士轰然应诺,举起了手中强弩。 于此同时,阵外的泰山军也展开了驰射。稍有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用的同样是弩,而不是弓。 “崩!崩!崩!”阵内阵外,强弩发出了同样的怒吼。 弩矢带着凄厉的嘶鸣,笔直的相互而向。 “噗!噗!噗!”相同的利刃入体声中,一朵朵血花绽放开来。 泰山轻骑用速度甩开了大部分攻击,先登营却也没吃多大亏。他们的射击是两人交替的,一人射击的时候,另一人持盾保护;等到一轮齐射结束,两人交替位置。 所以,这一轮声势浩大的对射,双方的战损相差不多。如果算上遭受池鱼之灾的袁绍亲卫,倒是泰山军占了点便宜;但若考虑到骑兵和步兵的差别,泰山军占的那点便宜,就不够弥补损失了。 一轮过后,泰山军不肯死心,又反复进行了几轮试探,最终却也奈何不了先登营。骑弩的射程本就及不上步弩,高速奔驰又影响了稳定性,占不到上风也是没办法的事。 一部分骑白马的似乎心有不甘,试图弃弩用弓,拉近了距离对射。然而,这种不理智的行为,当即就被军官们喝止了。和弩一样,骑弓的射程也不如步弓,对耗下来,泰山军一样不划算。 似乎权衡了一番利弊,为首的骑士向远处正急速靠近的烟尘望了一眼,摇了摇头,长槊一摆,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冀州军阵内,当即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欢呼声! 今天的这场大战,局势一直被牢牢的控制在王羽手中,重创颜良,进而击溃五倍于己的冀州轻骑;然后用有骑弩战法,磨掉了大戟士的锋锐;再后,更是在数万大军中杀了个五进五出,破掉了玄妙无方的玄襄大阵。 这少年看起来无所不能,无往不利。 尽管众人明知泰山军打到现在,已经是人困马乏,筋疲力尽,但当这数百疲兵在王羽的率领下,冲杀过来的时候,他们还是心惊胆寒。 此刻,他们终于可以放心了,王鹏举并不是无敌的,他也会害怕,也会退缩,也会打败仗。就在刚刚,他们见证了这个奇迹,仗着主公虎威,麹义以相近的兵力,正面击败了王鹏举! 除了沮授、麹义和他的先登营之外,袁绍是唯一没有加入欢呼行列的人。他的眉头比刚才皱的还紧,“他们在干什么?” “似乎起了争执。”沮授正在远距离指挥前线的战事,无暇理会袁绍,作出回答的是郭图。想了想,他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补充道:“那些骑白马的或是公孙瓒以前借出的义从,或是先前那仗的残余,也许是报仇心切吧?” “嗯,公则之见,与吾不谋而合。”袁绍点点头,猛然抬手向外一指,扬声问道:“麹将军,你可愿出阵一战,为吾灭此朝食!” “有何不敢!”麹义毫不迟疑,振臂高呼道:“弟兄们,随某出战!” “诺!” 第二七七章计谋与鏖战 袁绍发令果断,接令的麹义动作更快,还没等众幕僚做出反应,他已经大吼着开始集结部队了。 “主公,这是不是……” 郭图瞥一眼在瞭望台下的沮授,见后者一脸凝重,完全无法分神,不可能担负起劝谏的职责,只好硬着头皮自己上了。贸然出战,是很冒失的举动,王羽一向诡计多端,谁知道他是不是诈败,就等着杀个回马枪呢? 但看主公兴冲冲的样子,郭图也不敢劝得太深,以免步了沮授的后尘。想得太多,话在嘴里一直打转,好半晌,他才算是措好了词:“是不是先商议一下?” “有何可议?”袁绍面色一整,冷笑着摇头:“公则莫非以为本人是莽撞之人么?” “图万万不敢。”这个罪名可有点大,郭图躬身施礼,连声否认。 袁绍看也不看他一眼,抬手遥指两百步外的泰山军,傲然道:“小贼纵有千般算计,终究不能逆天而行,泰山骑兵已苦战半日,虽然屡屡得手,马力、体力的消耗,却是无可弥补的,吾观其已是疲兵,来此冲阵不过心存侥幸罢了,就算真有什么狡计,哼哼……” 剩下的话,他不用说的太明白,各种迹象已经表明了他的想法。 出击的只有麹义和他的属下而已,剩下的千余亲卫原地不动。 袁绍身边的亲卫,都是他初到渤海时招募的,厚饷勤练养出来的,忠诚度和袁家蓄养的死士差不多,再加上入主冀州后换上的精良装备,就算没有麹义,有这队兵马在,袁绍的安全也不会有多大问题。 而现在面对的敌人,只是数百疲兵罢了,而且还是内部不怎么团结的。那些幽州人的脾气就和他们的主将一样。骄傲且固执,如果他们认定了眼前是个报仇的机会,王羽这个外人未必能压得住他们。 毕竟袁绍就在眼前,对幽州人来说,就算把几百人的命都搭上,只要能杀死袁绍,那也值得了。 就算敌人真的要逃跑也不要紧。步兵肯定追不上骑兵,但能把一直嚣张了这么久的王羽象撵兔子一样赶走。也算是出了口恶气。 出击最大的风险,其实是由先登营来承担的,如果泰山骑兵边打边跑,或者有其他的诡计,先登营肯定是很危险的。不过,既然是死士,这种危险和收益并存的计划,本来就是要当仁不让的。 麹义是个外来户,一副臭脾气更是几乎把同僚都得罪遍了,这种时候。当然不会有人为他着想,更遑论提出挽留。 名士们互相交换着有会于心的眼神。都紧紧的闭上了嘴巴,看着麹义用超出寻常兵马近倍的速度集结了兵马,呐喊着冲向了环绕周围的那片烟尘之中。 因为主将们的争执,构成泰山军的两部分士兵正处于无所适从的状态。 骑杂色战马的泰山嫡系都勒住了马,聚集在那个黑马骑士的身后;硕果仅存的白马义从则发泄似的继续来回奔跑着。虽然没人冒险靠近冀州军阵对射,但时不时的就会有几支羽箭从烟尘中飞出,划过漫长的距离。最后,有气无力的落在两军之间的旷野上,溅起一缕尘埃。 在强敌面前内讧。是比轻敌还严重的错误,这一点,在麹义率军展开追击的那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退,快退!”那个年轻且熟悉的声音再次响彻了战场,却没了从前那股子豪迈无畏的味道,听起来满是惊惶和焦虑。 那个骑白马,扛着大旗的军官似乎还有些迟疑,可回头看看即便在追击之中,依然保持着严整队列的先登营,他犹豫再三,终于还是选择了听命。 泰山骑兵开始退却。 此刻他们的阵型极为散乱,和之前气势汹汹杀过来的时候根本没法比。接到撤退命令的时候,骑白马的人有不少还在围着敌阵打转,仓皇之间,已经来不及和本队汇合。 距离近的,策马冲向先登营的侧翼,试图吸引追兵的注意力,为仓皇撤退的大队人马赢得时间;还有一些人向远处退却,试图迂回着与本队汇合;还有些人勒马四顾,似乎在犹豫到底何去何从。 “哈哈哈哈,王鹏举啊王鹏举,你也有今天?” 泰山军表现出来的狼狈模样,让袁绍心怀大畅,他指着落荒而逃的黑骑的背影,讥笑道:“吾先前还道你比公孙伯珪那个武夫强了些,现在看来,也是一路货色,只会打顺风仗罢了,一旦受了挫,却也是一个模样,可笑,可叹呐!” “适才泰山贼来势汹汹,我等无不心惊肉跳,若非主公指挥若定,窥破他的虚实,又岂有眼前之胜?所以,并非世人无知,亦或王鹏举浪得虚名,实是他从前没遇到如主公一般的对手罢了。” “公则说的极是,王贼纵横天下,从无抗手,今日连败河北名将,视沮公与的玄襄大阵如无物,气焰嚣张,不可一世。主公身边不过千余步卒,他却只能铩羽而归,何也?一是主公洪福齐天,二来,也是主公的妙计所致……” “元图所言,是何妙计?”郭图和逢纪平时关系一般,但在袁绍马屁这件事上,却保持着高度的默契,一捧一逗,比后世说相声的还契合。 “首先,是攻心之计……兵法有云:不恃敌之不我攻,恃吾不可攻……其次,乃是离间之计……再次……”逢纪滔滔不绝,把能想到的赞美之词,只要沾点边,通通说了出来,说得一向喜欢这道道的袁绍都有些脸红。 “主公,诸位,且不可大意,须防有诈。”有人拍,就有人煞风景,沮授不知道什么时候赶了过来,一句话就把逢、郭好容易营造出来的和谐气氛给破坏了。 “公与兄,都到现在这个份儿上了,还能有什么诈?” 郭图大是不爽,先指指远处一追一逃的两股烟尘,“就算他们真要杀个回马枪,也要先过麹将军那一关!”再向后方一指:“援军也正兼程赶过来。你说能有什么诈,莫非……”他朝周围一挥手,不屑道:“难不成你认为这些散兵游勇能威胁到主公不成?” “正是。”郭图说的本是反话,谁想沮授居然点了点头,指着后阵方向,语声急促的提醒道:“主公,且不可使麹将军追出太远,这些散兵。恐怕不是那么简单,他们正在我军后阵集结!” “集结?那又何惧之有?不过区区百余人罢了。”逢纪嘿然冷笑,一脸讥嘲。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若是王鹏举那个亡命徒在的话,也许还有点威胁,现在王鹏举已经……咦?”一句话没说完,他突然脸色大变。 郭图待要相询,可看到搭档眼中的惊恐之色,他的心中也是一动。 没错,大伙只是看到一个骑黑马的少年带队来了又去。可谁也没真正看清对方的脸。泰山军离冀州军阵最近的时候,也有一百多步。对方头上又带着盔…… 引开最具威胁的先登营,然后以百骑踏阵,这种事,别人想都未必会想,但那个王鹏举可是个胆大包天的家伙! “快!快打旗号,命令麹……” 袁绍猛然惊醒,待要亡羊补牢时。却发现已经晚了,他的命令才喊了半句,就被阵后传来的一声大吼给打断了。 “踏阵……” 声音年轻且豪壮。循声看时,正见一骑黑骑穿过漫天烟尘,穿过一片闪烁的白光,手中的槊锋雪亮,身上的玄甲黑中带红。 长槊扬起,吼声如雷! “无归!” 百余壮士齐声应和,虽然只有区区百人,但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气势,却不在上万雄师之下。 “轰!”再下一刻,数百马蹄奏响了这场大战的最强音符,轰鸣着如同天际滚来的惊雷。 刹那间,袁绍感觉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千算万算,还是中计了,不是他不够小心,只是敌人的计谋太不合常理!太没把他放在眼里! 不是么,敌人的主力引着麹义走了,留下的只有一百骑!主力尽在的时候不敢冲阵,剩下一百骑却摆出了取自己性命的架势,这不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又是什么? 嘴里传来了一阵腥涩的味道,不知不觉中,袁绍咬破了嘴唇,可一向最注重风仪的他却恍若不觉,体察入微的一众幕僚,也无人留意。 他的牙咬得越发用力了。 哼!你要来,就来好了,以为自己这个四世三公的大名士真的是软柿子? 无归?来吧,今天就让你们有来无回! “稳住,密集结阵!”袁绍用尽浑身力气喊了起来。 “稳住,密集结阵!”幕僚们正茫然失措,听见喊声,赶忙齐声加以重复。 在片刻之前,士卒们还雀跃不已的为追杀敌人的同袍呐喊助威,顺便用各种方法嘲笑那支逃跑的敌军。谁也没想到,马上就轮到自己面对威胁了。 这个转变实在太过突然,让他们完全无法适应,哪怕听到了主公的叫喊,大部分人也有一种如坠梦中的感觉。 在军官们的催促下,他们迷迷糊糊的拾起了武器,跌跌撞撞的挤成了一团,颤颤巍巍的将矛戈架在身前同袍的肩膀上,勉强在骑兵杀到之前,构筑起了一座拒马阵。 仓促结成的阵势,似模似样,却并不足以达成主将的心愿。 率先砸过来的不是奔驰的战马,而是劈头盖脸的百余支羽箭,宛如电光,带着寒意,将死亡和恐怖散布得更深、更广。 羽箭的覆盖极为集中,直接就将拒马阵的前端砸塌了一片。 “放箭,放箭!” “列阵,列阵!” 中军传出了截然相反的两条命令,敦促士卒放箭还射的是袁绍,敦促士卒修补阵型的是沮授,士卒们下意识的听从了更具权威者的命令。 弓箭手站定取弓,准备还射,他们挡住了少数冲向阵前,想要去修补阵型的同袍;后者试图将挡路的同袍推开,面对骑兵的冲击,除非象先登营那样作战,否则弓箭没多大用。关键还是保持阵型。 后阵的混乱很快波及到了前阵,最前排的士兵本就惊魂未定,后阵的混乱更是加倍的动摇了他们的士气。他们前后观望着,手上的力量越来越弱,矛锋越垂越低,然后,来自冲阵骑兵的第二波箭雨又到了…… “挡住,挡住他们!”袁绍心中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哀鸣。他发现自己的错误了,可惜似乎有点太晚了,在士气低落的队伍中造成了混乱,还怎么可能挡得住亡命杀来的骑兵? “前队变后队,两翼向前包抄,后阵举矛布阵!” 袁绍发了一道意识流的指令,沮授却有松了口气的感觉,本想着让前阵抵挡一阵,给后阵留出点时间,现在看来。前阵只能用自己的生命,而不是武器来完全这个任务了。 他将袁绍的命令具体化的发布了出去。然后大声喝令旗手:“通报麹将军,让他设法回援!同时,让各路援军加速前进!”这样做有可能动摇士气,可除此之外,又能如何呢?眼睁睁的看着王羽将中军踏平么? “啊!”刚做完这一切,前阵便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第一个接触敌人的冀州兵很惨,他身上的裂口从肩膀一直延伸到小腹。红色的血浆就像水一样从裂口中喷出来。无止无休。纵马挥槊的刽子手头也不回地从他身边冲了过去,拍马杀向下一个目标。 又是一匹白马随后经过,银光闪烁了一下。伤者惨呼声嘎然而止,失去知觉的尸体跟跄了数步,向前一扑,给马蹄扬起的尘烟上,染上了一片鲜艳的红。 在勇不可挡的主将的带领下,骑兵们如虎入羊群,肆意猎杀自己的对手。 发生了混乱的冀州军根本无法阻挡这种攻势,甚至连让骑兵的速度慢下来的要求都不能做到。惊惶失措的人群中瞬间被切出了数条巨大的裂缝,殷红殷红的,不断向深入延展,直到把整个阵列切成数段。 沮授的指令很及时,他放弃了发生混乱的前阵,在前阵崩溃之前,拉着袁绍和一众幕僚退入了那座废弃的宅院,并在门前布下了一道尽可能厚重的防线。 “杀穿他们!”王羽手中长槊横扫,将一名持着战旗的将校扫飞到半空之中,仗着强劲的膂力,带了半具尸体的长槊依然呼呼生风。他很清楚,这是一场突袭,目标唯有袁绍的性命。 冀州的援兵都在不太远的地方,很快就能赶回来。麹义的先登营也很谨慎,在最初五百步之后,他们就放缓了脚步。所以,自己没空和杂兵们多做纠缠,也没空扩大战果,要做的只有突进,不断突进! “杀穿他们!”赵云和义从们齐声大喝,无视双方人数的对比,丝毫不怀疑命令的可行性,只是追在那个骄傲的身影之后。 骑兵们的刀锋掠过敌人的脖颈,掠过他们的身躯,带起一蓬蓬血雨;马蹄踏过敌人的尸体,踏过破碎的战旗,将其踩得稀烂。 “轰!”前阵转瞬间被击穿,骑兵们毫不停留,毫不犹豫,紧接着就撞在了第二道矛阵之上。 “不想死的让路!”王羽大喝,斜压槊纂,将槊锋上的散碎肢体甩开,然后双手平推来了招拨草寻蛇,将身前的一片矛戈丛林拨到一边。 这种蛮干的举动当然不能持久,后排的矛戈迅速前刺,试图填补这片空白。然而,他们没能成功,接踵而来的万道银光,如绵绵细雨一般,顺着王羽硬砸开的破绽吹进矛阵,快捷无比,无所不至! 当先的几名士卒惨嚎着丢下武器,翻身而倒,荆棘丛林再次露出了无法弥补的缺口。 前阵的士卒仓促接战,接到的命令又有些混乱,所以,士气和战意都不如后阵的高,这样的缺口本是很容易就能补上的。但王羽岂会给他们留下这样的机会? 刚才的配合不是偶然,而是激战中形成的默契。他膂力大,先砸开缺口,然后赵云仗着枪快,将缺口扩大,然后就轮到太史慈展开暴风骤雨一般的攻势,直接突击进去了。 一路上,他们都是这么打的,正是因为有他们三个的配合。破阵才破的那么快,那么轻松。 现在,少了个太史慈,多少有点不够力,但王羽也不在意,没了太史慈,他还有乌骓! “吼!吼!”如同一道黑色闪电一般,乌骓纵身扑入了敌阵。还没落地,前蹄便重重的印在了两名士卒的胸前,将其踢得喷血飞退。摇头摆尾间,后蹄顺势扬起,又将一名试图偷袭的冀州兵踹飞。 自从跟了王羽,这匹马王之子倒有大半的时间在养尊处优,好容易得到了驰骋疆场的机会,它越战越兴奋。 王羽有问鼎天下的目标,乌骓也有它的目标,它要超越曾经的强敌。那匹火炭一般的同类。光是在马厩里养膘,又岂能做到这件事? 被乌骓撞散了阵势的冀州军很快就成了槊下的祭品。第一个冲上来的军官头盔被砸飞出去,脑袋与身体成直角歪在一边;另外几个试图上前围攻的士卒,还没等举起长矛,就被后续跟上来的马刀扫去了半边脑袋。 “杀袁绍!” 白马义从的人数大减,但气势却丝毫不逊于刚开战时,冲阵的那一刻;而袁绍的亲卫却远远不具备先登死士的勇气和战技,在白马义从疯狂的攻势下。伤亡惨重,像庄稼一样被割倒,防护最薄弱的颈甲和面甲纷纷散落。大股大股的血水向天空中狂喷。 “拦,拦,拉下他们啊!”袁绍的声音越来越小,透着无尽的绝望。郭、逢等谋士也没了阿谀吹捧时的神采飞扬,一个个脸色灰败,如丧考妣。 谁能想到,百余骑的冲阵,会有这般凶猛呢?连破三阵,两翼的包抄还没开始,就已经失去了应有的作用,这,这就是骑兵真正的威力么? “刀山敢前……”一声惊雷般的大喝压倒了马蹄声,压倒了冀州军的满地哀鸿,傲然宣告另一支队伍的加入! “火海不退!”应声的人不多,听上去尚不足百人,但气魄却同样惊人,听在袁绍的耳中,也有如天籁般动听。 “每战争先……”战号声刚响起的时候,还在几十步之外,喊到第三声,却已经到了战团边缘。 “死不旋踵!” 回援的先登们都是轻装,手中持的是短兵,招牌似的大橹和强弩都不知扔到了哪里去。他们没有立刻加入战团,而是一边齐声高呼战号,一边快速通过混乱的己方战阵,向废墟汇聚而来。 “子义居然没能拖住他们?”王羽有些意外。 之所以没带太史慈这个宝贵战力一起突阵,就是因为在突袭的同时,他需要主力部队将先登营拖住。让秦风指挥的话,狙击很可能会演变成生死决战,他也只能留太史慈压阵了。 百忙之中,他抽空回望,看到远处战场态势的一瞬间,他就明白了。 麹义判明形势很快,而且非常果断。发现后军遭到突袭的一刹那,他就做了决断。 将手下将士分成数股,原地留一队人设弩阵狙击,剩下的人回援;若是骑兵仗着机动力迂回,他就再留一队狙击;而回援的主力,则是抛弃一切装备的百余轻兵。 太史慈因为得到了王羽的叮嘱,不敢强冲,结果一绕再绕,绕到敌人最先设下的狙击阵地开始撤阵后退了,也没能追上麹义的援军。 “算了,就这么冲进去吧,抓紧时间,还来得及!”长槊疾刺,将一名敌军挑在槊锋,然后用力甩出,王羽大呼酣战。 没有强弩、长矛的先登营,应该不会太棘手,还有机会。 这一次,王羽想错了,先登营打仗,最厉害的不是装备,而是他们的斗志! 从冲阵开始,乌骓的速度,就一直没减过,直到冲到先登营临时构建的最后一道防线,那道看起来极为单薄的防线之后,马速却猛然降低。 先登营的狙击之强,确实超出了王羽的预料,他奋起神威,左冲右突,就是无法摆脱对方的纠缠。 一名身穿青色战甲的什长分明已经失去了战斗力,却抱着把刀翻滚在泥浆中,试图砍断乌骓的前蹄。另一个小兵身上被义从们接连砍了三刀,临死前张开双臂,牢牢地揪住了赵云的马尾巴。 被逼得手忙脚乱的王羽不得不痛下杀手,长槊横扫,将一名试图扑上马鞍的敌人砍去半个身子。然后迅速提了提缰绳。心有灵犀的乌骓利落地向前跳步,躲开砍向自己前蹄的横刀,用后蹄将偷袭者连人带刀一块踢飞上半空中。 令一名持矛的敌兵仍不死心,连人带矛向前猛扑,王羽侧开身体,让过矛锋,长槊顺势一荡,将持矛者的手腕。胸甲、小腹一并砍做两段。 “保护主公!”赵云高声叫喊,顾不得身后的敌人,手中长枪抖出一团枪花,闪电般探进了几个拼命围攻者的咽喉。 “荷荷!”拼命者一手用力捂住了咽喉,另一手仍然不甘的往虚空抓着、探着,仿佛仍然在与敌人搏斗着,就这样连晃几步,这才软倒。 一把战刀带着风声砍来,王羽猛力一拨,将刀拨飞到了半空中。他沉肩坠肘。槊纂带着猛烈的呼啸声撞在了对方的胸口。对方惨叫着后退,却无法抗拒槊纂的锋锐。皮甲被刺透,五腹六脏淌了满地,但双手却死死的攥住了槊杆。 左侧又传来一股阴寒,凭借在沙场上多年养成的直觉,王羽确信危险来临。他快速后仰,用脊背去找马鞍。一杆冷冰冰的长戈贴着他的小腹掠过,在玄甲上擦出一串电火。 “是个高手!”王羽心中微凛。动作丝毫不慢,来不及抽出自己的长槊,他单手握住了对方的矛杆。然后一夹马腹,乌骓咆哮着转身,向来人伸出前蹄。 “啊!”惨叫着被踢飞的却不是偷袭者,而是另外一名小兵。他在乌骓转身的同时,闪身挡在了自家主将身前,一命换一命。 “麹义?”王羽大声喝问,能值得先登死士这样掩护的,也只有麹义这个主将了。 “正是某家!”忠心部属惨死,麹义眼中闪过一丝黯色,可手上丝毫不缓,趁着王羽的槊纂还没拔出,抬手又是一戈:“鹏举小儿,还不受死!” “差得远呢!”王羽纵声长啸,一手发力回夺长槊,另一手在怀中一抹,手中已经多了一道吞吐不定寒光,闪电般在矛杆上一划,坚固的矛杆应声而折。 “大好男儿,何苦为贼出力?”王羽顺势将刚夺回的长槊一摆,大声喝问。 “成王败寇,谁是贼还不一定呢!”麹义虽惊不乱,脚尖一挑,挑起了一把战刀,妙至巅峰的架住这要命的一槊,顺便还高声答了一句。 “你这人倒也有趣。”王羽微微一怔,然后摇了摇头。 这麹义的回答倒是有趣,但却不合时宜,立下救主的大功,却不趁机表忠心,而是来了这么不伦不类的一句,这人的情商不是一般的低。 他回望了一眼自家的队伍,随他冲阵的百名精骑,眼下已经伤亡过半。先登营的伤亡比己方更大,但却像是一座泥潭似的,死死的缠住了骑兵的马蹄。 失去速度的骑兵,不会再有任何威胁,与其勉强拼命,还不如见好就收,没必要把兄弟们的命白白送在这里。 至于先登营……既然他们有这么个主将,大可日后从长计议。 “退,退出去,与子义汇合,再作打算!”判明形势,王羽更不迟疑,横槊在马前一扫,逼退敌人,扬声大喝。 说是这么说,但骑兵们也都知道主将的意思了,这场突袭终究还是没能达到预定的效果。虽然不甘心,但骑兵们依然听从了号令,拨转马头,反向杀出。 受了先登营的激烈,冀州军的战意已经恢复了不少,正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助战,却没想到泰山军说走就走,一时也是来不及阻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扬长而去。 先前看泰山军退走,他们欢呼雀跃,但此刻,冀州军将却只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身体都软了。心中只是庆幸:终于,结束了。 第二七八章孰胜孰败 再见王羽,公孙瓒的心情非常复杂。 感激,自不用说。没有王羽的奋战,今天定然是兵败如山倒的局面,他这个主将能不能保住命,都很难说。只要当时在中军的人,就不会忘记,当时冀州骑兵的攻势有多么凶猛。 懊恼,感伤,亦不待言。要是他听从了王羽的劝告,这一仗的损失就不会这么大,甚至这一仗根本就不会发生。 轻骑,本就不适合在正面会战中当主力手段,更不应该用以攻坚。作为久经沙场的宿将,这些道理公孙瓒不是不懂,可是,在大好的局面的冲击下,他最终还是昏了头,既不肯听劝,也不肯深思,最终葬送了大好局面。 当然,更令他懊丧的是,王羽用少量兵力,连续取得了多个辉煌战绩。而他自己,即便是在王羽留下的优势局面下,依然没能扩大战果。 歼灭冀州骑兵只是打落水狗罢了,没什么可值得骄傲的,若是能趁势攻破冀州军的大阵,取得一场大胜,还有东西可聊以慰藉。 可是,即便王羽一度攻入了冀州军的本阵,瘫痪了冀州军的指挥系统,公孙瓒还是没能获胜,自身的损失反而超出了预想。 冀州军中配置的弓弩太多了。 先前的玄襄阵比较松散,弓弩手在大阵中平均分布,显不出多来。变成密集结阵的方圆阵后,远程攻击力就非同小可了。 幽州轻骑终究是轻骑兵,虽然将士们奋勇作战。连续攻破了冀州军的几道防线,造成了大量杀伤。但在对方远程火力的反击下。自身的损伤同样不小。 骑兵不畏牺牲的打开了缺口,后续的步兵却攻势乏力,根本无法扩大战果,屡次冲入敌阵,每次都是很快就溃败出来了。无论公孙瓒派人督战,还是如何,都无法唤起他们的勇气。 如果公孙瓒铁了心要跟冀州军死拼到底,倒也未尝不能赢下这一阵。但那样打完,幽州骑兵就不是伤筋动骨的问题了,而是濒临全灭。 折了这一阵,袁绍还有后军,只要逃得性命,凭借冀州的富庶,他很快还能拉出一支新的军队。公孙瓒可没有这样的底气。最终,他也只能放弃血拼到底的打算,与冀州军脱离了接触。 对心高气傲的公孙瓒来说,这些事随便挑一件出来,都足够他懊丧一阵子了,何况还是碰在一起。还有个对比? 再加上心里的歉疚和那么一点点不自在,他一时间也不知该怎样来面对王羽这个小兄弟。 不过,当他看到尘遮战袍,血透重甲的王羽迎面走来,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时。他抛开了所有杂念,神情激动的迎了上去。 “小弟力有不逮。未能擒袁绍于大哥虎驾之前,还请大哥见谅。”王羽抢先施礼道。 “贤弟你太谦了,若非贤弟奋战,说不定老哥哥已经被人擒到袁绍面前了,还谈什么其他?”公孙瓒连忙抢前扶住,感慨万千道。 换在以往,他说不定会琢磨琢磨,看看王羽有没有反讽的意思,可现在他却懒得想那么多了。别说鹏举贤弟为人磊落,不至于此,就算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一仗打成这样,折损的老兄弟数都数不过来,还谈什么颜面不颜面的? 王羽此言不无试探之意。 老实说,他不确定这仗打完,公孙瓒会是怎样的态度。他这样性格刚强的人,受了这等挫折,恼羞成怒也不是不可能的。 虽然他没那个意思,但多次劝谏这种事,在某种程度上,似乎和提前预言战败也差不多。记得历史上的官渡之战结束后,袁绍就用类似的理由杀了田丰。 现在看来还好,公孙瓒终究不是袁绍,虽然脾气倔了点,却不会委过于人。这就避免了最糟糕的状况,此战虽没能取胜,但双方的联盟却比原来更加紧密了。 “大哥也不必懊恼。大哥是磊落之人,性情豪爽,闻名天下,被人有针对性的算计了也是没办法的。幽州子弟多有豪杰,你我兄弟联手,卷土重来再战过便是。”王羽天生就不会安慰人,说不上几句,又把话题扯到战事上去了。 “何况,今天咱们也不算是真的输了。” “贤弟不须尽捡这些好听的话来说。”王羽的安慰,让公孙瓒只有苦笑的份儿了:“仗着贤弟神勇,冀州军损失的兵力,可能比咱们还要多些,可是……” 今天出战的各路兵马中,王羽的泰山军损失的绝对数量不算太大,但比例相当高,加上后加入的白马义从,战前是一千二百人,战后能骑在马上的只剩了六百多,伤亡近半。 幽州军这边,三千白马义从近乎全灭,后来参战的七千骑兵,也伤亡了两千多,同样是伤亡过半。应该说比泰山军还要惨烈得多,因为白马义从是幽州军的绝对主力。 步卒的伤亡也不小,开战前是三万余人,战死、溃逃、失踪的差不多有一万人。其中以逃跑的居多,战损最大的,只有刘备的平原军,他们正面扛了冀州轻骑一下。 而冀州军那边的详细数字,王羽无从得知,但大致上可以估算得出来。 五千轻骑近乎全灭;一千大戟士也所剩无几;三大王牌中,反倒是一直打得最拼命的先登营战损最小,到了最后,他们还剩下四百多人。步兵主力先后被王羽、公孙瓒攻打,伤亡应该也有近万。 所以,单从损失的兵力上来看,此战算是半斤八两,谁也没占到太大便宜。 不过,打仗这种事,不能单从表面上来算的,结合整体局势的话,这一仗就是公孙瓒输了。 战前的态势是:袁绍诈夺冀州,虽然得了很广泛的支持,但也有不少反对者。公孙瓒适时传檄之际,正好是袁绍立足未稳,最虚弱的一刻。 如果公孙瓒取得一场大胜,乘胜追击,袁绍不但没有余暇整合内部,反而很有可能面对众叛亲离的局面,至少韩馥的那些旧部肯定是要趁机反复的。 那样一来,形势对公孙瓒来说就很有利了。就算不能一口气把袁绍拍死,也能蚕食冀州的地盘,壮大自身,削弱敌人。 因此,从公孙瓒的角度考虑,这一仗必须赢。打成平手,跟输了就差不多了。 打平了,他先前的强势就没了,墙头草也许还有,但肯定不会很多,于是,公孙瓒就失去了乘胜追击的机会。 相持,对他更加不利。若不是担心后路不稳,公孙瓒本也没必要这么急于决战的,他完全没有打消耗战的资本。 现在,再次回想王羽战前的提议,公孙瓒也是百感交集。 没错,那个战略是最稳妥的。把轻骑洒出去,断粮道,迫降郡县,搅得袁绍后院处处失火。袁绍要是硬挺着,肯定支撑不了多长时间,分兵绞杀的话,战机就出现了。 在遭遇战,突袭战之中,轻骑能发挥出的战力,比在会战中大得多。积小胜为大胜,最后一鼓擒了袁绍,就此奠定河北局势。 这个战略唯一的麻烦就是,补给不好找。要是在地方上劫掠,公孙瓒的名声就毁了,这也是单经提醒他,让他拒绝王羽提议的主要因素。 可现在想想,未必需要大肆劫掠,只要幽州军的态势有利,还怕冀州没有墙头草吗? 公孙瓒一边说,一边思考,思路越来越清晰:正面战场也好办,自己大可以带着步卒撤退到平原,背靠青州,袁绍要是敢发动会战,他就得当心随时会出现的青州主力部队。 想到这里,再琢磨一下王羽先前的言词,他心中忽然一动,“贤弟,你说卷土重来,莫非……你现在还有意劝某去平原,与袁绍再决胜负?” “小弟确有此意,”王羽微微一笑:“在解释之前,小弟想先问问大哥,大哥原本意欲何往?是回返幽州么?” “嗯……”公孙瓒微一沉吟,与王羽交谈之前,他确实是这么打算的,重新招兵买马,再决雌雄。可仔细想想,他这个决策也有不够妥当的地方。 这次出兵,他算是砸锅卖铁了,家里的钱粮几乎一股脑的带了出来,结果却没取得任何战利品。现在正是春夏交际的时节,民间根本没有余粮,就算他在原有以及新得的几个郡县再搜刮一番,也搜刮不到什么,反而会失了民心,第给对头们做文章的机会。 损兵折将之后,想去草原上赚外快,也没从前那么容易了,没准儿还会引火烧身,变得四面受敌。 没有钱粮,拿什么招兵买马?再往深里想,说不定还有其他问题,比如老冤家刘虞…… “贤弟的意思,某已经明白了,可某若去平原,袁绍养好伤口后,定然追击而来,到时候岂不是连累贤弟?再说,某麾下都是骑兵,在平原也无法恢复兵力,再战的话,恐怕……” 公孙瓒摇了摇头,非常不看好在平原再战的前景。 “不然。”王羽笑了笑,竖起三根手指:“大哥去平原修整的好处有很多,以小弟的浅见,至少有三条……” “哦?”公孙瓒抬起头,眼中有了些神采:“愿闻其详。” 第二七九章义从易主 “此事不妨从长计议,”王羽左右看看,用眼神示意道:“大哥还是先……” 随王羽一道踏阵归来的骑兵,义从的数量占了大半。想在这样的激战中保命,骑术至为重要,王羽在泰山招募的骑兵虽然也练了很久,但毕竟比不上白马义从这种在沙场上争战多年的老兵。若不是最后随王羽一道冲阵的百骑都是义从,幸存者还能更多一些。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公孙瓒的损失也很大,虽然舍不得,王羽还是打算将硕果仅存的这四百人完璧归赵,至于扩建骑兵之事,大可从长计议。 几百号骑兵,公孙瓒当然不可能看不见,不过在情在理,他都得先向王羽打了招呼才好,而后两人谈起的话题也很重要,他一时没向旧部发话也不奇怪。 可是,得了王羽的提醒之后,公孙瓒的表现就很怪异了。 他没接话,视线缓缓的从王羽脸上转开,看起来有些犹疑,眼神中显露出的情绪也相当复杂。良久,他的嘴唇颤了颤,像是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眼中却有些什么在发亮。 王羽见状,默然退开一旁。单经等人本待上前劝慰,可还没等开口,就被田楷拦住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这是道坎,别人做什么都没用,想要越过去,只能靠公孙瓒自己。 “兄弟们……”公孙瓒看上去像是一下老了二十岁似的,好容易开了口,结果刚开了个头就说不下去了。 眼前的人不多,但每一张面孔他都认识,他甚至可以叫出绝大部分人的名字。白马义从都是随他起兵的老兄弟,他们一起在一口锅子里搅过马勺;一起追亡逐北,饥餐虏肉,渴饮胡血;一起冲锋陷阵;一起战无不胜! 本想着打下一片江山,给兄弟们搏来一场富贵。让他们封妻荫子,让他们衣锦还乡,谁想到自己却亲手把他们推向了深渊。 公孙瓒的心很疼,在激战时,还不觉得怎样,但一空闲下来,他就觉得像有千百柄刀子剜在心头一样。到了面对兄弟们的一刻,他更是疼得呼吸为之顿止。身体也是摇摇欲坠,又哪里说得出话来? 何况,他根本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道歉? 忏悔? 激励? 没用的,逝者已矣,说什么也没用了。 “主公!”义从们此刻也是感同身受,一时间,在战场上将流血看成家常便饭的一群人,此刻竟是相对无言,无语凝噎。 一旁的幽州将士无不掩泣。 白马义从的待遇和荣耀都高人一等,但在幽州军中。却从来不遭妒恨。一来这些老兵的资历、功劳确实大,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荣耀不是拿来作威作福的,而是每战必先,将所有艰巨的任务都揽下来的光荣。 堂堂正正的加入白马义从,保家卫国,是每一个幽州男儿的梦想。 结果,大家亲眼见证的,却是这支强兵的覆灭。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那份沉重的悲哀。 只要有钱粮,幽州骑兵的建制很快就能恢复。但白马义从却很可能成为历史。功勋老兵十不存一,那数以千计的白马更是很难再凑出来。 即便是最迟钝的人,也有足够的理解能力来理解河北的形势,幽州和冀州的冲突才刚刚开始而已,就算有青州的援助,接下来的战斗也会非常艰苦,不可能再向原来那样建制骑兵了。就算这支强兵有重建的一天,恐怕也不是三年五载能做得到的。 种种因素结合起来,使得公孙瓒这样的英雄,一时也是彷徨无语。 实际上,以王羽所知,历史上的界桥之战,义从似乎是全军覆灭了的。战后,白马义从的建制也再没能恢复,这支骑射无双的强兵像是彗星一样,消失在了汉末的璀璨星空里。 也许是因为义从覆灭的打击,后来的公孙瓒,也渐渐没有了从前的强势,坚持了几年之后,为袁绍所攻杀。其中固然有幽州贫瘠,经不起长期战争的因素,但未尝不是心理上的打击。 王羽清楚的记得,在幽州形势最危急的时刻,公孙瓒向张燕求援,说出了:袁氏之攻,状若鬼神,梯冲舞吾楼上,鼓角鸣于地中这种丧气话。换在今天以前,就算到了穷途末路,也很难想象心高气傲的他会这样说话。 某种程度上来说,公孙瓒的英雄气概,就是随着白马义从的覆灭而渐渐摧颓了。 “鹏举贤弟……”正遐想万千间,王羽突然听到公孙瓒叫自己,他定睛一看,却发现对方突然转向了自己,一脸凝重。 “大哥?” “这些弟兄,”公孙瓒指指四百义从,脸上闪过一丝释然之色,“都是跟随我多年的老兄弟,其中一部分,这两年在你身边也立了些薄功……贤弟你是个有大志的,无论是练兵还是屯田,都比我这第个做大哥的有章法……” 公孙瓒说的话有些絮叨,也没什么条理,听者很难准确把握到他想表达什么,但王羽却隐隐约约有了种预感。 下一刻,他的预感得到了验证,公孙瓒的语气越来越轻松:“兄弟们跟了你,也更能奔个好前程。左右你也是要建骑兵的,这些兄弟的本事你都知道,无论是做将校,还是做教习,总能有所进益,他们自己,也能有个好前程……” “主公!”幽州众将,义从们无不大惊失色。公孙瓒托孤一般的语气,已经让他们很不安了,将整支部队赠送给人这种事,更是匪夷所思。 公孙瓒以前出手就大方,喜欢借兵给人,比起之前一出手就是五百、上千的整数,现在的四百残兵,似乎算不上什么。不过,有时候,帐不能算的那么简单。 现在这四百残兵,就是整个白马义从,虽然重建义从很难。但有这些残兵在,这支强兵就有火种,把这支兵马赠与旁人,岂不就是放弃了的意思吗? “吾意已决,众人不须再劝!”公孙瓒目光如电,在众将脸上一扫,让众人重新感受到了那份熟悉的威严。 他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自己的才能确实不如鹏举贤弟,河北的战局不容乐观。剩下的这四百老兄弟,与其让他们继续跟着自己出生入死,还不如让他们去青州谋个前程。这样一来,泰山军此番援手的恩情,也算是有所偿还。 至于自己,了却了心事的公孙瓒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气魄,他不会就这么认输,吸取了教训,他不会再轻易被人算计了。 一句话喝住众将,他又转向了王羽身后的另一位少年:“某记得。你就是从常山来的赵子龙?” “正是。”赵云多少有些尴尬。 他本是仰慕白马义从的风采,投奔公孙瓒来的。结果阴差阳错的成了王羽的属下,激战过程中,他情不自禁的已经以主公相称,算是泰山军的人了。此刻面对公孙瓒,他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只能在抱拳施礼的时候,将身体俯得更低些。 “少年英雄。确不寻常!”公孙瓒双手托起赵云,上下打量对方一番,赞不绝口。然后突然扬声喝令道:“法式,去将我的玉花骢牵过来。” “……诺!”田楷略一迟疑,这才应命而去。 今天的事越来越怪了,让他很是困扰。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也让他安心,主公看起来已经恢复了,不再被惨败和老兄弟死伤殆尽的事实困扰。这样就好,只要主公斗志还在,别的东西怎样都不要紧。 王羽比田楷看的更加透彻。 公孙瓒将白马义从托付给自己,应该是一种调整心态的办法。这个办法激烈了些,却很有效,几乎就在话出口的同时,公孙瓒的神态就不一样了,没了先前的哀恸难抑,反而有种顿悟解脱的架势。 所以,王羽没有推辞,也没有劝说,只是静静的看着,静静的期待着。 历史上的白马义从如彗星般消逝,这个遗憾,就由自己来弥补吧。在自己手上,这支强兵会以更强的姿态,重新煊赫在这个大时代。 “咴!” 公孙瓒的玉花骢,就是他平日骑的那匹骏马,通体雪白,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神骏处,几不在赤兔、乌骓这样的神驹之下。 “这……”赵云越发的局促了。他先看向太史慈,后者大咧咧的笑着点头,让他感到一阵迷茫;然后又求援的看向王羽,居然又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复,让他不知所措。 公孙瓒的礼太重了。 若是没有王羽,他收也就收下了,反正他原本就是来投效公孙瓒的,奋战之后,得到主公的奖赏也没什么说不过去。可问题是,不管中间有什么曲折,现在他都是泰山军的人了,接受这样的重礼,算是怎么一回事? “男儿行事,顶天立地,这么婆婆妈妈的做什么?”公孙瓒拍拍赵云的肩膀,爽朗笑道:“鹏举贤弟是个少年英雄,你在他麾下,大有可为,不用多想,收下便是。” 王羽笑着走上前,拍拍赵云另一边肩膀:“幽州、青州本是一家,都是为了中兴大汉而战,子龙,伯珪兄的美意,你就不要推辞了。” 赵云左右看看,从公孙瓒洒脱的神情,以及王羽始终不变的目光中,他有了几分明悟,当即向公孙瓒抱拳施礼:“云谢过公孙将军。” “好说,好说。”公孙瓒彻底了却了心结。 王羽对赵云的看重,他已看在眼中,这少年的骑术、武艺也确实惊人,以他此刻的心情,也不免动了爱才之意。所以,他干脆顺水推舟,将自己那匹白马也一并送出去了,彻底斩断了此战带来的负面影响。 接下来要做的,就只有专注于河北战局了。 第二八零章再起风云 经历了这场小风波之后,军中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将为军之胆,惨败的影响开始消散,幽州众将的精气神渐渐恢复了起来。 对王羽来说,更加令他欣喜的是,以单经为首的功勋派看过来的目光中,没了先前的提防猜疑之意,反而带了七分的敬佩和三分的亲厚。直到这一刻,王羽才算是得到幽州军真正的接纳。 幽州众将,尤其是功勋派,是很顽固的。哪怕是经历了白日的那场大战,他们看向王羽的目光,更多的也是纯粹的敬畏,而没有亲厚的意思。 公孙瓒让军、赠马的举动,暗示了他们,以义从残部为纽带,双方有可能不分彼此的融为一体,这才让他们重新审视起了双方的关系。 少数心思巧的,很快就领会了公孙瓒的意思。 合二为一这种事,短期内是不会发生的,目前,双方仍然是平等的盟友关系。不过,随着河北,乃至天下局势的变化,双方的关系也会发生变化。 往最极端的方向考虑,如果幽州军彻底败亡,主公就可能会循着今日之例,给大伙找一条后路;反之亦然。除非双方的实力一直保持在相当接近的水准上,否则,盟约只会越来越紧密,而不是相反。 这样患难与共的关系,比青州图谋幽州基业就容易接受得多了。在白天的激战中,也证明了王羽全无保留的为公孙瓒着想,始终冲杀在第一线,所以,单经等功勋派也没什么可不满得了,他们不再提防王羽,而是将他视为了自家人。 气氛一融洽起来,很多事情也容易谈了。 唯一不满的,只有太史慈。他盯着赵云,羡慕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子龙啊。你的命可真不是一般的好,你看看哥哥我,论武艺,不比你差吧?论长相,咱俩长得跟兄弟俩似的;论胆量,我也不差,但说到运气,唉。不能比啊。”从营门外,走进中军帐的路上,太史慈的嘴就没停过。 他搂着赵云的肩膀,唉声叹气:“主公得了一支强兵,你得了一匹宝马,只有俺,一腔热忱,只落得两手空空,子龙,你说说。你得怎么补偿补偿我?” 赵云是个正经人,哪见过这阵仗。被这个惫懒家伙缠得没法,无奈答道:“子义兄要什么只管说好了,”见太史慈眼睛猛然一亮,赵云赶忙改口补救:“须得小弟有才行,要是帮忙办事的话,须得不违道义……” “放心吧,某是那种没品的人么?”太史慈眉花眼笑。 以他的豪爽脾气。光是一匹马,就算是万中无一的神驹,也不至于纠结到要为难同袍。他装神弄鬼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见赵云这么配合,他大喜过望,凑到后者耳边就是一阵嘀嘀咕咕。 作为心腹大将,他二人就走在王羽身后不远,这番动静自然瞒不过王羽。 太史慈知道王羽耳力好,故而声音放得极低,即便王羽凝神去听,也只听到几个类似‘一切听我指挥’‘保管没事’的字眼。 应该不是什么坏事吧?嗯,两大心腹相处融洽,怎么也不能说是坏事。 王羽想了想,便释然了。太史慈虽然爱闹,但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赵云初来,弄点事情做做,也有利于他融入团队。 进了中军帐,双方落座,公孙瓒直截了当的提起了先前的话题,他沉吟道:“贤弟,你邀去平原休整,其中的缘故,某思之再三,倒也想到了一些好处,但若要再战的话,有一事须不得不虑。” “大哥请直言。” “强弩!”公孙瓒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今日之败,某收兵的路上,便一直在反复思量。冀州军中装备的弓弩实在太多了,若不是冀州军马集结得晚,来不及操练精熟,便是不设疑阵,堂堂而战,我军恐怕也难以讨好,再战的话,此事须不得不虑。” 轻骑兵欺软怕硬,欺负黄巾兵那样的乌合之众,可以轻轻松松就打得对方北都找不着。但对上装备精良的精锐步兵,就不大给力了。 大战的收尾阶段,公孙瓒对冀州军变阵的方圆阵发动了猛攻,结果无论是骑射,还是冲阵,都没能取得预期中的战果。反而在弓弩的密集打击下,大幅增加了自身的伤亡。 经历了这样一场激战,冀州兵的人数减少了,但在配合默契方面,以及士气方面,都得到了大幅的增强,实力不减反增。 此消彼长之下,公孙瓒对再战平原的前景,非常不看好。 “不要忘了那个麹义!”单经咬牙切齿的补充道。这场大战中,幽州这边最出彩的当然是王羽和泰山轻骑,而冀州军那边,无疑就是麹义。 此人两度出手,第一次硬生生的顶住了三千义从的猛冲;第二次更夸张,在中军岌岌可危的情况下,顶着太史慈的追击回援,然后从王羽的刀锋下救下了袁绍,说是力挽狂澜也不为过。 他的武艺不算太高,若是一对一,肯定不是王羽的对手,但他手下的先登死士,实在是太强了。 “此人确实不可小觑,经此一役,袁绍势必对其委以重任。”田楷也是忧心忡忡,“一千死士都给咱们造成了这么大的麻烦,若是由此人执掌数万大军,恐怕……” 先登营给人留下的印象太深了,甚至还在王羽之上。毕竟王羽成名已久,世上已经没什么人敢怀疑他的勇武了,而在此战之前,麹义只是个无名之辈,就像是当日的徐荣。 单、田二将的话,引起了一片共鸣。 把数万兵马都操练成先登死士那种水准,应该不太可能,可如果麹义执掌了大军的权柄,练出来的兵,肯定要比从前强上一大截。 冀州之富,沮授之谋,河北诸将之勇,再加上麹义超强的统率力,接下来的一仗,恐怕非常难打,比界桥这仗还要难上数倍! “大哥,众位兄长,且听羽一言。”王羽淡淡一笑,朗声道:“麹义虽强,但距当日的徐将军,还有一定差距,何况,某观其心性,他在冀州恐怕难受重用……” 麹义应该比不上徐荣,后者擅长指挥大军团作战,而麹义最擅长的则是小规模的攻坚或防御。先登死士是全能兵种,那样的兵不可能训练出太多,只能作为尖刀部队使用。 当然,麹义作为大军团的指挥,也未必就不行,如果他和沮授默契配合的话,未必就比徐荣差了,但他的性格注定了他不可能太受重用。 对这一点,王羽有着切身的体会。在注重等级,官僚气氛浓厚的团队中,情商过低,蔑视规则的人,哪怕再有本事,也很难出头。送他来这个时代的那记黑枪,就是最佳的明证。 若麹义在曹操的手下,可能需要重视,但他为之卖命的是袁绍!以袁绍那个性格,即便捏着鼻子用了此人,顶多也就是一时,不可能用人不疑的一直用下去。 王羽不知道前世麹义的结局如何,演义小说里面,此人被赵云一枪就给挑杀了,根本没在后期的官渡大战中出现。小说的经历不足为凭,但罗贯中既然把他当个龙套写了,就说明他后来的经历可有可无,影响不了大局。 对这么个人,最好的办法不是硬拼,而是设法搞离间。能把他笼络到自己麾下最好,若是不能,也要加剧袁绍的猜忌,令其自毁长城。 “原来如此。”幽州众将没人擅长这个,听了王羽的分析,都有茅塞顿开的感觉。如果用智取的方式,不费一兵一卒解决这个大患,甚至把他变成己方的助力,那形势就豁然开朗了。 “贤弟已经有了成算么?”公孙瓒急问道。 “小弟也不擅此道,”王羽摇摇头。 别说他没想到法子,就算想到了,也不会当着幽州众将的面说,这些人习惯了直来直去,喜欢交往的也是同类人。自己若是给他们留下阴险狡诈的印象,那先前下的功夫就白费了。 “不过,小弟的幕中,却颇有几位能人……”作为一方诸侯,这种事本来也不用王羽自己费神,这阴险狡诈的名声么,自然也不用他自己背。 “可是有毒士之称的贾文和?”公孙瓒眼睛一亮,自问自答道:“嗯,若有他来主持此事,倒是大有成功的机会。” 何止贾诩,还有田丰和徐庶呢,三个臭皮匠,加起来能顶个诸葛亮,这三大谋士凑在一起,商议出的计谋将是何等惊天动地? “大哥以主力进驻平原,可以就近牵制袁绍,让他无暇旁顾,不能迅速安定常山、河间等郡。若是能相持到秋收之际,我青州屯田有成,大哥也就不必为钱粮之事烦恼了。至于幽州,大哥若是担心,可遣一支偏师回返,稳定局势,同时招募新军。” 王羽趁热打铁道:“至于冀州军的弓弩……大哥无须忧虑,到时自有我青州军应对,总不至让袁绍占了便宜便是。” “贤弟说的哪里话?”他说的豪爽,公孙瓒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当即点点头,应承道:“袁绍若来,我两家自是并肩作战,怎有让贤弟独力支撑的道理?”说着,他果断下令:“纬度,你带五千步卒进驻河间府;关主簿,你带三千步卒返回幽州……” 除了田楷和刘备,他将其余的部将,各自遣回北方,单经去河间府,邹丹去中山,王门守常山,关靖回幽州招兵。 如王羽所愿,一条不算坚固的战线再次拉开,正式的告知世人,河北局势还远没到尘埃落定的一刻。 第二八一章围魏救赵 王羽和公孙瓒的布置让袁绍如刺在梗。 本以为亲身上阵,经历了这么严重的险情,多少能赢得一定的时间来整顿内部,怎想王羽居然说动公孙瓒移兵平原,结果冀州的形势还是没有彻底明朗化。 还没等战局的消息传开,幽州军的数百轻骑就抢先一步,到达了之前响应公孙瓒那几个郡国治所,控制住了当地的形势。没等地方官们权衡清楚利弊,后面跟进的上万步卒也到了。 于是,包括先前的渤海、乐陵在内,冀州的十二个郡国,就这么被硬生生的割了将近一半出去。尽管那几个郡国都算不上腹心之地,但丢了的时间越长,影响就越大,如果等到秋收,被公孙瓒取了当地的税赋,那就大大不妙了。 以兵法来说,公孙瓒分兵多处,正好给敌人提供了各个击破的机会,袁绍一度也是这么想的,但认真和幕僚们商量过后,他才发现,王羽和公孙瓒就等他分兵北上呢。 公孙瓒将半数以上的步卒分散驻守各地,除了几百游骑之外,骑兵主力尽在平原。平原郡与冀州多个郡国接壤,西面就是清河,西北是安平郡,沿黄河西南而向则是阳平郡。 界桥一战后,冀州的骑兵近乎全灭,饶是袁绍财大气粗,想要恢复骑兵建制,也须得费些时日。没有骑兵,以步兵主力北上讨伐叛逆,那后路八成要被公孙瓒轻骑抄袭,袁绍不可能指望对方还会犯同样的错误。 “为今之计,只有先攻平原,解决了公孙瓒,那些喽啰便不足为惧了。”为此召开的军议中,郭图如是提议。 “不妥,大大不妥!”有人发言,就有人反对,这就是名士多了的最大后遗症。郭图皱着眉,抬眼看看,不出意料的看到了审配那张令人讨厌的脸。 审配可没有招人厌的觉悟,他一派从容的走到了高挂的舆图前,在上面指点着说道:“主公,诸位,青州的细作回报,驻扎在历城的徐晃部。乃是泰山军的主战部队,历城离平原城不过百多里,可谓朝发夕至,况且,那徐晃用兵又素有果断之名……” 在地图上代表历城的位置重重点了点,审配又在围绕临淄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 “于禁部名义上驻防临淄,但实际上,城内常驻的精锐部队只有千余,剩下的都是普通郡兵,于禁的部队时常会以操练的名义。离开驻地,行动范围很难准确估计。只能姑且认为,是在东至安丘、都昌;北至海岸;西至漯阴这样的一个范围……” 漯阴是济南国和平原郡交界的一个县城,于禁部的行踪既然出现在这里过,那就可以认为,他随时都有可能率部出现在平原。 “也就是说,最糟糕的的情况,我军在平原会遇上青州的过半主力部队。再加上幽州骑兵主力,以及平原军的合击!呃,对了。还有王鹏举亲率的骑兵。” 发表完长篇大论,审配转身质问:“公则兄,面对这样的敌人,你有必胜的把握吗?” 郭图当然不敢接这个话茬。先前他不知道于禁的部队行动竟然这么飘忽,认为单单应付一个徐晃的话,应该不难。可听了审配的情报,他才发现,王羽老谋深算,很可能在出兵之前,就预先做了布置。 王羽的谋虑深远让他心寒,但对上审配,他却也不甘示弱:“那又如何,难道就任那二人在主公眼皮子底下耀武扬威不成?” “任敌人耀武扬威,总也比中计打败仗强!界桥一战,公孙瓒虽然伤了元气,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军若是战败,他还是很容易就能卷土重来的。”审配阴测测说道:“公则兄,你这么急于催战,莫非只是急于立功,连冀州的安危都不顾了吗?” “你……”郭图气得头上青筋直冒,死死的盯着审配,大有上前厮打一番的架势。 “我怎样?”审配又岂会怕他,斜睨着反瞪回去,意存挑衅。 换在以往,两大派系的主要人物们早就分别加入战团了,但今天却没人帮腔,众人的心思都没放在这场争吵上面。 此刻,冀州牧袁绍的脸色异常难看,光是审、郭争吵的话,也许他还不会怎么,若是大伙儿一起加入进去,说不定就把他给惹炸了,到时大伙儿就要一起倒霉了。 另外,这场争论也没什么意义。 对冀州方面来说,最好的情况是公孙瓒回幽州重整旗鼓,那样一来,冀州大可以从容攻略渤海,断开幽州和青州之间的通道,然后再选择一个攻略目标。 青州军队不多,但都是在洛阳打过连场大战的精锐,正面开战,现在的冀州军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王羽的弱点是兵少,周围敌人却多,故而不敢远离老巢,在平原开战,于禁、徐晃的部队都有可能出现,但若是在冀州,来的顶多就是王羽的轻骑。 而公孙瓒的问题是正面战力不足,轻骑兵的机动力虽高,正面攻坚能力却差,特别是在失去了白马义从这支精锐之后。另外就是他钱粮有限,无法进行持久战。 结果,公孙瓒往平原一躲,形势就大为不同了。想打破这二人的联手之势,实在难比登天。更何况,冀州军现在也需要休整。 没人帮腔,光是郭图和审配也闹不出太大动静。其实,这两个人也不是没长眼,他们始终都观察着袁绍的神情,争吵的虽然激烈,却一直控制在袁绍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 该说的都说完了,再互骂几句,两人的声音也是越来越低,几至于无。 若有所觉般,袁绍抬起了头,面无表情的在众幕僚脸上扫视了一圈,冷冷的问道:“都说完了?没人再想说些什么了吗?” 众人噤若寒蝉。 “形势不乐观?本将不知道吗?还用你们来说?现在,我要的是对策!明白吗?对策!”袁绍用力的拍打着桌案,用最激烈的动作和咆哮来发泄心中的愤恨。 与其说他是气坏了,还不如说是吓坏了,就算当初洛阳大乱的时候,他都没遇到过这样的危险。尽管那场大战已经是两天前的事了。但每每闭上眼睛,黑暗中出现的,都是那个纵马挥槊的身影,不断的向他靠近,带着不祥的死亡味道。 如果说,能付出某些代价,就能解决王羽,他宁可付出半个冀州和一半家财。不,如果这件事属实的话,他愿意付出更多。 然而,他的幕僚们,这些名动天下的名士们,却没能给出哪怕是一条不靠谱的建议,为了要不要靠近青州,他们就争论不休。难道没人明白,自己要的不是靠近青州与否,而是彻底消除青州的那个祸患吗? 他瞪着眼睛。喘着粗气,仿佛一只受伤的猛兽。幕僚们纷纷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名士们都聪明得紧,怎么会不知道主公要什么?可即便如此,他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和王羽这样百年难得一见的怪物拼命?这可不是他们的专长,别说冀州军现在也是强弩之末,就算恢复如初,面对这样一个敌人,谁又能保证必胜? 西凉诸将。令群雄闻风丧胆的徐荣,百万黄巾,无一不是他的手下败将。在开战之前。他的这些对手,哪个又不是被广泛看好,实力也占据上风? 就算不考虑这些,日前的界桥大战大家也都亲眼目睹了,从开始到最后,王羽几乎以一人之力,横扫了数万冀州军。 这还是他做客军的情况下,若是到了他的地盘上,让他集结起麾下的主力部队,冀州兵力占了上风又能奈他何呢? 谁也想不到办法,更怕想到办法后,被主公勒令去执行,承担执行中的风险,和失败后的责任。 看着这帮深谙官场之道的名士,袁绍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在选拔人才方面,是不是有些偏执了呢?越世故的人,做事就越圆滑,越不肯担当,在官场上是好助力,平时清谈议政也很得力,但真正用人的时候就…… 不过,想到那几个不知变通,屡屡忤逆自己的倔强的脸,袁绍又是一阵烦闷,那种人偶尔用一下还算顺手,若是朝夕相处,让他怎么受得了? 自己身边的人才这么多,为什么就没有既懂世故,又勇于任事的人才呢?他在心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深感遗憾。 “吾有一策,或可为主公分忧。”仿佛听见了袁绍无声的叹息,有人昂然而出。 “哦?”袁绍大喜,抬眼看时,却见说话的乃是负责情报的许攸,“子远有何妙策?”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或有一得,”许攸拱拱手,道:“攸不才,只是本着为主公分忧的心情,大胆进言,想着或可起到抛砖引玉的效果……” 袁绍懒得听这些场面话,不耐烦的打断了许攸:“好了,子远,你不要再谦虚,既有计,便道来,说得不妥,吾也不会追究,其他人也不会以此攻讦于你。” “遵命。”许攸要的就是这句话,这个时候出头,风险是很大的,不过,富贵险中求,只要拿话先挤兑住,多少也能有个防范。 “青州兵寡,王羽却示意于禁不安守本分,四处游曳,威胁我军,仗的就是他与陶恭祖交好,故而不用屯兵防守南线。眼下已经入了夏,如果能在背后给他制造点危机,他胆子再大,也不可能放任空虚的北海、东莱暴露着吧?” “南线?子远,你是想离间么?”袁绍皱了皱眉。 “非也。”许攸微微一笑,“离间须得有隙可乘,以陶恭祖和王羽的关系,更有东海糜家居中转圜,离间不可能成功。不过,徐州内部麻烦多多,尤其是琅琊,几乎处于完全独立的状态,只消书信一封,制造点事端出来又有何难?” “你是指那些泰山贼?他们会不惧怕王羽?”审配从前在韩馥手下,负责的也是情报,对周边势力的了解,并不在许攸之下。 “前次青州的黄巾之乱中,他们就曾蠢蠢欲动过,只是奉高一战,分出胜负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半途而废,但芥蒂终究是结下了,他们心里多少也会担心,被王羽算后账。何况,此番要他们出手,也不是直接与青州为敌,而是……” 许攸从容一笑,道:“徐州,既是青州的屏障,同样也是青州不得不救的软肋,与其直接对付青州,莫不如先从徐州下手,让王羽顾此失彼。他若不救徐州,主公只管驱狼吞虎,待徐州易主,青州自然无法保持先前的从容姿态,他若救徐州,主公只消遣一员上将,统率数万大军,攻略平原,又何须苦苦忧虑呢?” “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妙,妙哉!”袁绍抚掌而笑。 其实前次刘岱已经这么做过一次了,只是王羽棋高一着,把前者给耍得团团转,但这条围徐州,攻青州的策略却是很高明的。 “就这么办吧,子远,此事便全权交于与你了,好好去做,莫要让吾失望。” “遵命。” 第二八二章曹操东进 宁陵,东郡太守,奋武将军行辕内战将云集,曹操本人高踞中军首座,他的面前也挂着一张巨大的地图。这是一张中原郡县的详细地图,站在地图前,为众人讲解说明的,正是军师程昱。 “虽然还没有进一步消息传过来,但毫无疑问,日前的界桥之战,双方应该都没占到便宜,许子远所谓的大胜说法,纯属子虚乌有。他送信予我军,无非故技重施,让我军吸引青州主力,为冀州行那火中取栗之事。” 程昱的语气中不无讥嘲之意,听者也是纷纷点头赞同。 许攸这办法算不上高明,现在可不是初平元年那会儿了,诸侯联盟这种组织,到底能不能成事,大家心里都有谱,谁也不会当真。 年初时,刘岱组织的那场围攻声势也不小,连远在秣陵的刘繇都给调动起来了,结果还不是白白忙活了一场? 最积极的刘繇损兵折将,组织者刘岱灰头土脸,徐州内部那些不安定分子也被挖出来不少,被陶谦明里暗里,一个不落的来了个秋后算账。 现在袁绍又来这一套,而且用命令的姿态让自家主公打先锋,别说戏志才这样的精明人,就算是武将们,此刻也都听出了里面的门道,都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 眼下,曹军的态势不是一般的好,没动手是不知道,一动上手,袁术外强中干的本质就暴露出来了。没了孙坚,没了公孙度。袁术虽然也拥兵众多,号称有十万之众。但对上曹操和周昂的联军,却是全无招架之力,只有节节败退的份儿。 就在王羽携手公孙瓒,在河北与袁绍大战的同时,曹操兵出东郡,在陈留与袁术连场激战,先独立战于之于匡亭,败之。斩了袁术麾下大将刘祥;其后乘势追击,又在封丘与周昂前后夹击,杀得袁术大败亏输,紧接着一路追击,从雍丘追到襄邑,再从襄邑追到了宁陵。 照目前这个势头,只要再加最后一把劲。就能将袁术解决,至少也能把他彻底赶出兖、豫二州了。 就在封丘之战后,曹操已经遣了夏侯惇率领一旅偏师西进,去颍川接收地盘了。 对现在的曹军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招惹新的敌人,而是痛打袁术这个落水狗。尽可能多的从他身上捞取好处,并巩固现有的地盘,将其完全消化。 这,才是壮大实力的必由之路。 抛下现有的大好局面,去为袁绍火中取栗。招惹王鹏举那个灾星?同时,让袁绍的走狗们把豫州的地盘抢光?袁绍真当天下人都是傻子吗? 若不是主公还有质子在邺城。众将都恨不得拿棍子把那个小人得志的许攸打出去,看到最后,到底谁求谁。 “诸位所见,并不为错,”待众人稍稍安静些,曹操缓缓开口道:“不过,子远的态度虽然恶劣了些,但他的说法未必没有道理。” “主公当真有意徐州?”程昱吃惊不小。 以曹军目前的实力,避强趋弱才是正理。先前他去青州结盟,诚意虽然有限,但如果能顺利达成盟约,至少在两三年之内,曹军肯定不会主动撕毁盟约,除非王羽露出的破绽太大,大到让人禁不住诱惑的地步。 眼下,曹操的地盘包括了东郡西部,陈留郡,以及很快就能入手的颍川、梁国。东面与青州之间,隔了个刘岱;西面与西凉军之间,有吕布做缓冲;北面是盟友袁绍,南边则是被追得抱头鼠窜的袁术。 徐州富庶,迟早都是要取的,但现在可不是好时机。 就算真能取得战果,与青州接壤之后,很容易就会被卷入连场大战,王鹏举那人可不是个肯讲理,能用言辞说服的主儿,那就是个战争狂人! “王鹏举入主青州不过数月,为何肯抛下青州的事务,轻兵北上?”曹操突然问道。 不等程昱回答,他又自己给出了答案:“无非是唇亡齿寒!此子对战局有着极其敏锐的洞察力,在战前,就预计到了公孙瓒骄兵必败的可能性,故而千里赴援,将一场败仗,达成了不胜不败,平分秋色的局面。” 对目前的局势,曹操有着清晰的认识:“眼下,我军形势虽然不错,但这都是建立在北方有强援的情况下,若北方有变,我军又岂能独善?” “主公难道认为,那场大战不是平分秋色,而是公孙瓒占了上风?” 曹操微微一笑,语重心长的说道:“许子远与某也有些故旧,此番来此,为何态度这般桀骜?无非色厉内荏罢了,所以某才断定,河北的局势,恐怕是有些微妙的。” “原来如此。”程昱和众幕僚考虑事情的立场,更多的是从曹军的角度出发,而曹操想问题,则是从天下大势出发,考虑出的结论有高下,但彼此间的智慧却未必有多大差距。 无论是现在的袁绍,还从前的董卓,又或打败徐荣时的王羽,无论多强大的诸侯,也不可能以一家之力,压服群雄,这是事实证明了的。 曹操和王羽对大局的看法很一致,都是想借盟友之力作为屏障,赢得时间和空间来发展,积累了足够的实力之后,再来争雄天下。 区别只是王羽的速度太快,饶是曹操使出了浑身解数,却始终落后一步。王羽已经开始屯田了,曹操却连一块稳固的根据地还没占下来。 好在,双方选择的盟友开始体现出差距了。 袁术外强中干,先后败于刘表、张济、周昂和曹操等多人之手,尤其是和曹操在陈留境内的这一连串战斗,他接连被追击了几百里。眼见已经溃不成军了。 陶谦的徐州表面还不错,但老陶的政治手腕还是差了点。内部隐忧重重,一直没能发挥出相应的作用来。 公孙瓒的兵强马壮,就是没钱没粮,其人性格也有弱点,徐州若能及时提供援助,也许还能有一番作为,现在么,就很难讲了。 王羽这一帮子盟友已经从强援。变成了拖累,这就是曹操的优势,也是他反超的希望。 不过,王羽最厉害的,还是他自己,有他加入的话,河北战场的形势的确很难预料。特别是从许攸的态度中。意识到袁绍色厉内荏的真相后,曹操更加不敢大意了。如果袁绍垮了,无论最终取得河北的是公孙瓒还是王羽,对他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那豫州这边又当如何,难不成就放任周昂等人蚕食么?”程昱皱着眉。紧张的权衡着利弊。 在曹军加入战场前,周昂已经被袁术的全力反扑打得站不住脚了,从陈国被赶到梁国,然后又一路退到了兖州,和曹军后来对袁术做的。一模一样,就是反向变了而已。 结果。等曹军打退了袁术后,周昂一下子又抖起来了,人前人后,都摆着一副宗主国对藩属的架子,搞得曹军的一干骄兵悍将很是火大,要不是曹操压制得力,一场内讧肯定是少不了的了。 现在曹操若是带着主力东进,周昂肯定不会客气,等曹操回来的时候,好容易打下来的豫州数郡之地,能剩下几个小县城就不错了。 曹操成竹在胸的笑道:“仲德此番却是想差了,东图徐州,不过借以牵制王鹏举而已,又何须大举东进?” “主公的意思是……分兵东进?”程昱想了想,提醒道:“可是,若不能给徐州造成足够大的压力,恐怕无法达到牵制青州的效果;若压力太大,却又不致命,说不定会让王鹏举得到机会,趁势入主徐州,那就是为人做嫁了。” “此节吾也考虑到了。”曹操点点头,然后自得一笑,道:“不过,以寡击众的仗要怎么打,王鹏举可是给吾好好的上过了一课。强军是打出来的,不是练出来或养出来的,此番不正是个好机会吗?” “主公是要……”程昱眼神一凝。 王羽成名以来,好几仗都是仗着骑兵的速度和强大的攻击力打赢的,不光是曹操,他给各路诸侯都好好上了一课。入主东郡后,曹操便开始组建骑军,限于时间和财力,目前规模还不大,只有千余轻骑而已,暂且以豹骑命名之。 仗着骑兵优势,以少数兵力,给徐州造成一定打击,确实是两全之策。 既完成了袁绍的指令,可以趁机向其讨要战马、军械,乃至钱粮;同时也打击了徐州,牵制青州的兵力。 如果王羽置之不理,自己这边大可积小胜为大胜,甚至趁机占据徐州,前景相当之好。 “不过,想达到这个目标可不太容易,非军略,勇武,计谋皆擅长者不可。”程昱沉声说道:“子和将军是上将之才,可谋略方面就……未知主公属意何人随军参赞?” “嗯。”曹操低低的应了一声,他原本想让曹纯为主将,戏志才做参军。前者擅战,甚得军心,为人重纲纪,又能听得进谏言;后者擅谋,奇计百出,又掌控了情报系统,可以因地制宜的采取各种策略。这一对,是他能拿得出手的最佳组合。 问题只有一个,戏志才的身体很差。平时出入都是坐的车,照料也都小心在意,可他的病情还是一直在恶化之中,跟着轻骑打大范围的游击战,那可真是要了他的命了。 曹操很犹豫,戏志才不去的话,就只好他自己亲往,那样一来…… “属下愿与子和将军同行。”稍一犹豫的工夫,戏志才自己便站出来了。 不等曹操发表意见,他便自信的笑道:“袁将军遣许子远前来,应该还有散布消息,以舆论打击王鹏举的意思。冀州在徐州下的功夫较少,恐怕不足以形成声势,由属下前往,正好可以弥补这方面的缺陷,故某特向主公请命!” 他说话的声音不高,但却充满了不容拒绝的味道,曹操思之再三,最后还是首肯道:“那就有劳志才了。” “为主公的大业,某当效死力。” 第二八三章新的战场 到达平原后,王羽与公孙瓒辞别,返回青州境内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了。 走的时候,还是初春时节,回来的时候,却已是仲夏之季。只是过了一条黄河,所见所闻,就像是在两个世界一般。 青州的田野间,是一派繁忙景象。农夫们理都不理头顶上的炎炎烈日,弯着腰,专心的做着手中的农活儿,他们一年的盼头,就在这上面了。 无论男女老少,都被发动起来了,男人在地里做活儿;老人带着孩子们,去山上摘野菜,捡野果;女人们则被屯田官员组织了起来,去新开辟的盐田里工作。 不得不说,人类自我恢复的能力是惊人的,就在一年前,青州的残破景象更在冀州东部几个郡国之上,可短短几个月时间内,就恢复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当然,劫难留下的痕迹,还是处处可见的。 无论是田边地头的草丛中,时而可见的骸骨或兵器的残锋断片;又或是村落处,那一间间五尺高,没有窗户,门只是一把麦秸,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茅草棚子,都在无声的提醒人们曾经的劫难并不太远,希望和绝望,随时都会再次交替。 流贼的习惯是,挟裹民众入伍之后,都会把新加入者的房屋烧掉,算是个投名状,断了后路的意思。 青州屯田的政策虽然是善政,但毕竟实施的时间还短,在人手相对有限的情况下,根本来不及重建民居。青州想要真正恢复元气,为王羽争雄天下提供助力,少说也得两三年以后。 所闻所见,都让王羽深深警醒。 战争的破坏力实在太大了,尤其是反复进行的拉锯战。自己现在的力量,还不足以彻底扭转历史的惯性。但眼前的这一切,是一定要守护住的。 守护住现有的,然后慢慢扩大影响的范围,打下一块地盘,就安定一块地盘,绝对不能重蹈前世三国的覆辙,将华夏的菁华过多的消耗在内战之中。 “我青州治下的百姓,已经比周边地域强上许多了。”徐晃不知主公心里在想什么。见王羽的视线一直在田野间徘徊,只当他是关注屯田的进度,于是感慨道:“相邻的平原、济北、鲁国,都有百姓闻风而动,特别是济北,被从泰山逃走的那些蛾贼占据之后,济北国的情况就一日不如一日,这几个月,单是从历城北上的民众,就有逾万之众。进入泰山境内的只会更多。” “哦?”王羽饶有兴致的看向徐晃。尽管留住了被挟裹的黄巾,但青州的人口还是下降了很多。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就是失去主人的田地很多,大把的荒地等着人去开垦,免去了王羽和当地豪强翻脸,坏了这个时代的规矩的风险;坏处当然就是人力不足。 光是重新开垦荒田,就已经消耗了青州绝大部分的青壮劳力,再加上沿海各地新开设的盐场。预期之中开矿所需,以及造纸、铸造等手工业需要的人手,青州的人力缺口不是一般的大。 王羽本以为。要等到屯田有成,恢复到一定程度,才能吸引外地人口涌入青州,就像历史上的荆州那样,未曾想,移民潮这么快就初具规模了。 “主公之前,中原虽大,哪里又有小民安居之所?遭了战乱的地方,固然有若炼狱,就算未曾遭乱的地方,百姓又何尝不是深受其苦,交税纳粮,被征兵,还要忍受胥吏敲诈,粮价飞涨之苦。也就是咱们青州,弊政一扫而空!” 徐晃一脸自豪的笑道:“有主公守护,青州安若泰山,又有诸多善政,百姓不来怎地?就在上月,已经有东郡的百姓跋涉百里而来。待到今年秋收之后,慕名而来的人只会更多。” “东郡也有人来?” 东郡在黄河边上,奔腾而过的黄河滋润得这里每一把泥土都能攥出油。在充足和养分和温暖天气的作用下,即便到了冬天,田野间也不乏油油绿色。 所以,这里历来是兖州最富庶的地方,有人从这种地方逃来青州,只是听着,王羽就觉得一股自豪油然而生了。 “是啊,初闻时,末将也吓了一跳,但后来陆续一直有人来,也就见怪不怪了。”作为武将,守护一方,本就是徐晃的志向,现在治下已经有了人间乐土的模样,他的心情当然很好。 “不过,”徐晃皱皱眉,话锋一转:“入了五月后,入境的人就少了,不知是不是与曹操效仿我青州,施行的屯田之策有关。只是,以末将所知,东郡的屯田之策,远及不上我青州的善政,顶多只是给人吃饱饭罢了……这其中恐怕有些古怪。” 王羽点点头,曹操是个有大志的,实际上,第一个在三国时代施行屯田的,就是此人。正是靠着且屯且战,提拔寒门人才的政策,曹操才得以在惨烈的中原大战中脱颖而出。 认真来讲,是自己学曹操才对。 以此人的眼光,应该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治下的人口流失,说不定会联合刘岱,设些关卡什么的。只是,单凭设下关卡,就能阻截住当地百姓逃难么?此事,未必就这么简单,说不定还有其他玄虚。 尽管心中存了疑虑,但王羽却也无意深究,这次回来,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实在无暇在这些细节上多做耽搁。 如今天下形势瞬息万变,作为青州北路的镇守大将,徐晃当然不能擅离职守,给王羽送送行倒还无妨,送出太远,风险就太大了。 借由徐晃之口,对屯田的进度有了一定了解,后面的路程王羽便不多做耽搁了,轻骑快马的沿着官道,不几日就回到了就别的治所临淄。 比起王羽离开前,临淄的人气又增加了不少,主要是由于学院正式开始运营的关系。 蔡邕、孔融、管宁等一干名士,单是拿出一位,号召力就已是非同小可了,将如此众多的名士聚集在一起。造成的轰动效应也是可想而知。 不但轰动了青州,连徐州、兖州,也多有人慕名来求学。别说是乱世,就算是太平年月,这样的机会一样是绝无仅有的,光是想拜访一遍这些名士,就得花上一年半载的时间来游学了,与诸位大儒一同坐而论道。这种机会让人想都不敢想。 当然,王羽的威名在这其中,也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 战无不胜的统帅,雄踞一方的诸侯,屯田、养士,诸多政策实施下来,怎么看,怎么像是个胸怀大志的。 这世上永远不会缺少聪明人和投机者,青州的新兴势力还在刚起步的阶段,这个时候加入进来。很容易就能占据到相对较高的位置。一旦投机成功,那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了。 何况。青州招收人才,本着的还是有教无类的原则。 无论是商人、工匠,还是盗贼罪犯,甚至包括女人在内,只要有一技之长,就有机会在青州一展身手。冠军侯虽然年少,但在用人方面的魄力。绝对是一等一的,比那位西楚霸王强出百倍,也只有高祖刘邦、光武帝刘秀这样雄主才能胜其一筹了。 想出头没有机会的。有机会出不了头的,以书院为契机,各种各样的人才向临淄汇聚而来。一时间,临淄这个古都,仿佛时光倒转,回到了近千年之前,齐国称雄于世的鼎盛时期。 势力大了,但迎接王羽凯旋的声势却远不如前。 一是王羽回来的太快,他这次回来,只带了数百轻骑,行程极快,与徐晃派出的信使几乎跑了个前后脚。 二来,刺史府中的重要人物大多都不在家,除了贾诩和刚回来不久的徐庶之外,就只有几个女眷跟了出来,连老王匡都在书院忙碌,以至于无法及时通知了。 好在,王羽本来就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经历了连场大战,知道家人一切都好,就足够了。 徐庶似乎有什么要紧事要说,才寒暄了几句,他就急不可耐的想要开口,结果被一边的贾诩一把扯开。 王羽一时也顾不上许多,因为从一照面开始,那三双秋水般的眸子,就已经定定的注视在他的脸上了,暖暖的饱含情意,幽幽的带着幽怨,淡淡的还带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味道。 王羽有些纳闷,貂蝉和蔡琰都不是第一次见他外出征战了,怎么这一次表现得这么奇怪呢?好像特别担心,难不成因为对手是袁绍?也不对,自己知道袁绍强,是因为两世为人的关系,两个女孩不可能把袁绍当成比徐荣更强的敌人吧? 貂蝉的表达一向比较热烈,看见期待已久的身影在眼前出现,她迟疑了片刻之后,就像是小鸟一样扑进了王羽的怀里。 王羽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血腥味和汗臭味一并钻进了她的鼻孔。她把脸抬起来,皱了皱鼻子,略显有些惊异。转眼,就又毫不犹豫地贴了上去。双手将王洵的后腰搂得紧紧的,唯恐一松开就要失去。 王羽笑吟吟的抱着貂蝉,感受着自己胸口一点点变得湿润。 几个多月来,他感受的是纵横沙场的畅快,和生离死别的悲壮,对于战争,他有了更深刻的领悟,初临贵境时的游戏心态,离他已经越来越远了。 从没有一刻,他的心脏如现在般柔软,里边充满了幸福与满足。这是他的家,他的女人,他这辈子要保护的所在。没离开之前,不觉得有多牵挂。几个月不见,才一点点发现家的重量,体会到何为眷恋。 “你,你可回来了?”貂蝉哭得唏哩哗啦,鼻涕眼泪一起往王羽胸口上蹭,把战袍上的尘土和血迹重新润湿,染了自己满脸。 王羽轻轻笑着,没有回应。长满茧子的大手,慢慢从对方丝一般的头间捋过。由根,到梢,说不出地惬意。像是放宽了形势,貂蝉小猫般依偎在王羽怀里,呼吸声渐渐变得细长,竟像是睡过去了。 王羽低头看看,然后诧异的抬起头来,和另一道带着泪光的明眸在空中相遇,感受到了相同的情绪。 “琰儿,出什么事了吗?” “相公回来了就好,外面有些风言风语,妹妹听过后,很是担心,已经几天没睡好了。”蔡琰表达感情的方式一向含蓄,但语声款款中的波动,让王羽听得更加心疼。 “流言?界桥之战的?”王羽心中一动,有点明白了,转向徐庶和贾诩,两位谋士肯定的点了点头。 这算是……嗯,舆论战么? 王羽嘴角一挑,露出了一丝冷笑,跟袁绍这种擅长阴谋的人打交道,果然大意不得,一不留神,就被钻了个空子。不过,跟哥玩舆论战,袁某人似乎还嫩了点罢! 第二八四章舆论体系 事实很简单,一点都不复杂。 许攸奉了袁绍的命令四下串联,为了鼓起诸侯们的勇气,他稍稍将界桥之战的过程加工了一下,然后再将消息传达给各路诸侯。 事实上,他这样做也不算是骗人,在王羽和公孙瓒看来,这一仗就是失败了的,幽州军没能达成原本的目标,损失也很惨重。不过,某种意义上来说,失败和输其实是两个概念。 王羽的形象,很大程度就是建立在他战无不胜的威猛战绩上的。 虽然在孟津面对吕布的时候,他选择了转进,应该也算是输了一阵,但吕布对此却不屑一顾。当事人不宣扬,其他人又有什么鼓噪的理由? 所以,许攸宣扬的战果,很快就引起了轰动。 接下来,第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许攸之所以被袁绍委以重任,就是因为他交游广泛,所以能从很多渠道打探到消息,反之,当然也不存在问题。 于是,有关于界桥之战的消息就此流传开来。 对着诸侯和名士们,许攸当然不能以谎言骗人,宣称这场战事的胜利没问题,击退气势汹汹的公孙瓒,本身就是一个胜利,但过程却不好编造杜撰。 而真实的过程若是说出来,那还怎么好自称大胜?那么有利的局势都被人翻了盘,好悬没连主帅都被捉了去。 所以,许攸只能用春秋笔法,省略过程,直接说结果。 白马义从全军覆灭; 幽州骑兵损失惨重,伤亡过半,率先发动攻击的骑兵近乎全灭;再加上,幽州步卒被击溃,溃逃等等…… 尽管不少精明人都猜到里面有猫腻了,可是,单是摆出来的这些战绩。袁绍也全身而退了,他自称此战获胜也不为过。 一年多以来,王羽带给各路诸侯的压力相当之大,特别是他在青州推行的新政,更是触动了很多人脆弱的神经。而他战无不胜的战绩,正是压力的来源。 因此,没人理会许攸的话里面不尽不实的地方,根据许攸交代的战果。诸侯、名士们纷纷脑补了其中的过程,然后以各种方式,大肆宣扬了出去。 这个结果,正是许攸想要的。 这个时代,地方豪强就是舆论主导者和传播者,只要他们信了,其他人不信也得信。 至于这么做的好处,那就太多了。 首先,可以增强反青州势力的信心,拉拢更多的人加入袁、曹同盟。 曹操打得袁术屁滚尿流。袁绍又同时解决了公孙瓒和王羽,袁、曹同盟如今也是声威赫赫。以这样的声势,可以令得很多小诸侯望风披靡,纳头便拜,就算是刘岱这样的大诸侯,也不得不重新考虑加入同盟的必要性了。 其次,可以打击对手。 袁术之所以还在豫州死撑,就是指望着几个盟友帮忙挽救他呢。听到界桥之战的消息后,他这点指望算是彻底没了,抱头鼠窜是他唯一的选择。 陶谦是联盟中唯一还没对外采取军事行动的。不是他有意背盟,而是徐州内部不稳。这个消息肯定会增加徐州内部的动荡,增强反对派系的信心和声势,最少也可以消除徐州的军事威胁。 青州比较麻烦点,现在的青州士子自成一系,民政方面又处于统一的严格管理之下,许攸想派几个细作混进去都难,更别说传播流言了。不过,青州终究不是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外界的舆论终归也会影响到他们。 至少,从兖州向青州的移民潮就止住了。 青州的威慑力,全在王羽一人身上,他倒下了,甚至只是打了一场败仗,都会引起相当大的疑虑。 许攸的战第绩诠释得很有章法,他说幽州军率先冲阵的骑兵近乎全灭,而王羽喜欢身先士卒的习惯也是众所周知,其中的暗示就是:王羽很可能已经战死了。 不得不说,许攸这一手没花多少力气,但效果却是相当惊人。 也就是王羽这次在外的时间不长,周边的势力暂时对青州也造不成太大的威胁,流言的影响倒还不算致命,只是把蔡琰和貂蝉吓的不轻。 两人既要强作欢颜,瞒着老王匡夫妻,又要暗自担忧挂怀,几天工夫,就清减了许多,让王羽看得好生心疼。 但以后就不好说了。如果他远征在外个一年半载的,前方没消息,后方流言四起,再有某一路或几路邻居侵攻入境……那就不是家里的两个女孩担心睡不着这么简单了。 尽管这个结果在王羽看来已经很严重了,但比起青州人心惶惶,以至为敌所趁,还真就算不得什么。 因此,从这个角度来思考的话,王羽反倒是很庆幸。 许攸这招发动的早了点,效果不够好,有了这第一次,自己意识到了,再用就没效果了,没准儿还会被自己反制。 先安抚了二位妻子,王羽扯着徐庶、贾诩到了府中,准备好好商议一下此事。 原本他的计划中没有这一项,不过,听过徐庶传达的最新军情之后,他觉得有必要认真研究一下,尽快拟定出个方案出来。 他对这个世界造成的影响越来越大了,否则就不会有曹操轻骑东进,袭扰徐州这种事发生。要知道,现在才是初平二年,曹操和徐州的战事,至少应该在一年以后才发生。 不过,现在天下的局势已经乱成一团了,有些他影响不到,有些却是他想不影响都不行。 “在青州境内,流言还是能控制得住的,在青州之外,就比较棘手了,除非公路将军肯帮忙。”贾诩搓搓手,叹了口气:“不过,公路将军如今自顾不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逃出豫州,去扬州了,只怕是指望不上的。” 其实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王羽在家里坐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这个主心骨不动窝,再有多少流言都是白搭。 可是,带少量兵力增援冀州这个重任,别人却也担负不起。别的不说,单说和公孙瓒的合作就是个问题。 有了界桥之战的教训,公孙瓒的脾气多少会收敛一些。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贾诩最擅长的就是揣摩人心,他相信。等局势有所改善之后,公孙瓒迟早还会犯类似的错误。 王羽亲自去的话,就算劝不动公孙瓒,也能自由的采取行动,换了其他人,肯定不能这么做。不是把两家关系搞砸了,就是把自家的兵马白白搭进去。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王羽的本性,让这位主公坐在家里运筹帷幄,而不是披甲上阵。这事儿比让公孙瓒变成老好人难多了。 贾诩不打算尝试,他只管把难点指出来就是了。 王羽点点头。又转向徐庶:“元直,你怎么看?” “以我军目前的施政方向,或可从民间想想办法,只是,要如何避过豪强这一层,庶还没有想到。”和贾诩比起来,徐庶是个勇于任事的。贾诩点明难点,他直接顺着前者的话头,提出了个解决的方向。 “民间?难不成让细作扮成游方郎中。走街串巷的散布流言么?这办法能不能行得通还是两说,就算真的行得通,你以为诸侯们都是瞎子、聋子吗?”对徐庶的话,太史慈不用思考,就能唱出反调来。 王羽看看太史慈,有点明白后者为啥非得要跟过来了,他就是来找徐庶茬的。 本来王羽有意拒绝,怎奈太史慈还拉上了赵云,赶太史慈走简单,但把赵云一起赶走,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太史慈态度恶劣,但徐庶却也不恼,相反,看他神情语气,倒是大有英雄所见略同的意味:“嗯,子义兄言之有理,庶也是思及于此,就无法可想了。” 用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太史慈自觉无趣,砸吧砸吧嘴,不说话了。流言什么的,他才不在乎呢,今天跟来,是另有目的。 “元直的建议,还是很有道理的,至于方法,其实也不难。通往民间的渠道不止一条,那些刻意的,很容易被人看破,采取针对性的措施,但也有些潜移默化的方法,见效可能不太快,但想防范或者反制却也很难。” 舆论战在后世算是司空见惯的东西,由于通讯方式的不同,很多手段都无法照搬,但其中的原理却大有拿来应用的余地。 王羽想着,反正也是要采取措施,与其以防范为主,还不如借着这个机会,建立个舆论体系出来。 这个系统面对的是那些不识字的百姓,这些人在这个时代没有话语权,除非用太平道那种方式把他们煽动起来,否则,他们对天下大势起不到多大作用。 而王羽本来也没打算让他们起多大作用,只是想着多一条舆论渠道来表达自己的观点,将想要传达的信息传递出去,比如一些简单的道德观什么的。 简而言之,就是引导社会风气,为将来推广青州新政打基础,顺便防御流言对青州的攻击。 “至于方式么……”王羽敲了敲桌案,笑道:“可以采取小说和戏剧的方式,现在青州境内传播,等时机差不多了,不用咱们自己费力,就能自行传播出去。” “小说?戏剧?敢问主公,此为何物?”徐庶兴致盎然的问道。 “嗯,怎么说呢,就是一种文学形式,用所有人都能听得懂的语言和文字写故事出来,在故事中蕴藏些内容。比如这次的界桥大战,许攸把声势都造起来了,咱们要反驳很吃力,不反驳,气势又弱了,就可以采取小说或戏剧的方式,把这场大战的过程编成故事写出来……” “寓言?不对,比寓言更……”庄子很喜欢用说故事的方式表达自己的观点,不过,他的故事都相对有些深度,对贾诩、徐庶这种受过正规教育的人来说,王羽提出的小说,绝对是个新鲜事物,以两人的才智,理解起来也颇有难度。 “这样好了,此节暂且放下,回头我去找文举公他们商议商议,写出来东西,你们一看就知道了。”王羽拍拍手,将这些细节略过,把话题转回正题方向:“元直,曹操袭扰徐州之事,到底如何,你且说说罢。” “遵命。” 第二八五章徐庶定徐州 曹操对徐州的袭扰,严格来说算不上什么大麻烦。 他采取的战术,与王羽对付青州黄巾时完全一致,黄巾没有稳固的根据地和钱粮供应,轻骑袭扰可以沉重的打击他们的士气。但对家大业大的徐州来说,千余轻骑在外围的袭扰,顶多只能造成些许困扰罢了。 真正威胁到徐州的,是轻骑袭扰带来的副作用,其内部矛盾被激发并激化了。 徐州辖内共有五个郡国。 最北边的琅琊处于半自治状态,以臧霸为首的泰山贼名义上从属于徐州,实际上是听调不听宣的;东海、下邳目前都掌握在陶谦手中;广陵太守赵昱乃是徐州名士,是陶谦赴任后,费尽心思才请出来的大能,职位虽在陶谦之下,但态度上就没那么客气了,算是平起平坐。 臧霸、赵昱虽然桀骜,但在对外方面,还能和陶谦保持一致,面子上好歹还能过得去。相对而言,彭城相薛礼就棘手得多了。此人是徐州地方实力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在彭城算得上是大权在握,在之前的几次危机中,都表现出了和陶谦离心离德的倾向。 彭城国算是徐州西面的门户,把这样重要的地方交在薛礼这个不安定分子手里面,陶谦自然不大放心。 他自己无暇分身,便派出了同乡笮融出任下邳国相,一方面负责督运广陵郡、下邳郡和彭城郡,这三地的粮食到郯县。另一方面就近对薛礼进行监视和压制。 他的策略倒是不错,在下邳建立了后续的防线。就算彭城真的出现了不稳,也能抵挡一阵。结果,笮融这个同乡给老头背后来了一刀,此人到任下邳之后,不但没对彭城采取任何措施,而且还截留了三地的钱粮,全部中饱私囊。 说是中饱私囊可能还不够贴切,因为这些钱。他都拿去广兴佛寺庙宇了。他要求下邳郡百姓日夜颂读佛经,这使得附近各郡的和尚、尼姑和佛教徒迁入下邳郡,前後高达五千多户之多。 在初平二年的四月八日,也就是佛祖诞辰那一天,他在下邳举行了盛大的浴佛会,光是在路旁设酒宴的费用就要以十万计。 挨了这一闷棍,陶谦一下就气病了。 徐州的形势因此也是混乱不堪。曹军轻骑的到来,更是大幅度的加剧了此间的混乱。 彭城薛礼待价而沽,随时都可能投靠外敌;下邳笮融丧心病狂,把好好一个下邳国,搞得跟所谓的地上佛国似的,因为笮融减免佛教徒徭役。百姓都无心从事生产,一心只想着到寺庙里烧香拜佛;最后,还有作壁上观的臧霸。 当务之急是讨伐笮融,其次是解决薛礼。但地方派肯定是不会配合的,笮融的背叛是陶谦这一派的窝里斗。地方派看热闹投效还来不及呢,哪里肯帮老陶的忙? 目前。凭着心腹曹豹手中的丹阳兵,和糜竺等地方派的支持,陶谦勉强还能控制住东海的局势,再远的地方,就鞭长莫及了。 曹军的轻骑,与其说是在袭扰,还不如说是保持威慑。 细说了一遍徐州的形势,徐庶总结道:“曹操此人确实不可轻视,虽然千里之外,但他对徐州的形势可谓洞若观火,派来的一文一武搭配的也很合理,那戏志才极擅谋略,若是局势一直恶化下去,最糟糕的结果,徐州将不战自溃,为人所轻取。” “元直,以你之见,我军若调兵增援,局势将如何演变?”王羽眉头大皱,入主青州后,两个有力盟友突然都变成了拖后腿的,这个事实让他感到很有些郁闷。 公孙瓒还好,对于河北战局,王羽早有心理准备,并针对性的采取了措施。可徐州这边就太奇怪了! 明明在曹操大举入侵之前,徐州是很太平的地方啊!难道这也是自己引起的蝴蝶效应?否则怎么会突然跳出来这么多反对派?甚至连陶谦嫡系都闹了这出窝里反? 笮融?此人是谁,小说里似乎完全没提过。 薛礼?那不是薛仁贵的名字吗? 曹豹倒是有些耳闻,此人跟刘备相当不对付。 王羽的先知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对天下大势和名人的事迹,他能如数家珍,可放在徐州内部的动乱上,他就两眼一抹黑了。 谁知道,看似太平的徐州,风平浪静的表象下面,竟隐藏着如许的波涛呢? “最大的可能,是地方派携手抵制,若是抵制不住,他们很可能会勾结外敌。我军在正面作战的同时,还得小心来自背后的暗算。” 徐庶的情报系统涉及的范畴很广,刺探并收集情报,加以分析,拟定策略,都是他的职责所在。而徐州,更是他关注的重中之重,早在王羽回来之前,他就已经反复推演过徐州局势的演变了。 “如不能速胜,我军有限的兵力就会被拖在徐州战场;如果河北再生变故,我军又需得分兵北上;两面开战,对我军兵力、后勤的压力都极大,如果再有人看到我军内部的空虚……”徐庶话没说尽,但王羽已经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了。 “那我军就得三面作战了。” 三面开战,三面都是强敌,这本来就是王羽极力要避免的战略态势。 他试图营造出的局势是后方暂且维持,全力先解决了河北再说。现在公孙瓒已经听从他的劝告到了平原,肯定不能让对方孤军作战,而徐州这边,同样不能不管。 尽管历史上,徐州的危机是在几年后才爆发的,但现在王羽已经意识到,自己造成的影响越来越大了,很难说会不会出现意外。 现在掉以轻心,等徐州真的易了主,那就追悔莫及了。 可是,不能派遣大军过境,又不能放任不管,难不成再搞一次刺杀?王羽摇头苦笑,眼角余光在徐庶脸上扫过时,却是心中一动:“元直,你已经有了什么想法么?” 分析过进军徐州的利弊后,徐庶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微笑,那是一种糅合了自信和勇气的笑容,让王羽想起了当初在黄河畔的自己。 徐庶拱拱手道:“启禀主公,庶以为,兵贵精不贵多,想要解决徐州危机,这个道理正好适用。大军压境或许会引起地方上的反弹,若派去的只有少量精锐,就不会引起太大重视了。或者可以用出使的名义,带上几百护卫,就更隐蔽了。” 徐庶的计划很大胆,却也算不得多离谱。 少量精锐能否影响大局?先有班超,后有王羽早就已经给出了答案,眼下,青州甚至还专门有这么一支队伍,最擅长的就是搞潜伏、刺杀这些勾当。 所以,哪怕是一向和徐庶不对盘的太史慈,此刻都没提出反对意见。众人都凝神思考着,权衡着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王羽一手覆额,沉吟道:“若单是笮融、薛礼这一干人,倒是不足为虑,以元直之才,就算不能手到擒来,也不会有太大险阻,问题是那个戏志才……” 对戏志才这个人,王羽的了解不多,这人在历史上没多大名气,目前在曹军内也很低调。不过,王羽很清楚,郭嘉接的就是此人的班,通常来说,接班者的能力都没有前任者高,看看东吴的例子就知道了。 周瑜之后,接班的是鲁肃,然后是吕蒙,再后…… 当然,郭嘉可能是个特例,但这不是轻视戏志才的理由。现在的徐庶并不是历史上那个游学多年,学有所成的神奇军师,只是个初出茅庐不久的少年,对上戏志才这样的对手,预期真的很不乐观。 徐州目前的形势很不利;徐庶带去的人马也没有戏志才多;此外,王羽现在也没有助手能配给徐庶,他麾下的大将都各有辖地,暂时有空的只有太史慈和赵云,但河北大战,这两个人王羽肯定是要带在身边的。 人才还是少啊,河北开战之前,是不是应该想办法再挖掘几个人才出来呢? 一句话说到半截,王羽便陷入了沉思,徐庶却是极不服气,他自忖才学、名声不如戏志才,但他也有戏志才没有的优势。 阵列而战,青州的特战队未必很强,但应付起眼下这种错综复杂的形势来,擅长潜伏、刺杀、伪装,个人战力超强的特战队比曹操的轻骑兵可强多了。 再说,投军之后这一年多,他可不是白历练的。青州情报系统,有很多他从来没听第说过的规矩和章程,初看很奇怪,越琢磨越有道理,这些新鲜事物打开了他的视野,在这基础上,他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 徐庶不会轻视戏志才,但他同样不会妄自菲薄,见王羽犹豫不定,他踏前一步,朗声道:“庶愿立下军令状,此番去徐州,若不能成功,甘领军法!” 王羽也没想到,自己走了个神,居然变成了对徐庶的激将。立军令状什么的话一出口,那就是破釜沉舟的意思了。若是被拒绝,对积极性和忠诚度将会有极大的损伤。 “那徐州事,就拜托元直了。”王羽郑重起身,将这桩重任交托给了徐庶。 “庶当效全力!” 第二八六章甲坚兵利 徐州的事由徐庶出马应该是最佳的选择。 他带的兵虽少,却也有陶谦的势可借,局面不算太不利,只是对手比较强。不过,以徐庶的本事,就算不能马到成功,应该也不会继续恶化才对。 为了确保万全,王羽还特意从历城把管亥给抽调回来,与徐庶一道南下徐州。管亥打不过太史慈,但也算是一员悍将,有他持刀护持,至少徐庶个人的安全系数是大大增加了的。 解决了徐州的事,剩下的事情虽多,但都不是一时三刻,拍拍巴掌就能解决得了的,王羽并不急在一时。 小别胜新婚。 接下来的几天,王羽过得极其滋润。 要么跟貂蝉腻在一处,说一些只有两个人才懂的情话,做一些让彼此都开心的事情。要么找上蔡琰一起,听歌,奏曲,打情骂俏;又或把二女拉在一处,琴瑟和鸣,乐此不彼。 当然,他不是沉醉温柔乡,顾不上正事了,只是他要做的几件大事,涉及都很广,不是单凭他拍拍脑袋,就能解决得了的。 对冀州行反间计,需要贾诩出谋划策,田丰从旁参赞,毕竟后者对冀州的情况最熟,与沮授更是有不错的私人交情。 没错,王羽想解决的不单是麹义,沮授也是他的目标之一。没了这一文一武,余者虽然也不能说都是无能之辈,但对付起来可比现在容易多了。 重建白马义从的事更复杂。 重建骑兵需要战马,还需要好骑手。公孙瓒虽然同意王羽派人去幽州募兵了,但来回在路上耗费的时间却很长。另外。幽州地广人稀,招到的精锐的比率虽高,但形成规模却很难。 更重要的是,公孙瓒自身的损失也很重,想从他那里搞战马倒是不难,但想象从前那样敞开了供应就难了。 为此,王羽必须多找一条采购战马的渠道。 辽东,这个先前只是随手拉上的盟友。在王羽心中的地位陡然增强。不过,自从年初的海战之后,辽东的船只就一直没有再次出现,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但白马义从的重建却是势在必行,王羽奉行的是精兵策略,相对而言,骑兵的性价比是最高的。王羽自然要把重建工作放在第一位。 再有,就是为接下来的河北大战做准备。 青、幽联军和冀州军比起来,各有优劣所在。 联军的兵精锐程度较高,特别是骑兵,王羽犀利的反击,正是从骑战开始的。 而冀州方面的优势在于强大的补给能力。以及装备上的优势,特别是配置率极高的弓弩。 界桥之战中,由于布阵的关系,冀州军的这个优势在王羽冲阵阶段没能彻底发挥出来。但在后期变阵后,公孙瓒冲阵的过程中。冀州军将弓弩对骑兵的克制发挥得淋漓尽致,生生的挡住了幽州军的猛攻。 因此。下一仗,无论冀州军的主将是谁,想必都会扬长避短,不再用骑兵与联军争雄,王羽也就没了乱中取胜的机会。 王羽原本的计划,正是打算调集于禁的御林军,和徐晃的重装步兵,在合适的机会渡河,与幽州骑兵夹击来犯的冀州军。 不过,现在形势有了变化,于禁的部队需要抽调一部分到南线,以防徐州有变。 这样一来,冀州军在人数和装备上,就都占据上风了。阵列之战中,强弩可以抵消骑兵的优势;人数和兵甲上的优势,又能抵消掉己方士兵更精锐的优势。 在优势不明显的情况下,这场河北大战的结果,很可能跟界桥之战相似,或者更糟。 打成消耗战,可不是王羽想要的,他摆下了这么个局,就是想吸引袁绍来犯,趁机给对方来一下重的,让他很长时间缓不过劲来,给自己赢得发展、喘息的时间。 这个节骨眼上,扩军是不可能的,单纯增加军队数量没用,而且征兵之举还会削弱领地的发展潜力。最好的办法是想办法克制强弩,把骑兵的优势重新发挥出来。 这是个难题,办法不是没有,但实施的难度却很高。 重装骑兵,本身就有克制弓弩的作用,幽州骑兵都是精锐,战马也是良驹,差的只有盔甲而已。若是有足够的铁甲和马铠,把幽州军武装成一支重装骑兵,袁绍有多少强弩也白搭,直接踩过去,就把他们踩平了。 然而,那是不可能的,别说打造五千具铁甲和马铠了,就算只有五分之一,也是青州不可承受之痛。 铁甲这东西乃是军国之器,打造一具,不考虑耗材,也需要一名熟练工匠花费数年的时间。一具鱼鳞甲约重四十斤左右,马铠覆盖的面积大,重量也不在铁甲之下,甚至犹有过之。构成铁甲重量的,基本上都是铁。 一个骑兵就要耗费上百斤精铁,打造重装骑兵的耗费之大,也是可想而知。 所以,即便以冀州之富,张颌的大戟士也只有千余人,不是袁绍不想扩大规模,实在是耗费太大了。 不差钱的袁绍,都被难住了,何况王羽和公孙瓒这对还在温饱线上挣扎的难兄难弟? 再考虑到短时间内,打造大量铁甲需要的工匠数量,足可以让一方诸侯感到眩晕了。也正因如此,当日的汉灵帝,以帝王之尊,依然郑而重之的把几百具上好的铁甲藏在了宝库里。 不用怀疑,在这个时代,这东西就是宝贝。 王羽搞的那支重骑兵,数目只有二百,骑手身上穿的也不是鱼鳞甲,而是逊色一筹的扎甲。战马的马铠,也没大戟士的马铠护持的那么全面。就这样。他还当做宝贝似的,出战的时候。根本没带在身边。 现在,让他弄上千具马铠来武装幽州骑兵,他确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打仗,在士气、训练等主观因素之外,靠的就是甲坚兵利。没有甲,也可以在兵器上想办法,王羽也是用强弩的老手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是个办法。 可这样一来。问题就又回到原点了。打造强弩的耗费比铁甲略低,但需要的人工却不比铁甲少多少,想第在这上面做文章,和拼铁甲没啥区别,都属于军备竞赛的范畴。 所以,在正式作出决定之前,王羽要先全面了解领内的经济状况。因此,他必须得等糜竺、国渊、宫天这一干人到了,才能开始。 战争,说到底,拼的就是经济。 “……包括东莱、北海开设的几个新盐场在内,海盐产量已经达到了相当的规模。东海沿岸的盐场,九成都控制在了我军的手中。目前属下正在做的,主要是以各种手段,严厉打击那些不识大局的豪强,采取的是先礼后兵的方式……” 有糜家的分销渠道。再加上宫天这个熟门熟路的私盐贩子,青州的盐政已经正式上了轨道。虽然时间还短。未能彻底达成垄断,操控市面的盐价,但单就目前盐场的产出,收益已经相当丰厚了,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这方面的收益将会越来越庞大,成为青州的支柱产业。 生产海盐的技术含量不高,所以,在盐政上,王羽采取的是按分工来分成的方式,糜家主要提供情报和分销渠道,生产纳入刺史府的统一管理,同时,刺史府还负责清除竞争对手。 卓见成效的盐政产生的利润,糜竺还看不在眼里,他更看重的是王羽在合作中表现出来的重视。明明白白,比例高达四成的分成,让他对未来也是充满信心。 当然,王羽的付出也不是没有回报的。 糜家的潜力,可不仅仅是做个分销商而已,他家的上万仆从中,有三成是各种工匠! 汉朝民间武风极盛,并不限制民间的武力。所以,当初王匡招募私兵的时候,能打造出一支强弩兵,强弩虽然是大杀器,但只要有钱,就能搞得到。 东海糜家的财力,比泰山王家要高出几倍,能打造兵甲的铁匠,足有八百之众,这批人被王羽一股脑的征用了,和王羽先前收集的铁匠一起,统一由新成立的将作监来管理。 屯田之处,这批工匠的主要生产力都放在农具上来,现在,随着屯田慢慢上了轨道,将作监的产出也重新转回了正轨。 当然,其效率离王羽期望的还相差甚远,月产的盔甲和强弩,不过十数具罢了,对拥兵两万的青州军来说,还是杯水车薪。 “徐州的形势动荡不安,但却不影响士子们对青州纸的追捧……”糜家涉猎的产业极多,早在与王羽接洽之前,其家中就有懂得生产纸的技工,所以,王羽把这方面的任务也是全权交给了糜家兄弟负责。 “茶的收购,属下也进行了一部分,按照主公的指点,收购了大量劣茶,并且制成了茶砖的形势,不过,辽东那边一直没有消息,所以……” 在熟悉的商业领域内,糜竺的办事效率极高,王羽临行前交代的事情,他都办得差不多了。 听了一遍情况,王羽对青州目前的经济状况大致有了个谱。 除了对辽东的贸易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在朝着良好的轨道上运行着,不过,一切大多都还是个雏形,还不能指望以此来和冀州拼富。 想要解决军备上的难题,只能另出枢机了。好在,早在数月之前,他就有了一个想法,现在正好可以付诸实施了。 “子仲先生,纸的产量,还能进一步提高吗?” “可以,”糜竺下意识的点点头,继而迟疑道:“不过,就算加上书院和刺史府的用度,现在的产量也已经犹有富余了,这纸保存不易,在全面推广出去之前,实不宜再扩大生产。” “嗯。”王羽点点头,笑着解释道:“扩大生产不是为了往外卖,而是为了造盔甲。” “什么?造盔甲?用纸?”糜竺等人都是大吃一惊,瞠目结舌的看着王羽,脑子里一片混乱,怎么都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然后,他们看到的,却是王羽很肯定的答道:“对,就是纸甲。” 第二八七章集思广益 “能行吗?” 五月,青州刺史府内,这个句式成了流行词。 但凡有一定身份的幕僚,闲暇时见面,略略寒暄几句之后,互相之间肯定要问上这么一句。 “这事儿啊,还真不好说,主公行事向来天马行空,他既然说的那么笃定,也许……”出于对王羽的信心,大多数人都是半信半疑,毕竟这一年多以来,主公已经完成了那么多奇迹了,也不多这一桩。 为了给自己的话找注脚,这些人还提出了证据:“别忘了,收降黄巾那会儿,主公可是带人从泰山顶上飞下来的!” “那,不一样吧?”持疑者也没那么容易被说服,“用大风筝载人,说到底,算不上多新奇的东西,关键是要胆大,我家主公最出名的不就是豪胆无双么?可现在这个……终究还是不成的吧?” “成不成,光靠说嘴有什么用?等东西做出来了,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的也是。不过,用纸造铠甲这种事,实在让人摸不清头绪,也不知主公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有什么可奇怪的?说起来,改良后的青州纸,不也是主公亲自制作的吗?当时幕府诸君本待以君侯的名字命名之,却被君侯推辞了,说是借助了众工匠之力,不能独居此功,故而才命名为青州纸。以主公的深谋远虑,说不定他早就……” “有道理。” 类似的议论。在刺史府内随处可闻,王羽造纸甲的设想委实让众人惊讶了一番。 无论信或不信。众人讨论的也都不是纸甲的具体情况,而是从王羽的各种事迹中推断。这是儒家观念对世俗的影响之一,一个有能力的好人,做什么事都有道理;反之,则做什么都有问题。 这反应让王羽有些无奈。 如果可能的话,他更愿意对研发和生产过程完全保密,然后在战场出其不意的亮出王牌,打敌人个措手不及。 可问题是。别看他信心十足提出了纸甲的概念,但实际上,对纸甲的相关细节,他的了解不比别人多多少。所以,只能采取集思广益的方式。 纸甲在后世是一个比较有争议的话题。 有人把纸甲捧到了天上去,认为纸甲制作简单,又便宜。而且防御力比铁甲还高,是一等一的神兵利器。 他们还举出了实例,南宋真德秀任泉州知州时,上枢密院的奏折称:“所有本寨军器都稍足备,但水军所需者纸甲。今本寨乃有铁甲百副,今当存留其半。而以五十副就本军换易纸甲。” 用一百副铁甲换五十具纸甲,如果不是有不为人知的内情,比如这位真大人的脑子有病之类的原因的话,那只能说明,纸甲确实比铁甲强了。 也有人对这装备不屑一顾。认为这玩意就是古代的贪官们为了从军费中上下其手,拿出来骗钱的名目。这个说法有一定道理。也很符合华夏官僚的作风,更符合世人对‘纸’的认知。 一捅就破,才是纸的特性,形容什么东西脆弱,也会说是象用纸糊的一样。拿这东西做铠甲,纯属坑爹,别说跟铁甲比,就算是皮甲,也不可能相提并论的。 纸甲首现于唐朝中后期,风行于宋。以宋朝重文轻武近乎畸形的社会风气中,纸甲确实有可能是文人们吹捧出来的神兵利器,反正他们自己又不用披甲上阵,给武人用的东西,够便宜就行呗,结实不结实?很重要吗? 因为各种说法繁多,又自相矛盾,王羽不是考古学家,自然也没兴趣追究到底。 不过,当他得了蔡琰的提示,对蔡侯纸进行改良时,的确已经有了生产纸甲的想法。当时没有付诸实施,一是因为研发刚开始,纸的产量还有限;另外,他对纸甲的具体性能也没什么概念。 现在,为了抵挡冀州军装备,尤其是远程攻击力方面的优势,他不得不将此事提上了日程。 在具体制作之前,他先要验证纸甲的可行性。 “大家都看见了,觉得如何?”校场上,指指面前的三个人形靶子,王羽向一众心腹问道。 “嗯,似乎有点道理。”贾诩第一个走了上去,他一手捏着下巴,一手在靶子上来回摸索,眼睛亮亮的。 王羽采用的试验手段是分别用铁甲、皮甲,和一叠厚纸覆盖在稻草人上,然后分别在不同的距离上,用弓箭和强弩分别射击,根据射击的结果来验证这三种甲的防御力。 结果很有趣。 三十步的距离上,铁甲可以抵挡普通弓箭手的弓箭射击,却挡不了太史慈这种猛将的弓箭,也抵挡不了强弩;皮甲则什么都挡不住;而那一叠纸却跟铁甲一样,挡住了普通步弓的射击。 虽然箭矢最终还是射透了那一叠纸,但露出的那一丝锋芒,却远谈不上对纸后面的人造成伤害。 射击距离不断向远处延伸,五十步、八十步,一百步…… 最终的结果,铁甲的性能是最好的。在五十步开外,铁甲就可以有效阻挡强弩的杀伤了;八十步之外,只要不是箭矢刚好从甲片缝隙中射进去,铁甲可以硬抗住强弩;百步外,强弩对铁甲的杀伤力近乎于无。 皮甲的性能要差上很多,在百步以内,连削弱步弓的杀伤都做不到,更别提杀伤力强出数倍的强弩了。 而那叠厚纸,也就是纸甲的性能则大出众人预料。其防御力虽不如铁甲,但表现出来的性能却远远胜过了皮甲,就算跟铁甲相比,也差不了太多。 如果再考虑到造价和工期。纸甲一下就把铁甲给比下去了,纸和铁能是一个价钱吗? “这纸到底有何特异?居然跟铁甲一样好用?要是真能造出来。那还要铁甲干嘛啊?”太史慈也觉得很新奇,做武将的,谁都知道盔甲是好东西。 如王羽、孙坚这样喜欢身先士卒的主将,为什么能一直活蹦乱跳的呢?武艺高是一方面,他们身上的甲好,是很关键的因素。 徐晃的那支重步兵就是最好的明证,他们手里的斩马剑犀利,身上的甲坚固。只要体力充足,就能一直冲杀下去,无往而不利。谁都知道徐晃的重步兵为什么厉害,可却没几个诸侯能复制,不是眼光不行,只是大家都没钱,打造不起这么多盔甲罢了。 想到全军都武装上这种跟铁甲差不多的纸甲。那种甲士如林的场景,太史慈一下激动起来,哈哈大笑:“这下袁绍要完蛋了,看他还拿什么跟咱们比,砸锅卖铁,他也拿不出上万铁甲来啊。” 其他人也都围上来了。糜竺比太史慈还要更激动,太史慈想到的只是战场上的事,糜竺想的可比太史慈远多了。 虽然他在王羽面前说的很有信心,但实际上,青州纸的推广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现在毕竟是乱世。徐州动荡不安的局势,使得士子们对文事方面的关注大减。眼下纸用量最大的,反而是青州本身,靠的是书院和刺史府。 有这种独家且潜力巨大的商品在手,却卖不出去,对糜竺这个豪商来说,算得上是精神和实质的双重打击了。 现在就不要紧了,用纸造甲,造价虽然远逊于铁甲,但对纸的用量一定小不了。自己要考虑的不是做出来的纸往哪儿卖,而是能不能造出足够的纸来满足需要! 要知道,现在可是乱世,青州更是激战的漩涡之一,要打仗,盔甲的用量还能少得了吗?这就是源源不断的销路啊! 如果再想得远一点,等到纸甲不再为青州独家所有,普及开来,那…… “哥,大哥?”兄弟糜芳的叫声将糜竺从遐想中唤醒,急抬头时,正好和王羽似笑非笑的眼神对视了一眼,他有些慌乱,只觉那双犀利的眼睛似乎看破了他的想法一般。 “哦,主公,竺……” “子仲先生,几位……”王羽没理会糜竺那点小心思,他温和的向糜竺和糜家的那几位工匠笑了笑,问道:“对纸甲的制造,可有何想法?” 在场的工匠有裁缝,有木匠,还有手工艺方面专精的,就是没有造纸的。他们本来也都在奇怪,造纸甲,和自己这些人有什么关系,但看过演示之后,大家都有点明白了。 “以小老儿之见,”先说话的是那个裁缝,“这纸甲跟布甲其实差不多,如果把绸布多叠几层,其实也能挡箭。可若是遇上刀砍枪刺,可能就……” “连强弩都能挡,却挡不住刀砍枪刺?”太史慈大奇,插嘴打断了裁缝的话。 “太史将军莫怪,小老儿也是猜的……”老裁缝身子往后一缩,显然听说过太史慈的凶名。 王羽笑着递过把短刀:“试试不就知道了。” 太史慈接过刀,当即便试验起来,几刀下去,他就窥出其中的门道了:“这是……” “这纸甲没你想象的那么厉害,不过,应个急应该没问题了。” 在提出设想前,王羽就已经试验过了,并且有了结论。纸甲的防御力,主要在于纸可以吸纳冲击力,起到缓冲的作用。 比如用锥子扎一本厚书,如果用力猛刺,力气小的人未必能一下刺透。而同样的一个人,若是用锥子顶着书本刺,迟早能刺破。 纸甲的原理正是如此。 在对远程攻击的防御上,纸甲有接近铁甲的防御力,如果近战,纸甲比皮甲也强不了多少。所以,此物的评价才会出现两极分化的情况,这东西的应用,本来就是有局限性的。 “具体制作就有劳几位了,先做个样品出来,然后大家再一起研究,看看有没有进一步改进的余地,集思广益么。” 第二八八章机不可失 邺城,车骑将军府中一扫连日来的阴霾,每一个角落都洋溢着欢声笑语。 “哈哈,天下无敌?嘿,小贼就是小贼,不过如此,不过是有几分蛮勇罢了,主公略施小计,就逼得他左支右拙了。” “王公节就是个眼皮子浅的,他的儿子,又能有什么眼光,在洛阳时?主公顾全大局,不与他计较,让他强取豪夺的得意了些时日,现在治理一州之地,他不原形毕露才怪呢!连用纸造甲的主意都敢打,他这还真是……啧啧,让人大开眼界啊!” “想必也是被逼急了,急病乱投医吧?或者以为他青州铁板一块,消息传不出来?” “嗯,自以为是,这倒像是小贼的作风。” 此刻,一场盛大的宴席正在召开之中,名义上是为了月前在界桥的大捷庆功,实际上,却是从青州传来的最新情报,引得袁绍大喜,众人也长长的吐了口气。 王羽试图用纸造甲,来完善武备。很显然,这是他被逼到穷途末路的无奈之举。 眼下,徐州内乱,琅琊的臧霸等人听从了许攸的劝说,摆出了蠢蠢欲动的架势。为了防止后院失火,王羽不得不分出数千精锐到北海驻守,然后再遣一支兵马南下与徐州接壤的费县,威胁琅琊泰山贼侧翼的同时,也便于对徐州有可能发生的变乱及时做出反应。 如此一来,平原的战事若起。青州方面能在第一时间投入战场的部队,就只剩了徐晃这一部。就算于禁从北海疾行来增援,也是远水不解近渴了。 在冀州而言,形势豁然为之开朗。 接下来要做的只剩一件事了,待部队休整完毕之后,尽快展开对平原的攻势,无论将公孙瓒打败还是赶走,形势都变得极为有利。 夺取平原,切断幽州和青州的联系。然后就可以从容选择,是和兖州的刘岱、曹操一起攻打青州,还是先解决公孙瓒这个后顾之忧了。 无论怎么选,对冀州都是相当有利的。 当然,对此刻的袁绍来说,最令他高兴的还是王羽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本来气势十足的一着妙棋。在袁绍的计略下,变成了自陷死地的一招,还有比这更令他高兴的事吗? 趁着袁绍高兴,幕僚们也是谀辞如潮。有人对王羽冷嘲热讽,嬉笑怒骂;有人赞叹袁绍的智计和大局观;也有人夸耀袁绍的武功,为月前的大胜歌功颂德。 这些人无不是才高八斗。口才高绝之辈,最擅长的就是这道道,一通吹捧下来,别说那些打酱油,就算知情如袁绍。也是满面醺然,不饮自醉了。 看着这宾朋满座。峨冠如云,乐也融融的景象,袁绍仿佛回到了过去,回到了袁阀最鼎盛的时期;又仿佛看到了未来,那个比四世三公的袁阀更辉煌的未来。 “诸君,请胜饮此杯。”他高高举起酒樽,满面红光,哪还有一丝气急败坏,惶恐不安的样子? 袁绍确实没必要不安,他已经吸取了前次的教训,他不会再随便以身犯险了。没有自己这个目标,王羽在战场上的蛮勇就无从发挥,正面作战……哈,那小贼被逼的都在搞纸甲这种噱头了,不是穷途末路了又能是什么? 想想也是,一口气安置了几十万流民,就算王家有些积累,在洛阳又强取豪夺了一定的资本,也是杯水车薪啊!要不是他将那个东海糜家骗上了贼船,恐怕连今年秋收都撑不到。 “为主公贺,为天下贺!”众人齐齐举觞相应,气氛越发的热烈了。 “虽然形势大好,但主公亦不可大意。”待气氛稍微冷却一些,郭图上前提醒道:“这纸甲之事固然荒谬,不过,青州和徐州联手,正在盐的生第产买卖上做文章,此事亦不得不虑。短时间内还无妨,若是给他把这门生意一直做下去,恐怕……” “嗯。”袁绍脸上微沉。倒是没有动怒。 早先针对幽州、青州缺少钱粮的弱点,他听从了许攸的谏言,联合刘岱囤粮,使得中原的粮价在本来就很高的水准上,又大幅度的上涨了一截。 这招逼得公孙瓒不得不尽早决战,但对青州的影响却没有想象中大。袁绍最初以为,王羽是借了东海糜家之助,这样的豪商,如果不计代价,资助一方诸侯并不是很夸张的事。 结果现在看看,王羽的确借了糜家的助力,但和袁绍所知的却全然不同,前两者竟然合伙做起了生意,第看起来还很有章法的样子。 “主公,大军在信都已经休整了一个月了,不如下令让大军开拔,对平原的幽州军形成压迫,将开战的主动权掌控在手中。”郭图很清楚劝谏的尺度,他知道如何在不惹怒袁绍的基础上,表达自己的意见。 “嗯,此言倒也不差。”袁绍的语气里多了几分热度,他点了点头,问道“公则以为,以何人为主将为佳?” “牙门将军麹义如何?”郭图小心翼翼的提出了建议,匆匆一瞥间发觉袁绍神情有意,他连忙劝谏道:“主公当之,即便以高祖之贤,尚免不了任用樊哙、英布之流,麹将军毕竟是边陲之地出身,虽欠了礼数,但对主公的威德还是甚为敬服的。” “公则说的甚是。”被郭图当众戳破了心事,袁绍不但不觉得尴尬,反而觉得心里一亮。 郭图打的这个比方,极合他的心意,如今的袁阀,想要再进一步,光做权臣是不够的,必须得再上层楼。此外,用麹义比樊哙也很贴切,其实,袁绍的心胸还没小到有人失礼,就敬而远之的地步。他主要是担心,担心麹义不甘做樊哙。而是做韩信。 郭图的话提示了他,麹义跟冀州各派系都没什么关系,又是个见人就得罪的脾气,这样的人,确实没有太大威胁,只要不让他掌兵的时间太长就可以了。 此节一想通,袁绍的思路就彻底打开了。 他自己肯定不会再去战场上面对王羽了,原本打算让沮授和麹义配合着出战。但又担心麹义无谋,被沮授控制住了。沮授有谋略,在冀州的人脉也广,让他掌控兵权的风险非常大。 现在就容易了,把沮授调回来,派遣审配、逢纪去给麹义当参军就行了。这样一来,既可以掌控大军情况。又可以让审配、逢纪互相制衡,自己即便不亲自出马,也不会有兵权旁落的烦恼了。 “令公与回邺城,督办粮草,发送援军,诸位与之配合。定要在七月之前发动攻势。” “遵令!” 轰然应诺声中,袁绍再次举起了酒樽。 天罗地网已经撒下,公孙瓒和王羽那两个桀骜的家伙想必很快就会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真想看看他们的脸色啊!特别是公孙瓒,前有大军压境。后面却传来了盟友打算用纸甲糊弄他的消息,哈哈。他的脸色一定很精彩。 哼哼,这就是不识进退者的下场! …… 平原。 公孙瓒、刘备以及幽州众将对坐无言,气氛异常凝重。 早在几天前,就有风声说:为了接下来的大战做准备,王羽准备给幽州军提供大量铠甲,结果还没等幽州众将乐呵一下,紧接着又有传言说:王羽提供的铠甲是假的,都是纸做的。 汉朝的纸应用范围不广,但却也是众所周知的东西,拿这玩意做的甲,能用? 要是换在界桥之战前,严纲、单经还在的时候,早就有人拍案而起,叫嚣着去青州问个清楚了,幽州众将中,多有性烈如火的,眼里哪里揉得进这种沙子? 饶是如此,眼下的平原气氛也很糟糕。 公孙瓒之所以没回幽州,在平原驻防,就是因为要和王羽并肩作战,为此,王羽承诺会尽量提供补给。 幽州众将不是不识大体的人,他们不会贸然提出几千具铁甲、马铠这种非分的要求,这是不可能实现的。他们要的,不过是粮食、草料这些东西罢了。 结果,王羽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突然说要提供铠甲纸做的那种,这不是耍人玩么?没这个能力你就不要说,说了就要负责,不知道这种反复无常的举动会伤害大军的士气吗? 所以,幽州众将的心情都很差,只是碍于主公的颜面,这才没人立刻提出要回转幽州。 公孙瓒也很为难,他也不明白王羽搞这么一出到底是为啥。 虚张声势吧?那你就不要走漏消息,到时候吓袁军一跳,趁机做点什么倒也不错。可消息走漏成这样,还有虚张声势的可能吗? 钱粮不足?说一声就是了,自己又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勒几个月肚皮,等到秋收的耐心还是有的,何必搞这种乌龙呢? 不然,就是干脆耍着自己玩?不,不可能,鹏举贤弟不是那么无聊的人。 一个个猜想都被他自己否定了,可公孙瓒也想不出要怎么安抚众将,麹义的大军已经离开了信都,到了清河郡边境的绎幕城,随时都可能发动进攻。现在军中的士气被搞得如此低落,这仗还怎么打啊? “也许,此事就是鹏举贤弟和某开了个玩笑……”公孙瓒觉得自己的话干巴巴的,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从众将的神情中看来,这个猜想似乎也没错。 于是,他的头更疼了。 “报……启禀主公,历城来了一队信使,随行带了几十辆大车,送铠甲来了!” 通报的话音刚落,幽州众将一下就炸了,他们挥舞着手臂,脸红脖子粗的嚷嚷成了一片,汹涌的声浪,几乎把屋顶都要掀开了。 “还有完没完,真把咱们当傻子耍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主公,王将军分明没把您看在眼里啊!” “走吧!不在这里帮他们挡敌人了,让他们自己抵挡袁绍的大军好了,就用那些纸做的铠甲!” “对,咱们走!” 公孙瓒的脸色越来越差,最后,看这些人闹得不成样子,他终于怒了。 “都给我住口!”他在军中的威望还是很重的,咆哮声一出,群情激奋的众将立刻就哑火了。 “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主公?若是有,就老老实实的坐着,没人把你当哑巴,又或者你们觉得某已经老糊涂了,辨不清是非了?若是没有,那瓒也不留难,这汪浅水养不起你这蛟龙,请尽早另谋去处,也免得瓒耽误了各位的前程。” 说着,他犀利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视而过,众将都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没话说了?”公孙瓒冷哼着一挥手:“那就看看去。” “啊?”众皆茫然。 “鹏举贤第弟既然大费周章的把东西送来了,总不会是真要消遣某的,总该有些说法才是。”这一闹腾,公孙瓒想通了,这里面说不定真有什么门道呢。 幽州军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军队,他既然做了决断,其他人也没什么可说的,就看看去呗,反正也不耽误什么。 在亲卫的引领下,众人离开大厅,直奔后院的小校场而去。 来送货的是个胖子,笑眯眯的看似和气,眯起眼的时候,却能看到其中的一丝精芒。 “公孙将军,东西就在车上,不过,我家主公的意思,在接战之前,最好不要走漏了风声……” “哈哈!”胖子的话被一阵笑声给打断了,众将笑得前仰后合:“走漏风声?走漏风声的不是咱们吧?有这心思,早干嘛去了?” 公孙瓒沉声断喝:“让无关人等都下去!” 笑声顿止,众将互相看看,都不敢忤逆公孙瓒的意思。待闲杂人等退下,周围拉起了警戒圈之后,公孙瓒的目光又转到了胖子身上,后者会意,将大车上盖着的厚布拉开一角,一抖手,彻底掀了开来。 “天……” 下一刻,众将脸上的讪笑一扫而空,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撼。 第二八九章再兴兵戈 车马粼粼,烽烟四起,一支数万人的大军正南向而行。 袁绍比公孙瓒更喜欢摆排场,但此次出兵,他却也没搞什么噱头。一来他自己留守后方,不是亲征,没必要注重场面;更重要的是,两军早就进入交战状态了,互相出兵攻伐本是常有的事,也没必要搞那么多花哨。 若是有可能,袁绍和冀州众将巴不得大军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平原城下,打公孙瓒个措手不及呢。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是遭受重创之后,幽州的游骑也是天下一等一的强兵,想突袭幽州军,堪称难比登天。 所以,得到袁绍的将令后,麹义也不打算玩什么花样,中规中矩的展开全军推进。前中后三军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每前进五十里,便设下一个营寨,作为策应,同时起到保护粮道的作用。 这样稳扎稳打的策略,看起来不怎么样,但却相当克制来去如风的轻骑战法,从广川到绎幕的路上,前前后后有十几支轻骑在大军周围游荡,有的试图中途骚扰,有的试图报仇后路,可除了往返报信的之外,都没能得逞。 不过,麹义的做法,却惹得他的副将,以及随军参军们大是腹诽。 “在主公面前像个拼命三郎似的,独掌一军却是这般光景。从广川到平原,统共二三百里路程,这叫他生生走了快十天,乌龟爬的都比他快!” 淳于琼骑在马上,走在并行的两辆马车中间。斜眼看着将旗,骂骂咧咧的说道:“我看呐。在主公面前,他就是装的!” 他对麹义不爽的理由很多,诸如:后者恶劣的性格,卑贱的出身,糟糕的人际关系,等等。让他最不爽的就是界桥之战前后,两人天差地别一般的表现。 说实在的,对于那场战役。他一直都怀着很期待的心情。他不希望袁绍一败涂地,但却很愿意看到王羽大发神威,打得冀州众将满地找牙。这对他没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却可以极大的缓解他的窘迫。 气焰嚣张,不可一世的颜良败了,挟大胜之势的五千精骑被王鹏举的一千轻骑打了个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名声煊赫。用兵精湛的张颌也败了,装备精良,花费更在颜良的五千轻骑之上的大戟士,先是被王鹏举打了个晕头转向,锐气尽失,然后被幽州人有样学样。给围而歼之了。 还有沮授,那个继受冀州士人推崇,被称为智计无双的沮授沮公与!他设下的玄襄大阵被人来了个六进六出,比进出自家后花园还容易,差一点就连中军都交代出去了。 有了这些人做比较。淳于琼的那场败仗就微不足道了。 他的名气、武艺没上述几个人大,带的兵也没这三个人多。又在急行军之后,被人打了个出其不意,不利因素比这些冀州人多多了。 因此,冀州文武必须重新审视他,重新评估他的能力。 当然,这事儿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毕竟对外宣传的口径是:冀州军先小挫,后大胜。那个小挫,指的就是他打的那场先锋战,不过,主公心里的帐目可是很清楚的,不然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重新启用自己? 唯一的不爽就是麹义了。 先挫白马义从的强锋,后力挽狂澜的孤身救主,连王鹏举都被他给逼退了,在一片哀鸿之中,创下这等威猛战绩的麹义,堪称战神一般的人物。 有了麹义在,淳于琼比烂的算盘就打不响了。在王羽手下吃败仗的人多了,他吃败仗就显得理所应当,可现在,有人和王羽旗鼓相当,那就把所有人都踩下去了。 淳于琼原本打算着,等着另外几个人发难。 颜良脾气暴躁,目中无人;文丑与颜良交情极好,向来共进共退,这两个人跟随袁绍的时间久,算得上是功勋老臣,武艺又是极高,和麹义发生冲突再合适也不过了。 那个张儁乂平时也自矜得很,如果脸上挂不住,和颜、文二将串通一气,再加上个很会算计的沮授,不整死那个嚣张的麹义才怪呢。 只可惜事与愿违。沮授不避派系之分,对麹义推心置腹;张颌也摆出了一副惺惺相惜的架势,时常和麹义探讨兵法;连那个驴脸的颜良,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不但没找麹义的麻烦,还提了两坛酒,说什么上门求教。 种种怪事让淳于既不爽,又无奈。他不敢正面招惹麹义,又挑拨不动那些不开窍的,不满也只能化作满肚子的牢骚了。 不幸之中的万幸就是,这次跟他同行的两位参军,都是明白人,他的牢骚不但能得到理解,还能引起共鸣。 “麹将军确实太慎重了,慎重的有点过头。”逢纪从马车里探出头来,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此番进兵,总在兵贵神速,最好能让青州兵马来不及调动,就将公孙瓒击退,可麹将军大概是顾及前一战赢得的名声,却是没有领会主公的意图,唉!” “那也未必。”另一侧的马车也有了动静,车帘一掀,审配那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露了出来,“你们别看麹将军的出身不高,但他的心气却高着呢,说不定啊,他是故意等王鹏举调动兵马来,一战决出胜负呢。” “哦?”逢纪想了想,破天荒的对老对头的说法表示了赞同,他不无艳羡的说道:“主公这次可是下了大决心了,擒杀王鹏举者,以青州一州之地赏之!别说是那些武夫,就连逢某也是怦然心动呢。” “那也不用在路上耽搁吧?”淳于琼犹自喋喋不休:“王鹏举那厮用兵狡诈,就算我军全速进兵。他也不会错过。左右平原附近也没有险要的地势,何必搞得这么复杂呢?我看呐。他还是……” 淳于琼牢骚不断,审、逢二人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着,心里都转着相似的念头。 依靠装备的优势,骑射无双的幽州轻骑已经不足为惧,除非王羽不顾青州的安危,倾巢而出,否则这一仗应该是赢定了的,麹义算得上是白捡了个功劳。不过他也不能高兴得太早,因为这只是试水而已。 从主公颁发的赏格中来看,击破公孙瓒和王羽联手之势后,下一个目标很可能是青州,而不是原定的幽州。 在平原,王羽使不出全力,但打下平原。过河之后,应该就会遭遇青州的主力部队了,那势必是一场恶战。 所以,在袁绍任命主将的时候,郭图才推荐了麹义,审配等冀州士人也没提出反对意见。兵凶战危。开头的恶战,还是交给麹义打的好。 如果他输了,以他的本事,想必青州军的损失也不小,到时候找个茬把他弄下来。换上自己人去争功就可以了;他侥幸赢了也不要紧,很难想象主公会把一州之地交给这么个人。到时候大家推波助澜一下,找个罪状把他拿下就是了。 连韩信都逃不过兔死狗烹的结局,区区一个麹义又岂能翻得了天? 手到擒来的平原之战,就是诱饵罢了。 可笑淳于琼也是在朝堂上历练过的,居然这点事都看不明白,真是虚有其表呢。 …… “亏那几个人还是所谓世家名士,全然不通兵法,就只知道卖弄唇舌,诋毁于人。将主,何必留着他们在军中鼓噪,乱我军心,不如干脆把他们……” 麹义的嫡系人马,是从麹家的私兵扩建而来,这些人忠诚的目标是麹义,而不是袁绍。淳于琼的牢骚和审、逢的态度引起了他们的愤怒,有那莽撞的,直接手掌横切,向麹义提议杀人。 “胡闹!”麹义脸色猛地一沉,“猛子,你还当咱们是在西凉呢?天不收地不管,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咱们现在是在中原,是车骑将军麾下的军兵,受袁将军将令约束的,岂能还跟从前一样?审先生他们是参军,要是死在军中,袁将军岂能善罢甘休?” “俺不是不懂这些道理,可是将主,你也知道,袁将军根本就没把咱们放在眼里,上次大战,咱们死了那么多弟兄,立了那么大功劳,结果还不是没被人当回事?招兵买马有钱,给咱们的抚恤却一直拖着,咱们这拼死拼活的,倒是为了个啥呢!” “可不,那个淳于琼打仗不中用,仗着跟袁将军的交情好,打了败仗还升官,挨完军棍还能得赏钱!和咱们比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这次就不应该答应他们,让他们自己去对付那个王鹏举,多吃几场败仗,袁将军就该念咱们的好了。再不行,咱们干脆就回西凉!” 麹义的手下既不怕死,性子也桀骜,在冀州受了这么多气,一直都是麹义强压着的,此番被淳于琼等人的恶劣态度所激,也是一股脑的爆发了出来。 “你们不懂。” 麹义的神色也显得有些黯淡,他摇摇头,苦笑着说道:“你们以为某就能忍得了这些恶气么?不忍不行啊!这世道,就是为了世家而设的,咱们这些出身寒微者,不依附这些世家名门,根本就没有出路!” 他抬手南指:“我麹家的祖籍就在平原,也算得上是一方豪强,为何万里迢迢的逃去西平?还不是为了逃难?得罪了世家名门,只有这一个下场。那王鹏举厉害吧?连徐公卿都败在他的手上了,结果呢?还不是被诸侯围攻?放弃了繁华的洛阳,跑来青州这个穷乡僻壤。” “你们想想咱们在西凉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世道,就是为了世家而设的!”说着,他加重了语气:“想出头,要么出身够好,要么就只能依附世家,慢慢往上爬,咱们的命都不好,只能走后面那条路,这不是当初就说好的吗?” 众将默然。 世家的高高在上的地位,在边陲表现得更加明显。当初贾诩被羌贼捉住,冒充太尉段颖的族人,轻易就脱了身,其他人却被羌贼活埋了。这就是很典型的例子。 麹义的祖上也曾风光过,结果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真正的世家,被迫逃亡。到凉州躲了二十年后,对此已经有了极为深刻的认识。所以,在袁绍入主冀州的时候,麹义毫不犹豫的背弃了韩馥,率先领兵投了袁绍麾下。 “可是……谁能想到这袁将军这么难伺候啊!能打仗还不行,还得……” “这世道,在哪儿都是一样的,”麹义脸上的苦笑之意更甚,眼中却有亮光闪过:“坚持,坚持一下就好了,袁将军已经在冀州公布了赏格,无论是谁,只要擒杀了王羽,就是新的青州刺史!到时候,咱们独领一方,就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了。” “那感情好,不过,将主,袁将军说话,准成不?” “准!怎么不准?”麹义用力一挥手,像是为了增强说服力,更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袁将军可是四世三公的大汉第一名门,将来说不定还要……他说的话,那是金口玉言的!大家不用多想,哪怕是为了死去兄弟,这一仗也要好好打!” 第二九零章龙凑之战 兖州战云方落,河北大战再起。 这场战斗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打起来的,谁也说不清,从麹义出兵广川开始,两军就没消停过,伤亡不打,战况激烈的前哨战频繁发生时起彼伏。 总体而言,幽州轻骑占了上风,凭着机动力和聚散自如的优势,他们全面压制了冀州的哨探。 但冀州军也不是全无还手之力。 麹义别出心裁的将步骑混合使用,零星的几个骑兵在前,小队步兵跟在后面。遇敌后,骑兵迅速回撤,步兵就地隐蔽,展开伏击。 这个战法有利亦有弊。成功伏击的话,自然大占便宜,但很多时候未必这么顺利。诱敌的骑兵逃得稍慢,就有可能被斩杀在路上,就算成功把敌人引入包围圈,也有可能被强行杀出去,步兵,终究是追不上骑兵的,也很难围住。 不过,几次碰撞之后,幽州军的气势终究是被打下去了。互有胜负,就是消耗战,对幽州军自然大大不利,他们放弃了全面压制,使得冀州军保持了一定程度的战场屏蔽。 行军路上的零星战斗一直持续了十几天,直到麹义率军进绎幕城开始休整,幽州军这才放弃了劳而无功的袭扰战,冀州军步步为营的策略暂时占得了先机。 经过了三天的休整之后,麹义率军离开了绎幕城,一日攻克安德,随后不做停留,直接向平原城挺进。 公孙瓒心知平原无险可守。又怕被麹义切断归路,于是率军迎击而上。两军在大河北岸的龙凑展开了对峙。 如果从这一天算起,龙凑之战的确切日期就应该是六月十七。 冀州军的主将是麹义,副将淳于琼,以逢纪、审配为参军,共计马步三万余众,一半是经历过界桥之战的老兵,另一半是新招募不久,经过短暂训练的新兵。 除了麹义的主力部队之外。冀州还有一支万余人的偏师屯兵清河,随时可以向平原发动进攻,大大的牵制了幽州军,使得公孙瓒不敢轻易远离郡城,只能看着麹义一路攻城略地。 相比于迅速扩张的冀州军,幽州军的军队规模缩水了一大截。 本队是公孙瓒的五千骑兵,此外就只有田楷和刘备的一万步卒。这之中还要留几千人守城,实际出战的,不过马步一万二而已。 在麹义攻陷安德的同时,青州的援军也从历城北上来援,这一次的主力是徐晃的五千步兵,以及暂时恢复了千人编制的泰山轻骑兵。 到达战场上两军合计一万八千人。其中六千骑兵,按照通常一个骑兵当两个步兵的比例来换算,对战双方算是旗鼓相当。 只是,这么想的人却不多,除了主将麹义以外。冀州众将普遍认为局势大优,利在速战。因此。在龙凑展开对峙之后,冀州的中军帐时不时的就会围绕战与不战,爆发一阵争执。 “我军兵马虽更多些,但精锐只有一半,敌军骑兵众多,公孙瓒、王羽二人极擅使用骑兵,正面对战的风险很大。何况,既然我军兵力上有优势,就应该全面发挥出来,与其仅仅让清河的偏师发挥牵制作用,不如让他们对平原城展开攻势,让敌军首尾不能兼顾!” 清河那支偏师由张颌率领,部队构成和麹义的部队差不多,也是一半老兵,一半新兵。 袁绍安排这支兵马的用意,一是为了对平原形成夹击之势,分公孙瓒的兵;另外,也是留个后手,作为备用的防线,麹义战败的话,公孙瓒和王羽也无法长驱直入。 对这一仗,袁绍是信心十足的,不过,既然面对的对手是王羽,还是小心点为妙,不能拘泥于常理,而是要预防万一。 当然,还有更深层次的含义,那就是袁绍对麹义多少有点不放心,所以,张颌这支兵马也有督战队作用。 麹义在察言观色方面一向没什么水准,当然体察不到最后那层意思,同时,他也不觉得拥有四万大军的冀州军会输,所以坚持等张颌来汇合。 这种不明状况的决断,当然招致了众人的讥嘲。 淳于琼嘿然冷笑:“麹将军,你该不是怯战了吧?幽州军的骑兵多?可我军的弓弩也多啊!上次在广川,还不就是这么把幽州军打退的?” 逢纪则是阴测测的提示道:“麹将军,你不要忘了,出兵之前,主公与诸君议定,此战宜速不宜缓!且不说我军与张将军分进合击,有被各个击破的危险,就算忽略此节,也要考虑到青州的局势啊!” 这是他早就拟好的争功理由之一,平原这一仗,赢,是赢在了筹谋上,而不是战场上。若非许攸设计调动了徐州的局势,青州来的援兵,又岂止六千?至少也得上万啊!若是那样的话,己方还谈什么优势? 最后,审配意味深长的总结道:“总之,麹将军,你还是专注于眼前比较好,做人,要安守自己的本分!” 当然,这话听在麹义耳中,怎么听怎么觉得阴阳怪气。 话说到这份上,麹义也明白了,能调动三万兵马,就是袁绍对自己信任的极限了,再多是不可能的。所以,除非出现青州增兵这种意外,否则,这一仗也只能这么打了。 “既如此,明日便出战罢。” …… 翌日清晨。 “真是个开战的好天气!”双方的主将不约而同的发出了由衷的感叹。 朝阳已经升起,清凉的微风吹散了晨雾,天空湛蓝湛蓝的,万里无云。这种天气最适合作战,特别是弓弩的使用。 在麹义的指挥下,冀州军将三万大军近乎平均的分配在左、中、右三军,以雁行阵展开,沿着广阔的平原推进数里后停了下来。 对面数百步之外,联军已经列阵相候。双方五万余兵马相对而立,将士们各举武器,神情肃穆。无数面五彩斑斓的战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大战来临前的紧张气氛,再次笼罩在大河之畔的平原上。 冀州军人数占优,所以麹义以兵力展开度最高,也最便于弓弩发挥的雁行阵对敌。若是顺利的话,在迎头痛击敌军的两翼后,可以顺势展开两翼的兵马,达成三面合围,不给敌军的轻骑腾挪的空间,进而取得胜利。 联军一方排出来的阵型比较怪,正面是以步卒构成的方阵,两翼向后弯曲成钩形,却是个钩行阵。 这个阵势引得冀州众将一阵讪笑。孙膑兵法对钩行阵的诠释是:“钩行之阵者,所以变质易虑也。”就是说,此阵是用于应变的,重点在于保护侧翼的安全。 如果双方都不变阵,以目前的态势交战,就会变成两翼对两翼,中军对中军的全面对战。对于人数居于劣势的联军来说,这种打法相当不划算。 按照常理,联军布阵应该有所侧重才对,要么以攻击阵型突破中军,或者摆出攻守兼备的阵型专攻一翼,而不是摆出钩行阵这种防守阵型。 “这算是一个邀请吗?邀请咱们包围他?” “早听说王鹏举只擅逞蛮勇,今日一见,果然不差,连阵型生克都搞不清楚,此子可谓全不知兵。可叹呐,若非前次打成了混战,尤其有他逞凶的余地?” “麹将军,请无须迟疑,只管挥军攻上去吧,此战,我军必胜无疑!” 第二九一章尽带黄金甲 “二百五十步!” 随着观测手各自发出了凄厉示警声,冀州与幽、青联军的第二场大战正式拉开了帷幕。 “风!” 首先发动的,是在列于阵列最前方的弓弩手。 在这个距离上,弓弩的杀伤力相当低,发动攻势的目的并不是杀伤敌人,而是准确测量距离,打压敌人的士气,即所谓的射住阵脚。 王羽很理解这个过程的必要性,这就和后世的远距离炮火压制差不多,打不打得到人无所谓,重要的是气势不能输。 也许,只有设身处地才能理解,就算明知道敌人的攻击杀伤力有限,可号角长鸣声中,看着黑压压的一片云从敌阵升起,在空中化作一阵暴雨,向自己的头上砸落下来,谁又能不怕? 那些久经战阵的老兵还好,对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来说,这是相当可怕的体验。此刻,新兵们都是脸色煞白,特别是当周围有不幸者被射中,发出了阵阵惨叫声时,新兵们更是恨不得掉头就跑,远远的离开这个血腥的战场。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且不说阵尾的督战队不会手下留情,身处密集的步兵阵列中,又哪里有逃跑的路径? 最重要的是,新兵们身边还跟着老兵。面对二百步以外的箭雨,这些在生死场上走过的老兵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极为镇定。 “慌什么慌?敌人离得还远得很呢。有东张西望的力气,不如留着厮杀。说不定还能保住一条小命。” “我家君侯战无不胜,怕过谁来?”骄傲。是青州老兵最大的特征,这是无数场胜利留下的烙印,已经与这支军队融为一体。 “给在广川战死的兄弟们报仇!”幽州军表现出来则是仇恨,满溢的仇恨让他们战意沸腾,别说远距离的箭雨无法阻挡他们,就算是面前的刀山火海,他们一样无所畏惧。 “不用怕,我军人多势众。装备精良,又有麹将军这样的上将指挥,管他冠军侯还是白马将军,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冀州兵同样信心十足。 界桥之战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他们这些小兵根本说不清,他们知道的信息太少。除了自己活下来了,其他一概不知。不过,既然官员、名士们都说赢了,他们听多了也就信了,因此,此番也是挟胜势而来。士气极为高昂。 谁也没指望着,能凭借压制阵脚的几轮箭雨,就将敌人彻底击溃。射阵脚的作用除了上述几条之外,也可以起到窥看敌人虚实,和检验己方阵容的作用。 如果在这个过程中。某些地方发生了骚动甚至混乱,那里就很有可能有隐患存在。必须迅速采取相应对策。对攻击方来说,可以加以重点攻击,对防守方来说,就要及时弹压了。 当然,看到的未必是真实的,若是碰上诡计多端的敌人,攻击方也不能就此认为胜券在握,否则,很可能反而会中了敌人的惑敌之计。 兵法乃是诡道,向来就没有一定之规。 “前!”三轮试探之后,战鼓声蓦然响起,全军齐呼,吼声如雷。双方步军几乎同时起步,各自保持队列,大步前进。 两军的阵列,都采用汉军传统的列阵方式:弩手在前,弓箭手在后;盾牌手紧随其后;然后是最擅长阵列而战,手持矛戈的长兵;以及跟在最后,更利于缠斗的刀盾甲兵。 层层递进,层次分明。 冀州军骑兵有限,无法形成战线,麹义干脆将所有骑兵布置在了中军;联军一方的骑兵则是在两翼,为了保存马力,此刻骑兵并没有上马,而是牵着马,跟在弓弩手后面步行前进。 “咚,咚……”鼓声四起,地动山摇,迎风飘扬的战旗随着相向而行的大军迅速移动,让人眼花缭乱。 在相距约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上,两军不约而同的停止行进,稳住阵形。跟在弓弩手身后的盾牌手高举大橹,快步而前,然后将手中的大橹插在地上,将自己和同袍保护在后,大橹彼此相连,稳如泰山,平地上仿佛多了一座城墙。 弩手紧随而上,平举手中的弩机,将其从盾与盾交接的缝隙探出,城墙上,又闪烁起了星星点点的寒光。 再下一刻,雄浑的号角声伴着时起彼伏的号令,破空长鸣! “呜,呜……” “风!风!风!” 呐喊声中,仿佛真有飓风平地卷起,带着骇人心魄的厉啸直上云霄!漫天的长箭汇集成了一片巨大的黑云,遮天蔽日,呼啸而下。 “崩!崩!崩!” 城墙上的寒光也化成了风暴,带着狂暴的杀机,扑向了敌人。 “起盾……”随着一声大吼,战鼓急响,前排的盾手鼓起浑身的力气,死死的顶在了大橹上,面对死亡风暴,盾墙就是唯一的屏障。 同时,阵中的士卒也齐齐举起了手中的盾牌。数以千万计的盾牌在士卒们的头顶上形成了一片可以抵挡死神召唤的黑色盾阵,就象是由一片片黑色鱼鳞组成的巨型皑甲。 箭来箭往,无数支长箭的厉啸在空中汇成了刺耳的轰鸣声,惊心动魄。 乌云从两军阵前升起,遮挡了天日之光,在空中不断接近,并交汇,或是互不干涉的擦肩而过,或是咆哮着互相碰撞,一同跌落尘埃。最后,狂风骤雨一般无情的钉射到死亡风暴制造者的身上,制造出一朵又一朵色泽鲜艳的鲜花。 鲜血混杂在尘烟之中,像是未曾消散的晨雾,又像是依依不舍的灵魂,眷恋着,徘徊着。哭泣着,只是不肯离去。 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像是田野间一片片的麦浪,在漫天冰雹的袭击下,成片的被砸倒,消逝。有的人被长箭洞穿身体倒飞了起来;有的人被长箭恶狠狠地钉在了地上;更多的人中箭倒地后,被汹涌澎湃的人流踩成了血肉模糊的肉饼。 盾阵再怎么密不透风,也不可能将所有攻击都挡下来,牺牲,在所难免。 “似乎……被压制住了?”王羽有些惊讶。战场的形势比预计中还要更不利一些,他不确定的看着徐晃,想从对方那里得到确凿的答案。 “的确。”徐晃的神色也很凝重:“我军的确被压制住了。” 在出战之前,为了反间麹义之事,王羽接连召开了几次军议,搞得异常郑重。徐晃没发表什么异议,但心里多少有些不以为然。觉得王羽是不是有些太看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敌人了。 麹义虽然在界桥之战中表现得很活跃,但指挥千人规模的部队,和指挥数万大军的难度,完全不能同日而语。麹义能在界桥之战中,挡住白马义从的冲击,未必能将数万大军指挥自如。 徐晃只是有些存疑。黄忠的反应就大得多了。老将一肚子不服气,直接请命,提出了与徐晃换防的要求。老将的原话:对付区区麹义,不须主公亲自出马,只消本部三千精锐。必能重挫敌人锋锐。 黄忠的勇气可嘉,但现在看来。徐晃觉得黄忠还是轻敌了,这麹义是有真本事的。 “麹义的军略到底如何,现在还不能下断言,但以眼下的情势观之,其对弓弩兵的指挥,实是已入化境……” 冀州军的弓弩数量更多,但多归多,换了一个庸将,未必能将装备优势发挥出来。 麹义的指挥很有特点,在他的指挥下,冀州军的弓弩始终保持着发射。 开弓,上弦,瞄准,射击的节奏完全看不到,能看到的,就是一波接一波的箭雨升起,然后自上而下的砸在盾阵上;强弩则像是巨浪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联军阵前的盾阵,仿佛用料不足的堤坝,轰然大响声中,显得摇摇欲坠。 刚开始的时候,联军还能勉强斗个旗鼓相当,但几轮射击之后,就被压制住了。每次盾阵开合,给弓弩手提供发动齐射的便利时,敌人的攻击就会如期而至,砸翻一片人,造成一阵混乱。 几次下来,联军弓弩手的节奏就彻底被打乱了。 中军的青州军还好,士兵们训练有素,很快重整了态势,从全军的齐射变成了分段齐射。虽然威力下降了不少,但总算是保持了斗志。 而幽州步卒的表现就差得多了,这些乌合之众远远算不上什么精锐,在冀州军连绵不绝的打击下伤亡惨重,很快就哑了火,缩在盾阵后面不敢露头,只是零零星星的才有那么几次反击。 此消彼长,在对射中占了上风的冀州军士气大振,号角顿时变得急促起来,大军阵列滚滚向前,同时,一波波齐射依然连绵不绝。 麹义指挥的套路不稀奇,无非轮射而已,和王羽对弓弩兵的使用差不多。不过,在实战中,无论对战之中,还是前进的同时,始终保持相同的节奏,这种本事就不一般了。 现在王羽对古代兵法,已经不像原来那样一无所知了,他知道这种指挥手法的技术含量有多高。 “麹义……”一时间,他有些心热。 又是一名能独当一面的良将,若能收于麾下该有多好?此人不比徐荣,他没什么特别的信仰,在冀州又很受排挤,自己的机会应该是很大的,此战若能擒下此人……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先打好这一仗再说。 眼见两军的距离已经接近到百步左右,王羽收敛心神,扬声发令:“打旗语给伯珪兄,请他率骑兵出战。” “诺!” 旌旗飘扬,将不屈的战意传达开来。 “王贼按捺不住了!”虽然看不懂青州军的旗号,但淳于琼也是宿将,轻易就能从气氛中辨识出敌军的动向。 “能坚持到现在,他已经算是很沉得住气了。”逢纪手搭额前,嘿然冷笑。 凭弓弩手当然不可能打败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但却可以打压敌人的士气。更重要的是,幽州临时拼凑出来的步卒是个很大的弱点。只要追着这个弱点猛攻,就能取得丰硕的战果。 如果敌军再不采取行动,随着两军距离的接近,覆盖射击的威力会越来越强,到接战前的一刻,幽州步卒必然崩溃。到时候,就可以驱溃兵攻打青州军了。 所以,敌军要么认输后退。要么只能把骑兵这个杀手锏亮出来,除此之外,还能怎样呢? “须得防他拼命冲阵,不如暂缓前进如何?”麹义表现出来的指挥水准,不但让王羽意外,审配也是大吃了一惊。眼见胜券在握,他突然有些不想让麹义赢得这么轻松。这么顺利了。 “不!” 麹义摇摇头,“现在就是要乘胜追击,公孙瓒不敢把骑兵拼光的,拼光了的话,他在幽州就无法立足了。而且,某总觉得这仗打得太顺利了一点。须得防王鹏举的后招,尽快接战,不给骑兵留下腾挪的空间才好。” “腾挪的空间?”审配等人都有些愣神,不明白麹义到底是什么意思,淳于琼性子急。正待追问时,眼角中突然有亮光一闪。 他愣了一下。然后转过了头,随即发出了一声惊呼:“老天!这是……” 只见钩行阵的两翼前端,盾阵乍合即分,在中间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通道来。随即,通道后方尘烟涌动,隆隆的马蹄声大作,一直按兵不动的幽州轻骑终于发动了。 冀州众将都经历过界桥大战,万骑奔腾,厮杀鏖战的场面都见过了,自然不会被区区六千骑发动的气势所震慑。 不过,当幽州步卒留下的通道越来宽阔,骑兵的身影越来越清晰时,除了麹义,其他人一下就惊呆了。 初时,只是几缕闪光,在尘烟中跃动着,若隐若现。 凝神观察后,发现那闪光确实是存在的,映着朝阳,不停变幻着,越来越亮! 再近些,光芒的存在变得确定无疑,或者说耀目起来,那不是普通的光泽,而是…… 金光! 闪闪发亮的金光! 仿佛传说中的黄金甲胄! 不,不是传说中的,因为那甲胄已经真真切切的出现了所有人面前! 当先一骑如同金龙一般,伴着长长的嘶鸣声,穿破了尘烟,将威武不凡的身形显示在了所有人面前。 人着金甲;马覆金铠! 连人带马都笼罩在了一层金光之中,仿佛传说中下凡的天神,令观者无不惊骇欲绝! “幽州义从,随我踏阵!”当先跃出的骑兵扬声狂喝,尘烟中无数人同声应诺,紧随轰然应诺声之后,一个又一个的金甲骑士穿透了尘烟,集结在首领身后,呼喊着发动了冲锋! “踏阵!踏阵!” 一个金甲骑士,便足以让冀州人目瞪口呆;一群金甲骑士,足以让人生出一种如坠梦中的荒谬感觉;当他们发现,接连不断出现的骑兵,都是同样的装束时,冀州将士已经完全看傻眼了,连训练有素的弓弩手,也顾不得继续放箭,而是拼命揉着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朝阳晃到了,以至于看花了眼。 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黄金甲! 数千具!? 没错,就是黄金甲!数千骑聚在一起发出的光芒,足以让人产生错觉,觉得突然到了神话时代,后羿大神正在射日,剩了一个在天上,其余的都落在了地面上。 这个比喻有些荒谬,可不怎么想的话,又能用什么才能准确的解释大伙眼前所见的一切? “假的……是假的!”不像淳于琼,只知道张大嘴发愣,审配的反应要快得多,脑筋一转,就发现了真相,他纵声狂呼:“不是黄金甲,放箭,放箭啊!那是纸的,是纸糊的,根本挡不住箭!” “对,是纸的没错!”逢纪也忘了派系之争,连声附和。 我说他为什么搞纸甲呢,原来是为了虚张声势啊!一边附和,他心里也是后怕不已。真别说,这招还真挺唬人的,好在情报来的及时,不然被他这么一咋呼,说不定直接就把大军的士气给吓得崩溃了。 数千具黄金甲,连天子也置办不起啊!营造出来的声势,谁能不怕呢? 这小贼,实在是太狡诈了! “纸的?”麹义也在发愣,喃喃低语道:“王鹏举会犯下这种错误吗?就算是,公孙瓒会拿家底陪他胡闹?这,不太合理啊。” “也许他不知道自己走漏了消息吧……”审配下意识的答了一句,随即不耐烦的嚷嚷道:“好了,别说那么多了,形势紧迫,麹将军,你还不凝神对敌?放箭,传令放箭!” 麹义本待观望一下,但审配等人催的既紧,战场的形势也确实紧迫,他无暇多想,转身望向木台后的战鼓队。百面战鼓密密麻麻地排在一起,身强力壮的战鼓兵手举双槌,翘首以待。 麹义挥了挥手。 霎时间,战鼓擂响,惊天动地。 “敌人虚张声势,那甲是假的!是假的……听我命令,丙队全体都有,前方八十步……放箭!”冀州将校们嘶声力竭的呼喊着,将中军的命令传达给麾下的弟兄,稍稍稳定了他们的情绪后,指挥着他们,再次发动了齐射。 “风!” 乌云飞起,化雨落下,在艳阳般的金光中,化为一缕缕青烟,袅袅飘起,杳杳不绝。 第二九二章无双骑射 幽州轻骑的速度越来越快,急骤的马蹄声逐渐形成巨大的轰鸣声从战场两端响起,汹涌澎湃的骑兵大军就象决堤的洪水一般怒吼着,咆哮着,一往无前,气势磅礴,整个战场都随着地面的剧烈抖动而震颤起来。 面对强绝的敌人,冀州军也不甘示弱。绵长的号角声,激昂的战鼓声,时起彼伏的号令声交织在一起,重新将士兵们的士气激励起来。 随着真相越来越广为人知,恐慌迅速减弱,代之的是愤怒,正所谓恼羞成怒! “嗡!”将愤怒发泄出去的一瞬间,天地仿佛都在振动,发出了嗡的一声巨响,冀州军仿佛一群被人破坏了蜂巢的巨型马蜂,愤怒的啸叫着,向敌人亮出了锋芒。 先前的对射当中,麹义精准的控制着节奏,一队队的士卒不停的轮换着,弓弩的压制就像是涨潮时的波浪,一波接一波,永无休止,连绵不绝。 而此刻,仿佛恼羞成怒一般,冀州军全力爆发了出来,这一轮攻势之猛,远胜先前,仿佛最猛烈的惊涛骇浪! 箭云遮天蔽日,如泰山压顶一般,升到最高点的一刻,连金甲骑兵身上甲胄的光芒,都为之黯淡。 “杀!杀他们个片甲不留!”高台上的淳于琼嘶声咆哮,面目狰狞。 上次中毒那个乌龙余波未尽,他就又差点被人给耍了。莫名的,他心底居然有些庆幸。幸好他这次他不是主将,否则的话。搞不好这次他还会中计。上次的乌龙还算情有可原,这次如果再被耍,那这辈子就别想再抬头了,永远都是笑柄。 他死死的盯着敌阵,仿佛透过时间和空间,看到了下一刻将要发生的事。 这么密集的箭雨,就算对象是队列松散,高速移动中的骑兵。一样能收获相当的战果! 下一刻,华丽会化为乌有,代之的是一朵朵鲜艳的红花,让虚张声势者血流成河! 淳于琼狠狠的咬紧了牙。 没错,幽州人就是在虚张声势! 看他们的队形就知道了,真要冲阵的话,他们怎么可能不排成密集阵型?想想也是。徒有虚表的纸甲,除了吓唬人,还能有什么用?面对这种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狠狠的给他们一个血的教训,让他们再也不敢随便小瞧人。 仿佛听见了淳于琼的心声,并且试图加以印证。在箭雨落下的同一时间,幽州军已经完成了队形的变幻。密集的鱼鳞阵向四周扩展,并散开,阵型陡然扩大了数倍,队列变得稀松了许多。 不过。由于他们身上的甲胄实在太亮,太扎眼了。调整后的队形,一点都看不出松散来。 就在他们调整队形的同时,箭雨落下,和马蹄一道,激起了漫天的尘烟,将灿烂的金光彻底遮掩起来,只有空中的朝阳灿烂如故。 “好!”和大多数将士一样,淳于琼用力攥紧了拳头,大声叫好,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故弄玄虚,最终只落得个自作自受,可叹,可怜呐!”逢纪、审配手抚三绺长须,望着条条升起的尘烟,语带讥嘲的慨叹道。 幽州军这次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们若真要冲阵的话,以轻骑的速度,可以轻松将这轮声势浩大的远程攻击甩在身后。可他们偏偏要装神弄鬼,马跑的飞快,却没向前冲,而是横向展开阵型。 结果,他们将这轮箭雨十足十的承受了下来。 覆盖射击的好处就是,无论对付的是移动目标还是固定目标,只要被覆盖进去了,就只能乖乖挨打! 幽州骑兵本是有可能决定此战胜负的关键手,结果王羽一味用奇,最后,上得山多终遇虎,来了个自毁长城。在冀州军这轮全力爆发的箭雨下,幽州军很可能已经失去战斗力了。 “有点不对……”高台上,只有麹义还紧紧皱着眉头。 “怎么不对?”逢纪的笑容微微一僵。 “幽州军变的阵,应该是用来驰射的。”麹义的回答有点不找边际,好在逢纪随袁绍勤王的时候,见证过白马义从在虎牢关的威势,所以,他听懂了。 逢纪眯起眼睛,凝神观望起敌阵来。前一刻,望见尘烟,他满心欢喜,但现在,他只希望这些该死的尘烟快点落下去,好让他看到尘烟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日在虎牢关,面对建制已经被打乱的西凉军,白马义从就摆出了差不多的阵势,效果比直接冲阵好得多。逢纪不会忘记,当日的西凉军是如何从气势如虹,演变成一团混乱,最后一泻如注的。 打不着敌人,自己却不断受伤,无论是什么样的精锐,也不可能长时间的忍受这种待遇。骑射的威力,就是这样才能全面发挥出来。 不过,时过境迁,自家的部队和当初的西凉军可不一样,西凉军的阵型乱了,弓箭手全部落在了后面,所以才无法反击,而自家…… 想到这里,逢纪心中陡然一惊,失声道:“难不成……” “有可能!”麹义神色凝重的点点头,扬声喝令:“传我将令,布盾阵!” 麹义的命令一出,高台上的众将都是一愣,倒是传令兵都是麹义的心腹,毫不迟疑的将命令传达了出去。 命令传达得很快,很及时,但执行者却不那么果断。军中有半数左右的新兵,就算是那些老兵,先前和麹义也没有统属关系,普通的命令他们执行起来当然没有问题,可这种有违常理,显得很突兀的命令,他们就感到迟疑了。 明明自己这边大占上风,干嘛要放弃优势。转为守势呢?布盾阵容易,可盾阵布下去之后。再想发动流畅的轮射就难了。 大军迟钝的反应让麹义很恼火,他大喊着催促传令兵,后者很少见到自家主将这样的神态,知道事态严重,拼命的摇动起令旗来,将命令反复传达,一遍又一遍,但收效甚微。 实际上。除了最初那道命令之外,他和他的同伴做的都是无用功。 就在麹义传令的同时,对面的烟尘开始涌动起来,仿佛时间倒转,烟尘内再次透出了一片片灿烂的金光! “幽州虎贲……”为首的骑士扬槊前指,纵声狂呼,尾音中带着一丝丝颤抖。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大呼酣战,身边义从如云,纵横捭阖,所向披靡,整个东方草原都会为之颤抖。无论乌丸、高句丽,还是鲜卑人。那些未开化的牧民们在幽州铁骑的面前只有伏地求饶的份儿。 昔时的战号声依然响亮,但跟随在身后的人,却泰半都已英魂渺渺,公孙瓒心中百感交集。 “生死相随……苍天可鉴……白马为证!”依稀间,仿佛有无数战死的英魂在空中呼喝相应。 “天下无双!”截然不同的战号轰然相应。但冲天的战意却是一般无二,似东风乍起。似银瓶乍破,五千轻骑,一往无前,水银泻地般汹涌而前…… 金光! 耀目的金光! 这一刻,主宰战场的唯有闪烁着的金光! 充斥了两军数万将士的眼睛;震骇了他们的心灵,让他们无法思考,无法动弹。 恐慌,再次席卷而来! “怎么可能?他们没损失多少人!”这一次,慌乱的不单是新兵了,有经验的老兵可以通过种种细节判断骑兵的多寡,他们惊骇的发现,发动冲阵的骑兵声势不必刚才的少! “那金甲难道是真的?” “是真的吧?不是真的,怎么可能扛得住刚才那样的攻势?” 上万强弓劲弩进行的覆盖式攻击,能造成多大杀伤,老兵们心里都有数。在百步左右的距离上,能在这样的攻势下全身而退的,只有那些幸运儿和重甲步骑兵! 当然不可能五千人都是幸运儿,所以,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敌人身上的甲是真的! 可是……数千具人马齐备的具装,这种事可能吗? 恐慌之外,又多了一层浓重的疑虑,冀州将士们再看不见后方急促摇动着的将旗,再听不见连绵的号角声和激昂的战鼓声,只是呆若木鸡的望着眼前那片金光,仿佛在做一个怎么都醒不过来的梦…… 噩梦! 将他们惊醒的,是一片片凄厉的啸叫声。 进入八十步的距离后,幽州轻骑发动了奔射! 箭矢撕破空气的啸叫声凄厉而刺耳,它们飞行的轨迹不像步弓射出来的箭矢弧度那么大,而是平行地飞入空中,借着战马的狂奔之势,以夷非所思的速度射向对面,从盾牌的间隙中,飞入敌阵,带起一蓬蓬的鲜血和惨呼声。 骑弓的射程和威力都不如步弓,好在射击频率弥补了这个缺陷,在骑弓的有效射程之内,步弓发一箭,训练有素的骑弓手,甚至可以发出两箭,甚至三箭! 因此,幽州轻骑的箭雨没有冀州军那样庞大的声势,但攻势的连贯性却尚在冀州军的轮射之上。 进入射程后,轻骑们没有直扑敌阵,而是分成了几十个百人队,纵横交错的,斜向在两军阵前奔驰起来。狂奔的同时,不断的将箭矢射入对面的阵列当中。 好像过了很久,但其实只是一转眼的工夫,冀州军前排就倒下了几百人! 在数万大军的会战当中,这点人是微不足道的。可是,如果严格对比一下,无论什么人都会感到惊讶,哪怕是之前那几轮声势浩大的对射,冀州军也没损失这么多人。 现在,只是一个照面的时间,就产生了数倍于前的牺牲者。 “反击!反击啊!”麹义看着成片成片倒下的士兵,睚眦欲裂,心如刀绞。 发散着金光的幽州骑兵像是一群嗜血的猛兽,发出了撕心裂肺般的历啸,张牙舞爪的扑了过来。在这群猛兽面前。不久前还生龙活虎的冀州将士像是狂风中的落叶,又象四溅的水花。被敌人肆意吞噬着生命,无力而无助。 他们忘记了手中的盾牌可以保护自己;他们同样忘记了手中的弓弩可以杀死敌人;只是那么呆呆的站着,直到被敌人的箭矢穿透身体,或是被同伴的惨叫声吓得浑身一抖;他们被打懵了。 麹义的命令倒也不是完全没人听,总有那么些胆大镇定的,再有,麹义的亲卫也有一部分在阵前督战,这些人都是狠角色。不会轻易被吓倒。 或是齐射,或是零星的射击,在幽州骑兵纵横奔驰,肆意残杀的同时,冀州军的反击也一直在进行着。 然而,战果寥寥。 射击高速移动的目标本来就很难。好容易命中了,却无法让敌人落马。这种情况更是加重了冀州将士们的无力感。 引以为傲的精良装备已经被敌人彻底比下去了,不能克制敌人的骑兵,人数上的优势又有什么意义? 仿佛在刻意炫耀似的,金甲骑兵们完全没有冲阵的意思,只是顶着冀州军的反击,一阵风般从阵前跑过。将连绵的箭雨准确的送入阵中,然后跑远。 紧接着,另一队骑兵接踵而来,重复着先行者做过的一切,仿佛时光倒流了一般。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奔驰的方向是相反的。 一队队的骑兵往来反复; 一片片的金光周而复始; 唯有致命的箭雨始终不变。带走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将冀州士兵的士气摧残,再摧残! “得……得……得……”淳于琼高举的拳头还没放下,但脸上的表情已经彻底变了形,牙也开始打起架来,清脆的声音和马蹄保持着相同的节奏,仿佛在配合对方奏乐。 “黄金甲!是真的黄金甲啊!” 好容易恢复了语言能力,他直接发出了一声惨嚎:“打不赢了,撤吧!趁着敌军还在炫耀,还没开始冲阵,赶紧撤吧!五千具装铁骑,等他们发动冲锋,想跑都跑不了了!” 虽然这话很丧气,但淳于琼的哀嚎还是引起了众多的共鸣,包括逢纪在内,众人纷纷附和,希望麹义把握时机,赶紧带着大伙撤下去。 五千具装铁骑和五千轻骑,完全是两个概念,虽然不知道王羽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现在形势这么危急,又哪里有探寻真相的余裕? “具装铁骑?” 麹义冷笑一声,满脸的不屑,他抬手向远处一指,厉喝道:“都给老子看清楚了,那马跑的有多快!别说黄金重甲,就算是铁甲,少说也得有五六十斤的分量,可是,你们看看那马的速度,重装骑兵能跑得出这种速度,有这样的耐力吗?” “……”麹义的语气很不客气,但此刻却也没人计较,一来是习惯了,更重要的是,麹义的话一阵见血,一下就指出了大伙儿没注意的问题。 可不是么,重装骑兵怎么可能跑这么快? 开始大家都想差了,以为敌军是在炫耀,可是,单是为了炫耀,就不体恤马力的乱跑,这种混账事儿,一点都不像王鹏举那个奸猾之人干的啊。 “可是……不是重甲,又会是什么?打了这么半天,都没见他们有几个落马的。”逢纪不是胆小之人,他只是见识过白马义从的厉害,有些心结罢了。得了麹义的提示,观察了片刻,他也认同了对方的说法,只是一个疑惑解了,新的疑惑却又生出来了。 光是闪闪发光没啥了不起的,就算轻骑在身上贴了金箔,镶嵌了宝石,也不会影响军队的士气,说不定还会激发起士兵们的士气,让他们作战更加勇敢呢!金箔也好,宝石也好,都是丰厚的战利品啊! 现在的问题是,敌人的甲真真切切的挡住了箭!无论是弩还是弓,都无法使敌人落马,关键,显然就在于敌人身上的金甲! 麹义皱了皱眉,没说话。 以他走南闯北而来的见识,也从未听说过这样的怪事,重量既轻,又足够坚固,制造起来也很快……这种堪称神器的甲胄只要出现在什么地方,一定早就震惊天下了。 “也许……真的是纸做的吧?”审配突然说道。 “……”众皆讶然,没人反驳,但众人都将质询的目光投向了审配,等着他的下文。 “各位注意到了没有?那金甲虽然能挡箭,不过跟铁甲不同,射上去的箭矢都挂在那甲上了……” 不得不说,审配的观察力确实不错,其他人都光顾着吃惊或者找退路了,没人真正观察敌人的金甲。仔细看看,可不就是跟审配说的一样吗? 此刻,华丽的金甲上有很多不和谐的东西,特别是一直冲杀在最前排的那些骑兵,马上、身上的箭杆不下数十支,随着战马的奔驰颤动着,仿佛一只只狂奔中的豪猪。 敌人还生龙活虎,那箭矢显然没射中敌人的身体,但箭矢却挂在上面了,很显然,那甲有古怪。说是纸的,也不无道理。如果是厚厚的一叠纸,箭射上去,不正是这样的效果吗? 至于那金光……无论是金色的丝绸,还是特殊的纸,应该都能形成差不多的效果。 唯一的问题是,纸怎么可能真的做成甲,还能挡住弓弩的射击呢? 这不合情理啊! 更重要的问题是,姑且搁置这个问题,认为纸甲确实可以挡箭,那现在又要如何应敌? 第二九三章徐晃战麹义 熟悉的景象,同样也勾起了王羽的回忆。 当日在虎牢关下,他与白马义从的首次协作中,完美的击溃了胡轸的西凉大军,当时用的也是相似的手段骑射。 此次面对的对手比胡轸强得多,王羽自然不敢把麹义当傻子,故技重施来耍弄对方。不过,因为纸甲的作用,战局正在急遽向虎牢之战靠拢。 前世时,王羽曾经听说过一些说法,说铁木真时代的蒙古骑兵骑射无双,靠着这一招打遍了大半个欧亚大陆,因此,蒙古人冷兵器时代无敌。 对此,他嗤之以鼻。 蒙古人的飞黄腾达,运气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们的军队装备更好,职业军队更多。战术,只是相对没那么重要的一个因素。 面对文艺复兴前的欧洲诸国,骑射战术很有效,那时的欧洲穷的要命,能穿得起盔甲的,只有贵族和骑士而已。重装的骑士追不上蒙古轻骑,临时拉壮丁的步兵又没有战斗力,被蒙古人欺负是很正常的。 至于中原,蒙古人面对的对手是南宋,礼教大兴,文武殊途,全民腐败的南宋。 尽管南宋的富庶远在欧洲之上,但军队装备不会比欧洲人强到哪里去,比欧洲人更糟糕的是,中原的贵族老爷们连战场都不会去。因此,吞辽灭金的蒙古人,装备比宋军更强,南宋被灭一点不奇怪。 所以,那些崇拜蒙古鞑子的学者们。一直在强调,强调汉朝没有马镫。没有马镫就不能进行真正的骑射战法。众所周知,强汉时代,草原异族被拍得一点脾气都没有,在鞑虏崇拜者的眼中,显然是因为当时的草原人还不会骑射,所以才输给了汉人。 其实,这种说法纯粹是扯淡。 骑射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骑兵弓的射程、威力都不如步兵强弓。更别提与强弩相比了。想要给予步兵阵列足够的杀伤,轻骑兵必须在相当接近敌人的地方发动驰射。 而且,轻骑兵发动骑射的时候,虽然不需要密集列阵,但若是想给敌人足够的杀伤,他们也不可能真的不列阵,就那么三三两两的在敌人阵前跑过。让敌人找不到攻击目标。实际上,骑射靠的也是攻击的连贯性和集中性,就像白马义从展示出来的这样。 排着松散的横阵,前一队骑兵风一样在敌阵前掠了半个圈子,然后快速撤了回来。而就在他们撤离敌军弓箭射程的刹那,下一队骑兵人马刚好赶到。 战马风驰电掣般前冲。在距离七十步左右,队伍的方向再度生变,所有人拨转马头,由直冲改为斜冲,再由斜冲转为横扫。一边冲,一边弯弓攒射。每人放了差不多三箭之后,他们与敌军的距离也从七十步变成了五十步,众人突然把马一拨,潮水般撤了回来。 紧接着,又是一队人马,依旧是羽箭攻击为主,箭术不精的在后,冲着敌军阵列的漫射;箭术精湛的在前,一边观察敌阵,一边快速取准射击,打击敌人的死角。在回撤过程中,还有人不断马上转身向后攻击。 在转向和佯动的时候,战马跑的都不快,只有在发动奔射的时候,战马才会放开了跑。 这是一套完整成熟的战法,其中囊括了骑射、佯攻以吸引敌军注意力、合理分配战马体力、相互之间配合等等诸多因素。只有统率力达到一定水准,部众的技战术能力达到相当的水准,才能完美的施展出来。 不过,就算最完美的施展出来了,也摆脱不了欺软怕硬的弱点。 面对士气稳固、训练有素的敌人,骑射战法施展的空间很小,只要敌人摆开阵势对射就可以了。仗着战马的速度,骑兵可以取得三比一,甚至更高的交换比,可是,用骑兵和步兵这样交换,本身就是亏的。 从经济上来说,养一个骑兵的费用,至少是一名步兵的五倍;而训练一个骑兵的周期,也远比步兵长;再加上战马的因素,骑射在阵列而战中,确实没多少发挥的余地。 特殊情况例外。 什么是特殊情况?那就是骑兵穿了甲,拥有了较强的远程防御力,那骑射的威力就可以得到完美的发挥了。正常情况下,骑兵穿的皮甲顶多防防流矢,铁甲的话,一来花费太高,置办不起;二来人马具装的铁骑,也不可能这么来回奔驰。 王羽突发奇想搞出来的纸甲改变了这一切。 从形象上来说,穿得颇为臃肿的幽州骑兵看起来和重骑兵很像,但实际上,由纸筋和丝帛做成的厚甲并不很重,三十斤左右的分量,对来自东部草原的骏马来说,算不上多大负担。 而且,在防御远程攻击上,纸甲还拥有与铁甲相近的性能。从某个角度来说,纸甲的性能比铁甲还要好些,因为除了挡箭,纸甲还能起到缓冲的作用,这一点,在面对强弩的时候尤为明显。 高速飞来的弩矢若是打在身上,就算传了铁甲,抵挡住了其穿透力,巨大的动能带来的冲击力也不是那么好消受的。 中箭的一刹那,伤处仿佛被大锤砸中似的,会让人连气都透不过来,运气再差些,说不定会直接被这股冲击力推下马。 纸甲就没有这个问题了。因为箭矢携带的冲击力,绝大部分都在穿透纸甲的过程中消耗掉了,传递到人、马身上的,不过十之一二。只要箭矢的力量不足以彻底穿透厚厚的纸和布,纸甲对骑兵的防护就更好。 至于把甲弄成金色,就是王羽根据白马义从的特点,制定出的攻心计了。 无论是白马还是金甲,这些纯粹且发亮的颜色都能制造出相当强烈的视觉效果。对敌我双方的感官造成相当大的刺激。 这和后世的国家热衷于搞阅兵是一个道理的,甭管展示出来的新武器和军容到底中不中用。只要看到数以千万计的人,排成整齐的队列,穿着整齐划一的军服,亮出擦得铮亮的武器,一排排亮相的时候,就足够鼓舞己方的士气,并压制敌人的士气了。 王羽不知道公孙瓒创建白马义从时是何种心情,但他搞金色纸甲的时候。是出于这样的思路。 现在看来,效果很好。 在不可思议的金甲,和骑射造成的大量杀伤的双重打击下,冀州军陷入了全面被动。 声势浩大,连绵不绝的齐射再也组织不起来,少数悍卒在将校统领下进行的反击也是战果寥寥。 对付高速移动的骑兵,最好的办法就是覆盖射击。由有经验的军官预判出骑兵的动向,然后发动千人以上的齐射,将一个区域彻底变成死亡地带。这样的攻击,对轻骑兵是最有效的。 冀州军中不缺乏有经验的军官,但几次反击都没能奏效,敌军落马者寥寥无几。反倒是己方的弓箭手遭到了敌人有针对性的报复,伤亡惨重。 惊雷般的马蹄声,敌人冲天的战号声,身边同伴惨死时发出的惨叫,以及受伤者时起彼伏的哀嚎声。 种种不利因素交集在一起。大军的士气越来越低迷,士兵们宁愿抱着头缩在盾牌后面。也不肯再听从军官的号令,拿起弓弩,进行无谓的反击。 尽管身处阵列最前方,他们看得很清楚,敌人的盔甲并不是真的金甲,箭射上去,不会发出清脆响亮的金属碰撞声,而是‘噗,噗’的一声声闷响;尽管他们也知道,敌人不是真的刀枪不入,在最初的几轮大规模的覆盖射击下,也时不时的有人坠落马下;尽管他们很清楚,被敌人一直这么打下去,这一仗就输定了…… 可是,士兵们依然不愿意站出来反击,用自己的命,去换十分之一,甚至几十分之一杀伤敌人的渺茫希望。 同袍成片成片的倒下,敌人却不知疲惫,不会受伤,没有比这更打击士气的了。也就是麹义练兵的本事还不错,若是换成黄巾军那种乌合之众,崩溃早就开始了。 不过,麹义本事再高,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三万大军都练成先登死士。这种情况如果一直持续下去的话,崩溃是迟早的事。 “公明,如果换成你是麹义,你会怎么应对?”眼见麹义的将旗拼命摇动,反复传达着相同的信息,但前线却愈显颓势,王羽知道,此战最关键的时刻要到了。 “不退则进!”徐晃的回答很有他的个人风格。 “如果在接战之初,发现不利之后,就果断后撤,我军也无法大举追击,此战就只是小挫。等日后研究明白了纸甲的虚实,再谋决战不迟。但那个时机,麹义已经错过了,现在,敌军士气已丧,全靠一口气在撑着,一旦听到撤退的命令,势必演变成一场溃退……” 就算是撤退,也分保持秩序的撤退和溃退两种。 前一种,虽然也是输了,但损失往往不会太大;而后一种就是全军覆灭的前兆了。尤其是在幽州轻骑这样的军队面前溃退,只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所以,他只能前进,依靠近战来反击。” 想了想,徐晃又补充道:“某观其在广川之战中的气度,应该有反击的勇气,但有那些名士参军在,冀州军未必能迅速做出决断。他们做决断的速度越慢,我军取胜的希望就越大。” 王羽点点头。易地而处的话,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远程打不过,只有将希望寄托在近战上呗。 反击可以压缩战场的空间,让轻骑无法跑来跑去的骑射。与步兵对敌,弓骑兵可以边打边退,但这样的打法,后者未必能讨到多大便宜,如果太过恋战,甚至可能会耗尽马力,被对方反败为胜。 马比人跑的快没错,但马的耐力却未必比人强。要知道,骑射战法中。骑兵需要反复冲刺,虽然可以通过轮换来休养马力。但消耗的马力终究无法迅速恢复。 更何况,战场上不是只有幽州轻骑,还有一万多步卒在,骑兵不可能就这么跑了,把同袍丢在战场上。 不过,要做出这个决定可不容易。 纸甲的弱点和优点一样多,在近战中的表现不会比皮甲强多少。但第一次见到的人,却未必能看得出来。尤其王羽还坏心眼的搞了个金甲的噱头。 被满眼的金光晃着,被漫天的箭雨摧残着,又有几个人能冷静的思考,透过现象看到本质呢? 就算将领有这个眼光,也有这个魄力,士气跌至谷底的冀州士卒,又能否完整的执行主将的命令呢? 就算麹义排除了这些不利因素。并把握住了时机,他又能否抵挡住自己布下的后手呢? 说话间,冀州将旗打出来的旗号终于变了。 “呜呜……呜呜!”苍凉的号角声透露出了一股悲壮的情绪;“咚咚咚咚!”惊天动地般的战鼓声更是连成了一片,没有丝毫间隙,一股激昂的战意呼之欲出! “起!”能担任前排盾手的,本来就是军中最敢战的悍卒。听到催战的号角声和鼓声,这些大力士毫不犹豫的将大橹从土中拔起,稳稳的端在了身前。 他们早就受够这种只能挨打,不能还击的局面了,现在。反击的号角终于吹响了,他们终于可以用手中的盾牌为大军开路了! “前!”盾手的勇气。鼓舞了一部分士兵,见军心可用,前军的裨将毫不犹豫的下令前进。盾墙缓缓移动,半数以上的长矛手紧紧追在了他们的身后,后面是差不多比例的刀盾兵。 大部分弓弩手则傻乎乎的呆立在原地,直到发现头顶和身前的盾牌不见了,才乱哄哄的惊叫起来。 弓弩手的伤亡比列未必是最高的,但他们的士气受到的打击绝对是最严重的,因为他们一直在战斗,徒劳而绝望的战斗着。 最初,冀州军的反击是很混乱的,这一点直接体现在了他们的阵列上。 不过很快,情况就得到了改善。麹义无视大军的一部分在前进,另一部分在迟疑的乱相,没有出动督战队弹压,而是顺势分了兵,主将旗随前军前进,令副将、参军整顿后军。 看着战局的演变,王羽的心情颇有些复杂。 徐晃的判断是准确的。冀州军的指挥层,应该是存在异声的,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些异声,才导致麹义没有抓住反击的最佳时机。争执无果后,他顺势而为,将大军一分为二,亲率敢战之卒为前驱,将干扰他判断的副将留在原地观望。 如果前方战事有利,这些墙头草说不定很快就会跟上来;若是不利,有麹义挡着,他们也来得及逃跑。不得不说,麹义这人相当有决断,做出来的选择,算是无奈之中最明智的判断,不愧为上将之才。 只可惜……王羽叹了口气。 他在错误的时间点上,带着一群错误的同伴,对上了错误的对手。 自己这边,也有上将! 公孙瓒这个老牌的大汉名将不消说,徐晃也是独当一方,历史上曾令巅峰时期的关羽吃瘪的名将! “公明何在?”王羽断喝出身。 “徐晃在此!” “率你部兵马,与我击破当面之敌!”王羽今天没有冲阵的打算,龙凑这个舞台是属于公孙瓒的,也是属于徐晃的。 “喏!”铁甲铿锵声中,徐晃抱拳应命,大踏步的下了高台,雄壮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不多时,前军将旗升起,血一般鲜红的旗帜上,斗大的一个‘徐’字猎猎生威,号角、战鼓齐鸣,战号声更是一浪高过一浪。 “无坚不摧……”盾手拔盾而起,将最前排的位置让给了身后的同伴。取代他们的,是一队浑身都包裹在铁甲中的怪兽,手中的五尺雪亮锋刃,更是让人触目惊心。 “攻无不克!”五百柄利刃高高举起,如同蛮荒巨兽开合的牙齿,那是汉代武器的最高成就之一斩马剑!锋刃映着阳光,璀璨的光芒连成了一片。 “长驱直入……”徐晃站到了前列,扬斧前指,身后,数千手持长柄斧钺的壮士列成了密集的鱼鳞阵。 徐晃一手打造出来的这支部队,是一支纯粹的重装部队。他们的战法就是进攻,进攻,再进攻!保护他们的不是盾牌,而是身上的甲胄,以及狂猛的攻击力! 这支部队从一开始,就烙上了徐晃的个人印记,与于禁的御林军一道,一攻一守,构成了青州军步兵的攻守两极,王羽的左膀右臂。 正是因为对徐晃,和这支部队赋予了极大的信任,所以王羽难得的在激战中作壁上观。其实,如果不考虑立场的因素,王羽还真就不愿意错过即将发生的这场对决。 徐晃这支催锋营,前身是白波精锐的黄巾军,每次到了战场上,都会陷入狂热状态,不畏生死,力大无穷;而麹义的先登营,具备同样的特点。 这两位名将的碰撞,当然会迸发出惊人的光彩。 当然,对麹义来说,局面非常不利。徐晃的部队经过了大半年的整训,训练程度远在麹义的大军之上,更重要的是,在这场碰撞之前,麹义的部队就已经左支右拙了。 所以…… “所向披靡!”徐晃的大斧重重落下,五千青州精锐长驱而前之时,王羽已经预见了此战的最终结局,因为这场对战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 第二九四章催锋破阵 麹义的反攻是以中军为主,两翼为辅,随着中军的迅猛推进,最初的雁行阵反转过来,变成了经典的进攻阵型,一个巨大的锋矢。 幽州军的反应,也验证了他最初的判断,幽州军的确没有近距离接战的意思。面对冀州大军的反扑,数千轻骑且战且退,如落潮时的海水一般,成片的向两侧退开,将战场的中央地带让了出来。 看起来反攻进展顺利,但麹义却一点高兴的感觉都没有,相反,他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幽州轻骑不是被逼退的,而是按照某个事先预定好的计划,改变了战法而已。在轻骑让出来的空挡对面,一支战意昂扬的精锐正以狂暴的气势迎击而来! 很显然,这才是王羽真正的杀手锏。 若是有人能从高空俯瞰而下,就会惊讶的发现,如果撇开幽州轻骑的话,两军此刻摆出的阵型一模一样。 前方都是一个尖锐的锋矢,后阵则与前锋脱离开了一段距离,只待前锋接触之后,就会构建出一个巨大的沙漏。 麹义虽然没办法飞到天上去观阵,但多年的征战经验也不是白给的,他很快就在心里模拟出了战场的态势,加以推演,并且很快得出了结论。 现在的关键点,就在于前锋接战后的战况。 对于青州方面来说,只要能顶住冀州军的攻势,就能让两翼的骑兵继续发挥作用,依然牢牢的掌握住战局的主动权。 若是能更进一步。击溃冀州军的前锋,直接反卷回去。就可以与幽州轻骑配合,全面击溃冀州军了。如果情况真的那么演变,别说是麹义,就算是孙武再世,也不可能挽救冀州惨败的命运了。 不过,自己会让敌人如愿么?麹义眼中寒光一闪,露出了一丝冷笑。 青州军的前锋是徐晃和他的亲卫,在阳人之战中。这支部队曾建立了赫赫威名。但麹义这边也不弱,他的亲卫也有二百余人在前锋位置,此外,前锋的战兵也都是老兵,经历了一个多月的训练后,战力并不差。 强弱高下,还未定呢! “应该会赢吧?”在后阵观望的淳于琼比麹义更乐观一些。除了主观的期望。对双方展现出来的军容中,他也看出了高下。 冀州军的前锋是冒着箭雨前进的,但依然保持了队列的严整;而青州的步卒虽然战意高昂,也没受到干扰,但队列中却有很多残缺的地方,像是一块被人乱砸过的木板。平直的表面上多了许多坑洞,凹凸不平。 “应该不会输。”看到幽州轻骑没有冲阵,而是避让开去,逢纪心中长长的松了口气。 战场距离被压缩到了眼下这样,已经没有足够的距离留给轻骑们加速。进而冲阵了。单是骑射的话,应该无法在短时间内击溃前军。胜负,就看两军步卒的对决了。 若是步战赢了,虽然还是奈何不了对方的骑兵,无法取得全胜,但至少是赢了,可以回去交差了,也不用担心被敌人趁胜追击。 若是输了……逢纪心中一寒,那个后果,让他想都不敢想。 冀州虽然兵强马壮,富庶非常,但军队毕竟无法凭空变出来。如今冀州的兵马虽然比界桥之战前要多,但老兵的比例却大为下降,若是此战真的惨败了,冀州剩下的军队够不够自保都是个问题。 在幽州轻骑骑射战法之下,强拉入伍的新兵就是一碟菜,人数再多也没用。 所以,逢纪此时是真的抛开了所有成见,真心希望麹义即便不能赢,也不要输。步卒的对决,麹义应该不落下风才对,毕竟自己这边军队的数量更多,单是前军,就足有一万多人,而对面的敌人只不过是五千罢了。 承载着无数人的期盼,两支强兵终于碰撞在了一起。 霎时间,战场上好象失突然之间去了所有的声音,战马奔腾的轰鸣声,双方士兵的吼叫声,长箭的嘶鸣声,激昂的战鼓声,苍凉的牛角号声……全部消失了,归于一片沉寂。 所有人的意识深处,只剩下了撞击声,惊天巨浪拍击在巨大的礁石上,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轰!”斧钺重剑被挥舞成了巨大的圆弧,携带着奔袭而来的狂猛势头,重重的砸在对面的盾牌上。 才一接触,催锋营便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人数比对方少了一半的他们,居然正面冲进了冀州军的方阵。他们的队列当中存在无数缺陷,但在此时,那些缺陷却如同钢锉锯齿。 一锉上去,就将冀州军的阵列锉掉了厚厚的一层。 军中所用的巨盾相当坚固,选料都是用的最结实的桦木等硬木,抗击打能力相当强。不过,再怎么坚固,承受能力也是有限的,经受的打击若是太过频繁,太过猛烈,就算盾牌本身能承受得住,盾牌手也不可能安然无恙。 一阵阵晦涩的破裂声中,木盾被砸出了巨大的裂缝,裂缝后,是盾牌手惊骇欲绝的面容,口鼻中带着血丝。 木盾保持完好的,盾手也强不到哪儿去。 木盾完好,说明在盾牌上进行的角力不那么强,要么是进攻方的攻势不足,要么是盾手承受不住巨大的冲击力。 前一种情况并不多见,因为青州步卒的攻势很有连贯性,越靠前排的士兵,手中的武器长度越短。所以,进入交战距离之后,前军数排士兵的武器,会在同一时间落在同一个目标上。 充任盾手之人,固然都是健壮之士,但能被徐晃选作前锋的,又岂会是疲弱之人?所以,这摧枯拉朽的势头一点都不奇怪。 盾阵的缺口一开。冀州军的攻势嘎然而止,伴随着巨大的碰撞声。敌我双方的队列瞬间都变了型。 前冲的冀州士兵惨叫着倒下,难以置信地看见敌军的刀斧从自己的身体中抽出来,带着一抹血光劈向身边的同伴。紧接着,他听见了同伴的惨呼,看见同伴的身体倒在自己身旁。 这时,盾阵后的长矛手终于反应过来了,他们举起了手中的长矛,用力刺出。恼羞成怒一般。 尽管没有低头去看,但他们却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那是倒地的同袍的注视,在先前的箭战中,盾手保护了身后的同袍;可是,在这场对冲之中,长矛手们却没能及时的探出长矛。保护好身前的同袍。 其实,不是他们没做好准备,只是没想到对面那个看起来锯齿交错的阵势,一发动起来,居然这么快,这么猛! “无坚不摧!”前锋的顺利进击鼓舞了全军。冲天般的战号声再次响起,催锋营的将士攻势如潮。 “死不旋踵!”冀州军也不甘示弱。 先登,本来就是前锋的意思,只要能在某一场大战之中,作为先登。并凯旋,就已经是无上的荣耀了;麹义帐下的先登营。拥有的则是战必先登的荣耀,这样的猛士,又岂会因为遭遇强敌而退缩? 战斗,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激烈的高潮! 士兵们面对面用盾牌挤压着对手,用刀斧、长矛在盾牌和手臂的缝隙间互斩、互捅。不断有人惨叫着跌倒,双方的阵列却都不肯后退半步。活着的人就踩在同伴的尸体上面,跟跟跄跄地挥舞着刀矛,受伤的人大声哭喊,却祈求不来任何怜悯。 冲在最前排的士兵很快就都拼光了,后排的士兵却不顾一切拥上。人们互相推搡着,挤压着,血肉横飞! 因为没有队列的拖累,所以催锋营的冲势更强。凭借这个优势,他们奋力的往前挤,试图将冀州军的势头打回去。 冀州军则凭借人数的优势,精锐部队不断从两翼汇聚到中军,填到锋矢尖端那个绞肉场上去。僵持的时间短暂而漫长,残酷而血腥,无数生命在这一刻回到大地的怀抱,无数灵魂飞上高空,在风中眷恋地俯视自己的躯体,没有仇恨,只有对人世深深的怀念。 长风萧萧,流水瑟瑟,明艳的阳光下,鲜血在绽放,洒满了大地,染红了河水。 只是短短的数息之间,倍数于前的伤亡产生了,但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对眼前的强敌,麹义本来就有很高的评价,但他却没想到,自己终究还是轻敌了。催锋营的阵型不是为了打持久战而设的,他们唯一的目标,就是用最强的力量,在敌人的阵列上撕出一个缺口来。 从某种角度来说,催锋营的作风和先登营确实很像。因为此军纯粹是为了攻击设置的,所以在发动猛攻时,攻势比先登营更猛。 就算长矛手应对及时,盾阵也抵挡不住这样的猛攻,因为徐晃亲率的五百重甲是冲在最前排的。精良的铁甲,严密的保护住了甲士的要害,就算是长矛,也很难在一个照面就刺杀敌人。等重甲步兵砸开盾阵,突入进来,长矛手就鞭长莫及了。 这种一窝蜂似的猛攻战法,若是应用在全军,应该说是个败笔。在麹义严密的指挥下,纵然有部分战线被打开缺口,一时也影响不到整个战线,麹义大可以从容修补阵型。等敌人的锐气消耗尽了,就是聚而歼之的时刻了。 这也是为什么,阳人之战的时候,王羽一直将徐晃这支部队保留到最后一刻。 不过,现在的龙凑战场,却很适合徐晃的部队发挥。幽州轻骑挡在了两翼,五百甲士足以覆盖中军战线的正面,以五百重甲为先锐,其后的斧钺手可以尽情发挥他们强大的攻击力。 于是,在看似漫长,实则短暂的僵持后,催锋营占据了上风。 “长驱直入,所向披靡!”催锋营的将士就像河岸两旁的纤夫,每前进一步,都喊着一声整齐的号子。而那战号犹如魔咒,短短的两个句子,却让无数人双眼血红。舍生忘死。 先登营也曾这么做过,无数兄弟就是这样呼喊着。用舍生忘死的奋战摧毁了一个又一个的强敌。 但此刻,相似的对手却只是让麹义不寒而栗。 如果可能,他很想时光倒流到两个月之前,那时,他的先登营还是完整的,老兄弟们都在。敌人再强,也不可能摧破先登死士们的强锋。 可现在,他的先登营已经不完整了。把老兄弟分散到大军之中更是一个巨大的败笔。老兄弟们固然视死如归,战技精湛,但他们身边的人却未必能配合得上。 麹义眼睁睁的看到,前排的一名老兄弟,高呼着死不旋踵的战号,挥刀大喝,硬生生挤入数个青州士兵之间。四下斩刺来的斧钺很快让他血流如注,在血流尽,力用完之前,他却让至少五柄以上的兵器无法拔出或抽回。 “战必先登!”一个倒在地上的士卒声嘶力竭地喊着,顺着地势滚下去,抱住一个青州士兵的小腿。二人在血泊中翻滚。厮打,刀子,膝盖,牙齿,无所不用。直到敌阵后排探出来的几柄长矛刺穿了他的心脏。 若与他们并肩作战的是原来的同袍,肯定有人会把握这个战机。淌着同袍的血,杀向那些兵器被锁住的敌人,杀向被伤兵搅乱了阵势的敌人。 就算不能杀死更多的敌人,至少可以一命换一命,让敌人付出相同的代价。 可是,此刻在他们身边的,都是相处不足两个月的新面孔。新同袍们既没有足够的默契,把握先登死士们用生命营造出来的战机,也没有足够的勇气,在看到同袍的惨状之后,依然能毫不气馁的奋战。 血,都白流了。 麹义看得睚眦俱裂,却又无可奈何,心头如滴血一般。 骄兵必败! 这一仗打得太仓促了,界桥之战后,冀州高层一直在拼命鼓吹己方获得了大胜,强大的舆论系统,造成了极强的效果,连袁绍自己都被骗了。 别人不知道,麹义却记得非常清楚,当日他打退了王羽的突袭后,袁绍的形象有多狼狈。直到他走到对方面前,告诉对方已经安全了,那张保养得体的脸上依然没有一丝血色,只是身体不再颤抖了而已。 结果,被众幕僚吹捧了一个月之后,袁绍傲气复生,又得意洋洋起来。 按照麹义的想法,对平原的攻势大可推迟到冬天再展开。到时候,青州的秋粮固然已经入库,但冀州的收获只会更多,农闲时分,也能抽调更多的人力加入进攻。更重要的是,有了半年的整训,他可以将麾下部队的战斗力提高到相当的水准。 可惜,袁绍完全没有采纳麹义意见的意思,当时,这位当世头号的官二代志得意满,满心里只有平定青州的伟大构想,根本听不进去其他意见。 实际上,要不是袁绍的心情大好,单凭麹义这番劝谏,或者说阻挠,就足以抹除他先前立下的战功了。 最终,麹义只能带着这支训练不充分,新兵占了半数的大军仓促进攻,陷入了眼下这般窘境,进退两难。 “弟兄们,杀啊!”徐晃挥舞着大斧,冲在了第一线。 横扫、竖砸、斜刺,状若疯虎。挡在他面前的冀州军无不披靡,军阵迅速被杀出一个豁口,无数青州军顺着豁口挤了进去,将冀州军阵的破绽越扩越大。 他的武艺太高,即便少数死士豁出性命阻挡,收效也不大。大斧开合之间,手足挥动之际,一片片血光就在他身边绽开,根本没人能靠近他。 在徐晃的突击下,冀州军的防线越发摇摇欲坠了。 想解决这样的猛将,最好的办法是围攻。但徐晃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催锋营的人数虽然比冀州军少,但在局部战场上,势头却比冀州军猛得多。在徐晃身后,无数青州将士正争先恐后的涌上来,冀州军哪里可能找到围攻的机会? 用弓弩偷袭也是个办法,但徐晃的武艺是个大问题,没有神箭手,很难暗算得到他,想要攒射,大队的弓弩手还在后阵。 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找个武艺同样高强的猛将上去针锋相对,但冀州猛将虽多,肯在麹义麾下混的却不多,他们都不看好麹义的前程,自然不肯俯身相就。 当然,麹义也可以自己上阵,不过那样一来,身边的亲卫就都得跟上去。麹义自己不怕死,可把所有兄弟零零散散的投入到一场绝望的战斗中去,这种事,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 “吹号……”不知过了多久,在亲卫们焦虑而担忧的目光中,麹义清醒了过来,轻轻的吐出两个字。 看着自家将军坚定的目光,亲卫们意识到了什么,他们紧紧的握住了武器。每战必先,身先士卒的不只有王鹏举一个,自家的将军也是这样的勇将! 然而,下一刻,他们听的命令让他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传我将令,撤兵!” “将主?”亲卫们瞪大了眼睛,一脸的无法置信。 “没听见吗?还不传令!”麹义大怒。 “可是……”亲卫们想提醒自家将军,这一仗关系有多重大!而且,有幽州轻骑在,主动退兵,和被敌军击溃的差别不会很大,都是只有全军覆灭一个下场。还有…… 诸如此类的理由太多,太多了,他们一时来不及说,也说不完,最终都化在了惊异的眼神之中。 “撤兵的命令……”麹义嘴角扯了扯,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是传达给后军的。” “……”亲卫们只觉一股气顶在了胸口,什么话也说不出。 后军的兵也好,将也好,都是一群懦夫,只会扯后腿。 若不是那些名士把纸甲说的一钱不值,大伙也不至于连具体情况都没摸清,就直接上了战场;自家将军要反攻的时候,也是这些人纠缠着,就是不肯答允,一个个似乎都忘了,是谁在战前,把打胜仗说得那么轻松惬意。 将军带着不到一半的部队发动了反击,那些人却带着更多的部队在后面观望,连走近些用弓弩掩护都不肯……最后,竟然还要自己这些人给他们断后! 世家子,名士,命就比别人金贵么! “那些弓弩……”麹义的声音显得异常疲惫,却又好像放下了什么重负似的,显得有些轻松:“若是被青州军缴获了,冀州就完了,所以,不要再耽搁时间了,吹号传令!” 亲卫们恍然大悟,心中悲愤之气更甚,但对麹义的将令却不再抵触了。 大伙已经将身家性命押在了袁绍身上,要么搏一场富贵,要么一起死无葬身之地,别无它途,所以…… “呜呜呜……呜呜!”以死不旋踵为战号的先登营,第一次吹响了撤退的号令,号声中蕴含了无尽的愤懑之意。 第二九五章狼烟四起 六月盛夏,骄阳似火。 酷热的天气里,再没有比半躺在树荫下的竹席上,嘴里啜着酸梅汤,身边有人打扇扇风更美妙的享受了。 可偏偏就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享着普通人难以想象的享受,脸上却丝毫不见喜色,反而紧紧的皱着眉。他的眉头皱得极紧,神情比行商赶脚的车夫,码头上的苦力们还要愁苦,和周围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袁绍确实很不开心,准确的说,他是在烦闷。 之所以烦闷,倒不是因为酸梅汤里的冰块太少,又或打扇的人不尽心,享受到的待遇不如当年在洛阳时好,无法驱除天气带来的燥热,只是因为他心里有事。 从十几天以前,他亲自下达了命令,调动安平、清河两郡的兵马对平原发动全面攻势后,他的心情就像是从巅峰一下子滑落下来了似的,没了初时的兴奋和期待,而是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一切,都太顺利了。 顺利的用计略搅乱了徐州的局势,动摇了青州的侧后;顺利的牵制了青州军的主力部队;顺利的整合了冀州内部,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对平原发动了大规模攻势。 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每个细节都值得细细回味,在水到渠成的背后,无疑应该是成功! 天命! 这个说法让袁绍深深为之沉醉,除了天命之外。还有什么能解释这一切吗?四世三公,蒸蒸日上的袁氏。不正是到了踏出最后一步,傲然登顶的一刻吗? 眼下,无论天下大势,还是局部的战况,袁绍自认都占据了极大的上风,无论怎么推演,他都找不到无法成功的理由。 然而,一股莫名的恐慌感觉。却如同毒蛇一般缠绕在他的心头,令他深深的为之不安。 这感觉不是第一次出现,也不是最强烈的一次,两年前在洛阳,他成功的说服何进与十常侍内讧,一手主导了那场震惊天下的大乱时,也曾经有过类似的感觉。 计划一直很顺利。以立储之事,挑动何进与天子的不合,进而演变成何进与阉党的矛盾。待天子驾崩,将所有矛盾引爆出来,逼得十常侍铤而走险杀了何进,自己接过何进的权力。诛杀十常侍,最后彻底掌控洛阳乃至天下的权柄。 除了最后一步之外,前面的计划都成功的实现了,当时袁绍心中也有类似的不安,不过他却没怎么在意。只当是做大事前的紧张。 结果,一环扣一环的计划中。终于出现了一个意外,而且还是个相当致命的意外。 在最要命的时间和地点上,董卓,蛮不讲理的出现了! 没错,就是蛮不讲理! 在袁绍的计划中,董卓、王匡、乔瑁这三路诸侯就是个背景龙套,用来增强洛阳城内紧张气氛,逼十常侍做出错误判断的道具! 既然是龙套,就要遵守龙套的本分,在外围摇旗呐喊就足够了,怎么可以擅自闯入洛阳这个主要舞台,抢自己这个主角的戏份呢?光是抢戏也就罢了,更令人愤懑的是,此人居然将自己的胜利果实给全盘接收了,连个谢字都没说一声! 这样的人,不是贼,又能是什么? 离开洛阳时的心情,袁绍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当时他就在心里发誓,迟早要报了这个仇,以从前百倍的风光,重回洛阳,将昔日的敌人踩成肉泥。 所以,当另一个龙套乔瑁心存不满,四下串联的时候,袁绍才发动了袁阀的人脉,暗地里推波助澜,组建了关东诸侯联盟,公讨董卓。 他要让仇人也尝尝这个滋味,从巅峰一落千丈的滋味! 他成功了。 董卓损兵折将,狼狈不堪的逃离了洛阳。那些当初鼠首两端,没在十常侍之乱后的袁、董之争中站出来支持他的大臣们,也没得什么好下场,家产被掠夺一空,人也被挟裹去了关中那个荒僻地方。 但袁绍却没多少大仇得报的喜悦,因为他也失败了。这一次,主角依然不是他,而是与当初兵逼洛阳的三个龙套中的最后一人有关王匡的儿子王羽! 在勤王的一连串战役之中,此子只手擎天,几乎以一人之力,打得十万西凉军不敢回头。千兵万马避黑骑,这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霸气? 袁绍这个盟主在对方的光辉下,也显得暗淡无光,平平无奇了。 随后,新城会盟、青州平黄巾,王羽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天下人心,连袁绍成功入主冀州这种大事,都乏人关注。 宽厚却不失城府的陶恭祖,桀骜不驯的公孙伯珪,名噪一时的张邈,甚至还有自己那个同父异母,性情恶劣的弟弟……这些人不卖自己帐的同时,却偏偏对这个少年推崇备至! 凭什么啊? 自己才是真正的主角,名门之后,一呼百诺,应者如云的自己,坐拥冀州这块大汉最富庶、人口最多的土地,凭什么比不上一个地方豪强之后? 袁绍不理解,也不愿意去理解。 对于这种不和谐因素,豪门世家自有解决之道,不为自己所用,就彻底消灭他;暂且消灭不了的,就从侧翼削弱对方。这和用兵打仗是一个道理的。 可这种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界桥之战中,袁绍一度看到了胜利的曙光,结果却再次被王羽硬生生的把他从胜利的云端上给推下来了,蛮不讲理! 此子比董卓更蛮横,也更可恶! 若是可以选择的话,袁绍宁愿面对两个董卓。也不愿意面对这么个怪物。 董卓虽然可恶,行事毕竟有迹可循。而王羽……天知道他到底是哪里来的一身本领,更没有人知道,他的极限在哪里。袁绍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不断的表演,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的奇迹。 这一次,看起来是没问题了,可是,这一阵又一阵强烈的不安又是怎么回事?自己又忽略了什么吗?想到这里,袁绍眼皮子又是一阵乱跳。 无视于侍从们惊恐万状的眼神。袁绍将手中的汤碗重重的往桌案上一放,强压下了翻涌的思绪,凝神思考起来。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青州主力也渡河北上了?不,不可能!如果单单只有刘岱,王羽或许能用疑兵吓住对方;但这招却对付不了琅琊的臧霸! 后者可是地头蛇,而且还是个有大志的。不可能看着青州的软肋摆在眼前还不心动。王羽的名声再大,也没达到光凭威名,就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地步。倾巢而出的青州军,也不可能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还能绝地反击。 当年的霸王项羽不一样受困于四面楚歌么?老巢被端,无论什么样的强兵。都会变成一滩软泥。 新的援兵?也不可能!兖州只有张邈有可能跟自己作对,韩馥离开冀州后,就是此人收留的。不过,他有这个心思,却没有这个实力。陈留之地已经入了曹操之手,光凭一个有名无实的陈留太守。张邈怎么可能跟自己做对? 陶谦、袁术自顾不暇;白波离的既远,在西凉军的攻势下,也不可能分兵;倒是黑山的张燕,可能会有些棘手。 此人也是个不识时务的。一个蛾贼而已,自己不计较他的身份,派了使者,指了条活路给他,他居然不识抬举,对自己的使者冷眼以对不说,还敢放出与豪门世家不两立的大话! 秉承张角那个死鬼的遗志?好,好得很,那就一起去死吧! 张燕不识相,但要说他能翻出多大波浪却也不可能,就凭黑山那些乌合之众,成得了什么气候?何况,自己又不是没有防备,虽然有数万大军赶赴了前线,不过在邺城驻守的仍然有三万以上的兵马。 黑山贼不来则已,来的下场,只会是碰得头破血流! 不是这些盘外招,意外就只能在战场上出现了,可是,麹义勇猛善战,逢、审足智多谋,还有淳于琼这个老成的宿将压阵,大军的兵甲精良,实力更是远在敌军之上,怎么想,也没有出意外的可能性啊? 除非…… 袁绍心中微动,他想到了一个意外因素。 原本那就是个笑料,要不是此事,他说不定还不会这么快就下定决心,令麹义、张颌出战呢。要知道,前一场大战中,他被敌人突破到鼻子底下带来的心理阴影,还没彻底消除呢。 那纸甲之说,会是另有玄虚? 袁绍越发烦躁起来,身下的竹席带来的也不再是清凉的感觉,滚烫滚烫的,让人难以忍受,只能跳起身来。 见他跳起身,侍从们都吓得脸色发白。 别看袁将军平时接人待物,表现得既有风度,但那是对待名士,只有名士,才能在他这里享受到‘人’的待遇,至于非世家出身之人,就算是麹将军那样的功勋大将,也是谈不上什么重要性的。 至于自己这些下人,稍有不顺眼,还不是说打死就打死了? 就在他们战战兢兢,生恐袁绍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时,院外响起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拯救了他们,众侍从不约而同的在心里长吁了一口气,同时又为那个及时出现,即将要承担袁将军怒火的‘善人’担忧起来。 直到看见了来人的脸,他们才放下心,深深的将脑袋埋到了胸前。 来的是郭先生,一个用不着他们担心的人。 “是公则啊,何事这般急?”见是郭图,袁绍眼中的暴躁稍微缓和了些,对这个从在洛阳就对自己不离不弃的心腹,他多少要给点面子。 “主公……”走得急,心里更慌,郭图此刻的形容颇有些狼狈,纱帽歪斜。衣衫凌乱,仿佛魂魄都丢了般。跌跌撞撞,狼狈不堪。但长久以来的习惯,还是让他保持了足够的冷静,他没急着说正事,而是拿眼扫了一眼旁边的侍从。 “都下去罢!”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袁绍的心头,强压住心头的不安,他故作镇静的摆了摆手。 今天之前,前线已经两天没有消息回报了。算算日子,也应该……郭图表现得这么紧张,只能说明,战局不利啊! 连日来的担忧、恐惧即将变成现实,袁绍只觉眼前阵阵发黑,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透不过气来。望向郭图的目光中。焦躁消失了,代之的是更强烈的怒意,甚至还有一丝凶狠! 郭图对袁绍的性情很了解,知道他眼神背后蕴含的意味。这一仗关联的,不单是主公的面子,还有争雄天下的大计!失利的消息。足以点燃主公胸口那股烈焰,将点火者烧成灰烬。 如果有可能的话,郭图肯定不会直说,而是用和上次差不多的手法,掩败为胜。或者化大败为小负,以蒙混过关。于人于己都方便。 然而,这一次他没办法这么做,就算他那么做了也没用,没人会相信他,就算是白痴也不会。这一次败得实在太惨了,别说什么争雄天下和面子了,能不能保住冀州基业,保住身家性命都是个问题! “主公,麹将军在龙凑中了敌人的诡计,败了……”能言善辩的郭图变得结巴起来,很简单的一句话,老半天才说完整。 “大军呢?”一直以来的担忧终于得到了验证,袁绍表现得却比郭图预想的冷静许多,也许这就是早有预计的好处吧,他紧张的追问道:“大军如今何在?” 大军?哪里还有什么大军?郭图倒是宁愿袁绍一听噩耗,就当场晕倒,这样他就不用接受袁绍的盘问,这么难捱了。 “麹将军败得太快,幽州轻骑全军出动,随后掩杀,三万大军全军溃败,被敌军追杀数十里,最后逃回信都的,十不存一……” 午后的阳光突然变得十分刺眼,晃得袁绍头晕目眩,脚下都有些站不稳了。他前后晃了晃,扶住了一边的石桌,才勉强站稳了身体。全军溃散?不应该啊,就算王羽真的勇猛无敌,但麹义当初不是靠几百残兵,稳稳挡在了自己身前吗? 直觉告诉袁绍,这里面必有隐情,但看着郭图这张死人脸,袁绍一时也没法指望对方实话实说。郭图口口声声只提麹义,显然是在为这场大败找替死鬼了,指望他把战报事无巨细的解释出来,无异于痴人说梦。 压抑着令人窒息的心跳,袁绍继续问道:“战报何在?信使何在?本将要亲自问他!” “主公请看……”郭图递上一卷竹简,他并不担心对不上口供,因为战报是淳于琼等人商量着写的,跟他的说辞完全一致。而当事的另一方…… 意识到败局已定后,麹义率军拼死断后,很是阻挡了联军一段时间,本来后军的万余人是有机会全身而退的。只可惜…… 郭图不无鄙夷的想着,淳于琼等人实在不争气,明明有断后的部队,还是撇下大队,带着亲卫先溜,结果把一场好好撤退,搞成了大溃退。 结果,麹义的奋战,只是让淳于琼等人得到了脱身的机会而已。而麹义自己,至今尚下落不明,也不知是死了,还是被俘了。 但不论结局如何,这个黑锅都得让他背了。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他降了王羽,反过来成为冀州的威胁呗?那没什么,王羽最可怕的是他本身,而不是他麾下的某个人,多一个麹义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面对龙凑大败后,严峻的局势。 “击败麹将军的大军后,王鹏举不肯作罢,率军趁势追击,幸好驻守清河的张将军得了消息,并及时做出了反应,率军攻向平原城,击败了留守的刘备,这才逼得王鹏举回军援救……” 除了战败的噩耗之外,更紧急的是派出援兵。张颌的反应很快,用兵也很精准,得到斥候回报后,立刻采取了围魏救赵的战略,打得留守平原的刘备溃不成军,给败退中麹义部赢得了一线生机。 麹义在进军路上。立了不少营寨,淳于琼等人若是整军而退。大可以入内防守,重整旗鼓。结果大军溃散了,就只能和追兵拼速度了,比这个,两条腿的人,又哪里比得上四条腿的马? 要知道,公孙瓒的幽州军本来就是一人三马的配置,经历了界桥之战的损失后。人马的比例更是进一步失调。追杀溃兵这种事,没有人比他们更拿手了。 张颌的加入,逼得王羽不得不回援。不过,张颌此举也算是舍己救人,幽州轻骑回援的速度太快,张颌刚退到鄢县城下,就被回援的幽州军给追上了。事先没有准备。他拿纸甲也没什么办法,等到青州的催锋营出现在战场上,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如今联军分兵三路,王羽率军围攻鄢县!田楷统率平原军西进,攻打清河城!公孙瓒轻骑北上,突入安平境内。信都危在旦夕!” 郭图将龙凑之战轻轻带过,也不单纯是为逢纪、淳于琼开脱,现在冀州的局势,只能用糜烂二字来形容。与其花心思去总结经验教训,还不如赶快想想。如何挽救这场危机呢。 清河和安平丢了的话,那袁绍这个冀州牧。就只剩下五郡之地了!何况,谁能保证敌人在攻下安平和清河之后,不会乘胜追击? 粮草不济?别傻了,下个月就是七月,秋收迫在眉睫,他们不会就地取食吗?因粮于敌,吃敌一斛粟,比自己从家里运十斛还划算!这么浅显的道理,王羽、公孙瓒都是深通兵法之人,又岂会不懂? 说起来,袁绍选在这个时候攻平原,进窥青州,打的也是差不多的主意。 所以说,现在的形势,已经危急到了极点,算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了。 就在郭图说张颌也战败了之后,袁绍就觉耳朵里‘嗡’的一声,彻底失去了感知的能力。郭图好像又说了什么,竹简上似乎也写了什么,但他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麹义和张颌既败,除了各地驻防的郡兵之外,他手上就只有驻守邺城的数万兵马了。派援兵?要救哪一路呢?分兵还是不分? 分兵有被各个击破的风险,合兵一处的话,要救哪里呢? 救信都,谁能担保公孙瓒老老实实的留下来决战,若是他依仗机动力,把冀州主力牵制住,让王羽突袭邺城该怎么应对?反之更不行,骑兵的机动力高,更适合打突袭,主力若是被牵制在清河,几百里路程,公孙瓒两三天也就到了。 不救?公孙瓒都是骑兵,未必攻得下信都城,但安平的其他县城恐怕是保不住的,秋收在即,人总不能不出城吧?出城的话,又有谁能挡得住幽州铁骑?最后也只能投降了。 清河那边更惨,别人不知道,袁绍却知道的很清楚,王羽可是很擅长攻城的,就算守城的是张颌这样的大将,也难保不失。何况,张颌的数千残兵被围在鄢县了,王羽大可以围而不攻,先去解决了清河城再说。等鄢县断了粮,还不手到擒来? 越是想的深入,袁绍心里就越恨。 他恨郭图这帮幕僚,要不是这帮人鼓噪不休,自己又岂会这么轻率的发兵? 他恨麹义、张颌这帮武将,明明也是名动一时的名将,怎么在王羽面前,就败得这么惨呢?败就败了,好歹提前通知一声,得让自己做点准备吧? 他最恨的还是王羽,但却拿对方无可奈何。 懊悔、愤怒、怨恨、伤悲,种种情绪夹杂在一起,使得袁绍有一种快发疯的感觉。可是,在下一刻,他才知道,真正的苦难还在后面呢。 “主公,大事不好了……”继郭图之后,又一个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人闯了进来,正是幕僚辛评。 “……何事?”心脏越跳越快,袁绍的胸口像是要炸开了似的,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勉强说出话来。 辛评用近乎哀号的语调快速说道:“黑山贼张燕,亲率十万大军,出滏口陉,大举攻入广平,连克涉县、武安,兵锋直指邯郸!” “什么!?”袁绍大惊失色,郭图惊骇欲绝。 邯郸,就在邺城以北,不足二百里,邯郸若失,就相当在邺城头上悬了把利剑,别说救清河、信都,只要袁绍敢稍有动作,就得小心这把剑落下来。 张燕未动,冀州境内已是狼烟四起;张燕这一出手,更是把袁绍往深渊里又推了一步! “天亡我也,天亡我也!”酷暑突然变成了寒冬,袁绍身上一阵冰寒,他抬头向天,想确认一下艳阳所在,却发现眼前的光华越来越亮,越来越晃眼,最后,他眼中只剩下了这耀目的光华。 第二九六章全面战争 鄢县是平原郡和清河郡交界处的一个小县城。这里具体隶属于哪个郡的辖下,除了朝廷的少府卿或者刺史府的主簿,恐怕谁也说不清。 汉朝的州郡划分并不是很严格,有的是遵从春秋时代的诸侯封国,比如青州的齐国、兖州的鲁国、冀州的赵国这些地方;更多的则是根据具体情况做的划分,比如原本不存在的泰山郡,就是因汉武帝推恩令的影响而来。 在州郡的交界处,不一定有太明显的标志,渤海郡和安平郡之间,算是比较清晰的,,有条小河沟,上面还有座桥;更多的地方,不过是有条山梁,甚至一些沟壑罢了。 百姓们从不在意这种事,具体属于哪个州,哪个郡,又或具体的哪个县,哪个乡里,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无论在哪儿,日子都没什么不同,一样的纳粮,一样的服役,一样属于大汉朝的子民。 华夏子民向来是最眷恋乡土的,不到万不得已,没人会舍弃熟悉的乡土,去往他乡。无论日子过得多窘迫,家乡都是自家祖祖辈辈的生息之所,看不见的一丝牵绊,萦绕在灵魂深处,让人无法背离。 自今年春天以来,多灾多难的河北大地上烽烟连绵。 这一次对战的双方,不再是举着黄巾大旗的太平道信徒与打着汉字旗的官兵,而是同属大汉臣子的三路诸侯。 尽管同属一家,但三方动起手来。却比打蛾贼还不客气。 先是车骑将军袁绍在广川重挫奋武将军公孙瓒,名震塞外的天下强兵白马义从于此役覆灭。而后,公孙瓒退守平原,袁绍乘胜追击,在平原又是连场激战,最后公孙瓒在青州军的助战下,先后在龙凑和鄢城取得了两场大捷,一举扭转了先前的局势。 河北局势如走马灯一般变幻不定,诸侯们如何看待,普通兵卒当然不知道。他们知道的只有,自己已经跟着张将军一起,被困在这个不知名的小县城了,援军依然遥遥无期。 其实援军来了,也未必有什么用。鄢县的这支军队,之所以落入眼下这般窘境,还不就是为了救援友军么?结果友军没救到,却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 对此,将士们心中不无怨怼之情。但目标却不是冲着主将张颌去的,而是针对高层的那些名士们。 对那些含着金钥匙出生。高高在上的名士们,士卒们一贯都是以崇敬的眼光看待的。这些人无不见多识广,学识渊博,最高明的那些,更是有神鬼莫测之能,不管什么事,只要听他们的准保没错。 实际上,大多数士卒并没有真正接触过名士,双方的地位相差太悬殊了。名士们温和冲着士卒点点头。就已经算是平易近人了,轻易不与庶人接触,这才是名士的常态,士庶有别,这话可不是说着好听的。 不过,在眼下的鄢城,名士这个清高的头衔。却有发臭、烂大街的倾向。 “屁的名士!要不是他们口口声声说胜券在握,咱们怎么会败得这么惨?” “指挥打仗的时候,他们叫得最凶,最后开溜的也是他们最快!麹将军立的营寨明明就近在数里之外。要是他们能且战且退,咱们攻下平原的消息一到,谅王鹏举也不敢冒着腹背受敌的危险继续打下去!结果,他们就那么带头跑了,一路跑到信都,连头都没回一下!” “这些倒还罢了,文人么,耍耍嘴皮第子还行,见真章就完蛋。可他们不仅是没胆子,而且还没见识,没见识倒也罢了,问题是他们还不懂装懂!” “可不?”这句话引起了极大的共鸣,士卒们用近乎控诉的语调叫嚷着。 “他们说纸甲是个笑话,咱们就没当回事,咱们这身份,哪见过纸那么金贵的东西啊?结果怎么样?那纸做的甲不但刀枪不入,而且闪闪发光,晃得老子的眼都快瞎了,这要是个笑话,那什么才是神兵利器?” “就是,就是!这一仗啊,就是毁在那些名士的嘴里了。” 大伙都委屈啊! 开战之前,他们担心的都是冠军侯那勇冠三军的勇武,结果担心的事情没见识到,却被一个笑话给打得满地找牙。 这是谁的错? 是在龙凑死战到底的麹将军?不,他已经尽力了,身为主将,拼死给友军断后,这是只有那些古人的传奇中才能看到的情节。 或者是自家主将张将军?不,张将军做的已经足够好了,在没接到友军求援的情况下,主动出击牵制敌军,并在平原城下,快速击败了联军的留守部队,差一点点就能达成前后夹击的目标了。 要不是淳于琼那些大名士连回头看一眼的胆量都没有,两支大军怎么会败得这么惨,这么彻底?这哪是什么高深莫测的名士啊,压根就是一群只会大言不惭的骗子! “现在好了,名士们被围在信都,自己这些人被困在小小的鄢县,说不定什么时候小命就没了。要不是张将军待大伙不薄,打仗的时候也一直身先士卒的奋战在第一线,败入城的时候还亲自挥刀给大伙断后,真不如干脆就……” 众兵越说越气,但最后那个‘降’字终究还是说不出口,张将军是个仗义之人,他没做出决断前,大伙怎么也不能背弃于他。尽管从被围开始,城外的劝降使者和射进城的箭书就没断过。 “别说这些了,还是专心守城吧。”有那老成的士卒谨慎的把话题带开,“外面围城的可是王鹏举亲率的青州军,千万大意不得,不然的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他把城给下了。” “风老哥,要攻,他早就攻上来了。可这些日子,他又是挖地道,又是筑井阑,时不时的还夜袭,就是没正经进攻,有什么可担心的……哎呦!你,你干嘛打我?” 老成士卒哼了一声,骂道:“打的就是你这个白痴!就算是条狗。挨了一棍子,还知道长点记性呢,咱们刚吃了这么大的亏,你怎么就不知道长点心呢!王鹏举那是什么人?那是天下最擅长用奇计的人,一不小心,就会着了他的道。” 一边说着,老卒一边气哼哼的打人:“你看着外面攻势不急,可你知道背后藏着什么杀招?现在懈怠了,等他亮了杀招。大伙一起完蛋,后悔都来不及!” “我知道了。别,别打了……别打头!”贫嘴的小兵抱头鼠窜,看起来颇为滑稽,城墙上却没人发笑,所有人都望向城外连绵的军营。 那里看起来很平静,但却总让人觉得杀机四伏,不由打起了寒颤,烈日炎炎之下,却感觉身边有阵阵冷风吹过。 城头陷入了静寂。 虽然不敢说。但大家心里都在想:袁将军是不是已经完了?既然大势已不可扭转,王将军又这么有诚意,张将军为何不带着大伙降了呢?现在城内还有五千多可战之兵,降过去,多少也有些地位,若是等到城破的时候,那就只有玉石俱焚一条路了! 那老卒原本是个什长。打了败仗后,火线提拔成队率。他这一层的军官,都有上情下达,鼓舞军心的作用。见同袍们的士气低落,他心中大叫不妙,赶忙说道:“大家不用担心,咱们冀州家底厚,兵多将广,就算败了一两仗,也伤不到元气,迟早会卷土重来。” 没人答话,众人看过来的目光中,都闪动着不信任的光芒。 “你们还真别不信!能把一捅就破的纸变成甲,是王鹏举的本事没错,但他再能,又能凭空变出来粮食吗?你们别往外面看,田里的麦子的确熟了,可他们有人手去收割吗?平原的步卒在清河,幽州的骑兵在信都,青州军又得在鄢城这里盯着,他们哪里分得出人手?” 老卒越说越大声,声音大了,说服力也变强了,周围的目光中终于多了点热度。 “王鹏举为什么一直在劝降,攻城雷声大雨点小?”老卒见状,越发来了劲头,傲然道:“还不是因为我家将军有本事,让他忌惮?所以他才不敢强攻,他不舍得跟咱们拼命;也不敢退走,让别人来围城,因为他担心咱们突围,搅乱了他的胜局!” “原来是这样!”众人恍然大悟,看向老卒的目光顿时全然不同了,纷纷挑起了大拇指:“风大哥,您真是有见识啊!比那帮名士强多了!” “风队率,那依您的意思,咱们只要守住了,王鹏举就奈何不了冀州,最后只能灰溜溜退走?” “这个嘛……”老卒嘿嘿一笑,开始回想军议时从辛参军口中听来的那些道理,然后转化成自己的话,洋洋得意的说了出来。 “八九不离十了,用不了一个月,青州军就断粮了,除非他不顾农时,强行抽调秋收的人手运粮,否则,他就只有撤退一条路。当然,前提是,咱们得拖住他。他攻城,咱们就守城;他要是离开,咱们就突围;他要是放咱们走,搞围三阙一的把戏,嘿嘿……” “咱们就走?” “蠢材!”老卒怪眼一翻,喝道:“走什么走?那是计谋,引咱们出城好偷袭的计谋,咱们才不上当呢!” “这样啊!” “风大哥,您真是太高明了!” 一片歌功颂德声中,老卒大为醺然。名士们讲的这些大道理,还是很有说服力的,别看辛参军名声不如他哥哥那么响亮,但这见识本事确实了不得,随便指点一下,大伙就安心了。所以说呐,这名士受追捧,还是很有道理的,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 正喧闹间,一旁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呼,老卒抬眼急看时,发现是刚才逃开那个惫懒小兵发出的,他笑骂道:“二狗子,你又整什么幺蛾子?要是再敢乱我军心,小心军法无情!” 他一开骂。众人也都是笑闹,但那二狗子却丝毫不觉,他脸色惨白,两眼直勾勾的望着远方,一脸的惊骇欲绝。 “又来这套,看老子回头不……”老卒气哼哼提起了长枪,准备用枪杆好好教训一下不听话的手下,以巩固刚刚竖立的权威。按照佐治先生的说法,这叫恩威并施。 不过,刚走了两步。远处却是异象陡生,“咦?这是……”他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然后目瞪口呆的愣在了那里。 其他人也不比他好多少,要么失声惊呼,要么张口结舌,若是城外的青州军刚巧赶在此刻发动进攻,八成可以毫不费力的攻上城头。 蓝天白云之下,东方的天地交界处。涌出了一片滚滚的烟尘,烟尘下面。是一条越来越清晰的黑线! 在军中多年的老兵们很清楚这景象代表着什么,这是人,很多人,非常非常多的人! 滚滚人潮,与南面的大河平行,流向全然相反,但壮观处却丝毫不在黄河之下。 虽然刚刚经历过一场败仗,但守军的军容、士气都还在水准以上,衣甲尚算整齐。旗号也是鲜明,巡城守御的布置,都井井有条。 《商君书》中有言:王者之兵,胜而不骄,败而不怨。鄢城的这支守军,正合了古人对强军的期待,可见其主将张颌治军之严。 饶是如此。看到远方的壮观景象时,士卒们也暂时忘却了严格的军令,只是呆愣愣的张望着。 人很多,成千上万。前进的速度似乎不太快,也许不是敌人的援军。可这个猜想却丝毫不能让人放下心来,敌人缺的本来就不是援军,只要有足够的人力,他们就能收割掉田野间的麦子,就不会有乏粮之虞! 可问题是,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多人? 青州虽然收降了数十万黄巾,但久经战乱的青州人口已经大大减少了,在全面开垦中,已经将人力压榨到了极致,哪里还能抽调得出这么多人? 幽州更不用提,哪里本来也没多少人口,更不可能倾巢而出,大举南下到清河来。 那这些人…… “我知道了,是平原来的!今年平原也遭了兵灾!”有人大叫出声。 从春天战火燃起开始,三大势力交界的几个郡县就没消停过,公孙瓒凭借威望,降服了北边的三个郡国。 袁绍不甘示弱,平原作为青、幽联军的前沿阵地,近几个月也没少被冀州军骚扰,耽误了最宝贵的春夏时节,到了秋天,自然无法指望地理有令人满意的收成。 冀州军的骚扰,对公孙瓒来说,造成了补给供应的困难;而没有大户人家雄伟的坞堡,连绵的粮仓,耽误了春耕夏播,家无隔夜粮的普通小民自然也没了活路。 如今形势逆转,平原之民进入清河就食第,也就顺理成章了。 “可能还不止呢!乐陵、渤海这两年被兵灾祸害得极惨,听那些常往东面去的行脚商们说,那里已经变成鬼蜮一般的地方了。大户人家不是逃到冀州腹地,就是缩在城里不出来,留下来的田地没人敢去耕种,搞得好好一个地方,比塞外草原还荒凉……唉,真是作孽啊。” 又有人补充道。 渤海、乐陵接连被袁绍、公孙瓒搜刮,已是十室九空,情况比平原还惨。 朝廷赈济是不用指望了,天子被董卓挟持去了关中,早就失去了威仪。 各地的诸侯为了争夺地盘,正打得热火朝天,你死我活,他们恨不得把辖地内的每个成年男子都拉上战场拼命;每一口锅都收缴上去,铸造成兵器;每一粒粟米都充作军粮,怎么可能发放赈济? 冀州东部三郡的百姓,想要找条活路,自然只能往西边来了。 放在低级军官们说那番鼓舞士气的话之前,冀州士卒们可能不会在意这件事,可现在,就算信息最不灵通的小兵,也知道眼前的情景意味着什么了。 滚滚的人浪,将会席卷进入冀州腹地,象蝗虫一样,将田根间的麦苗收割一空,青、幽两州的联军,就此没了乏粮之虞。反过来,很快就轮到冀州军缺粮了! 恐慌,以比之前快上几倍的速度开始蔓延,刚刚高涨起来的士气,瞬间低落下来。 “呜呜……呜呜!”仿佛窥破了守城将士的窘境,城下,连绵的画角声长鸣,激昂的战鼓声雷动,阵势开合处,一支雄壮的兵马离营而出,气势汹汹的向鄢城扑来。 又是佯攻?还是…… 这些日子,类似的场景大伙已经看得多了,声势浩大的攻势,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看似凶猛,其实只是虚张声势,草草的攻一阵,就会退下去。大家已经习惯了,可以谈笑着面对敌人。 但此刻,哪怕是最自信的人,心里也一样没有底。 王鹏举擅用奇谋,名不虚传,天知道他用什么手段,调动了三郡之民,天知道他还有什么后续手段,来对付自己这些人。要知道,传说中,那个不可思议的少年曾挥挥手,就招来九天雷火,摧毁了坚不可摧的卫氏坞堡! “众军听令,各安其位,有某在此,谅那王羽小儿也破不了此城!”千钧一发之际,主将张颌的大吼声终于及时响起,稳定了守军摇摇欲坠的士气。 第二九七章相交贵相知 鄢城算不上雄城,方圆不过数里,城墙一共只有两丈多高,在数以十万计的三郡百姓形成的人潮中,就像是沙滩上的小石子,随时会被海浪吞没。 可就是这么个小城,无论在面对乘胜而来的青州军也好,还是在这场人潮之中,却丝毫没有动摇。 当然,有这样的战果,并不纯粹是因为守军的坚韧,关键是围城者也没正儿八经的攻过城。 没错,围城近月,青州军把这场攻城战搞得声势浩大,他们挖了一堆地道,造了几十架冲车、轒辒车,还有十几架井阑,以及近百架云梯。 攻城方式也是多种多样,蚁附、穴攻、甚至连鱼梁大道这种东西都搞出来了,要不是带的工匠不太够,说不定他们连弩车都会搞出来。 架势摆得十足,战果却寥寥,不管有多精良的器械,多高明的战法,攻城的人不卖力,也不可能攻下城池啊! “嗨,怎么又下来了?连城头都没上去,这打的叫什么仗啊!”眼见着这一次又是雷声大雨点小,张飞急得直跳脚:“鹏举老弟挺痛快一个人,这回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要不就赶紧打,要不就去打别处,在这咋呼了这么久,叫个什么事儿呐!” “翼德休要鼓噪!”关羽眼中也带着一丝焦躁,但他表现得比张飞稳重得多,“王将军的军略,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既然这般指挥调度。自然有他的道理,咱们现在寄人篱下,你多少注意点物议!” 王羽平青州黄巾,刘备带着本部兵马捡了个漏,招降纳叛,整备出了三千余众。刚算是看到点曙光,就在广川被颜良文丑的冀州轻骑打了个稀里哗啦。 如果那一仗打胜了还好说,以公孙瓒的为人,念在旧情和功劳的份儿上,刘备多少能落点补贴。重整旗鼓。可问题是,界桥之战中损失最大的就是公孙瓒,他自己想重整旗鼓,还得靠青州接济呢,哪里又顾得上老同学? 等到龙凑开打,公孙瓒调集了全部兵力与王羽并肩作战,没有足够分量的大将留守,刘备这才有了翻本的机会。 带着一千多残兵,加上三千多郡兵留守平原。这差事没什么功劳可言,但若是运气好。以刘备的手段,未尝没机会收编这三千郡兵。 没过多久,前线传来了大胜的消息,还没等刘备分辨清楚自己应该后悔错过机会,还是怎样,张颌的部队就到了城下。 来的人不多,也就一千左右的样子,看起来象是探路的先锋。看旗号,领兵的是焦触。也是个无名之辈,这人也没什么胆魄,见城上守备森严,打了个转,派了几个斥候向西前进,然后就想离开,结果。他把立功心切的刘备给勾引住了。 麾下有两个万人敌,四千多兵马对付无名之辈带的一千先锋,怎么看都是胜券在握。刘备例行的向两位义弟问计,得到了张飞的热烈响应。和关羽的保留意见。于是,他让关羽带一千人留守,和张飞一道,率领三千郡兵出城迎战。 仗打的很顺利,张飞一马当先,丈八长矛如同出水的蛟龙,几个照面间,就挑杀了三个裨将,焦触吓得魂飞天外,拨马而逃,刘备统领大军随后掩杀。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刘备很快就深切的体会到了这个道理。追杀了五里地,刚追到鄢水边上,一声号炮,四下里伏兵大起,原来是张颌亲率主力部队,埋伏在了青纱帐里,摆了个十面埋伏的阵仗。 张颌的兵本来就多,装备和精锐程度也比郡兵高得多,张颌用兵的手段更是高超,再加上突袭和埋伏,别说是现在的刘备,就算是三十年后的诸葛亮,也别想在这种形势下讨得好去。 要不是张飞武艺惊人,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刘备准得被张颌给生擒了。 刘备的主力覆灭,只身逃亡;张颌却不肯在溃兵身上消耗时间,一路追着刘备杀到了平原城下。关羽既要救大哥,又要守城,顿时就左右为难了,最后他带着五百刀斧手出城,想着接应了刘备就进城,可张颌怎么可能让他如愿? 手一挥,乘胜而来的上万大军一冲,关羽的狙击阵势就崩溃了,紧跟着,平原城也丢了。要不是龙凑战场胜局已定,说不定这场战役就被张颌硬生生给扳回来了。 尽管没造成太大影响,但事后公孙瓒也没什么好脸色给刘备看。 兵凶战危,只有见过麹义的部队在战场上表现得有多顽强的人,才能深切的体会到这一仗赢得有多不容易。一想到有可能在没打垮麹义的时候,遭到另一个河北名将的夹击,公孙瓒就汗流浃背,后怕不已。 那可不是一般的凶险! 念在旧情,公孙瓒倒是没把老同学怎么着,但紧接着的军事行动也没刘备的份儿了,在大捷之后,全军展开追击的时候,让刘备留守平原,这本身就是一种惩罚。 追击能捞的好处多啊! 缴获的装备、粮草大部分要上缴,但私下留一点也算不上过分。把缴获来的铁甲穿上,原来的皮甲上缴,这种事就算是公孙瓒这个主公,也不可能太过计较,将士们拼死拼活的打仗不容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是了。 至于财货、俘虏什么的,就更没法计较了。 公孙瓒对老兄弟重情义,步卒又都是新归附不久,亟待收拢人心,他自然不能表现得太过苛刻。除了青州军的那一份不能乱动之外,其他的,公孙瓒都是任凭部将们分润了。 这种大好事要是能参与进去,刘备很快就能恢复元气。但被撇在一边,就只能干看着了。对于志比天高的刘备来说,这种惩罚比什么都要命。 最后是王羽打了个圆场,出面收留了刘备兄弟,分了些俘虏和粮草、器械给他,让他摆脱了光杆司令的尴尬局面。 所以,某种程度上,刘备现在是给王羽跑腿的,张飞这么大声嚷嚷,又是老弟。又是各种不满的,自然有些不合时宜。 张飞瞪着眼睛,不肯服气:“又不是俺自相情愿,鹏举老弟见到咱们兄弟,还不是一口一个兄长叫着?他不见外,咱们怎好往外推?再说这仗打的确实窝囊啊,俺去请战吧,他只是笑眯眯的说不急,可他自己打。就是这个样子,二哥。俺就不信你不急!” 关羽当然急了,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他这么骄傲的人,对报仇的事当然很着急。可问题是,张颌虽然败了,但却不是落水狗,看守军的气势就知道,这支军队的战力丝毫不逊于前,凭自家兄弟刚刚收拢的着数百残兵以及一千多俘虏。打头阵不是送死吗? 他猜想,王羽应该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不肯强攻。 青州奉行的是精兵政策,兵马不多,要是强攻伤了元气,要恢复需要很久。如果和张颌野战,青州步骑结合的战法。可以大大降低损失和获胜的难度,但在攻城战中,骑兵全无用武之地,催锋营的战法。同样不太适合巷战。 所以,王羽一直在虚张声势,多种战法并用,试图以最小的代价拿下张颌。 只可惜,张颌守得很稳,不急着出战,也不急着突围,好整以暇的等在城里,哪怕是看到自东而来的几十万百姓,也未尝动摇,或者试着突围离开。 于是,这场仗就打成了让张飞郁闷不已的这种模样。 这里面的道理关羽懂,他相信一直没说话的大哥也看得明白,但一根筋的三弟却不会想这么多,这么远。要是解释给他听,说不定他会闹出什么乱子来,也只能由着他去郁闷了。 关羽正色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王将军对咱兄弟礼待,那是他的雍容气度,你我却不能坦然受之,不然只会让人看了笑话去,须知……” 张飞晃着脑袋,抢着说道道:“嗯,嗯,大丈夫行事,恩怨分明,有恩将来必报之,却不能得寸进尺,对不?” 无视关羽哭笑不得的神情,张飞伸了个懒腰,双手往后脑勺一撘:“算了,不跟你闲扯了,左右也不正经打仗,俺找鹏举喝酒去,青州那地方不错,酿的新酒味道醇正得很……” 不知是不是回想起了美酒的味道,张飞脚下飞快,不等关羽阻拦,三转两转人影就不见了,亏得他这么大的个子,动作居然这么敏捷。 “大哥,翼德他……”关羽拿他没法,一把没抓住,也只能看着义兄刘备苦笑了。 “让他去吧。”刘备神色平静,眼神中浮动着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情绪,他缓缓说道:“三弟他原本家境优渥,散了家财跟在备身边,日子变得苦了许多,平时好的唯有这点口腹之欲,又怎好拦他?随他去罢,王将军的人情,自有我这个兄长来偿还。” 关羽默然。 这些年三兄弟一直时运不济,从中平元年开始,一直颠沛流离到了初平二年,刘备仍然只是个高唐令。官不大,志向不小,招兵、养兵、打点人际关系,无一不用钱,自然谈不上什么个人享受。 关羽自己还好,他原本也是因为在故乡杀了人,为了避祸,一直流离在外。但张飞却不同,三兄弟结义的桃园,原本就是张飞家的后院,家境好得很,享受惯了,突然变成这样的苦日子,多少有些不适应。 当然,翼德义气深重,不会因为这点小节就嫌弃大哥,甚至背弃兄弟之誓,但在关羽看来,多少是有些亏欠这位义弟的。 刘备现在拿这个说事儿,关羽也就不好再多说了。 其实关羽也有些担心,王羽不是傻子,他接连示好,肯定有所企图。依照关羽对王羽的了解,他很可能是看中了自家兄弟的人才,有意拉拢。表现出的诚意也是十足。 不过,义兄的志向,关羽很清楚,所以他也知道,对方的拉拢是不可能成功的。只要大哥不肯屈居人下,自己和翼德就不能离他而去,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但欠下的人情也不能当做不存在,所以关羽心里也颇有些为难,直到听刘备说,将这些人情都记下了。他才松了口气。 关羽如释重负的表情落在刘备眼里,令得后者心中越发苦涩了。 论对王羽的了解,刘备比两个义弟强太多了,那小子从一见面开始,就打着从自己这里挖角的主意!没错,没自己什么事,那小子只对两位义弟有兴趣! 天可怜见,还有比这更令人憋屈的吗? 换成别人,刘备一点都不担心。但王羽这小子贼精贼精的,他对两位义弟的策略非常对路:对二弟各种尊敬。各种施恩;对付三弟更简单,用各种美酒砸! 这种投其所好的策略非常有效,刘备可以肯定,若不是王羽出现的比较晚,落在了自己后面,两位义弟肯定要被他糊弄住。 那小子年纪不大,但看人极准,下手也极为果断,远的不说。就拿几个月前的那个常山赵子龙来说,就非常典型。 人家本来是投奔公孙瓒来的,结果还没见到公孙瓒的面呢,那小子一听名字,就给截下来了。知道的是他求贤如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什么特殊爱好,或者找到了四散多年的哥哥了呢! 把人截走了还不算。后面那一连串的笼络手段,看得刘备眼花缭乱的,又是同寝同食,又是推心置腹。又是委以重任,就差没搭块板给供起来了。 当时刘备不是没动心,可他找不到机会啊!他对那个常山来的少年一无所知,拿什么借口接近人家,见到了又该说些什么?就算真的成功了,可万一要是王羽看走了眼,那不成了大笑话了吗? 结果怎么样?王羽破了玄襄阵后没多久,青州就有消息放出来了,真正破阵的是赵云,王羽就是跟着人家走了一圈,就六进六出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刘备难过的几天没睡好觉。 创大业最需要的是什么?人脉,名声,钱财……诸如此类,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人才。 如果在鄢水中伏的时候,有赵云在身边,就算不能反败为胜,也能从容的杀出条血路吧? 武艺既高,又精通战阵的人,做保镖近卫再合适不过了,有这么个人在身边,哪里还用担心人身安全? 结果,就那么眼睁睁的被王羽给抢走了。刘备心里能是滋味才怪了呢。 现在领悟也晚了,王羽对赵云的笼络,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这次龙凑之战赵云没来,他带着白马义从的一部分老兵,去常山和幽州募兵去了,重建后的白马义从,他就是主将! 这样的重用,刘备给不了,也不可能给;比名声,比身份,他这个拐弯抹角的中山靖王之后,都不可能比得过人家那个新鲜热辣的冠军侯。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了。 眼下王羽又把手伸进刘备的自留地,可刘备也只能忍着。他的兵都被张颌打光了,公孙瓒不理会,想恢复实力,再得到新的机会,也只能靠王羽帮忙,所以能忍也得忍,不能忍还得忍。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刘备心里很苦,王羽此刻却开心得很,青州的新酒,是他和糜竺、张宁商议后,用后世的蒸馏法搞出来的。他当然不懂酿酒,但基本的原理却能说上几条,有了他的提点,张宁和糜家的工匠配合着搞出蒸馏酒来,并不是很难。 这东西原本就是一点就透的。 这酒的好处就不用说了,劲足,味浓,还能用作战场急救的消毒剂,而且还能对张飞这种资深酒鬼造成致命的杀伤。 “好酒,真是好酒!”张飞喝一杯酒,赞一句,铜铃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活像只大醉猫。 “三哥喜欢就好,此战伤兵多了点,用掉了大半,等回头酿出新酒了,小弟再让人多送些过来,总得让三哥喝过瘾才是。”王羽自己对酒兴趣不大,这酒原本是为了海贸准备的。 辽东和塞外都是苦寒之地,烈酒无疑是最对那边胃口的东西,度数越高,运起来就越方便,利润也越高。结果公孙度的船队一直没出现,只好拿来救治伤兵,顺便增加一下和张飞的友好度了。 王羽倒没奢望着,光凭这点东西,就把张飞笼络了,不过好感度这种东西,本就多多益善。按照正常的轨迹,刘备在短期内,应该不会有跟自己为敌的机会,而且,他颠沛流离的生涯才刚刚开始。 前世他历经的苦难虽多,但身边有赵云护驾,所以一直都是有惊无险。这一次赵云在自己这边了,刘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挂了,要知道,这位皇叔打的败仗可不是一般的多,没有专职的保镖,打败仗是很危险地。 刘备要是挂了,凭借现在的好感度,自己不就可以接收遗产了吗?正所谓胜固欣然败亦喜,反正花费不大,失败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酒酣耳热,张飞突然问道:“鹏举啊,你确实是个好汉子,不过,俺也有点纳闷,你明知道大哥是个有大志的,还费这么多心思干嘛?总不成你觉得俺老张是个酒鬼,就这么容易收买吧?用几坛子酒就解决了?” 喝着王羽的酒,又靠着王羽生活,老实说,张飞这话说的有点诛心。 太史慈的眼神当即就是一寒,手中酒樽重重一顿,樽脚将梨木制成的酒案砸出了四个坑。一众亲卫也是怒目相向,觉得这个黑大个实在不识好歹。 “三哥说的哪里话,羽最喜欢结交天下英雄,如子义、子龙一般留在身边,朝夕请益,并肩作战,固然是好,但这种事也不能强求。” 王羽哈哈一笑,伸手拦住太史慈,道:“男儿交往,贵在相识相知,羽知三位兄长俱是英雄,有缘相识,便结交一场,一直能保持友好关系固然是好,若是不能,也不失为惺惺相惜的对手。沙场争雄,弓马上见高低,岂不快哉?” “好一个岂不快哉!”张飞拍案大笑,举杯相邀:“来,为了这股子豪气,哥哥我敬你一杯!” “胜饮!”王羽笑着举杯,后世都说莽张飞,但能在乱世中留名的大将,不可能是个纯粹的一根筋,张飞就是粗中有细的代表人物。刘备入蜀的几场重要战役,都是张飞打出来的,后来在汉中也非常活跃,王羽丝毫不敢轻视了对方。 刚才那话,就可以当做他用粗豪外表做掩护,进行的试探。自己要是拍桌子大怒,先前的努力就算白费了,不过,想要顺利过关,应该也没这么容易。 “既然贵在相知,那你给俺交个底,你在这围而不攻,到底是个什么打算?”果然,下一句张飞直接就问到了点子上。 “这个么……”王羽缓缓放下酒杯,轻轻一笑:“当然是有些思量在其中的,既然三哥问起,羽也不能隐瞒不说,就请三哥指点了。” “只管说来,俺洗耳恭听!” 第二九八章以攻为守 “三哥,我且问你,从春天开始,咱们和袁绍已经大战数场,小战数十场,所为何事?” “还能为了啥?”张飞豹眼一翻,不假思索的叫道:“袁绍为人无耻,先是联合刘虞意图谋篡,然后不得朝廷谕旨,强占了冀州,咱们这些大汉朝的忠臣自然要收拾他,狠狠收拾!” 他说的大义凛然,王羽肚里偷笑,张三爷果然不是真的没心眼,否则这个时候应该说:抢钱抢粮抢地盘才对。 “三哥说的不错。”王羽点点头,又问:“那以三哥之见,怎么才算是把袁绍狠狠收拾过了呢?” “那当然是……”张飞正端起酒樽要喝酒,下意识的就要回答,可话到嘴边,他心中忽然一动。王羽这问题看似简单,很容易回答,但仔细想想,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抢钱抢粮容易理解,把东西装到自家仓库,就算是抢到手了,不过,这抢地盘就很有学问了。一块地盘怎么才算抢到手?对此,张飞还真就没什么概念,没办法,刘备迄今为止,从来就未尝拥有过这种宝贵资源,张飞怎么会有实践经验。 实例的话,除了袁绍强取冀州,没经过正规程序,其他诸侯的地盘,多半都是朝廷任命,地方豪强认可而来的,后一条尤其重要,所以,袁绍虽然事先没得到朝廷的谕旨,但他在冀州的统治基础依然很稳固。 “嗯,那鹏举你说说。咱们这仗打到什么样,算是彻底打赢了?”张飞一向不喜欢做复杂的思考,他很干脆的把问题丢回给了王羽这个提问者。 “赢的彻底,那就只能把袁绍干掉,或者彻底赶出冀州。”王羽笑一笑,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前一条比较容易实现,上次就差了一点点,结果他这次没出现,想要干掉他。就得一直打到邺城,这显然不太容易。” 当然不容易了,从清河到邺城,途中都是袁绍的地盘。尽管前方打了败仗,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袁绍在冀州南部几个郡国的统治基础却没有动摇,要取邺城,只能步步为营的一路打过去。 “情报显示,袁绍在苍亭、馆陶都布下了重兵。驻守馆陶的,乃是与张颌齐名的河北上将高览……”王羽用手指蘸着酒。在桌案上画了一幅简图,以示意袁绍的具体布防情况。 袁绍终究是个枭雄,虽然身上也有世家纨绔的弱点,但在最初的慌乱过后,很快就稳住了阵脚。为了王羽的乘胜进攻,他在广平、阳平两郡构筑了一道坚固的防线,从最南面的苍亭,到馆陶,再到平恩。几个战略要隘都派遣名将,率领重兵把守。 要通过这道防线可不容易,高览乃是与张颌齐名的大将,从张颌的表现,就能推断出高览的本事了。 “一城一地的攻过去,就算每仗都能赢,到了邺城的时候。也剩不下几个兵了。如果放着他们不管,绕过去,那就是孤军深入了,随时可能被截断粮道。甚至陷入包围,反胜为败。” 轻兵偷袭敌军大本营,一举致胜的战例很多,成祖朱棣靖难时就是这么干的。但具体情况得具体分析,朱棣敢这么干,是因为他在南京有内应,有人给他开城门,王羽和公孙瓒可没这个便利。 麹义也好,张颌也好,冀州的官吏将校,能望风而降的,都已经降过了,剩下的都是立场很坚定的。这是一个崇尚忠义的时代,没人会轻易改换门庭,冀州易主到现在还不足一年,但凡有点血性的,就不会在一年内连易二主。 眼下和历史上官渡之战的情况又不一样,官渡之战前,袁绍夺了沮授的兵权,将他和田丰一起下狱,冀州派系在幕府中能说得上话的,只剩审配硕果仅存。内忧外患之下,张颌、高览这才无奈投降。 现在冀州战局虽然不利,但还没到彻底绝望的时候,打了败仗的是麹义、淳于琼,不是袁绍、沮授,对冀州人心不至于产生颠覆性的影响。 而冀州也还有兵,有粮,只要守住广平、阳平的防线,就不会被王羽一口气端掉。 最关键的是,目前,冀州内部相当稳定,外来派还没能压倒冀州派,实权大部分都掌握在冀州派手里面。 所以,张颌、高览这些冀州名将都选择死战到底。 至于邺城内部,会不会有不安定的因素,王羽无从得知。但他很清楚,奇兵突袭邺城是一场豪赌,兵临城下的一刻,有可能给城内极大的震撼,从而产生动摇者和投靠者,作为内应,一举破城;但更大的可能是,劳师远征,孤军深入,然后顿兵于坚城之下。 这是名副其实的豪赌,换成刚穿越那会儿,王羽可能会搏一把,但现在,他的家业不小了,犯不上为了这么可怜的成功率拼上老命。 张飞一边点头,一边砸吧嘴,也不知他是在咂舌,还是心疼王羽拿来画图的酒,等王羽说完,他突然问道:“张燕呢?黑山贼出动了十万大军,攻下邯郸后,袁绍还能这么沉得住气?” “别提他了。”王羽没好气的撇撇嘴:“他发动的实在太不是时候了,要不是他这么一搞,袁绍根本就不会摆这个乌龟阵,说不定他还会亲率大军来反攻呢!现在好了,他们把袁绍给吓住了,自己又攻不下邯郸,还不如待在山上,给大家都留点念想呢。” 张燕的大举进攻,根本不在王羽的预期之中。倒不是王羽看不上张燕这支力量,收编黄巾,他有先天的优势,张燕的部众至少也有好几十万,这么多人口,本身就是巨大的财富了,王羽怎么可能嫌弃呢? 不过。张燕发动的确实不是时候,他的部队既然也是黄巾出身,优缺点八成就一样。黄巾军的攻坚能力,那可不是一般的渣。 邯郸守将尹楷倒不是什么名将,但邯郸城乃是赵国故都,墙高池深,城防坚固得很,只要有数千敢战之士坚守,十万黄巾就只有望而兴叹的份儿了。 黑山军的机动力也不咋样,黄巾军的兵民不分家。大军出动的时候,经常都是扶老携幼的,攻不下邯郸城,保障不了后路,他们就只能在邯郸周围打转。 所以,张燕声势浩大的进攻,除了吓了袁绍一跳,把袁绍死死的钉在邺城之外,什么作用也没有。反而破坏了王羽引蛇出洞的策略。 他分兵多处,本来就是想示敌以弱。引急于找回面子的袁绍出击呢。 王羽总结道:“所以,除非有其他势力加入战局,打破局势,否则,擒贼先擒王是肯定行不通了。现在,咱们只能设法侵蚀袁绍的地盘,把他的势力一点一点挤出去。” 张飞明白了:“原来如此。所以你在平原三郡颁布政令,让百姓西来就食,算作服徭役?这招倒是有点意思。” 王羽哈哈一笑。抬手向外一指,道:“外面的田,有九成都是地方豪强的,既然他们不识时务,准备死忠于袁绍,那还有什么好客气的?用他们的粮食来赈济饥民,就是最好的惩罚了。哈哈!” 汉末农民起义时起彼伏,究其根本,主要就是贫富差距过大,豪强利用权力。疯狂的兼并土地,使得越来越多的农民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沦落为赤贫状态,为了生存,不得不揭竿而起。 冀州、兖州是黄巾起义最集中的地域,镇压的也最为得力,说明这里的豪强势力相对强大,同时,土地兼并的受害者也更多。 他们之所以不肯投降,未尝不是王羽实施的青州新政的影响。 青州新政是倾向维护弱者的政策,与一贯奉行刑不上大夫,士庶有别的华夏传统官僚制度,有着根本性的冲突,后者注重的是维护士族的利益。 历史上,在官渡之战前,曹操的施政和青州新政颇有些相似,但战后,为了安抚冀州的豪强,曹操不得不改弦易张,将政策恢复成了传统模式。 王羽眼下其实也可以采取相同的做法,以改变内政,换取冀州豪强的支持,进而更快的巩固的已经占领下来的地盘。 只可惜,王羽骨子里就不是个政客,他虽然也懂得听取意见,不会因为面子之类的东西固执己见,但原则性的东西,他不会有丝毫的让步。 华夏几百年一盛衰轮回的命运要如何改变? 不在内战中消耗太多人口?有用吗? 要知道,五胡乱华的契机可不是三国,而是西晋时期八王之乱!在那场内讧中,名门司马家的翘楚们互相攻伐,输了的不肯作罢,各自引外地入侵,这才有了其后数百年的黑暗时代。光是在三国时代为中原保留元气,就能避免内讧? 就算自己解决了司马氏的问题,在其后的一两百年中,不使王室和实力派发生内讧。但只要继续奉行传统尊士族,蔑视庶民的政策,几百年后,王朝一样会步入东汉的后尘,就像后世的唐、宋、明一样,先是内乱,进而引来外虏的觊觎,最后中原一片膻腥。 所以,王羽打算从根子里,修正华夏文明前进的方向。 当然,这很难,非常难!雄才大略的曹操,也没能坚持到底,很快就屈从在了现实的压力之下。 但王羽还是要试一试,他知道自己的政略文才比曹操差了无数倍,但他也有自己的优势,他是穿越来的,多了两千年的见识! 他的先见之明,让他更轻松的收服名将,建立班底,接纳盟友;还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从容的选择最合适的根据地;一定程度上,他还可以预知敌人的选择;比在乱世中苦苦挣扎,眼前一团黑暗的其他诸侯,强得太多太多了。 此外,他领先于时代的战术战法,也使得他打仗更容易获胜。那些超前的新技术,不但能带来纸甲这样的装备。而且还能带给他经济上的巨大收益。 有了这么强大的金手指,对哪怕是曹操这样的英雄来说,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王羽手中,却未必没有实现的可能。 王羽本来就是个不畏难的性子,试问,他怎么可能畏难退缩,退而随波逐流? 既然冀州的豪强不肯就范,王羽也没有迁就他们的意思,干脆来了招釜底抽薪。将收买民心进行到底。袁绍若要将龟缩策略执行到底,王羽就用这招步步为营的推进,一点点的蚕食袁绍的领地。 豪强其实就是地主,没了土地,短期内他们可能还能蹦跶几下,但时间一长,他们就什么也不是了。到时候,就算王羽不招降,这些人也会恭恭敬敬的送上门来让王羽打脸。 “当然。在最终屈服之前,他们肯定会顽抗一阵子。比如趁百姓收割的时候出城袭击之类的。” 王羽当然不会对张飞解释这么多,他只是将驱民入境的效果解释了一下,然后指着用酒画出来的地图,笑道:“所以,马上就有仗打了,很多场仗!三哥若是有意,不妨选几个地方,小弟代伯珪兄做主,谁打下来的城。就是谁当家,如何?” “当真?”张飞猛地抬起头来,满是醉意的眼睛陡然一亮。王羽这招可谓高明之极,让人明知道有问题,还是会上当,成功率极高。 躲在城中的豪强们知道联军兵少,主力还得在鄢县盯着张颌。所以,他们怎么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外来的饥民抢收他们的粮食,只能出城驱赶。 而王羽这边,就可以派遣少量精锐隐藏在百姓之中。待城门一开,就发动逆袭。除了鄢县之外,清河郡内的其他城池中只有些郡兵,也没有什么大将,自家兄弟的千余残兵,足够夺下一城,说不定自己还可以与二哥分兵两路,同时夺城呢! 王羽这边当然也不会闲着,盯住张颌用不了太多人,主动权在围城一方手里,张颌不可能看到点风吹草动,就全军出战。 如果真是那样更好,青州军这边除了步卒,还有二百具装铁骑和八百轻骑,机动力远在守军之上,张颌贸然全军出战,只会方便王羽尽快拔除掉这根钉子罢了。 至于说,某些地方守护不周,清河豪强突袭成功,那也不要紧,百姓的仇恨不会冲着王羽来的,仇恨只会加倍投向清河的豪强们。民心,会对青州越来越有利,时间若是足够长,清河会彻底变成青州的领地。 王羽微微一笑:“军机大事,自无虚言。” “俺明白了!”张飞揪着虬髯,喜不自胜的说道:“难怪二哥说你谋虑深远,用不着俺多操心,今天一看,还真是这么回事!好,就这么着,俺这就去跟大哥、二哥说,尽快选定地点,今天就随着大队一起出发!” 说完,他一阵风似的卷出了军帐。 “这个张三哥,还真是个急性子,也不等我把话说完……”张飞走的太快,王羽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他摇摇头道:“也罢,反正玄德公肯定会再来一趟,到时候说给他听就是了。” “主公,真的给他们占这么大个便宜?”太史慈忍了好半天了,自家耗费兵力围住最能打的张颌,让幽州军去捡便宜,本来就很不公平了,现在连刘备那个败军之将也有便宜捡,真是太让人憋屈了。 “反正是别人的东西,拿来送人情不是正好么?”王羽端起酒杯,在鼻端晃了晃,笑道:“先赢不算赢,又不是打下城就能守得住,我觉得啊,袁绍没这么容易被解决掉的。” “这种时候了,他还能有什么后招?”太史慈不屑道。 “难说。”王羽不置可否的摇摇头。 在战略上,他很少轻敌,连袁术那个纯粹的二世祖,靠着家世的笼罩,都能屡败屡战,地盘、军队越来越多呢,袁绍这个历史上比袁术强大数倍的枭雄,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解决了? “所以,这鄢城,咱们坚决不能攻,要留着足够的兵力应变。” “莫非曹操会来救援?”太史慈掰着手指一一计数起来:“嗯,河内张杨也是唯袁绍马首是瞻的……刘岱是墙头草,不过难保他不觉得唇亡齿寒……真别说,眼下的局势还真是有点棘手呢!” “岂止这几路?麻烦多着呢!” 王羽云淡风轻的笑道:“所以,好处要多让给伯珪兄他们,他们越强,对咱们就越有利,如果袁绍没咱们想的那么强也不要紧,到时候某派张宁往黑山走一趟,再让人去趟河东,咱们的声势不立刻就起来了?” “有道理!”太史慈右手握拳,砸在左手掌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能全取河北最好,取不下,占一个清河也不错,就算最终清河也占不下来,那也不要紧,反正明年春耕前,青州是安全的,这就足够了。以攻为守,为青州的发展赢得时间,这不就是咱们的初衷吗?” 王羽呵呵笑道:“安平远了点,且不去说他,清河以及三郡的百姓,从某手中得了这么大好处,等袁绍卷土重来,还能有他们好果子吃吗?到时候他们会怎么做?能怎么做?所以说,只要撑过这个秋天,然后,就算放弃了清河也没什么要紧的。” 太史慈的神情从开始的忿忿不平,转为惊叹,最后变成了一脸的崇拜。 主公没被大胜冲昏头脑,思路还是这么清晰,不贪小利,又有控制局势的后手,这种控制情绪收发自如的本领,真是不可思议啊! 第二九九章一发动全局 刘备来的很快。 王羽的计划虽然也有风险,但对一直苦苦寻觅机会的刘备来说,依然是从天而降的大馅饼。无论从利益出发,还是考虑到主从礼仪,刘备都必须尽快表达出相应的恭敬和谢意来。 “王君侯有礼,闻君侯有意用兵清河,相召于备,备特来听命。”一见面,刘备便一揖到地,在跪礼还不盛行的汉代,这就是相当隆重的礼节了。 刘备执礼甚恭,王羽也不托大,连忙托住刘备双臂,笑吟吟道:“乱臣贼子,凡忠于汉室之人,无不可得而诛之,讨逆大事,又怎么少得了玄德公?然则,袁贼党羽众多,虽然一时受挫,想必也不肯就此罢休,玄德公进兵前后,都须得多加小心在意方是。” 刘备正色答道:“君侯良言,备不敢稍有或忘。” “玄德公太客气了,请。”王羽再客气两句,然后虚手延客,请刘备入帐。 “王君侯,请。”刘备不敢怠慢,回了一礼,这才落后王羽半步,一同入内。 帐内的酒菜都已经撤下去了,王羽的帅案旁挂了一幅冀州地势的舆图,王羽也不请刘备兄弟就坐,而是拉着刘备直接到了舆图前。 此举于礼不合,但刘备也没计较,他只是个客卿,哪有跟王羽计较的底气?更重要的是,他的注意力都被那舆图给吸引住了。 这幅舆图用的不是通常所用的羊皮,而是青州新出的白纸。上面墨迹湛然。显然新绘不久,白纸发散着柔和的光晕,将墨迹衬托得生动了许多。 舆图绘制的相当精细,山川河流,城池道路,无论大小,皆有标注,在旁边还有蝇头小字,注明了相应的数据,令人叹为观止。 除此之外。舆图上还有许多标注,色彩缤纷的,尤为引人注目。 图上最多的,就是红黄绿黑四色的箭头。刘备猜测,这些箭头代表的应该是进军路线,不过这些箭头的样式很多,有的是空心的,有的涂实,有的画上了虚线。还有不少箭头后面只有一根单线,或者不连贯的虚线。显然都代表了某些特定的意义。 此外,在代表城市道路的位置上,也标有一些特殊的符号,以这些符号为分割,将冀州南部诸郡化成了多个区域。 刘备猜想,这个划分方式,应该是代表冀州各路诸侯的实力范围。 魏郡地处冀州西南端,南临大河,西面与河内郡北部相连。北边是广平郡,东边是阳平郡。眼下,广平西部正在遭受黑山军的侵攻,所以这块地区以黑色标注,其他地方则是黄色。 广平北面的巨鹿郡和赵国暂时没卷入战团,故而以绿色标注。 阳平以东的安平和清河二郡正处于交战之中,双方势力犬牙交错。所以用的是红黄两色的虚线。依照这个划分方式,两郡之地被王羽分成了三块区域。 北边的那块区域最大,以安平南部的广宗城为重点,沿着清河将清河郡北部的土地都囊括了在内;中间那块稍微次之。以清河与阳平交界处的清渊城为重点,将包括清河郡城在内的大片土地都囊括在了其中;最南边的一块则是鄢县到聊城,这一块横跨平原清河两郡的区域。 “红色的代表我方,黄色的代表敌方,黑色的是黑山军,绿色的是暂时保持中立的各方势力;箭头代表进军路线,不一样的箭头,分别代表战前,战后各种不同的状态,虚线的则代表有可能的出兵方向……” 耳边传来了王羽的详解,刘备听得连连点头,心中也是惊叹不已。这种标注方式并不复杂,却胜在简明直观,不但不用人花心思回想战局,反而可以起到提示作用。 对王羽的军事素养,刘备又多了几分了解,只觉光是这番见识,今天这一趟就没有白来。 刘备感慨道:“古语有云:事无巨细,皆有天人之理。王君侯百战不殆,有那不辨缘由者,妄言君侯唯逞勇斗狠,侥幸得胜,今日一见,备方知其大谬,下次再听见,也有驳斥之言了。” 王羽哈哈一笑,道:“玄德公谬赞了,只是贪图便利的小道而已,哪里当得起这般称赞,玄德公这么说,可是把我宠坏了。” 这东西算不上什么特别的发明,只是前世看惯了,习惯性搞出的小玩意罢了。以前没人想到,并不代表古人笨,这时代的地图可是金贵东西,谁舍得在上面乱写乱画啊? 王羽之所以有这个便利,关键是他自己会画,而且还有新纸可用,只要有了一幅,就可以临摹出副本来,自然省事得多。 摆摆手,王羽又道:“袁绍目前采取了严防死守的策略,我军若是主动进攻,难免会打成消耗战和攻坚战,我军兵少而精,自然不利,所以,我打算反其道而行之,先不去碰那条防线,而是步步为营的蚕食清河、广平两郡的土地。为此,我将两郡划分成了三个战区……” 他指点着舆图说道:“广宗地处三郡交界,防御方向是广平和巨鹿之敌;清渊在阳平北部,可以有效的切断馆陶与广平之敌的联系,不过防御任务会比较重,因为袁绍若要大举反攻,这里是必攻之地;聊城战线防御的目标,主要以假想敌为主……” 王羽并没直说假想敌是谁,但聊城地处黄河北岸,与东郡近邻,防御的只能是刘岱和曹操。 详细解释了一番后,王羽总结道:“袁绍为人心高气傲,虽然一时被打懵了,但等他回过神,应该很快就会开始反扑。不管玄德公最后到底选择了哪个战区,都不能大意啊。” “君侯的意思是……”刘备猛地抬起头来。眼中满是不能置信的神色。 王羽解释的时候,他就已经有所猜测了,但毕竟还是不相信,幸福会来得这么突然。一个战区就是半郡之地,而且是冀州的菁华所在之地,更关键的是,依照王羽的方针,他可以对那些豪强大户下手,因此产生的恶名可以推给王羽。 顺利的话,他很快就能聚集起足够的钱粮来。 至于王羽一直强调的风险。刘备只当是过耳清风。兵凶战危,打仗当然就会有风险,要是有风险就退缩,那还争哪门子天下啊? 何况,袁绍已经被打得晕头转向了,就算他再好面子,伤亡惨重的冀州军一时也无法发动反扑,就算真有大战,应该也是明年的事了。有了这一年时间。自己就算不能彻底在清河站稳脚跟,也可以打造出一支可靠的力量出来了。 王羽笑道:“我与伯珪兄的主力部队暂时都不能轻动。除了法式兄之外,伯珪兄麾下再无大将,能担起这般重任的自是非玄德公莫属,还望玄德公勿要推辞。” “不敢当,不敢当。”刘备口中辞谢,但心思已经顺着舆图,飞到了冀州大地上。 王羽解释的时候,刘备就已经开始分析了。 三个战区中,表面上看来。中部战区的防御任务最艰巨,南部战区的最轻松,北部战区的最复杂。 中部战区很可能要面临袁绍的反扑,就算袁绍不亲征,单独面对与高览,压力也是很大的。南部战区要防的却是动向未明的兖州诸侯,兖州诸侯会不会加入战团。以何种方式加入,都很难说。以刘岱的魄力,他会来冀州面对王羽的锋芒,还是转而偷袭相对空虚的青州呢? 所以。刘备有了以上的结论。 可若是往深了想,事情未必就这么简单。 刘岱没什么魄力,但曹操却不是善茬,不久前,他刚大败袁术,风头正劲。他会眼睁睁的看着冀州形势向不利于他的方向滑落吗?曹操带头出手,刘岱跟风,南线的压力瞬间暴涨,刘备可没信心挡得住。 中路反倒没那么危险,毕竟袁绍已经是惊弓之鸟了,他未必有胆子大举反攻,袁绍不亲自来,单凭一个高览,又能有多大威胁?上次输给张颌,一方面是中了埋伏,另一方面也是众寡不敌,只要能拿下清河郡城,组建一支大军又有何难? 再说了,青州主力在鄢县,幽州主力在信都,都可以随时对中部战区进行增援,南北战区就没这个便利了。如果敌人来的急,至少在初期,就那两个战区的守将就只能各自为战,增援顶多也只有一路。 想到这里,刘备拿定了主意,慨然说道:“既蒙王君侯不弃,备就当仁不让了,愿为先锋,去清渊防御高览。” “既然如此,那就依仗玄德公了。”王羽大喜,点头应诺:“吾这便修书一封,通知法式兄改变策略,换防之事,也会一并说明,不过,玄德公帐下兵马不多,就算是奇袭,这清河城……” 刘备还不及答话,张飞环眼一瞪,大声嚷嚷道:“鹏举老弟,你莫要小瞧人,清河城内不过数千残兵罢了,有俺和二哥在,岂有不一鼓而下之理?你若是信不过俺,俺就在这里立个军令状,拿不下清河城,俺提头来见!” “翼德休得无礼。”关羽不满的瞪了义弟一眼,向王羽一拱手,道:“王将军,翼德说的莽撞,但话糙理不糙,清河城中兵将早已胆寒,不足畏惧,只是仗着城高壕深,这才挡住了田将军的围攻。如果他们此番被引出城来,我兄弟虽然不才,但也没有拿不下的道理。” 虽然是在为张飞解释,但关羽这番话说的也是傲气十足,好在道理没说错,王羽自然也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王羽摆手笑道:“三哥勿恼,二哥也别急,我的本意,是让子义率数百兵马为玄德公助战,但既然二位哥哥都这么说了,那此事就这么说定罢。” 关羽抱拳道:“王将军的好意,我兄弟心领了,但将军既要围攻鄢城,又要分兵南下。兵力也颇为吃紧。我兄弟日前失了平原,险些酿成大祸,此番也是立功赎罪,岂敢不奋勇争先?” 张飞则是呵呵大笑:“鹏举老弟,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只要不轻敌,区区清河城还不手到擒来?你就等着瞧好儿吧!” 两个兄弟豪情万丈,刘备却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相信王羽不是虚情假意,清河郡城能否拿下,对整个战局影响很大。信都城有逢纪、审配这些人在,对城内的控制力相对较高,王羽的计策未必能奏效,但清河城八成会中招。 可就算中计了,夺城也是很难的,太史慈的武艺未必强过两位义弟,但青州精锐的战斗力可比自己手下的残兵败将强多了。 结果被两位义弟就这么给推掉了,真是……令人惋惜啊。 再次向王羽道谢,刘备兄弟离开中军。点起兵马,混在滚滚人潮之中。西行而去。同时,数十骑快马也离营而去,分别向不同的方向疾驰而去。 河北大地上的这场全面战争,就此展开。 …… 战线拉开后,鄢县这个弹丸之地,很快就成为了河北、乃至天下最繁忙的地方。 往来的游骑穿梭不绝,河北各地,乃至天下的情报,源源不断的被送往这里。每收到一份情报。王羽那张本来就很复杂的地图上,就会多上几笔,很快就变得凌乱不堪了。 “启禀主公,三日前,清河城已下,馆陶守将高览大震,虽未出兵救援。却遣了一千兵马,增援清渊,刘使君请示,是否继续西进……” “太史将军昨日攻克聊城。全歼聊城守军,驻守乐平的吕旷、吕翔未敢轻动……” “田将军连克南宫、经县,广宗旦夕可下,但信都城却守得极稳,任城外百姓如何抢收秋粮,也没有一兵一卒出城……” 战况顺利,各条战线高歌猛进,按照这个形势,很快就能推进到预期的位置。但王羽的神情却很凝重,换个不知道的看来,还以为战局已经岌岌可危了呢。 “主公在担心什么?”青州暂时无事,河北的情况却很复杂,贾诩在内政上插不上手,王羽干脆把他从临淄召了过来,以便参赞军机。 王羽皱眉头盯着舆图,头也不回的说道:“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袁绍的反抗太微弱了。” 除了高览分兵增援清渊之外,冀州各地守将都摆出了一副抱头挨打的架势,只要联军不攻到自己头上,就对周围的情况视而不见,完全没有互相救援的打算。 本来形势就不利,再被联军各个击破,战局自然每况愈下。 “袁本初优柔寡断,不能用人,他严令众人死守,众将自然也是不谋胜,先虑败,进取心小些,倒也不足为奇。”贾诩点点头道:“况有张燕在广平纵横往来,袁本初为了自保,一时顾不上前线也是有的。” “文和,你真的这么想?”王羽转过头来,用颇为玩味的眼神盯着胖子。 “依照常理是这样。”贾诩拿着把蒲扇,忽闪忽闪的搧个不停,他不是要摆谱,而是真的很热。 “那不依照常理呢?”王羽追问。 “不依常理,那就是阴谋论了,局势可就不太妙了。” 贾诩猛扇两下,站起身走到舆图旁边,“通常来说,遭遇两面受敌时,应该在一边保持守势,在另一边发动攻势,尽快解决稍弱的敌人,黑山军兵马虽众,但多半都是乌合之众,只消有两、三万精兵,足以战而退之,甚至灭之……” 贾诩手指向下一移,指在了河内的位置:“河内张杨,算是袁绍的附庸,其麾下兵马虽然不太多,可战之兵总也有万数以上!” 说着,手又斜向上一指,画了一个大圈,将近邻冀州的并州圈了进去:“年初,袁绍遣高干赴并州,此人乃是陈留名门高氏嫡子,素有声望,又与袁阀联姻,成了袁绍的女婿,声望极高,又有张杨旧部的帮衬。初至上党,便得到了当地豪强的拥戴。” “试问,上党、河内之兵虽然不多,若与冀州军前后夹击,张燕又岂能抵挡?” 上党郡与广平郡之间隔了个太行山,河内郡到魏郡的路程更短,袁绍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这两路援兵却一直按兵不动,确实很奇怪。 当然,这其中可能有些原因,比如张杨动摇,高干没能彻底掌控上党等等,但既然是阴谋论,那就要从最糟糕的角度考虑问题。 “斥候回报,由于迟迟攻不下邯郸城,张燕失去了耐心,分兵东进去攻打曲梁,可袁绍依然按兵不动。两面都采取守势,若非袁绍被吓破了胆,就只能说,他在酝酿什么阴谋了。” 王羽点点头,问道:“文和觉得,会是什么阴谋?” 熟悉了王羽的作风之后,贾诩就很少向初见时那样兜圈子了,即便兜,也不会兜得太大:“张燕或不足为虑,但也可能是袁绍担心打草惊蛇,所以才苦苦忍耐,只等时机到来,再发出雷霆一击,让对手万劫不复。” 王羽嗯了一声,视线先是落在了兖州,然后又看向了幽州。 贾诩察言观色,知道王羽跟自己想到一起去了,续道:“曹操回军东郡,刘岱也把主力调集到了东武阳,是防备我军,还是伺机突袭,尚未可知,但威胁已经摆在这儿了。而幽州那边……” 王羽对战局的思考,本来就很完善,只是还没想清楚先后次序,通过贾诩从头到尾这么一梳理,他的思路彻底清晰了。 按照最坏的打算,袁绍很可能构筑了一个大战略,将一大群实力派诸侯都圈了进来,他的最终目标不是张燕,也不是公孙瓒,而是自己! 第三百章战火卷中原 中军帐内寂静无声,只有脚步声在静静回荡。 由东到西,再由西而东,王羽已经来回踱了好几圈。贾诩眯着眼睛坐在一旁,时而随着王羽的走动,来回移动视线,时而眯着眼睛,盯着舆图猛看,神情越来越凝重。 局势很不妙。 两人的推断暂时没有确凿的证据支持,这个推断是建立在阴谋论的基础上,只有局势演变成最糟糕的的情况时才会发生。 不过,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袁绍本来就是个很喜欢卖弄阴谋的主儿,袁阀为了登顶这一天,做下的准备也非同寻常,这个推断成为现实的可能性相当之大。 再说了,运筹帷幄这种事和查案审案不一样,原也不需要太多的证据,很多时候,需要的只是一个感觉罢了。要是每次行军作战,都要等确凿的情报齐聚案头,那领军之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为名将的。 既然预计到了最恶劣的局势,就要想办法摆脱被动局面,这才是名将应该做的事情。 然而,此事可谓知易行难。 袁绍算不上什么有耐心的人,他苦苦忍耐了这么久,使出来的定是雷霆一击。 已经在预期之中的,就已经有河内、冀州、兖州、半个豫州和半个并州,以及半个幽州了。这些诸侯加起来,是足以代表大半个中原的力量,联手一击,威势直如泰山压顶一般。 但这还不是全部,如果袁绍铁了心要解决青州。说不定还会有更多的势力加入战团。 不得不说,虽然王羽在先前的战事中,已经保持了足够的冷静,但树大招风的问题始终无法避免。在河北局势发生逆转之后,原本就存有敌意的各路诸侯最终还是有了联合的倾向。 王羽突然站定,没头没脑的问道:“徐州局势如何?” “波诡云谲,十分激烈。”贾诩想了想,用了两个语义没多少相似性的词来概括徐州的局势。 “势均力敌么?”王羽点了点头。 复杂而激烈,正是暗战的特征,这种常人看不见的战争产生的伤亡远没有正面战场这么大。但冲突的频繁和激烈程度,却还在正面战场之上。 “准确来说,目前元直略占了些上风……” 贾诩的回答让王羽微微有些意外,徐庶和戏志才在历史上完全没有交集,谁的才智更高,就算王羽,也没办法给出答案。 可以参考的只有他们俩的继任者,郭嘉和诸葛亮,因为两个继任者难分轩轾。故而,得出他二人才智也相近的结论。 不过。戏志才的年纪比徐庶大很多,眼下正是最巅峰的时期;徐庶现在还不到二十,远非小说里那个足智多谋,不在诸葛亮之下的智者,比之前者,应该是有些差距的。 王羽遣徐庶南下时,预想的最好结果,也不过是徐庶依仗主场之利,顶住戏志才的攻势。为河北战场赢得时间罢了,可没想到,徐庶竟然占了上风。 “这二人都很会借势,戏志才挟曹操大胜袁术之势而来,以流言、离间为主要手段,搅得徐州地方派人人自危,生恐被陶公夺了权柄。令陶公一筹莫展。这还是短期的效应,如果让戏志才一直这么折腾下去,只消一两年时间,徐州就会因为内耗。彻底失去抵抗外敌的能力了。” 虽然徐州战场的局势不那么紧急,但贾诩还是饶有兴致的点评起了徐州这场暗战:“元直借的则是主公之势。” “我的?”王羽一愣,“我在徐州的名声,似乎不怎么样吧?” “确实。” 贾诩毫不客气的点点头:“青州新政一出,天下豪强对主公您都没什么好观感,徐州地方势力既强且根深蒂固,除了糜家这种原本就出不了头的,其他人对您都是如避蛇蝎。若非陶公心志坚定,说不定早就改弦易辙,免去徐州这场内乱了。” “那你还说……”王羽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正要腹诽胖子几句,心中忽然一动,惊疑道:“咦?莫非元直他……” “正是。”贾诩笑道:“元直到了徐州后,一直韬光养晦了十几天,让原本有些紧张的那些人,都放松了警惕。可暗中,他却紧锣密鼓的做了许多布置,遣部属往彭城、下邳刺探,就是最重要的举措之一。” “原来如此。”王羽点点头,心中不无感慨:徐庶果然借的是自己的势,一出手就是最强的一击! 彭城和下邳是徐州内乱的主要发源地,琅琊的泰山贼势力更大,但他们本来就是游离于徐州之外的势力,听令与否,对陶谦影响不大。 若是徐州内部稳固,青徐双方大可联手一击,三面进兵,逼迫臧霸在彻底服软和被消灭中做出选择。 徐州最大的麻烦,其实是来自于彭城相薛礼,和下邳的笮融。 前者是地方实力派的风向标,只要薛礼不倒,徐州的实力派就会越来越肆无忌惮,陶谦也不可能放着薛礼不管,先行肃清内部,那样只会激起地方派全力反扑,引得徐州动乱彻底爆发出来。 用武力讨伐薛礼也不行,一则路上隔着个笮融;二来,笮融的背叛,对陶谦的实力造成了重大的打击,眼下,他手中的嫡系丹阳兵已经无法对薛礼形成压倒性的优势了。 没有足够的优势,讨伐战就很可能陷入持久战的泥潭,到时候,空虚的徐州,就会袒露在各路窥视者的刀下,成为各方势力的饵食。 何况,曹操那一千骑兵也不是摆设,如果陶谦真的征讨彭城,很可能会被戏志才和曹纯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所以,陶谦宁愿失去彭城。坐视局势恶化,也不能轻举妄动,以免局势彻底倾覆,变得难以收拾。 徐庶的办法很简单,直击要害,问题的症结不是薛礼和笮融么?解决掉这两个人就行了! 他采用的办法是刺杀! 这是暗战中最激烈的手段,王羽的成名之战用的也是这招,简单而有效。但限制也很多,诸如怎么选择目标,接近目标。目标的防御情况如何,以及有没有足够强力的杀手、刺客等等。 这些对徐庶来说,都不是问题,有陶谦和糜竺的帮助,情报和向导都不用愁;此外,徐庶带在身边的这三百特战队,受到的训练,本就是以强袭暗杀为目标的。 在太史慈的手下,他们在山林间剿匪。作为尖刀部队,无往而不利。现在到了徐庶手下。他们摇身一变,组成了一支支的刺杀小队,将刀口对准了徐州的敌人! 王羽成名后,与他为敌的人多少都有了防备,对个人安全的保护严密得很。 薛礼、笮融都算不上什么重要角色,但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在对方的地头上刺杀他们,难度也是相当高的。以特战队的战力,未必吃他不下。但势必招致重大伤亡。 徐庶没有硬来,他避强趋弱,暂时放弃了笮融,专心对付薛礼,而且,他还避开了薛礼这个价值最高的目标,选择了另外的对象。即:二人的幕僚和部将! 这些人的重要性,当然不如正主儿薛礼,但他们身边的防范也薄弱得多,至于价值。质量不足,就拿数量来补! 刺探完毕后,徐庶将麾下的三百人分成了三十个小队,每队有三到四个狙击手,三个强弓手,两个侦察兵,一到两个精通其他杂学的人来掩护。 这里说的杂学,是诸如:口技、开锁、下毒放迷香等等,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技能,但在刺杀行动中,往往能收到奇效。 就在龙凑之战开打的那天,陶谦在府中摆下了宴席,邀请地方实力派过府饮宴,徐庶一同作陪。酒酣耳热之际,彭城传来急报,陶谦命人当面诵读,于是,彭城同时发生的三十场惨案,一朝大白于天下,震怖了徐州众多名士! 只是一夜之间,嚣张跋扈的薛礼发现自己变成了孤家寡人,城内的心腹死伤殆尽。好容易回过神,想发布全城戒严的命令时,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能执行命令的人! 彭城的四门守将,步骑都尉,县尉、贼曹,一个不剩的死了个精光!此外,他的长史、郡丞、主簿也都命丧黄泉,他这个国相变成了个光杆司令! 没人知道薛礼当时的心情到底如何,但在场的宾客无不浑身战栗,汗出如浆。看着笑吟吟,满脸阳光的徐庶,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出。在徐州境内,有动机,有能力做出这种事的,无疑只有这位青州来使! 若非亲耳听到,亲眼看到,谁能想象得出,这个生得这么斯文,像是涉世未深的邻家儿郎的少年,竟然能面部改色的做出这种恐怖之事呢? 薛礼被徐庶给吓到了,王羽成名战就是刺杀,现在,他手下又有了这么个狠角色,更重要的是,青州还拥有一支神秘莫测的刺杀部队! 被至少三十个强力刺客窥视着,薛礼只觉头皮都要炸开了,天一黑,就觉得外面影影绰绰的全是人影,吓得他吃不下、睡不着。 他的心腹不全是死于刺杀,其中两个是中毒而死,这说明刺客中有精于制造和使用毒药之人。 如芒在背,度日如年的挺了两三天,周边的县城又陆续传来了消息,几个充任县令、县丞的心腹死于非命。薛礼心胆俱裂,直接收拾家当,带着心腹跑了。 “薛礼逃了,同时也带走了他的残党,其余地方派人人自危,彭城局势一下就变得明朗了。要不戏志才见机得快,依仗地利,抢先占据了彭城,这个徐州的门户之地,就彻底回归陶公治下了。”贾诩不无遗憾的解说道。 薛礼跑了,其他人一时也不敢出头,只要再设法解决了笮融,徐州就会安定下来,重新成为青州的可靠盟友。在牵动天下局势的河北大战中,提供充分的助力。 结果戏志才见机太快,抢占了彭城,致使彭城国以泗水为界,分成了南北两块。北边被陶谦占据,南边则被曹操占据。得了戏志才的助力,笮融也稳住了阵脚,继续在下邳与陶谦对峙。 同样的招数,徐庶却无法应用到笮融身上,后者崇尚佛教。搞得下邳城内都是佛教徒,按照佛籍全城排查,刺客、密探很难隐蔽行迹,刺杀也就无从谈起了。 出动大军的话,先前的顾虑依然存在。地方派可能会扯后腿,又有戏志才的支援,笮融的军队,也不是一触即溃的乌合之众,诸多因素加起来。陶谦、徐庶也是投鼠忌器,顾忌甚多。 “但形势终究已经逆转了。”对此。王羽表示很满意。 贾诩笑着附和道:“不错,先前主公遣元直南下时,担心的是徐州形势失控,从盟友变成敌人。现在,元直愁的是,怎么才能迅速平定徐州,使其成为我方的重要战力了。一发动全身,元直这一手扬长避短,确是漂亮得紧呐。” 戏志才胜在阅历深厚。对人心把握的更加细致,在调略、流言方面,年轻的徐庶很难与之抗衡,贾诩亲自出马还差不多。 可徐庶干脆不在这个领域与敌人较量,而是来了个以力破巧,在徐州搞起了恐怖主义。徐州豪强本来就害怕王羽,现在更怕了。怕的不能思考。 所以,任戏志才如何擅谋,也阻止不了薛礼的逃亡,顶多也只能提前得到消息。抢占彭城而已。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不拘泥于意气之争,只追求胜利,这就是徐庶的风格,正好克制了戏志才。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王羽心里多少也有些遗憾,河北大战连场,若是徐州平定下来,不用出兵出粮,只要牵制住蠢蠢欲动的臧霸,自己就能把于禁的主力抽调过来了。 贾诩笑着宽慰道:“主公不必失望,您别忘了,我军还有一位盟友呢。” “哦?”王羽抬眼看向舆图上洛阳的位置,白波被西凉军牵制住了,目前有可能加入战团的有力中立方,也只有吕布了。 “非也,非也!”贾诩察言观色,不由大摇其头,“吕布性情桀骜,动向极难预料,如果被人挑动,甚至有可能反过来举刀相向,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怎么行?公路将军如今屯兵九江,主公怎么不考虑借助他的力量?” “袁术?”王羽眉头大皱。 他不是没想到,只是不觉得袁术有什么用处。这家伙刚被曹操打得大败,一连溃逃了六百里,早就是惊弓之鸟了。别说他未必有胆子北上策应,就算真的来了,曹操分一支偏师,就能将他死死摁住,怎么可能去指望他? 贾诩慢悠悠说道:“袁将军新败,让他北上牵制曹操、刘岱,当然很难,不过,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利用价值的,主公不要忘了,他也是袁阀的人,而且还是嫡子!” “嗯?”听出贾诩话里有话,王羽眉头一挑,视线从洛阳、兖州东移,落在了徐州的位置上,若有所思。 “徐州境内,只有曹军的一千轻骑,笮融之流,不过跳梁小丑罢了,想必袁将军不会有什么顾忌。”贾诩抬手在舆图上指点起来。 “九江与下邳毗邻,可谓朝发夕至,袁将军纵然新败,但有袁阀嫡子的名头在,短时间内恢复实力却也不难。只要主公书信一封,言明利弊,许他些好处,勾起他的新仇旧恨,还怕他北上帮忙吗?” “有道理!”王羽点点头,他明白贾诩的意思了。 袁术北上,完全不值得期待,但他这颗砝码,如果加入到已经取得优势的徐州战场,起到的作用就不一般了,他毕竟是袁阀的嫡子,身份比袁绍还高贵! 徐州稳定了,对河北的主战场没多大帮助,但于禁的部队就能抽调出来了,甚至连黄忠也能机动起来。这就大不相同了,再等赵云募兵回来……两万青州军,再加上五千幽州铁骑的锋芒,谁能抵挡? 敌人虽多,却不是合兵一处的,自己大可以先下手为强,来个各个击破! 越想,他眼睛就越亮,思路也越清晰。 “事不宜迟,文和,你这便动手,以我的语气,分别修书给陶公和公路兄,促成九江兵马入徐州助战之事。” “遵命。”贾诩躬身领命,正要出门,却又被王羽给叫住了。 “另外……”王羽本意是让贾诩再通知徐庶一声,开战的时候注意点,别把戏志才弄死了,以免招出个更厉害的角色,在这紧要关头,可经不起鬼才的折腾。 但话到嘴边,他却没法说出口,理由说不清楚,就没法说服徐庶。强令后者听命,又容易出意外,在战场上对敌人留情,那不是取死之道吗? 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来就来好了。曹操有鬼才,自己也有毒士,怕什么? 话到嘴边打了转,说出来时,意思已经变了:“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请公路兄派遣得力之人北上,听说,孙将军故去后,其子在战场上也相当活跃,不如……” “这样啊。”贾诩点点头,笑了,“这事简单,主公既然点了将,某总要促成此事才是,主公尽管放心。” 第三零一章空围城计 在青州,礼节性的外交文书,一般由孔融负责,这位圣人之后通晓古往今来的各种礼节,无论对象是谁,都能针对性的以礼相待。 蔡邕负责的是学术、教育相关的内容,在与王羽探讨过教育对于江山社稷的重要作用后,老人暂时撇下了念念不忘的修史,全心投入到编订教材,教授课业这些教育相关的伟大事业当中去了。 另外,对内的公告,则由田丰全权负责;但凡是涉及到权谋战略的文字,则统统由贾诩负责。 以此四人为主,构成了青州的文官系统。 如果用先贤来做比方,田丰就相当于萧何,贾诩相当于张良。 当然,贾诩和张良相比,智慧可能相差仿佛,但论起勤劳敬业程度,他就差得多了。胖子一向好逸恶劳,对工作,尤其是繁重的工作,从来都是敬谢不敏的。但眼下事急,除了他,也没人能担当这件重任,所以他也只能勉为其难了。 “能者多劳,文和的文采,果然了不起。”拿着贾诩写好的信,王羽拍案叫绝。 王羽想到了孙策,想以他的勇武彻底扭转徐州的局势,所以点了这位正牌小霸王的将,不过,他却没考虑袁术会不会照做的问题。 袁术的脾气跟袁绍其实很像,尤其在多疑这方面,因为自己好用阴谋,所以对其他人也保持了高度的警惕,不能说是坏事。但确实很容易坏事。 没看贾诩写的信之前,王羽肯定想不到,自己点将会引起袁术怎样的联想,此事最终会演变成怎样。 私通,这将是袁术第一时间想到的,然后他会不着痕迹的对孙策反复试探,最后不管孙策如何表现,他都无法消除疑虑,最后将孙策打入冷宫,委派其他心腹北上。 那样一来。说不定就坏事了。 袁术的心腹大多都是凭借裙带关系上位的,比勾心斗角,一个可以顶两个用,比对付外地,驰骋沙场,一百个也顶不了一个孙策用。 好在有贾诩在。 胖子对袁术心理的把握,可谓入木三分。 在信中,他先是阐述了局势的严重性,提醒袁术。王羽、公孙瓒两家式微后,中原局势将会如何演变。袁绍的势力将如何一涨再涨。这里用的笔墨不多,而且也是实话实说,却彻底打消了袁术的侥幸心理,让他无法置身事外,甚或坐山观虎斗。 然后,他又温言致歉,表示因为界桥大战,青州没能在关键时刻牵制住曹操,坐视袁术惨败。其实。以当时的形势来说,青州本来也牵制不住曹操,谁能想到气焰嚣张的袁术败的那么快,那么惨呢?曹操本来也不是全力以赴的作战啊。 不过,袁术这人小心眼,而且肚子浅,若不这么说。他心里一口恶气难平,很难说会不会搞鬼。也正因为他肚子浅,贾诩这一道歉,袁术自觉有了面子。怨气也就平了,更重要的是,贾诩顺便勾起了袁术对曹操的恐惧。 徐州只有曹操的一支偏师,但袁术当初与曹操在豫州交战的时候,开始也没把敌人放在眼里,所以曹操诈败时,他才从豫州一直追到了东郡边上,被曹操痛扁。 有了这个惨痛的经历,面对曹操的时候,袁术心里就只剩下恐惧了,同样的经历,他肯定不想再来一次。 紧接着,贾诩顺势点明:彭城的戏志才正是曹操的首席智囊,种种迹象表明,当初分别设计诈败收拾黑山军和袁术的,很可能就是此君! 看到这里,王羽几乎已经可以预见到,袁术进退两难的心情了。 于是,贾诩最后的暗示,就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了,以一支非嫡系的能战之军北上。胜,可全联盟之谊,坐收功成之名;败,亦不伤根本,同样能全盟友之谊。正是两全其美的之策。 这样环环相扣的书信,让王羽自己写,是肯定写不出的,但看懂其中含义却没问题。正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用在贾诩身上也是一样的,一封信中,大见学问。 “主公谬赞了。”面对王羽的夸赞,贾诩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能者多劳?自己这辈子就吃了这个亏了,元直啊,你快快长大吧,省得主公一直揪着咱不放啊! 搞定了袁术,然后是陶谦。 徐州的形势已经趋于稳定,一般来说,陶谦应该不希望让袁术搅进来。请神容易送神难,援兵来过,想随随便便就打发了可不行,多少要意思意思。袁术这人出了名的没脸没皮,贪婪无度,等打完仗,还指不定他怎么狮子大开口呢。 说服工作,一样需要点技巧。 王羽的想法是,劝陶谦以大局为重,在彭城国西北部划一块地盘给孙策屯兵。 和前世陶谦留刘备在小沛驻兵一样,这样做的好处非常多,填平满足袁术的胃口只是其一,王羽深知,孙策跟袁术不是一条心的,借由此策,说不定能将孙策拉拢过来。 眼下战火已经燃遍中原,与其一心想着压制那几大对头,为未来平天下铺路,还不如尽量发挥这些潜力巨大的盟友们的本领,渡过难关呢。 所以,王羽放了刘备单飞,又把孙策这头猛虎放出笼来。 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想试试,看能不能把孙策收归麾下呢。当然,只是想想而已,无论见到哪位名人,王羽都会这么想,跟有没有成功的几率完全没有关系。 河北大战到底要打多久,王羽也说不清,但他必须未雨绸缪。按照正常的历史,曹操很快就会展开徐州攻略,与曹操的老爹死亡与否没关系,这是形势所决定的。 曹操扩张的方向无非就那么几个。袁绍不倒,北边肯定没他什么事,西边是洛阳,过了洛阳是西凉军。也许曹操会觑准时机算计吕布,但他肯定没兴趣去碰西凉军,那可是个硬茬子。 青州不用说,曹操想攻青州,必须想越过刘岱,然后通过黄忠的泰山防线。无论胜负,都不是短时间能解决得了的。 至于豫州。除了北边的几个郡国相对安定之外,豫州大部都乱成了一团,袁术、袁绍、曹操、黄巾,各方势力犬牙交错,乱得没法再乱了。曹操如果全力攻略豫州,很容易让袁绍跟着捡便宜,他这个聪明人,怎么会行此不智之事呢? 徐州,是他唯一。也是最佳的选择。 经历过多场内乱,陶谦肯定挡不住曹操。与其到时候再设法相救,还不如提前布置一道防线。为此,哪怕将彭城国让给孙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然,这样做也有风险,须得防着孙策图谋徐州。但孙家父子的名声,未必就比王羽强了,只要陶谦保持警惕,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嗯。主公谋事深远,这封信写起来倒是容易。”贾诩点点头,对王羽的分析表示认同。 他最欣赏王羽的,除了气魄之外,就是这总是能先人一步的大局观了。至于勇武什么的,为人君者,用得着总是带头冲锋陷阵么?勇武什么的。根本没必要嘛。 至于细节上的把握,同样不是为君者需要考虑的,如果君主什么都会,那还要幕僚干嘛? 陶谦是个忠厚长者。最能顾全大局,又不贪恋权势,只要分析清楚利弊,说服他再容易不过了。 “还有……”见贾诩笔走龙蛇,王羽意犹未尽的又道:“干脆,再多写几封,把潜在的对手和敌人都囊括进去,能让他们跟着咱们的指挥走最好,就算不能,至少也能恶心他们一下。” “唔?”贾诩执笔之手一顿,猛地抬起头来。 他没急着向平时那样叫苦,反而露出了深思的神情,好半晌,他才缓缓说道:“以此搅乱敌人部署,不失为良策,不过主公,对这些人,您掌握的情报可足备否?” 心理战,最看重情报,戏志才就是因为不知道青州特战队的存在,所以一下就被徐庶给压制住了。有详细情报的话,以贾诩之谋,用计无有不中,但若情报不准,针对性不足,就算是贾诩,也不可能将人心算得丝丝入扣。 “情报不太多。”王羽摇摇头。为君者多喜怒无常,或城府颇深,因为他们很忌讳让别人了解自己。属下擅长揣摩上意,就可以蒙蔽主君,什么都挑主君喜欢的来;被敌人把握住了心思更惨,很容易被人针对性的设套算计。 王羽虽然有先见之明,但小说里的描述不足为凭,他对陶谦、袁术的确切了解,都是通过实际接触而来。他面对的敌人当中,很多都是不出名,但很有实力的,比如刘岱、张杨,还有袁绍那个女婿高干。 “但能多一分胜算,就应该试试,这次不用做到把握入微,只要控制个方向就可以了。” “如此甚好。”贾诩满意的点点头,这份冷静从容,同样是他最欣赏王羽的地方。 这也是底气足的表现,寻常之人,面对这样的大阵仗大半个中原的诸侯变成了敌人,围攻而来!要么不相信眼前的事实,要么抓住根救命稻草不放,哪会这么冷静的思考分析啊? 于是,两人一边商量着,一边定计,几个时辰后,十几封新鲜出炉的书信,摆在了案头。 “张杨、刘岱那些人也就罢了,主公您连吕布、董卓、刘表都不肯放过,真不是一般的凶残啊!更离谱的是,连辽东你都算计到了……”贾诩一脸郁闷的甩着手,腹诽道:“诶,您这就是累死人不偿命啊!”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么,”王羽陪笑道:“多个助力,哪怕用不上,也是好的。” “那也是。”贾诩点点头,指指帐外,“这边呢,要怎么解决,总不能放着不管吧?” 王羽循声看去,只见帐外黑沉沉一片,这番商议用时太长,已经入夜了。 虽然看不见什么,但王羽知道贾诩指的是鄢城里的张颌。先前顾忌损失,围而不攻,但现在却不好放着不管了,放虎归山还是小事,最怕此人在关键时刻杀出来,策应主战场就麻烦了。 “这个嘛,好说,”王羽嘴角一挑,神秘兮兮的笑了:“山人自有妙计。” “计从何处?”贾诩追问。 王羽笑笑,吐出四个字来:“空围城计。” “啊?”贾诩愕然。 第三零二章就是欺负你 虽然秋老虎还在发威,但金秋八月降临,空气中多少还是有了些清凉之意,让为酷暑所苦的人们感到了一阵阵的轻松。 不过,对驻守在鄢城的将士们来说,却不尽然。 “昨天值哨的就是你吗?你叫什么名字?”望着城下凌乱的景象,又看看面前一脸惶然的值夜队率,张颌的眉头越皱越紧。 “回,回禀张将军,卑职赵风,昨夜是卑职当值……”赵风战战兢兢的说道。 按说眼下这事儿应该是个好消息,围城围了快两个月的青州军撤围而走,一场灭顶之灾就此消除,但凡是城内的人,谁会不高兴啊? 结果,还真就有人不高兴。当他派人把这个喜讯传入被征辟做中军的县衙时,张将军当即脸色大变,连早饭都顾不得吃,直接就上了城头。 赵风一下就慌了神。 因为是好事,所以他派人报信的时候,是一路张扬着过去的,喜讯好像一阵风似的,一下就传遍了全城。到现在,城内的欢呼声还时起彼伏。 如果他想错了,这件事的性质和张将军的脸色一样,那岂不…… 一阵凉风吹过,赵风觉得脖子后面冷飕飕的,全是冷汗。 好在张颌没有发火,乃至追究责任的意思,只是皱着眉头,盘问不休:“夜里什么时候开始有动静的?青州军走的急不急?当时你听到的声音是不是很杂乱?” “应该很急……”赵风松了口气,下意识答道。他觉得张颌这个问题很多余。青州军走的当然急了,不急谁会选在夜里赶路啊?再说了,城外废弃了的营地,也能说明问题啊,瞧瞧这乱象就能想象得出,青州人走的有多仓促了。 “军情大事,岂容这等含糊言辞?”一听应该二字,张颌大怒,指着赵风和另外几个当值的军官,声色俱厉的喝道:“你。还有你们,都给某仔细回想,当时情况到底如何!” “喏……喏!”赵风等人被吓了一跳,不明白张将军这是抽的哪门子风,却也不敢顶嘴,一个个都是愁眉苦脸的回想起来,却哪里又能说出个所以然? 要知道,围城以来,青州军时不时的就闹点事出来。趁夜佯攻,也不是一两次了。因为吃了太多次诈。所以,守军已经掌握了些规律,只要敌军不踏进城墙二十丈的范围内,他们就理都不理,就算是对方把井阑推过来都没用。 昨夜刚发现城外的异动时,守军只当青州军故技重施,都冷笑着满心不屑,直到天亮之后才发现,对方居然走了! 当时没在意。这时回想细节,又怎么可能想得清楚? 将校士卒们不明所以,但参军辛毗却若有所觉,他走到张颌身边,低声问道:“儁乂,你莫非是担心……” 张颌嘿然道:“王鹏举好用奇兵,天下皆知。先前不攻,还可以说他意图保存实力,现在突然撤围而去,怎能不让人起疑?” 辛毗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但也有可能是主公开始反击,他不得已,只能撤围而去,先应付迫在眉睫的危机。” “所以某才为难啊!” 张颌一摊手,长叹有声道:“若是主公采取守势,某这数千兵马用处不大,勉强作战,也只是徒增伤亡,不如以静制动,等青州军来攻。可主公若是展开反击,某这支军马,就大有用处了,最差,也能牵制住青州主力,或者田楷、刘备之流统领的万余步卒,唉!” 他指指城外,苦笑道:“可现在这样,佐治,你说某是出城寻找战机好,还是继续固守?固守的话,又要守到什么时候?” 辛毗举目远眺,一时也是无言。 这的确是个难题。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诚。 龙凑惨败后,冀州之所以没出现望风披靡的情况,就是因为冀州众将对袁绍还有信心,认为这位身份高贵的主公可以走出困境,卷土重来。 四世三公,可不只是说来好听的,那代表着巨大的潜势力!袁绍怎么也不可能就此一蹶不振。 所以,众将都在坚守,都在等待。而不是象历史上的官渡之战后,认为大势已去,为今后做打算,纷纷望风而降。 正如张颌所说,如果能配合袁绍的主力发动,他这支困守之兵,就会成为奇兵,有可能给青幽联军致命一击,就像他在龙凑之战中做的那样。 这是戴罪立功的好机会,张颌也好,辛毗也好,都相当期待那一刻的到来。可事到临头,辛毗突然发现,发动的时机,不是一般的难以把握。 出城?如果是计,在平原上遭遇青州主力,这支奇兵就变成了送死的傻狍子,连个浪花都翻不出来,别说立功,两人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继续固守?万一主公已经发动反击,鄢城这支兵马就这么作壁上观吗? 要知道,这种时候,任何一支不起眼的力量,都有可能成为胜负消长的关键,将城内这四五千人马闲置,对冀州来说,是莫大的罪过,他辛毗承担不起,张颌一样承担不起。 要怎么办?一瞬间,辛毗也迷茫了。 下一刻,他突然惊问道:“儁乂,我们与邺城已经多久没联系过了?” 张颌叹息着摇头:“自从三郡之民过境后,就……” “咝!”辛毗恍然大悟,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咬着牙道:“王鹏举,王鹏举,他这是处心积虑啊!” 张颌不答。当然是处心积虑了,从对方追击而来,不肯猛攻开始,张颌就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了。 他虽然不知道袁绍反攻的具体计划,但毫无疑问。若能在敌人乘胜追击,忘乎所以的时候发动反击,势必事半功倍。运气好,说不定能一举解决青幽这两大麻烦。 王羽先是不肯攻城,然后又来了一手釜底抽薪,驱三郡之民来抢收,借机攻略清河、安平,一看就是稳扎稳打的路数。 三郡之民过境后,清河境内烽烟连天,显然。联军在釜底抽薪之上,又来了一手李代桃僵,引蛇出洞。 由于消息不通畅,张颌不确定清河境内还有多少坚守中的城池,但他知道,这个数目一定不太多,因为王羽的计策太毒,太准,直接击中了豪强们的要害。让他们不得不救。 因为境内的城池大多沦陷,联军的游骑在野外穿梭不休。消息往来的难度就更高了。张颌甚至不确定,自己派出的几波信使,到底有没有到达目的地,主公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这支孤军的存在! “暂且按兵不动,多遣斥候,观望一下再说。”二人商量了一阵,最终还是商量出了个持稳的策略。出兵太冒险,完全不理会也不是个事儿,想办法在情报工作做出突破才是正经。 说是这么说。可就算是张颌自己,对此也没报多大期望。 事情也正如他所料。 等到下午,他派出的斥候全回来了。说是全回来有些不太准确,应该说活着的全回来了。 “将军,兄弟们全死了,还没走出二十里,就碰上青州军的游骑了。都是白马义从的老兵,下手那叫一个狠!转头的工夫,就是一波箭射过来,二狗子他们几个当场就死了。铁箭头从颈子后面穿进去,从喉咙穿出来,那叫一个惨啊!张将军,你要给兄弟们报仇啊!” “北面的游骑倒是少点,咱们遇上的那一队,只有五个人,见他们人少,兄弟们本来想拼一下,可他们不肯接战,而是边打边跑,还一边放响箭!等咱们一退,他们又追上来了,追的这叫一个凶,像是有不共戴天的仇似的!” “张将军,南边也走不通……” “界,界就是欺负人呐!” 斥候们有的伏地大哭,有的惊魂未定,有的垂头丧气,只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他们个个浑身浴血,显然是经历了一场苦战,准确的说是屠杀。 一百斥候,只回来了四十八个,不是被屠杀是啥? 走的最远的,也只有往北去的那个十人队,也只走了五十里而已…… 情报?当然不可能有!北边最近的绎幕城,离鄢县至少有二百里,五十里才哪儿到哪儿啊? 斥候们唯一说中的,只有最后那句话,王羽就是摆明了要欺负人。张颌军中的骑兵都在断后的时候消耗光了,孤军在敌后,得不到任何情报,王羽把游骑放出去,就是要在情报方面吃定他了! 张颌只觉胸口一阵阵的怒气上涌,他很有一股冲动,就这么下令,全军出击,打王羽一个措手不及,出了这口恶气再说。 可是,想到这样做过的严重后果,他又不敢。现在出城也没用,谁知道王羽的主力躲在哪儿?打不到王羽,出城能做啥?到处游荡?等粮尽后饿死?或者向西突围? 没有准确的情报,他什么都做不了,无论怎么做,都是赌博,赌注就是麾下四千多将士的命!这个赌注实在太大了,张颌拿着筹码,怎么也不敢往赌盘上扔。 可不扔的话,一样会出现很糟糕的情况,王羽甚至可以用两三百轻骑,就把他给困住。将近五千精兵,就牵制住了二三百骑,这说得过去吗? 看着一群劫后余生的斥候,张颌茫然无助,苦苦思索,最后,他痛下决心,向辛毗下令道:“佐治,某带五百士卒出城,此期间,你紧守城池,除非某亲至,否则断不可开城门,某倒要看看,王羽的轻骑,能不能拦得下某!” 辛毗大惊失色,待要阻止,却又找不出理由。 士卒看到城外没人,主将还不敢出兵,士气势必跌落,如果不想办法,就只能这么被困住了。算算日子,主公也差不多该有所动作了,鄢县这支兵马就这么被困住算是怎么一回事? 想了又想,他最终还是说道:“儁乂不可急在一时,且等上几日,说不定王羽比我军更急呢。” “嗯,佐治言之有理。”的确,如果袁绍的反击已经开始,王羽肯定比自己更急,张颌缓缓点头,认可了辛毗的谏言。 第三零三章战不约期 张颌是智勇双全的名将,参军辛毗也是名人,不过,他们手里的牌太少了,所以,只有被王羽玩弄在鼓掌之间的份儿。 “其实,这招在围城之初,某就已经想好了。攻城战,守方占了地利,攻方却占了主动权,战与不战,何时开战,何处是主攻方向,都是攻方决定的,守方本身就很被动。只是张颌此人不同于寻常武人,用兵巧变,擅用地势,此计未必能引得出他来,故而不用,眼下却是正好。” “妙,妙不可言!” 太史慈一拍巴掌,欢喜赞叹道:“先前张颌只要铁了心不出城,主公的计策就无法奏效,反倒是来回折腾,折了自家的锐气。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出城是飞蛾扑火,不出城是画地为牢,自困于鄢城,怎么选都是错。” 张颌守城守得严密,王羽又不肯强攻,前阵子太史慈可是憋得够呛,王羽不得不把他打发去攻打其他城池,免得他整天在耳边鼓噪。 可是,用王羽釜底抽薪的计策攻城,其实没多少挑战性。 抢收的不仅仅是三郡之民,清河、安平本地的百姓,也加入了进去。田里的庄稼都是豪强大户的,现在有人让他们白拿,谁不争先啊?不争的话,就都让外地人捡便宜了。 守城的郡兵也是本地人,让他们去屠杀自家的乡亲邻里,哪可能下得去手?一个个都是不情不愿的被强逼出城,一看中计。士气立刻就崩溃了,攻城方哪里还用得着什么苦战? 少数激战,都是发生在豪强私兵和攻城者之间。豪强私兵虽然中心,但没了城墙保护,面对太史慈、关张这种猛将带领的部队,他们也是无力回天。 所以,太史慈虽然去聊城走了一圈,但还是很无聊,究其原因,死守鄢城。不肯出城决战的张颌无疑是罪魁祸首。现在看到张颌吃瘪,他当然要幸灾乐祸:守啊,守啊,这次你不守都不行了,哈哈! “主公因人施计,张颌纵然有些机变之能,又哪里翻得出什么浪花来,可怜,可叹。”徐晃比太史慈厚道得多。不但没幸灾乐祸,反而还对张颌有些同情。 徐晃认为王羽的评价很公道。张颌确实很有两下子。 要知道,在平原地界设伏,比在青州、河东那样地形复杂的地域困难多了。但张颌做到了,他居然打散了队形,将部队埋伏在了河湾附近的青纱帐之中。伏兵杀出来后,他还能一边构筑包围圈,一边重整队列,这份本事可是相当了不起,比单纯想到诈败设伏高明多了。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智勇双全之人,却被王羽折磨得不成样子,只要想象一下张颌坐困愁城的模样,徐晃就不由摇头叹息:跟自家主公作对,难啊! 虽然整体战局还不明朗,但徐晃现在就敢说,这一仗。自家赢定了。 袁绍再怎么擅长隐忍,擅长使用阴谋,也瞒不军师的眼睛,和主公的先见之明;麹义再勇。先登死士再不畏死,也抵挡不住主公指挥下的青州强军;张颌用兵再怎么灵动,同样算计不过主公。 所以,敌人虽然势大,但终究只是浮云罢了,聚起来好像很大一片,但风一吹,也就烟消云散了。 只可惜张颌、麹义不明时务,这二人都是良将,若是能早日弃暗投明,也不失为主公的臂助,这一仗过后就难说了,真是可惜了。 “还不能高兴得太早,单凭现在这样,应该是困不住张颌的。”见众将都觉胜券在握,贾诩赶忙出面泼冷水。 他向太史慈问道:“子义,若你是张颌,你会怎么办?” “我?”太史慈一愣,下意识道:“当然是等到时机一到,就杀出来里应外合……咦?” 贾诩笑道:“你自己也想到了,时机,是很难把握的。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会怎么办?” 太史慈挠挠后脑勺,然后很干脆的说道:“反正什么都不知道,等也是死,不等还是死,管他那么多,干脆随便选个日子,冲出来打个痛快呗。” “好在张颌跟你不一样,否则主公可就头疼了。”贾诩晃晃手指,眯着眼睛笑道。 “那你看看,咱是什么人啊!”太史慈知道自己不擅长谋略,但也清楚贾诩是拿自己开玩笑,他倒也不恼,顺势摆出了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惹得众将一阵哄笑。 “公明你呢?”待笑声稍歇,贾诩又转向了徐晃。 “某的话……”这个问题,徐晃在贾诩问太史慈的时候就在思考了,略一沉吟,他沉声说道:“应该会静观些时日,再行试探。” “如何试探?”贾诩追问。 徐晃回答的很流畅:“既然是少量轻骑拦路,就出动大股部队,排除游骑的干扰,就算被大队兵马伏击,甚至全军覆灭,也能据此判明敌军布置,再做打算。” “火力侦察么。”听到这里,王羽突然点了点头。 情报不足,通过战斗来获取情报,也是常用的军事手段之一,就是代价高了点,但既然是用在关键时刻,也顾及不了那么多了。 对王羽嘴里时不时冒出来的新鲜词儿,大伙都有了免疫力,不足为奇,譬如那个:空围城计,就很莫名其妙。 贾诩略一停顿,紧接着又问徐晃:“那我军该如何应对?” “这就不好说了。” 徐晃沉吟道:“关键得看张颌怎么想,派出来多少人,若是人多,那也不需要多想,调集大军杀上去就是,哪怕给他识破了计谋,损失惨重之下,他也无计可施了。若是少量人马,又挡不住游骑截杀。也只能派出一支规模中等的部队,这样,我军就不好应付了。” “怎么会不好应付?”太史慈奇道:“调集兵力围杀了便是,就算张颌知道我军主力就在不远,设计诓他,难道他就敢全军出击不成?袁绍的反攻还只是军师你说的而已,现在连个苗头都没有呢,张颌出城又有何用?” “子义差矣。”贾诩摇摇头,指点关窍道:“张颌被围,原本是个意外。袁绍不可能事先料到,现在他联络中原诸侯,意图反攻,也不可能是事先想好的。所以,只要联系上邺城,张颌这支兵就能变成奇兵,发挥重要作用。” 张颌原本的任务是策应龙凑战场,攻平原,是张颌自作主张。而后被围于鄢城,更是不在任何人的预料之内。 所以。袁绍的反击计划中,有没有考虑到这支兵马都是个问题。张颌之所以这么积极主动的试探,只是因为他是位名将,不会满足于单纯执行主公的命令,而是会有自己的思考。 如果张颌拼死把情报送出去,那袁绍就会得知这支兵马依然还在,就会努力联络张颌,形成合力,这才是贾诩担心的问题。 “我军的步卒才是主力。一直都没有分兵,如果张颌选择了与我军主力所在相反的方向,轻骑拦不住,主力来不及追,就会被他们冲出去。” 张颌如果分出几百人一队的敢死队,轻兵突进,只要选对了方向。的确有很大几率冲出包围圈。徐晃的催锋营以重兵器为主,机动力不是长项,骑兵又分散出去了,未必来得及合围。 最后。贾诩总结道:“所以说,最怕就是遇上子义这样的对手了,随便挑个时间,随便挑个方向冲出来,没准儿啊,还真就冲出去了。” “哈哈,还是军师知我。”太史慈不以为忤的笑道。这就是他的风格,面对过于复杂的局面,他会尝试以力破巧,被人打趣也没啥大不了的。 “那张颌会选择哪个方向?” 徐晃凝神思索,“他先前试探的时候,北路走的最远,不过,他说不定会以为北路是故意留出来的破绽;西路的话,就算过去了,也会被刘使君、田将军的部队阻拦,不过,也可以反其道;南路最危险,但只要冲到河边,就有机会突围,这……” 太史慈翻了个白眼,揶揄道:“公明兄,行不行,都被你说了,你倒是有个准主意啊。” 徐晃苦笑,张颌又不是笨蛋,自己对其也不是很了解,怎么可能准确估计出对方的想法啊? 他转向贾诩,意存问计,胖子却也只是摇头,能这样把张颌算死,那他就不是人,而是神了。所以,贾诩转向王羽问道:“主公意下如何?” 王羽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语出惊人:“某认为,大可随他去。” “随他去?”众人都吃了一惊。 “对!如果苦苦猜测他的想法,主动权就在张颌手中了。只要他不大举出动,大可以任他施为,除非他正撞到我军大营来,否则,就只用轻骑四下截杀。就算他一口气出动几百人,在白马义从的截杀下,能逃出去的也不超过一半,这样的仗,何乐而不为呢?” 徐晃迟疑道:“可是,被他与邺城联系上,那岂不是……” “那就联系上呗,就算联系上了,也顶多约个日期罢了,俗话说的好:战不约期。想猜张颌选哪个方向突围很难,但猜袁绍的日期却不难,想让他的日期作废,又有何难?” 随口杜撰了一句典故,王羽浑不在意的笑道:“再说了,若不给他点希望,他又岂会出城让某擒他?” 紧接着,王羽又补充了一道让人疑惑不解的命令:“让人传令回青州,请元皓先生和岳丈过来助战。” 元皓是田丰的字,王羽岳丈不用说,自然是蔡邕了。前者熟悉冀州情况,来助战还算是有点靠谱,蔡邕虽然也有个中郎将的官职,但他跟行军打仗,运筹帷幄这些事,压根就不沾边,让他来助第战算是怎么个章程? 众将都大惑不解,只有贾诩若有所思,看看一脸云淡风轻的王羽,笑了。 第三零四章更有一山高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一队不张旗号的步卒正在‘大雨’中艰难跋涉。 “不要慌,保持队形……盾手,把盾牌举起来,举高……弓弩手,还射,还射啊!” 被火线提拔成军司马的赵风声嘶力竭的叫喊着,拼了命的要鼓舞起弟兄们的士气,让他们无视连绵不断的箭雨,保持速度继续前进。 效果看起来不错,但赵风很清楚,弟兄们之所以没溃散,不是他鼓舞的功劳,而是大伙都怕了在四周乱转的游骑,不敢落单。 对付大队人马,对方并不急于接近,始终在八十步左右的距离上,持续不断的放箭骚扰。但若有人落了单,那他就死定了。 游骑会分出两骑,一左一右包抄上去,落单的步卒防得住左边,防不住右边,最后不是被马槊捅死,就是被弓箭射死,唯一的活路是被活捉! 如果自己发动反击,对方会一边回头放箭,一边远远跑开,等出击的队伍收兵回来,他们就会紧跟着回来,像是牛皮糖一样甩不开,也扯不掉。 严格来说,面对这支排成队列的五百人大队,青州游骑造成的杀伤并不大。盾阵是很好的防护,对方身上的纸甲也无法抵挡弩弓近距离的射击,所以,游骑们不敢太过接近。 在五十步开外,即便是白马义从这样的强兵,同样无法发挥在疾驰中精准射击的本领。 但问题是,赵风这支部队不是来打阵地战的。而是要快速行军,这就给了游骑们发挥的机会。凭借风驰电掣的速度,十几个游骑围着队伍转来转去,一边放箭骚扰,一边发出尖利的响箭或口哨,召唤更多的同伴增援。 再怎么严密的战阵,也不可能防御的面面俱到,除非摆个圆阵出来,但若真的摆了圆阵,那还能行军吗?可若不尽快行军的话。迟早会被越来越多的敌人围上来,撕成碎片! 和困守孤城的张颌一样,这同样是个两难的局面,赵风没的选择,只能顶着对方的骚扰,尽量加快速度前进。 实际上,眼下的情况,比张将军预计的好很多。也许青州军的主力并没隐藏在外面,又或他们不在这个方向上。所以,赶来截杀的。始终只有青州游骑,而没有大队的步卒。 想到这里,赵风不由苦笑,青州军只要不是愚蠢的分兵四处,就很难截住自己,为了选择突围的方向,张将军可以说是费尽了心思。 他召集众将与参军连续商议了几天,却始终拿不定主意,反倒被众人相劝。打消了亲自带队的念头。赵风知道这个决定为什么这么难下,因为自家在情报方面,完全居于劣势,怎么算计,都有可能落入陷阱,或者被敌人误导。 万般无奈之下,张将军最后用了个绝招。用抓阄的方法选了个方向。这是没有办法的最佳方案,任王鹏举智比天高,也不可能猜中这种老天决定的事。 现在看来,老天还是眷顾大伙的。突围的希望很大,赵风紧了紧手中的盾牌,纵声狂呼:“兄弟们,再加把劲,还有三十里就到河边了,过了河,就海阔天空了!冀州的父老等着咱们的消息呢,不能让青州来的强盗继续得意下去!” “对!不能让他们得意下去!”众兵轰然响应,士气大振。 对于王羽的釜底抽薪计划,他们了解的并不多,只晓得东三郡的饥民大举入境,所以很容易就被参军辛毗给误导了,认为三郡的饥民威胁到了清河、广平百姓的生存,故而大起敌忾之心。 有了这样的认知,这场突围,以及接下来对青州的作战,也被赋予了一层神圣的光环,冀州士兵们深信,自己才是代表正义的一方。 当然,赵风那句还剩三十里,也是激起兄弟们士气的重要因素。 三十里的距离,已经很近了,如果放开了跑,一个时辰就能走完。就算保持现在的速度,有两个时辰也差不多了,到了黄河边,就能逃出生天,就不信青州军敢追到兖州境内! “啊!”就在士气狂涨的当口,一声惨叫在队伍边缘突兀响起,一名盾手翻身而倒,一边惨嚎着,一边抱着大腿在地上打滚,望向同伴的目光中,满是乞怜和悲哀。 “不要停!继续走!”赵风强忍着不回头去看。 牺牲是不可避免的,带着伤兵,行军速度就会大幅下降,进而连累到全军。在离城前,张将军和辛参军千叮咛万嘱咐,告诫自己不能因为一时不忍心,坏了大事。 受伤的如果是普通军卒,那就抛下,任他们自生自灭;如果是知道内情的军官,包括赵风自己在内,就必须消除隐患! 慈不掌兵!就是这么个道理。 刚刚热烈起来的气氛,再次变得沉重起来,队伍周围的烟尘越来越高,这代表着聚拢过来的游骑越来越多,只有同袍的惨呼声越来越低,渐渐归于沉寂。 短短三十里,到底要用多少人的性命铺就呢?赵风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不单他没底,在望楼上眺望四野的军队高层同样不得要领。 “似乎……没有伏兵?”辛毗揉着眼睛,不确定的问道。 他的脖子酸,眼睛更酸。晴空万里的天气,能见度极好,突围的那队人马已经离城数十里了,远远的还是能看见些动静。如果鄢城附近有伏兵,并且闻风而动,无论如何也应该有所发现了。 “难说。”张颌揉揉太阳穴,不置可否的摇摇头。晴天的视野虽好,但阳光也很耀眼,白亮亮的,晃得眼睛直发花。 “王羽不担心我军与邺城联系上?”辛毗本身也不太确信伏兵的存在,但张颌的否定来的太快。让他有些不服气。 “王鹏举乃是当世名将,尤其擅用奇兵,现在他又占了先机,不可不慎呐!”张颌由衷的感叹道。 他用兵和麹义、颜文都大不相同。后面那二位,顶多就是个冲将,用以斩将夺旗,无往不利,韬略就谈不上了。麹义比颜文兵法上的造诣要高,但也谈不上有谋略,受到性格的影响。此人只擅长指挥正面对战,应付不了太复杂的局面。 张颌则是常以智将自居,出道至界桥之战前,也确实没遇过敌手。未曾想,从遇见王羽开始,就接连受挫。 界桥之战吃了亏,还有情可原,重骑兵本来也不是能指挥出花样的兵种,除了发动攻击的时机之外。不需要将领做任何干涉。让他率领重骑兵,本身就是有些屈才了。但从袁绍的角度来看,这是重视的表现,张颌也没法说什么。 当时若是颜、文不急着争功,轻骑与重骑不脱离,任王羽本事再大,也不可能翻盘。等到王羽击溃冀州轻骑,亮出骑弩的时候,张颌的败局就已经确定无疑了,就算换成孙武来指挥也不会有多大区别。 被困鄢城。同样非战之罪。以弱势兵力,面对王羽和公孙瓒挟大胜之势而来的合力一击,任是谁人,也只能且战且退了。反击?怎么可能! 在那样恶劣的情况下,能带着残部安然退入鄢城,足可见张颌的统御力之强。 所以,尽管接连受挫。但张颌却依然斗志昂扬,憋足了劲,打算跟王羽分个高低上下。在守城战中,接连挫败了王羽的计谋。 青州军的地道刚挖到城根底下。城里的水就灌进来了,虽然没淹死人,但想故技重施炸城墙,就想都别想了;冲车也没用,城门早就堵死了,就算是城内全军动手,没有一整天的时间,也别想搬开城门后的土石。 蚁附、井阑,乃至鱼梁大道这些战法的功效,也都被城头的布置抵消了。城头被隔成了一小段一小段的,就算真被青州军攻上城头,对方也不可能迅速扩大战果,只能持续不断的拼消耗,苦战的同时,还要顶着望楼里持续不断的箭雨覆盖。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防御措施,王羽才不敢展开强攻,稍加试探后,就放弃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张颌算是扳回了一局。 只是他自己并不为此而得意,事到如今,更是没什么可得意的。 孤军在敌境守卫孤城,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可若是冀州展开反击,大战连场却不能参与,困守孤城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王羽这一撤军,主客之势顿时逆转,张颌一下就变得进退维谷了。正因他长于智略,所以对王羽的手段感受得异常真切。 “也许他故意放我军突围,进而麻痹于某,再施巧计,令某沉不住气,出城决战,进而围攻于某;又或他有其他算计,不惧我军突围与邺城联络;再或他料于先机,提前在黄河渡口埋伏了兵马……”张颌随口列举了几个可能性,把辛毗说的直愣神。 “如是种种,可能性太多,谁又能确认呢?”最后,张颌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现在只觉自己像是一只飞蛾,在王羽这个大蜘蛛设下的蛛网中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开,连挣开的希望,都显得那么渺茫。 辛毗沉默了。作为颍川名士,他也曾自负智计,但与张颌配合了这么久,他早就有了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于是忽略了参军兼监军的职责,尽量以对方为主。 可一山更有一山高,当更擅长奇谋的人出现时,张颌也只能徒呼奈何,他又能做些什么呢?也只能一起苦苦等待了。 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月。 鄢县距离邺城不算远,但因为要绕路,还有被截杀的风险,所以张颌也没指望着很快就受到回应。 然而,也不知是老天保佑还是怎地。在困守两个多月,突围的死士离开十三天后,鄢县居然迎来了邺城来的信使,带来了袁绍的亲笔信! 第三零五章战守两难 “信使何在?”张颌匆匆赶到,不及看信,先问信使。 信是死的,人是活的,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个信使比袁绍亲笔信的价值更高。一个从邺城长途跋涉而来的信使,从他口中,得到再多有价值的情报也不稀奇。 “人已经死了……”守城军士指指城下,一具尸体仰面朝天的倒在那里,伤痕累累,身前身后都插了几支羽箭,其中一箭穿透了左胸心口,应该就是致命一击。 守城军士的讲述证明了张颌的猜测。 “开始只看到了一股烟尘,过了一会儿才看清,好像是有人在互相追逐,然后,此人就出现了。开始是骑着马的,后来马大概是累死了,也有可能是中了箭,总之突然就倒了,他就拼命往这边跑,城门打不开,属下只好坠绳子下去,可还没来得及,青州游骑就追上来了,他临死前,把信放在了篮子里……” 叙述时,当值的军官一脸战战兢兢的,察言观色,他发现张将军对这个信使很看重,生怕被迁怒了。要知道,最近城内的气氛很糟糕,焦虑、不安是常态,连辛参军那样举止雍容的人,都显得很暴躁,不小心可不行。 “此事须怪不得你。”好在张颌并没发火,只是淡淡的点点头,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军士的口才普通,叙事没什么重点,但当时的情景却也不难想象,即便换成张颌自己在现场。也没法做得更好。 突围的死士离城后,南面的城门就没再次堵上,可就算没堵上,开关城门也是需要时间的。王羽攻城攻的一点都不坚决,连外面的护城河都没处理,那信使看起来是自己游过来的,估计吊桥也没来得及放,或者说不敢放。 毕竟眼下情况不明,谁知道来的是真信使,还是诈门的青州死士啊?万一真被诈开了城门。被青州铁骑一拥而入,那就真是大势去矣了。 王羽不舍得伤亡军队强攻,只是不想被张颌借着地利消耗,并不是他不敢打仗!若是解决了城门,想必他一下就会变得果决起来,张颌也没自信能挡得住对方。 所以,守城将士的做法无可厚非,只是这就出现了一个难题,张颌无法确认信使的真假。唯一能据以辨明真相的东西,就只有那封信了。 可是…… 还是那句话。信,终究是死的,不会说话,带来的情报不全,也未必可靠啊! 想了想,张颌一时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只能指着城下吩咐道:“多叫些人来看看,看有没有人见过此人。” 送信这种事九死一生,有身份的人肯定不会来。没什么身份的人自然不知名。尽管张颌军中人不少,但能认出对方身份的希望,也是相当之渺茫,权当死马当活马医了。 “喏!” 看着亲卫领命而去,张颌拿着信下了城墙,他要去找人来读信。这种信被截获的几率很高,为了防止泄露军情。肯定要加密,在袁军当中,这种事一般都是由参军来负责。 “儁乂,信在何处?信使何在?”刚下城。迎面正见辛毗匆匆赶到,满脸喜色。 “信在此,信使已经……”张颌摇摇头,将手中的羊皮递过。 “只有信?”辛毗脸顿时一沉,喜色转黯,张颌想到的,他也想到了,没有信使的佐证,这事儿的真伪就很难说了。 沉默中,他接过密信,展开细看:“仲德明日午时过府赴宴,宾朋甚众……”他脸色稍雯,向张颌解释道:“是我军的密语没错,不过……” “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倒也谈不上,”辛毗摇摇头,神色凝重,“不过这暗号是从前用的……”他指着羊皮纸解释了一番。 仲德是高干的字,在这里取得只有一个‘仲’字,明日午时要反着念,就是月的意思,这两句话表明了时间,即仲秋。过府赴宴,宾朋甚众的意思就是四方诸侯大举赴援。 “一般来说,这些密语都是开战前商定的,这套密语是当日主公入主冀州时用的,有些不合时宜。但反过来说,此战战前,主公并未颁下新的暗语,用这套倒也无可厚非。” 袁绍不是搞谍报出身的,不会没事就玩神秘,只有进行重大的军事政治行动前,才会搞一套暗语出来。入主冀州的是一套,界桥开战前又是一套,每套都不一样,同时,每套也都有针对性。 “平原开战前,毗也领受了一套暗语,但这套暗语相对简略,表达不了太复杂的意思,事发突然,主公采用从前的暗语也是无奈之举,可问题是……” 合理的同时,又带来诸多疑虑,最近一段时间,张颌、辛毗面临的抉择,基本都是按这个套路来的。遇到事情就质疑,辛毗已经快要形成这种条件反射了。 张颌的眉头也皱紧了,付出了这么多牺牲,好容易盼来了消息,如果因为疑神疑鬼错过了,岂不太可惜了?自己日后又有何面目,去见为此而牺牲的兄弟们? 上次的死士中,有几个受了轻伤,在野外躲了一阵子,趁夜逃回来的幸存者,带回来了那支敢死队的部分情报。 突围之路,一共不过五十里的路程,却是一条荆棘之路。每走一里,都要丢下至少三名兄弟,到这几个伤兵掉队的时候,路程才走了三分之二,减员却已经达到了一半,可谓步步溅血! 最终突围而出,到达邺城的人会有多少,三成,两成,一成,甚至更少?张颌想不出,也不敢想,他只知道,这些热血汉子付出的牺牲,绝不应该被浪费! 可是。想分辨出手中密信的真假,同样难比登天,他只觉脑子里仿佛多出了两个力士,分别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撕扯着他,让他左右为难,纠结的都快要疯了。 “将军,将军,有人认出那个信使了!”相对无言间,城头突然跑下一人,一边快跑。一边高喊。 “他是何人?”张颌二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他是清渊城的廷掾崔平,是博陵名门崔氏的旁系子弟!” “清渊?崔氏?”这又是个让人纠结的答案。 在河北的纷争中,博陵崔氏是站在袁绍一方的,可问题是,博陵县地处中山国,目前正处于公孙瓒的控制之下。阖家性命都控于人手,此人的可信度自然值得商榷。 而清渊的位置也很尴尬,那里处于阳平郡的最北端,与清河、安平接壤。算是前沿。王羽大举西进,很难说清渊到底落在哪一方的手上。 这崔平。既有可能是逃到后方后,被袁绍抓了壮丁,安排了这个倒霉差事;也有可能是被王羽俘虏了,然后以家族为质,派来送信,最后还被王羽来了个杀人灭口。 真相到底如何,张颌也无从判断,不是他智商不够,而是他的情报不足! 踌躇半日。最终还是不得要领,张颌只能再次召集众将合议,这一次,他把鄢县的县令等官员也一并召集起来,想着多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如果王羽在这里,他肯定会语重心长的告诉张颌。做这种决断,参与决策的人绝对是越少越好,而不是反之。实际上,如果张颌没这么多智计。不是试图从蛛丝马迹中判断王羽的图谋,而是纯粹依靠直觉,王羽这些手段根本就没有发挥的余地。 只可惜,张颌没机会得到王羽的指点,虽然一定程度上意识到了自己的缺点,却也没法修正。付出的牺牲越多,他就越不敢赌,而是倾向于找到一个稳妥的应对方案。 结果,只能是失望。 军议上,众人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 武将们都倾向于战!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干脆冲出去决一死战。反正张颌判断正确的话,河北即将有大战,就算没办法和后方联系上,能拼掉青州军一部分实力也算是为大局出力了。若是运气好,刚好打到了王羽的软肋,就是捡便宜了。 文官们则倾向于守! 他们认为就算联系不上后方,只要有鄢县这颗钉子钉在这里,多少也能牵制青州军一部分实力,让他们时刻不敢掉以轻心。等和邺城联系上了,更是可以配合主力出动,打青州军一个里应外合。 两边说的都有道理,张颌也都反复思量过了,可结果就是他更迷茫了。 他不敢赌,也不舍得赌,这是心思活泛者的通病。若是有足够的情报,他可以做出明智的判断,但现在他犹如在一团黑暗之中,又哪里找得到方向?不是什么选择,都可以用抓阄来做出的。 想了又想,最后,他决定继续镇之以静。 “不管这个崔平是不是主公派出来的,但只要我军不动,就不会上当。这么大的事,主公不可能只派一路信使来,就算是,不见我军的回复,应该也会继续派人过来,只要等到主公的信使到来,就能让王羽自食恶果!” “将军英明。”回应并不热烈。 武将们已经被折腾得晕头转向了,宁愿拼死一战,也不愿意继续击破脑袋猜谜;而文官们本来就不愿意拼命,在他们看来,张颌根本没必要这么折腾。 想立功?败军如潮,独守孤城的功劳还不够大吗?再大,就遭忌了!没见沮公与在界桥大战后,就交卸了兵权吗?对做臣子的人来说,功高震主,绝对是大忌中的大忌! 作为攻略平原的前沿据点之一,鄢县城内粮草充足,就现在的军队规模,只要安守不动,撑个一两年都没问题。 到时候河北大战尘埃落定,无论胜者是谁,也不可能不对城中的勇士表示敬重,到时候大家从容选择,彰显气度,岂不为美?何必如此劳心费神呢? “城头多布弓弩手,再有人来,可以不急着开城门,但务必要掩护疑似信使者安全抵达城下。不管是真是假,总要让某当面问过才是。” 得不到回应,张颌也没办法,男儿行事,总要无愧于心,而不是只想着自家的利益。敌人再强,也不能尚未接战,自己就已经把头低下了,就算是困兽,总也要搏上一搏! “喏!” 第三零六章水落石出 张颌的志气可嘉,但志气再高,对改善局面也没多少帮助。 第一个信使仿佛是个信号,三天之后,第二个信使接踵而来。 “又死了?”张颌已经没有发怒的心情了,护城河附近,密密麻麻的插着一片箭杆,很显然,将士们已经很拼命了。他们甚至冒着风险放下了吊桥,可最后的结果,还是只得到了一封信。 “他们的甲太古怪了……”士卒们也很郁闷,任谁看到一群打不死的敌人在面前耀武扬威,心情也一样好不了。 “算了。”张颌摆摆手,叹了口气。 麹义惨败,就是因为这甲,自己损失那么大,同样是因为这玩意。听说这甲是纸做的,按说纸做的甲应该怕火才对,但仓促之间,让士卒们上哪儿找火箭去?就算提前预备好了,这才八月,总不能在城头一直生着火盆吧。 再说了,火箭可是很贵的,哪能拿来当普通的箭来用啊? “将军,这是信。”士卒递上密信,张颌郑重接过。 羊皮上斑斑驳驳的尽是血迹,足可看出信使曾经是多么的拼命。但令人叹息的是,张颌甚至判断不出,拼命的勇士究竟是为了完成使命,还是仅仅是为了保命,又或其他什么。 展信一看,张颌当即虎躯一震。 “明日,仲德午时过府赴宴,宾朋甚众……” 这分明跟上一封信一样啊!难道是一真一假,被青州军蒙中了;还是说。两个都是真的,是主公不放心,所以……再或者都是假的?那王羽的目的何在? 又是激动,又是担忧,张颌找到了辛毗来接暗号,对方一见之下,当即苦笑连连:“这次不一样了,明日在前,仲德代表的意思就是数字‘二’,这封信其他内容都是一样的。只有日期变了,反攻发动的时间是明年二月……” 张颌听得目瞪口呆,既是为了幕府这些幕僚的刁钻心思,同样也是因为此信带来的困扰。 一个二月,一个八月,这就差了半年,偏偏这两个可能性都是存在的! 军师沮授不止一次提醒过袁绍,想压倒王羽、公孙瓒联手,应缓不应急。他的观点得到了大部分冀州派系的人支持;郭图等人却提出了相反的说法,他们认为公孙瓒或不足虑。但王羽却是潜龙在渊,断不能给他从容发展的机会。 于是,对青州的战略,就这么演变成了派系之争。吵到后来,名士们已经忘记了初衷,一心只想着压倒对方,为了反对而反对了。 那场争端,最终是外来派系,也就是颍川党获得了最终胜利。郭图、逢纪、许攸、辛评兄弟。这群人都受到了重用,沮授则被夺了兵权,明升暗降的回到袁绍身边效力。 但眼下却是时过境迁,有了龙凑这场惨败,说不定袁绍又会想起沮授的好处,为了获得冀州派的支持,他也不得不改弦易张。这样一来。反攻虽然还是要打,但八成要等到十拿九稳之后,这就是沮授的风格。 “这两封信中,至少有一封是假的!”辛毗斩钉截铁的说道:“很可能两份都是假的!” 张颌颔首不语。 这两个日期。含义截然相反,袁绍虽然耳根子软,但也不会朝令夕改到这个地步,前后相差不过三日,就在两个派系之中选了个来回。 所以,信,至少有一封是假的,但到底哪一封才是假的,他却无从辨识。 字迹,都是袁绍亲笔,丝毫不差!信使的身份也差不多,上次那个是博陵崔氏的子弟,在清渊当廷掾;这次来的是赵郡李氏的人,在审配手下做事。 赵郡眼下应该还在袁绍手中,但也只是理论上,赵郡北边就是常山,谁知道驻守的幽州军会不会趁势南下啊?而审配参加了龙凑之战,他的手下被王羽俘虏了,很稀奇吗? 情报不少,但没有一个能帮助张颌看明真相,无一不是似是而非。 辛毗又道:“如果我猜的不错,青州军中,必有深刻了解我军内部情况之人,说不定是内应!” 张颌觉得这是一句废话,不了解这些的话,怎么可能写得出这样的暗语? 问题不在这里,而在于,王羽既然有这样的手段,为何这么轻易就暴露出来?他目的何在?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高层中的内应,用好了,作用不止就这么一点吧? 若是引自己出城,为何两封信的意思截然相反?不是应该语气一封比一封严厉,形成连贯性,逼自己出战吗? 反之亦然,王羽也不像是要把自己稳在城中。 那他到底要干什么,难不成只是为了把自己给搅晕? 张颌一个头变成了两个大,只觉这一生中,从未遇到这么古怪,这么令他为难的事。情报越来越多,可他却越来越糊涂,别说王羽的计谋,就连王羽到底要干什么,他都全然摸不到头绪。 而且,他的苦难还没有终止,就在第二天,第三个信使也到了。 让张颌兴奋不已的是,这个信使是活的! “将军,弟兄们在城外尸堆里埋伏了一夜,果然等到了!可惜您没见到,兄弟们举着盾牌,架着弓弩跳出来的时候,青州骑兵脸上的表情有多精彩……” 报信的军士兴高采烈的夸耀着功绩,哪像是只救下了个信使,倒像是打败了青州军,活捉了王羽一样。 “好,很好,兄弟们的功劳,某记下了,日后定会在主公面前为各位请功!”不过,只要看到一向沉稳的张颌也喜形于色,这些军士的表现就不足为奇了。 “谢将军!” 信使被带到张颌面前的时候。辛毗也赶到了,张颌毫不耽搁,当即开始盘问。 “你是何人?从何处来?信到底是谁写的?”张颌从中平元年从军至今,枪下的冤魂何止百数,一身杀气,有若实质一般。执掌大军,又在这层杀气之上,笼罩了一层威严,声色俱厉的喝问出声,连辛毗都觉得心头一跳。背脊一凉,那个信使的感受更是可想而知。 “在下……我……”转眼间,那人额上就见了汗。 “哼!”张颌怒哼一声,那人身子猛的一颤,突然跪倒,放声大哭:“将军,小的是被逼的,求求您,不要杀我。饶我一命吧!” 原来是这个脓包!张颌与辛毗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判断:王鹏举弄巧成拙。气数已尽! 压抑着心头的激动,张颌冷声喝道:“起来好好说话,你若不隐瞒,某便留你一条狗命!”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将军的大恩大德……请将军垂询。”被张颌的气势所慑,那信使的感激涕零只说了一半,这人也是个聪明人,念头一转,就知道张颌的意思了。不等张颌再问,就老老实实的回答起张颌最初的问题来。 “小的崔耿,在灵县任少府……” “你是清河崔家的人?” 崔耿眼睛一亮:“将军明鉴,某正是崔家旁系,将军可是与我家哪位长辈……” “继续往下说!”张颌不动声色,又是一声冷喝。 “是,是!”崔耿一缩脖子。立时又换回了先前的自称,讲述起自己的经历来:“七月间,境内流民大起,疯狂的抢收田间庄稼。不得已,鲁令君命郡兵出城驱赶,却不料中了王羽那贼的奸计,被青州军……” 这些情报都相当旧了,张颌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他仍然听得很认真,旧情报也是情报,说不定隐藏着什么线索呢。 这个活信使的身份,本身就是最好的情报了,通过此人,很可能得以判断出王羽的最终目的! “就在两天前,青州的一个幕僚提审了小的……” “是怎样一个人?”辛毗插嘴打断道。 崔耿不假思索道:“是个胖子,笑眯眯的很和气,但做事却……” “毒士贾文和!”只听了一半,辛毗就做出了论断。 崔耿看看辛毗,又瞅瞅张颌,见后者点头示意,于是继续说道:“他说……让小的假扮信使,送封书信进城,就会善待我的家人,哪怕小的死了也一样,若是有反复,就一个不留的全杀光。事先说的好好的,谁想半路上,追兵却突然放起箭来,要不是,要不是……” 也不知是想起家人可能遭受屠戮,还是怕张颌算账,他越说越慢,最后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咳了几声,继而又是大哭起来。 张颌不去理他,转向辛毗问道:“佐治,你怎么看?” “应该都是真话。”辛毗缓缓点头,战局的演变和假信的事,都在他和张颌预计之中,合情合理,不应有假。王羽之所以把信使都杀死在城下,恐怕也是怕出现这类孬种,或者心怀忠义之人,不顾家人的安危,也要吐露实情。 实际上,王羽的威胁并不十分可怕,只要能把信使安然接进城,王羽就无可奈何了,他总不能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对各世家展开杀戮吧? 那样的话,他就别想入主冀州了! 但对这些世家子弟来说,这个威胁还是很可怕的,哪怕是事后清算,也不能不担心。只是自家运气够好,直接抓了个孬种进来。 “贾文和智谋再高也不可能事先料到,此人会被我军活着借进城,那也就是说……” “不错!”张颌重重点头,目光落在了那份假信上。 信虽然是假的,但一样可以从中获得情报,因为假情报的反向,往往就是真相! 耍了这么久的阴谋,敌人终于还是百密一疏,水落石出的一刻就在眼前! 在张颌的示意下,辛毗拿起了信,展开一看,当即惊呼出声,声音中既惊且喜。 “如何?”张颌身体前倾,两手握拳,极为紧张。 “将军请看!”辛毗满面笑容,将信摊开,悠然解释道:“王羽技穷也,如毗猜的不错,他的目的就是……” 第三零七章情报战精要 辛毗自以为得计,张颌被折腾得不轻,但他们不知道,其实青州众将一直也是雾里看花,不知道自家主公和军师在搞什么名堂。 所幸的是,相对于只能自行摸索的张颌,青州众将有不懂就问的便利。 开始王羽和贾诩都故作神秘,面对众将的问询,都只推说时机不到,但今天,当第三名信使被活捉进城的时候,王羽终于松了口,而且这一开口,就一发不可收拾。 “说是奇谋,其实这也是一场战斗,情报战!” “其精要就是对信息的控制!” “清河、平原人口稠密,我军兵少,很难达成彻底的屏蔽,短时间或许可以,却不可能长时间维持。如果强行封锁,那么就只能设法确保封锁线的严密。” “只要敌人取得任何一项突破性进展,哪怕成果极其细微,在智慧和耐心的共同作用下,也有可能被敌将抽丝剥茧的找出事情的真相,所以,本将反其道而行之,用大量亦真亦假的信息,彻底搅乱敌将的思路。” “调遣大量游骑,建立看得见的封锁线,让敌人无法得到我军不想让他们得到的情报;传递大量假情报给敌人,同样可以建立起一条看不见的封锁线,在找到辨明真伪的规律前,敌将同样无法得到确实的情报。” “实际上,这一计谋能奏效的关键,就是建立在敌将会苦苦寻找这条规律的基础之上,只要他去找。那他的失败就是注定了的。近日以来,文和先生策划的一系列行动,都是为此而设。” 王羽话音落地,帐下却没什么反应,这番高论引发了众将的思考,就连太史慈这种直率性情的人,脸上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从春秋至今,中原大地上进行过的各种战场不计其数,名将们应用的战法、策略如同天上的繁星一般,让人难以计数。假情报这种策略并不新鲜,但象王羽这样应用,就闻所未闻了。 通常来说,假情报的作用是迷惑敌人,让敌人按照己方所期望的方式行事,务必求真。王羽的这场行动,在初期似乎就是循着这个模式进行的。 但进行到现在,事情却完全变了味。 今天首先提出疑问的,是白马义从的副将秦风。秦风是个比较纯粹的武将。执行命令的态度非常坚决,很少在战略上发表意见。今天之所以忍不住,是因为王羽的命令太奇怪了。 在送信使之前,王羽提醒秦风,要小心埋伏,后者很郑重的应下,表示自己誓死完成任务,将假信使射杀在城下,并让假信落入守军的手中。结果,王羽摇摇头。告诉他,重点是保全自家将士的安全,信使什么的,大可以随他去。 当时秦风感动不已,觉得这种体恤士卒的主公,真是千载难逢,可是回来后。他却越琢磨越不对劲,主公体恤士卒之情不假,但他不在乎那信使是死是活也是真的。 他是个实诚人,肚子里藏不住事儿。于是,在军议上,他便提出了这个问题,引出了王羽的这番关于情报战的论述。 不在乎被人识破的假情报,能产生令人期待的作用吗?众将之中,颇有几个类似徐晃这样,时刻不忘学习新知识,追寻兵法最高奥秘之人。对他们来说,这所谓的情报战,就如及时而至的春雨一般,勾起了他们旺盛的求知欲。 太史慈也不敢大意,很难说将来他会不会遇见和张颌一样的情况。困守孤城的同时,尚保有一战之力,万一围城的敌人有样学样,也用了类似的招数,他可不能莽莽撞撞的一头撞进去,总要有个破局之法才好。 “这么说来,我军早先进行的封锁,也是为了给敌将造成错觉,让他以为,我军的目的是不让他得到情报,所以他就会想方设法的获取情报喽?” 好逞勇,并不代表无谋,只是个人的风格而已,太史慈可不是有勇无谋的莽夫。用心思考片刻,他很快就注意到了某些很关键,却没人注意的细节。 “不错。”王羽赞许的点点头,目视贾诩,示意后者继续。 这计划是他提出来的,但细节的处理,却都是贾诩一手操办的。情报战,也是心理战,这是贾诩最拿手的东西,王羽提个理念就已经足够了。 实际上,若是真让王羽细致操作所有步骤,八成会出纰漏,他可不是那种特别擅长把握人心之人,他吃定张颌,靠的主要还是先知先觉的本事。 张颌不是普通人,他是三国时代的名将,有关于他的资讯,王羽了解得很清楚。这位河北名将在三国中前期没什么名气,这和他的经历有关。 袁绍是个失败者,所以,他在袁绍帐下效力时的战功,史官肯定不会浪费笔墨去大肆宣扬。官渡之战中,张颌降了曹操,虽然魏武雄才大略,但对降将的使用他一样很慎重,张颌虽然随他南征北战,却从未有独领一军的机会。 张颌真正活跃起来,是在三国时代的中后期,从魏蜀的汉中争夺战之战开始。那时河北彻底平定,士庶皆忘记了袁氏的风光,张颌这个降将用起来没什么潜在风险了,所以他才有了独当一面的机会。 汉中之战,刘备借着地利和巅峰时期的人员配备,大占上风。开战之初,黄忠就斩了夏侯渊,张飞在巴西防御战中击败了张颌,可刘备闻讯后,却不怎么高兴,他嘟囔说:“要杀就杀张颌,杀夏侯渊有什么用?” 夏侯渊是魏国汉中方面的主帅,张颌只是个先锋部将,而且又新败于张飞,两者的重要性根本没法比。刘备为什么说这话呢? 王羽猜想,八成是刘备跟随公孙瓒的时候,在河北战场上吃过张颌的亏。 但在汉中的战事中,刘备的话得到了充分的验证。张颌率偏师,挡住了刘备亲率的主力部队;夏侯渊被黄忠的偏师所杀。夏侯渊死后,张颌代其职位,沉着的指挥败兵,顶住了刘备的大举进攻,将战线维持在了汉水一线。 不过,张颌最著名的战役。要当属他街亭败马谡,打退诸葛亮首出祁山的那场大仗。 小说里把那一仗写成是司马懿指挥,但实际上,司马懿当时还在荆州造船,准备伐吴呢。真正轮到他和诸葛亮对战,是在孔明第四次出祁山伐关中开始,也正是从那时开始,蜀军从劳而无功,变成了每战必胜。搞得魏军只能闭关坚守,待敌人粮尽自退。 前期和诸葛亮对战。让对方讨不到便宜的人,其实是张颌。 也正因如此,张颌才遭了司马懿之忌,担心这位忠勇之将坏了自己的篡夺大计,在诸葛亮四出祁山的战役中,司马懿强令张颌追击,被诸葛亮在木门谷设伏,将其射死。 这样一位名将,王羽可不敢轻视。自然要派出最够分量的人对付他,贾诩当仁不让。 贾诩呵呵笑道:“张颌是个良将,就算主公不提醒他,他迟早也会意识到手中这支孤军的重要性。所以,即便邺城的消息赶在我军行动之前传达给他,他也会三思而后行。” 张颌之所以落到今天这般窘境,就是因为他自作主张。没有按照袁绍的嘱咐,待在清河虚张声势,而是主动进兵,以求策应主战场。 这个人。的确不会盲目服从命令。 “让他得到充分的情报和思考时间是很危险的,因为即便我军得到了袁绍的确切计划,也没人能保证,张颌到底何时、何地、采取怎样的行动,一个不可预知的敌人,是相当可怕的。” “不过,我们可以藉着情报的流动,引导他的思路,既然很难让他按照我军的期望行事,踏入陷阱,那就让他彻底陷入混乱。”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乃是兵圣传下来的的准则,用兵者无不奉之为金科玉律,张颌擅谋,自然不会例外。所以,贾某遵照主公之意,因势导利,引导张颌的思路,让他在获取情报和联系后方上面下功夫,一步步踏进主公的陷阱。” 贾诩很清楚,自家主公想借着解释的机会,给青州众将上一课,增强他们的思考能力,以便将来独当一面,所以他娓娓道来,解释得颇为详尽。 “原来如此。”徐晃点头附和道:“张颌用的是通常状况下的思维模式,认为主公设谋,是为了将他引导到某个方向,所以,他会极力辨识情报中的真假,试图找到其中规律。却没想到,主公设计的初衷,就是想让他这么做!” “正是如此。”贾诩赞许笑道:“他想到主公会设奇谋,并一直在小心提防,结果,他的警惕心被主公给利用了。现在,他应该已经彻底迷茫了。” 假情报其实没有规律,每一条都是互相矛盾的,比如被发现的那封信,上面是条让张颌梦寐以求的命令,令他自行判断局势,决定行止。 换在龙凑之战前得到这条命令,张颌恐怕会感激得不得了,但现在不行,因为他明知这是条假命令。所以,只要他看了信,思路就只会变得更乱。 贾诩续道:“说不定,他还会找人商议,试图集思广益……” “不行,不行!”徐晃摇头不迭:“人越多,观点就越多,假情报中的信息本来就很乱,集思广益之下,只有更乱,更有人会自作聪明,自以为看出了什么,并坚持己见。到时候,就会变成一切皆有可能,最后什么都做不了。” 如秦风这样心眼实诚的,已经听傻眼了,主公和军师这心眼究竟是咋长得?就这么个小把戏,怎么就把张颌这样的名将耍得团团转呢? 太史慈也是直咂舌,想了想,他插嘴问道:“这么说来,接下来,假情报还要不断的送进去喽?” “当然了,反正俘虏不少,性情也各异,不可能每个都是软蛋,也不可能每个都顾念家人前途,咬紧牙关,说不定啊,还有些人会觉得我军形势大好,准备全力配合呢。” 贾诩眯着眼,坏笑道:“等到最后,张颌会分不清,到底哪个是真信使,哪个是假的,每个信使进城,先得挨一顿板子再说,哈哈。” 徐晃等人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突然对敌将有些同情起来,主公的新战法,加上军师的坏主意,对方的处境不是一般的可怜呐。 被假情报搞得焦躁不安,进来的信使又难辨真伪,不用刑逼供怎么办? 不过,张颌倒也不算委屈,为了对付他,主公特意把蔡中郎和田军师从临淄召来,让蔡中郎这个书法大师伪造笔迹,熟知冀州人物的田军师模仿袁绍的口吻伪造命令。 这么大阵仗,张颌不认栽,又能如何呢? 太史慈神经大条,没心思去体谅张颌,他只关心战局的演变:“可是,军师你知道张颌最后会怎么选择吗?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张颌这样的人?” “这个么……”贾诩微一沉吟,这场情报战的目的,是搅乱张颌的思维,让对方失去冷静判断的能力。成功之后,张颌会失去平常心,做出他自己都想不到的决策,但那个决策是什么,就无法控制了。 再怎么擅长体察人心,贾诩也无法判断,精神不正常的疯子会怎么思考问题,而他现在做的,就是要把张颌逼疯。 王羽摆摆手,终止了有关于情报战的话题:“无所谓,他怎么做都好,只要他没法做出及时的判断,这就足够了。说起来,大战在即,能免去这场不必要的对战,我军还避免了不必要的伤亡呢,何乐而不为呢?” 众将脸上都露出了轻松的笑意。 虽然是紧急驰援,但当日青、幽两家的主力联手一击,居然没能彻底打垮张颌,确实很让人意外。打顺风仗不算强,逆境求胜才见真本领,张颌用兵之能,在那一战中展露无遗。 如果张颌出城决战,青州军应该能打得赢,但伤亡肯定不会少了,对迫在眉睫的中原大战,肯定是不利的,能用计谋解决张颌,再好不过了。 “报……”就在这时,中军帐外一阵马蹄声急响,听声音,来骑竟是直冲到了中军附近才下马。王羽平时随意,但治军却严,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情况十万火急! 很快,亲卫的通传声在帐门外响起:“启禀主公,公孙将军遣使来报,情况万分紧急,故而……” “传!”王羽肃容断喝。 “喏。” 信使马上被带了上来,手中捧着一卷竹简,一见王羽,立刻双手奉上:“幽州急报,我家主公的意思……君侯见信便知。” “嗯。”王羽点点头,接过竹简,他现在多少适应了读竖排的繁体字了,就算没有标点,大致意思还是能看懂的。 一看之下,他的脸色当即就是一沉。 “主公?”贾诩等幕僚和众将心中都是一惊,这信来的这么急,八成不是什么好兆头。 “你们也看看吧。”王羽随手将竹简递过,脸上泛起了一丝凌厉的笑意:“袁绍这贼,果然也急了,也好,既然你要来,那也没什么好客气的,就让某会过天下英雄罢!” 第三零八章大战在即 在田丰到来之前,王羽和贾诩就商量着推测了一下袁绍的策略,得出了大致的结论,这才展开了针对张颌的那场情报战。 虽然是推论,但以王羽对袁绍的了解,和贾诩的谋略,结论应该不会出错,再经过熟悉冀州内部情况的田丰的推敲,和事实相去也就不远了。 在场的都是心腹,王羽也没什么避讳,慨叹道:“确如元皓所料,袁绍没有拘泥于构筑宏大的包围圈,四面合击,而是来了一手釜底抽薪,这招实是扬长避短的妙着,大得四两拨千斤的精髓啊。” 田丰并不居功,脸上的神情显得相当复杂,他摇摇头,叹道:“沮公与被重新启用了。”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但王羽却一下就领会了他的意思。 袁绍身上多少带了些世家做派,他喜欢宏大的场面和声势,能造出十分势,他就绝对不会只搞八分,搞到十二分才合他的心意。 以他对王羽的积怨之深,肯定恨不得重现当日群雄讨董的盛况,把天下能拉上的诸侯都拉上,四面八方的围攻上来,给王羽也来个十面埋伏,四面楚歌,这才能抒发出胸中那口恶气。 但沮授的风格却全然不同。此君虽然也会虚张声势,但他的布置在虚中往往有实,虚只是为了迷惑敌人,掩护真正的杀招所在,而不是纯粹吓唬人,自欺欺人的以为能把敌人吓死。 王羽的判断,是基于袁绍主持局面。 而田丰认为。经历了惨败之后,袁绍一定会重新想起沮授的好处,委以重任,哪怕沮授说的都是逆耳之言,他也会忍着。 这就是袁绍的长处,他在识人用人方面很拿手,历史上之所以因此而败,并非因为他眼光有问题,纯粹是权术学多了,官僚化的恶果罢了。 官僚化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做人比做事重要,但能做事的人,往往做人都比较差,一如沮授、田丰,再如麹义、张颌。 王羽被先知先觉所蒙蔽,但田丰却看得很清楚。 袁绍窝在渤海、河内的时候,很有礼贤下士,重视人才的风范,所以田丰才愿意追随。然而。等到入主冀州成了定局,袁绍的世家脾气才发作。变得高高在上,不肯听谏言了。 这个模式,同样可以代入到界桥之战,龙凑之战前后。 界桥之前,公孙瓒来势汹汹,白马义从名震天下,袁绍自然不敢大意,把手下最有本事的一群人全部调上了阵,成功的摧毁了白马义从。大有反败为胜的架势。 虽然最后被王羽搅了全胜之局,但战略目的毕竟是达到了,公孙瓒失去了先前的势头,只要稳扎稳打,不难解决对方。 结果,局势一转好,袁绍就故态萌生了。于是沮授被撤换,这才有了龙凑之战。 出于对王羽的忌惮,袁绍不敢让心腹如淳于琼这种人领军,勉强提拔了两边不靠的麹义为主帅。但为了制衡。他又把淳于琼等人塞了过去制衡麹义,不肯让麹义指挥张颌的部队。 龙凑大捷,固然是王羽的奇谋奏了效,但未尝不是袁绍自己搅乱了阵脚的缘故。如果张颌、麹义密切配合,这一战可能还是会败,但未必会败得这么惨。 总而言之,龙凑之败给了袁绍当头一棒,依照惯例,他肯定会重新反省,放下面子和权术,将能做事的那批人重新任用起来。 现在,王羽面对的对手,不再是只会卖弄阴谋的袁绍,而是智谋、军略无一不通,作风务实的沮授了,这可是个不容忽视的强敌! 依照王羽的推断,袁绍能拉拢到的帮手主要是:幽州的刘虞,兖州的曹操、刘岱,河内的张杨,并州的高干,此外还有些无法确定的,暂且不论。 袁绍可能采取当初讨董的策略,令刘虞南下,曹操、刘岱渡河北上,他自己则与高干、张杨合兵一处,先趁其不备,解决掉不请自来的张燕,然后三路大军合围,共讨王羽。 刘虞名义上是公孙瓒的老大,又是久负盛名的汉室宗亲,朝廷重臣,公孙瓒未必敢和此人撕破脸动手。从袁绍的角度来考虑,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兵不血刃的解决掉公孙瓒。解决不掉也没什么,反正刘虞来了,王羽、公孙瓒就得分兵抵挡,起到的作用是一样的。 当然,王羽自己肯定不会采用这样的计划,和讨董一样,这种分进合击的计划看似气势汹汹。实际上,受限于通讯手段和私心,各路兵马根本无法协调,根本不可能达到分进合击的效果,远比不上让各路诸侯各自发挥。 很显然,沮授接手后,调整了策略,不再寄希望于刘虞大举南下,而是挑动刘虞在幽州生事,借以牵制公孙瓒。 幽州是公孙瓒的根本,失了幽州,冀州未下,公孙瓒就会被晾在中间了,他不得不回救。少了强悍的幽州铁骑,王羽就只能孤军奋战了,自然容易对付得多。 所以才有了公孙瓒的这封信。 公孙瓒也很无奈,但他也没办法,王羽同样不能强留。失去了幽州,公孙瓒就算不是一路诸侯了,而是一支流浪军,和刘备成了同类。 那种日子有多窘迫,看看现在的吕布就知道了。 吕布的并州军也是边军出身,战斗力非常强悍。吕布占据了洛阳后,四面开战,大仗小仗打了几十处,几乎每场都占了上风,可他就是不敢防守一搏,与某个诸侯拼命。 为什么?就是因为远离并州,没有足够的兵源补充。并州边军那种强兵不是随便就能训练出来的,胡乱找些兵源来补充,只会降低战斗力。 既然死一个少一个,他哪里敢大打出手?只能以击退对方为目的,见好就收,慢慢训练新兵,寻找破局的机会。 公孙瓒和吕布差不多,有幽州在,他可以从彪悍的边民中寻找新兵源,弥补损失,离了幽州。就算给他占了冀州的几个郡国,也是得不偿失。 没有强悍的骑兵,公孙瓒的军略还不如田楷和刘备呢。 所以,公孙瓒不得不回援。 同样是牵制兵力,沮授的做法,比袁绍就高明了不少。既能起到牵制效果,也比较容易说服刘虞。后者身份显赫,可不是随便就能指派的,就算只是牵制公孙瓒,袁绍也少不得付出相应的代价,才能令得刘虞心动。如果要让刘虞大举南下,代价只怕要更大。 这些都是推测,不过却是建立在翔实情报的基础上做出的推论,所以王羽等人用很认真的态度在探讨推敲。 “好在伯珪兄有义气,把法式兄和玄德公的步卒留给我调度,不然就更麻烦了。”王羽苦笑道。 “那有什么用?”太史慈撇撇嘴,晒然道:“那些步卒人数虽然还挺多,但战力就……欺负欺负郡兵还行,面对袁绍的联军主力,当辅兵都不够格。” 青州的文武,对王羽的精兵政策都很赞同。负责内政的文官肯定支持,兵少,消耗的就少,可以利用更多的资源进行内政建设。 当然,文官们后来就发现了,除了人力资源确实节省了之外,其他资源并没节省多少。精兵,可不是说说的,青州正规军虽少,但每个士卒身上花费的资源,能顶普通诸侯的三五个,比郡兵高出五倍以上! 别的不说,单说近期的纸甲。 青州上下曾经寄予厚望的新纸财源,现在全都穿在骑兵身上了,糜竺主持的工坊全力开工,将将才能满足前线的需要。不但新纸在徐州的销售已经彻底瘫痪,连书院的供应都出现了紧缺。蔡琰难得在家书中发了次娇嗔,为的就是这事儿。 这只是原材料,再考虑到为此调集的数千工匠,长途运输的上万辅兵……要不是秋收后,前线的军队可以因粮于敌,单是这笔巨大的开销,就够王羽喝一壶的。 要不怎么说呢,战争这种勾当,在到达战场前,拼的是经济,到达战场后,才轮到名将们粉墨登场,指挥调度,冲锋陷阵。 太史慈不会考虑这些东西,他只是单纯为了自家军队的战斗力而自豪,并因此而傲视群雄罢了。在他看来,幽州的骑兵就是龙,步卒就是虫,前者损失一个,他都心疼,后者白送他都不要。 “话也不能这么说。”王羽淡淡一笑,道:“子义,你知道么,世上有智将、有勇将,各有所长,但在这两者之上,还有名将。我认为,名将的首要特征,就是不拘泥于常规,什么兵到了他手上,都能发挥出相应的作用来,所以才有韩信点兵,多多益善这一说。” “哦?”田丰眉头一挑,饶有兴致的问道:“原来这句话还有这么个解释,细思之,果然也有道理,主公博闻强记,丰佩服。” 贾诩转过头,翻了个白眼:元皓兄什么都好,就是太实诚了,主公杜撰古人之言,又不是由今日始,很明显他又在忽悠了,子义向来没心没肺,被忽悠了也就罢了,元皓兄你咋也当了真呢? 要知道,汉初那时候,能拉出个兵上阵就是好的,谁有闲工夫把兵种分的这么细,搞得这么专精化啊? 徐晃却在王羽的话里听出了另一重意思,沉声问道:“主公,破局之计,从何而出?” 王羽嘴角一挑,露出了个信心十足的微笑:“很简单,想想当日徐公卿是怎么对付曹操、孙坚的,咱们这次就怎么对付袁绍!” 第三零九章掎角之势 兖州的治所是濮阳,不过,从上任伊始,刘岱的驻地就一直在东武阳和东阿之间轮换。 对他的选择,士林中褒贬各半。称赞的一般都是从为人低调,不贪奢华之类的角度来评述的。毕竟濮阳城更繁华些,刺史府也更宏伟。 表示不屑的多半都很干脆,一句话就道尽了刘岱的心思:刘刺史不在濮阳落脚,纯粹是出于恐惧,西边,他怕董卓杀过来,北边,怕袁绍图谋他,所以,他躲到了更安全东阿一带。 东阿地处东平国和东郡交界处,无论那个方向有警,刘岱都可以及时向兖州腹地转进,最是安全不过。 刘宗亲本人当然不会承认这种说法,有人问起,他只会说:“要给后进留些机会,比如曹孟德,若不是刘某留了机会给他,提携于他,纵然他有些本领,又岂能有当下的进境?” 本着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的态度,人前人后,刘岱都以曹操的老上司,长辈自居,视其为门生故吏,颐指气使更是不在话下。 他身边的人当然不会质疑,当事者之一的曹操也没有反驳,而是顺着刘岱的话头,就此以门生自居。其谦恭得体的态度,博得了刘岱的欣赏,故而双方的关系保持得很不错。 年初刘岱图某青州,被王羽迎头吓退后,一度还向曹操求过援。曹操当时正与袁术激战,但仍然抽调了夏侯惇的三千步卒高调东进。安抚了刘岱那颗受惊的心。 正因为有了这些渊源,所以,在收到邺城传信之后,刘岱第一时间遣人去召曹操,令其速来东阿议事,措辞亲切中不失威严,完全没给对方留下拒绝的余地,俨然一副上对下的命令口吻。 当然,单纯从两人的官职上来说,一个东郡太守。一个兖州刺史,曹操确实是刘岱的下属没错。但现在已经是秩序崩坏的乱世了,刺史们联合起来,都可以攻打京师,再墨守成规的谈什么上下级,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王彧这个幕僚之首没少为此规劝过刘岱,试图让这位还报着大汉宗亲,朝廷重臣身份的主公看清楚事实。 曹操现在据有兖、豫二州六郡之地,拥兵五万余。实力已经不在刘岱之下了!再不根据立场改变态度,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惹出祸事来。 然而,良言苦口,王彧的忠告,刘岱终究是听不进去的。 在乱世中,汉室宗亲有着极大的号召力。往远了说,有中兴汉室的光武帝;往近了说,刘虞只身入幽州,轻而易举的把地头蛇公孙瓒给压住了;刘表也是匹马入荆州,现在还不是大权在握?还有入蜀的刘焉。当初离开京师的时候,他何尝又不是形单影只,现在呢? 他们靠的是什么?不就是宗亲的身份吗? 反观刘岱自己,他坐拥兖州这个膏腴之地,麾下雄兵数万,名士众多,当日在酸枣。连袁绍、公孙瓒这的豪雄,也得放低姿态来拉拢他。 更何况,他还不仅仅是一个人,扬州刺史刘繇是他亲兄弟!和袁家那哥俩不一样。刘家兄弟的关系好得很,只要刘岱传个信去,为了本支的大业,刘繇定然义无反顾。 试问,拥有这样优渥的条件,刘岱又何必顾忌曹操呢? 不过一介阉竖之后罢了,自己令其以门生故吏自居,已经是莫大的恩赏了。他还要怎样?莫非想学王鹏举那个竖子,造反谋逆吗? 没错,在刘岱看来,屡次对自己不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王羽,就是大汉朝最恶劣的叛贼!尽管表面上,刘岱显得很畏惧对方,但他自己认为,那只是暂时回避贼人的锋芒,麻痹对方的策略罢了。 一旦有机会,刘岱会毫不犹豫的在王羽背后插上一刀,或者推对方一把,让其落入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就像现在这样。 正因如此,刘岱压根就没把曹操看得太重,在他看来,后者就是仗着自己和袁绍的势,欺软怕硬的滑头罢了。没有自己和袁绍替他遮风挡雨,他能成什么事? 东郡太守?呸!继续当那个不受朝廷认可的奋武将军去吧! 所以,每次王彧提出谏言,刘岱回应的都是:“孟德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单凭知遇之恩,他亦不会辜负孤,不必多虑。” 话说到这份儿上,王彧还能说什么,说曹操很可能已经盯上了你的位置,要取而代之?刘岱不翻脸才怪呢!他只能讪讪而退,出门后再仰天叹息了。 无论有多好的底子,所用非人,终究也是无济于事啊。 其实也不怪刘岱不经意,曹操的表现确实也很有迷惑性。刘岱的信使出发还不到三天,曹操就出现在了东阿,在眼下这兵荒马乱的时节,身边只带了寥寥十余名随从。 这么好的态度,这么低的姿态,王彧还能说些什么?再说,就会被当成挑拨离间的小人了。 无视于曹操风尘仆仆的形象,刘岱慢条细理的拿起茶盏,放在嘴边啜了一口,这才慢吞吞的说了句废话:“孟德来了?” 曹操恭敬答道:“蒙岱公相召,操怎敢怠慢?路途上不太平静,耽误了些时辰,望岱公莫怪。” “孟德说的哪里话,晚就晚了,还请什么罪啊。”刘岱终于抬起眼来,一指右手边的客人坐席,笑吟吟道:“坐,看茶!” “谢岱公。”刘岱字公山,如果以字尊称,就有些拗口了,所以曹操直接以其名称之。泰山又称岱山,岱字本身就是很尊贵的字眼。 王彧心中又是暗叹一声,刘岱这番恩威并施的做派。若放在太平年月,以他的身份地位,足可让曹操这种身份的人感激涕零了。可现在是乱世,这般做法,只会让曹操感到不屑,打心眼里瞧不起刘岱,并且认为自己受到了蔑视,有损无益呐! 待宾主寒暄过,下人已经奉上了茶,刘岱终于入了正题:“孟德可知。孤此番请你过来,所为何事啊?” 孤,是王侯的自称,如果王羽愿意,也可以自称为孤,不过,没有足够的威望和实力,贸然如此自称,只会惹人耻笑罢了。刘岱也是最近才换了自称。原因么,显然与当下的局势有关。 心念电转。曹操脸色却不动声色,躬身道:“操愚钝,敢请岱公示下。” 原因他当然知道,袁绍也视他为臣僚,他得到消息比刘岱还要早上几天呢。但知道归知道,应付官僚气十足的大人物,就得这么回答才能让对方感受到被尊重。 “好,好。”刘岱脸上的温和之意果然更浓了些,连说两个‘好’字。也不知是赞许曹操明进退之道,亦或有什么深意。 “先有董卓,后有王羽,世道不靖,令我大汉国势摧颓,江河日下啊!”刘岱长叹一声,继而又道:“国贼气焰虽炽。但我大汉养士四百载,忠义之士同样不少,只要众志成城,断不至被国贼得逞。亡了我大汉四百年江山!” 坦白说,曹操对这套虚头巴脑的东西挺厌烦的,讲大义?那王羽可是天子亲口敕封的骠骑将军,冠军侯,还有奉旨讨逆的名目,打谁都有理! 有事就说事,扯这些糊弄小兵的话干嘛? 不过,这些话他只能在肚子里腹诽,却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大汉朝这些宗亲,最看重的就第是这些表面文章,不小心伺候的话,很容易惹得对方翻脸,那就功亏一篑了。 心里腹诽着,曹操慨然应诺道:“岱公说的极是,为了大汉江山永固,操愿效死力。” “好!”刘岱一拍桌案,直起了身体,目光炯炯的盯着曹操,扬手断喝道:“来人,拿舆图来!” “喏!”门外亲卫应了一声,捧了舆图快步而入,像是早有准备的样子。得到刘岱的许可后,将舆图放在桌案摊开,然后再施一礼,躬身而退。 曹操见状,对刘岱的用意算是有了谱,很显然,刘岱这番做派不是纯粹在摆谱,而是要为接下来的军事计划做铺垫。 有了这样的明悟,当刘岱招手,示意他过去同观舆图时,曹操就一点都不意外了。 “本初举兵伐逆,是顺应天意民心的好事,孤鼎力支持!眼下,”刘岱指向舆图上的黄河北岸:“王贼与公孙瓒分兵三处,自领数千青州军盘踞在清河平原一带,本初自称设谋,不日就可调开公孙瓒,与孤会猎于清河,共诛国贼!” 曹操一直视王羽为生平大敌,对河北形势的关注,和研究之深都远在刘岱之上,就算闭上眼睛,他都能模拟出清河的山川地势,各方军力分布。 听了刘岱这番话,他脸上恭谨,心里却冷笑不已。他知道刘岱要干什么,无非就是当初在酸枣做的那一套,只不过这一次,刘岱表现得主动了很多,毕竟他的领地与青州近邻,王羽对他的威胁非常之大。 果然,觉得铺垫的差不多了,刘岱很快露出了真实意图:“孤以为,这一仗可以这么打……” 他指指邯郸方向,“本初与河内、并州兵马会师后,要先消除黑山贼的威胁,蛾贼一向擅长流窜,等战事结束,大军想必也被引得偏了,与其兜转回来到清河会师,还不如取道广宗,从西北方向攻入清河……” 刘岱为人有些无聊,但他的本事是有的,不是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对眼下的战局,也有比较深刻的了解。 袁绍不可能放任张燕威胁背后,在决战之前,与黑山军一战势在必行。他的两路附庸军,张杨可以直接到邺城与他汇合,高干的并州军就麻烦很多。 从并州过来,要么绕路走滏口陉到魏郡,还有就是走井陉和袁绍两面夹击张燕。 胜利,毋庸置疑,但想全歼张燕,肯定是不可能的。 此人是黄巾军中最擅长流窜作战的将领。皇甫嵩当年剿灭了整个冀州的黄巾,他都能跑得掉,故而有了‘飞燕’的外号,说的就是他跑的又快又巧,像是飞翔中的燕子一样。 此后又在黑山上修炼了这么多年,他的道行肯定比从前还高,袁绍败之不难,想灭之就不是一般的难了。 不过,再怎么擅长流窜,张燕也不是真的燕子。他要退回老巢,也得走太行八径,而不是随便找个地方爬上山去。 井陉被高干堵住,张燕就只能往北跑,从蒲阴陉,甚至飞狐口逃回太行山,蒲阴陉在赵国境内,飞狐口已经是常山国境内了,袁绍的大军至少得跟到广平与赵国交界的襄国城一带才能放心回头。 而冀州与黑山的战事一起。王羽肯定会做出反应,如果他千里赴援。去救张燕自然很好,但若盯上刘岱就很不妙了。刘岱恨王羽恨得要命,但他绝没有替袁绍打前锋的想法。 想了又想,最终他想出了这么个方案。 让袁绍从襄国直接去广宗,攻破田楷的防线后,从北面攻入清河。这样做的时间最短,但依然存在一段空白期间,刘岱决定,让曹操来填补这段空白。 “孟德你率军从苍亭津渡河。经阳平,一路到达乐平,与乐平的二吕回合后,进窥聊城。王贼若来,你便坚守城池,与青州军对峙;如果王贼主力不肯南下,你便率军攻下聊城。甚至博平,牵制王羽的军队。” “你不须担心王贼遣主力来袭,你北上的同时,孤也会率大军北上。屯兵于茌平,与你互成掎角之势。王贼攻一方,另一方就袭其侧后,里外夹击,他若回军来战,你我便坚守待援,如此,让他疲于奔命,等到本初大军一至,他纵有再大的本领,也回天乏术了。” 曹操沉吟不语。 理论上来讲,刘第岱的计划很有章法,如果能完美执行,应该有胜算。可问题是,理论这东西不可靠,万一某方存有私心,那个袭敌侧后,或者被王羽攻打的人,就会变成孤军作战了,危险得很。 刘岱不是公孙瓒,曹操不大信得过他。 这个安排本身就能看出刘岱的私心,曹操就算不进攻,聊城与乐平的距离也不过几十里,中间都是平原,一马平川;而茌平距离聊城有上百里,更关键的是,中间还隔了好大一条河黄河! 有这么个屏障,刘岱的安全就很有保障了。王羽要是太冲动,说不定还能让他捞到半渡而击的机会。 曹操也不觉诧异,他早就料到了。老派官僚,做事都是这德性,危险别人上,好处他来拿,不去就翻脸,大局么,呵呵,也就是嘴上说说。 刘岱耐心劝道:“孟德你也不要多心,兖州精锐尽在孤这里,青州还有过万精锐未动,万一王贼狗急跳墙,孤注一掷的攻入兖州,烧杀掳掠,孤总得有个应变的余裕,你说呢?” 见曹操依然耷拉着脑袋不说话,刘岱在语气中加了点热度,语重心长道:“孟德须知,只消今次功成,诛了国贼,大汉便中兴有望了!人在做,天在看,到时候,你还怕没有公侯之位么?邓、岑那样的煊赫,你也未必不能期盼啊!” 说罢,他目光灼灼的看着曹操,眼神中尽是期许之意。话说到这份儿上,再不明白就太傻了。 邓岑何人也?邓禹岑彭,云台二十八将中有名之人!他们立下的功劳是什么?拥立从龙!臣子能立下的最大的功劳就是这个。刘岱在这里,已经自比光武帝刘秀了,曹操若是再不答应,那两家也只能翻脸了。 “岱公的期许之意,天高地厚,操敢不效命!”像是痛下决心似的,曹操一揖到地,痛痛快快的答应了下来。 “好!”刘岱大喜,当即传令下去,吩咐摆宴席给曹操接风。 曹操以军务紧急推辞,却也推辞不过,最后只能留下喝了个半醉,待到黄昏时分,才在护卫的护持下,勉强上了马,离开东阿,踏上归途。 第三一零章出奇方致胜 “我军的优势?子义你还没明白吗?除了屏蔽情报的游骑之外,我军精锐集中一处,又是内线作战,在调度机动方面同样占据的优势,这不就是胜利的条件吗?” 抛出徐荣的战例后,王羽并没有做详细的说明,情报战是新概念,解释的清楚一点更好。战略方面,就没必要解释得那么仔细了,以免限制了众将的思维模式。 这个时代的名将之所以有实力,有魅力,在于他们每个人都有独特的风格。这个风格有可能被人当做弱点来利用,但同样也是他们发挥实力的方式。 所以,自己没必要事事都详细解释,点出关窍,让各人以自己的方式思考就是了。 王羽用心良苦,但太史慈却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家伙,当时虽没追问,可等到战局出现了新的变化时,他忍不住了。于是,有了王羽上述的解释。 “这个俺懂。”太史慈大咧咧一挥手,直言道:“可主公您的安排就让人看不懂了。” “哪里看不懂?” 前世的历史上,在洛阳之战之中,董卓就是依靠内线作战机动力的优势,用各个击破的策略,解决了三面包抄上来的敌人,为迁都之举赢得了时间。 这个位面上,虽然因为王羽的存在,没能达成这个目标,但徐荣先后在南线、东线获得胜利。他超强的战术指挥能力固然是主因,但内线作战。机动力的优势,同样不能忽略。 当日王羽的部队从东线的荥阳,迂回到南线的鲁阳,用了接近一个月的时间;而徐荣从梁县转移到成皋,只用了一半的时间还不到。 所以,围攻和被围攻者都有各自的优劣所在。围攻方占据兵力上的优势,而被围攻方往往占据着主动权。想分出高下,双方终究还是要在战略层面上做一次较量。 若围攻方的战略强,被围方就会饱受分进合击,首尾难顾的苦头;若反之。围攻方就会发现,看似声势浩大的四面合围,其实处处都是漏洞,因为距离太远,所以只能看着各路友军被人各个击破,空有兵力上的优势,却发挥不出来。 太史慈更出名的是他的勇武,但这些兵法上的常识,他当然不会不明白。 一手牵着黄骠马。太史慈一本正经的分析道:“敌人来自四个方向,幽州牧刘虞没有直接出兵。只是对公孙将军的领地展开了侵蚀,借以分散我军兵力,这路敌军只能让公孙将军自己料理,咱们去不了,也不能去。” “子义最近很有进益啊,近朱者赤,古人诚不我欺也。”插话的是贾诩。 太史慈是武将,王羽也以武将的准则来自我要求,所以行军路上。他们都是牵着马的。贾诩是文官,虽然没有坐车的享受,但多少还是有些特权,他骑在一匹青花大骡子背上,把那匹健壮的骡子压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迅速北上,先解决刘虞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但问题是。贸然进入公孙瓒的地盘,打下来的地盘和战利品要怎么算? 青州军白跑一趟?那可说不过去,虽然没人明说,但当初田楷援青州。王羽事后可也将平原拿出来做谢礼了,这就是个默契,却不能无视。就算王羽没这个心思,也得防着幽州内部的误解,再牢固的盟友关系,也不是一家人,实在大意不得。 公孙瓒现在内忧外患,已经很窘迫了,王羽再跑到幽州去分地盘,也实在说不过去,所以,除非公孙瓒自己提出请求,否则青州军肯定不能贸然北上。 其实,去了也未必有用,因为幽州的局势很麻烦,不是两军对阵,用勇武和刀剑说话那么简单,加上青州军,也未必能加速解决问题,说不定情况反而更为复杂了。 太史慈能说出这番话,说明他对其中玄妙有着深刻的认识,所以贾诩才有了那句赞语。 “兖州的两路诸侯,单拿出来一路,兵力都比我军要多,又互为掎角之势,仓促间只怕难以在任何一边取得战果,若是不能速胜,等援军一到,反是我军居于劣势了。” 太史慈没理会贾诩,和老狐狸打交道,必须得有随时被利用的觉悟,对此,太史慈有着极为深刻的教训和惨痛的经历。虽然仗着王羽的看重,他没吃过什么大亏,但出头的橼子先烂的道理,他还是很清楚的。 他现在已经总结出对付老狐狸的办法了,那就是不跟他说话,至少不要在主公面前说话,这样可以最好的避免被对方当枪使。 “那也不一定吧,当日曹操在谷水之畔惨败,却也不见哪路诸侯去救,酸枣诸公更是以此为由,就此一哄而散了。曹操、刘岱,未必就那么齐心。” 太史慈不理贾诩,胖子偏偏要缠上来,搞得太史慈头大如斗,连皱眉头。 “军师只见其一……嗯,这么说吧,今时不同于往日,这一次,刘岱和曹操可不单纯是为了响应袁绍,求名而来,他们是真心想灭我青州!我军若占了上风,他们或许不敢轻动,但现在……唉,总之,这一路要打,可是凶险得很。” 因为要小心选择用词,以免给老狐狸抓到话柄,所以,太史慈这番话说的磕磕绊绊的,但意思是表达的很清楚了。 没错,这一次和群雄讨董不尽相同,对王羽的威胁,兖州的两大诸侯都感受到了切肤之痛,就算没有袁绍的号召,他们很可能还是会主动出兵。 有这样的积极性,指望着他们完全出工不出力,那是不现实的,只会因为轻敌,招致惨败。 曹操过河之后,没有急着进兵,而是从容的汇合了阳平,苍亭的袁军,抵达乐平,与吕旷兄弟合兵一处。情报显示,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操练士卒,演练阵型,为大战做准备。 形势紧急,担心曹操出工不出力,虚应故事,再加上刘岱的保举,袁绍不得不给曹操一定的好处。不但释放了质子曹丕,而且还下令给吕旷等冀州诸将,令他们服从曹操的号令。 曹操带过河的兵马有接近两万,加上沿途汇合的袁军,兵力达到了三万以上!而且这支兵马是完全听从他的号令的,而不是洛阳之战时,各行其是的乌合之众。 刘岱的兵力和曹操差不多,也是三万左右。指挥者的水准应该有差距,但装备却更胜一筹。遍数大汉朝的州郡,论富庶程度和人口众多,也只有兖州能和冀州相比了。 刘岱虽然没有全控兖州,但他占据的也都是富庶之地,再加上原来的底子,建一支装备精良的军队又有何难? 像是算好了似的,就在曹操进驻乐平的同时,刘岱也移师北上,进驻茌平。 茌平、乐平,与王羽驻军的博平,三地构成了一个等腰三角形,遥遥对峙。青州军距离两路敌军的距离差不多,两路敌军之间的距离则更近一些。可以想象,如果王羽跟其中一路敌军缠斗,另一路敌军从背后袭来时,战局会演变成怎样的灾难。 王羽眉毛轻轻一挑,笑问道:“子义似乎另有见解?” “某认为,与其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臂!”太史慈五指并拢如刀,恶狠狠的做了个下切的手势。 “袁绍以为可以用偏师挡住我军,先从容解决掉威胁其后路的张燕,咱们偏偏就不让他如愿!主公不妨传信张燕,让他浅战后,向平恩方向退却;再传信公孙将军,请他暂缓行程;同时,我军在博平虚张声势,主力偃旗息鼓,向西进发,最后……” 最近这段时间,大伙在冀州地势上下的功夫都不少,太史慈不需要舆图,就能完整的说明自己的构想。 “出其不意,汇合三家之力,在平恩一带,与袁绍的主力决战!” 太史慈越说越快,眼中像是放出光来:“以三家之力,袁绍断无幸理,击败了袁绍,刘、曹自然胆寒,很可能不战而屈之,就算他们还要顽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没了袁绍这个主心骨,他们也不过是螂臂挡车罢了。” 王羽点点头,太史慈的建议,深得出奇制胜的要领。袁绍在东线构筑了一条坚固的防线,又有曹、刘、张颌多方牵制,怎么想,都是万无一失了。 公孙瓒那边虽然情况紧急,但他麾下都是轻骑,机动力极高,长时间作战耽误不起,十天八天还是没问题的。而袁绍得计之后,未必能想到,公孙瓒会回转回来。 至于张燕,他本来也不可能跟袁绍死拼到底,被攻击后,八成是要使出拿手好戏,展开流动作战的。王羽如果提出计划,他八成还是会配合的。 就这样,当袁绍兴冲冲追击张燕的时候,突然发现陷入了三方围攻,也只能饮恨收场了。 换在从前,王羽可能也会这么想,弱势一方要翻盘,本来就是要冒风险的,稳扎稳打的战法,只适合兵力、补给更雄厚的一方。 “子义的想法很有道理,也有一定的可行性,不过……”王羽淡淡一笑,道:“太危险了。” 第三一一章不谋而合 “哈?”太史慈脚下拌蒜,雄壮的身子一个趔趄,好悬没一个跟头栽倒。贾诩在骡子宽大的背脊上也晃了一晃,可见王羽这句‘太危险了’有多违和。 “你们这么惊讶干嘛?”王羽耸耸肩,笑道:“用奇兵,也得考虑风险和胜算啊,风险太大,胜算太低,不成比例的话,那就不是用奇兵了,而是蛮干。” “可是……主公,此计有何不妥?”一听这话,太史慈不服气了,这可是他精心研究过战局后,制定出来的计策,被王羽一句太危险就给否了,确实让他无法泰然处之。 要说危险,主公大仗小仗打了这么多场,又有那次不危险了?是孤身刺杀?还是用大风筝从天而降? 说实在的,要不是跟在王羽身边耳濡目染久了,他还未必想得到此计呢。 “嗯。”王羽轻轻嗯了一声,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说道:“所谓上得山多终遇虎,好用奇兵的人,就像是在绳子上行走,就算什么意外都没有,都很危险,意外因素再多一些,危险就会大的无以复加,最后把自己压倒。子义,你这计策中,就有很多相当危险的意外因素。” “是吗?”太史慈挠挠头,显得有些困惑,想了想,却不得其所,于是虚心问道:“请主公指点。” “谈不上指点,但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多少是个借鉴。”王羽点点头,他正要借这个机会。传输点东西给对方。 前世王羽就很喜欢太史慈,实际接触后,更是多了一份惺惺相惜的感觉。但他却不放心太史慈去独当一面,因为对方太冲动,太喜欢冒险了,在这方面,跟他自己都有一拼。 现如今,受了王羽的影响,太史慈对出奇制胜更是情有独钟,然而。却没有王羽先知先觉的本领,这就很危险了。 王羽不打算让太史慈一直在身边充当亲卫保镖似的角色,那太浪费了人才,所以,他必须时常提点对方,让这位大将尽快成熟起来。 好在太史慈性格虽然很强势,却不是刚愎自用的人,别人的意见,尤其自己的。他多少还是能听进去的。 王羽竖起食指:“与困守孤城的张颌相反,子义你对敌人的关注太少。一心只打着自己的算盘。一般而论,你的计策算是很出人意料了,可是,既然袁绍等人以我为敌,他们不会不考虑的周全些,以防我再出奇兵。” 王羽想的很周全,他好用奇之名,已经震动天下了,敌人不可能完全不当一回事。 袁军主事的是沮授。此人足智多谋,思维缜密,他会不做防备,任自己突袭么?王羽不相信。而南线这边还有个才智军略尚在沮授之上的曹操,虚张声势也好,暗度陈仓也罢,能瞒得过此人么?被识破的话。此人又会采取怎样的行动呢? “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不过……”王羽的论断令太史慈恍然大悟,同时他也有些意外:“曹操比沮授还强?不至于吧?” 一年多以来。曹操连战连捷,战绩也颇为辉煌,但他的对手却没什么说服力。 东郡破眭固,先后借助了巨平李家和袁绍的援助,为了让袁绍出兵,他把儿子都送到邺城去了。后来痛击袁术,也是在袁绍部将周昂的配合下完成的。 而袁术和曹操开战之前,先败于刘表,再败于西凉张济叔侄,压根就是条落水狗,痛打落水狗,人人得而为之,又有啥可值得骄傲的? 而沮授可是界桥之战中,统领全局的关键人物,要不是赵云的本领太过逆天,那一仗袁军根本不可能那么狼狈。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无论是友军的援助,还是敌人的颓势,都不是看轻曹操的理由,反而可以看出,此人擅长借势,作风顽强,是个很强大的敌人。”王羽这话也是由衷而发。 因为自己的存在,洛阳大战后,曹操的处境比历史上恶劣了很多。本来以为这样多少能对他形成压制,可结果,他还是如前世一样崛起了,效率甚至比前世还高。 王羽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逆境产生动力,但他深知对手的可怕,要知道,对方可没有先知先觉的本事,家世在群雄之中也不显眼,能脱颖而出,靠的全是真本事,哪里是可以轻敌的对手? 也就是自己的战绩更加辉煌,才把此人的光辉掩盖住罢了。 其实,就算没有这些认知,王羽也不会轻视曹操,徐荣离开前,郑重其事的向他叮嘱过:曹操是个不能轻视的对手,这位用兵如神,亦师亦友的老人的忠言,王羽怎能忘却? “张燕落败,若是向北、向西撤退,就是要回太行山,若是向东,八成就是要来与我军汇合,沮授要做防备很简单,只要多布哨探,同时留意张燕的动向就可以了。” “一旦被沮授识破此计,他只要按兵不动,等上些时日,伯珪兄就不得不撤退。同时,他再传信曹、刘,让他们趁机取事,断了我军后路,到那时,我军该如何是好?” “就算沮授识不破,此计也很难瞒过曹操,后者是个能顾全大局之人,他传信给袁绍,效果是一样的……” “还有,张燕此番出兵,是趁虚而入,捡便宜来的。某之前传信示警,他只是淡淡的回复了句多谢,依然故我,这一次,群雄联手,大军压境,他到底愿不愿意于我军并肩作战尚且存疑……” “另外,我军如果离开清河,对张颌的屏蔽就会减弱,袁绍离的远,书信往来耗时良久,一时半会儿窥不破其中奥妙,但曹操离的近。很可能在短时间内发现问题。到时他只须设法让张颌恢复镇定,我军身后就又多了一路强敌……” 王羽一口气把弊端全都分析了出来,听得太史慈目瞪口呆,吃吃道:“这,这……主公,莫非您也想过此策?”很显然,只有深思熟虑过了,才会想得这么透彻,一气呵成。 “不错。”王羽点头承认。 这种大阵仗,当然要方方面面都考虑到。现在他不是那个初临贵境。一穷二白的豪强之子了,而是坐拥一州之地,名动天下的大汉冠军侯。不能总是采用风险和胜率不成比例的战法来搏命,而是要寻找能确保胜利的策略。 “那……”太史慈皱着眉头想了想,迟疑道:“在曹操和刘岱这边,就能打开突破口么?” “有机会。”王羽没把话说死。南线这边到底怎么打,现在是没法说的,只能到时候再随机应变,他看到的。只是一个机会。 “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继续截断张颌获取情报的途径。如果局势不利,还可以尽快退回青州,再有……” 太史慈先是点出了几项好处,继而目光一凝:“可是主公,他们的联手之势要怎么破?你说曹操是个肯顾全大局的,那刘岱就不是喽?那样的话,莫非要先打曹操?把刘岱先放在一边?这样的话,也很危险啊?万一刘岱突然开窍了呢?” “这样当然不行,刘岱此来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对付我。在他来说,最理想的情况应该是我军猛攻曹操,把力气消耗得差不多了,然后他再及时出现,坐收名与利。所以,他才命曹操进兵乐平,你想想。我军进兵聊城后,面对这两个敌人,我军更倾向于攻打谁?” 太史慈不假思索的答道:“当然是曹操。” 聊城、乐平、茌平这三个地方,又是一个三角形。这次,短边在聊城和乐平之间了,两地距离茌平的距离差不多远,中间还隔了条黄河。 青州若是想攻刘岱,就得冒着被刘岱半渡而击,和被曹操前后夹击的危险,毕竟曹操在勤王之战中,已经展现出来了顾全大局的品德,他不会眼睁睁的看着青州军干掉刘岱的。 “这就是刘岱这么布置的用意!”王羽呵呵一笑,断言道:“所以,曹操遇袭,他一定会去救援!只是速度不会太快罢了。” “原来如此。那,咱们就去打刘岱?可这也不对啊?刘岱躲在河对面,还有城池可依,活脱脱一只乌龟,哪里有破绽可利用?败之不难,想速胜则难比登天。”太史慈觉得头开始晕了。 这场大战涉及了敌我十余家诸侯,几乎把中原群雄全都囊括进去了,局面本来就很复杂。比局面更复杂的是王羽的思路,看似有很多线索,但仔细去思考,却一条也抓不住,搞得他脑子里乱哄哄的,像是有一群野牛跑过,一片狼藉。 王羽笑笑,不忙便解释,而是转向贾诩问道:“文和,你怎么看?” “诶!”贾诩长吁了一口气,他凑过来,也是想和王羽商议军情的,见太史慈也在,就想着挑动对方说话,把王羽的真实想法勾出来。 如果王羽的想法跟他一样,他就省得多啰嗦了;若是不一样,他再设法拾遗补缺就好了。尽管王羽不是袁绍那种主公,但在官场上,不必要的发言能少说,还是少说的好,这是贾诩的为人准则,与主公是谁没关系。 最终还是没能躲过,贾诩的表情有些愁苦,但思路却很清晰:“曹、刘、袁肯定不完全是一条心,否则曹刘二人只需合兵一处,按部就班的推进过来也就是了,慢是慢了点,但效果却很好,我军兵少,就算打赢了他们,也没办法再抵挡袁绍的主力了。” 曹操刘岱,加上阳平郡的冀州军,加起来怕不有七八万可战之兵,王羽这边就算把刘备、田楷的二线步卒都算上,兵力也没超过四万,差了快一倍,能打赢也是场惨胜,可袁绍那边还有至少五万大军呢! 实力相差这么多,这仗之所以还能往下打,就是因为敌人不是一路兵马,而是联军,不可能不计代价的作战。 “所以,曹、刘之间肯定有可资利用的嫌隙,然则,想准确把握住,进而形成战机,那就难了。”贾诩慢吞吞说道:“主公定下方略后,诩思之久矣,终得一策,却没什么把握……” 太史慈急得直跺脚:“诶呀,军师,你想急死俺啊?有话就快说呗,说错了也没人会说啥,你这吞吞吐吐的,算是个什么事儿?” “我这不也是没把握吗?”贾诩倒也不恼,只是眼睛眯得更细了,神秘兮兮的看向王羽。 王羽心中一动,悠然一笑,道:“文和先生,不如这样,你我分别把计策写在纸上,然后拿到一起验看如何?” 贾诩没想到王羽出了这么个主意,顿时就来了兴趣,翻身下骡,抚掌笑道:“有趣,有趣!” 太史慈却是一脸的不爽,悻悻的嘟囔道:“这有什么好有趣的,痛痛快快的说出来才真有趣。” 当下有亲卫取了纸笔过来,王羽和贾诩背过身,就在马鞍上开写。 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军,不多时,徐晃、田丰也赶过来了。 王羽率军南下,却始终没公布战略,众人都长于此道,对局势有着各自的分析,私下里自然也是忧心不已。现在谜团终于要解开了,他们岂能不着紧? 再等片刻,王羽二人终于写完了。其实贾诩是一蹴而就的,只有王羽那边比较慢,没办法,用毛笔写字,对王羽这个连钢笔都用不太好的人来说,实在有点难。 这个典故当然出自三国孔明和周瑜在赤壁之战前,论战时那一出,王羽灵机一动想起来的。不过话出口后,他就后悔了,说完才想起来自己不会写字。 此刻,他颇有一种上学考试交白卷的感觉,俊脸上微微有些赭色。 众将可不管那么多,他们只顾着好奇了,谁去管主公的字写的如何? 两张纸摆在一起,放在了马鞍上,众人围拢做了一团,定睛看时,惊讶的发现,那两张纸上的字迹虽大相径庭,但内容,不,应该说写的字却是一模一样…… 竟是不谋而合了! 而且是一字不差的那种! 只见贾诩那张纸上,龙飞凤舞的写了八个大字:“声东击西,望北逐南!” 第三一二章王羽来了 茌平,因地处茌山之平陆而得名。 如今,关中地区还没有经历南北朝、隋唐时代的大开发,黄河也就不像宋朝以后那么灾害频发,黄河两岸的土地都异常肥沃,因此才造就了兖、冀二州的富庶。 汉代的黄河,在茌平这里兜了个半弧,河水流速相对较缓,地处河湾,依山傍水的茌平,自然条件得天独厚,民间自然也很富庶,繁华处,全不在濮阳、邺城这样的大城之下。 当然,刘岱选择在此地屯兵,并不是因为贪图享受,而是这里有充分的地利可以利用。 黄河是第一重屏障;就算守不住,还有坚城可依;茌平不是战略要地,城池算不上多坚固,不过不要紧,县城之南还有茌山可以作为第三道防线。 王羽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连续突破这三道防线。再说,王羽来了,曹操也不可能干看着,即便他真像王彧说的那样,有图谋自己的意思,也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袖手旁观。 以自己的身份名声,曹操要真的那么做了,肯定会被朝廷公卿视为卑鄙小人,被天下人唾弃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曹操若是真的不来帮忙,自己也不会死撑着不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凭自己的身份名望,卷土重来的时候,曹操的死期就到了。 有了这样的万全之策,刘岱表现得自然很从容,等他从袁绍那里接到最新的情报之后,更是彻底的放下了心事。 每日里,临时府邸中都是高朋满座,峨冠如云的盛大景象,谈笑皆鸿儒,往来无白丁。趁着秋光正好,众人把酒临风,纵论天下大事,好不快活。 依稀间。颇有几分去年在酸枣时会盟时的盛况。 “哈哈哈哈,难怪,难怪,吾道王羽怎么突然转了性,岱公和孟德两路进逼。他竟然迟迟不应!广平战得如火如荼。张燕就擒,只在朝夕之间,他也只是坐视!原来却是被一路败军给牵制住了,如鲠在喉。不得不苦,真是天理昭昭,天理昭昭啊!” 听罢邺城来使的密报,刘岱笑得酣畅淋漓,心旷神怡。 他移兵北上之初。本还有些担心,怕王羽蛮不讲理的冲杀过来。兵凶战危,王羽那蛮子又凶得很,任防线再多,再坚固,也难保没有万一。自己这万金之躯,若是稍有损伤,岂是王羽一命可以弥补的? 不过,王羽虽然没有进兵的意思。但斥候也带不回清河境内的确切情报。 王羽把所有轻骑都当斥候来用了,在饥民中,还混了不少探子。清河虽大,却也架不住这种无孔不入的反侦查手段。刘岱的斥候,多半都是一去不回头。少数机灵的都是见机快,没深入,这才保住了性命,但带回来的情报。自然也没多少价值。 悬而未决,有时候比看到敌人杀到面前还可怕。这段时间。刘岱表面从容,但私下里却是提心吊胆的,稍有个风吹草动,他就觉得一阵心惊肉跳,日子很是难捱。 现在,王羽的举动有了合理的解释,他终于可以开怀大笑,举觞畅饮了。 “正如岱公所说,想那王羽自恃武力、智谋,凶横霸道,结果此番武不能扫平张颌的数千残军,智亦算不到岱公仗义出手,主持公道,到头来落得个进退维谷,被四面合围的境地,真是可叹复可怜呐!” 说话的是个二十来岁,长相颇为儒雅的年轻人,因为年纪太小,在满座名士中,显得颇为乍眼。不过,只看他能紧接着刘岱说话,就知道,此人的身份颇不寻常。 “孔才这番见识却是差了。有道是:树德莫如滋,云疾莫如尽,正是除恶务尽的意思。那王羽上欺天下,下欺黎民,凌辱诸侯,与国贼相勾结,可谓: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如此之人,若除了,吾等只有欢喜赞叹的份儿,又何谈可怜可叹之说呢?” “文祖公高才!好一个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一语道尽了吾等士子心中之愤,天下苍生之恨呐!” 说话之人上了些年纪,但嗓门却很洪亮,一番话说得正气凛然,掷地有声,当即赢得了一片叫好喝彩声。 “不过,孔才说的倒也没错,王羽此子虽然作恶多端,但终究是未受圣人教化之故,其本心倒也不差,只是不通礼法,行事太过急躁罢了。若是能及时回返正途,得到岱公的指点纠正,亦不失为栋梁之才,由此而言,确实可怜可叹啊。” 先前说话那老者恍然大悟,捻须叹道:“原来如此,迷而知反,尚可以免,孔才的见识,却是高了老夫一筹,不愧是邯郸刘氏的麒麟儿啊。” “不敢,不敢。”刘劭赶忙起身辞谢:“小子妄言,文祖公不怪,劭已是惶恐,如此谬赞,实令劭愧不敢当呐。” 刘岱见状,摆摆手道:“文祖公一身正气,孔才见地深远,正合孔子说的老尊少慧之言。岱与诸位聚会于此,为的是商议天下大势的走向,找出由乱返治的办法来,各位还是畅所欲言才好。” “岱公说的是。”名士们纷纷附和,又是引经据典的一阵互相吹捧,好半天才回到了正题。 实际上,名士聚会,多半没什么正题。论国家大事,通常就是找个罪魁祸首来骂,早些年骂外戚,近些年骂的是宦官,去年前年骂董卓,现在骂王羽。 好像只要骂的足够精彩,文采飞扬,就能把这些被他们认定是罪魁祸首的国贼骂死,进而拯救朝廷一样。 王羽跟董卓当然不一样,但如果想骂人,理由总是找得到的。名士们都是心生七窍的饱学之士,想寻些错处来骂还不是轻而易举。何况,王羽也确实有诸多可恨之处,跟刘使君的关系又很差,不骂他骂谁? “可惜曹孟德胆魄差了点,若是他鼓起勇气,长驱直入,岱公统帅大军为后进,说不定现在凶顽已经就擒了,真是可惜。” 这话刘岱爱听。 实际上,聊城离平原没多远,也就二百多里地,王羽在聊城没有驻军,只放了一支斥候队,大军到了后,已经闻风而逃了,曹操若是胆子大点,现在至少也能攻到博平、灵县一带了。 若是那样,自己率大军过河,六万大军,一前一后,浩浩荡荡的杀过去,王羽岂能抵挡?可惜曹孟德私心太重,窝在乐平不动,前锋不动,自己自然也不好出兵,以免失了身份。 想到这里,刘岱谓然一叹,对国事之艰难,又有了新的感触。 “那王羽不敢来,曹孟德又不敢去,这局面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文祖公,也就是名列八厨的王考表现的最为激动,只见他一脸悲天悯人的表情,大声说道:“兵者,凶器也,圣人尚不得已方用之,刀兵一动,生民皆苦,偏偏这些人为了自家的野心,不知收敛,可恨呐,可恨!” 众人一阵欷歔,正待出言附和时,却听得厅外一阵纷乱,正面面相觑间,却见得一名亲卫急匆匆的闯了进来,气喘吁吁的禀报道:“主……主公,青,青州军南下了!” “什么?”如有一阵寒风吹过,一阵看不见的战栗席卷了整个厅堂,众人都是大吃一惊。 王考本来手拂长须,慷慨陈词,吃了这一吓,手上不知不觉的用了力气,将他好生保养的长须拽下了十多根,却恍然不觉。 刘岱更是目瞪口呆,跌坐于地,心中千念百转,却说不出话来。 王羽怎么就来了呢?这人是傻了么?看不出自己摆出的这个互为犄角的必杀阵型吗? “青州军现在何处?”也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缘故,刘劭表现得很镇定。 “前锋已至博平,正向聊城进发!” “呼!”众人齐齐的呼出了一口长气,不用担心了,去聊城,目标就是曹操了,茌平这边只要把握好救援的时机就可以了。 抬手在额角擦了擦,刘岱重新跪坐起身,沉声喝令道:“传孤的命令,让刘何、侯音二将提高警惕,严密监视青州军动向,一旦有所发现,速来回报与孤。” “喏!”亲卫应诺一声,又等了片刻,见刘岱没有继续发令的意思,倒退着走到门口,这才快步离去。 闹了这么一出,众人也无心继续高谈阔论了,毕竟战争就在眼前。别看王羽娶了个才女,有个堪称当世大儒的岳父,可那人就是个蛮子,跟他讲理能讲得通才怪呢。 名士们交头接耳的低声讨论着,话题离不开那几个:王羽为什么明知山有虎,还偏偏跑到聊城来了?在众人早先的分析中,王羽要找个目标来各个击破,明显应该去找袁绍才对,而不是找刘岱这个助拳的拼命。 更重要的是,如果王羽真的去打曹操,这边救还是不救? 不救的话,曹操被击败,刘岱也没法独善其身,只能灰溜溜的逃跑,等着袁绍和王羽之间分出胜负,彻底沦为龙套。 救,能打赢吗?刘岱有那个胆魄吗?这都是问题啊! 怕什么来什么,酒宴散去不久,前方再次传来了新的情报,青州军的前锋过聊城而不入,长驱而进,兵锋直指乐平的曹军! 刘岱肝都在颤了,一个棘手的问题浮出了水面,救还是不救? 第三一三章迎而战之 乐平。 中军帐内充斥着紧张的气氛,无论是主帅曹操,还是桀骜不驯的武将们,又或自视甚高的幕僚们,脸上的神情都异常凝重。 敌人,大伙遇得多了,但能给人带来这种如泰山压顶般的压力的,却只有一个! “来的好快!出动了多少兵马,先锋何人?”曹操的语气很平静,从提兵北上的一刻开始,对这一天,他就已经有了准备。他只是没想到,王羽先前不动如山,让人难知端的,一发动起来,竟是这般快法! 灵县与乐平之间,有漯水相连,地势平坦,大军行进起来相当便利,王羽进兵速度快,算不得什么意外。 不过,最外围的斥候,是在博平一带发现青州军,并立即返程回报的。可等博平的消息传到中军,聊城的消息也到了,除了时间地点之外,两处的消息并无二致。由此可见,青州的行动是何等之快,来势是何等凶猛。 势在必得,孤注一掷的强攻么?平静的语气下,曹操的心里却一点都不平静。 “前锋是大将太史慈!除了青州众将的旗号外,还有幽州田楷的旗号,兵马近两万!” 在河北的青州军只有徐晃的催锋营,兵甲虽利,但人数毕竟不多,孤军而来的话,声势就弱了。田楷的平原军经过了扩充之后,兵马已经超过两万,如果整军来袭,敌军的兵马可能会超过三万。 现在看起来田楷应该是留了一部分兵力防御冀州军,在清渊一带与馆陶的高览对峙。不过,幽州临时扩充的步卒,多些少些都无所谓,他们顶多就是摇旗呐喊的,真正的战力,是青州的精锐。 “太史慈么?王鹏举何德何能,麾下良将如此之多也!”曹操由衷的感叹道。 他麾下的良将也不少,同族的兄弟们且不去说,慕名投效的乐进、李典、史涣等人。都是上将之才。但由于他一直都是亲自指挥大军征战,所以麾下众将很少得到独当一面的机会,纵有,也是留守、虚张旗号之类的任务,看不出真实本领。显得没什么特色。 反观王羽麾下的五大上将。各有其特点。于禁擅长练兵,打起防御战来,就连徐荣那样的手段,都难以攻破;徐晃擅攻。把握战机和攻坚的能力极强,配合以兵甲,让他一手打造出了锋锐无双的催锋营。 黄忠擅射,在阳人之战时,跟在王羽身边。一箭断旗,威凌三军,一时无两。现在镇守奉高,独当一面,还没有新的战绩传出,但却也没人敢小觑了这支仅有三千人的部队。 太史慈更不用说,这位勇冠三军的猛将用兵,深合不动则已,动若雷霆的兵法之旨。在都昌城的突袭战中,其果敢勇决,一展无遗。用之独当一面可能有些危险,但以之为前锋,为大军斩将夺旗。却是万夫莫当之人。 最晚,也是年轻的一个,则是在界桥之战前加入的赵云。 尽管曹操一直紧密关注着青州的动态,但赵云还是让他觉得高深莫测。年纪比王羽略长一两岁。平时话不多,显得有些老成。但这都不会是王羽委以重任的原因。 刚一加入,就成了白马义从,也就是未来的青州轻骑部队的主将,这种待遇,可是其他四员大将都未曾享受过的。太史慈初入青州的时候,也当过一阵子主将,可是,他只是领兵作战,而赵云却是全权委任,从招募,到练兵、再到指挥作战,全都由他一言而决! 与徐晃、于禁的部队一样,未来的青州轻骑,将会被打上极深的个人烙印,将会与赵云这个名字绑在一起! 曹操相信,这样的重视,肯定不是无缘无故的。 只是赵云为人太低调,在青州待了没多久,又被王羽派遣回了常山募兵,曹操始终没能得到有价值的情报。 倒是徐州那边传来的一个不起眼的传言引起了他的注意。 作为和戏志才斗得旗鼓相当的对手,徐庶也引起了曹操注意,并着力收集相关的情报。徐庶在家乡也是风云人物,眼下颍川是曹操的势力范围,收集情报自然轻而易举,很快,有关于徐庶的性格、事迹、师承、生活习惯等信息就摆在了曹操的案头。 徐庶原来是个游侠,没正经读过几天书,但认识他的人都说,其人多智擅谋,在平时的处事中就能看得出。更形象的体现是,他的棋艺极高。 颍川是群英荟萃的地方,琴棋书画,也是儒士们颇为推崇,并热衷的技艺,此地的棋手,自然高手如云。 而徐庶在颍川却是所向披靡,除了初学期间输过几盘之外,就再没有他输棋的记录了! 围棋只是小道,本不足引起曹操的注意,可问题是,徐庶的对手们,无一例外的都说,徐庶的棋力未必登峰造极,但每每会在中盘奇兵突出,一个应对不及,就算是国手,照样会着他道。 而徐州的消息,是刺史府中传来的,说是陶谦与徐庶对弈,大儒郑玄作陪,连输三盘后,二老都极力推崇徐庶的棋力。徐庶开始只是谦虚,说人上有人,陶谦哪里肯信,于是徐庶坦言道,就在前不久,他就连输了三盘棋,被人死死的给压制住了。 陶谦大奇,连连追问,徐庶本来不想多说,后来禁不住陶谦的追问,苦笑着道出真相:赢他的人是太史慈! 陶谦更疑惑了,太史慈的勇悍之名,已经遍传中原,毋庸置疑,但他还是个围棋高手这种事,却是听都没听过。郑玄也是青州人,对青州人物如数家珍,却也摇头不迭,徐庶已经很厉害了,能稳居他之上的棋手,肯定早就名动青州了,他不可能不知道。 于是,徐庶详细解释了一番,原来太史慈是有备而来,为了找回场子,他还带了个帮手。 观棋不语真君子,但太史慈来挑战。不是纯粹为了下棋,而是为了赌斗。他事先言明:三局两胜,徐庶要是赢了,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他给徐庶斟茶道歉;若是他赢了。徐庶以后就得叫他大哥。 既然是打赌。那就不用考虑规矩了,徐庶也乐得用这种方式解决与同僚的纠纷,加上对自己棋力的自信,于是欣然应允。 太史慈的棋力倒也不弱。中盘之前,两人一直旗鼓相当。可是,等到徐庶出奇招的时候,异变陡生,那个帮手开始支招了。 出奇制胜。一定是建立在以局部劣势换取局部优势的基础之上,只要能出乎敌人的预料,就能搅乱敌军阵脚,扩大局部优势,获取最终的胜利。 不过,在行动初期,己方的阵容肯定也是破绽丛生。普通的对手会被犀利的攻势所吸引,看不到这些弱点;高明一些的对手,也会被施计的一方用其他方式迷惑。从而掩盖破绽所在;但世上总有那么些神人,不会轻易被表象所迷惑。 徐庶以前也遇见过类似的对手,但总要经历一番你来我往的斗智,才能分出胜负,可当时那种情况。他也是闻所未闻。 只要他露出破绽,不管用什么办法遮掩,都会被那帮手第一时间看破,并加以攻击。任他腾挪闪转。却怎么也迷惑不了对方。 连输两盘后,本来胜负已分。没必要再下了,可是徐庶不服气,非要继续再下,而且换了个方式,从一开始就奇招迭出。 这一次,他终于试出来了,对方看出棋路破绽,靠的不是棋艺,而是一种类似直觉的东西。在此人面前,他最好不要露出任何破绽,一板一眼的进行攻守战,这样才有希望赢,用奇招,只会自取其辱。 只可惜,他意识到这一点太晚了些,最终还是让太史慈得了逞。 徐庶对此也是不以为意,太史慈年纪本来就比他大,本领也高,叫声大哥也不吃亏,能趁机改善关系,更是大好事。 让他在意的是,那位帮手,也就是新来的骑兵大将赵云的独特本领。 说到这里,徐庶就没继续说了,而是将话题一带,扯到了他与太史慈和赵云结拜的事情上面。陶谦、郑玄也没再追问,稍一唏嘘,便转道恭喜了。 只是个传闻,曹操也不会过于深究,但其中蕴含的可能性,却让他极是心惊。 如果他猜的不错,青州五大上将的最后一人,很可能是最可怕的一个。此人现在不在青州军中,可越是这样,就越可怕! 想到这样一个对手随时会出现在战场上,在第一时间发现自己的软肋,并且加以猛攻,曹操心里一阵冰寒,所以才有了这句感叹。 他情由心生,但这话听在众将耳中却不是滋味了,这不是当面打脸吗?青州的是良将,自己这些人就是庸将不成? “主公,某愿率本部兵马为先锋,迎战太史慈,锉王羽的锐气!” “主公,某亦愿往!不能生擒太史慈,甘领军法!” “主公……” 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休都有勇武之名,除了留守颍川的夏侯淳之外,当下都是昂然出列,愤然请命。其余众将也不甘落后,一时间,群情汹汹,因王羽威名而来的压抑气氛一扫而空,曹操的激将法当即建功。 “诸位勇气可嘉,吾心盛慰。王羽来势汹汹,确得设法锉敌锋芒……”曹操的视线在众将身上缓缓扫过,最后停在了一个铁塔般黑大个身上,大笑道:“他有太史慈,吾有恶来,孰强孰弱,今天正好见个高下!” 那黑汉大喜,抱拳应诺:“典韦定不负主公所托,必生擒太史慈,献于帐下!” “好!”曹操用力一挥手,喝道:“汝率亲卫五百先行,吾当集结大军,迎而战之!看是他青州将勇,还是我兖州兵精!” 众将轰然应道:“愿随主公死战!” 第三一四章龙争虎斗 面对来势汹汹的青州军,曹操知道不能轻退,以免泄了士气,甚至被围在城中,所以先用激将法激起众将的士气,然后任命麾下第一猛将典韦为先锋,集结全军于后,向东迎击。 所谓前锋,也就是后世评书里常说的: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先头部队。 其主要作用,就是警戒。为主力部队探明前方情况,同时起到屏蔽情报的作用,某种意义上而言,前锋就是大股的斥候队,向来要由尖兵猛将担任。 遇到复杂地形,前锋要侦察有无埋伏;遇上敌人的斥候,前锋须得用武力加以驱散;如果遇见了大股部队,前锋会且战且退,避其锋芒。 当双方的前锋不期而遇时,一场激战就不可避免了。 “好一个黑大个!” 接下来了前锋的任务,太史慈一路狂飙猛进,曹军布置在前线的哨所被他一个不落的拔了个干净,其中至少有一半,连狼烟都没来得及点起来。 眼见着州界就在前方,终于有人拦在前方,挡住了他的去路。为首一将,生得魁梧健壮,肤色浑黑,手中两柄大戟,黑沉沉的发亮,仔细看似竟是纯铁打造! 持这样的兵器,具备这样的气势,无疑是员猛将! 太史慈不敢轻忽,凝神观敌,眼神中却尽是跃跃欲试之意。很久没遇见像样的对手了,主公说曹营猛将如云,这个黑大个看起来就很符合标准,不知能不能让自己过足瘾。 他扬声大喝:“来将通名!” “己吾典韦在此!兀那俊脸汉子,你就是太史慈么?”典韦瓮声瓮气的也是一声大吼。 两人中气都足,一声声吼出来,震耳欲聋,周围草木都被震得瑟瑟发抖,扑扑索索的落下了不少残枝败叶。 “典韦?没听说过。”太史慈皱皱眉头。 典韦没报字号,说明他的出身很低,连寒门都算不上。就是个平头百姓。太史慈本来就不是很重视这个,在王羽身边这么久,受了影响,就更加不会有什么门第之见了。 问题是,平民出身的人。武艺通常都不会太高。因为没有好的传承。就算是自家主公,没得徐荣赠书前,他的武艺也只能算是二流顶尖。 眼前这个黑大个虽然生得威猛,却也未必有多大本事。自己又要空欢喜一场了。 “没听过不要紧,只怕你不敢放胆来战!”典韦也不着恼,晃晃大头,斜睨太史慈,扬声挑战。 前哨战。双方各自才几百人,在万人规模的大战中,起不到左右输赢的作用,顶多就是对士气产生影响。所以,几百人一拥而上和主将单挑,并没有多大区别。 曹操对青州众将的推崇,让典韦等曹营武将很不服气,典韦此来,也是存心跟太史慈分个高下。因此,一开口就是邀战,还现学现卖的用上了激将法。 “哈哈,你倒是敢说。”太史慈当然不会中这么简陋的计策,不过典韦的话。也是正中了他的下怀。他哈哈一笑,从马鞍下抽出了长枪,催动黄骠马,离阵而出。 “有何不可?兀那黑汉。且来战过!” “某来也!”典韦骑的是一匹大黑马,闻言更不迟疑。将双铁戟一抡,就迎着太史慈冲上去了。 他舞动双戟,只是无意为之,但在几十步开外,呜呜的风声都清晰可闻,太史慈微微一怔,继而也知道对手应该有些不寻常,当下收起了轻视之心,从马鞍另一边,把月牙戟也抽出来了。 “咚咚咚咚……”激昂的鼓声随之响起,随着两骑的互相接近,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急促。 两边的士卒都知道自家锋帅的脾气和武艺,都有必胜的信心,所以也没人试图劝阻,更没人试图插手。所有人都憋住了劲,握紧了兵器,等着看一场摧枯拉朽的战斗,然后顺势掩杀上去。 几百人的战斗中,一个万夫莫敌的猛将能起到的作用,跟万人大战全然不可同日而语。前锋战只有一个规律,那就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喝啊!” 二马渐近,马速渐渐飚到了最高,几乎在同一时间,二将不约而同的发出了一声怒吼,挥动起了手中的兵器。 太史慈枪戟合璧,招式快得让人难以看清,仿佛风雷并起,化成龙形,遮天蔽日的席卷过来,雷厉风行,摧枯拉朽! 典韦也不甘示弱,高举精钢打造的双铁戟,像是一座黑色的礁石,任凭风吹雨打,也难动分毫,稳如山岳,巍然不动! “当!当!当……” 吼声余音尚在,一连串震耳欲聋的金铁碰撞声轰然响起,仿佛有两个巨人,正举着两口大钟互砸似的。连激昂的战鼓声,和两边近千人冲天的喝彩助威声,都被压得听不见了,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一种声响。 这声响, 摇天撼地! 连绵不绝! 千人,为之失声! 日月,为之失色! …… “报……启禀主公,前方太史将军遇敌,正在激战!” “战况如何?” “旗鼓相当,相持不下!” “伤亡如何?” “太史将军与敌将对战,已经战了上百回合,只是分不出高下,两军士卒并未发生冲突。” “……敌将何人?” “己吾典韦!” 王羽不无遗憾的叹道:“果然是他……” 典韦,这个既忠且勇的古之恶来,本也在他的挖角名单上。反正挖曹操的墙角也不是第一次了,王羽对此驾轻就熟。只可惜,典韦的出身太差,压根就谈不上名声,也就无从寻找了。 最终,此人还是按照历史的惯性,出现在曹军阵营。 说起来,目前的曹军虽然名将如云,但能挡住太史慈的人,却也不多,典韦出战。完全在情理之中。 只可惜赵云还没赶回来,否则…… 不过现在也挺有趣的,历史上的赵云和典韦固然没正面交战过,但太史慈和典韦又何尝不是从来没打过交道?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这二位的龙争虎斗。一定精彩绝伦! “公明,某先行一步,去为子义压阵,你统率大军。随后跟来。”向徐晃交代一声,不等答复,王羽便带着数十亲卫跑掉了,等徐晃要答复时,只看见一缕烟尘迅速远去。 “看热闹就说看热闹。说这么好听干嘛?但愿子义别输了,否则主公又要亲自上阵了。”正摇头苦笑间,耳边却响起了贾诩的声音,徐晃悚然而惊,转头道:“子义会输?不可能吧?那典韦到底是什么人?这样的话,不如某也……” 青州五将中,太史慈的武艺算是数一数二了。 黄忠的武艺也很强,但他更精于箭术,而且耐力稍逊。于禁的武艺不用提。徐晃也逊色太史慈一筹。至于赵云,这少年的武艺不适合切磋,只适合生死相搏,他为人低调,不怎么显山露水。所以性格张扬太史慈,隐隐成了众将之中武艺最强之人。 贾诩说太史慈会输,也就难怪徐晃吃惊了。 贾诩也不知道典韦是谁,他只是通过对王羽察言观色。发觉后者有些担忧,方出此言。将徐晃也有意去助战,连忙劝阻:“用不着,你再去也是添乱,还是督军速进吧,这一仗长着呢,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想想此战的总体战略,徐晃心有戚戚的点点头,可不是么,相比与这场浩大的战争,现在的先哨战连开胃菜都算不上。 战事的重要性和激烈程度,往往是成正比的,太史慈和典韦的这场对决,却彻底的颠覆了这个规律。 离战场还有数里之遥,王羽就听见了冲天的嘈杂声。 最引人注目的,当属那一声声急如暴雨,响若惊雷的金铁碰撞声,夹杂在上千人声嘶力竭发出的呼喊声,和几十个鼓手擂动战鼓发出的巨响声中,清晰可闻。 不需要亲眼目睹,王羽就能想象出战场的情景。 太史慈出招极快,势头也猛,如果有人针锋相对的招架住他的全部攻势,力量上也不输于他,结果就是现在这样了。 再走一阵,王羽将场中形势看得分明。 典韦的双铁戟看外形是很重,但在他手里却有如玩具一般,被他舞成了一团黑光,招式虽不第甚快,却极有章法。 太史慈的枪戟合璧,一般都是右手戟使大开大合的招式,以力取胜;左手枪更重视速度和角度,仿佛一条盘起来的毒蛇,在画戟狂暴攻势的掩护下,等待时机,发出致命一击。 不过,那是他对付普通对手的情况。 眼下他的枪戟之势已经倒转了,左手枪一反常态的吞吐如电,不断进击,右手戟反而偃旗息鼓,采取了伺机偷袭的战法。 很显然,在力量时,他无法压倒对手,甚至可能还吃了点小亏,所以,他改用速度和技巧来牵制敌人,不求速胜了。 看到这样,王羽反倒松了口气,按照小说里的排名,典韦仅在赵云和吕布之下,太史慈排第几,他根本就不知道,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可现在看看,两人的武艺倒是差不多,想要分出胜负,不打上个几天几夜,还真就未必分得出来。 其实想想也是,典韦出身寒微,应该更擅长步战。太史慈家境比典韦强,又在辽东混了几年,骑术远在典韦之上,纵有些许差距,骑战之中也弥补过来了。 所以,就是现在这样,太史慈攻不破典韦的防御,典韦的反击却也打不着太史慈,成了这么个平分秋色的局面。 王羽松了口气,太史慈却不肯满足于现在的局面,他可不知道排名什么的,此刻他已经打出真火了。 “兀那黑汉,且看仔细,某要用暗器了!”二马错蹬而过,打马回旋时,太史慈忽然扬声大喝。 “偏你有暗器,某没有不成?”太史慈的暗器就在背上挂着,典韦早就看见了,闻言在腰间一拍,将丝绦一撩,左右各五支短戟,明晃晃的挂在那里。 典韦大笑道:“尽管放马过来!” “有意思!”看见典韦的暗器,太史慈也笑了。 手戟其实算不上是暗器,最早,这东西是大人物们随身带着,用以割肉吃的,是餐具。后来变成了武器,专门拿来丢。相比与弓箭,手戟扔起来更有手感,也方便,用这玩意当暗器的人,都是豪爽之人。 当然,王羽那种拿什么都能乱丢的打法,也不算是心理阴暗,而是另一种特色。总之,太史慈见对手武艺精强,特别是那身怪力,连自己的暗劲都压之不住,多少有些佩服,见对手也用手戟做暗器,更是大起惺惺相惜之意。 “你这黑厮,倒也是条好汉,何必给袁绍那种小人卖命?我家主公宅心仁厚,上奉天子,下安黎庶,是当世一等一的豪杰,你何不早日弃暗投明,将来也搏个封妻荫子?” 太史慈不忙放暗器,而是再次挥舞枪戟,与典韦战在一处。一边打,一边挖上了角,看得王羽心怀大慰,连子义都会帮忙挖角了,这事儿啊,说不定还真有希望呢。 只是不知道,子义说这话,是真的为了挖角,还是打算扰乱敌人心神,不是这样的话,他怎么会一边打,一边下狠手呢? 几句话的工夫,太史慈的画戟至少与典韦的铁戟发生了十几次碰撞,左手更是枪芒暴涨,被挡住和没被挡住的,少说也有二三十枪。 “俺瞧你也是个好男儿,我家主公英明神武,又是贤良之后,施政、用兵比王家小儿更要强上几分,你又为何不肯弃暗投明?” 典韦一边遮挡招架,嘴上也是不肯示弱,百忙中还抽空,用铁戟横扫狂攻,逼得太史慈回戟自救,攻势被迫打断。 “不如这样如何,左右兵器上分不出高下,索性较量一番暗器,哪个输了,就听对方的话,弃暗投明!如何,你敢也不敢?” 一计不成,太史慈又生新计。在暗器上,他浸淫多年,造诣颇深,自信不会输给旁人,干脆发出赌斗。 对方答应最好,自己可以给青州又添一员猛将,更添臂助;不答应也没关系,不答应气势就弱了,自己和对手的武艺,都很看重气势,双方差距本在毫厘之间,此消彼长,这场对决就有希望赢下来了。 “有何不敢?”典韦一梗脖子,然后回身一指,叫道:“我家主公已经到了,且等我禀明主公,再来与你赌斗。”说着,他拨转马头,往阵后去了,那里烟尘大起,显然曹军的主力已经到了。 太史慈哭笑不得,也不知这个对手是真憨还是扮猪吃老虎,这种事也要请示?要怎么开口呢? 再回头看看,见自家大军也到了,他摇摇头,拨转战马,迎了上去。 第三一五章程昱之谋 雨声沥沥,秋意渐浓,特别是入了夜之后,一阵阵的凉意更是直沁心肺,让人阵阵发寒。 比起身体上的寒意,人心中的寒意更浓。 中军帐内静悄悄的,除了武将们粗重的呼吸声之外,再没有任何声响,帐外的雨声倍显清晰。 “主公,太史慈武艺虽好,某也不怕他,就算真有万一,忠臣不事二主,某也不会真的如他所愿,大不了就是一死,总也不能让他讨了便宜去。” 忍了又忍,典韦还是忍不住了。 出发前他豪情万丈的要擒杀太史慈,对方也不含糊,如他所愿的来了场单挑,结果打成了平手。典韦能理解太史慈提出赌斗的心情,因为他当时也是那么想的,只是口才不够便利,让对方抢了个先。 让他没想到的是,当天回营之后,主公没有立即答应,而是以天色将晚的理由,派人通传敌营,说是来日再战。 这个要求,未免有示敌以弱,甚至缓兵之计的味道,按说来势凶猛,急欲交战的王羽未必会答应。就算青州军不立刻展开全面进击,也不会放过阵前邀战,耀武扬威在士气上先取得上风的机会。 可是,王羽偏偏就答应了,答应的还很痛快。 典韦是个比较纯粹的武人,倒是没想太多,只当王羽也有武将的脾气,对这种对决比较推崇,故而行了个方便。太史慈这个对手不容小觑,与其想东想西,不如养精蓄锐,为明日的决战做准备更好。 结果天公不作美,当天夜里,一场秋雨便淅淅沥沥的下起来了。 雨不大,但却很有韧劲,缠缠绵绵的没完没了,搅得人一下就没情绪了。 典韦自己倒是不在乎,可主公却偏偏再次用这场雨做借口。传信敌营,要求推迟决战时间。结果,王羽又答应了,还是那么痛快。 然后,军议时的气氛就变了。 起初迎战的时候。众文武虽然心存忐忑。但都还保持着旺盛的斗志,和充分的信心,毕竟整体形势是好的。而眼下,中军帐正被紧张和焦虑的气氛所笼罩着。 典韦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认为可能是那场赌斗引起了主公的不安。从一个小兵,被提拔成亲卫大将,这样的知遇之情中,足可看出主公对自己的看重。 这份恩情,令典韦铭感于心。体会到了士为知己者死是怎样的感受;同时,他也清楚,主公看重自己,肯定也是希望自己能发挥更大的作用,而不是在一场赌斗中变成别人的部下。 “本将既然任命你做先锋,自然就是全权委任于你,你对战局的判断,下达的命令,与本将亲自做出没有区别。” 曹操摆摆手。安抚典韦道:“本将先前也说过了,王羽虽有良将辅佐,但本将麾下也是人才济济,又何惧于他?那太史慈成名已久,隐为青州第一勇将。你能与他战成平分秋色的局面已是不易,本将又怎会以此苟求于你?” “……”典韦心中一暖,虽然多少还有些不服气,但不安和惶恐却已尽去。代之的是满心的疑惑,只是他不善言辞。想问却不知从何说起。 曹操看看典韦,似乎想要解释,最后却转向程昱问道:“仲德,张颌可有回应?刘公山如何回话?” 某种意义上,这场大战已经揭开序幕,双方已经动上手了,只是典韦性情耿直,未必能体会到其中的玄妙,解释也是枉然。 对典韦的武艺、忠心,曹操都是非常信得过的,但由于典韦的性情所限,他给典韦的定位就是亲卫大将。其职责是保卫主帅的安全,偶尔充当冲将斩将夺旗,仅此而已。 既然没期盼他独当一面,攻城略地,就没必要开导启发他,让他在谋略这方面深造。 其实,这场无形对决中的弯弯绕绕极多,就算详细解释过,典韦也未必能理解得了。 “虽然青州主力已经移动,但对清河境内的封锁却依然如故,密不透风,去的哨探也好,信使也好,多半都在半路就被截杀了,偶尔有通过的,也没有回音……” 程昱的脸色不怎么好。 如今曹军的三大幕僚中,以他来的最晚,根基最浅,权责也最小,最不明确。 荀彧来的最早,负责的主要是内政和外交,在人事方面,也甚得曹操的倚重,虽然其为人低调,从不争功,但俨然是曹军的首席谋士,地位绝无动摇之虞。 戏志才来的稍晚,但受到的重视和权力,却不在荀彧之下,他负责的是战略规划和情报系统。 如果打个比方的话,曹操若相当于刘邦,戏志才就相当于张良,荀彧就相当于萧何,而曹军版的张良不是慕名来投,而是萧何举荐的! 在华夏的传统人脉关系之中,举荐和被举荐,是仅次于师生、上下级的关系。而且,荀、戏二人还有同乡这层关系,可谓亲上加亲。 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二人就是同盟关系,而且还是那种非常紧密的同盟,就像是王羽和公孙瓒那样。 对曹操来说,左膀右臂密切合作,配合无间,在短期内是件好事。势力内部的派系越少,内耗就越少,越能团结一致,一致对外。 反面例子就是袁绍。他入主冀州后,主要的精力一直放在了制衡内部派系上面,搞得冀州内部的派系极为复杂,内耗严重。 整体上有冀州派和外来派的对抗;冀州派内部,也按照投靠袁绍的时间顺序、冀州的故有格局、以及与韩馥关系的远近,分成了大大小小十余个数派系,对外保持基本一致,内部却也不得消停;外来派也不例外,其内部还分成了颍川派、南阳派,门生党,故吏党…… 简而言之,袁绍入主后的冀州,就像是将董卓之乱前的朝廷复制了一样,具体而微,却五脏俱全。 汉末的混乱。有多大成分跟这种固有格局相关,程昱无法确定,他可以明确的是,这种格局有利于稳固权力,却不利于对外扩张。因为这种格局需要的。是权术高手。而不是其他。 王羽、公孙瓒,以及曹操,这三大势力,都没有陷入同样的格局。 王羽的青州势力。是他从无到有,一手打造出来的,受重用的文武,原来的出身都不怎么样,根本谈不上什么派系;公孙瓒的部下。绝大部分都是跟他出生入死过的老兄弟,对招揽外部人才始终持轻蔑态度,自然也没什么派系之说。 而曹操这边相对复杂一点,应该说是处于公孙瓒和王羽之间。 武将方面,曹操没有公孙瓒那么多老部下,也没王羽那么神奇的眼光和运气,但他的亲族实力异常强大,夏侯家和曹家的子弟中,颇有一群能征善战之人。令他一开始就具备了相当强力的班底。 同时,他也不是只任用私人。乐进、典韦都是他从行伍中提拔的,前者擅长行军布阵,后者勇武无双。再加上李典、史涣这些地方豪强中的代表人物,很好的形成了对亲族势力的补充。同时也可以吸引更多人的加入。 幕僚方面,他以荀彧,以及荀彧推荐的颍川人才为班底,随着实力范围的扩大。不断吸引当地的名士加入。 虽然曹军的各种派系,如:文臣方面的中枢派和地方派。武将方面的亲族、寒门、豪强等派系也在慢慢成型,但由于曹操很好的控制住了节奏,分明了主次关系,所以,始终都处于良性的竞争当中,没有在曹军内部形成内耗。 这对大局是有利的,但对程昱个人来说,却很不利。 他加入的晚,手中资源也少,想要后来居上,难度当然很大。荀彧、戏志才的智略手段,都不在他之下,又占了先机,除非自己犯错,否则程昱就不可能有机会。 对程昱来说,眼下这场大战,正是良机。 戏志才自己请命离开中枢,去了徐州,而且遭遇了出乎预料的强敌,被拖在那里了。荀彧在曹军出征的时候,一向都是担任留守任务的。 目前在军中,程昱的资历不是最深的,但凭着从前的名声和高超的智谋,却当之无愧的居于幕僚之首。如果能趁着竞争对手不在的时候立下奇功,自然可以争到大大的一块立足之地。 可问题是,想在这场大战中立功,难度不是一般的高,因为对手是那个王羽! 到现在,程昱连王羽的作战目标都没搞清楚。 “以常理而论,王羽现在应该急于求战才对,时间拖得越久,对他就越不利,这是很明显的道理。之前他在平原一带徘徊,或是诱敌深入,或是要提前解决张颌对他后路的威胁,等到发现我军顿兵不进,无奈之下,只能奔袭而来……” 这是开战前,程昱做出的判断,也得到了曹操的认可。所以,曹操发现青州军来犯后,就第一时间的迎击出来,就是不想被王羽围在城里,而是在野战中采取守势,消耗青州军的锐气,等待援军集结后,大举反击,彻底解决敌人。 无论是派武将单挑,还是想方设法的拖时间,对曹操来说都是有利的。 鄃城虽然消息断绝,但正因如此,才说明张颌军依然还在,否则王羽也没必要把情报屏蔽搞得那么严密,用一场大胜的消息或张颌的脑袋来恐吓敌人,这才是最直接的。 刘岱虽然还在大河南岸,但他想渡河,也就一天半天的事儿,再加上路上耽误的时间,顶多三天,就能出现在漯水之畔。 袁绍与张燕还在纠缠,可除非张燕铁了心,打算不计损失的为王羽拖延时间,否则,北面的战事也随时会结束。 袁绍自北、刘岱自南、曹操牵制,还有随时可能跳出来断后路的张颌!王羽的处境相当之不利,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四面合围,连逃都逃不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王羽此番南下,都利在速战,用全军之力,在刘岱来援之前,先不计损失的击破曹操部。然后用攻心计或再打一仗,迫退刘岱。最后再从容应战袁绍。 曹操之前的部署,都是针对这个策略而设的,这也是王羽南下之后的最佳策略。 而磨磨蹭蹭的拖延时间,则是最糟糕的策略。曹操不是典韦,他才不会相信。王羽是出于对武将的荣誉的尊重。这才配合自己,将战期一拖再拖呢。 这里面肯定有说法,只是可能性太多,几次军议。都不得要领罢了。 “故而,这其中必然有诈!”在这一点上,程昱等谋士,和曹操是达成了共识的。 “仲德,如果是你。你会如何设计?”形势分析,这两天已经做了无数遍了,曹操没兴趣再听那些模棱两可的说法,他要一个确凿的说法,哪怕是错的,也比兜来兜去的绕圈子,始终不得要领强。 这一刻,他越发想念起戏志才来。 曹操心里很清楚,自己其实不是个特别果断的人。因为他想的太多,想多了,自然要反复权衡,这也是世家子的通病。 戏志才很好的弥补了这一点,此人虽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但行事的作风却是雷厉风行,比之典韦这些武将还生猛。 尽管戏志才的主张,经常会显得很冒进,但每次听到对方言之凿凿。一往无前的理论,都能引起曹操的共鸣。进而做出最全面的判断。 相比之下,程昱就显得名士味太重了,说话总是反复权衡,比曹操自己想的还多。 只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总不能撤出徐州,消除王羽的后顾之忧吧?如果没了后顾之忧,于禁的主力也开赴河北,那…… 曹操突然心中一凛,这是他最担心的一件事。 “如果张颌还在坚守,却没有对王羽加以牵制,很可能是他得不到具体情报,故而还在观察,试图寻找时机,或许应该将他从整体战略中暂时剔除出去……” 察言观色后,程昱知道曹操的耐心快耗尽了,所以,这次他一改往日求全谨慎的作风,直接作出了论断。 “也好。”曹操点点头。 开战前,本来就没人指望张颌,只是他送了信出来,袁绍又大肆宣扬,这才搞得大伙都起了劲。结果,把大伙的劲头勾起来之后,张颌又没动静了,确实让人很无语。 现在看来,与其把他纳入计划,还不如随他自生自灭。能杀出来算是意外之喜,一直困守也无所谓。 曹操不知袁绍会怎么想,反正他自己的战略,可以这么安排。 程昱继续说道:“然后,暂时也将袁将军以及高览、刘备等人统统剔除出整体战略,这样一来,局势就明朗了。” “唔?”曹操眉头一挑。 “昱思之久矣……” 程昱向曹操拱拱手,道:“如果加上时间上的限定,王羽南下的目的很难猜,因为要考虑的因素实在太多了,不如干脆剔除暂时无法参战的因素,从最简单的局面来思考。王羽南下,目标不是主公,就是刘使君。” “主公与刘使君的指挥能力姑且不论,两军兵力相仿佛,主公私心更少,更重视大局,而且刘使君又占据了地利,故而,如果王羽想各个击破,要么设法消除刘使君的地利,要么就将目标锁定在主公身上。” “言之有理。”曹操微微颔首,意表赞同。 武将中,突然有人扬声问道:“既然如此,现在王羽不就在我军对面吗?那他磨磨蹭蹭的在做什么?” 程昱转头一看,见是曹仁,于是笑道:“子孝将军,今时不同于往日,刘使君虽然私心重些,但还是分得清轻重的。现在他虽不肯渡河来源,但若我军与青州军发生激战,他还是会来的,所以,王羽若没有充分的把握,他确实不能发动强攻。犄角之势,须不是这么好破的。” 曹仁想了想,点点头,又问:“那他在等什么?” “等破局的时机!” 程昱的眼神在众将脸上扫过,最后看向曹操:“主公事先已经有所预料,此战关系重大,王羽很可能会从青州抽调部分兵力,加入战团;此外,为了重建白马义从,几个月前,他派遣赵云北上募兵,现在很可能也有了成果;如果说,他在等这两路兵马就位,就说得过去了。” 夏侯渊突然插嘴道:“从青州调兵倒还罢了,新军能有什么作为?” “边民本就彪悍,招之能战者甚众。而且那个赵云也非同寻常……”程昱看看曹操,见对方没有反对的意思,解释道:“在他的指挥下,如果新军出现的时机足够好,很可能会形成一击致命的效果!” “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他有这么大能耐?” “王羽拖时间,很可能是在等待时机。我军与青州军虽然没有全面冲突,却始终处于交战状态,刘使君若渡河来援,他很可能会金蝉脱壳,以幽州军挡住我军,亲率精锐,配合隐藏在附近的于禁或赵云,全力攻打刘使君。” “若刘使君始终不动,他就会对我军发动进攻,开始定然是试探性的,等刘使君开始麻痹,他的攻势就会突然转猛,同样也是配合两路隐伏的援军。” “那赵云本就是个极擅长把握时机之人,若是我军与青州全力作战之时,他突然出现,率领数千铁骑,对我军侧后发动猛攻,结果将会如何?” “好险呐……”众将互相看看,都对程昱描述出来的场景感到一阵心悸,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 目前,曹军与青、幽联军处于均势,打起来应该也是旗鼓相当,哪一方有盟军加入,哪一方就会占据全面的上风。 刘岱不是个有担当的,也不是个有耐心的,把握时机的能力极差。他若来的早了,很可能会被王羽奇袭得手;若来的晚了,同样挽救不了曹军的命运,这一仗只会成为各个击破的经典战例。 “仲德,既如此,计从何出?”这个可能性,曹操也想到了,程昱的分析更是加强了他的信心,他精神一振,问计道。 “只消……”程昱微微一笑,低语几句,最后断然说道:“将计就计!” 第三一六章阵前相见 初平二年九月下。 从春天开始就笼罩在河北大地上的战云,终于到了全面爆发的一刻。围绕着黄河北岸的乐平、聊城这个战事中心,无数兵马或互相接近,或等待时机,或互相鏖战不休,将整个河北大地都卷入了战火。 烽烟,遮天蔽日! 仅仅在聊城周围百里方圆,就聚集了十万以上的大军!其中在乐平城东二十里对峙着的,曹操统领的三万曹军,王羽亲率的五千青州催锋营以及数百轻骑;田楷率领的一万五千幽州步卒主力。 向南,有在大河南岸茌平城驻守的,刘岱率领的三万兖州军。 向西,馆陶城有高览率领的一万兵马;向北,有刘备率领的八千步卒;再远一些,鄃县有张颌的五千残兵,历城有于禁统帅的四千青州军。 这些兵马都能在三日到五日内,加入乐平战场。 更远的地方,袁绍正统率三家联军,近五万大军与张燕的十万黑山贼鏖战;更远的幽州,徐无山上升起的狼烟,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月! 河北虽大,却找不到任何一处,没有被战乱波及的桃源之地。 “呜呜……呜呜……” 旌旗摇动,长风呜咽;号角长鸣,悲声苍凉。 在一个雨过天晴,天清气爽的日子,战火再次被点燃了。 “这烦人的雨可算是停了,耽误了好几天,我身体都快生锈了。” 太史慈一边抱怨,一边甩着胳膊,随即又深吸了一口气,感受了一下深秋时节清凉的气息,这才笑道:“秋高气爽,阳光明媚,正是厮杀的好天气。公明,你看好了。等我擒了那个黑大个,你就率军杀上去,咱们就赢定了。” 徐晃神情冷峻的摇摇头:“不好说。” 这话太史慈可不爱听,脸一板,反问道:“怎么不好说?” “别忘了主公的话。曹军并非无备。就算我军不动,他们今天也很可能会发动全面攻势,形势相当严峻。这场仗也不知要打多久,子义。你还是留着点力气的好。” 单挑的结果,对大战形不成决定性影响,决定战局走向的,还是双方的运筹。王羽和贾诩对自己商量出的策略信心满满,但徐晃却持谨慎的保留意见。那个策略太复杂了,如果硬要说的话,就是近乎于随机应变的策略。 策略越复杂,执行起来的难度就越高,就越容易出现意外。 徐晃倒是没有提出反对意见的意思,但这场大战关乎青州的存亡,他怎么也做不到王羽那么云淡风轻,也没法象贾诩一样泰然处之,更别提和太史慈一样什么都不想了。 “放心。放心,别说打一仗,就算一直打上三天三夜,俺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太史慈拍着同僚的肩膀,大咧咧的笑道:“公明啊。饶是曹操、刘岱奸似鬼,也得喝主公和军师的洗脚水,你就别想太多了,好好看俺怎么旗开得胜吧。哈哈。” 太史慈的用词太奇葩,徐晃也是哭笑不得。摇摇头,走开了。于禁不在,行军布阵的职责就落在他身上了,他可没空在这里和太史慈闲扯。 “文和,你觉得曹操中计没有?中了的话,是哪个套路?”中军处,几辆马车并在一起,拼出了个半人多高的高台,权当指挥台,王羽和贾诩也在进行着内容很奇葩的对话。 “看样子,像是要战,真打。”从两军互相接近开始,贾诩就一直眯着眼睛观察敌阵,此刻已经有了结论。 “曹操布的是冲轭阵,能同时迎战前、左、右三方来的敌人,打的是先防后攻的主意。他将吕旷兄弟的冀州军布置在了右前翼,显然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我军纵有奇兵,也不可能从那个方向出现。” 贾诩指点着敌阵,解释道:“统率左后翼,也就是最容易遭到突袭方向的将领是乐进,此人用兵的风格与文则相似,布阵严密得很,有他在,纵使遭到突袭,想必也能顽强抵抗,给中军赢得反应的时间。” 冲轭,就是车前方的横木,呈X形。X阵型,是王羽很熟悉的阵型,因为后世的特种部队也经常采用这个阵型进行小队作战。 从形状上就能看出这个阵型的优点,任何一个方向攻来的敌人都会同时面临两个侧翼的兵力攻击,是最有效的防守反击阵型。 缺点则是阵型比较复杂,指挥的难度比较高,对士兵的训练程度和主帅的统率力,都有相当高的要求。 这个阵型也可以变,变起来的门道还不少,最大的玄妙就在于侧翼与中军之间的配合,这可以通过旋转和回缩来实现。 曹操在乐平待了大半个月,一直在操演阵型,显然就是为此做准备了。 他将配合还不太精熟的冀州军布置在前军,看似是想拿他们当炮灰,实际上却是在保护他们。战场在漯水北岸,无论王羽的奇兵从哪里出现,都打不到曹军的右前翼。 这场仗,曹操的确可以将冀州军当炮灰用,不过那样就会形成软肋,只要王羽重点打击两军的结合部,就能取得相当不错的战果。如果奇兵存在,将出现时最猛烈的一击打在冀州军身上,很有希望一举击溃冀州军,进而驱溃兵冲阵。 所以,曹操把友军放在了这个似危实安的地方,将最擅长防御的嫡系乐进,布置在了最危险的位置。王羽有奇兵,就作为防线,没有的话,就当成预备队用。 另一侧的后翼,主将是曹仁。此人目前尚且名声不显,但在后世名声却不小,是曹魏八虎骑当中的头号人物,在赤壁之战后,曾在曹操率主力返回许昌,孙刘联手逆袭时,和周瑜打得你来我往,好不热闹,虽然最后丢了江陵,但却守住了包括襄阳在内的北荆州。 前军的另一翼,主将是夏侯渊。对王羽来说,又是个耳熟能详的名字,夏侯渊的战功主要是在西凉平马超时立下的,此人用兵擅长长途奔袭,应该是个擅用骑兵的将领。 不过,王羽记忆最深刻的不是夏侯渊的生平,而是他的归宿。只可惜……黄忠不在,否则就有趣了。 “那就是丙计划了?”王羽点点头,又摇摇头,叹口气道:“可惜,可惜。” 王羽的计划,和程昱猜的差不多,不过比他猜的要复杂很多,应该算是对张颌那场心理战的延续。 大体上就是:进兵,看敌人如何应对,根据敌人的反应,采取相应的克制手段。 两个敌人中,曹操是当世枭雄,刘岱却是个庸才。 用人比袁绍还不靠谱,所以他麾下的幕僚、将领,大多都是那种名过于实,只会高谈阔论的名士。让他们纵论天下,指点江山,那是一个顶俩,让他们运筹帷幄可就抓瞎了。 所以,王羽必须先得遏制住曹操,让他不能自由行动,才能展开后续的计划。 根据曹操的应对,贾诩准备了相应的反制手段,按照甲乙丙丁排列。 王羽最期望的能应用的,当然是甲字号,这是对战局最有利的计划。可问题是,曹操似乎没有配合的意思,连乙计划可能都用不上,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贾诩倒觉得这样不错,笑道:“这样也好,舍易取难,本也不是兵法正道。”想了想,又一脸担忧的补充道:“怕就怕,他看破了计策,却佯装不知,拼着损失惨重也要拉着我军,那就麻烦了。” 曹操不是张颌,他的情报也没有张颌那么闭塞,所以,想把他当成张颌一样对付,肯定是不行的。实际上,王羽虽然很有信心,但贾诩却一直有些忐忑,丙计划得以实现的基础,是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上。 这个前提当然有其道理,但曹操顾全大局到底会顾全到什么程度,却很难讲,贾诩再怎么能洞悉人心,也无法百分百的确认这一点。 “放心,放心。”王羽大咧咧摆摆手,曹操顾全大局的程度,贾诩不知道,他却很清楚,计划的前提,不会有错的。 徐晃打了个手势,示意准备就绪,王羽点点头,抬头眺望时,只见对面阵列严整,旗号分明,只有些许地方还在进行微调,显然也准备就绪了。 考虑到冲轭阵布阵本身就比较复杂,曹操的统率力应该比徐晃要高些。 “差不多可以开始了……”烈烈风中,王羽缓缓抬起了手,众将无不屏息凝气,只有太史慈一脸兴奋。 就在这时,敌阵忽然旗门大开,一队骑士簇拥着一名红袍将军离阵而出。走不多远,又有一骑加速驰来,将将进入射程时,他在马上将双手张开,纯以双腿控马,一边高呼,一边横向奔驰。 “是使者!”徐晃做出了提示,张开双手是表示没有武器,显然对方有话要说。 “听听他说什么?”王羽有些好奇。 “要打就打,说那么多干嘛?”太史慈十分不耐烦。 徐晃自动过滤太史慈的吐槽,传令阵前,令人上前答话,双方的效率都很高,信息很快便反馈回来了。 “曹操欲请主公阵前相见!” 第三一七章永不退避 阵前对答和武将单挑一样,都是春秋时代的规矩。 那时战争的规模不大,对战双方通常会在阵前讲几句话,内容无非是宣讲大义在己,邪恶为敌的道理,以达到鼓舞己方士气,压制敌人士气的作用。 从某个角度上来看,那个时代第的战争是很有章法的,先斗嘴,斗不赢就单挑,单挑完了还是不服,就群殴,有个明显的升级过程。 然而,随着战争规模的日渐扩大,这些一板一眼,没有实际意义的规矩渐渐被抛弃了。到了兵圣时代,战争崇尚的已经是兵不厌诈,拘泥不化,因循守旧者如宋襄公,不再是道德的标杆,而是天下人的笑柄。 太史慈和典韦的单挑,属于狭路相逢,对战双方不约而同的派遣了头号猛将为先锋,遭遇上来,自然是要打一场的。 但阵前对答,就没这种必要了。 凭三寸不烂之舌,不战而屈人之兵这种事,就算是张仪、苏秦复生,也不可能做得到。不过,对口才有自信的人,倒是可以在这个过程中用言辞动摇对方心志,打打心理战,运气够好,说不定还能得到有关于对方战略部署的重要情报。 问题是,发出邀请的人是曹操,对手是王羽! 前者不是盲目自大的人,后者则是天下公认的危险人物! 王羽一直很喜欢在开战前,邀敌军主将来聊聊,然后借着快马武艺,来个擒贼先擒王什么的。但自从他突袭了华雄之后,就再没能遇见肯配合的好人,所以说,闷声发大财才是王道,亮出来的本事,谁都会防上一手,再用就不灵光了。 现在,当他自己都放弃了的时候。终于有好人出现了,曹操居然自动送上门了! “有趣,真有趣!”王羽乐了,不愧是曹操,确实非同凡人。着实的让自己大大的意外了一场。或者说惊喜更贴切些。 “走吧,子义,随我去会会曹军群英。”他挥了挥手,示意亲卫去牵马。 “喏。”太史慈本来就准备就绪了。他知道王羽的本事,对自己的武艺更有自信,自然也不会担心或是劝谏,痛快的应诺一声,跳下高台。 “嗯……曹孟德颇有智谋。主公还是要仔细些才好。”按照职责,贾诩应该提出劝谏才对,但他熟知王羽的脾气,知道那些话说了也白说,只是提醒王羽要小心。 “某省得了。”王羽翻身上马,点点头,算是答应了,然后与太史慈兵骑出阵,迎了上去。 看到这边动静。那红袍将军身边骚动了一阵子,似乎发生了争执,不过很快恢复了平静。最后,疑似曹操的那红袍人带着两名随从远远迎了上来。 “只有两个?曹阿瞒倒是很有自信么。”太史慈带住马缰,压低声音提议道:“主公。那个黑大个就是典韦,此人武艺虽高,但骑术一般,若是……” “不要急。看看再说。”王羽不觉得曹操会留下这么大的破绽,让自己利用。他带了两名护卫,一方面是不示弱的意思,同时也应该是有所准备。 自己和太史慈联手的威力虽大,但曹营也是卧虎藏龙,自己造成的蝴蝶效应改变不了天下大势,但很多人和事都变了,眼下王羽也无法确定曹操另一名护卫的身份。 万一是个强手,自己突袭不下,反倒动摇了士气,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反正是白得的机会,有机会一劳永逸当然不能放过,没机会也无须勉强,跟老曹这样的名人聊聊天,未尝不是一桩趣事。 相距差不多五十步左右,对面的三骑拉住了马。这个距离上,已经可以互相看清脸上的表情,说话大点声也能听得见,为了安全计,没有再前进的必要了。 “王君侯,当日酸枣一别,悠悠已近两载,见君侯雄姿勃发,风采更胜从前,操实不胜之喜。”曹操远远的一抱拳,语气中大有不胜唏嘘之意。 王羽拱拱手,朗声回应道:“见笑,见笑,故人远来作客,羽这个主人却未能远迎,失了礼数,还请孟德兄勿怪。” “鹏举贤弟此言,未免太见外了。”曹操的问候当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王羽的答话同样也是暗藏机锋,听王羽以主人自居,曹操却也不恼,而是顺着王羽的话头,换了称谓,然后话锋一转道:“操此来,实有良言相赠。” “哦?”王羽眉毛一挑,笑道:“孟德兄的高见,却是不能不听,愿闻其详。” “自中平元年以来,天下大乱,狼烟四起,民不聊生,今年河北大战之后,冀州必然又是一片疮痍,遥想大汉当年之兴盛,吾等汉家臣子无不摧断肝肠,涕泪俱下啊!”曹操语气沉痛,一脸的悲天悯人,即便以王羽的眼力,也难知真假。 “恢复大汉荣光,亦是羽所愿,然则形势逼人,不得不战,时也命也,为之奈何?”一时揣测不出曹操的真实意图,干脆顺着对方的语气叹了口气。 曹操的语气愈发诚恳起来:“若是鹏举贤弟有意,操倒是愿意做个中人,居中调解,化解青、幽与冀州之怨。令各家暂息干戈,各守疆界,既免去了刀兵之险,亦免除了生民之苦,岂不为美?” “嗯?”王羽很是意外,他原以为曹操冒风险见自己,是想刺探情报呢,没想到却摆出了一副中间人的架势。 调解,应该不是曹操的真实意图,悲天悯人什么的同样不着边际,难道,他是打算借此来刺探自己的战意有多高,进而推断自己的底牌么? 心念电转,王羽决定暂时不表态,先等曹操表演完了再说。 “鹏举贤弟的眼光之高,义气之重,皆早已名满天下,毋庸操多说。然则,眼下的形势已不可为,贤弟为何还要继续坚持?岂不知再打下去,也改变不了大势,徒增生民之苦么?” “所谓兵势无常。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如果只是比比双方兵马众寡就能分出胜负,那古往今来的名将们岂不一直在做无用之功?” “贤弟见识虽高,但此言却是差了。”曹操摇摇头。问道:“敢问贤弟。河北大战因何而起?” “呃……”王羽微微一顿,这个问题还真有些不好回答。 深层次的原因,当然是自己要争鼎天下,河北这块地盘自然不能放过。但这话却不好明说。单说表面的原因,自己是来增援公孙瓒,为青州建立一道屏障,赢得发展的时机的。 盟友之间,其实也有主从之说。 界桥之战前。王羽就是来摇旗呐喊的,所以过河的时候,他连兵都未曾多带,联军的战果都是公孙瓒的,他顶多拿些谢礼罢了。 等到龙凑之战的时候,双方就变成平起平坐,并肩作战的盟友了,和前世历史上的孙刘抗曹差不多,打下的两个郡。双方也是平分的。 这种联盟关系看起来很美,但稳定性却比界桥之战前差了很多。没有主从分明的关系了,随着形势的演变,很快就会失去平衡。 正如赤壁之战后的孙刘关系一样,反攻荆州之初。孙刘一直并肩作战,配合默契。等到刘备取了江陵,两边立刻就反目成仇了,要不是孙权顾忌周瑜做大。想利用刘备牵制周瑜,同时也担心曹操反攻。不用等到夷陵之战,两家就打起来了。 眼下,王羽和公孙瓒的关系也有往这个方向发展的趋势。公孙瓒退走,留下主事的田楷和王羽相处愉快,可以说是言听计从;另一个重要人物刘备也是王羽一手捧起来的,这一仗打完,无论胜负与否,双方的主从之势都要调转了。 以目前的局势,王羽面对众多对手的围攻,形势相当不利,输面居多。 输了,青州军大可退回青州,凭借黄河天险防守,挡住袁绍的追击,但田楷、刘备却无处可逃,就算勉强逃回幽州,麾下兵马恐怕也是十不存一,公孙瓒雪上加霜,实力再次大幅削弱。 就算王羽凭借逆天的本领,打赢此战,形势也强不了多少。打赢这一仗后,王羽很有可能吞并冀州,就算不能,声望和实力也会大幅增长,田楷、刘备说不定都会被拉拢,变成王羽的部下。 无论胜负,青幽的关系都会发生重大变化,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赢了这一仗,王羽只会面临更加复杂的局面,这就是曹操的暗示。 形势很复杂,但王羽却也不会轻易动摇,他轻声笑道:“孟德兄焉知伯珪兄会不会迅速平定幽州之乱,重返冀州,出现在战场上?” “哈哈哈哈,鹏举贤弟欺我乎?”曹操呵呵大笑。 “幽州之危,岂是一时三刻能化解得了的?乌桓大王丘力居当日为公孙瓒所伤,最终因伤势过重而死,新王蹋顿登位,扬言要寻公孙瓒报仇,已与东部鲜卑联盟,汇聚十万铁骑,大举南下!公孙瓒纵有三头六臂之能,又岂能反手间平定二虏,若是他急于求战,说不定反而会失了方寸,葬送了一世英名呢!” “什么?”王羽目光一凝,尚未答话,身后太史慈已是惊呼出声。 公孙瓒来信,只说幽州有变,与刘虞相关,却没具体说明情况。如果只是刘虞,公孙瓒的确有可能迅速摆平对手,回援冀州,实际上,这也是王羽的杀手锏之一,但若是鲜卑、乌桓大举来犯,事情可就难说了。 失去了白马义从的公孙瓒,能不能挡得住胡虏的锋芒都是个问题,更别提快速稳定后方,返身来战了。 “所以说,还是就此罢兵,最为稳妥。” 欣赏了太史慈的惊讶表情,又在王羽脸上观察了片刻,曹操继续劝说道:“幽州步卒可以回援,本初兄要收复失地,短时间内不会攻打青州,贤弟也可收兵回去,休养生息,操亦不用再与贤弟刀兵相见。各方皆有所得,又免去了一场大祸,岂不为美?” 同样的话,曹操已经说了两遍,但前后两次的效果却大相径庭。在抛出了幽州惊变的重磅炸弹后,连好战的太史慈都沉默了。 形势越来越不利了,打赢了可能会引起公孙瓒的猜忌,打输了就是满盘皆输。曹操的消息,显然不是来自于辽东,他没那个渠道,那是内部消息! 刘虞一直对胡人采取怀柔政策,在乌桓、鲜卑各部落很有威望,为了牵制公孙瓒,他鼓动二虏大举出动,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儿。 前狼后虎,实力大损的公孙瓒,能挡得住鲜卑、乌桓么?挡不住的话,这些胡虏就会大举南下,祸害整个河北,同时,成为袁绍的另一支援军,围攻青州军。 在本来就很不利的时候,再加上这么一支大军,雪上加霜,那还怎么打? 放弃清河、安平,甚至平原,达成合议,退回青州,保全实力,似乎不失为上策呐! 王羽不动声色,曹操却也不催,他相信,这个意外的消息,肯定不在对方的计划之内。用这么一个消息,打击对方的信心,打乱对方的部署,彻底破坏对方周全的计划,这才是他冒险邀见对方的真实意图。 至于合议…… 要知道,现在可是乱世,信义什么的,谁会太在意啊?再说了,就算让王羽安然退走也没什么,袁绍的主力没到之前,王羽本来就有大把的机会退走,谁还敢冒险追击他不成? 他不是袁绍,不会那么天真,总是想着一劳永逸的解决对手,王羽这种对手,本也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能顺利收复失地,将对方压回青州,重新形成包围态势,这就足够了,没必要冒着偌大的风险,与对方决一死战。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王羽忽然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孟德兄确实设身处地的为小弟着想了,然而,汉胡不两立,忠奸不并存,陛下以国士待我,某自当以国士报之,为国除贼,义不容辞!又岂能因为畏惧艰险而避之?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如此方为大丈夫是也!” 王羽目视曹操,眼神中战意昂扬,“孟德兄还有其他要说的吗?如果没有,那就开始吧!子义!” “慈在此!”太史慈本来还有些疑虑,但听了王羽最后这番话,却一下就被感染了。 无论面对怎样强大的敌人,怎样险恶的局势,永不退缩,对太史慈来说,这才是王羽最具领袖魅力的优点。 “上吧!为我军先拔头筹!”王羽抬手一指,指向的,正是曹操身后的典韦! 第三一八章局外局内 “主公,他如何作答?”就算不问,只看曹操的神情,程昱也差不多猜到答案了。 正在两军阵前捉对厮杀的,可是曹操的心腹爱将典韦,在战局未明的情况下,曹操回归本阵的一路上,居然一次都没回头去看,显然交涉没能达到最理想的效果。 “还不就是那一套?骗不过什么人,但吾偏偏却看不明白他的真实想法,惭愧啊惭愧。”曹操摇头苦笑,在阵阵金铁交击声中,显得断断续续的,程昱不得不凑得更近,才能听得清楚。 “还是那么强硬?”程昱闻言也是皱眉。 抛出幽州的消息进行试探,是他的主意,既然猜不到王羽的真实意图,索性就不猜了,直接反客为主。与乌桓、鲜卑的交涉,都是刘虞在进行的,到底进行到了哪一步,曹操也不知道,突然将这个猛料抛出来,王羽多少应该有点反应才对。 以曹操察言观色的本事,面对面的时候,怎么也能看出些端详才正常,然而,王羽本身就是不合常理的代名词。 程昱不明白,一个弱冠少年,到底哪来的这么深的城府,也明白王羽八成是故作强硬,可不论如何,第一次试探算是失败了。 “主公勿忧,不管王羽将真实意图隐藏得多深,也不可能天衣无缝,终究还是会有迹象表露出来的。他若意在图谋主公,这一仗,他就会设法诱敌;若意在刘将军,他就会保存实力;当然,他也可能利用我军的戒备心理,将计就计,以退为进,或是以进为退……总之,这一仗的关键就是要沉住气,以静制动,方能反过来将计就计。” 程昱的长篇大论。听得曹操连连颔首,其他人却晕头转向。王羽也好,程昱也罢,他们的思路都是先将复杂的局面简单化,分清主次后。再重新复杂化。这么复杂的思考方式,普通人是肯定跟不上思路的。 简单来说,因为二者没有合兵一处,所以就有各个击破的机会。所以,王羽南下的目标,不是刘岱,就是曹操。无论他怎么瞒天过海,这个基本的判断是不会错的。 只是想具体判断。就比较难了。 正常情况下,王羽攻曹操,刘岱就应该过河来救援。但王羽很可能是虚晃一枪,攻曹是假,吸引刘岱是真。奇兵已经埋伏在渡口附近,等到刘岱开始过河,伏兵四起,来个半渡而击,各个击破的策略也就达成了。 可是。刘岱若不来救援,或者来的太晚,王羽也可能会假戏真做,出其不意的展开猛攻,先解决曹操。让刘岱疑神疑鬼,画地为牢。 王羽的兵力虽居弱势,但主动权却在他的手里,作为被动的一方。曹操只能努力去猜王羽的真实意图,否则就会陷入友军被袭击或者孤军作战的窘境。 猜中了。他可以将计就计,反客为主,趁着王羽以进为退,去袭击刘岱的时候,从对方背后突袭;或者让王羽以为刘岱中计,猛攻曹操的时候,让刘岱军突然出现在战场上。 提前开战,则是为了避免中了王羽的缓兵之计。 青州方面,有可能出现的几路援军,都是身负其他任务的。 于禁的部队要在青州驻防;公孙瓒要尽快回援幽州;赵云招募的新兵更是远在常山,与清河一南一北,相去极远眼下冀州无处不战,他能不能募到兵,募的兵能不能成军,返程的路上,会不会被阻挡,都是未知之数。 但有一点是没有疑问的,在袁绍的主力到来之前,开战的时间越晚,对王羽反而越有利。 这是一个悖论,却实实在在的发生了,发现青州军南下之后,曹操也紧急派出信使,与袁绍联络。袁绍的人还没找到,但广平战局的情报却反馈回来了。 黑山军打不过袁绍的主力,但跑的却飞快张燕不愧飞燕之名,带着十万大军,在广平、巨鹿、襄国一带辗转腾挪,折腾得不亦乐乎。 袁绍拼了命的围追堵截,却只有在背后吃灰的份儿。但他还不能放着不管,否则就有被张燕抄掉老巢的危险,如今也是急得火冒三丈,七窍生烟。 长期来看,张燕不可能坚持太久,游击战中,他不但没法收集粮草,而且消耗和风险也都很大,一个不小心被追上,他就只能在壮士断腕和全军覆灭中做选择了。 但短时间内,他还是游刃有余的。 曹操相信,张燕的举动,不会纯粹是为了斗气,而是在努力配合清河战场,为王羽的各个击破战略,赢得时间。如果满足于四面合围之势,不求进取,只想着依靠友军,勤王讨董就是前车之鉴。 青、幽联军的兵力没有董卓强,但王羽的战略眼光可比董卓强多了,着实大意不得。 程昱的将计就计之策,就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以军情试探,是第一步;接下来还会在战场上试探。 在风险上,双方差不多,都是在刀尖上跳舞,谁中了对方的圈套,就只有覆亡一途。 “再派人去彭城……”看着战场中央正在进行的龙争虎斗,曹操突然没头没尾的冒出来一句。 “彭城?”程昱一愣,提醒道:“主公,臧霸虽有野心,但魄力不足,除非河北战局发生变化,否则徐州很难再取得突破,若是催得太紧……” 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薛礼跑了之后,戏志才只剩下了曹军的一千轻骑,徐州虽然不强,但想打开局面,这点兵也是远远不够的。 如果曹操一心只想着加大牵制力度,让青州军无法北上救援,说不定反而会弄巧成拙,解决不了徐庶,倒把戏志才给搭进去。 程昱和戏志才有竞争关系不假,但这种关系属于良性竞争,他不会象冀州那些名士一样,只想着拖同僚的后腿,他关注的是大局。 对目前的曹军来说,戏志才的才能是不可或缺的。 曹操摇摇头道:“用兵之道,首在明辨局势,有所权衡。徐州既然已难有作为,再纠缠不放,就是死缠烂打了,还有给人各个击破的危险。我的意思是,让志才收兵。” 程昱吃了一惊:“收兵?放弃徐州?” 他没想到曹操居然做出了这么个决定。以千余骑兵牵制并削弱徐州,等到时机成熟,配合大军一举东进,将这块膏腴之地收入囊中,这是非常了不起的妙招。现在放弃,先前下的功夫很可能就白费了。 “暂时放弃,全心打好河北这一仗。”曹操点点头,抬头时,眼中闪过了一丝沉毅之色:“臧霸近期一直在蠢蠢欲动,野心已现,陶谦就算平定了内乱,也是元气大伤,不可能再来对付臧霸,所以,无论我军退兵与否,青州都得留下最低限度的军力,防备臧霸。” “原来如此。”程昱恍然大悟,“从志才退兵,到南线的青州军北上增援,总也得有个十天半月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袁将军应该也……”他越说眼睛就越亮:“刘使君闻讯后,应该也不会一味的按兵不动了。” 比起王羽的心理战,刘岱的态度本来就很让人担忧。此人身上贵族气十足,贪婪且私心甚重,就算王羽什么计谋都不用,他也未必及时来救援,若是被王羽的计策所迷惑,就更有借口顿兵观望了。 “不错。”曹操冷笑道:“派人去彭城时,顺便也给刘公山送封信,将此间军情都告诉他,警告他大河北岸可能有伏兵,泰山和北海的青州军也正在集结之中,准备北上!” “主公妙计,昱敬服。”程昱诚心诚意的赞道。 按照常理,对付刘岱这种人,得哄,得骗,不能让他觉得敌人太强大,免得把他吓跑了。但曹操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把形势说得很恶劣,让刘岱有种紧迫感,逼他过河来会师。 他不怕把刘岱吓跑了,因为若是泰山的黄忠部真的动了,那刘岱的后路实际上已经被截断了。除非他往西边跑,去曹操的地盘避难。 那样做的代价太大了,大张旗鼓的跑来围攻,结果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到,就丢盔卸甲的跑了。就算不考虑曹操、袁绍,或是王羽的报复,刘岱的名声也算是彻底完了,问鼎天下的大计更是再也休提,汉光武当年打过败仗,却从没干过这种龌龊事儿。 消息一到,刘岱只能放弃观望,尽快渡河会师,与曹操一道迎战王羽。 此人胆子不大,既然得了警告,渡河前,肯定会小心再小心,王羽纵然真的设下了埋伏,无法半渡而击的话,也奈何不了刘岱的三万大军,倒有可能演变成两面接战的局面。 到那时,王羽内线作战的优势,就全部消失了,时间拖得越久,对曹操则越发有利。王羽现在又是单挑,又是虚张声势的,到时候正好一并清算,让他肠子都悔青掉。 程昱领命而去,曹操的视线又转回了战场。 其实,除了他和程昱这样心有旁骛的人之外,两军将士的注意力早就完全集中在战场上了,因为这场龙争虎斗实在太激烈,太精彩了。 第三一九章波平波起 先前的赌斗,太史慈提议要比拼暗器,典韦也同意了。但对战的方式,并非是面对面的站着,你扔一个暗器过来,我躲开,再还以颜色,那是后世西部牛仔的战法。 二将的战法,看起来与之前差不多,枪戟飞舞,二马盘旋,但实际上已经凶险了很多,因为暗器的发射是夹杂在激斗之中的。 场面与之前那一战差不多,依靠狂风暴雨般的速度,太史慈的攻势更强;依靠招大力沉的特点,典韦守势如铜墙铁壁,攻势如泰山压顶,与太史慈战得如火如荼,却又难分高下。 变化,发生在二马错蹬之际。 金铁交击声犹自未绝于耳,太史慈双手一合,枪戟已经架在了鞍前。他身形不动,两手却已经攀上了肩头,顺势反转身形时,两手连动,因为动作太快,离得又远,观战者甚至都看不清手的影子了,只听见风声狂响,‘呜呜’声响成了一片,追魂夺魄! “小心!” “暗器!” 反应快的曹军将士纷纷高喊,但太史慈的动作太快,等大伙反应过来他在发射暗器时,那一道道龙卷风似的杀机,已经到了典韦背后,示警声虽响,却又哪里来得及? “来得好!”像是背后长眼了似的,劲风才至,典韦便是一声大吼。 示警声根本就没必要,手戟带起来的凌厉风声,就是最好的示警,何况,典韦早就在防着这一手了。 太史慈的动作特别快,肉搏的时候,体现在招数凌厉,让人难以招架上面,放在暗器方面,肯定就体现在他发射暗器的速度上。 典韦深知,对手的骑术也很高超,二马错蹬这么短的时间内。普通人想放下手中兵器转身都难,但对太史慈来说,却可以好整以暇的发动攻势。 现在,暗器来了。比典韦预料的还要快,还要猛。一刹那的工夫。太史慈居然接连扔出了四柄手戟!分取不同的部位,像是一张大网一般,将典韦偌大的雄躯尽数笼罩在了攻击范围之下! 面对这种攻势,骑术好的人。或许还能利用骑术来个镫里藏身之类的技巧躲避,一般人也只有闭目待死一个办法了。刚开始关注战局的曹操,都被吓得一身冷汗,心直提到了嗓子眼,听到典韦的吼声。才略略有些放心。 典韦终究不是一般人,他的骑术不算太好,动作也不是很快,但他把握时机的能力和力量却非同寻常。 只见他并不转身,将双铁戟往鞍前一架,看也不看的回手反抓,竟是要用空手入白刃的办法,把急速飞来的手戟抓下来! 他的手段,连王羽都吃了一惊。要知道,那手戟可是旋转着飞过来的,冲击力非常之强! 抓不稳或抓不住,身上肯定要开两个透明窟窿;抓错位置,抓到戟刃上。手就别想要了;就算抓准了,也稳了,两只手顶多抓住两柄,在手臂经受过剧烈的冲击之后。另外两柄又要怎么办? 不过,既然是典韦。这么做了总是有把握的吧? 王羽猜的没错,在两军将士震耳欲聋的喝彩和惊呼声中,典韦的大手直直的探入了朝他肩头飞来的两股旋风之中!他的动作看似缓慢,实则极快,或者应该称之为恰到好处。 手到! 风住! 王羽看得分明,空手接住了两柄呼啸而来的飞戟,典韦厚实的肩背居然只是微微一颤,别说虎口崩裂什么的了,简直就是毫不费力啊! 王羽感慨万千,这是何等的天赋异禀,才能拥有这种力量啊? 抓住两柄,还有两柄,太史慈的手再快,两波攻击之间,也会有间隙,只是速度太快,让人难以分辨罢了。 再怎么快,也瞒不过王羽的眼力,同样也没躲过典韦的感知。 眼见取下盘的短戟已经到了典韦的后腰,只听典韦吐气开声,吼声如雷,接住飞戟的双手向下猛挥,随后左右一抡! “当!”两声大响同时响起,听起来像是只有一声,可只要有眼在看,就没人会这么认为。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太史慈四戟齐出的迅猛攻势,竟是被典韦空手给挡下了,而且还是背对着对手挡的。 先前太史慈发暗器,动作快的不可思议,准头更是精准得吓人,青、幽将士无不高声喝彩,曹军将士无不惊呼失声。结果,喝彩声和惊呼声犹在耳畔,另一波更加响亮的喝彩声又从相反的方向响起来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那俊脸小子,你也来接我一戟!”扔掉手中短戟,典韦带马回旋,扬声大喝。 “只管动手便是,何来这许多废话。”太史慈的动作更快,早已装过身来,见对手挡住了自己的飞戟,心下也是佩服,但嘴上却不肯放松。他动手时,没发声提示,典韦直接吼出来,未免有瞧不起人的意思。 “那就接招罢!”太史慈语气不太客气,典韦也不以为忤,左手提缰,催马反冲,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 “来得正好!”典韦这架势,显然是要在反冲的过程中发动攻击,二马对冲的速度本来就很快了,再加上暗器,自是更加难以防备,凶险处,不在刚才的较量之下。但太史慈却不惊反喜,催马便迎了上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本来就不远,马速一催动起来,更是迅速拉近,转眼间就到了十步以内! 对两个对冲的骑士来说,十步,那就是眨眨眼的工夫。 太史慈双手分持枪戟,已经做好了肉搏战的准备;典韦则左手按着双铁戟,右手依然放在腰间,保持着随时要发射暗器的架势。 仿佛互相吸引的两块巨大的磁铁,两匹战马的距离迅速拉近到了五步之内,眼见着已经进入了短兵相接的距离,典韦突然爆喝出声:“喝啊!” “呼!” 只见他右手一扬,寒光猛闪处,一柄短戟已经带着惊人的风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了太史慈。短戟带起了巨大的风声,仿佛他丢出去的不是一柄尺余长短的手戟。而是一把巨大的铁锤。 这声响和太史慈用暗器时全然不同。 太史慈的武艺重在一个快,无论短兵相接,还是释放暗器,速度都是他最重视的,也是让敌人难以防备的优点。 他投掷短戟的手法。用的主要是腕力。准确来说,他用的是甩的手法,故而发射速度极快,短戟射出时。会因为自身形状而旋转着攻向敌人,所以才会发出那种‘呜呜’的嘶鸣声。 而典韦投掷暗器,看重的是力量,所以,他用的是臂力! 如果是步战。他可能还会用上腰腿之力,将全身力量集中的爆发出来;在马上虽然无法和步战一样灵便,但却可以借助战马奔腾之力。 所以,他放出来的短戟,是笔直飞行的,像是被强弩射出去的箭矢似的,狂飙而前! 距离战团最近的观者,也在百步开外,但典韦的飞戟一出。两军将士却无不感受到了那股沛然不可御的强绝力量,短戟带起的劲风,仿佛已经跨越了遥远的距离,扑到了自家的脸上一般! 能把箭矢笔直的投掷出去不难,但手戟这种头重脚轻的东西会笔直的飞出。戟上蕴含的力量有多大,飞行的速度有多快,还用得着多说吗? “好!”飞戟来得快,太史慈的动作更快。 以他的骑术。要躲开飞戟倒也不难,一个铁板桥足以。不过,那样一来,会影响到接下来的短兵相接,面对旗鼓相当的对手,一点小破绽,就可能会形成致命的危机。何况典韦刚才空手入白刃,挡住了他的攻击,太史慈此刻又怎肯躲避?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他左手枪交右手,顺势向背后一抹,再一甩,一柄短戟应声而出,间不容发的与典韦的飞戟撞在了一处! 典韦的飞戟力量更大,但太史慈的飞戟虽是笔直飞出,但因为自身的旋转,却是从侧面撞上去的。二戟相交,典韦的飞戟直接被带偏,而太史慈的第二戟却接踵而至,直往典韦咽喉刺去! 这还不算,闪电般的连甩出两柄暗器之后,太史慈又恢复了枪戟合璧的姿态,紧紧追在飞戟之后,向典韦杀来。 天知道他的速度怎么会达到这种匪夷所思的地步,但这一瞬间,欢呼和惊叫的方向,毫无疑问的再次调转了。 典韦临危不乱,抬手处,镔铁铸就的双戟赫然被他用一只手舞动起来,轻松自如的好像两根稻杆。要知道,他这对兵器可是重达数十斤,单独一柄就跟斩马剑的重量差不多的重兵器! 砸开暗器,典韦双手分合,双铁戟构筑成的铁壁再次展开,稳稳的顶住了太史慈疾风暴雨般的猛攻。 若是有人转个身再转回来,肯定会以为什么都没发生过,因为刚才二将就是这么对战的,谁又能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两人之间竟然发生了这么激烈的交锋呢? 没人再惊呼了,两军的将士不约而同的喝起彩来,数十名鼓手也精神头十足的擂动了战鼓,一同为这场龙争虎斗叫好助威。 激战正酣! 精彩纷呈! “嗯……”将士们都如痴如醉,王羽却突然嗯了一声,然后抬头看了看天色。 “主公?”噪杂声太大,徐晃不得不提高了声调。 阵前对答回来后,王羽先是跟贾诩咬了一会儿耳朵,然后又凝神观战,一直没提那场对答的内容。现在突然有了动作,看起来象是着急了?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让他们这么打下去,恐怕三五百回合都分不出胜负,虽然有些可惜,但还是算了吧。”王羽的声音不高,但节奏却刚好切入了嘈杂声的空隙,故而清清楚楚的传入到了徐晃的耳中。 果然着急了么?徐晃点点头:“某这就与田将军联络,给子义传信号。” “嗯。”王羽的遗憾不是说说的,典韦与太史慈单挑,这场龙争虎斗连演义里都没有,能亲眼看到的人是多么的幸运啊! 一枪三戟盘旋往复,短戟漫天飞舞,不停碰撞,击出一片片火花,任何三国迷,看到这样的景象,想必也会激情澎湃,热血沸腾吧? 可既然分不出胜负,也只能暂时中止这场战斗了,单挑,毕竟不是战争的主旋律。 一直这么打下去,也与自己的战略不合,心理战的不能一成不变,否则很容易就会被敌人摸清楚规律,所以,也只能做个恶人了。 其实,这一仗太史慈的赢面更大,典韦的骑术比较差,暗器手法也是太方正了些。如果太史慈用的不是手戟,而是和自己一样,用飞蝗石什么的砸人,将他那恐怖的手速全面发挥出来,典韦的力量再大,防守得再周密,恐怕也无法尽数挡下。 不过,个人有个人的风格,没必要贸然干涉,平手就平手罢,武将的舞台,应该是在战阵之中,不是么? 王羽点了点头,自有传令兵将命令传达下去。 随即,旗号摇动,十几名号手举起号角,吹出了一阵苍凉而激昂的音符。 “呜呜呜……呜呜呜!” 战场上的噪杂声忽然一顿,联军将士知道这号角声蕴含的意义,这是全军进击的命令! “嘿!”激战中的太史慈也听见了命令,半是不甘,半是期待的吐气开声,挥手架开了典韦的反击,却没有发动反击,大笑道:“痛快,痛快,不过今天就到这里了,我家主公不耐烦了,战场上再见罢,再见面之前,可别死了喔。” “这话说给你才对吧?”典韦也没有继续纠缠的意思,在双方武艺上,他和王羽有着同样的共识,眼前这个对手的武艺跟他太接近了,面对面的战斗,很难分出胜负,与其再打几百个回合,还不如战阵上分胜负呢。 “总之,后会有期了。”二将调转马头,各归本阵。 曹军也意识到敌军要做什么了,那冲天而起的杀气,和缓缓移动中的偃月大阵,就是最好的明证。 号角声连响,冲轭阵迅速完成了动静之间的转换,迎击而前。 迟来的大战,全面爆发。 第三二零章先拔头筹 “杀贼平乱!” “奉天讨逆!” 即便对身处乱世的事实有着清晰的认识,出身寒微的士卒们依然确信,自己处于正义的阵营,为了某些崇高的目的在抛头颅,洒热血,至少在举起矛戈的这一刻,他们是这样确信的。 没办法,如果仅仅是为了找口饭吃,填饱肚子,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亡命搏杀,这条性命未免也显得太过卑微了一些,哪怕这就是真相也一样。 只有那些伟大而崇高的目标,才值得大家拼命,无论那目标是真实存在的,还是虚妄的梦幻泡影,只要努力去相信就可以了。 除此之外,适才那场激烈的对决,未尝不是激励双方斗志的因素之一。 阵前的将士亲眼目睹,阵中阵后的将士口口相传,大部分人都被那场对决激得热血沸腾,斗志满满。对决没有结果的遗憾,化成了十足的动力,大战刚一开始,就进入了相当快的节奏。 在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上,双方的强弓手便毫不犹豫的射出了手中的长箭,漯水上空顿时罩上了一层巨大的黑云,双方的长箭在空中厉啸交错,碰撞冲突,死亡的气息铺天盖地一般倾泄而下! 追在这股死亡气息身后,两军将士疾步而前,连刚刚射出手中长箭的强弓手都只是在放箭的那一刹那,停下了脚步,箭方离弦,他们便放下长弓,追在了同伴身后。 人如潮涌,中箭栽倒者瞬间就被洪流席卷而净。 双方相距一百二十步,箭阵更加密集了,长箭破空的厉啸声汇成了一股惊心动魄的飓风,盘旋在上空,无数的长箭“嗡嗡……”地钉进了怒涛之中,激起一片片以生命铸就的浪花。 “杀!杀!杀!”三万悍卒的吼声象滚雷一般掠过战场,愤怒的杀声震撼天地。 “讨逆!讨逆!”两万联军就象汹涌咆哮的决堤洪水一般,以排山倒海一般的磅礴气势。高声吼叫着,一往无前地杀了过来。 战鼓再响,地动山摇;号角长鸣,声震四野! 盾牌兵,长矛兵。刀斧手。齐声大吼,战意沸腾,脚步也是越来越快,远近之间。尽是一片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杀……”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短,地面的抖动越来越剧烈,往来射击的箭矢威力越来越强劲,敌手的喘息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轰……轰……”像是两股巨浪迎面拍在了一起,双方接触的同时。轰雷般的撞击声冲天而起,整片大平原似乎都在摇晃,在颤抖! 激战,终于开始了。 战斗本身,在曹军高层的预料之中,但展开的方式,却跟计划的不尽相同。 夏侯渊是个很擅长鼓舞士气的将领,随曹操转战兖、豫这两年,他不止一次凭借这项本领。激发出了士卒们的潜力,发挥出了比平时更高一筹的战力,屡建奇功。 但此刻他却有些迷惑,士气太高了,比他预想的至少要高出五成以上! 曹军的既定策略是以静制动。以守为攻,后发制人,摆出来的阵型,也是更适合防守反击的冲轭阵。 先发制人和后发制人。都是兵法中的精要,看似互相矛盾。实则不然。如果双方摆明车马的决战,抢到先手,对克敌致胜可以起到相当关键的作用;可若是眼下这样,双方各有算计,都是暗中藏了一手或几手,就是后发制人更加有利了。 先将底牌放出来的一方,有极大的可能会成为败者,曹操的布置,程昱的献计,都是依照这个原则设计的。 而现在,将兵们的情绪似乎有失控的迹象,不过是远程的试探而已,竟然打出了全面决战的气势。 青州军会这样做,并不奇怪,从某种意义来讲,青州军已经陷入了死地,不得不背水一战了。如果有可能,青州军巴不得一开始就进入决战,一口气分出胜负,击溃曹军呢。 而曹军这边,夏侯渊只不过是例行的激励士气,迎战而已,并没有多做什么多余的事,结果,将兵们的精神状态却和青州军差不多…… 夏侯渊不认为自己是超常发挥了,很可能是出了什么问题。 不过,眼下的关头,他没时间多想,也来不及做什么调整,只能顺水推舟的领军迎战了。等到战斗进行一阵子,这股莫名的气势有所消退,才好根据具体情况,做出调整。 “杀!杀贼平乱!”诸多念头一闪而过,夏侯渊片刻间就做出了决断,稳定了心神,挥刀狂吼,催促着麾下的士卒继续向前。 一面面巨盾在撞击中碎裂,倾倒; 一支支长矛在洞穿了敌人的身体后,无暇收回;在勇气的驱使下,血肉之躯化成了巨大的风暴,不断的对撞着。 在两军战线对撞的地方,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顶着巨橹完成对撞的盾手们还没来得及做调整,找回平衡,就被从盾阵缝隙中刺过来的矛戈刺杀得满身鲜血。 因为双方都是一路跑过来的,携带着的巨大动能,导致对撞太过猛烈,饶是盾手们拼了命的想稳固住阵型,盾阵依然东倒西歪,露出了大片大片的空隙。 而矛戈手们的斗志也是极为旺盛,不等同袍调整,就将手中的矛戈刺杀出去,丝毫不理会对面的敌人在做着同样的动作,带来同样的死亡风暴。 巨浪的锋芒互相抑制住了,却又变成了两丛巨大的荆棘林,矛刺布满了整个边缘,越来越密集,并且不断的被后续的人潮推着向前,向前!同时,又被对面传来的反作用力推着向后! 两股巨大的力量相持不下,角力的结果,就是荆棘丛不再平直,而是犬牙交错的结合在了一起,时而前进,时而后退,无论进退,都要用无数的鲜血作为代价。 只是数息之间,夏侯渊就发现。自己的计划又要改变了,战斗太激烈了,士兵们的气势太猛了,根本不可能做出调整。 战线几次交错往来之后,前列的盾手已经死伤殆尽。连矛戈手也已经伤亡过半。手持刀斧的短兵已经出现在了阵前,开始了更加激烈且血腥的搏杀。 冲轭阵跟X阵型差不多,但分布在左右的四翼并非是呈长条形分布的,实际上。这个阵型更像是麻将里的五饼,是由五个巨大的方阵构成的。 而王羽摆出的偃月阵,阵列则如弯月一般,中军厚重,两翼有尖。整个阵列呈半弧形。 曹军的中军靠后,所以,两军最先接触的是两翼,青州军右翼的月牙,像是一柄弯刀似的,恶狠狠的砍在了夏侯渊统率的方阵上,把自身崩碎的同时,也将敌军的方阵砸了个稀里哗啦。 如果按照正常的部署,冲轭阵的两翼除了与两翼之地对战之外。还有策应中军的作用。夏侯渊的右翼共有五千步卒,排成了几个批次,按照他的统率力,就算两面对敌,应该也是绰绰有余。 然而。当激战展开后,他突然发现,他的五千大军,竟然在转眼之间。就有一大半都被卷入战团了。 在阵列战当中,短兵相接。应该是倒数第三个环节。再进一步演变的话,就会变成全面的混战。如果到了那个地步,将领就基本上失去作用了。混战是没法指挥的,只有分出胜负的之后,才会结束,进而演变成溃逃与追杀。 百忙之中,夏侯渊转头望向中军和右翼。他想知道,面对青州军蛮不讲理的攻势,以及因此而来的混乱局面,主公有没有什么应对之法。 同时,他也在担心右翼的安全。冀州军最能打的部队在界桥之战后,被袁绍补充了新兵,然后一分为二,一部分由麹义、张颌率领,攻略平原;另一部分集中在邺城,掌控在他自己手中。 高览、吕旷这些人的部队,都是龙凑打了败仗后,紧急集结起来的郡兵,装备倒还不错,可战斗力却很一般。 而夏侯渊的当面之敌,并非敌军的主力,而是幽州军。 幽州步卒最初也是由各地郡兵集结而成,战斗力很值得商榷。 不过,在龙凑之战后,幽州步卒用缴获的辎重换了装备,战斗力顿时上了一个台阶;从界桥之战开始,幽州步卒大大小小的也打了好几仗了,军力在攻打清河、安平的过程中也得到了扩充,已是今非昔比了。 所以,尽管夏侯渊麾下都是转战兖、豫的悍卒,但依然无法取得优势,甚至还有被压制的倾向,至少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他这边的形势都是这样,偃月阵的大将本阵通常都在月牙内凹的底部,而非中军,是最适合兵强将勇的军队使用的阵型。 现在看来,王羽应该不在他所在的这一边,那么,很可能就是在左翼! 左翼的冀州军本来就居于弱势,遭遇敌人最强的一击时,将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呢? 会出现这种情况,倒不是曹操考虑的不周全,实在是他没想到,这以守为主的阵型,竟然一个照面就被对方拖入全面冲突了。 夏侯渊急切的张望着,希望中军尽快做出改变,可让他失望的是,曹操似乎也是措手不及,以至于迟迟没有新的命令传达,只是让各军严守本阵,不要被敌军轻易突破。 这道命令倒是没什么错处,但同样也没有任何助益,夏侯渊这边战局已经进入了短兵相接的阶段,没有其他对策,他也只能一队一队的将部队添补上去,与敌人拼消耗。 而右翼的吕旷,则是相当危险,必须采取办法预防才行! “会变成这样……难道王鹏举刚才真的是故作强硬,其实已经急了?” 夏侯渊急,曹操更急,右翼的弱点,他不是不知道,也准备了应变的手段。但问题是,在没确定王羽的底牌之前,他不敢提前对策亮出来。 直到现在,他还无法确定,王羽的目标是自己还是刘岱,战场附近到底有没有伏兵。 如果是刘岱,现在他就要在稳守的同时,全力以赴的拖住敌人,哪怕承受一定的损失也在所不惜。如果目标是他自己,那就要留一部分余力。以应对伏兵了。 冲轭阵的特色就是这个,后军的两翼,在部队行进的时候,可以作为中军的屏障,抵御敌人的突袭。在阵列而战的时候。后军两翼就是预备队。前军形势有利,则顺势展开阵型,与前军一道围攻敌军;前军形势不利,就得顶上去。 可现在。王羽的攻势极其凶猛,夏侯渊没反应过来,但曹操却看得分明。 典韦、太史慈刚才的那场对决,针锋相对,却没分出胜负。两军的士气都涨到了最高点,却没有宣泄出去。所以,王羽全军进击的命令一下,青州军就士气如虹的杀上来了,受青州军的杀气所激,曹军也是斗志高涨,结果,战事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这情形,其实本就是曹操期望的。他故意泄露消息,就是要激王羽把地盘尽快亮出来,只是他没想到,王羽一亮,就是这么凶猛的一招。 “主公。计策应该是奏效了,不如……点狼烟吧?”为眼前这场声势浩大的激战所慑,众幕僚都是面色如土,刚刚回到中军的程昱倒是很镇定。 “再等等。”曹操摇摇头。“王鹏举的手段,应该不止如此……”想了又想。他还是决定以静制动,想等着再看得清楚些,再做出最后的决断。 “至少也应让后军接应一下,青州主力现在还没出动,须得……咦?奇怪,这是怎么回事?”就在曹操犹豫不定,尚未决断的当口,战场上形势又发生了变化,令得程昱大吃一惊。 曹操等人急忙抬眼眺望,愕然发现,就是这么一会儿工夫,两翼的均势已经被打破了,形势正在朝着青州军有利的方向发展。 进入短兵相接的阶段之后,两军的阵型已经发生了一定程度的混乱,尤其是接战的最前线,两军的旗号已经彻底混在了一处。正因如此,精通军略的将领才不喜欢这种局面,因为难以指挥。 但眼下,曹军各部依然乱糟糟的各自为战,青州军却在激战当中,重整了队列! 那是一个个五边形的小阵,或五六人,或十一二人结成。一名持长柄战斧或长戈的军官居中,前排是三至六名刀盾手,两三个长矛手拖后,在长矛手和指挥官之间,还会有几个弓弩手。 这阵型不是什么神奇的东西,曹操也好,曹军众文武也好,只要粗通军略者,都能认得出,这就是汉军序列中,专为应对眼下这种状况的小阵。 此阵和大阵的原理差不多,强调长短配合,攻防之间的配合,对敌时,常常能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除此之外,就没其他的玄机了。 可简单归简单,效果却是惊人。 之间那些小阵车轮般彼此交替旋转着,每一次变换角度都要收割掉数条生命。五人的小阵还不怎么看得出来,十人以上的小阵体现得尤为明显。 因为人手富裕,所以十人阵中前排的刀盾兵排成了两排,每次激战前后,两排刀盾兵都会交换位置,保证居于前锋位置的人,始终处于体力相对充沛的状态。 刀盾兵重在防御和牵制,杀伤敌人的任务则由后排的长矛手和斧钺手完成。 曹军士兵拼力狂攻前排的刀盾时,后排的长柄战斧高高举起,猛力下挥,曹兵大骇,努力躲闪,却冷不防盾阵间探出了几柄长矛,毒蛇般无声无息,闪电般快捷,但其中蕴含的杀机却丝毫不弱于无坚不摧的大斧。 就算侥幸躲过了这两轮杀招也没用,因为敌阵中时不时的还会射出几支冷箭,在短兵接战的距离上,就算穿了全身铁甲,也未必能在冷箭下保住性命。何况,在这样的距离上,哪怕是再差的弓箭手,瞄准射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为了躲避这些明枪暗箭,曹兵的阵型不可避免的发生混乱,这就到了前排的刀盾兵发威的时候了。他们手上的盾牌,可不是盾手用的大盾,而是为了格斗而备下的步兵盾,左手盾格挡住敌人的攻击,右手战刀顺势挥斩,本就是刀盾兵的标准格斗动作。 曹兵的数量本来比青州兵多,但随着这些小阵的结成,转动,推荐,他们的数量慢慢减少,慢慢变得与对方一样多,慢慢变得不如对方……突然,有人发出了一声惨叫,丢下兵器,掉头便逃。恐惧如同瘟疫般散开,传染给身边所有同伴。 左翼的吕旷军,率先发生了崩溃。 在几个月前,他们还是郡兵,平时的任务,不过维持一下治安,偶尔抓几个山贼。适才的巅峰对决,他们的确看得热血沸腾,不能自已,忘记了自己只是个郡兵。 因一腔血勇而来的勇气,是无法持久的,在各自为战的混战中,两军各有胜负,郡兵们还能鼓足勇气与敌人死战。 可当他们面对结成阵势,配合默契的敌人时,无力感却一下就涌上来了,同袍们飞蛾扑火般不断战死,却无法撼动敌军分毫的事实,让他们瞬间就被无力感压倒,进而崩溃。 残存的郡兵们哭喊着退出战场,亡命逃向本阵。青州军则快速散开队形,尾随追击,如苍鹰逐兔。大部分逃跑者还没等踏入自家阵内,便被敌人从背后结果了性命。少数幸运者跑到了中军阵前,却又被如林的长矛挑了起来,甩在鲜红的泥浆中。 “未待鸣金先行溃退者,杀无赦!”一名面无表情的将领大声强调,然后平端硬矛,带着数百弟兄投入战斗。 曹操预见了这个弱点,在吕旷军中布置了数百嫡系部队,作为督战队。正因如此,当突前的前锋发生了崩溃时,才无法动摇整个左翼。 但曹操一点都不为此而得意,光凭督战队,只能暂时缓解溃退的发生,却无法扭转战局。 青州军使出来的梅花针很简单,他也会,但他却用不出来,想用这种战法,需要很高的训练度。即便在曹军之中,也只有少数精锐部队才能做得到。 青州军中老兵比例更高,王羽的军略又高,能使出这招倒不奇怪,可问题是,王羽和徐晃的将旗还没动,号称催锋营的青州重甲步卒,还稳稳当当的随中军前进啊! 曹操既是疑惑,又是焦虑,如果仅凭幽州步卒就能压倒自己的部队,等精锐程度远在幽州军之上的青州兵发动起来,自己要拿什么来抵挡呢? 伏兵?用不着伏兵,自己就完了! “传令下去……”曹操猛一挥手,高声喝令,众将心头都是一喜,主公要出手,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然而,曹操的命令却大出众人的预料,他的命令很干脆,可内容就…… “放弃前军,撤兵!” 第三二一章且战且退 撤退,只是一个命令,但绝对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行了的,临战撤退,而且还是处于劣势,稍有不慎,就会演变成大溃退,以至于全军覆没。 不过,指挥者毕竟是曹操,他麾下这支兵马,也不再是谷水河畔那支杂拼起来的联军。一年多以来,转战千里,大小百十战,虽然还不足以打造出一支天下无敌的王者之师,但令行禁止,进退有据这种事,曹军还是可以做到的。 金鼓齐鸣声中,旌旗挥动往复,撤退的命令迅速传达给了整个大军,撤退开始了。 虽说是撤退,但在接到命令后,两翼的主将首先下达的命令却是反攻,大规模的反攻! 夏侯渊亲自率领数百亲卫,以及千余生力军发动了反击。他本身的武艺就很高,他的亲卫也都是训练有素的曹军精锐,再加上千余生力军,战力自然非同小可,刚一接战,就挡住了幽州军的猛攻,不但扳回了局面,而且还将幽州军的战线压了退了十几步。 并非夏侯渊不愿意服从命令,想要安全撤退,就不能抱头鼠窜的挨打,否则再精锐的部队,也会因为士气越来越低而崩溃。 所谓且战且退,就是这样了。 “众将各守本位,压住阵脚,依照中军旗号徐徐而退,妄自出列者,斩!大声喧哗,动摇军心者,斩!不从号令者,斩!” 挟着击退敌军的威势,夏侯渊扬声高呼。 左翼的曹军已经被打得灰头土脸了,听到中军传来的撤军令,早就巴不得离开这个修罗场,只是敌军迫得太紧,后军又没腾出空隙,来不及转身,此时感觉压力一松,下意识的就要转身开溜,却听到了夏侯渊的严令。当即都是心头凛然。 等到众兵发现是主将亲身断后,跌到谷底的士气顿时一振,当即凛然奉命,跑到了离自己最近的将旗下,按照各级军将的指挥。徐徐而退。 得了这个空当。夏侯渊也不恋战,幽州军的攻势的停滞,只是暂时的。没有击破敌阵,靠生力军达成的优势很快就会消失。被暂时压制后,幽州军的反击只会更加凶猛。 所以,达成目的后,夏侯渊也是见好就收,带着大军徐徐而退。 幽州军已经打出了气势。哪里肯放敌人离开,攻势稍一停滞,便迅速反弹。 “不要放走了曹操!弟兄们,杀,杀上去!” 田楷事先可没想到,这一仗居然打得这么顺利,还没怎么着呢,曹操就开溜了。莫非鹏举兄弟真是天命之人,威压已经达到吓阻敌胆的地步了么? 不管心里有多少疑惑。都不妨碍他展开追击,一向只能虚张声势,让主公完全看不上眼的幽州步卒,能有这种表现,让田楷大感惊奇的同时。也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独掌一方其实就是看似风光罢了,因为幽州兵力紧张,所以,从河北大战开打之后。田楷的部下就只有步兵了。 界桥之战,就是步卒拖了后腿。其后也没什么抢眼的表现,只是在抢收冀州秋粮的时候,发挥了一下人海战术罢了。 田楷知道幽州内部对步卒的蔑视,也为此遭了不少白眼,可他也没办法啊,他带惯了骑兵,哪知道步兵要怎么训练,步战有什么讲究啊? 好在有鹏举兄弟帮忙,今天终于扬眉吐气了。 破黑山,败袁术,曹操很厉害?没用,还不是被自己一鼓击破了?主要当然是靠了鹏举兄弟的虎威,但此战之后,自己的部队也应该成型了吧? 先是他身边的几个亲卫,很快就有更多的人加入了进来,田楷的激昂情绪迅速感染了全军,杀声震天。 “杀!杀!杀!”人潮汹涌而且,大阵两翼的月牙,像是变成了两柄弯刀,以不可抵挡的势头,恶狠狠的斩向了敌阵。田楷所在的右翼,攻势尤为迅猛,转瞬间就追到了夏侯渊的身后。 “举盾!”夏侯渊临危不乱,扬声发令。 生力军中走出一队盾手,举着大盾,毅然向身后的巨浪迎了上去。 “落!”夏侯渊的眼神迅速在盾阵上扫过,神情凝重并带着一丝欣然,没人知道他的欣然是为了盾阵的严整,还是为了这些视死如归的勇士,只有他的命令接踵而至。 “咚!”盾手将大橹高高举起,重重向下一顿,尖锐的盾尾破开了深秋时节微硬的泥土,牢牢的竖在了地上,仿佛凭空多出了一道巍峨的城墙。 “举矛!”号令连绵不绝,坚壁后,又探出了一排矛刺,锋利的矛锋散发着黑沉的光芒,映射出森寒的杀机。 王羽见状,啧啧感叹道:“不愧是曹操,临阵第撤退都这么有章法。” 开战以来,王羽一直在阵后观敌。他倒是也有出战的计划,但曹操退的太快,太果断了,还没等王羽发现出战的时机,曹军的退势就已经展开了。 虽然胜势已定,但王羽却没田楷那么兴奋。本来也没什么可兴奋的,看曹军这么进退有据的样子,此战恐怕别说将曹操留下,想取得太大的战果都难。 “主公,那夏侯渊看起来有两下子,不如让某去助法式兄一臂之力,擒了此人?”太史慈跃跃欲试的请战。 和典韦的一场大战虽然很过瘾,但没分出胜负的结果,却让他很是遗憾,右翼的攻势似有受阻的迹象,他赶忙毛遂自荐。 “用不着。”王羽摇摇头,轻松笑道:“这招你又不是没见过,龙凑那一战,麹义不就是这么干的吗?放心好了,这点小阵仗,难不倒法式兄。” “诶,倒也是。”太史慈有些失望,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夏侯渊整队的速度很快,在一进一退之间,就摆下了一道防线,看起来就算不退,也有顶住田楷攻势的机会。但实际上,那道临时布置的防线很单薄,没有纵深,不可能打成阵列战。纯粹就是拖时间用的。 能拖多长时间,不在于阵势如何,关键在于防线中死士的斗志有多强。在龙凑之战中,麹义将死战的概念发挥到了极致,带着一支残兵。硬生生的拖住了催锋营和幽州铁骑两支强军。淳于琼等人本是大有机会全身而退的。只是他们自己太不争气罢了。 理论上来说,这种防线只要摆下了,就能争取到宝贵的时间。双方都是以步兵为主的部队,机动力差不多。想绕过防线追击敌人是不可能的,就算真的追上了,自己的队列想必也都破坏了,面对且战且退的敌军,自乱队列。实在是很危险的一件事。 所以,眼下这种情况,也只能一道防线一道防线的摧破过去,看是敌人到底有多少死士可用,士气又能撑到何时。 “死战!为主公效死!” 组成防线的死士约有三百,在铺天盖地杀来的追兵面前,显得是那样的渺小,仿佛大浪中的一块礁石一般。他们知道自己没有退路,甚至可以说是被抛弃了。但斗志却丝毫都没有动摇,为首的军司马亲自操盾在前,反反复复的只是高喊着同样的命令。 “为主公效死!”众军同声应和,他们本就是曹、夏侯两家的私兵,对他们来说。士为知己者死,就是最大的正义,最权威的真理! 为了掩护主公撤退,他们心甘情愿的战死沙场。 “负隅顽抗!随我来。杀光他们!”不知是不是也想到了麹义,田楷的吼声中。突然多了几分仇恨。 “噢!”幽州军一边迅猛追击,一边调整着队列,气势越来越盛。 “轰!”两军相接的一刹那,巨大的撞击声轰然而鸣,两军的盾手撞在了一处。 “咔咔……”随后,晦涩的摩擦声响成了一片,强自压抑着胸腹间因撞击而起的气血翻涌,两军的盾手都拼命的推搡着身前的盾牌。 幽州军想用力量压倒对方,他们挟胜势而来,人多势众;曹军想维持住战线的完整,给撤退中的大军争取更多的时间,让自己的牺牲有更多的意义。 “死战,死战,死战到底!”这是曹军的声音。他们按照传统的规则,为主公效死,他们知道,就算自己死了,主公也会给自家的妻儿老小一个安宁的生活,不再受到乱世的威胁和苦楚。他们喊得义正词严,慷慨激扬。 “讨逆,讨逆,讨逆平乱!”这是幽州军的怒吼。这场战乱到底是谁挑起来的,他们也不是很清楚,但大汉陷入乱世的原因,无疑于世家豪强们有关。 当九州大地遍地饿殍,饥民不得不揭竿而起的时候,豪强们的坞堡中,粟米却堆满了粮仓,高高冒起的尖端,仿佛士大夫们头顶的峨冠。 当董卓乱政,京师百姓陷于水深火热的境地时,身份高贵的诸侯们却在置酒高会,夜夜笙歌,顺带着将营地周边搜刮成一片白地。 当冠军侯在洛阳与西凉铁骑大战连场,杀得昏天暗地之时,诸侯们却在安全的后方互相拆台、扯后腿,最后还上演了一幕幕自相残杀、吞并的好戏。 高高在上的世家豪门,的确已经腐烂了,到了该退场的时候了。旧的沉规腐矩,也不再有效力! 多次并肩作战,使得青、幽两军的交集极为密切,流传于青州军的新思想,同样也感染了幽州军。 对战的双方都知道自己在为正义而战。 但正义只有一个,永远属于胜利的那一方。 双方的士气都很旺盛,人数就成了决定胜负的关键因素。曹军死士们构筑的防线太过单薄,强撑了几个回合,终于还是抵挡不住人多势众的追兵。 又一次猛烈的撞击之后,一名曹军盾手颓然倒地,口鼻、虎口上鲜血淋漓。没人去帮助他,也没人理会他,因为盾阵已经裂开了一个口子,几十柄长矛顺着口子刺了进来,还有几柄长斧横砍竖劈。 每个人都要为了生命做出最后的挣扎,哪里还有空理会其他人? 战线的破裂很快就引起了连锁反应,从裂开缝隙,到片片龟裂,最后成片被摧毁,其实也就在转眼之间。 等到刀斧手突入盾阵之后,大局就再没有悬念了。 三百人的死战,为夏侯渊争取到了五十步的缓冲。牺牲很大。却远远不够保证安全。 带着满腔的愤恨和不甘,夏侯渊再次下令,第二道防线原地结成,大军依然坚定而缓慢的退却着…… 左翼的损失很大,但相对于形势更恶劣的右翼。这点牺牲就算不得什么了。 早在曹操下令撤兵之前。吕旷军就已经发生了溃退,指望他们在强大的青州军面前且战且退,无异于天方夜谭。 命令一下,冀州军就争先恐后的向后撤退。吕旷能做的,也只有稍稍控制一下部队逃亡的方向,免得他们一头撞上友军而已。 吕旷深知,曹操可是个心狠手辣的,就算是友军。跑过去撞他的队列,一样是格杀勿论。刚才死在督战队刀下的败兵还少么? 不过…… 一边指挥着败兵逃亡,吕旷一边回头眺望,神色很是复杂,迎击而前,为大军断后的不是别人,正是曹军的督战队。 统领督战队的是襄贲校尉杜松,此人是山阳郡湖陆县有名的豪强,少年之时就因杀人而亡命在外。颇负盛名。 说起来,三国时代的猛将,很多都有这种经历,关羽、典韦、徐庶,都是因为杀人而扬名。连太史慈也是惹了大祸之后,这才名动东莱。 “放箭,正前方,集中发射!”杜松身着铁甲。站在阵列中央,扬刀大喝。 强弓齐射的嘶鸣声应声响起。 督战队使命不是上阵厮杀。而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对逃兵产生巨大的震慑力,以恐惧压制恐惧,维持战线的完整和军中的秩序。所以,他们的兵器以中长距离的长矛和弓弩为主,而不是利于缠斗的刀斧。 这样的搭配,并不利于作战,接战之初,或许能靠着密集的长矛阵和弓弩给予敌人一定杀伤,可等到短兵相接之后,长矛手就没有还手之力了,这也是军队很少由单一兵种组成的原因。 不利于阵列而战,但若怀着必死的决心进行狙击,且战且退,这样搭配倒是很有威力。弓箭的集中攒射威力十足,就算挡不住敌人,密集的长矛阵也能抵挡住少数散兵的追击。 几队杀起了性子,没有等待号令就自行追击的幽州步卒,就在这箭矛阵下吃了大亏,先是被箭雨放倒了近半人手,刀盾兵顶着盾牌冲到了敌人跟前,却对一波波长矛的攒刺毫无办法,只能饮恨收场。 当然,单凭这样,是无法彻底挡住追兵的进击的。 五角形的梅花阵是用于散兵格斗的,面对密集结阵的数百人,当然没什么好办法。不过,等到幽州军重整了队列后,就轮到曹军的督战队流血了。 报复来的很快,前锋散兵的血还未流尽,比曹军的断后部队密集数倍的箭雨就覆盖过来了……头顶,面前,左右,凄厉的箭鸣声呼啸不绝! 以长矛、弓箭为主的督战队无遮无挡,完全无法应对这样的攻势,只能靠着同袍彼此之间的掩护,在箭雨中艰难跋涉,被整片整片的射倒,最终不成阵列,淹没在滚滚而来的追兵大潮之中。 “报……启禀主公,校尉杜松战死,所部兵马无一生还!” “报……启禀主公,校尉张涛战死!” 在曹操和众将的沉着指挥之下,曹军步步为营,徐徐而退,强军风范一展无遗。但这种沉着不是没有代价的,接连不断的噩耗,一直持续不断。 断后的部队,基本上都是以全军覆灭为结局。而敢于承担断后任务的部队,就算不是曹家的私兵嫡系,也是相对精锐的部队,即便是在和袁术进行的那场诈退三百里,追击六百里,转战千里的大战之中,损失的精锐都未必有今天一天多。 一个个噩耗,就像是刀子一样,在曹操的心头插了一刀又一刀。 众将多在各个战线上奋战指挥,曹操身边只有典韦、曹洪左右护卫,这两个人都忠心得很,尽管心存疑惑,但脸上却没表现出来。 而一众幕僚却一直在窃窃私语,虽然右翼的形势很不妙,但也没到全军撤退的时候吧?在战局胶着的关头突然撤退,这不是平白将胜利送给敌人,把损失留给自己吗? 一向精明的主公,怎么会出此下策? 虽然心存疑虑,但也没人提出劝谏,大战还在进行,就算执行的是乱命,也比大伙互相争执不下,延误了战机强。尽管和袁绍、刘岱是一党,但曹操的价值取向却和王羽更接近,他招揽的幕僚,多半都比较务实,都是当世之英杰,这点道理还是拎得清的。 在各战线上指挥的武将,就跟没话说了,令行禁止,这是最基本的纪律,曹军转战兖、豫,战无不胜,靠的可不仅仅是曹操的谋略。 就这样,靠着不断断腕求存,曹军虽败不乱,一直退到了二十里外的乐平城,这才止住了败势。 为尽全功的青幽联军也不过分进逼,在五里外扎下令营寨,摆出了围攻乐平的架势。 出于对曹操决断的疑虑,曹军、冀州军众将草草安顿了士卒之后,便集中到了中军。 第三二二章败战之军 乐平只是个弹丸小县,而曹操虽败,但实力并未受到大损,两万多兵马当然不可能一股脑的进城。即便能装得下这么多人,城里的粮草也支持不了多久,毕竟这里算不上什么军事要隘。 只有中军随曹操一起进了城,其余的兵马分为四部,分别在四门外安营立寨,作为对城门的屏蔽,以免被青州军彻底围死在城里,断掉粮道。 这样布置的好处很多,如果王羽挥军进攻,城外的部队可以倚城为战,有城墙上远程火力的助战,就算最终不敌,也能给敌人造成相当的杀伤。 此外,城内兵马也可以出城救援。从交战中的城门出来,可以进行轮换作战,保持作战的都是生力军;若是敌人没能围困住其他城门,城内的援军还可以和城外的部队汇合,对攻城的敌军进行奇袭。 当然,城外部队的士气同样是需要考量的因素,毕竟是新败之后,全军上下的士气都低落到了极点,若是不能以可靠的部队驻防,很容易就会把营寨给丢了。 正因如此,吕氏兄弟的冀州军,全军都进城的事实,就一点都不引人惊讶了。 尽管逃过了这一劫,但吕翔却一点都不欣慰,此刻,他心里满满的都是惶恐和不安。今天这场败仗,很大程度上由于兄长所在的右翼崩溃引起的,很难说曹操会不会因此而动怒,拿自己兄弟开刀来立威。 换在从前,他当然不会有这样的担忧,他只是袁绍的部将不假,但地位却未必在曹操这样的附庸之下。也就是曹操的身份不俗,还拥有一定规模的势力,否则吕翔大可对其冷眼相对。 这一点,在寄在幽州军篱下的刘备身上就表现得很清楚。 刘备虽然自命不凡,和公孙瓒私交甚笃,但在公孙军中的地位却非常低,眼高于顶的严纲。尖酸刻薄的单经,都没少给刘备脸色看。也就是田楷性子粗豪,不注重小节,待刘备还有些亲厚之意,其他人就是把他当成个蹭饭的穷亲戚。 所以。刘备才一直都跟在田楷身边。 没实力。附庸于人,就是没地位啊! 曹操跟刘备也差不多,开始兖州攻略的时候,也只有三千多人。相对于坐拥冀州的袁绍,实力对比,比刘备比之公孙瓒还要悬殊。东郡平黑山的一战,更是全靠张颌的助战,才获得了最终的胜利。为此,他付出了送子入邺城为质的代价。 而吕翔兄弟却是冀州大将,出身于东平名门,就算是袁绍,也是以礼相待,极尽笼络之能,在冀州的地位未必就比严纲、单经等人低了。 面对曹操,吕氏兄弟是很有心理优势的。 但今时不同于往日。中原、河北连场大战之后,袁、曹的势力已经发生了重大的变化。袁绍被公孙瓒、王羽逆袭。冀州的领土已经丢了大半,大有风雨飘摇的意思,让人目不暇接之余,也是不胜唏嘘。 反观曹操,却已是横扫兖、豫。将兵多将广,势力庞大的袁术打得抱头鼠窜,连老巢汝南都丢给了周昂,一路抱头鼠窜。去了扬州。 形势逆转,现在是袁绍有求于曹操了。为了曹操的这次出兵,袁绍还主动释放了质子,还应了刘岱的提议,让曹操整合阳平一带的冀州兵马,作为东线的副帅。 以袁绍一向的高姿态,做到这种程度,已经算于卑躬屈膝了,吕翔哪里还有什么底气,对曹操摆出居高临下的姿态?他现在只是担心,曹操借着兵败之由,拿自己兄弟祭旗,顺带着吞并掉这数千兵马。 这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只要曹操有心把东线卖给王羽,暗中撤退,顺便把刘岱卖给王羽,他就能坐收渔利了。 兖州境内,如今只有曹操和刘岱两大势力,刘岱若死,兖州刺史自然没道理落到别人手上。而袁绍主力尚存,就算东线崩溃,顶多也就是失去对王羽合围的优势罢了,战力仍然在王羽的孤军之上。 到时,河北大战连场,曹操保存实力退回兖州,一边整合兖州势力,养精蓄锐;一边等待时机,等到河北大战的双方筋疲力尽,再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 要做到这一切,吞并自己兄弟的部队,无疑是个标志性的信号! 怎么办?现在要怎么办? 吕翔自己吓自己,吓了个不亦乐乎,以至于忽视了身遭的动静,完全没注意到,他在院门外等着的目标已经出现了。 “子升,不是说曹将军聚将议事吗?你不去中军听令,在这里做什么?” 吕翔猛一抬头,见是兄长吕旷,顿时有了主心骨:“哥,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吕旷脸色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冷哼道:“王羽小儿虽强,想留下某,却也没那么容易!” “那就好,那就好。”吕翔上下向兄长打量了一番,经过了一通奔逃,吕旷身上的衣甲都有些散乱,形容颇为狼狈,但却没什么血迹,显然没受伤,吕翔顿时松了口气。 “有什么可担心的,还能有人把我吃了不成?走吧,去中军,曹将军的军令严得很,三鼓不至,就算是你我兄弟,也是要吃军棍的。”兄弟的关怀,令得吕旷心中一暖,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笑着宽慰了几句,然后举步往中军行辕而去。 走了几步,发现吕翔没跟上来,吕旷停下脚步,转身问道:“还不走,傻站在这里做什么?” “哥,咱们就这么过去?”吕翔快走几步,凑到兄长身边,低声问道。 “不然怎么过去?”吕旷眨眨眼,一脸的不明所以。 “唉呀,我的大哥啊,你叫我怎么说你啊!”吕翔担心了老半天,当事的吕旷却跟个没事人似的,急得他直跺脚。向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他扯着兄长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哑着嗓子问道:“哥,今天咱们打赢了还是打输了?” 吕旷拍掉兄弟的手。没好气道:“你我人都在乐平城了,怎么看也不像是打赢了啊。” “输了没错吧?”他不以为然,吕翔却是神情凝重,一连串的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今天这一仗怎么输的?等下见到曹将军。你要如何解释?他若以军令治罪于你。我又如何自处?” “唔……”吕旷微微一滞,看起来像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了。吕翔见状,又趁热打铁道:“刚吃了败仗,就要召开军议。怎么看,也不像是好路数,说不定就是针对你我的鸿门宴!” “啥?”吕旷被弟弟的表情和语气吓了一跳,说话都结巴起来:“没那么严重吧?以曹将军现在的格局,对付咱们兄弟。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怎么不会?哥,你听我说……” 吕翔瞪着眼睛,脸色铁青,将自己的担忧尽数道出后,总结道:“今天右翼虽然被屡屡打退,但左翼阵线却还完好,只是略嫌颓势而已,这些天操演阵法,你还不知道那冲轭阵的几种变化吗?曹将军有的是余力!那你想想。他为何说撤兵就撤兵?” “看不出来啊,子升,你这些日子大有长进啊,居然说得出这般见地来,不错。不错。”吕旷听得连连点头,笑问道:“你说,他为何撤兵?” “诈败!”吕翔斩钉截铁的说道:“就是诈败没错。他的目标就是想将战败的责任推到你头上,反正你的右翼是最先崩溃的。就算是袁将军也说不出什么!他治了你的罪,我肯定不会干看着。就这么着,他可以将你我兄弟一网打尽,并了你我的兵马!” “呵呵,子升,其实你想多了。你先别急,先听我说完……”吕旷神秘兮兮的一笑,道:“你的这些想法,原也没什么错,曹将军撤兵时,的确还没到山穷水尽之际,他诈败退回兖州,的确也有你说的那些好处。但我敢肯定,他的目的跟你想的肯定不同!” “……何以见得?”吕旷的语气也相当肯定,搞得一向敬服兄长的吕翔也是惊疑不定。 “首先,王羽对天下群雄都是重大威胁,想置他于死地的人多着呢!你想想看就知道了,跟他交好的,都是些鼠目寸光,没有问鼎天下的大志向之人,但凡有此志者,无不视他为生死大敌!曹将军时运差了点,但志向可不一般,你想想,这么好的机会,他会轻易放弃吗?” “大哥的意思是……”吕翔皱着眉头想了想,迟疑道:“曹将军今天是真的败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吕旷摇摇头:“曹将军智略过人,总是有什么算计的吧?反正你只要知道,他不会置大局于不顾,放任王羽占领冀州就是了。至于吞并咱们兄弟的兵马,呵呵,他或许有这个打算,但肯定不会在这个时间,采用这种方式。” “为啥?”吕翔鼓着眼睛,迷糊了。 “你想想主公的性情,曹将军要真是这样做了,他会咽下这口气,当什么都没发生,然后去跟王羽拼命吗?”吕旷的声音压得极低,几至微不可闻。 “这……”吕翔下意识的就想反驳说,不管怎样,袁绍都会先行收复失地,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了。 顾全大局,这可不是袁绍的风格,名门大家虽然也经常将这句话挂在嘴边,但通常都是用以要求别人的。让别人顾全他的大局,这才是他的作风,这个顺序可千万颠倒不得。 曹操真的吞并自家兵马,很难说袁绍会做出什么样的回应。继续和王羽作战,回头再找曹操算账,只是可能性之一;放弃失地,和王羽握手言和,渡河与曹操争夺兖州,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和王羽化敌为友,一起攻打曹操的可能性,同样存在! 先帝在位这几十年,朝堂上类似的争斗和变化还少了吗?别看现在是盟友,如果有人抽后腿,或是某个敌人倒下,下一刻就会互相拔刀相向! 从灵帝驾崩,到董卓入京,这前后发生的一系列变故,便完美的验证了这个道理。 曹操肯定会有自己的打算,但他若明目张胆的做了,就要做好和袁绍反目为仇的准备。想到这里,吕翔长长的松了口气。一颗心总算是落回了肚里。 吕旷意犹未尽的说道:“另外,你再想想,他若是真的打定主意并了你我,又何必非得动刀动枪的?直接说不就行了?” “啊?”吕翔愕然。 “啊什么啊?这不是明摆着的道理吗?” 吕旷嘿嘿一笑,道:“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咱兄弟又不是袁绍什么人。凭啥非要在他这颗树上吊死?现在可是乱世!咱们没有称雄一方的本事,但还没有选东家的权力么?今天打了败仗,曹将军固然可以拿我立威,但反过来想想。他也可以示恩不是?” “这……”这番理论并不高深,但吕翔还是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彻底转过弯来。 “这一仗打完,无论输赢,冀州都是元气大伤了。乌桓人在公孙瓒手下吃得亏不计其数,十万大军南下什么的。没准儿就是虚张声势,就算真的来了,见到公孙瓒的旗帜,八成也就跑了,到时候,青州和幽州还可以遥相呼应,互为应援,河北的战事,长着呢。” “可曹将军那边……”吕翔想说。曹军之中群英集结,以他二人的本领,压根就没有立足之地。 “那不是正好?” 吕旷心有余悸的说道:“王羽此子用兵,有神鬼莫测之能,就算占了优势。只要一个疏忽,就能让他彻底给扭转喽。麹义、张颌那样的猛将都不是对手,何况你我?现在他是彻底盯上河北了,袁将军到底能不能保住冀州基业。真的很难说。” “原来如此。”吕翔明白了。 大哥的意思,一方面是留条后路。他对袁绍的信心有些不足,担心覆巢之下无完卵;另外,跟王羽对阵实在太危险了,曹军阵中猛将如云,若他们在曹军中效力,倒是不用担心被拉出去跟王羽放对了。 “可是,人心隔肚皮,曹公的心思……” 吕旷大咧咧一摆手,笑道:“到了中军不就知道了?不必担心。” 两兄弟交了心,虽然疑虑还没尽数消散,但吕翔总算不再象之前那么忐忑了。于是二人入了辕门,往中军而去。 曹军虽然更强,但毕竟是客军,冀州军今天的表现很差,但将校们却也没对吕家兄弟摆什么脸色,更谈不上留难。 两人一路到了县衙改造成的中军行辕,离得尚远,就听见一阵闷雷似的吼声。 “打了这么多场仗,就属今天这仗输的最窝囊!不就是冀州那些废物支撑不住了吗?有什么可怕的?按照计划变阵不就行了,正好让他们诈败诱敌,引过来后,子孝和中军两面夹击,还怕了他不成?怎么突然就鸣金了呢?这一路撤下来,死了多少人?就算真的打输了,也就是这样而已!” 吕家兄弟面面相觑。 曹操屡战屡胜,不是没有来由的,他治军很严,冀州虽然兵马众多,但仅说令行禁止的话,能与曹军比肩,甚或胜之一筹的部队,却是屈指可数。 这样的军队中,上下规矩应该是很严的,怎么会发生部将在中军当面质疑,甚至大声咆哮这种事呢? “妙才性子急了些,但也怪不得他,今天撤兵撤的实在有些仓促了,我军在正面冲突中伤亡的兵马不过数百,但这一路被追杀下来,光是断后的精锐,就损失了一千多!再加上伤亡过半的右翼,孟德,这一仗是大败啊!” 吕氏兄弟这才恍然,大声咆哮的人原来是夏侯渊,难怪失了礼数,也没惹得曹操暴怒呢。 夏侯渊今天一直奋战在最前线。右翼还没退到半程,就已经崩溃了,出发时的五千人,逃进乐平的只有一千出头;而左翼却一直保持着完整的队列,在大军身后,构筑了一条坚固的屏障,是今天这一战中,曹军最大的亮点。 有这样的大功和勇武,脾气暴躁点自然算不得什么。 当然,比战功更重要的是,夏侯兄弟是曹操的亲族!乱世之中,血脉相连的关系是最可靠不过的。 当日曹操在荥阳吃了败仗,几乎全军覆没,幸亏夏侯淳募了一千丹阳兵,曹仁也带了千余私兵来汇合,这才渡过了最艰难的阶段。要是没有这两路增援,眼高于顶的袁绍又岂会将曹操放在眼里?做附庸也是有条件的! 忠心耿耿,战功彪悍的部将; 血脉相连,倾囊相助的兄弟; 这双重身份就是最好的保护伞,就算是治军严格的曹操,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果然,曹操的声音响起,语气低沉,却没有什么怒气,但说的话却有些惊人。 “妙才,你冷静一下,我知道你很不甘心,但这是没办法的,若不及时撤退,今天恐怕就不是损失五六千人,而是要全军覆灭了!” “怎么可能?”失声惊呼的远不止一两人,众将都是心存疑虑,压抑至今,被曹操这句话一引,岂能不惊? 第三二三章化整为零 望着帐下诸将,曹操突然有些恍惚。 坦白说,他很羡慕王羽,最羡慕的不是王羽的名声和成就,而是对方麾下的那一票文臣武将。 曹操的用人理念和袁绍大为不同,比起名声、出身这些光彩第夺目的表面文章,他更看重实效性。 名士,当然要有,这些出身世家,从小就接受正统教育的人是很有底蕴的,喜欢夸夸其谈很多,但务实者同样不少。 除了学识、智谋这些可以直接衡量的本领之外,名士的潜势力,长袖善舞的本领,也是稳定地方,选拔人才,募集资源所必须的。 不过,正所谓家无二主,尊无二上,阵营中没有名士肯定不行,但太多了也是麻烦。这些人都自大惯了,类似荀文若那种性情谦和,且表里如一者,实在少之又少。平时清谈尚要争个上风,在军中参赞,争权夺利的戏目还少得了吗? 袁绍接手后的冀州,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要不是郭图那帮人煽风点火,河北的形势怎么会变得这么恶劣? 沮授有谋,有威望,大局观极好,是当之无愧的王佐之才;颜、文骁勇善战;麹义悍不畏死;张颌智勇双全;高览沉稳坚毅……如果袁绍不将沮授调回邺城,不剥夺他的兵权,龙凑那一仗的胜负就很难说了。 王羽的纸甲虽然神妙,但也不是当真就无敌的东西,如果河北名士们不勾心斗角,别说纸甲,就算王羽逆天的搞出几万副铁甲又能如何? 所以,曹操对名士的任用一直相当谨慎,招揽的幕僚中,真正能称得上天下闻名者,不过荀彧等寥寥数人,多数不过是没什么声望的地方豪强罢了。 而且这些名士手中没多少实权,职责不过参赞军务罢了。争风头。没问题,只要有所约束,不把这股风气带到军中就可以了。 他真正任用的只有两种人,亲族和寒士。 倒不是他不知任人唯亲的弊端,实在是他这些亲族在他起家的过程中。给予的帮助太大了。大到他根本无法忽视。而且他这些亲族也确实有本事,世风也是如此,他没理由不用。 但随着势力的扩大,这种用人方式的弊端也逐渐显露了出来。简单说。就是上下尊卑不够分明,使得他的权威性有所动摇,就像现在这样。 寒士是曹操最喜欢任用的一类人才,这些人出身寒微,非常善于把握和珍惜机会。执行命令很严格,态度也很端正,任劳任怨不说,因为没有人脉和名声,用起来也放心。 袁绍对沮授的猜忌,其实是一种必然。换成是曹操,一样会担心,只是他处理的手法可能更讲究点,不象袁绍那么简单粗暴。让人一眼就看穿罢了。 沮授在冀州的声望太大,人脉太广了,袁绍夺冀州,靠的就是这个,他焉能放心的将兵权尽数委于沮授之手?他也担心沮授照猫画虎。给他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啊。 若是沮授出身差点,袁绍就没这种担忧了,没有足够的人脉关系,就算拥有数万精兵。顶多也就是困守一地,想席卷冀州却又谈何容易? 不过。袁绍讲究太多,看不上那些出身寒门的人,也只好继续纠结了。 但曹操没有这些坏毛病,他很喜欢任用寒士,他的麻烦是,这种人不好找。 名士容易找,名声在外,还有人帮忙举荐,你想看不到他们都难。但这些寒士就麻烦了,没有深入接触,没有给他们提供施展的舞台,谁能慧眼识珠?在茫茫人海中寻找,那还不是海底捞针么? 在这方面,曹操的进度远远落在了王羽后面,直到现在,也只有典韦、乐进、史涣等寥寥几个成果,比之青州的群英荟萃差得不止一点半点,这才是他最羡慕王羽的地方。 泰山王家人丁不旺,几个亲族也是平平,所以青州军中没有亲族的地位;而王羽施政方针又与众不同,除了青州本地人之外,对其他名士也没多大吸引力;但他就是眼力好,从行伍、草莽中简拔英才,一找一个准,都是既有本事,又忠心的。 这超凡的眼光给王羽带来了极大的便利,曹操私下里调查过,发现青州刺史府和将军幕府运转的效率极高,无论多大的事,只要王羽与几个关键人物商议过后,整个青州就会围绕既定方略运转起来。 屯田,前期的准备只用了短短的两三月,去年冬天还在与黄巾激战,到了春天,整个青州上百个屯田点却已经运作起来了!秋天的收成不如动乱前的青州,但比之中平年间,却是天壤之别。 其后的选士、开海、盐政、商贸,短短半年多的时间,一项项政令有条不紊的推行了下去。因为时间尚短,还没见到太大的效果,可单就这份效率来说,就足以让人惊叹了。 能有这样的效率,归根结底,还是用人用得好,带来的提升。 王羽说句话,青州上下无不凛然遵行,当然也会提出意见,却都是从拾遗补缺的角度提出的。无论最终会不会被采纳,都不会有意气之争,所有人都是朝着一个目标在努力。 简而言之,青州的最大特色,就是没有内耗。没有内耗,效率就高,效率高了,自然兵精粮足,无往不利。 要是在青州,就算打了败仗,会有人在所有人面前冲着王羽大呼小叫吗? 当然不会有。就算有,也不会在军议上。 曹操自忖不是很拘泥小节的人,若是部下有什么怨怼或不满,当私下里吼几声,他也只当是清风拂面,全然不会放在心上。而夏侯渊这个族弟当众冲着他大叫大嚷,这就不是脾气好,能忍就能对付过去的了。 换成乐进等人,肯定不会这么没规矩,真不识大体,自己也可以行军法立威;若是荀彧、程昱等人,他们压根就不会犯这种错误,就算在私下里,他们提异议的时候都是绕着圈子说话呢。何况当众咆哮? 也就是这些亲族,手心手背的,又自觉占着理,让自己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能耐着性子给他们摆事实。讲道理,憋闷得很。 可是没办法,这就是现实,没有王羽那种神奇的眼力和不顾一切的劲头。就只能在妥协之中求进步,将局面一点点的导向正确的方向。 “二位吕将军到了没有?” 曹操这个转折实在有些突然,亲卫愣了一下才答道:“回禀主公,二位将军正在帐外听令。” “快,快请他们进来……不。某亲自去请。”说话间,曹操转过帅案,快步走向门外,看也不看夏侯渊和曹仁一眼,像是将刚才的冲突忘了似的。 “孟……”夏侯渊急了,抬手就要拦人。 放着大事不说,却亲自出门迎接他们?凭什么啊?这仗败就败在这俩废物身上了,不给他们脸色看,已经是看在分属同盟的份儿上了。还值得给他们这样的尊重不成? 一旁曹仁手疾眼快,一把扯住了夏侯渊,用力极大,以夏侯渊的力气,一时也是挣脱不开。 曹仁凑在夏侯渊身边。低声道:“妙才,你要做什么?” “当然要说个清楚,哪有这么不明不白就……” “你不说,主公迟早也会解释。没人当你是哑巴。现在可是在军议,你这么大呼小叫的。让主公的脸面往哪儿摆?”曹仁损失不大,所以也比夏侯渊冷静得多,他早就看出曹操脸色不对了,刚才说话,也是替夏侯渊开脱的意思。 曹操说是去迎接吕家兄弟,其实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将刚才的尴尬气氛带过去,以免夏侯渊太过不知进退,逼得曹操不得不行军法,以维护尊严。 这道理,曹仁一眼就看明白了,自然要拦住夏侯渊,不让他继续纠缠,令场面更加恶化。 这顶帽子有点太大,夏侯渊顿时就冷静下来了,急忙解释道:“某可没有冒犯主公的意思,只是……” 见吕旷兄弟已经到了门前,曹操一脸笑容的迎了上去,曹仁快速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主公也没有计较之意,你且不要多说,等私下里再去寻孟德道歉便是。” “也好。”夏侯渊想想也是,连忙点头。 “旷败军之将,怎敢劳曹将军大驾亲迎,死罪,死罪。”见曹操亲迎,吕旷也是大吃一惊,连忙躬身下拜,连道惶恐。 吕翔不敢迟疑,也随着兄长一躬到地,心下却是又惊又喜,暗赞自家兄长料事如神,曹操竟然真的以礼相待,其意甚诚。 看来,不但今天这一劫平安度过,说不定还能因祸得福呢! 曹操摇摇头,一脸沮丧的自责道:“诶,今日之战,是操指挥调度不利,中了王羽的计谋,故而大败而回,连累二位将军损兵折将,已是心下不安,又岂能推诿于人?明光、子升如此多礼,愧煞操也。” “将军何出此言?”夏侯渊的质问,吕旷兄弟在外面多少听到了一些,此刻脸上的惊讶倒有一多半是装出来的,另一半才是对曹操反复强调中计的疑惑。 “幽州地广人稀,民风彪悍,对敌的又是鲜卑、乌桓诸胡。诸胡生长于大漠草原,来去如风,步卒与之对敌,原有诸多不利之处,故而幽州精锐,尽在骑兵,步卒顶多不过守城、维持治安罢了……” 这一次,曹操倒是没有转移话题,但说的话,表面上也与先前的话题关联不大,但仔细一琢磨,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迎战的决策是曹操做出的,众将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因为公孙瓒的主力不在,大家谁也没把田楷率领的幽州步卒放在眼里。结果,青州军还没出手,曹军就被打了个灰头土脸,曹操这才下令后退。 显然,曹操一直说中计,应该与此有关。 “田楷的部众何来?不过招降纳叛,挟裹了诸郡的郡兵而已,跟在青州军后面,打打顺风仗还可以,摆明车马的对战,他们有何能为?” 程昱大有深意的望了夏侯渊一眼,然后从容出列,问道:“那今天。田楷人数略少,却与妙才将军战了个旗鼓相当,这中间莫非就是主公说的诡计?” “其实也算不上诡计,”曹操意兴阑珊的挥挥手,苦笑道:“同样的招数。吾已经见识过了。结果一时不察,却又在同一招上吃了大亏,真是让人情何以堪啊。” “同样的招数?”夏侯渊先被曹仁劝住,然后又得了程昱的暗示。本想着安分着听完,结果听到这里,还是不由自主的奇道:“咱们不是第一次跟王羽交手吗?” 他今天这么暴躁,其实也与对手有关,王羽出道以来。正面战场上从没打过败仗,隐隐有了天下第一名将的势头。谁能打败王羽,就能将这个称号收入囊中,试问天下武人,又有哪个不动心? 反过来,打输了就糟了,会成为王羽登顶的阶梯,被人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就算河北大战最终还是四面合围。解决了王羽,曹军众将的名声也完了。就像是汉军众将对上项羽似的,项羽最终是输给了刘邦,但有多少人会认为刘邦,或者汉军的哪个将军是楚汉争雄时代的第一名将? 有想于此。他的急躁也就可以理解了。 曹操面露萧索之色,长叹道:“第一次用这招的人,虽不是王羽,但最终也败在了王羽手下。而在那人手下,我军一败涂地。操也是因此为天下人所笑啊。” “莫非是……徐荣徐公卿?”荥阳之战,是曹操永远的痛。 第一次指挥大规模会战,第一次一败涂地,全军覆灭,夏侯渊自曹操起兵开始,就一直在他身边不离不弃,焉能不知?若非这仗败得太惨,把起兵时积累的家底全都赔进去了,这两年大伙也不至于这么艰难,连质子都送出去了,才勉强拿下东郡。 “主公的意思是……王羽把青州悍卒打散,掺入了幽州步卒之中?难怪,难怪幽州军可以展开五角梅花阵,而且还应用自如,聚散自如,竟是隐隐有了强军之势!” 突然插话,自问自答的是乐进。 乐进出身寒微,是曹操起兵之际,从行伍间提拔起来的老兵。虽然在军中的地位不高,但却深受曹操信重,时常就军事问题做商讨。荥阳之败,让曹操刻骨铭心,他和乐进没少总结经验教训,反复推演。 曹操当时统帅的是联军,人心不齐,指挥不便,这是失败的主因。然而,徐荣的兵马,也是七拼八凑来的,有洛阳的北军、有长安来的边军,还有董卓从河东、弘农带来的郡兵等等。 曹操那时能直接指挥的部队有一万左右,嫡系的私兵也有五千;而被董卓的提拔成中郎将之前,徐荣就是个普通的杂号将军,直属的兵马和校尉差不多,只有两千多。 在军队构成方面,双方是在同一起跑线上,或者徐荣还相对落后的,但双方在那一战中的表现却大相径庭。 徐荣的部队如臂使指,运转自如,发动猛攻的时候,连车悬阵这种传说中的阵法都能运用自如。摆阵势很简单,纸上谈兵更容易,但能实际运用在战场上,那就大不简单了。 那可不是看几本兵书,挥挥手,随便下几个命令就能解决的问题。 怎样才能用最简单的命令,让军队完成最复杂的操作?将兵的契合度不够,中军的命令能否传达给全军将士?军队的训练不足,就算指挥到了位,士兵能不能跟得上指挥? 这些问题解决得不好,就算懂再多兵法,也不过是个赵括罢了。 以董卓对外系将领的猜忌,徐荣根本不可能有太多的时间掌控部队,那他是怎么将一支杂兵打造成精锐之师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曹操很久,最后靠着钟繇帮忙,才从胡轸这个当事人那里得知了真相。 “吾一心只放在与王羽斗计谋,想着如何实现分进合击的战略,提防他潜在暗处的伏兵,却没想到他竟是在幽第州军中做了文章。” 曹操深深叹息道:“王鹏举一向擅用疑兵,他既然将目标放在了我军身上,就不会没有后手,我军卜一接战就落了下风,若不速退,等战事胶着,再退就来不及了,唉!” 一时间,众将皆是默然,只有夏侯渊不甘心的嘟囔道:“也未必吧,既然青州军已经散入幽州步卒之中,那顶多也就再有赵云的伏兵而已,前阵挡不住,就变阵啊,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冲轭阵的精要就在于各阵互相呼应,前军退,敌军若追击,就会遭到后军和中军的夹击,前军稳住阵脚后,也会加入反击,而不是败退了就站不住脚。所以,就算吕旷的右翼完全崩溃,也没什么可怕的,让曹仁顶上去就是了。 刘岱胆子不大,援军可能来的很慢,王羽也有可能用疑兵牵制,让他疑神疑鬼。但同样的,王羽也没什么后手了,赵云的骑兵到底在不在战场附近还是两说呢,难道他还能指望与高览对峙的刘备来帮忙吗? “哪有这么简单。”曹操冷笑道:“青州军的重甲步卒还在中军,等两军全面打起来,他亲率催锋营攻我中军,谁能当之?妙才你能吗?” “……”夏侯渊不说话了,连混杂了青州军的幽州军他都应付不过来,催锋营偌大的名头,可都是一仗一仗打出来的,他又哪有必胜的信心? 见夏侯渊脸涨得通红,程昱生恐他又闹脾气,赶忙打岔道:“主公,我军退避,刘使君那边又……这东线的掎角之势,已然被破了,为之奈何?” 曹操担心王羽设伏兵,对刘岱半渡而击,但同时也担心刘岱小心过度,不肯来援,很是纠结。结果吃了败仗之后,刘岱那边的信也到了,说是发现了历城方向出现的青州军,故而不敢轻动,果然是没来增援。 曹操最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 接下来,曹操只能选择退兵,或者在乐平死扛王羽了,刘岱的援军也许回来,但时间却难说得紧。对曹操来说,形势相当不利。 “没办法,形势逼人,想尽收全功是很难了,与其冒险作战,不若退上一步,暂且维持住战线不失,等待本初兄扫平黑山罢。” 第三二四章忠言与阴谋 “他按兵不动,让我尽快扫平黑山?这算是什么?命令吗?这个曹阿瞒到底知不知道上下尊卑?指手画脚,居然指到我头上来了,真是岂有此理!” 接到东线的战报,袁绍暴跳如雷。 让他恼怒的不是曹操吃了败仗,龙凑之战冀州军也败得很惨,为名声计,正要多找几个垫背的呢。不是自己太无能,而是敌人太狡猾,诸如此类的借口,可不是后世人的专利。 如果曹操旗开得胜,打得王羽落花流水,那袁绍才真要因此而怒,要设法给盟友抽抽后腿,下下绊子呢。 曹操拿吕旷的部队当炮灰,死伤惨重这种小事,同样不会成为袁绍发怒的理由。反正就是些杂兵,吕旷兄弟也不是他的嫡系,能用这样的牺牲,换取曹操、刘岱的两路援军,本来就是很划算的一件事。 真正让袁绍恼火的,是曹操的自作主张。 东线不求速胜,但要制造足够的压力,牵制住王羽,等冀州主力从对黑山的战事中抽出手,四面合围,彻底将青州主力消灭,这是会盟达成后,袁绍提出的整体战略。 说实话,经过河北这一连串的战事,袁绍已经被折腾的有点怕了。比起将王羽击退,切断幽州和青州的联系,打破这两家的联手之势,袁绍更愿意通过一场决战,借着会盟的优势,将王羽彻底解决掉。 要速战,不要持久战。 所以,他下达给东线的指令就是,可以不进行决战,但一定要不断的施加压力,让王羽无法抽身而退,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攻入青州。 刘岱与他同利,曹操是他的下属,袁绍觉得自己的指挥很英明。也没什么不妥。冀州的幕僚们已经习惯了顺着主公的意思说话,自然也不会提醒他,于是,当曹操表露出了要自行其是的意思之后,袁绍心头的邪火腾一下就起来了。 袁绍暴怒。众幕僚噤若寒蝉。既不敢劝,也不敢顺着他的话头骂人。 曹操可是今非昔比了,他现在拥兵数万,地盘也不小。在冀州连受挫折之后,说是分庭抗礼也不为过。人家来帮忙,那是顾全大局,可不是纯粹出于对袁家的景仰和崇拜,不肯听从袁绍的命令。与王羽拼命,为冀州火中取栗,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火上浇油,顺着主公的话头往下说?那接下来,八成就要遣使去曹营质问了,说不定还要斥责对方一番。可现在的形势,有摆那个谱的余地吗? 把曹操惹急了,一怒之下,抽身走了。那可就抓瞎了。 说不得,到时候总要缓和一下关系,骂得最凶,最惹曹操厌烦的人,不就是最好的诚意么? 没人愿意被主公当做诚意。自然也不会乱出头。 至于违逆主公的意思分析利弊,这种事也不是聪明人应该做的,好在幕府中也有这种傻瓜的存在,自己这些聪明人只要闷头发大财。冷眼看热闹就行了。 “主公息怒。” 正如众人所料,沮授站出来了。本着一贯的风格,劝谏道:“王鹏举此子用兵神出鬼没,计谋多端,的确不可小觑。既然东线战局尚不明朗,与其贸然进兵,还不如维持住战线稳定,不让他有乘隙取事的机会就是了。” “不让他乘隙取事?”袁绍的怒气总算是有了明确的发泄目标,他转向沮授,瞪视的目光好像看到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又或是把沮授当做了曹操或王羽。 “吾传檄天下,会盟群雄,四方响应,召集了何止十万大军?结果呢?王羽以区区数千兵马,纠合了万余乌合之众,就纵横河北,无往不利了?东线集结了五万以上的大军,都是强军,偏偏就奈何不了他,只能维持守势,这又是何道理?” 幕僚们的头垂得更低了,仿佛地板上有什么值得钻研的玄妙似的,让他们浑然忘我,无法抬头。 作为一个合格的官僚,面对上位者的怒火,也就是所谓的雷霆之怒,一定要保持镇定,从容应对。讲道理是没用的,想全身而退,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被卷进去。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忍一时之气,是为了将来的大局。”只有沮授不懂得这个道理,仍然苦口婆心的劝说着。 “眼下清河、平原一带被王鹏举经营得直如铁桶一般,全无破绽,而青州军兵强将勇,群雄皆难掠其锋,贸然进兵,恐有被各个击破之虞。还是待大军转进,四面合围,摆下堂堂之阵,何愁不能退之?他若仍然不识进退,却也不过是徒逞蛮勇罢了,自当为主公所擒。” 沮授说的话不可谓没有道理,当年楚汉争雄,包括刘邦自己在内,汉军众将,也是被项羽打得落花流水。最后的垓下一战,正是借助刘邦在正面战场的拖延,集合了天下群雄,给了项羽致命一击。 某种角度上来说,眼下河北的形势跟当时也差不多。退一步海阔天空,勉强行事反而会坏事。要知道,曹操可不是韩信,刘岱更非英布,根本就不用完全按照袁绍的指令行事。送封信详细说明一下,就算是很给面子了,把这层纸戳破,只会一拍两散。 “哼!”袁绍怒哼一声,一时虽未答话,但从脸色看来,显然是怒气更盛了。 他可没有曹操的城府,沮授同样不是他的亲族,苦口婆心的劝告在他眼里,只是不分尊卑的当面顶撞罢了。 整理了一下言辞,袁绍质问道:“公与,你认为吾会盟群雄,搞出了偌大的阵仗,最后只是为了将王贼迫退?在你眼里,这场会盟,只是为了求救?” 不是求救,还能是啥?刘岱、曹操曹操为何而来?还不是担心王羽全取冀州,唇亡齿寒? 就是求救! 不过,沮授性情再怎么耿直,也不会把这层遮羞布揭下来。天大地大,比不过主公的面子更大,揭穿他也于事无补,只会让他恼羞成怒。让事情愈发不可收拾。 实际上,沮授认为,这次会盟只要能达到逼退王羽,全部收复河北失地的目的就足够了。以冀州的条件,接下来只要稳扎稳打。休养生息。实力很快就能恢复,重新凌驾于群雄之上。 青州毕竟太小,也太偏了,先天不足。怎么折腾,也不可能折腾到冀州的头上来。至于幽州,那就更不用说了,先天就有问题,又内忧外患。四面受敌,只要切断双方的联系,便不足为惧了。 正面战场一直输,最终却能赢得天下,这就是楚汉争雄给后人留下的最宝贵的经验。 沮授相信,对手也是这么想的,否则他就不会在这么不利的局面下,还鏖战不休,苦苦寻找。拼命制造战机。 他不退,不是因为他碍不下面子,当初在孟津面对并州铁骑,王羽就退的很果断。之所以不退,是因为他很清楚。青州的底子差,远远比不上冀州,所以不能让冀州从容发展,更不能看着公孙瓒被消灭。 这些道理。沮授也不止一次暗示袁绍了,但后者听不进去。他纵然再有远见,又能如何? “其实,曹将军说的也不无道理,我军若能尽快解决黑山军,赶赴战场,也不失为良策。”郭图突然插嘴道。 郭图话音未落,一向与他不怎么对付的许攸也附和道:“不错,与其在这里说什么隐忍之道,还不如尽快把握良机。曹孟德之所以无礼,就是因为主公不在,等主公率十万虎贲之士,驾临东线战场,曹孟德区区小辈,又安敢不敬?若是再这么下去,主公的威望恐怕也会有所损伤啊!” “有道理……”这俩人一开头,众幕僚察言观色,窥得袁绍的脸色,当下都是找准了方向,七嘴八舌的附和起来。 与黑山的战事,一直都是沮授在指挥调度,久久未能建功,责任当然在他身上。龙凑大败后,冀州形势危殆,袁绍不得不启用了冀州派系以沮授为首的众多文武,冀州兵权已大半落于冀州派之手,外来派的气势受到了重大打击。 现在形势转好,有了群雄的会盟,郭图等人岂有不把握时机,卷土重来之理? “公与,你怎么想?”郭图、许攸不愧是拍马高手,一下就把袁绍的注意力给转移开了,袁绍顾不上发火,而是把压力放到了沮授身上。 “这……恐怕有些为难。”沮授一脸苦色。 有可能的话,他怎么会不尽快解决黑山军,问题是,想达成这个目标,可不是一般的有难度,因为对手是张燕! 黄巾军本来就是流寇,尤其是在张角兄弟率领的第一波起义被镇压后,幸存者在和官军的对战中,积累了大量反围剿的经验,对流动作战极有心得。 而张燕,则是其中翘楚,是擅长流窜的流贼中的飞燕! 打败他很容易,黑山军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说是十万大军,但手里有正经兵器的士兵,连一万都不到。大多数人只是拿着木棍、菜刀一类的东西,正面对战,怎么可能是装备精良的冀州军的对手? 可是在此人的率领下,十万黑山就像是一群老鼠似的,东钻西窜,让人追不上,也围不住,只能望尘兴叹,徒呼奈何。 古往今来,从太行山里走出来的队伍不计其数,无一不是擅长游击作战的高手,张燕,正是其中的开拓者。 面对这样的对手,沮授也只能耐心周旋,一点点的缩小对方腾挪的空间,逼对手在撤回太行山和被包围中选择。 本来沮授已经接近成功了,他把张燕逼到了襄国以北,再努力一把,就能把对方逼回山里去了。结果也不知张燕怎么想的,突然掉头向东,一头钻进了巨鹿郡南部的大陆泽! 大陆泽是古黄河改道留下的遗迹之一,是个湖泊与沼泽地形并存的地方,地形复杂,地域又广,黑山军的人虽多,躲进去却也颇有余裕。 在这么个地方,围剿张燕这个流动作战的高手,却又谈何容易?饶是沮授智计出众,一时却也不得其法。 “所以说,公与,你自己不能立功,就不要妨碍别人,更不能因为私心,妨碍了主公的大计。” 许攸夹枪带棒的刺了沮授一句,然后转过身,向袁绍一拱手,道:“主公,那边……攸已经联络好了,只要主公点点头,别说区区张燕,旦夕可擒,就算是王羽小贼识相而退,却也容不得他了。” 袁绍微微颔首,显然颇为意动,沉吟片刻,忽然抬起头来,眼中决然之色一闪:“既然如此……” 沮授大惊,失声道:“主公三思!” 第三二五章草莽英雄 大陆泽的地理环境,跟兖州境内的巨野泽差不多,外有漳水、洺水相连,内有广阔的湖泊环绕,里面没有大路,小路也是时隐时现,下一场大雨,原来的道路也许就变成沼泽了。 若非久居在内之人,贸然闯入,肯定晕头转向。 正如后世的水泊梁山,泽内潮湿地瘠,不适合普通百姓居住,倒是很适合好汉们啸聚一堂。实际上,在张燕到来之前,泽内本就盘踞着一股盗匪,而且同样也打着黄巾的旗号。 在水泽深处,也有些平地,在这些平地中央,搭建了一个简陋的聚义厅。说是厅,其实就是个大棚,上面铺了些稻草,四面用布幔围了一圈,既挡不住外面的视线,也挡不住风,顶多以此表明,这里是泽内的军机重地。 此刻,厅内正举行着一场宴会,一个黑面虬髯的大汉居中而立,大笑着敬酒。 “哈哈哈哈,什么四世三公,天下名士,俺早就看那袁家不爽了,名门世家?我呸!看着倒挺光鲜,扒开的话,那都是血!咱们草民的血!燕子兄弟,你在太行山闯下偌大的名声,俺不佩服你,但这次你捅袁绍的刀子,还捅得这么重,俺服你!来,干了这一碗!” “周兄过奖了,某这也是逼于无奈啊。”黑汉面对着的,是个言辞谦和,长相儒雅的青年人。单看外表的话,没几个人能想得到百万黑山的大统领,名震天下的张飞燕会是这么个模样。不像是悍匪,倒像是哪个世家出身的贵公子。 “太行山里面都是山地,咱们老老少少的几十万人,种出的粮食,还不够一冬天嚼裹的,不出来找点食吃,只能等着挨饿。先前冀州兵强马壮,袁绍也是气势汹汹,某不敢惹他。现在他被公孙将军和王君侯联手,打得自顾不暇,某自然要下山来拣点便宜。” 相比那周姓黑汉,张燕说话有条理得多,丝毫不居功。反过来倒是对黑汉连声称谢:“那沮授果然名不虚传。临阵指挥,部署调度的手段都远在某之上,若非周兄出泽接应,燕也只能尽早回山。以免被他一网打尽了。说起来,还是周兄更有胆色啊!小弟也敬周兄一杯,胜饮。” “好!”黑汉不擅长言辞,听了张燕的称赞,满面都是红光。显是非常高兴,他也不客套,叫了声好,举起酒碗一饮而尽,很有一股子话都在酒里了的意思。 “天下黄巾是一家,兄弟们,来,同饮此杯。”张燕从前跟在张角身边,也读过些书。但骨子里终究还是个草莽之人,说话虽然文绉绉的像个书生,但做派却与那黑汉并无二致。 “对,咱们是一家人,不用客气!”水匪、山贼们一齐起身。轰然应诺,一时间气氛热烈之极。 正酒酣耳热之际,湖面上忽然飘来一叶扁舟,顺流而下。速度甚快,前一刻还在水天交际处。片刻后就到了近前。 黑汉抬眼一看,却见撑船的是泽外的哨探,不由眉头一皱,扬声喝道:“怎么搞的?这么慌慌张张的,难不成官军杀进泽了?去个人问问。” “是,大当家。”坐在外围的头目应诺一声,迎了上去。被那黑汉这么一吼,其他人也都紧张起来,纷纷放下酒碗,向外张望。 以水泽的地理条件,按说官军不会轻易攻打,但这次不一样,袁绍是真的急红眼了,很难说他会不会发疯。再有,沮授的名头实在很响亮,别人奈何不了水泽的地利,这人却不一定,若官军真的来了,说不定大伙还真就抵挡不住。 在众人的观望下,那头目快步走到岸边,艄公移船近岸,与头目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又向船舱指指。那头目面露震惊之色,怔了怔,才点点头,转身回来,快步走到黑汉身边,凑到对方耳边低语。 “大当家……” 黑汉一摆手,大咧咧道:“嗨,搞这么神秘干嘛?燕子兄弟他们又不是外人,有事儿就大声说,让大伙儿一起听听。燕子兄弟脑子灵光,比俺们这些粗人可强多了,真有麻烦事,正好让他帮忙参详参详。” “是……”那头目挠挠头,看起来颇为尴尬:“冀州派了使者来,说是沮授的公子,叫沮鹄的。” “沮授的儿子?” “又是使者?” 黑汉和张燕同声追问,问的却不是一句话。 转头看看,黑汉嘿嘿一笑道:“燕子兄弟,你先问,俺不急。” “那小弟就僭越了。”张燕向黑汉点点头,转过头,低声问道:“这使者为何而来?” 他心里确实有点急,这水泽虽有地利,但黑山军都是山贼,没法把地利完全利用起来,能躲在里面,全靠黑汉一伙接应。沮授多谋,若是想设计反间,那就麻烦了,不用黑汉背盟,只消有几个头目、喽啰动摇,给冀州军带个路,麻烦就大了。 毕竟这里不是他熟悉的环境,搞不好,连跑都跑不掉了。 那头目看了黑汉一眼,有些迟疑。他其实也有和张燕类似的顾虑,天下黄巾是一家,这口号喊起来倒是很响亮,但人心隔肚皮,这些年,黄巾内部还不是并来并去的?现在是兄弟,等人家看上你的地盘,看上你的家底,转头刀子就捅过来了。 张燕要是和官军握手言和,把自家给撇在一边,那…… 也不知是不是没看出自家弟兄的提示,黑汉环眼一瞪,喝道:“燕子兄弟问你,你就说,看我干嘛?” “……说是要见张帅您,是来讲和的。” “讲和?”张燕松了口气,哈哈大笑道:“哈哈,想的倒美!”黑山众将闻言也都是大笑,搞得黑汉一伙水匪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周兄,各位兄弟,你们是不知道。袁绍屯兵河内的时候,就一直和眭白兔他们缠战不休,当时他就派人来见某,说要指点某一条明路。脱了贼身云云。他知道眭白兔他们与某不睦倒不奇怪,可尤为可笑的是,明明他是求某帮忙的,却摆出了一副高高在上,要恩赐于某的架势……” 张燕晒然一笑道:“别说白兔他们只是对某不服气。要另起炉灶。就算真有什么龌龊,某这个大贤良师的亲传弟子,也不至于跪到袁绍面前,在自家兄弟背后捅刀子啊!” “说得好!”黑汉抚掌大笑。无视手下暗示的眼神,道:“这个沮授的儿子既然是来找燕子兄弟的,兄弟你就自行发落吧,咱们继续喝酒。” 张燕摇头道:“这不太好吧,这泽子。毕竟是周兄做主的。” “嗨!”黑汉一拍大腿,嘿嘿笑道:“屁大点一个水洼子,几千老弱,千多号人,这要真把自己当盘菜,还不让人笑死啊?也就是袁绍忙着争天下,没空搭理俺,否则啊,随便派几千兵马来。俺就只好跑路了。” 说着,他重重叹了口气:“说起来,也就是世道不好,不然谁乐意在这水洼子里窝着啊?你当这里的人都是哪儿来的?不是俺带进来的,是俺进来的时候。就在这里躲着的,这地方偏僻,外面收粮抓丁都进不来,就是谋个活路罢。” 这话倒是说到张燕的心里去了。他窝在大山里。拥众数十万,看似威风八面。其实也是苦不堪言。几十万人要吃饱穿暖,凭大山里那点资源怎么够?别说称雄天下的雄心壮志了,真有人能接手的话,张燕甘愿退位让贤,只可惜,能让他这么做的人一直没有出现。 叹口气,理了理思绪,张燕说道:“按说,袁绍的使者,见不见都没什么意思,送个脑袋回去才是正理。但广平沮家却是良善人家,灾年时,还曾送米施粥,沮授在冀州也很有名望,是个有德君子,却不好杀人,周兄,你说呢?” “是这个理儿,”黑汉从谏如流,笑道:“左右无事,见一面却也无妨。” 沮授是个儒士,沮鹄也是一表人才,不同的是,他身上颇有英武之气,看上去倒像是名武将。他解开眼睛上的黑布,昂然下船时,连张燕都暗自叫了声好。 “平难将军,周仓统领,鹄久仰二位大名,今日得以一见,幸甚,幸甚。”大陆泽的险要,全在外人不识路径上,外人入泽须蒙眼倒也不足为奇,至少沮鹄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与张、周二人见礼时,既没有害怕,也没有桀骜或是怨恨之意。 “沮公子有礼。”张燕、周仓心里都是啧啧赞叹,面上倒是不露声色,周仓自忖不善言辞,直接将位置让出来,由张燕做主。 张燕并不推辞,开门见山的问道:“沮公子不在家中读书练武,来此所为何事?” 沮鹄拱拱手,朗声道:“鹄此来,专为解生民倒悬,生灵涂炭之苦,同时也给二位指一条明路。” 张燕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和周仓这种纯粹的草根不同,他以前随张角游历天下的时候,跟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其中不乏名士。 他知道名士的习惯,开场的时候,总是会放点噱头出来,以求一鸣惊人。等深入交谈之后,就会发现,除了一堆似是而非的大道理之外,什么实际内容都没有。 本以为沮授偌大声望,其公子应该是个又能为的,却不想也是个绣花枕头,只是外表好看而已,里面还是那些货色。 “敢问其详。”张燕声音中有了些冷意。 沮鹄听出了张燕的不屑,却是毫不在意,继续先前的作风,抛出了另一个大噱头:“若是将军继续冥顽不灵下去,不但自己的灭顶之灾就在眼前,而且还会连累冀州的万千百姓,将军素以仁义自居,却又于心何忍?” 张燕怒极反笑,反问道:“既然如此,敢请公子明示,令尊,亦或袁将军,有何神机妙算,可致燕于死地?某非要呼风唤雨,移山倒海不成?否则,灭某这十万大军容易,又怎会连累到冀州的万千百姓?” 他这语气不无讥嘲之意,山贼、水匪们虽然不擅长察言观色,却也听出了其中意味,于是凑趣的哄笑起来。 “袁家四世三公,说不定藏了什么上古流传的法宝呢!” “就是不知道是先帝赐的,还是从别人那里抢的,又或是坑蒙拐骗到的。” “那还用问?人家世家抢东西,那可不叫抢,叫有德者居之,当然了,有德没德,都是他们说的算,这就叫窃国者侯,窃钩者诛!”一片乱哄哄的声音中,居然还有掉了句书包,张燕转眼看看,见是黑山渠帅杜才,不由莞尔一笑。 这家伙没什么学问,就是口舌刻薄,最擅长冷嘲热讽的挖苦人,前次那个冀州使者,就是被此人气得火冒三丈,差点背过气去。 沮鹄全然不为哄笑声所动,眼睛死死的盯着张燕,一字一顿道:“移山倒海,袁将军和家父都是不会的,但若将军继续纠缠下去,招来的大祸,却也不在山海倾覆之下!” 张燕大怒,拍案而起:“大言不惭,且放马过来便是!” “将军真的不听一听?”沮鹄突然踏前几步,到了张、周二人身前,众护卫大惊,以为沮鹄要横施暗算,正待拔刀斩人,却被张燕挥手止住。 只见沮鹄低声说了些什么,张、周二人的脸上顿时一变,越发凝重起来,待到沮鹄说完,已是铁青一片。 张燕行事向来大胆无畏,周仓性子更是粗豪,黑山众将和水匪们都是熟知,他二人如此做派,众人也都是心惊。 难不成沮授或袁绍真的有了什么可怕的手段? 第三二六章引狼入室 沮鹄离开了,但他给众人带来的冲击却效果十足,在他走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张燕还没能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头领们心里也是纳闷,沮鹄在大帅耳边到底说了什么,除了几个离得近的,大多数人都没听清楚。只是看到张燕的脸色突变,然后很快就恢复了常态,轻飘飘的说了几句场面话,就那么把人给送走了。 黄巾军中,草莽之辈居多,但并不代表他们没有心计,不会光盯着表面现象看。张燕后面表现得越轻松,就越是代表着今天这事儿不寻常,若是真无所谓的话,大帅又何必作出这样的姿态? 再说,他身旁的周仓可没他这么好的养气功夫,沮鹄还没走,周仓的黑脸就变成了锅底色,张燕沉思的这会儿,他已经揪上胡子了。用力之猛,就像是要把下巴上有些卷曲的虬髯揪直了似的,令人不由自主的为他担心。 良久,张燕突然叹了口气,转头问道:“周兄,你怎么想?” “燕子,你这是……打算回太行山了?”周仓的心思不算细腻,可还是听出了张燕的言外之意。 “王君侯豪勇盖世,天下无敌,实为英主,不但有勇有谋,而且仁义过人,先是白波,再是青州的师妹她们……他对咱们黄巾也没什么偏见,老实说,若是他取了冀州,那是黑山的老少的福气,也是天下的福气,到那时,燕绝不贪恋权势……” 张燕幽幽一叹道:“大贤良师仙去后,燕一直想着领大伙找条出路,现在终于找到了,可是……唉,时运不济啊!群雄围攻,内忧外患,别说取冀州了,能不能保住青州基业都是个问题。黑山几十万老弱。总不能跋山涉水的去青州吧?” 张燕没有正面回答,但意思却表达的很清楚了。 他不敢再冒险了,一旦王羽落败或退回青州,他就会成为袁绍的重点打击对象。他不怕与袁绍作对,但若是把精锐部队都交代在外面了。他拿什么继续在太行山立足?别说袁绍。就是于毒那帮人起点别的心思,他都未必顶得住。 能投靠王羽固然不错,有此番牵制袁绍主力的功劳,到青州后的待遇怎么也不会差了。可问题是,太行山离青州实在太远了。 如果只是张燕带出来的这批人,想去和王羽汇合倒也不难,可山里那些老弱可没法拉出来流动作战。别说流动作战了,这次缴获的辎重若带不回去。这个冬天还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呢。 张燕的话,黑山众将一听明白了,很显然,沮鹄拿出来的手段确实厉害,让大帅丧失了继续和袁绍纠缠的信心和勇气。 虽然外间将太行山内的黄巾统称为黑山军,但实际上,因为理念的不同,黑山军和白波一样,也分成了两派。 张燕这一派纸面实力更强。和韩暹一样,他主张稳固根据地,静待明主,配合王羽、公孙瓒作战,很大程度上就是出于这种考虑的。 张燕这一派的将领。都是把太行山当成老窝的,行动范围绝不离开大山太远,所以,他军中的老弱也更多。 太行南麓的于毒等人则持相反的观点。他们虽然也在山中,却从未将太行山当成家。他们更向往山外的世界,憧憬曾经的辉煌。 所以,他们的对外作战的欲望更强,一度曾渡河攻入了兖州,甚至还制定了席卷东郡,与青州黄巾会师的计划。 如果换成是于毒等人有了投靠王羽的想法,他们会毫不犹豫的挥师向东,巨鹿离清河相当近,出泽向东一百里就能进入清河境内。 张燕则不能这么做,家里的老弱才是他要优先考虑的,他麾下的众将也多半都赞同的这个理念。 但事情总有例外,张燕手下也不都是持重派,也有不少人纯粹是信任张燕,或者因为他的身份,才跟在他身边,听从他的命令。小帅杜才就是其中之一。 杜才狐疑的问道:“大帅,真有这么严重?袁绍到底搞了什么事啊?” “他,”张燕眼中寒光一闪,咬牙切齿的吐出了几个字:“他要勾结匈奴!” “咝!”众将都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太行山是并、冀二州的分界,以此为根据地的黑山军,对两州的情况都很了解。 现在的匈奴人,可不是汉武时代以前的那个了,从名义上来讲,此时的匈奴人,应该是大汉的子民,并州,就是大汉天子划拨给他们的休养生息之地。 在汉武时代开始的汉匈之战中,曾经雄霸草原的匈奴人早已经没落了。北匈奴远遁大漠,不知所踪,南匈奴也在草原新兴势力鲜卑、羌族等势力的打击下,失去了霸主的地位,依附在大汉的羽翼下,苟延残喘。 然而,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当汉朝国势日渐摧颓之际,匈奴人马上就忘记了曾经的恩德,故态萌生。 趁着汉廷无暇旁顾,他们在并州境内烧杀劫掠,无所不为,虽然表面还遵从汉廷的调度,但每次出兵,都会索要大批钱粮。钱粮到手后,或出尔反尔,试图继续勒索,又或听令出兵,却在汉境内为非作歹。 汉廷划给匈奴人的牧场,原本在西河一带,现在匈奴人的身影在并州随处可见,比雄踞草原的鲜卑为祸更烈,因为他们离得近。 鲜卑、羌人想来祸害一趟,还得大老远的在草原上跑个几百数千里,匈奴人就方便多了。从西河南下就是河东郡,向东就是太原、上党,若不是太行山的几个通道都被黑山军给占了,他们的爪子说不定早就伸进冀州了。 实际上,匈奴跟于毒等人就一直有联络,于毒、白绕等人袭取东郡的队伍里,本就有匈奴的游骑跟随。这也是张燕和于毒划清界限的主要原因,他见识过胡虏的残暴,无论名字叫鲜卑、乌桓、还是匈奴,他们都可以直接被统称为野兽。 中原的兵灾很可怕,但再可怕,也没有诸胡所过之处可怕。中原的诸侯们打仗,是为了征服。有可能的话,不过热衷于杀戮,他们总得指望着征服下来的土地有人耕种劳作,为他们上缴税赋呢。 而诸胡,尤其是受过大汉恩惠的匈奴人。完全就是为了破坏而破坏的。那些平时看起来老实憨厚的牧民,一旦拿起刀,对上手无寸铁的汉民,就会化身为九幽地狱里跳出来的恶鬼。毁灭一切,就是他们生存的唯一目的。 太行山里的日子不好过,未尝和匈奴人没有关联,群魔乱舞之下,土地还算是富庶的并州。早已成了人烟稀少,土地荒芜的化外之地。 “袁绍得冀州后,不就招募了不少匈奴骑兵吗?这次是要再多招些?”报着一线希望,杜才追问道。 胡骑的确是张燕游击战法的克星,骑兵的机动力太高,张燕指挥能力再怎么出色,也没可能在平原上跟骑兵兜圈子。 而冀州军中有胡骑也不是秘密,不过,在界桥之战中。冀州骑兵已经覆灭,袁绍要重组骑兵倒也不奇怪。从匈奴部落招募骑兵很省事,只要大把的钱财洒下去,他们就自带战马来了,买马、训练骑术这些环节都可以省了。 在冀州军中的胡骑也算不上老实。但总归会有个约束,胡才担心的是另一种情况。 张燕颓然摇头,惨笑道:“袁绍联络的是虏酋于夫罗,按沮鹄的说法。我军若退,沮授还有可能劝阻袁绍引狼入室。若是我军执意不退,据说袁绍有言在先:只要匈奴人出兵助战,占领之处,子女财帛任取……” “王八蛋!”胡才大怒,一巴掌拍翻了面前的几案:“亏他家还是四世三公之家,吃了朝廷这么多年俸禄,受了天下百姓这么多奉养,他就是这么反咬一口的吗?” “大贤良师说的没错,苍天真的死了,连朝廷的世代重臣,都没把这天下当回事,不死还怎地?” “大帅,咱们不能退,不能让那些禽兽进来!这冀州,才是咱们真正的家啊!你不是说过吗?咱们有朝一日还要回来的!” 群情激愤。 包括张燕在内,黑山军绝大部分都是冀州本地人。中原人乡土情极重,虽然揭竿起了义,可谁又不惦念着自己的家园呢?若有可能的话,他们宁愿放下手中的刀枪,重新拿起锄头,回到从前那朝起夕落,日复一日,看似平淡的生活之中。 现在,有人占了他们的家园还不够,还要放一伙野兽进去糟蹋,但凡是个有血气的男人,谁能忍得了这口气? “对,跟他们拼了!” “灭了这些王八蛋!” “叫他们知道,中原不是没人!” 张燕也咽不下这口气,沮鹄走后,他一直没说话,就是在权衡利弊,最终还是打算以大局为重。可现在局面显然有些失控了,真拉出去打,就算没有匈奴人,自己这所谓的十万大军,也不可能打得赢袁绍的五万联军啊。再加上如狼似虎的胡骑,那不是送死么? “咳咳,兄弟们,先听俺说两句,成不?”正为难间,一直没出声的周仓突然开了口。 “周兄,你是自家兄弟,又救过大伙一次,谁不给你面子,就是忘恩负义!” 在入泽之前,张燕和周仓没打过交道,只是听说过对方的名头而已。他知道对方是个没多少心机的爽快人,他若也要求战,早就开口了,不会等到现在。所以,与其自己一一说服,还不如看看周仓要说什么。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他也要求战呗。 “恩人什么的,俺可当不起,”周仓连连摆手,道:“俺是个粗人,没什么见识,说的话不一定有道理,要是错了,还望大伙看在这顿酒的份儿,别跟俺老周计较。” “周兄弟,你这就太客气了,你只管说,有啥错不错的?” “官军,毕竟还是比咱们厉害一点,不说别的,弟兄们连刀枪都备不齐,官军的铁甲就有几千副,还有匈奴人……俺老家在关中,知道哪些胡虏有多凶,不是俺瞧不起谁,可这仗啊,咱们真的打不赢,要是能赢,当初地公将军他们也不会……” 周仓的语气很诚恳,话也说的很实在,众将虽然被戳到了痛处,倒也没人跳出来反驳。能打赢官军的话,大伙这些年也不会一直窝在太行山了。 杜才问道:“周兄弟,你也觉得忍了的好?” “忍?这种事怎么忍得了?”周仓把脑袋摇得跟拨楞鼓似的,瞪着眼睛道:“俺就是被羌胡祸害得背井离乡,从雍州跑到了冀州,现在胡虏又来了,还能往哪儿跑,跳海么?” “那……你什么意思?”杜才眨巴眨巴眼,糊涂了。 周仓不以为然道:“杜兄弟,这你就没见识了,咱们打不赢,有人能打得赢啊!” 众人的眼睛顿时都是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了下去。 张燕提醒道:“周兄,曹操、刘岱两路大军已经北上了,正在清河与青州军激战,王君侯的兵力已经居于劣势了,再加上这边……” 再大的英雄,也架不住众寡悬殊,匈奴人若来助战,青州在骑兵上的优势也没了,这仗可怎么打? “那可不一定,当初西凉军的兵还多呢,结果还不是被打得抱头鼠窜?俺这里有个计较,众位若是不嫌弃,不妨听听如何?” “哦?”张燕眉毛一挑,“请讲。” “俺是这么想的……”周仓压低声音,与张燕、杜才等人嘀咕了一通。 张燕听罢,脸色剧变,迟疑道:“这……太危险了吧?” “打仗,还能有不危险的?”周仓呵呵一笑,拍着胸脯道:“燕子兄弟,你家中还要人照料,只管回山便是,这事儿包在俺身上就行了。” 一听这话,杜才恼了,看着周仓,大声说道:“周兄弟,你这是瞧不起人么?” “没,没啊?”周仓一愣。 “公孙将军保家国,卫边疆,是个好汉;冠军侯驱国贼,平动乱,反掌之间,活人无数,更是举世无双的豪杰;可咱们也不差啊!你倒好,偏自己去逞英雄,把咱们这么多弟兄都抛一边?说出去,世人都道你周仓是英雄,黑山里窝着的都是孬种吗?” “哪,哪有此事。”周仓面红耳赤,他勇气是有的,武艺也不错,但比口舌便利,又哪里比得过杜才。 杜才也不是真的发怒,见周仓没话说了,他转头向张燕道:“燕子,周兄弟的办法还是不错的,我想,咱们,可以这样……” 第三二七章帝王心术 这天清晨,袁绍从梦中气醒了。 他的大军在平乡已经停留了三天。 他不是对围剿黑山军没兴趣,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对付王羽这个大敌,而他的兵马虽多,却也不可能把张燕困死在泽内,所以也只能在平乡一带驻防,防止张燕南下偷袭邺城,或者东行与王羽会师了。 对这个局面,袁绍是非常不满的,按照他最早的思路,早就应该召唤匈奴人加入战场。轻骑兵,在攻坚战中,或许显得有些弱气,但在机动作战中,却是当之无愧的王牌军队。 相对于王羽七拼八凑搞来的那点轻骑,无论在质上还是量上,在马背上长大的匈奴骑兵,无疑都更胜一筹。 要不是沮授一直在劝阻,他早就听从许攸的建议,笼络匈奴人来帮忙了。 结果,因为这一念之仁,事情又变得棘手了,胡骑再强,在泽地中也没有用武之地啊。偏偏沮授还不依不饶的极力阻挠着计划的实施,真不知道此人到底怎么长大的,能不能搞清楚自己的立场!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借助胡骑的力量怎么了?难道匈奴人不是大汉的臣子么? 没错,他们性子是粗鄙了点,但那些贱民又能好到哪儿去?要不是那些贱民贪图便宜,冀州的局势又岂会糜烂至此? 胡人至少有个好处,够听话,够忠诚,只要给足了好处,就不用担心他们阳奉阴违,或者谋逆什么的。他们毕竟是胡人,在中原站不住脚的。 这么听话又好用的手下,给点好处算什么?顺带着还能惩罚一下那些不知死活的贱民,不正是两全其美么? 怀着这样的心情,袁绍咬着牙忍过了这三天。 这是沮授跟他约定的时间,为了劝阻袁绍召胡骑助战,沮授不惜将爱子送入泽地,劝说张燕罢兵回山。 袁绍本不想答应。后来想想,左右胡骑在泽地也没有用武之地,扫平青州之前,沮授的才能也很必要,他才强忍着怒气答应了下来。 当然。期限是三天。 三天内。张燕如果还没有离开的迹象,他就召胡骑入境,同时招抚于毒等人,与张杨一道。入太行山清剿。 今天,就是期限的最后一天,也是袁绍怒气爆满的一天,惹他发怒的除了沮授之外,还有一个张颌! “来人!去看看子远回来了没有。回来了的话,让他来见我。”不待梳洗,袁绍便扬声喝令。 “喏!”帐外有人应了一声,快步而去。 许攸是沮授遣子入泽的同时,与郭图一道出发东行的,他的目标是张颌,郭图的目标则是刘岱。 曹操自作主张的那封信中提到了张颌,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盟军在百里外苦战。张颌麾下的冀州精锐却好整以暇的在坚城之中观望,这可不是有诚意的表现。连袁绍这个主人都这么不主动,也就难怪各路友军也不肯向前了。 此外,曹操还假作无意的追思起了去年会盟的盛况,一番感慨之中。虽然没有几句实际的,但袁绍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曹操的言外之意,或者说嘲讽? 反董联盟。就是因为各家各怀私心,袁绍这个盟主更是心存杂念。不肯向前,最后摆出的偌大阵势,只是成就了王羽这个后生晚辈之名。 这是袁绍心里的一根刺,从未对人说过,但曹操和他是多年的交情,又岂会看不出? 这根刺被触动,才是袁绍暴怒的最终原因。 真实原因不能对人明言,他也只能迁怒了,沮授是第一个被迁怒的,第二个就是张颌。 于是,他派出了许攸这员干将,嘱咐后者,就算全军覆灭,也要敦促张颌出兵,攻袭王羽的后路。同时,他让郭图去通知刘岱,请对方在张颌出兵之后,予以配合,他的主力大军十日内必至! 去寻刘岱须得绕路,一时三刻来不及,但公孙瓒退却后,安平境内已经恢复了通行,若是赶得快,三天也能走个来回了,毕竟只是传个口信而已。 许攸果然回来了,接到召唤后,来的很快。袁绍刚刚梳洗完毕,坐到摆满早膳的桌案前,许攸就到了。 “许攸参见主公。” 袁绍抬头一看,只见许攸发髻散乱,满脸尘土,形容狼狈之极,不由愕然问道:“子远,你怎么搞得这般狼狈,莫非是连夜赶回来的?” “军情如火,攸不敢不尽力。”许攸摇摇晃晃的一拱手,看上去都有些站不稳了,十足一副劳苦功高的模样。 “子远辛苦了。”袁绍大觉欣慰,感慨万千道:“若是天下士子都如子远一般忠于任事,不辞辛劳,何愁不江山永固,开创出一个清平盛世来?” “主公过奖,攸愧不敢当。”许攸大喜,面上却不露声色。 “有功当赏,有过则罚,古之圣主,无不如此,子远何愧之有?”袁绍欣慰的,不仅是许攸不辞辛劳,更重要的是,许攸懂得他的心,而且以此为己任,不遗余力的努力着。 在袁绍的幕府,很少有人会提及大汉如何如何,因为袁绍从来不提,对于冀州的目标,他更喜欢用‘开创’一类的字眼,而且对盛世二字,也是情有独钟。 众人都顺着他的口风说话,但真正懂得其中的意思,并且不避讳于此的人,却不算多。哪怕是郭图、逢纪这些嫡系,也没有许攸表现得这么热切,这么合他的心意。 “天下英雄虽多,却皆有其短,论气度,论德行、论名声,能成此开天辟地之功者,除主公外更有何人?许攸何幸,得附骥尾,又岂敢不尽心尽力?” “哈哈哈,子远知吾心也。”袁绍心怀大畅,高声吩咐道:“来人,再上一副膳食来,孤要与子远共膳。” 有侍从应命而去,许攸再次一揖到地,满脸激动的谢道:“多谢主公。” 同吃同睡,在这个时代,就是主上对臣下最得力的笼络手段了。袁绍身份高贵,当然不会轻易跟人同床,但同膳还是时有发生的,通常都是在他心情极度喜悦的时候才会发生,由不得许攸不兴奋。 说老实话,要不是这个基础打得够好,等下说起正事,许攸还真有点发憷。 早饭毕竟不是酒宴,再丰盛也吃不了多长时间,等许攸放下筷子,袁绍就开问了。 “子远,此行可有见到张将军,他为何始终按兵不动?他这次总该奉令了吧?” “这……”最怕的问题来了,饶是思忖了一路,可许攸还是有些迟疑,感觉袁绍的眼神中带了一丝凌厉,他这才硬着头皮回答道:“主公,攸此行并未见到张将军……” “嗯?”袁绍脸色一沉。 “主公有所不知,那王羽在清河广布密探,外来人寸步难行,而且,越接近鄃城,来回巡哨的游骑就越多……臣冒死到了城下,发现城中已经堵死了城门,身后追兵追得又紧,故而只能留书予张将军,并未进城。臣无能,请主公责罚。” 袁绍神情稍雯,过了一会儿,恨恨说道:“这个张颌,真是个外强中干的无能之辈!先前孤令他守住清河,封住王羽西进之路,他不听令,贸然出战,招致惨败,令得冀州局势糜烂至今。现在孤三令五申命他出战,他却又被吓破了胆子,成了缩头乌龟,徒令孤遭人嗤笑!可恨,至为可恨!” 说着,他又转向许攸,确认道:“子远,这次,孤的亲笔信,你是亲手送进城了吧?” “是。”许攸低头应道。 信肯定是进城了,去了二十人,回来了俩,伤亡是惨重了点,但终究是把情况反馈回来了。至于他舍命冲到城下,那就是纯属杜撰了,青州的游骑那么凶,他许子远还要从龙立功,名留青史呢,哪能那么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啊? “那就好。”袁绍点点头。许攸的小心思,他其实都猜到了,但他不打算计较。 什么是忠臣?只要步调一直和主上保持一致,就是忠臣。在这个基础上,若再有点做事的能力,那就是能臣了。至于怕死、贪财、人品不好、欺上瞒下、没有节操,这都不是大毛病,没有这些毛病的人,当主公的能放手任用吗? 就比如那个沮授,还有之前那个田丰,这些不识相的,就算暂时捏着鼻子用了,迟早也要设法解决掉他们的。比主公还能干,还总是跟主公对着干,这是臣子应该做的事吗? 荒谬! 只要信送进去了,是不是亲自去就不是很紧要了,张颌还是不肯听令,将来自然有他的好看! 袁绍缓缓说道:“还有一事,非得子远你走上一遭不可。” 许攸心中一动,继而大喜:“主公,您终于下定决心了?不过,若是张燕真的退走……” “乱臣贼子,迟早也得解决,正好顺便料理了。”袁绍一脸杀气的说道:“孤好言相劝时,他不识相,现在么,哼,已经晚了!” “必如主公所愿。” “好!”袁绍深深的看了许攸一眼:“记住,要速战速决,不要耽误了时辰!” “主公放心,许攸去了。” “去罢。”袁绍摆了摆手,心中一阵激荡,终于,到了彻底解决这个心腹大患的时候了。 第三二八章速战速决 秋风正冷,夜色浓重。 贾诩紧了紧身上裹着的大氅,嘴里叽叽咕咕的抱怨着什么,眼睛却瞬也不瞬的盯着手中的文卷,神情随意,眼神凝重,活像是精神分裂了一样。 当然,熟悉这位青州首席幕僚的人都知道,贾先生全神贯注工作的时候,就是这么一副模样。至于他到底在抱怨些什么,那就不好说了。 也许是天气太冷,也许是晚膳不够丰盛,再或许是什么其他不相干的,但通常来说,工作量问题,是贾先生最大的心结所在。 刚放下一卷文书,拿起另一卷,一阵冷风忽然卷了进来,带着初冬的气息,直透入骨髓似的,冻得贾诩打了个寒颤。 贾诩倒是没发火,不是他脾气好,而是与冷风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丝浓郁的香气,这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了,是参汤。 要说这位小主公用人虽然用得狠了点,把女人当男人使唤,把男人当老黄牛使唤,不过这份体贴劲,却让一众幕僚心里都暖烘烘的。 大军在外,供应自然不比在青州,王羽及徐晃、太史慈众将与将士们同饮同食,吃的都是最差的事务,但对幕僚们的供应却从来没缺过。 正餐、被服就不用提了,这姜汤是每晚不断的,早上起来还有精美的点心和奶茶和烈酒一样,这又是个新鲜玩意,贾诩在西凉活了半辈子,从来不知道,奶和茶混在一起,居然有这样的效果。 茶的苦味溶于奶的香甜之中,奶的腥味则被茶的清新之气一扫而空,难怪主公那么有把握展开对辽东的海贸呢。只要辽东来了人,尝过这奶茶之后,焉能不买上一大批? 尽管贾诩对士为知己者死这种傻事从来都不以为然,但这些细节依然给了他不小的感触,他都这样。更何况其他人? 田丰刚来时用的还是假名,显然不打算把家族拖进来,可这一次,他却主动提出将家人接到青州,之后就恢复本来身份。利用在冀州的人脉关系。为王羽平定河北的大业添砖加瓦了。 想到这里,贾诩也是感慨万千,人生如梦,际遇无常。谁能想到跟着董卓到洛阳打了个转儿,就一口气转到了青州,又到了河北呢?本来只想苟全性命于乱世,谁想却卷入了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大战。 眼下是个难关,但只要过了这道坎。就鱼化鲲鹏,再也没人能阻挡主公的全面崛起了。 一时间,贾诩也有些心神激荡,因繁重工作而来的疲劳,似乎也一扫而空了。 他指指长案的角落,头也不抬的说道:“放那儿好了。” 长案上堆满了各式文卷,也只有角落上,能有些空余了。 “文和,你这般勤于政事。实在是让人欣慰啊。”送参汤的人却没什么眼力价,放下汤碗,不忙便走,反而感慨起来。即便以贾诩的沉稳,也被这熟悉的声音的吓了一跳。 “主公?您怎么来了?还亲自……诩惶恐。不胜惶恐。”贾诩抬头一看,眼前这个笑眯眯的少年,不是王羽又是哪个?他连忙挣扎着起身,却因为盘坐得太久。脚酸腿麻,扑腾了好几下。却只是站不起来。 “巡营回来,见你这里的灯还亮着,顺便来看看,没什么大事,你且不用起来了,怪麻烦的。” 汉朝还没人用椅子,正坐的时候是跪坐,平时就是盘腿,王羽自己就挺不习惯的,一直琢磨着做几把椅子出来,只是因为太忙,始终没腾出来时间,而且移风易俗这种事,也是很棘手的,所以就暂且搁置了。 王羽拦是拦了,但贾诩终究还是站起来见了礼。在这位三国情商第一的高人身上,恃宠而骄,蹬鼻子上脸这种事,是绝对不会发生的。别看他平时显得有些惫懒,但无论是君臣之间,还是与同僚相处,分寸,在贾诩身上挑不出半点正经的毛病。 “诶,都说不用这么多礼数了,算了。”王羽知道这事儿没法劝,叹口气,自己坐下了。 “君臣之礼不可废,没有上下之分,军中岂能令行禁止?”行过礼,贾诩也坐下了,他知道王羽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但随着势力的扩张,幕府的完备,这些东西迟早还是要摆上台面的。 刘邦当年也经历过这样的转变,起兵之处大咧咧的不拿礼节当回事,将来被主上记恨,那就覆水难收,悔之晚矣喽。 “主公今天来……莫非是与袁绍的动向有关?”王羽另一个习惯就是做事直截了当,不喜欢兜圈子,所以贾诩也是开门见山,直入正题。 “嗯。”王羽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痛恨神色,“袁绍丧心病狂,竟然为了打内战,要引狼入室,拿大汉朝的江山,中原的气运做赌注!便将其千刀万剐,也难消其滔天罪孽!” “……”贾诩听得直愣神。 一向以来,王羽与人争锋,都很好的把握了分寸,几乎从未被自身的情绪所影响过。哪怕是与白马义从结下了血仇,使得龙凑之战为尽全功的麹义,他都没念叨过,反而还有欣赏,乃至招揽的意向。 如今,他却对袁绍这般恨之入骨,而且还是这么个理由,难怪……主公和公孙将军这么谈得来呢。 其实,这个时代的胡汉之别,没有后世那么严重,因为胡人始终是失败者,都是向大汉俯首称臣的臣子。 驱使胡骑作战,袁绍也并非首开先河,当年张纯之乱,朝廷就向匈奴人下了旨意,令其赴冀州助战。虽然因为价钱没谈拢,匈奴人再次展现了反复无常的本性,但由此可见,朝堂主流的观念,他们并不排斥驱胡骑作战。 就在边塞,贾诩对此有着颇为深刻的了解,在朝廷重臣们的眼中,胡人和汉民没多大区别,他们认为,前者没脑子,后者更危险。 黄巾之乱,就是后者危险性的集中体现。至于胡人,那群没开化的野蛮人,也就是抢抢财货杀杀人,偶尔在放个火什么的,就很知足了,不会盯上中原的花花江山,盯上了也没能力篡夺。 贾诩不认同这种观点,但他从前也都是努力的在适应,所谓曲高和寡,鹤立鸡群这种事是要不得的,想要长命百岁,就得和光同尘。现在么,既然主公不那么想,转个弯倒也不难。 待王羽低沉的咆哮声滚过,贾诩轻声问道:“这么说,计划要施行了?” “嗯。”王羽点点头。 汉胡之分的理念,他也和其他人探讨过,也知道主流观点是什么样的。在朝堂上和士林中,几乎没人把那些野蛮人和失败者放在眼里,哪怕三辅之地都差点丢了,公卿们依然用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对方。 这时代讲究名士效应,朝中公卿就是名士中的翘楚,他们的态度,就是当代的主流观点。至于草民们想什么,那很重要吗? 但王羽绝对不会这么想,他翻阅过华夏几千年的历史,知道这种观点最终导致了什么。若非司马家的那些败家子孙,纷纷引胡兵为援,岂会有其后的五胡乱华,岂会开启了野蛮人的多次入侵? 好在,现在他已经是一方豪雄了,观点什么的,只要表露出来就可以了,不用煞费苦心的说服别人。 上行下效,他的理念,会自然而然的影响势力内部的舆论风向,迟早有一天,视胡为仇,对胡虏保持足够警惕的观念会深入人心,中原大地再不留给野蛮人一丝一毫的趁虚而入的机会。 当然,要实现这个目标,眼下这一仗就是一道坎。 “文和,以你看来,条件成熟了吗?”王羽问道。 “眼下张颌尚算稳定,短期内,应该不会有异常举动,但时间过得越久,不可控的因素就越强,虽然暂时可以不必理会,但若稳妥起见,还是防备一下的好。” 大军南下后,对张颌的盯防,就是贾诩的职责了。心理战本来就是他最擅长的,而心理战也很重视效果的持续性,贾诩连日来的辛劳,倒有一半是用在这上面了。 “刘岱比从前长进了些,他应该是铁了心要坐山观虎斗,等袁绍的主力到达后,才出兵助战了。袁绍不到,就算我军将曹操彻底击溃,他也不会渡河的。” 贾诩不屑的笑道:“他不但不打算渡河,而且还抓紧时间在构筑防线,最新的情报显示,他在大河南岸已经修筑了三十多个烽火台,十里一个,日夜有人守卫眺望,一有风吹草动,就点燃烽火示警,看来是被文则的疑兵吓坏了。” 王羽冷笑有声:“色厉内荏之徒,就这点胆量,也敢摆出围攻某的架势?烽火台,烽火台要是有用的话,还要名将们作甚?” “主公说的是。” 贾诩附和道:“兖州兵精,却少经战阵,曹军久经沙场,装备却不尽人意,刘岱本无胆之人,却又猜忌多多,迟迟不肯与曹操合流,孤军作战,又担心不是我军对手,只能在河岸摆出严防死守的架势,别的不说,这气势首先就弱了。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刘岱此举,实乃自取灭亡之道啊。” 感叹一声,贾诩话锋一转,问道:“主公意欲何时发动?” 王羽毫不犹豫的答道:“宜早不宜迟,当速战速决!” 第三二九章夜袭茌平 茌平虽然很繁华,但城却不大,这里没有内城、外城之分,也没有护城河,虽然有一道城墙,不过年久失修,长满青苔,墙根底下灌木成片,完全没有雄城的气势。 然而,这里却是个易守难攻的险要之地。 因为这里的地势,正好处于河湾之间,黄河自西而来,在茌平城西拐了个弯,三面环绕的将茌平城围在了其中。 以黄河为护城河,天下间,还有哪个城池能比这里更犀利? 没有黄河的南门也不算是弱点,出南门不过数里就是茌山。山势虽不高,却与城池紧密呼应,只要在山上屯驻一支偏师,就能让攻城者有首尾难顾的感觉。 有着诸多地利,茌平却算不上兵家必争之地。这里的地理位置太偏了,因为和黄河靠的太近,周边丘陵也多,因此还没有纵深,屯不下大队人马。 不过,这世上既没有无用之人,也没有无用之地,对于刘岱来说,茌平是个地势绝佳的屯兵之地。地势险要,距离前线足够近,却很安全,城里也繁华,风景还好,遍数大河两岸,还有比这里条件更好的地方吗? 当然没有。 再向东二百余里,就是青州西部重镇历城,原来是青州大将徐晃的驻地,现在驻守在历城,向西窥探的,则是另一支主力由于禁率领的羽林军。 这支部队是在原洛阳北军的基础上扩编而成,又有天子的圣谕,继承‘羽林’这个光彩夺目的名字,倒也不算僭越。 以羽林为名的军队,战斗力当然也不会弱,事实上,于禁统帅的部队本就是青州三大主力中,人数最多,老兵比例最高,装备也最为精良。训练程度最高的部队。 要不是有徐州发生了内乱,又有琅琊的臧霸做牵制,刘岱还真就未必敢独力面对于禁的威胁。 就算是现在,明知历城驻守的羽林军只有半数,刘岱也从未生出乘虚攻打历城的念头。反倒以此为由。多次拒绝了曹操的求援,只是缩在安全的茌平城内,在周围布下了铁桶阵,自己则每日里都与众多名士置酒高会。纵论天下,不亦快哉。 这种酒会通常会持续到深夜,因为名士们都很喜欢这种秉烛夜谈的气氛。 想想看,昏暗的烛光下,叫上一群歌女舞伎。在玲珑有致,青春勃发的躯体上围上轻而薄的轻纱,在一曲靡靡之音中,翩翩起舞。朦胧间,仿佛月宫仙子下凡,在这样的气氛中把酒言欢,宴罢后,寻上一位仙子共赴巫山,一觉睡到日过正午。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享受吗? “名士果然是名士啊,真不一般,实在太会享受了。” 这时代不流行夜生活,普通百姓连饭都吃不饱,哪有余钱点灯熬油?不过。由于名士们的酒会,茌平人倒是‘被’夜生活了一把。 为了安全,刘岱不肯出城;为了欣赏美景,尤其是夜幕下的大河的壮丽景观。又不得不排除城墙这个障碍的干扰。于是,他别出心裁的将北城楼改装成了宴会之所。 每天夜里。高高的城楼上,灯火摇曳,丝竹声不绝于耳,时不时的还会传来阵阵高亢雄浑的歌声名士到底是文化人,兴致到了,也是要作诗的。或是抒发抱负,亦或为时局作一曲悲歌,再或对王羽这个新鲜出炉,没几天蹦跶了的国贼来一通嬉笑怒骂。 王羽得到情报后,倒是觉得刘岱很有创意,跟后世那些搞露天烧烤的好有一比。 茌平百姓和兖州的三万大军不知道啥叫露天烧烤,但对刘使君扰民的手段很无奈,厌恶、羡慕,敢怒不敢言,诸如此类,总之就是晚上睡不安稳。 说话的人,无疑是持艳羡态度的,他的羡慕也不算好高骛远,因为他是名校尉,本身也是豪强出身。若是立下点功劳,也是有机会接到邀请,去参与一轮的。 “齐老大,俺就纳闷了,城楼那么高,这时节河风正猛,吹上去不冷么?就算君上们不冷,那些歌姬穿得那么单薄,难道就……” “你懂个屁!”齐校尉哼哼了一声:“那城楼现在已经改成暖阁了,防风,又有壁炉,里面比春天还暖和呢,别说还有几缕轻纱,就算都拿下来,也不会冷,你以为跟咱们一样,在山上站岗呢?蠢货,这叫格调,不懂就别乱说,明白不?” 茌平城小,装不下三万大军,所以,除了刘岱的五千亲卫之外,其余各部都驻扎在城外。一部分沿河布防,其余人马则在南门外立营。 齐校尉这一营人马,是最外围的部队,他们驻扎在茌山上,作为大军的屏蔽。 茌山不高,但比之茌平城的城墙,还是要高上那么一点点的,从山顶北望,可以十分真切的看到北城楼的热闹景象。 在茌平驻守了一个多月,刘岱军一直未见战阵,再加上刘岱等人的带头示范作用,众军士都有些懈怠,警惕心更是不复初至时那么高。 夜里看热闹、闲聊、扯八卦,是军中正流行的勾当。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厉害,厉害,真是长见识了。” 另一人一脸憧憬的说道:“听说那王羽新纳的妾室,也是舞姬出身呐。这次打进青州,把那美人抓来,给大伙也跳上几曲,那就美了。要是能一亲芳泽,那真是……” “想得倒美!”齐校尉乐了,一巴掌搧在拍马者的后脑勺上,笑骂道:“抓住了,也轮不到你啊,别说一亲芳泽了,想看她跳舞,也得有那身份不是?你道那貂蝉是什么来头?当初在洛阳……” “这么邪乎?”旁边又凑过来几个失眠者,听得聚精会神,不时就大呼小叫一番。 “那当然了!”齐校尉煞有其事的说道:“王鹏举不用说了,袁将军会盟中原群雄围攻的角色,能简单了才怪。另外一个吕布也是了不得的人物,他在并州时,匈奴、鲜卑都畏之如虎,称之为飞将!这两个人为一个女子大打出手,你想想,那女子得多漂亮?” “……啧啧。了不起,了不起。”众人都是啧啧赞叹。 齐校尉得意洋洋的说道:“这次群雄会盟,集结了怕不有几十万大军,王羽再厉害,手下只有一两万人。死。是死定了,那貂蝉八成也跑不掉。不过,想看她跳舞,咱们可轮不上。除非……” “除非?”齐校尉卖了个关子,众人都是眼前一亮。 “立功!立大功!刘使君那也是赏罚分明的讲究人,方晓那厮带人改造城楼,谢远他们出主意建烽火台,不都得到邀请了吗?” “多大的功劳算是大功?” “擒杀敌将呗。” “咝!齐老大。你不会是说王鹏举吧?那厮可凶着呢,虽说好虎架不住群狼,可先上去的,八成要被他拖下去垫背,谁知道哪个运气够好,能碰上最后一击呢?这个太难了。” “杀不了王鹏举,还有别人呢。”齐校尉不以为然的说道。 “别人?”众人都是摇头不迭:“青州那几个,没一个好相与的,这个功劳可不好立。” “嘿嘿。这你们就不懂了吧?”齐校尉嘿嘿一笑,神秘兮兮的说道:“这里面可有学问呢。” “齐老大,你给大伙儿说说呗。”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一听这话,纷纷求告。 齐校尉笑容一敛。摇头道:“这事儿啊,涉及到刘使君的策略,不能说,不能说。” “别介啊!这才说了一半。吊着胃口,还睡不睡得着觉啊!” “可不。刘老大,刘将军,你就行行好吧。” “刘将军,您要立功,总得靠弟兄们搭把手,您给咱们说了,当咱们是心腹,咱们也不负你,从今往后,你指东,咱们就不去西边,你指西,咱们就一条道走到底。” “好!”齐校尉等的就是这句话,“其他人怎么说?” 兖州的三万大军原本分散各地,刘岱手上的常规部队,只有一万多人,按照嫡系与否,远近关系,次第布置在城内城外。齐校尉的这一营兵马,是刘岱最不看重的一支拼凑起来的杂兵,没上阵,他是将军,老大,上了阵,还不一定怎么回事呢。 所以,齐校尉一直琢磨着怎么把部队捏成一股劲,到时候无论仗打的怎么样,他也能有点底气,为此他下了不少功夫。功夫不负有心人,借着闲聊的机会,契机总算是出现了。 众人互相看看,有人看出了齐校尉的意思,有人没看出,却都没有拒绝的意思。打仗么,跟在聪明人身边,总比跟在蠢货身边强。 “就是这个理儿,请刘将军给大伙指条明路,咱们一起共进退!” “好,既然都是自家兄弟了,齐某也没什么可隐瞒的。”齐校尉大喜,道:“大家应该都知道,北面在打仗吧?” 众人都点头。 王羽直击曹操,在聊城以西先胜了一阵,进而挥师西进,在乐平城下激战,十天以来,连胜五阵,这叫一个威风八面。 先前得到消息,兖州的将兵们还在担心,生恐刘使君要履行盟约,渡河助战,去面对那个可怕的王鹏举。 结果,刘岱按兵不动,大家这才松了口气。 齐校尉又问:“曹操危在旦夕,我军为何迟迟不救?” “……”没人说话,尽管很多人都有所猜想,但那个猜想却是不能拿出来乱说的。 “你们想必都以为是……”不用看众人神情,齐校尉就知道手下将兵的心思,他摇摇头道:“其实,你们都猜错了。刘使君不是怕了王鹏举,也不是被青州的疑兵吓住,他是窥破了王羽的计谋,准备将计就计呢!” “将计就计?” “青州军很强不假,但曹操也不是软柿子,虽然败了,但他既然退到了乐平城,就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被击溃!袁将军很快就会挥师东进,到时候,王羽难道要用两万兵马,抵挡袁、操联手的十万大军?他啊,肯定是打着主意,想吓住咱们,然后抽调青州驻守的兵马去助战呢。” “所以,刘使君就假装被吓住了?” “不然怎么叫将计就计呢?”齐校尉冷笑道:“等历城的兵马过了河,大战一起,咱们就长驱直入,杀进青州!到时候,青州只有泰山黄忠的三千兵马,和驻守北海的四千羽林,却要同时对付咱们的三万大军,和泰山贼的数万兵马,岂有幸理?” “原来如此。” “如果大家愿意,某就豁出这张脸,请个先锋的职位回来。青州今年屯田,收获甚丰,又卖盐,造纸,富得流油,到时候,咱们杀将进去要什么没有啊?等于禁仓促回援,咱们正好以逸待劳,趁机擒之。那于禁虽然也是青州上将,但长处却只在安营扎寨,武艺很是一般……” 随着他的引导,一副美好的前景展现在了众人面前,激得他们热血沸腾,不能自已。 “就听齐将军的!” “杀进青州,吃猪吃羊!” “生擒于禁,强抢貂蝉!” 山顶群魔乱舞,山下也是一阵骚动,想必是有人被惊动了,众人却也不理会,都用热切的目光看着齐校尉,谀辞如潮。 “齐将军真是神机妙算啊,这招围魏救赵,深得兵法之妙,了不起,了不起!” “齐将军比那些名士还要强啊!听说,那位河北神童刘劭也向人解释过刘使君的想法,说什么不动如山,动若雷霆,先以守势消耗敌人锐气,等到敌军懈怠了再发动反击,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啊!” “要是刘使君委任齐将军为上将,总督全军,又何愁群雄不平,天下不靖?” 齐校尉满面红光,只是夜色太浓,看不甚仔细,他摆摆手道:“兄弟们过奖了,所谓愚者千虑或有一得,某这也是偶然想到的,当不起这等夸赞,当不起啊。” 他这话倒也不尽是谦虚,他其实就是从刘劭的话里分析出来的。名士都是什么脾气?欺软怕硬啊!去和王羽打生打死有什么好处?偷袭空虚的青州,才是最符合欺软怕硬,或者说避强趋弱的宗旨啊。 他一直在外围驻守,和斥候打交道也多,了解的情报自然就详细,从刘岱的侦察方向中,窥破真相又有何难? 将兵们却没人理会这些,若是今夜之前,齐校尉提议去请战做先锋,他们肯定大为不满,诅咒且不用说,上了战场,说不定还会背后捅个刀子,放个冷箭什么的。现在么,他们战意高昂,恨不得马上就启程东进,去青州发一场大财,立一场大功。 喧闹了一阵子,山下的友军似乎也适应了,恢复了平静,只有远处城楼上的丝竹声和歌声依稀传来,夜,更加深沉,也更加寂静了。 齐校尉突然问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啊?”众人只顾着高兴了,哪里留意什么声音,被他一问,都是茫然。有那胆小的,更是被吓得脸色发白,颤声道:“齐……将军,这三更半夜的,你可别吓唬人。” “似乎……”齐校尉不理会这些,他侧耳四下倾听着,神情专注,最后,他的目光转向了山背后,急促喝道:“有人上山!不止一个人,快,来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啊!”话音未落,一声凄厉的惨叫兀然响起,穿破了夜的寂静! “敌……敌袭!”齐校尉心念电转,下意识的叫喊起来。 第三三零章冥冥中闻声 凄厉的叫声撕破了夜的寂静,大河汹涌澎湃的奔流声,也无法阻挡丝毫,但惊动的人却不多。准确的说,被惊醒的人不少,起身冲出来的人却不多。 这段时间以来,兖州将士已经习惯了夜间有人大声喧哗,并且在嘈杂声中入睡,大多数人睡的都很死。单是这么一声喊,远未达到让他们一个激灵跳起来的程度。 敌袭?哪儿来的敌人?别是城楼暖阁中的名士们又发了什么雅兴,做出了什么新诗赋吧? 绝大部分人都很镇定,嘟嘟囔囔骂了几声,然后从容的翻了个身,顺便用被子捂住了头。秋风正冷,睡意正浓,胡嚷乱叫,让人不得安宁的混蛋,就应该千刀万剐,万箭穿心才解恨。 当然,兖州军中精锐部队的比例还是相当高的,就算是被疲劳轰炸了一个月,也不至于一点警惕都没有。城上城下,还是有一些人循声眺望,确定了示警声传来的方向的。 是在山上! 然而,第一声示警之后,茌山上就陷入了沉寂,似乎压根没人出过声似的,这显然不太正常。若是真有敌袭,攻上了山头,就算不举火,喊杀声和惨叫声也应该连绵不绝才对,怎么可能静悄悄的呢? 要知道,山上驻守了足足一营兵马,两千多人!无声无息的被杀得干干净净?来奇袭的莫非是天兵天将么? 张望几眼,骂了几声,值守的军将都放弃了继续观察。 夜色这么黑,什么也看不到,还不如盯着城楼看呢,虽然同样看不真切,但烛火摇曳间,时而在窗棂上闪过的倩影,也是非常引人遐思的。 齐校尉其实挺无辜的,山顶这么多人。也只有他抢在了所有人之前,喊了一嗓子,把警讯传了出去,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反应不可谓不快。 他当然知道。只喊一声是不够的,可问题是,他实在不敢出声了。 本来山顶四周都有火把照明,可就在他们憧憬美好未来的时候。除了北面之外的火把全都灭了,就在不知不觉之中。和那三个方向值守的卫兵一道,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项认知让齐校尉不寒而栗。 本该在那里值守的人,的确有很多都聚到了自己身边,但肯定不是全部。也有不少在背风处偷懒、打瞌睡,或者安于本分,只想着规规矩矩当兵吃粮的人,比如…… 他突然响起,刚才那声惨叫有些耳熟,没错,就是吴老三的! 吴老三军职不高,只是个屯长而已,在二十个屯长之中。属于异类。这人非常本分,从不参与和军务无关的事情,做事也是任劳任怨,就象一头老黄牛。 这种异类,当然只有挨欺负的命。或者说,大伙认为是欺负,但他自己却没这个自觉。 巡夜放哨这种苦差事,自然少不了他。 此人既没过来闲谈。也不可能偷懒,就这么消失了。而且还有一声疑似他发出的惨叫……敌袭,一定是敌袭! 惊呼声才一出口,齐校尉就想清楚了其中的关窍,然而,没等他采取进一步的行动,漆黑如墨,不知其深的虚空中,猛然又响起了一阵尖锐的嘶鸣声! 声音不高,但速度却极快,前一刻,还在飘渺无垠的虚空深处,下一刻,就到了跟前!电光火石般一闪而至,仿佛毒蛇吐信,快的让人难以置信! “嗤嗤嗤……” “噗噗噗!” “咚,咚,咚!” 嘶鸣声带来的是死亡的气息,齐校尉虽然打得仗不多,但对这种声音却一点都不陌生,那是利箭入体的声音! 趁着己方无备,从后山摸上来,悄然无息的清除了懈怠的哨兵,熄灭了火把,最后,意外的撞上了一个尽忠职守的吴老三…… 不愧是窥破刘岱心思的机灵人,心念电转之间,齐校尉已经知道自己正面临着什么样的危险了。 来袭的,无疑是青州军! 只有这支兵马,才会如此热衷并擅长夜袭,这是其统帅留下来的光荣传统!更有利的证据是,这支军队与自家主公正处于敌对状态,对方完全有理由这么做! 心中在狂喊,但齐校尉却连大气都不敢透一口。 这支夜袭的部队很可怕,因为组成这支部队的,全部是神箭手! 就是因为自己的一声惊叫,这些潜伏在黑暗中的神箭手不约而同的将目标对准了过来。围在身边那黑压压一片,至少有几十个人,一轮箭雨过后,已经倒下了一半! 很多人都是听到惊呼后,才愕然转头的,结果被黑暗中扑来的杀机逮了个正着。锋利的箭矢深深的刺入了他们的咽喉,心口,乃至脸上,取的无一不是要害。 中箭者哼也没哼一声就倒下了,侥幸幸存下来的人无不骇然欲绝,呆立当场,他们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明明片刻前还是其乐融融的样子,怎么转眼间就变成了修罗场呢? 该做些什么?惊呼示警?还是赶快逃跑?反正不是就地抵抗,笑话,连敌人长什么样,在哪里都没看到,还谈什么对敌? 留给他们的时间极其短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尖锐的嘶鸣声连绵不绝,第二轮箭雨很快覆盖了过来,那些傻站着发呆的人齐齐翻身而倒,鲜血飞溅! 只有身处人群之中,反应够快的人,靠着外围的人替他们挡了灾,及时的滚到在地,这才逃过了一劫。不过,他们的劫难还远未到结束的一刻。 “快,快来人,敌……呜!”一名军司马不等身体停稳,就扬声发喊,结果刚喊了几个字,后面的话就被封在了嘴里,化成了一声呜咽,仿佛在为生命的消逝而悲泣。 阻止他的是一支冷箭!直直的射入了那名军司马的嘴里,让他连惨叫都发布出来。 这支冷箭与先前的两波箭雨全然不同,不但准确,而且快到了极点,箭矢破空。发出的不是嘶鸣声,而是如同雷鸣般的呼啸! 箭从口入,呼啸声尤自未绝,箭矢上携带着的巨力,直接将那个倒霉蛋掀了一跟头。继而滑出老远。 工射者也。冥冥中闻声则中之。因以名也。看着这令人震怖的景象,齐校尉倒抽了一口冷气,从心里往外的发凉,同时。一段话猛然在心头闪过。 射声,没错,是射声营!北军的射声营早已名不副实了,但这个风格是没错的,在黑暗中寻声开弦。箭无虚发。 其他人未必有他这样的见识,但同样感到了战栗,没人再试图扬声示警,只是在地上拼命翻滚着,想找到隐蔽物,或者任何安全所在,以逃过这场杀劫。 胆子大的不是没有,但也没有出声的打算,包括齐校尉在内的几名武将。都顺着山顶的斜坡,直接往山脚滚了下去。 茌山不高,山坡也不算抖,在黑暗中往下滚,泥土沙石俱下第。声音杂乱无章,青州的神箭手们未必能取得到准。 山顶军营的部队是指望不上了,本来就是七拼八凑的乌合之众,军官阵亡大半之后。失去了指挥,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起到什么作用?不一触即溃都算是运气好了。 在山顶逗留,只有死路一条,最好的办法就是赶快下山报信,然后集结大部队反攻。 青州的夜袭部队应该不多,大队人马不可能避开周边的耳目,多少会传点消息出来。白天传来的情报,历城来的疑兵还在百里开外,就算飞,他们也不可能飞到茌平啊! 何况,青州的主力部队正在乐平与曹操激战,不可能突然出现在茌平以南。 来的,只会是小股突袭部队,如同当日在都昌城下突袭黄巾军一样,想要以精破众!想避免不重蹈黄巾军的覆辙,最重要的就是整顿好秩序,不给敌人突袭的机会。 怀着这样的决心,他和几个同袍滚下了山坡,幸运的是,山顶的神箭手果然放弃了追杀,让他们有了逃出生天的希望;不幸的是,山坡上的草木土石,让他们吃尽了苦头。 天旋地转之间,耳边撞击声和闷哼声不绝于耳,再怎么平缓,终究也是座山,在黑暗之中滚下来,危险性同样不小,只是没在山顶死撑那么绝望罢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齐校尉终于逃到了山下,强忍着胸腹中翻腾的气血,他愕然听到山顶上传来了阵阵喊杀声。 “怎么可能?他们不顺势突袭城下的大军,怎么在山顶上打起来了?” “有……有人听见动静了吧?”说话的声音有些虚弱,显然说话者还在眼冒金星当中。 “这么巧?”齐校尉有些无法置信,以少敌众,最重要的就是制造混乱,并且将乱势扩大。山顶只有两千人,遭受突袭之后,崩溃是一定的,但逃兵逃亡的方向却很难控制。不能驱赶溃兵冲阵,怎么扩大乱势? 等山下大营严阵以待了,这次突袭不就失败了吗? 那个王鹏举训练出来的青州,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他们展开突袭的前第期,可是很有章法的啊? “总之,快点进城报信去吧,山上的人坚持不了多久,万一他们杀下来就糟糕了。” “说……的也是,走罢。” 齐校尉最后抬头看了一眼,山上已经举了火,突袭部队似乎没有驱赶溃兵冲阵,进而扩大混乱的意思,他们只是迅猛的展开袭杀。 溃兵显然已经晕头转向了,不断有身影山顶边缘闪过,他们摇晃着,呼喊着,或是死于刀箭之下,或是从山顶坠落,凄厉的惨叫声、求饶声,响彻了天际,连城楼中的大人物们都被惊动了。 吟诗唱赋声顿止,遥遥袅袅的丝竹声终停,初冬的寒夜,开始沸腾。 第三三一章临危谁不乱 “敌袭!敌袭!” “青州军来了!王鹏举来了!” 恐慌象长了翅膀似的在城内外蔓延着,整个大营像是炸了锅一样,沸反盈天。 最初的示警和眼下不绝于耳的喊杀声,都是从茌山上传来的! 针对河北,刘岱布下了包括三十个烽火台在内的重重防线,可谓固若金汤。在东面也设下了重重岗哨,以防御历城方向的羽林军。但在南面,茌山却是唯一的屏障。 王羽人在河北,刘岱重北轻难的策略也不能说有错。不过,南面的屏障陷落,就意味着危险已经到了眼前,谁能不惧? 在士卒们看来,无尽的黑暗中,隐藏着巨大的杀机,像是有一群怪兽随时会扑出来,将自己拖进去似的,恐怖之极。 比黑暗更恐怖的,是那个可怕的名字…… 王鹏举! 在兖州、在雍州、在西凉,在无数他进行过,或是有他名声传播的地方,这都是个可止小儿夜啼的名字! 兖州大军在茌平停留了一个多月,在此期间,河北的战报一直持续传来。 激战,盟军惨败,王羽胜,追击,继续激战,噩耗再传…… 不管刘岱心里到底有什么算计,士卒们都会下意识的认为,自家主公这是怕了。这个观点与事实倒是相去不远,刘岱本来就很怵王羽,听到要与青州对阵,兖州将兵的士气本也不高。等到身临其境,不断收到友军的噩耗和求援,兖州大军的斗志就更低了。 所以,茌山异变突起,引起的不是兖州军的全力反扑,而是普遍性的动摇。 “稳住,稳住,不要乱,王羽还在河北。烽火台没有警讯,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将校们的呼喊声也是时起彼伏,这个事实一定程度上稳定了士气,大军没有立刻发生崩溃。 不过,没人对此感到乐观。 烽火台没示警。也许是被潜越了呗。 深夜里渡河很危险;十里一座的烽火台。侦察密度已经非常高;就算越过了烽火台,想绕到茌山背后去,也要穿过连绵的军营,路程更远。这些客观因素都是存在的。也很现实,不过既然来的是王羽,又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从王鹏举这个名字进入天下人的视野开始,就成了匪夷所思,不合常理的代名词。 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哪怕是远在大河北岸百里之遥的乐平,飞跃到了南岸的茌山上这种事,只要有人敢说,就有人敢信。 事实上,王羽真的会飞,打败青州百万黄巾的那一仗,他就是从天而降,然后挥了挥手,天雷地火俱下。再然后,百万大军就灰飞烟灭了。 这些流言都是从济北国传出来的,从奉高一役中逃得性命的黄巾贼那里散布出来的。诸侯名士们自是不以为然,但这个传言在底层却很有市场,很多百姓甚至在家中摆了牌位。把王羽当做神明来祭祀,至于具体是什么神位,那就得看各人的理解不同了。 总而言之,齐校尉等人眼中的败着。在此刻却成了杀招,恐慌持续蔓延。只是一个山头的失守,大军竟然隐隐有了炸营崩溃的迹象。 “兄弟们,不要慌,看城楼,看见没有,刘使君和诸位名士还在饮酒做赋,谈笑自若!”危急关头,突然有人高喊了一声,将身边众人的注意力引向了城楼的暖阁。 喧哗声顿时为之一止,在军中置酒高会,固然有降低大军斗志的嫌疑,但反过来说,也可以说成是有大将风度。敌人都杀上门了,使君却云淡风轻的不以为意,这不正是泰山压顶不变色的真名士风范吗? 越来越多的人仰起头来,看向高高的城楼。透过窗棂,看到那里灯火阑珊,烛光依旧闪亮,将士们的情绪一下就没那么激动了。 喊话者见状,知道有效,再接再厉道:“没什么可怕的,刘使君身为宗室,万金之躯,都怡然不惧,咱们大头兵一个,烂命一条,有什么好怕的?刘使君可是高祖的血脉,临危不乱,指挥若定,咱们也不能给他丢脸,这样,不但能保住性命,还能立功!” “这话再对不过了,一切尽在刘使君掌握之中,有什么可乱的?这黑灯瞎火的,跑,你们能跑到哪儿去?听使君的,才有活路!” 兖州军毕竟也曾是大汉朝的精锐部队,军中颇有不少宿将,要不是因为刘岱这段时间夜生活的影响,早在第一声示警发出那会儿,就会有人采取行动了。 在这些军将的努力下,安抚士气的说法被一层层的向外传递出去,很快,恐慌得到了抑制,至少军中的士卒不那么害怕了,依然处于恐慌之中的则是另有其人。 “岱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王羽真的来了?” “天啊,太可怕了!就这么被人兵临城下了,这仗还能打吗?” “不如还是……” 暖阁中旖旎的气氛已经彻底消失了,云淡风轻什么的更是远远谈不上,有人在战栗,有人在哀嚎,牙齿在打架,面色青且白,眼神闪烁不定,袍袖颤动不停,这就是暖阁中的众生态。 最后,欲言又止,暗示刘岱赶紧开溜的那位,则是名满河北,少有才名的刘劭。日前,他曾用不动如山四字来盛赞刘岱,而今,他又祭出了三十六计的最后一着。 “走不了的,这样的天色登船过河,可不是一般的危险!能有一半的人平安渡河,就已经是邀天之幸了。”名列八厨的王考虽然对实务也不怎么精通,但这些常识他还是知道的。 黄河流速很急,白天渡河都得小心翼翼,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登舟,小命就只能交给上天来掌握了。不到万不得已,他断然不会行此下策。 “可是,那王羽又是怎么过的河?难不成他真有……” “难说。” 名士们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刘岱脸色惨白,瘫坐在主位上,也不知是纯粹被吓的。还是因为情绪转换太快,冲击太大,导致身体机能下降,变得不中用了。 临危不乱的人确实也有,主簿王彧的名字和王羽谐音。胆量似乎也有些相似。一片哀鸿之中。他慨然而起,断然说道:“来的不可能是王羽,也许只是一支奇兵,规模不会很大。” “此话怎讲?”像是抓到了根救命稻草似的。刘岱精神猛地一振,略略直起身体,盯着王彧追问。 王彧心中暗叹,其中的道理,众人分明已经反复商讨了无数遍。还为此制定了乘虚袭取青州的计划,甚至还写了辞赋为赞颂。结果事到临头,所有人的信心都瞬间崩溃,还得要自己提醒。 “……正如主公所谋划的那样,青州空虚,三面受敌,王羽虽然存了各个击破的心思,却无从下手,故而以轻兵骚扰。若能趁虚而入,击溃我军,河北的困局自然应刃而解。” “原来如此,难怪岱公稳若泰山,原来却是料敌机先。早有成算了。” “任那王羽小儿百般狡计,却也瞒不过岱公的慧眼如炬。” 听了王彧的解说,众人心情顿时一松,就在这时。外面也喊起话来,即将崩溃之际。大军的士气竟然奇迹般的稳住了。 “呵呵,各位谬赞了,孤心中虽有些计较,但贼军来的突然,终究还是吃了一惊,劳各位挂怀了。”刘岱顿时恢复了常态,先是语态雍容的给自己和众名士摆了个台阶,然后喝令道:“传孤的命令,令杨、周二位将军整顿兵马,速速夺回茌山,擒杀贼将来见孤!” “喏!”有亲卫应诺一声,就要去传令,却被王彧出声给拦住了。 “且慢!”王彧叫住亲卫,迎着刘岱疑惑的眼神,走到后者面前,低声道:“主公,适才外间乱起,首先点出暖阁状况之人颇有机变之能,此番青州奇兵夜袭,手段奇诡,形势难辨,杨、周二位将军老成持重,未必能应付得了这种场面啊。” “唔……此言甚善。”刘岱一拂长须,微微颔首,王彧的提议正中了他的下怀。 那个安抚军心的人很机灵只是其一,他捧了刘岱一下,替刘岱提升了在军中的威望才是最重要的。有本事的人容易找,会做人的也不罕见,两者兼而有之的才是真正的人才。乱世之中,正是用人之际,如果此人没有问题,提拔起来做个心腹倒也不错。 “此事便交给文彦了,尽量速战速决,功成之后,孤必不吝封赏。” “属下遵命。” 茌平城内外短暂的混乱很快结束了,山顶的战斗也同时到了尾声。 奇袭的部队确实不多,一共只有五百余人,只有山顶守军的四分之一。不过,占了突袭的优势,来的又都是十里挑一的精锐,收拾一群乌合之众,却也全然不在话下。 击溃了山顶的守军后,奇袭部队并没有顺势冲下山,扩大战果的意思,反而在山头来回搬运着什么,在山顶边缘,一个简陋的防御阵地已经成型。 “刘岱比想象中有本事得多啊,居然止住了溃势。”徐庶探出头,一边向山下眺望,一边摇头晃脑的说着,很遗憾的样子。 “刘岱虽然没什么真本事,可兖州的军队毕竟是大汉的精锐,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解决得掉的。”黄忠很认真的答道:“好在主公也没指望能这么简单就解决刘岱,看样子,刘岱已经从恐慌中恢复过来,要开始攻山了。” “来得正好。”徐庶脸上笑容更加灿烂了,悠然道:“来了,正好打个痛快,把在徐州没过到的瘾补回来。” 第三三二章大举反攻 齐校尉单名一个成字,家世不算太高,却也是济阴有名的地方豪强,在当地的地位,大致与山阳的李家相当。 不过,他的仕途之路,却远没有李典那么顺畅,原因大抵上可以归结为站错了队,没有把握好时机。 刘岱的身份地位实力,无不远在曹操之上,特别是曹操刚起兵那会儿,完全就看不出什么前途。即便是得到李家的投靠,俘虏兵收编了数万黑山贼,依然算不得什么,连块落脚之地都没有,补给也只能靠人襄助,岂是长久之计? 齐家能立身豪强之列,家中自然不乏有眼光之人,齐成本人更是善于钻营,于是在兖州群雄当中,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刘岱。 结果没多久,他就后悔了。 刘岱的发展势头不如曹操迅猛,倒也不足为奇,毕竟后者的基础较低,又有冀州这个庞然大物作为靠山,关键是刘岱的用人标准。 刘岱的用人标准,和从前的朝廷完全一致,有名望、有地位者被重用,名声略逊的次之,绝对不会任用寒门以及草民,如齐成一般的地方豪强,在刘岱的幕府中,只能充当最末的一个批次。 先天条件不利者想出头? 难如登天! 如果按照这个标准能出头的话,齐家就不会一直都是地方豪强了,没有足够高贵的血脉,想买官都没处买去,供他们采购的官职,同样也只有地方性的。比如齐成原本就是成武县的都尉,横行乡里是足够用了,放到真正的大人物面前,就是只蝼蚁。 没能出头,齐成倒也没有灰心,他不觉得自己选错了,乱世之初,占上风的通常都是那些敢于冒险的人。 当年陈胜、吴广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豪言。掀起了遍袭天下的风暴,掀翻了不可一世的强秦,何等的威风?何等的霸气?最后呢?还不是因时而动,趁势而起的刘邦捡了便宜。 东汉建国的过程,同样可以验证这个道理。先期称雄一时的赤眉绿林。很快就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掀起的波浪虽然不小,但对长河却没造成多大影响,或者说。为后来者做了垫脚石,让后来者得以站得更高。 所以,在齐成看来,无论是王羽,还是曹操。这些背弃了传承了四百年的体制,试图在传统之外另起炉灶的悖逆者,和陈胜、赤眉那些人没什么两样。 得势只是一时的,最后肯定会因为底蕴不足,身败名裂,粉身碎骨。 越大的世家,传承就越久,积累就越厚,凭曾经的失败者寒门子弟。或者一无是处的草民,想和有世家做后盾,整个大汉朝为根基的宗亲斗,只会是自取灭亡! 当然,在这个体制中。齐成自己也无法出头,无论体制再怎么美好,跟他都没有关系。 好在如今不再是让位卑者窒息的太平盛世,乱世已经来临了。 就算是运作了四百年。传承了数千年,铁幕般的士庶有别的体制。也无法保持滴水不漏。只要沉下心寻找机会,把握机会,用心钻营,上位的机会,终究会出现。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在苦苦等待之后,机会终于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手里。 在他力挽乾坤般的稳定住了大军的士气后,主簿王彧带来了主公刘岱的命令夺回茌山作战的总指挥官,哪怕只是临时的,却也弥足珍贵! 齐成有信心,也有决心将这个职位保留下来,变成正式的。因此,尽管很是凶险,但他必须打赢这一仗,用军功来代替高贵的血脉。 “兄弟们,敌人顶多不到千人,咱们身后有足足三万大军!没什么可怕的,杀上山,将他们碾成碎末!主公有令,先登者,赏千金,封爵大夫!擒杀敌将者,赏万金,封上卿!” 汉朝的爵位袭秦制,与春秋战国时代差不多,天子之下,依次为侯,卿,大夫,士。大夫世袭,有封地,有了大夫的爵位,基本上就属于特权阶层了,故而有刑不上大夫之说。 在王彧的劝谏下,刘岱为了这场反攻,也是下了血本了。 只要一想想,让两个底层的士卒,一跃成为贵族,刘岱的心里就象吃了只苍蝇一样难受。但非常之时,须行非常之事,比起被青州军占据茌山,进窥茌平,提拔两个暴发户,也就是算不得什么了,有人碍眼总比打败仗强。 似齐成这种家世,其实顶多也只能算是士族阶层,距离真正的贵族还远着呢。这样一步登天的封赏,连他听了,都是怦然心动,何况普通的兵卒?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赏格一出,兖州军顿时士气大振,适才的恐慌全被丢到了脑后,随着齐成一声喝令:“前!”,黑暗中,人潮滚滚涌动,逆着山势而上。 城内和城下的大营中都点起了无数火把,星星点点的,很快连成了一片,将寒夜照得通明。但山顶和突击部队却都未点火,仰攻山头,无疑是最利于远程武器发挥威力,点火照明,不是给敌人提供靶子么? 敌军阵中的大量神箭手,给齐成留下了极其深刻,且血淋淋的印象。此刻他虽然嘴里喊得响亮,却完全不会大意轻敌。 “弓箭准备……”能见度太低,攻山部队的前进速度并不快,在齐成熟练的调度下,临时调集过来的两千余弓箭手,已经完成了集结,可以开始远程掩护了。 抬起手,望着夜幕中,茌山那不但称不上险峻,反而可以用低矮平缓来形容的身影,齐成意气风发。 建功立业,挤入世家行列,就在今日! “放箭!”抬起的手猛然挥下,齐成厉声断喝。 “风!风!风!”如同回声一般,弓箭手的将校次第发令,急速颤动的弓弦奏响第了夜战新的篇章,尖利的破空嘶鸣声撕破了夜空! “杀!全军突击!”齐成扬刀高喊。 “弓箭准备,三轮齐射,不要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吴校尉,请你带一营兵马从北面进攻。不求攻上山顶,只要能牵制敌军,就是大功一件!” “周校尉,请你……” 一条条命令如流水般发布了出去,排除了浓重夜色的干扰。大军有条不紊的展开了攻势。 “岱公果然好眼力。拔良将于行伍,这番气魄,颇有光武帝当年的遗风啊!” “谅那王羽以奇兵突袭,兵不过数百。地利也不过一座小山,想必也是存了轻敌之心,故而兴兵来犯。却没料到岱公指挥若定,军中也是良将如云,即便有夜色掩护。终究也逃不过败亡之局了。” “善水者溺,善骑者坠,王羽此贼好用奇兵,此番却是打错了念头,上得山多终遇虎了。想那青州兵不过两万,将不过于禁、黄忠等身份低贱之人,在河北鏖战之余,竟然还敢西向启衅,这不是作死么?今番就先斩断他一指!” 居高观河固然很有味道。但居高观战的感觉却更胜一筹。 虽然能见度太低,看不清具体的战况,可当大军的攻势展开后,朦胧间,却也能见到人潮涌动的棱廓;能听见弓弦颤动。箭矢破空的声响;并进而感受到那股子金戈铁马的气氛。 佐以一壶浊酒,这番感受就更加浓郁了,令人醺醺然,不觉自醉。沉溺在羽扇纶巾谈笑间,便令强敌灰飞烟灭的遐思之中。 “想那茌山上才多大点地方。两千强弓,三轮连射,想必已经将山头扫过一遍,贼军死伤惨重,又如何敌得过我大军的三面围剿?胜负之分,就在顷刻之间!”王考语气豪壮的点评起来,众人皆是点头附和。 刘岱心怀大畅,举杯相邀,道:“来来来,且让孩儿们自去擒贼,诸君且饮了此杯,待孩儿们擒杀了贼子,再重开宴席,做赋以彰今夜破敌之豪情。” 名士们轰然应诺,一起举杯,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酒杯沾唇,刘岱正欲一饮而尽,忽地注意到某人的独立特行,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怫然不悦之意,将酒杯在桌案上轻轻一顿,冷然道:“文彦,你有何话说?” “不敢。”王彧拱手道:“青州夜袭之兵来得凶猛,瞬间击溃了山顶的一营兵马,此刻,我军攻势如潮,山顶却静悄悄的,全无动静,恐怕……” 刘岱默然不语,一边早有刘劭笑答道:“两千强弓的覆盖射击,山顶之兵已经伤亡惨重了吧,又能有什么动静?” 王彧摇摇头,直言不讳的反驳道:“纵是伤亡惨重,总得有些动静吧?” “那……”刘劭一愣。他看过不少兵书,但从未真正接触过真正的战争。让他点评战局,他可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讲上一夜都不重第复;祝捷的文章辞赋,也可以写得花团锦簇,让人读起来豪情万千,但具体的过程和细节,他却一无所知。 在他想来,只要有了宏大的魄力和气势,又拥有大军,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山顶空荡荡的,什么掩护都没有,聚在一起的敌军,怎么可能避得过两千强弓的齐射?就算侥幸避过,难道他们就能抵挡得住后续的猛攻吗? 王彧哀声叹气:“这是夜战,不同的,不同的。” 刘岱等人面面相觑,心里却都是很烦,早知道,就让王彧在下面待着了,一时好心,却让他坏了大伙的兴致。 “文彦的顾虑也有道理,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今夜之战虽然必胜,但……”王考倚老卖老的出来打圆场,话刚说了一半,山下却陡起惊变! “啊……”先是一声,随后时起彼伏,响成了一片,那是人死之前,对生命的眷恋与不甘所化成的绝响。 隐忍了很久的奇袭部队,开始发威了。 第三三三章战法有专精 齐成倒不像名士们那么天真,以为几轮箭雨就能把敌人给解决了。别说现在是夜战,而且还是仰射,就算是白天,这样的距离上,也不可能单用远程攻击就把数百敌军给消灭掉。 齐射的作用主要是破坏敌人的阵型,让敌人无法做出最佳的防御,掩护攻山部队攻上去,进入肉搏战。 从溃卒的口中,他已经得知山上的敌军的虚实了,人数不多,只有数百,对山顶的驻军只能击溃,却不能全歼。只要短兵相接上了,就算敌军再精锐,也不可能抵挡得住源源不断的攻山大军。 他当然不会忘记敌人的神箭手,也不会忽略地势,不过,那些神箭手用的是射击速度更快,射程相对较短的短弓,而他组织的弓箭手用的是步兵长弓。 长弓完全可以弥补地势上的不利,这样一来,人数上的优势就足以决定战局了。 第一轮齐射的效果让他很满意,敌军显然被压制住了。 至于山上没有动静,他也没怎么在意,也许是奇袭部队为了保持突袭效果,衔枚而来,故而没有惨叫声传出,又或者是敌军见没能达成突袭效果,已经知难而退了。 不过,数轮射罢,他就开始不安了。 等到敌军开始反击,他更是陡然一惊,心里雪亮一般,敌军根本没被压制住,他们只是在等待时机而已。 气势如虹的攻山部队,就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顷刻之间,先锋便七零八落了。 阵亡者惨嚎着倒下,惨叫声带给胆小的同袍巨大的恐惧;倒下的尸体则与山势融为一体,成为了新的障碍,将那些不畏生死的悍卒绊倒在地,滚作一团。 敌军并未因此而振奋,亦或动摇,尖锐的嘶鸣声接连不断。如同细密的雨丝一般,从天而降,准确的找上一个个目标,饱饮鲜血,方肯罢休。 “救命啊!” “是神箭手。好多神箭手!” “举盾。盾手在哪里,排盾阵啊!” “散开,赶快散开,不要聚在一起!” 攻山部队被突如其来的打击打懵了。一下就乱成了一团,有人在惨叫,有人向四下里乱跑,也有人在发号施令,试图重整攻势。但做出的指挥不但自相矛盾,而且根本就不合时宜。 盾阵?怎么可能!这可是夜战!要不是山势确实很平坦,想组织攻山都是不可能的。 排成散兵阵列倒是个不错的办法,不过,兖州军虽然也是精锐,但他们的指挥官还远未达到,指挥夜战也能聚散自如的水准。 夜战,本来就不是常规战法。很多士卒夜里根本看不见东西,也就是所谓的夜盲症。连东西都看不见,还谈什么打仗?通常来讲,夜战的胜负靠的不是主将的军略或部队精锐与否,靠的纯粹就是运气。 看不见,就只能乱打乱杀。至于打到的是敌人还是自己人,那就不好说了。在夜战之中,败者固然伤亡惨重,胜利的一方也好不了多少。两败俱伤才是通常的结局。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很少有将领会选在夜间作战。 “举火,拿火把来!”混乱中,也不知谁第一个喊出来,既然就引起了众多的共鸣。齐成被提拔的太快,威信还不够高,危急关头,他的命令很容易就被人抛在脑后了。 “白痴,点什么火把,找死啊!”齐成气得直跺脚。夜战中点火,那不是竖靶子吗? 他的呐喊没几个人听见,但接踵而至的几声惨叫,却警醒了所有人。火把刚点亮,举火把的人和点火的人就接连倒下,显然成了山上射手的靶子。 “这……部队啊!这么黑,咱们看不见他们,他们是怎么看见咱们的?”兖州众将也不是不懂夜战中举火很危险的道理,可问题是,敌人的箭射得很准,可视度所限,没人能具体评估战果,但敌人的每轮射击之后,都会激起一片惨叫声,显然不是在盲目射击。 “声音……是声音!”有了在山上死里逃生的经历,齐成理解的倒是很快,他原本还有些不确定,但现在却是确信无疑了。 “闻声发箭?怎么可能?”众将都是一脸不能置信的样子,随着大汉国势的日渐摧颓,北军早就名存实亡了,射声营的名头谁都听过,但真正见识过的却没几个。区区青州之地,怎么会拥有这么一支强兵? “鸣金,让弟兄们退下来!”齐成不多做解释,当机立断的下令退兵。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必须想办法攻下山头,既是巩固这个代主将的位置,也是为了戴罪立功茌山阵地可是在他手里丢的! 如果完不成这个任务,别说受提拔,会不会被折了面子,受了惊吓的刘岱拿来泻火都很难说。 更关键的是,青州军奇袭茌山后,不趁机冲下山,扩大战果,而是死守山头的举动,也给他带来了极大的不安。 青州军曾在都昌趁夜突袭过黄巾军,大获全胜,但兖州军可不是黄巾军那样的乌合之众,突袭部队若真的趁势攻下来,未必能取得理想的战果,但总归是个机会。 结果,青州军却轻易的放弃了突袭的机会,这其中有什么含义么? 尽管他看不透其中的玄机,但齐成相信,敌军不会这么短视,这其中必定杀机四伏。只有反攻,攻下山头,才能破坏敌军的计划。 “当,当,当!”锣声一响,兖州众将都松了口气,前锋的士兵更是如蒙大赦,飞快的退了下来。 “齐兄弟体恤士卒,大有名将之风,不过,主公那边……” “是不是向主公提议一下,左右还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等到天亮后再攻山,岂不是好?” 一口气松过,回头看看城楼,众将心中,忧心又起。军令如山,刘岱的面子比山还大,他下了攻山的命令,不从者能有个好才怪。劝谏的风险也很大,若能撺掇着齐成这个骤升高位的红人出头,大伙就可以跟着闷声发大财了。 “这么硬来不是办法,得换个法子。”齐成当然不会上钩。作为旧体制的坚定拥护者,他深知位卑者和上位者的关系。 言出法随,上位者说的就是真理,违反命令?哪怕确实掌握了真理,那也是愚不可及的举动。违逆了上位者,一切就都成了泡影,终生再不会有复起的希望,这是古往今来多少先驱者验证过了的。 当然,死板的执行命令,驱使士卒攻山,同样不可取,若是招致太过重大的损失,无法达成目标,刘使君可不会念及自己的苦劳,他只会扣过来一顶‘无能’的帽子! “山上有不少神射手,从正面攻打,只会被他们当靶子射,夜里又看不仔细,硬冲,肯定是冲不上去的。本来对射也是个办法,但看样子,山上可能做了什么布置,我军的弓箭手也奈何不了他们,不过,他们的人数终究不多,咱们还是有机会的。” “计从何出?” “闻声开弓,箭无虚发,这样的神射手,各位见过几个?”齐成反问道。 “呃……”说实话,神箭手,大伙都见过不少,但闻声开弓这种技巧,可说是夜战专用的,没听说谁专门练过。 “王羽擅长夜袭,青州军在夜战方面有造诣也不为奇,但这种精于夜战的神箭手,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练出来的,首先,他们的箭术很好,然后才能专门练习夜战,各位以为如何?” “原来如此,某明白齐兄弟的意思了。”众将恍然大悟,山上神射手的数目不多,其他弓箭手都是凑数、壮声势的,不足为惧。 齐成点点头,将计划和盘托出:“首先,要分兵,不设疑兵,四面合击……另外,适才一鼓作气的战法亦不可取,我军当……” …… “这样就怕了?太差劲了吧?汉升兄,要不要现在就进行下一步?”兖州军退下去后,徐庶开始无聊了。 虽然率领特战队打过仗,但他自己可没专门练过夜战的技巧,山下近处的敌军不敢点火,他什么也看不到,自然无趣。 “不是怕了,是在调整部署……”黄忠一边侧耳向山下倾听,一边轻声回答徐庶:“敌将把甲兵换下去了,换上来的都是轻装步卒,这样一来,脚步声就很轻了,只要他们自己不开口说话,咱们这边大部分兄弟,就找不到目标了。” “唔?”徐庶也学着黄忠的样子,侧耳听去,却只听见一阵沙沙的轻响,根本分辨不出,是风吹草动,还是有人在行走。 箭术高手的感官一般都比较敏锐,徐庶武艺不错,智谋也高,射术自然也懂,但却没有下过太多苦功,造诣只是寻常,又哪里能和黄忠这种绝顶高手相比? “嗯,果然不简单,这次干脆三面齐上,而且不急于求成,而是步步为营,走一段,就停一会儿,前面的轻兵开路,连武器都不拿,负重降到最低,后续部队才是真正的攻击手,嗯,想必开路的轻兵身上还系了绳子,给后续部队做指引……” 黄忠一边听,一边分析敌情,另一边还借着星月之光,向身边的传令兵打着手势。 “办法倒是不错,此人倒是有些急智,有些将才。”徐庶点点头,做了一番评论,等黄忠传完命令,这才问道:“不过,汉升兄应该有应对之法吧?” “那是自然。”黄总微微一笑,道:“在夜战方面,主公没少传授机宜,今夜,不过小试牛刀耳。元直,且观某破敌!” 第三三四章夜战八方 “战况如何?” “文彦先生,请您回禀主公,已经推进到了半山了,马上就可以一鼓作气冲……咦?”望着茌山模糊的影子,齐成强压着激动的情绪,低声向来询问战况的王彧汇报着。 话刚说了一半,却发现山头火光一闪。乍看时,还以为是错觉,揉揉眼睛,定睛再看时,正见得山头火光闪烁,分成了几十缕,陡然升起,划出了一条亮丽的曲线,像是流星一般,向半山坠落而下。 “是火把?”众将都是一惊。 “青州人想做什么?火攻?眼下草木尽凋,哪里点得起火来?火把落地也就灭了啊。” “可惜了,早知道,就应该派点弓箭手上去,趁敌军扔火把的时候,射杀他几个。” 众说纷纷间,齐成突然脸色剧变,大叫道:“不,不对劲!不是火攻,他们是要用这东西照明!” 没人提出质疑,因为根本就来不及,那些火团落地后,压根就没有熄灭的迹象,只见那光焰跃动着,滚动着,将影影绰绰的一大片影子,从黑暗中照了出来。 没等兖州军做出相应的对策,山上的箭手已经再次发动了攻势,以火光为中心,箭雨嘶鸣着,准确的扑向了那些被照出来的身影。惊叫声,惨呼声,喊杀声几乎同时响起。 “快,灭了那火!” “啊!我中箭了,救命啊!” “别管那火了,一鼓作气冲上去,跟他们拼了……啊!” 作什么打算的都有,但却没有达成任何一个目标。 离火光越近的,就越是箭雨照顾的目标,而且那火光也不知怎么回事,落地之后,不但没熄灭,而且还弹地而起。四处乱飞,像是一只超大号的萤火虫一般。 想靠近很难,靠近了危险还很大,想灭火又谈何容易? 中箭后期盼救援的人,也只能失望了。每个人都自顾不暇。哪里还有余裕去帮助其他人? 至于那些试图亡命一搏的悍卒,往往一句话没说完,就已经中了箭,不管是处于火光的照射下。还是在黑暗之中。 青州军的远程打击,精度与密度都非常惊人,远远超出了兖州众将的想象。出身指挥的军官,大呼酣战的悍卒,都是精准打击的目标。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射倒,不但无法激励士气,恢复秩序,反而使得混乱蔓延得更加迅速了。 攻山的先头部队在火光中挣扎着,哀嚎不断,开始是各种声响交汇而成,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的只剩下了低沉的呻吟声。 足够幸运的,都逃下来了。剩下的那些伤兵,恐怕已是离死不远,所以,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山下,寂然无声。 武将们都被惊呆了。士兵们倒是比较清醒,但没人对上山增援有热情,更没人愿意提醒别人。山上的敌人太可怕了,上去的人。不是在进攻,而是被屠杀! 将官们一直在强调。敌军的数量很少,神箭手更少,用以激励士气。士兵们初时还将信将疑,现在却完全没人信了。 要知道,刚刚敌军可是三面开弓,将先登的几部兵马,杀了个片甲不留!闷声不响的,也许还能逃出条性命来,但凡是扬声发令的军官,无一例外的在开口之初,就被人来了个一箭穿心。这是偶然吗?当然不是,士兵们无不心知肚明,这是敌人有目的的狙杀! 箭不虚发的精准,无一遗漏的效率,匪夷所思的装备……青州军表现出来的夜战素质,把兖州人彻底吓住了。 一轮弯月的映衬之下,茌山黑黝黝的身影,像是传说中的地狱大门,只要踏上前去,必将万劫不复,永不超生! “这就……败了?”好半晌,王彧终于从震骇中惊醒,茫然向齐成问道:“齐校尉,以你之见,我军尚能再战否?” “……”齐成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当然不愿意承认失败,可眼下的形势已经很清楚了,青州军有备而来,来的是一支极其擅长夜战的部队。且射术什么的,单看青州军适才使用的手段,就知道他们对夜战的准备是多么的充分了。 照明的那东西,多数都停在了半山,但也有不少直接从山上滚下来的,齐成看到了,命令亲卫去捡了回来。 那物果然不是火把,而是一个藤条编成的圆球。藤条纵横交错,留有许多龙眼大的洞眼,内中放置着引火之物。引火物已经烧焦了,看不出确切的模样,不过从遗留的味道上来看,应该是某种东西和油掺在一起,用以燃烧发亮。 原理很简单,外面的藤球保护了里面的燃烧物,同时又不妨碍光亮透出来。此外,这东西还不太容易被破坏。藤条的韧性很强,编制成球后,更是坚固,齐成尝试了一下,发现无论是用脚踹,还是用刀砍,想一下就摧毁这东西,都相当困难。 “敌军的弓箭手,比想象中多很多,以末将之见,要么是敌军来的都是弓箭手,神射手居半;不然就是敌军还有后援……”在众将的注视之下,齐成感觉到了如山般的压力。 继续求战容易,张张嘴的事儿,还能讨好主公,可是,这话一出口,就把武将得罪光了。别说能不能指挥他们作战了,会不会被人捅黑刀都是两说,这月黑风高的,不正是捅黑刀的绝佳时机么? 他满脸苦涩的说道:“末将惶恐,但现在想要攻下此山,恐怕难比登天,若是能等到天亮之后,那就……” “各位以为如何?”王彧不接话,转向其他人。 正所谓法不责众,有齐成出了头,众将自然不怕随声附和。就算惹了主公的不爽,也比上山送死强啊! 没看见吗?青州的神箭手专门找军官下手,循声张弦,一射一个准儿。想要躲开,除非不开口,也不举火,可现在是夜战,不说话怎么指挥啊? 这还没怎么样呢,攻山的兵马就损失了快一千,等攻下来,还不一定得死多少人呢。就是早点晚点的事儿,何必不等到天亮了再说呢? 王彧依然没有表态,点点头,便转身去了,留下众将面面相觑,心怀忐忑。 没多一会儿,城楼又派了人下来,这次来的不再是王彧,传达的命令却是让众将长长的松了口气。 “包围茌山,不得令敌兵有一人走脱,待天明后,全军攻山,务必杀尽来犯之敌!” “喏!”众将轰然应诺,然后又聚在齐成身边,准备商量一下,谁去睡觉,谁来值守。 值守的人肯定不能少,敌人的目的尚未可知,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突然杀下来啊?主公围山的命令,应该就是防备这事呢,什么务必全歼敌兵云云,就是场面话罢了。 值守和收兵回营两个选择,各有利弊,值守的比较辛苦,还要冒着一定风险,不过天亮后,开始攻山,就不用当先锋了,说不定可以干脆不参与。 天亮后,敌人就没那么可怕了,但也不是就变成了泥捏的,毫无疑问,攻山的先登,一定会损失惨重。封赏虽好,但必须得是在有命的前提下,保不住命,什么都白扯。 心思各异,选择也不尽相同,闹腾了好半天,第才算是有了个章程,四名校尉各率一营兵马,各守一个方向,其他人回营休息,准备天明后再战。 移兵、回营,又是好一通折腾,等布置完成之后,连城楼的灯火都熄了。名士们喜欢夜生活,但也不是没节制的,彻夜狂欢毕竟不是常态。 夜幕下,只有黄河澎湃的水声哗哗作响,茌平城终于恢复了宁静。 然而,这平静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咚咚咚咚!”一阵激昂而急促的鼓声突然炸响,刚合上眼的兖州将士们,都是猛然一惊。 “怎么回事?” “谁在敲鼓?” “又有敌人来了?老天,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镇静,镇静,都不要乱!是山上的敌人在敲鼓,这些坏种存心不让咱们好好睡觉,兄弟们,不用理会他们,继续休息,等天亮后再狠狠收拾他们!” 混乱来的快,平息的也快,兖州军中虽然没什么名将,但也不至于被这种小手段给收拾了。武将们迅速判明了形势,并传达给了全军,士卒们骂骂咧咧的回到了营房,发誓天亮后,要给敌人好看。 鼓声造成的影响,很快就消失了,但青州军的花样却还没完,战鼓声停,紧接着,又响起了一阵嚎叫声。 “这又是咋回事?” “敲鼓敲不动了,就张嘴喊不成?哎呦,不对!青州那些坏种还带了长弓,他们射杀咱们的兄弟呢!” 兖州军的大营就设立在城池与山之间,这个距离一共也不过数里,大营的边缘就在山脚下。从山上用强弓抛射,能将大营南端的一大片区域都覆盖进去。 南营的士兵迷迷糊糊的惊醒,随后发现了正身处死亡地带,于是,豕突狼奔的向大营深处逃窜过来,再次惊动了整个大营。 “青州军,到底要做什么?他们疯了吗?”兖州众将或满心惊惧,或暴跳如雷,更有倒霉的,直接死在了睡梦之中。 没人知道青州军到底要干什么,但所有人都有了明悟,这个晚上,是不可能平平安安的过完了。 第三三五章青州羽林军 对兖州将士来说,从未有哪一刻,他们是如此的盼望着曙光降临。 当这无比漫长的一夜终于到了尽头,朝阳的光芒驱退了黑暗时,数万人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声音之响亮,连奔腾中的大河都为之一颤。 在这一刻,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名士公卿,还是普普通通的军中一卒,所有人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所有人都达成了共识:可算是熬到头了! 回想昨夜发现被夜袭时的心情,大家都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当时,所有人都认为,形势已经糟糕到了极点,没有什么能比这件事更可怕了。但如果现在再让他们做一次选择,他们宁愿在夜袭战中轰轰烈烈的战一场,也不愿意遭这份零碎罪。 谁能想到,这伙敌军这么龌龊,这么会折腾呢? 敲锣打鼓,只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在刘使君帐下听命这么久,大伙早就习惯在噪音中入睡了。青州军的锣鼓虽响,却也算不得什么。 以强弓抛射伤人,其实也不算什么大碍,毕竟弓箭射程有限,只能覆盖到南营边缘,惹不起,还躲不开吗?当然,几千人移营,就算是在白天,也会造成一定的混乱,在夜里进行,造成的影响自是可想而知。 不过,这依然不算什么,捏着鼻子忍忍也就过去了,真正让人忍无可忍的是,就在一系列的混乱渐渐平息时,山上的敌军居然杀下来了! 山脚下有兵马布防,也保持了足够的警惕,在山上锣鼓敲响,和乱放箭的时候,都相应的提高的警惕。但夜毕竟很深了,人会困,也会累,折腾了这么久,注意力多少也会有些不集中。 结果。就在这个当口,青州军呼啸而下,一通乱战之后,竟然彻底击溃了山北的一营兵马! 因为场面太乱,幸存者也说不清。自己的部队是怎么被击败的。当时,他唯一的感觉就是,黑暗中藏着千军万马,从四面八方杀了出来。到处都是敌人。 败兵的说辞不足为凭,但终究还是引起了高层的隐忧。 王羽要各个击破,最容易的目标,就是刘岱,这本来就是各方的共识。连刘岱自己都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才死死缩在茌平,怎么都不肯动一动。 直到王羽和曹操打起来,杀得刀刃见红,欲罢不能,刘岱这才松了口气,重新打起自己的小算盘,琢磨起青州来。 当然,他也没有放松警惕。 之前程昱曾代表曹操送来了口信。表示王羽很可能会声东击西,引刘岱过河救援,以北岸的伏兵半渡击之,请他一定慎之又慎,尽量不要给对方可趁之机。 曹操送这封信。其实就是顺水推舟,反正也得不到援兵,干脆就送给人情给刘岱,加强点好感度什么的。 刘岱当然也很高兴。就算没有这封信,他也不会渡河。有了这封信,他的底气就更足了。被救的人都这么说了,谁还有立场在道义上指责自己? 谁想到,风平浪静了这么久,青州军突然出现了,而且来的方向,是兖州军防御最为薄弱的环节上,容不得刘岱不紧张。 他最担心的,自然就是茌山以南,尚有敌军潜伏,或者正赶过来。敌军的数目应该不大,所以山上的敌人拼命骚扰,试图为后续部队制造机会。 围山部队被击溃,也许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 有了这样的担心,派出大量斥候向周边侦察第,也就顺理成章了。刘岱唯一忽略的就是,现在天还没亮,再多的斥候,也一样是睁眼瞎。 来来回回的折腾了一夜,全军上下都是疲累不堪,时间倒是过的很快。斥候们迟迟未归,也不知是迷路了,还是在外面偷懒,反正是不见人影。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刘岱的兖州军迎来了日出,看到了希望。 “全军出击!目标,茌山之敌!”无视山脚下那片片狼藉,刘岱瞪着通红的眼睛,将手中的玉如意指向了茌山,山上,一杆汉字大纛迎风招展,与彤彤升起的红日相映生辉。 “末将遵令!”用不着悬赏,众将的士气就已经足够高了,任是谁人,被人折腾了一整夜,仇恨值也会爆满的。他们气势汹汹的点起兵马,摆出了攻击阵型,四面八方的向茌山杀去。现在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山上的确只有几百人,不足为惧。 “山上敌将究竟何人?能将夜战打出这样的水准,倒不失为一员良将,只可惜明珠暗投,却被王贼当做了弃子,可惜,可惜。”局势终于云开月明,名士们也是故态萌生。 “岱公其实可以生擒之,青州诸将多是寒门之后,只是想寻个出人头地的机会,故而无奈从贼,若是岱公以雅量且容之,以大义感召之,未必不能使其弃暗投明啊。” “嗯。”刘岱沉吟不语,他可没那么大气度,对于来犯的敌将,他只想杀之而后快,以儆效尤。但那样做的话,未免显得没有气度,他可不想名声中,多个气量狭小的评价,所以也只能装深沉,看有没有机灵人会意了。 机灵人当然是有的,而且很多。见刘岱做思考状,众名士就知道他的心意了,立刻话锋一转,不着痕迹的将话题带开。很快,人群中便再次传出了刘岱爽朗的笑声。 “传令,擂鼓,攻山!” 进攻的方向依然是最平坦,朝向城池的北山。 兖州军排出的是一个标准的鱼鳞阵,盾阵在前,重甲步兵在后,更远的地方,数千强弓手持弓而立,不断的将长箭从箭囊中抽出,从头到尾的仔细检查一遍之后,将其一一插在身前。 虽然士卒脸上都有倦怠之色,但鲜明的衣甲,井然有序的队列,各兵种之间,默契协调的搭配,都表明了,这是一支精锐。 “咚!咚!咚!”鼓声以沉凝的节奏敲响,鱼鳞阵微微晃动了几下,踩着鼓点,缓缓前进。 鼓为军乐,一则激励士气,同时,也是号令,方便士兵统一步伐,保持军列的严整。只有到了突进的一刻,战鼓才会加快节奏,最大限度的激起士卒的战意和斗志。 一切都很顺利,这支顽敌就要罪有应得了,刘岱很振奋,不过,他的好心情却转眼间就被破坏了。 “怎么回事,什么人乱敲鼓点?”进攻的队伍才刚到山脚下,敌军尚未发动狙击,还没到冲锋的时候呢,战鼓声中却多了几分杂音,让刘岱感到非常扫兴。 “这鼓声,似乎……不是从我军阵中传出来的。” 鼓手在城外的大营,刘岱却在城楼上,一时辨识不清鼓声的来由,倒也不奇怪。 “哦?莫非又是敌兵作怪?”刘岱冷笑,事到临头,还敢搞这种花招?杀之亦不解恨,要活捉后,让其受尽酷刑而死!他咬了咬牙。 “好像也不是……”说话之人凝神聆听片刻,猛然转头看向东方,抬手一指,失声叫道:“那是什么?” 他这一嗓子喊的既突然,声音又响,声音中更是充满了惊诧之意,众人不由自主的循声看去,结果俱是大惊失色! 只见天边那轮红日正缓缓升起,虽然被地平线遮住了一半身影,但却丝毫无损其灿烂的光辉。让人震惊的不是朝阳,而是朝阳下涌动着,自东而来的大潮! 大江大河之水,都是向东而流,自然没有倒卷的道理,朝阳下的大潮不是潮水,而是人潮! 人潮最前方,一杆火红的‘汉’字大旗傲然而立。 稍矮并立的,同样是一面红旗,上面的字样却换成了一个‘林’字。 在这两杆大旗之下,无数火红的旗帜如林而立,随着晨风飘拂,阵阵鼓动,如同浩瀚的红色大海,翻动着片片浪花,与朝阳一同相映成辉。 旗林之下,汹涌的人潮无边无际,伴随着激昂的战鼓声,正急速进击而来! “是……青州羽林军!”普天下的各路诸侯,都自认是汉臣,以汉旗为主将旗的军队自然也很多,但比汉旗略低的那杆旗,却明确的表明的这支兵马的身份。 那是一杆军旗,不象通常的军队那样,以势力的名称,或者主将的姓氏来命名,而是纯粹的代表着这支军队。 “为国羽翼,如林之盛!”仿佛被冲天的战号声吓到,朝阳猛然向上一跃,彻底的脱离了大地,用畏惧的眼神打量着这支强兵,久久无言。 羽林军前进的势头,全然不在朝阳升起之下,迅猛绝伦,前一刻还远在天边,转眼间就已经近在咫尺。 “举!”行进之间传出了一声号令,随即,数不清的矛戈林立而起,密集如林,严整如山! “平!”无人停步,如狂风席卷,林木倒伏,矛戈之林应声前倾,整齐划一处,完全像是一个人在操控。 “进!”就在刘岱麾下的将兵们还在目瞪口呆,摆出一副无法置信的神情,注视着这支突如其来的敌军时,羽林军毫不迟疑,自然而然的做好了战斗准备。 “破!”矛林向前猛突,果断突入敌阵之中,顺着朝阳的照耀,逆着大河的奔流,青州羽林,一往无前! 第三三六章刘岱溃灭 如同利刃砍在了豆腐上,兖州军的侧翼被整整齐齐的削去了一大片。 对羽林军的到来,刘岱是有准备的,在怒火攻心,勒令众将全力攻山的同时,他依然保留了几支预备队,分别在两翼防备,同时,沿河布置的防线也保持得很完整。 夜袭部队的行为怎么看怎么不自然,刘岱没法不防上一手。 王羽的主力正在与曹操激战,但战场距离茌平并不远,如果王羽打定了主意要声东击西,完全可以暗度陈仓,突然出现在大河北岸,趁着刘岱的注意力集中在夜袭部队身上,渡河奇袭。 另外,王羽和曹操开战之后,历城的羽林军就越境西进,一直在百里外徘徊不去。这支兵马窥伺在旁,无论是牵制,还是等待时机,准备配合主力渡河,都是重大的威胁,刘岱当然不会视而不见。 刘岱想的不可谓不周全,但入夜后,发生的意外实在太多了。 首先,奇袭部队出现的方向和攻击目标,都很成问题。就算自己已经抽空了辖内大部分精锐部队,可各地还是有留守的郡兵啊,这支敌兵却是从何而来? 此外,这支敌兵的奇袭既然是以牵制骚扰为主,那么发动致命一击的,就应该是王羽的主力才对,结果,来的竟然是历城的兵马。 青州实行新政后,种种迹象都表明,羽林军名声虽响亮,但看起来却像是被定位成了守御部队。从主将于禁的统率风格,也可以得出差不多的结论。 更何况,由于徐州的局势,以及臧霸的不安分。身负保境安民重任的羽林军根本就脱不开身,就算真的出境作战,顶多也只能分兵而来。历城总共不过四千余众,就算全师而来,又岂能奈何得了自己的三万大军? 有了这些先入为主的判断,当羽林军猛然出现在面前,并毫不犹豫的发动猛攻时,刘岱心中的惊异也就可想而知了。 当羽林军的身影在朝阳下出现时,刘岱便失去了所有力气。等到对方以难以置信的速度狂飙猛进。一路杀到近前。以刀削般整齐的队列,将正忙于转身,重整秩序的兖州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时,刘岱心中直如起了滔天巨浪一般。 羽林军的战力,远比他想象的要强! 出兵的规模,也远比他想象的要大!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军队的队列的重要性,远远超过后世。排散兵线冲锋是不可想象的,就算是没受过训练的乌合之众,也知道结成的阵势越紧密。就越能发挥人数优势的道理。 用兵家们都知道,只有排成队列,才能尽可能将军队的战力释放出来。因此,战术方面的问题,很大程度上,正是围绕着如何结阵,如何变阵,如何始终如一的保持阵型这一系列问题展开的。 这是典型知易行难的工作。 纸上谈兵简单,一个没打过仗的书生。都能驳倒军中宿将。羽林军的突袭,就是属于那种只有纸上谈兵,才能发生的事例。 就在昨日。斥候的回报还没有什么异常,羽林军距离茌平虽然不足百里,但依然在安全距离之外。结果,只是过了一个晚上,近万大军就杀到眼皮子底下了! 这是何等恐怖的速度?就算沿河前进,在平坦的官道上行走,可以轻装上阵,但这样的行军速度也太夸张了些。要知道。羽林军是步兵部队,又不是骑兵! 比行军速度更恐怖的,是羽林军的阵列。 阵型很简单,就是个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方阵,读过几天兵书,再在军中待上几个月,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摆出来。 让人震惊的是,对方变阵是在行进间完成的! 出现在视野内的时候,羽林军列的还是便于行进的长蛇阵,走着走着,一个个两百人的方阵,就那么自然而然的结成了。 到了接战前的一刹那,四十座小方阵构成了一个庞大的方阵,像是开天巨斧一般,从大河的尽头横扫而来! 反观兖州军这边,尽管居于守势,某种程度上算是在以逸待劳,可无论是军队的训练水准,还是指挥官的能力,都远远落在下风。 号令倒是没什么错处,但却偏向于意识流,将领们只是拼命的叫喊着,将整队、转向的命令吼出来而已,完全没考虑到士兵的执行能力,也没有任何针对性的号令。所以,兖州军也只能像是没头苍蝇一样乱作一团,成为衬托羽林军精锐的反面教材了。 巨斧般的方阵像是切在了豆腐上似的,随便一挥舞,就在兖州军阵上面整整齐齐的切下了一块。兖州军就像是狂风中的草丛,全无抗力,吹一阵风,就倒一片,半点偏差都没有。 即便在厮杀之中,羽林军的阵列依旧保持的极其严整,如林的长矛不停的伸缩攒刺,刺杀的同时,也始终保持着向前进击的态势。 刺杀时是要发力的,一边发力刺杀,一边向前走,似乎不合常理,但仔细看过就会发现,其实一点都不奇怪,刺杀和前进,是分开进行的。 完成刺杀的,只是前三排的矛戈手,后列的士兵会顺着前排留下的空隙继续前进,再次遇敌后,也举矛前刺,同时将位置让给后续者。 这样的战法,使得羽林军的攻击有着很强的连续性,就像是浪潮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周而复始,始终在向前推进。 在这种极富压迫性的战法的攻击下,本来就被打得措手不及的兖州军更是晕头转向。 想抵抗,散乱的阵型注定了他们只能各自为战,又怎么可能抵挡得住阵列而战的羽林军? 壮士断腕,舍弃正接战的部队,拉开距离,以求重整旗鼓,也同样难以实现。羽林军的战法压迫性太强,一波接一波的,连绵不断,死死的黏住了兖州军,根本就没有拉开距离的空隙。 实际上,若不是兖州军的队列太密集,让处在前锋位置的士兵无法转身,只能硬着头皮迎战,他们恐怕要溃逃了。 拉开的空间,会瞬间被溃兵填满,进而成为冲阵的先锋。驱败兵反卷敌阵,这就是兵法中,珠帘倒卷这个战法的精髓。 除了战术上的因素之外,地势也限制了兖州军调整的余地。 刘岱选择的这个位置,向北防御,是很安全的,倒过来,就不那么给力了。在一个河湾之地,挤了三万大军的结果就是:没有纵深。 羽林军自东而来,南面是被奇袭部队占领的茌山,北面和西面被大河环绕,只有大河与茌平之间的狭长地带可以通行。 战略上没有纵深,就会四面受敌,很容易被敌人牵制。在战术上没有纵深,有再多的兵力,也施展不开。 兖州军好像成了一大块糯米,被挤在河湾这个瓦罐之中,被羽林军这个捣杵持续不断的锤打着,随时会变成一块粘糕,这就是现状。 “挺住,弟兄们,给我顶住!” “坚持住,咱们人多,拼人头也拼死他们了!” “后面是大河!咱们没有退路了,背水一战,只有把敌人打回去,才有活路!” 兖州众将意识流的指挥仍然在继续着,不搞意识流也不行,局势已经一团糟了。前锋在羽林军持续的压迫之下,开始溃散,循着阵列间的缝隙,溃兵卷入了后阵当中,加剧了后阵的混乱。 到处都是兵,可到底是哪个将领麾下的兵,就很难分辨清楚了,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孙武复生,有没有本事重整队列,都是个问题,何况军中并没有什么名将的兖州军呢? 倒是有熟读兵书者想到了背水一战的典故,然而,这个词虽然时常被提起,但古往今来,真正背水一战的战例,一共也不过两例罢了。打出这两个战例的,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英雄,楚霸王项羽,军神韩信。 只有这二位盖世豪杰,才能化腐朽为神奇,将背水之战打成经典。能力不够的效仿者,只有被打得满地找牙的份儿。 众将的努力,并没有收到成效,他们甚至都来不及检验成果,给了他们雪上加霜的一击的,是茌山上的敌人。 正如齐成所担忧的那样,夜袭部队全是弓箭手,而且都是十里挑一的壮士。他们一点机会都不打算给兖州军留,配合着羽林军的推进,他们将手中的强弓拉满,凭借着居高临下之势,将一波波箭雨送入了兖州军的军阵之中。 长弓指向处,无不人仰马翻,一地哀鸿。 现在的情况就是,刘岱选择的铁桶阵,把自己给装了进去,算是自作孽,不可活的最佳诠释了。 看看山顶上升起的将旗,再望一眼羽林军的方阵,刘岱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 夜袭的是黄忠,此人擅射,曾经一箭射断过徐荣的军旗,带出来的军队拥有为数众多的神箭手,确实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而于禁的攻势这么猛,当然也不仅仅是因为兵精,想保持如此强大的攻势,充足的兵力也是必要的。羽林军不是分兵作战,而是全师而来! 王羽麾下的大将虽多,但事实上独当一面的只有三位,于禁、黄忠都来了,又占了先机,自己吃了败仗,也没啥可说的,但问题是…… 刘岱在心里恶狠狠的怒吼着:“王羽这个疯子,为了打败自己,他连老巢都不要了吗?天下间,哪有人是这么打仗的?” 第三三七章浮华一梦 合不合情理只是其次,关键是,现在这仗已经输了,如果不想死在这里,就得赶紧找个退路了。 退路的确有,青州军处心积虑,雷霆一击,但终究兵力有限,不可能把所有的路都给封死。从河山之间,向西逃亡是一条路,另外一条路则是水路。 西边那条路不算好,丘陵密布不说,而且还很狭窄,对三万人来说,数百步宽的通道,确实算得上狭窄,几千人往这里一涌,也就挤住了。 光是挤住动不了也就算了,要命的是,这个通道完全处于山上强弓的覆盖之下!飞蝗般的箭雨一波接着一波,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尽头,把这条通道完全变成了死亡通道。 当然,再怎么危险,也挡不住败兵们努力逃出生天的决心。 苦苦熬了整夜,却在曙光刚刚降临时,遭到了这样突如其来的雷霆一击,又迟迟得不到正确的指引,疲累交加的兖州军早已士气全无了。 羽林军山洪海啸般的战号声,震得大河都在颤抖;排山倒海的攻势,直欲令大河倒流,沛然不可抵挡;头顶落下的箭雨也是无穷无尽。 黄忠指挥下的弓箭手,有着极高的战术素养,尽管山下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随便什么人都是箭无虚发的神箭手,可他们的远距离抛射,却并非无目的漫射,而是有准绳的。 被黄忠选作目标的,往往都是那些有威望,有能力的将校,他们努力的指挥着士兵,试图恢复一部分秩序。 在这些人的努力下。一些区域渐渐有了恢复秩序的迹象,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吸引了黄忠的注意力,招致了杀身之祸。 五百强弓准确的覆盖下来,在拥挤的人潮之中,强行制造出了一片又一片的死亡地带。这个区域不算太大,方圆不过十几步,可效率却很高,很少有人能在这样的覆盖射击下幸存。就算运气好。在死亡线上走过一遭之后,也会彻底失去斗志。 就这样,刘岱得出了大势已去的结论,并且打消了混在大队人马之中逃亡的念头。 他眯着眼睛,向河面上眺望了片刻,而后断然下定了决心:“来人,护送诸君去码头!” “主公,您不能走,不能走啊!”王彧大惊,眼下败象已现。但还没到彻底放弃的时候。 野战败了,可还有城在! 于禁、黄忠都是轻装而来,不可能带有攻城器械,己方大可以在城下收拢败军,倚城作战。实在不行,也可以放弃城外的败兵,任他们逃亡,集结嫡系部队,专心守城。 如果就这么上船逃跑。那这三万大军就算是彻底交代了,河北的局势说不定都会受到牵连。一发动全局,毫无疑问。刘岱这一环若破,肯定会引起连锁反应! 急切之间,王彧无暇深思,但他可以确定,如果王羽最后赢得了河北大战的胜利,今天这一战,肯定是最重要的转折! “王羽置青州安危于不顾,倾巢出动。显然是局势紧迫,故而才作此亡命一搏之举……我军若能坚守城池,拖住青州羽林的主力,未必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何况,王羽此子素有睚眦必报之名,刀兵既起,便难入鞘,若让王羽得了势,主公就算跳过眼前,将来又如何自处,主公,请务必三思啊!” 王彧一边高声劝谏,一边用眼神向一众名士求助,这些人在具体的军事问题上只会夸夸其谈,但在战略方面,还是有一定眼光的,不会看不出这其中的利弊。 看着王彧,刘岱面沉似水,眼神阴郁。 王彧的话有道理,是败中求胜的唯一途径。不过,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然后再冠以顾全大局的名义,这种事他经历过很多,但从来都是被成全的那个,而不是被牺牲的。 带着一群败兵死守孤城,这是君主应该做的事吗? 笑话!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刘岱可没兴趣赚取这种名声,那是粗鄙的武人,亡命之徒才会做的事。 但王彧把话说开了,他一时也不好驳斥,否则就显得太胆小,太没有魄力,太不懂得顾全大局了。好在他也是饱经世故的,倒不至于被这种小场面难倒。 他目光一转,落到了王考脸上,意存问询。 “一发动全身,南线之败,很可能动摇了围剿国贼的大好局面,文彦言之成理,不过……”王考也是老狐狸了,哪里还看不出,刘岱没胆子留下?用眼神询问自己,就是想让自己给他找个台阶下呢! 话锋一转,老头慨然道:“公乃是汉室宗亲,朝廷柱石,天下众望所归,若是有个万一,天下必为之震动!公断不可自处险地,然则茌平亦不能不守,考不才,若公山不弃,愿代行使命,留守此城,与此城共存亡!公当速去,重整兵马,再来救援。” 王彧的眼睛一下瞪圆了。 他也是世家出身的名士,对官场的道道再了解不过了。别看王考说的大义凛然,但潜台词却是在反将自己一军,就是在帮刘岱找借口脱身而已。 想想看,老头既不懂军略,在军中也没什么威望,年纪更是一大把,让他留守,那不是扯淡吗?就算他没帮刘岱这个忙,刘岱也不会让他这么做的。 接下来,只要刘岱随便表个态,其他人就知道怎么做了,毫无疑问,这担子最后肯定会落到自己这个始作俑者的身上。 果然,王考话音刚落,刘岱就皱起了眉头,高声道:“文祖小觑孤乎?当年光武率孤军困守昆阳,面对王莽四十万大军亦不气馁,奋然一战,大破王莽,力挽乾坤。这才保得汉祚不绝。孤才略不如先人,但心志却不输于人,怎有弃城而去,令友人相代的道理?” 王彧的心中一阵悲凉,刘岱这句话,前面是抒情,后面点关键,不能让友人相代,属下就没问题里了呗。这已经不是暗示了。而是直截了当的提点。名士们再迟钝,再受了惊吓,也知道该怎么对答。 王彧自己倒是不怕牺牲,只要有价值,自己这条命不是不能舍弃,可这样的牺牲有价值吗? 茌平不是雄城,想守住城池,靠的不是地利,而是众志成城!主帅与全军共生死,将士们才有主心骨。主帅自己先溜了,那谁还犯傻啊? 城外杀过来的可是名震天下的青州军! 思绪起伏间,忽听有人提及自己的名字,王彧茫然抬起头来,却见说话的是刘劭,此人正极力抬高刘岱的重要性,及王彧的智略。刘岱虽然还在推辞,但时间紧急,这场秀显然已经到了尾声。不出意料的话,自己马上就要被点名了。 “文彦,诸君的意见也很有道理。不如这样,你且代孤守城……”刘岱城府虽深,可眼下的铺垫确实有些不太够,所以他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说话时,神情有些不自然,眼神也在飘忽,一直不肯与王彧对视。 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了什么,语调一挑而高,带了一丝喜气:“文彦是文臣,虽有智略,但守城却是力有不逮,正好,齐校尉也退下来了,你二人既有谋,亦有勇,却是天作之合。”惊喜之下,刘岱多少有些慌不择言,连天作之合都冒出来了。 刘岱转头看时,正见齐成带着百多残兵,正往城门退来。他的头盔丢了,甲胄破损了好几处,肩膀背后还插着一支羽箭,头脸上全是血迹,一看就知道是经历了场血战。 真难得刘公山能认得出他来……王彧心里冒出来的,居然是这么个不挨边的念头。 得到了刘岱的召唤,齐成兴冲冲就上来了,连肩胛上的箭,都没让人拔。 “齐将军勇武过人,当年的英布亦不外如是啊。”刘岱赞道。 齐成心下大喜,面上却不露声色,忍疼抱拳道:“败军之将,愧对主公。” “无妨,”刘岱摆摆手,羽林军越来越近了,他现在没工夫多做铺垫,能搞个先扬后抑就已经很对得起对方了,不过区区地方豪强之子而已…… 他快速的将局势分析了一遍,然后郑重其事的说道:“这项重任,就交给你了!务必与文彦同心协力,建此奇功,切记,切记!” 说罢,也不等齐成回答,他向王彧略一颔首示意,转身下城,往码头去了。名士们也不多说,匆匆而行,紧随其后,再后则是一众亲卫,转眼间,城头就只剩下目瞪口呆的齐成,和惨然而笑的王彧二人,空荡荡的,与城下的拥挤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王……主簿,主公到底是……”齐成确实是打算回来帮忙守城的,富贵险中求么。但他没想到,险是有了,富贵却溜了,刘岱跑了,而且还带着他嫡系的几千人无论外面打得如何惨烈,那几千亲卫都一直在城里没动,所以齐成才认为守城有可为,结果…… 他这句废话最终也没说完,最后化成了一声苦笑,看看木然发愣的王彧,他探手到背后,狠狠发力,折断了箭杆,转身就要下城。 大难临头,还是各自挣命罢! 身后突然传来了王彧的一声惨笑:“去濮阳重整旗鼓?吃一堑,怎地还不长一智?最终还是尽中了人家的算计,痴耶?愚耶?罢罢罢,人生浮华一梦,不外如是,不外如是!” 听着话头部队,齐成转头欲问,眼前顿时一花,只见青衫飘飘,在城头一闪而逝。下一刻,城下传来了一声闷响,便再没有其他动静了。 默然注视片刻,齐成突然有了明悟一般,毅然转头,加入了滚滚的逃亡大潮之中。 第三三八章一箭双雕 时过正午,天光正好,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一股子极度舒适的感觉,从骨头里往外透出来,让人懒洋洋的打不起精神来。 漯水河水淙淙,河畔,一支数千人的队列自西而来。旌旗飞舞,衣甲鲜明,从将领到士卒,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闪烁着自信和喜悦,怎么看都像是一支凯旋归来的威武之师。 事实上,这就是一支得胜之师。 曹操、王羽在乐平开战以来,几乎每天都会发生相似的一幕。 青州军天不亮就开拔出战,乐平城下的曹兵奋起迎击,或长或短的几个回合之后,曹兵败退,向乐平城下靠拢,企图依靠城防的掩护,找回场子。而青州军却也不过分进逼,每次都是见好就收,收拾一下战场,便凯旋而归了。 这就是乐平城下日日激战,青州军连战连捷的真相。 以旁观者的角度看来,乐平的形势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地步,但实际上,曹操还远未到山穷水尽的一刻,他的余力大着呢。 曹操的打算就是以守为攻,觑准青州军四面受困的弱点,准备依靠城防拖住王羽,后者若是得意忘形,无论是挥军猛攻,还是设计诱敌,都少不得要吃一次亏。 以眼下的形势而言,双方的场面算是持平,王羽没被曹操的示弱之计迷惑,但拿对方也没什么办法。如果考虑到整个河北的战局,那青州军的形势就相当不利了。 袁绍的大军正在兼程赶来,也许下一刻就会出现在战场上;刘岱虽然蛇鼠两端,但对王羽的敌意却毋庸置疑;再加上不知为何,一直未曾出城作战的张颌……王羽在乐平城耽误的越久。就越不利。 当然,这些大局方面的考量,对普通士兵没有多大影响,赢了就是赢了,不攻城自然有不攻城的考虑,跟在百战百胜的冠军侯麾下打仗,还考虑那么多干嘛? 听从号令,奋勇作战,胜利不就水到渠成了吗? 反观曹军一方。任凭将领们如何鼓舞。悲观情绪依旧是军中的主流。聊城之战,大军损失了数千人,惨败回了乐平。而后在乐平周边的一连串的战斗,也是无一取胜,零零碎碎的,又损失了一千多人。 渡河的曹军一共也只有两万,近三成的损失,就算上层有所隐瞒,普通士卒也是察觉得到的,再不识字。身边少没少人还是心里有数的。 反之,青州军这边,士卒普遍乐观,但军中上层,就没那么轻松了。率军出战的徐晃神色凝重,太史慈也是一脸的不痛快,即便在出营迎接的王羽脸上看到了熟悉的笑容,二将的心情依旧没有好转。 “主公,咱们干嘛不放手一战啊?俺真是不明白了。曹兵的士气已经很低了,咱们不正应该趁他病要他命吗?这拖拖拉拉的算是怎么一回事呢。”一见王羽,太史慈一肚子的不痛快算是有了去向。 王羽不无戏谑的笑道:“公明啊。子义今天是不是又遇上他的老相好了,然后被人给甩了?不然怎么这么大怨气,嘟嘟囔囔的,倒像个深闺怨妇。” 徐晃闻言一愣,然看一眼气鼓鼓的太史慈,不由莞尔:“主公英明,那典韦确实又出战了,在乱战中。与子义战了几个回合,依然未曾分出胜负。” “我就说吧?”王羽摊摊手,脸上分明写着:果然如此。 “不是这么回事……”太史慈急了,没能和典韦分出胜负,确认让他心存遗憾,但真正让他烦躁的,是目前的战局。这种拖拖拉拉的打法,既让他不爽,对整体局势也没有助益,偏偏主公还乐此不疲,让他实在想不通。 “这事儿不是给你解释过了吗?刘岱和曹操,前者才是主要目标,曹操擅战,想拿下他很难,即便胜了,也难保实力不受损,到时候咱们拿什么对付袁绍?曹操就是吃定了这一点,所以才明知不敌,还在乐平坚守不退。” “打败了刘岱,就能轻而易举的拿下曹操?这里面的勾当,俺还是想不明白。”太史慈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但依然无法理解。 刘曹摆出了互为犄角的架势,结果这边猛攻曹操,刘岱却连动静都没有,根本谈不上牵制,自家面对的就是曹操一个对手而已。 既然起不到牵制作用,刘岱败亡与否,对曹操就造不成多大影响。震慑敌胆的作用应当是有的,可连战连败之后,曹军的士气已经很低了,打击士气还有什么用?最终都得靠实战说话才是正经。 说到刘岱,太史慈的另一个怨念又被勾起来了。 “主公啊,突袭刘岱的任务,您就不应该交给文则兄,他的兵法韬略,都胜俺一筹,但打突袭战啊,还是俺太史慈最拿手。要是俺去,根本用不着配合,一场夜袭,就足以解决刘岱那个酒囊饭袋了,何必搞得那么麻烦,以至于迟迟没有消息呢?” “夜袭的风险太大了。”王羽嘿然一笑,道:“夜战难以控制,兖州军也不是乌合之众,万一突袭不下,让刘岱有了准备可就糟糕了。说起来,要不是他自陷绝地,想拿下他那三万大军,还真挺费事的。另外……” 太史慈行事虽莽撞,但却不是不分场合的人,王羽知道这员爱将着急,纯粹是出于对战局的担忧。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个时代的通讯手段太落后了,想指挥数百里外的兵马作战,不是一般的难,分进合击什么的,就更不靠谱了。 大范围的配合作战,很大程度上都得依靠部将自行判断,他这个主帅能做到,也只是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拟定好整体战略而已。剩下的,只能看部将们的发挥了。 突袭茌平之战,如果以太史慈或者徐晃为主将,发动的时间可能会更早一些。黄忠年纪最大,于禁行事最谨慎,以这二将为主,即便是突袭,也会在相对稳妥的时机上发动。 以常理来说,破局的一着。自然越早越好。若是刘岱的败亡对曹操造成的影响不够大,和自己事先预料的不同,也有时间补救。 不过,王羽有自信,因为他有先见之明,可以很准确的预测曹操与刘岱的关系,并据此判断出局势的演变。 对遥控指挥什么的,王羽本也没多大兴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在现场。就凭空臆断的加以指挥,是愚蠢的一件事,尤其对象还是于禁。 于禁是个很标准的军人,对上级命令从来都是无条件的服从,就算发现了问题,他也会硬上。这是个很大的优点,同时也是要命的缺点。 历史上,关羽打败曹仁,围困樊城。于禁奉令救援,就曾犯过类似的错误。曹操对荆襄的地理不熟,又心急曹仁这个从弟的安危。给于禁的命令很急,却没考虑到,当时正是荆襄之地雨季。 结果,于禁前脚刚到,樊城附近便秋雨泛滥,山洪暴发,一下就把于禁给坑进去了,成就了关羽水淹七军的威名。 有了这个前车之鉴为参考。王羽自然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他给于禁的命令中,自由度极高,除了对茌平地势、兖州军的分析之外,他没做出任何限定,全凭于禁和黄忠自己协调,自由发挥。 王羽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 这一仗的关键不仅仅是打败刘岱,而且还要达成一些其他的目标。所以,最好的执行者,不是太史慈这个擅长猛打猛冲的,而是于禁这样善于控制节奏,把握尺度的。 实际上,就在太史慈和徐晃例行出阵的时候,于禁出发前派出的信使已经抵达了聊城。现在,茌平的那场战斗应该已经尘埃落定,只等进一步的消息传过来了。 胜利是一定的,问题是另外的几个目标有没有达成。 “报……” 正措词解释间,南面忽现一缕烟尘,凝神看时,正是一骑快马绝尘而来。王羽心中一动,知道八成是茌平之战的消息来了。 来骑速度很快,转眼间就到了近前,早有亲卫迎上,验过身份,知道是自己人,便引着信使到了王羽面前。 “启禀主公,属下从茌平来,带来了于、黄、徐三位将军联名的亲笔信!” “嗯。”王羽点点头,接过信,展开来看。一听茌平,太史慈也知道是什么事了,他不敢凑到王羽身边去看信,也不耐烦等王羽看完解释,直接向那信使问道:“仗打赢了?战果如何?” “太史将军,我军大胜!”太史慈性格豪爽,很容易和士卒打成一片,这信使当然认得他,带来的消息更是没什么可避讳的,见主公没表示,他自然压不住心中的狂喜。 “三万大军,除去死伤的数千人之外,只有不到一千人跟着刘岱乘船跑了,剩下的都被黄将军的伏兵给堵住了,尽数缴了械!” 出兵万余,俘虏了两万多人,这战绩不可谓不辉煌,也难怪这信使这么兴奋了。 “俘虏了这么多?”王羽的计划,徐晃事先也都知道些,此刻却也是被唬了一跳。 按照王羽的计划,此役留守部队倾巢而出,黄忠率领少数精锐夜袭骚扰,于禁率领羽林军主力强攻,在河湾以西,在埋伏一部分兵马伏击,尽量削弱兖州军的实力。依照信使的说法,此战尽了全功,几乎将兖州军一网打尽了。 “徐将军,你不知道当时那光景,兖州军被骚扰得整夜都没睡好,被于将军击溃后,跑的那叫一个快……”信使是于禁的亲卫,主将立下大功,他本就很高兴,一提这个,他越发的得意了。 他眉飞色舞的说道:“于将军追的很有技巧,开始很急,慢慢放缓,最后突然停下来,那些溃兵本来就累的不行,见脱离危险,当时就跑不动了,于是就东倒西歪的做下了,然后。咱们的伏兵就从四面八方围上去了,他们站都站不起来了,不降又能如何?” “原来如此。”徐晃明白了,这就跟当日王羽在界桥击破淳于琼是一个道理,狂奔过后,一旦停下休息,那一时半会儿就别想再站起来了,不然当初淳于琼怎么会以为自己中了毒呢? “这个徐元直,就是会捡便宜。他不是在徐州吗?又没人招呼他。怎么就自己溜达过来了?这厮别的本事不见得有多厉害,这抢功劳的本事,却是堪称天下无双。” 太史慈悻悻说着,先是腹诽了徐庶几句,然后很遗憾的叹了口气:“文则兄也是百密一疏,怎么就让刘岱给跑了呢?他装模作样的要渡河,肯定有船啊!咱们青州又不是没有水军,提前做点布置,不就把他给堵住了?全歼敌军固然不错,但被刘岱跑了。这也是……唉,功亏一篑啊!” 王羽从军报上一抬头,笑道:“此事须怪不得文则,是我特意强调,要让他放刘岱逃走的。” “啊?”太史慈愣了,那信使也懵了。 打仗这种事,讲究擒贼先擒王,消灭敌人多少兵马,占了多少地盘。都不能算是彻底赢了,只要敌人还在,就有卷土重来的可能。所以。只有擒杀了敌人的首脑,才算是赢的彻底。 茌平之战,从各个角度来说,于禁都是大获全胜了,唯一的缺陷,就是被刘岱跑了,偏偏这个缺陷还相当关键。信使一直努力渲染其他战果,就是怕主公问起这个。结果,王羽一开口,却来了这么一句。 故意放水?这却是怎么个道理? “莫非……”徐晃倒是若有所思,问道:“这就是主公的攻刘退曹之策?” “不错。”王羽微笑颔首,眼中闪过赞赏之色,光是会打仗的勇将不稀奇,会思考,时刻都能保持冷静的人,才能称得上是名将。 “对抗我青州之时,刘岱和曹操是盟友,但若将视线放在兖州……刘岱是正牌的兖州刺史,汉室宗亲,虽无进取之心,但他在兖州的势力却根深蒂固,急切间难以动摇。而曹操是正在崛起的新兴势力,正处于急速扩张之中,所以,他二人其实是竞争关系。” “曹操的崛起,是在刘岱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刘岱之所以未曾干涉,一是因为曹操执礼甚恭;更重要的是因为,曹操占据的地盘,都是刘岱不想要的。” 王羽历数着曹操的领地,将兖州的局势剖析得清清楚楚。 “陈留,自关东诸侯会盟后,就成了一片白地,又与洛阳、豫州接壤,取此地,很容易会被卷入乱战之中;东郡,有黑山于毒等人在境内纵横……另外,默许曹操取陈留,还可以坐观曹操与张邈争斗,算是一石二鸟了。” “我若擒杀刘岱,那真是帮了曹操的大忙,让他轻而易举的迈过刘岱这道坎。所以,曹操明知刘岱不肯来援,却偏要与我军纠缠苦战,就是想给世人留下刘岱不仁,他却有义的印象。故而,他才急令戏志才撤出徐州,给了我军突袭刘岱的机会。” “哈……还有这种事?俺还以为,曹操已经快不行了呢……”这其中的算计,对太史慈这样的直肠子来说,就太复杂了,只听得瞠目结舌:“那,那臧霸呢?主公您不是说,臧霸还是有可能觊觎青州,须得仔细防备吗?” “臧霸终究不是曹操的手下,他可以设法影响,却没法控制对方。他只是猜想,我要破局,只能是设法各个击破,故而突袭刘岱势在必行。我用兵一向大胆,被他猜到心思倒也不奇怪,他可能还以为,我会从前线抽调兵力,南北同时夹击茌平!” “这样说来,就算我军当日不将精锐混入幽州军之中,他也会败退的了?”太史慈开窍了。 “对,他一定会退,恐怕在开战之前,他就已经算计好了。”王羽和贾诩反复商讨之后,已经达成共识了。 “我军攻打刘岱,若是胜得不费力气,那曹操就继续等袁绍;若是损失惨重,他就会趁势发动进攻,总之是立于不败之地。所以,突袭刘岱这一仗,不能采取夜袭的战法,那样做,不可确定的因素太多,也许我军的损失会很大,也或许无法彻底打垮刘岱,也许还会一不小心把刘岱给杀了。” 这就是王羽强调可控制性,不让太史慈出战,也没有进行夜战的原因了,夜战的不确定性太强。 “这样说来,让刘岱逃走的话,局势就……” “刘岱逃走,军力尽丧,兖州双雄的强弱之势便倒转过来了!”接话的却是徐晃,他急速说道:“刘岱有名望,有人脉,只要有时间,就能将实力恢复起来。兖州东部的兵力被他抽调得差不多了,想要快速恢复实力,最好就是夺东郡,他乘船西行,目的地无疑是濮阳!” “竟然是这样。”太史慈天不怕地不怕,可听过王羽和曹操这一系列的谋算,却是直冒冷汗,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实力锐减的刘岱去了濮阳,曹操如果不想把兖州丢了,就只能迅速回援安定局势,解决刘岱,哪里还有精力盯着王羽不放? 三支军队,超过十万人的连番大战,却只是流于表面,真正的斗法,竟是潜藏在表象之下的,比惨烈的攻防战,还要凶险无数倍! “攻曹图刘,攻刘破局,纵刘退曹,一箭双雕!主公之谋,若鬼神也!”真相大白,太史慈和徐晃对视一眼,佩服得五体投地。 第三三九章不战屈曹操 急忙忙的赶到中军,程昱步履匆匆,心存疑惑。等他看到曹操那张阴云密布的脸,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子,不用问,准是又出麻烦了。 “主公……”程昱放轻了脚步,同时也在调整急促的呼吸。 “嗯。”曹操的反应让程昱心中的阴云愈发的浓重了,他不但没象平时一样,微笑着起身,叫着幕僚们的字号迎上来,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视线一直落在桌案上的一卷竹简上,久久不动。 程昱头皮有些发麻,自家这位主公,可不是禁不住事的人,多少波折坎坷,都从容着过来了,这种郁郁无语的情况,实在是太少见了。 他硬着头皮问道:“主公召昱前来,可是为了青州军撤兵一事?” “唉!”曹操仰天长叹:“吾自开蒙起,便熟读兵书,游学经年,更是拜访过无数名家,自中平元年起兵征战逾今,更是已近十载,自问在运筹帷幄、调度战策之上,已经有了些造诣,怎知一遇此人,竟是屡屡受制,步步落后……是强中更有强中手?还是吾自视太高,小觑了天下英雄?唉,想不透,想不透啊。” “……”程昱一阵心惊肉跳,甚至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 眼前之人,还是主公吗? 那位无论何时何地,都镇定从容的主公;始终保持着旺盛的斗志和自信,但却总能冷静的评估对手,从不轻敌的主公;转战兖、豫,打得黑山贼望风披靡,袁公路东逃不敢回顾的主公? “主公,这到底……”程昱的目光落到了那卷竹简上。 “王鹏举差人送来的。”找程昱来。曹操当然不只是为了发牢骚,他只是相信,心腹幕僚很快就能体会他的心境,一同唏嘘感慨,把胸中这口闷气抒发出来罢了。 “他此番退兵之举,果然有奥妙么?”捧起竹简前,程昱先做了个深呼吸,定了定心神,无疑。带给主公如此巨大的打击的。正是这封不起眼的信! 曹操轻轻摇了摇头,苦笑道:“他退兵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留个选择给我而已,在变成孤魂野鬼,和暂作退让中做选择……” “怎么可能?”程昱睁大了眼睛,满心震骇,再顾不得礼数,直接将竹简捧了起来,一目十行的扫了过去。 暂作退让?且不提此番出兵的耗费,天下人的物议。以及开战至今的损失,单说撤兵对袁曹两家关系的影响,也是非同小可啊!如果再考虑到河北,乃至整个中原的局势,这简直就是损人不利己……不,比那还糟!曹军北上助战半途而废,得利的只有王羽这个敌人! 当然,自家主公不是蠢人,他不会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可他还是对自己说出来了,只能认为,眼下的形势。真的恶劣到极点了…… 可是,怎么会呢? 程昱的手,开始抓得很紧,以至于竹简被他拉得紧紧的,看起来像是随时会断裂的样子。但很快,他的手就松开了,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任由竹简向下滑动。最后坠落于尘埃之中。 “天呐!”程昱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咬紧了牙关。 王羽的信写的很简单,就是茌平之战的战报而已。王羽会去攻打刘岱,本就在程昱的预料之中,他当日设谋,欲将计就计,深层次的原因便在于此,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战居然是这么个结果。 刘岱麾下的,可是实实在在的三万大军啊! 那不是普通的杂兵,而是大汉朝的正规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虽然没打过什么硬仗,但也是不输于冀州军的强兵,而且,刘岱还拥有地利! 屯兵河山之间,又有城池可依,专注防守的三万大军,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这完全不合情理啊!就算青州军更胜一筹,可也不应该是这个结果啊,刘岱,居然跑了!不但自己跑了,而且还带着完整的幕僚团,除了一个绝望自尽的王彧之外,幕僚一个都没死! 这,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主公,这消息可验证过了,确实无误吗?” “嗯。”曹操低低的嗯了一声,颓然道:“王羽信到不久,苍亭津就有回报,说是见到了大批的船队,逆流西进,虽然没有旗号,也不肯停留,但应该是错不了了。” 程昱一阵头晕目眩,自己的将计就计,算是彻底搞砸了。 按照他的谋划,最理想的结果是王羽强攻刘岱,损失惨重或僵持不下,鹬蚌相争,曹军黄雀在后,趁机进袭,击败青州军,进而名利兼收,将刘、王一起踩在脚下。 王羽大胜刘岱,也在程昱的考量之中,不过以他想来,王羽以寡击众,就算赢了,想必也会有一场激战,比如夜袭什么的。乱战之中,刘岱没准儿就挂了,就算保住了性命,也应该是只身而逃,或者保全一部分实力。 名声、身份都是虚的,想转化成实打实的实力,需要用名声吸引世家、豪强,刘岱许给后者官职、权势;后者用自家在地方上的影响力,在刘岱安抚地方,招兵买马方面提供助力。 没有这个转换,名声就是无根之萍,压根就没用。 刘岱幕府中的那些名士,正是由此而来,有这些人在,刘岱对兖州的掌控就不会受到太大的削弱,即便因为兵败有所动摇,也只是短时间的,只要给他时间,他就能重整旗鼓。 若是刘岱保全了部分实力,他也许会考虑一下大局,维持兖州的均势,回自己的地盘去舔伤口。可若是他残存的实力太差,已经难以自保,说不得,他只能退得更远些,避开与泰山近邻的几个郡国,免得遭受王羽的报复。并快速恢复实力了。 抽调了三万大军之后,东部兖州也没剩多少兵了,如果还傻乎乎的往自己的地盘撤,而不是去濮阳捡现成的,那还算是朝廷柱石吗? 军略上再怎么不堪,刘岱在政略权谋上的眼光,都是不容忽视的。 毫无疑问,只要刘岱带着那群帮忙摇旗呐喊的幕僚团到了濮阳,用不了三五日。濮阳就会改姓为刘。留守濮阳的夏侯淳是员勇将不假。但抵抗刘岱这种事,却是远远超出了他的能力范畴。 别说夏侯淳了,就算曹操亲自坐镇,能不能解决刘岱,都要经过一番龙争虎斗呢。 没错,刘岱现在没兵了,但他的身份就是个保护符。大汉王朝虽然已经日薄西山,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崇尚大义、王佐的人还多着呢,除了董卓、王羽之流。还有几个人敢明目张胆的对付大汉宗亲? 与大汉宗亲作对,下场是很可怕的。公孙瓒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他坐拥强军,威震天下,为什么会被刘虞屡屡牵制?说到底,还不就是那个大汉宗亲的身份?公孙瓒不是打不赢刘虞,他就是不敢硬来。 曹操也一样,能打得赢袁术,就没道理怕刘岱。为啥曹操在刘岱面前,还要卑躬屈膝的?就是因为这身份啊,曹操同样不敢硬来。 所以。现在的局面就是曹操说的那样了,要么丢掉地盘,再次成为袁绍或刘岱的附庸、打手;要么尽快回援濮阳,趁着刘岱最虚弱的时候,彻底解决这个麻烦,化解这场危机。 “既然刘公山能从水路逃跑,青州军就应该没动用水军,而他的主力部队。也没有南下的迹象,他到底是怎么打赢的这一仗?赢了还不算,而且还将战局控制得这么好,简直就像是将三万大军玩弄于鼓掌之间一般?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啊!”良久,程昱发出了一声悲叹。 “这些都是细枝末节,日后再行打探不迟,而今却是为之奈何?”曹操摊摊手,向程昱问计道:“仲德可有以教我?” 程昱满脸苦涩,颓然道:“昱弄巧成拙,已是坏了主公大事,如今……” 曹操一摆手,倒是有了股豁达之意:“将计就计之策,虽然出自仲德之口,但未尝不是操心中所想,纳计的是吾,又岂能诿过于人?仲德,汝当知吾心,何妨放胆直言?” 程昱闻言,心中顿时一暖,因计策被利用而来的窘迫,也是缓解了不少,沉吟片刻,他不答反问的试探道:“主公心中,莫非已有所想?” 曹操脸色沉凝,微微颔首,沉声道:“王鹏举送信退兵,无疑是无意在我军身上耗费军力,意欲不战而屈人之兵,他要的是全心对付袁绍,争夺河北。若是我军破釜沉舟,不退反进,他的计划也就落空了。” 程昱心中凛然。 刘岱捡便宜总得需要些时间,若是在这期间之内,曹操在河北打一场大胜仗,凯旋而归时,声望说不定就能压倒刘岱了,未尝不能一搏。 “茌平大捷,固然可见青州军惊人的战力,和王羽孤注一掷的决心,但同时,也未尝不是将青州的弱点暴露出来了。眼下的青州,空虚之极,为了抵挡袁绍的压力,王羽不得不将留守部队调来助战,若是我军再掺上一脚,他的压力岂不是更大,更接近崩溃边缘了?” 曹操这个念头不太符合他一贯的风格,倒像是被王羽给刺激出来的,不过听起来确实很有诱惑力。 “眼下冀州是沮公与执掌兵事,其人雅致高量,通达世情,说服他打一场持久战,应该不难。正面战场无隙可乘,后路空虚,一旦有变,青州军便是再能打,军心又岂会不动摇?就算军心不动摇,后方粮草供应不及,他还能变出粮食吗?” 曹操越说越激动,语调也是越来越高亢。 “这样一来,就算失了东郡,吾亦大可在打败王羽之后,取青州安身。青州久乱之地,豪强、世家尽皆凋零,谁能赶走王羽,谁就能轻易占据此一州之地。眼下袁绍元气大伤,又有幽州公孙瓒牵制,想必也无暇旁顾……所谓祸兮福所倚,困境之中,未尝没有良机啊!” 整个天下。任何一位诸侯,想统治任何地方,都无法回避地方势力的影响,就连僻处边陲的辽东都不例外,只有青州是特殊的。 在这里,实力是唯一的决定因素,只要拳头够大,就能占据此地。以前太残破,没人看得上这块地盘。但经过王羽的经营之后。这里已经以极高的速度,开始恢复元气了,眼见着就有了人间乐土的模样。 取下青州,对曹操来讲,不仅仅是消灭一个强力竞争对手那么简单,而是取得了一块王霸之基。青州当然没有兖州大,也没有兖州富,但这里也没人分权啊! 王羽搞的那些新政,比他在军事上的创新差远了,一点都不稀奇。其中利弊,谁都看得到,不施行新政不是因为不会,只是没那个条件。 接手青州就不一样了,只要萧规曹随,不出三年,青州就能源源不断的为统治者提供争霸天下所需的一切资源了。 听了曹操的计划,程昱一时也是心有戚戚,作孽啊。主公这是真急了,都急红眼了,都是被王羽逼的呀!连辛辛苦苦打下来的东郡都舍弃了。 前景看起来的确很美好。但那也只是看起来罢了,所谓亡命一搏,一旦搏不倒敌人,死的可就是自己了。 程昱等了片刻,等曹操的兴奋劲稍微消退些,才缓声说道:“主公此计,未尝不可一试,不过。主公须得考虑,王羽会如何应对。” 一腔热情,却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若是换成刘岱,肯定是要大发雷霆的,但曹操的气量可比刘岱强多了,他找程昱来,就是让程昱帮忙拾遗补缺的。 他冷静的问道:“此话怎讲?” “昱也是听了主公的计划后,才想到的。王羽好用奇兵,时有惊人之举,可除了在孟津刺杀董卓那一次之外,他每次作战,都是有了完备的计划,和胜算,才展开战事的。虽然不是每次都有十足的胜算,但若是胜算太低,他也不会死硬到底。” 曹操细细回想一遍,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他眼中的热度又降了些,沉声道:“你继续说。” “王羽此子深有韬略,天下可与之比肩者,不过寥寥,腹背受敌,前线又没有速胜之法,种种不利,他应该不会看不到,否则,他就不会在最后关头,才调动于、黄二将来助战了。主公破釜沉舟,气势极盛,可他若避开锋芒,主公又当如何自处呢?” “这……仲德会不会是多虑了?”曹操不是没往这个方面考虑,但他总觉得不太可能。 仗打到现在,王羽已经完全占据了清河郡,原来让给公孙瓒的平原也拿回去了,再加上公孙瓒放弃的乐陵国,一下子就是三个郡国,而且还都是毗邻大河的膏腴之地?他能舍得轻易放弃? 此外,放弃了这三郡之后,青州和幽州的联系就算是被切断了,到时候不就被袁绍给各个击破了吗?他出兵河北,首要的目的就是策应公孙瓒,牵制袁绍,如果放弃,前面的仗就算是白打了,他会甘心? 程昱不答反问:“主公是否还记得,王羽全取青州之后,轻易就将平原让给了田楷?主公时候还记得曾经的疑惑,疑惑王羽为何不趁乱取徐州?还有,王羽大败鲍信后,为何又未曾出兵,进取济北?” 曹操被程昱给问住了,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陶谦年迈,已无大志,这一点在当初诸侯会盟之际,他让军于人就能看得出来,但凡有志向者,谁会把兵借给别人啊?以陶谦对王羽的看重,后者要取徐州,机会应该是很多的。 公孙瓒和袁绍开打之初,徐州内乱就已经有了兆头,公孙瓒没求援,陶谦虚席以待,王羽却弃易取的徐州不顾,渡河北上,去啃袁绍这个硬骨头,在众多诸侯来说,都是很不明智的做法。 兵法讲究的,可是避强趋弱,王羽这分明就是反其道而行之。 这一点,还可以用顾全大局来解释,但他让平原给田楷,打败鲍信后,不趁势取济北,就说不过去了,想争雄天下,对扩张领土怎么能没有热情呢? 曹操迟疑着问道:“莫非仲德认为,王羽会放弃河北,退守青州?” “然也。”程昱微笑颔首,见曹操脸上犹有狐疑,他详细解释道:“此子并非对扩张领土没有野心,只是他很擅长控制欲望,更注重经营固有的领地。正如主公对青州的判断,不出三年,青州就会成为王霸之基业!四处征伐,贸然扩张,又何如借地势稳守,厚积薄发呢?” 曹操沉默了。 王羽轻易舍弃平原,是因为平原在大河北岸,地势平坦,无险可守。形势不太危机,可以用之为缓冲,形势危急,还是凭借黄河天险作为屏障更加有利。 不趁胜攻取济北,则是要借助泰山的险要地势,王羽的新政范围只限于青州,泰山是维持原状的。若是有人攻入泰山,王羽大可借地势且战且退,拉长敌人的补给线,到了青州边界,待敌疲之后,再予以迎头痛击。 泰山郡对王羽的意义,就是个战略缓冲,所以,他只留了黄忠的三千兵在奉高,守卫巨平的是徐和,一个黄巾贼而已。 至于徐州,取之不难,想安稳的统治就难了。压制豪强就要驻军,养兵就要花钱,而且还得防着地方豪强们的明枪暗箭,占据徐州,和与徐州结盟,哪个更实惠,还真就不好说。 “王羽退兵,除了给主公留出撤退的余地之外,说不定也有暗示的意思。主公您若破釜沉舟,他就一拍两散,以青州军的精锐,就算是两面作战,守土应该是没问题的,毕竟刘岱已经无法策应河北的攻势了,顶多只有个臧霸……” “吾一时冲动,险些坏了大事,王鹏举谋算之深,简直就……”曹操大汗淋漓,以手抚额,庆幸道:“幸得仲德提醒,幸得仲德提醒啊!传我将令,全军出城,兵发苍亭津!” 第三四零章疾风萧萧鸣 冽冽北风劲吹过清河河畔,沿河两侧的原野上草木尽凋,苍白色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受不到多少暖意,晶莹剔透的冰凌在河床里倒是时而可见,在太阳下闪耀着,发出奇诡的光芒。 苍茫天地之间,尽是一片肃杀之气。 河岸之畔的官道上,黄色的烟尘像是一条长龙,滚滚而过,呼啸的北风,亦掩不住铁甲铿锵,刀剑长鸣。 乱世之中,这种场景可说是司空见惯,对百姓们来说,这是一个信号,赶快逃命的信号。过兵胜似过匪,无论是被拉壮丁,还是遭遇征收粮草,对没什么家业的草民们,都是不可承受之痛。 所以,通常来说,看到大军过境,百姓们就会带着不多的家当,扶老携幼的远远避开,但今天却略有些不同。 百姓们没有逃跑,反而三三两两的聚在了村口,朝着官道上不停张望着什么,一张张布满风霜的脸上,看不到恐慌,反而有着一丝丝的期盼之情。 如同这若有若无的情绪一般,低语声,在人群中浮动着。 “他叔,真的不用避一避吗?”问话的是一名少妇,怀里抱着个刚出声没多久的婴儿。 虽然里正说了不用躲,但谁也不敢就那么在家里窝着。人在外面,发现不对,好歹还能跑几步,被堵在屋子里,那就全完了。 当然,如果有可能的话,谁也不愿意弃家而逃,就算跑得过追兵,也跑不过凛冽的北风。这时节,荒山野岭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尤其是对妇孺老弱来说,冻不死,也得冻出毛病来。 所以,里正的决定,正是大家期盼的,只是这期盼之中,也带着几分忐忑。 “避什么避?”一个老者呵呵笑着,神态极是从容,他抬手向行进中的大军一指。高声道:“你们以为那是谁的军队?那是冠军侯麾下的青州军!” “哗!”冠军侯的名号一出。众人一片哗然。 “怪不得呢,君侯最是仁义不过了,他的兵,确实跟别家不一样,没什么可躲的。” “可不?君侯从来都不拉丁,听说在青州,想投军,都得经过考核,不是真正有本事的,君侯根本就不要!” “对。君侯也不抢粮!” “这话就错了,君侯不是不抢,只是不抢咱们苦哈哈,他专门对付那些豪强权富,劫富济贫,为咱们这些小民张目呢!这些年光景这么差,要不是秋天的收获,这个冬天可是不好过啊。” 众人都是唏嘘有声。 河北沃土遍地,百姓也是整年辛劳。但秋天的收成,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田地,早就被各地的豪强们瓜分殆尽了。贫者,要么依附于人,成为农奴;要么连立锥之地都没有,只能挣扎求存。 一度,大伙都以为,这悲惨的日子,是没有看到尽头的一天了,直到那位名震天下的王君侯将他的战旗。插在了河北大地上。 “清河,以后就是王君侯治下的土地了吧?听说不久前,王君侯在河南打败了刘岱,紧接着吓退了曹操,这是不是就是赢了?” “唉,还远着呢。”里正摇摇头,叹口气道:“别忘了,还有袁将军呢,现在外面的消息都传开了,听闻君侯接连击退两路盟军,袁将军气得火冒三丈,冀州大军已经日夜兼程的杀过来了。” “啊?” “啊什么啊?不然你们以为君侯的大军怎么会经过这里?清渊已经被包围了,若救援稍迟,恐怕就……”里正毕竟是一村之长,消息比较灵通,河北战局虽复杂,他却也能说上个大概。 “君侯的大军很雄壮啊,应该能赢吧?”村人们纷纷紧张的问道。 这时代消息闭塞,但王羽的名声太过响亮,清河好歹也是通衢之地,南北商旅多有往来,大多数人对王羽,对青州,都是颇有些了解的。 青州新政中最基础的屯田策,对百姓来说本有些抽象,但得了好处之后,所有人的态度都变得热切起来。 是不是善政,光靠说是没用的,说的天花乱坠,实施起来还是一样,换汤不换药,又哪有什么人信呢?王羽这个先体验后宣传的办法,效果非常好,一下就在民间建立了足够的公信力。 “能赢当然最后,赢了,咱们以后就是君侯治下之民了,不过……袁将军的兵更多啊,要知道,来的可是十万大军,好虎架不住群狼,这仗……难啊!” 人们沉默了,目光中的情绪也变得复杂起来。 他们盼望眼前这支王者之师获胜,让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可这种祝福是软弱无力的,起不到任何作用,若不然,他们也不需要苦苦等候救星的降临了。 可是,什么都不做的话,又很不甘心,品尝过希望的甜美之后,谁还愿意生活在绝望之中呢? 沉默中,大军毫不停留,奔流般滚滚而前,丝毫看不到对敌人庞大军势的畏惧。 “祝君侯旗开得胜,马到功成!”不知是谁喊了第一声,善祷善颂的呼喊声很快响成了一片。每个人都衷心的这样期盼着,每一声呐喊都发自肺腑,无数声祝愿,为出征的将士,送上了最诚挚的祝福。 …… “民心可用,此战,我军必胜。”一路走来,青州军对地方上秋毫无范,赢得了无数赞誉之声,类似的善祷善颂,随处可闻,田丰也是感慨万千。 “就这么喊两声,能有啥用?能变出兵,还是变出粮草,或者能把袁绍骂死么?现在啊,还是我军以寡敌众啊!那个该死的曹操,知难而退,就干脆利落一点不好么?自己走了,却留了一半兵马,真是有够可以的。” 太史慈很不爽的打断了田丰。冷哼道:“还有那个刘玄德,主公分明给他传了命令,让他见机行事,且战且退,不要给袁绍留下可趁之机,结果他却说什么不忍心见百姓被荼毒,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肯痛快的撤退,还搞什么保护民众一起撤退的把戏,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现在怎么样。被围在清渊了吧?求救倒是挺勤快的,这不是害人吗?” “玄德公也是好意。”贾诩插嘴道:“收拢好民心,新政就容易推行,再说,我军全歼了刘岱,迫退了曹操,形势看起来确实不错,玄德公舍不得土地,也是应有之义。” “他就是私心太重,又好面子。暗地里总想着跟主公做比较,他也不找块镜子照照,主公人中龙凤,就凭他,也敢存这种心思?”贾诩说的比较含蓄,太史慈可不管那么多,他想来就是有什么说什么。 实际上,刘备这次的表现确实有点掉链子。王羽安排他进驻清渊城,主要是为了掩护主力的侧翼。牵制住馆陶城的高览,并没有让他死守的打算。 为了安曹操的心,顺便继续威慑张颌。王羽从乐平撤军的同时,也派人通知了刘备,让他一同后撤。结果刘备见形势不错,自己表现上了。 这事儿当然不能全怪刘备,王羽撤兵的时候,袁绍的主力正在襄国一带追杀张燕,清渊一带没什么危险。 王羽、曹操同时退兵,刘备独自在前线不退。又安排民众撤退,看起来大有独力擎天的意思,顺便还能扬扬名,收拢点民心什么的。 当时王羽的注意力都在曹操的动向上,并没对刘备多加关注,何况凭这时代的通讯手段,他也不可能对几百里外的刘备军做出指挥。 结果,出茬子了。 听闻刘岱惨败,曹操退兵,是分兵两路走的。他自己率领一万主力部队南下,从苍亭津渡河,返回濮阳,却把曹仁给留下了。 虽然经历了连场激战,但曹仁的本部兵马一直作为后备,依然保持着完整的建制。曹军五千,再加上吕旷兄弟的数千兵马,弃守乐平北上,急行军,奔袭三百里,打了刘备一个措手不及。 军力相若,但战力差距却是极大,加上刘备根本没做好迎敌的准备,结果八千兵马,被打了个稀里哗啦,损失过半,无路可逃,最后只能缩进了清渊城。 因为这一仗,本已经渐趋明朗的河北战局,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刘备的本钱本来就少,损失当然没刘岱大,但相对而言,这二位汉室宗亲,对于对战双方的作用是一样的。 不算刘岱的三万大军,冀州联军也已经接近了十万之众。而王羽这边,就算把青州的留守部队都拉上,也只有三万多人,加上刘备的兵,也不到五万。 刘备军被全歼的话,至少从士气上来说,双方就扳平了。实际上,王羽这边的损失可能还更大,因为刘备不是直接被消灭的,他是被打败后,围在城里了。 不救,他才会被全歼,王羽也会落下个见死不救的名声,对军心,对联盟的稳固,都会造成一定影响。 救,那可就复杂了。 首先就是主动权没了,依照王羽的想法,如果袁绍不肯放弃,那就应该把战场设在清河腹地。一则以逸待劳,二来,清河距离青州毕竟更近些,若是境内有事,可以及时回援,不至于前面打仗,后面把老巢给丢了。 眼下袁绍已经撇下了张燕,全速赶来,去清渊解围,一旦被敌军黏上,八成就跑不开了,只能在清渊进行决战。 清渊离青州就太远了,对王羽来说,补给压力和领地的安全,都是大问题;反过来对袁绍来说,战线却缩短了,补给的压力也会小上很多。 王羽很怀疑,这是不是曹操谋划好的,打败刘备后,故意给后者留一条生路,让他逃进城,目的就是为了给自己制造麻烦。说起来,这招倒是和自己对付刘岱的那招有异曲同工之妙,在战术上留有余地,反过来在战略上调动敌人。 曹操被逼回返濮阳,和刘岱斗法;自己则是不得不北上救援,失去选择战场的权力。 真是一饮一啄皆天定啊。 一路上,关于救与不救。救或不救的话,又应该如何运筹之事,众文武已经争论了许多次,太史慈是坚定的反刘派,此刻说得火气,他又是旧事重提:“主公,咱们干脆不要理会他算了,咱们是并肩作战,凭什么总得给……” “咳咳……”贾诩一边咳嗽。一边朝着田楷方向使了个眼色。 这场河北大战。对青州来说,有种事不关己的感觉,开始只是一千轻骑北上,形势也不错。结果因为公孙瓒的失利,战事的范围越来越大,青州军动用的资源和兵力也是越来越多,到现在,王羽连老家都不顾了,全师北上。 军中无人质疑王羽的权威和判断,但对幽州军却未免有些腹诽。每次都是幽州军掉链子,自家帮忙补漏洞。公孙瓒那次是轻敌,刘备这次干脆就是私心重,贪功误事。 青州的兵力本来就居于劣势,救清渊,就得放弃地利和主动权,这损失可大了去了。 更让人无语的是,救出刘备也没多大用,本来他的兵就是招降纳叛而来的。现在又被人打了个落花流水,救出来又能派什么用场?不拖后腿就不错了。 太史慈是青州军中激进派的代表人物,他对这个观点当然是很认同的。何况。他和刘备本来就有些小龌龊,此刻的不满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不过,田楷的颜面毕竟是要考虑的。 “子义快言快语,说的倒也不错,只是玄德毕竟与主公……不如这样如何?大军行动须得慎重,某率数千兵马,轻兵突进去清渊解围,救出玄德后。便从速撤回,鹏举贤弟以为如何?”田楷也是个直爽脾气,并未因太史慈出言不逊而不满,反是提出了一个建议。 “不妥。”王羽毫不犹豫的否决了这个提议,他一摆手,阻住田楷争辩,轻声道:“从最糟的情况考虑,清渊守军很可能已经失去战力了。曹仁也是一员良将,统率的又是久战沙场的强军,法式兄你轻兵突入,未必救得下清渊。” “主公,某愿与田将军一同前往,去会会那曹仁!”太史慈把握机会,出来请战了。 田丰想了想,也提议道:“主公,或者,可令公明率本部兵马为后劲,若前军不能取胜,便上前助战,若成功救出清渊残兵,也可为其断后。” “还是不妥。”王羽断然否决,“突袭清渊的计划,应该是出自曹操的手笔,他好容易争取到了主动权,焉能这么轻易的被我军破掉?别忘了,玄德公原本的任务是牵制高览,他兵败清渊,高览大可以前往助阵,这样曹仁就有了两万兵马,轻兵突进,怎么可能速胜?” “袁绍的大军正兼程赶来,行军速度,比斥候传递情报的速度都快,随时会出现在我军面前。若是分兵救援,又不能速胜,那就变成添油战术了,对我军极其不利。” 众人一阵沉默。 收到刘备的求援后,王羽当即便做出了决断,回军救援,连军议都没来得及召开,只能在路上补。现在,在救刘备的必要性上,大家已经达成了共识,但救的方式,和救后的局势演变,却令人忧心忡忡。 现在,王羽的思路,众人都懂了,就是尽量赶在袁绍到达之前,全力解决曹仁。若是赶不上,那就在清渊进行决战。 比起田楷的分兵之策,王羽还是一贯的风格,要么全赢,要么全输。不过,对于这场战斗,王羽并没有如以往那样,提前就准备好决定胜负的杀招。连战场都没确定,能准备什么杀招啊?凭空想象吗? 因此,这场决战很可能会演变成硬碰硬的实力对决。 在这方面,青州军是落在绝对下风的,即便没有刘岱,冀州军的兵力也依然远远超过青州军,众寡悬殊呀。 田楷既感动,又觉憋屈。战局,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连去两大强敌之后,明明应该已经扭转了局势啊!流年不利啊!对幽州军来说,这真是多灾多难的一年。难怪主公把义从残部送给青州了呢,他是早有预见啊,不如此,确实没法还上这个人情。 他叹口气道:“希望袁绍来的不要那么快,若是张平难再回头牵制一下,就更好了。” “报……”说话间,队列前方忽有一骑快马疾驰而来,所过之处,军列纷纷让避,不用问,肯定是前方的军情了。 “启禀主公,冀州兵马已过漳水,先锋颜良的三千步卒,已至平恩,以目前的速度,两日内,必至清渊!” “这么快?”王羽微微一怔,众人无不失色。 一般来说,行军速度,和军队训练程度,军队规模,道路情况息息相关。冀州本来就多是平原之地,又是朝廷的税赋重地,官道修的也好,制约冀州军行军速度的,主要就是辎重。军队规模大,带的辎重就多,行动肯定缓慢。 但眼下袁绍是从任县赶过来的,和青州军起步的距离差不多,居然近乎同时到达了清渊。不用说,袁绍肯定是把辎重丢在后面了。 田丰疑惑道:“袁本初好大的胆子,他就不怕张燕杀个回马枪,把他的辎重给端了?” 斥候的下一个消息,解答了田丰的疑问,同时带来了更大的震撼:“正要启禀主公知道,张将军在赵国房子城遇袭,大军一溃千里,张将军生死不明!” 第三四一章逆流亦可前 针对袁绍构筑的包围网,王羽的防御策略就是扼守住流经清河的两条大河清河与漯水和,就能有效的挡住冀州联军的攻势。 清渊地处清河之畔,阳平郡北部,与安平郡南部的广宗城隔着清河南北相望,扼守住了四郡交界处的往来,地理位置相当重要。 刘备兵马不多,又都是没经过训练的乌合之众,作为北部防线的守卫者,确实无法让人心里踏实。实际上,公孙瓒撤兵之前,在广宗曾留有一支骑兵作为呼应。 按照那时的部署,就算袁绍的主力压过来,清渊、广宗的两支军队也可以且战且退,不会被瞬间压倒。 只可惜,公孙瓒、田楷先后离开,造成北线空虚,只有刘备一支孤军,显然是无法承担起抵御冀州主力这样的重任的。 当然,王羽原本也没报多大指望,只要刘备能对馆陶形成一定的压力,就达成目标了。即便牵制不住高览也没什么,顶多就是曹操变得更强,更难解决就是了,不至于造成致命威胁。 深知刘备的野心,王羽也不敢指望对方真的会为自己拼命,只要袁绍杀过来之前,刘备能送个信给自己,他就心满意足了。 结果,刘备很好的完成了前半段任务,以不断小规模出击的形式,给馆陶城造成了一定的军事压力,牢牢的牵制住了高览。 完美的开端,收尾却很糟糕,不但打了败仗,而且还被围住了,连跑都跑不掉。 王羽坚持来救。却没对刘备的行为发表意见,太史慈等武将对刘备则是诸多不满,刘备自己,同样不怎么好过。 “大哥,城头风太大,还是不要站太久的好。”关羽关切的提醒着。 刘备摇摇头,并不作答,默然半晌,这才长叹一声。问道:“云长。你觉得,这一次,愚兄真的做错了吗?” “呃,”关羽微微一滞,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直言太伤人,委婉一点,却又违背了自己的行事风格,踌躇了片刻,他方才答道:“大哥心忧国事。心怀黎庶,有些操切,却也无可厚非……” “操之过急么,呵。”看看义弟憋得通红的脸,刘备脸上的苦涩之意更浓了。 二弟不是个巧言令色的人,尽管以他的作风,这话说得已经相当委婉了,但其心意却是昭然若揭,自己这次的确太急了。 可是。不急又怎么行呢? 自己如今已过而立之年,事业却连个开端都谈不上。漂泊了这么多年,好容易得到了机会。得到了一块立足之地,焉能不珍惜? 王羽可以退,公孙瓒也可以退,这二人各有根基,只要保住了根基,就算把夺到手的土地都丢回去又能如何?总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可自己呢?北清河这半郡之地,是自己殊死奋战,好不容易才打下来的。经营的时间并不算长。但通过授田于民的政策,这半郡之地的民心已经到手大半了,在地方势力损失惨重的情况下,对未来的统治是相当有利的。 民心虽然到手,但秋收的粮食却都入了百姓之手,自己的补给,都是从地方豪强手中夺来的。民心还没能转化成实际的好处,现在就放弃,等袁绍大军一到,在民间一通抢掠,自己先前的作为,不就都为人作嫁了吗? 遵循着这样的思路,刘备才迟迟不肯撤退,想着就算撤退,也得把百姓带走,落下点实惠再说。可谁曾想,半路杀出个曹仁,将他的计划敲得粉碎,同时,也将他的心刺得千疮百孔。 他不甘心啊! 现在,被义弟说成是立功心切,军事冒进,他还不得不应承,刘备愈发感到郁闷了。 安慰人可不是关羽的强项,待刘备脸色稍稍平复,他提议道:“大哥,大军新败,士气不振,高览、曹仁兵马众多,袁绍大军也正在赶过来,不如还是尽早突围吧!王将军信中说的明白,敌众我寡,决战之地,还是尽可能的拉长战线才好,这清渊实在不太适合啊。” “突围么?”刘备目光一凝,神情越发的阴沉了。 城外围了足足有两万大军,而城内只剩了三千余残兵,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近十倍的兵力差距,冀州联军足以打一场围歼战了,突围,又谈何容易? 以二位义弟的勇猛,的确有可能杀出一条血路,逃出生天,可逃出去之后,这最后的三千班底,还能剩下几个人?全损失光了,不就又得重头再来了吗? 刘备当然不愿意。 “不妥。我军若在城中坚守,待援军到来,还有个里应外合的机会,若是贸然突围,不就给了敌人各个击破的机会了吗?之前吾已经犯过这样的错误了,怎好再重复?即便真要突围,也得等王将军的指示,他若觉得清渊真的不适合做战场,传令于我,到时再突围不迟。” 刘备语重心长的说道:“正因敌众我寡,所以,每一支部队,每一个士兵都是很重要的,要尽量将他们的作用发挥出来,这才是为将之道。” “……大哥说的是。”关羽环视城下,见得一片连绵的军营,一眼望不到尽头,他压抑不住心中忧虑,又道:“可是,曹兵围城正紧,王君侯便有信来,也未必进的来,不如让某突围南下,寻找君侯,将清渊的战况告之,大哥以为如何?” “这……”刘备略一迟疑,一边张飞拍着胸脯,嚷嚷道:“杀鸡焉用牛刀,二位兄长只管守住城池,这件事,就交给俺好了。” 两位义弟都表明态度了,再不依从,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刘备从善如流的点点头,道:“也好。守城也是大事,离不开云长,就由翼德走这一趟好了,宪和……” “简雍在此。”身后转出一名儒雅文士,正是刘备的发小简雍。 刘备语声缓缓,意味深长道:“三弟不善言辞,你且修书一封,言明前后情况,请问王将军动向如何。” “遵命。”简雍目光与刘备轻轻一碰。当即会意。转身招呼张飞一声:“三将军,请。” 张飞摸着后脑勺,嘿嘿大笑:“嘿嘿,还是大哥知俺,鹏举那人心细,遇上后,说不定还真的会细细的问上一通,要是答不上来,就误事了,有宪和帮忙。再好不过了。” 刘备又叮嘱张飞几句,然后便与关羽商量起防务来。简雍办事,他还是很放心的,最怕就是王羽看不懂自己的暗示。不过,王羽向有擅长把握心理的能力,应该不会漏过那层意思吧? 简雍文才不错,清渊局势,也没什么复杂的,信很快就写好了。张飞更是干脆利落。披甲持矛,再拿一个包裹,里面装了三天的干粮。待到天色将晚,日暮西坠,便策马出城而去了。 围城围得再怎么紧密,也是有空隙的,何况曹仁一共不过两万兵马,还是分属三方,令出多门,自然不可能丝毫不露破绽。 张飞突围的路线。是早就观察好的,是吕旷军和曹仁军的衔接处。这里的防御本就相当薄弱,以张飞的勇武,自是势如破竹。 “何事慌张?”主将曹仁很快就被惊动了,事发突然,他表现得却很从容,连手中的书简都没放下,倒是很有大将之风。 “启禀将军,城内有人突围!” “哦?”曹仁眉头轻轻一挑,又问:“有多少兵马?” “只有一人一马,却勇不可挡,此人使一杆丈八长矛,手下更无一合之将,如今已经连破三座营寨,挑杀了多名将佐!” “哼!张翼德吗?刘玄德匹夫而已,麾下却有良将……”曹仁冷哼一声,兵不动怒:“天色已晚,焉知是不是虚晃一枪,随他去好了。令各部将士不得擅自出战,各守营盘,有敌人靠近,只以弓弩杀伤便是。” “喏!” …… 清渊城到底发生了什么,王羽并不知道,也不是很关心,他和青州的一众文武们,正为另一个亲卫而烦恼着,相比于清渊,这个情报要重要得多。 “这位是大陆泽的裴头领……” 张燕战败的消息,先是通过田丰的情报网中传来的,巨鹿田家,在当地多少有些名望,兵荒马乱之际,打探个消息什么,却也没什么难度。 尽管袁绍势力更大,但王羽的事迹中,以少胜多的战绩也是很多的。对于冀州关系紧密的世家来说,没什么退路;可对被边缘化的田家来说,两面下注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当然,就算没有田家的帮助,王羽也不是没有渠道去了解巨鹿、广平的战局。实际上,张燕的信使与田家的,基本上就是前后脚赶到的。 对青州文武来说,张燕的使者是个无名之辈,但对王羽来说,来者却不算陌生。此人在演义中,也就是个龙套人物,谈不上有什么本事,但名字却让人耳熟能详裴元绍。 众文武更关注的是裴元绍带来的消息,但王羽却对其本人有些兴趣,此人是个黄巾,而且他似乎是和周仓一起混的,他来了,周仓还会远吗? 周仓同样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王羽却很有兴趣,因为周仓水军属性很高,现在的青州,正缺水军将校呢。 前世王羽纳闷过,周仓明明是关西人,又是个做山贼的,哪儿来的水军属性呢?听了裴元绍的自我介绍,他才明白,原来这家伙还当过水匪。 更令人高兴的是,听裴元绍这意思,自己在黄巾军中的名声,对这二人影响颇大,基本上是招招手,对方就纳头便拜了。 这个发现,尤其令王羽欣慰。 虽然招揽名将的过程很有趣,但谁不喜欢虎躯一震,王霸之气四溢,然后就轻轻松松的解决问题呢? 王羽想东想西,帐下却已经热火朝天了,众将七嘴八舌的询问着详情,都是不解,好好的。张燕怎么突然就被灭了呢? “是匈奴人!”裴元绍一脸悲愤的给出了答案。 “匈奴人?”众人心下都是一凛,王羽纷乱的思绪也重新凝聚起来。 “当日我与元福接应张飞燕入了泽,袁绍奈何我们不得,于是就遣了沮授的儿子入泽……”裴元绍将沮鹄出使之事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匈奴人骑兵很多,他们来了,之前的游击战术就没法用了,飞燕当时犹豫不定,元福倒是出了个好主意……” 周仓当日提出的办法就是分兵。去芜存菁。让大队人马押送辎重回太行山,留下一部分精锐,和大陆泽的水贼合兵一处,等袁绍放松警惕后,再出其不意的捅刀子。这个战法和张燕一贯的作风也是不谋而合,张燕当场就拍了板。 “此计甚好,趁着袁绍急于东进之机,径袭其后,肯定能取得相当大的战果。”田丰连连颔首,意表赞同。 黑山军的强项不在战场厮杀上。机动力的优势再被抵消后,就没什么威胁了。周仓另寻他法,打算转而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发挥隐遁方面的优势,正合兵法中,扬长避短的道理,大是妙计。 他一拂长须,疑惑道:“此策怎会招致大败?莫非张平难不慎中了诱敌之计么?” “是袁绍那狗贼!”裴元绍摇摇头,咬牙切齿的说道:“他遣使说。黑山军若徘徊不去,他就引匈奴人入境,结果。他使了奸计!匈奴人早就来了,在他遣使之前就来了,就埋伏在赵国,黑山军的归路上!” “咝!”众人都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袁绍这是真疯了,勾结匈奴人,最现实的问题就是,这帮人是禽兽,所过之处。比遭受兵灾要凄惨得多!连场失败之后,袁绍剩下的地盘已经不大了,再被这帮野兽蹂躏一遍,他明年的日子可怎么过? 这是真的要破釜沉舟了啊! 后面的过程,不需要裴元绍多解释了,抽调了部分精锐出去,在行军途中遭遇大量骑兵的突袭,惨败是不可避免的。 太史慈握着拳头叫道:“裴头领请节哀,这个仇,咱们迟早是要报的!打袁绍是为了匡扶国事,打匈奴人是每个中原人责无旁贷的责任,这是国之大义!” “是!”裴元绍红着眼,一脸激愤,眼中却闪着感激之情。 “裴头领,匈奴人来了多少?”贾诩比太史慈冷静得多,他首先关注的,是相对实际的问题。 “很多!”裴元绍给出了个很模糊的答案,见贾诩皱眉,他又摇着手,补充道:“情报是溃兵带回来的,他们都被吓坏了,只知道来的是异族人,很多骑兵,从四面八方杀了过来,大伙儿没来得及抵抗就被冲散了……” 裴元绍的口才还不错,可能这也是他被派来出使的原因。通过他的转述,那场惨烈的大战,或者说屠杀,完整的呈现在了青州众将的面前。 黑山军败得很惨,匈奴单于呼厨泉亲自带队,成千上万的骑兵埋伏在房子城附近,黑山军本来是预备在附近停留休息的,结果就在筋疲力尽的准备扎营的一刻,匈奴人出现了。 张燕不在,遭遇突袭的黑山军根本没能组织起来抵抗,瞬间就崩溃了,只有少数运气好的,逃出了生天,剩下的不是被杀,就是被俘了。匈奴人也不是一味杀戮,因为他们不懂生产,所以要抓汉人做奴隶。 总之,押送辎重的黑山军基本上算是全军覆灭了,黑山军遭受了重大打击。 虽然没有亲见,但讲到激动处,裴元绍也是泣不成声,他的亲眷部下,应该没人在其中,但黄巾军这些年历经的种种困难,他却是感同身受的。 见他情绪激动,也再说不出什么有用的情报,王羽便命人送他下去休息,待日后再议。 “君侯,”走到帐门处,裴元绍突然回过头来,直勾勾的看着王羽,问道:“这一仗,还打吗?”只是简单的一个问题,但拳拳的期盼之意,却是溢于言表。 众人闻言,都是默然,哪怕最激进的太史慈,也是皱眉不答。 局势,变得越来越糟了。 此消彼长啊! 袁绍又多了一路友军,而且还是很强力的那种,呼厨泉亲至,来的匈奴人还少得了吗?而自家这边,先是刘备,然后是张燕,两路友军基本上都失去了战斗力。 得到房子城的战报后,张燕已经率军回援,试图从匈奴人手里夺回被俘的兄弟,周仓就是个水贼,手下可战之兵,不过寥寥数百。 张燕以步对骑,对上匈奴后,胜算相当之渺茫。就算他能赢,也杀不了多少匈奴人,草原异族最擅长的本也是游击战那套东西,仗着骑兵的机动力,他们想打就打,想走就走,谁也留不下他们。 “唉!”田楷重重的叹了口气,反复念叨着:“若是我家主公在此,若是我家主公在此……” 最克制草原骑兵的,本就是公孙瓒的幽州军,公孙瓒若是还在,匈奴人纵有万骑,又岂敢嚣张? 论起对异族的憎恶和警惕,出身幽州军的田楷,应该是仅次于王羽的了。 “裴头领无须多虑,的确,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王羽长身而起,朗声道:“然则某却不是君子,某崇尚的是,仇不隔夜!匈奴人只要敢来,某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第三四二章怒涛何汹涌 裴元绍的到来就像是一个信号,浓密的战云随之覆盖而来。 每天,都有坏消息传来,公孙瓒的主力虽然离开,但幽州军并未从这场战争中退出。田楷、刘备在王羽的指挥下在清河战线作战,同时,据守北部三郡的单经、邹丹、王门也奉命南下,以作策应。 这三路兵马数量不多,也算不上精锐,但承担的却也不是主要的作战任务,作为策应,应该是很合格的。虽然无法给袁绍造成太大的麻烦,但多少也能牵制袁绍一部分精力,让他不敢肆无忌惮的针对王羽,而是要分兵守卫侧翼。 然而,正所谓兵势无常,刘备和黑山军的先后溃败,造成了连锁反应,镇守常山国的王门慑于冀州兵威,居然被袁绍说降了! 王门麾下的兵马倒不多,但在此刻的作用却非同一般。按照公孙瓒的部署,他和攻取中山国的邹丹应该合并一处,攻袭袁绍的后路,有可能的话,应设法与黑山军形成配合,一路南下,直接端了袁绍的老巢邺城。 结果黑山军惨败,王门惊惧之下,为袁绍许下的高官厚酬所打动,直接反了水。 王门的反叛进行的很低调,没有大张旗鼓的易帜改换阵营,而是仍然以友军的身份,向邹丹所部靠拢,并将情报传递给了袁绍。 以有心算无心,毫无察觉跑来会师的邹丹,自然不可避免的悲剧了。 在冀州军和反叛的友军的夹攻下,他的五千兵马全军覆灭,邹丹则本人生死不明,三路兵马顿时没了两路,幽州北路军的战线一下就崩溃了。 也许是立功心切。又或者是要表明心迹,反叛之后,王门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勇猛。击溃邹丹后,他一不做二不休,挥军东进,直接攻向了单经! 在北路的三将之中,单经的资格最老,权势也最重,麾下兵马的实力自然也是最强。邹、王两路兵马加起来。也没有单经的部队多。 不过。现在的王门,也和从前不一样了,他的部队是挟着大胜之势而来的,而且还打着袁绍的旗号,带着冀州的援军。 由于历史原因,北部数郡的地方势力更倾向于边军出身的公孙瓒,但从根本上讲,这些人都是墙头草,谁更强,谁的战刀更利。他们就会拜倒于谁的脚下。 于是,王门打着袁绍的旗号,一路也是势如破竹,所过郡县,无不望风而降。一路招降纳叛的席卷过来,等单经反应过来,连忙回军抵挡时,面对的,已经是一支近两万人的大军了! 这支大军主要由各地郡兵组成。夹杂以少量豪强私兵,战力并不怎么样,若是对上青州或幽州的主力。就是一触即溃的份儿。 可问题是,论构成,论战力,单经的部队也是半斤八两,要不是提前有了准备,勉强能凭借地利周旋,单经也只能步邹丹的后尘了。 如今,双方在河间郡打成了一团。单经落在下风,但一时也未见败象,不过,幽州军的北路战线算是彻底崩溃了。 王门反叛的时候,单经正在率军南下的途中,他是奔着信都城去的,准备接手公孙瓒对信都残兵的攻势。顺利的话,在攻克信都城后,他会继续南下,进驻广宗,与清河的联军呼应。 现在这个看起来很美的计划自然是泡汤了,也就是河间离清河太远了点,单经和王羽也没那个交情,不然的话,说不定他还会向王羽求救呢。 王羽不知道单经有没有向公孙瓒求救,可即便求了,公孙瓒也未必分得了身。他收到的,只有一连串的噩耗。 “叛军攻势甚急,博陆、饶阳诸县皆大开城门迎接,叛军如入无人之境,若不是在武垣城被挡住,可能单将军连回师都来不及,会直接被抄掉老巢,若是那样,军心动摇之下,恐怕……” 此刻,王羽大军距离清渊城已不足百里,中军帐内,田丰正在舆图上指点着,向众将说明越来越严峻的局势。 “临阵背叛,残害友军,王门此人,无耻之尤!若是他日阵上相见,某必手刃之!”太史慈虎目圆睁,气得大骂不止。 青州这边倒是没指望北边的幽州军能创造什么奇迹,但有这三路在,至少青州军不用担心侧翼了。现在倒好,王门一反,北路的三路友军冰消瓦解,别说提供保护和策应了,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 单经若是落败,王门军南下,与信都城内的淳于琼合兵一处,那样一来,青州军与袁绍正面对抗的同时,还要防备北方的敌人,再加上随时有可能出城的张颌…… “弄不好,真的会演变成四面受敌的态势了。”黄忠没有开骂,但紧皱的眉头却清晰的显示了他的担忧。 “清渊城周围地势开阔,一马平川,很容易展开兵力,这一点,对冀州军也更加有利。”徐晃从地理角度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局势太过严峻,即便是这位一往无前的勇将,也无法保持乐观、积极的态度了。 “信都城的淳于琼已经出城了,一路南下,南宫城降伏,经县数百守军弃城而逃,广宗城也早就变成了一座空城……”贾诩补充道:“再加上已经渡过漳水的袁绍主力,很快,我军与巨鹿及黑山的往来就会断绝,想联络幽州,第也只能大费周章的绕道渤海了。” 循着贾诩的提示,众人望着舆图,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分进合击也好,互相呼应也好,情报往来是很重要的。 黑山方向,如果张燕缠住了匈奴主力,那清渊这边就应该尽快开战,以免夜长梦多。若是不然,这场会战是不是要打,就值得商榷了。 兵力上的悬殊太大了! 加上于禁、黄忠的两路兵马,联军也才三万多。而袁绍那边,就算没加上匈奴人的骑兵,也有两倍于此的兵马了。 任王羽再怎么豪勇盖世,麾下众将再怎么勇冠三军,青州军再怎么甲坚兵利,训练有素,终究不可能真的逆了天。 若是两军正在激战,成千上万的匈奴铁骑突然加入战场,那就真的是一场灾难了。 河间战场的情况也差不多。单经若胜。自然万事大吉,一旦失败,青州军的侧翼和后路就都有危险了。 依照目前的态势,这两个方向的情报很快就会被屏蔽掉,到时,青州军就是真正要孤军作战了,而且还是蒙着眼睛的。 “还是撤吧,君侯,大局为重!”田楷的语气相当沉重。河北开战以来,曾经威名远播的幽州军。居然成了拖后腿的,各种状况屡屡发生,反而是相对弱势的青州军到处灭火,给幽州军补漏,这种反差实在太大了一些。 眼下最稳妥的办法,无疑是承认失败,放弃占据的土地,以保存实力。只要两军不伤筋动骨,维持住南北呼应之势。迟早还是有机会卷土重来的。 毕竟冀州已经受了重创,匈奴人的入境,对冀州腹地。也将造成极大的伤害,再加上对友军的供应,再怎么富庶,袁绍这一下也是伤筋动骨了。 当然,如果袁绍杀红了眼,不依不饶的要打下去,青幽联军被各个击破的风险还是有的。但缩短战线,守卫原有的领土。难度相对还是会小上一些的,总比直接冲进敌人的包围圈强。 田楷都得冒着被敌军追击的威胁,绕道渤海回幽州,或者在平原死守,重要性远逊的刘备,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大局为重,就是这么个意思。 王羽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目光在帐下一扫,最后落在了一直没出声的于禁身上,问道:“文则,你觉得呢?” “启禀主公,子龙募兵迟迟未归,说不定也与王门有关,须得考虑在内。”于禁的神情还是那么平淡,做出的提示,似乎也偏离了当前的话题。 “确实让人挂怀啊。”王羽叹了口气。 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赵云的行程,将冀州北部的几个郡,再加上幽州都囊括在了其中。这么远的路途,耗时自然少不了,现在北三郡已然易手,赵云的归期,就越发的遥远了。 遣赵云北上募兵的时候,王羽没想太多,就是有了纸甲的想法,准备以此武装轻骑,放弃白马,重组义从。奇兵?他根本就没想到,河北这一打,规模居然打得这么大,说是天翻地覆都不为过了。 他倒是很想把赵云召回来,作为一支奇兵使用,但路途遥远,通讯不便,信使能不能找到赵云都是个问题,更别提什么协同作战了。 也就是曹操多疑,可以虚张声势的吓唬吓唬他,让他不得不留力,以防备根本不存在的突袭,一通猛打猛冲,轻易的把他打退。若是换个不怕死的愣头青,比如麹义之流,冲上来就死磕,那局势恐怕会更复杂。 摇摇头,将诸多隐忧抛开,王羽笑道:“也没什么,只要得到消息,子龙应该就会及时赶到,别看他年纪小,但还是很值得信赖的。” “青州空虚,琅琊以臧霸为首的泰山贼一直蠢蠢欲动,却也不得不防啊。”眼见王羽似乎仍未打消进兵的念头,田丰越发的忧心忡忡起来。 王羽摆摆手,不以为意的笑道:“不要紧的,元直不是回去了吗?” “元直……”田丰莫名的无语了,徐庶很有智略不假,手下的战士也精锐无双,但就二百人,能成什么事啊? 臧霸的泰山贼可不是普通贼寇,即便是黄巾军势力最强的中平年间,他也是轻轻松松的就挡住了黄巾的锋芒。当初,青州黄巾有北上的计划,也有西进兖州的打算,就是没人主张南下徐州。 而徐州,却是青州周边最富的地方,唯一的障碍,就是盘踞在琅琊臧霸一伙人,这多少能说明点问题。 凭二百人,去抵挡拥众数万,其中不乏久经沙场的悍匪的泰山贼?怎么看,都有点太勉强了。 贾诩看看王羽脸色。突然接话道:“也未必不行,元直擅长军谋并用,双管齐下,臧霸实力虽强,但毕竟只是个贼寇,不脱鼠首两端的贼性,加之泰山贼构成复杂,臧霸的威望尚无法真正压倒余寇,若是谋略用得好。趁贼之隙。借助徐州之力,未必不能制之。” “军师说的有理。”黄忠点点头,却没有附和贾诩说法的意思,而是话锋一转,质疑了起来:“不过,事关青州的安危,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计谋上面,是不是有些不太稳妥?” 徐晃也附和道:“计谋确实不足为凭,进兵之事,还当慎重。” 众说纷纭。王羽却一直不动声色,他在观察。 田丰旗帜鲜明,他倾向于求稳,主张退兵守土;黄忠、徐晃的观点和田丰基本一致,对徐庶和赵云都没什么信心。说起来,这二人的年纪都很小,也难怪众将不敢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 贾诩虽然附和自己,但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却难说。以老狐狸的风格,他当众发言的时候。一般是顺着自己的意思说,就算有异议,也不会当众提出来。 于禁则是那种自己不问。他就不会主动发言的,即便发言,他也只会在细节方面做补充,而不是在整体战略方面指手画脚。 至于太史慈…… “早知道,咱们多招点兵就好了。”王羽有些好笑的听着太史慈嘟嘟囔囔:“要招的话,把黄巾中的青壮留下,招募个十万大军完全就不成问题啊!都拉出来,还怕什么泰山贼。一根小指就碾死了。” 饶是田丰心中愁云深锁,听了这话也是莞尔,他语带戏谑的打趣道:“若是主公把黄巾都留下,咱们就有一百万兵了,可等到秋天,就会变成一个兵都没有了。” 太史慈不防有人接话,一怔道:“为啥?” 田丰摊摊手,笑道:“都饿死了呗。” 帐下传来了一阵轻笑声。 他在青州主要负责的是内政,这次北上助战,只是因为他对冀州更熟。相比于军略,他对内政才更加熟悉,因此,他也是王羽的精兵路线最坚定的支持者。 将百万黄巾拉去屯田是必要的,因为青州近年的首要目标,是恢复生产,屯田是最基础的。除非走到哪儿,抢到哪儿,否则,新生的青州政权,就不具备扩张的实力,不是兵越多,实力就越强的。 袁绍兵多,那是因为冀州底子厚,无论人口还是疆域,冀州都在青州的数倍之上,如果要仔细追究,一一对比,差距只会更大。 所以,与其死命的拉人上战场,还不如保留更多的劳动力。 实际上,以王羽的精兵策略,现在的两万兵马,和通常的四万大军耗费差不多。精良的装备,频繁的操练,无一不是巨大的耗费。 不过,这样做倒也不亏,因为练出的军队,战斗力很强,虽然未必能当四万兵用,但节省下来的两万青壮却是实实在在的。 两万青壮务农,一年能耕种多少田地?挖掘多少沟渠?建筑多少水坝?务工,一年又能打造多少农具,铸造多少兵甲,提供多少车辆、船只,建筑多少房屋呢?就算是经商,他们能创造的财富,也足以给重生的青州,提供相当大的助力了。 以主公的说法,这就是所谓的兵农分离,军队职业化。 词新鲜,内容不新鲜,职业士兵,本来就是汉朝军制的内容,王羽只不过加以改良,并切实的贯彻实施罢了。 也正因为这样,田丰才更希望退兵,对青州来说,现在更重要的是发展,而不是争霸。以他的了解,如今王羽给冀州造成的打击,已经很沉重了,袁绍的强势,只是暂时的,若是打成持久战,迟早会陷入后继乏力的窘境。 双方同时收手,恢复成界桥之战前的态势,将清河、平原带回青州,分别发展,青州未必没机会后来居上,反超冀州,到时候再开战也不迟。 至于各个击破,凭借黄河天险,袁绍攻不下青州,危险的只是公孙瓒。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公孙瓒虽不是袁绍的对手,但在幽州拖住袁绍几年还是不成问题的。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考虑,放弃公孙瓒,都是对青州最为有利的做法。 借着向太史慈解释青州的军政,田丰隐晦的将自己观点表达了出来,最后一拱手,语重心长的说道:“主公当三思呐!” 众多的目光齐齐的落在王羽身上,就算是反对观点最鲜明的田丰,也没有激烈的表明态度,而是谨慎的分析了利弊,最终将选择权留给了王羽。 这是王羽权威的具体体现,是他大小数十战,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带来的威严和信任。 王羽完全不怀疑,只要自己一声令下,哪怕是反对进兵,反对得最坚决的田丰,也会毫不犹豫的开始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出谋划策。 这是信任,也是压力,稍有不慎,就会将青州大地上久违的勃勃生机摧毁,将希望无限的未来葬送。 是再接再厉的一往无前? 还是退一步,搏他个海阔天空? 王羽沉吟不下。 “报……”就在这时,帐外亲卫高声禀报。 “何事?” “清渊城来使,来的是张三将军!” 第三四三章枭雄是本色 “快快有请!”听说来的是张飞,王羽说不得也要起身相迎,另一边也是心存疑惑,偏过头,和贾诩对了个眼色。 按说,刘备兵败的同时,求援的信使就已经派出来了,似乎没必要再让张飞走一趟吧? 刘备手下大将本来就不多,清渊城被围,无论是守城,还是突围,张飞都是必不可少的战力,让他做信使求援,未免太浪费了吧? 又或刘备打算故作姿态,来个以退为进,挟民以逞?不过,就算是那样,他也应该派个文臣,至少是口才更好一点的关羽来吧? 现在就这么把张飞派来了,目的还真是让人犹如雾里看花,朦朦胧胧呢。 贾诩似乎想到了什么,但还没想透彻,见王羽看过来,他只是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回了个静观待变的眼色。 见王羽有些没反应过来,贾诩干脆快步踏前,走到王羽身后,低声提示道:“且听他说,不忙便应诺什么。” 王羽微一颔首,知道贾诩也没彻底想清楚。 私下里,两人也商量过,刘备这一仗败的太莫名其妙,败由勉强说得过去,但放在刘备身上,却显得太过笨拙了一些。现在看来,这其中可能还有些比较深奥的关窍在。 两人这番交流,表现得相当自然,也没耽误多少时间,当张飞大踏步走入军帐时,正见到王羽笑吟吟的迎接出来,身后还跟着青州首席幕僚贾诩,接待规格相当之高。 张飞大嘴一咧,呵呵笑道:“呵呵,鹏举贤弟果然有心了。” “旁人来了。未必须得理会,但三哥来了,羽总是要迎上一迎的。” “俺说的不是这事儿,”张飞大咧咧的一摆手,竖着大拇指赞道:“俺最佩服鹏举兄弟的,不是武艺,不是韬略,而是这番义气!” “哦?”王羽心中一动,不露声色的问道:“这话怎么讲?” “俺大哥一直担心。鹏举兄弟你会以大局为重。放弃清河与三郡的百姓,也放弃清渊呢。俺就说不会,鹏举是什么人啊?那是天下间一等一的英雄,怎么这么不仗义呢?这不,咱们在这儿碰上了,要不是一出事就来了,哪能这么快啊?” 王羽微微一怔,继而神情自若的一摊手,笑道:“三哥说的哪里话?青幽两家既为盟友,同气连枝。自当守望相助,怎有坐视不救之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某与诸君正在商议此事,三哥不妨也一起听听,帮忙拿个主意?” 张飞的话,乍听起来像是反话,很有些激将的意思。不过,以王羽所知,张飞虽然不是真的和演义中一样无谋。但也远称不上是技巧善变,这种绵里藏针的说话方式,显然不是他的风格。 难不成真是刘备私下里说的。然后这个直肠子就信了?可是,以刘备的心机和对张飞的了解,应该不会想不到,张飞会把这些话转述出来吧?若刘备想到了,故意让张飞传达这层意思出来,那他的目的何在? 王羽突然有些头疼起来,他原本没把刘备当回事,这位可是个枭雄。而且是那种和曹操风格迥异,倒与刘岱有些相似的枭雄。对刘备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大局,而是自身的利益! 所以,王羽才一直把刘备摆在主战场之外,没对他做太多的期望,只打算让对方凑个数,配合着虚张声势罢了。 现在看起来,倒是有些轻视了此人,实力强大与否,和是否不甘寂寞,确实是没有直接联系啊,性格才是决定因素。 一边随口应付着张飞,王羽心中千念百转,明白贾诩为何那般暗示了,对刘备的处置,确实不能太仓促了,须得三思而后行才好。 “俺可没那本事。” 张飞把头摇得跟拨楞鼓似的,“别说俺,俺大哥都说要听鹏举兄弟的,俺这次来,就是送个口信,大哥说,接下来怎么打,都听你的。你说要在清渊打,大哥就死守城池等你;你说要突围,俺就回去送信,然后一起杀出来,议不议的吧,你拿个准主意就是了。” “原来如此,”王羽听得似懂非懂,一时不好作答,只能是用场面话搪塞一二,“玄德公这份信任,还真是让羽汗颜了。” “谦虚是美德,但谦虚过头可就没意思了。” 张飞大拇指挑得高高的,一副有荣与焉的神情,大声说道:“反掌之间,灭了刘岱的三万大军,吓得曹操仓皇逃窜,不敢回头,天下间,谁还不知道鹏举你的厉害啊?大哥一直说要中兴汉室,说了这么多年,要俺说啊,这件大功,八成要落在兄弟你身上了!” “蒙三哥错爱,咱们兄弟晚上可得好好喝上几杯。”见张飞语出至诚,王羽也不好多做试探,干脆话锋一转,将此节带了过去。 “那敢情好。”一听这话,张飞乐了,正事全都抛到脑后去了,“你赶紧议着,俺去外面等你们,快着点啊!”说着,他也不等王羽回话,一抹身,自顾自的就出去了。 让张三爷出使,果然是天下间最不靠谱的事,王羽哭笑不得,赶忙吩咐亲卫招呼,在后帐先摆桌酒菜支应着,解了张三爷的馋虫再说。 军议其实也议得差不多了,没有进一步的情报,无论正反双方,也都拿不出什么新鲜说辞了。再被张飞这么一打岔,众将更是相视无言,只等着王羽做出决断。 可王羽也不是真的掐指一算,就什么都知道了,现在的河北局势,与他所知的,已经有了相当大的出入。尤其是有了刘备这档子事儿之后,进退之间,他也有些踌躇了。 眼见如此,他干脆也不议了,挥挥手。传令下去,吩咐众将各归本营,明日继续西进,启程时间延后一个时辰。 众将并无异议,皆听命而去。连日来,启程时间延后已经是第三次了,每次延后,影响的都是行军速度,这表明主公对这场战争的态度。越来越慎重了。求稳之类的劝谏,自然无须再提。 单独被王羽留下的是贾诩和田丰。 重新落座,王羽看向贾诩,问道:“文和,现在没有其他人了,言从你口中出,入某与元皓之耳,断无外泄之虞,何妨直言?” 贾诩拱手一礼,辞谢道:“主公言重了。诩并非不肯直言,只是事有蹊跷,其中关窍,也是见过张将军后,才有所领悟的。” “蹊跷?有何蹊跷?”田丰微微一怔。 河北战局恶劣不假,但蹊跷却也谈不上,无论是刘备的惨败,还是袁绍引狼入室,又或是王门的反叛。都是说得通的,仔细想想,甚至还能找出先兆来。 贾诩微微一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诸多异状,尽在刘备身上!” “文和啊,你越说就越让人糊涂了。”田丰听得一头雾水,“此人虽外托宗亲之名,实则不过一介寒门之子罢了,虽然擅长钻营,在公孙伯珪军中占了一席之地,但他拥兵不过数千。将不过关张,又无存身之地,能翻出多大浪来?” “这可难说。”贾诩不置可否的摇摇头,转向王羽问道:“主公对此人,应该是颇有防范的吧?” “不错。”王羽点点头。 他防范刘备甚紧,体现得最明显的,就是在赵云身上。为了扭转历史的惯性,发现赵云之后,他对刘备严防死第守,连表面文章都懒得做了,反正就是不让这俩人有接触的机会。 王羽不知道公孙瓒怎么看待这一点,后者不是很有心机的人,说不定压根就没留意,只是觉得自己爱才若渴,这才有了当日的赠马赠军之举。但刘备可是个城府很深的人,当日不会一无所觉。 田丰有些讶异看向王羽,后者说话坦率直接,倒不令人意外,让人惊讶的是,这位主公不怕袁绍,不忌讳公孙瓒,却忌惮刘备这种小人物。 “其实早在虎牢关的时候,主公与刘备之间的明争暗斗,就已经有所显现了,只是刘备太过弱势,为人又圆滑,矛盾倒是未曾浮出水面……” 见到刘备后,王羽就积极的展开了挖角行动,刘备也不甘示弱,一方面巩固兄弟情义,另一方面也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双方的行动都没有成效,王羽的目标太高,刘备的目标也不低,贾诩这种明哲保身的人,跟王羽都那么勉强,怎么会看得上一穷二白的刘备? 尽管没撕破脸,但双方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其后,王羽平青州,刘备带着援军,一直观望不前,后来又趁机捡便宜,都算不上什么大事,也造成多大影响,但却不能完全无视。 “界桥之战,刘备的表现中规中矩,虽然没能挡住冀州铁骑的锋芒,但总算是为主公的援兵赢得了时间。不过,其后在龙凑之战中的表现,就有些蹊跷了……” “不是求功心切么?”王羽沉吟不语,若有所思,田丰只好接过话茬。 “当时刘备驻守平原,城中不过数千残兵,战力堪虞,而公孙将军从主公之意,命令刘备死守平原,只要守住城池即可,若有敌军欲绕城而过,只需传出警讯,并切断其粮道,就是大功一件,然否?”贾诩备述当时的情况。 “然也。”田丰点头。 贾诩续道:“此外,西面的敌情,刘备也是知道的,张颌乃是河北名将,拥精兵过万。刘备转战河北逾十载,面对这样的敌人,岂有轻出之理?求功心切,也不是这样的求法吧?” “那……”田丰脸色遽变,踌躇片刻,迟疑道:“他是存心如此?可是,为什么呢?龙凑之战我军若败,河北的局势恐怕就……” “那也未必。”贾诩冷然一笑,道:“此人寄于幽州篱下,却从未以臣僚自居,只是暂且依附,一面借势求存,一面寻找壮大的机会罢了。这样的人,是枭雄心性,岂会求功心切?他考虑事情的角度。应该都是从自身出发的。” “这样说来……”田丰为人刚直,对人心鬼蜮这套东西不太感冒,考虑事情较少往这个方面想,不过却也不是全然不懂,经贾诩这么一提示,他回过点味儿了。 “主公备下的纸甲,刘备是看到了的,因此知道我军胜算颇大,若张颌赶到战场的时间足够早。腹背受敌之下。我军的损失很可能会变大很多……嗯,即便主公已经先行击溃了麹义,可终究还是受到了影响,放走了淳于琼的残部。” 田丰一摊手,问道:“可是,这对刘备有什么好处呢?更何况,他得以在河北拥有一席之地,全仗公孙将军照拂,若是我军败于张颌的突袭,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他又将如何自处?” “呵呵,所以说,元皓兄是忠厚君子。”贾诩神秘兮兮的一笑道:“好处还是有的。你想想,若是我军实力远超冀州,刘备这点兵马,也只有跟在后面捡剩的份儿;我军若与冀州军同时遭受重创削弱,进而达到平衡,到时候,哪怕两三千残兵。也显得非常重要了。” “咝!”田丰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样的算计,的确超出了他所能预想的范畴。惊讶过后,转念一想,他又发觉有异:“可是……” 贾诩也不等田丰把话问完,自顾自说道:“我军败出河北也没什么,反正,幽州众将对他颇多猜忌排挤,主公对他也是防范多多,大厦若倾。他自己南下,换个靠山也就是了。运气好的话,他还能在青州分一杯羹呢,又何乐而不为?” 田丰沉默了,虽然思路很怪,但贾诩的分析也算是合情合理,让他无从反驳。 “这一次,他的思路应该也差不多。吸引主公北上,与袁绍决战,是最符合他利益的。以主公的韬略和我军的强悍战力,袁绍纵然赢了,也不可能毫发无损,到时他就打着救援的名义去青州,就算不能全取之,也能有所斩获。袁绍败了,我军的损失同样不会小了,他大可以趁势攻入冀州,除非出现某一方大获全胜,轻取敌军的情况,否则,局面都会变得很混乱,越混乱,对刘备就越有利。” 田丰瞪着眼睛质问道:“那岂不是说,清渊就是个陷阱?那你怎还赞同进兵?” “一码是一码。”贾诩一摊手,很无辜的说道:“总不能光顾忌着这么个小人物,就不顾大局了吧?何况,刘备的算计又不是天衣无缝的,若他真的有那种本事,也就不会被曹仁突袭了。元皓兄不会看不出,他那所谓保护百姓撤离,是个很容易戳穿的幌子吧?” “确实不高明,但知道有这么个人在一旁窥伺,总觉得……文和既然有见于此,想必也有对策吧,何妨直言?” 贾诩点点头,沉声道:“刘备机关算尽,但毕竟实力太弱,只能说是在赌博,只要我军无隙可乘,他也只能徒呼奈何。这一战的关键,还是在公孙将军身上。” “这话怎讲?” 贾诩盯着王羽的脸,轻声说道:“主公出兵河北,大小数十战,并不是为了来争地盘,而是为了策应幽州军,让河北的势力保持均衡,为青州的发展赢得时间。如果单纯以战略角度来看,界桥之战的结果,是最好的结果,若是幽州军大胜,局面反而棘手。” 话诛心,道理却明。 当时袁绍在冀州立足未稳,一战若败,很可能会输的倾家荡产,公孙瓒顺势席卷冀州。到时候,王羽和公孙瓒的关系,八成要变味了。 所以说,界桥之战的结局,对青州是最有利的,在那之后,幽州军中,就没人把王羽当成来骗吃骗喝的附庸了。等到龙凑之战打完,公孙瓒对王羽越来越信任,越来越倚重,连田楷这样的重将,都听从王羽的号令了。 虽然田楷和王羽一见如故,可那毕竟是私交,没有公孙瓒点头,田楷岂会任由王羽驱使? “幽州军连遭败绩,势力日渐摧颓,看似对局面不利,但从另外一个角度上来看,对主公招纳幽州军却是极为有利的,当然,前提是我军要打赢这一仗。” 田丰被贾诩的推论吓了一跳,“文和,你是说,此战若胜,公孙将军会……” “可能没那么快,但只消这仗胜了,无疑将会大大的推进这个进程。”贾诩摇摇头,转向王羽道:“管窥之见,主公以为如何?” 王羽欣慰的笑了:“文和果然知吾腹心也。” 就算自己不参与,袁绍要灭掉公孙瓒,也得打上个三年五载的,自扫门前雪,其实也是个办法。出兵,一方面是控制局面,更重要的是卖人情! 公孙瓒就是个很纯粹的武将,而不是枭雄,只要情份到了,势力对比又强弱分明了,他就不会死撑到底。将幽州势力,整体纳入麾下,这才是王羽的终极目标。 现在撤兵很简单,但田楷、单经这群人就死定了,他们不可能逃得过袁绍的追杀。先前卖出去的人情,一下就赔回去了,这才是王羽不得不慎重考虑的因素。 另外,清河四郡的百姓也是个问题,花了大代价,好容易招揽的民心,随着这一退,也会化为乌有。一年来的连场激战,除了成就自己的名声,消耗了冀州的实力之外,就什么都没捞下,这可不能忍。 这些深层次的想法,也就是贾诩能体会得到了。 此外,贾诩对刘备的分析也相当精彩。这分析可能有些太腹黑了,但若从王羽的角度,分析前世刘备的经历,却也对得上号。 刘备依附谁,就会把战争与混乱带给谁,然后他趁乱浑水摸鱼。在河北,他没讨到便宜,然后去了徐州,结果成功的继承了陶谦的遗产;再如他去汝南;去荆州;赤壁之战时依附东吴;最后又去了西蜀,无不遵循着相同的规律。 “也就是说,形势很恶劣,但这仗却必须打,而刘备又不可靠……”田丰看着贾诩的眼睛,语气凝重的质问道:“文和,我怎么觉得,你不忧反喜呢?” “可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元皓,你看主公,不也是在暗自窃喜呢吗?”被田丰盯上,压力可是很大的,贾诩连忙祸水东引。 “主公?”田丰愕然回首。 “嗯,有了文和这番话,某就安心了。”王羽点点头,他事先只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没发现刘备的不妥,经由贾诩的提示,他才恍然大悟,确定了刘备的问题,接下来的事情就比较简单了。 “其实,我有个计划……” 第三四四章两全之策 冬日的清晨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即便在帐篷里,空气中同样酝酿着刺骨的冰寒,让人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离开暖烘烘的被窝。 不过,在军中可没人会体谅各人的感受,军令如山,鼓角一起,别说小兵,就算是将军们,也必须尽快进入战斗状态,否则,付出的很可能就是生命的代价。 “呜呜……” 随着号角声猛然炸响,仿佛一声咆哮,起初高亢如云,下一刻,变得连绵不绝,显露出的与其说是昂扬的战意,还不如说是刻骨铭心的惊慌。 连绵的军营,像是从沉睡中苏醒的巨兽一般,猛然颤动了一下,随即便张牙舞爪着,向未知的危险和敌人示起威来。 到处都有人跑动,到处都有甲胄铿锵、刀枪齐鸣的响动,长长短短的号令声,此起彼伏。 “快,快到寨墙去,敌人是从东面来的!”哨兵高声叫喊,为同袍指明御敌的方向。 “拿好武器,跟上,跟上!”勉强披上了盔甲,远没有平时那么齐整,显得有些的将校们一边高喊,一边快步奔跑。跟在他们身后的,是更为狼狈的士兵,脸上显露着惶急神色,单从表面上看,像是一群溃卒。 “将军!将军来了!”再下一刻,主将的将旗迎风挑起,开始向东移动,军心,总算是安定了下来。 “这是哪儿来的敌人啊?”惊魂稍定,士兵们互相询问起细节问题来。 东面的大敌应该还在百里之外,不可能一夜就到了面前。可是,除了这路敌军之外,河北,应该没有再敢与袁将军为敌的人了啊。 “还能是谁。不就是青州军么,为啥来的这么快?这还不简单,看吧,来的都是骑兵,能不快吗?” 哨兵示警。是因为看见了烟尘,详细情报是没有的。外围虽然也有一些明岗暗哨,但敌人来的太快,远超过了情报反馈的速度。随着敌军快速接近,守军这才看清了敌人的军容,来的是清一色的骑兵,所以速度才这么快,有若雷鸣电闪。让人措不及防。 “娘咧,这是真要开打了啊?咱们能赢吗?” “赢不了吧?曹将军带着大队,都打不赢那王鹏举呢,咱们只是一支偏师,又能成什么事?还是让冀州人顶在前面才比较妥当。” “妥当啥啊!从聊城到乐平,打了那么多场,你还没看出冀州人是啥德性啊?就是一群软脚虾!让他们顶在前面,还不得被一击则溃了啊?到时候还不是一起倒霉?” “说的也是呢……咦。这就来了?来了,冲上来了!”还没聊上几句。士卒们那点子闲逸就不翼而飞了,残留的困倦也是一扫而空,眼睛都是瞪得溜圆,嘴也张得老大。 只见烟尘高起处,骏马矫健如龙,数不尽的骑兵纵横驰骋。迎面而来!他们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怎么看。怎么像是要直接冲阵了! “呜呜呜呜……”号角声越发急促了,将旗不断变幻着。一条条军令流水般从中军传出。 “矛戈手,上前三步,列横阵,死守寨墙!” “弓弩手,原地准备,等待号令!” “骑兵,即刻出营,迂回敌后,探明敌军来势如何!” 眼见防御阵型已经布置完成,曹仁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独当一面的确令很多人向往,可带来的压力也非同一般,特别是面对了这么一个对手。 “没想到,这样也能被打个措手不及,王羽用兵,果然神出鬼没。” 抬手擦擦并不存在的冷汗,曹仁吁出了一口白气,向身旁的副将史涣笑道:“呵呵,公刘,这次却是你料错了,你觉得王羽不会救清渊,可他偏偏来了,而且来的还很快!若围东城的不是某,说不定他还真能得手呢!” “将军兵法精湛,部队训练有素,自无被偷袭之虞。”史涣恭敬答道:“不过,王羽此来,未必是全力以赴……” “某当然不会被他骗了,一夜百里?他又不会飞。”曹仁撇撇嘴,一脸的不以为然,扬起马鞭,向东一指,傲然道:“来的不过是数百轻骑罢了,若碰上的是吕家那哥俩,说不定真被他们马踏连营了,现在么,呵,要么他们自己退走,要么就来碰个头破血流!” 虽然只有数百骑兵,但这些骑兵一人双马甚至三马,搞出来的动静却极大。数千马蹄敲打在冻土上,激起了满天的烟尘,像是一条黄色的巨龙般遮天蔽日,彻底遮挡住了东望的视线,谁也不知道烟尘后面,是否藏着什么杀机。 “将军说的是,不过……”史涣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公刘,不是某说你,你这股子小心劲,真的有够烦的。虽然在刘岱身上,主公被摆了一道,可除此之外,王羽可也没占到多大便宜,主公的智谋,还是比他老辣一些的。否则他怎么会没算到,清渊城会被咱们给围住?” 曹仁不无得意的说着:“现在的局面,也在主公的预料之中。想那王羽心高气傲,自视极高,除主公之外,他又何尝把天下英雄放在眼里了?为了名声也好,为了赌气也罢,这清渊啊,他是不得不救!” 说着,他嘴角一动,逸出了一丝轻蔑的神色:“想必他也很清楚,全师而来,只会被我军缠住,故而他才遣轻骑突袭,试图打个里应外合,将被困的刘备救出去。只可惜,他根本就没看穿其中的玄虚,反倒是主公将刘备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里应外合?哼,想得美!” 史涣转身向清渊城看去,只见城头旗号凌乱,人影驳杂。一看就是部队素质太差,仓促之间,不但组织不起来秩序,反倒是陷入了混乱。 至少。表面上是无可厚非的。 但若是寻根究底的话,史涣就不敢保证了,他清楚的记得,分兵之前,主公的密令。其中最关键的。就是对刘备,以及青、幽关系的分析。 分析的过程相当令人震骇,分析的结果同样让人大开眼界,耳目一新。 原来世人都将目光集中在王羽和公孙瓒身上,谁能想到,看似不起眼的刘备,也能起到这么关键的作用呢? 这不是偶然的,只看刘备被围之后表现出来的镇定。就知道主公的评价确实不虚了,单从主观因素而言,这就是位不输于主公的枭雄! 王羽来救,他便坐山观虎斗,进退自如;王羽不来救,他可以打着心念百姓安危的旗号,开城投降。他迟疑不肯奉命撤军,用的正是同样的借口。不但保全了实力,而且还无损于名声。 若是王羽分兵来救。那就是现在这样了,开始装作没反应过来,等到围城军队严阵以待了,他不出城接应的理由就更充分了。 如此心计,实让人惊惧,幸好此人不属己方阵营。否则,只怕会让人时刻都有芒刺在背。食难下咽,睡难安寝了。 “二百步!”打断史涣思考的。是一声尖利的示警声,骑兵冲阵的速度极快,就在他稍一恍惚的工夫,青州轻骑已经进入射程了! “举!”曹仁一声令下,数百张长弓随之扬起,弓手们摆出了射击的姿势。 射箭最耗力的,是将弓拉满并维持的过程,所以,不会有将领指挥弓手把弓拉圆了再瞄准,而是先瞄准后,开弓即放,这才是最合理、最省力的方式。 同时,前排的矛戈手也布成了阵势,一排排的长矛密密麻麻的覆盖在一起,从寨墙的空隙中探出来,像是凭空生成的荆棘丛林。 远有弓、近有矛,再加上寨墙的箭楼中布下的强弩,一座针对骑兵的杀阵,瞬间成形! 趁着发令的间歇,史涣小心翼翼的轻声提醒道:“将军,是不是再布一下盾阵?” “盾阵?有必要吗?”曹仁有些不耐烦了。 到底是不喜欢史涣多事,还是纯粹出于对曹操的安排的不满,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反正他觉得,曹操安排的这个副将,就是不放心自己的意思。 谨慎,稳重?有必要吗? 自己带兵转战淮、泗,名扬天下的时候,这位副将不过是军中一无名小卒,现在却来给自己参赞军务,时不时的还想左右自己的打算,真是岂有此理。 曹仁的不爽,史涣当然感受到了,不过想到主公的知遇之恩,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履行职责:“青州军的纸甲,听说是很有些门道的……” “你的意思是说……”曹仁眉头一皱。 他不太相信纸甲的存在,在他看来,那就是好面子的袁绍打了败仗后,找的借口。纸,怎么可能做甲呢?如果真的这么好用,自家的军队和王羽从聊城打到乐平,也没见对方拿出来过啊? 纸甲,只在龙凑之战中出现过一次,一直保持着相当神秘的色彩。没有缴获,也就没有相关的情报,尽管曹操着力打探了,可依然没多少成效,曹仁自然更是无从知晓。 “来不及了,先探探虚实再说。”几句话的工夫,青州军又冲近了,百步的距离转瞬而过,曹仁已经可以看清楚对方身上的装束了。 的确是着了甲,不是传说中的金色,而是银白色。在朝阳下,一片银亮的光辉,仿佛流动的水银,闪耀着波光,流淌过来。 来不及改变防御方式了,是真有其事,还是虚张声势,只能用真刀真枪来说话了!曹仁将右臂高高举起,猛然落下。 “风!”半开的弓弦迅速被扯紧,扯圆,随即弹开,将巨大的动能传递给了箭矢,一片黑云闪烁着寒光腾空而去,准确的落向疾冲而来的骑兵队列。 骑兵们不慌不忙的举起了手中的骑盾,骑盾的面积都不大,但曹仁注意到,骑兵们并没有俯身藏在马后,只是斜举盾牌,护住了头脸和马头。将其他部位的防御,完全交给了身上的银白色盔甲。 他的心一下揪紧了。王羽和他的青州军,本来就很难缠了,如果这纸甲的传说是真的。岂不是如虎添翼?这纸甲若真是王羽藏起来,准备关键时刻应用的杀手锏,自己还能如愿的缠住青州主力吗? 随着漫天的箭云落下,他的信心开始动摇;等到箭云落在青州骑兵的队列之中,将队列梳理一遍。却没得到任何战果的时候,他的心里更是‘咯噔’一下,瞬间就凉透了。 真的这么神奇? 曹仁愣住了,曹军上下都被吓到了,对面的骑兵奔驰的速度和轻骑一样,但装束和防御力却跟具装铁骑一样夸张。 考虑到军心,没有准确情报前,没人会在军中宣传纸甲。不了解的东西,永远是最可怕的。远程攻击没有收到战果的事实,把所有人都给震住了,以至于远程攻击失去了应有的连续性。 “放箭,再放!没什么可怕的,集中射击,不要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史涣来不及提醒,只能越俎代庖的发号起了施令。敌骑正在摘弓。显然是要开始奔射了。 没等曹军组织起第二轮攻击,只见青州骑兵的队列乍合而分。貌似冲阵的密集队形,一下变得松散起来,就在八十步左右的距离上,停止继续前进,而是一分为二,与寨墙平行的奔驰起来。 曹军的弓弩手瞬间失去了目标。长矛手也成了摆设,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和精擅骑射的敌人对战。但有所不同的是,对方身上有严密的保护。使得对射拼消耗的战策,化成了泡影,他们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曹兵怔住了,青州军可没有停手的意思,他们一直以来受到的教导中,就没有给敌人留下喘息机会这一条。他们熟练的拨转战马,松开缰绳,张弓搭箭,连绵不断的将箭矢射入曹营。 惨呼声四起! 成了摆设的长矛阵,成了最好的靶子。为了防御骑兵冲阵,矛戈手们排出了极为紧密的队形,层层叠叠的挤在寨墙前,密不透风。 如果青州骑兵真的撞上来,别说身上是纸甲,就算是最精良的鱼鳞甲,也会撞个头破血流,可他们既然没撞上来,而是用弓箭招呼,倒霉的就轮到曹兵了。 一轮驰射下来,几乎箭无虚发。倒不是骑兵个个箭术超群,只是曹兵的人墙太集中了,只要把箭射过寨墙,就能射中目标。若不是骑弓的威力相对有限,一箭双雕的好戏,也不是不可能上演的。 “还射,还射!”曹仁大怒,高声怒吼:“前阵退后,层层后退,弓弩手原地不动,继续反击,不要乱,听命行事就能活命!”传过命令,他又转过身来,向史涣吩咐道:“公刘,你且去后军压阵,不要让刘备找到可趁之机,出来捡便宜……” 史涣惊疑不定的问道:“将军,您这是要……” 曹仁冷哼一声,低喝道:“哼!布八门金锁阵,把他们诱过来,聚而歼之!” “……喏!”见曹仁神情凶狠,眼中杀气四溢,史涣不敢再劝,应命而去,但心里却总觉得不是很踏实。 八门金锁阵,是玄襄阵的高端变化之一,在诸多幻阵之中,也算是首屈一指了。曹仁征战沙场多年,又熟通兵法,能操控此战倒也不奇怪。实际上,曹营的布置,就是按照八门金锁的方位设置的,结阵是很便利的。 曹仁见事明快的眼光,和当机立断的魄力,也都很了不起。可问题是,敌骑会冲进来吗? 先前已经低估了刘备,现在可不要低估了王羽才好。刘备的阴谋固然很隐蔽,但王羽也不是普通人啊,就算一时不察,还能一直都察觉不到么?他若是察觉到了,还会拼力来救清渊吗? 史涣试着换位思考,设想如果是自己面临这样的处境,将会如何应对。 可能性太多,时间太短,直到他走到后军,也没想出个头绪来,就在这时,中军传出了一阵高亢的号角声,听起来,像是……怒气勃发? 愕然回首,只见两股的烟尘沿着曹营边缘快速前行,很快绕过了曹营,分别冲向了围困北门的高览部,和南门的吕翔部。 两路友军本来都在观望,高览还一度打过旗号询问,是否需要救援。这个提议,理所当然的被曹仁给拒绝了,可不管怎样,两军也都做好了防御的准备。 只可惜,光是准备的时间长是没用的,青州骑兵拥有纸甲后的骑射战法,不是随便就能应付得了的。 面对严阵以待的高览、吕翔,青州军不慌不忙,故技重施,绕着围城的冀州军就跑开了。惨呼声不绝于耳,就算在几百步之外,都清晰可闻。 高览治军颇严,虽然一时没想到破解之道,但以盾阵配合弓弩的战法,也算是稳住了阵脚。但吕翔就没这个本事了,前军被扫倒了一片,中军随即便开始动摇,偏偏曹仁传达了诱敌的指示。 结果吕翔这边变阵的命令一下,冀州军的阵势顿时就乱套了。前面的想逃,后面在喊稳住,互相冲撞,互相踩踏,一下就把青州军的注意力给吸引过来了。 只见青州军再次调整了阵型,当先一员大将,左手枪,右手戟,暴喝声中,化成了一阵飓风,直直的撞入了吕翔军的阵列,顿时将乱势彻底给扩大了。 诱敌成功,但结果却让人沮丧。 号角声越发急促,旗号舞得也越来越急,史涣恍若未闻,只是愣愣的望着远处的乱相,他明白了,真的明白了。 王羽已经识破了刘备的真面目,所以,他不会如主公所料的全军西进,他只是遣了一旅轻骑,用最强势、也为最神秘的战法,给围城部队来了个突然袭击。 现在,吕翔的阵势已乱,如果刘备有心突围,那就是最好的时机了。如果刘备仍然不动,那,就王羽也算是有了交代,不至于伤了和公孙瓒的情义,折了自己有情有义的名声。 英雄辈出的时代,小瞧了谁也不行啊。 第三四五章追悔莫及 事到如今,曹仁也明白了,敌军的突袭,原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主力离得还远,先头的轻骑既不是为了解围,也不是为了入城汇合,很可能只是要传递个消息,甚至只是做出个姿态罢了。 他们毫不停留的从战力最强的曹军营垒前疾驰而过,分兵两路,以混淆视线,找到围城大军最弱的一点屡战屡败的吕翔部之后,这才亮出獠牙。 挡得住吗? 当然挡不住! 吕翔的部队本来就是七拼八凑来的乌合之众,在聊城更是遭过重创,虽然事后从吕旷那里得到了补充,但仍然谈不上什么起色。 突袭清渊,这哥俩事先根本就不知道,曹仁上路之后,他们才得到风声,没等他俩琢磨明白利弊得失,决定好进退行止,清渊大捷的捷报已经传回来了。后续跟进的兄弟俩,和高览没多大区别,都是来助战,摇旗呐喊的,与那场大捷完全没有直接联系。 当然,再怎么不中用,也不至于一个照面就被太史慈给冲垮了,关键还是在于纸甲。 青州军的威名本来就很大了,又多了一层刀枪不入的神秘色彩,这能不吓人吗?看着那些身上插着好几支箭,却生龙活虎的骑兵杀气腾腾的扑上来,吕翔当时就懵了,将为兵之胆,他这个主将都懵了,也就别怪士卒们肝胆欲裂,一溃千里了。 只见尘烟高起之处,人仰马翻之间,马蹄翻飞,急如烈火,吼声震天,响若惊雷,一骑快马透阵而出,直驱城下! “某乃东莱太史慈。城上主事的出来答话!” 敌将孤军深入,落了单,吕翔本还以为是个机会呢,正试着纠集人手,上前围杀,好来个反败为胜,结果一听这声大吼。他傻眼了。 王羽如何天下无敌,勇冠三军,吕翔都只是闻名。不会轻视,同样也不会太过放在心上,没有切身感受,谁知道是不是以讹传讹呢? 但太史慈就不一样了,此人不但名头响亮,而且在聊城的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也是吕翔亲眼见识过的。 难怪他这么嚣张呢。一个人就冲进来了。这是艺高人胆大啊! 转头再看,吕翔发现,青州军对自己的主将也是信心十足。他们压根就没跟着往深里冲,冲开寨墙之后,他们便再次拨转了马头,在营寨外围来回驰骋着,将一波波的箭雨抛洒过来,将乱势不断扩大。 四处乱跑的乱兵不但无法对青州轻骑造成威胁,而且还挡住了援兵的路。围城的两万大军以步卒为主。少量骑兵都是当斥候用的,就算集结起来。在数百精骑面前也起不到多大作用。 而且,曹仁眼下也被牵制住了。另一路轻骑在城北兜了一圈,又转回来了,肆无忌惮的在阵前纵横往来,虽然无法对有了准备的曹军造成多大杀伤,但对士气的影响却很大。 曹仁不敢随意分兵,或变阵,那样做太危险,很有可能会演变成大规模的混乱,甚至有溃败之虞! 曹仁有所忌惮,吕旷畏缩不前,高览离的又太远,结果就是围城的兵马虽多,但太史慈单骑踏阵,在城下停留了好半天,依然无人上前干涉。倒是城内的反应有些慢,太史慈接连吼了三声,刘备这才姗姗来迟。 “太史将军?”从城垛后面探出了半个身子,刘备满脸都是惊喜,好像刚刚闻讯一般,只听他扬声解释道:“曹仁围城甚急,内外消息不通,备虽闻城外之乱,却恐有诈,故而接应不及,还望太史将军见谅。” “好说,好说!”太史慈却也不恼,放下手中枪戟,很大度的摆摆手。 他对刘备不感冒,就是因为其行事为人,总是不够爽快,看起来有礼有节,仔细一品,却是不阴不阳。出发前,听了贾诩的解释,他这才恍然大悟,直说自己的直觉灵敏,早就发现了问题。 胸有成竹,自然没什么可恼的。再说了,对方这番话也不无情理,挑不出什么错处。 虽然天光已大亮,可太史慈顶盔掼甲,距离又远,刘备一时也看不清对方的神情,更无从推断对方的意图。 若是青州主力已至,三弟应该先回来了啊?若是王羽不肯救援,三弟同样没有在外耽搁之理。怎么反而是太史慈先到了呢?他目的何在?是为了掩护自己突围吗? 刘备早就注意到了,别看城外喊杀声四起,场面搞得很大,但来的援兵并不多,只是仗着骑兵的机动力和纸甲的防御力,虚张声势而已。看样子,王羽根本就没打算全军来援,反倒像是打算以轻兵接应自己突围,然后另寻战机的架势。 这就有点太糟糕了。 突围?等到现在才突围?那所有的盘算不就落空了吗?现在最好的办法,不是突围,而是把太史慈也忽悠进城来,这样王羽就不得不救了。 疑窦满腹,刘备却也知道不能多做耽搁,想了想,扬声喊道:“太史将军稍待,备这便命人打开城门,接应将军入城。” “不必了。”太史慈毫不犹豫的回绝了刘备的邀请,令得后者顿时心下一沉。 “那,王君侯的意思是……”刘备惊疑不定的看向太史慈,却是大吃一惊。 只见太史慈的手上突然多了一副弓箭,也不答话,两手一分,双臂一展,一下便拉了个满月,随即弓弦一松,一道寒光如流星赶月一般,往城头射来! 刘备哪想到太史慈会来这么一招?措不及防之下,心神皆颤,身子都僵住了,哪里又躲得开这势若奔雷般的一箭?心中大叫一声:吾命休矣!然后,就闭目待死了。 太史慈会暗算自己唯一的理由,就是王羽识破了自己的用心! 当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但王羽行事向来不避物议,又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连黄巾贼都敢冒着天下大不讳给收了,连刘岱那样的宗亲都给打得落花流水,杀了自己又算是什么大麻烦么? 刘备不无自怜的想道:这世道。名声、身份都是枉然,只有实力才是根本,王羽杀了自己,除了两位义弟之外,还有谁会在意?就算是公孙伯珪,也未必会为自己讨这个公道吧? 应该只是一瞬间,但感觉起来却很漫长。令人恐惧的剧痛迟迟没有传来,倒是等来了义弟疑惑的问询:“大哥?” “哦……”刘备缓缓睁开了眼睛,凝神感受着。惊喜的发现,身上毫发无伤,连一根毫毛都没有擦到。急回头寻那冷箭时,却见城楼的立柱上露出了一尾白羽,离自己所在的地方,足足有数尺之遥。 射偏了? 不,不对! 他迷惘了那么一刹那。但很快就清醒过来。太史慈武艺极高。全不在两位义弟之下,射术再差,也不可能差得这么离谱。而且。自己身旁不是没有保护的,有云长在!云长既在,焉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射中? 毫无疑问,太史慈是故意的! 也许是为了试探,心里没鬼就不会怕,而自己……对了,也许还有报复的含意在。 一边反思着自己刚刚那一瞬间的失态。一边不动声色的观察义弟等人的神情,发现除了关羽之外。其他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箭杆上面,关羽的脸上也只有关切,刘备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刘将军,我家主公的意思,都在信上,你一看便知!”箭书已至,太史慈的提示声这才姗姗来迟。 刘备急忙转头看时,正见太史慈若有深意的看了城头一眼,随即打马盘旋,反向而去,竟是就这么走了。好像他大老远的杀过来,就是为送封信,顺便吓自己一跳似的。 刘备不解了。 如果只是为了送信,太史慈一个人来也足够了,有必要搞出这么大阵仗吗?可不然的话,他到底…… 没等他琢磨出个所以然,一边早有亲卫将箭杆上的书信取下,呈到了他面前。 刘备慌不迭的接过信,展开一看,看不数行,眉头便深深的皱起来了。 “大哥?” “主公……” 虽然没有刘备想的那么多,但关羽、简雍同样也是满心疑云,见刘备展信后迟迟不语,两人不约而同的发声提醒。 “你们……自己看看罢。”刘备神情漠然的将信递给关羽,但以后者对义兄的熟悉,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莫名的情绪,像是失望,亦有疑惑,还有罕见的茫然和恐惧。 无暇多想,左右谜底就在信上,关羽低头看起信来,信上内容不多,寥寥数行,意思却表达的非常清楚。 看完之后,简雍的脸色也变得怪异起来,而关羽则是一甩长髯,喟然长叹了一声:“王君侯果然高义啊!” “……云长说的是。”虽然看不见,但刘备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精彩,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此时应该哭,还是应该笑,应该高兴,还是悲哀。 “大哥,王君侯已经安排得如此妥贴,您可不能再迟疑了。”关羽不依不饶的说道:“若是误了大事,损兵折将,甚至以身殉城都是小事,愧对今日之义,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会遗恨终生啊!” “云长说的是,”刘备神情木然的点了点头,认可了关羽的说法:“我知道了,你且去准备安排吧。” “大哥放心!”关羽举拳应诺,一甩披风,旋风般去了,不多时,他那中气十足的号令声,就在城下响了起来。 待关羽离开,简雍从袖中探出右手,向亲卫们轻轻摆了摆手,以目示之,众亲卫会意,向后退开,留出了密谈的空间。 他轻声说道:“主公,这样好吗?” “事到如今,不好又能如何?”刘备脸色冷峻,看也不看简雍一眼,眼睛死死的盯着远处的烟尘。 片刻的工夫,太史慈已经反向透阵而出,与青州轻骑汇合了。完成任务的青州军并无恋战之意,一边吹响号角,一边转向离开。 “云长重情重义,只消受人滴水之恩。便须以十倍百倍报之,方能心安。而翼德性情耿直,不擅于谋,又岂能识得破王鹏举的老谋深算?”刘备脸上突然闪过一丝狰狞,恨声道:“若我执意不肯突围,才真的中了他的反间之计呢!” “……”简雍不知如何作答。 比起对刘备的了解,简雍远在关张之上。关张与刘备是义兄弟不假。但简雍和刘备却是发小,两人从小就认识了,这么多年下来。默契是相当的深。 刘备文才不高,但说话的措辞还是很讲究的,现在,他连‘老谋深算’都扣在王羽这个少年人头上了,可见他到底有多气恼,多憋屈。可反过来想想,除了老谋深算之外。一时还真想不出更合适的词来形容王羽。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先是简略的叙述了河北的严峻局势,张燕已败、王门叛逃、邹丹覆灭,敌焰猖獗。不可轻视。正确的策略是,暂避其锋芒,寻机锉动敌军锐气。总而言之,就是不能在清渊决战。 不过,无论出于何种考虑,也不能看着刘备不管。王羽的对策就是:派兵接应刘备突围。 太史慈今天打的这一仗,可以说是策应。也可以说是铺垫。 刘备若是及时杀出来了,那是最好。趁着青州轻骑搞出来的混乱,正好一口气杀出去,很简单的事;若刘备出于种种原因,没做好出城准备,那也很简单,今天就是个预演,明天太史慈还会再来。 有了预演,再没有准备,那,就说不过去了吧? 当然,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打仗这种事,意外总是难以避免的。若再有万一,那也不要紧,尽在王君侯的意料之中。若是第二次还救不下刘备,那么…… “为了城内数万军民的生命安全,玄德公当忍辱负重,效卧薪尝胆之故事,暂且屈膝事敌,以待他日光复,再展雄图!”这是王羽信中原话。归根结底,这封信就是把刘备能想到的途径,都给写出来,并且堵上了。 来清渊决战,是致讨逆大业于不顾,智者不为;来救刘备出城,兵,是精锐,名震天下的青州精骑;将,是良将,王羽的心腹大将太史慈。规格不可谓不高,也不可谓不用心。 来的仓促,未必来得及集结兵马策应,那也没关系,第二天还会再来。 实在救不出,也不至于让人死守殉城,为了天下不损失一位英才,暂且降了便是,以袁绍爱惜羽毛的风格,也不至于非得要刘备的命。 所以,就有了关羽那句:君侯高义,王羽做得仁至义尽了,所谓:尽人事听天命,无论刘备最终落得怎样一个下场,也不是王羽的错,而是他命不好,否则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救都救不出来呢? 今天城外乱起,刘备就心存狐疑,哪怕关羽再三请战,也不肯出城。明天若还是这样,很难说二人之间会不会生出什么嫌隙来,亲兄弟还有自相残杀的呢,为了崇高的理想结拜的义兄弟,一旦发现理想变成了泡影,这层关系还会一如既往的牢固吗? 刘备没这个信心,所以,才有了反间计的说法。 寻思片刻,简雍出言宽慰道:“主公,能就此突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王将军执意不肯决战,但终究是顾及名声,不愿让您出事的。鏖战至今,袁绍早已恼羞成怒,未必能继续以常理度之,若是您执意不去,等冀州主力一到,恐怕……” 刘备连连摇头,懊恼得直跺脚:“唉,宪和,你这是只知其一未知其二啊!” “……还请主公明示。”简雍茫然。 “这不是明摆着吗?”袁绍是不是恼羞成怒,刘备不知道,但他自己是真的恼羞成怒了。 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简雍,有心解释一番,可话到嘴边,却又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得清楚的,眼下他也没那个耐心来解释。 想那袁绍、刘岱麾下,皆是名士如云;曹操、王羽身边也是英才济济,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连一个稍微有点眼力的人都没有呢? 解释?这么简单的事儿还要解释?若是解释引导了,就能培养出一个谋士来,那自己也就忍了,可是…… 听了刘备的话,简雍的眼神还是那么茫然,嗯,好像还多了点无助,他本来就没什么急智,刘备再一着急,他直接被说懵了。 忠心归忠心,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也愁人呐!刘备又是一声长叹,转身走了,留下简雍半晌无语,彻夜无眠。 直到第二天清晨,被鼓角之声惊醒,重登城头的时候,简雍才幡然醒悟。 他明白了,围城的敌军给出了提示围城的四路兵马改变了驻防的位置! 曹仁的部队不动,留在东门,只是将营地向南面拓展了一圈;最弱的吕翔部换去了西门;次弱的吕旷部去了北门;在南门布防的变成了高览! 吕家兄弟的将才不如高览,并也没高览多,南门的防御未必比东门强,但比西北两个方向可强多了。 简而言之,想轻松突围,只能走西北两个方向。然而,按照王羽的情报,那两个方向通向的都是敌战区。西面是袁绍兼程赶来的主力部队,北面是淳于琼重整旗鼓后,卷土重来的上万大军,就清渊城这点残兵,撞上去不是送死吗? 最关键的是,城外的敌人有了准备啊! 一股苦涩的味道,从心里往外的涌了出来,简雍顿悟般理解了刘备昨日表现出来的无奈,今天的突围战,比昨天的难度可要大得太多太多了。 悔不当初啊! 第三四六章决死突围战 悔不悔,已经无足轻重了。 此刻,简雍这个跑腿的也好,刘备这个主事的也罢,都只剩下了决定权,而没有选择权了。 卯时三刻,激昂的号角声划破了晨曦,烟尘漫天卷动着,取代了晨曦,与朝阳一道冉冉升起,不用问也知道,一定是太史慈准时的卷土重来了。 明明白白,就是信上约定的时间。 简雍回头相望,见得主公神色平静,眼中闪动的却尽是无奈神色。他无声的抬了抬手,关羽抱拳领命,雄赳赳气昂昂的去安排突围事宜了。 在城头上虚张旗号,然后将部队集结起来,精锐悍卒在前,嫡系亲卫居中,战力平庸的在后,尽数集结在北城门处。 这也是信中约好的,王羽像是神灵一般,将这场突围战涉及的方方面面,尽数控制在了指掌之间。无论是友是敌,都变成了他手中的提线木偶,除了听命行事,只能听命行事,别无他法。 刘备漠然的看着关羽集结部队,将少数老弱和伤兵散入百姓之中。因为他的缘故,不少民众集结到了清渊一带,大多数都是来自于安平郡。 公孙瓒走的太急,单经虽然在第一时间南下,可终究无法和公孙瓒同日而语,安平境内的实力对比瞬间发生了逆转,进入安平收割的渤海百姓变得无所凭依起来。于是,当刘备振臂一呼时,顿时就拥有了极高的号召力。 要不是被曹仁的急袭打散了不少。城中的人口还要更多。 本来,这也是刘备的重要筹码。王羽素有仁义爱民之名,渤海饥民应他的号召而来,就这么丢着不管,多少有些说不过去。袁绍虽然是高门大阀出身,视民如草芥,但却很重面子,刘备自忖,王羽若不肯来,等袁绍一到。自己挟全城军民望风而降,保命应该是没问题的。 不过,他的计划被太史慈的突袭彻底打乱了。 太史慈不来,他投降的借口比较容易找,可以说是不幸为人蛊惑,又或为国贼的淫威所迫,顾念百姓安危,故而不得不严守城池,以待明君云云。 顺利的话。甚至还可以做个高姿态,比如宣称:只要袁绍保障城中军民性命。备何惜此身,愿在两军阵前引颈受戮。若不然,全城军民势必与清渊共存亡,战到最后一兵一卒。 这个台阶一搭,袁绍自然没有不顺水推舟的道理。 这是美谈佳话,名声大噪,通常都是通过这种事例传扬出去的。此外,曹仁久攻不下,袁绍一到。敌军就自缚出迎,也能极大的满足虚荣心。当然,通过纳降,一扫之前屡次失败的颓势,振奋军心的作用,也是不容忽视的。 然而,随着太史慈的两次突袭。这办法已经行不通了。 曹仁和冀州众将都是久经沙场的宿将,没一个笨蛋,昨天还可以说是措手不及,到了今天。他们不可能不明白,太史慈到底所为何来。 两次接应,都没能突围,借口就没法找了。要么是处心积虑的打算投降,要么就是无能到了极点,这样的突围不出去。 无论哪一项,都不附和刘备的预期,即便投降袁绍,那也是权宜之计,将来还是要再找机会脱离的,为了保命,坏了名声,这可不是什么好买卖。 总而言之,所有的谋算,都已经落了空,接下来,只能跟着王羽的令旗打转了。 太史慈的战法和前一天同出一辙,佯冲曹军阵列,曹仁也不知是没识破敌军意图,还是知道了也没办法,他的应对方式,也和前一天差不多。让出没有隐蔽效果的寨墙,退后数十步,布盾阵,敌军没进入百步之前,连例行的远程攻击都停止了。 反正也射不穿那纸甲,何必费事呢? 青州精骑毫不迟疑,依旧在阵前一分为二,呼啸而过,将战火燃向冀州各部。 看到这里,刘备明白了,曹仁不是没识破太史慈的意图,只是想到了也没办法。清渊城不大,但方圆毕竟也有近十里,骑兵围着跑很轻巧,步卒却没办法跟着追。 两条腿的当然跑不过四条腿的,而且就算追上了,阵型也垮了,在骑军面前自乱阵脚,那不是送死吗?而曹军和冀州军只是同盟,不是一家,也不可能打乱建制,增强友军的实力。顶多就是象现在这样调整一下驻防范围,将不那么重要的方向,委托给相对较弱的部队了。 至于结果,那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眼见青州骑兵已经兜转过来,刘备更不迟疑,断然喝令:“开城门,出击!” “喏!”关羽提刀上马,高声应诺。 刺耳的吱呀声中,城门缓缓打开,关羽一马当先的杀了出去。受了二将军的激励,前军将士士气暴涨,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喊杀声,紧紧跟随其后,士气如虹。 刘备叹息着翻身上马,随即向简雍叮嘱道:“宪和,务必跟紧,切莫掉队。” “有劳主公挂念。”简雍心中一暖,轻声问道:“事情虽未尽如人意,但突围在即,毕竟是逃出了生天,卧薪尝胆,日后总有恢复的机会,主公何故叹息?” “呵呵,”刘备嘴角微微一动,露出了个难以分辨的苦笑,意味深长的说道:“所谓权谋,无非损人利己之法,宪和,你且看着吧,若看不懂此战中的种种玄虚,这权谋之道,你不学也罢。” 说罢,他左手扯动缰绳,右手擎出宝剑,大喝一声“随我来!”率领中军的嫡系部队,杀出城去。 简雍似懂非懂,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拖延的时候,突围最重要的就是控制时间。一开始,趁着敌军准备不足,要尽可能的扩大战果,等敌军反应过来,围上来,就只能闷着头,拼命逃跑了。 按说,突围应该会很顺利。 无论能力还是兵力,吕旷都不比弟弟强多少。昨天太史慈孤军作战,就已经势如破竹了,今天两面夹击,肯定比昨天更顺利才对。有青州精骑的牵制,曹仁就算组织起追击,威胁应该也不会太大。 不过,事到临头之后,简雍才明白,为什么主公对自己有了那么一番评价,这权谋之道,果然是博大精深啊。 吕旷远非想象的那么无能。对于城内外的夹击,他不慌不忙的分兵两路。 前军两千人马竖起盾阵,原地龟缩,任凭青州精骑的箭雨落在头上,却一点还手的意思都没有。后军好整以暇的转向迎击,恶狠狠的扑了上来,摆出了迎头痛击的架势。 显然,他早有准备。 吕旷的准备是这样,放眼到整个围城大军就会发现,曹仁的准备远不止如此。看见了关羽、刘备的将旗后,吕旷迅速将战况传达给了曹仁。很快,南门方向就响起了‘咚咚’的巨响,是冲车! 不用说,是高览开始攻城了。 曹仁自己也没闲着,他放弃了东门的阵地,同样开始分兵作战。大队人马向北移动,应该是要迂回包抄,截断刘备军的去路。分出的一营精锐则绕过城墙,加入了狙击的战场,与吕旷军一道,形成了两面夹击的态势。 简雍意识到了,想象中的势如破竹,根本就不存在,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一场苦战,甚至是死战,没有退路的决死一战! 面对吕旷严防死守的乌龟阵,接应的青州军显然没什么办法,骑射对乌龟阵造不成多大威胁。界桥之战的结局,也证明了,轻骑兵的攻坚能力,那是相当的弱,就算领军的是太史慈这样的猛将,也于事无补。 青州军冲不过来,刘备军就只能靠自己了,指望对方不计生死的冲阵来做接应,那是白日做梦!而且,还没法埋怨对方,昨天人家已经来过一次了,谁让你当时不跟着走的?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是白扯了,只能拼老命了。 的确是拼老命了,刘备把珍藏已久的精锐都压上前线了。 这支精锐,是他从中平元年起兵开始,一直积累至今的。与官职无关,这是三兄弟的私兵,打顺风仗时在前,遇强敌时在后。每经历一场恶战,留存下来的猛士,都会被选拔出来,加入其中。 这支部队没有番号,也没建立完备的建制,不是刘备的心腹,就不可能对这支精锐有所了解。 这些年,刘备虽然屡经挫折,打过很多场败仗,但这支精锐却一直在壮大之中。从最初的百余人,到如今,已经有了五百之众! 在平原追击张颌,被设伏击溃时,这支精锐和关羽一道留守平原城;在清渊遭受曹仁突袭时,这支精锐同样安坐城中;界桥之战中,刘备率军狙击冀州铁骑,这支部队同样在队列最中央,受到了严密的保护。 简雍很清楚,招降纳叛来的乌合之众,刘备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只要这支精锐无损,乌合之众死伤再多,他也不在意。 可现在,不但关羽身先士卒的冲在了最前线,而且刘备也亲自率领着这支部队,冲向了敌阵,这不是拼老命是什么? 损人利己么?确实啊!把主公的家底都逼出来了,还让人有苦说不出,这样的谋略,岂能不令人叹服? 第三四七章环环相扣 五十里,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个量词而已,测量距离的。 不过,放在军事上,就有点说道了。孙子兵法有云: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三十里而争利,则三分之二至。 在这个时代,两军的距离到了五十里,可以当做是处于安全距离上。 可是,兵圣他老人家还说了,兵者,诡道也。若是事事都遵循书上说的,顶多也只能成为个纸上谈兵的庸将罢了。 当初的刘岱就是如此,于禁的疑兵一直在百里左右的距离上机动,有时近些,有时远些,时间一长,刘岱军上下也就懈怠了,总觉得于禁处在安全距离上。 实际上,在这个时代,军队的素质,已经远远超过了兵圣所处的春秋时代。若采用急行军的方式,五十里的距离,一天就能走完。如青州羽林那样的精锐,走完之后,还能立即投入战斗。 再换成霍骠骑纵横大漠的骑军,与之为敌,别说五十里,就算在五百里外,也不能掉以轻心。那些趁夜遁逃而不得的单于、王子们,对此有着极为深刻的体会。 当然,世事无绝对,这不,拟定羽林奔袭计划的王羽就明知故犯了。 就在太史慈第二次接应刘备突围的同时,青州军却在距离清渊五十里左右的一处河滩上按兵不动。按兵不动还不算,更是在中军帐内。召开了一场酒宴。 这场酒宴算不上盛大,但场面却很是惊人。营帐内,除了十几个忙碌着的侍从之外,只有三个人,但酒坛子却堆得到处都是,将偌大的营帐搞得几乎无处下脚。帐中的酒香,更是连厚牛皮制成的帐幕都遮挡不住,离着几十步远,都能闻到那股浓烈的气味。 在令行禁止,对军纪要求极高的青州军中。这种场面无疑是罕见的。 不过倒也没什么人对此不满,青州人都知道,自家主公虽是当世豪杰,但酒量却极其一般,更谈不上嗜酒,带头违背军纪的事,他是肯定不会做的,就算做了,大伙也没什么意见。主公的威望高。做事又往往有深意,偶尔不拘小节一下。又有啥值得计较的? 更何况,喝酒的是俩外人,与军纪根本扯不上关系,唯一让人介怀的,就是这股酒气……实在太馋人了。 “好酒!真是好酒啊!来,裴兄弟,咱们再干一碗。”乐不思蜀的典故,当然是几十年后才发生的,可要是不用这个词。还真不好形容张飞此刻的心情。美酒随便喝,没人管,还有人陪,这种乐事,他已经多少年没体会过了,如何能不乐而忘返? “张大哥,请!”裴元绍这两天也如坠梦中。他是来报噩耗的,身份也不怎么上得了台面,怎想到却受到了这么热情的款待。 王君侯亲自作陪,好吃好喝还有好酒!这可不是一般的好酒。是根据泰山王家的祖传秘方酿制出来的,青州人给这酒起了个名字,叫:烈日红,对此酒做出了最好的诠释。 一口下去,就像是吞了一口火似的,热辣辣的感觉,从肚子里直蹿上来,直让人有种错觉,好像一张口,就能喷出口火似的,带劲极了! 这些年,裴元绍走南闯北,也走过很多地方,但这么给劲的酒,却是第一次喝到。当然,如此旗鼓相当的酒场对手,他也是许久没遇见过了。 他的对手当然不是王羽,而是张飞。 论武艺,一百个裴元绍绑在一起,也打不过一个张飞,但比酒量,他裴某人也是黄巾军中有数的高手,连酒量不熟的周仓,在他面前也只能甘拜下风。 今天,在这个不怎么恰当的时间和场合下,他却遇到了最合适的对手。不得不说,王君侯提出缘分之说,是很有那么点子道理的。 “第八碗了,两位哥哥真是好酒量!”王羽笑吟吟的在一边作陪,不喝酒,光起哄。 酒逢知己千杯少,拼酒也是很让人热血沸腾的。就在前天,也就是太史慈出发的那天,这二位已经拼过一次酒了。拼到第十八碗,这才拼出结果,裴元绍先,张飞后,俩酒鬼都没撑到第十九碗。 酒能误事,这话却也不假。本来张飞已经和王羽约定好,要和太史慈一起出发,去接应刘备了。结果这一拼上酒,他什么都忘了,只拼了个昏天暗地,天旋地转。直到第二天正午,他还宿醉未醒呢,哪里还提得起矛,上得了阵? 酒一醒,张飞可急了,急吼吼的提着矛,就要去清渊救大哥。结果,又被王羽给忽悠住了,王羽直接把回来报信的信使带到张飞面前,一五一十的把当天的战况给说了一遍。 张飞一听,不着急了,太史慈的几百轻骑,就把围城的敌军搅得天翻地覆了,等大哥做好准备,里外那么一夹击,还不势如破竹? 赶在这个当口,裴元绍又来挑战了。理由么,很简单,他不服啊!明明都是喝了十八碗倒下的,凭什么就是张飞的酒量更好? 对张飞来说,这一个理由就足够了。不服?张三爷专治各种不服!这不,又拼上了。 裴元绍当然是无心的,他只是在接风宴上喝酒如喝水,然后被王羽注意到了,进而被利用了而已。 正如刘备所料,这次救援行动看似光明正大,但其中却蕴藏了阴谋。这个阴谋,是王羽和贾诩一起商量出来的,非同小可。 阴谋算计的主要是刘备,核心就是逼刘备突围,而且是强行突围。 有了第一天的铺垫,哪怕是身在局中的关羽。也不会认为青州军理亏,可第二天的战斗,强度显然会远远超过第一天的。 曹仁可不是庸才,高览更是闻名遐迩的河北上将,这两人有备之后,联手作战,能让刘备轻松杀出来,那才是见鬼了呢。 突围的结果,要么是刘备损失惨重,侥幸突围而出;要么就是刘备没冲出来。直接挂掉。 这两个结果,都是王羽乐见其成的。没了实力,就算王羽兵败,刘备也无法对青州构成威胁,王羽获胜,他一样得不到多大好处,因为他没兵啊,没兵怎么抢地盘? 如果刘备挂了,那就更好了。王羽可以直接接收遗产。张飞就在大营里,关羽的武艺那么高。又有太史慈策应,就算败了,应该也死不了,到时候,除了投靠青州,对付曹操、袁绍给大哥报仇,他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要完成这个计划,就不能让张飞回去,特别是跟着太史慈一起回去。容易发生意外。张三爷性情虽耿直,却不是随便能被人摆弄的,想让他丝毫不起疑心,最好还是让他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 好在张三爷虽然粗中有细,但弱点也很明显,没错,就是酒。 好酒。军中有的是。高度酒,由王羽提出蒸馏的理念,糜竺亲自盯着家中的酿酒师傅酿制出来的。这玩意不但能喝,还能拿来疗伤。出品后,青州军中就常备此物。 本来这个对手还不好找,王羽自己不擅长,军中众将也都是浅尝辄止,太史慈酒量倒是不错,可他若留下,谁带兵出战啊? 于是,裴元绍闪亮登场了。 他是代表张燕和周仓的联军来出使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身份相当;至于黄巾出身什么的,张飞倒也不怎么计较;最关键的还是,裴元绍的酒量很好,不是一般的好。 接下来的第一切就顺利成章了,张飞被裴元绍绊住,最后一个障碍也消失了。王羽的计划能不能实现,能不能达到最佳的效果,就看天意了。 当然,这个机会也不仅仅是针对刘备,清渊突围战,只是一个开端。 …… 清渊。 刘备不知道三弟为何迟迟不归,但他很清楚,生死关头到了。 前有阻截,后有追兵,策应的部队迟迟打不开局面,倒是东西两门敌军正源源不断的加入围攻,他这支孤军,危在旦夕! 曹仁的做法,让刘备感到十分诧异。 看着架势,是说什么都要把自己留下了。可是,若自己真有这么重要,围城这段时间,对方有太多机会把自己拿下了,清渊,又不是什么坚城。 是为了赌这口气?那也太儿戏了吧? 全力以赴的对付自己这个手下败将,不去理会威胁更大的青州军,这是什么道理?就算赌气,也不应该赌在自己身上啊! 刀光剑影的战场上,无暇多想,将满肚子的疑惑强压下去,刘备全神贯注的观察着战场,试着引导部队,杀出一条生路来。 “向前,跟在云长的将旗后面,全力向前!” 突围之初的锋矢阵,已经变成了一个倒过来的雁行阵,前锋有关羽的青龙刀开路,进展还算顺利,但两翼的威胁却越来越大,特别是从右翼杀过来的曹操军,右翼的狙击部队派了一支又一支,却怎么都挡不住他们的攻势。 只能放弃两翼,放弃保全主力的念头了,再迟疑下去,恐怕连命都要送在这里。多年的沙场经验告诉刘备,眼下,已经没有其他路径可走了,只能全力一搏,带出去多少兵,就算多少了。 他将两翼的精锐全部撤了下来,全力向前突击,任由对方冲入后阵,屠杀着后阵的弱旅。 “向前冲,冲啊!”他挥舞着战剑,浑身浴血,带着他珍藏已久的五百亲卫,疯狂的冲向了吕旷的军阵!阵列最前沿,一柄青龙刀上下翻飞,所向披靡! 吕旷最终还是没能挡住刘备的决死突击,关羽率领下的五百亲卫,所形成的的攻势,实在太强了,远不是他这个冀州二流武将带领的二流部队所能抵挡的。 围攻部队的溃败,也动摇了狙击部队,前狼后虎的处境,瞬间动摇了狙击部队的斗志,乌龟阵出现了缝隙。 太史慈何等眼光,岂会放弃这样的好机会,他一马当先的突入敌阵,给了狙击部队最沉重的一击…… 里应外合,终于成功了,代价却是极其巨大的。 突围的三千兵马,此刻跟在刘备身边的,只剩下了千人左右。放弃了两翼的防御之后,突围的军阵被分割成了两半,前锋的精锐攻势犀利,后队的弱卒却只有被屠杀的份儿。 刘备最宝贝的五百亲卫,在惨烈的突围战中,也折了近二百。和太史慈顺利会师,回首相顾的一刹那,刘备的眼泪差点掉出来,惨啊,太惨了! “玄德公,云长兄,慈策应不利,惭愧,惭愧。”看到刘备兄弟,太史慈策马迎上,远远的就抱拳致歉。 “须怪不得子义。”还没等刘备想好如何答话,关羽就已经抱拳回礼,很诚恳的答道:“若是我军昨天就顺势突围,也不会打得这么艰难。轻骑不擅攻坚,总不能让弟兄们就这么往盾阵上撞吧?” 刘备的一肚子愤懑和冤屈都被噎回去了,二弟什么都好,就是这性格太不好了,耿直,又骄傲,打心底里不愿意欠别人人情,落别人话柄。 这算什么啊?这太史慈明明就是来…… “二位,险地不可久留,还是从速离开的好。”太史慈又是很仗义的说道:“二位率军先退,某来断后。” “太史将军,我军还有不少将士陷于阵中,将士无辜,备实难舍之啊。”直到如今,撕破脸大骂什么的,都是没用的,刘备决定给太史慈添点儿堵。 后面没冲出来的,至少还有一千多人,不过已经被分割包围了。救得了一两队,也不可能救下全部,救人的八成还会被连累。 既然要示恩,装好人,那就装到底呗?现在,倒要看你是要露出真面目,还是去救人! 太史慈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当下就应下了:“贵我两军分属盟友,同气连枝,玄德公既有此请,慈自当效力!” “子义……”这个变故把关羽给闹迷糊了,他看看太史慈,又看看刘备,愣住了,“大哥,这……” 曹仁的部队迂回的速度不算快,但到现在也完成的七七八八了,轻骑的速度再快,被别人包围了也玩不转啊? 关羽搞不清楚了,大哥是不是伤心过度了?否则不应该提出这种非分的要求啊!太史慈应该也不傻吧?这个当口去救人?这可真是舍己救人啊! “呜呜呜呜……”正疑惑间,城西方向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号角声,举目看时,正见一股烟尘急速靠近。 “没事,是疯子绕过来了,这厮可真够慢的,还好能赶上来帮忙……” 太史慈大咧咧的笑着,忽然,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失声叫道:“咦?不对劲啊,后面怎么还有……不好,是袁绍的先锋部队来了,是颜良的骑兵!退,快退!玄德公,再不退,大伙儿都得完蛋,不能再有妇人之仁了。” 第三四八章刘备再弄巧 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简雍算是明白了,昨天主公看到信之后,为何表现得那般悲愤莫名了,确实是被人给坑了啊!坑的还不是一般的凄惨。 俗话说:乐极生悲,否极泰来,可是自己这些人好容易突围而出,还没来得及高兴,也确实没找到高兴的理由时,局势就演变成了更大的悲剧,准确的说,是惨剧。 颜良来了! 颜良是河北名将,不过也没啥了不起的,有太史慈和关羽两大猛将在,区区一个颜良,掀得起多大风浪?可问题是,颜良不是跑来玩单挑的,他是带兵来增援的,在他身后,足足有三千铁骑! 在三千铁骑和两万步兵一前一后的追击下,就算是对兵事没多少研究的简雍,也意识到归途将是多么的凶险了。 骑兵,最擅长不是攻坚,追杀才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现在简雍也明白了,曹仁、吕旷拼命攻击自己的军队,延迟主公的突围速度,为的就是等颜良赶到。 与匈奴人达成盟约后,冀州军已经不缺战马了。在河北,只是骑马作战,而不涉及骑射的话,骑军的兵源也很容易找。 所以,作为先锋的颜良,应该早就到了清渊附近,应该是不想打草惊蛇,所以才按兵不动,就等着挖坑埋人呢。 冀州主力兵太多,再怎么轻装前进,速度也慢得令人发指。若是王羽抢先赶到清渊,曹仁缠不住青州军。颜良就会及时出现。 被三千轻骑咬上,王羽也没本事轻易摆脱,何况,谁也没法保证,颜良后面还有没有其他骑兵部队。要知道,文丑也是冀州重将,同样擅长指挥骑兵,谁敢说他被袁绍撇在一边了? 用骑兵袭扰,困敌之后,以逸待劳。一举破敌。王羽不止一两次用这招破敌了。这一次,袁绍显然是打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好出一口恶气。 可让人无奈的是,这陷阱王羽没碰上,倒叫自家主公给引出来了,这不是惨剧是啥? 很显然,太史慈昨天来了一次,被曹仁窥破了隔日再来的意图,于是摆下了这么个阵势。准备用刘备做诱饵,延迟太史慈的行程。将青州精骑和刘备的残兵一鼓而歼灭之。 要不是发现敌踪之后,太史慈当机立断,让出了多余的战马,简雍甚至怀疑,王羽是不是打算借刀杀人了。 可就算是有了马匹代步,局势依然不容乐观。原因很简单,颜良的马多啊!冀州的三千骑,也是一人双马来的,青州军的人马比例虽然高点。但带上刘备军之后,就变成一人一马了。 打,是肯定没得打了。 最能克制骑兵的兵种,就是骑兵。骑射战法可以仗着机动力欺负行动缓慢的步兵,但对付同样的轻骑兵,哪怕对方不擅骑射,也没那么轻松。 人数差不多。可以先用骑射削弱敌人,然后迎而战之,可现在,颜良的骑兵在太史慈的三倍以上。更有曹仁、高览的两万步卒助战,这仗有什么可打的?以卵击石么? 秦风可不是疯子,他对骑战很有研究,远远望见敌骑踏起的尘烟,他就判断出了敌军的规模,并第一时间用号角传达给了太史慈。 太史慈一听,还能说啥,跑呗? 丢盔卸甲,落荒而逃。 没错,逃出曹仁的攻击范围后,青州军就开始丢弃盔甲了。 纸甲也是甲,虽然没有铁甲那么分量十足,但人马具装之后,也是很重的,平均在三十到四十斤不等。严格来说,穿纸甲的骑兵,已经算不上纯粹的轻骑兵了。战马身上多了三四十斤的分量,对付步兵的时候,依然游刃有余,在真正的轻骑面前,就相形见绌了。 摆脱曹仁用了不少时间,摆脱后,颜良的旗号都已经清晰可见了。在骑兵追逐战中,这点起步的先手,根本不算什么,继续保持原来的速度的话,十里之内会被追上。 所以,为了保命,青州军也只能丢弃盔甲了。 比起铁甲,纸甲除了成本更低,重量更轻,可以穿出任意花色之外,还有穿卸便利的优点。 铁甲穿起来很麻烦,尤其是重甲,没人帮忙,自己都穿不整齐,想想就知道了,不多费点力气,怎么可能把那么重的一堆铁片固定在身上? 纸甲就简单得多了。 这东西本来就是由独立的部件构成的,肩甲、胸甲、护颈、护臂,还有甲裙,护腿,用王羽的说法来讲,这叫模块化。 连接这些模块的,是绳索,卸甲最快的办法,就是拿刀一划,然后,看似坚不可摧的纸甲,就分崩离析了。 太史慈等人,用的就是这个办法,他们一步未停,就那么潇洒的一挥手,就来了个大变身。纸甲的部件‘稀里哗啦’落了一地,看得友军和追兵都是眼直。 刘备想了想,突然策马而前,高声唤道:“子义将军……” 太史慈转过头,面带疑色。 刘备忧心忡忡的说道:“追兵甚急,马匹又多,此战恐怕……” 太史慈哈哈一笑,不以为然的摆摆手:“刘将军无须担忧,有慈在此,却是容不得颜良那匹夫嚣张。” “王君侯高义,子义将军隆情,备皆心领了,此事皆因备而起,若是牵连将军,备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啊。” 太史慈不耐烦了,嚷嚷道:“刘将军,你也说了追兵甚急,这当口可没空兜圈子,你只说,你想怎样便是。” “备以为……” …… “就这么扔了?”另一边,颜良看得直瞪眼。 虽然在军中没人宣传。但在军议上,纸甲这个名词被反复提及。这件名字很荒谬,实际效用同样荒谬的装备,已经成了冀州军最为恐惧的东西。 颜良在五天前就到达了距离清渊不过百里的平恩城,即便是按照正常的行军速度前进,在三天前,他也差不多赶到清渊了。他等在五十里外,就是为了打王羽一个埋伏。 王羽没来,来了个太史慈,可颜良一点都不失望。能全歼太史慈这支骑兵,对王羽也是很大的打击。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歼灭了太史慈,还能得到纸甲这个战利品。 拿到手后,无论是研究其弱点,还是仿制,都是很不错的选择。 按说,太史慈应该不惜死战,也要保守这个秘密才对。可谁想到,梦寐以求的战利品。就这么落在眼前了呢? “先前郭公则等人也有猜测,说此甲只擅防箭矢,在近身接战中,未必好用,且造价低廉,没有想象中那么神奇,只是应急之物,现在看来,此言倒是不差。” “有点道理。”颜良回头看了一眼。见曹仁的旗号距离更近,他有些犹豫:“子经,以你之见,本将应该先收取战利品,还是……” “继续追击!”副将牵招断然说道:“当日在阳人,王羽也曾用过丢弃财宝诈败的计策,眼下太史慈当然不敢返身来战。但若是我军下马,再追,恐怕就来不及了,机不可失啊。颜将军!” “嗯,有理,那就继续追!”颜良深以为然,轻蔑一笑道:“左右落在阿瞒手里,主公开口,他也不敢藏私!” 说是这么说,但遍地的纸甲多少对冀州军造成了些干扰,为了不破坏这些来之不易的战利品,颜良军稍微绕了一下路,等他们重新上路的时候,愕然发现,逃跑的敌军居然兵分两路,一路继续向北,一路转向东面,分开逃跑了。 颜良愣住了,情况有点复杂啊。 他转头看向牵招,问道:“咱们也分兵,你我各率一路追击如何?” “不可。”牵招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凝重神色,“临阵分兵是兵家大忌,万一敌人另有布置,或者以一路虚兵牵制我军,另一路杀个回马枪,那可不好对付。” 两路敌军,青州那一路比较强,若是分兵之后,人数优势就不那么明显了,被人打个回马枪,各个击破可不是好玩的。特别是青州骑兵的主将是太史慈,那可是个猛人,没有颜良在,自己可挡不住。 “那你说,追哪一路?”颜良追问。 依他的意思,追太史慈才是正理,冤有头债有主么,刘备算是个什么人物?把他杀光,也伤不到王羽的筋骨不是? 不过,之所以有这么个副将,就是主公和军师担心王羽狡诈,担心自己中了计策。所以,作出决定前,颜良还是要听听牵招的意见。 “嗯……”沉吟片刻,牵招猛一抬头,断然道:“追刘备!” 颜良紧了紧手中大刀,看起来很像是一言不合就要砍人的样子,沉声问道:“是何缘故?” “太史慈向东逃,依照曹将军的情报,青州的主力就在清渊以东五十里左右的位置上,王羽多谋,说不定提前做了什么布置,就等着太史慈将我军引入陷阱呢。就算没有埋伏,青州军训练有素,等我军追上他们,青州军的接应也出来了,最后还是劳而无功。” 牵招最担心的,是损失太大。兵法有云:兵形象水,避强趋弱,太史慈的部队中,混杂有不少白马义从的老兵,弓马娴熟,硬要追的话,搞不好追不上对方,反倒损兵折将,得不偿失。 白马义从边跑边回头射箭的本事可是一绝,相当的有名,相当的厉害。只是这个理由不好对颜良说,免得激起他的牛脾气,非要拧着来就不妙了。 见颜良脸色阴晴不定,犹豫不决,牵招又加码道:“将军明察,灭了刘备,王羽这一趟也算是劳而无功了,还损失了数百具纸甲,千多匹战马,正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虽然动摇不了他的根本,但总归是替主公出了口恶气。” “嗯,也好,便依子经。”颜良终于还是被说服了,吃过王羽这么多次亏,他心里多少有点发憷,还是刘备容易对付一点,反正都有功劳不是? 再说了,刘备军中,也有个老仇人呢!难得有了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颜良扬起手中大刀,大喝一声:“追,追刘备,杀他个片甲不留!” “噢!”三千铁骑,骤然转向,一路烟尘,追亡逐北。 第三四九章穷追不舍 烽烟滚滚,英雄末路。 河北平原上,一场骑兵追逐战正如火如荼。 前面的千余骑兵盔歪甲斜,狼狈不堪,后面追着的三千骑兵衣甲鲜明,骑术精湛,高下之分,一见即明。 追逃起初拉开的距离,早就被如狼似虎的追兵给追平了。 刘备的部队都是步卒,虽然也骑得了马,但毕竟不如专业的骑兵熟练。即便追兵也是一人一马的追上来,迟早也能追上来,更何况,追兵是一人双马,在持久力方面,比刘备的残兵强出太多了。 刚和太史慈分开的时候,刘备心中还有松了口气,甚至沾沾自喜的感觉。分兵是他主动提出的。种种迹象都表明,王羽已经识破了他促战渔利的心思,并果断采取了报复措施,谁知道对方的报复是到此为止,还是另有手段呢?现在再送上门去,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就算不考虑这些,跟太史慈同行的风险也很大。 王羽才是袁绍的眼中钉,自己只是个被牵连的,在河北大战之中,完全就不起眼。跟太史慈分开,颜良自然不会继续追击,这样一来,虽然在清渊损失惨重,但多了千匹战马,却也不无小补。 无论接下来何去何从,总归是有些翻本的本钱了。 然而,千算万算,刘备就是没算到,颜良居然撇下太史慈,死死追在了自己的身后! 轰雷般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的那一瞬间,刘备几乎以为是幻觉。 事情。完全就不合乎常理哇!刘备满心悲愤,无声的呐喊着:颜良是白痴吗?放着真正的生死大敌不追,来追自己这个小角色,难不成他纯粹是想挑软柿子捏? 没错,就是软柿子。刘备悲哀的发现,自己的部队人数既少,骑术又差,完全不具备返身接战,或者设法摆脱的能力,只能任由对方追上来。一个又一个的把自己的军卒从背后斩落马上。 颜良对骑战极有心得,将追击的节奏控制得非常之好。虽然马力和骑术都占了上风,但他并不急于强行超越,包抄敌军的后路,而是不紧不慢的坠在敌军身后。他将追杀的士兵分成几队,轮番发力,每次发力追袭,都大有斩获。 这种追击模式,效果不是立竿见影。但胜在细水长流,对己方也没多少威胁。 被追赶的刘备军只顾逃命了。每个人心里都有标杆在,逃不过敌军不要紧,只要比同伴逃的快,就能保住性命。没人回头拼命,几乎所有落马者的伤口都在身后。 若是颜良真的把刘备给围住了,少不得要恶战一场,困兽犹斗,哪如现在如猫捉老鼠一般轻松? 因为轻松,所以冀州军的攻击也很有节制。只杀人,不伤马,将人斩落,顺手再将马给牵回来了。一路追击下来,冀州军的马力反而越来越充足了。 刘备开始没发现,他从未指挥过骑兵,对骑战并不熟悉。还以为自己有机会逃出生天呢。过了一阵子,他才发现,敌人根本不是追不上,而是故意不展开全面的追袭。就是用这种慢慢放血的办法,毫发无伤的解决自己呢! 难怪他们不去追太史慈,这招根本对付不了青州军。骑射,是白马义从的拿手好戏,与义从渊源极深,甚至可以说是脱胎于义从的青州军,在骑射上,也有很深的造诣。 边打边撤,本就是他们的看家本领。 若是追击青州,单是突破迎面而来的箭雨,就是个大难题。就算追逃的双方箭术差不多,跑的一方也占便宜啊,考虑到马速的影响,追击方面对的箭矢,相对速度要快得多。 刘备满心悲愤,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打,是打不过的,就算要打,也太迟了。 刚开始的时候,是撤退,是转进,发现敌踪后,想重整旗鼓倒也不难。可现在,转进已经演变成了溃逃,士卒的士气已泄,就算是孙武复生,吴起再世,也别想驱使他们返身接战。 不少个人的坐骑因为耗尽体力而摔倒,人也被颜良军追上砍死。所以后来那些掉队的士兵为了摆脱追兵,有不少向外跑开,希望大部队能引走颜良军的主要注意力。 甚至还有更聪明的,他们发现敌军对杀人的兴趣不大,注意力更多的集中在战马身上。所以,他们向外跑开的同时,还在拉扯着缰绳,待战马开始减速,就直接从马鞍上滚落下去,然后连滚带爬的逃开。 单是跑开,确实无法逃脱追击,颜良的注意力虽然集中在刘备和关羽身上,但分出一小队骑兵,专门追杀这些掉队的,却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倒是那些滚鞍下马的,都跑掉了,攻击伏倒在地上的目标,对骑兵来说很困难。另外,他们还要收取战马这个战利品,几个无足轻重的小卒,放过了也就放过了。 既然形形色色的逃兵都出现了,颜良心下越发笃定,这一仗赢定了,而且是完胜! 他一扬手中大刀,意气风发的大喝道:“兀那关羽,当日汝在酸枣何等威风,今日怎么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念在你也算是个好汉,死的这么狼狈须不好看,本将可以给你两个机会……” 他竖起两个手指,脸上笑意湛然:“若及时弃暗投明,本将便为你做个引见,以你的武艺,待某封侯拜将之时,却也少不了你一个副将的位置。若仍执迷不悟,却也无妨,本将宽宏大量,仍然愿意给你公平一战的机会。只要你胜了本将,就放汝等一条生路,如何?敢不敢?” 说罢,他哈哈大笑。 他武艺高,中气也足。饶是马蹄声震天,他这一声发喊,也是声传四野,让刘备等人听得清清楚楚。 主将有此豪气,冀州众军也是精神陡振,齐声大喝:“降与不降?敢与不敢?” 三千人反复将这八字吼了三遍,吼声如惊雷一般,在旷野上滚滚而过,将残枝败叶震得瑟瑟而落,如落雨一般。 关羽傲气过人。哪儿受得了这个,只气得须发皆张,身形剧颤,一张红脸本就如重枣一般,这是更是红得直欲滴出血也似。 “贼子胆敢嚣张?待某……” “云长不可!”刘备大惊失色。 关羽可是他身边最后一道屏障,哪能这么轻易就放出去?他相信义弟的武艺比颜良要高,可是,颜良不是一个人,也未必肯信守承诺。再说了。从开始突围,关羽就一直冲在第一线。已经苦战了半日,颜良却还是个生力军!就算真的单挑,关羽也难保必胜。 “大哥,为今之计,要想脱身,也只有如此了。”关羽沉声道:“颜良此人也是个性情桀骜之人,某当日在酸枣曾胜了他一招,令他切齿痛恨至今,某若返身邀战。他必从之。颜良被某牵制住,大哥正好趁此机会脱身!” “可是……” “大哥无须挂怀小弟,那颜良的武艺虽高,但在某眼中,也不过尔尔,他若当真只身迎战,某必斩之。若他挥军围攻,嘿,莫非他以为某手中这口青龙刀,就杀不出一条血路吗?”关羽捻须冷笑。双眼半眯半开,睥睨生威,大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 刘备迟疑了。 义弟的提议,未尝不是个办法。以义弟的武艺,只要不立意死战,还是很有机会突围的。现在形势危在旦夕,若是一直被追杀下去,迟早也会面临类似的局面,到那时,就连个选择的机会都没有了,还不如…… “大哥!”关羽催促着刘备做决断,情深意切,一如当日桃园结拜,立誓同生共死之时。 “既如此……”刘备以手掩面,却掩不住眼中悲意,眼见着就要涕泪俱下了。 “主公,二将军!”简雍抢上前来,急道:“要想脱身不难,无须二将军死战,纵是要战,也不能在这里动手!” “此话怎讲?” “主公明鉴,颜良嚣张,仗的不过马力而已,若能下马步战,就算不能反败为胜,也有且战且退的机会。由此地而东,有座山谷,离此不过三五里路程,快马加鞭的话……” 刘备军的高层也都是河北人,转战河北多年,对河北的山川地势知之甚详。而简雍则是从逃兵身上得到了启发,自家这支兵马本就不是骑兵,以骑战的方式和颜良较量,无论是逃还是战,都是以己之短迎敌所长。 想要逆转劣势,必须得弃马步战。以步对骑当然也是不行的,最好的办法,是把敌人也拉下马,想做到这一点,无疑只能借助地势。 “诶呀呀,宪和不说,吾几乎忘了。”刘备以掌击额,恍然大悟,继而大喜道:“幸得宪和提醒,为时未晚也。传令下去,转向东进,不惜代价,全力前进!” 留存到现在的刘备军,终究以精锐居多,漫无目的的逃跑,被追杀,让他们无法不士气低迷,一旦有了确定的目标,他们还是可以振作起来的。 在颜良看来,自己的挑衅完全起了反效果,敌军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用马鞭抽,用战靴踢,用武器刺,用尽一切办法刺激起战马来。被虐打的战马无不发出了凄厉的嘶鸣,用尽全身的力量奔驰起来。 “刘大耳这是疯了吗?”颜良目瞪口呆,这种方式的确可以压榨出战马的潜力,但这种爆发持续不了太久,用不了一时三刻,战马就会历尽而倒,到时候,就是骑兵追杀步兵了,更简单。 牵招策马跟了上来,眉头紧皱,提醒道:“前面似乎有座山谷……” “哦?”颜良眉头一挑:“很宽阔的?” 牵招摇摇头,表示不太清楚,却有本地出身的亲卫接话道:“算不上,方圆不过十数里,避一时尚可,几百人想藏身多日,那就难了。就是这山谷的名字有些……” 一听这话,牵招先放心了,之所以追刘备,就是因为风险小,王羽就算真的设下了埋伏,也只有追太史慈的时候才会中。原因也很简单,刘备和王羽又不是一条心,怎么肯拼了血本担当诱饵呢? 这一路追杀下来,刘备的千余残兵,已经损失了将近一半,差不多交待光了。用这么大的代价替王羽火中取栗?现实吗?合理吗? 他笑问道:“名字如何?” 那亲卫看看颜良,却被后者瞪了一眼,受逼不过,期期艾艾的答道:“……此谷名为落雁谷。” 第三五零章惊魂落雁谷 落雁,是个很有韵味的名字,以此为名的山谷,自然也很美。 当然,再怎么优美的景色,也抵挡不住凛冽的寒冬,草木尽凋的冬日里,落雁谷,也就是个很寻常的山谷罢了。 山上的树很多,但树上尽是光秃秃的枝桠,看不出美,也遮挡不住视线。树下枯黄的野草倒伏于地,在寒风中瑟瑟颤抖,发出阵阵窸窣的摩擦声,仿佛在为逝去的生命唱着悲歌。 从北方刮来的寒风呼啸着,长驱直入,呜呜的呼啸声仿佛悲鸣,给山谷内更增添了一股肃杀之气。 环视一周,颜良略略有些紧张的情绪,又放松了下来。这样的环境,确实不像是有埋伏的样子。 倒不是颜良的胆子突然变小了,而是那个亲卫说的话,确实有让人不得不在意的理由。这里是落雁谷,而他姓颜,以谐音而论,的确是个不祥之兆,由不得他不紧张。 当然,再怎么不吉利,他也不会半途而废,对付王羽要小心谨慎,对付刘备还用得着那么麻烦吗? 刘备逃来这里的目的是明摆着的,他是要借助山谷的地形弃马逃命,疑神疑鬼的进退维谷,最后让盘子里鸭子飞走?那才是大笑话呢。 仔细观察了一番,牵招也松了口气,歉然笑道:“呵呵,的确是我想得太多了,那王羽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未卜先知,在这种地方设下埋伏呢?惭愧,惭愧。望将军莫要见怪。” 若是春夏草木旺盛之际,这谷内还有可能藏人,现在么,这么大点的地方,有没有隐蔽物,怎么可能藏得下伏兵? “小心无大错,本将性子粗疏,有子经在身边参赞,颇有助益,何来怪责之说?”颜良很大度的摆摆手。然后抬手指着前方溃军,语带戏谑的说道:“刘备真是个蠢材,以为在这里弃马,就能逃得掉?真是太天真了!” “慌不择路,饥不择食,这已经是穷途末路之下的最佳选择了。”牵招凑趣的笑笑,接着说道:“全胜已成定局,不知将军欲如何处置?” 进了谷,倒毙的战马已是随处可见。大队人马虽然还在前方几百步的距离上奔逃,但速度已经不可避免的慢下来了。这个山谷并不大。就算弃马上山,动向也逃不过山下追兵的眼睛。 若是求稳,过程可能会比较繁琐,但损失相应的也很小。 留一部分人马在谷内观察敌军动向,其他人马在谷外围追堵截。逃跑的一方虽然掌握着主动权,但在山上行动,耗费的体力比在山下大得多,而刘备军轻装逃亡,又没有足够的补给。这天寒地冻的,能耗上一两天都是奇迹了,到时候还不手到擒来? 不过,这办法取胜容易,却无法确保擒杀关键人物。 刘备军的军心已经差不多散了,发现无法全军突围后,八成会化整为零。各自突围。这样一来,颜良虽然能确保消灭这支有生力量,但却无法保证抓到刘备。 山谷再怎么小,也是方圆十数里。三千骑兵看似很多,但洒出去后,却也是相形见拙,别说全面包围了,就算隔一段路,就放一个哨兵,那也不够用。 “事到如今,还怕他穷鼠噬猫,狗急跳墙不成?真以为本将不通步战么?”颜良傲然一笑,扬刀大喝:“儿郎们,随本将杀上去,让他们知道咱们的厉害!”说罢,他拍马舞刀,一马当先的冲了上去。 “杀!”冀州军的追杀游刃有余,战马一直留着力,此刻,知道这场追击已经到了尾声,于是再无保留,纷纷催动战马,嗷嗷大叫着冲杀而前。 前军一动,后军也是鱼贯而入,山谷狭长,容不下三千骑一起发动冲锋,但冲锋这种战法,最重要的是气势。气势有了,可以鼓舞同袍,恐吓敌军,自然无往而不利。 刘备果然被吓到了。 只见颜良凶神恶煞,杀气冲天,身后铺天盖地的铁骑怒潮般汹涌而来,气势直如长鲸吸水,飞虹贯日一般,无论骑战还是步战,又哪里是他这点残兵败将能挡得住的? 刘备吓得肝胆欲裂,连指挥都忘记了。事实上,也不需要他指挥了,苦战突围,长途奔逃,最终还是无法摆脱,士卒们的士气已经彻底崩溃了,面对颜良的猛攻,他们唯一的念头就是:逃! 不顾一切的逃! 什么主公,什么同袍,什么以长击短……统统都抛在脑后,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逃,离这些凶神远远的,再也不要面对这些敌人! 像是炸窝的蜜蜂似的,刘备军的阵列瞬间溃散,士兵放弃了战马,手脚并用的爬上了山坡,哪怕山坡上没有任何遮掩,会将自己的身形暴露在敌人的弓矢之下,也全然不顾。 “大哥,走!”刘备被吓懵了,关羽却没受影响,打是打不赢了,但逃出生天还是有希望的,只要有手中的刀在,就算颜良亲身追来又能如何?他顾不得许多,一把将刘备从马上扯下来,扶稳,架住,招呼简雍一声,一起向山上逃去。 “哪里走!”颜良已经盯住刘备了,发动冲锋的目的就在于此。杂兵散了就散了,抓住刘备,把老对头踩在脚下,这才是最迫切的事,和最大的功劳。 上山?上山就有用吗?不骑马也改变不了悬殊的实力对比,顶多就是苟延残喘罢了。 “云长,你去吧,且自去!天亡备在此,又岂是人力所能救耶?”刘备绝望了,心中大恸,悲苦之意涌上心头,嚎啕大哭。 军势已溃,颜良不依不饶,二弟就算真是万人敌,也没有活路了啊!一步错。步步错啊!错就错在不该和王羽斗智谋,那个少年根本就是妖孽,开始人家没留意,倒是有空子可钻,等到人家把注意力集中过来,一下就无所遁形了。 现在的下场,也算是自作自受了,何苦还连累义弟一起送死?只可惜,曾经的宏图大志,就要在此断送了。 “桃园之誓。依稀可闻,生死之约,历历在目,大哥,我兄弟今日同生共死!”关羽两眼通红,猛力一推,将刘备推给简雍,转过身来,横刀而立。霹雳般一声暴喝:“关羽在此,敢来上前受死么!” 惊人的气势。连颜良都吓了一跳,但此刻的关羽,可不是前世那个斩颜良、诛文丑,过五关、斩六将,名震天下的武圣,他的名气还没颜良大呢。 所以,也就是吓了一跳罢了,回过神的冀州军,无不恼羞成怒。微微一怔后,以更加凶猛的势头冲杀了上来。 “杀了他!” “把他斩成肉酱!” “穷途末路了,还逞什么威风?找死不是!” 刘备哭都哭不出来了,只能看着数不尽的敌兵,在山下拉住战马,拔刀扬斧,往山上涌了上来。一人一刀。迎而战之的那个身影,显得那么的单薄和无助,但气势却不减反增。 孟子曰: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短兵相接!最先冲上的冀州悍卒。以五人为一队,两队人围成了一个半圆,矛戈乱刺,刀斧并举,向关羽围攻上去。 刀枪剑雨之中,青龙刀长声怒吼,誓不低头! 激战开始的同时,最先溃逃的士卒,已经爬上了半山,不知为何,有些人突然停下来,呆愣愣的站在那里,好像看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东西一样。 停下来的人越来越多,但刘备眼中只有义弟,颜良和他的大军眼中,也只有关羽这个敌人,完全没人留意到这些异状。 别说这些细节,就连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响彻山谷的那声唿哨,都没多少人在意。 直到枯木败草之间,陡然拔高,不可能出现的伏兵乍现,密密麻麻的从半山腰,一直站满了山巅之时,山下对峙和搏杀之中的众人才骇然停手,茫然四顾! 伏兵? 真有伏兵? 怎么可能有伏兵? 颜良差点把大刀给砸到脚面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不相信会有伏兵,但突然出现的那些人背着战刀,挎着箭囊,手中的强弓更是拉成了满月,目标直指自己和自己的大军,敌意,杀机,一览无遗! 不是伏兵,还能是什么? 不单如此,他们还竖起了战旗…… 汉! 青州! 射声营! 三面大旗次第排开,迎风猎猎作响,这一瞬间,颜良的心都凉透了。千算万算,还是中了王羽的埋伏,以这么匪夷所思的方式,带来了致命的杀机!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牵招也懵了。正如他事先所说,王羽不可能算得这么准,他又不是神仙。而且,进谷的时候,他还观察过,认定这种环境下,藏不了人。 结果,青州军偏偏就出现了,埋伏在此的,还是最擅射艺的射声营! 除了震惊,他还留意到了对方身上的装扮。敌军身上只穿了皮甲,没有头盔,代之的是一顶花花绿绿的帽子,和身后披着的大氅是一个颜色的。 难道就是用这个,瞒骗过了自己的眼睛?牵招心中千念百转,身体却像是僵住了一样。 不单是敌人,连死里逃生的刘备都惊呆了。 他知道自己被王羽算计了,算计得很惨,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知道被算计这件事,本身也是王羽计谋的一部分。 一直处心积虑的保存实力的他,兢兢业业的当了一回诱饵,拼了血本,将颜良诱入了王羽的包围圈,再次成就了王羽战无不胜的威名,自己却连老本都搭进去了…… 这,这叫什么事儿啊? 这,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这…… 还没等他转完这些念头,只听一阵弓弦急响,下一刻,万箭齐发,铺天盖地的箭雨彻底覆盖了幽静的山谷! 第三五一章谷中激战 落雁谷,是个不起眼的小地方,方圆百里之外,都没几个人知道这个名字。也不知是不是哪个文人墨客偶然路过,有感于谷中清幽静谧的景观,这才赋而留名。 然而,此刻,这里却沸反盈天,充斥着人世间最暴烈的情绪! 杀气! “嘶嘶……” 箭矢破空的嘶鸣声,取代了呼啸的北风,成了山谷中的主题。 “崩崩……” 与之相应的,是连绵不绝,节奏分明的弓弦由紧绷而松弛的弹动声。 “啊……” 作为回应的,不用说,是此起彼伏,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下,冀州铁骑遭受了重大打击。他们毫无遮掩的暴露在准备充分的射声营的弓箭之下,又吃惊不小,别说还手之力,就是想躲,也找不到地方躲。 青州军内部,流传着王羽的一句戏言,这句话是评价骑兵的,‘跑起来就是神,停下来就是渣’,如果抛开新名词儿的因素的话,这句话是相当精辟的。 骑兵的战力,完全体现在速度上。 就算没有纸甲,轻骑兵用驰射战法和步兵对战,伤亡肯定也是步兵的大,而且要以倍数论之。而骑弓的射程和威力,却都在步弓之下,只有射击频率略高。 装备劣势,战果占优,究其原因,就在其速度。 想准确的命中高速移动的目标,就算是百步穿杨的神箭手。也不可能百发百中,更遑论普通的军中一卒?没人愿意用骑兵和步兵对射,只是因为两者的性价比差太多,不舍得罢了,并不是弓骑兵真的打不赢步弓兵。 当然,除了躲避目标之外,骑兵的速度还能带来强大的冲击力,以及机动力,利用得好,经常能在局部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 反过来。没了速度的骑兵,那就是活靶子了,所有缺点都会暴露出来。 高度太高,无法隐蔽,步兵可以通过卧倒、下蹲等战术动作,躲避远程攻击的伤害,可骑兵能吗?往哪儿蹲,往哪儿躲? 另外,原地停滞的骑兵灵活性极差。想转个身得老半天;受地形限制同样不下,就拿眼下的情况来说。骑兵能冲上山去吗? 冀州的前军在颜良的率领下,已经下马追上山了,空鞍马把前进的道路堵得严严实实的。 后续的骑兵吓散刘备军之后,就停下了,无所事事的在马上等候将令。在颜良的指挥下,上山追击的士兵足有两三百,对付关羽一个人,无论如何也够了,再挤上去也只是碍手碍脚罢了。 射声营突然现身。二话不说,开弓就射,冀州军先是吃了一惊,等到想后撤的时候,转身就是个大问题了。这么多马挤在一处,又没有统一的指挥,哪有空当转身啊? 而且。敌人似乎也防到了这招,谷口处,是他们重点打击的范围,第一轮齐射过后。最后几排的骑兵就已经死伤殆尽了。等到下一波打击接踵而至,谷口的范围差不多就没活人了。 就这样,青州军仍然不肯罢休,第二轮,第三轮……箭雨密不透风,连绵不绝!等到冀州骑兵回过神,呼喝着,惨叫着,拼力兜转战马,想要从谷口退出去的时候,骇然发现,谷口已经被层层叠叠的人马尸体给挡得严严实实的了,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死亡地带。 从前方冲出去? 当然也是来不及的,两边的谷口都是重点打击目标,前面的状况不比后面的强多少。 清除障碍? 一样难比登天。山谷中的道路,并不宽敞,最宽的地方,也就容得下五、六匹马并行而已,最窄的地方,并行两骑都是勉勉强强的。想在这种地方腾挪辗转,那不是做梦吗? 实际上,骑兵们还没来得及想到这些呢。重点打击过谷口后,射声营开始延伸射击了。他们不再发动齐射,而是按照所处的方位,分别寻找目标,实施精准打击。 射人不射马。 马身巨大,将原本就狭窄有限的山谷挤得满满的,马越多,冀州军就越没有腾挪的余地,挤得最密的地方,甚至连下马的空隙都找不到。 最初骑兵们都想往同伴的身后躲,结果就是挤成一团,一起成为了箭靶子。后来有人反应过来了,这个时候还在马上呆着,那就是等死,于是纷纷下马,想以马身为盾,抵挡敌人的攻击。 这个办法倒是不错,只是顾前顾不了后,前面的箭挡住了,后面的箭又来了。 射声营兵分两路,埋伏在山谷两边,仗了居高临下的优势,基本上没有死角。除非把自己埋进尸体堆,否则始终要面临攻击。 转瞬之间,气势如虹的三千铁骑就变成一堆渣了。混乱只中,没人能精确统计,但连伤带亡,差不多也有半数左右了,残余者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在箭雨下苦苦支撑,眼见着就是个全军覆灭的局面。 颜良倒是没受伤,仗着精湛的武艺,射向他的箭矢,都被他挥刀砸开了。随他围攻关羽的悍卒都没骑马,本来就在战斗之中,反应也快,纷纷滚倒在地,借着地势的掩护,抗住了射声营的突袭。 不过,对眼下的局势,颜良却也拿不出什么办法。 中伏了,一个照面就死了一大片,接下来也是只能挨打,不能还手,这要怎么破? 反攻?拿什么反攻?骑弓的射程本就不如步弓,人家又占了居高临下的便利。 防?拿什么防?骑兵身上虽然也带了骑盾,但那种小盾和步盾差得太多,根本防不住什么。怎么重整军势。他一点概念都没有。 “将军!子善将军!”正茫然间,忽听山下有人叫自己名字,颜良低头一看,正见牵招躲在尸体堆里,正向自己比手画脚呢。 “将军,杀上去,杀上山去!”将颜良看过来,牵招越发卖力了,他声嘶力竭的叫喊着:“这山谷藏不了多少人!敌军也就千余,分兵两路后。就更少了,杀上去,杀上去才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对啊!颜良的眼睛一亮。 之所以敢于进谷,就是因为这山势不太高,面积也不大,藏兵也藏不了多少人。射声营的攻击之所以这么猛,不是因为他们人多,而是他们的射术太强,战法多变。指挥也很精湛,这才打得自己的大军抬不起头来。 顶着箭雨。冲上去反击,当然也很危险,但总比就这么挨打强。再说了,伏击自己的射声营,是一支纯远程的部队,箭术这么好,近战能力就不会太强。上山之后,距离也就拉开了,背后的攻击也可以忽略了。 一边也就五六百人。自己这边虽然伤亡惨重,但拿得起武器的,却也超过了半数,只要自己带人冲上去,把北山上的敌人缠住……能不能反败为胜不好说,至少这个死局是化解掉了。 “听到了没有?”他扬刀指向山顶,冲着伏在地上。躲在石头后面的部属大吼道:“上山!上去才有活路,杀上去才能给兄弟们报仇,是好汉的,随某杀上去!” “愿为将军效死!”只能挨打还不还手。那么,隐蔽的再好,也无法避免伤亡。跟着颜良上山的本就是他的亲卫,既悍勇且忠心,见主将已经身先士卒的杀上去了,一个个也是红了眼睛,爬起身,奋起余勇,追随在后。 “好,好兄弟,咱们今天同生共死!”关羽的宣誓尚历历在耳,他的对头就把这话重复了一遍,却不知这算不上另一种形式的风水轮流转了。 感官敏锐的人不一定能成为神箭手,但神箭手却一定是眼观六耳听八方的角色,颜良这边这么大的异动,哪里瞒得过人?也不知射声营如何传达的号令,北山上的箭手齐齐转向,将箭雨覆盖了过来。 “喝啊!”生死一线,颜良已经红了眼,哪肯退缩,一马当先的冲在最前,将手中的大刀舞得风车也似,将暴雨般的箭矢尽数砸开。 “杀!”他扬刀再指,直指山巅! “杀!”见了主将的勇武,冀州悍卒士气大振,狂吼着扑了上去。然后,他们遇到了障碍。 挡在他们冲击路线上的,是一柄青龙偃月刀! “想往哪里去?”卧蚕眉一挑,双眼似开如闭,冰寒彻骨的杀气,森然透出。 众军的脚步为之一顿,在刚刚那短暂而激烈的厮杀中,这柄青龙刀在围攻之中,屹立不倒,反倒是取了多人的性命,已经给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挡我者死!”适才围攻的时候,颜良自重身份,未曾出手,但现在生死一线,他哪里还顾得了许多,别说拦路的是个人,就算是位神明,他也唯有一刀斩去。 “当!当!当!” 时隔两年,两柄大刀再次碰在一处,洪钟大吕般的碰撞声响彻了沸腾的山谷,冲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似乎为这场激斗所震慑,连密不透风的箭雨都停了下来,天地之间,唯有两柄战刀碰撞的声音在回响着。 结果发生了变化。一夫拼命,万夫莫敌,何况拼命的还是颜良这样的猛人,面对打疯了的颜良,关羽竟然落在了下风,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功。 “看什么呢?”饶是如此,颜良依然不满足,见亲卫们发愣,他气得一声大吼,催促道:“一起上,杀了他,挡我者死!” 众军如梦方醒一般,刀枪并举,围杀上去,关羽奋力遮挡,不肯退却,身后传来了刘备的惨呼声:“啊……” 关羽心神剧震,不敢再逞强,勉强招架了颜良势如疯虎的三刀,再拼着受了颜良亲卫的几次攻击,觑准一个空隙,从枪林刀丛中抽身而走,往刘备发声的方向退去。 颜良也不追赶,关羽走了也就走了,山上的敌人才是真正要命的!就在激战的这会儿工夫,自己的亲卫又被射倒了十来个,时间,就是生命啊! “随我来!”他抡起大刀,继续着自己反败为胜的征程。 第三五二章三箭定狂澜 水无常形,兵无常势。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特别是对战双方各有所长的战斗,变数通常很大,不到尘埃落定的一刻,很难断定,到底谁输谁赢。 正如那个从钉子到亡国的西方谚语一样,士气,天气,场外因素,有太多太多的东西可以影响战斗的胜负了。 这场伏击战中,青州军占了先手,既有伏击突袭之利,又还占了地利。在两侧的山坡上,他们居高临下,好整以暇的张弓搭箭,将死亡的气息送到山下,每时每刻,都有数以十计的生命被收割。 不过,尽管伤亡惨重,但冀州军也不是没有翻盘的机会。 山谷的面积有限,为了保持隐蔽性,伏击的青州军注定不能太多。伏兵若是太过密集,即便拥有水准以上的隐蔽手段,也有可能被识破,导致整个计划功亏一篑。 人数本来就少,又分兵两路,因此,遭受重创后的冀州军,兵力却依然在伏击者之上。 想要反败为胜,却的,只是个契机罢了。 颜良的爆发提供了这个契机,他的亲卫本就彪悍,受了主将大发神威的激励,更是彻底红了眼,面对漫天的箭雨,他们嗷嗷大叫着往前冲,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两百人发动的亡命突击,威胁到不至于太大,更大的功效是,他们为山下抱头挨打的冀州军指明了方向。这种乱战之中,最怕的就是徘徊不定。一直在原地想东想西,等到想出个所以然来,恐怕大军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由此倒也可以看出,颜良和牵招这对组合倒是很有互补的作用。 前者有勇力,有魄力,关键的时刻敢于拼命;后者胆量武艺都不怎么样,但应变很快,做事也不拖泥带水,仓促间想到了一个应对之法,立刻就指给颜良看了。 然后。后者就那么冲上去了,看起来还很顺利的样子,眼见着就冲上半山腰,进入短兵相接的范围了。 翻盘有望? 牵招大喜过望。他向颜良提议的时候,没想到能有这样的战果。被伏击,伤亡惨重之后,军心有没有崩溃?颜良发动突击,会有多少人追随?这都是未知之数,正常情况下。军队应该差不多要溃散了才对。 忽悠颜良反冲,只能说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以颜良的武艺,至少,能在一定时间内,吸引住伏兵的注意力。这样一来,牵招自己就有希望趁机逃走了。 结果,事情很顺利,顺利得超出了他的想象。 二百亲卫自发的组成了一个防御阵型,根据位置的不同,士卒们猫着腰。面朝不同的方向,将圆形的骑盾举在身前或身侧,亦或头顶,彼此掩护着,抵挡着四面八方射来的箭矢。 这个阵型没什么深奥的学问,但却奇迹般的挡住了大部分箭矢,即便是青州军交叉火力的集中射击。也没能取得足够的战果。 仿佛老天也来拉偏架了,东面的谷口处突然刮起了一阵狂风。在东北风盛行的冬季,这种情况一点都不奇怪,可却极大的干扰了青州军的射击。被强风一卷。羽箭顿时失去了力道和准头,原本密不透风的攻势,出现了难得的空当。 “天助我军!弟兄们,杀啊,杀啊!”颜良大喜,纵声狂吼。 “杀!”众亲卫无不狂呼附和,直起身形,迅猛绝伦的扑上山去。映着冬日的残阳,手中的战刀寒光闪烁,肃杀之气,弥漫了整个山谷! “杀啊!”山下也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呐喊,被压制的冀州军也发现了这个难得的契机,纷纷从隐蔽处跳了出来,毫不犹豫的将背后暴露在南山伏兵的箭下。 猛冲的同时,还有人用战刀击打着皮盾,发出节奏分明的咚咚的响声,像是鼓舞同袍的战鼓一般。二百余名冲到敌军身前的冀州军踏着鼓点,快速前扑,势如疯虎。 天时与人和,这一瞬间,地利的优势被削弱到了极致! 形势,似乎真要逆转了。 “走!”在刘备看来,就是如此,所以他当机立断的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 “大哥?”关羽有些迟疑,在形势不利的情况下,抛下友军独自走路,这可不是他的作风。 “王将军既然提前设伏于此,总是有万全准备的,你我兄弟就不必再掺合了,以免给王将军添乱。两军厮杀,二弟你一人之力又起得了多大作用?别忘了,你已经受伤了!” 意识到自己受了什么样的算计之后,刘备哪还会再视王羽为盟友?有可能的话,他巴不得青州军和颜良同归于尽呢。 等两边分出胜负?笑话!那还走得了吗? 若青州军胜,自己可能有机会收拢一部分溃兵,可接下来呢?带着少量残兵去面对王羽吗?谁知道那个貌似豪爽,实则奸诈的小人还准备了什么手段来对付自己?只有一点是确定的,去和王羽汇合的结果,就是自己不死也得脱层皮。 冀州军赢了更糟,损失这么大,颜良那脾气还不快疯了?新仇旧怨一起算,自己不被砍成肉酱才怪呢! 左右都是死,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趁着两边狗咬狗,赶快脱身! 没机会收拢溃兵,那也没办法了,就当是交学费罢,谁让人家技高一筹,谋略更深呢?只要留得命在,总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刚刚颜良发动突击时,关羽挺身迎战时,刘备诈伤骗回了义弟;现在,他是真的要撤了。 “走!”扯着关羽,招呼着简雍,刘备头也不回的冲下山去,一口气冲到了谷口,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转头回顾北山。他满眼都是怨恨,还有一丝幸灾乐祸的味道。 上得山多终遇虎,小贼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掉在网里的鱼,会撕破网,跳出来反咬一口吧?这是天意啊,哈哈,活该! 面对冀州军的决死反扑,青州军显得有些准备不足,他们的阵势太疏散了。冀州军攻势之迅猛,也超出了预估,那阵风来的实在不是时候。 前排的几十个青州军放下了弓箭,举起了长矛,排成了前后两排,有些单薄的狙击阵势。在两军开始短兵相接的瞬间,他们持矛挺刺,十几名武士被长矛贯胸,当场气绝。剩下的则用刀推偏矛锋。嚎叫着扑入青州军当中。 长矛从四面刺来,将几名冲得太快的冀州勇士捅成了马蜂窝。血发出糁人的嘶嘶声。四下飞溅。同时,青州军的阵型也出现了空隙,几名身材硕壮的冀州悍卒在空档中挥刀,砍出数重血浪。 “保持阵型,第一排后退,第二排向前!” 青州军这边为首的是个屯长,看着自家弟兄溅血倒下,他眼中闪过了浓浓的恨意,但表现的却很平静。一点都没有冲动的意思。一边大喝着提醒弟兄们保持阵型,一边奋力挥舞着长矛,四下游走,将扑上来的敌军挑杀。 等风稍歇,弓箭再次发威,形势就会重新回到正轨。 然而,事与愿违。强劲的东北风一直不肯停歇,冲上来的冀州军反倒是越来越多,一个个舍生忘死,数息之间。就将青州军逼得后退了几十步。 不断退却的狙击阵势,将越来越多的青州军卷入战斗,但人数却始终有减无增,可见战斗有多么的激烈。 “杀,杀!放暗箭的贼子马上就坚持不住了!” 因为与关羽的对战,颜良的位置相对落后了,在前排负责指挥的是一名队率。突击时的指挥并不复杂,他一边大声呼喝,一边用手中的战刀和皮盾互相击打不停,就像一面战鼓,调整着部属们的士气和进攻节奏。 箭手们的视线被他的行动所吸引,纷纷将弓箭转向了这个高价值的目标,不过冀州军也不是一味在猛攻,而是保持着足够的警惕性。箭矢被风力所影响,弱了准头和力道,被冀州队率身边的护卫轻易挡开。 见状,冀州军的攻势更猛了。 就在这时,风中忽然传出了异响!如同猛虎的咆哮,又像是巨龙的长吟,呼啸着,嘶鸣着,破空而来! 正喊得兴起的冀州队率听见麾下士卒的惊呼声,知道不好,顾不得多看,赶忙举盾自救。他的反应很快,刚举起盾,就感受到了盾面上传来的那股巨力。 挡住了? 不,不对! 来不及思考,来不及庆幸,盾上传来的力量实在太大了!就像撕纸一样将厚厚的生牛皮撕破,然后继续向前,贴着他的手臂,刺中他的前胸,穿透两层皮甲、血肉、肋骨、脊背,将他推倒,硬生生钉在了地上。 “啊……”喊叫声嘎然而止。带着满脸的难以置信,冀州队率双手握住已经刺穿自己身体的箭杆,拼命挣扎。黑色的血顺着他的嘴巴、鼻孔和耳朵汩汩而出,将身边的枯枝败叶染得通红。 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他犹自无法相信,在这样的风中,居然有人能以一箭之威,破盾杀人?就算是投枪,也未必能有这么强的威力吧? “贼子休得猖狂!”阵后跃出一个身影,与惊天一箭的威势相比,此人的身影并不算高大,但他只一现身,冀州军就知道那一箭出自此人之手了。他手中擎着的那柄黑沉沉的大弓,就是最好的证明! 手上累赘不少,脚下是崎岖的山地,但他的行动却丝毫不受妨碍,兔起鹘落,风一般敏捷。身形起落之间,弦开月满,又有箭搭在了弦上,这次是两支。他瞄都不瞄,左右开弓,长矢准确的指向了另外两名指挥作战的军官一名队率和一名屯长! 呼啸再起,长箭在无数人的注视下飞跃了二十几步的距离,将第一个目标击得快速后退,然后撞上一根枯树,将人的尸体和树干牢牢连在一起;第二个目标者被巨大的冲击力击得凌空飞起,撞出了人群,直接从山腰上滚了下去。 三箭摧阵,威势无俦! 第三五三章弓刀皆称绝 “啊!”冀州军的喊杀嚎叫变成了惊呼。弹指之间两名将领战死,死法又是这么的震撼人,他们的士气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将军威武!”此消彼长,主将的神勇表现使得青州军士气大振,摇摇欲坠的阵势顿时就稳住了。 “稳住阵势!把他们打下去!”箭手又是一声大喝,左手持弓,空着的右手在腰间一抹,抽出了一柄战刀,随即一记横扫,将三名惊惶失措的冀州士卒砸成了滚地葫芦。 紧跟着,他一记斜劈,弯刀正砍中从侧面冲上来的一名敌手。锋利的刀刃顺着对方的下巴一直拖到小腹,硬生生锯碎了所有护甲和皮肉,将肚子里的内容全部露了出来。 矫健的身影如同乌龙般四下游走,与其遭遇的敌人非死即伤,冀州军亡命一搏的攻势,转瞬间便土崩瓦解了。 这就是勇将的威力。 在大规模的会战中,或许体现得不是很明显,但在这种小规模的战斗中,勇将的作用却发挥得淋漓尽致。 狂风未止,攻势如潮,但一弓一刀却如塞上长城一般,横亘在冀州死士的面前,让他们只有碰得头破血流的份儿,却无法稍做逾越。 谁能破之? 狭路相逢,勇者胜! 有能力破墙者,唯有勇将而已! “贼将何人?安敢嚣张?不识河北颜良否!”颜良惊怒交集。 与关羽的对战,虽然占得了上风。但也消耗了他不少力气,眼见亲卫们士气如虹的冲在前面,还组成了阵势,他乐得顺水推舟的跟在了后面回力。他挡箭的办法看起来很威风,消耗却也不小,何况还是抡着大刀仰冲? 他虽被人评价为有勇无谋,但也不是真的没脑子,至少对体力第分配还是很有章法的。谁能保证青州军没有大将?他还要留着力气斩将夺旗呢,怎么可以把力气都消耗在当盾牌上面? 谁想到,就是这么一点耽搁。却造成了如此重大的损失。前队一共也就百来人,一个照面的工夫,三个指挥的军官竟然被一扫而空,攻势彻底瓦解了!他预料到敌军会有大将,可没想到,来的是这么狠的一位。 “南阳黄汉升是也!颜良匹夫,死到临头,还不速降么?”射声营的主将,当然只有黄忠。见颜良舞刀杀出。黄忠也不敢怠慢,收刀停步。不再追砍冀州士兵,横刀立马,严阵以待。 他行事稳重得很,从来都没有轻敌的习惯。太史慈的武艺,青州众将都有所了解,颜良能和太史慈战得不分上下,适才又击退了关羽,武艺之高,毋庸置疑。黄忠当然不敢大意。 实际上,他迟迟未出手,一方面是要坐镇中军,指挥箭阵,另一方面,他一直在寻找狙杀颜良的机会。 没有颜良,冀州军就不可能挽回败势。败而不馁也好。绝地反扑也好,都是颜良的勇武起的作用,他就是冀州军的主心骨。 颜良若是一直冲在最前面,无疑将成为黄忠狙杀的靶子。可他落在后面,前锋的攻势又如斯狂猛,黄忠看不过麾下将士的伤亡,也只能提前出手了。 不过,他的目标依然没有改变,擒贼先勤王,擒杀了颜良,冀州军也就不战自溃了。 “无名小卒,还不刀下受死!”颜良脾气本来就大,哪里受得了这个?狂吼一声,舞刀直取黄忠。 若来的是太史慈或赵云,他可能还会慎重一些,但黄忠是谁?只会放冷箭偷袭的无名之辈罢了。从他那花白的鬓发和胡须看来,似乎还上了些年纪,难怪一直藏在后面呢!此人怕是只有箭术精湛,武艺和体力,也就是那么回事。 趁乱杀几个小卒不难,想挡住自己这柄刀?做梦! “来得好!”黄忠断喝一声,却没有挥刀迎击或退却的意思,只见他反转刀柄,双臂一展,竟然又把弓给拉开了,这一次,弦上搭的竟是三支铁箭! “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较短,即便以黄忠之能,也来不及将弓开满就将箭放了出去。 强开弓,连珠箭! 既快又准,三支箭分取颜良的面门、咽喉、胸腹三处要害,呼啸而来! 不好!颜良大吃一惊,心中狂凛。 他不是没想到黄忠会用弓箭狙击,二十步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以他的速度,眨眼的工夫就冲过去了,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拉满弓取准是不太可能的。不过,黄忠的箭术很有名,更有适才的三箭为佐证,他相信这点困难难不倒对方。 开弓无须太满,因为对方手中是一柄宝弓。 一般的强弓,就算把弦拉断了,也不可能拥有强弩投枪般的威势,这和箭术无关,而是纯粹的硬件问题。若只有一柄软绵绵的猎弓,别说黄忠,就算后羿或养叔再世,也不可能射出劲箭啊。 只有弓足够强,又有神力的箭手能挽得起,才能形成刚才的效果。这样的强弓,哪怕不拉满,威力也是很可怕的。 可颜良无论如何也没预料到,对方居然来了个三箭连环,这么快还这么准!他手中明明还握了一把刀啊! 颜良毕竟是颜良,千钧一发之际,他虽惊不乱,手中大刀一摆,往来箭上砸了上去。 三箭连环,也有先后,虽然这差距只是毫厘之间,但以颜良的眼力,倒也分辨得出,若真是同发同至,那就真的没法破了。 来势最急的,是奔前胸来的,颜良看得分明,手中也快,大刀准确的砸在矢锋上,将长箭砸落尘埃。看似威风,可实际上颜良也不好受,刀柄上传来的反震之力。震得他双手都有些发麻了。 心惊于黄忠的箭术和力量,心悸于生死一发的危机,心悔于小觑了对手,第二支奔面门来的长箭已经到了眼前!不及多想,颜良双手持刀,横刀上举,一式举火燎天架住了这记劲箭。 “当,当!”连档两箭,说起来像是很久,但在旁观者眼中。却就是一瞬间的事儿,刀矢相碰撞的两声大响,几乎是连在一起的。 一边箭术精强,一边招架得力,两边的士卒都不约而同的想要为自家主将喝彩。可就在喝彩声将出口未出口之际,颜良却已经到了生死危机的边缘…… 第三箭,到了! 俗语说,旁观者清,但以此刻的情况来说。压根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只有颜良自己才知道,连环三箭之中。真正的杀机全在这最后一箭上! 连档两箭,他的大刀已在外门,再加上受到了箭矢的反震,他手上的动作多少有些减缓,这直取咽喉的一记劲箭,他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格挡了的。 他不愿意相信,但很显然,这是对手已经算计好了的,前面的两箭。只是铺垫而已! 既然挡不住,那就只能躲!百忙之中,颜良长吸一口气,腰腿发力,顺势使出了一个铁板桥,差之毫厘的避过了这一箭。 箭,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子飞过去的。长矢带起的劲风有若实质一般,刮在脸上,烈烈作痛。一面庆幸着死里逃生,颜良一边在心中大骂。这青州,到底哪儿来的这么多怪物?悍勇绝伦的太史慈,弱点击破的赵子龙,现在有多了个箭术强的不似人类的黄忠! 无名小卒?混账,分明就是隐藏了实力吧? 挡两箭,避一箭,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但对旁观者,尤其是冀州军来说,他们的心情却经历了好几次波折。 先是要喝彩;结果看到了石破天惊的第三箭,于是,声音卡在喉咙里还没发出,就变成了惊呼;待颜良避过最致命的一箭后,又变成了庆幸般的嘘气,最终,所有未发出的声响化作了一声示警的高呼:“将军小心!” 小心?小心什么?颜良刚放松的神经顿时又紧张起来,同时他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持续的时间不长,当他直起身形的一刻,立刻就意识到了,到底要小心什么。 迎面而来的是,一片璀璨的刀光! 趁你病,要你命, 黄忠杀上来了! 颜良还没回过气呢,这个时候,就算杀上来两个小卒,他都得手忙脚乱一阵子,何况来的是黄忠? 生死关头,逼出了颜良所有的潜力,他奋力招架,勉强挡住了黄忠的攻势,却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功。 几招过后,他心中更是叫苦不迭,黄忠强的不仅仅是箭术,他的刀法也很精湛。刀光展开,有如漫天雪花飘落,铺天盖地,无孔不入,既快,又狠。 这样的刀法,就算直接对战,也不在自己之下,现在,对方用连珠三箭开路,一气呵成的发动了猛攻,叫自己怎么抵挡? 颜良突然意识到,这是自己生平最艰难,也是最危险的一战,他咬紧牙关,苦苦支撑,不希望战胜对手,只希望自家的亲卫赶快上来救驾。 什么单打独斗?什么桀骜之气?都是扯淡,现在,保命才是最重要的,这么打下去,自己就死定了! “救……快救将军!”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苦苦支撑的颜良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天籁般的声音终于从背后传来。 有救了!颜良精神一振,已经开始变得散乱的刀法,重新严整起来,不止守住了门户,甚至还发动了反攻,并且逼退了对手! 咦?逼退了?颜良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糟糕!下一刻,他恍然而惊! 对方强的可不仅是刀法,箭术才是黄忠的绝技!被这种神箭手拉开距离只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 “崩!”没有时间让他多做思考,熟悉的弓弦颤动声已经萦绕在耳边了。 听似一声,实则三声……又是连珠三箭! “噗!噗!噗!”三声如中败革的闷响分出了先后,勇冠河北的上将颜良,连哼都没哼出一声,被三箭射了个正着! 其实,他若是奋力招架躲避,未必不能躲过一两箭,三箭全避开也未尝不可,但他知道,那是徒劳的。因为下一刻,雪亮的刀光就会再次将自己包围,弓刀双绝的战法未必无敌,但已经陷入了敌人的节奏,再继续挣扎又有什么用呢? 耳边传来了对手苍劲有力的大喝:“颜良授首,尔等还要垂死挣扎么?” “跪地弃械,降者免死!”劝降声充满了整个山谷,颜良失去了最后一点意识,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第三五四章宜在速决 残阳如血,火红的云彩仿佛火焰一般,将天空烧得通红。 低沉的号角声在军营内回荡,一缕缕炊烟袅袅升起,营外的临时校场上,一队队衣甲鲜明的士卒正收起旗鼓,排着整齐的队列,井然有序的返回军营。 除了急行军的时候,即便是刮风下雨的恶劣天气,操练也不能耽搁,有些时候,遇到这种情况,操练的量和时间还要有所增加。 不间断,且一丝不苟的操练,正是青州练就精锐的根本原因。 当然,每日操练的代价也是很大的。 倒不是时间点不对,就和运动员正式比赛前也要热身一样,即便是战前,适当的操练也有助于保持状态。何况,正式决战的时间尚无法预期,这么早就取消例行的操演,能不能节省体力还是两说,但肯定会增加将士们的心理负担,加剧紧张情绪,反而得不偿失。 制约频繁操练的主要因素,是各种战略物资的耗费。 首先是粮食,活动量增加,人体的消耗就增加。通常来说,出营操练,就相当于战时,要给士兵发至少双份的口粮。如果士兵没有吃饱,军官还要高喊口号,狠狠操练他们,就等着背后中冷箭吧。 若要一直保持高昂的斗志,操练最好还要打赏,不仅要给士兵,还要给各级军官。如果表现优异没有得到赏赐,下次操练的意外事故就会显著增多,就是表现一般也要适当给一些。不然意外还是会增多。 军队的荣誉感若高到一定程度,打赏或可以减免,但粮食是无论如何也必须保证的。光是五谷杂粮还有所不足,时不时的还得有荤腥,单是这一项的消耗,就足以令诸侯们望而生畏了。 最后一点,操练必然还会导致战备物资消耗,弓弩箭矢不必说,肯定还会报损盔甲、武器,都需要拨款修理。哪怕是当靶子的稻草人也需要消耗钱或人工。什么物资,也不可能凭空变出来,总是要花费一定代价的。 所以,一支军队精锐与否,从其操练频率中,就能得出结论;操练频率则取决于后勤供应给力与否。 不然怎么说,打仗就是拼经济呢? 想练出一支精兵,光靠激励士气是不够的,精神力量发挥致胜作用这种事。偶尔灵光一现是可以的,但不可能成为常态。物质条件跟不上。就训练出一支精兵这种事,基本上只存在于传说或小说之中。 想要练出一支精兵,最关键的还是经济实力。 汉朝的武功,在汉武时代达到了巅峰,究其根本,就在文景之治的积累。有了这样的积累,刘彻才有资本厚积薄发,简拔卫霍,训练出了一支天下无敌的精兵。进而追亡逐北,横扫大漠,打下了大汉王朝的赫赫武功。没有这些,他拿什么在上林苑练兵?何谈将来? 正因练精兵的高昂代价,所以王羽才不得不压缩青州的军队规模。实际上,要不是之前他在洛阳大肆搜刮各路诸侯,单凭泰山王家和亲族的积蓄。以及青州的产出,现有的两万兵,他都维持不住。不然,当初王匡也不会砸锅卖铁。却只招揽到五百强弩了。 养兵练兵,本就是要用金山银海去砸的。 青州的文官们为此叫苦连天,私下里还不得不庆幸,主公总算还保持了理智,没有穷兵黩武。直到秋收,才算是松了口气,但那也是暂时的,因为战争还在持续,咬紧牙关也得挺着。 当然,该做的提示,还是要做的。 “……今年的秋粮入库,已经基本完成,主持此事的是国子尼和王叔治,除去开战至今的消耗和缴获,库中存粮共一百四十二万斛有余……” 王羽摸着下巴,欣慰的看着自己的内政总管,模棱两可的回答道:“还……不错?” 扣去了百姓自留的部分,能收上来一百多万斛粮食,与冀州、兖州这样的大州郡当然没法比,但对屡经战乱,残破不堪的青州来说,应该算是挺理想了。 不过,田丰的表情却很严肃,让王羽高兴不起来。 “截至目前,还算不错。”田丰不受袁绍待见,就是因为他说话的风格,太直截了当,很少考虑到主上的心情,顾全主上的面子。到了青州,在王羽的纵容或者说欣赏下,他的这个特点更有了发扬光大的趋势。 “若仗就打到这里,那形势的确很好。来年只要不遭遇大的天灾,库中的存粮,就足够青州军民整年之用了。就算有些波折,些许不足,渐入佳境的盐政和各式商贸也足以弥补。进入主公您所说的良性循环,已是必然,不过……” 听得田丰话锋一转,王羽也是拍了拍额头,他就知道,田丰不是来歌功颂德的。 “是不是仗再打下去,就有可能入不敷出了?” “主公英明。”田丰的赞颂从礼节上来说,一点瑕疵都没有,但若说其中有多少尊敬的意味,就谈不上了。 “若丰计算无误,秋粮,加上几场大战的缴获,特别是茌平之战中的缴获,我军的总进项应该超过了二百四十万!也就是说,连月以来,单是粮草,我军的消耗就已经接近百万之数了!”田丰的神色愈发严肃起来。 “兵甲上的耗费倒还好,除了纸甲之外,缴获与消耗基本持平。不过,上万具纸甲和海贸的准备,已经将糜家开展的盐政、纸品贸易产生的诸多收益消弭一空。如今幽州自顾不暇,若与辽东的海贸不能及时开展,来年的用度恐怕会非常紧张。” 田丰直接把一大串数字列举了出来,很形象的说明了目前形势的严峻。 “这样啊……”王羽开始头疼了。 他是特种兵。不是会计师,对数字没什么敏感度,对内政的细节,更是完全没有心得。当然,田丰说话虽不太好听,但反过来,他的话也很靠谱,绝对不会有危言耸听或者欺上瞒下之类的勾当,他说后勤压力大,那就是真的很大。 打仗。真是赔本买卖啊!王羽在心中感慨着,这还是打的都是胜仗呢,若是败上那么一场两场的,抚恤加上重整旗鼓的耗费,青州这点底子还不一下全都折进去啊? 王羽很纳闷的问道:“奇怪了,耗费怎么会这么大呢?” “兵法有云: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田丰引经据典,应答如流:“主公施行仁政。除了战场上的缴获之外,未动民间一夫一粟,粮草周转,皆由青州运载而来,数万大军在外,耗费焉能不大?” 他摊摊手,道:“之前射声、羽林两军未出,河北治军用谷尚每月二万七千三百六十三斛,盐、牲畜、茭藁另计。皆居高不下。眼下青州之兵尽在河北,又要供应幽州两万之众,还有在茌平之战中俘虏的两万多兖州兵,耗费自然极大。” “本将以德服人,难道还错了不成?”王羽郁闷了。 公孙瓒很穷,也是个讲究因粮于敌的主儿,他若不供应粮草。田楷就只能自行筹备。筹备的方法么,无非在民间搜刮,这是诸侯们默认的惯例,从春秋时代延续至今。倒也怪不得田楷残暴。 王羽是个讲究人,对自家百姓当然下不去手,尽管清河等郡国,不久前还是袁绍的地盘,算是敌境,可毕竟也是华夏的子民,实在无法搞因粮于敌那一套。不但自己下不去手,而且他还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盟友乱来,所以,也只能多出一份钱粮给田楷了。 这样一来,他的悲悯执行倒是成全了,可损耗却大了,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为了面子,丢了里子了。 他当然不会为此而后悔,象历史上的董卓强行迁都,曹操屠城、坑降卒那样的事,他说什么也做不出。 当然,他们各有苦衷,董卓掠夺洛阳是为了钱粮,迁都是出于战略层面的考虑,避敌锋芒。而曹操在徐州屠城,则是因为徐州的富庶,他要掠夺钱粮,以发展自己的地盘;官渡之战后,他害怕比自己的军队多出数倍的河北降卒生变,故而尽屠之。 后汉时期,中原人口锐减,正是董卓和曹操这样的枭雄们的残暴之举造成的。 王羽无法不战而统一天下,这场波澜壮阔的内战,终究是要进行到底的。可有所不同的是,他有底线,不会把屠刀伸向自家的子民。 现在被田丰这么一说,他心里自然不怎么是滋味。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主公心怀仁德而持刀兵,正是终结乱世的最佳人选,丰岂敢诽之?”田丰躬身致歉,解释道:“丰只是就事论事,据实禀报罢了,不过……”说着,脸上露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王羽好奇问道:“元皓有话何妨直言?” “若是有可能,主公最好早作打算。”能让田丰欲言又止的话题,自然不会太轻松,只听他沉声说道:“如今冀州的实力已经被极大的削弱了,两三年内,应该无法对青州形成太大的威胁,您北上前的战略目的,已经达到了,若能就此暂息兵戈,未尝不是件好事。” “议和?现在?”王羽当即一怔,只觉这个提议匪夷所思,让人难以置信,“上次的计划,元皓你也是知道的,若是顺利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尘埃落定了,你觉得袁绍会好说好商量的罢兵收队,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利用刘备的不合作心态,以及袁绍欲在清渊利用优势兵力决战的心理,王羽调遣了太史慈和黄忠两员大将,精心制定了一个伏击的计划。和他在一起商议,完备计划的,正是贾诩和田丰,现在这两人都在场。 计划成功的话,袁绍的先锋,也就是早在五六天前就抵达平恩,却一直不见踪影的颜良和他的三千铁骑。恐怕已经完蛋了。 遭受了这么大损失,袁绍又岂会善罢甘休?就算不考虑面子,从实际情况出发,他也得趁着兵力强势期,取得一定的战果,挽回颓势啊。 目前的冀州军,是由多方构成的,若就此散去,袁绍残存的兵力,顶多和青、幽联军差不多。再把公孙瓒算上。联军的实力已经超出冀州全军了。 从并州过来,要经由太行山,河内也是个四面受敌的地方,也就是吕布和张杨的私交很好,河内军才能长时间离境。但现在中原大战,董卓没了顾忌,正全力向东用兵,谁也无法肯定,接下来。司隶州的形势将如何演变。 所以,对袁绍来说。损失越大,就越得拼到底,罢兵休战,对他来说,就是慢性自杀。 田丰应答自若道:“袁绍当然不会轻易就范,不过,连战皆北,想必他也没有完全的把握。绍外宽雅有局度,忧喜不形于色。而性矜愎自高,短于从善,所见未必长远,若是主公肯做些让步,此议未尝不能成行。” “……”王羽沉吟片刻,一时不能决断,转向贾诩问道:“文和。你怎么想?” “元皓此言,未尝没有道理。” 贾诩一直奉行不越界,不擅权的原则。在军略、情报方面全无保留,可一旦涉及到内政、外交这些与本职无关的内容。他从来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所以,王羽与田丰讨论内政的时候,他一直眼观鼻鼻观口的闷声不语,直到王羽发问,这才含含糊糊的答了一句。 只有这么一句,当然是不够的。 话音未落,贾诩就发现,王羽的目光直直的盯着他,显然是不肯罢休,非得让他说出个所以然来不可。 没奈何,贾诩只能强打精神,分析道:“颜良败亡,对袁绍来说,是个耻辱,同样也是重大打击。他出身高门巨宦之家,很少受到挫折,想必此刻,他对我军的战力,也相当忌惮。不过,这一回,他经受了我军、幽州、黑山三方的轮番攻击,定然心有余悸……” 王羽有些头大,贾诩这话的道理是不错,但绕来绕去的,就是不涉及实质性的问题,他不耐烦的摆摆手,追问:“文和,你别兜圈子好不好,你只说,你觉得袁绍肯不肯议和便是。” “肯,怎么可能不肯?”贾诩很肯定的回答道。 见王羽面露惊异之色,他这才话锋一转道:“请了匈奴入境,冀州的损失也很大,匈奴人每多逗留一天,冀州的损失就大一分,战事绵延下去,对青州和冀州的损伤都是同样难以忍受的,所以,袁绍才急于在清渊决战。” “和则两利,继续打下去,就是两败俱伤?”王羽明白了。 历史上,公孙瓒和袁绍的战争,似乎也打到了这个阶段,结果,给了董胖子一个出头的机会。董卓看出双方打得筋疲力尽,干脆假借天子的旨意,来河北调停,成功借此事竖立了威望。不过,那场河北大战中,袁绍应该是稍占上风的,无以为继的是公孙瓒。 现在,董胖子与自己仇深似海,巴不得自己跟袁绍同归于尽才好呢,肯定不会出头调停了。而中原群雄,要么参与了这场大战,要么就是已经站了队,想调停也没立场。 没人调停,谁先出头求和,肯定会被动啊。 想到这里,王羽心中忽然一动。 贾诩察言观色,知道王羽想通了,于是说道:“无非是代价了。清河离魏郡太近,受兵灾的影响也小,若是主公让出清河,战线重归开战前的态势,再遣使去说两句好话,袁绍就算心有不甘,可终归也只能顺水推舟。” “嗯。”王羽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低低的‘嗯’了一声。 在最初的战略构想中,他甚至连平原都不想要,清河比平原还远,夺下来,只会无谓的拉长战线,增加损耗而已。兵,不是越多越好,地盘,同样不是越大越好的,放弃清河,并非不能接受的选择。 再说了,这地方的群众基础已经打下来了。袁绍接手之后,肯定会施行原来的政策,到时候,念自己好的人多着呢,等休养生息一段时间后,再卷土重来,却也不难。 敌人的兵力本来就远远超过自己,速战,决战,都是不可取的。最关键的是,就算打赢了这仗,也没兵力全取冀州了,再要死拼到底,不就成了意气之争么? 其实,这一仗的态势,和历史上的官渡之战有些相似,实力对比,和战略态势都很像。 现在的袁绍,当然没有历史上那个坐拥四州之地,麾下十万劲卒的袁绍强,不过,王羽的实力,同样比不上官渡之战前的曹操。官渡之战中,曹操的侧后,有汝南刘备在威胁;现在的青州,也有臧霸蠢蠢欲动。 这仗不好打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历史上的曹操,在打赢官渡之战后,也没有立即进取河北。因为他的兵力和粮草都有所欠缺,打也打不下,所以干脆等着袁绍的儿子们内讧。 可现在呢?袁谭倒是成年了,袁熙也到了弱冠之年,可是,袁绍那个宠姬刘氏,出自广平郡名门刘家,是名士刘劭的姐姐,是袁绍入主冀州后踩过的门。也就是说,跟袁谭争位的袁尚,还在襁褓之中呢! 袁绍若败,二子争锋的场面是不会有了,倒是有可能被别人捡了便宜,比如:近水楼台的曹操。 “主公若定要争战,须利在速战,迟恐生变呐。”田丰一脸肃然的提醒道:“元直多谋,可臧霸却也不失泛泛之辈,更兼泰山贼众兵马众多,又熟悉青州、泰山地势,当是劲敌!” 见好就收,田丰依然持保守意见。 王羽看向贾诩,见老狐狸也是微微颔首,意表赞同,他下定了决心:“那就找个人去袁营走一趟吧。不过,也得做好袁绍给脸不要脸的准备,二位说,是不是呢?” 听出王羽话里有话,贾诩、田丰都是一怔。 贾诩反应更快,立刻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继而眼中更是流露出了一丝玩味。田丰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妥,可也没什么可说的,他也不是怕事,只是从青州目前的状况来讲,尽早结束战事,是最好的策略。 第三五五章筹谋贵深远 正思考间,帐外突然传出一阵铁甲铿锵声。来人的行走速度甚快,从声音响起到脚步声在帐门处停下,只在数息之间。 “主公可在?若在的话,且与某通传一声。”听得出来,来人是特意压低了嗓音在说话,但语气之间那股子急切之意,却是溢于言表,显然是有什么急事。 王羽一听就知道是谁了,在亲卫通报之前,便扬声道:“进来吧,子义。” “喏!”帐门一掀,太史慈大踏步的走了进来,一脸兴奋。 两位谋士还在苦思,王羽却没那么多麻烦,他行事的风格就是这样,想定了的事,就去做,不会反复思量其中利弊得失。反正有漏洞的话,两大谋士肯定会提醒自己,何必枉费精力呢?这就是当老大的福利了。 “你这是……有喜事?”他故意打趣道:“莫非回来的路上,在某个庄园借住,遇见了心仪的女子么?” “呃……啊?”太史慈一愣。 实际上,王羽对部属的态度,是因人而异的。 和田丰、黄忠这些为人方正严肃的人说话,他都是一丝不苟的,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而在于禁、徐晃这样的铁杆嫡系面前,他表现的就比较随意了;对赵云,他表现出来的是纯粹的亲切;对太史慈和贾诩最特殊,基本上就是本色出演了。 对此,众文武的反映都还不错。 为人君者,在人前的形象是有很多种的。有的示人以方正庄肃,有的示之以宽和仁厚,有的则以豁达霸气取胜,但究其根本,无非笼络、统率部属的方式罢了。哪种最好,最合理,谁也说不清楚,但有一点是不会错的,有效就行。 王羽这种因人而异的法子,给众人的是一种全新的感受。被尊重的感受。若不是出于尊重,主君又何苦花时间、精力去了解每一个人的性情和崇尚的风格呢?若非重视到了一定程度,主君又何须放下身段,去迎合每一个人呢? 自古以来,只有臣子揣摩上意的,就算是古之明君们,又有几个会把精力放在和臣僚的配合上? 所以,尽管王羽的待人之道,与传统的观念有所不同。可即便是田丰这样追求完美之人,又或黄忠这个崇尚传统理念之人。也没对此提出过任何异议。反倒是在私下里,没少同家人或好友感慨。 太史慈当然更加不会有什么意见了,他也是个性子很随意的人,让他规规矩矩,一板一眼的行君臣之礼,那真是比杀了他还难受。 王羽拿他打趣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没什么可奇怪的,让他惊讶的是田丰、贾诩的表情。太严肃了。眼下的形势,明明很不错啊?就算二位军师还不知道最新的战报,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吧? “末将路上未曾耽搁,等到了汉升兄的信使之后,便直接返程了。” “已经打完了?”王羽眉头一挑。 “一切尽如主公所料……”说到这个,太史慈暂且将疑惑丢开一边,眉飞色舞的说了起来:“刘备果然逃入了落雁谷。颜良也不疑有他,整军追了进去,结果被射声营埋伏了个正着……汉升兄阵斩颜良,余者非死则降。侥幸逃走者,不过寥寥数十人罢了,这是大捷啊!” 与先前对曹操和刘岱的两场大战相比,歼灭颜良之战的规模并不大,全歼了也只是三千人罢了。不过,这三千骑是袁绍花了不少时间,才重新武装起来的骑兵,刚出战就被灭掉,对冀州军的士气,以及袁绍的信心,都相当沉重的打击。 得到了匈奴人的帮助,冀州的骑兵应该不止三千,可经历了这样的损失之后,残余的骑兵顶多也只能和青州的骑军匹敌,而不具备压倒性的优势了。 当然,有了匈奴人直接出兵,两大势力的骑兵实力,还是以冀州方面占优。不过匈奴人毕竟不是袁绍的直属势力,顶多算是附庸,而且还是那种稳定性很差的附庸,袁绍无法直接指挥他们。 在大型会战之中,任何一点微小的瑕疵,都有可能被利用,更何况是这种总体指挥上的不协调? 总之,歼灭颜良,是意义非凡的一战。如果再算上解决了刘备的事实,那就更值得欣喜了,一箭双雕么。 俩谋士没多大反应,眉头却皱得更紧了。这场大胜本就在意料之中,三人合议良久,筹谋得那么充分,如果不胜,才真的很奇怪呢。 “辛苦子义了。”王羽表现的也很平静,语气也是淡淡的,让太史慈多少有些失望,等他听到王羽关注的重点,心情就更糟糕了。 “刘……呃,玄德公如今何在?” “刚一开战,他就跑了,事后不见踪影。”这一仗最完美的结果就是颜良杀了刘备,黄忠再干掉颜良,关、张感激不尽,投效帐下,向袁绍复仇。次之则是将刘备、关羽一起解决掉。收买人心,不是这个计划的关键,关键是解决刘备这个隐患。 现在,刘备一时半会儿构不成什么威胁了,但把此人放走,而且是在暗中撕破脸的情况下放走,多少有些不够完美。太史慈不喜欢刘备,但他也承认,后者确实有些本领。 “不过,文和先生的说法,应该是没错的。在清渊突围的时候,末将亲眼见证了刘备隐藏的实力!那些亲卫的头盔上都嵌着白眊,冲阵之时,悍不畏死,以一当十,若非有这些人,刘备根本就冲不出来。” “白眊?”王羽微微动容。他知道刘备有支很著名的白耳兵,可他一直以为这支部队,是刘备在荆州。甚至入蜀后才组建起来的,谁想到这会儿就有了雏形了。 可仔细想想,刘备的志向那么远大,转战河北这么久,见多识广,应该不会想不到要精心打造一支班底出来。前世他未必也没有这么支部队,只是在两次失徐州的过程中,他吃了太多败仗,即便有,恐怕也剩不下。 现在。更是一口气全灭掉了,刘备就算逃出生天,可再想要恢复元气,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此人暂且可以不再考虑,唯一的遗憾就是,招揽关、张的计划,算是破产了。 他不无遗憾的叹了口气。 “此人胸怀大志,尤擅隐忍,而且还擅长施恩养望。若是得到机会,假以时日。未尝不是我青州的大敌,能早日加以铲除,不失为明智之举。”贾诩也跟着叹了口气。 天下能人异士极多,刘备这次输的这么惨,几乎被玩弄于鼓掌之上,说到底,只是他没有机会罢了。这一次他虽然实力大损,但将来未必不会卷土重来,想到又多了个这么个对手。贾诩也有些头疼。 “谁说不是呢?”太史慈也是懊丧得直跺脚:“可惜主公不肯对汉升兄明言,又不肯让某尾随杀之,不然不就简单了?” “这种事可不能对汉升讲,不然他会很为难的。”王羽摇摇头,否定了太史慈的假设。 他麾下的五员大将中,黄忠和徐晃的为人是最严肃的,尤其是黄忠。是眼中揉不得沙子的人。让老将冲锋陷阵,肯定没二话,在没有实质性证据的情况下,仅仅依靠贾诩的推断。就阴谋暗算盟友,这种事肯定不符合他的价值观。 会不会遭受抵制,已经很难说了,尤为可虑的是,这么做的结果,说不定会让黄忠离心离德。为了消除隐患,造成新的隐患,这笔买卖可不划算。 没错,刘备是个枭雄,前世的历史上,更是转战了大半个中原,最终白手起家,创立了蜀汉政权。如果可以提前解决此人,将来一统天下时,可能会节省很大的力气。 但以黄忠的忠心为代价来剪除隐患,值得吗?王羽觉得不值。 大时代中,英雄辈出,被埋没的英雄多着呢,就像贾诩说的,只是没有机会而已。提前解决刘备,自然会有人添补他的空缺,说不定是个更强的人物也未可知。 如果刘表不死,刘备在荆州也不可能有什么作为,没看曹操都是在刘表死后,才大举发动南征么?孙策若不死,孙权不猜忌周瑜,东吴上下一心,赤壁之战中,刘备也没什么可趁之机;若刘焉不死,累死刘备,他也没办法入主西蜀啊。 所以说,依靠先知先觉来提前除掉刘备,看似消除了隐患,但长远来看,还真就未必划算,谁知道这样做,最后会引起什么蝴蝶效应啊? 至于公开的解决刘备,那更是想都不要想。历史上刘备被吕布夺了徐州,走投无路,投靠曹操的时候,为什么曹操明明看出了他的野心和能力,却不肯杀他,郭嘉、荀彧这些谋士也不赞同杀他?无非考虑了千金买马骨的效应而已。 若是曹操当真杀了刘备,后来张绣、臧霸、马腾、刘琮这些人,会先后投降于他么?是放走一个刘备,成全自己宽仁之名重要;还是为了将来不可预知的事,杀了刘备,断了自己将来招降纳叛的可能性重要,还需要多思考吗? 实际上,这次的一箭双雕之计,王羽首先考虑的是消除当前的隐患,他真的很担心,刘备会在大战开始后,趁自己无暇抽身,跑到青州去捣乱。做这种事,他是有‘前科’的,尽管是前世做的,现在还没发生,可王羽相信,如果有机会,对方一定不会放过。 要消弭这个隐患,消灭刘备的军队就足够了,只要没有兵,他在青州就翻不出什么浪来。让他逃走,最大的影响,其实就是招揽不到关、张了,这是王羽唯一的遗憾。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王羽手下最擅变通的就是太史慈,所以出发前,他给太史慈交了底,并且把引刘备突围,设法令其北上的任务交给了对方。 而赵云不在,徐晃虽然没有黄忠那么固执。但骨子里崇尚的大义却是差不多的,让他执行这种阴谋味十足的计划,不会比黄忠更容易说服,隐患更小。 于禁在执行命令方面倒是问题不大,可这场伏击的规模太小,根本排不成阵列,根本发挥不出于禁的长处来。而且于禁的武艺很一般,伏击颜良就已经很勉强了,再把关羽这种猛人也纳入攻击范围,说不定会被穷鼠噬了猫。 所以。王羽也没办法,总不能自己亲自带队吧? 那样做,解决颜良和刘备倒是没问题了,可是,放着一群勇猛善战的大将不用,自己跑去打伏击?太不自然,太容易引起别人的猜疑了。 张飞可不是傻瓜,就算一时想不清楚关窍,迟早也能想明白。到那时,就真的反目成仇了。却又何必呢? 贾诩倒是很理解王羽的想法,他也知道,主公为何而遗憾,不过他不觉得有什么必要非得招揽关张不可。论武艺,关张未必在太史慈和赵云、黄忠之上;论将略,徐晃、于禁可是名闻天下的良将;论亲近,包括黄忠在内,跟主公都有过同生共死的经历,忠诚毋庸置疑。 有这么多良将。各有特色,各有所长,以现在的态势,只愁不能给所有人独当一面的机会,完全谈不上缺人,何第必为此大费周章? 王羽执意如此,贾诩当然不会直言劝谏。再纠缠这个话题,就没什么意思了,这个时候,转移话题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前事已矣。刘备的威胁已经消除,无须再多做考虑,眼前这场大战才是最重要的。是战是和,还是以战促和,又或以退为进,还请主公明示。” “什么,要讲和?和谁讲和?袁绍?”太史慈一蹦老高,扯着贾诩,质问一个接一个,像是传说中的连弩一般,问的贾诩喘不过气来。 “刚才就在说这件事啊。”贾诩摊摊手,指着田丰理直气壮的说道:“子义须知,向主公提议的可不是我,而是元皓,你要问,只管找他。” “……”太史慈转头看看田丰,后者面无表情的回视,搞得他有些气馁。太史慈知道贾诩的性子,稍有冒犯冲撞倒是无妨,但田丰那脾气,和执掌军法的于禁好有一比,对这种人,太史慈一向是敬而远之的。 “主公?”惹不起田丰,他只好转向王羽,还是主公最和蔼可亲。 “左右也得先看看袁绍的反应再做定夺,此事且容后再议。”王羽先向太史慈丢了个眼色,然后转向二谋士,笑吟吟说道:“这几天不妨先做做准备,遣人回青州,请文举公和正平过来……” 二谋士对视一眼,心下都是惊疑不定。 青州负责出使的,一般就是孔融和祢衡这哥俩。 这二人不会同时出动,孔融家世好,名声大,为人也很稳重,他出使的目标,通常都是要保持良好关系,或者要增进友谊的。大战前,他就分别和徐州及辽东打过交道,开战后,他又去了一趟琅琊。若王羽的确有意进行和谈,孔融自然是当仁不让的人选。 而祢衡则正相反,此人脾气坏,嘴更臭,除了孔融和王羽,就没听他说过谁的好话。让他出使,无论最初的目的如何,最终的结果都一样,跟他打交道的人,不被气得七窍生烟,暴跳三尺,那就肯定不是人,而是神。 严格来说,神都未必有那么好的脾气,能忍得下他那张臭嘴。 主公同时把这俩人都调过来,是要做两手准备,还是……唉!主公什么都好,就是太好战了,继续打下去,真心得不偿失啊。 田丰有心再劝,可想一想,还是算了,反正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何况,等等看袁绍的反应,也是应该的。 “臣等告退。”二谋士走了,王羽将适才讨论的问题,简要的给太史慈解释了一遍。 “元皓也是为青州考虑,仗打成这样,最初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若是继续纠缠,很可能会两败俱伤,适当的让步,未尝不是件好事。” “话是这么说没错。”太史慈不怎么甘心,但也知道田丰没有恶意,最多也只能说有些保守而已,但文官还不都是这样?管内政的,要是死命支持打仗,那才是怪事呢。 “不过,就是为了省粮,就向人求和,感觉很憋屈啊。就算要和,也得让袁绍来求啊?一直打胜仗的可是咱们,凭啥咱们先求和?文和说的没错,以战促和!袁绍不服,咱们就继续打,狠狠的揍他!” “先求和的就没面子?”王羽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成王败寇,上阵打仗,还讲究什么面子啊?打赢了才是正经,输了的那一方,讲再多大道理也是白扯,不然为什么宋襄公是千古笑柄呢?他明明就是很仁义,很慷慨的好人呀。” “这倒也是……”太史慈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从这种角度评说宋襄之仁,听起来有点怪,但也不能说没有道理,他挠挠头,支吾道:“可是,先求和的一方,不就被动了吗?” “又错了。”王羽嘿嘿一笑,道:“先求和的,可是占了先机!你想想,咱们刚刚给了袁绍一记狠的,而且还是打了伏击,后脚亲善的使者就上门了,袁绍会怎么想?冀州那些名士会怎么想?” “这么说来……”太史慈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他们会疑神疑鬼?” “然后呢?”王羽笑吟吟的提示。 “想太多,就有可能做出错误的判断,导致错误的选择?”太史慈的眼睛更亮了。 “再然后?” “再然后,战机就出现了呗!”太史慈乐了,“主公,您果然又有妙计了!” “妙计么,现在还谈不上,是骡子是马,总要拉出来溜溜再说。”王羽眼睛微眯,意味深长的说道:“无论是战是和,都是占了上风的人说的算,战与和之间的转换,同样如此。” 第三五六章误导和利用 何谓主动权?其实这是个很玄妙的概念,很难用一言概括之。 比如两个人一追一逃。一般来讲,逃者相对被动,追的则拥有主动权,他可以选择追或不追,他追,逃者就只能继续逃;放弃,这场追逐就结束了。 不过,若是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事情就不好说了。 追方如果有必须要追的理由,比如他是个捕快,捉贼是职责,那追与不追就不是他所能决定的了,不想追也得追。反过来,逃方的选择就很多了,他可以选择逃跑的方向、路径,有可能的话,他甚至可以考虑设下埋伏或陷阱,反戈一击。 这种情况下,逃的一方主动权更大。 这段时间,王羽也在琢磨,这一仗到底要不要打,打的话要怎么打才能取胜,并且将损失降到最低,田丰的提醒,不过是个契机罢了。 以目前的态势来说,敌众我寡,硬拼很危险,也不划算,最好的办法当然还是诱使敌人分兵,进而各个击破。但袁绍不是白痴,他中了这么多次计,不可能不接受教训,只要他收起浮躁和轻敌的心态,步步为营的推进,王羽就找不到可趁之机。 历史上的官渡之战,是以少胜多的经典战役,曹操翻盘,靠的也不是正面决战,而是断人粮道。可断粮道这种事,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的,要知道,袁绍现在是本土作战,许攸也没有叛逃的意思。想找到袁绍的屯粮之所,谈何容易? 根据前方的情报,颜良之所以在平恩一带耽搁了这么久,派遣了大量游骑屏蔽情报,不单是为了伏击青州军,更重要的是,他在守卫后方运来的粮草辎重。实际上,后一个目的,才是他的主要职责,伏击青州军。不过是为了满足袁绍的期望,顺水推舟的任务罢了。 想突袭平恩的粮仓?那可不容易,作用也未必很大。 冀州之富,并非只是停留在纸面上,口头上的。馆陶、发干、元城,以及阳平城诸城的官仓中,都囤积了大量粮草,就算王羽能顺利突袭下平恩,也伤不到袁绍的根本。达不到官渡之战中,奇袭乌巢的效果。 攻下清河时。就曾有过大量的缴获,特别是清河郡城,官仓中的粮食,不下五十万斛,要不是幽州军人多马多,将大部分缴获都消耗掉了,王羽又要收买人心,现在也不至于缺粮。 所以田丰提议和谈,王羽才没有反对。因为他也没想到什么万全之策。他只能确定,硬拼是下下之策,即便非打不可,也得先用计谋瓦解分化,设法削弱敌人。 和谈,就是个契机。 假借和谈释放假情报的经典战例,在三国时代很多。最出名的就是群英会周瑜戏蒋干了。王羽倒不指望袁绍那边有跟蒋干一样的福星,但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本就是他的信条。 “古人说兵法,都讲究天时地利与人和。我觉得很有道理,能主动选择开战与否、何时开战,那就是拥有了天时;能主动选定战场,就拥有了地利;能引导人心相背,就是人和了。现在这仗,是我军主动北上,占了冀州的地盘,确实显得有些咄咄逼人,摆出和谈的姿态,多少能消弭些影响。” “嗯,嗯,有道理。”太史慈听得连连点头。 “至于地利,除非退回青州,依托黄河防线防守,否则在这清河,还真找不到什么能借助的地势,何况,沮授为人谨慎得很,想用对付颜良的法子对付他,应该很难。开战的时间,更是谁也说不准,但若是开始讲和,这事啊,就有想头了。” 点点头,又摇摇头,太史慈忽然问道:“不过,末将还有一事不明,既然主公有意放弃清河,何不直截了当的退兵呢?退入平原之后,袁绍若是不追,不用讲和,这仗也结束了,若追来,他的补给线就拉长了,不就有了战机了吗?” 在他看来,和谈之事,多少有些多此一举的味道,打仗这种事,终归还是要用拳头说话的。口才么,顶多也就是锦上添花。 “哪有那么简单?”王羽意味深长的笑了,“总之,这件事你不用多想,只管安心训练部队,等命令就是了,我还有事……对了,说起来,这还是玄德公给我的提示呢。” “他?”太史慈听得莫名其妙,不知所以,刘备能给出什么好提示啊? “慢慢想,不用急。”王羽不肯再说了,说到这里,他已经有了个模糊的计划,拍拍太史慈的肩膀,他神秘兮兮的笑着,离帐而去。 在决定战略之前,王羽第一个要见的人,是张飞。 刘备既然没死,招揽张飞的计划当然夭折了,但这并不代表事情就到此为止。在洛阳时,他就曾借助过关张之力,现在刘备不知所踪,不借用一下张飞的战力,那多浪费啊。 当然,方式方法还是要有点讲究的。 离张飞的营帐还有老远,就能闻到扑鼻的酒味,帐门外的两名士卒虽然没喝酒,但脸上却也带着醺然之气。由此可见,这几天,张三爷到底喝的有多过瘾。 “张将军现下如何?” 守门士兵笑答道:“午时睡下的,适才刚醒,主公您来得刚巧,张将军刚刚还嚷着要见您呢。” “嗯。”王羽指指帐内,吩咐道:“去通传一声罢。” “……喏。”守门士兵稍稍有些迟疑,觉得主公在自家军营中行走,似乎没必要这么郑重,不就是个酒鬼吗?光是武艺好,能顶啥用?值得主公这般看待?不过,主公的命令终究不能违背,微微一怔后。他还是应命入帐去通报了。 王羽何等眼力,二卒的神情、举止都落入了他的眼中,对此,他还是很满意的。 他理想中的军队,应该更接近于近代或现代的军队。特征不是反映在武器装备上,而是每一个士卒身上。 在华夏几千年的历史上,通常来说,对军卒的要求都是只要敢拼命就可以了,用不着有思想,有判断力。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是正确的,军队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只要盲从将领的指挥,严守号令就可以了。不过,这样的军队,是有其极限的,真正的强军,应该是有独立思想的。 就像春秋时代的士、汉武时代的羽林军、唐朝的府兵那样,不是作为社会底层的无奈选择。而是有识之士的主动选择。这样的军队,战斗力才是最强悍。最持久的。 独立的思想,正是这种变化的第一步。 “贤弟啊,不是俺说你,可你这个客气劲吧,实在让人浑身都不自在啊。”张飞略带不满的嚷嚷声,打断了王羽的思考,抬头一看,正见张飞从帐内出来,脸上顶着俩大大的黑眼圈。须发都是乱糟糟的,衣衫不整,十足一副醉鬼的形象。 “你说你一口一个三哥的叫着,怎么还老把俺当外人呢?其实啊,要不是你这年纪,咱们再结拜一次倒也不错,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么……” “三哥说的是。”王羽不接这个话茬,这时代讲究长幼有序,拉拢关张很好,可把自己拉成四弟就没意思了。他笑了笑,不动声色的问道:“三哥,听说你找我有事?” “啊,你看俺这记性,差点给忘了。” 张飞啪一声拍了下额头,有些赧然的说道:“俺就是想问问,清渊那边怎么样了?俺那二位兄长,应该没事吧?鹏举啊,你也别怪俺啰嗦,今天这酒喝到一半,不知为啥,俺这眼皮子一直不停的跳,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你不知道,俺们兄弟这几年一直在一起,从未分开,这几天见不着,总觉的怪想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就……嘿,你可别笑话俺啊。” 王羽心中暗叹,朝夕相处十来年,就算没有义兄弟那层感情,也不得了了,再有那同生共死的誓言,简直比亲兄弟还亲呢,这不,都有了心灵感应了,好好一位张三爷,都快变成祥林嫂了。这种因兄弟之情而来的反常,说不定就是历史上张飞被暗算的主因呢。 王羽摆出了一脸的肃然,语气低沉的说道:“三哥,你冷静点听我说……” “……鹏举,熟归熟,但你可不能拿这种事开玩笑,吓唬俺。”张飞不知道后世传达讣告是什么样的,但他敏锐的听出了王羽这话里蕴含的不祥之意,他瞪着眼,语带威胁。 “不是小弟危言耸听,实在是意外啊。”王羽继续装深沉,却迟迟不肯进入正题。 “意外?怎么会有意外呢?不就是突个围吗?有二哥在,还有大哥练的那些兵,子义的武艺也很好,怎么会出事呢?”传达噩耗前的铺垫,往往比说出真相的那一刻,更令人着慌,张飞急得团团乱转,心如火焚。 “其实……”王羽见火候差不多了,开始从头讲述起那场突围战来。 讲到太史慈突阵杀到城下,刘备不肯出城,只气得张飞大叫大嚷,直懊悔说自己不在,搞得大哥行事都不果断了;再听到太史慈隔日再战,他又感动起来;接下来是后来的大战,曹仁调度得法,延迟了刘备的攻势,颜良在突围成功的一刻赶到,使得突围战险些功亏一篑…… 张飞时而捶胸顿足,虽没直接指责刘备这个兄长,但对关羽和简雍却颇多埋怨,怨这二人没能给大哥提供正确的建言,致使事情越来越糟;时而他又切齿痛恨,恨不得这就提矛上马,去和颜良、曹仁决一死战,为兄长报仇。 等听到王羽在落雁谷设伏,黄忠阵斩颜良时,他长吁了口气,黯然道:“颜良既死,二位兄长的仇算是报了一半,敢烦贤弟派人领路,让俺去那谷中祭奠了二位兄长,再来与袁绍老贼算账!” “祭奠?”王羽惊咦一声,故作惊奇道:“三哥。谁告诉你玄德公和云长兄仙去了的?” “啊?”张飞正伤心呢,眼泪都快落下来了,冷丁听王羽这么一问,哪里转得过弯来,被问得瞠目结舌:“你,不是……诶,不对,你好像没说……可是……”他被搞晕了。 “唉,三哥啊,你误会了!”王羽拍着张飞的肩膀。做恍然大悟状:“玄德公吉人天相,云长兄万夫莫敌,岂会死于区区颜良之手?他们都还健在,你何必这般伤感?” “二位兄长果然安好?”张飞一时无法置信,不是他心理素质不好,实在是王羽的误导太象真的了。 王羽很肯定的点头:“那是自然。” “那你刚才……”张飞察觉出问题了。 “小弟料事不周,没想到颜良会突然杀到,更没想到玄德公会闯到小弟埋伏人马,准备突袭平恩的山谷去。”王羽一脸歉然的说着:“玄德公的兵马。乃是多年辛苦经营而来,只因小弟力有不逮。竟是一朝覆灭,羽实在有愧于玄德公啊。” “嗨,搞了半天,你说的是这事儿啊!” 张飞一脸释然,满不在意的摆着手,道:“没事,不就是点兵马吗?咱兄弟刚结拜那会儿,还不是就是这样?只要人没事,招兵买马又有何难?不打紧。不打紧,你说你啊,都是一州刺史,当朝名将了,这么点小事怎么还耿耿于怀?倒把俺吓得够呛,虚惊,虚惊一场!” 说胖就喘。王羽心中暗笑,脸上却尽是颓丧之色:“三哥你不在意,玄德公可未必,这毕竟是他的心血啊。” “那你可就小瞧俺大哥了!”张飞傲然道:“俺大哥是响当当的英雄。心胸豁达得很,岂会在意这点小事?何况,这事儿也怨不得你,谁知道有这么多阴差阳错的事儿呢?说起来,还是大哥对不起你呢,要不是他从落雁谷经过,这支奇兵,说不定还真能大用呢。” 反过来了,变成张飞安慰王羽了。 的确,若是不知道平和表象下的潜流,这一仗看起来就是由很多阴差阳错的巧合构成的。没及时出城的是刘备,提出分兵的还是刘备,往落雁谷逃跑也是刘备主动的,这能怪得了谁? 反正张飞是觉得,事情怪不到别人头上,要怪也只能怪自家运气不好。 当然,他是幽州人,性子又粗疏,对清渊一带的地理并不是很了解,当然不会知道,清渊以北的百里之内,也就是落雁谷算是比较复杂的地势了,其他地方多半都是一马平川的。 只要能预判出颜良的出现,并且会选择刘备为追杀目标,刘备又向北逃亡,就能准确无误的在落雁谷进行伏击。 颜良的出现很容易判断,在情报被截断前,颜良就已经到达了平恩。距离这么近,拿青州精骑没办法,曹仁当然会向颜良求援。 而太史慈扔掉纸甲,看似仅仅为了减轻重量,摆脱追兵,可对颜良来说,扔了纸甲的青州骑兵,战略价值就下降太多了。不费吹灰之力的解决刘备,再缴获这么多纸甲,这样的功劳,比和青州精骑拼个你死我活可轻松多了。 这些算计,张飞是想不到的,不是因为他笨,只是因为他不知道前因后果,要怪,也只能怪刘备做人太虚伪,连义弟都蒙在鼓里了。 当然,这没什么可指责的,王羽对黄忠用的也是差不多的办法,善意的谎言,往往比真相更容易让人接受。争天下的人,没有几个是道德模范,有,也只会成为宋襄公那样的千古笑柄。 刘备差就差在他身边没人,最倚重的两位义弟性情都很耿直,简雍这个发小倒是可以无话不说,可又没什么本事。他暗地里那些算计,只能自己盘算,没人商量,这才是他的致命伤。 正因如此,前世的他,直到在荆州招揽了诸多人才后,这才真正的发迹起来。现在么,光是应付自己人,就够他难受的了。 张飞不傻,但对权谋之道的了解却不多,被王羽先误导,再解释,不着痕迹的就把这件很难解释圆满的事情给解释清楚了。 误导,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若是一上来就说,刘备全军覆灭,张飞难免会寻根问底,疑心大起。结果被王羽这么一误导,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义兄们的生死上面了,听说刘备无事,只有庆幸,全无怀疑王羽或者心疼部队的心情。 即便将来他回到刘备身边,这个观点也很难动摇了。毕竟他很确信,自家义兄是个心胸豁达,心存仁厚的君子,刘备若是用阴谋论来诠释真相,说不定反而会在兄弟间起了嫌隙。 这就是王羽留下的陷阱了,反间计。 这当然是后话,一时半会儿不会奏效,王羽费了这么多唇舌,可不仅仅是为了这种事,他对张飞的利用,终归还是针对这场河北大战的。 “玄德公如今不知所踪,又是轻骑简从而走,天大地大,人海茫茫,三哥你要找,恐怕很难啊。”王羽开始入题。 张飞心有戚戚的附和道:“可不是么,大哥走的也太急了,落雁谷的明明就是自己人嘛,也不说给俺来个消息。” “既然你找玄德公很难,不如让玄德公来找你。”王羽抛出了诱饵。 “这话怎么说?”张飞眨眨环眼。 “扬名呗,只要扬了名,玄德公就能确认你的所在了。”王羽淳淳善诱道:“扬名最好的办法呢,就是打仗,打大仗!三哥你来看,我这里呢,有个计划,非三哥出马不可。” “哦?非俺不可?那敢请好,说说。”张飞上钩了。 第三五七章三个条件 一连数日,战局都没发生任何变化。 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大军行动过于迟缓,冀州的主力部队迟迟没有进入清河境内,而是在清渊一带停驻下来。 正如王羽所料,冀州军新建的骑军不止于颜良的三千骑,眼下,清渊周边游骑密布,防卫森严,别说偷袭,连刺探情报都难比登天。王羽不舍得拿有限的骑兵去拼消耗,所以,除了冀州军主力的整体动向外,他现在对清渊一无所知。 出于谨慎,他移营东进,一直退到了百里外的贝丘城下。 袁绍一反之前自信满满,咄咄逼人的态度,不但没有加以追击,连情报屏蔽圈的范围都没有扩大,给了人一种讳莫如深的感觉。 就在此时,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驶入了青州军的大营。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文举,正平,远来辛苦了。”马车刚进营门,一名文士就快步迎了上去,朗声说着,语气中满是喜悦之情。 “劳元皓兄久候,真是罪过啊。”车门开处,孔融笑吟吟的走了下来,拱手一礼,脸上的笑得十分亲切,“些许路途,哪里称得上远?倒是元皓兄早早就渡河北上,随主公转战千里,不辞辛劳,正是我青州士人的楷模。” “哪里,哪里……”田丰拱手回了一礼,待要再出言寒暄时,孔融身后却传出另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文举公,元皓先生。你们就别在这儿互相吹捧了。主公率军在河北纵横捭阖,千里自然是有的。不过元皓先生又不是战将,稳坐中军又算得上如何辛苦?文举公也不算辛劳,元皓先生北上前,不就做了布置么?嘱咐您赴历城待命,一待和议有望,就立刻动身北上,筹谋不可谓不深远矣。只可惜百密一疏,最终还是没想到。主公另有委任吧?呵呵,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啊。” 田丰说不下去了,别说他这个首当其冲的,就算是孔融想打个圆场,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祢衡这张臭嘴了不得啊,尖酸刻薄,从来不给人留有余地。一见面就揭短,这场面还怎么圆? “正平说的是,丰料事不周,原是有些不当的。”怔了怔,田丰淡然一笑,自承其过。就想将话题带过去。 祢衡的脾气,青州幕府中可谓人尽皆知,没得罪他,都时不时的会被呛上几句,真要有了摩擦。肯定是要被狠狠喷上一通的,和这人计较。犯不上。不过,他也有些纳闷,自己离开青州这么久,什么时候把这货给得罪了呢? “衡尝闻: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有过能改,善莫大焉,假承其过,心口不一,又岂能瞒得过众人之目,天下悠悠之口?”田丰不计较,祢衡却不依不饶,引经据典的就扣了个大帽子过来。 “……”田丰哑口无言,他在军中负责后勤,还要给王羽当参谋,事务多着呢,哪有空跟祢衡斗嘴啊?再说了,此人一身的本领,都在这张嘴上,跟他争辩,纯属没病找病,田丰才没这么笨呢。 其实,他根本没搞清楚,祢衡对自己哪儿来的这么大意见呢?不知道缘由,也没法化解对方的怨气啊。 “咳咳,”孔融没辙了,硬着头皮站了出来:“元皓兄,主公亲自点了正平的将,不是说有要事要与正平单独商议么?”一边说,他一边向田丰打眼色。 田丰多机灵啊,一看就明白了,这是要调虎离山呢。他赶忙接茬道:“确有此事,不是文举提醒,丰几乎忘记了。正平,主公正在中军等候,你……” “如此大事,怎地不早说?君臣父子,上下尊卑,却又怎能劳主公久候?”祢衡一听就急了,一甩袍袖,便快步往中军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埋怨:“闻名不如见面,都说元皓先生心细如发,今日一见,却也不过尔尔……” 田丰苦笑不迭,忙吩咐卫士跟上引路,顺便再提前给主公报个信。 “元皓兄莫怪,正平他就是这个脾气。”转过身来,孔融也是满脸苦笑,解释道:“他家世寒微了些,相貌又……自少被人看轻,受了许多白眼,他性子又倔强,不肯吃亏,难免敏感了些,元皓兄大人大量,且不要与他计较。” 田丰入幕后,一直都忙于推行新政,从未与祢衡打过交道,对后者的身世一无所知。不过,他脾气虽然也有些倔强,却是个世情练达之人,听孔融这么一解释,倒也明白祢衡的性格为何这么糟糕了。 当代的世风,最看重的就是家世,其次则是相貌,再次才轮到才华本领那些东西。祢衡家道中落,相貌又丑陋,当然得不到旁人的尊敬。 一般来说,在这种环境中长大,性子多少会多些懦弱和自卑,但祢衡的性情刚硬,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他那种刻薄的嘴,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理解归理解,但田丰还是很疑惑,“可是,我应该没得罪过正平吧?怎地他对我的怨气如此之大?” “其实,就是个误会。”孔融摊摊手,一脸无奈,“主公用人,其实是有些不拘一格的,当日虎牢关大战,他就曾寻我借人,点名要用正平,后来,咳,元皓兄你也应该知道的。” 田丰点头,虎牢关大战,成就了三个名字:阵斩华雄,扬威万军阵前,一枪破关的王羽;骑射无双,战力非凡的白马义从;再有,就是骂人骂出花,连死人都能骂活的祢衡了。 这三个名字,都让人谈之而色变,不过,对前两个,是一种令人敬畏的感觉,对后者。就无不敬而远之了,田丰自然也不例外。 “有了这桩事。主公入主青州,简拔他入幕府第,也就顺理成章了,将军府开府后,鸿胪之事,就是交由融与正平一同打理的……而前次元皓兄与融商讨议和之事,却是将他排除在外,所以……”孔融又投了个眼色过来。那意思是:你懂的。 “竟是这样。”田丰一时也是哭笑不得,这得罪人可得罪的太冤枉了。 大鸿胪乃是九卿之一,执掌的就是外交之事。王羽以孔融为主,祢衡为辅并不奇怪,谈正经事,当然要孔融出马,若是挑衅什么的。祢衡自然比孔融强多了。就算没有仇怨,他都能搞出仇来呢,况乎本来关系就不大好的仇敌? 当初华雄怎么死的?还不就是被骂的失了方寸? 祢衡的不满,显然是因为自己把他排除在外了,可是,凭良心说。真要诚心议和的话,跟祢衡有啥可商量的?让他出马,好事肯定变坏事,坏事则变成惨事啊! “总之,元皓兄不要往心里去就是了。”见田丰没纠结。孔融松了口气,不着痕迹的将此节带过。问起正事来:“元皓兄,这议和之事,主公到底是怎么想的?如今的战局到底如何?到底由谁出使?总得给我交个底才好。” 他心里也没底呢,要打到底,就没必要让自己来,只要让祢衡去袁营走一趟,袁绍不死也得疯。反过来,就没必要让祢衡来,他那嘴可是连自己都控制不了的。两人一起来,难道要先礼后兵? “主公的意思,是让你二人一起走一趟。” “同去?”孔融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开玩笑,一起去?那还不如祢衡自己去呢,反正也是要坏事,不如往死里搅合呢。 “嗯,同去。”田丰的脸色也不怎么好。 “那主公是存心要打了?”孔融很失望,想议和的不止他和田丰,这是很多文臣的共识。 倒不是怕武将们立下军功,压他们一头,只是打下去,分明就只有风险,没有好处啊。青州势力虽然不是天下最强的,但可以预期的前程却很远大,对先期就加入的臣僚们来说,做长远打算才是正理。 再说了,乏粮和诸多经济原因也是不容忽视的事实啊。 “倒也未必。”田丰不置可否的摇摇头,他也没搞清楚王羽的心思,毕竟他和王羽相处的时间还短,对其性情并不是非常熟悉。 以他的看法,王羽性情直爽中不失狡黠,霸气中不乏对细节的关注,很难用一句或几句话来定论其为人。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他很少在臣僚面前故弄玄虚,至少在整体战略的大方向上不会。 他没断然否决议和的提议,那就是说,这事有得商量,可他又把祢衡招来,事情一下子就变得扑朔迷离了。 田丰提前来等着孔融一行,也是为了商议此事,顺便见识一下天下闻名的祢正平,是不是真的和传言中一样。结果这一看,他明白了,这人的嘴比传说中的还臭,气量比传说中还要刻薄,坏事的能力绝对是一等一的。 问孔融,又问不出个所以然,于是,他也迷茫了。 “总之,启程前,主公总是要面授机宜的,到时文举不妨直言相询。到袁营后,随机应变即是。” “也好。”不这样也没别的办法,孔融也只能这么答应着了。想了想,他又问道:“适才融为了支开正平,说主公要单独见他,元皓兄答应的那么快,莫非是真有其事?” “嗯,确有此事。”田丰点点头,“主公下令的场合不是很正式,像是随口一提,但应该是不会错了。” “这么说……真是要李代桃僵了?”孔融的声音有些低沉。 田丰没有回答,就这么沉默着,一路到了中军帐。 刚到门口,正见祢衡满面春风的从里面走出来,见到二人,还笑着打了个招呼:“二位来的正好,主公正等着你们的。”招呼打的很自然,全然不见先前的芥蒂。 田丰二人相视一眼,心情越发的沉重了,祢衡这么高兴,这事啊,肯定要糟。 “文举远来辛苦。但此事还非文举不可,也只好劳动尊驾走这一趟了。”通传进帐。王羽看起来也有些神色飞扬,寒暄落座后,迫不及待的就交待起任务来。 “战事连绵,苦的毕竟是黎民百姓,害的是天下苍生,对两州的生产,也都有极大的妨碍。故而,和谈之事。确有可行的道理。不过,和谈不是投降,要谈,也不能折了本将的名头,底线还是要设的,不能让袁绍趁机敲了咱们竹杠。” “敢请主公明示。”听这话头,孔融心中又是一动。说的这么正式,应该不是一点诚意都没有吧? 王羽伸出一根手指,直截了当的说道:“条件如下:清河可以还,但袁绍必须公告天下,不能对清河百姓横征暴敛,以弥补战败的损失。” “主公以仁为先。融敬服。”这个条件很得体,袁绍想不答应都不行,不答应,他大义的名分就算是彻底完蛋了。风声传开后,青州还可以进一步收拢民心。甚至为以后再翻脸做伏笔。 横征暴敛这种事,很唯心的。就算袁绍有心轻徭薄赋,下面的官吏搞点猫腻,也能砸了他的牌子啊?何况,这一仗袁绍损失这么大,怎么可能不从清河搜刮?他一刮,下次再开战,青州就师出有名了。 “俘虏也可以无偿还给他,但这段时间俘虏的消耗,他必须补给本将,否则本将也只能带这些俘虏回青州以工代酬了。”王羽提出了第二个条件。 “……遵命。”这个条件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冀州的俘虏有好几批,最大的一批是龙凑之战中俘虏到的,足有近万之众。随后的战役都没那么大规模,但零零碎碎的积累下来,也有五六千了。 这些俘虏其实挺麻烦的。他们的家眷都在冀州,用着肯定不大放心;关着吧,你还得管他吃穿;还回去,又会增强敌军的实力。一般来说,两军握手言和,都会把俘虏问题放在最后,以交换的形式解决。 可现在冀州还没打过胜仗,抓到的俘虏少得可怜,抓到了,也多半都是幽州军的,跟青州没关联,俘虏问题就比较棘手了。 看主公这意思,似乎是想把俘虏卖个好价钱?他这是真的很有诚意啊!都不怕袁绍恢复实力后再次翻脸。 “第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咱们中原人的矛盾,不需要匈奴人来掺合。文举,你将本将的原话转告袁绍,这一次,本将念在他情急初犯,可以原谅他一次,但匈奴人一日不退,本将就与他誓不甘休!” “遵命。”王羽说的郑重,孔融虽有疑惑,却也不敢怠慢。 “除了这三个原则不可动摇之外,其他细节,都可以慢慢商量,不用知会本将,与元皓议定便可。” 听出王羽有了送客的意思,孔融连忙问道:“未知主公之意,融应该何时出发?” “事不宜迟,准备好了,就出发吧,免得再擦枪走火,袁绍面子上过不去。” …… 出得帐来,孔融还是一脸迷茫,他越发拿捏不定王羽的意图了。 “元皓兄,你怎么看?” “应该……”饶是田丰足智多谋,可还是无法做出判断,想了想,他出了个主意:“不如去问问正平,看看主公怎么跟他说的,也好做个印证。” “如此甚好。”孔融认可这个主意,转身就走,要去寻祢衡。走了几步,却发现田丰没跟上来,转头一看,发现田丰根本没动身的意思。 他轻咦一声,问道:“元皓兄?” “我就不去了,”田丰神色微微有些赧然,说是后怕也许更准确,“贾文和对主公的心思把握得更清楚,我去寻他再问问清楚。” “也好。”孔融也明白田丰对祢衡敬而远之的心情了,并不多纠结,点点头去了。 两人兵分两路,各走一边,倒是田丰先找到了贾诩。 他将孔融二人入营后的种种详述一遍,然后问道:“这议和之事,非是丰胆怯,而是青州的底子确实太薄。文和,我知你要避嫌,不帮我劝谏主公倒也无妨,但帮我分析一下主公的想法,总不会有什么妨碍吧?” “元皓啊,你这是逼我啊。”贾诩叹了口气,田丰不是第一次来找他了,他也知道对方出于公心,不过,正是因为这个,他才不能多掺合啊。 出使在即,田丰也顾不得许多了,摆出了死缠烂打,就是不讲理的架势:“没错,就是要逼你,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这不喜任事的性子,实在太耽误事了。” 贾诩知道对方的脾气,知道推却不过了,于是开口道:“元皓,你这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事情根本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田丰一愣:“怎么说?” “主公何等聪慧,岂会不知战事不宜拖延?你来青州后,这还是第一次在军略大事上主动发表意见,他又岂能不给你这个面子?可一个巴掌拍不响,谈,他可以谈,诚意,他也拿出来了,但成与不成,终究还是要看袁绍的。你看,就是这么简单吧?” “……”田丰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总觉得主公应该有什么深意,结果被贾诩一解释,竟然是这么简单,“既然如此,他把祢正平招来作甚?” “那谁知道啊?”贾诩一摊手,表示爱莫能助:“反正啊,既然他要祢正平出马,也不会无视大局,总归是有他的道理的,无须多虑,无须多虑。” 第三五八章打破僵局 “自大并非愚蠢,但是自大会使人盲目。因自大而盲目的人,往往会因为过度自信而变得类似于愚蠢。于是乎,尽管因果关系不同,结局却往往相同。” 中军帐内,四员大将分坐两旁,王羽坐在最上首,正侃侃而谈。 如果忽略那张年轻的有些过分的脸,以及他身上的甲胄,换上一身儒衫再拿把羽扇,就很有几分名士高谈阔论的样子了。 即便如此,面对众人的疑问,他这番高深莫测的意识流论述,也很能唬人,至少太史慈是被蒙住了。 “主公高见。此论道理虽浅,但立意却高,仔细琢磨时,更觉奥妙无穷啊。”太史慈竖起大拇指,连声赞叹,随即又是话锋一转,问道:“不过,这些道理跟这趟出使之事有什么关系呢?”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王羽似乎扮名士扮上了瘾,又引了句经典,却没正面回答问题。 “呃?”太史慈挠挠头,怎么也想不清楚出使被拒和这些大道理有啥关联。 孔融是三天前,也就是抵达贝丘的同一天动的身。一路大张旗鼓的过去的,结果到了清渊,就被袁绍给晾在一边了。也没说要接见,也没把人赶回来,就是扔在大营的某个角落,似乎是任人自生自灭了。 还好袁绍没禁使团的足,还是可以保持联系,但这局面却令人担忧。太史慈等武将虽然不想战事终结,对和谈失败乐见其成。但求和被拒损失这种事,实在是太丢面子了。 华夏人最重视的就是颜面。这个自然不能忍。 太史慈找了徐晃,再加上凯旋归来的黄忠一商量,决定来找王羽请战,结果王羽绕来绕去的就是不说正事儿,搞得他头很大。 “莫非……”黄忠突然一抬头:“和谈只是为了麻痹敌人,待敌军松懈,我军再长途奔袭,攻而破之?” 和谈之事和王羽一贯的风格大为不同。由不得他不琢磨,其中是不是另有说法。破刘岱,杀颜良,用的都是诡道,由不得黄忠不往这个方向猜。 “恐怕没那么简单。”徐晃抢先回答道:“长途奔袭,设伏围杀,这些奇计之所以能成功。靠的都是出其不意。刘岱输在太过懈怠,没料到我军有魄力倾巢而出;颜良则是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子义身上,对刘备太过轻视,更没想到刘备会主动分兵,抢了子义的诱敌职责。接连吃了这么多亏,袁绍不可能不有所防范。” 话音未落。一直保持沉默的于禁也出言附和道:“斥候回报,袁军在清渊周边修建了大量防御工事,应该是打算将那里打造成一个坚固的要塞。预警范围,扩大到了周边五十余里,第一道防线。离清渊城足足有二十里之遥!奇袭,断不可取。” 刘岱之所以一下就被打垮了。关键在于他的布阵没有纵深。前面的败兵没地方跑,后面的军力又发挥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混乱扩大,彻底断绝了反败为胜的希望。 而袁绍的布阵就很有讲究了,有预警线,有狙击线,防线也分成了好几道,纵深拉得很开。就算奇袭成功,顶多也只能击破两三道防线,无法奠定胜局。 等袁军反应过来,奇袭部队就要陷入反包围了,袁军的兵马毕竟比青州军多了近倍,只要能把人数优势发挥出来,就很有希望获胜。 想了想,于禁又补充了一句:“何况,孔先生他们被晾在一边了,袁绍显然还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考虑,奇袭的条件都是不具备的。” “难不成真要讲和?”太史慈傻眼了,转向王羽,一脸疑云:“可是,主公,上次您不是说……” “所谓:非必取不出众,非全胜不交兵。”王羽是真的上瘾了,又引了句经典,然后反问道:“各位想想,颜良败后,冀州兵马动向如何?就算本将不派遣使者,战局又可能改观否?这段时间,袁绍的策略是否有了更改?” “这……”众将互相看看,都有些迟疑。 对他们来说,自成军以来,情报不足的情况还真的挺罕见的,这次袁绍似乎铁了心要屏蔽情报了,大家手上的情报还真就不怎么充分。 众将一时无法领悟,王羽又引导道:“或者这样说,冀州军所能采取的,对我军最不利的策略是什么?” 这次他提示的就很明显了,考虑到田丰首倡议和时的论据,再结合以目前的战局,一个答案豁然而出。 “莫非,袁绍顿兵清渊,是准备要打持久战,跟我军耗到底了?”先是徐晃脱口而出,继而众将都是悚然而惊。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孔融出使之前,袁绍就已经这么做了。要知道,在颜良败亡之前,他可是气势汹汹的猛扑过来的,结果到了清渊,他却不动了,不是改变策略又能是什么? “难不成,袁绍被汉升雷霆一击给吓住了?”太史慈看向黄忠。 老将摇摇头,沉声道:“只是一场伏击而已,不至于有太大的震动,颜良毕竟只是个先锋而已。若一定说袁绍因为此战受了影响,倒不如说,他是被震醒了。” “震醒?”太史慈疑惑不解。 黄忠点头,解释道:“袁绍自持身份,目中无人,先在龙凑受挫,惶急不已,而后却成功集结了几路诸侯,又再次得意了起来。正如主公所说,自大使人盲目,盲目使人愚蠢,袁绍就是这样,所以,他不顾大军行动迟缓,向清河猛扑,欲速战速决,完全忽略了,速战速决对哪一方更有利。” 太史慈露出了恍然之色:“所以……” “所以,颜良败亡给他来了一记当头棒喝。他意识到自己盲目自大的错误了,准备改速战为持久战。不惜一切,用冀州的底蕴拖垮我军。”黄忠的语气愈发低沉了。 落雁谷大捷的喜悦还没过去,就发觉战局比想象中恶劣得多,甚至还是受了那场大捷的影响,这让他如何振奋得起来。 青州军相对精锐,在王羽的指挥下,打运动战那是游刃有余,袁绍步步紧逼看似威风。实际上只会给王羽积小胜为大胜的机会。 正常情况下,袁绍是不会承认的,但连续遭受挫败后,他不得不忍痛含辱的反思自己,并得出这个结论。就算他自己想不到,可他身边智者高人多得是,只要他肯冷静下来。眼睛就不会被盲目自大所蒙蔽。 很显然,他是真的打算以长击短了,拼消耗,恐怕没有哪路诸侯能拼得过袁绍。 顺着这个思路一想,更多的疑问浮现出来,徐晃第一个问道:“那他为何选在清渊?”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则复杂。袁绍的兵马虽众,却是联军,只有在发动攻势时,联军才能发挥作用,如果采取守势。高干也许能忍耐得住,可张杨却不是袁绍的女婿。他不可能没有自己的小算盘。让领地一直那么空着,他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担心? 所以,袁绍采取相对谨慎的策略,最好的办法不是转攻为守,而是步步为营的推进,以守代攻,而不是在清渊打造防御线。 “因为他要采取更有效的策略。”王羽给出了答案。 “更有效的策略?那是什么?” “就是以清渊为前哨阵地,将清河当做敌境,展开全面的侵袭战!”王羽冷声断喝。 一室皆惊。 在敌境作战,王羽的策略不是常态,最正常的状态,就是全面的掠夺和屠戮,所以才有过兵如过匪的说法。 如果王羽预料不差,袁绍应该是准备彻底放弃清河了。由于青州军采取的宽仁政策,清河民间积蓄甚丰,冀州军屯驻清河的消耗很大,通过掠夺,可以大幅度的得到弥补。 “通过侵袭战,还可以把战线拉长,增加我军的防守压力,进而寻找战机;另一方面,对三路盟军也有安抚的作用,特别是匈奴人。”王羽的声音很冷,这些想法,都是孔融抵达前,他才想清楚的。 “侵略清河,就让匈奴人打头阵。这些野蛮人既凶残,机动力又强,我军很难将其聚而歼之,一旦陷入缠战,冀州主力就可以增援上来,坐收渔翁之利。眼下匈奴人可能是被黑山军缠住了,一时尚未抵达,所以,要抓紧时间,设法破坏袁绍的策略。” 帐内陷入了寂静,只有王羽清朗的声音在回荡着。 颜良败亡前,袁绍仗着兵强马壮,打算拼正面,现在他改弦易辙,不但要发挥自己的长处,而且连匈奴人的长处也要发挥出来。 匈奴人最擅长的就是飘忽不定的到处抢掠,破解的办法不是没有,但以青州军目前的情况,却没有一个能用得上的。 最好的办法是以骑制骑,就像汉武帝那样,可王羽没那么多骑兵,拼不起。其次就是构筑防线,就像秦始皇修长城一样,这当然更加不现实,就算有那么多物力、人力,也不能用在这上面啊。 再有就是,只在战略要地严防死守,其他地方不予理会,这是后世的士大夫们最喜欢的办法。国土被占点不要紧,百姓被屠杀点也不要紧,只当没看见就是了,掩耳盗铃。 不过,如果不理会,那之前施行仁政的民间积蓄,就都被敌人搜刮去了,人心当然也没了。捧得越高,摔得越重,人心这种东西,你得势时可以把你捧到天上,失势时却也会被一摔到地,比没被捧上去之前还糟。 “难怪主公提出了那三个条件呢……” 打破沉默的是太史慈,他咂咂嘴,突然一拳砸在了手心上,高声道:“清河还给他,袁绍再乱来,就没咱们的事了,反倒衬托出主公的仁慈;俘虏么,算是个诱饵,一万多俘虏,还有不少老兵。袁绍不可能不动心;要想得到这个好处,他就得把匈奴人赶走。这样一来,他最犀利的爪牙就没了,嗯,说不定还会起点内讧什么的,妙,实在是妙啊!” 兴奋了一阵,他又想起了什么,眼皮又耷拉下来了。“只是可惜啊,袁绍不肯见人,也不肯上当,而且就算见了人,这事儿也很难成功,祢正平那张嘴可实在是……” 一边讲和,一边留下翻脸的余地。王羽的策略当然很不错。不过,祢衡的加入,始终让人不解。 众将闻言,脸上露出恍然神色的同时,也都看向了王羽,想从他哪里得到解释。 “此事啊。还真就非得正平不可。”王羽神秘兮兮的一笑,再次卖起关子来,“当然,想顺利达成目标,也不能光靠正平他们的嘴皮子。咱们也得做好配合。” “怎么配合?”太史慈追问。 “这个么……”王羽眼中闪过一缕精芒,正要道出整体策略。忽听帐外脚步声急响,随后有人高声叫道:“报……” “启禀主公,清渊急报,昨日,袁绍接见了我军使臣,谈判已经展开!” “好!”王羽大喜,长身而起,喝令道:“时机已到,传我将令,全军开拔,准备最后决战!” “……喏!”众将都还不知道要做什么,但主公既然发了令,大家就得先应下来再说,而不是问为什么。 …… 清渊。 袁绍高踞帅位之上,脸色阴沉。 正如王羽所料,颜良之死对他的打击很大,主要体现在军中的暗流涌动,已经达到了让他心惊肉跳的程度。 一直以来,冀州内部就有着很大的分歧。 从赶走韩馥开始,袁绍就努力的用权术平衡着内部的纷争,并且成功的用嫡系压制了冀州的本土派系。可是,一连串的挫折,动摇了他的权威,被压制的冀州派系开始反弹了。 所以,他不得不重新将沮授提拔起来,执掌兵权,并且改变了先前拟定紧逼策略,转而以沮授提出的缓进策略,这才勉强稳定了内部局势。 不过,平静只是暂时的,矛盾依然存在,其中最大的几个,和青州使者提出来的竟是不谋而合。 是巧合?还是有人暗中通风报信?袁绍心中疑窦丛生,心思完全就没放在使臣身上。 自古以来,肯雪中送炭的人少,锦上添花或落井下石的人才多。既然那个不识相的田元皓跑去了青州,会不会有更多的人不看好自己的前景,打算提前做准备了呢? 以袁绍想来,那简直是一定的。而且,那还是一些地位相对比较高的人,不然他们怎么会知道上层的波涛暗涌,去给王羽通风报信? 疑心这种东西,只要有个苗头,就会迅速发扬光大,看什么都会觉得异常。袁绍现在就是如此。 原本他是不打算接见孔融等人的,他担心王羽又要耍什么诡计。董卓就曾经和此人讲过和,结果呢?被狠狠的敲诈了一顿,差点连裤头都被抢走了。 许攸、郭图几人献上的计策不错,以清河一郡为代价,彻底把王羽赶回老家。若是一切都顺利进行,以同样的策略,渡河攻打青州也不是不可想象的。总之,就是要一仗打出几年的太平来,消除王羽的威胁。 和谈?有必要吗?投降倒是可以考虑。 可是,以沮授为首的那群人,对和谈却很热衷,特别是在审配等人和孔融私下里交流过后,支持的议和的呼声一下就高涨了起来。连袁绍这个冀州牧,车骑将军,都不敢忽视。 本来还想着再拖几天,可看过使团的名册后,袁绍却一下子就放下心来。 青州的副使是祢衡! 祢衡出马,就算本意不是挑衅,最后肯定也会变成挑衅啊!这人的名声谁还不知道啊?就是个职业的喷子,鸡蛋里都能跳出骨头来,何况还是谈判这种大事? 被内部纷争折磨得够呛的袁绍,不愿意再继续折腾了,顺势就答允下来。反正就是见一面,谈谈判而已,以王羽的傲气,祢衡的利嘴,还怕这场谈判能顺利达成么?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如何对付王羽,等匈奴大军一到,他再强也翻不出天去,内患才是最麻烦的啊! 一边心不在焉的听着帐下的答对,一边想着心事,突然,袁绍觉得有哪里不对,他直起身,眼神在帐下来回逡巡。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对了,帐下太安静了。 有人说话,但都是心平气和的在说,没有争吵,没有讥嘲,更没有斥骂……负责谈判的沮授等人,脸上都带着微笑,另一边,孔融也是言笑晏晏,满面春风,谈判完全是在友好融洽的气氛中进行着,甚至可以说是祥和也不为过。 可是,这不合情理啊! 祢衡,祢衡不是来了吗?有这只疯狗在,怎么可能没有争吵呢? 袁绍很了解祢衡这种人,这人出言就带刺,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了,就算他自己有意收敛,也会不知不觉的给人难堪,进而引起争吵。所以,看到他的名字,袁绍才松了口气,并且认定这场谈判会不欢而散,哪怕他不干涉也一样。 可事与愿违,这谈判居然顺利进行下来了。 强压着心头翻涌的疑云,袁绍强自将注意力转到了谈判之中,听了片刻,他终于发现问题了,祢衡,一直就没张嘴说话! “主公,属下认为,青州提出和议,是很有诚意的。兵凶战危,荼毒苍生,敢请主公以冀州万民为念,止息兵戈,恢复太平啊!”似乎察觉到袁绍的目光,沮授转过身,向袁绍奏禀道。 “臣等附议。”话音未落,以审配为首的冀州士人纷纷出声附和。 中计了!袁绍心中大叫,和议若成,就等于是否定了自己之前所有的决策,威望一下子就会变得岌岌可危起来。到时候,外患一平,冀州士人全力反扑,搞不好,就像是荆州的刘表一样,自己会被彻底架空! 难道这就是王羽的最终目的吗?用祢衡出使这么一个小花样偏过自己,趁机施反间计? 冷静,一定要冷静,不能让他就这么得逞了! 袁绍感觉背后阵阵发凉,背脊上全是冷汗,这个抉择太关键了,一个不好,就要万劫不复了。 “和议乃是大事,不可操之过急,还当从长计议才是。”他决定用拖字诀,匈奴大军很快就会到来,清渊距离贝丘,毕竟只有百多里罢了。 沮授等人正要再劝谏,却被帐外传来的一声奏报给打断了。 “报……” “讲!”袁绍乐得有个转移话题的机会,也不等亲卫禀报,直接便大声叫道。 “斥候回报,屯驻贝丘的青州大军,已于昨夜拔营离开了。” “什么?”袁绍大惊,猛的站起身来:“青州军如今何在?” “大军向东而行,如今已至灵县。” “孔融!”袁绍心中惊疑交集,向帐下大喝道:“你既来合议,怎地又擅动刀兵?莫非是要瞒天过海么?” “袁将军说的哪里话来?这是我家主公的诚意啊!”孔融满脸冤屈,分辨道:“为了止息兵戈,我家主公先行撤兵,让出疆土,还有比这更能证明我家主公的诚意的吗?” “可是……”袁绍心里叫苦,却说不出,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只是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一沉,断喝一声:“和议之事且到这里,诸君且至后帐议事!” 第三五九章连环反间计 “哈哈,沉默是金,沉默果然是金,主公这话说的再正确不过了。” 看着得意万分的祢衡,孔融心中先是一阵恍然,继而又是一阵疑惑。能让祢衡闭嘴不说话,显然也只有得到他认可,以至于敬重的王羽了。前期的谈判之所以这么顺利,无疑缘由于此。 可问题是,既然知道祢衡不靠谱,又何必非得派遣他出使呢?这招虚晃一枪,很有多此一举的嫌疑啊。 想了想,还是想不通,孔融无奈问道:“正平啊,主公到底是怎么个打算,你现在总可以跟我说了吧?” “主公高瞻远瞩,他的打算,岂是你我所能轻易揣测出的?若是你我都能揣测得出来,那还怎么瞒得过天下英雄,百战百胜?”祢衡晃了晃脑袋,脸上笑意不减,反问的语气却算不上客气。 “那,”饶是与祢衡交情不错,很欣赏对方,可孔融还是被噎了一下,好在他已经习惯了祢衡的说话风格,微微一滞后,很快就恢复过来:“那上次主公跟你说的话,你总不用再保密了吧?我可是此番的正使,要评估谈判的进度,总不能一直被蒙在鼓里吧?” “大兄何见事之晚乎?”祢衡乐了,连眉毛都接连抖动了几下,“说到底,这谈判就是个幌子,谈不谈的吧,有什么要紧的?这一趟啊,你我就是来看袁本初的笑话来的,这么紧张做什么?” “正平,悄声。悄声……”祢衡语出惊人,孔融被吓了一跳。急忙站起身,走到门口,将帐门掀开条缝,向外一张,见门口守着的护卫都是自家人,这才松了口气。 摆摆手,向护卫示意无事,他又转了回来。低声道:“正平,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大兄,你就给我好好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神情非常郑重,搞得祢衡都不得不敛身坐起,收起了那副狂士的派头:“大兄,今日的情景。你也是亲见的,怎地还看不出冀州军中的龌龊?” “你是说……”孔融若有所觉。 祢衡很肯定的说道:“主公虽然不是这么说的,但这场和谈无疑是一石二鸟之计。” “哪二鸟?” “一则,可以收买民心……”祢衡伸出食指,“袁绍有没有在清河大肆劫掠的想法?有没有继续放任匈奴人的念头?有没有放弃俘虏的意思?这都是不确定的,但主公第议和的约法三章一出。世人会怎么想?会如何评价袁绍?又会如何看待主公?” “……倒也有理。”孔融还真没想到这一层。他家世好,生平也是一帆风顺,为人宽和中带了几分随性,对权谋之道所知甚少。用后世的说法,就是个阳光面远大过阴暗面的人。浑身都是正能量,对阴谋什么的一点洞察力都没有。 “呵呵。岂止有理?应该说是英明果断才是。” 祢衡一脸有荣与焉的表情,伸出了第二根手指,笑道:“其二,就是反间!沮授、审配那些人对主公开出的条件是非常满意的,却戳到了袁绍的痛处,本来还没浮出水面的矛盾,一下就被挑开了,这样一来,不就有了可趁之机了吗?” “不可能吧?主公当日就是这么跟你说的?”孔融摇摇头,表示无法尽信:“若真有此事,主公为何主动退兵?隆冬转眼便至,若是下场大雪,就算冀州真的内讧了,战机也失去了啊。” “主动退兵,那可是神来之笔。”祢衡笑得越发灿烂了,“大兄不妨换位思考一下,若你是袁绍,见主公突然退兵,退的又这么急,议和的条件又开得这么丰厚,你会怎么想?” “我会怎么想?这可不好说。”孔融被难住了,他在谋略方面没心得,对军事就更陌生了。 祢衡提示道:“大兄须不要忘了,袁绍联结诸侯,围攻青州,如今数路兵马已溃其二,但却也除恶未尽呢!” “琅琊臧霸?”孔融恍然,“袁绍会怀疑臧霸进袭,青州形势危机,主公这才回军救援?” “然也。”祢衡大点其头,“主公当日有言道:冀州物资储备富足,长期对峙,于青州不利,故而要引蛇出洞,在运动战中消灭袁军。袁绍为人多疑,只要在正常的时间点上,做出不正常的举动,肯定能引得他胡思乱想。” 孔融点点头,又摇摇头,看起来像是颇受震撼的样子,突然又问道:“那反间之计却又从何说起?” “这个嘛。”祢衡咂咂嘴,满面得意的说道:“主公的确没说,是小弟自行揣测的,本来还不大确信,但与今日所见一印证,也就八九不离十了。虽是事后反推,但能有见于此,小弟自觉也是大有长进啊,哈哈。” 一边笑着,他一边继续解释,孔融听得连连点头。 王羽讲和的条件,无一不挠到冀州本土派的痒处。 清河是冀州大郡,袁绍幕府之中,多有清河人,谁会愿意有家不能回?冀州的战俘也都是冀州本地人,不少人都能和袁府幕僚们扯上关系;再加上匈奴人对地方莫大的危害,王羽这三个条件,简直就是为冀州派系量身定做的。 其实,早在袁绍最开始下定决心,打算引匈奴人为援,合力攻打王羽时,沮授等人就提出了反对意见,为此还不惜让儿子冒着生命危险出使。结果,出使成功了,袁绍却依然故我,两者的关系,焉能没有裂痕? 虽然矛盾浮出水面,但以袁绍的权术,只要给他时间,未尝压不下去。可被王羽先是议和,然后又退兵,一下就给引爆了。 祢衡幸灾乐祸的笑道:“大兄,你看着吧。冀州这次,有得闹腾了。” 孔融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一时间,也是唏嘘不已:“主公洞彻人心,想是宿慧深种,不足为奇,但正平的眼光也相当了得啊!见事之能,胜吾百倍矣。” “算不得什么。” 祢衡摆摆手,语气变得有些低沉起来。自嘲的笑了笑:“自开蒙以来,世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不胜凡几,我只冷眼看之,反唇讥之,潜移默化间,便成就了这副狭隘偏激的性子,恶名日甚一日。便是我自己,未尝也没有自苦之意。” 说着,他眼中突然闪过一丝亮光,语调也高亢起来:“然则主公却不嫌恶吾气之狂,不轻吾容貌之丑,对我偏激的性格。也不讥反赞。主公说:狭隘不是问题,也未必没有好处,世间所谓的阴谋,往往也就是把人往阴暗、险恶了想,真相就大白了。所以……” 孔融听得目瞪口呆。 不过,他也算是明白了。难怪主公能把祢衡这个刺头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呢,甚至能让他在关键时刻,玩什么沉默是金,果然是非常人方能行非常之事啊。 “这么说来,你我的使命,现在已经算是达成了,事不宜迟,正平且再辛苦一下,修书一封,回报主公罢。” 虽然很惊讶,但孔融更多的是为朋友高兴,歪才也是才,能不能发挥作用,还是得看用人者的心胸,正平遇上主公,终于是苦尽甘来了。 “不辛苦,不辛苦。”祢衡并不推辞,摆开笔墨,开始写信。 …… 王羽收到孔融的书信,已经是三天之后了,此刻,他正在鄃县城下。 “咦?这个祢正平,还真敢想,连反间计都让他想出来了。”信上内容不多,相对敏感或机密的部分,都是用暗语写的,不过意思却表达得很清楚。 “反间计?”贾诩凑了上来,很是好奇。 撤兵前,王羽已经统一了内部的意见,将整体战略构想和盘托出,并没提到什么反间计。现在出使的孔融闹出来了个反间计,却是不知从何说起。 “喏,你也看看吧。”王羽随手将信递过。 “嗯……”贾诩览目一扫,眼睛顿时就眯起来了。 老狐狸露出这种神情,往往就是有什么特殊的想法了,同时也预示着,有人要倒霉了。 王羽见状,也是兴致大起,问道:“怎么样?” “主公,您事先真没想到?”贾诩反问。 王羽一摊手,很无辜的说道:“文和,你是知道我的,我对阴谋什么的,确实不太在行,谁知道引蛇出洞还能起到这效果啊?” 贾诩看了王羽好一会儿,看起来仍是不大相信的样子,不过倒也没多纠结,慢悠悠的说道:“既然祢正平说了,应该就不会错,裴头领不是也说过吗?沮授遣子出使,为的就是阻止袁绍引援匈奴。” “那么,你觉得这件事对战局会有多大影响?”王羽也不知不觉的放缓了语速。 “战局么,引蛇出洞应该更容易了,冀州军将的默契程度也会有所下降,其他的么,呵呵。”贾诩不置可否的摇摇头,一点都没因此而兴奋。 “以元皓的说法,沮公与此人,最是顾全大局不过,他可能会因此和袁绍发生争执,但若袁绍坚持,他却也不会阳奉阴违,更谈不上公然对抗了。他在冀州士人中的威望极高,他不肯登高一呼,冀州就不可能发生内乱,影响,不会很大。” “能引袁绍出来就不错。”王羽点头。 对沮授,他还是有一定了解的,此人就是古代士大夫最完美的楷模之一。沮授有本领,袁绍前期在大战略上的决断,都是他的主张;后期的错误决断,则和沮授的判断相违。 在官渡之战前,建议利用优势军力和地理形势,进行持久战。提出了“进屯黎阳,渐营河南”,稳打稳扎,同时“分遣精骑,抄其边鄙,令彼不得安,我取其逸”的稳进之策,而不必决战于一役,结果袁绍不听。 不但不听,而且他还夺了沮授的兵权,提拔心腹嫡系郭图。以及裙带关系的淳于琼掌军。结果,正是郭图的倾轧。逼反了许攸,导致曹操有了突袭乌巢的计划,随后,又是淳于琼的不给力,让曹操成功的逆转了战局。 等袁绍跑了,沮授被俘,任曹操如何笼络也不肯投降,最后越狱不成。终于被害。 可以说,要不是袁绍太操蛋,沮授的名声未必会比诸葛亮、郭嘉差,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造主公的反?他也就是提提意见罢了。 敌人内乱,不战自溃这种好事,王羽是不指望的。不过他也听出贾诩似乎话里有话,于是又问道:“文和,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说?” “实瞒不过主公。”贾诩笑吟吟道:“此节于大局上没多少影响,但却也不无助益。长远来看,无疑会削弱冀州的实力,短期而言。主公的那件心事,正好着落在这上面。” “我的心事?”王羽微微一愣:“哪件?” “冀州的五员大将,主公不是很看好其中二人么?”贾诩一手在下巴上摩挲着,一手指向鄃城,笑道:“那麹义性子颇傲。龙凑之战后,又不知所踪。姑且不论,可另一位,却正在此城之中。” “哦?”王羽眉毛一挑,兴致大起。 尽管他麾下人才已经不少了,但名将这种资源,总是多多益善的。张颌的名声、武艺,虽然比赵云、太史慈略逊一筹,但其军略却不一般,能收入麾下自是再好不过。只是这人也是个倔强脾气,自己不是没试过,但一直不得其门而入。 现在,听贾诩这意思,似乎是……有门? “计从何出?” “当然是……”贾诩轻轻吐出两个字:“反间!” …… 平静了一个多月的鄃城,再次陷入了紧张气氛之中。 严格来说,自从困守以来,城内的气氛一直就很紧张。城外有敌军的时候,担心敌人攻城;没人的时候,又进退两难,不知是出城寻找战机的好,还是继续守城,保全实力的好。反复折腾几趟,便也有了庸人自扰的苦恼。 让将士们庆幸的是,张将军最终还是没有冲动,没把大伙儿拉出去,面对可怕而神秘的青州军,以及莫测高深的未来。 然而,庆幸,只限于士兵和普通士官,军中的高层对此都忧心忡忡。 事到如今,已经很明显了,近两个月来接到的情报之中,大多数是伪令,但也有少量真命令,只是混杂在一起,难以分辨罢了。 延误了军机,能否得到主公的谅解,会不会影响到整个战局,都是未知之数。对未来的不确定,和困守一隅的惶惑混在一起,形成了非常复杂的气氛,或许可以称之为焦虑。 此刻,当城外再次大军云集的时候,这种焦虑达到了顶点。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张颌面前。 “元皓先生,您怎么……”张颌大吃一惊,看向辛毗时,从对方眼中看到的是同样的情绪。田丰是在袁绍入主冀州前离开的,听说是回了巨鹿老家,现在却突然以青州使者的身份出现,怎能不让人惊讶和猜疑? 田丰一边拱手见礼,一边笑道:“呵呵,儁乂有所不知,吾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在青州了,春天的时候,蒙王君侯不弃,在幕府中辅佐参赞。” 张颌脸色顿时一变:“末将敬先生的为人和才学,故而敬之,谁想先生竟然私通外寇,却是让末将失望之极。既然先生在青州久矣,想必困扰末将数月的伪令,也是出自先生之手吧?念在旧日情份,末将今日不与先生为难,若再见时,你我便似敌非友,休怪张颌无情!” 张颌这番话,丝毫不留情面,田丰却不以为意,淡然一笑道:“两国交兵,尚且不斩使臣,将军与丰同为大汉之臣,何来如许深仇大恨耶?况将军困守久矣,已是危在旦夕,就算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也不顾父母妻子吗?” “先生休得危言耸听!”张颌大怒,冷喝道:“大丈夫既然上了沙场,马革裹尸便是本分,青州兵马虽众,王将军计略虽奇,冀州却也没有投降的软骨头,只有断头将军!先生若言止于此,还当速去,不要逼末将翻脸,坏了旧日的情分才是!” “愿与将军共生死!”在场的除了辛毗之外,还有守军军司马以上的将官。张颌固是万夫敌的猛将,这些将官也同样是久经沙场的悍勇之人,齐声呼喝时,一股凛然的杀气扑面而来,连一边旁观的辛毗都是一阵心神摇曳,首当其冲的田丰感受如何,也是可想而知。 “哈哈哈哈……”田丰不惊反笑,竟是全然未受影响,结果倒把张颌等人给搞愣住了。 “儁乂智勇双全,治军严谨,深得军心,连王君侯那样的英杰,对儁乂也是赞赏有加,丰虽不才,又岂会以威凌之?儁乂之危,在内而不在外,岂不闻: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乎?” 说着,田丰在袖中一探,摸出一卷书简来,递给张颌,道:“儁乂困守孤城数月,消息不通,想必外间发生了什么事,尚不得知,看信便知。” 见张颌面露疑色,田丰知道对方是被假情报搞怕了,于是补充道:“如今两军正在议和,青州大军很快就会退回黄河以南,鄃县很快就能和冀州恢复联系,是真是假,到时一问即明。” 拍拍竹简,田丰目视张颌,意味深长的说道:“吾知儁乂忠勇,可只有忠勇,不得明主,却也只是明珠暗投罢了。若他日有变,只望儁乂莫要忘了丰今日这番忠告才好。” 说罢,他拂袖转身,告辞而去。 望着田丰的背影,张颌嘴唇微动,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将目光投注在手中的竹简上,神情凝重,仿佛那上面写着关乎未来的预言一般。 第三六零章诱敌深入 一般来说,秋收后往往是征战的好时节。秋天收获的粮草很丰厚,可以为大军提供足够的供应。 不过,秋天开始的战争,往往不会延绵太久,特别是在北方。以这个时代的交通条件,大雪封路之后,军队的机动力一下就会下降到让人抓狂的地步,运输自然也会受到极大的阻碍。 但这并不是绝对的,所谓人定胜天,只要为将者愿意,冒着落雪的风险,甚至在大雪中作战,都不是什么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此刻的河北,就上演着这样一幕。 “启禀主公,冀州大军分兵三路,中军已过贝丘,并不停留,长驱直进,往平原而来!” “哦?”王羽眉头微微一挑,问道:“三军各由何人为将,行军路线如何?” “北路是张杨的一万河内军,经清河,过夏津,兵锋直指鄃县;南路是曹仁的一万兖州军,在贝丘与中军兵分两路,经博平,过灵县,兵锋直指高唐;冀州本队和高干的并州军做一路,共计马步五万余,行军路线与我军相同,直取平原而来。” “果然来了,而且还分了兵,而且还分得这么远!”太史慈大喜,高声请战道:“主公,末将愿为先锋,催敌锋锐!” “子义莫急,先问清楚再说。”徐晃拉了太史慈一把,低声道:“吃了这么多亏,袁绍怎么可能随便分兵?以某观之,其中必有缘故。” “不分兵。他怎么护得住侧翼?这么多兵马,难道会不顾粮道的安全吗?”太史慈撇撇嘴。显然没往心里去。 华夏的战争史相当漫长,万人以上规模的战争也是数不胜数,不过,交战的人数超过十万的战役中,实际参战的往往只有一小部分罢了。 比如还没发生的那场淝水之战,苻坚的西秦大军虽然号称百万,但参战的人数可能连十万都没有。根据历史记载,苻坚的先锋到达襄樊的时候。后队的兵马还远在长安城没动身呢。 所以说,兵多不见得就强,不能将兵力调配妥当,合理安排,兵越多,战斗力反而越差。 想想看,若真是十万人挤成一团。那行军速度得慢到什么地步?此外,河北虽然地势相对平坦,可是,想找个能展开十万以上兵力作战的战场,还真就不怎么好找。 更重要的是,将所有兵力缩成一团。也不利于防守粮道,很容易被人给迂回过去。 所以,正常情况下的行军,都会将部队分成几个部分,前锋开路。主力居中,侧翼呼应。屏蔽敌人的迂回路线。 “而且,主公一直也强调说:战术可以千变万化,战争的思想却永远如一。战争中的核心思想,就是通过调动对方,集中优势兵力,打击对方弱势兵力,蚕食对手等一系列手段,创造出局部胜利,然后通过对局部优势的扩大来获得最终胜利。无论战术怎么变,其实都是为了这一核心思想而服务。” 他振振有词的说道:“前阵子咱们又是议和,又是撤兵的,不就是为了调动袁绍,让他露出破绽吗?现在他来了,难道不是中计了?文举公,你刚从袁营回来,所见应该比咱们这些人多,你怎么说?” “中计与否,尚不好定论,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孔融沉吟道:“因为主公的计策,冀州内部的确出现了纷争,袁绍不接受合议,悍然进兵,是冀州内部斗争妥协的结果,说是中计,倒也没错。” 他不肯接太史慈的话茬,而是避重就轻的回答了最简单的那个问题。 “先不要争这些,”王羽一抬手,拦住太史慈不让他继续争论,转向那斥候问道:“可有发现匈奴人的踪迹?” “暂且没有发现,但敌后是怎样的情况,尚不得而知。” “嗯。”王羽微一皱眉,心念电转。 引蛇出洞,寻机决战,是他的既定战略,眼下看来,计划比想象中顺利得多。驱逐匈奴人,很可能是袁绍和冀州士人达成的妥协。解决了这个最大的威胁,袁绍的三路大军,就没之前那么可怕了。 可话说回来,事情会这么简单吗?他组织的盟军屡战屡败,被自己各个击破,都是因为分兵惹得祸。袁绍再怎么自大傲慢,也不可能完全不吸取教训。 所以徐晃才说,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王羽的想法也和徐晃差不多,其中可能有诈。 袁绍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呢? 要知道,马上就是十二月了,隆冬时节,随时会降下大雪,运气不好的话,袁绍的三路大军甚至会被困在路上。 可他还是来了,来势还很凶猛。 “不急进兵,还是按照原定策略行事。”一时想不出所以然,王羽还是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太史慈小声嘟囔道:“那样会不会太慢了啊?” 于禁皱起眉头,肃声道:“军国之事,岂能儿戏?子义,你僭越了。” “嗯,嗯,知道了。”太史慈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于禁这副严肃的表情,缩着脖子不吱声了。 “子义你也用不着失望,仗,还不多得是?”王羽倒是很能体谅太史慈的心情,他会心一笑,轻轻抛出一句话。 太史慈的眼睛顿时一亮:“是让某守平原城么?” 王羽摇摇头:“平原城倒是用不着你,你的任务是率骑兵向北面迂回,设法迂回到冀州军的身后去。” “是要劫粮?”太史慈的劲头更足了。 “袁绍有备而来,劫粮恐怕不很容易,而且,现在兵力紧张,你能带走的兵也不多。能劫得下最好。劫不下也不要勉强,这次任务没有硬性指标。”王羽再次摇头。 太史慈听得直迷糊:“不多是多少?” 王羽竖起三根手指。悠然道:“三百。” “这么少?”太史慈眼睛瞪圆了,三百轻骑,别说扩大战果了,就算粮队摆在面前,他也未必吃得下。 毕竟三百人是在敌后,要警戒,要侦察,冬天作战。还要考虑严寒等自然因素造成的非战减员,说不定还要寻找补给,杂七杂八的一分配,实际能作战的,有二百就不错了。 “就这么多。”王羽点头,进一步补充道:“你具体如何作战,我不干涉。不过,有个小要求,临阵之时,你不要用戟和槊,只用一支长枪,怎么样。能做到吗?” “只用枪?”太史慈眼珠转了转,眼中狡黠之色一闪:“这是要李代桃僵?”想了想,又自我否定道:“可这样一来,不是让人有了防备吗?” 王羽晒然道:“你不去,人家就没防备吗?” “那倒也是。”太史慈挠挠头。不继续打哑谜了,而是很委屈的说道:“费这么大力气。就为了这点目的,似乎,好像……是杀鸡用了牛刀啊。” “那也未必。”王羽神秘兮兮的一笑,冲着太史慈招招手:“除了虚张声势外,还有个秘密任务,子义,你且附耳上来。” 太史慈迟疑着走上前去,跟王羽凑在一处,嘀咕了一阵子,很快就眉花眼笑起来,连连点头,口中‘嗯嗯’有声,适才那点委屈顿时就不翼而飞了。 搞定太史慈,王羽又点起裴元绍:“裴头领,这次就委屈你做个副将,与子义同行。” “君侯说得哪里话来?”裴元绍连忙辞谢道:“末将虽出于草莽,但也明大义,君侯乃是天子钦赐的当朝骠骑将军,末将此番来投,实乃诚心诚意而来,绝无虚假,天地可鉴!君侯有令,但管吩咐,火里来,水里去,俺若是眨眨眼,就不是娘生爹养的!” 听说话就知道,这人不是什么文化人,前面的台词八成是别人教了,背下来的,后面那几句话才是出于本心。看他拍着胸脯,口中高叫,面红耳赤的样子,确是诚意十足,投效之意出自真心。 王羽呵呵一笑,意味深长的道:“裴将军的意思,本将已经清楚了,不过,易帜一事,却是不急,还是等到尘埃落定后再商议不迟。” “呃……”裴元绍怔了一怔,被太史慈连捅了好几下,这才反应过来,抱拳应诺:“遵命。” “很好。”王羽挥挥手,表示此事已了,又转向田楷,沉声道:“法式兄,平原城就拜托你了。” “人在城在,城破人亡!”田楷慨然起身,直接用八个字表明了心迹。 “有劳了。”这是早就商议好的策略,王羽也不矫情,视线一扫,又看向了张飞。 张飞也不等王羽说话,大嘴一咧,呵呵笑道:“放心吧,有俺在,保管让他们来多少,死多少!” 王羽视线再转,又看向了祢衡,问道:“正平,你确定你也要留下?” “那是自然。”祢衡出列施礼,视线在田、张二将身上一扫,傲然道:“田将军虽然有些将才,却失之谋略;张将军勇则勇矣,但嗜酒如命,难免误事。没有个明白人在此,万一误了主公的大事该怎么办?故而衡请命,愿留下参赞军务。” “你这酸丁,竟敢大言不惭,想尝尝你家三爷的拳头么!”张飞脾气本来就不咋地,碰上祢衡这张嘴,更是了不得,一下就炸毛了,抡着拳头就往前闯,唬得众人赶忙拦住。 祢衡像是不知道自己刚刚死里逃生了一回似的,只是冷笑道:“连一句逆耳忠言都听不得,还守什么城?须知,袁本初帐下也是人才济济,若是有人出言挑衅,你又当如何自处?哼,莽夫!” “气死俺也!”张飞怒发如狂,须发皆张,大喝道:“都不要拦着,今天俺非揍扁这酸丁不可。” 他的力气本来就大,这一发火,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要不是王羽麾下众将也都有两把刷子,没准儿还真就拦不住他。即便如此。也架不住祢衡在一边继续冷言冷语的火上浇油,中军帐内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田楷看得目瞪口呆。 虽然留守的任务很危险。可在他看来,王羽的策略还是很完美的。不过,留给他的这一文一武两个助手,就有点不靠谱了。 张飞还好,虽然偶尔会喝酒误事,但毕竟是员万夫莫敌的勇将,有此人襄助,无论是守城。还是后面的配合作战,把握都更大了一些。 他带的兵,其实也都是敢战之卒,差就差在合练太少,军阵配合和默契不足。想提升战力,与其临时抱佛脚的多加操练,还不如派个猛将为先锋身先士卒。激励斗志呢。 不过,祢衡这个参军就没什么必要了。 这人的挑衅本领很强,可却是无差别攻击,连他这个主将都被当面评价为有勇无谋,张飞更是被气得火冒三丈,放这么个人在身边。不是自己找虐么? “法式兄,这两个助手,你还满意否?”田楷正琢磨着怎么向王羽开口,推辞了这个参军呢,熟悉的声音却从背后传来。转身一看。正是王羽笑吟吟的走了过来。 田楷低声道:“鹏举贤弟,先前说好的。不是只有……”他目光闪烁的看了祢衡一眼,“这位先生,实在不太……嗯,你明白的。” 王羽又是神秘兮兮的一笑,自顾自道:“法式兄自守平原城,这二人守高唐,成掎角之势,互为应援,如何?” “……”田楷无语,把这俩货安排在一起?还守哪门子城啊,转眼不就得出场命案啊?不过,既然鹏举贤弟执意如此,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左右那祢正平不在自己眼前晃荡,自己有什么好烦的? 这么想着,他点了点头。 布置妥当,回想一遍,自觉没有遗漏,王羽也不理会吵吵嚷嚷的祢衡和张飞,忽地扬声断喝:“传我将令,即刻渡河!” “喏!”铁甲铿锵声中,众将轰然应诺。 …… “裴兄,会骑马否?”渡河的事宜,自有于禁、徐晃料理,没太史慈什么事,他拉着新任的副手去挑选精锐了,一边走,一边问着。 “略通一二。”裴元绍有些神不守舍,还没从王羽带给他的疑惑和震惊中清醒过来。眼见到了骑兵营,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问道:“俺诚心来投,君侯为何迟迟不肯答允?莫非是要在大战中考验俺们吗?可是,俺们手下那点弟兄,实在是……子义将军,您深受君侯器重,能不能给俺说说?” “嗨,你还纠结这事儿呢啊?”太史慈摆摆手,大咧咧的说道:“这有什么好琢磨的?主公不是怀疑你的诚意,他只是不想给别人错误的信号罢了。” “……什么信号?”裴元绍还是没懂。 “你这还真是……”太史慈有点不耐烦了,可看着裴元绍那老实巴交的脸,他还不好说什么,只好耐着性子解释道:“咱们现在是盟军,哪有仗还没打完,就把盟军给变成部将了的?知道的,明白是你和那位周兄弟早有打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主公用了什么手段呢。” “谁会这么想……”裴元绍愣愣的听着,一脸不能置信的神情。 “还能有谁?”太史慈撇撇嘴,“那位飞燕将军,可是很精明的,想的也多,一不小心啊,就会让他误会,所以啊,跟他打交道,还是谨慎点好。好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省点力气赶路吧,先帮你挑两匹好马……” …… 鄃县城头,北风呼啸,片刻的功夫,就能把铁甲中的温度全部带走,冷得像冰一样。 饶是张颌治军甚严,这种天气里,城头也没多少人,毕竟战事已经告一段落了,没必要继续在城头遭这份儿罪。 当然,这也与主将这段时间没怎么从严治军有关。虽然仗应该已经打完了,可张将军和辛参军却都是一脸的忧愁,比围城的那段时间看起来还糟糕。 这不,大冷天的,张将军又独自一人,站在城头向东眺望,像是要取代哨兵,警惕青州军的突袭一样。 辛毗走上城头,一股强风吹在他脸上,带来了如同刀割般的感觉,令他很想转头离开。不过,想到某个可怕的可能性,他还是硬着头皮,轻声唤道:“将军……” 张颌像是化成了石像,半晌不答。 辛毗不敢催促,又耐不住凌冽的强风,只能向张颌又走近了些,借着对方魁梧的身形遮遮风。 良久,张颌缓缓开口道:“青州军正在南渡……” “连平原也放弃了?”辛毗吃了一惊。 “不,田楷留守平原。”张颌摇摇头。 辛毗心下一喜,连先前的忧虑都变得淡薄起来,口中喃喃道:“难道青州真的发生什么变故了?是臧霸?还是……” 他和他的兄长辛评都是袁绍心腹,对冀州内部的形势再清楚不过。他知道,上次田丰的劝说很有效。尽管他一句直接劝降的话都没说,可却准确的点出了张颌的隐忧。 高层两派倾轧不休,暂时形成了均势。但这平衡不会一直保持,随时会爆发。张颌,就是很好的一个切入点,他也是冀州出身的,也算是冀州派,而且在守城这段时间,他还狠狠的犯了袁绍的忌讳。 这个隐患什么时候爆发,还不好说,但张颌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他会怎么选择? 虽然是监军,但辛毗很清楚,他在这支部队中的威望,根本无法与张颌相提并论,如果对方真有异动,他根本就阻挡不了。不但组挡不了,而且还会被挟裹过去。 现在好了,青州军退兵了,战局恢复成了早先的态势,张颌想投降,也错过时机了。 似乎真的是为了错过时机而懊丧,张颌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也没有回答辛毗的意思,只是在风中回首,望着城上城下的士兵,深深的叹息道:“王侯一怒,流血千里,不知此战过后,生者几人?” 第三六一章清河劫难 杨超蹲在镇子中的大路旁,守在自己的柴禾捆旁边,时不时的会站起身,和人讨价还价一番,小山一样的柴禾垛,也是越来越低,使得他眉开眼笑。 一般来讲,赶在隆冬时节,柴禾这种物资,是拿不出手的。虽然用量很大,家家都要生火取暖,可冬天干不了农活,野外也采集不到野菜果实这类东西,大伙儿都闲着呢。破家值万贯,谁会为了偷懒,拿家里的东西出去换柴禾呢? 柴禾这东西,山上、野地里有的是,只要有空闲,肯花点力气,出去走一圈就都有了。 不过,今年的情况却有些不同。 由于冠军侯爷施行的德政,清河民间相当富足,田野间的麦穗,泰半都成了百姓家中的积蓄。民间一富,百姓就变得相对懒惰起来,不愿意自己拾柴禾了,有那力气,还不如把屋子、院子好好整理整理,免得四处漏风。 以前是没钱,也没那力气,现在吃饱穿暖了,谁还能没点更高的要求啊?反正柴禾也不贵,随便拿点什么换了就是,省下这把子力气,养精蓄锐的好好过个冬,等开春后好好大干一场,这才是正理。 事实上,这个时代的豪强与平民间的鸿沟不像后来的两晋、隋唐那么大,很多人家,也正靠着勤劳和努力,一点点的积蓄起财富来,然后再用财富换取仕途的发展,最后一跃跳过龙门,摆脱平民的身份的。 如资助曹操的卫家。李典的家族,东海的糜家。说到底,都是这么过来的。 这当然很难,但一代人做不到,就两代、三代,一代代的努力下去,总是会有希望的。而希望开始的契机,往往就是一个丰年,某个地方官员的善政。又或某些际遇,让大伙得到第一桶金,以此为基础,一点点的发展起来的。 杨超没想到这些大道理,不过,因此而来的生意火爆,却让他大大的高兴了一把。柴禾是他昨天忙活了一天拾回来的。今天才过了半天,就已经换到了半斗粟米,还有些针头线脑的小东西,最让他高兴的就是,居然还换了一葫芦酒! 丰硕的收获,让他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从安平逃难来清河,真是个不错的主意呢。 尽管都是战区,可冠军侯所在的地方,和其他地方就是不一样,只是半年时间。民间就富成了这样,连最不值钱的柴禾都变得如此紧俏。要是过上个十年八年的,那还了得?传说中三皇五帝治下的世道,也不过如此吧? “小兄弟,听口音,你也是不是本地人吧?”与杨超交谈的,就是用酒跟他换柴禾的那人。这是个中年人,赶着一辆大车,看起来似乎是个赶集的行脚商,不过,他的车上还坐了一个妇人和一个梳着丫髻的小女孩,显然是一家人。拖家带口的行脚商,倒是不怎么常见。 杨超抹了把青鼻涕,憨笑着答道:“是哦,俺家是枣强的。那边不是正在打仗吗?昨天白马将军的兵打袁将军的名士,今天白马将军的兵又闹了内讧,和袁将军的兵一起追着白马将军的兵打,明天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听说清河这边还算安宁,俺就带着俺娘和妹妹,逃难过来了。” “呵,那咱们还是老乡呢。”中年人笑了,笑容中透着股亲切劲:“咱家也是枣强的,县城北边二十里的魏家庄就是咱家了。” “啊!”他乡遇故知,杨超大为惊喜:“魏家庄,俺知道呀!俺爹还在的时候,去信都贩运货物的时候,没少经过那里,村口有条白马河,对不对?咱们离的不远,俺家就在……” 有了同乡的关系,又有着相似的经历,两人的关系迅速热络起来。 通过交谈,杨超知道中年人的名字叫魏昇,原来的确是个商人,自从龙凑之战后,公孙瓒大举攻入安平,商路就断绝了。等到王门反叛,局势骤变后,他更是敏锐的意识到,安平很快就要动荡起来了。 于是,他将仓库里剩余的商品都装了车,带着妻儿一路南下,到了清河。 背井离乡是很悲惨的事,可是,若单纯从现状和过去的对比而言,魏昇的清河之行,却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南下之前,家里已经没剩什么东西了,我当时还在想,到了清河后,会不会沦落到要饭的地步了。没想到啊,只是几个月的时间,赚头比从前跑一年还大,我琢磨着啊,反正娥娘和珠儿也都跟在身边,就在这清河安家倒也不错,不过……” 一边说着,他一边转头看了一眼妻女,结果正见妻子搓着手,不断往手上呵气,显然是冻得厉害。于是他这句话就没说完,而是急忙忙的捧住妻子的手,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衣领里,柔声说道:“娥娘,你受苦了,赶紧暖暖。” 女人露出了一丝微笑,甜蜜的意味,连杨超这个还打着光棍,不同风情的愣头青都是心中一暖。女人没来得及说话,因为一边的小女孩已经扯住了父亲的衣襟,奶声奶气的叫了起来:“爹,珠儿也要暖!” “好,好,珠儿也暖。”魏昇一边笑着点头,一边俯身将女儿抱起,让女儿的小手也伸进衣领。 女人脸上的笑容更甜蜜了,小女孩晃着丫髻,很有些得意,男人则缩紧了脖子,时不时的打个冷战,可冻得呲牙咧嘴的同时,眼中透出的笑意却挡都挡不住。 天伦之乐,其乐融融。这场景看得杨超一阵阵的羡慕。 等日子变好了,俺也要讨个婆娘,不用多漂亮,最重要的是要会心疼人。明年一定要努力干活,日子肯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唏嘘了一阵子。他又想起刚刚的话题来:“魏大哥,你刚才说不过。是啥意思?是要等安平的仗打完,再回去吗?” “那倒不是。”魏昇笑呵呵的答道:“无论做买卖还是过日子,都得要有个好地方才行,这世道,地方好不好,不在于水土,而在于人。” “人?” “嗯,是人。”魏昇点点头。很认真的说道:“清河为啥这么太平,还不是君侯他老人家的仁德?不过啊,君侯会不会一直在清河驻留,还不好说呢。前阵子,君侯不是传檄各地,号召百姓去青州屯田吗?再早些时候,那位刘使君也这么说过……” “你想去青州屯田?”杨超的眼睛一下瞪了老大:“那可是青州。好几百里之外呢!” 安平与清河接壤,在两地之间迁移,虽然也是背井离乡,但毕竟地方的水土和风俗都差不多,心里上的距离也比较接近。而青州与冀州之间足有数百里,还隔了条黄河。感觉起来,就是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了。 所以,尽管王羽在清河民间威望极高,可依然没办法驱使青州百姓随军撤退。别说去青州,就算是先前刘备打算带着百姓去平原。民间的响应都不怎么热烈。 不是王羽的魅力不够,而是华夏人的乡土观念决定了一切。 “不走不行啊。君侯走了,袁将军来了,留下太危险了。”魏昇爱怜的看了一眼妻子,低声说道:“要不是娥娘前些天染了风寒,我可能就随着大军一起走了,等娥娘身子大好后,我还是要走青州的。” “不至于吧?”杨超不相信,或者是不愿意相信,喃喃道:“又没打仗,袁将军来了,也顶多是纳粮出丁呗,能有啥危险?” 久经战乱给人们带来的不单是痛苦,还有见识上的增长。杨超知道,兵灾中最可怕的,不是某地易手,而是两军为了争夺一城一地,反复进行的拉锯战。 在拉锯的过程中,地方上的生机会被一点点的锯断,榨干,直至某一方完全占据了上方,或者这个地方彻底毁灭,方至告一段落。 清河眼下的情况,是最理想的。尽管人们对王羽的离去,多少有些遗憾,可王羽不战而退,总比两军反复争夺来的好。 一般来说,刚夺回失地,官府多少会抚恤一下地方,以减免税赋之类的手段,来稳定人心,说不定又是一场因祸得福的际遇呢。 这也是清河人对去青州没有热情的重要原因之一,能在本乡本土的维持着,谁愿意远赴他乡,重新开始啊?哪怕新地方的政策再好也是一样。 “你还不知道吧?”魏昇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至微不可闻:“郡城和东武城都贴出告示了,说是为了筹集钱粮,攻打青州,袁将军要向地方上收税,说是把未来十年的税一起交了!” “啥?凭啥啊?”杨超惊得一下跳起身来。这件事既没听说过,也是匪夷所思,压根就不合情理。 “凭啥?”魏昇面露冷笑:“就凭他袁将军的一纸命令!杨兄弟,不然你以为我为啥跑到这里来啊?光是做生意,谁还拖家带口的啊?我就是想趁着征粮队还没到,尽早逃出清河,到平原,或者到渤海,再取道去青州!” “征粮队?”杨超已经傻眼了,眼神呆滞的重复着魏昇的话。 他信了一大半了。 他所在的这个村镇,正处在东武城和绎幕城之间。如果纯粹要经商,在县城自然更便利,若是行商,就没必要把妻女都带在身边。听魏昇的谈吐,应该是读过书,有些见识的人,又是同乡,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自己,他说有,就应该是有的了。 清河的民间,的确有点富,抽十倍的税把民间榨干……用唇舌恐怕是不够的,这所谓的征粮队恐怕…… “嗯,征粮队。”魏昇的脸不自然的抽搐起来,比刚刚妻子女儿的手伸入怀中时的反应还要大。 “不会真的是……”杨超一脸绝望之色,他努力的思索着,试图找到某个论据,来驳斥魏昇的说法,来维持眼前虚幻的美好生活。 然而,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镇口传来的阵阵惊叫声就打断了他。他和魏昇二人都被吓了一跳,转头看时。正见一名军官骑在马上,身后,跟着一队刀枪并举,全副武装的士卒,正长驱而来。 一边前进,还有人一边大声叫喊着:“奉车骑将军将令,征粮纳税,征集民夫。保障王师的供应!不肯纳税出丁者,与叛逆同罪,皆斩之!” 一边喊着,那军官还一边用马鞭指指点点,指着的都是看起来身强力壮的男丁,显然是要先抓丁,后抢粮。这样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骚乱,相当的训练有素。 那个军官经过时,同样用马鞭向着杨超点了一下,马上就有两个士兵气势汹汹地扑了过来。 杨超已经看傻眼了,连那两个士兵对他大声说了什么都没听见,只是傻傻的愣在原地。遇到不配合的。那俩军卒却也不以为意,扬起刀柄枪杆就是一顿猛抽。 剧烈的疼痛使得杨超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正要挥拳相向时,却见面前寒光闪烁,想到家中老母和妹妹。他的火气一下就消失了。不敢再反抗,而是苦苦哀求。希望能求得一丝怜悯,逃过这场灾劫。 “绑了,带走!”军官漫不经意的摆摆手,士兵则熟练的从背后摸出绳索,结结实实的将杨超给捆了起来,拉到了队伍后面,和之前已经捕获的几十个男丁栓成了一长串。 不敢反抗,哀求不成,杨超开始后悔,后悔没听那位老大哥的话,想到这里,他不由回头去看,想知道那位很有眼光的老大哥如何逃过这一劫。结果他看到那辆大车还在,但人却已经不在了,显然魏大哥见事不妙,早就开跑了。 杨超倒也不怨对方没提醒自己,毕竟自己看到官兵之后,就一直在发呆,魏大哥照顾妻女已经很不容易了,又哪里顾得上自己呢? 早知道,就托付魏大哥帮忙照顾一下老娘和妹妹了,魏大哥是个厚道人,应该是个好依托……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不远处,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就响了起来,其中还夹杂着一声熟悉的怒吼和痛呼声,最让人揪心的,则是那一声声稚气尚存的哭叫声! 是魏大哥!官兵不是从一边来的,而是把镇子的进出口都给封住了! 官兵的出现,本就造成了极大的恐慌,哭喊声就像是个信号,镇子里一下就乱了起来。 很多人在跑,跌跌撞撞,不分东南西北。 每个人都哭喊着叫救命,可谁也确定不了危险到底来自何方。两伙逃难者经常面对着面撞做一团,互相吓得厉声惨叫。 待惊魂稍定,又收拾起自家的细软,跟着其他人的脚步朝相反的方向逃命。途中被其他人群一裹,便再度分了堆儿,一团团,一簇簇,聚聚散散,如同失去头领的蝼蚁。 面对混乱,官兵们有条不紊,百名官兵,分兵两路,一东一西的将镇子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不急着平乱,而是牢牢的守着出镇的路口,见人乱闯就打,见到男丁就抓。 没过多久,两个同乡就再次重逢了,数百男丁统统被抓了起来,捆成了一长串。乱相也渐渐平息,这个几百户人家居住的镇子,很快就被一扫而空。老弱妇孺们还在跑,还在躲藏,也有被打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却没人理会他们。 杨超看到,娥娘抱着女儿,靠在那辆车上,无助的哭泣着,眼泪被冻结,在脸庞上留下了一道道晶莹的痕迹。 其中不乏象魏昇一样,试图脱逃,被发现后又奋起反抗的,这些人都被打得头破血流,最终的下场也和杨超一样,如牲畜一般被捆成了一串。 而杨超这样反抗的程度较低,或者没有反抗的,则被松开了,在军卒的监督下,挨家挨户的闯进去,把里面的粮食和布匹统统搬出来,堆放在原来的市集上。 “会驾车吗?”杨超机械似的点头,顺着冀州士兵的指向,他看到了魏昇的那辆大车,“你来架这辆车。” 这是个令人无奈的巧合,杨超看到了娥娘祈求般的眼神,脚步也为之一僵。私人交情给他带来的,是惨痛的代价,他的背后挨了重重的一鞭,鞭子抽破了他身上单薄的衣袄,疼痛,深入骨髓。 对不住了……在心里默念了一声,杨超走上前去。 “军爷!军爷,不行啊!”女人松开孩子,扑到了士兵面前,抱着靴子哭道:“军爷,求求您,行行好吧。” 哭声凄切苦涩,丈夫被抓走,总还有可能回来,有个盼头,骡车和骡车上的少许货物,则是母女二人生存的希望。 杨超感同身受,偷眼回看时,却见士兵满面怒容,扬起了手中的长矛……他闭上了眼睛,他不可能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拼命,即便拼,也没用,视而不见是他唯一能做得的。 没有听到预期中的抽击声和惨呼声,杨超将眼睛睁开,正见那士兵敛起怒容,笑嘻嘻的摸上了女人的肩背:“你想让我把车留给你?” 女人的身体很明显的震颤了一下,可最终却没有任何抗拒的举动,而是抬起头来,眼中已有了某种觉悟:“只求军爷开恩,把车给民妇留下。” 还没等士兵回答,那骑马的军官突然走了过来,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这小娘子想留下这辆车。”那士兵讨好似的笑着,用手捏着女人的下巴,示意给那军官看:“您看,还不错吧?” “是不错。”军官打量了两眼,问道:“可这一车的粮食谁来办?赵良你来吗?” “呃……我明白了。”那士兵微微一怔,旋即醒悟过来,掏出绳子,把娥娘也捆了起来。这时看到后面的清兵拖着绳子,拉过来一队哭声震天的女人,士兵把刚刚捆起来的这个女人也拴到了队伍中。 这个时代的战争中,壮妇,同样在征召之列。虽然娥娘的脸色病怏怏的,身材也过于苗条,但谁会在乎这些呢?反正把人抓走了,也不会有什么人会为他们伸冤。 当然,不依不舍的人还是有的,珠儿,也就是娥娘的女儿,就是其中之一。 小姑娘大哭着要跟母亲一起走,却被士兵无情的推开,理由是:她太小了,小到无法搬运重物,也无法满足士兵们的兽欲。 一次又一次,那个小姑娘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哭泣着想挤到被带走的队伍中,每次随便抓住队伍中一个不认识的百姓的衣角就死死攥着,说什么也不肯放手。但她的手一次次被士兵掰开,狠狠地踢到路边上去。 最后,杨超看到不耐烦的士兵又一次把她踢得飞起来,小小的身体飞得很高,落地时发出了重重的一声大响。 哭声,嘎然而止,小小的躯体趴在地上,不动了。 也许还有救,可她的父母都被捆在队列之中,镇上家家户户都面临着家破人亡,财产损失殆尽的窘境,谁又有心思顾及他人呢? 长长的队列开始移动,带着震天般的哭声,遗留下的,同样是震天般的哭声。但这哭声却丝毫影响不到士兵们兴高采烈的心情,他们大笑着,叫嚣着,挥舞着手中的刀枪,仿佛打了一场大胜仗一般。 直到…… 一阵轰隆隆的雷声震破了漫天的阴霾! 那不是雷声,而是马蹄声! 第三六二章救星天降 闷雷声如平地炸响,随着时间的推移,渐响,渐近。 “是马蹄声!”凯旋似的喜悦不翼而飞,虽然没经历过什么大阵仗,可既然当兵吃粮,马蹄声总归还是分辨得出的。 “怕不得过了百?哪来的骑兵?”惊后便是恐,看对方这架势,是直奔自己这队人马来的,能有什么好念想了?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惨白惨白的,对方的人数未必比自家多,然而,那可是骑兵,上百骑兵!若真是不怀好意,别说打,怕是连逃都逃不掉。 而自家主将派出来的征粮队,对机动力的要求并不高,老百姓没那个魄力,听到点风声就逃跑,就算跑,他们拖家带口的也跑不快,抓他们根本就用不着骑兵。 等抓住了人,立刻就会多上一堆累赘,想快也快不了了。 因此,突如其来的这支骑兵,怎么都不像是自家的。不是自己人的话,那就只能是……大军攻伐的目标,不正是以擅用骑兵突袭名闻天下的吗? “是青州军?”声音中夹杂着丝丝的震颤,再不复先前叫嚣乎东西的霸道模样。 “应该不会吧,青州军不是已经南渡了吗?”即便在绝境之中,人也是会报有不切实际的期望。从情理而言,青州军没道理出现在这里,但青州军的那位无敌的统帅,什么时候又合过情理了? 从马蹄声炸响到恐慌开始蔓延,时间并不长。却也不短。 对士兵们来说,这是很难熬的一段时间。窒息般的感觉纠缠着每一个人,让他们呼吸困难,浑身震颤,额头后背都渗出了大片大片的冷汗,被北风一吹,从头凉到脚。 而对百姓们来说,绝望之中,却又生出了一丝期盼。 有可能出现在这里的骑兵。当然不仅仅是青州军。 尽管距离黄河只有几百里路程,但镇中的老老少少却没几个见过大河的。对这些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实人来说,几十里就是相当遥远的距离了,百里外,那就是传说中才存在的地方,譬如皇帝,又如笑傲天下的诸侯们。 已经南渡的青州军。出现在清河北部的几率相当之低。清河这个繁华之地的消息流通还是很便利的,据众人所知,冀州的袁将军召集了十万大军,兵分三路,席卷了大半个清河,攻向平原。 青州军若想到达清河北部。要么和北路的河内军交战,杀出一条血路;要么只能兜个大圈子,从平原东部进入渤海境内,然后再绕到渤海西部,才能到达东武城一带。 苦难之中。百姓们当然盼望着救世主的降临,不过现实往往是很残酷的。 因为议和前的高调。冠军侯与冀州合议的内容,在清河已是人尽皆知,家喻户晓。谁都知道,在爱民的同时,冠军侯也将另一个重大威胁摆在了台面上,让大家伙儿都看得分明。 那就是传说中的匈奴人! 清河人多半也没见识过匈奴人的凶残,不过,当年鲜卑、乌桓叛乱,祸乱河北四州的旧事并不遥远,很多人都记忆犹存。都是胡虏,性情自然也是差不多的,一样很可怕。 不过,仅此而已。 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还能有什么更悲惨的吗?被官府拉壮丁和被匈奴人抓去做牧奴能有多大的区别?无非被填了沟壑和被凌虐而死的区别罢了,一样要客死他乡,一样无法魂归故土。 已经失去了太多,几至没什么可再失去的了,这样的人,已然无所畏惧。 尽管如此,可哭声终究还是渐渐减弱了,当然,也许是马蹄声太响亮的缘故也未可知。 在众人的恐慌和期盼间,带来惊雷的骑士们终于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没有旗号,没有任何可供判断身份的外在特征,能证明他们身份的,只有那冲天而起的杀气! 骑兵的数量远超过了征粮军的预估,不是一百人,而是两三倍于此! 当先一骑,白马银枪,面目俊朗,正是一名少年将军。 士兵们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但这一次却不是因为恼怒,想要施展淫威,只是单纯的感到了恐惧,想借着这个动作得到一些勇气,以自我保护。 那个军官的手却松开了,抽人比抽马更多,上面带着斑斑血迹的马鞭,颓然落入了尘埃之中。他是个屯长,多少对上层的决策有所耳闻,他知道匈奴人已经走了,不会出现在清河,所以,他很清楚,来的多半是敌非友。 骑军主将的形象,让他想到了一个人,青州五员上将之中,最神秘,也最让人揪心的那一个常山赵子龙! 只有这个人和他新招募的部队,才最有可能从这个方向出现。 “杀,杀了这个为首的,敌军就不战自溃了!”下意识般的,他做出了决断,高声狂呼:“弟兄们,想活命的,就跟他拼了!他们就是冲着咱们来的,咱们没有马,这四周都是旷野平地,想跑也跑不了,不像死,就只能拼命!” 生死一刻,他不再宣讲大义,而是直白的道出了心声,并引起了所有兵卒的共鸣。没错,被骑兵追杀,想逃都难,也只能拼命了,至少现在还有个擒贼先擒王的机会不是吗? 冲在最前面的那人,想必就是敌骑的主将,而此人冲得太前,与后队拉开了几十步的距离,这,不就是机会吗?把握住这个机会,杀了此人,就有望逃出生天! “杀!”走在车队北侧的十几个悍卒鼓起了勇气,刀枪并举的杀向了敌骑,只是没了面对百姓时的嚣张狂傲。倒有了股视死如归的壮烈之气。 “来得好!”遭遇围攻,那骑将不惊反喜。扬声大笑,右手一探一抖,手中长缨化成了点点繁星,迎向了围攻而来的众军。 猛然间,最响亮的喊杀声戛然而止,跟在后面的士卒骇然看到,就在这一眨眼的工夫,最凶悍。武艺也最高的赵老二已经完蛋了。雪亮的枪尖从他的背后透了出来,一蓬鲜血四散飞溅。 “啊……”赵老二大声惨嚎,身体犹自在挣扎着,可在旁观者看来,却只是手脚痉挛似的抽动着。 枪杆一弯,化成了一条致命的弧线,在一片惊骇的目光中。赵老二的身体被高高的挑起,狠狠的甩出,重重的砸在人群之中,搅得一片人仰马翻。 猛力的一击似乎没有耗费骑士丝毫力量,他甩飞赵老二的尸体,稍稍拨转马头。迅疾而准确的找上了下一个目标,没等对方决定好是举刀迎战还是转身而逃,枪尖一拧,闪电般的疾刺而出,再次投胸而过。 血“呼”地一下顺着枪刃边缘喷出来。将白色的枪缨染得通红。借着战马奔驰之力,骑士毫不费力的重复着之前的动作。挑起,甩出,将敌人围攻的阵势砸的七零八落。 他的攻击动作一点都不花哨,就算是不懂武艺的百姓,也能将每一个动作看得清清楚楚。然而,只有真正上过阵,厮杀过的老兵才知道,这种武艺,才是真正杀人的武艺。 刺击和挑杀之所以一点都不费力,那是因为对方借助了马力。 长枪和马槊,是最适合发挥马力的长兵,韧性极强的枪杆可以最大程度的化解刺击带来的冲击力。巨大的冲击力蕴藏在弯成半弧的枪杆之中,随着枪杆的反弹,会被释放出来,如果掌控得足够好,就可以将这股力道转化为视觉效果的挑杀,顺势掷出伤敌。 所有粗通骑术的士兵,都知道这个道理,但对大多数人来说,这只是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目标。懂了理论,并不代表能实际应用,想将这样的技巧应用自如,唯一的途径就是千锤百炼。 当然,不是所有能挑杀敌人的招式,都出自这个原理,王羽穿越之初的几场战斗中,靠的就是蛮力和一些后世的用力技巧。 不过,冲阵的这名骑将的骑战技巧,无疑已经登峰造极。迅疾无比的刺击,浑然天成的挑杀和掷击,小幅度的调整狂奔中的战马的奔向……任何一项技巧,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此人都堪称是骑兵中的精锐了,集合在同一个人身上显现,此人只会,也只能是一名勇将! 念头转动,只是瞬间,可依然跟不上那勇将杀人的效率。 当长缨第五次被鲜血染红,第五具躯体落石般砸在人群之中,后续的三百铁骑已经跨越了几十步的距离后……曾经不可一世的施暴者,瞬间完成了身份上的转换,他们扔下武器,纷纷转身而逃。 “饶命啊,军爷!”离得近的已经没了逃跑的余裕,于是,尽管他们手中有刀,偏偏却没勇气提起胳膊,只能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在滴着血的枪尖面前,哭叫着祈求对方的宽恕。 讽刺般的,这一幕和不久前,镇内发生的一切是那么的相似,除了跪求之人的身份之外,简直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废物!”持枪的手微微一顿,骑将高傲的性情使得他不屑于杀戮这种窝囊废。 青州军上下秉承的都是王羽本人的信念,好战却不嗜杀,别说虐杀俘虏,连苟待都谈不上。杀人不是重点,重点是能否达成战术战略的目的。 这支骑军的目标是劫粮,敌军既然溃散,就没有进一步杀戮的必要,败逃之军想要重新形成战力,是要花费很多时间和精力的,也就是说,他们没有威胁了。 骑将抬起手,正要例行的布置追杀、收取战利品,然后将带不走的东西烧毁这些命令时,却猛然一愣,队伍的构成,和预想中的,差的好像有点多啊。 运粮,哪有还捆着这么多人的?何况还有那么多女人? 就在他一愣神的工夫,异变陡起! 第三六三章民心似水 太史慈年纪不大,但因为他的性格,从年少开始,就在外闯荡,丰富的经历助长了他的见识,让他拥有了远超同龄人的判断力。 尽管如此,他依然没能在第一时间判断出来,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一场逆袭。 当然不是败军对太史慈的逆袭,就算拿的不是惯手的兵器,又有些走神,以太史慈的武艺,也不是几个杂兵能偷袭得了的。 发动逆袭的,是那些被束缚着的,以及那些驾车、推车的人。前者不久前还是垂头悲泣,一副已经认了命的样子,后者则是神情木然,机械似的驾驭着车辆。可陡然之间,他们的神情突然变了,变得狰狞而暴怒。 驾车的从车上跳了下来,用手里的马鞭没头没脑的抽向那些跪在地上乞降的士兵,打得后者哀嚎连连,口中还在大骂:“混账东西,黑了心的东西,叫你们抢粮抢人,叫你们黑了心肝,打死你们,打死你们!” 推车的倒是没在第一时间打人,而是冲向了被逃兵们扔了满地的刀枪。太史慈见状微微有些警惕,他以为这些人是要攻击自己或者那些打人的,谁想这些人拾起武器后,大多都追向了那些四散而逃的溃卒,神情狰狞,咬牙切齿,像是正在追杀不共戴天的仇人。 少数几个,则转向了后面被绳子捆成了一串的同伴,一边走。还一边高呼着某个名字或称谓。 “娘子啊,你在哪儿呢?” “妹妹。你没事吧,没事就答我一声啊,我是水生啊,是你哥哥!” 声音凄厉而悲切,却无法引起相应的共鸣。倒不是他们呼喊的人不在,而是后队已经彻底乱了套了。 尽管被捆着,可在仇恨的驱使下,人群还是涌向了跪在地上乞降的败卒。一只穿着草鞋的脚奋力踢出。重重的踹在某个溃卒的背心上,将后者踹了个嘴啃泥,随即,无数只脚踏了上去,没头没脑的踩着,踹着,将那溃卒的惨叫和求饶声一并踩入泥土之中。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人都一样,也有人拼命挣扎着,叫喊着,试图挣脱身上的绳索,离开大队,回到镇上去。挣扎的最厉害的是一名中年人。他头上脸上都是血,连表情都看不太清楚,可从他拼命挣扎的动作中,却能很清楚的看出他的想法。 因为一直在挣扎,他的手腕上已经渗出了血。可粗糙的麻绳却丝毫都没有松动的意思,牢牢的束缚着他。让他只能随着汹涌的人潮来回涌动,任由泪水和血水混在一处。 一个年轻人拿着利刃,大声叫喊着冲向了他,于是,那中年人眼中闪出了亮色。这两人是认识的,一边互相叫着,一边相互靠近。 年轻人用利刃割断了绳索,中年人看也不看自己身上,手上的伤势,劈手夺过刀子,旋风般的转身,冲向了队列尾端。 相似的场景重复着,这次被解救的是一个妇人。 两人互相搀扶着,蹒跚着,却努力挣扎的跑向小镇,像是那里有什么牵肠挂肚的牵挂一般。那个年轻人跟在后面,想要伸手去扶,却又不知怎地,讪讪的缩回了手,嘴里念念叨叨的像是在说些什么,声音却湮灭在了震天般的怒骂和哭喊声中。 太史慈呆呆的看着,凛冽的杀气,已经消失无踪。 在他身后,气势汹汹的骑兵们纷纷拉停了战马,脸上的表情,和他们的主将一般无二。 太史慈喃喃问道:“老裴,十一,这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只有三百骑兵,但王羽还是指派给了太史慈两名副将。 裴元绍这个副将多少有些名不副实,他既不懂骑战,在军中也没有威望,更多的倒是像个向导。种种原因,青州的大将不算少,但副将级别的将领却不多,秦风要统带剩余的骑兵,不能随行,王羽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李十一这个嫡系了。 三将的权责也很清晰,裴元绍负责带路,李十一负责侦查,太史慈负责作战,有意外情况发生,就三人一起商量。 “好像是……拉壮丁吧?”裴元绍向小镇方向看了一眼,木然答道。 太史慈阅历虽广,但他所处的环境到底还是相对安稳得多,青州的乱局,是被天灾诱发的,在人祸方面,他却没多少认识。 而裴元绍则是相反,冀、兖、豫三州的黄巾,基本上都是被暴政和权贵逼得活不下去,才揭竿而起的,所以,虽然眼前的景象相当震撼,可他还是在第一时间准确的道出了真相。 本意是劫杀粮队,谁想到却变成了解救壮丁,太史慈冲锋陷阵那是很擅长的,可应付这种场面,他就没啥心得了,只能将责任推诿给两名副将:“十一,你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老裴,你应该比较擅长应付这个场面吧?你也去安抚一下?” “喏!”太史慈对裴元绍的评价未免有些直白,但裴元绍却也不在意,他大半的心思已经放在了百姓们身上,出身黄巾的他,的确是最擅长应付这种场面的人,因为他感同身受。 李十一却是迟疑了片刻,这才翻身下马。 太史慈有些奇怪,对方虽然是主公的嫡系,但为人谦和,对自身定位很准,从未有恃宠而骄的心思,是一等一的副手人选,这又不是什么很难的任务,他为何迟疑? 看出了太史慈的疑惑,李十一指着被打得满地打滚的那些败兵解释道:“子义将军,这些兵都是河内口音,不是冀州人!” 一涉及军事,太史慈的反应就很快了:“是张杨的人马?” 李十一点点头,正要回答。冷不防有个败兵听到了他的说话,直往这个方向扑了过来:“十一兄弟。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我是李响啊,你三叔公的侄孙,咱们是兄弟啊!十一兄弟,救命,救命啊!” 开始是惊喜,然后是谄媚,最后转为凄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李响也算是个人才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居然顶着追杀,变化了三种语气,表达出了这么多讯息,若非生死之际的爆发力,也只能说是与生俱来的口才了。 骑兵们本待阻拦,可听到这人自报家门。又停了手,看向李校尉,而李十一微微一怔后,也认出了对方:“是三叔公家的八哥?” “对,是我,就是我。我是你八哥啊!快,别叫他们再打我了,再打就出人命了。”李响大喜,一边拼命跑,一边叫道:“你们别都打了。听到没有,这位李将军是我从弟。还打?再打,我兄弟就不客气了!” 后面那句话是对追打他的百姓说的,狐假虎威的,倒是颇有震慑力。 其他溃兵也都在反抗,可失去了压人的身份和队伍,在愤怒的百姓面前,他们的反抗是微不足道的。别说这些武艺平平的溃卒,在百姓的暴怒面前,就算是太史慈这样的悍将,也起不到足够的压制或震慑的作用。 自古以来,最能震慑民心的,不是个人的武勇带来的暴力,而是披着官衣,打着正义旗号的朝廷或其代表。 只要有了这层身份,百姓的反抗就会被轻易压制,如果没有,想真正压服一个镇子上的几百户人家,就算是太史慈这样的猛人,也得一口气来上十几个,才能产生相似的震慑力。 青州铁骑出现后,先前的施暴者已经失去了这层光环,所以,别说他们刚刚被打得丢盔卸甲,就算不是,他们在百姓的愤怒面前,也只有屁滚尿流的份儿。 同样的,当李响跟李十一攀上亲戚之后,震慑力再次发挥了作用,追打李响的几个百姓望了眼李十一身上鲜明的甲胄,被愤怒填满的眼神中,居然有了丝怯意。随即,他们干脆利落的放弃了李响这个目标,转向了其他溃兵。 说来话长,可这一切发生的速度,不比太史慈冲阵挑杀来的慢,李十一还没来得及答话,就成了既成事实了。 “就你话多!”他狠狠的瞪了从兄一眼,有些赧然的转向了太史慈:“将军,您看……” 青州军,可说是当代诸侯中最亲民的一个政权,在青州很少会看到什么人摆官威,连田丰、国渊这种文臣中顶尖的人物,都经常会亲自下田拾掇农活儿,更别提他这个小小的军侯了。 倒是那个李响很没自觉,被瞪了一眼也不觉得害怕,讨好的笑了笑,便凑到李十一身边了,俨然以亲兄弟自居,搞得李十一愈发火大。 太史慈倒是不以为意,他冲着裴元绍摆摆手,示意后者该干嘛干嘛,然后转向李十一,随口道:“算了,正好问问他,这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喏。”李十一应诺一声,转过身,劈头质问道:“八哥,当日君侯离开河内时,你不是就回家了,说是你不是不当兵了吗?怎么又跑来这里?” “那,那不是咱说的不算吗?张使君说要征兵,难道咱家还能推说不去?再说……再说……”李响说话没那么流利了。 当初王羽离开河内,转战南阳,手下的河内军就曾经脱离过一部分,后来弃洛阳而返青州,又有很大一部分人离开,李响,就是其中的第一批。 原因很多,不想离开家乡,不想出生入死,最重要的,还是他和大多数人一样,不看好王羽的前程。就算是现在,他依然不觉得王羽能笑到最后,可他自己却落在了他不看好的青州军手上,不得不说,这也是造化弄人了。 当日分兵前,李十一就劝说过这位从兄,现在看到他的表情,心里更是雪亮一般,一阵厌恶涌上心头,他打断了对方:“好了,不说这些,你只说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李响松了口气,从头讲述起来:“其实……” 第三六四章暴政始与末 李响不过是个什长罢了,这样的军职,也不可能参与什么军事机密。不过,他的讲述和青州军探明的情报结合起来,倒是可以印证一些东西,一些青州军高层一直在怀疑,却无法确认的东西袁绍的后勤也出现问题了。 乏粮,这是乱世中永恒的主题,战乱对生产造成巨大的破坏的同时,还加剧了消耗,入不敷出是应有之义。 而粮草供应,对战争的影响却是巨大的。 单就历史上,三国时代的诸多战役中,粮食对战争的影响,就可以说是无处不在。 最出名的就是官渡之战中,曹操突袭了袁绍的粮仓乌巢,从而奠定了战争的胜利。持续性最强的则是诸葛亮的六出祁山,除了第一次是被张颌破了介亭,战略上有了不得不退的理由之外,其余的几次,几乎每次退兵都是因为乏粮。 此外,还有吕布和曹操的东郡之争,公孙瓒和袁绍的河北之争,最后失败的,都是后勤供应存在问题,但武力更强势的一方。 王羽在连战连捷的情况下,采取了回避敌军锋芒,诱敌深入的策略,同样也是出于田丰的提醒,以及对后勤供应的担忧,同样的原因。 青州后勤压力大,但冀州就会轻松吗? 在战火几乎席卷了冀州全境的背景下,虽然冀州仓储丰厚,但从界桥之战开始,先后动员了近二十万军力的袁绍,又岂能一点压力都没有? 青州方面不确定的。只是袁绍的后勤压力到底有多大而已。 现在,通过李响的讲述。真相一点点浮出了水面。 袁军的后勤压力由来已久,而且不是因为冀州的仓储量不足,而是因为袁军的作战重心一直在反复变更。 河北大战正式开打前,袁绍居于守势。他一方面要做好正面决战的准备,另一方面还要在后方囤积重兵,防备公孙瓒轻骑迂回,横施突袭。所以,当时冀州钱粮除了例行的送往邺城之外。也在向各郡的郡城输送,特别是位于前线的几个郡。 所以,除了清河、阳平、安平、邺城之外,剩余的几个郡都只留下了最低限度的钱粮储备和兵员。这也是黑山军出兵后,纵横安平、赵国,无人可挡的主要原因。 兵寡,战力就弱;粮少。动员能力就差,两者结合,自然就只有被人披靡的份儿了。 界桥获胜后,为了保持攻势,冀州的储备开始重点向清河、安平输送,以保障麹义的五万大军顺利进兵。 结果。龙凑之战,五万大军灰飞烟灭,作为后备的张颌也先赢后输,招致了联军的权力反扑,丧失了战斗力。只能困守孤城,青幽联军横扫安平、清河两郡。先前的投入全打了水漂。无论是人力还是物力,袁绍的损失惨重至极。 其后的战局,也是一直保持着跌宕起伏的节奏。 从最初的苦守,到其后的四面合围,再变成在清渊决战,后来又改成了以清渊为基地,持久作战,最后则演变成了追击战,袁绍的反攻策略一变再变,战略重心和屯粮之所,自然也随之变化。 而屯粮这种事,却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几项策略当中的战略重心都不一样,屯粮之地自然也不尽相同。袁绍之所以在清渊没有找到战机后,就将策略改成了相持作战,除了颜良败亡的打击之外,更重要的就是粮草供应上出现了困难。 在冷兵器时代,很少有人有意愿和能力发动远征,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粮草在运输途中的损耗。所谓千里馈粮,士有饥色,就很形象的说明了这个道理。 若单靠民夫背,一人背六斗,也就是差不多六十到八十斤的粮食,民夫每天吃两斗,顶多也只能走上三十六天。假设运粮队一天能走上三十里地,粮尽之时,差不多正好一千里。千里馈粮,到了终点,也就剩个袋底儿了。 用车马装载效率当然会高很多,不过损耗同样少不了,牛马牲畜吃的可比人多。再考虑到疾病和意外因素造成的减员等影响,以及天气变化对行程的延误,以及民夫运粮抵达后,还要返回,粮食运输对诸侯们来说,是相当沉重的负担。 袁绍虽然很富,却也架不住他这么折腾,除了邺城之外,他的战略重心一变再变,屯粮之所换来换去,但是路上民夫的消耗,就相当惊人了。 此外,从张燕出兵开始,冀州境内的治安一下就变得糟糕了很多,运粮还得加派兵马护送,这再次加重了袁绍的负担。 最后,袁绍不但兵多,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客军。 除了刘岱没过河与袁军会师,是只带干粮之外,其余的几路盟军,都是只带嘴来的。光吃还不算,通常来说,客军在异地作战,为了保持士气,避免士卒因思乡等原因士气低落,时不时的就得打赏,甚至要发双倍的军饷,这笔钱,袁绍自然也责无旁贷。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王羽先后击退刘岱和曹操,大振声威之余,也给冀州削减了一部分后勤压力,足足少了五万张嘴,简直是个无底洞啊! 三路大军齐头并进的策略,到底有没有什么埋伏,李响说不清楚,但他却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道:“袁绍肯定撑不住了,他吩咐张使君分兵进军时,明明白白的说了,让咱们自己设法筹集钱粮,还说了个文雅词,是什么来着……” “因粮于敌?”李十一接茬道。 “对!就是这个词儿!”李响一拍手,马屁随即跟上:“还是十一兄弟有学问,沾了王君侯的仙气儿。就是不一样啊。” 马屁拍了,可李十一的脸色却更差了。他抬眼看向人群,又望向不远处的镇子,冷森森的问道:“于是,你们就在清河烧杀劫掠,祸害百姓?” 李响这人大能耐没有,小聪明倒是不少,听得语气不善,顿时就打了个哆嗦。赶忙撇清道:“这可不能怨俺呐,俺就是个小小的什长,还不是人家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再说……再说,我这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对了,我在镇子里可没动过手,不信你问问他们!” 他这也是真急了。搞得都慌不择言了,好在最后那句还是有点说服力的。 “你没动手,人家干嘛追着你打?”李十一的语气依然冰冷,但森然之意却少了几分。 他明白被挟裹的百姓为何愤怒至此了,换了他遭这种无妄之灾,肯定也怒不可谒。动手残害百姓的肯定该死。若只是随从,倒也罪不至此。毕竟是没出五服的本家兄弟,若是犯的错不大,他未尝不想留点情面。 “这当口,谁还分得清谁是谁啊?还不是逮个人就打?把心头的恶气出了再说?”听出了对方语气中的松动。李响长长的松了口气,他指着乱作一团的人群说道:“你看看。都乱成这样了,谁有工夫顾得上找人啊?” 他说的不无道理,但作为给自己脱罪的理由,却还不够充分,见李十一脸上仍有不豫之色,他连忙抛出最后一个理由:“其实,下手打人,抢女人的,就没几个是咱们河内的老乡。” “哦,这话怎么说?”这一次,连太史慈都微微动了容。如果河内军中还混杂了其他部队,很有可能就是袁绍敢于分兵三路的依仗了。 “回禀将军。”李响倒是乖觉,先行了个礼,这才解释道:“张使君是从上党来的,他这个河内太守也是袁绍任命的,而不是朝廷的敕命,朝廷委任的太守,是王使君!名不正则言不顺,所以,他也只能任人唯亲,将自己的嫡系人马全都提拔起来了。” 他有些委屈的唠叨起来:“就拿那个弃马逃跑的混账来说,别看他带的是个百人队,可实际上,他就是个什长,不过是上党军的,不是河内军的,结果却人五人六的以将军自居,不光是他,只要是上党来的,就算是个小兵,也比我这个什长吃香……” 他本来就有点话痨,这一委屈起来,更是滔滔不绝,夹缠不清的私货也不少,但意思倒是表达清楚了。 如果纯粹以朝廷的敕令为准,现在的河内太守的确还是王匡,不过这倒不是困扰张杨的主要原因。和诸多外来诸侯一样,张杨的烦恼主要来自于内部派系的平衡。 这其实是三国时代的普遍性问题,外来的强龙和地头蛇之间,总要分个上下高低。 袁绍和沮授的矛盾、徐州陶谦和陈登父子以及薛礼等人冲突;荆州刘表和蔡、蒯等荆州大族的关系;益州刘焉与蜀中士族的关系;甚至连幽州刘虞和公孙瓒的关系,也都可以归为这个范畴。 外来户要压倒地头蛇,必须要有自己的嫡系,并且要紧紧的依靠这些嫡系,进行长期的斗争。若是没有,就会被地方派系架空,变成傀儡,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刘表。 刘表的声望不比刘虞低,能力和风仪在诸侯中,也是翘楚,更是个野心勃勃的人物,否则也不会有单骑入荆州这样的壮举。然而,在稳定了荆州内部之后,他却完全无法进行扩张。 东西两面都是同宗,不可轻侮,稳妥起见,不擅起边衅倒也罢了,可北面的南阳却空虚得很。张济全力配合董卓的主力攻打洛阳,结果遭遇了张辽,被揍得鼻青脸肿,落花流水,靠着侄子张绣的死战,才勉强逃出生天。 但凡刘表有一点点战略眼光,就不应该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当时,曹操的主力正在河北和王羽激战,颍川空虚,刘表夺取了南阳之后,顺势就可以将颍川收入囊中,攻取陈留也不是什么妄言。 可他却安坐不动,白白错过了战机。 荆州没兵吗?荆襄兵精,一直到了隋唐,甚至五代十国时期,乃至近代,都是很有名的。能打败孙坚的强军,会没有战斗力吗? 乏粮?更是扯淡,在河北大战如火如荼,徐州连续发生内乱之后,荆州恐怕已经是大汉最富庶的一个州郡了,怎么可能没粮? 刘表之所以不动如山,无非是地方派系互相掣肘,他做不了主罢了。 有鉴于此,各路诸侯实际上都在努力的扩大嫡系的实力,压制地方派系。刘虞和公孙瓒的冲突,表现得最为明显。 不压制就会被架空,东风西风总是要分个胜负,因此,就算明知道压制过程中会露出破绽,损耗实力,但诸侯们还是不得已而为之,这是个无解的难题。 张杨就是努力压制敌方派系的一员,截止目前,他做得还算成功,但多少有点副作用。这个副作用,在这场劫掠行动中,就暴露得比较明显。 “出发前,张使君明令过的,尽量不要伤人,更不可扰民,征粮之后,也要给人家里留下过冬的粮食和明年的种子,咱们只拿富裕出来的。可结果第呢,那个该死章四见人就甩鞭子,看见有点姿色的女人就往外拉……” 李响忿忿不平的说着:“开始那两个村子,还没有拉壮丁,后来抢的粮食太多,他嫌搬运着累,干脆就连男的都一起抢了。喏,”他朝着人群努努嘴:“那里面有不少根本就不是这个镇子的,造孽啊,不过跟咱可没关系,都是那帮子上党来的造的孽。” 他觉得自己开脱的已经差不多了,说完,摆出了一副无辜的表情,结果被他堂弟一句话就给呛回来了:“你不是说你是第一次吗?” “是……”他张了张嘴,没话说了,心里这个恨啊,恨不得自己抽自己一个嘴巴,明明已经差不多过关了,非说这么多废话,这不自己给自己找病吗? “李校尉,先让你这从兄退下。”太史慈又发话了,叫的虽然是李十一,但李响却猛地哆嗦了一下,他怕啊,那三百铁骑固然可怕,但这位斩将夺旗如无物的猛将,却也不差多少,说是更可怕也没错。 “喏。”李十一知道太史慈有事要商量,连忙将李响赶走,让两个骑兵监视着。 李响这下可吓毁了,这是出大事了啊!那位将军这是非杀自己不可呀!不过,这好像不合情理啊,自己好像不是这么重要的人物呀? 第三六五章太史慈之谋 李响的忐忑,太史慈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他要和李十一商量的事虽然也与李响有些关联,关联还不小,可他对李响本身却丝毫不在意。 他有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这个念头可以酝酿出一个计划来,而李响,则是这个计划中的一个棋子。 待李响退下,亲卫们围成了个圈子,隔断内外,太史慈兴冲冲的问道:“十一,某觉得你这个堂兄可以一用。” “这……恐怕不太妥当吧?他这人实在不怎么靠谱。”李十一如实答道。 他倒没误会,不会以为太史慈是要根据这个来决定对李响的处置,不过他也知道堂兄的为人,大奸大恶他肯定不会做,不过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没胆子,所以他才没跟随主公去青州。 李十一自己现在已经因积功升至了校尉,如果堂兄一直跟着,就算熬资历,也能熬成军侯或者军司马了啊。当然,以他的胆量,军中可能没有他的位置,但主公最擅长因人制宜,贩私盐的宫天现在都是校尉兼水军统领了,自家堂兄还怕找不到位置吗? 看这人的模样,现在似乎也不像是后悔错过机遇,听别人唤自己校尉也是毫不动容。 以这人的脾气,想必跟心胸豁达沾不上边,倒很可能是想得开。跟着主公,敌人那是层出不穷,恶仗也是一个接着一个,就算升官快,也得敢拼命才能立功,这人没胆子又怕死。对这种功劳,他是丝毫也不会羡慕的。 子义将军那是什么人。胆子不比主公小,他的计划风险会有多大,那也是可想而知。堂兄没有大志,倒是很怕死,无论是许以重酬,还是许诺提拔,恐怕都消除不了他骨子里的猥琐,不出卖自己。自己就得烧高香了。 “嗯?”太史慈微微一愣,看了眼李十一诚恳的表情,他才反应过来,哈哈笑道:“嗨,你想到哪儿去了?这么个人,某难道还敢委以重任,把成败寄托在他身上不成?” “啊?”李十一也愣了。赧然道:“属下主要是怕坏了事。” “理解。”太史慈拍拍对方的肩膀,对这个勤勤恳恳,作风踏实的副将,他是很满意的。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对方的作风和文则兄很相似,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评估了自己的能力后。刻意在模仿。不过,就算是模仿,也得有那个底子,如果太史慈自己去刻意模仿于禁,或是李十一这样的武艺低微者模仿他太史慈。都只能是东施效颦,贻笑大方。 “我觉得这人的口才还不错。胆子又不大,正好可以利用……”太史慈不光胆子大,他也是个有智谋的人。少年时,他就敢一个人跑到洛阳,在天子脚下毁书驱使,光是胆子大可不行,还得有相当的谋划能力和行动力。 他提出的计划,果然如李十一预想的一样大胆,大胆到了让人难以置信的地步。听完计划,李十一已是瞠目结舌,说话都结巴上了:“这,这能行吗?主公不是只吩咐将军劫粮……” “错!”太史慈完全不给同僚留反驳的机会:“主公当初说的明白,除了某临阵的时候,不能暴露身份,要假装子龙之外,这次出兵没有硬性要求。可以劫粮,可以佯攻,可以刺杀大将,当然也可以斩断袁绍一臂,灭了他的左翼大军!” “说是这么说……”这一刻,李十一觉得自己能体会到当日于将军随主公过河,去河阴行刺董卓时的感受了。跟这种胆子比天还大的主将行事,对自己的承受力,可不是一般的考验。胆子小点的,不等执行计划,就要被吓死了。 主公当年只是攻其不备,凭借个人的武艺袭营,而子义现在则是要做一件更逆天的事!他要用手上这三百骑兵,解决张杨的一万大军! 三百对一万! 这仗,能打? “你不要光想着数量对比,带着三百人直冲万人军阵,那当然是飞蛾扑火,别说我,就算主公冲进去,那也是死定了的,所以,咱们得有个计划啊。”近墨者黑,太史慈淳淳善诱的神态,却也有了几分王羽忽悠人时的风采。 李十一木然道:“你说……” “关键就在河内兵身上,象你堂兄一样,这些河内兵有不少都是跟主公一起打过仗的,还有不少是被张杨拉壮丁给拉来的。这些人平时就对上党人有诸多不满了,到了动真格的时候,他们能顶用吗?说不定还会有人反戈一击呢。” “敌有隙,我攻而取之,子义将军说的不错。”李十一点点头,乘隙攻取,这的确是兵法奥义没错,可问题是……他摇摇头,“若将军麾下是三千兵马,或者子龙将军及时赶到,倒是可以一试,现在仅凭这三百人,恕我直言,胜算太低。” 河内兵越境作战,在军中又没地位,战意不浓是事实。可张杨的控制显然已经达到了百人队以下的范围,控制得很严密,想要利用这个破绽,没有足够的实力威慑是不行的。 赵云北上募兵,到底能有多大成果,现在还不得而知,但花费了这么多力气,这一趟下来,怎么也不能少于千人吧? 加上这一千多骑兵,就有周旋的余地了,利用机动力逐步蚕食敌人,积小胜为大胜的同时,动摇河内兵的士气,最后里应外合,一举歼灭张杨部,确是个很有前途的计划。 可问题是,赵云到底在哪儿还不知道,就算知道了,谁能保证对方不是去平原会师,而是来清河助战呢? 遥远的距离,就像是天堑一般,给古往今来,试图大范围分进合击的名将们造成了极大的障碍。互相联系就已经很难了。联系上,中途耽搁的时间往往又是以月计的。如果是相持作战还好。如果是决战随时展开那种情况,谁能把握得好时间啊? 分进合击,往往就是被各个击破的代名词。 青州军虽然一直没有分兵,但也受到了这方面的困扰,无论是与公孙瓒还是与赵云的联系,都不怎么顺畅。特别是赵云,他招兵不是守在某个地方不动,而是一直在游走。像是滚雪球似的,想联系上他,基本上只能靠运气。 “子龙啊,他的动作太慢,咱们不等他。”太史慈晃晃脑袋,晒然道:“三百人当然不够,可要兵还不容易?” “……”李十一无语。看着太史慈,那眼神无疑是在说:难道子义将军您还会撒豆成兵? 感受到了对方眼神中的意味,太史慈淡然一笑,挥挥手道:“这,不都是兵吗?” 李十一大吃一惊,猛回头时。却见太史慈指向的,竟是那些被抓了壮丁的百姓:“这不太好吧?他们哪里上得了阵?再说,即便真能上阵,可咱们这样做,跟袁绍、张杨之流。不是一样了吗?只怕有违主公的本意吧?” “让他们阵列而战,当然是不行的。可跟着虚张声势总是没问题的吧?” 关于这一点,太史慈早就成竹在胸了,“今天这仗你也看到了,除了某之外,还有人刀刃沾血了吗?张杨的兵,也不比乌合之众强多少,咱们分三十个兄弟为一队,带上几百个民兵,打仗时,兄弟们冲在前面,民兵跟在后面,这不就是三千大军了吗?” “可,可是……”李十一听得晕头转向,还要反驳时,却被突如其来一声高呼给打断了。 “安平魏昇,谢过将军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愿请问将军高姓大名,日后容小民立下长生牌位,为君侯与将军祈福!” 此刻,人群的混乱已经过了高峰期,追打的民众,气消得都差不多了,想起了家中的老小,渐渐都停了手。被打那些,则是非死即伤,能喘气的也趴着不动,装死尸了。 场中的怒骂和惨叫声稍歇,令人心酸的哭嚎和呼儿唤女声占了主流,虽然也很乱,但却不至于压制所有声响,于是,这一声高喊,就显得颇有些突兀了。 太史慈抬眼急看,却见发喊的是个头脸身上都血迹斑斑的中年人。这人手里抱着个小女孩,头上身上掺了不少的白布,身边还跟了个妇人,两人齐齐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朝着自己高喊。 最让太史慈感到奇怪的是,裴元绍居然也站在那人身边。他冲着裴元绍招招手,等对方走过来,带点局促不安的问道:“老裴,这是怎么一回事?” “惨啊!”裴元绍一脸愤懑,一边叹息着,一边将这家人的经历讲述了一遍,说到那个小女孩险些被活活打死的时候,他的拳头捏得嘎嘎乱响,牙关也咬得紧紧的,“这帮畜生!要是咱们再晚来一会儿,就凭我这点微末医术,怎么也救不得人了,这么小的孩子,亏他们下得去手!” 太史慈等人听了,也都是破口大骂,只说知道的太晚,否则一个贼兵也不能放走了。 另一边,被魏昇这一嗓子一激,百姓们终于想起来,要感谢了救星,一时间,数百人跪了一地,再加上闻讯从镇上赶来的老弱妇孺,见状也是依次跪倒,善祷善颂之声,响彻了旷野。 众骑兵不敢怠慢,赶忙下马搀扶,可扶起来这个,又跪下了那个,却又哪里扶的过来?一时间也是手忙脚乱。 “十一……”太史慈倒是没加入扶人的行列,他身上杀气太重,普通人根本不敢靠近,索性就外围充当神像了。 “嗯。”李十一低声应道。 “现在你觉得如何?”太史慈没头没尾的问道。 “便依将军之计!”李十一的语气斩钉截铁。 佛还有三分火,面对那些禽兽不如的敌人,老实人也主动要冒险一搏了。 第三六六章反贼须专精 统一了内部意见,剩下的就是要将村民们说服并组织起来了。 这事可不轻巧,别看百姓刚才打人时怒不可遏,状若疯狂,那只是一时激愤罢了,等火头过了,大家也只剩下后怕了。 很多人都满脸土色的回想着,后怕着,刚刚被打死的,可是官差!不,比官差还可怕。众所周知,大部分官差都只是官老爷们的帮闲而已,等闲当然惹不得,可若是犯了众怒,被围殴致死,官老爷们也不至于非得跟大伙儿为难不可。 法不责众么。一定要责,很容易激起民变,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可眼下被打死打伤的,可是官兵,而且还是外乡来的客军!本地的军队,就算在民间祸害,多少也会看在乡土情的份儿上,略加以收敛。可外乡的客军都打的是祸害完就走的主意,下手最是心黑手辣,现在自己打死了对方的人,对方来报复时又要如何抵挡? 狂怒,感激过去后,一贯的懦弱再次回到了身上,现在的太史慈面对的就是这么一群人。 当太史慈登高一呼,号召百姓随他一起对抗暴政,对抗张杨的大军时,收获的不是热烈的响应,而是一张张瞠目结舌,抽搐且恐惧着的面孔。 “将军救草民等于水深火热之中,老朽和全镇父老对将军和各位壮士都是感激万分,恨不得马上就求得将军名讳,在祠堂立下长生牌位。早晚焚香祷告,为将军及各位祈福。不过。这对抗王师……哦,不,是贼军,贼军之事,小民等就……” 出来与太史慈对答的,是小镇的里正。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村镇一样,里正都是由德高望重的老者担任,这里正年逾古稀。读的书虽不多,但阅历颇为丰富,谈吐也很是得体,不过胆子却不大,对太史慈的号召却全然没有接茬的意思。 “兀那老丈,活了偌大一把年纪,怎地还这般没有见识?本将轻兵而来。只带了三百士卒,就算有心救助,难道还能挡得住张杨的一万大军不成?须知天不救人,人当自救,此刻还不奋起反击,却又更待何时?” 太史慈皱着眉头。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高声说道:“眼下,河内兵的人也死了,仇也结下了,你们若是不肯与本将并肩作战。本将一走,张杨再遣兵马来报复。汝等又当如何自处?” 在他想来,镇民已经没有退路了,不跟着他干还能如何?所以,他干脆把实力对比也一并说了出来,想着用恶劣的局势逼村民们就范。 “老天啊,一万大军!” “君侯只派了三百人来,这可如何是好?” “完了,这下全完了!” “爹啊,您的在天之灵怎么不保佑我曾家啊!孩儿不孝,曾家,怕是要在孩儿手上绝了后了。” 哀鸿遍野。 太史慈的如意算盘显然是打错了,他的威胁没有起到激励士气,鼓舞斗志的作用,反倒是把百姓都给吓懵了。哭爹喊娘者有之,呼儿唤女者有之,抱头痛哭者有之,就是没人揭竿而起,大喝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这不合情理啊!太史慈傻眼了,原来没了后路引发的效果,不仅仅是破釜沉舟,亡命一搏啊,还有眼前这种…… 以他的观感来说,这是很难理解的情况,换了是他,哪怕敌人再强大,总是要拼一拼的,敌越强,他的斗志就越强。 而现在的情景告诉他,要么他是另类;要么就是整个镇子,再加上被挟裹来的那两百多个其他村子的村民,都是另类。 太史慈无奈,只好向副将问计:“十一,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还用说,将军您把他们都给吓到了。您拿自己的胆量往百姓身上代入,须不知您那胆魄,一万个人里面也未必有一个比得上的,三百对一万,连我这个校尉都被吓得不轻,你让这些百姓怎么想?想让他们对抗张杨的大军,难,不是一般的难。 心里是这么想,但话显然不能这么说,李十一低声答道:“将军,您这个法子,恐怕有点不对路,还须另谋他策。” “这还能谋什么他策啊?”太史慈胆子大,却不莽撞,他不会真的以为,三百人能对抗上万敌人,就算利用骑兵的机动力,将游击战法发挥到极致,充其量也就是多灭掉几个运粮队罢了,影响不到大局。 当然,主公对自己也没报多大希望,只要自己装得像是赵云兵至,让袁绍有所忌惮,就已经达成了目的。在这个基础上取得的任何战果,都是意外之喜。有,自是多多益善;没有,也不会造成任何损失。 换了于禁领军,很可能会满足于目前的进度,不会做过多的冒险,但太史慈可不是于禁,既然已经想出了对抗,并覆灭张杨的计策,他就不可能退而求其次,超标完成任务,才是他的风格。 不过,他再怎么积极也没用,村民怕他,更怕张杨的大军,他说的话人家根本听不进去,更别提跟着他打仗了。 正尴尬时,裴元绍凑了上来:“将军,请借一步说话。” 看到裴元绍,太史慈眼睛顿时一亮,反手一把扯住对方,急吼吼的问道:“老裴,你是黄巾,你应该干过这个,快,给我出出主意。适才他们明明就很凶悍的啊,这会儿怎么就变成这副模样了?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啊。” 虽然是黄巾出身,可裴元绍并不是很喜欢这个身份,尤其在他和周仓起了投靠王羽的念头之后。被招安的义军,跟正规军将的待遇肯定不一样啊,贼军出身。先天性的就矮人一头不是? 不过一路相处,他也熟悉太史慈的风格了。知道对方性情豪爽,不拘小节,他现在说自己是黄巾,纯粹是出于欣喜,没有半分轻蔑的意思。 想想也是,黄巾,不正是这个时代,最擅长鼓动人心。揭竿而起的一个组织吗?让百姓拿着竹竿木棍对抗汉廷最强大的正规军都做得到,张杨这点威胁又算得了什么? 其实,裴元绍要说的,本来就是这事儿。这是他难得的立功机会,岂能不好好把握? “将军,您的话大体上是没错的,之所以起不到破釜沉舟。令百姓背水一战的效果,主要还是因为他们不是只有奋起对抗这一条路可走,他们还有退路。” “退路?难道他们还能去投靠张杨不成?张杨会愿意接纳?”太史慈疑惑道。张杨对百姓不感兴趣,他要的只有钱粮而已,百姓投靠过去,顶多也只有少数几个人能落下实惠。大多数人还是要出人出粮,和先前不会有什么两样。 “那倒不是。”裴元绍摇摇头,胸有成竹的说道:“但他们可以跑啊。” “跑?跑去哪里?”太史慈的眼睛瞪圆了。 “那可有得数了。”裴元绍扳着手指,一一计数起来:“可以上山躲起来,或者其他郡县投靠亲戚。再或者……” “这时节,这么多人。躲上山?”太史慈觉得不可思议。外逃避祸的经验,他也有过,但和现在的情况有明显的差异,他去辽东有船坐,还有人接应,就这样,他也只能把老娘留在家里。现在这隆冬时节,跑到山上去,这是要自杀么? “不,老弱可以留在村子里,留下刚好够用的口粮,青壮和年轻女子则带着多数财物上山,时不时的下来看看。张杨再来,顶多也只能把老弱的口粮抢走,到时候山上可以再往下送,只要能熬过冬天,熬到仗打完,他们也就安全了。” 裴元绍用平静的语气,描述了一个相当残酷的可能性,偏偏这个可能性变成现实的几率相当之大,听得太史慈都是阵阵发寒。 这样折腾一通,得死多少人啊?在山上冻死的,在山下饿死的,征粮队完不成任务,说不定还要泄愤,天知道那些家伙会用什么办法报复。 “他们宁愿这样,也不肯反抗?那当年张角兄弟到底是如何……”太史慈实在想不通了,打仗的确很危险,但裴元绍说的这些法子,还不是一样很致命?如果这样都不肯反抗,当年的黄巾起义又是怎么发生的? “当年啊,”裴元绍幽幽的叹息了一声,轻声解释道:“大贤良师准备的时间很长,信众遍布天下,超过百万,尽管其中可战之兵极少,似将军这样的勇将和您麾下这些雄武之士,都是绝无仅有,不过,这百万二字,就足以给人信心了。” 太史慈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了,自己面对的不是军人,恶劣的局势无助于鼓舞斗志,只能起到反效果。鼓舞百姓的斗志,不能用军中惯用的那种办法,分析局势,诠释战略这些手段都没用,最好的办法是夸大自己的实力,虚张声势对自己人也是适用的。 裴元绍突然加重了语气,目光也带了一丝凝重之色:“此外,要想办法断了他们的后路,这才是最紧要的。” “要怎么做?”太史慈下意识的追问了一句,继而循着裴元绍的视线一看,正见对方注视着的是那些大车,他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转过头来,他突然深深的感叹了一声:“难怪主公常说:术业有专攻,老裴,比武艺军略,你不如我,比带人造反,你的本领,胜我百倍啊!此事,就全权委托于你了,好好干,待功成之后,某必在主公面前,为你请功!” 将军,您这是在夸我吗?裴元绍翻了个白眼,也只能把这当作是夸奖了。 说来也好笑,自己投效之后,有两次立功的机会,前一次是与人拼酒,这一次则是重操旧业,带人造反,跟预想中的披肝沥血,肝脑涂地那是一点都不沾边的。不过,只要能立功,管他用的什么法子呢? 对此,裴元绍表现的非常豁达。 第三六七章理论连实际 怎么组织人造反,对太史慈、李十一这些正规军来说,是很玄奥的一个课题,但对裴元绍来说,却是驾轻就熟,再简单不过。 首先,他不动声色的把那些大车给扣下了。 河内军搜刮的很彻底,镇上各家各户都被搜了个底朝天,一粒粟米都没剩下。逃难也好,上山也好,甚或去找张杨高密求投靠,都得有粮食才行。带着粮食上山、逃难,总还有一线生机,什么都不带的话,那就真的是去自杀了。 没了这些物资,里正也好,还是其他村民也好,都顾不上哭喊或者收拾东西了,一个个都围了上来,眼巴巴的看着裴元绍。 抢,没人有那个胆子。 三百精骑,个个都是威武雄壮之士,在马上时,就像是一座座小山,下了马站在一起,直如会动的长城一般。再加上一个更凶猛十倍的太史慈,只要被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睛瞪一下,腿脚就软了,谁还敢有不敬之举? 好在青州将军看起来很凶,却是讲道理的人,即便被大伙儿折了面子,也没有恼羞成怒,只是换了个人跟大家打交道。换来的裴将军,看起来和气得多,长相贴近大众不说,连说话的口吻、习惯,都和大伙儿没两样。 这样的人,应该比较好说话。 里正拱着手,一脸讨好的笑容:“裴将军。您看,大伙儿家里的老小还等米下锅呢。那车上的粮食能不能……” “老丈,你不会以为,我家将军要强抢你们的粮食吧?”裴元绍一脸诧异的反问道:“你也知道了,我家将军乃是骠骑将军麾下的五大上将之一,带的是青州军!你觉得青州军跟张杨、袁绍之流,能是一般的龌龊吗?” “怎么会,当然不会!”里正赶紧摇头否认,即便忽略三百骑兵的威慑力。饮水思源,镇里短暂的好日子,还不是从冠军侯打进清河后才开始的?再加上之前的救命之恩,断然没有怀疑对方的道理。 里正心里不是没有怀疑,他怀疑裴元绍扣下粮食,很可能是想逼着村人跟着他去打仗。他这一把年纪了,什么事没见过?当年黄巾军造反。还不是用了差不多的套路?但这理由却不好挑明,一挑明,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老朽的意思是说,将军救了咱们全镇,咱们供奉些钱粮供将士食用也是应该的,不过……” “老丈啊。我听说这里不久前还是个村子,叫曾家村,秋天之后,往来的人多了,这才有了集市。变成了小镇,您应该姓曾吧?”裴元绍神情和蔼。说话也像是拉家常似的。 “嗯,嗯,正是托了君侯的福,曾家村上下才得享太平啊。”老头点头哈腰,看似唯唯诺诺,但话里话外却是丝毫不松口。要钱粮没问题,要拉人去打仗可不行。让清河百姓安享太平,那可是君侯的恩德,你一个小小的军将,岂能越过了君侯去? 也不知裴元绍是没听出老头的话外之音,还是另有想法,不但不恼,而且还顺着里正的话继续往下说:“君侯爱民如子,扰民的事,他肯定不会做,若是麾下有人做了,他定然要严惩不贷。” “君侯那就是天上星君下凡,专门来辅佐圣天子,拯救黎民的,是全天下人的福星啊。”里正祷颂的级别,也是越来越高,直接把王羽捧到了天上去。 “那是自然。”裴元绍大力点头,一副有荣与焉,很陶醉的样子,接着又道:“我家君侯代表的就是天子,就是大义,跟君侯作对的,都是魑魅魍魉之辈,罪该万死!曾老丈,你说对不对?” “对,再对没有了!愿君侯百战百胜,早日扫清这些恶人!到时,小老儿必执鞭坠镫,追随左右。”不敢反抗,不代表不敢怨恨,老头也好,镇民们也好,早就把袁绍、张杨之流恨到了骨子里。要不是青州军来的实在太少,响应的人绝对不会少了。 大伙儿现在就盼着,青州军的主力开过来,把袁绍打得屁滚尿流才好。 一听这话,裴元绍乐了,他摊摊手,笑眯眯的说道:“你看,咱们这不就达成共识了?” “诶?”里正一愣,心叫坏了,差点被套进去,赶忙改口道:“如果君侯看得上我这老朽,那小老儿拼了命,也要上阵走一遭,可这镇上的青壮,可是全镇人的希望啊!这要是死伤惨重,来年地里的活儿,可要怎么办呐!” 说着,他哭上了。 他当然更希望王羽来统治清河,可他的意愿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县官不如现管,袁绍他一样也得罪不起啊。这要是真的被挟裹作战,输了,人家青州军骑着高头大马,拍拍屁股就跑了,全镇上下岂不是要玉石俱焚?就算有个万一,打赢了,参战的青壮一样伤亡惨重,明年的春耕也算是泡汤了。 如果太史慈也以武力威逼,他当然不敢说什么,只能认命跟着,可青州军摆明了是讲道理的仁义之军,说不得,他也得争取争取了。 大争之世,不争怎能存活? “来年地里的活儿?你觉得让袁绍一直嚣张下去,这清河还有来年吗?” 裴元绍冷笑有声:“粮食放在你们手里,还是一样要被抢,上山?逃难?你觉得有用吗?你们拖家带口的,跑得过如狼似虎的军兵?到头来反倒是资助了贼军,助长了他们的气焰,让这仗打的时间更长!” 里正默然。他不懂军事,但基本的道理还是明白的,打仗的耗费是无止境的,不是说百姓豁出去纳粮就能满足的。那是个无底洞,扔多少粮食进去。都填不平。让战争快点结束,是唯一的解决之道。 “所以,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粮食,暂时由军队保管,一日三餐,都会按时供应,绝不克扣。钱粮使用的耗费。也会明目在帐,绝不会短缺了你们什么。至于对付张杨的大军,全凭各人意愿,绝不勉强,不过曾老丈你也不能私下里捣乱,如何?” “不敢,不敢。就依将军。”里正满头是汗,不敢继续争持。 这个结果已经是他能争取到最好的了,再仁义的军队,也不是随便捏的软柿子,得寸进尺,最后只会把对方给逼得翻脸。现在全镇的钱粮都落在人家手上了。翻脸都不用动刀子,直接赶着车一走,所有人都得傻眼。 名正言顺的将钱粮控制在手上,又软硬兼施的说服了里正,事情就成功了一多半。按正常程序。对付里正当然没这么麻烦,可谁让君侯宽仁呢? 当然。裴元绍也没什么不满意的,要不是王羽在霸气之外,屡屡展现出来了宽仁,他和周仓也不会在投靠青州一事上达成默契。不是宽厚之君的话,岂能容得下自己这些曾经的反贼? 旗开得胜,他开始着手进行第二个关键步骤筛选骨干。 太史慈公开讲话的时候,没什么人响应,可心动的人却也不少。河北的民风本来就颇为彪悍,受了这样的劫难,更让人心里憋了火,身为男儿,不能保全父母妻子,那可不是一般的憋屈。 所以没人响应,是因为太史慈犯了个错误,他不应该一开始就对所有人摊牌。人都有从众心理,看见大多数人都如丧考妣,痛哭流涕,还有几个人能有勇气站出来? 这种人当然存在,只要碰上了,八成就是未来的一员悍将,可出现的几率却很低,这可是人才啊,区区一个村寨,怎么可能就刚巧碰上一个? 按照正常流程,公开讲话之前,要有所布置才行,骨干,也可以说是托儿是非常重要的。想想看,太史慈慷慨激昂的讲了话,台下有人喝彩,有人呐喊,有人振臂高呼,那气氛将是如何的热烈?将会鼓动多少人心?效果会增加多少倍? 如何选择目标?那也很简单,那些身上带伤的,血性肯定都比较足,伤越重,血性就越足,八成是好人选;其次,家人受到伤害的,尤其是夺妻伤子之仇,这种仇恨会深入骨髓,化为巨大的力量。 裴元绍懂些医术,魏昇的女儿,就是他救回来的,小姑娘身上都是瘀伤,看起来触目惊心,实际上也是命悬一线。要不是太史慈及时赶到,裴元绍的医术也勉强拿得出手,女孩现在怕是已经被虐打致死了。 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同样没有无缘无故的唉,魏昇第一个下跪磕头,不是没有来由的。 这些人,只要组织得当,就能以点带面,将整个村镇都鼓动起来。解决了曾家村,就可以开始向外传播消息,将反抗的火星洒出去了。 旁观裴元绍一步接一步,环环相扣的将计划推行开来,太史慈看得佩服不已,好容易等骨干们离开去做事,他赶忙趁机问道:“老裴,正如你自己说的,你这法子的第一步,是要控制钱粮,可其他村子又没遭劫,你怎么才能把人家的钱粮控制起来?” “容易。”裴元绍很久没有这么意气风发过了,多少有些惯性,他大手一挥,很霸气的说道:“咱们青州军名声好啊,又有曾家村做样板,其他村子只要得到消息,就会来观摩不是?上山、逃难也不是那么轻松的,何如将粮食和青壮都集中到咱们手上安全?”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何况,这里面还有个秘诀。” “什么秘诀?”太史慈兴致盎然,长知识了,没想到造反的学问也有这么多。 “每个地方都有富户不是?咱们这么一搞,大家都在一口锅里吃饭了,穷人跟富户一样,你想想,除了富户自己,谁能不高兴啊?就算是富户,他们也没啥可埋怨的,毕竟咱们没抢他的,比大贤良师那会儿可要强得多了。” 裴元绍洋洋得意的说道:“其实啊,这跟做官是一个道理,无非是控制钱粮,拉拢提拔嫡系,分化瓦解其他人,最后让所有人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如果再有个让人热血沸腾的远大目标,有个口号,再搞点神迹什么的,那就万无一失了。” 太史慈和李十一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异之色。 “果然是不能以貌取人,老裴,没想到你能总结出这样的道理啊,高,实在是高。” “这俺可不敢当。”裴元绍摸着后脑勺,嘿嘿一笑:“这套路,都是当年在大贤良师身边时看到的,前些日子喝酒的时候,君侯又点拨了俺一番,这些都是他说的,他还说,将来咱们要用这一套来组织民兵,让俺当个主事呢。” 果然……太史慈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能人则无所不能,能总结出这样的道理,主公会不会也预想到了今日的局面呢? 想到这里,他突然一阵战栗,随即又兴奋起来,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就真的跟上主公的步调了,可以出师了,哈哈! 第三六八章扫荡者杨丑 有人高兴,就有人倒霉。 太史慈的进展顺利,张杨可就郁闷了。 事实上,打从北上助战开始,他一直在后悔,后悔不该千里迢迢的跑来淌这滩浑水。 河北乱局最大的特点就是乱,如同六月的天气一般,前一刻还晴空万里,下一刻就暴雨倾盆,谁也预见不到未来会发生什么。 盟军的四面合围之势被打破倒也罢了。联盟这东西,一向靠不住,诸侯们各自为战,给被围攻者提供了诸多各个击破的机会,当年在洛阳如此,如今在河北也是一样。 不过,盟军也不是一点积极意义都没有,刘岱、曹操先后覆灭、败退,但终究是牵制了王羽的精力。若没有这两路敌军,也许遭受前后夹击的就是冀州军了,王羽的霸气加上张燕的贼猾,这个组合真是想想都让人心碎。 千辛万苦,提心吊胆,总算是在王羽抽身之前,解决了张燕,战局看似明朗起来。 可谁想到,王羽突然变身成了张燕,先是诱敌斩了颜良,然后大大方方的跑来议和,不等议和的结果出来,又调头就跑,一口气跑出了好几百里,追都追不上。 看起来袁绍捡了大便宜,可只有身在局中,才知当家之苦。曾经财大气粗的袁将军,此刻也穷的叮当响了。 冀州比青州富不假,可架不住冀州的官员多。兵也多啊!一打仗,耗费就要成倍增长。官员要捞钱,士卒要吃饭,加上搬运的民夫,几百双大手伸出来,十几万张嘴张开来,金山银山也只有被一扫而空的份儿。 本来这和张杨没多大关系。 他在袁绍之父袁逢手下当过差,和袁绍做过同僚,关系走得比较近。后来在诸侯讨董之战中。又得袁绍之助,得了个河内太守的官职,等到袁绍入主冀州后,两人就变成了半附庸关系。名义上,张杨是附庸于冀州,但实际上,他并不需要象臣僚那样。对袁绍亦步亦趋。 不过,前面一步错了,后面就拐不回来了。 因为一时心软,一时贪心,他上了袁绍这条贼船,和王羽对敌。提心吊胆不说,现在连粮饷都供应不足了。 面对张杨的质问,袁绍轻飘飘的丢过来一句话:清河富庶,且从贼者众,稚叔尽可就地筹集。此乃一举两得之法也。 张杨对此很愤懑:去你娘的一举两得,你这就是让老子做坏人去抢。自己倒把包袱给推开了。 愤懑归愤懑,军队缺粮断饷是肯定要完蛋的,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心里自我安慰着:自家的兵马是仁义之师,只取自己需要的,不会扰民,就算扰,也不会扰得太重。 这么想着,他大手一挥,几十支征粮队出发了。 征粮队走在大军前面,这样就省了来回运输的烦恼,走到哪儿,吃到哪儿,吃不了的都带走,张杨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结果,出事了。 “你看清楚了?来的果然是青州军?什么?白马银枪,是那个常山赵子龙?这人不是募兵未归吗?怎么就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出来了?这,这可如何是好?”张杨急得心头冒火,脚底冰凉,在中军帐内走来走去,团团乱转。 他与冀州的关系比曹操、刘岱要紧密得多,多少知道些秘闻,比如:界桥之战中,赵云的战绩。单挑打败文丑,指引王羽攻破玄襄阵,连沮授这样的能人都阻止不了他,自己岂不危险? 怎么就让自己遇见了这么个狠角色呢? 严格说起来,青州五大上将,就没一个是好相与的,至于王羽本人,那更是想都不要想,在洛阳还没见识够吗? 可张杨依然觉得很委屈,就是为了避免成为青州军的打击目标,他才选择了北路,让曹仁去当替死鬼,怎么还是没逃过这一劫呢? 他哭的心都有了。 “使君,来的是青州军没错,是不是赵云还两说呢?再说,就算真是赵云,也没什么可怕的,他武艺虽强,可在前军万马之中,又有什么样?要知道,他招募的都是新兵,反倒是青州五将中最好对付的一个。” 说话的是校尉杨丑,此人是张杨手下的首席大将,却不是张杨的嫡系,他是河内人。如果忽略掉他眼中闪过的那一丝鄙夷之色,他说的话倒也不无道理。 “倒也有理。”张杨心中微微一宽,可转念想想,却是搓搓手,叹了口气:“可仔细想想,他兵少,反而不美。若来的是于禁或徐晃,本将大可向本初求援,现在却只能自行面对,棘手啊,太棘手了。” “使君勿忧!”杨丑傲然一笑,一脸不屑之意:“区区赵云而已,丑不才,只消有三千步卒,必能战而擒之,若不能,甘当军法处置。” “诶,杨将军何必如此?兵凶战危,哪有必胜之理?何况现在敌情不明,就此断言胜负,岂不武断了些?” 张杨不接杨丑的军令状,却对他的勇气相当赞许:“我军新败,却也不能折了士气,将军勇气可嘉,正好为大军前驱。遇敌若众,便划地自守,本将当率大军往援之,敌兵若寡,将军不妨战而擒之,以彰勇武。若敌军依仗马力逃走,将军便就地筹集粮草,何如?” “使君此言甚善,杨丑遵令!”杨丑大喜,他提议立军令状,本来也就是壮壮士气罢了。且不说他到底能不能打得赢赵云,人家都是骑兵,打不过还不能跑吗?真立下军令状,那他这条命就直接去了大半条。 当然,要不是他算定了张杨的性情。他也不敢这么说。张杨性格优柔寡断,没什么魄力。在他手下,想成大事希望不大,但只要肯争,话事权还是很容易得到的,进而为自己挣点资本,另作他图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计议已定,又讨论了一番军情,杨丑告辞出帐而去。 杨丑刚走。另一名武将就急忙忙的说道:“主公,那杨丑对您一向不甚恭敬,此番让他单独领军,是不是再商榷一二的好?” 此人正是上党名将穆顺,和杨丑并列为张杨的左膀右臂,但因为嫡系的关系,受信任的程度远在杨丑之上。 张杨一拂长须。呵呵笑道:“从之,你不会以为此番进兵会一帆风顺,可以只管大捞好处吧?” 穆顺脸一红,他的心思还真就被说中了。 之前的征粮队,都是以上党人为主的,虽然走得最远的三队遭了青州军的突袭。损失惨重,特别是后两队,只逃出了寥寥几个人,差不多是全军覆没了。不过,其他的队伍。却都安然回返了,收获不是一般的丰厚。直教人眼红。 这是个大大的美差,怎么能落在杨丑手上呢? “对青州军将,轻敌是万万要不得的,虽然前方回报,敌军只有三百骑兵,可谁知道他有没有人马隐藏在暗处?若有,不消多,只要再有千骑,三千步卒就已不是对手,若是更多,恐怕本将全力以赴也是抵挡不住的。” 张杨神情郑重,语气低沉:“与其贪图一时收获,冒险轻进,还不如步步为营,先以看清敌军虚实为主。若敌军果然大兵压境,本初那边自有应对之策,若是只是轻兵骚扰,再换将却也不迟。” “原来如此。”穆顺恍然,心悦诚服的一抱拳:“主公英明。” “呵呵,小心方能使得万年船么,古人的话,总是有道理的。” …… 另一边,杨丑走出一段距离,突然站住了,哼一声道:“李响,你做的不错,好好为本将做事,有你的好处,喏,这是赏你的。”说着,他随手丢出了个钱袋。 “谢将军赏。”李响一个鱼跃,准确的接住了钱袋,手上微微用力,轻轻一捏,对钱袋的价值已经有了底。心中暗骂杨丑小气,挺大个人物,打赏才打二百钱,亏他拿得出手! 心里骂着,耳边又传来杨丑桀骜的问话声:“你那个从弟,叫什么来着?” “回禀将军。”转过身,李响一脸谄媚的笑着,态度毕恭毕敬:“他爹娘死的早,没读过书,也没人给他起名字,因为排行第十一,就这么一直叫着了。” “他现在也是个校尉?”杨丑的声音中,带了点不愉快的味道:“那你为什么不跟着他去青州?有这么个亲戚照拂着,不是比在河内有前途?莫不是你已经暗中投了青州,来里应外合的诈本将吧?” “哪能呢!”李响赶忙辩解,将自己很早就背弃了王羽,不肯背井离乡的经历和心路历程说了一遍,然后唏嘘道:“那王羽小肚鸡肠得紧,给机会通常只给一次,再回头的,就别想再得好了。” 看他那唏嘘不已的样子,显然对错过机会颇为懊丧,但杨丑看在眼中,反而信了。王鹏举那是何等人物,这人胆小怕死,就算有裙带关系,又岂会被看在眼里?还不如回来卖卖情报,赚点外快逍遥呢。 内应?有这么不靠谱的内应吗? 杨丑目视李响,再问:“某再问你一遍,青州骑兵果然只有三百?” “千真万确,他们是从北面直接过来的,到了近处,才发现咱们的人,是临时遭遇的,肯定没有事先的预谋!若有半点虚言,就让我万箭穿心而死!”李响发誓诅咒,怎么看都看不出破绽。 “那就好。”杨丑终于放心了,点点头,扬长而去。 “恭送将军。”李响抹了把冷汗,长吁口气,口中喃喃低语:当然是真的,如假包换,我那出手大方的堂弟,给了我两万钱,让我说真话呢,不说的是傻子!做得好,事后还有另外五万!比你这个抠门校尉强太多了,哼! 第三六九章全民战争 晨霭未褪,北风乍起,一阵急促的锣声响彻了整个周家庄。 “贼军来了!乡亲们,快跑啊!”伴随着锣声同时响起的,是阵阵高亢的示警声。 村庄,顿时从寂静,转为了沸腾。 “孩儿他娘,你倒是快点啊,别磨磨蹭蹭的,什么都第不用拿,到了章家村,一样有吃有喝,你磨磨蹭蹭的,是想被贼军掳去吗?”庄户汉子的动作很快,一手牵着一个,把两个半大小子都扯在了身边,出了门,才发现媳妇没跟上来,于是不耐烦的冲着院子里大叫。 “呸!”女人唾了一口,骂道:“死鬼!这大清早的,你就不能说点吉利话?盼着老娘被抓走,你好讨个小的?哼,周正,我告诉你,有老娘在一天,你就别想这不着边的事儿!” “爹,你要娶翠花姐当二娘了吗?” 俩半大小子对世事尚半懂不懂,纷乱的场面带给他们的不是惊惶,而是跃跃欲试的兴奋。要不是周正抓得牢,很难说这俩野小子会不会一溜烟跑没影。挣不开老爹的手,俩小子有些悻悻然,于是一边一个,摇着父亲的手,开始八卦上了。 周正又急又窘,只是猛跺脚:“嗨,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扯这个?” “急什么?舅舅那边虽然有人供饭,可自己总得带几件换洗衣裳吧?里正不是说。有人在十里外放哨吗?来得及……”女人声音有些低沉起来:“再说,这一走。至少也是十天半月,说不定……这家什总得规整规整,等回来的时候也好,也好……” 说着,声音中已经带了几声哽咽。 周正无声的叹了口气,心知妻子舍不得家园,哪怕走得并不远,难舍之情也无法排遣。可是。不走能行吗?等着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吗?那可不是说说而已,而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东武城周边已是遍地狼藉,远来逃难的难民和靠西边的那些村镇的遭遇,都将残酷的现实,真真切切的摆在了面前,不逃。能行吗? 他没用‘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之类的言辞呵斥妻子,扪心自问,他自己何尝又舍得了? 尽管只有几面土墙,屋顶的椽子年头太久,都有些腐朽了,说是屋子。实际上就是一座破破烂烂勉强遮风挡雨的土窑。但天下之大,却没有任何地方比这里更温暖。 这是让人最为放松,最能感受到幸福的地方。 无论在外边是盖世英雄还是懦弱鼠辈,无论是身穿锦袍还是衣不蔽体,它都会敞开一扇门。门后边油灯下那几张未必漂亮却很熟悉的面孔会欢迎自己。为自己端一碗热饭,一盆热水。 只有家这个寄托。才能抹去日复一日的艰辛与苦痛。家,就是一切,是人心之中最神圣的地方,甚至还在国之上。 谁能舍得呢? 周正放开了手,在两个儿子雀跃着跑开之前,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他们。随后,他轻轻推开了院门,就像是平时无数次重复的那样。 “孩儿他娘,别哭了,等你们安置下来,我就去投军……” 女人猛地抬起了头,泪眼中闪着不能置信的光芒,她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点什么劝阻的话,但丈夫脸上那坚定不移的神情却告诉她,决心,已经难以动摇了。 “想回家,只能尽早打垮贼军,让他们不敢再伸爪子。自己的家,怎能全靠别人守着?我也是男人,也要出一把力!” “……嗯!”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了一个字,但支持的意思却表露无遗。 泪水仍然止不住的流,但气氛却已全然不同,一家人互相搀扶着,互相依靠着,踏上了离家的路程,可神态却好像凯旋的将士一般。 周家的一幕并非个例,涌动着的人群中,多有相似,甚至相同的对答。 悲伤却又带着激昂的气氛中,人群如同溪流一般汇聚起来,然后向四面八方分散开来,最终消失在山水平原之间。 不过,所有人都坚信,总有一天,而且是不那么遥远的一天,他们会重新汇聚在一起,凭借自己的努力,回到自己的家园。 …… “混账,混账!人呢?怎么又没有人?这是连续第六个村子了,怎么会都是空无一人的?搜,给我搜!” 抛弃家园,让村民们哀伤不已,可对侵略者来说,同样也是不能承受之痛。杨丑现在的心情同样不怎么美丽,准确的说,他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了。 为了确保安全,他将偏离官道的目标全部放弃,三千大军抱成一团,沿着官道一路向东。至少在得到确凿的敌情或与敌人交战之前,他是不打算分兵了。 这样做,显然会降低筹集军粮的效率,但出于谨慎起见,些许代价也是不得不付出的。筹集到的钱粮,只要足够自己用就可以了,后队的,自然由他们自己动手。 他想的倒是挺好,正常情况下,也未尝没有成功的希望,可这世上总是有意外存在的,而且往往会在人们最不情愿时发生,就像现在这样。 “没人!” “这里也没有!” “……还是没有!” 士卒们冲进了别人的家园,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气势汹汹,如狼似虎。然而,没有惨叫声和求告声的映衬,他们的叫嚣呼喝显得是那么的凄惶。 没有施暴的目标,再强大、再可怕的暴政也只是无根之木罢了。 随着一声声饱含失望的汇报,气氛变得越来越诡异。甚至有些瘆人。死一般寂静的村庄里,士兵们再没有从前的趾高气扬。连脚步都不知不觉的放轻了。 “这里,这里有个人,我,我抓到他了!”打破静寂的,是一声饱含惊喜的呐喊。 “快,快带上来!”杨丑不知不觉的松了口气,随即又是暗自苦笑,为了抓到一个刁民就松了口气。自己这个手握重兵的大将还真是没面子啊。 “喏!”应诺声中,士兵从一座摇摇欲坠的草屋中拽出了一个老头。 和中原大地上,许许多多的老农民一样,这老头的形象没有丝毫特异之处。满脸皱纹,身上穿着个破棉袄,双手拢在袖子里,在北风中瑟瑟发抖。脸上却努力的挤出谄媚讨好的笑容来。 杨丑嫌恶的皱皱眉,让亲卫上前盘问:“问问他,村里的人都去哪儿了?” 亲卫同样对其避之不及,但将令在身,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兀那老头,你是这个村子的吗?我家将军问你。村子到底出什么事了?” “这里是周家庄,老汉祖辈住在这里,村里没事啊。”老头很配合,点头哈腰的回答道。 “胡扯,没事人都去哪儿了!”亲卫怒。 老头被吓得一哆嗦:“啊。军爷您说这事儿啊,我知道。” “知道就说啊!”亲卫更怒。 这老头也不知是老糊涂了还是怎地。说话总是说不到重点,换在平时,亲卫早就一棍子抡上去了,可现在他可不敢。这老头看起来颤巍巍的模样,一棍子抽上去,没准儿就挂了,这可是走了七个村子,抓到的第一个活口啊,珍贵着呢。要是自己犯浑给弄死了,还不得被将军扒了皮啊? 杨丑也不耐烦了,他冲着几个亲卫摆摆手,吩咐道:“你们几个,把他带到一边去问,问仔细了,去罢。” 几个亲卫苦着脸去了,杨丑自己则是随便找了个院子进去,打算休息一会儿。 将军带了头,军士们自然也不甘落后,不得将令,他们当然不敢解散队列,但蹲在墙根底下避避风还是可以的。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出发后就没捞到什么油水,又顶着北风赶了这么久的路,总得歇歇不是吗? 这一歇,就是半个多时辰,在漫长的讯问之后,亲卫们总算理清了头绪。 “你们是说,这个村子里的人早就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第一句话,就让杨丑大吃一惊,用原话反问了一句。 “是,将军。是青州军干的,被他们从征粮队手上救下的村民很多,他们让这些人在各村镇中散布流言,搞得人心惶惶,然后再把人马拉过来,说是替村民保管粮食,免得被抢了去。然后又说,说贼……征粮队还会抓人,等大军到时,让他们尽量出去避一避。” “替着保管?这也有人信?”杨丑怒极反笑。 他对刁民的脾性也有一定了解,之所以是刁民,就是因为这些人的性子很刁,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只有用鞭子才能让他们听话。 空口白话的想跟他们借粮?醒醒吧,这又不是三皇五帝那会儿。 亲卫们互相看看,期期艾艾的答道:“信,还是有人信的,而且信的人还不少……” 岂止不少,几乎所有人都信。 为啥?很简单,青州军的名声好啊,而且有信用。 秋收时,让大伙儿去收粮,收多少,都是自己的,将军府一粒米也不要。这个承诺,在当时是饱受质疑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却变成了广泛的赞誉和推崇。 百姓的认知很朴素,君侯占据全境时,都不贪图大伙儿的东西,现在却反过来行骗?没这个道理啊!筹集军饷?那也不可能,青州军眼下只来了三百人,敞开了吃,又能吃多少,何况他们还是自带干粮的? 等青州的大军开到,这些粮食也许会被充作军饷。可那也没什么,因为这些粮食会变成捐献,明年将军府会加倍补偿,还可以用欠条来换田地。 青州大军一到,天日就又换了,以冠军侯的名声,会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就自毁诺言吗?显然不会,至少百姓都是这么认为的。 于是,就有了杨丑眼前所见的一切。 “青州人还许诺了,就算房子被烧了毁了也不要紧,都是战争造成的损失,将来青州人打回来,会负责为村民们盖更好的房子,所以……” “混账!”杨丑大怒,怪不得这些刁民跑的这么干脆利落呢,感情是准备好以旧换新了啊?想到自己下令先前烧了的那几个村子,一阵闷气便涌了上来,郁结在心中,自己这是被耍了吗?混蛋啊! “追,派人给我追!”他吼得声嘶力竭,但心中却早已有了明悟,别说现在才开始追,就算一开始就追,也不可能追得到人,这毕竟是对方的家,对周围的山水地势,一草一木,村民们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没有地利,怎么可能追得到? 事到如今,恐怕也不得不分兵了。 第三七零章全面发动 “杨丑这贼终于分兵了,太好了!”太史慈一拳砸在了桌案上,厚重桦木案被他砸得吱呀作响,可见他到底有多兴奋。转过身,他又一巴掌拍在裴元绍的肩膀上,把后者疼得龇牙咧嘴:“老裴,真有你的,这一仗的首功就是你的了。” “咝……这可不敢当,就是跑跑腿,出出主意,哪里当得起首功,临阵厮杀,还是得看将军和将士们的。”裴元绍一边倒抽冷气,一边辞谢,表示不敢居功,但心里却美滋滋的,眼睛都笑得张不开了。 子义将军高兴得糊涂了,跑腿这种事,怎么可能算是首功,不过话说回来,跑腿也是计划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功劳自己是拿定了。更重要的是,以子义将军在军中地位,他认可了自己,想融入将军府还会有什么阻碍吗? “主公交代组织民兵的事儿啊,还真是非你莫属。”果然,太史慈下一句就提到了这事儿,他由衷的感慨道:“原来某觉得张角他们也就那么回事,动动嘴皮子,忽悠了一些愚夫愚妇,再挟裹些不知情的,搞出了偌大声势,现在看来,这里面学问还真不少呢。” “其实说破了,也没那么难。”裴元绍口不对心的回答。 道理说起来确实不难,可这是在事后。事后神算子,人人可当。可在没发生之前,博览古今,总结出这些道理,并付诸实施的人,那可就就了不得了。能与之比肩的,则是在这个基础上,又有所改进,改得更有效率。丰富活力之人。 “君侯才真是神人啊,就算是当年的大贤良师,也未必说得出这些道理,更别说我这样的徒子徒孙了。”裴元绍从前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只是跟在张角身边久了,照猫画虎的也就会了而已。 等到实际和王羽一接触,后者随口道出一句话。就使得他有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的感觉,‘原来如此’之类的惊叹,更是成了他唯一的对答。 到现在,在组织造反这件事上,裴元绍已经成了理论结合实际的专家。就算是张角复生,也未必比他更强。好在他倒不会因此而自满,始终保持着谦虚谨慎的态度,精益求精,止于至善。 “至少。大贤良师就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组织起来这么多人。” “不会吧?当年的黄巾不也是临时起事吗?声势可也不小啊?”太史慈疑惑的看了裴元绍一眼。怀疑对方是不是在造反天赋之外,还有马屁精的属性。 “子义将军,这你就说错了。” 他的眼神让裴元绍很是不爽,反驳的语气都重了许多:“太平道发动民众前,是要传教的,这个耗时可不是一般的长,你得先学点东西,比如医术、打铁、裁缝什么的,用这些技能融入百姓的生活,获取他们的好感,慢慢得到他们的信任……” 太史慈点点头:“我说你怎么还懂医术呢。” 裴元绍坦然道:“对,就是那个时候学的,学的不够好,但跌打损伤,伤寒咳嗽之类的病,还是能治一治的。” 传教前的过程是相当漫长的,医术是最有利于缩短这个过程的技能,张角本人最擅长的就是这个。 “取得了信任之后,才能施行后面这些步骤,以教众为核心,推动起义大业。别看当年的声势很大,可在正式起兵之前,大贤良师足足花费了二十几年做准备!就这样,准备还不充分呢,好多人都是被挟裹进去的,等到核心教众屡遭重创,也就树倒猢狲散了。” 裴元绍的语气有些低沉起来:“没了这些教众,就算大贤良师复生,想再来一起也同样不可能了。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还可以……而且还是打着大义的名头,世间事,果然是变幻莫测啊。” 王羽的名声和背景,作用远远超过了张角二十年的苦功。 有他百战百胜的名声在,百姓就不会怀疑青州军许下的承诺;有他代天征讨的名声在,百姓就不会因为和官府作对,而惶恐不已;有他施行的种种善政做备注,青州军的信用就是满值的。 再加上他草拟的那个民兵战法的概要,裴元绍用比当年起义少上许多的力气,就撬动起了宏大得多的场面。 当年,起义前夕时,他负责的也就是五六个村庄,百姓虽然都听他的,可什么事都得他一个人跑,几个村子就让他无暇分身了。所以,尽管他得到过张角的亲身指点,可他的地位也就是那么回事,一个小帅而已,拉不起足够的人马,就没地位呗。 若以当年的标准来衡量,眼下的清河百姓,根本就没达到起兵的最低标准,他们还没被逼得走投无路呢。可结果却是截然相反,他一个人,轻轻松松的调动了总计八十二个村庄的人力、物力,这个数字还在进一步的增长之中! 村民自愿献出钱粮,放弃房舍和田园,甚至主动申请加入,为反抗事业添砖加瓦,出谋献策,积极性完全被调动起来了。就算是当年最虔诚的那些信徒,有没有这种精神面貌都很难说。 虔诚的信徒,不怕牺牲,作战勇敢,但总让人觉得少了点活人味儿,和眼下的清河反抗军全然不可同日而语。只要看到后者的身影,就会感受到其中蕴藏着的活力和干劲,仿佛熊熊燃烧的烈火般耀目。 太史慈固是感慨万千,裴元绍心中何尝不是波澜起伏呢? “总之万事俱备,就等十一的情报了。”太史慈对此并不太过关注,真正让他摩拳擦掌的是,杨丑已经分兵,只要判明了敌军的具体动向,就轮到他出场了。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太史慈这个小团队的分工很明确。裴元绍负责后勤,李十一负责情报,太史慈主战事。 前面俩人的能力有限,裴元绍压根就不识字,连粮草的帐目都算不清。好在民间有的是人才,他只要把人手组织起来,安排职责下去就可以了。 在曾家村救的那个魏昇,就是此道好手,他本来就是个商人,帐目做的那叫一个漂亮。目前真正行使主簿职责的,就是此人。 李十一倒是比较专业,可他对附近的地理环境不熟,也是没有用武之地。不过不要紧,乡民们熟,他挑选了几个胆大心细,貌不出众的年轻人,指导了一番,然后情报就源源不断的送过来了。 说起来,也就是太史慈的职责比较重,民兵毕竟是非正规军,用他们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能用以正面搏杀。勇气,终究是不能代替战力的。 当然,这样就足够了,只要杨丑分了兵,胜负本来也不存在悬念。 “子义将军,杨丑的动向已经探明了。”很快,李十一捂着帽子快跑的身影出现在村口:“他分兵六路,两两相邻,呈扇面沿着官道推进,中路二军的目标应该就是曾家村!” 太史慈眼睛一亮:“哈,这贼子还真是乖巧,竟然主动送上门了。十一,拿舆图来。” “喏!”舆图是临时制作的,但却很精细,不但表明了山川河流,村庄道路,连一些很少有人知道的小路,都有标注。这也是民众积极性高涨的成果之一,与战争胜负起不到直接的作用,可一样息息相关。 将舆图摊开放下,李十一顺手将一些折成小段的枯枝摆了上去,以表明敌我态势。 “架势倒还说得过去,可既然胆子小成了这样,为何还敢来送死呢?真是奇怪。” 杨丑的布置还算中规中矩,两队五百人,基本上可以当做一队来看。之所以分列,只是为了不聚在一起,一队搜村的话,另一队可以在旁边保护,无论哪一队受到攻击,另一队都可以及时援救。 而三个千人队实际上离得也并不太远,也就是通常两个村庄之间的间隔。一队示警,另一队赶来应援,急行军赶路,应该用不到半个时辰。 “他不得不来。”李十一接茬道:“河内军粮草有限,不能尽快收集到足够的粮草,很快就要缺粮了。杨丑又非张杨嫡系,也不可能指望着向后方求援,求了想必也求不到,擅自撤兵的话,恐怕会被张杨军法处置,所以,他不得不来。” “嗯。”太史慈点点头,补充道:“而且他应该找到了一些人,知道我军的具体情况了。” 裴元绍无奈道:“这也是没办法,人心难测,总有那么些人心存侥幸,不舍得离开家,或者干脆出卖我军,试图以此邀功。” “无所谓,一粒屎坏得了一锅粥,却坏不了一个池塘的,就算没这些人,十一的从兄不也把情报传递回去了吗?要的就是他来。”太史慈一摆手,眼睛盯着舆图,嘴角已逸出一丝笑意,笑容间,杀气凛然。 “十一,你这就启程去北面的冯家集,尽快集结人手,等我将令,寻机配合作战!” “喏!”李十一应诺而去。 “周毅,你去南面的白石寨,任务相同!” “遵令!”王羽当日潜入洛阳时的几个河内兵,现在都已经成长起来,偏偏还都在这次行动的行列之内,让人不得不怀疑这是个怎样的巧合。 “子义将军,那我……”裴元绍急了,这事儿可是自己张罗起来的,到了关键时刻,咋就没自己份儿了呢。 太史慈嘿嘿一笑,搂着裴元绍的肩膀,在他耳边嘀咕上了:“老裴,你就留在镇上,如此这般……” 第三七一章小镇杀机 小镇的街巷静悄悄,只有阵阵脚步声在回荡着。 故地重游,赵良的心情却很沉重。 上一次来,他是来抖威风的。 见人就伸手,打男人,抢女人; 见钱也伸手,怀里揣,袖里藏; 要不是转行的时间不长,心底多少还有那么点良知,见到房舍他也是要伸手的,干嘛?付之一炬呗。杀人不放火,那也称得上威风? 而这一次,他是来剿匪的。 说是剿匪,但赵良却没多少底气,依传统观点而论,他和他的同袍们才是贼军。 他也是老百姓,在家园遭天杀的匈奴人祸害之前,他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整日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和父兄们一起,在土里刨食。日子过得艰辛,但也有淡淡的幸福感酝酿其间。 后来匈奴人打进了上党,一切都改变了。 家园成了废墟,只剩下了残桓断壁可以留念追思;亲人或死于沟壑,或被匈奴掳走,再无音信;赖以生存的田园也没了往日的勃勃生机。 当时,正好赶上武猛从事张杨在上党募兵,当时的口号喊得很响亮,说是要带着大伙儿报仇,保境安民,成为上党的守护。被张杨的气魄所慑服,同样是为了找口饭吃,赵良义无反顾的投了军。 结果,成军之后,口口声声为了大义而战的张从事,却将矛头指向了壶关!那里是上党郡的治所,是太守的辖地。攻入了壶关之后。张从事摇身一变,变成了新任太守。兵力也扩充了数倍,又掉头南下,为了大义,加入了群雄讨董的大战之中。 张杨的行动很果断,赵良却迷茫了,他再分不清父祖们说过的美德为何物,也不知大义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只知道,只要手中有刀。刀子够硬,那么,无论你从什么人手中抢了什么东西,都没人敢出来指责你。 秉承着这个指导思想,他来了冀州,到了清河,参加了河内军的征粮行动。 在行动中。他如鱼得水,冀州的富庶远远超过了屡经乱离的河内,更别提贫瘠的上党了,在这种地方随便抢,随便拿,日子简直和神仙一样。 也许是乐极生悲。就在这曾家小镇,在肆虐之后,他迎来了噩梦降世魔神般凶猛的敌将,从九幽深渊一样突然出现,索命无常!在他的身后。还有汹涌怒涛般纵横驰骋的无数铁骑! 仅仅一个照面的工夫,那白马银枪的敌将竟然接连挑杀了五名悍卒。用他们的尸身砸倒了数倍于此的士兵,这哪是人力所能做得到的?就算是并州第一豪杰,天下闻名的吕温侯,怕也不过如此吧? 直到现在,赵良每次一闭上眼睛,那个可怕的身影就会在眼前晃动,带着冲天的杀气!让他夜不能寐,睡不安寝。 现在,他要再次面对这个凶神了,让他怎能不心惊肉跳? 不过,军令如山,他也没有违抗的余地,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可能的保住小命了。 要做到这一点,主要就是得有眼色,不冲动。敌人太强,就算这一仗最终是自家赢了,先上去拼命的,八成也只有给人家垫背的份儿。 所以,一旦打起来了,不能傻乎乎的往前冲,上次那五个白痴就是教训;也不能往后跑,后面还有督战队呢,他们手里的刀可不是吃素的。最安全的就是躲在人群中间,前军赢了,就跟上去捡便宜,输了,逃跑时也不会第一个挨督战队的刀。 当然,这里说的安全,只是相对了,可既然当了兵,就不存在绝对的安全,不是么? 譬如眼下,四周都静悄悄的,看起来很安全,但赵良却一点都不敢大意。 按照情报上说的,这个小镇已经成了青州军的主要据点之一,从各村集中起来的钱粮,八成就存放在这里。钱粮重地,焉能没有守护? 虽说种种情报一致指出,青州军的人数只有区区三百,可也有流言说,青州军还有后援,是从幽州招募的壮士,人数足有数千之众!随时会赶到这里! 就算流言是假的,如果敌军在这里打个埋伏,象上次一样隐藏在不远处,然后等自己这些人出镇的时候,突然杀出来…… 镇外还有一支兵马在警戒,人数不比敌骑少,打不过,当一阵子还是可以的。可赵良却一点信心都没有,才五百人,怎么可能挡得住三百青州铁骑?除了数量,他们还有哪一点占上风? 赵良只是在心里祈祷,希望老天保佑,让自己所在的部队顺利在镇上搜刮到一些粮草,以交付差事,尽早离开就好了。 “你们几个,去屋子里搜一搜,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这时,耳边传来了领军的军官的喝令声,赵良转头一看,庆幸的发现,被对方选中的人当中没有自己,而是几个倒霉的河内兵。 外面这么冷,进屋搜查按说是个美差,可自从出兵开始,军中就一直流传着一些令人又喜又忧的流言,流言的主要内容就是青州军对待俘虏的态度。 冠军侯豪勇却不嗜杀,战俘一般都会得到妥善的对待,被俘期间有饭吃,有衣穿,只要不闹事,就不会被人打骂,运气好的话,走的时候还能拿到些遣散费。 不过,这规矩对一种人是例外的,那就是做过残害百姓之事的人,这种人就算藏在人堆里,也会被揪出来,行军法以谢清河百姓。 上次被俘的那几十个人当中,没动手祸害百姓的,就被放回来了,没回来的,都被填了沟壑。 正反例子都有,再加上返还者的现身说法,以及在冠军侯麾下当过兵的河内人的推波助澜,流言一下就传遍了全军。 仗还没开打,就先讨论被俘后怎么办,赵良不得不对这一仗的前景感到悲观。真正强势的军队,这时候要讨论的,难道不应该是战后要怎么收取战利品吗? 那几个倒霉蛋磨磨蹭蹭的进去了,赵良很清楚,他们不会有任何收获。 倒不是院落里面没东西,其实如果认真找,总能找到点有价值的东西的比如被藏起来的钱粮物资。中原的百姓就是有这个习惯,把好东西藏在家里某个隐秘处,或者外面某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 正是因为穷,所以他们才珍惜,赵良当年也是这样的。 如果能把整个村子都翻个遍,多少能收集到一些粮食,就算再怎么信任青州军,百姓也一样会藏私,区别只是多少罢了。 不过,被流言所慑的河内军,对此一点兴趣都没有,甚至很畏惧。 畏惧不单体现在对房舍的小心翼翼上,追击逃亡的村民时,这些人也表现得一个比一个烂。虽然抓到少量的村民,意义不大,可好歹也是战果,但就是没人卖力去追。 一方主动性不强,另一边却很努力,于是,化整为零之后,更熟悉地形的村民很轻松就能借助地势摆脱追击。 即便分兵之后更加灵活了,可河内军的战果却依然寥寥无几,口供多半都是从一些心存侥幸者那里得来的。 “没找到?我看你们是没认真找吧?来人,设军法,再有人敢怠慢军令,一律斩之!”正如赵良所料,搜索无果,带队的军官是个上党军的军侯,他恼羞成怒,直接把督战队给叫上来了。 十几柄寒光闪闪的大刀一亮,倒霉蛋们的脚都软了,一边是当场杀头,一边是秋后算账,那边也得罪不起啊!这贼老天,到底还给不给人活路了啊! 在心里狂喊悲呼着,他们再次转向了路边的房舍,算了,秋后算账,好歹还能蹦跶一个夏天不是?总比现在就被砍了强。 看到这些兵痞认命的表情,那军侯脸上闪过一丝得色,这些废物东西,都是哄着不走赶着走的,不亮刀子出来,就不知道马王爷的三只眼! 就在这时,异变乍起! “当,当,当……”一阵响亮的锣声在房舍后面响起,从四面八方传来。平静的小镇,一下就由极静转化为极吵闹,让人完全无法适应得过来。 河内军集体被吓了一跳,正目瞪口呆时,眼角余光一动,却见屋顶、院墙后冒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脑袋。 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挽起长发,粗手大脚的妇人、也有梳着垂髫的顽童、最多的则是一些半大的小子。 “遭了,中埋伏了!” 这是河内军第一个闪出的念头,使得他们肝胆俱寒。 “这是……伏兵?” 看清楚伏兵的脸时,他们又无法确信了,从隐蔽性和突然性的角度来说,伏击的确很成功,可是,靠这些老弱妇孺能做什么?吓一跳又不会死人。 没等他们发笑,伏击却已经开始了。 “砸,砸死这些贼!”看似不靠谱的伏兵们气势如虹,在一个老头的指挥下,发动了齐射。 当然,他们发射的不是箭矢,哪怕是最软的猎弓,这里也没几个拉得动的。数不清的手臂挥动之间,从天而降的是各种杂物。 有碎砖碎瓦,有石子土疙瘩,还有臭了的鸡蛋,腐烂的菜叶,能把人熏一个跟头的咸鱼……包罗万象,无所不有。 “砸,砸死他们!”每个人都用尽全身力量挥动着手臂,将受到的所有的委屈化成力量,砸向带给他们委屈的人。 在暴风骤雨似的打击下,征粮队晕头转向,头破血流。 第三七二章铁骑突出 后面还有至少一更。 小镇上,如同正下着一场暴雨,将数百人的队伍尽数笼罩在了其中。 这场风暴看似宏大,实际上却并造不成多大杀伤,毕竟只是一群老弱妇孺而已,用的又不是正规的武器,身上哪怕只有一件皮甲,也能有效的保护住士卒们不受伤害。 不过,突袭造成的心理上的打击,却远远超过了实际造成的杀伤。 河内军的阵型原本还算齐整,遭受突然袭击后,顿时乱作了一团,士卒们一边躲闪,一边向街道两旁跑去,为的却不是冲进院落中,将袭击者揪出来,而是躲到墙角下,最大限度的抵御漫天飞舞的杂物。 领军的军侯被气得半死,一边翻身下马,一边破口大骂:“你们这帮废物在干什么?一群老弱而已,就这么看着他们嚣张,被他们砸得象乌龟似的吗?冲上去,随便杀几个,剩下的也就散了……哎呦!” 虽然战马的掩护帮他挡住了左侧的攻势,但大叫大嚷的同时,也把另一侧的袭击者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话没说完,一个有些脆的东西就砸在了他额角上,‘啪’的一声开了花,然后一股凉意泛起,有什么东西顺着伤处留了下来。 军侯吓了一跳,伸手一摸,感觉黏黏的,凉凉的,还有一些碎渣混在其中,显然不是血,而是臭鸡蛋。 一股恶心反胃的感觉涌了上来,他越发的怒气如狂:“还愣着干什么。反击,反击啊!难道就这么被打败了不成?” 被埋伏不是错。可要是被这种上不台面的伏击打败,那就真要成为全天下的笑柄,遗臭万年了。这里只有一群老弱啊! 喊叫声又为他召来了两条咸鱼和一堆土块,砸得他狼狈不堪,好在,士兵之中也终于有人行动了。 之所以一直没人反击,一半是因为伏击太突然,被打懵了;另一半还是那个说不出口。但很多人都有默契的原因不能随意伤害百姓,否则,被俘后就惨了。 对此,杨丑倒也不是没有设法解决,他在军中大肆宣扬了两军的实力对比,试图让士兵们意识到,己方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根本不用考虑战败的问题。 然而,说是这么说没错,但人心是很复杂的,既然有了隐忧,再想消除可就难了。军中的气氛依然如故,特别是河内籍的士兵。他们不但自己害怕,还不遗余力的向别人推销自己的恐惧,几乎完全抵消了杨丑的激励。 杨丑对此也无可奈何,他不能惩罚河内的兵。一来法不责众,参与散布流言的人太多;二来他也是河内人。在和上党人的对抗中,本就有赖于同乡们帮衬。又岂能拆自己的台? 上党的将官虽有不满,可杨丑毕竟是主将,他们也不能闹得太凶,再加上之前也没引起什么严重的问题,也只好先搁置着,要算账,也得回了大营再说。 谁想到,还真就出问题了,而且是大问题。 面对一群老弱,都是这么畏畏缩缩的样子,若是青州军组织起几千暴民,这仗还有什么打头?大家赶紧跑路才是正经。 杨丑这厮,真是无能之尤,怕是要坏了主公的大事啊! 想到这里,这军侯心里更寒,集结数千暴民的动静小不了,正常情况下,无论如何也会有些迹象。可是这一路过来,大军直接扫荡的就有十几个村庄,再加上先前征粮队的成果,以及受到惊吓的…… 集结,很可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 悚然震惊中,在他的嫡系上党兵的率领下,十几个士卒已经挺刀冲进了一处院落。那院子中的攻击力相对较强,但也只是几个半大小子罢了,一转眼就能解决,只要……敌人没有其他后手。 军侯被自己想象出来的那个大战略吓到了,如果敌军真是有意识的在集结暴民,那么,他们的目标无疑会是将三千大军一鼓歼灭! 靠临时组织的数千暴民歼灭三千正规军,听起来似乎很扯,可暴民后面,不是还有三百青州铁骑吗?甭管他们是新兵还是老卒,他们都是青州军!只要冠上这个名头,就没人敢侧目相视! “撤退!退出镇子,通知老孙,让他做好接应的准备!”想到这里,他不再督促士卒反击,而是连连挥手,示意前队变后队,原路退出去。 前后矛盾的命令使得士卒们有些无所适从,但一怔后,大多数人却都露出了如蒙大赦的神情,他们猫着腰,捂着头盔,沿着墙根一路小跑,撤的干脆利落。 “冯大哥?”已经冲进院子的几名悍卒则是愕然相对,明明马上就能解决这些疯狂的暴民了,怎么在这个时候却要撤退? “听我的,赶紧走,迟恐不及!”冯军侯冲着几人招招手,然后也牵着马,加入了溜墙根的行列之中。 “怎么办?”几个悍卒都傻了眼,互相看着,茫然若失。 “总要杀几个刁民,出了这口恶气!”为首的狰狞一笑,回身看向了房顶上的几个少年。 少年们感到了危险,越发卖力的将手中的杂物丢掷过来,可是,光靠无畏的精神,是不能成为好战士的,不能杀伤敌人的攻击,攻得越猛,只会激起越高涨的杀意。 “到了黄泉下,也别怨老子,要怨就怨那个骗你们来送死的家伙吧!”悍卒们狞笑着,提刀杀上。 刀光闪烁,呼啸斩落! 千钧一发之际,一杆长枪如天外飞龙一般,架住了刀势! 少年们齐声叫道:“裴大叔!” “呼!差点来晚了。”裴元绍吐出一口浊气,戏谑笑道:“小六子,你们挺能啊?不是告诉你们了,院子里进人后就发信号求援么?怎么着,你们真以为自己成了万夫敌了?还想以少敌多?” 比称为小六的少年抹了下鼻子,挺胸腆肚的站起身,指着正在逃跑的河内军,大声说道:“怎么不行?那些坏蛋不是都被咱给打跑了?将来,我也要做裴大叔,还有白面将军那样的大英雄!” “嘿!俺也算是个英雄了?”童言无忌,听者有心,一时间,裴元绍也是百感交集,他本不善于言辞,不知该说什么好,干脆望向面前的十几个敌兵,冷笑着发出了挑战:“你们几个倒是没那么窝囊,可光会欺负孩子算什么本事?来,让俺老裴陪你们练练!” 说着,他一抖长枪,挽起了一个斗大的枪花。 “就凭你?”为首的悍卒先是左右看看,不见其他人,这才狞笑一声:“弟兄们,一起上,做了这几个咱们也退出去!” 他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青州军中,没听说有姓裴的大将,可从此人摆出的架势上来看,也是个练家子没错。这说明这次伏击行动,很可能还有后手! “杀了俺再走?怕是来不及了。”裴元绍哈哈大笑,紧接着他大手一挥:“听听!” “……”众兵心中一惊,转头四顾时,果然发现了异状。 随着河内军的撤出,老弱伏兵们的呐喊声已经渐渐减弱,一丝奇异的韵律从震天的嘈杂声中透了出来。 “咚,咚……”似乎是……鼓声? 比战鼓少了几分激昂之意,显得有些低沉,但雄浑之意却犹有过之,循着某个奇异的节奏,沛然而动,震天齐鸣。 下一刻,鼓声之中,竟然透出了一阙长歌之声。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宛若无辜者对乱世的控诉,歌声兀然而起,本有几分滑稽的战场气氛,顿时为之一肃。 “为我谓乌:且为客豪!” 响应的人越来越多,歌声鼓声渐渐融为一体。 “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悲壮的气氛全面笼罩了小镇。 就在这时,与裴元绍对峙着的悍卒中,突然有人惊呼出声:“那,那不是鼓声,是马蹄……青,青州铁骑也埋伏在镇子里!” 仿佛在为这凄厉的呼号声做注脚,轰鸣声由缓而急,惊雷般炸响。 裴元绍突然说道:“君侯曾说过:卑鄙的肉食者们的欲壑,是怎么也填不满的,他们只要存在,就会不断的索取,进而使得乱世延绵无期,中原民生凋敝。因此,欲平乱世,唯有以战止战,将因私欲害人者一扫而空,还天下人一个朗朗乾坤!” 歌声、鼓声已经响彻了全镇,但裴元绍低沉的话语,却字字可闻。 “青州虎贲……”长街之上,传来了一声咆哮。 “青州虎贲……”长街两侧,无数人振臂高呼。 “青州虎贲……”裴元绍横枪而立,满面肃然。 “天下无敌!”万千期待,最终化作了满腔豪情。 “踏阵!” “踏阵!” “降者不杀!” “弃械伏地者免死,举刀相向者皆杀!” 两军还没接触,就先劝降,看起来实在有些托大。不过,面对一群被老弱妇孺乱砸一通,就吓破了胆的敌军,天下无敌的青州铁骑又何必放在眼中呢? 纵马而前,一路踩踏过去也就是了。 还能受到什么阻碍吗? 当然不会,唯有势如破竹,一马平川! 第三七三章风轮水转 青州军铁骑突出的一刻,在镇外警戒的孙军侯刚刚收到消息,而入镇的冯军侯还远未来得及退出镇子。 毕竟只是个村镇,街道并不宽阔,几百人豕突狼奔的挤在一起,根本就无法迅速行动。就是这么一耽搁,青州铁骑就杀出来了,要不是亲眼看到,冯军侯怎么也想不明白,充其量也只能容下四五匹马并行的街道,青州人的战马怎么就冲得起来呢? 不明白归不明白,事情已经发生了,想重来一遍也不可能,想办法应对才是正经。 说是应对,可左右看看,冯军侯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就算他没下令撤退,士兵的斗志也没这么弱,听从了他的命令,攻入街道两侧的房舍,现在的局面也好不到哪儿去。 把骑兵藏在村庄内发起突袭,并不是明智的策略,很容易被人堵在镇子里,失去机动力的优势。所以无论是杨丑事先做的布置,还是将官们商议的结果,都不认为敌军会放弃野外机动的优势,傻乎乎的藏在村镇中。 结果,事情就这么发生了。而河内军的准备,都是针对防御野外出现的敌人,被人彻头彻尾的打了个突袭。 如果仅仅是被突袭,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在街道上抵御骑兵的冲击,比在野外容易得多,两军的接触面太小,防守一方的纵深极深,骑兵的冲击力再强,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冲破防线。战斗将会很漫长,漫长到援军从四面八方赶到战场。 部队的士气低也不要紧。只要布置得宜,特殊的地形会让士兵们想逃也转不了身,只能硬着头皮应战。等镇外警戒的友军采取行动,或者主力来援,正好可以借助特殊地势,包围歼灭敌军。 冯军侯一开始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不过,在那场看似不靠谱的伏击中。他的努力成了空。老弱们的攻击没多少杀伤力,可对阵型的破坏却是致命的,步兵对战骑兵时失去了阵型,哪怕地利占优,也一样无力回天。 更别说青州军正好赶在他撤兵时出现了。都用不着打,只一现身,河内军的士气就崩溃了。 “青州铁骑。是青州铁骑!”惊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像是数日前的一幕重新上演,改变的只有受害者的身份。 “了不得啦,快逃命啊!”士兵们扔下刀枪,抱头鼠窜,只恨爹娘少给生了两条腿。然而。狭窄的街道限制了他们的逃亡空间,一群人顿时挤成了一团。少数悍卒试图奋力一战,却被这些不争气的同僚推得东倒西歪。 后队的离村口比较近,倒是顺利逃出去了不少,前军和中军就没这个便利了。眼看着铁骑逐渐加速,马上就到跟前了。在一些机灵人的带领下,河内军纷纷抱着头蹲到墙角去了。 大伙儿之前不动手祸害百姓,说到底,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反正也跑不掉了,就赌一赌青州军的信誉好了。 事不可为,也只能指望老孙争气一点了。冯军侯自己也放弃了,长叹一声,松开马缰,扯下盔缨,一抹身,他也抱着头,去墙角蹲着了。 铁骑毫不停留,旋风般从蹲墙角的人群中卷过,太史慈纵马挺枪,长声高呼:“老裴,这里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裴元绍应声而出,身后那几个半大小子正在捆人。悍卒也是人,也会怕,外面都一边倒了,还要死拼到底,不是自寻死路吗? 裴元绍裂着大嘴,大手一挥:“乡亲们,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上啊!” 无须动员,无论男女老少,都主动跑出来帮忙了。他们七手八脚,用脏兮兮的绳索将投降者挨个绑起来,扎成长串。而那些没有力气帮忙的老弱则从战场中捡起棍棒、树枝,冲着俘虏们劈头盖脸的乱打! “叫你抢我家牲口,叫你拆我家门板……”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太太们边打边数落:“杀千刀的,你把我家的小猪吐出来!把我家的鸭子吐出来……” “丧尽天良的,抢了东西还抢人,抢了一波不算,现在又来!你们还叫不叫人活了。你不叫我活,我也不叫你活!”仇恨的火焰四处蔓延,百姓们越想越气,个个两眼通红。 “饶命啊,大爷!我也是被抓壮丁来的!”俘虏们又羞又怕,抱着脑袋哭喊求饶。 百姓们却不肯轻易原谅这些破坏者,把一伙人打倒再地,又拎着棍子走向下一伙。专捡其中衣甲干净,身材越结实者下狠手。 衣甲越齐整肯定官越大,官越大造的孽越多,所以打他也不会冤枉。狼和羊转换就在一瞬之间,开战前,大伙儿多少有些忐忑,可这么轻易就把敌人打跑了,打服了,老实巴交的百姓们也是斗志高涨。 另一边,当最后的勇气丧失殆尽后,人的尊严也荡然无存。 “饶命啊,大爷、大妈!”战败者们跪在同伴的血泊中叩头如倒蒜,鼻涕、眼泪混着血浆泥巴糊了满脸,看上去异常懦弱,口中喊的话,也依稀相识。 助战的百姓,多数都是以发泄为主,贼军做的坏事很多,但具体到每一个人身上,就很难对号入座了。不过,总有那么一些例外的,比如赵良。 他一直走在中间,结果也没跑出去,被人给抓住了,光是打就挨了不止一遍。 眼下,正围着他狠揍的是一群女人。 这家伙很好色,前次征粮时经行的几个村子,每个地方他都绑了不止一个女人,于是,报应来了。刚被几个老人敲过一通,还没等他松一口气,就被一个妇人给认出来了。 那妇人本是很安静的一个人,她一直没动手打人,只是帮忙打打下手,不时在人群中张望着,似乎在寻找什么。刚好赵良被人打过,微微抬头观望,想看看有没有趁乱脱逃的机会,结果就被发现了。 “是他,就是他!就是他绑了妾身,踢伤我家珠儿的!”嘶声叫喊着,声如杜鹃泣血,随即,那妇人张牙舞爪的冲了上来,没头没脸的往赵良脸上又抓又挠,一边打,还一边哭。 虽然到处都有人哭喊控诉,但这边的动静还是太大了一些,吸引了不少注意力,有俘虏的,也有百姓的。 俘虏们暗自庆幸,好在前次没跟出来,跟出来也没抢女人,要不然可就惨了。 百姓则是更加愤怒,捆人、打人的时候,也更加用力了。此外,也有不少有同样遭遇的女人,发现了这个不共戴天的仇人,纷纷加入了报仇的行列,殴打演变成了群殴。 “这,这位娘子,有话好说啊,我只绑了你,踢伤令千金的可不是我啊!”赵良拼命辩解。 “不是你是谁?”女人不肯轻信。 “是,是……”踢人的远不止一两个,赵良当时只顾大笑了,又哪里记得清楚? 为恶,果然比为善容易多了,可报应来时,却只是让人悔不当初。 “还敢扯谎,就是你这坏人!”手一挥,又挠上了。 遍地哀鸿,裴元绍见怪不怪,不过他的助手却有些心虚:“裴将军,刚才不是说降者不杀吗?现在这……” “嗨,杨兄弟,不是俺说你,你这胆子实在太小了。”裴元绍晃晃脑袋,嘿然道:“积累了这么多怨气,总得发泄一下不是?反正也打不死人……”正这时,他看到了一群女人围殴赵良的一幕,于是又改口道:“偶尔有几个罪大恶极的被打死,那也是罪有应得,是吧?” “将军说的是。”杨超胆子确实不大,否则当初被抓丁的时候,顺从度也不会那么高。不过这人也有优点,就是心思很细,裴元绍发现后,直接把他留在身边做了个亲卫。 看他唯唯诺诺的模样,裴元绍颇为不喜:“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还不知道子……将军的打算呢,知道了的话,还不把你活活吓死?” “嗯,嗯,镇外的贼军也要……” “镇外?那点人,哪过得了瘾?差得远了。”裴元绍直接飞起一脚,踹在杨超后臀,把他踹了个趔趄,吩咐道:“行了,别扯这些有的没的,打仗的事都交给将军,你在这里甄别俘虏,俺要带人到镇外抓俘虏去了。” 说着,他大踏步的走向镇外,一边走,一边挥舞着手臂大喊:“乡亲们,还有力气没有?外面还有好几百俘虏等着咱们去抓呢!还有力气的,跟俺上来。” “怎么没有?抓贼军,除祸害,力气多得用不完!”众人齐声响应,动作快的,已经拿着绳子跟在了裴元绍的身后。 望着滚滚的人潮,杨超心中茫然,以他谨小慎微的性格,实在理解不了裴元绍的豪情。尽管见识过青州骑兵的勇猛,可是,外面足足还有五百敌军呢!而且是有了准备的敌军,他们难道就没想想,这仗有可能赢不下吗? 从某个角度来说,他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太史慈带领骑兵冲出村口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严阵以待的圆阵。围拢在四周,构成圆阵的,不是人,而是一辆辆连在一起的大车。 防御阵型中,防御力最强,最难冲破的阵法车阵。 第三七四章横扫千军 “这就是杨丑,不,应该说是张杨独自进兵的依仗?”太史慈眼睛微眯,旋即眼中精光一闪,扬声大喝:“弟兄们,随某踏破了这劳什子!” “破了它!”众军齐声呼应,声震四野。 在外警戒的孙姓军侯比同僚冷静得多,面对乘胜而来的青州铁骑,他面沉似水,大有临危不乱的名将风范。 “众人且安守本位,不要怕,有车挡着,他们冲不进来!没了马,就是咱们人多了,没什么可怕的!而且杨将军已经收到示警了,很快就能赶过来帮忙,到时候咱们杀他们个片甲不留,给枉死的弟兄们报仇。” 说这话时,他心里也不怎么有底,响箭是放出去了,求援的信使也派出去了。可是,即便杨丑能在第一时间收到警讯,率兵来援,那也是半个时辰以后的事儿了,这段时间能不能顶得住,也很难讲啊。 车阵可以挡住骑兵的冲锋,但敌人未必不擅步战,自己这边人数虽多,但士气和战力就差多了。 不过,事到如今,也只能拼命顶着了,顶住了,活,顶不住,死,如此而已。 只希望,对方多少吝惜一下士卒,不要用正规军拼命,让那些暴民来冲阵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多拖延些时间了。 事与愿违,骑兵完全没有驱百姓冲阵的意思,他们连整队的时间都没留,在村口一分为二,像是大鹏伸展开了双翅。拉开了一个半弧形的包围网。 “这是要做什么?骑射吗?”孙姓校尉疑惑不解,只能按照最直观的判断来做为依据。加以应对:“全员举盾!弓弩手上前,弓箭伺候!” 车阵内空间有限,敌人若展开骑射战法,躲是肯定躲不开的,但车阵也有好处,四周的车辆像是城墙一样,一些改装好的车子上面,还有箭垛一样的豁口。以供发射弓弩之用。除了机动力近乎于零,因此也没有主动进攻的能力,车阵可以说是很完美的防御阵。 这也是杨丑敢于分兵的凭仗。 头上有盾遮着,前面有车阵挡着,晦涩的绞弦声连绵不绝,河内军心里终于有了底,恢复了基本的斗志。 青州骑兵再厉害。就这么硬闯上来的话,也得损失惨重吧? 可下一刻,孙军侯和他的部下们都惊呆了,傻傻的望着敌阵,如坠梦中。 青州骑兵拉了个大圆弧,不是为了冲阵。也不是要展开骑射战法,他们轻兵迂回,完全没带多余的累赘。他们的目的是把从镇中逃出来的那些溃兵拢到一起,目的是让他们冲在前面作为前驱! “怎么会……”孙军侯傻眼了,他哪想得到。青州军刚刚还‘青州虎贲,天下无敌’的喊得惊天动地。豪气干云的,这一转眼,就使出了这么卑鄙的招数? 好吧,兵不厌诈,驱溃兵攻敌也是一种经典战法,谈不上卑鄙不卑鄙的,可问题是,他没这方面的准备,不知该如何应对啊。 “军侯,下令放箭吧!不能让他们冲过来啊,青州骑兵就跟在他们身后,开了个口子,后果将不堪设想啊!”几个上党的将官的意见保持了一致。 “不行,不能放箭!儿郎们浴血奋战,出生入死,好容易逃过了敌人的屠刀,怎能死在自己人的箭下?”河内的将官们的主张则正好相反。 “不放箭,被他们冲垮了阵势怎么办?”上党人怒了。 “这车阵牢固着呢,哪有那么容易被冲破?再说,就算破了,不是也多了一百多人手吗?兵不是越多越好吗?”河内人也不示弱。 “胡说!就他们这样子,还能打才怪呢!” “就算他们不能打了,也不能杀!感情里面没有你们的人,就说的这么轻巧。” 双方各执一词,各不相让。 上党人固然是出于公心,但也未尝没有溃兵中没有自己人,这才痛下决心的意思;河内人就不用说了,他们对上党人本来就有怨气,再加上军中不少人都在王羽麾下当过兵,或者有其他牵连,认为就算打败了,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当然不肯下手对付自家人。 争吵间,敌军越冲越近,不得已,孙军侯做出了决断:“让弓箭手放箭,不过不要冲着人身上放,让他们知道厉害,然后喊话,让他们自行跑开,不要被敌人利用了。” 这就是个和稀泥的法子,两头都不得罪,大家都能满意。按照风险和收益成正比的原则,此计的效果当然也很糟糕。 “放箭!”军官的号令声很响亮,但飞出去的箭却寥寥无几,倒是狂奔的溃兵们,发出了阵阵呼喊。 “三娃子,别放箭,我是你舅舅啊!你要射死我,那就是忤逆,你将来回家,怎么跟你娘交代?” “二狗,是我,你五姥姥家的四表叔家的六表哥啊!别放箭啊,就算不念亲戚这层关系,也得想想咱们的交情啊?咱们当年一起下河摸过鱼,一起偷过别人家的鸡,还一起去看过隔壁张寡妇洗澡……你可不能翻脸不认人啊。” “大牛……” 河内郡统共也没多大个地方,北边控制在袁绍手里面,还有一些地方被吕布给占了,张杨实际控制的地盘只有以治所怀县为中心,西起温县,东至武德的一块地方。 除去他本部的三千上党军,他的一万大军中,足足有七千河内军,招兵的范围却只是区区数县之地。于是乎,这上阵父子兵的情形,在他的军中是比比皆是。 平时有助于增强凝聚力,但遇上眼下这情况,那就只有反作用了。 被溃兵们夹七杂八一顿认亲,弓箭手直接哑火了一大半,甭管亲戚关系有多远,那也是亲族。士大夫们讲究亲亲相隐,小兵们又何尝不念骨血亲缘? 等到孙军侯终于意识到不对,想要补救的时候,已经是来不及了。 溃兵冲到了车阵前被挡住,毫不犹豫的用手推,用脚踹,用肩膀顶,破坏起障碍物来。外面破坏不算,里面还有帮忙的,这些人一边高呼着亲戚的名字,一边卖力的拆卸起车阵来。 他们倒不是要投降,只是单纯的想要把亲人接进来,避过青州铁骑的追杀罢了。至于说这样做,会对车阵造成破坏那有什么?车阵这么长,缺个一架两架的车,也没啥大不了的。原本能挡住,现在还是能挡住,原本就挡不住,现在拆不拆,很重要么? 当然很重要,没有大车挡着,战马随便一跳,就冲进来了。 第一个冲进来的正是太史慈。 “挡我者死,降者不杀!”他大吼一声,长枪化作点点寒星,置杂兵们于不顾,准确无比的找上了督战的军官。 长锋刺入了军官的脖颈,巨大冲击力集中在拓木制成的枪杆上,使得枪杆弯成了一弯新月。随即,枪杆猛地弹直,将吸纳的冲击力一并爆发在人体上,重重的甩了出去,砸进了人群之中。 太史慈甩了甩头,既是为了避开飞溅的鲜血,同样是出于对不能自报姓名,震慑敌胆的不满。相对而言,倒是不能用常用的武器,给他带来的烦恼更少些。 “是青州的赵云!白马银枪的赵子龙,快跑啊!”耳边传来阵阵惨叫声,太史慈又磨了磨牙:“子龙,哥哥这也算是帮你扬名了,等回来后,少不得要多请两顿酒。” 他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闷头厮杀。顺着他杀开的血路,后续的骑兵鱼贯而入,眼见着就奠定了胜局。 其间也不是没遭遇抵抗,孙军侯带着他的嫡系发动了一波反扑。主将身先士卒倒是很能激励士气,可主将一个照面就被敌将给挑杀,效果就是相反的了,他的武艺怎么比得了太史慈? 看似艰苦的战斗,转眼间就拿下了。 裴元绍赶到的同时,车阵内再没有站立之人,除了死了的,就是趴着或者蹲着的。 “老裴,这里交给你了,某去也。”太史慈打了声招呼,马不停蹄的向北疾驰而去。 “放心,放心好了。”裴元绍有些怅然的望着那股烟尘,驰骋沙场,纵横无敌,哪个男儿不向往?只可惜,自己的骑术差得太多,跟不上队伍啊。 …… 跟不上队伍,其实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北路的河内军将士,就是这么想的。 连续扑了几个空,到了冯家集一带,终于看到人烟了,还没来得及激动,友军的求援信号就出现了。于是,大伙儿赶忙调转方向,向南面展开急行军。 结果,距离求援信号发出还不到半刻,居然在行军途中,遭遇了青州精骑! 青州铁骑现身,还不算完,身后又出现了数以千计的暴民,黑压压的一大片,个个面目狰狞,仿佛张角复生,再次使出了妖法召唤出来的妖兵一样。 前狼后虎,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北路军不出意外的崩溃了。领军的将官甚至连太史慈的脸都没看到,就很憋屈的在溃逃中,被同袍推挤而倒,踩踏而死了。 直到死,他也没想明白,到底是友军的信号是假的?还是敌军强大到可以在瞬间击溃一千步卒,然后又如风一般转战数十里外,龙精虎猛的击败另外一千兵马啊? 他怎么想不重要,事实就是杨丑的三千大军,已经覆灭了一多半。而太史慈和他的骑兵们却没耗费多少力气,更换了战马之后,他们再次如风般转进,这一次,则是将目标指向了杨丑! 结果,不言而喻。 第三七五章求稳亦不得 自从杨丑进兵之后,张杨就一直觉得心惊肉跳,寝食难安,一种极度担忧和不安的感觉,始终萦绕在他心头。为此,他要求杨丑每天都要派信使汇报状况,以便控制局面。 第一天,毫无进展;第二天,杨丑开始分兵;就在杨丑出发后的第三天,前方传来了最新的战况。那是一个坏得不能再坏的噩耗,让张扬有一种天塌地陷的感觉杨丑的三千大军竟然全军覆灭了,连杨丑本人也死在了阵前! 三千兵马的覆灭,对张扬来说,已经算是伤筋动骨了,比这更糟糕的是,陆续逃回的溃兵中,竟然每一个能说得清楚,敌军的实力到底如何。 “很多人,非常多,漫山遍野的从四面八方冲出来,一眼望不到尽头!” “骑兵?骑兵也很多!每一路只有数百,但他们却同时发动了三次袭击……属下就在杨将军的本队之中,因为扭伤了脚,落在了队伍最后面,看得很清楚,本队遇袭时,距离曾家村示警,一共也只有四刻钟而已,连半个时辰都不到……使君,您想想,就这么点时间,怎么够用?突袭本队的骑兵和在曾家村埋伏的,肯定不是一路人马啊。” “杨将军奋起抵抗,可敌将实在太强了,攻击本队的敌将是东莱太史慈!这人枪戟合璧,威力大的不可思议,简直就像是一团暴风,这还不算,这人还有一手暗器功夫。杨将军就是被他的手戟,一击封喉的!” “张使君。进兵之事,您一定要慎重啊!” 综合所有人的说法,张杨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敌人很强,将领是最强的一环,事实比他猜测的还要糟糕,领兵的不仅仅是白马银枪的赵云,还有一个枪戟合璧的太史慈!两员大将联手,带了未知数量。战力超绝的铁骑!此外,周边的百姓也都被发动起来了,为青州军助战的暴民成千上万,不计其数! 他不知道真相到底如何,但他却很认可最后的劝告,打仗有风险,进兵须谨慎。 他手上的军队比杨丑要强得多。可敌军看起来也不像是拿出了全部实力,没人敢保证,他贸然进兵的结果,就比杨丑要强。 张杨怕死,更怕失去拥有的权势,所以。反复衡量之后,他否决了穆顺等人请战的呼声,拔营后退,退回了东武城,并遣使急报袁绍。请求救援。 …… 袁绍的中军的行进速度,比侧翼的两路偏师快得多。因为他不用就地筹集粮草。 劫掠式的征粮行动,会招致相当大的民怨,进而会对名声造成影响。袁绍是个爱惜羽毛的人,当然会有所考量。 盟军动手,不会影响他的名声,所谓盟军,本来就是目标一致,但不受统一号令的军队,他们做了恶,与袁将军有何关联? 而盟军以就地筹集的办法解决了供应问题,袁绍就可以省下这笔钱粮,名声不损,同样落下了实惠,正是一举两得之策。 不用筹粮,前方又有张颌接应。作为曾经的前哨阵地,鄃县屯了不少粮,足够大军短期所用。两翼有保护,前面有接应,后方有供应,袁绍心无旁骛的行军,速度远远超过了两路偏师。 接到张杨的急报时,冀州的主力大军已经杀到了平原城下。 汇合了张颌之后,冀州兵力已经达到了六万!大军在平原上铺开,营寨连绵,号角声不断。在这样的军势面前,互为犄角的平原和高唐二城看起来是那么的无助和凄凉,转瞬间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互为犄角?孤倒要看看,他们怎么翻得出孤的手掌心!”高踞鸣石山巅,俯瞰军势威武,气势如虹,一时间,袁绍也是意气风发。 令他颜面扫地的那一系列的事故,就是从这平原开始的。如今,他卷土重来,再次将未来牢牢的把握在了手中,重振声威,问鼎天下,就在此一战! 凭山南顾,指点江山,这等气魄,当然是需要众多龙套来凑趣捧场的,郭图等人本来也有此意,却没想到有那擅长破坏气氛的人动作更快。 “主公莫非有意攻城?”将袁绍带回到现实的,是一个忧心忡忡的声音。 “嗯?”好在兴致被搅也不是一两次了,袁绍多少有些习惯。他从鼻腔里发出一个重音,并不答话,因为他知道,有人会帮他应付这个没有眼色的牛脾气。 “不克此二城,如何进取青州?追击王贼?”逢纪率先反问道,与沮授争风的意义,不仅出于个人原因,对派系之争也起到了很积极的作用。 攻城的目的有很多种,有的以占领为目的,更多的却是确保安全。放着两座屯兵逾万的城池在后路上,谁敢继续进兵。 “元图所言不差,”沮授摇摇头,表示无意争风头,只是忧心忡忡道:“不过,青州军有备而战,城中的防御措施想必已布置万全,我军攻城,说不定才是正中了王羽的下怀啊。” “公与还是认为王羽回兵,是故意诱敌,而非青州有变?”郭图突然冷笑一声,不无讥嘲的说道:“既然如此,公与当日为何又力主议和,让王小贼有了脱逃的余裕?” 沮授反驳道:“王羽议和,的确是有诚意的,他率军撤退,不正是将清河拱手让出来了吗?” “那是他故意的,他就是要借此宣扬自己的名声,逼迫主公不得不自毁臂助,其心歹毒,唯可诛之!” “对,王贼极擅造势渔利,就是想利用主公的宅心仁厚,偏偏有些人不知好歹,为其所蛊惑,屡屡给自己人拆台!” “你们血口喷人!感情不是你们的家乡,就可以任人糟蹋吗?那些胡人在广平做了什么。你们没有眼去看吗?现在还好意思说……” 尽管袁绍通过权术,平衡了冀州内部的冲突。但矛盾既然产生了,就很难消除。想消除也不是做不到,袁绍最擅长的就是权谋,可那需要时间,不是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能解决得了的。 “好了,不要吵了!”眼见纷乱又起,袁绍勃然大怒。先是大喝一声止住众人,然后看向沮授:“现在进兵之议已决,公与,你只说为今之计,不攻城又要如何进取青州?” 沮授心中暗叹,强打精神道:“青州军已于三日前全面南渡,渡河后。更是广布游骑,截杀哨探,因此我军对其动向一无所知。贸然攻城,若其果然设下诱敌之计,在我军兵疲将乏之际,杀个回马枪。大军岂不危矣?” 顿了顿,见袁绍脸色稍雯,应该是把话听进去了,沮授心中略略松了口气,继续道:“为今之计。还是以稳求胜的好,对平原、高唐二城。暂且围而不攻,广遣精兵强将,向河南探索,待两路偏师前来汇合。届时大可以偏师围城,保持粮道畅通,主力大军渡河,直取历城,逼迫青州军前来决战。” 历城是青州西北门户,王羽在此经营已久,遣心腹大将徐晃在此屯驻近年,至为紧要。历城若失,冀州军就可以沿着济水一路向东,沿途攻打济南治所东平陵,乐安治所高苑,最后直指青州中心的临淄城。 保持主力的完整,直指敌军要害,全面发挥兵力上的优势,这就是沮授的应对之策。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惊艳,却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破绽。 袁绍沉吟不答。 以他本心,当然不喜欢这种步步为营,谨小慎微的策略。特别是沮授提出,要遣精兵强将做斥候,无疑就是想动用文丑的骑兵和青州打一场斥候战。 那可不是什么划算的买卖,冀州的骑兵,在单兵素质上,还是比白马义从出身的青州骑兵差不少,人数上虽占了上风,却是在对方的地盘上作战,凶险得很。 还有文丑,此人也是个勇力超过脑力的,要是一不小心,也步了颜良的后尘,冀州的骑兵编制就彻底消失了。王羽擅用骑兵,天下闻名,没有骑兵对抗,后面的仗要怎么打? 不过,他也知道,沮授的计策是最稳妥的。吃了王羽这么多亏,他不得不将名门出身的傲气稍稍收敛一二,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应对了。 许攸察言观色,知道袁绍意存不甘,于是,缓缓开口道:“可是,公与,你这策略倒是够稳妥了,可你有没有想过,若王羽仓促回师,果然是为了应对琅琊的威胁呢?若是我军迟迟不进,臧宣高孤军作战,被王羽所趁,兵败或退却,岂不是错失了战机?” 这就是这个时代分进合击的烦恼了,联系不上,配合稍有差池,就会使得某一方陷入孤军作战的窘境。臧霸是反青州联盟的一个重要棋子,也是目前仅存的一枚可用棋子,一旦错失机会,使其被王羽消灭,冀州军想打青州,就只能硬碰硬了。 此言一出,袁绍神情果然一动。 沮授心中再叹一声,祭出了最后一张王牌:“主公勿忧,虽然琅琊路遥,消息通传不便,但曹将军对此早有布置。其麾下的军师戏志才,已于十日前,轻车简从的抵达开阳,臧霸有勇,又有志才之谋,必不会轻易为王羽所趁,主公大可安心。” “曹操?” 众谋士面面相觑,没想到败走的曹操,居然还留下了这么个后手。那戏志才早先名声不显,可入了曹营之后,却屡建奇功,锋芒毕露,有此人相助,足可抵得上万人雄狮,臧霸那边,确实不需要太过担忧。 就在这时,远处一骑快马狂奔而来,直驱山下。 袁绍连忙让人探问,不多时,亲卫回报,却是张杨快马送来的急报。袁绍惊疑交集,却也不敢怠慢,连忙命人将信使带上来,详加问询。 结果,看过急报,他顿时脸色剧变,将书信往地上重重一抛,恨恨的一跺脚,口中大骂:“岂有此理,张稚叔无能,连累于孤,真是气煞我也!” 众幕僚都是大吃一惊,沮授不避嫌疑,弯腰拾起书信,众人纷纷聚了过去,一看之下,顿时也是齐齐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一惊之后,众人又是心情各异起来。 郭图等人看着沮授,多少有些幸灾乐祸。 求稳?现在抓瞎了吧?张杨都哭着喊着求援了,怎么可能还会前来汇合?速战速决才是正理。 沮授哪里顾得上理会这些家伙,他心里也是一团乱麻。还没等他理出个头绪,只见得高唐城下也是一阵大乱,唬得他好悬一口气噎在嗓子里。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又是怎么了? 第三七六章提前决战 历城。 “有点棘手了……”王羽摸着下巴,站在舆图前,愁容满面。 “的确很麻烦……”贾诩站在他身边,也捏着下巴,圆脸上的神情一般的愁苦。 “主公,文和,你们这是……”田丰看得一头雾水,如果不是他刚刚才看过太史慈的信,他准会以为太史慈吃了一场大败仗。 可实际上,形势明明就很好嘛! 区区三百骑兵,居然歼灭了十倍于己的敌军,硬生生的将一路大军给挡在路上,甚至还有进一步扩大战果的可能,这样的大捷,还有什么可质疑的? 此外,还必须看到,这一战的非凡意义。 早在田丰初至青州,和王羽就青州的未来展开对话,以此来决定去留的时候,就曾听王羽隐约提及民兵建设的观念。 这观念倒不怎么新鲜,远在战国时代,就有了差不多的例子,当时赵国抵御北方匈奴的侵略,靠的就是李牧的铁骑与边民的配合。 边民是防守的主力,通过种种措施,延误侵略者进攻的速度,藏匿粮草物资,集结人力,达成坚壁清野的目的同时,做好反击的准备。 李牧的铁骑是反击的主力,在警讯出现后,赵国精骑即刻整军出发,根据前方的情报,直接向敌军后路迂回,然后反向进击。 边民就像是海绵,战力不强,一压就扁,可在被压扁的过程中。却用最小的代价消耗了侵略者的锐气。铁骑就像是铁锥,趁着敌人不备。绕到背后,顺着海绵被压出来的坑洞,一锥子扎下去,直接把侵略者伸进去的手扎得千疮百孔,血流成河。 田丰是巨鹿人,巨鹿正是故赵之地,他对赵国的历史颇有研究,王羽提出的这个理念。一下就打动了他。就此,他和王羽探讨过很多次,要不是青州目前的主题还是以恢复生产为主,也没有合适的人选,他可能早就迫不及待的开始推行了。 太史慈那三百骑兵,本来只是用来骚扰的,谁想到。却来了个无心插柳。 别人从那几场战斗中,看到的可能只是太史慈的勇武或智谋,可田丰却看到,军民联合作战的模式已然成型,接下来,只要复制过来就可以了。 万事开头难。有了个好开头,还怕施行起来不顺利吗? 战略、战术上双赢的大好事,真不知这二位有啥好发愁的。 “元皓啊,你是只见其一,未知其可啊。”王羽叹了口气。在舆图上点了点,正点在东武城和绎幕之间:“兵民联合作战的战法。只适用于保卫领土,而这一代,却是名副其实的敌占区,我军根本无法提供有效支援,这场大捷后面,隐藏着的,是莫大的危机啊。” “哦?”田丰认真的想了想,一时却不得要领:“敢问主公,其间有何差别?” “嗯,怎么说呢?”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王羽看向贾诩,想让后者帮忙,可老狐狸才没那么积极呢,王羽看到的是一副朝闻道夕可死的虔诚模样,让他顿时为之气结。 “简单来说的话,就是目的不一样。”这一气,倒气出词儿了。 “目的?”田丰重复了一遍关键字,显然觉得很新鲜。 “在本土施行军民联合的作战,目的是为了疲敌、弱敌,变相的起到坚壁清野的作用,为主力集结或者调动赢得时间。在这个原则下,一定程度的牺牲是值得付出的,为了保卫家园,百姓的牺牲也很有意义。待将来,平定天下的战事彻底展开,此策就会对稳固后方起到相当积极的作用,就像当年的李牧那样。” 王羽侃侃而谈,对全民战争这个论题,这个时代没有人比他更有发言权,他所总结的,是超出两千年的理论和经验。尽管他一直拿李牧这个前例说事儿,但他相信,就算李牧再世,也不可能在这方面比他理解得更深刻。 “而敌后作战,目的虽然同样也是为了疲敌,可主要还是以骚扰、牵制为主。联合百姓作战也不是不行,可问题是,百姓毕竟不是军队,正面作战能力有限,又有搬不走的家园为牵挂,如果联合作战无法形成一锤定音的效果,敌军再有增援赶到,那就麻烦了……” 这才是王羽真正担忧的,所谓的人民战争,不是万能的,也改变不了局部的敌我强弱对比。如果敌人发动疯狂的报复行动,参与联合作战的百姓势必遭受重大损失,屠城,在这个时代可不是什么新鲜事。 田丰的脸色也变了,本土作战和敌后作战的确不一样,本土作战相当于以空间换时间,坚守待援,敌后作战则是以弱对强,赢一百场也未必能取得最终胜利,只要输一场,前面的努力就算是白费了。 最有可能发生的状况,就是袁绍果断增援张杨,形成夹击之势,并且发动全面屠杀。这样一来,太史慈就没多少回旋的余地了。 抛弃刚刚并肩作战的百姓?这种事他恐怕是做不出来的。而迎战的话,他的兵力太少,轻骑兵的攻坚和防御的能力都相当有限,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想到这里,田丰吓出了一身冷汗,慌不择言道:“难道不能效法当年的张角么?” 此战之中,裴元绍起到了相当关键的作用,因此田丰才有了这方面的联想。 “怕是不行。”贾诩叹息着答道:“张角流动作战,靠的是以中坚挟裹盲从,清河之民若肯随军南下,又何须等到现在?他们之所以被轻易发动起来,是因为他们坚信,主公很快会打回去,保住他们的家园,可现在……唉!” 说着,他看向王羽,等着后者象平时一样,从容自若的拿个主意出来。 王羽感受到了贾诩的注视,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依照王羽最初的构想,太史慈应该穿插到张杨军的背后,利用青州军良好的民间基础取得情报和补给,利用轻骑的机动力,钉在冀州军的背后,给予其连续不断的打击,让袁绍分兵救援也不是,放着不管同样不行,进退两难。 除此之外,太史慈还有另外的使命,也就是王羽命令裴元绍随行的用意所在。 谁想到,这家伙积极主动的过了头,竟然打出了一片敌后根据地! 这可要命了,面对尊奉人道主义的敌人,游击战是个宝;面对会对民众举起屠刀的凶残敌人,游击战那就是个渣。 游击一次消灭的敌人,恐怕连在敌人报复中丧命的百姓的十分之一都到不了,除非铁了心用百姓的命来换取战绩,否则根本就没用。 亏太史慈还在信中说什么自己神机妙算,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呢,都是扯淡,明明自己根本就没这个打算好不好? 可若是设身处地的想想,太史慈刚到地方,就遇上那种事,就算换了自己,做法恐怕也不会有多大不同吧? 只能说是天意弄人了。 王羽再叹一口气,转向贾诩问道:“琅琊有何动静?” “先前一直在蠢蠢欲动,日前似乎收到了我军南渡的消息,又偃旗息鼓了,此外,还有个未经证实的消息……”贾诩对王羽的问题并不意外,但说起最后那个消息的时候,却显得很是迟疑。 王羽剑眉一轩:“什么消息?” “臧霸身边多了个军师,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戏志才……” 臧霸也是泰山人,他身边的人也泰半都是泰山和青州人,仗着这个便利,他在青州的情报网,是诸侯当中最有效率的。而反过来也是一样,青州对琅琊的情报,掌握的也很详细。 总有那么些人会摇摆不定,两面下注。 “又是他?阴魂不散的家伙。”王羽一阵头疼。 徐庶在徐州打开了局面,本有希望解决这个麻烦。但对方见机极快,发现孙策的异动之后,立刻就跑了,倒让孙策不费一兵一卒的占领了彭城,白白捡了个大便宜。本以濮阳有变,他会回去曹操身边帮忙,却不想此人竟然又跑到琅琊去了。 这么说来,曹操已经解决了刘岱,至少是控制住了局面吗? “主公,莫非救子义的办法,是……”话题变了,但田丰很清楚,主公不是在转移话题,突然问起琅琊的目的,无非是确认青州后路的威胁。 退兵,固然是为了诱敌,但也同样有各个击破,先解决臧霸的意思。不过,诱出一个臧霸不难,可想要偏过戏志才这种老谋深算的家伙,就没那么容易了。 真要斗法,势必耗时良久,而青州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一旦袁绍下定决心,派遣重兵围剿,青州怕是就要损失一员大将了。 王羽点点头,沉声说道:“只能提前决战了。” “可是……” “我军的布置没有完成,袁绍同样也没有,现在发动,和等待时机后再发动,不会有多大区别。何况,子义现在虽陷险地,但又何尝不是牵制了敌军大量兵力呢?” 王羽一摆手,打断田丰,随即郑重其事的说道:“元皓,青州,就交给你和元直了。清河百姓能做到的事,我青州百姓没道理做不到,你觉得呢?” 田丰敛身一礼,郑重答道:“丰敢不效命。” 第三七七章子系中山狼 虽然不知道王羽决心已下,一场宏大的决战迫在眉睫,可沮授的心情一样很焦虑。 此刻,他正站在高唐城下,苦口婆心的向袁绍劝谏着,宽慰着,生怕对方一时冲动,喝令大军攻城。 虽然很多细节还值得推敲,但沮授对王羽的整体策略已经很清楚了。 先诱敌,拉长冀州军的战线;然后,以平原、高唐二城连同大河,构筑起一道坚固的防线,主力则在南岸游走,根据冀州军具体的动向,采取进一步的战略。 对了,刚才又收到了张杨的求援,很显然,在正面防御,伺机而动之余,王羽还部署了敌后骚扰,而且骚扰的效果还很不错。 这样做的好处有很多,最重要的就是实现了御敌于国门之外的同时,避免了混合军队的种种弊病。 幽州步卒的战力还是不错的,差的只是配合和默契,与其勉强将两军合而为一,不如让他们守城。冀州军若攻城,正好借助地利拼消耗,至不济也能疲敌。等青州、冀州两军的主力打起来,田楷还可以伺机率军杀出,在袁绍背后捅上一刀。 这不是什么奇计,而是阳谋,避免中计的最佳方式,就是不要按照对方的套路走,也就是不要攻城。 沮授原本觉得这不是什么难事,可事到临头他才发现,王羽的阳谋不是孤立存在的,在阳谋之外,还有阴谋。施行阴谋的核心人物,正是祢衡! 没错。现在高踞在高唐城头,引起城下骚乱的那位,就是祢衡,他在骂阵! 攻城一方骂阵,激守军出来作战,这种事可谓司空见惯,但反过来就很少见了。就算有,多半也都是守军到了穷途末路的一刻。故而效那败犬之吠,垂死挣扎罢了。 可现在却非如此,两军还没开战,守军也是有备而战,不存在其他因素。祢衡骂阵,无非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激怒袁绍。驱使冀州军攻城。 计策,没什么了不起的,沮授轻而易举的就看破了,其他人想必也差不多。然而,骂阵的效果确实惊人的,从袁绍铁青到发黑的脸上看来。他已经徘徊在爆发边缘很久了。 在刀剑面前,语言是无力的。可如果有了刀剑在背后支撑,语言的杀伤力将远远大于一加一。 更何况,骂人的还是祢衡,足以将活人骂成死人。死人骂成渣的祢正平! “要说那韩文节,可真是可惜了……”此刻。祢衡正说起韩馥,一边说,一边做扼腕叹息状。 “有啥可惜的?”一边还有个黑脸大汉,满面虬髯,生得极为雄武,手里却不合时宜的拎着个酒葫芦。祢衡每每说到转折处,这大汉总是会恰到好处的问上一句,虽然语气通常都不大客气,但却很完美的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 “想那韩文节,出身名门,少有才名,为人儒雅风流,性情却敦厚宽仁,便以先帝的眼光之高,也叹服其人,以之为御史中丞,时时相询,以正纲纪……”先是将韩馥夸到了天上去,然后,正题来了。 “当日袁绍与董卓在京中争权夺势,搅出了连场大乱,失败后,只身逃往冀州,冒险收留他的,正是韩文节!其时董卓凶焰滔天,不可一世,朝廷令旨皆出其手,天下诸侯虽众,尚须串联一处,方敢举旗相向,又有几人敢违逆其命?” “偏有韩文节,义字当先,慈悲为怀,冒着被董卓追讨的危险,收留了袁绍。可谁又曾想,袁绍面上恭顺,私下里却暗怀狼子野心。一边持礼甚恭,与韩文节交好,一边暗自串联,图谋冀州!” “天不佑善人,居然让这狼心狗肺之人得了逞,占了冀州。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仕途凶险,如舟行水上,原是有许多身不由己之处,自己不加防范,被夺了权柄,也无法可说。但袁绍为了免除后患,遣人杀害恩人,这就再无道理可言了!” “试问,人之为人,区别于禽兽,不正是因为知晓恩义,懂得廉耻吗?古人云: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救命之恩,如同再造,如果连恩人都能杀害,还有什么龌龊勾当,是他做不出的呢?” “嗯,确实没有。”黑大个又来凑趣了,一边摇头,还举起酒葫芦,灌了一口酒。这哪儿像是围城之中啊,分明就是酒肆之中的两个闲汉,在这闲扯八卦呢。 “如此不仁不义之人,焉有人主之相?衡不才,且吟诗一首,以书胸臆……”祢衡抬手向城下一指,高声道:“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善恶终有报,不日赴黄粱!” “好!好诗!”黑大个狂喝一声,城头上旗摇鼓动,喝彩声震天而起,袁绍的脸色已经不比锅底强多少了,那张为世人所称道的俊脸,都变得扭曲起来。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祢衡是什么难听说什么,他不但揭短,而且还颠倒黑白!袁绍夺冀州的确不假,为了防止韩馥卷土重来,略施小计,结果了对方也不假。可当初他出京,哪里是韩馥收留了他,分明是韩馥两边都不敢得罪,想当个墙头草好不好? 诸如此类的污蔑数不胜数,可偏偏夹杂在诸多事实之中,让人辩无可辨。 倒不是冀州没有人口才比祢衡好,问题是没人专门会骂人,更没人愿意出头,和敌人就如此敏感的问题展开辩论。人有失手,马有失蹄,那祢衡的嘴那么快,谁能保证自己没个万一?在这么敏感的问题上,出点意外,那真是自寻死路了。 祢衡躲在城里,主公奈何他不得,可自己却是在主公的眼皮子底下,跑得了吗? 再说。这种事往往是越辩越黑的,为啥呢?因为无论是洛阳之变。还是冀州易主,其中都有很多见不得光的细节。 祢衡是局外人,当然不知道内情,可架不住他以最恶毒的角度来揣测,然后恬不知耻的说出来,偏偏还有不少事被他蒙中了。 这不奇怪,政治本来就很肮脏,只是大家都重名声。就算有所猜测,也不会公然说出来。不然等事情传开后,袁绍固然沦为笑柄,揭秘者同样要名声扫地,谁也不喜欢这种心理阴暗的人。 不过,祢衡没有这么多顾忌,因为知遇之恩。在虎牢关的时候,他就成为王羽的忠犬了。名声对他来说,比浮云还浮云,哪里又会放在心上? 说完韩馥,他又提起了袁隗,也就是遭袁绍连累。被董卓满门抄斩的那位叔父。这次的立论,当然是从不忠不孝的角度开骂了。 反董当然是正义的,可祢衡的说法是,最令董卓恼羞成怒的,是袁绍出任了盟主。若他只跟着打酱油。董卓也不至于这么疯狂。结论就是,若非袁绍好图虚名。也不至于连累叔父一家惨死。 这道理似是而非,但只要喊得足够大声,总有人会信,比如袁术…… 虽然作为两大势力的核心之一,袁术已经风光不在,但他在袁阀内部还是很有市场的,毕竟他是嫡出的。两人的争斗远未到结束的一刻,等袁术收到风声,不大肆宣扬才怪呢。 在沮授等人竭力的劝说下,袁绍总算是勉强压住了火头,反复在心里念叨着:大人不计小人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类的古训,打算顾全大局。 可是,等祢衡下一句话出口,他说什么也忍不了了。 只听祢衡大义凛然的说道:“拥军数万,听我一言后,却围而不攻,可见你心中尚存几分良知,还懂得惭愧,未尝没有改过的希望。古人云: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去休,去休,既知羞愧,还不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是可忍孰不可忍? 袁绍快疯了,他只觉胸口有一股热气,拼命的向外膨胀着,如果不快点宣泄出去,他就要炸掉了。 河北大战,举世瞩目,众目睽睽下被祢衡当孙子一样训斥,却偏偏不敢攻城。这事流传出去,世人会怎么说他?会不会真的认为他是自惭形秽,被祢衡骂得抬不起头来? 理智告诉他,这件事未必会发生,会有人明白,祢衡这是在挑衅,是王羽的计谋。可是,世人中,明智之人少,而愚昧之人多,人云亦云之下,自己的名声会被糟蹋成什么样,实是不堪设想。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他高高的扬起了右臂…… “主公,不能攻城啊,这是王羽的挑衅之计啊!”沮授大惊失色。 “是计?”袁绍的声音尖锐,似有金铁摩擦之音,“人言可畏,三人成虎,沮公与,你能向天下人解释,让所有人都明白孤的苦衷吗?如果不能,还不速速退下!” “主公……”沮授又不是央视,哪有那种本事,他只是一脸恳切的望着袁绍,希望对方能恢复冷静,顾全大局。 袁绍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就在这时,城头传来了数千人的齐声呐喊:“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善恶终有报,不日赴黄粱!袁绍,还不知羞耻吗?” 远远的,平原城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更多的人加入了呐喊的行列。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子系中山狼……子系……中山狼……”千万人的呼喊化成了某种韵律,回荡在天地之间,无穷无尽,似乎要把袁绍彻底钉在耻辱柱上,将他恩将仇报的事迹刻在丹青之上。 不得不说,诗赋是华夏最伟大的发明之一,用以抒发情感,不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都相当的给力。 “祢正平,吾誓杀汝!”袁绍爆发了,手臂重重挥落,他怒吼着将手指向了高唐城:“全军出击,先登城头者,赏万金,生擒祢衡者,封列侯!” 如海潮怒涌,大军滚滚而前,杀向了高唐城。 第三七八章惨烈攻防战 惨烈的攻防战只进行了短短三天,可是,对攻城的冀州军来说,却像是三个月那么漫长。 由于城池的规模太小,又有一面邻接大河,所以,冀州军的兵力多少有些施展不开。想提高攻城战的效率,就只能加快轮换,用周而复始的攻击,在最短的时间内,形成最大的压力。 如今这座孤城的四壁上都沾满了人血,在寒冷的空气中,血迹很快由红转黑,于是,城墙也变成了黑色的。只有当弩箭或石头落下时,黑色才会暂时消失,如烟尘一样飞上天空,消散于空气之中,但很快又有新的红填补空缺,并且渐渐变成同样的黑。 苍白的阳光,单调的红与黑,这绝对不是让人舒服的景色。哪怕只有区区三天,也足以让人感到恶心了。 然而,惨烈的攻防战还在进行之中,从早到晚,绝无间断。若不是夜里实在太冷,以袁将军的怒气,挑灯夜战也不是不可能的。 即便如此,三天内,大规模的夜袭至少也组织过三次,一天一次,只是守城的军队警惕性太高,每次都是刚有风吹草动,便严阵以待了,除了损兵折将之外,夜袭再无所获。 即使是个小兵,打到现在,多少也看出来些东西了,守军的准备不是一般的充分,他们是憋足了劲,要将所有的力气都在这场守城战中爆发出来呢。 第一天,冀州军凭借庞大的人力军力。驱使逾万民夫走上了战场,用泥包沙垒。垒就了一条鱼梁大道,直通城头。 小小的高唐城,看似旦夕可破。 结果,守军早有准备,他们用木栅栏和沙包将城墙分隔成了小段,攻上城头的冀州军要么站在城上忍受两侧敌楼上的羽箭打击,要么继续向前,从两丈多的城墙上跳下去。想要向城头两侧扩大战果。却是万万不能。 而在城内靠近城墙的地方,守军挖了无数壕沟,拆除了所有靠近城墙的房子。在外面看,城墙是两丈多,可到了城内,这个高度至少要多出一丈! 就算有那胆大的,跳进城内。八成也只有摔死的份儿,就算侥幸不死,拖着伤疲之躯,也不可能取得什么战果,只会落得乱刀分尸的下场。 在首日的攻城战中,大将汪昭就是这么死的。据从城头侥幸逃生的溃卒的说法,汪昭凭借武艺,跳落三丈的高度却没受伤,但落到壕沟里后,却怎么也爬不上来。结果生生的被一群长枪兵捅死在了沟里,死的窝囊无比。 随他攻城的三千军失了主将。随即溃散,任督战队如何斩杀,也挽不回溃卒们的士气,一部军马伤亡近千,彻底失去了战斗力。付出这样的代价,却未能将城头上的缺口扩大半分。 吸取了汪昭的教训,在其后的战斗中,袁军尝试了许多中方法,诸如:背土囊上城,试着在城内也垒出一条鱼梁大道,又或扛着云梯上城,再从另一面爬下来…… 这些战法不可谓没道理,可在守军更加充分的准备面前,却毫无用处。 投下去的沙包,被城内的民夫用小车装好退走,摇身一变,反倒成了守城的礌石;城内特意被挖深的地面,也使得云梯根本不够长。就算特制超长的云梯也没用,城上城下的守卫者们,手里都拿着长长的挠钩,只需一勾一拉,一场梯毁人亡的惨案就会发生。 无奈之下,袁军只能放弃相对便利的法子,用最笨的办法攻城了,在强弓硬弩的掩护下,蚁附攻城,全面进攻。一边攻城,一边拆除城头的栅栏和杀垒,以扩大战果。 攻城战就此进入了最为惨烈的阶段。 虽然惨烈,效果却依然不大。这种硬碰硬的攻防战中,就算是无备而战,守军也占据了很大的优势,何况是蓄势以待的呢? 守军针锋相对的见招拆招。 攻城者用强弓劲弩攒射,守军或是以牙还牙的反击,或是和攻城军缠斗在一处,用敌人的身体做掩护;袁军登上城头,拆除障碍物的过程中,更是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大量的鲜血。 以上种种,都还不是袁军最恐惧的东西,他们最大的梦噩,是那个黑如火炭的猛人。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那人的身份了。 就在攻城的第一天,他挥动丈八长矛,使出了雷霆般的一击,将河北名将苏由一矛砸下城头,并发出了一声爆喝的时候,燕人张翼德之名,就已经响彻了河北,震惊了天下。 三日攻防,无数河北豪杰魂断在这杆长矛之下,临阵斩将十五,矛下亡魂过百!某种意义上来说,高唐城的易守难攻,至少有此人一半的功劳。 在守城战这种特殊的环境当中,个人武艺的作用,被放大到了极致。 城头哪里吃紧,哪里就有此人的身影,所到之处,几乎没有一合之将。在他雷霆霹雳般的怒吼声中,只见人影乱飞,鲜血飞溅,先登的勇士们就好像是一群扑火的飞蛾,只有勇气,却改变不了最终的结局。 于是,高唐城小,居然也成了一种优势。 河北倒不是没有勇将,不过麹义失踪,颜良战死后,袁军中真正的一流猛将也只剩下了文丑和张颌。文丑目前统带骑兵,在周边巡哨警戒,防备青州军卷土重来,张颌倒是一直在浴血奋战,数度攻上了城头,可最终还是被打下来了,身上倒是多了不少伤。 攻城方虽然总体军力占优,可登上城头后,却往往是在以寡敌众。如果有勇将开路,倒是很有可能一鼓作气,可势头一旦被挡住,就算是猛将。也不可能抵挡得住四面八方的围攻。 何况,围攻者中。还有一个武艺惊人的张飞? 张颌虽然也很拼命了,但最终也只能是勉强保命而已。 “将军,不能再攻了,这么个小破城,既不挡道,又没有水军,用几千人围住就是了,用不了三个月。城内粮草必尽,何必如此苦苦攻打呢?可怜弟兄们在平原连战强敌,又在鄃县苦守数月,好容易保住了性命,结果却在这高唐城下死伤狼藉,我,我……” 再一次被张飞从墙头赶了下来。张颌正要重整阵势,却被麾下的几名校尉围住了。其中一人放声大哭,一边苦苦压抑着悲声,一边提出谏言。话说一半,却是哽咽住了。 鄃县的五千人马,如今已经折了近两千。在众校尉看来,弟兄们死的实在太冤枉了。高唐城哪有多少战略价值,又哪里容得下这么多军队驻扎? 强攻,是下下之策。 “是啊,将军。弟兄们可是奔着您来的啊,而不是袁……” “别说了!”张颌怒哼一声。打断了接下来的劝说。 兵为将有,是这个时代的惯例。就像麹义的先登营一样,张颌麾下的嫡系部队,也足以独建一营。作为武将,他可以没有主公的宠信,但不能失去嫡系部队,因为那才是他在乱世中安身立命,博取功名的本钱。 嫡系部队的损失,就像是在他身上割肉一样,令他肝肠寸断。 可他又能如何呢? 正如田丰所告诫的那样,尽管他没有主动参与,但冀州政争的暗流,还是毫不留情的将他卷了进去。 其他部队,攻城时多少可以休息休息,自己的部队却始终奋战在第一线;其他部队的损失,至少有一半是溃逃中产生的,而自己麾下的兄弟们,战死的时候,没有一个是仰面朝天的!背后纵有伤口,也是在围攻中造成的,而不是转身逃跑的时候,被人攻击。 麹义的部队因为作风勇猛,屡屡先登作战,被称为先登营,自己的部队又何尝差了? 可恨逢纪奸狡,郭图无耻,不敢劝说主公不要因怒而兴师,却在主公面前屡进谗言,挤兑自己戴罪立功,借攻城战来表明心迹! 自己的心迹?天日昭昭,若非尽忠报效,自己当初又怎么会攻打平原,牵制王羽?若非自己的牵制,在主公面前进谗的那干人,恐怕早就被擒杀了吧? 结果呢? 子系中山狼,这话确实很有道理。当初如非自己和麹义力挺,压服了冀州众多武将,袁绍哪儿那么容易入主冀州? 可恨呐! “不必再说!”张颌挥挥手,止住众将争辩,沉声道:“我等妻子亲眷,俱在邺城,一旦生变,难免玉石俱焚,张越!” “末将在!”一名校尉应声而出。 “你带你麾下兵马,带上营中所有的战马,趁夜离开,秘密潜入邺城。邺城远在后方,大公子忙于运输粮秣,必不防备。某修书一封与你,你入城联络上兄弟们的家眷后,速离邺城,目的地么……” “是青州么?”众将眼睛都亮了,虽说当世之人皆推崇忠义,可也有良禽择木而栖的说法。现在袁绍虽然势大,可如果自家将军在关键时刻反戈一击,未尝不能起到扭转乾坤的作用。这样一来,投名状也有了,危机也摆脱了,再好不过。 “不!”张颌断然否决:“临阵倒戈,非忠义之人所为,先把人带到兖州去,究竟去向如何,视具体情况而定。” “喏!”张越应喏而去。 张颌再次抬起头,看向杀机四伏的高唐城头,身后,促战的号角声绵延不绝,带着不尽的焦躁之意。 如今他去意已生,自然不会在傻傻的卖命到底,正盘算着要如何拖延之时,忽见大河南岸尘烟大作。定睛一看,却是文丑的游骑兵亡命般的逃向渡口! 号角声顿时一滞,惊呼声越过宽阔的河面,盖过了涛声水声,清晰的传入耳中:“青州军来了!王鹏举来了!” 第三七九章隔河相对峙 “怎么回事?”看着攻城的冀州军潮水般退了下去,张飞甩了甩蛇矛,有些纳闷。 祢衡抬手向南一指,抚掌笑道:“看那南岸的游骑仓皇奔逃之状,我已知之,必是主公至矣。” “这就回来了?”张飞大是不爽,嘟嘟囔囔的抱怨道:“不是说好了守半个月吗?这才打了几天啊?亏得他走时说的那么郑重,俺还真以为要守到什么时候呢。” “嗯,八成啊,是怕张将军你没酒喝,所以就提前了。”祢衡笑着打趣道。 这俩人脾气都不怎么地,本来是针尖对麦芒,关系差得很。可后来,在骂袁绍的过程中,两人一唱一和,却是很有默契,就像是说相声的捧哏和逗哏一样。于是,亲密的骂友关系,就此结下,两人的交情一下子就升温到亲密程度了。 张飞从腰间解下酒葫芦,扬起脖子猛灌了一口,吁出一口气道:“还真别说,这酒啊,还真就不够喝了。” 临阵饮酒是军中大忌,不过张飞只能算是个客将,在守城战中,发挥的仅仅是他的勇武,并不负责指挥。他的勇猛,连袁军都被震慑到了,自己人又有什么好挑剔的? 真正在城内负责指挥调度的,是王羽的一名从兄,名为王墨,字漠杰。 作为当地有数的豪强,泰山王家的家业也不小,虽然王羽没有任人唯亲的意思,反而尽量的避免裙带关系上位这种情况的发生。不过。偌大的家族中,总有那么几个出类拔萃的。王羽也不能因为有亲戚关系,就不予任用。 这位王墨,就是王家的人才之一,由于是旁支,此人也算是寒门出身,所长不在武艺,而在军略。 守高唐的任务,按照原定计划。要在冀州军的猛攻下,守住足足半月以上,相当的凶险,城内没个擅长指挥调度的将领可不成。 最好的人选当然是于禁,不过,大战将临,王羽身边同样离不开这个低调的武将。在军中选拔了一通。王羽最终选中了自家的从兄。 王墨的指挥水平固然不错,但更重要的原因,则是王羽想借此向幽州盟军表明,自己不会把对方当做弃之,给他们以信心。亲族关系虽然会造成诸多弊端,但同时。也是拥有很多特殊效果的。 “三哥不须烦恼,我家主公既至,这酒总是不会缺的。”王墨也凑了过来,笑呵呵的接茬道。 守城时,他一直城上城下的跑。忙于指挥调度;张飞则是挺着蛇矛在城头来回奔走,到处救火;祢衡最轻松。也最危险,只要他在城楼上一坐,把那种惹人厌的脸露出来,然后挂上一副冷笑的表情,袁绍就会怒不可遏,象发了情的公牛似的,把所有军队赶上城头。 若说祢衡和张飞是说相声配合出来的交情,那王墨和张飞,就是实打实的并肩作战了。所以,他的态度也是熟络得很。 “对了,前阵子家中稍了书信来,说糜家的酒坊又出了新酒,等仗打完了,三哥何不与小弟同回青州,喝个痛快?”他看似不经意的说道。 “好酒?怎么个好法?”张飞眼睛一亮。 “小弟不怎么懂酒,不过小弟听说,那新酒,喝过的人都说好。”这是王墨留下的另一个任务,笼络张飞。 其实王羽也清楚,这件事很难成功,不过既然到了这个时代,与前世景慕的名将们以各种方式交流,本来就是一种享受。胜固欣然败亦喜,这就是他招揽张飞、张颌这些大将时的心态。 可话说回来,他的身份摆在那里,若是三番四次的招揽被拒,就算他自己不以为意,可属下却会有各种不满。 这些怨气未必是冲着王羽去的,但无疑会影响到众将与张飞的关系,所以,王羽干脆把任务委托给了自家兄弟。 以王墨的身份,也不辱没了谁,被拒绝,同样谈不上失了颜面、体统。 “这样啊。”张飞砸了砸嘴,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显然有些动心,可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有些落寞的说道:“仗打完,仇也报了,俺就要去寻大哥了,这事儿可耽搁不得,要喝酒,也只能以后再说了。” 这样的神情,出现在他这个叱咤沙场,万夫莫敌的猛将身上,多少有些违和。但王墨却也只是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主公说的果然没错,这个任务,比守城还难。 守城战虽然艰苦,努力支撑的话,就算是守上一个月也未必不可能,但说服张飞却是难之又难。每次闲谈,话刚开了个头,对方就提起了大哥,后面还怎么继续?挑拨离间吗? “主公提前回来,莫非是出了什么变故?”祢衡看出了王墨的尴尬,随口将话题扯开。 “能有什么变故?”张飞一手摇晃着酒葫芦,呵呵笑道:“鹏举那脑袋啊,也不知是怎么生的,像是多开了几个窍似的,玩起心眼来,一个顶十个。用不着担心,等着外面开打,一发信号,咱们就杀出去便是。” 王墨举目远眺,心里却没那么轻松。原计划当中,之所以有个半月之期,一方面是防备臧霸,另一方面则是留出了迂回的时间。 即:先在历城佯动,待敌人麻痹之后,迅速北上,经著县抵达商河,从那里渡河,然后逆流而上,直击平原城下的疲惫之敌。 从某个角度来讲,这一仗的原始计划,和当日于禁、黄忠奇袭刘岱之战同出一辙,都是设法疲敌,然后出其不意的长途奔袭,最终奠定胜局。 而现在的情况就有些不明朗了。 三天的攻城战中,袁绍损失的确不小。可还远未到伤筋动骨的地步。而青州军既然已经出现在南岸,再想搞长途奔袭已是不可得。只能面对面的打一场会战了。 这不是主公一直竭力避免的情况吗?他很担忧,远不似两位战友那么乐观。 …… 无论是战争还是政争,都充满了不确定性,迎头一棒总是出现在你最得意的时候。 这是袁绍束发行冠礼时,他那久历宦海沉浮,一度官拜司空,位极人臣的父亲对他提出的忠告。 今天,他对这句话有了更加深切的体会。 尽管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出现。中平六年时在洛阳,初平元年时在酸枣,以及河北大战开打以来后,他已经多次从巅峰瞬间滑落,饱尝了跌宕起伏的滋味。 可现在,望着大河南岸冲天而起的滚滚烟尘,高唐城下累累的尸骨。以及刚刚退下来的那些垂头丧气的残兵败将,他的脸上依然火辣辣的,就像是刚刚被人甩了一记耳光。 中计了! 中了最粗浅的挑衅之计! 年少为郎官,名满天下的世家麒麟儿,被一个豪强出身的少年,指使一个寒门出身的无赖。就这么轻而易举的给耍了! 他的目光收缩着,收缩着,凝聚如针! 他的脸抽搐着,抽搐着,狰狞如血! 沮授看得心惊肉跳。生怕袁绍又发起疯,命令大军渡河决战。因怒攻城。不过损兵折将,士气低迷,若是贸然渡河,那就是取死之道了。 王羽不可能放过这个半渡而击的机会。 左右看看,发现无人敢于抬头直视,沮授无奈,只能硬着头皮站了出来,小心翼翼的提醒道:“主公,我军如今军力已疲,又有大河阻碍,实不宜再起战端……” “你打算让孤,就这么看着小贼,耀武扬威?”丝丝寒气,比隆冬的寒风还冷,从袁绍的牙缝中吐了出来,“不论王羽先前有何谋划,但两军既已对阵,谁也不可能脱离战场。主公,此刻正当镇之以静,寻找敌人弱点的同时,弥补自己的破绽才是。” 青州军主动杀至,在袁绍看来,是狠狠的打了自己一个耳光,但从兵法上来说,却算不上明智。 有大河阻碍,青州军无法在第一时间进入战斗状态,先前的疲敌之计,效果大减。同时,进入交战状态之后,青州军也不可能说走就走。青州军并非纯骑兵部队,机动力并不占多少优势,临敌之际转身离开,无疑是邀请敌人来衔尾追击。 大河,无疑成了这场战斗的胜负手。哪一方渡河进击,另一方就拥有了地利。对峙的时间越长,对被分割开的青幽联军就越不利。 不直接面对祢衡的时候,袁绍还是能保持理智的,静下心想想,沮授的说法也很有道理。不过,他心里很快又升起一个疑惑:“既然有种种不利,王贼为何还贸然回军?” “也许……”这个疑惑,沮授自己也有,只是王羽出现的太突然,袁绍又被暴怒影响了判断,容不得他多想,只能暂且找个可能性最高的理由:“王羽是忧心绎幕的战局,故而……” “绎幕?”袁绍神情一动,“你说的是那支联结暴民,骚扰地方的偏师?” “正是。”想来想去,沮授觉得,也只有这个理由会让王羽突然改弦易张了。领兵的青州武将,很可能没有遵从王羽的指示,来了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打乱了王羽的部署。 那支骑兵若只虚张声势,骚扰后路,同样能牵制住张杨,而且更利于持久作战。现在么,这支奇兵被百姓绊住了马腿,无法进退自如,反倒是成了青州军的一个破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袁绍大喜,狂笑道:“上得山多终遇虎,这次小贼可是要自作自受了。他来牵制孤?却不知孤杀他的大将,根本就用不着自己动手,哈哈哈哈!” 数日以来,这是袁绍第一次露出笑脸,众幕僚见状,哪肯落后,一拥而上,围着袁绍开始凑趣追捧,倒把欲言又止的沮授给挤到了一边。 沮授本来还想提醒袁绍,这只是可能性之一,不要高兴得太早,可看了这架势,哪里又有自己插嘴的余地? 罢了,这种时候,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他摇摇头,放弃了继续提出忠告,讨了一道将令,自行安排防务去了。 第三八零章天堑不为险 画角声悠长冰冷,随着呼啸的北风,掠过宽广的河面,刀一般刺进人的骨髓。 对岸敌军阵中传来的鼓角声,王羽很熟悉。无论打着什么旗号,为何而战,都改变不了曾为汉军的事实,对峙的两军都是如此,指挥作战的旗鼓号令,都有各自的特色,不过日常所用,就没多大区别了。用现成的,总比自己费尽心机的设计新的好,汉军的旗鼓号令,都用了四百年了,合理性和严谨性,比临时张罗出来的强出何止一筹? 虽然听在耳中,但王羽的心思并没有放在鼓角声中,他来河边,是为了观察。 观察敌军的布阵,观察敌军的军容和士气,更重要的,则是观察横亘在两军之间的黄河。一如两年前,他初临贵境之时,曾经做过的那样。 “没想到,这场大战的最终胜负,依然要着落在这条河上。”他喃喃低语道。 贾诩站在他身后,面带忧色:“主公,此计,会不会太险?” “险?”王羽走到河岸边,俯下身,将手伸进河水之中,霎时间,一股刺骨的冰寒顺着他的手臂,传遍了全身,以王羽的强壮,都不由打了个寒颤。 “当然是很险的,一个不好,说不定几千精锐就白白葬送了。”站起身,王羽仰天吁了口长气,白茫茫的雾气凝结成柱,很快又如露珠般扩散开,消失在寒冷的空气之中。 王羽轻声说道:“可不弄险,又怎么瞒得过那个沮授?瞒不过他。将士们就要和兵力超过自身三倍的敌人正面作战,纵然我军兵精。又岂能轻易获胜?我军若在这场大战中损失太重,青州周边的虎狼们又岂会坐视?到时,别说全取河北,恐怕青州本土都要战事连绵了。” 王羽的语气略显沉重,贾诩倒是很能理解。 一直算无遗策的主公,出现了一个小失误,不是派遣太史慈领军骚扰那件事。敌后作战,本来就有很多的不确定性。以太史慈的任侠脾气,遇到不平事,肯定是不可能放着不管的。 令主公心情不大爽利的,是徐州和袁术那里传来的消息孙策有不稳迹象,而且对青州,准确的说是对主公表露出了明显的敌意! 情报应该不会有误,袁术的书信中。对此也不无埋怨。他觉得王羽这次的事办得有些糟糕,明明可以将彭城收入囊中,就因为王羽一句话,不但错失了机会,反而有可能造就出一个强敌来,实在让他郁闷难当。 袁术的抱怨。也就是抱怨而已,这人虽然不靠谱,但也没多少心机,不会揪着这点小问题不放,随便许他点好处。这点气也就平了。 关键还是孙策。 即便以贾诩洞彻世情的本领,他也想不太清楚。孙策为什么会对自家主公表露出敌意,而且是不加掩饰的那种。 就算他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打算摆脱袁术,也没理由和给他提供了机会的王羽翻脸啊?无论他想在徐州扎根,还是另有所图,多一个强大的盟友,总比多个敌人强。 结果,孙策就这么做了,他当面对着陶谦的使者说,准备暂借彭城安身,等时机到时,再与王羽分个上下高低。 贾诩百思不得其解。 纯粹是为了意气之争?别逗了,就算孙策脑子坏了,他老爹给他留下的那些部将也不会这么脑残。而且,据说孙策身边还有个很厉害的军师,正是在这位军师的策划下,孙策才和戏志才保持了默契,后者从容退兵,前者顺利接收彭城。 这里面没有点说法才怪呢。 这其实不算是失误,顶多有点轻敌,没防到那个突然冒出来的高明军师。如果没有这个意外,孙策现在应该正跟戏志才打得热火朝天,说不定把曹操都给牵扯进去了呢。 总之,现在青州侧后,又出现了一股敌对势力,而且还是王羽亲手培养出来的,威胁还谈不上有多大,但多少让人有些郁闷。 王羽定下的行险一搏,速战速决之策,未尝不是受了孙策的刺激,打算解决河北之后,好回头去收拾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 至少,贾诩是这么认为的。 “打仗,总是要有风险的,文和你也不要太担心了。”王羽不知道贾诩肚子里转着什么念头,之所以行险,只是因为有足够的信心,也的确不舍得跟袁绍拼消耗罢了。他这点兵练起来不容易,可不能随便拼掉。 贾诩抽抽鼻子,悻悻道:“要担心,也轮不到我,只要主公您冷静的想清楚了就行。” 看看贾诩,想想冀州军那边传来的情报,王羽笑了。 单从性格方面考虑,贾诩倒是很适合在袁绍麾下当差,反正他无论怎么想,也不会犯颜直谏,高兴了,还会拐弯抹角的帮当老大的圆场,这样的好军师实在太适合袁绍了。 反过来,自己对沮授的脾气倒是颇为欣赏,只可惜,此人的脾气不是一般的倔强,就算这一仗自己取得全胜,也没办法将其招揽至麾下。 贾诩看看王羽,纳闷他在笑什么,正要开口询问时,忽然有传令兵赶到:“主公,宫校尉已至大营!” “来的好快!”王羽一挑眉,没了继续观阵的心情,急道:“走,回中军帐!”说着,他拉住贾诩,急匆匆的往中军而去。 到了中军,众将已是济济一堂,齐齐侯在帐下。 众人的眼神都盯在宫天身上,眼中如有烈火燃烧,战意昂扬。王羽的计划,几员大将事先都是清楚的,也知道宫天就是这个计划最关键的一环。此人即到,大战便已迫在眉睫。 这场旷日持久的河北大战。终于要在轰轰烈烈的一场激战中,落下帷幕了。身为武人。在这样的激战中奋勇作战,立下功勋,才是最值得骄傲的,这让众将如何能不激动? 宫天从未经历过这么大的阵仗,被众将看得有些发毛。 没经历过的人很难理解,这些百战宿将眼中的战意和杀气是多么的惊人,简直有如实质一般。相对而言,宫天面对过的那些悍匪和水寇。和顽皮的小孩也没多大区别。 将宫天解救出来的是王羽,他才一进门,众将的视线就齐刷刷的转了过来,齐齐躬身施礼:“参见主公。” “众人不必多礼。”王羽龙行虎步,转眼到了帅案前,旋风般转过身,问道:“宫校尉。汝麾下水军,可就位否?” 宫天跟随王羽时间虽长,但在王羽身边的时间却不多,对王羽雷厉风行,不拘礼数的作风多少有些不习惯,下意识的答道:“皆已就位。” 下一刻。却见王羽微微皱眉,宫天猛然醒悟,赶忙补充道:“楼船太大,行驶既慢,又容易暴露目标。故而弃之。末将带来了艨冲五十艘,每艘拖拽两具木筏。操舟水手俱全,皆停靠在离此东北二十里左右的河湾中,来时都是夜行昼伏,绝未被任何人发现,入夜后,就能赶来汇合。” “很好。”王羽满意的点头,由于后世的见闻,他对没事就开会这种事深恶痛绝,所以通常都以奏事详细却不啰嗦来要求麾下文武,免得一问一答,耽误时间。 “水军已准备就绪,入夜后开始行动。”王羽大手一挥,“拿图来。” “喏。”早有亲卫备下了舆图,这是一张局部地图,绘出的是平原周边的山川地势。 “本将观察了一下袁军的动向,发现他们正在调动之中,一部分兵马调动到平原城下,另一部分则调到河岸附近,沿河布防。调到平原的,应该是这几天参与攻城的部队,他们大多都伤亡颇重,士气低落,而调到河岸的部队,则是高览麾下的冀州精锐。” 王羽在图上,沿着黄河北岸划了一条线:“与我军正面相对的十余里,都是高览的防区,此人用兵严谨,贸然进攻,有可能将奇袭打成强袭,故而本将决定,将奇袭的登陆点,改远一点,避开此人的防区。” 没人提出异议。 王羽的决战策略,正如他一贯的风格,不复杂,却让人哪怕亲耳听到,也无法置信。 夜袭,而且是先渡河再奇袭,而且夜渡的还是黄河!在如今的技术条件下,是相当匪夷所思的。 黄河的河面宽度就已经很渡河者头疼了,更让人头疼的,是湍急的水流。因为黄河的特殊性,白天渡河,艄公尚得小心翼翼,更遑论夜渡,这计划若不是王羽提出来的,青州众将只怕要吐提议者满脸口水,这不是奇袭,而是送死! 既然是主公提出来的,那就总是有道理的,连从泰山之巅飞下来,空袭黄巾大营这种事都能行得通,夜渡黄河又算得了什么? “也就是说,先锋部队不但要涉险渡河,而且还要趁夜奔袭十余里,发动突袭。”王羽环视众将,一字一句道:“诸君,谁可当之?” “末将愿往!”黄忠、徐晃一起站了出来,副将们知道抢不过这二位,眼中虽然跃跃欲试,但脚下却都没动。 “公明休与某争,我射声营最擅长的就是夜战。” “汉升兄此言差矣,突袭重在攻坚能力,如果不能在第一时间破阵催锋,突袭又岂能起到效果?” “莫非某的弓刀不利么?”能力受到质疑,黄忠恼了。 徐晃不慌不忙道:“汉升兄在落雁谷阵斩河北名将颜良,弓刀自然犀利,可既然汉升兄已屡屡建功,这场功劳,还是让给小弟吧。” 对夜袭的艰险,两人都是毫不在意,反而为了一个先锋的位置,争得面红耳赤,仿佛落后半步,就是某种耻辱一般。 宫天倒是很想插句嘴,提醒这二位,渡河可是九死一生之事,可看看众人的神态,他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他算是真的明白,自家的主公为何常胜不败了,将士闻战则喜,皆如虎狼,这样的军队,焉能不百战百胜? 感慨间,耳边传来了王羽霸气十足的喝令声:“事不宜迟,今夜渡河!众将各自回去约束各自的部属,不得泄露军机,进攻起时,当人人奋勇争先。” “末将遵令!”将领们长身肃立,用拳头将胸甲敲击胸甲,和应诺声混杂在一起,发出了阵阵怦然大响,热血开始激荡。 第三八一章飞渡大河 夜风正冷。 天空中的月亮只是盈盈一弯,寒冷暗淡的星光下,人只能看清自己周围五尺左右的距离。 在如此黑暗的夜幕中渡河,就算对岸安排了巡视的人手,也很难察觉,而冀州军的警戒线压根就不可能安排到这样的距离上。 可风险同样不小,万一渡河者不慎落水,也根本不会有人来得及施以援手。能见度太低,没法确定落水者的位置。贸然举火会暴露位置,从而导致整个突袭计划的失败。 而隆冬时节的河水比冰还寒冷,只消片刻时间,便足以冻死一匹最雄壮的战马。落水者多半不是被淹死的,早在溺水之前,他们的身体就已经被冻僵了。即便仗着水性好,侥幸挣扎着到了岸边,也避免不了成为僵尸的命运。 某种程度上,岸上比河里更冷。正如后世有人冬泳,却不会有人在冬天,穿着湿透的衣服在大街上闲逛一样,利刃一般的寒风,会无情的刺透他身上的已经湿透的衣甲,带来深入骨髓的严寒,从而破坏身体绝大部分机能。 危险还不仅仅如此,在中上游,黄河是会封冻的。下游的水流湍急,温度相对高些,倒是不会封冻,但河水中却夹杂了大量的冰块,就像是冰川溶解时一样。 在激流的推动下,这些冰块不但会对水中的人造成致命的威胁,对船只和木筏等各式渡河工具,也会形成严重的威胁。一个不小心撞上了。就是船毁人亡的结局。 毫不夸张的说,王羽的突袭计划成立的基础。就是这一段近乎送死的征程。 面对这样的挑战,青州军展现出了当世强军的风范。 没有怀疑,没有退缩,甚至连疑问都没有,青州军的将士们表现得无所畏惧。 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甚至都不太清楚,今夜自己将会被带往何方,听到军官们的召唤,他们便拎着兵器从热被窝中爬起来。提起装着甲胄的包裹,然后每个人嘴里再咬上一根木棍,互相跟随着向河岸涌去。 王羽站在河岸附近的一块大石上,尽量让每个经过的士卒都看见自己。作为数万大军的统帅,雄霸一方的诸侯,他在军中发挥作用的位置已经发生了偏移。 他不需要,也不能再象从前那样。每战必先,身先士卒的战斗在第一线,那样做,对鼓舞军队的士气和斗志没多大帮助,反而会将自己暴露给敌人,变成大军的破绽。 现在。他只要设法告诉士兵们,他和军队在一起,所有人都是在他的旗下战斗,就足以起到远超身先士卒的效果了,这就是身份带来的变化。 所以。这场行动中,唯一一处有光亮的地方。就在王羽的脚下,每个经过这里的士卒都清楚的看到了自己的统帅。 哪怕心里还有少许彷徨和对未来的恐惧,在看到那个雄壮身影的一刹那,也是一扫而空,代之的是无穷的斗志。 用不着长篇大论的训话,激情澎湃的煽动,王羽用无声的姿态,告诉了所有人前进的方向:渡河!踏阵!破敌! 就这么简单。 “启禀主公,催锋营全员到位,无一遗漏!” “……射声营全体待命,请主公示下!” “……羽林营” “主公,水营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开始!” 哗哗的水声,和咔嚓咔嚓的冰块撞击声掩盖了人声,即便是漆黑的夜幕,也阻挡不了当世第一强兵的决心,同样无法干扰他们的集结。 透过黑沉如墨的夜色,王羽依稀看到了无数忠诚坚毅的面容,这,就是自己两年来一手打造出来的威武之师!他们将成为自己最可靠的力量,以疾风烈火之势,平定这个乱世,驱散华夏最浓重的那段黑暗! 他断然挥手,低沉喝令声中蕴藏着至为暴烈的力量:“开始行动!” 率先行动的是水营。 他们是王羽敢于实施这个计划的最大凭仗之一。计划虽险,但王羽可不是纯粹只懂冒险的莽夫,妥善的计划,精良的装备,有针对性的技能和训练,才是他屡屡冒险,并屡屡获得成功的根本原因。 第一批行动的是人,而不是船只。 入水声很轻,但听在耳中,却动人心魄,黄忠的听力最好,也是第一个动容,他惊疑不定的看向宫天:“这是在做什么?” “拉索道。”宫天的神情也颇为凝重,不过看起来似乎只是在担忧任务能否完成,而不是担心下水者的安危:“大河的水流太急,就算最有经验的操舟者,也很难在水流中把握好方向,白天都是如此,更遑论夜里。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拉几条索道……” 他向对岸指一指,仿佛能真切的看见似的:“对岸已经提前打好了桩子,和案这边正好相对,只要把长索连上,木筏沿着索道前进就没问题了。要不是袁军的游骑巡哨太密集,这件事本可以提前做的,现在做,风险可是大了很多。” 这是个异想天开的办法,却不得不说很有效,一下就解决了夜渡中最危险的航向问题。由于索道都是处在事先勘探好的安全航道上,沿着索道前进,暗礁之类的危险就不存在了,登陆也相对安全。 不过事先准备比较麻烦,木桩可以提前钉下去,即便被发现,也未必会引起警惕,毕竟高唐一带是渡口,有人在河边打木桩,用以固定船只,是很正常的事。不过,若是把长索提前挂上,哪怕沉在水里,也会有很大的可能性暴露目标。 为了保障计划实施,这一环节,只能等到行动开始前,才能进行。 “真是勇士啊!”黄忠由衷的感叹道。这种天气下水游过黄河,就算能成功,性命恐怕也保不住了。他看到那几个勇士下水前喝了烈酒,可就算是再烈的酒,也不可能起到仙丹那起死回生的效果啊。 “虽然凶险,却也不是必死的,他们身上有主公亲自设计的水靠。那是一种特殊的兽皮制成的,此兽只产于辽东苦寒之地,在海边出没,名曰海豹……”半是宽慰,半是炫耀,宫天不无得意的说道。 “原来如此,主公建立水营,果然深谋远虑啊。” 青州的水军除了剿灭管承那一仗之外,基本没遇过什么强敌,一直脱离于青州军的体系之外,黄忠对水战没有了解,对水军多少也没怎么看在眼里。在他看来,水营的主要任务好像就是做买卖,是一群商贩。 今夜的见闻,改变了他的观点,在他和袍泽们的知觉之外,水军已经成长到不容忽视的地步了。有技巧,有特殊的战法,也有不逊于陆军诸营的勇气。 待今夜之战过后,青州水营也将名震天下,威震八方。 一听这话,宫天更高兴了,青州的水军从一开始,走的就不是寻常路。最初的船队,居然是帆板组成的,可以说,打从一开始,水军走的就是特种作战的路子。 消灭了管承之后,水营也打过几仗,不过都是在徐州乃至江南,用的也都是近乎于偷袭的办法,打的也不是自家旗号,因此始终都默默无闻。 今夜,终于到了水营厚积薄发的时候了。作为水军统领,哪怕是临时性质,只是在主公的指点下操作的统领,宫天依然有荣与焉。 正要再宣传几句,岸边突然一阵骚动,随即有人跑了过来,声音中有着压抑不住的欣喜:“大当家……哦,不,是宫将军,陈撼他们上去了,索道已经连好了!” “好小子,真不愧是黄县第一高手!”宫天大喜,一拳砸在手心里,随即大手一挥,喝令道:“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护送大军过河!” 水营有一多半人都是收降纳叛,从水匪中选拔出来的,而且宫天执行命令的时候,也很少打出自家的旗号,因此军中江湖气极浓。 好在水军的操练方式,跟陆军本来就不一样,强令他们一板一眼,既做不到,也没必要,倒是现在这样,效率反而更高。 “您就瞧好吧!”那水营将领乐呵呵的跑开了,下一刻,岸边水声大作。 率先渡河的是艨艟战舰,这些船只本来就停泊在上游岸边,待索道成形后,它们便沿着索道,一艘接一艘的向河中央的黑暗中缓缓驶去,却没有装载任何兵员。 黄忠开始还没怎么看懂,经过宫天的解释,他这才明白,水营这是要构筑一道屏障,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上游冲下来的冰块这些运兵筏最大的杀手! 似乎感受到了黄忠激荡的心情,宫天转头一笑道:“这是水营应该做的,破敌致胜,却还是得看陆军兄弟们的本事。” “放心,某不会让水营兄弟们的牺牲白费的!”黄忠压抑着激荡的心情,断然挥手,第一个跳上了木筏:“兄弟们,随某来!” 前排弟兄们跳上早已准备好的木筏,转瞬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排弟兄也不管在自己前面的人是不是掉到河水中淹死了,还是被平安登岸,一步踏上木筏,奋力用准备好的竹篙一撑,相继溶入到无边的黑暗之中。 河面上不见任何动静,水声汹涌如故,碰撞声则是更加频繁了,奏鸣着的,是忠诚和勇气的节拍。 夜风,越发的猛烈了。 第三八二章夜袭与溃败 “啊……啊……” “嗷……呜……” 时至三更,旷野中除了呼啸的风声外,就只有寒鸦和野狼的叫声在回荡。眼下这时节,也只有这两种动物还在野外活动了。 不过,若是仔细听,就会发现,回荡着的叫声有些太过频繁了些,而还蕴含着某种韵律和节奏,像是在传达什么内容似的。 会唱歌的乌鸦和狼?怎么可能? 陈良用力的抽了一下鼻子,将就快落在衣领上的鼻涕抽回原处的同时,对自己莫名其妙的念头感到好笑。 这鬼天气,果然冷的有些过分,搞得自己的头都昏了,竟然会生出这么稀奇古怪的念头来。 想到这里,他突然叹了口气。 这仗打起来就没完没了,从夏天开打,竟然一直打到了寒冬腊月还没结束,是个人他就受不了啊。军中传言,大军还在清渊的时候,青州派了使者来求和,开出了相当不错的条件,结果不知怎地,却被袁将军给拒绝了! 这真是让人无奈啊。 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也不知家里今年的收成怎么样?过冬的口粮够了没有?弟弟的亲事怎么样了……自己在军中省吃俭用,可军饷却也一直在削减,搞得攒来攒去,什么钱也没存下来,就这样回去了,在弟弟的亲事上也帮不上了,能把这个冬天过去就不错了。 他越想越沮丧,越响越难过。以至于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职责。 实际上,他也不觉得自己的职责有什么重要的。他所在的地方。是连营最东面的门户,青州军在河对岸,高唐、平原的守军被围在城里。虽然敌人不止这两股,可平原境内肯定是没有了,在这里站岗,就是浪费人力而已。 要不是军法太严,他早就开小差了。 而现在,除了靠着回忆家人。来获取一点暖意,又有什么能让他抵御温暖的帐篷和热乎乎的被窝呢? 沉浸在回忆中的陈良并没有发现,在鸦鸣、狼嚎声最集中的地方,无数人影正在黑暗中攒动。 “甲队集合完毕!” “乙队集合完毕!” “丙队……” 黑夜中集结的难度相当之高,不过如果早有准备,并且进行了相关的训练,要做到也并不为难。鸦鸣、狼嚎就是信号。为了这场夜战,王羽特意选拔了一批擅长模仿的传令兵出来。 鸦鸣是射声营的集结号令,狼嚎则是催锋营的;不同的节奏,代表不同的部队,比如:三长一短,就是第三部的第一曲。属于这二百人编制内的士兵,就会按照向这里靠拢。 当然,在运兵的时候,各部曲都是尽量同批运送的,若是一切顺利。就用不到这种集结方式。不过,夜渡黄河的技术含量不是一般的高。再怎么顺利,也会发生一些意外的。 就目前而言,一切顺利。 “很好,甲、丁二曲,跟我来!”徐晃满意的点点头,挥起大斧,向远处灯火摇曳的营门处指了指,随即率先冲上,在他身后,四百将士紧紧跟随。 “兄弟们,跟我来。”徐晃前脚刚走,黄忠也点了四百精兵,追在后面。 二将争先,最后在王羽裁决下,采用了催锋营在前突击,射声营随后跟进,前后呼应,保证战果的持续扩大的战法。 催锋营长于近身格斗,用的多是长戟大斧这样的兵器,攻坚能力极为出色;而射声营的将士大多箭术超卓,正好随后掩杀。二营相互配合的效果,远远好于某个营独自冲阵。 两营其余的兵马,也采用相同的模式,一波波的突袭袁营。这样安排的好处是可以尽早发动进攻,免得夜长梦多,让敌人有了准备。就算夜幕再深,冀州军也不可能对眼皮子底下的几千人始终视而不见。 十余里的距离,已经算是随时可以进入交战状态的范围了。 ……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陈良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发现是和他一起巡逻的同乡周松。 “能有什么声音?”他茫然反问。 “我也不知道,不过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周松摇摇头,到底有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一阵阵的心神不宁。 “唉,王鹏举来了,又有一场恶战要打了,你怕了是吧?别不承认,我也怕啊。虽说咱们的人更多些,可王鹏举凶着呢。他随便派了几个部将,就能让大军在高唐这么个弹丸小城前面碰个头破血流,现在他自己来了,唉,真不知该如何是个了局啊。” 一边唉声叹气的感叹,一边宽慰着同伴,陈良的话倒是引起了不少共鸣。营墙附近的巡逻小队,刚刚还一个个被冻得不行,蔫头耷拉脑袋,留着鼻涕往背风的地方躲,这会儿却是都凑到了营门前,七嘴八舌的发起牢骚起来。 有人抱怨军饷越来越少;有人对日前那场惨烈的攻城战感到悲哀,显然有亲朋在攻城部队的序列之中;也有人在抱不平,对袁绍的近卫部队拿着高人一等的粮饷,却始终不参战感到气愤。 这都是军中司空见惯的问题,说不说,都改变不了什么,但聚在一起发发牢骚,骂骂坏心眼的军官,多少能分散一部分注意力,身上不那么冷。 周松一直没有加入,同袍们兴高采烈,可他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了。开始他还以为自己的确神经过敏,但很快,他的耳朵清晰的听到了风中夹杂着的‘沙沙’声,那是……脚步声? 他从同袍的身边走过,凝视着那片黑暗,身体前倾。想要更清晰确认自己听到是否真实,然后。他看到了……夜幕下晃动着的黑影! “敌……”他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试图将自己看到的一切大声喊出来。 一支利箭闪电般从黑暗中飞出,准确的射进了他张大的嘴巴里,将第二个字永远的封在了他的喉中。 巡逻兵们大惊失色。 因为没人想到会在这种时候遭遇突袭,所以,他们出来巡逻,并没有特定的防御任务。只是按照军规,例行的巡逻罢了。出来巡逻的,不是因为犯了错受罚,就是因为地位低下,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打击面前,大多数人都只有目瞪口呆的份儿。 别说防御示警,他们连腿都吓软了。跑都跑不动。 “呜呜,呜呜,呜呜……”其实也用不着他们示警了,来袭的敌人已经意识到无法继续潜行,并且已经到达了发动突袭的理想位置,于是。凄厉的号角声突然在夜幕中炸响,沉闷宛若惊雷。 一个雄壮的身影从黑暗中跳出,手中长柄战斧向前一指,吼声如雷:“出击!踏营!” “踏营!”作为前锋的士卒齐声呐喊,跟在身为锋刃的主将身后疾扑而前。 寨墙摇曳的灯火。映射在士卒们手中的锋刃上,映出了阵阵寒芒。仿佛巨兽开合的利齿,又仿佛碾压而来的刀山! 没等徐晃冲近,“踏营!”早已迫不及待的黄忠同样一声断喝,左右开弓,将寨墙上两个试图举弓反击的冀州士兵射翻,率领麾下部众大步前冲。 “踏营!” “踏营!”他身后的无边的黑暗中,如同山谷回音一般,无数声相同喊杀声次第响起,谁也不知道那片浓重的黑暗中到底藏了何等众多的兵马。 看着同乡惨死,不知名的敌军神兵天降,喊杀声惊天动地,陈良仿佛坠入了噩梦之中。多年沙场求存的本能,让他做出了最合理的反应,扔掉武器,抱头往地上滚倒,然后连滚带爬的跑开,逃跑的方向,绝对不能是营门,而是沿着寨墙的其他方向。 大军被突袭了,来的八成是青州军,为了保证突袭的效果,青州军只会对付对他们形成威胁的敌人,而不会对零散的溃兵追杀到底。 陈良的经验没错,做出其他反应的人都死了。 举起刀的人,转瞬间就被剁成了肉酱;拿起弓的人,总是会被黑暗中飞出来的箭矢找上,惨叫着从寨墙上坠落;就算是已经被吓傻,呆立原地的人,只要他忘记了丢掉武器,迎来的也必然是刀斧的迅猛一击。 然后,他看着敌将冲到了寨门前,扬起了手中的大斧,重重挥落,寨门洞开! 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中,数不清的敌兵顺着寨门,长驱直入! “呜,呜,呜……”冀州军大营瞬间从梦中被惊醒,发出了刺耳的悲鸣。 稀稀落落的羽箭陆续从营门附近射了出来,几名前冲中的士兵不幸中箭,惨叫着跌倒。他们的惨叫声瞬间被袍泽们的怒吼声吞没。 “踏营!” “踏营!” “踏营!” 一波接一波的青州士卒如海浪般拍向敌军,将零星的抵抗顷刻间拍成了齑粉。 营门附近巡哨的士卒很快便支撑不住了,掉头向自家营地深处逃窜。 葛布做的帐篷被一座接一座推倒,扔上抢来的灯笼火把,连同帐篷里尚在挣扎求生的士卒一道点燃。间或有冀州军提着裤子从火光中跑出来,立刻被附近的青州士卒砍翻在地。无论他是否还有力气抵抗,喉咙间再补一刀,血光映着火光喷起了老高。 “完了,败了……”陈良汗流浃背,他最后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爬起身,头也不回的冲进了那片浓重的夜幕之中。 营内的同袍?将军?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当兵吃粮而已。 大军的生死存亡,冀州的兴衰荣辱?那就更没有关系了,古人说:国家大事,都是肉食者方可谋之,自己凭什么要上去送死? 第三八三章败中求胜 袁绍是被气醒的。 他做了个噩梦,噩梦中出现了祢衡那张令人痛恨入骨的脸。这么多年来,就算是最不共戴天的敌人,也未曾当面对他失礼,可偏偏他就被这么人当着十几万人的面,重重的搧了一个耳光。 疼在脸上,痛在心间! 最让他感到悲愤的,是祢衡这么做了,他却偏偏奈何不了对方。尽管他拥有大汉最富庶的一个州,麾下有十万大军,猛将无数,可即便面对面,他也奈何不了对方,只能任人羞辱。 忿恨和不甘带来了极大的痛苦,让他连续多日都睡不好,时时会做噩梦。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王羽到来的关系,今夜的噩梦最为可怕,他居然再次听到了祢衡恶毒的咒骂,像是惊雷一般,在他耳边滚滚炸响。 那是异常可怕的经历,直到从梦中惊醒,意识到是在做梦,他才缓过了这口气。然后,他听到了帐外隐隐传来的喧嚣声。 “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这么吵?”毫无疑问,喧嚣声就是噩梦的诱因,袁绍怫然不悦。 “主公,是……”亲卫的身影出现在帐门前,响应的很迅速,但说话却很不干脆。 袁绍眉头大皱,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强自镇定的喝问道:“吞吞吐吐的干什么?还不快说!” “似乎……是有人袭营。”一言既出,袁绍脸色剧变,那亲卫见事不妙。连忙补充道:“不过,到底是袭营还是有人作乱。尚未确认……” 卫士并没有欺上瞒下的意思,连营实在太大,动乱又发生在边缘地带,尽管已经有人去查探了,但想得到准确的情报,还需要一段时间。 在袁绍身边的人都知道,这段时间主公的脾气很糟糕,就像是被暴晒了一个月。又在上面洒上了大量的硫磺等引火之物的稻草堆一样,随时会爆发。赶在火头上的人,怕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的,卫士哪敢拿还没确认的坏消息来触霉头? “没用的东西,滚出去!”袁绍惊怒交集,一时间倒顾不上冲卫士宣泄,无数的疑惑已经让他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卫士如蒙大赦的溜了。袁绍像是突然惊醒似的,猛然跳起身,不避严寒的冲出帐外。 火光已经映红了东面的天空,依稀可以听到低沉的号角声,喧嚣的喊杀声,一瞬间。袁绍心中有了明悟,不是什么哗变,也不是走水,就是敌袭,王羽来了! “负责东营防务的是谁?”他大声问道。带着一丝希望,更多的却是歇斯底里的味道。 毫无防备的遭遇强敌的突袭。就算是孙武复生,吴起再世,怕是也无力回天了,溃败,就在眼前。 “是马延、张顗二位将军。”回答他的,是身后传来的一个疲惫的声音。 听到这两个名字,袁绍心中先是一凉,继而怒火上涌。 “沮授!” 他旋风般转过身,一把抓住了来人的衣领,用尽全身力气,将对方扯到自己面前,狂吼道:“你看看,你到底做了什么?你说要沿河布防,孤答允了;你说要调整营防,孤也答允了;你说……” 像是要将心中的愤恨与委屈全部发泄出来似的,他大叫大嚷,状似疯狂:“可你是怎么回报孤的?被王贼突袭,还是夜袭!王贼就是用这招打垮刘公山的,你不是冀州第一智者吗?怎地还是中了这么浅显的计策?莫非,你与王贼相互勾结了吗?” 沮授被他扯住,几乎喘不过气来,哪里还能出言分辨? 郭图等谋士这时也赶到了场,看到袁绍大异寻常的模样,却又哪里敢开口相劝? 马延、张顗就是俩有勇无谋的家伙,这俩人打仗从来不动脑子,治军全靠皮鞭和军棍。虽然还不知道青州人到底怎么渡的河,不过,突袭之所以这么顺利,未尝不是此二人无能之故。 不过话说回来,沮授的安排也没什么问题。在攻城战中,出于削弱冀州本土派实力的目的,派上去攻城的,都是冀州的精锐部队,张颌以及阵亡的苏由、汪昭皆在此列。 这些部队都损失惨重,沮授布防自然捉襟见肘。马延、张顗这种好摆弄的,袁绍也没多加防备,他们的部队实力未损,建制健全,自然要安排到要害位置上。 可谁能想到,青州军才刚刚抵达南岸,也不做侦察、试探,连夜就展开了强渡和夜袭呢? 想到夜渡黄河的凶险,谋士们无不面如土色。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成功渡河的比例,恐怕还到不了半数。也许王羽行事,不能以常理度之,可想必他也不是如履平地就过来了,显然,他这是要拼命啊。 无论立场怎样,此刻,谋士们望向沮授的目光中,都充满了同情。 面对着的是高深莫测的敌人,身后却是充满了疑虑的目光和各种掣肘,别说是他沮授,就算姜子牙易地而处,又能有什么回天之力呢? 大军败亡在即,谋士们终于把党同伐异那一套丢开了,只是未免太晚了些。 “主公……息怒,授正为挽此危局而来。”沮授还没有放弃,他努力的从袁绍的手中挣出一丝空隙,挣扎着说道。 “什么?”即便在狂怒之中,此言入耳,袁绍仍然一怔,他之所以连形象都不顾了,暴怒至此,就是因为他以为败局已定,无力回天了。 也许他自己能跑得掉,可主力尽丧,他就算逃出生天又能如何?还不是只有任人揉捏的份儿?他对着沮授宣泄怒火,实际上,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了。结果沮授突然告诉他,这一仗还没输,还有回天之力,这叫他如何能不惊异? “你说什么?公与,此战当真尚有胜算?”希望一起,他的称谓也变了,世家子的风度也隐隐回到了身上。 “取胜已不可能,”沮授摇摇头,“授尽力而为,尽量不要输得太惨……” “……”袁绍的目光又变得狰狞起来,闪烁了片刻,他终于还是控制住了情绪,语气低沉的说道:“计从何出?” “王羽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令人匪夷所思的潜渡了大河,臣料事不周,不曾提防,罪莫大焉。”沮授缓缓说道:“不过,臣以为,渡河毕竟不是毫无凶险,青州的夜袭部队,应该不多,而我军的连营却很大……” “你的意思是……” “主公打出旗号,大张旗鼓,率亲卫迎上去!”沮授的话有如石破天惊一般,震得袁绍脑中嗡嗡作响,众谋士也是一片哗然。 仿佛看不见上司和同僚们的惊讶,沮授自顾自的说着:“马、张二将无谋,但勇气十足,身边也颇有些敢战之士,就算最终不敌,多少也能稍阻青州军的攻势。夜袭的战法,成算皆在扩大混乱,趁乱图之,只要主公及时出现,将士们就有了主心骨,纵然东营尽溃,乱势却不会进一步扩大!” 他言辞恳切,眼神中带着殷殷期许之意,高声道:“主公,能否力挽乾坤,止住败势,皆在此一举!” 众人都被他的气势给震住了,反对的话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可同样的,谁也不敢出言赞同。 看主公的脸色就知道了,尽管这是唯一振作士气,挽回败局的方法,可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主公又不是王羽那厮,这么凶险的勾当,怎么能亲身涉险呢? 权势虽好,终究是要有命来享受的。 界桥之战时,主公就曾亲身涉险,若非麹义舍身相救,差点就被王羽擒了去。眼下的局势比那时更凶险许多,主公不可能轻动。 “且容孤思之……”袁绍像是一下老了几十岁似的,神气一下就没了,完全没有和沮授对视的勇气。 “时不我待,主公若有顾忌,授不才,愿代之,敢请主公应允!”沮授似乎是豁出去了,再做惊人之言,惊得在场诸人无不目瞪口呆。 “好,好,果然是疾风知劲草,孤有公与,天不亡孤!”袁绍感动得热泪盈眶,一边搀扶沮授,一边高声叫道:“旭东何在?” “韩猛在此!”一名身材极为壮硕的武将应声而出。 “你率孤的三百亲卫,打出将旗,护送公与前往救援,孤当整顿兵马,以为后劲!公与乃孤肱骨之臣,须臾不得离也,汝须得尽心护卫,不得有误!” 韩猛昂然应诺:“想要伤害军师之人,只能从末将的尸体上跨过去!” “公与,拜托了!”袁绍不看韩猛,只是郑重其事的向沮授嘱托。 找个替身很容易,十万大军中,真正见过袁绍相貌的,恐怕连千分之一都不到,只要找个身材差不多的,打出旗号,穿上那身金甲,就能糊弄过去。可那种替身没用,因为他上前线,可不光是振作士气去了,还得指挥,在黑暗中指挥乱军! 指挥得宜,加上士气大振,才有那么一丝力挽狂澜的希望。袁绍不去,众谋士当然也不会跟着,随便找个人,能承担得了这种重担么? 所以说,沮授的毛遂自荐,对袁绍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王贼虽然猖獗,但孤还有后招,还有取胜之法!只要支撑到天亮,支撑到明天,就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公与,拜托了!” “主公放心,授必效死力!”沮授躬身一礼,郑重应诺。 第三八四章进击与抵抗 几支笨重的投枪砸向队列,徐晃手疾眼快,挥动大斧,将其磕飞,用眼角的余光稍稍一瞥,便看清楚了投枪的来源。那是几名刚刚避开他前进路线的冀州军小卒,脸色被火光照得惨白,眼睛里却充满了屈辱和不甘。 徐晃毫不犹豫的将大斧向那个方向摆了摆,后队射声营的弓箭手迅速反应,一边快速跑动,一边攒射。 几十支羽箭近距离飞向同一目标,密度之大,令对手根本无法躲藏。那伙悍卒每人身上都中了五、六箭,当即气绝,面孔却始终正对羽箭飞来的方向,毫无惧色。 他们不是第一伙主动奋起迎战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伙。 一支军队是否精锐,其实本也不是体现在一个能打几个上面,而是体现在面对危险时的表现。 面对扑面而来的威胁,杂兵只会和胆小鬼一样,悄悄溜走,跪地求饶,或者毫无抵抗的被砍死。而精锐们会怒目圆睁的怒吼,不屈不挠的反抗,就算明知自己已经山穷水尽,下一刻就要面对死亡,依然不肯放弃。 燕赵之地,自古就是豪杰辈出的地方,当日的白马义从冲阵伤亡过半,依然斗志不减,此刻,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河北男儿也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 越向敌营深处挺进,冀州军的抵抗越激烈。更多人被同伴的惨叫声惊醒,更多的人被火焰烧得血脉贲张。转身逃走的当然不在少数,但胆小鬼们懦弱的表现却动摇不了精锐们的意志。 几座帐篷在徐晃靠近之前便被其主人自己点燃。士卒们将被褥、靴子及能抓到的一切可燃物引着。乱纷纷地扔到青州军的必经之路上。这样做不是为了杀伤对手,而是为了扰乱青州军攻击节奏。 就在徐晃等人不得不停下来清理路障的当口。数十名冀州老兵嚎叫着冲上来,从侧面冲进他们的队伍。队伍两侧的刀斧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瞬间与敌人混战做一处。 催锋营的长矛大斧摧城拔寨时,锐不可当,但在这种小规模的缠斗中,却不是很有利。敌人太少,太滑溜了,为这么几个人列阵作战。压根就划不来,阵型和速度天生就是冤家对头,保持阵型,就要放弃速度,可突袭最重要的不是阵型和杀敌,而是突击的速度。 可放任不管也不是办法,催锋营的武器威力巨大。可是没有同袍的掩护策应,长兵器只要一击未中,就会被敌人近身,一对一的缠斗起来,就有鞭长莫及的麻烦了。 就在徐晃稍一犹豫的当口,伤亡便已产生。冀州精锐的几名悍卒互相掩护着。以半数人的生命为代价,闯过了刀斧交织的封锁线,近身之后,刀光暴涨,转眼间就有两名催锋营的士兵惨呼着倒下。 “混账!杀了他们!”徐晃大怒。喝令侧翼的士卒上前围攻,刀斧齐下!残余的几名冀州悍卒眼见无法抵挡。竟然齐齐站定,护住了中间一人,任凭刀斧斩在身上,鲜血飞溅。被护住那人趁着这个空隙,猛然扑出来,抱住了一名刀斧手,然后一口咬在了对方的脖颈上! 双方同时倒地,滚来滚去,被咬的刀斧手也是勇悍非常,一边翻滚,一边拼命用头撞击着敌人,霎时间,两人的鲜血就混在了一处,再分不清彼此,使得同袍们一时都无法分辨,救援慢了那么一拍。 突然间,两人同时停止不动了,就那么看似亲密的抱在一起,消弭了人间一切仇与怨。 “收缩,保持阵型!”徐晃的声音透过浓烟传来,带着无名的愤怒,甚至还带着一丝无奈和庆幸。冀州军中精锐战士的比例还是很高的,若不是被主公设法各种削弱,这一仗纵使能赢,自家也要伤筋动骨了。 队伍前排的刀斧手转身回斩,将闯入阵中拼命的敌人纷纷刺翻。先后闯进来的几十名悍卒很快被清理干净,阵型在徐晃的调度下重新恢复整齐。但己方却也伤亡了十余人,连跟在后面的射声营,都减员了两个。 稍稍的停滞,已经让冀州军的将士们看到了机会。在几名低级军官的带领下,他们渐渐组织起来,前仆后继地挡住青州军去路。与其说是在迎战,不如说是在骚扰。并且骚扰的手段不停地翻新,一招失效,很快便又换成新的一招。 十几名冀州军的士卒从侧翼杀来,稍做接触,立刻远遁。没等徐晃调整好阵型,另一伙人又不顾生死闯入他的左翼。当他用尽全身解数修补完左翼,右翼又出现了新的敌人。 左前,左后,右前,右后,赶走一波又冲来一波,就像一群被捅了窝的马蜂般,前仆后继,舍生忘死。徐晃虽然勇猛,还有黄忠在后面策应,但他们毕竟只有两个人,分身乏术。 而催锋营的战法,更适合正面作战,并不太适应这种骚扰式的打法。 对方每一波攻击规模都不大,十几二十个人,在一名低级军官,甚至连军官都不是的老兵的带领下,亡命拼杀。尽管每一次的交换比,都是青州军占据优势,可对方却本着拿十个换一个也够本的心态在作战,催锋营的伤亡持续增加。 徐晃有些招架不住了。他有心带队追杀,将骚扰彻底驱散。敌人却又不肯与他硬拼,丢下同伴迅速退入黑暗。这是一种近于无赖的战术,损耗巨大却切实有效。 伤亡还在其次,关键是时间耽误不起啊。突袭,最重要的就是突然性,如果不能迅速摧毁敌军的指挥中心,奠定胜局,随着时间的推移,优势将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失。 “汉升兄,有些不对劲!”他焦急的向同袍喊道。 “是不太对劲。”黄忠也微微有些焦躁。 他二人都是主将,冲在第一线的目的,就是为了摧枯拉朽的消灭顽抗之敌,迅速凿穿敌军的大营,或者攻陷中军。 在先前的战斗中,两人轻易的瓦解了东营主将马延、张顗的抵抗,徐晃阵斩马延,黄忠怒射张顗,顷刻间就解决了二将和他们的百余名亲卫。按说,就算冀州军还有骁勇之卒,无组织的抵抗,也不可能难缠到这种地步。 冀州悍卒不但悍不畏死,而且斗志极高,甚至还有一丝进退有据的味道,哪里像是被突袭后,困兽犹斗的亡命徒? “有人在组织!”二将异口同声的叫道,紧接着又互相问计:“那怎么办?” “呜呜,呜呜,呜呜呜……”号角从背后传来,二将知道,这是主公在敦促自己不要多做无谓的纠缠,要以迅速扩大战果为优先考虑。 “四下漫射!”黄忠无奈地命令。队伍中的弓箭手立刻向四周毫无目的地射出羽箭,大部分落空,小部分射到敌人身上,黑暗中传出稀稀落落的惨叫声和闷哼声。显然,这么做的效率不够高。 “全军向前,不管左右!”趁着对手被羽箭逼得手忙脚乱之时,徐晃艰难地下达了第二道命令。这是刚才从背后传来的那声号角中对他提出的要求,命令他不惜一切代价向前,以凿穿敌军大营为目标,而不要管敌军的纠缠。这也是他一贯的作风。 不过,这意味着接下来被敌军缠住袍泽们将成为牺牲品,为了整个战斗的胜利,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将无法看到明天的太阳。 徐晃心有不甘,这么大的优势,他原本还想着取得一场全胜呢,伤亡尽量小,战果尽量辉煌。可现在看来,这已经成了无法完成的目标。 激战中不会给人太多的时间胡思乱想,听到主将命令的青州军士卒迅速缩卷成密集阵型,摆脱敌军的纠缠,奋力前冲。而决死一战的冀州精锐也迅速做出了反应,以更凶悍的姿态冲上来,试图将他们的侧翼打垮。 就在此时,黄忠指挥着射声营杀了上来。 “公明速进,这里有我!”他大声高喊,收弓取刀,率领兄弟们和敌军缠斗在一起,长刀如练,泼出一片片闪烁的红光。 射声营以弓箭见长,但却不是纯粹的远程部队,与其主将的风格一样,他们近身缠斗的战力非常强。 射声营的投入让徐晃迅速摆脱了困境,他继续前冲,把侧翼和后路完全交给了黄忠。 长刀大斧用来缠斗很不利,可用来开路却是所向披靡,无数冀州精锐勇敢的冲了上来,却只能象飞蛾扑火一般陨落。青州军的攻势重新变得犀利起来。 身后,号角声依然长鸣不歇,可蕴含的信息却已不尽相同。 “转向,转向,目标西北!” 催锋、射声二营是夜袭战的主力,按照计划,他们优先渡河,然后按照先后次序,派出总计十拨的攻击序列。 如果一切顺利,十个序列将如潮水一般,毫不间断的涌向一个方向;若是遇到阻碍,计划就会改变成分路推进,不求彻底解决问题,而是将混乱最大化。现在,主公已经意识到前军遇到难缠的敌手了,因此,他修正了计划。 听着后队接连不断的号令声,徐晃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怒气,就算不能尽全功,也要把隐藏在暗处捣乱的那个敌人揪出来,挖出他的心肝,以祭奠阵亡的英灵! 很快,他如愿以偿,在他的正前方,一名魁梧的将领带着五百多士卒结成圆阵,堵住了他的去路。圆阵中央,有人身着金盔金甲,肃立在金色大纛之下。 毫无疑问,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第三八五章逝者如风 看到阻路之敌的一刹那,徐晃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他不认识那个身材魁梧的敌将,也不确定那个金盔金甲的到底是不是袁绍,但他知道,这支敌兵是个硬茬子这是一支重甲步兵! 敌军并没有避战的意思,在军阵周围,他们点起了大量的火把,即便在黑夜之中,身上的鱼鳞甲也被照射得耀目生辉。 当世的武将中,军略超过徐晃的人可能不少,可在重步兵战法的优劣方面,他却是屈指可数的权威之一。 眼下的局势,无疑是最适合发挥重步兵威力的场合。 狭路相逢,对方只要能挡住自己的攻击,挡的时间越长,突袭的效果就越差。如果这个时间长到一定程度,说不定会被反败为胜也未可知。 自己这边可以在夜幕下完成渡河、集结、突袭等一系列高难度战术动作,对方凭什么就不能集结一部分精锐反击? 从对方拼命延缓自己的突击速度上来看,冀州人打得很可能就是这样的主意。 不过,尽管对方打出了帅旗,极大的激励了冀州军的士气,但徐晃不认为真的是袁绍亲临。为了集结反击的力量,主动站到第一线,换成自家主公倒有可能,袁绍的可能性就太低了。 他回头望了一眼,喊杀声依然炽烈,却不见黄忠熟悉的身影,显然是被层出不穷的骚扰者拖住了。 自己的亲卫大部分还是去年一起在洛阳奋战的那些,经过了连场激战。当初的五百力士,现在只剩下了三百多。忠诚依旧,战意同样昂扬,只是身上却没来得及披甲。 渡河不是轻松的事,带的负累越多,速度就越慢,而且,徐晃事先也确实没料到,敌人竟然能及时组织起这样的抵抗来。 对方以逸待劳。装备精良,而自己这边久战力疲,伤亡颇重,减员已经接近了两成,后援还遥遥无期,自己却要尽快突破,形势可说是相当不利。 徐晃长啸一声:“兄弟们。还能战否?” “有进无退!”众人异口同声的答道。 “好兄弟!”徐晃欣慰点头,转过身,扬斧前指:“杀!” “杀!”刀斧之林随声而动,徐晃身先士卒的冲在了最前方。而对手也在同一时间平端起了长矛,对准了青州将士的前胸。 敌我双方毫无花巧地撞在一起。 矛尖刺入人体,溅起漫天的血花后。在身体里断折! 斧钺砸在重甲上,发出刺耳的大响,坚固的铠甲被砸弯,坚硬的甲片被砸碎,甲胄包裹着的人体则是骨断筋折! 一瞬间。数以百计的人倒下。 下一刻,更多的鲜血汇成河流。 双方的将士的眼睛。都被袍泽的血染得血红一片,在记不得自己的任务,狂叫着冲向敌人,连一向冷静的徐晃,这一刻也红了眼,挥着大斧,势如疯虎的冲向敌将。 那敌将的身材本来就很魁梧,套上重甲之后,直如一座小山一般。他看着徐晃,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轮着一把大砍刀,迎面杀了上来,同样眼睛通红。 “当!”刀斧相撞的声音惊天动地,不过四周充斥着类似的声响,倒也显得不足为奇。 二将瞬间撞在一起,又迅速相向退开,然后各自深吸一口气,再度相对着加速。 双方的亲兵团当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先后加入了战团,都试图在保护自家主将的同时,趁乱砍死对方的主将。一会儿是兵对将,一会儿是兵对兵,每一次接触都有无数人倒下,每一次脱离,又有无数人呐喊着涌入战团中央。 催锋营是轻装上阵,大多数人穿的都是皮甲,就算是徐晃这样的将领,也顶多是在皮甲上带了块护心镜,而冀州军虽然来的仓促,却做足了准备,催锋营在装备上吃了不小的亏。 好在现在的战斗,和阵列而战多少有些不同,双方暂时都没有远程攻击掩护,能解决对方的只有手中的兵器。 催锋营的兵器之所以是长刀大斧,就是因为长柄的重兵器,对重甲的克制最大。任你的甲胄再怎么精良,也无法抵挡住重兵器的锤击。催锋营自己也用这种武器,遇到持长兵的敌人,就不会被克制住了。 而冀州这边的重步兵,是作为亲卫使用的,他们用的兵器以长矛和战刀为主,长短结合,适应性比较强,对长刀大斧却没多少克制作用。于是,装备上的差距在某种程度上,是被拉平了的。 装备上的差距被拉平,勇气也相去无几,双方拼杀的便是平素训练时所下的苦功。这方面青州军固然是精锐中的精锐,可袁绍的这些亲军同样训练有素。 针尖对麦芒,一时竟杀了个平分秋色。 徐晃大斧横挥,迅速解决了敌将的两名亲卫,结果发现,自己身边也有一名亲卫被敌将砍翻。双方隔着刀丛互相看了一眼,居然不约而同地向对方报以冷笑。然后,他们又呐喊着互相靠近,挥动刀斧互砍,在半空中撞出一串凄厉的火花。 韩猛渐渐支持不住了,他武艺不错,力量也大,可毕竟还是比不上徐晃。先前仗着徐晃久战力疲,战场相对混乱,倒是打了个旗鼓相当。而在一轮激烈的碰撞之后,双方都伤亡惨重,战场上暂时出现了一个空挡,变成他和徐晃一对一单挑了。 徐晃不失时机的全力猛攻,连以伤换伤的极端打法都使出来了,这下韩猛可招架不住了。 徐晃连劈三斧,势若奔雷,他勉强挡了三下,只觉双臂都被震得麻了,脚下更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踉跄起来。徐晃三斧不能建功。冷不防飞起一脚,包着铁的战靴重重踹在韩猛的心口上。他清晰的听到了两声几乎连在一起的破裂声。 第一声,是护心镜碎了。 第二声,是他的胸骨裂了! 韩猛口喷鲜血的倒飞出去,魁梧的身躯重重落在地上,发出了一声砰然大响。 激战,突然有了一个定格。 下一刻,又以更加狂猛的态势展开。 青州军疯了一样向前冲杀,最前方舞动的几柄战斧。锋刃都已经崩裂,看上去活脱脱像个铁锤。冀州军拼了命的挤在一起,以自己的身体为墙,挡住了青州军的追杀。 胜利的天平,开始倾斜。 徐晃终于松了口气,虽然很艰苦,但这道阻碍。终于要被搬开了。 随着敌将重伤,冀州重甲的阵势出现了大规模的混乱,重甲虽强,可失去了阵型,变成各自为战,一样只有挨宰的份儿。 盔甲能护得了身前。能护得了身后吗?就算也能,那么腿脚关节这些薄弱处呢?对重甲的优劣之处,没人比徐晃了解得更深刻了。 “杀!”他挥起大斧,使出了一招力劈华山,直接将一名敌兵连人带甲给劈成了两半。 “杀!”勇将的作用发挥了出来。青州军士气大振,久战的劳累和伤痛都不翼而飞。而冀州军的士气则是越发低迷了,阵势也越来越混乱。 身后,黄忠的怒喝声也渐渐清晰,徐晃知道,尽管敌人的勇气可嘉,指挥得当,但这一仗终究还是无力回天了。 就在这时,敌阵后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嘶鸣声,徐晃久经沙场,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他失声惊呼:“不好,有箭手,快避!” 他反应的不可谓不快,但在激战中的士兵却反应不了真么快,就算反应过来了,密集的阵型也让他们避无可避。 箭落下,血光溅! 数十勇士翻身栽倒,催锋营狂猛的攻势顿时为之一滞。 “混账!”徐晃心头大恸,刚刚赶到的黄忠也是怒吼连连。 到了现在,徐晃才发现,敌人在这里不仅仅是为了拦路,同时也在收拢溃兵,所以他们才点了那么多的火把。 仔细观察,就可以看到。 溃兵正从四面八方赶到,然后在一个青衣文士的指挥下,往阵后集结,一些人很快结成小队,依次离开,重新投入前线的骚扰战。另一部分,则是待机作战,其中就包括了暗算徐晃一招的那队弓箭手。 在主力集结前,恐怕是冲不过去了,失败的阴云,第一次在徐晃心头闪过。 先锋的兄弟已经伤亡过半,就算继续冲锋,也不可能打出刚才的气势和战力了,而敌军的重甲兵却趁机恢复了阵势。黄忠虽然赶到,但弓箭对重甲的威胁太小,相反,敌人的弓箭手对兄弟们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如果不集结主力,造这个态势打下去,很可能会变成消耗战。对居于劣势的冀州军来说,当然乐见其成,可对自己这边而言,却是重大的失败。 没想到,自己费尽力气重创了敌军的主将,却被一个文士给暗算了。此人的本领,比起文和先生也不遑多让,某非他就是…… 另一边。 “挡住了,挡住了!”韩猛捂着胸口,嘴角鲜血还在不停的往下淌,可他的神情却兴奋非常:“军师真神人也!咳咳……在这里挡住了徐晃和黄忠,青州军还能有何能为?待主公集结大军赶到,说不定……对了,后阵怎么还没有动静,好像已经很久了吧??” 沮授轻轻摇头,并不回答,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此刻,他的眼神异常深邃,有着一种说不明道不出的味道。 “军师?”韩猛惊疑心起。 沮授谓然一叹,意味深长的说道:“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永远也不回来,旭东,是我连累了你啊。” “军师何出此言,末将……” 韩猛的话只说了一半,他听到了一阵惊雷般的响声,然后,他顺着沮授望向的方向看了过去,结果,看到了让他终身难忘的一幕。 无尽的黑暗中,走出了几十匹怪兽,每匹怪兽身上都覆盖着一层厚厚铠甲,正前方除了蹄子外,只露出两只暗红色的眼睛。怪兽背上,是一个全身被铁甲包裹的壮士。 “具……咳咳,具装铁骑!”合着鲜血,韩猛颤抖着吐出了这个名词。 增援上来的哪怕是一支千人规模的步卒,他都不会怕成这样,而重骑兵,哪怕只有几十人,也足以摧毁重甲兵单薄的防线,形成致命打击。 “该来的始终会来,该死的终究会死……”耳边传来了幽幽的叹息声,他看到一只苍白手,握上了剑柄。那是一双握笔的手,持剑而战,终究是不成的,不过,若只是想结果自己的性命,倒也不难。 韩猛终于明白了,永远不会出现的,是主公的大军,他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拯救两个手下,或者说两颗棋子。无论这棋子再怎么忠诚,再怎么有用,可棋子毕竟是棋子。 相反…… 对面传来了震天般的欢呼声,当先一骑,手中槊刃胜雪,战马如龙,铁盔中露出的是一张坚毅威武,同时年轻的有些过分的脸。 “逃得一时,逃得了一世么?”韩猛推开了亲卫的扶持,大笑着站直了身体。 事到如今,没什么多想的,马革裹尸,本就是武将本分。若死后有灵,就让自己看看自己那位主公,最终落得怎样一个下场吧。 火光跃动中,他看到敌骑扬槊前指; 惊呼声中,他听到马蹄声如雷; 生死一线的恍惚之中,他终于明白了,什么人才是乱世中的英主! 铁骑踏阵,所向披靡。 第三八六章沮授遗策 先是被夜袭,紧跟着是接连不断的苦战,援军却又迟迟不至,冀州精锐的体力和心理承受能力都已到了极限。 王羽亲率的重骑兵则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看着前排的重甲步兵被撞飞,踩倒,踏成肉泥,战事终于回到了应有的轨道上。 正面的狙击崩溃,侧面的骚扰也就此消失,满营都是溃兵。没被追上就拼命跑,快被追上就抱头蹲在路边,口中大叫“投降”。青州军的突进一下子变得无比顺畅,很快就完成了凿穿连营的目标。 不过,这样的战果离尽收全功还差了不少。沮授的顽强狙击,给袁绍营造出了安全脱离的机会,虽然黑夜中走不远,但有了这个机会,袁绍得以最大限度的收拢兵马,并在脱离一段距离后,重新布防。 除此之外,还有平原城下的围城部队,也没有受到攻击。 这支兵马离连营有较长的距离,而且一半以上都是攻城战中损失惨重的部队,王羽认为这支兵马的忠诚已经在动摇,没有必要用有限的兵力攻击他们,集中兵力对付袁绍才是正理。 确如王羽所料,从乱起到袁军主力的全面溃败,北营始终没有太大的反应,他们只是严守营寨,确保自己的安全,全无一兵一卒来主营救援。 “报……袁绍率军退出五里外,在鸣石山下重新列阵,部队的旗号无法辨明,已知的是高览的河防部队已经前去汇合!” “报……平原田将军已知我军到来的消息。已率兵出城,如今正在城下与北营敌军对峙!” “报……五将军、正平先生及张先生出城来接应。已至军中。” 击溃冀州军的狙击后,王羽就留在了原处,没有加入追击。重骑兵攻坚时无比犀利,不过只适合有明确目标的时候出动,并不怎么适合追杀。 他在这里,指挥中心自然也移动过来,于是,这里成了最繁忙的地方。情报如流水般传来,相应的,一道道命令也从这里传出。 “传令催锋营,重新集结,与鸣石山方向的敌军对峙;射声营以队为单位行动,清剿营中残敌;请田将军分三千兵过来,与高唐驻军配合。收押俘虏,救治伤兵;传令羽林营,告诉文则,局面已经得到控制,为稳妥起见,羽林营不必急于渡河。就地休息,待天明后再行汇合。” “喏!” 看着传令兵快步离去,王羽摘下头盔,揉了揉太阳穴,抬眼看看天边。发现天空已经泛起了一片猩红,天都快亮了。从渡河前的集结开始。这一仗整整打了一夜。 “主公……”徐晃去集结部队,监视袁绍了,黄忠却没带队去清剿残敌,射声营好歹也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当然不需要主将事事都出手。王羽的重骑兵击溃狙击的甲兵后,他盯准了那个指挥狙击,疑似沮授的文士追了下去。 “没追上?”王羽看看黄忠背后,没发现沮授的身影。 “追上了,不过……”黄忠的脸色有些怪怪的,透着股说不清的味道,他叹口气道:“那人的确是沮公与,末将也确实追到了,可一时不防,却被此人自刎了,末将疏忽大意,误了主公大事,罪在不赦。” “汉升,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他自己要死,你怎么可能拦得住?拦不住的,就算你把他生擒回来,最后的解决恐怕也不会有什么不同,辛苦了。” 说一点都不失望,肯定是假的,不过王羽的遗憾也就是一闪而逝罢了。沮授,就不是个能变通的人,历史上如此,现在也不会有什么变化,怎么能为此而苟责大将? 黄忠心头一热。 一声辛苦倒没什么,可之前他和徐晃进击不利,为人所阻,结果要主公亲自出马才得以破敌;其后追击沮授,又没能生擒活捉,多少有些没尽到职责的味道。 沮授的本领,在连番大战中,已经展示得很清楚了,主公对人才的看重也毋庸置疑。即便如此,主公却仍然没有责难的意思,只是如平时一样,亲切的道一声辛苦,怎能不让人感铭于心? “对了,主公,沮先生临终前,还留了份信,说是给主公的……”说着,黄忠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奉上。 “给我的信?”王羽愕然接过,沮授的性情这么刚硬,怎么会留信给自己?而且,仔细想想,这封信写的时间也有些问题。夜袭,沮授事先应该是想不到的;后来战况激烈,沮授也不可能有空写信,也就是说,这封信很可能是早就写好的。 带着满腹疑惑,王羽展信看去。 信果然是提前写好的,确切的日期,就在袁绍被祢衡激怒,不听劝阻,挥军攻城的那天。当时,沮授就有了失败的觉悟。所以,从某种意义来说,把这封信当做遗言来看,倒也没什么问题。 信中的内容与军情无关,反倒是对冀州内部的派系之争有着很深刻,也很详细的说明。另外,他还简评了冀州的文武,武将以张颌为首,文官以审配为代表,详细评述了这些人的性情与家世,王羽要招纳他们,要注意哪些问题。 评完了人,他又预测起大势来。 他的预测是以王羽获得最终胜利为基础的,这一战获胜的一方,无疑可以彻底吞并另一方的领地,有极大的可能性成为河北的霸主。不过,要想达成这个目标,却也不是一帆风顺的,还会有很多的波折。 沮授的信中,将王羽可能遇到的障碍一一点明,并且提出了相当中肯的建议。 可以说,沮授的遗书就是从他自己的角度,告诉王羽,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花最小的代价,平定冀州,进而全取河北。 此策的意义,不亚于历史上诸葛亮给刘备的隆中对,鲁肃给孙权的榻上策。 别说是大胜在即的王羽,就算是损失惨重的公孙瓒,亦或在河北没什么根基的曹操,或者其他有条件进取河北的诸侯,只要拿到此策,就能来冀州分一杯羹。运气好的话,收获说不定比王羽还大。 虽然他针对的只是河北,但现在还在群雄混战的阶段,谁能在这个时候全取河北,实力无疑将冠居群雄,在争鼎天下的道路上,取得领先的优势。 实际上,历史上的官渡之战,若非袁绍不听劝阻,自大冒进,只要稳扎稳打,坐拥四州之地,拥精兵十万于众的他,本来也不会输给曹操。 等曹操取得河北,稳定了局面之后,天下大势就已是不可逆转了。其后诸葛亮也好,孙权、姜维也罢,他们的奋战并无益于扭转大势,只能是延缓这个过程而已。 隆中对,榻上策,都是从以弱敌强的角度提出的,而沮授的遗策却是从如何在乱世之初,就占据优势提出的。正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沮授的取河北之策,没有隆中对那么有传奇性,但在战略上的立意,却比鲁肃、孔明更高一筹。 “沮公与,天下奇才也,恨不能为我所用。”将信交给贾诩、黄忠传看,一句耳熟能详的感叹涌上心头,王羽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如果沮授不死,并投效麾下,那全取河北的时间就会缩短很多了,王羽甚至都不用自己忙活,直接把事情都交给沮授就行了,适当的时候关注一下进度足矣。 沮授在袁绍手下,总是被掣肘,可王羽却是个十足的甩手掌柜,除了打仗,他对政务上的琐事一点都不关心,沮授、田丰之流到了他手下,肯定会如鱼得水。 不过,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晚了,沮授之所以留下这封信,并非出于对王羽的景仰,要帮忙。他只是清楚的知道,袁绍不是王羽的对手,继续打下去,也只是徒增河北军民的伤亡,还不如在强者后面推一把,让他尽快结束河北的战乱呢。 “仁心仁德,智略无双,可惜,可惜,恨吾当时不能拦下沮先生,让主公有机会当面劝服之,恨何如哉!”黄忠比王羽的反应还大,大有捶胸顿足之势。 沮授的平定河北之策,对他来说倒没什么,可沮授献策的目的,却着实打动了他。老将本来就是个崇仁尚德之人,沮授临死还不忘为百姓请命,这种情操岂能不令他感佩? “确实可惜了。”贾诩也很遗憾,“元皓打理政务,任劳任怨;若是再有沮公与料理军务,出谋划策,诩身上的担子就……咳咳,我的意思是说,主公若得此人,必将如虎添翼啊。” 王羽翻了个白眼,贾诩大概是这个时代最另类的谋臣了,其他人有一个算一个,不是屈死的,就是累死的,少数几个善终的,都是因为才华相对有限,当然,除了贾诩。 这人的才华不在郭嘉、孔明之下,但就是没上进心,对他来说,在一个相对中间的位置,明哲保身比啥都重要。 如果贾诩和沮授交换一下位置就好了,反正袁绍也不能用人,打赢后,把贾诩抓过来,他还是会投降,自杀?怎么可能?天下人都自杀了,贾诩也会活得很快乐的。 这边折腾完,天色已经蒙蒙发亮了,一夜的激战终于尘埃落定。 王羽高声喝令:“清点损失,集结部队,仗,还没打完呢。” 第三八七章烽火燃不熄 清点损失,清剿残敌,灭火巡查,集结部队……待所有琐碎的善后诸事处理完毕,东方的天空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士兵们和底层军官被安排到从火场里抢回来的帐篷中轮番休息。青州军的核心人物们则聚拢在原本属于袁绍的中军大帐内,汇总战果,并且商讨下一步的安排。 总体来说,昨夜之战,青州军取得了一场辉煌的大胜。 冀州军开战前的六万战兵,十万辅兵和民夫,一大半已经不复存在。 单是尸体,冀州军就留下了八千多,俘虏则五、六倍于此,因为王羽的好名声,和青州军正面遭遇的辅兵和民夫,即便都在第一时间选择了投降。逃走的多半都是不明状况,被人潮挟裹着跑掉的。如今这时节,这些人跑也跑不了多远,想再次形成战力,更是全无可能。 由于人太多,除了尸体和俘虏,其他的数据根本统计不出来。依照王羽的大致推断,冀州的战兵损失应该接近四万,加上战力和忠诚度受到双重打击的平原围城部队,袁绍剩余的兵马,应该只剩下了一万多。 将领方面,战没的文臣只有沮授一个,倒是俘虏了不少,其中包括了审配的长子,沮授的儿子沮鹄。 武将就多得多了,包括亲卫大将韩猛,东营主副将马延、张顗在内,单是被黄忠、徐晃阵斩的,就有十几个有名的大将。死在混乱之中,或被小卒割了脑袋的。也有差不多的数目。 冀州军的辎重被缴获了一半,另一半被烧毁。袁绍匆忙退兵时带走的,也只有随身的口粮罢了。 虽然他侥幸逃过了全军覆灭的结局,但同样也是穷途末路了。 相比之下,青州的损失则远少于对手。只有八百士卒战死,五百多人重伤,不过轻伤员却很多。前五个进攻序列的三千多人当中,轻伤号的比例超过了五分之四;如果将范围缩小到前三个进攻序列,那就是人人挂彩了。 损失最重的。就是徐晃的四百亲卫,其次则是黄忠的四百亲卫。 按照王羽的原计划,十个进攻序列,应该周而反复的发动冲击,互相之间应该有个策应。不过,这毕竟是夜战,调兵遣将的难度。远远超过了白天作战。 徐晃和黄忠的组合,本身也很犀利,一路斩将破阵,势如破竹,将后续人马远远甩在了后面,一直冲在最前线。 实际上。如果没有沮授横插一手,二将的决策倒也没什么问题。兵精将猛,一路凿穿中军本也不是难事。 结果,沮授杀出来了,不但延误了二将的冲击速度。而且还给二营造成了数倍于前的损失。王羽击溃冀州重甲后,徐晃的亲卫能自行站立的已不足百人。倒地不起的重伤员足有近百,虽然抢救很及时,但依然有二十几人伤重不治。 如果按照比例,亲卫营的损失之惨重,全不在冀州军之下。 黄忠的四百亲卫倒是强一点,但战损的比例同样超过了一半。可以说,青州军的主要损失,就集中在他们身上了。 王羽心中有点疼,无论射声营还是催锋营,这两营的核心亲卫,都是从洛阳开始,一直随他东征西讨的老兵。 射声营的核心部队还差些,他们大多都是从徐荣战败后的北军士卒中选拔出来的,而催锋营那四百亲卫,却是跟着王羽一路从河东走出来的。 这些曾经的白波,是自己麾下最忠诚的勇士,征战至今,从来没有过丝毫的动摇。也只有他们,才能在身上无甲的情况下,与装备和人数都超过自己的敌军作战,并且占据上风。 “将阵亡的弟兄们收拾干净,改日抬回……不,就在这里安葬了!”王羽的语气有些低沉:“传令子尼,让他从去年开垦好的公田中,给阵亡者家人每户增拨五十亩作为勋田。只要青州军在一天,这些田就永远免赋!” “谢主公!”王羽的后半句话引起了一阵欢呼。将校们可没主公这么多愁善感,能取得这样辉煌的大胜,保住了青州的基业,能领到永远不缴纳税赋的田产,即便明天就战死沙场,大伙儿也觉得值。 “其他有功的士卒,先将功劳记录在案,带收拾完了另外两路冀州军,一并论功行赏!”王羽将手向下按了按,压下大伙的声音:“张医官已经过河了,重伤的兄弟应该不会有事,咱们先集中精力,对付袁绍。” “主公放心,袁绍已是穷途末路,末将愿率本部兵马为先驱,踏破敌营,生擒此僚!”徐晃身上伤也不少,但他精神却很好,大踏步的出列请战。 “不须公明死战,袁绍仓促逃走,眼下无险可守,亦无粮可食,用不了三日,其军必溃。”王羽摇摇头,他不打算强攻,袁绍虽然只剩了一万多人,鸣石山就是个小山丘,远称不上险要,可困兽犹斗,真要打,损失说不定比夜袭还打,他可舍不得。 “主公说的是,不过……”贾诩一脸郑重的提示道:“主公也不能大意,袁绍不援沮授,又不趁夜逃窜,而是试图凭险自固,这其中恐怕是有些玄虚的。” “事到如今,他还能有什么依仗?”因为沮授之死,黄忠对袁绍是最为鄙夷的。 “这个么……”贾诩微微沉吟。 “报……”没等他再开口,帐外有人高声禀报:“启禀主公,鸣石山上点燃了狼烟,烟势甚浓,似在求援!” “求援?这个时候,他还能向谁求援?”众将面面相觑。 冀州哪里还有兵?也就是魏郡还有那么几千兵,算是守卫后路。维持钱粮供应的了,其他郡县。连郡兵都被抽调得差不多了,哪里还能有兵来救援? “莫非……他是向平原城下的军队求救?”张飞突然插嘴道。 “他们?哼!”祢衡哼了一声,语带不屑的说道:“没用的,田将军的兵不比那些人少,何况那里的部队,都是在高唐城走过一遭的,大败之后,就算领头的想打。又有谁会听从?他们迟迟不退,无非是想留点本钱,跟主公讨价还价罢了。” 祢衡的话不好听,但道理却也没错。 袁绍也好,张颌等人也好,之所以没趁夜遁逃,就是为了保证部队不溃散。袁绍挨到天亮。放狼烟求援,或许还有什么翻盘的后招,可张颌既不出击,也没有向袁绍考虑的意思,显然是另有打算。 带着班底投降,和孤身投降。受到的待遇当然是不一样的。 “文举,北营那边,还要劳你走上一趟了。”王羽点点头,认可了祢衡的说法,然后转向孔融。 “自当效命。”孔融躬身领命。 这件事。由田丰完成是最好的,可惜田丰去帮徐庶对抗臧霸了。也只能让孔融先去探探口风了。想了想,王羽又把沮授那封信从怀里取出,“连同此信,一并带给张颌,他既然已经存了意,看过此信,想必就不会再有什么疑虑了。” “主公,此事不大妥当吧?”孔融吃了一惊,他也是青州核心的人物了,这封信当然也是有资格看的。这封信拿给张颌,确实能打消对方所有疑虑,但同时也会有不少副作用。 单是泄露机密,就已经是大问题了。张颌现在就是砧板上的鱼,除了投降,他还能有什么出路?为了这么个人,花费这样的代价,不值得啊。 “事无不可对人言,没什么不妥的。”王羽淡淡一笑:“沮公与留书予本将,说不定就是存了这样的念头,以此信来帮忙说服冀州军将,同时,借后者之力,保障信中那些要求和允诺的执行,正是一箭双雕之策。” “……主公既然这样说,融自当奉命。”孔融一时也搞不清,主公到底是对沮授惺惺相惜,还是对张颌等人太过看重,反正是铁了心了,自己犯不上在这事儿上纠缠。何况,张颌早降,对袁绍也是很沉重的打击。 “那这狼烟到底是干嘛用的?”张飞和张颌也算是有些仇隙,不过他性子粗疏,倒也不在意这些,沙场争雄,本就有胜有败,被别人打败一次就记恨不放,那还当哪门子武将啊。让他念念不忘的反而是袁绍的狼烟。 “求援呗。”王羽冷笑道:“河北诸将,他是指望不上了,可他还有两路盟军……”微微一顿,继而语声更冷:“说不定是三路也未可知呢。” “盟军?曹仁和张杨?可是,张杨不是被子义挡住了吗?曹仁到现在都没出现,莫非是畏难而退了吗?”徐晃失声道。 众将的目光纷纷转向王墨,他一直在高唐城,对冀州军的战前动向,是最清楚的。 王墨微微有些窘迫:“曹仁的旗号始终没有出现,不过……”他微一迟疑:“袁绍的主力也一直都没有分兵的迹象。” “你是说……” “曹仁很可能中途北上,和张杨夹击子义将军去了。”王墨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不好,子义危险了!”徐晃大惊失色。众将也都骇然相顾。 很显然,两路盟军合而为一,兵力一下就增加到了接近两万,太史慈再怎么能打,也不可能抵挡得住这么多敌人。这两路偏师击败太史慈后,挟胜势来援,战局势必又有反复。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王羽身上,秦风更是急不可耐的站出来请战。 曹仁中途转向,很可能是张杨求援不久后就发生的事,现在去救太史慈,很可能已经来不及了,只有轻骑往援还有那么点渺茫的希望。 “诸君无须多虑,子义不会有事的。”王羽神情严肃,缓缓摇头,说的虽然是众人盼望的结论,却没提出任何论据,无法完全消除心中的疑虑。 第三八八章英雄无悔 青州众将的担心不是没必要的,太史慈现在的确已经陷入了极为窘迫的境地。 张杨没什么可怕的,他那七千大军如今已是军心浮动。 先后抓到的俘虏都被放回去了,不过这些人不是张杨的助力,而是相反。以李响为首的一群贪生怕死的家伙拼命在军中散布着各种流言,搞得张杨军中的河内兵毫无战意,上党兵人人自危被释放的都是河内兵,上党兵都是一去不回头。 表面上的理由,是上党兵作恶多端,河内兵知道收敛,可实际上,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破里面的门道,无非离间计而已。 计策很简单,但却很有效。张杨明知有诈,可还是只能眼睁睁的往坑里跳。 他能怎么办?把俘虏拒之门外?在军中施行严格的管制,不许士兵交流?对河内兵和上党兵区别对待? 别开玩笑了,本来就已经军心浮动了,河内兵和上党兵的矛盾更是由来已久,再这么乱搞一气,非得搞成一场哗变不可!说不定敌将就是这么期望的,自己这边一内讧,青州的铁骑紧跟着就会杀过来。 他已经把赵云和太史慈恨到了骨子里赵云躺着中枪是因为太史慈的计谋。他开始先以赵云的形象行动,后来突袭杨丑时,又恢复了自己的本色。给人的错觉就是,他二人先后出现,完成了会师,进而实力暴涨。 可除了画圆圈诅咒这俩人,他什么也做不到。 实际上。若不是他当机立断的退回了东武城,只怕河内军会比冀州主力更早完蛋。 张杨的谨慎注定了他的成就有限。有时候还会做出多余的举动,但这一次,他的谨慎救了他的命。退守的同时,他向袁绍告急求援,另外,他还向曹仁派去了信使。 曹仁和他没有统属关系,就算要联合行动,也得通过袁绍。张杨这么做是不合规矩的。不过,如果考虑到曹仁背后的曹操,张杨的举动也未尝没有道理。 曹操是个有大志向的,对没有直接利害冲突的诸侯,他也是能拉拢就拉拢,特别是张杨这种自身没有太大野心和能力,却占据了要害位置的诸侯。他更是不遗余力的拉拢讨好。 双方在冀州都是客军,袁绍也没把胜利的希望放在他们身上,否则也不会让他们一边搜刮粮草,一边慢悠悠的行军了。 所以,张杨的信一到,曹仁和副将史涣。以及吕旷兄弟商议了几句,马上就做出了决断,先斩后奏的北上作战了。 袁绍刚收到消息时,的确很是恼怒,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祢衡给吸引过去了。后来王羽带着青州军主力杀出。他更是自以为得计,不怒反喜了。 这次。轮到太史慈承受压力了。 曹仁的出现,不仅仅是多了一路敌军那么简单。有了曹仁的增援,原本为内忧外患所困扰,几乎失去了战斗力的河内军重新振作起来了。 两面夹击,太史慈根本无法招架。他再能打,也不可能无中生有的变出兵来,用三百轻骑和两万大军正面决战,更是完全无法实现的任务。 如果只有一路,哪怕是曹仁这样的名将,他也可以利用地理环境和群众基础,设法与敌人周旋,打不赢也能拖时间。如果运气好,敌人分了兵,他说不定还有机会故技重施,给曹仁也来个各个击破。 他的任务本来就是扰敌、牵制,能牵制住一路偏师,就已经是超额完成了。 可是,当两路大军步步为营,相互呼应的推进过来的时候,太史慈发现,他已经失去了回旋的空间。敌人当然也会分兵,但每次分兵,两路兵马相距的距离都是非常近,而且兵也很多,分队的人马至少也在两千以上。 这样的形势下,已经没有战机可寻,最佳的应对方法就是脱离战场。但太史慈不能那么做,两路敌军都是一路挥舞着屠刀杀过来的。只要有跟青州军联系过的,就会被抢个倾家荡产,参与过对敌行动,更是直接满门被屠。 曹仁直接放出了消息,说是要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一带的暴民,以儆效尤! 越来越多百姓开始向太史慈所在之地靠拢,这无疑加重了太史慈的负担,同时也把他牢牢的给牵制住了。面对无数双带着期盼的目光,太史慈知道,自己走不了了,走的话,倒是不会受到惩罚或怎样,但他的良心会受到一辈子谴责。 他留下了,开始筹划一场至为艰难的战斗。 胜算,低到可怜。 聚集在他身边的民众倒是不少,总数已经超过了三万。可敌军却有一万七千之众,他这边连一万七的青壮都凑不出,三万多人当中,大半都是老弱妇孺,青壮满打满算也只有五千。用这么点乌合之众,去和敌人硬碰,无疑是以卵击石。 经过商议后,太史慈最终采用了裴元绍的建议,带着民众且战且退,这是黄巾军经常使用的战法。 流动作战听起来和大范围游击差不多,实际上却差得很远,太史慈指挥轻骑纵横往来游刃有余,可指挥民众他就差得多了。百姓的行军速度慢到令人发指,一天连十里路都走不完,和轻骑一日夜奔袭两百里的速度,完全不是一回事。 太史慈亲身断后,沿途设下各种埋伏,甚至还冒险打了一场反击战,可依然阻挡不了敌军追进的脚步。 最终,他和他的队伍被堵在了东阳城下。 东阳城正处于渤海和清河交界处,向北百里,就是广川城,距离当日公孙瓒与袁绍决战的界桥相当近。 太史慈原本打算和渤海境内的幽州军取得联系,可惜队伍走得实在太慢。刚走到边界,就被追上了。 敌军分别从西南两个方向围了上来。黑压压的人潮,一眼望不到头,如同无边无际的汪洋一般。看着这样的情景,即便以太史慈的悍勇,也不由有些丧气:“老裴,十一,这次俺玩大了,把大伙儿都给连累了。” 李十一朗声而笑:“马革裹尸。男儿固所愿尔,将军却说什么连累?带挈还差不多。” 裴元绍咧嘴大笑:“路见不平,仗剑而起,子义将军此乃英雄本色,能和将军并肩而战,咱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子义将军,东阳城虽然不大。但城中也没多少兵,若是能攻进去,据城而守,未尝没有转机啊。”相貌寻常,作风也很低调的周毅没象同伴那样豪情盖天的表明态度,而是一直在寻找战机。 “来不及了。”太史慈摇摇头。他当然不会想不到这么简单的办法,问题是他不能这么做:“再说,进城也没用,跟咱们走的百姓太多了,带的粮食却太少。进了城,粮食恐怕撑不过三五日。到时候反而糟糕。” “那将军的意思是……”周毅从太史慈的语气中,听出了另一层含义,比起困守孤城,他似乎另有打算? “很简单。”太史慈抬手向周围一指,笑道:“东阳周围地势开阔,四通八达,就算有十万兵,也不可能堵得住,正好让百姓四散逃亡。” “四散逃亡?”裴元绍吓了一跳,下意识问道:“那咱们呢?” “当然是给大伙儿断后了!”太史慈一脸轻松的说出了很吓人的一件事:“马上就进渤海境内了,难不成跟着咱们的百姓脸上都有记号?曹、张二贼还能一路杀到底?” “话虽如此,可咱们要怎么,断后?”裴元绍点点头,又摇摇头,懵了,乱了。 果然,只听太史慈抬手一指敌阵将旗所在,霸气十足的说道:“冲阵,给他来个擒贼先擒王!” 裴元绍被吓傻了,那可是两万大军,用三百人去冲,这不是送死吗?他左右看看,试图从其他人的脸色中,分辨出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太史慈疯了。结果,无论是沉默寡言的周毅,还是稳重细致的李十一,此刻脸上都露出了同样坚毅的神情。 都疯了…… 或者说,青州军本来就是这么个风格。 裴元绍终于明白了。 太史慈拍拍裴元绍的肩膀,轻飘飘丢下一句话:“老裴,主公让你随某出来,不是还有别的任务吗?反正你骑术也不咋地,就不要跟来了,免得拖后腿,你混在人群之中走,把主公交代的任务完成了再说。” “可是我……” 李十一打断了裴元绍的争辩:“裴兄,子义将军说的没错,须得以大事为重。” “组织百姓,也须裴兄之力,断后之事,就交给咱们了。”周毅向裴元绍点点头,难得的露出了一丝微笑。 眼睛一热,泪水模糊了视线,耳边传来太史慈豪气十足的大喝声:“兄弟们,上马!咱们去给曹仁点厉害瞧瞧!” “给他点厉害瞧瞧!”三百壮士的呐喊声,瞬间盖过了震天的鼓角声。 无畏,亦无悔! 百姓被惊动了,相互询问着,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知情者含悲相告,消息迅速传开。 “太史将军要拼命给大伙儿断后去了!” “能打赢吗?” “当然打不……”尽管是事实,可打不赢三字还是说不出口,于是,说话之人换了种说法:“太史将军是要用自己的命,换大家的生路啊!” 悲声大作。 太史慈擎出了枪戟,拍怕黄骠马的脖颈,猛然一声大喝:“青州虎贲……” “天下无敌!”应者如潮。 “踏阵!”不再犹豫,再不回头,太史慈一马当先,纵马杀出,目标直指曹仁的将旗所在! “无归!”抱着必死的决心,三百精骑发动了猛攻。 第三八九章飞马踏阵 阴云密布,天色如铅,一眼望不到边的旷野上,一追一逃的两股人潮同时停下了脚步。 有人在呐喊,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大笑,但注意力无疑都集中在了战场中央,那里,一支规模小的可以忽略的骑兵,正以视死如归般的气势在狂飙猛进。 天色不怎么好,像是要下雪的样子,说不定还是场大雪,毕竟入冬以来一直就没怎么下过雪。曹仁的心情却很不错,正是这场即将到来的大雪,彻底断送了敌军逃亡的希望,要么进城等死;要么抛下百姓,自行逃亡;要么就是现在这样。 留给敌人的选择很少,现在看来,敌人选择了代价最大,最冲动的那个。想想也是,上行下效,那王羽本人就是个宁折不弯的,太史慈更是青州武将之中,作风与王羽最为相似的一个,他的选择一点都不让人意外。 进城,就是彻底放弃主动权了,短期内没有援军赶到,百姓就会彻底崩溃,到时候连拼命的机会都不会有;放弃百姓是最现实的选择,对青州来说,无非是王羽先前塑造的名声受到一定损害。 王羽的名声已经很好了,这点损失,其实算不得什么。何况,事后也能通过种种手段加以弥补,比如乱战一起,队伍被人潮冲散,只能自行杀出重围之类的。 只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事后谁又会为一群草民出头,质疑如日中天的冠军侯呢? 至于最后的那个选择…… “穷鼠噬猫!”曹仁冷冷一笑,给出了评价。 这是最傻的选择,别说只是个太史慈,就算是楚霸王再世,众寡悬殊之下,还不是只有败亡一途?三百骑兵而已! 他转向张杨,语气平和的说道:“张使君,看来敌军先前用的果然是疑兵之计,所谓两军合流。分进合击,不过是敌将虚张声势罢了。” “子孝说的是……”张杨满心都是苦涩。 好歹是一方诸侯,他也不笨,在追击的途中他就意识到自己被人给耍了。从头到尾,他面对的只有这三百骑兵。结果。他先是折了大将杨丑,三千精锐被一扫而空,随后又被吓得躲进东武城,仓惶求援。这脸面算是彻底丢光了。 光是折了面子,当然没什么,不过,此事若是传出去,影响可就大了。 这时代。名声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位置越高,越是如此,只有皇帝不在这个规律之中。作为有望问鼎天下的诸侯,这一仗,足以将他牢牢的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超生。 “使君无须烦恼。”曹仁宽慰的一笑。 他此番来援,就是存了拉拢之心,当然不会主动给张杨添堵。破坏两家的关系。他提起此事,无非是先抑后扬,多卖一份人情给张杨,将拉拢做到实处罢了。 坦然迎着张杨质询的目光,曹仁从容一笑道:“使君须知。王羽在平定青州前后,收降了不少黄巾余孽,待之甚为宽和。此番太史慈祸乱清河,煽动民众。未尝不是以这些人为臂助……” 话未说尽,张杨眼睛已是陡然一亮:“子孝的意思。莫非是……” 曹仁目视张杨,抬手一指,很确定的说道:“这些暴民之中,很可能混有大量的黄巾余孽,也就是说,使君先前面对的不仅仅是太史慈的三百骑兵,而明暗两股敌军,明是太史慈,暗是数千黄巾余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张杨大喜。 他当然知道曹仁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之前的几场战斗中,真正持刀而战的,只有太史慈的骑兵,民众不过跟着摇旗呐喊罢了。或许有黄巾出身的将校从中煽动组织,但所谓数千黄巾军云云,那是肯定不会有的。 不过,若是用这个理由来开脱,自己这一仗输的就不那么窝囊了,至少不会成为经典战例以及笑柄,为天下人所传诵。 当然,这需要一定的舆论支持,无疑需要曹仁的配合。 首先就是要把青州一方的当事者都杀光,曹操在兖、豫二州的势力已经渐渐稳固,只要他肯出门帮忙,其他人不信也得信了。 这样会欠对方一个大人情,不过这也没什么,这次河北大战,袁绍和王羽战了个昏天暗地,最后八成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就算袁绍真的解决了王羽,占据了青州,善后问题也够他喝一壶的了。 这个时候,找一个新的有力靠山,就很有必要了。最好是能在两强之间周旋,两面讨好,两不得罪,等到形势明朗之后,再做出最终决定。 想到这里,张杨更不迟疑,恭敬道:“子孝将军此番凯旋后,莫忘了替某向曹将军致谢,今后曹将军但有所命,尽管吩咐即是。” 曹仁摆摆手,满面带笑:“张使君太客气了,乱世求存,本就该守望相助,若非王羽太过嚣张,欺人太甚,我家主公原本也不会起兵讨伐。都是大汉的臣子,岂好同室操戈呢?和衷共济才是正理么。” “是极,是极!”曹仁这话前后矛盾,但张扬却听得心领神会。 外交任务圆满达成,吕旷兄弟也被成功调略,眼见着又能斩除王羽一臂……此番增援行动,成果极为丰硕。只待袁、王两家拼得两败俱伤之后,天下就再没人能挡得住自家主公崛起的势头了。 曹仁纵声长笑,意气风发的一挥手,大喝道:“张使君,且看曹仁破敌。” “呜呜……”令旗摇动,号角长鸣。 前阵的八百步卒离阵而出,排成整齐的方队,放平长矛,筑成了一道钢铁之林,迎向了疾冲而来的青州骑兵。 两万打三百,优势很大,可毕竟不能把两万人都调遣上去围攻,发挥不出兵力不说,而且很容易把自己的阵势给搅乱了。 等着太史慈自己冲阵,以逸待劳倒也不错,可若是敌军中途转向,玩起骑射牵制那一套,却也麻烦。兵越多。周转就越慢,万一真给对方找到机会,冲到中军附近,那可就丢人现眼了。 实际上,青州骑兵现在走的。就是一条弧线。仗着精良的骑术。即便在疾驰之中,他们也始终不断的在变向。曹仁虽然也是久经沙场的宿将,但他依然把握不到太史慈的攻击目标。 放任敌军这么冲过来,说不定还真会被搞出点狼狈来。 先示之以恩。然后炫耀兵威,这样才能给张杨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进而将其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所以,这一仗必须要打得积极主动,漂漂亮亮的赢下来。 迎击是唯一的办法。 汉朝兵制以二五的倍数为计算方式。一部四百人,是大军作战时最基本的编制单位。曹仁调遣了两部长矛手迎战,倒也不能算是轻敌了,毕竟长矛兵对轻骑兵还是很有克制效果的。 “出阵迎战?”太史慈可不这么想,看到离阵而出的两部兵马,他长啸一声,竟是放弃了之前走的弧线,直直的撞了上去,吼声如雷:“就这点人。也敢出来送死?” 像是回答一样,萧萧的羽箭声猛然在曹军阵中炸响,羽箭乱如飞蝗,急如暴雨。凭借远胜骑弓的射程,曹军的弓箭手肆无忌惮的发动了第一波猛攻。 青州军固然勇猛善战。可兖州军同样有自己的荣誉。鼓声、风声、马蹄声、号角声,交织在一起,对于生与死之间博杀的双方而言,甜美如歌。 “加速。加速,不用跟他们纠缠。别停,随我攻进去!”太史慈大声呼喝着,青州军人少,又没携带纸甲,对射是不利的。这场战斗的胜算极其渺茫,唯一的取胜机会,唯有用最猛烈的势头,直击中军。 速度,就是生命! “前进……全速前进!”骑兵们紧紧贴在马背上,将手中的骑盾斜斜举起,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冲过死亡箭阵,只有冲过死亡箭阵,才能避免伤亡。当前军的十几排士兵越过敌人的强弓射击范围之后,就轮到他们发威了。 两军相距五十步。 “上箭……”太史慈猛然仰身而起,一手举枪,一手挥戟,双臂展开,枪戟化成了暴风,将迎面射来的箭矢吹得七零八落。 狂奔中的前两排士兵突然放下盾牌,拿起了骑弓,后面几排已经脱离强弓射击范围的骑兵战士们引弓待射。 “精准射击,放……”太史慈纵声狂吼。 弩箭撕破空气的啸叫声凄厉而刺耳,它们平行地飞入空中,以夷非所思的速度射向对面严阵以待的长矛兵们。 血光飞溅! 霎那间,兖州军迎战的队列中倒下了数十名战士。 五十步的距离眨眼飚过,刹那间,战场上好象失突然之间去了所有的声音,战马奔腾的轰鸣声,双方士兵的吼叫声,长箭的呼啸声,战鼓声,牛角号声,全部消失了,归于一片沉寂。 回荡在旷野上的,只剩下了撞击声,惊天巨浪撞击在坚硬如铁的礁石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踏阵!”太史慈一马当先,挥戟砸开了刺过来的几柄长矛,长枪电闪的同时,胯下的黄骠马做了个匪夷所思的动作,在狂奔之中,它居然飞跃而起! 越过了有些零落的长矛阵,太史慈连人带马撞进了人堆里。 落地的一刻,黄骠马伸直了前蹄,重重的踩在了一名队率的胸口。几乎在同一时间,太史慈右手长戟横挥,左手长枪往腰间一挂,在背后一抹,“呜呜……”催魂断魄的呼啸瞬间响起。 说来话长,实际上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太史慈人马齐上,左右开弓,硬生生在长矛阵中砸出了一个大大的豁口。 “无归!”身后,铁骑如潮水般狂飙猛进,将主将砸开的缺口,越撕越大。 第三九零章八门金锁 从名动天下,到迅速陨落,白马义从给世人留下了诸多的感慨与叹息。不过,对当世的兵法家们来说,得到的却是经验与教训。 轻骑兵,哪怕是当世最强的轻骑兵,在攻坚方面,也是很普通的。最能发挥其优点的,只有骑射或者运动作战。 公孙瓒在虎牢关下的战法,王羽平青州时,用骑兵展开的突袭和袭扰,以及后来他专为轻骑设计出的纸甲,都从正面证明了这个观点。而界桥之战中,白马义从的覆灭,无疑是反面的典型。 世人对王羽的为人尚且褒贬不一,但对他的军事才华,特别是对骑兵的使用,哪怕是最挑剔的评论者,也提不出什么正经的批评意见来。顶多也就是酸溜溜的说几句:“好弄险者,久而必失”之类的腹诽罢了。 倒是很多人都很用心的研究他的战例,无关者试图从中找出对自己有益的东西,学习并吸纳;敌人则是在总结至于,更试图找出他的弱点来。 轻骑攻坚不利,正是绝大多数人共同得出的结论。此外,正面破轻骑的战法,也广为流传强弓劲弩攒射,长矛手密集列阵,用这个战法面对轻骑兵,就能催敌狂锋于正锐。 说白了,就是界桥之战中,麹义的先登营用过的战法。 曹仁也是个熟读兵书战策,精通韬略的名将,面对王羽这样的敌人之前,他岂能没有准备?迎击太史慈的布置,看似随意,实际上却是他早就深思熟虑好的对策。 这个战法有可能挡不住太史慈的锋芒毕竟此人是和典韦战成平手的猛将,又有三百精兵相助,攻破两部兵马的防线倒也不足为奇。 不过,他很有自信,就算挡不住,也能极大的延迟敌军的冲锋速度,甚至造成大量伤亡。对轻骑来说。速度就是一切,速度一旦降下来,他们连步兵都不如。 然而,到了真刀真枪分胜负的一刻,他却骇然看到了和预期中截然相反的一幕青州骑兵就像是一柄利刃。摧枯拉朽的刺破了他的防线。那道钢铁丛林,就像是一张纸似的,一下就被穿透了,别说大量杀伤敌人。连延缓速度的最低目标都没能达成。 “怎么可能?”他猛然从马背上站起,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方,脑子里回想着两军接触前的每一个过程。 先是挡箭、避箭,曹仁注意到,这个过程中。骑兵的阵列散得很开,箭雨覆盖最密集的地方,固然有骑兵难逃一劫,但总体而言,远程攻击的效果很差,完全没能达到给敌人迎头痛击的效果。 然后,敌骑在疾驰中精准射击,在长矛阵中造成了小规模的混乱。 最后,太史慈全力爆发。在长矛阵中直接趟出了一条血路。 就这么简单,一点都不复杂,结果却颠覆了曹仁,甚至整个曹军高层对轻骑兵的认知。 说好的弱点,就这么没了。曹仁眼睁睁的看着。敌骑从其主将趟出的那条血路中疾驰而过,既不理会两侧长矛手零星的骚扰,也没有趁乱追杀敌兵的意思,就那么高速的冲刺过来。直直的撞进了大军的前阵! “难道青州的轻骑,已经超过了白马义从?这……怎么可能?”曹仁心中。各式念头纷至沓来,最后却化成了重复式的惊叹。 “……子孝将军,那太史慈勇不可挡,似乎是奔着贵军中军来了,是不是应该设法抵御才是?”张杨也被吓得不轻,可毕竟迎战的不是自己的兵,事不关己,他恢复的也很快,心中甚至有些窃喜。 太史慈越勇猛,他吃败仗受人嘲笑的几率就越低。当初他好歹是分兵行进,被太史慈来了个各个击破,还有不少暴民跟着虚张声势,这才损兵折将。而曹仁却是好整以暇的率领大军围攻,结果被人势如破竹的破阵催锋…… 呵呵,有了曹仁的陪衬,自己打的败仗,就显得不那么愚蠢了。毕竟自己只是一郡太守,和已经雄踞兖、豫二州的曹操是没法比的。 简而言之,只要有更逊的同伴在,自己就不是最蠢的。 当然,他并不觉得太史慈真的能冲破中军,反败为胜,那种可能性实在太过逆天,只要还是人,就不可能这么神。顶多就是给曹仁添点堵,多拉点垫背的罢了。 张杨已经在考虑,要不要趁着太史慈和曹仁纠缠的当口,先调兵遣将,围攻东阳城那边的民众了。 杀人不是他的目的,掠夺物资才是,这种事,也要讲究先下手为强的。曹操既然在向自己示好,那么,只要抢先把东西拿到手,曹仁也不会恃强来争,这实惠就先落到手了。 即便没有张杨的提醒,曹仁何尝没意识到太史慈的刀锋所指,正是自己的中军? 可意识到了又怎么样?他根本就没办法解决,至少常规方法是肯定不行了。 敌骑已然入阵,用箭雨覆盖攻击肯定是行不通了,只能不断的调兵遣将,上前围攻。曹军也是久经沙场,训练有素的精锐,虽然曹仁刚刚发了会儿愣,但曹军的反应却一点都不慢,各部兵马早就围上去了。 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围不住! 攻入曹军大阵前,青州骑兵已经完成了变阵,楔形阵,以太史慈为锋锐,所有人跟在他身后,全力向前突击。他们丝毫也不恋战,对侧面攻来的敌人也是理都不理,就是全力以赴的往前冲。 由于他们的速度太快,后面攻来的曹军完全追不上,侧面攻上来的顶多也就是斩落几个骑兵,却无法完成分割包围。青州军虽然一直在减员,但猛攻的势头却始终如一。 曹仁已经看出来了,这决死突击的战法,关键就在于太史慈这个领军人物。 这人全力爆发起来的力量,实在太强了,让人根本无从招架。 正面迎上去的,他挥手就是一戟横扫,招猛力沉,攒刺的长兵器往往就被他这一戟给砸开了。即便有人勉强撑住了,也无济于事。他左手还有一根长枪,枪势如电,一探一刺,就是一条性命,让人防无可防。 最要命的还是他的暗器。他背后的短戟就像是无穷无尽似的。凄厉的呼啸声时起彼伏,每次都伴随着大片大片的惨叫声。 势不可挡! 所向披靡! 只有这样的词句才能形容此人的勇猛。 曹仁终于明白,那些简单的战法,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用同样的战法。麹义用一千来人,挡住了三千义从的猛攻,而自己带着两万大军,甚至无法延缓三百敌骑的速度;严纲带着三千义从,在先登营面前撞了个头破血流。而太史慈却是摧枯拉朽,如入无人之境。 战法,毕竟还要人来施为,不同的核心人物,带着同样的军队,也能打出不同的气势来。 曹仁收起了轻敌之心,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起来,他扬起右臂,沉声喝令:“传我将令。变阵!以八门金锁阵困敌!” “将军?”副将史涣直接就听傻了。 八门金锁阵是玄襄阵的变化之一,是曹仁最拿手,也最引以为傲的杀手锏。 不过,既然是疑阵,杀伤力就不是最被看重的。惑敌困敌的效果才是。一般来说,只有弱势一方,才会用疑阵对敌,可现在。分明是自己这边人多势众……用这个词好像都无法准确形容了,敌人的数量。连自家的零头都算不上! 心高气傲的子孝将军摆出这样的阵势对敌,不但意味着他放弃了速战速决,追杀暴民;同样意味着,他已经认输了,向敌将低头认输,承认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 “还不执行命令!”史涣的迟疑激得曹仁暴怒起来,史涣不敢怠慢,连忙去传令。 “呜呜呜……”号角似乎也变得格外低沉,曹军的围攻之势猛然一顿,阵列随即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比先前多出数倍的旗帜林立而起,曹仁的将旗瞬间被遮掩在旗海之中。 “这是……”太史慈忽觉身前一空,窒息般的压力消失,代之的是莫名的熟悉感。 他抬起头来,环视左右,很快意识到了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喃喃低语道:“又是玄襄阵?不,好像在玄虚阵之外,还有变化……生、死、惊、开、伤、杜、景、休……八门金锁么?” “将军!”李十一一直紧随在太史慈身边,此刻快马赶上,向太史慈高声问计。 骑兵冲锋是不能停的,特别是太史慈采用的这种亡命突击战法,找准一个方向,一直冲到底,是这个战法的最大特征。人和马的体力都不是无限的,这个战法也不可能无止境的打下去,选择的目标,必须是高价值的目标。 可现在,敌将显然不打算争什么意气了,他把三百骑兵当成了三千,乃至更多的骑兵来应对。疑阵,到底能不能困死太史慈尚未可知,问题是,找不到敌将所在,这仗还怎么打?按原来的方向冲?玄襄阵一直都是在变化之中的,冲过去也是白搭啊。 “没办法,冲到底吧,杀几个算几个!”形势危急,太史慈却朗声大笑:“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今功业已建,何惧死乎?” 说着,他扬戟前指,纵声狂吼:“青州虎贲……” 众人为他豪气所染,一时间,都忘记了生死成败,只是狂呼相和:“天下无敌!” 吼声如雷,滚滚如浪,瞬间卷遍了整个旷野。 这一刻,山也应和,水也应和,声浪滚滚,在天际间激起了无穷回音。让人惊异的是,回音不曾减弱,反而越来越响,直至如惊雷般扑面而来! “这是……”那不是幻觉,而是切实发生的现实,只见…… 一缕烟尘从天边卷起,如擎天之柱一般连接了天与地!烟尘之下,一条黑线如海潮般迅速前移,很快让人看清了其身影! 骑兵! 数不清的骑兵! 高呼着“青州虎贲,天下无敌”的战号,带着惊天动地的马蹄声,汹涌而来! 为首一将,白马银枪! 烽烟尽处,骏马如龙! 第三九一章赵云发威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来人的身份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家喻户晓,人尽皆知。 对曹仁来说,从渡河北上开始,这支部队就像是阴影一样,萦绕在他的心头既没人能确定这支兵马的规模,也没人知道这支兵马的战力如何,所有的内容,只有关于这支部队主将的一些信息。 信息并不完整,因为其主将加入青州军的时间相当短,在青州停留的时间更短,对他的生平,只有只言片语的少量情报,以及无数的猜测。 曹操对此人极为在意,甚至因为对其的顾忌,在聊城之战中,浅战而退,宁愿吃一场败仗,也不愿意冒着遭此人突袭的危险,继续作战。 然而,此人一直没有出现。 谁也不知道,此人北上募兵,到底是不是王羽放出的烟幕弹,实际上此人早就回来了,窥伺在旁;亦或北三郡的战乱干扰了此人的行程,甚至将其卷了进去,使得所谓征兵之举功亏一篑;又或其他。 当曹仁发现,所谓的会师,其实只有太史慈一个人虚张声势的时候,他一度将这个威胁忘在了一旁。王羽应该是已经指望不上这个助力了,否则没必要假借此人的名头虚张声势。 可是,就在这个至关重要的时刻,他出现了。 常山赵子龙! 青州五上将之中,最神秘的一位,在大战的收尾阶段,终于横空出世了。 只一出现,就给了曹仁重重一击。 眼前所见,是铺天盖地的骑兵,数都数不过来。 骑兵的阵列本身就相对疏散,马与马之间相距数尺,就已经是密集列阵了,若是高速冲锋起来,就算密集列阵。马距也必须得超过五尺,乃至一丈。不这样,骑兵就施展不开,倒一匹马,会绊倒一片。 阵型相对疏散。马速却快。所以,即便只有千骑,冲锋起来的气势,也相当可怕。眼前这支骑兵。都是一人双马的配置,迎面杀来的气势,比曹、张的两万大军还要惊人。 曹仁当然知道敌军不可能有两万之众,别说青州一家,就算把公孙瓒也加在。也不可能有两万骑兵,不过看在这声势,来的少说三千骑! 这已经很可怕了。 太史慈只带了三百人,就差点把曹仁的大阵给凿穿了,那赵云令曹操都忌惮不已,能造成的麻烦不会比太史慈小! “传令,让二位吕将军上前挡一挡!”心中如惊涛骇浪一般,但曹仁这次却没有发愣,他大声叫喊着。试图在敌军到来之前,稍加布置。 对战太史慈可以放轻松点,对方的兵太少,再怎么样,也翻不出大浪。可现在面对的却是赵云率领的三千铁骑!可以说。整个大军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一刻。 先前为了围杀太史慈,整个大阵都乱套了,虽然后来摆出了八门金锁阵,但秩序并未在第一时间恢复。太史慈周边的部队。序列井然,可外围的部队还乱成一团呢。 变阵可是技术活儿。能变的就是兵家高手了,能做到如臂使指的,都属于古之名将那个范畴的。曹仁的军略不错,麾下的部队也算是训练有素,可他还没能力一下就把已经乱掉的阵型,立刻调整得秩序井然,那需要时间。 可现在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赵云完全没有调整的意思,就那么一路杀了过来,骑兵狂飙的速度非常惊人。刚出现的时候,还远在数里之外,勉强能看见而已,一转眼的工夫,就已经到了东阳城下。照这个势头,自己顶多调整到一半,对方就杀到眼前了,这怎么了得? 并肩作战至今,吕旷兄弟对曹操已经相当认可了,只要袁绍和王羽两败俱伤,他二人就会公开投向曹操。这年头想做老大,得用拳头说话,袁绍实力大损之后,就轮到他看曹操的眼色了,良禽自然要择木而栖。 曹仁基本上已经把这俩人当做自己的部属在指挥了,袁绍不知是看不上这支败兵,还是为了顾全大局,居然也忍下了这口气,还安排这俩人和曹仁一起行动。 一路上烧杀掳掠着走过来,既安全,又有实惠,吕旷兄弟甚是开怀,只觉做了极为明智的选择。然而,当他们接到曹仁将令的一刻,两人的心一下子变得拔凉拔凉的。 现在上去挡?吕旷望着急速接近的烟尘,头皮阵阵发麻,这可是要命的差事啊! 可不去也不行,袁绍可是很会记恨,现在形势逆转,他奈何不了曹操,但收拾自己兄弟还是很简单的。 和弟弟对望一眼,看到的都是无奈,吕旷硬着头皮驱兵上前,在曹军阵前,又摆下了个方阵。他不求打败敌人,只求敌将救人心切,不和自己纠缠,绕点远,直接攻向曹仁就好了。 曹仁让他拦在阵前,可没让他追着敌将跑,何况,想追也追不上啊,人家可是骑兵! 赵云确实救人心切,他征兵的时间比预定的要长,不过和王羽的命令倒也不相违,因为的募兵的数量也比预计的多。不过,招的兵再多,没有用武之地也是枉然。 在公,太史慈是他的袍泽;在私,两人有八拜之交,交情再好不过,赵云焉能不急? 眼见吕旷兄弟的部队横到了阵前,后面曹仁一边整队,一边加紧围杀太史慈,另一边,河内军也蠢蠢欲动,赵云冷静了下来。 手中长枪斜斜一指,三千铁骑应声而动,在疾驰中,调整了一下方向,开始转弯。 “果然要绕路,大哥,天佑你我兄弟啊!”吕翔大喜过望,高声欢呼。 “收声,收声!”见弟弟喜极忘形,吕旷急忙拉住对方的话头,“须防隔墙有耳,子孝将军乃是曹将军亲族,我兄弟对他的将令阳奉阴违,私下做做还好,被他知道了可不得了。” “小弟省得了。”吕翔缩缩脖子,过不片刻。又喜滋滋的说道:“让他去冲吧,子孝将军那八门金锁阵别的不行,自保肯定没问题。等他锐气泄了,咱们和河内军合兵一处,从外面这么一围。哈。一下收拾了青州两员大将,这功劳呀……嘿嘿,可也了不得呢!” “哼,你自己知道也就是了。少拿出来说嘴卖弄。”吕旷撇撇嘴,故作不屑状,但脸上的得意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青州骑兵冲阵的威力,他见识过了,谁挡谁倒霉。不过。赵云虽然出现的很及时,但显然他路上赶的也很急,就算一人双马,也差不多是强弩之末了。只要避过最强势的一次冲锋,己方的兵力优势就能发挥出来了。 所以,这第一击肯定能让出去就让出去,后面捡便宜却不能怠慢了。想必曹仁也是打的这个主意,只可惜棋差一招,自己轻轻松松就给化解了。 “收缩阵型。越紧密越好!”吕旷高声指挥着,不断重复着相同的命令。 其实用不着他指挥,士兵也会下意识的往一起挤,敌人的势头太猛了,看起来是那么的可怕。不抱团取暖怎么行?二位将军不就躲在人群最中间吗? 曹仁也松了口气,赵云绕路也好,反正是赢得了时间,总比被赵云击溃了吕旷。来个倒卷珠帘强。 他对自己的八门金锁阵信心十足,可对这俩人可没啥信心。 曹操拉拢这俩人。并非是看中了他二人的能力或者兵马,只是为了来冀州捡便宜,埋伏下的后手罢了。 “还好……咦,这是……不好!”然而,曹仁很快发现,他这口气松的太早了。他发现赵云指挥部队转向不是为了绕路,而是单纯的换个攻击的角度罢了。转向后,青州军这才摆出了冲阵的架势。 虽然看不清赵云长枪指向的确切角度,可是,若将青州骑兵和吕旷军连成一条线,并且延长出去,指向的分明就是…… 曹仁猛然转头,正见张杨大声喝令着,指挥河内军前来助战! 河内军,就在那条线上! “糟了!”曹仁失声高呼:“张使君,快让你的人避开,那赵云是想……” “踏阵!”一声大喝响彻战场,赵云挥动长枪,骤然发动了冲锋。 “无归!”太史慈草创的战号,给敌我双方都留下了深刻的影响,赵云的新兵老实不客气的直接拿来用了。 赵云打法没太史慈那么暴力,却另有一番强势。 一杆烂银枪挥舞起来,只见繁星点点,遍体银光,沾上就死,擦边则亡。枪刃总是会从让人意想不到的角度出现,风一般在对敌者的要害上掠过。 如果说太史慈是龙卷风,赵云就是无孔不入的无定风,眼睁睁的看着,也防不住他。 “轰!”三千骑的冲击力非同小可,以赵云为锋刃,三千骑如巨浪一般拍在吕旷军的阵列上,一下就将其拍得溃不成军。吕旷的军队本来战力就弱,他二人又没有什么战意,如何抵挡得住三千铁骑的狂猛攻势? 据说克制骑兵的密集阵列,一点作用都没起到,像是烧红的刀子,切在豆腐上一样,吕旷军的阵列一下就被打穿了。 这个变化实在有些突兀,吕旷兄弟都没反应过来,吕翔脸上甚至还挂着笑容,当然,是僵硬的笑容,他被吓懵了。 吕旷倒是没懵,因为他发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赵云的武艺风格和太史慈大相径庭,但他二人的战法却是同出一辙! 都是擒贼先擒王的路数! 都是直取中军! “子升,别发愣了,要命的来了!”吕旷疯狂的叫喊着,抡起了大刀。 见识过了太史慈的勇猛,他根本没把将旗竖在身边,天知道那赵云怎么就直奔着自己兄弟来了。 对方胯下那匹白马,也不知是什么异种,神骏的不可思议,腾挪转折,速度却丝毫不减,看得人心里直冒凉气。 四周都是人,跑是跑不掉了,也只能拼命了! 吕旷治军的本领寻常,但对自己的武艺还是有那么几分自信的,弟弟的武艺比自己稍逊,却也不差多少,敌将孤身突前,正好围而攻之! “杀!”一个念头刚转完,白马已经到了近前,吕旷大喝一声,舞刀迎上! 身后传来了弟弟吕翔的怒吼声,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关键时刻和兄弟并肩作战,未必就输! “来得好!”赵云就是冲着这哥俩来的,要是对方彻底不要脸,脱了盔甲,混在小兵中逃跑,还真有点麻烦,现在自己主动冲上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银枪一抖,一团银光陡然炸开,吕旷的大刀就像是剁进了水里,轻飘飘的毫不着力。没等他收刀变招,只觉心口一凉,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若是他事先请教过文丑,后者肯定会告诉他,和赵云对战,最忌讳的就是使用强力猛招。对手的枪势极快,又专门找破绽攻击,猛招打不到对方,就只能等死了。 “啊!还我兄长命来……啊!”坠落尘埃的同时,吕旷又听到了弟弟的怒吼和惨叫声,两声狂吼之间,几乎没有空隙,是连在一起的! 马快,枪更快! “吕旷、吕翔业已授首,众军听令,珠帘倒卷,驱虎吞狼,进!” 第三九二章幕后英雄 李响的理想就是发财,不是横财,而是靠着自己的能力发财。 他的理想很朴实,也很踏实,用自己的双手致富,即便在后世,也是一种值得传颂的美德。不过,代入到他的实际情况之后,这个理想就变得好高骛远了。 他最引以为傲的本领,就是他的那张嘴皮子,然而,在这个时代,能靠嘴皮子飞黄腾达的只有两种人,名士和名士的亲戚。河内李家,连豪族都算不上,八竿子都沾不上名士的边,他这理想当然只是能想想了。 但世事无常,再卑微的人,只要碰上了合适的际遇,就有鱼跃龙门的机会。在远离家乡的清河郡,李响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机遇。 被俘虏期间,青州大将太史慈曾当面与他谈过话,并且许了他,只要他回到部队后,坚持散布青州军需要的流言,做一天,就有一万钱的赏金! 李响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了,和他一贯的小心谨慎大相径庭,搞得他的从弟李校尉直用怀疑的眼神打量他,怀疑他是不是打算虚应故事,只求脱身。 不得不说,即便是亲戚,互相之间的了解也是有限的,李响的理想就是这个,轻轻松松的说几句闲话就赚钱,天下哪有比这更好的事儿啊?反正自己说的都是实话,有的是人能做旁证,也不用担心被人抓着不放,治个动摇军心之罪什么的。 至于这些流言对大军的影响,他就更不放在心上了,反正打败了可以直接投降,保命不说,还能拿一笔遣散费和赏钱,当兵不就是为了吃饭吗?何乐而不为呢? 和他领取了同一个任务的人很多,只要被俘过,就能直接领任务。 不过,李响的表现是最好的。被他说动的人,不但没人举报他。而且还都对他甚是感激,认为李什长是个仗义之人,毫无保留的将自己保命的经验传授给了大伙儿。所以,大家也应该吃水不忘打井人,等仗打完了。要好好的报答李恩人。 太史将军很讲信用。得知了李响鹤立鸡群般的成绩后,他大手一挥,赏金直接翻了倍!赏金之外,还有不少嘉勉之词。诸如再接再厉,再创新高之类的。 李响深受感动,既是为了翻倍的赏金,同样也是出于对美好未来的期待。 然而,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正当李什长努力拼搏,为了理想而奋斗的时候,曹仁这个丧门星出现了!一出现,就将李响的美好愿景砸了个稀巴烂。 张杨的魄力、手段都很有限,但他毕竟也是一方诸侯,治军的手腕还是在水准以上的。 先前军中流言肆虐,导致大军战力全无,他无法可想。毕竟现实状况摆在那里,从严治军很可能会激起内讧,而且新败之后,敌情不明,就算勉强把部队拉出去。也不可能有什么作为。 可援军到了,那就不一样了。河内军再怎么弱,也是正规军,当主力不行。跟在曹仁身后摇旗呐喊,打打下手还是没问题的。 有了曹仁撑腰。他也敢于下狠手治军了。 内讧?看谁敢?子孝将军的大军就在不远处,谁跳出来闹事,谁就死! 李响的同道大多数都心思机敏,很有眼色的人,曹仁一到,他们就知道大事不妙,一个个都是偃旗息鼓,藏起来了。不过,林子大了,鸟也各种各样,总有那么几个看不清形势的,撞在张杨的刀口上,被杀鸡儆了猴。 有这些血淋淋的教训在,李响知道,自己的理想彻底破灭了。 其后的战局,也验证了这一点,面对两路大军的夹攻,即便神勇如太史慈,也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只能且战且退,直至退无可退。 李响不知道多少次,在心里骂太史慈傻,十一弟更傻了。 这又不是什么必争之地,也关系不到整个河北大战的胜负,何苦这么执着呢?放弃一群草民逃跑,不是很简单的事吗?只要人没事,将来就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啊!这么简单的道理,那些青州人怎么就不明白呢? 他是真心不希望太史慈这支兵马就此覆灭,朝中有人好做官啊,哪怕自己不在青州辖下,有个做校尉,而且上升势头还很猛的亲戚,也是天大的好事呀!再说了,这兵荒马乱的时节,象太史将军这么讲信用又仗义的人,已经很少了。 尽管如此,他也没有助对方脱困的打算,不是没动力,只是没能力。他的本事全在嘴皮子上,那边真刀真枪的打得激烈,他起不到任何作用。 然而,人生就像是沧海泛舟,就是这么跌宕起伏,让人莫衷一是。 眼看着曹仁变阵,太史慈已无幸理,转机居然再次出现! 传说中的赵子龙横空出世,带着数不清的铁骑,铺天盖地的杀了过来。在他的强大攻势面前,吕旷军组成的密集阵势,就像是豆腐渣,顷刻之间,在两军接触之处,吕旷军的阵列就塌了一大块。随后,整个前阵瓦解的速度有如雪崩,眼看着就溃散了。 吕旷的布置,和斗者在前的惯例有所不同,他把最能打的亲卫放在了中军,既可以保护自己,又可以作为督战队。前军崩溃,未必就是灭顶之灾,至少中军还能顶一顶,延缓一下铁骑突进的速度。 可那赵云生得比太史慈还俊,凶猛处却比太史慈还夸张。身后跟了数千铁骑,他却一马当先的孤身突阵,把大队人马甩开老远。 这种看似无谋的举动,偏偏还大获成功,仗着马速,他神兵天降般的出现在了吕家兄弟面前,过马一枪,一枪一个,斩瓜切菜似的把敌军的主将给挑杀了。 在数十亲卫的围攻下,他左冲右突,一杆银枪如落花缤纷,美得让人心神陶醉,强得也是不可思议。所到之处,全无一合之将,只见一片哀鸿。 吕旷军本来就顶不住铁骑的冲击,敌将又这么狠。武艺高强的二位吕将军,连个响动都没有,就被人给废掉了,士气顿时一落千丈。 转眼之间,吕旷军就崩溃了。 张杨倒是很自觉。不用曹仁多说。他就发出了助战的命令。形势很清楚,战局的关键,还是在于曹仁。骑兵追杀的本领,远远超过攻坚的能力。曹仁若败,大军皆溃,谁也别想跑得了。 用自己的杂兵上前顶一顶,好歹把骑兵的速度给降下来,再拖点时间。让曹仁从容列阵,最好能把太史慈也给擒下来。 青州人多少都有些迂腐,有了个人质再说,就算打输了,也能谈谈条件不是? 张杨做出了明智的决断,同时,李响也发现了理想再现的机会。 张杨在曹仁的中军,代为统领部队的是上党名将穆顺,他敏锐的意识到。自己首先要面对的敌人,不是青州铁骑,而是溃败而来的友军。 “列阵,列阵。有冲阵者,杀!”他的亲兵挥舞着令旗。声嘶力竭地大叫。重甲兵、盾牌手和长矛手快速集结,彼此配合着组成数只巨大的钢铁刺猬。 一些腿脚麻利的吕旷军士卒侧转身子,绕开冷森森的矛锋,从几只铁刺猬之间的缝隙逃了开去。更多的乱兵则站在铁刺猬前不知所措。在身后敌军的压力下。他们哀求,推搡。用盾牌砸,用肩膀扛,试图在铁骑追过来前找到一条逃命的通道。 “杀!”面对威胁到本阵安全的乱兵,穆顺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截杀令。 数百根长矛从盾牌后刺出,顷刻将乱军逼退了丈许。一些人躲避不及,被长槊刺穿,命丧当场。血立刻烧红了所有人的眼睛,只犹豫了一息时间,乱军就举起了手中的战刀长矛,不是对着叛军,而是对着先前的盟友。 单凭这应对手段,穆顺就当得起上党名将的名头。不下狠手的话,就会被溃军直接给卷走,别说狙击青州军了,自己都保不住。 不过,他的应对也不是全无缺陷的,毕竟河内军与溃兵只是盟军,而不是同一支部队。他号令不了对方,对方对他的权威也毫不在意,两支盟军在敌军的刀锋下激战起来。 吕旷军在赵云的铁骑面前是渣,但他们的训练程度一点儿不比河内军差,身上的铠甲和手中的兵器也和河内军一样精良。战斗一开始就进入了高潮,两支盟军在敌军面前,奋力自相残杀,铁刺猬登时四分五裂。 眼看着,河内军的防线也出现了崩溃的迹象。 但穆顺却很冷静,因为他知道,这是他所能营造出来的最佳局面。乱战的损失固然很大,可他冲上来之前不就知道,狙击的目的是争取时间吗? 青州军击溃吕旷军侯,没有全力追杀,而是保持着不即不离的速度,驱赶败兵冲击下一个敌人。现在,虽然两军自相残杀,可速度毕竟是降下来了。 青州军要么慢慢等,等河内军一点点的崩溃,要么就卷入乱战。无论对方怎么选,穆顺的目的都达到了,直到…… “兄弟们,冀州军的兄弟也是自己人啊!自己人不打自己人,不能让血白流啊!” “穆顺坏了良心,想让咱们河内人跟冀州军的兄弟们自相残杀,他们上党人躲在后面占便宜,咱们不能让他们如了愿!” “败了,仗已经打败了!铁骑的刀枪可不长眼,大家快跑啊!” 后阵猛然传来一阵高呼,还没等穆顺从震惊中回过神,喊声变得越来越响亮,波及的范围也越来越大,眼见着乱战一下降了温,河内军放低了矛尖,吕旷军也垂下了刀锋。 “什么人胆敢乱我军心!”穆顺大怒,可他的怒吼声却淹没在无数人的呼喊之中。 “败了……败了……刀枪不长眼……跑啊!” 呼啦啦,人潮涌动,河内军也加入了溃逃的行列。看见穆顺还在持刀大喊大叫,大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冲上前将他从战马上拉下来,又顺手一刀砍翻了他的将旗。 赵云的珠帘倒卷战术,大获成功,但幕后功臣起到的作用,却也不容忽视。 李响一边大呼小叫着逃跑,一边在心里美滋滋的盘算着。以太史将军的豪爽,这么大的功劳,少说也得赚个十万钱吧?哈哈。 第三九三章善泳者溺 两支友军都崩溃了,曹仁有点心虚了。 距离太远,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看见的,就是两支友军都是一触即溃,像是海滩上的沙子似的,一下就被大浪给卷走了。 由此来评估赵云麾下铁骑的战力,他岂能不战栗? 这也太猛了! 尽管这两支友军的战力的确不怎么靠谱,可好歹也是一万多人,就算站在原地等人来杀,骑兵一个人至少也得砍五个人头呢,咋能这么简单就被灭了呢? 除了这狂猛的冲击力之外,敌将冷静和韬略也很可怕。他的战术构想很简单,也很有效,先削羽翼,再伐主干。 曹仁的部队实力最强,如果赵云急于救人,一开始就找上曹仁,那么,借助八门金锁阵困敌、扰敌的能力,就算最终战败,曹仁也能对青州军造成足够的消耗。 到时候,人多势众的吕旷、张杨二军,就能发挥很大的作用了。平庸之众最擅长打的就是顺风仗,哪怕赵云以很低的损失就击败了曹仁,消耗了太多人马体力之后,也只会被淹没在人海战术之中。 所以,他选择先解决两支杂兵,而且很明智的放弃了驱溃兵攻曹仁的打算。 吕旷军和曹军一起混了太久,早就屈服于对方的威势之下了。只要曹仁的见识不比穆顺低,他就不会任由溃兵冲击自己的阵列。如果是曹军采用铁血手段,吕旷军还会不会有勇气反抗,就很难讲了,搞不好,他们说不定会回身死战也未可知。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了这么正确选择……曹仁心中也是感慨万千,难怪主公对其如此忌惮,单凭这份冷静,就足以配得上这份看重了。 至于对方冲阵时的勇猛,曹仁已经见怪不怪了。反正青州有个生猛的老大,带出来的小弟猛一点有啥可奇怪的? 现在的问题是,自己变成孤军作战了,和这种猛人一对一,压力非常之大啊。 冲垮了自身数量五倍的敌人。青州军几乎毫发无损。连马速都没下降多少。只见赵云银枪再指,青州军迅速分成了两队,留下数百轻骑继续驱赶溃军,赵云自己则带着主力部队转向。将矛头指向了曹仁。 曹仁又是一阵战栗,他突然意识到,他不是一对一,而是一对二,太史慈还生龙活虎呢! 两支友军崩溃的太快。曹仁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阵型已经调整好了,但剿杀太史慈的任务确实遥遥无期。 像是心有灵犀一样,得知援军到来的太史慈,一反先前猛打猛冲的打法,开始游斗。好像他一开始就知道,援军不会第一时间赶来帮忙,不需要他里应外合似的。 八门金锁这种疑阵,在困敌、惑敌方面的效果很不错。但杀伤力却很有限。疑阵讲究虚实相间,兵力配备相对攻击阵型,要疏散得多,单位面积的兵力少了,杀伤力自然大减。这是无可避免的规律。 如果太史慈还是猛打猛冲,他遇敌的几率就会增加,战斗的激烈程度也会上升,在短时间内将其拿下。也不是没有希望。 可一旦他开始游斗,头疼的就是曹仁了。 就像是用渔网网住了一只甲鱼。却没有刀斧在手似的,八门金锁阵成功的把太史慈困住了,却奈何不了对方,除非曹仁再次变阵。 可见识过赵云的凶悍,给曹仁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再变阵啊。 五千步卒对战三千铁骑,只要对方能保持先前的水准,这一仗就已经是输定了。唯一的胜算,就是依靠八门金锁阵的强悍,利用敌人必须入阵救人的弱点,与敌军周旋。 以弱敌强,这才是疑阵最根本的作用,所以,他也只能任由太史慈逍遥了。 尽管对自己的杀手锏有着充分的信心,但曹仁心中也不无隐忧。 之前曹操对赵云有一个很独特的猜想,他认为在界桥之战中,十荡十决破阵的核心人物,不是王羽,而是赵云! 曹操的分析不是凭空来的,而是建立在他对王羽长期的关注和研究的结论之上。 自孟津之战开始,王羽表现出来的特质,主要是他的悍勇,而非军略。就算在阳人之战中,如果抛开对战场的设置不谈,他真正发挥本领,也是从突袭徐荣中军开始的。 阵列战的指挥是于禁,王羽对布阵和常规作战并不擅长。 面对沮授这种高手,在玄襄阵中十荡十决,这种本事已经超出了王羽的能力。他再怎么勇猛,疑阵就是疑阵,对直来直去的对手,是最有效的,焉能单凭勇力就能摧破之? 当时于禁不在,所以,关键人物八成就是新加入的赵云。 曹操的分析很有道理,可毕竟没有实证,众将也没放在心上,特别是心高气傲的曹仁。他根本就没把沮授放在眼里,一个书生而已,还能比久经沙场的自己更擅长军略吗? 不过,真正到了面对这个神秘对手的一刻,他心里还是打鼓了。 事关重大,性命攸关,这一仗要是输了,在这无险为凭的旷野之上,在铁骑潮水般的追击下,全军覆灭是必然的。生死之际,面对这么厉害的两个对手,由不得他不紧张。 该来的总会来,曹仁远远看见,那个白马银枪的身影,再次举起了长枪。仿佛透过遥远的距离,和林立的旗海,准确的捕捉到了自己的位置一样,银枪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轻轻一指,铁骑构成的洪流再次滚滚而来。 一看赵云冲击的方向,曹仁的心顿时就凉了一半。 阵型中区分以虚实,就可以称作是疑阵,八门金锁和玄虚阵的区别,无非八门金锁有固定的规律,就像是武功的招式一样。招数是表现形式,内功才是根本。 疑阵到底强不强,看的就是能不能把握好虚实的转换,瞒过敌人的眼睛。 八门者:休、生、伤、杜、景、死、惊、开,每个阵门都有不同的布置。如从生门、景门、开门而入则吉;从伤门、惊门、休门而入则伤;从杜门、死门而人则亡。 赵云选择的,正是八门之中。疑兵比例最高的生门! 疑兵,是没有杀伤力的。没被看破,可以搅乱攻阵者的视线,只觉四面八方都是敌人,进而做出错误的判断和选择;可若是被看破了。那就一钱不值了。直接冲上去,随便就能把虚张声势的疑兵驱散。 视觉效果就是,青州铁骑所到之处,旗倒阵溃。所向披靡。 这个时候,看的就不是阵型厉害不厉害,而是主持者调整的够不够快了。 “虎、狼二部正面阻截,豹、豺二部侧面攻杀,疑兵各部虚张声势。掩护四部精锐行动,将敌骑分割包围,一举歼灭!”尽管是冬天,但曹仁身上却是大汗淋漓,头上甚至冒出了白气。那不是仙气儿,而是汗水升腾,遇冷而成的雾气。 曹操喜欢以猛兽来命名麾下的部队,上行下效,曹仁也有这个爱好。 虎部正如其名。是擅长正面攻杀的重装步兵;狼部则是擅长围攻的长矛部队,以这两部人马正面阻截,就算青州骑兵再强,也难以迅速突破。正好给以刀盾手为主,行动迅捷的豹、豺二部营造战机。 曹仁的布置不可谓不妥当。然而…… “报……敌将避开了虎部的阻截,从侧面攻向了狼部……” “报……狼部已被击溃,敌骑驱赶溃兵避过了虎部,攻向了豹部……” “报……” 噩耗不断传来。赵云就像是一边听着曹仁的部署,一边拿着阵图研究似的。轻轻巧巧的跳出了曹仁精心营造的包围网,然后杀了个回马枪,避强趋弱,将曹仁的各部兵马打得稀里哗啦。 “混……混账!”曹操的预判成真,曹仁却是惊怒交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赵云比主公预言的更可怕。他这哪是擅长阵型变化啊?根本就是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好不好?他根本就是在作弊啊! 疑阵在对方面前,半点用处都没有!每每都是毫不犹豫的踩了上去,青州人踏着风一般的脚步,带走胜利和荣耀,将一片狼藉留给自己。 疑阵中,疑兵就是纽带,将看似散乱的阵势连接起来,形成一个有效的整体。进而布下一个又一个的陷阱,等着敌人自己踩进去,从假的包围圈,闯进真的包围圈。 没有了疑兵,散布与广阔战场上的,就是散兵了。疑阵覆盖的面积越大,兵力配置就越松散,而兵法讲究的就是以专击散,以众凌寡。 被看破了的疑阵,就是一盘子菜,随便踩! 现在,曹仁的八门金锁阵就是这样,疑兵干扰不到赵云,松散排列的精锐则被各个击破。 珠帘倒卷,驱虎吞狼,回马枪,迂回包抄……各种经典战法被赵云来回使用,核心思想依旧是避强趋弱,几队重步兵被赵云甩得远远的,怎么追也追不上,其他各部兵马则被反复蹂躏,眼见着就一个接一个的崩溃了。 曹仁终于明白了,主公的预判是非常正确的,八门金锁在敌将面前,就是个笑话。而能承受赵云十荡十决的沮授,兵法造诣更是远在自己之上。 可这已经晚了,他来不及再作任何调整,只能看着自己的部队不断向深渊滑落。 赵云势如破竹…… 太史慈重新活跃…… 二将汇合一处,分兵扫荡…… 善泳者溺,古人诚不我欺也! 曹仁回顾左右,只有史涣苍白着脸,与他对视张杨早就见势不妙,假借收拢溃军反击的名义跑了,自己一直瞧不起的人,居然比自己更明智的意识到了真相,真是绝妙的讽刺啊。 不过,事情应该还没糟糕到底吧?自己的奋战,毕竟牵制住了赵云,若是这支精骑突然出现在正面战场上,冀州主力恐怕就…… 那样一来,才真的是彻底完蛋了呢。现在么,只要袁绍有了提防,事情就不会演变成无可收拾的地步。只要袁绍跟王羽拼个两败俱伤,对主公来说…… 带着不尽的期盼,曹仁望向东南方。 “那是什么?”下一刻,他脸色剧变。 “狼烟……”史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老天,怎么可能,袁绍在求援?他已经败了?” “不,不会就这么结束的,赵云,某与你拼了!”曹仁疯狂的大喊着,喝令亲卫随他一同出击,和赵云拼命。 “将军,子孝将军,不能冲动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主公还等着您呢!”史涣大吃一惊,赶忙劝阻。 “跑?跑得了吗?”曹仁的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幽幽的带着森然之气:“没人断后,怎么可能逃过轻骑的追杀?五千精锐尽丧,某没脸去见主公,公刘,你走罢,主公需要你!” “国不可一日无将军,涣愿以身代之……”史涣还要再劝,却被曹仁一把推倒,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曹仁带着数十亲卫逆着人流而前,冲杀了上去。 凭借高强的武艺,曹仁的逆袭一度阻住了青州军的势头,当先的十几个骑兵被他一刀一个,尽数斩落马下,亲卫们一拥而上,将其剁成肉泥。 回光返照式的反击终究无法持久,很快,那个噩梦般的身影再次出现,白马银枪,威武不可一世! 史涣扔掉代表将军身份的盔甲,混入了溃散的士卒当中,眼中饱含泪水和仇恨。 然而,现在,他却只能逃,一边告诉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边拼命的逃! 第三九四章再失良机 曹仁、史涣一死一逃,战局最终还是没有逆转。 几个时辰前还耀武扬威的两万大军,顷刻间就土崩瓦解了,除了地上七扭八歪的尸体和被丢弃的旗鼓辎重,以及一簇簇抱着头,蹲成一圈的俘虏们,再没留下任何痕迹。 战云散去,原野上欢呼四起。 以少胜多,却在付出很小的代价的情况下,打赢了这样一场大战,将士们当然有高兴的理由。不过,东阳城下的百姓却比他们更兴奋。从敌人的屠刀下死里逃生只是其一,更让人激动的是,青州军真的又打回来了。 当然,包括青州众将在内,谁也不确定远方的狼烟到底传递着什么样的信息,冀州的主力大军依然如同浓重的阴云一般,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不过,却也没人真的在意,爪牙已经被斩断,袁绍的最终溃灭还会远吗? 青州军打回来了,就代表着暴政的远去,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高兴的吗? 雷鸣般的欢呼声中,赵云和太史慈再度相逢。 “好啊,大哥,你在清河做得好大事。”赵云的脸上挂满了阳光的笑容,带点戏谑,语气也有些揶揄,看起来就像是个带点调皮的邻家男孩,全然看不出适才斩将夺旗的威风。 “少来!”太史慈可没有死里逃生的感慨,他这会儿心情糟糕着呢。 他的性格很豪爽,很少纠结什么,不过此刻多少还是有些郁闷。早知道赵云会来,他何必冲的那么凶呢?清点过后,和他一起冲阵的三百勇士,伤亡过了半,当场战死的就有一百多。 “主公让俺来接应你,却反过来让你给救了,还折损了这么多兄弟……唉。”太史慈摇晃着脑袋,唉声叹气。 “是小弟捡了便宜还差不多。”赵云并不居功。他也看出义兄在纠结什么了:“若非大哥缠住曹仁,他未必会以疑阵迎战,还有大哥在河内军中伏下的细作,同样是此战全胜的关键。” 说着,他向周围一指:“还有这些。古人尝有言:得民心者得天下。经此一役,主公的仁德之名势必遍传天下,为世代所景仰传颂。” 见他说的认真,太史慈不由有些好笑:“好了。好了,我说子龙啊,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严肃?你今年是十七,不是七十,搞得像个小老头似的干什么?对了。你怎么来的这么及时?要是再晚点,说不定咱们兄弟就见不到了。” 赵云倒也不生气。 他的武艺专找人破绽,他本人说话做事,也是一板一眼的,让人丝毫挑不出毛病来。这样的性格,放在中年人身上,都显得过于老成,以他一个少年人来说,就不是有点老成的问题了。 严格来说。他的性格和太史慈以及徐庶差距都挺大,太史慈跳脱,徐庶擅机变。不过,也不知是不是性格互补的关系,相处下来。三人交情却很好,最终还借着太史慈讨徐庶便宜的契机,结拜成了金兰兄弟。 他自动过滤掉了太史慈前面的调侃,认真的回答起后面的那个问题来:“皆是仰仗主公的威望所至……” 赵云迟迟不出现。曾经给了曹操很大的压力,甚至为此放弃了在聊城与王羽分胜负。 实际上。赵云之所以耽搁了这么久,不是王羽的诡计,也不是因为北方的战乱,只是因为,他招的兵实在太多了,远远超出了预计! 包括曹仁在内,曹操麾下的众将,多有远赴他乡募兵的经历。曹仁在淮泗之间,曾募兵千余,夏侯惇在丹阳募兵也是差不多的数目,不是他们不想多募,只是在外募兵,花费的钱粮和时间都很多,远没有在辖地内招募有效率。 曹操遣人在外募兵,是因为当时他还没有领地。王羽遣赵云北上募兵,一则青州屡经战乱,人力物力都相当匮乏,所以他在辖地内征兵,也一直很谨慎;另外,也是因为兵种的特殊性,赵云要招募的是骑兵。 招骑兵,肯定比招步兵更难。 王羽事先预定的目标,是千人左右。定下这个数目,是因为他记得历史上赵云投效刘备之前,也曾在老家一带秘密募兵。 正是依靠赵云招来的数百骑兵,刘备才在汝南跟曹操有攻有守的折腾了好一阵子。曹操本以为可以轻取刘备,结果正面打了好几场,就是拿不下对方,最后使出了劫粮的绝活儿,这才把刘备给收拾掉,避免了两面作战的窘迫。 在汝南之前,刘备在徐州和曹操放对,基本就没赢过,屡战屡败。没了徐州的地盘,先前积累的精兵强将也损失得差不多了,到了汝南,几乎是从头开始,结果,他的正面作战能力却变强了,赵云那几百骑兵的战力可见一斑。 正是因为知道这个,王羽才在战事随时再起的时候,让赵云北上募兵。 他现在的名声,可比前世刘备在汝南的时候强多了,虽然现在的赵云也拉不到公孙瓒的旧部,可公孙瓒也许诺了,尽量提供各种方便。 所以,他很肯定的认为,赵云此行的收获,应该比历史上要强,至少也能搞一支千人规模,能立刻投入作战的部队出来。倒是赵云这个执行者很有些忐忑,生怕完不成任务。 事实证明,王羽和赵云都低估了自己。 王羽的名头出乎意料的响亮,赵云的人缘也远比他自己想象的要好。招兵的大旗一竖出去,应者云集,赵云要发愁的不是数量能不能招满,而是如何进行筛选。 人太多了,如果有来应募就带上,把公孙瓒的战马全都骑走,赵云也凑不出一支骑兵来,顶多只能一半骑兵,一半步兵这么配置。 经过了谨慎的筛选,单是在常山老家,赵云就招募了八百多健儿。然后他又去了中山、河间,最后到了幽州,一路下来,足足招募了三千余众! 也就是公孙瓒出手豪阔,否则赵云真的只能徒步回来了。王羽事先和公孙瓒说好的战马数,只有两千而已,这王羽料敌从宽,按照一人双马的配置谈下来的。 当然,公孙瓒再怎么大方。凑足这么多马。也不是一件简单事。实际上,陡然翻了三倍的战马需求,已经使得单经等幽州文官叫苦连天了,要知道。他们那边也是大战连场,既要对付乌桓、鲜卑,还要防着刘虞,六千匹战马,岂是说拿就拿得出的? 虽说有公孙瓒的命令压着。单经等人也不敢扎刺,但搞点小动作还是没问题的。阳奉阴违啦,故意磨时间啦……也就是赵云脾气好,做事有板有眼,换成太史慈,还不一定会闹出多大的乱子呢。 不过,赵云募兵的行程,终究是被耽误了。说实在的,遭遇了这么多意外。能赶在仗没打完的时候回来,赵云已经很努力了。 归程也不那么好走,河间郡正打得热闹呢。 王门的叛军攻势迅猛,把邹丹打得头都抬不起来,向幽州求援的书信一封接着一封。要不是武垣令田豫表现神勇。凭借数百步卒,联合城中民壮守住了城池,邹丹的战线可能已经彻底崩溃了。 这种时候,赵云当然不能从河间走。 倒不是怕了谁。只是邹丹被打得那么惨,自家这边则刚从幽州刮过地皮。见到了,怎好不出手帮忙?可出手帮忙简单,时间耽搁下来,误了战事可怎么办? 河间并非主战场,就算邹丹真的败了,只要青州主力打赢了,王门吃下去多少,就得吐出来多少,在这里纠缠根本没有意义。 所以,赵云绕路渤海,一路疾行。就在昨天,抵达南皮城后,一进城,他就看到了王羽的信使。 “无忌在南皮?”听到信使的名字,太史慈当即就是一愣,王羽二次北上,打龙凑之战时,方悦是在的。他这次迂回敌后,本还想着把方悦一起带来呢,结果一问,方悦告诉他,自己另有任务,结果竟是跑去了南皮。 “是啊,主公让方将军北上寻找小弟,随身带了军令,见令便往清河救援。小弟见令后不敢耽搁,与方将军一到,星夜南下。天亮后又在路上碰见了大哥联络幽州军的信使,于是……还好赶上了,不然可是很险啊。” “带队追击河内军的就是无忌?”太史慈拍拍脑袋做恍然状,突然,他又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一变:“不对啊!” “哪里不对?”赵云一愣。 “时间不对啊!”太史慈大叫一声,然后扳着手指数上了:“某离开大营,刚好是初一那天,报捷则是初七,照你的说法,无忌初九就离开大营北上了,也就是说,主公刚收到某的报捷,就预料到今日之事了?” “……好像确实是这样。”赵云想了想,算了算,然后认真的点了点头。 “糟了,这下真糟了。”太史慈这下可是真犯愁了。 本来他还觉得先前打的不错,就是收尾差了点,结果现在这么一看,先前就错了,否则主公为什么一听捷报,就把无忌给派出去找子龙了?先前子龙迟迟不归,主公可是一直都不动声色来着。 赵云当然不会看着他烦恼,想宽慰,却只是不得要领。再过片刻,方悦也收队回来了,一照面,就又给了太史慈一记重击。 “子义啊,这次你可是错过好机会了,我跟你说啊,就因为你这边的意外,主公提前发动决战了。”方悦咧着大嘴,煞有其事的说着:“知道主公用什么法子对付袁绍不?夜渡黄河!厉害吧?没想到吧?后悔了吧?飞跃大河,夜袭袁营!这都是你最拿手的啊!” “老天……你,这是耍俺呢吧?”太史慈欲哭无泪。 袭营啊,还是夜袭,俺最擅长的就是这个,本来决战是有自己一份的,结果就因为一时贪功,把好好的一场大功给搅了,抱怨都没处抱怨去。 嗯,还连累了兄弟,这可真是…… 郁闷到家了。 第三九五章袁绍的后招 这样一场大战,善后的工作也是很多,很繁琐的。 阵亡的士兵倒是不多,只有两百三十六人,这些人要收敛尸体,酌情送回家乡,还是在当地安葬;比较麻烦的是伤员,尤其是重伤员,这些人若是得不到妥善的照料,命是很难保住的,就算侥幸活下来,很可能也会落下点残疾什么的。 再有就是俘虏了,这是个重头戏。 这一仗抓的俘虏,比青州军本身还要多出两倍,达到了近万之众,几乎是整支大军的半数。很多人都是跑着跑着就跑不动了,或蹲或躺的倒在路边,成了俘虏。 其实这荒郊野外的,又是隆冬时节,身上什么都没带,就算逃过追杀又能如何?在野外饥寒交迫,冻饿而死吗? 俘虏中,也不乏这种机灵人。开始跟着跑,是因为从众心理,是惯性,跑着跑着,就回过味儿了。反正青州军从不虐俘杀俘,何必跑得这么辛苦呢?当俘虏,也不失为一条出路啊。 于是,尽管青州军没有特意抓俘虏,只是以驱散为主,但俘虏的数目依然达到了极为可观的地步。 开战前,张、曹的兵力总计约一万八千人。太史慈打败杨丑毙敌逾千,抓到了一千八百多俘虏,然后他把俘虏都放回去了。 这些俘虏被释放后,只回去了一半左右,剩下的都直接返乡了,可见河内军的斗志是何等之低。若没有曹仁的出现,张杨的一万大军,还真有可能被太史慈的三百骑给彻底解决了。 俘虏之外,战死者也有四千多,被青州军格杀的,只有这个数字的一半,剩下的人,多半都是溃逃时自相踩踏而死。此外,吕旷军与河内军短暂的内讧,也造成了大量伤亡。还有一些人是直接跑死的。 逃出追击的,一部分是追随张杨的上党人,有主心骨在,就有组织,就算溃逃。也比单枪匹马的人强。此外。主要就是曹操军了,毕竟是嫡系部队,曹军士兵虽然被打散,可他们还是有着很明确的目标。逃跑的态度也比较坚决。 当然,曹仁亲身断后,也起到了相当的作用。曹仁的武艺固然不如赵云,但他也不是吕旷那种寻常意义上的高手,这么一个人拼起命来。就算是赵云,也只能暂避锋芒,徐徐图之。 见主将拼命,曹军中的那些重甲步卒也顶上来了,他们知道自己速度太慢,逃不掉了,又被主将激起了决死的斗志,于是,怀着杀一个够本的心态。追随在了曹仁左右。 为了对付这支断后的哀兵,赵云也不敢轻视,直接拿出了骑射的看家本领。硬碰硬当然也能赢,但损失未免太大了些,在胜局已定的情况下。没必要和这些困兽正面相搏。 正因为该用了骑射战法,所以赵云也没法留手,生擒曹仁的打算也落了空。事后统计,断后的曹军重甲一共是二百八十六名。人均中了二十箭,曹仁是最后一个倒下的。倒下时,他身上已经插满了箭,生生被射成了刺猬。 曹仁的奋战,使得曹军足足逃掉了一半,抓到的俘虏,不到方悦偏师抓的三分之一。 以太史慈的傲气,都不由感叹,曹操治军的水准,确实很高,不愧是主公认定的劲敌。 不过,也就是感慨感慨罢了,太史慈从来就不在乎敌人有多强,越强的敌人,就越能激起他的斗志。 他对善后这些琐事毫无兴趣,先前对付张杨时,他倒是参与过鉴别俘虏,可那是为了后面的战事。现在么,除非俘虏集体暴动,否则对战局不会造成任何影响,他当然就没兴趣了,他现在一心想着回大营去。 之前看到的狼烟,当然不是袁绍在平原点燃的,距离太远了。狼烟这种传讯方式,一向都是层层传递的。 尽管进军时走的很急,但袁绍还是保持了足够的谨慎,沿路设下了诸多驿所。等他点起狼烟,警讯会在很短的时间内传遍清河全境,甚至更远。 在不同的人看来,这狼烟代表着不同的意义,太史慈认为,狼烟升起代表着平原的仗还没打完,自己还有机会! 所以,他将部队留给赵云,想着先行一步,轻骑快马回返大营,只有这样,他才能尽最大的可能去挽回失去的机会。 他要走,当然没人拦得住,反正善后这种事,本来也用不着他经手,几位副将最擅长的就是这个。不过赵云放心不下,将大军托付给了方悦,追了上来。 “子龙,你跟来做什么?”太史慈疑惑的看着义弟。 “不放心你啊。”赵云坦然回答。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太史慈不屑道:“袁绍既然放了狼烟,就说明主公夜袭取得了相当的战果,控制住了局面,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说了,就算袁绍还有什么后手,又岂能奈何得了你大哥我?” “担心的就是这个。”赵云摇摇头,很认真的说道:“主公让你去敌后骚扰,你却开辟了个敌后根据地,这次错失了夜袭的那场大战,你这心里啊,肯定相当不甘。若是袁绍真有什么布置,让你给碰上了,你肯定会象主公当初那样,来个单骑袭营。” “你想太多了,某哪会那么不知轻重?”太史慈瞪着眼睛,却掩饰不住心虚的真相。 赵云看着自己的义兄,又看看脚下的路,笑而不语,半晌,太史慈认输了,放弃了似的大叫道:“好吧,好吧,什么都瞒不过你,某不去清河了,直接去平原,这样总行了吧?” 太史慈可不笨,夜袭既然成功了,就算袁绍没被彻底击垮,想必离死也不远了,他可没兴致痛打落水狗,倒是袁绍放狼烟求援的目标值得关注。 如果曹仁没来救援张杨,太史慈可能会认为,袁绍是在向前者救援,曹军人数确实不多,但战斗力还是很客观的。 可既然袁绍已经放任曹仁自行其是了,他就不会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对方身上。袁绍可不是傻瓜,他只是不太擅长军略。耳根子也软,听不进忠言罢了,这才有了之前的一些失误。 实际上,袁绍是很擅长使用阴谋手段的,既然他还没有绝望。那么。他就应该有某个强力后手。 想了想,太史慈把这个理由拿出了,试图说服赵云:“他的后手,其实很容易猜的。冀州本身已经山穷水尽了,几路盟军也多半都指望不上,不过,他还有外援啊。” 赵云神情一动:“你是说……” “胡骑呗。”太史慈很肯定的说着,然后话锋一转。问道:“子龙,你知道眼下战局的关键是什么不?” 赵云摇摇头,他离开的时间太长,对整体战局了解得并非很充分,一时间,也只能努力跟着太史慈的思路走,提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时间!”为了加重语气,太史慈将手中的马鞭用力甩出,发出了一声响亮破空声。 “时间?怎么说?”赵云也有点兴趣了。 “袁绍原本是打算带着胡骑协同作战的。不过内部反对的声浪太高,他不得不做些妥协。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袁绍肯定不会真的放弃这个打手。先前在大营。主公和军师就商议过,认为袁绍有可能在决战开始后,将胡骑招来助战……” 为了自由行动的便利,太史慈解释的很详细。前因后果,加上各种权威分析。尽数娓娓道来。 “有道理。”赵云点点头:“小弟也听说过,当初袁绍屯兵河内时,就与匈奴于夫罗交好,不过胡人性情多变,只重眼前之利,在袁绍入冀州后,曾一度叛之,挟持了河内张杨,试图占据河内,进逼魏郡,最终却被麹义击败。胡人性情如浪,对打败过自己的人尤为敬重,此后变得极为服帖,大哥的猜测,确是极有可能发生。” “是吧,是吧?”赵云附和自己的想法,太史慈这下乐了。 “你再想想,袁绍放狼烟,就代表他还有一定的残余实力,可以坚持。不过,匈奴人为了隐藏行迹,肯定躲得比较远,八成不在清河郡内,很有可能是在阳平郡!消息往来,再加上路途上的时间,袁绍能不能坚持住还是两说。” “确是如此。”赵云认同这个观点。 如果袁绍能在夜袭中保住辎重不失,那就是说明主公的夜袭是以失败而告终的,顶多只能算是骚扰,起不到决定战局的作用。 相反,夜袭如果成功了,袁绍就算勉强保存下了一部分残军,也不可能拥有大量补给。因此,青州军要解决敌人,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围而不攻,用不了几天,袁军就变成饿殍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将平原战场的情况猜了七七八八。 “主公那脾气,肯定舍不得让弟兄们舍命强攻,但他又确定不了,匈奴人到底什么时候能赶到战场。若是来的晚还好,若是袁军还有战斗力的时候,胡骑就出现了,那就麻烦了,还不如先解决了袁绍再说呢。” 太史慈总结道:“所以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时间!胡骑要来,要么走郡城那条路线,要么走聊城到博平那条路。匈奴人都是骑兵,普通的斥候就算迎上去,也未必逃得出来,逃出来了,消息也不可能很及时,所以……” 赵云惊叹:“大哥你想的真远啊。” 太史慈得意洋洋:“那当然了,为国出力,不暇谋事,说的就是我了。” 赵云一脸郑重的提议道:“既然如此,请大哥先回营报讯,小弟往南面探探。” “诶?”太史慈笑容一僵,继而怒道:“凭啥我回营,你去探查敌情啊?莫非你觉得翅膀硬了,武艺比我高么?不成,某可不信这个邪,元直那个鬼精鬼精的家伙到处捡漏,抢人风头也就罢了,子龙你这个老实人怎地也要学坏?你要去可以,且先赢了某手中的枪戟!” 赵云不慌不忙的一拱手:“小弟的武艺,自然是比不上大哥的……” “算你识相,其实你的武艺也很了得了,顶多也就差我那么一点点,好吧,就算你武艺跟我一样高强,不过我是大哥,长幼有序,哪有弟弟跟哥哥抢风头的道理?做弟弟的,要知道谦让,你若不明白这个道理,倒是可以向文举公请教请教。”太史慈絮絮叨叨的说着。 “不过,探查敌情这种事,看的可不光是武艺高低,最重要的是……”只听赵云话锋一转,眼神也是一转。 太史慈顺着赵云的眼神一看,心中大叫糟糕,赵云用眼神示意的,可不就是两人胯下的战马么? 武艺还不好说谁高谁低,但这战马么……赵云那匹可是公孙瓒的玉花骢,神骏非常,就算遍数整个青州,顶多也只有主公那匹乌骓马可堪一比了。自己的黄骠马虽然也不差,但比起玉花骢,那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没法比啊。 “子龙啊,你真是……”太史慈有气无力的叹了口气,悻悻道:“也罢,你去也好,某去大营等着。唉,遇人不淑啊,一个两个,都是爱抢风头的,我这命啊,咋就这么苦呢?” “大哥……”赵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要说他贪功吧,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主公对他那么看重,他却从来没主动讨过官职,对出镇一方,独掌一军也没表现出很强的欲望。但一有仗打,他恨不得参加所有的战役,每一仗都冲在最前面。 老实说,赵云并不是很理解太史慈的心理状态。 某种程度而言,自己这位大哥似乎就是单纯的争强好胜,寻求挑战强敌的刺激。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怪异的性格呢? “主公应该会有妥善安排吧?”半是宽慰,半是猜测,赵云如是说道。 “得了吧。”太史慈一脸的不以为然,悻悻然道:“主公会怎么安排,你当某不知道吗?他肯定会说,他有个很重要的任务,非能独当一面的上将不可,然后……” 第三九六章泰山之危 当夜,平原大营。 “有个很重要的任务,非能独当一面的上将不可……”正如太史慈所料,见到王羽没多久,他就听见了那熟悉而亲切的话语。 他撇撇嘴,接茬道:“臧霸,是臧霸吧?不用说了,主公,您肯定又想忽悠我去守后路了。” “呃,居然被你猜到了。”王羽微微一滞,然后瞪了一边偷笑的贾诩一眼,喝道:“有何可笑?” 借着这个空当,他回想了片刻,然后想起来了,当初黄巾军大举攻入泰山时,他已经用过同样的说辞了。显然,太史慈已经吸取教训,不肯上当了。 同样的招数,果然不能反复用啊,王羽在心里暗叹一声。 心念电转,转过身时,王羽已经换回了那副和蔼可亲的模样,继续忽悠:“子义,这可是很重要的任务,非你不可!” 太史慈把头摇得跟拨楞鼓似的,只是不信:“不是有元直在吗?有他在,区区泰山贼,怎么可能讨得了好去?某可不去,元直那人鬼精灵得要命,跟他一起做事,只有被他使唤着做苦力的份儿,风头都被他抢光!” 听出了太史慈语气中浓浓的怨念,王羽大奇:“子义,你们不是和好了吗?都结拜了,怎么还这么……” “嗨,主公您这就有所不知了,哪是什么结拜啊!子龙与某意气相投,结拜固所愿尔,可那元直……诶,当日的棋局,某不过是想借子龙的本事压他一头,挫挫他的锐气,谁想到这人没脸没皮,顺着杆就往上爬,某这也是马失前蹄,一步错,步步错啊。” 看着太史慈一脸憋屈的表情。听着他无可奈何的语气,王羽和众人无不莞尔,这莫非是一物降一物,又或恶人自有恶人磨么? 好吧,太史慈算不上恶霸。徐庶也只是擅长把握机会。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人际关系的处理上。不过,徐庶此刻面临的局面,的确不容乐观。 笑了一阵。王羽略过了这个话题,太史慈不愿意去,徐庶那边的形势错综复杂,也不是多一员猛将,难题就能迎刃而解的。 王羽不说。太史慈自己却又送上门了,他主动问道:“主公,元直那边需要援军?形势莫非很糟糕么?” 王羽看看太史慈的脸色,发现他虽然努力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可眼神中的关切之意,却难以掩饰。看来那个有些玩笑似的结拜,并不像某些人嘴里说的那样无所谓,也算是弄假成真了吧? 这样也好。 “元直那边,的确有些棘手……”王羽点点头。说起了后方的战局。 臧霸在前世的历史上,并不是什么有名的人物。这人虽然有雄踞一方的实力,但始终没有争鼎天下的志向,可以说是有自知之明,也可以说是胸无大志。 要说他的基础条件。可比刘备强太多了。 本身就是豪强出身,在泰山郡颇具声望,其后在对青徐黄巾的战争中,更是立下了不少功劳。顺利得了官职,并且积累了相当的实力。进而在琅琊国站住了脚,获得了相当大的一块地盘。 不过因为没有大志,所以他始终没进行过任何扩张。前世的徐州,在陶谦去世后连番易主,每次他也都像是看清大势了一样,从容易帜,但始终都是听调不听宣,出工不出力。 正因为知道这人的经历,所以王羽没怎么将其放在心上,觉得这个墙头草就算有不稳,也不会造成太大的麻烦,顶多就是被他抽冷子劫掠点财物罢了。 当然,王羽没在第一时间剿灭臧霸的原因还有很多,后者毕竟是徐州名义上的武将,贸然越境,可能会影响青徐二州的关系。 另外,臧霸名为泰山贼,实际上的确是山贼,剿灭这么大股的山贼,需要动用的军力,和消耗的时间都是王羽很难承受的。 更重要的是,剿灭臧霸,能得到的好处实在太少了,为了区区一个琅琊国,徒耗军力资源,实在不怎么划算。如果臧霸再祭起游击战的法宝,占下来的琅琊也是永无宁日,那就更是得不偿失了。 根据臧霸的经历,王羽认定,对其应该暂时采取守势,等到河北局势明朗,大势已定,此人八成可以直接收服。 历史上曹操打败刘备、吕布,占据徐州后,臧霸就望风而降了。王羽不觉得自己的实力会比曹操差,对臧霸的威慑力也不应该比曹操低。曹操攻徐州,臧霸一直出工不出力,现在他没道理和自己拼命才对。 可事实证明,光是有先知的本领,对细节的了解不足,就会变成很致命的缺陷。 曹操和臧霸的关系,远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最直接的证据就是,曹操的老爹携全家避祸,去的正是琅琊国!而陶谦与曹操的敌对关系,却是在二袁分别拉帮结伙之后,就形成的。而琅琊国却是徐州辖下,曹嵩好歹是当过太尉的人,这点关联岂有看不出之理? 陶谦为人虽厚道,可对曹操的战事一直不顺利,他怎么会一点抓人质的念头都没有?之所以没行动,只是因为有人保着曹嵩罢了。 因此,袁绍开始联络臧霸的时候,臧霸只是暂且答允,还是保持坐山观虎斗的态势。当曹操遣戏志才入琅琊后,他才真正变得蠢蠢欲动,并切实的采取了行动。 曹操的权势当然不如袁绍,臧霸行动的时机,也与王羽抽空了青州的兵力相对应。可即便如此,曹操因私人交情,对臧霸产生的影响力,也是不容忽视的。 王羽搞不清楚曹操和臧霸到底什么时候结下的友谊,但曹操从游学天下,到就任济南相,走过的地方着实不少,与臧霸有接触也并不奇怪。 济南国与泰山郡,其实就是近邻。 有了这层关系,戏志才在泰山贼内部发挥的作用,可就不寻常了。 他不是只能提提建议,让人参考的客卿;也不是遇事只能苦谏,受不受采纳,全凭别人心情的幕僚;而是可以替臧霸做主,决定泰山贼攻略方向的举足轻重的重要角色。 对手是臧霸还是戏志才,青州方面的压力绝对是不一样的。 对付臧霸,王羽的防御方向主要是北海。这里的社会构成相对简单,只有屯田的民众和青州的官吏,臧霸可以放手大抢,无所顾忌。 泰山贼前期的军事部署,也确实是冲着北海去的。 可戏志才到了琅琊后,泰山贼的战略重心迅速转移,行动也变得果决起来。得到王羽挥师北上的消息后,戏志才果断采取行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入了泰山。 没错,就是泰山。 这是个颇为出人意料的选择。青州新政并没有覆盖泰山郡,当地的穷苦百姓可以自由移居到青州屯田,王羽对豪强则是秋毫无犯。用后世的名词来形容,青州和泰山就是一国两制。 这项制度,极大的安抚了泰山豪强不安的情绪,在一系列对外战争中,泰山豪强都是坚决的站在青州一方的。 有这些豪强在,攻略泰山就不是个好主意。 豪强的坞堡甚至比很多县城还高大坚固,豪强的私兵更是忠诚,会为了主家的利益奋战到死。相比空虚而富庶的北海、东海诸郡,泰山无疑是块硬石头。 而且,泰山郡的战略价值也远比不上北海。 北海若失,治所临淄就会受到威胁。青州文武的家眷,都集中在临淄,一旦有失,那就和关羽被吕蒙偷袭江陵一样了,再强的军队,也唯有分崩离析的下场。 攻打北海,能极大的牵制青州军。 而泰山却没有这种价值,就算真的丢了,也就是损失一块地盘罢了,还是相对不怎么富庶的地盘。在王羽的战略构想中,泰山就是个缓冲,防御兖州方向军事压力的缓冲。 “那,还有什么可棘手的?能打就打,不能打就弃了,回头再找臧霸那贼算账呗。”太史慈挠挠后脑勺,颇为不解。 泰山的战事可能会进行很长时间,可河北这边的胜负,在短期内就能分出。到时候不须太多,随便派遣那一营回师救援,区区泰山贼,还不是只有望风披靡的份儿? “哪有那么简单?”贾诩苦笑出声:“臧霸在泰山,还是很有些人脉的,我军强势,地方豪强固然不得不从,可我军内部空虚,这些人未尝不会动心思从中取事,迎合臧霸。臧霸夺取泰山的过程,未必如想象中那么漫长。” 太史慈眨眨眼,显然还没想通,臧霸占了泰山有什么好可怕的,青州在泰山的投入相当有限,除了书院需要搬迁之外,好像没有任何其他麻烦。 再说,很快不就能抢回来了么? 贾诩继续解释道:“夺回泰山,可能也比想象中艰难。臧霸固不足虑,可他既然愿意为曹操火中取栗,很可能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用泰山作为礼物,找个新靠山了。” “是曹操?”太史慈明白了。 贾诩点头:“是曹操!这样一来,就算我军取得了河北之战的胜利,临淄也会随时都处在曹操的威胁之下。同时,我军与徐州的联系,也彻底被切断了,战略态势将变得极为恶劣。” “啧,元直这下,果真是麻烦了。”太史慈咂着舌,皱起了眉头,发愁了。 第三九七章黎明之前 太史慈知道为什么自己说不想去,主公就默认了,徐庶那边的情况很复杂,不是单纯靠一两个猛将就能解决的。 泰山贼的背景相当复杂,从臧霸身上就可见一斑,说是贼寇,但他们和地方豪强的关系可谓千丝万缕,藕断丝连,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理清楚的。 若是臧霸攻向北海,威胁可能更大,但应对起来却很简单,甚至可以直接照搬自己在清河使用的战法凭借深厚的群众基础,坚壁清野,诱敌深入,然后寻找各个击破的机会。 徐庶手上没有轻骑,可在北海那种地方,特战队的发挥可能比轻骑更好。 面对这样的战法,泰山贼的表现不会比张杨强太多,即便给青州造成了一定的损失,徐庶和田丰合力,也能撑到主力回援,到时候就是臧霸的死期了。 可在泰山,这仗就复杂了,徐庶甚至搞不清,到底谁是朋友,谁是敌人。 主公对泰山豪强还不错,但也就是不错而已,这年头,豪强支持某位诸侯时,多半都有着相当高的期望的,比如从龙之功什么的,而不是单纯的家里出几个普通官吏。再加上泰山贼和地方豪强千丝万缕的关系…… 总之,豪强八成是靠不住的,支持王羽的百姓又有很大一部分移居到青州去了。 想要给徐庶有力的支援,要么调遣一支部队回去,要么王羽亲自走一趟,可这两个办法,无疑都是行不通的。 就算没有匈奴人的威胁,削减平原的兵力也很危险。河北大战打了这么久,好容易把袁绍打到山穷水尽了,这要是让他带着一万多残兵突围了,天知道仗还得打多久。 毕竟是四世三公的大世家之子,只要留住了本钱,想翻本也不是不可能的。 “干脆。不管匈奴人到底来不来,咱们先解决了袁绍的残兵好了。”在复杂局面中抽丝剥茧,并非太史慈所长,他的风格就是直来直去的解决问题。 以他想来,袁绍收拢的残兵。应该没多少战斗力了。强攻虽然会有不小的损失,可打仗哪能不死人呢?主公体恤士卒是好事,但他也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 “此事,恐怕不太容易。”太史慈话音刚落。就有人给他泼冷水了,抬头一看,他大为诧异,说话的竟是徐晃! “公明兄?” “夜袭所以未尽全功,全在沮公与……” 徐晃简要将夜袭的全过程说了一遍。然后解释道:“袁绍的残兵虽是败兵,但却都是当夜未曾接战的,建制相对完整,而且也都是精锐部队,训练程度不在我军之下,士卒也颇为悍勇。困兽尚犹斗,强敌在侧,若是强攻,我军很可能会步袁绍在高唐城下的后尘。” 沮授拼命筑成的临时防线。就是为了让袁绍集结部队的,只是袁绍已经被王羽打得没信心了,不敢迎战,只想着坚守待援。 这是个不怎么聪明的选择,可以说目光浅显到了极点。但话说回来,这短视之举在短期内,给青州军造成的麻烦反而更大。 如今坚守在袁绍身边的部队,主要有三部分:高览率领的原渤海军。也就是袁绍最早的嫡系部队,装备精良。训练有素,韩猛的亲卫就隶属其下;高干的并州军,其中的主力,都是陈留高氏的私兵,当夜大溃败的时候,逃散了不少,但中坚却尽数留了下来;再有就是文丑的两千多骑兵了。 高览部队的建制基本完整,除了沮授带走的狙击部队之外,还有七千余众;高干进入时,军力超过了一万,现在还剩下五千;再加上文丑的骑兵和一些散兵,也一万万千多人,跟青州差不多。 青州这边虽然还有田楷的幽州军助阵,可张颌等冀州军将还没彻底降服,须得有人监视。 总而言之,青州军虽然占了绝对上风,但短期内,却不具备压倒性的优势。如果是强攻敌营,优势就更不明显了。 “鸣石山是平原周边唯一的高点,袁绍抵达后,就一直拿那里当做是行宫,在山下建了个临时的营寨。虽然防御设施很一般,可好歹也是个营寨,多少有些防御力,日前我军试探着攻了两次,结果……”徐晃话没说尽,只是长叹了一声。 试探的结果就是,袁军的斗志还在水准之上,防御第战打得也很有章法,想强攻,就得做好付出巨大代价的准备。 太史慈想了又想,只是不得要领,最后拍拍额头,头疼道:“搞了半天,咱们这边的形势不比元直那边差啊,也是复杂得不得了。那张颌也是的,主公这么看重他,放了他几次生路了,他怎么就不识抬举呢?” “张颌已经降了。”贾诩插了一句嘴。 “啊?”太史慈茫然,看看贾诩,又看看徐晃。 “冀州北营共有一万兵马,张颌的部队不过两千余,岂有一言而决的道理?”贾诩笑眯眯的说道:“见了沮授的遗书之后,他当场就请降了,不过,他那两千人,作用不是决定性的,其他人都还意存观望,他若独自离营来降,很容易引起难以预知的效果,所以……” 匈奴人的存在,是公开的秘密,冀州众将虽然对袁绍很失望,但并不代表所有人都认可王羽。毕竟他们在冀州的地位已经很高了,并入青州集团后,地位肯定是要下降的,至少不可能出镇一方,作威作福了。 所以,不到山穷水尽的最后一刻,他们的侥幸心理是不会打消的。 “他们会这么想,倒也不奇怪,据他的说法,屠各部此番入境,可以说是孤注一掷的倾巢出动,在广平攻击黑山军的,只是其中一部分罢了,其主力一直在河内与魏郡交界处集结……具体数字,一时尚不得而知,但两万骑以上,总是有的。” 以太史慈的豪勇,都被贾诩道出的这个数字吓了一跳。两万兵不算多,但若是两万骑兵。就很可怕了。 公孙瓒统带幽州边军,战功赫赫,麾下也不过一万骑罢了。赵云在冀北三郡和幽州走了一大圈,把公孙瓒都给搜刮得快揭不开锅了,这才搞了三千骑出来。 结果。匈奴人一来就是两万突骑。能不吓人么? “难怪……”太史慈张了张嘴,半晌只说出了这么两个字。 难怪主公取得了如此辉煌的大胜,依然不能令冀州众将死心塌地。如果在河北大战之前,两万骑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可现在,双方都打得伤亡惨重,精疲力竭了。 除去袁绍的嫡系,冀州曾经的十万大军,只剩下了一万余残兵;公孙瓒的骑兵直接缩水近半。步卒前前后后也损失了一万多人,无复他传檄河北,讨伐袁绍时的盛况。 青州军比这两家都强,主力尚存,但前前后后下来,三营精锐也折损了近两千,满编制时是一万六,现在也只剩下一万四千左右了。加上赵云新招募的骑兵,总体兵力倒是没变。骑兵的实力还大大增强了。 不过,要面对两万以上的胡骑,还是很有点悬乎的。 这么一想,强攻袁绍就更不现实了,胡骑是纯骑兵部队。快马加鞭,星夜来援的话,就算从魏郡过来,也就是两三天的事。 这边袁绍摆出死守的架势。万一攻到一半,匈奴人杀到。以疲惫之师迎战虎狼敌骑,就算是孙武再世,也只能饮恨收场了。 太史慈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想着想着,眼珠一转,冷丁拍了个马屁出来:“幸好主公决断得快,抽冷子打了场夜袭,不然这要是摆明车马的对战,打到一半,胡骑杀出来了……啧啧,主公果然是天命所归啊。” 他这转折很是生硬,却很有效的驱散了沉重的气氛,众人听了都笑,徐晃打趣道:“几天不见,子义这张嘴倒是变甜了不少。” “公明,这就是你不了解他了。”贾诩指指太史慈,笑着纠正道:“子义这人啊,就是无利不起早,他说讨好的话,肯定是有所为的。不信你就等着,用不了一时三刻,他就要向主公请令,去袁营门外骂阵挑战了。” “咦?”太史慈瞪着眼,一副很意外的模样:“军师,某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就知道了?” “若是猜你的心思都猜不中,我这把老骨头也该歇歇,去颐养天年喽。”贾诩笑得更灿烂了:“不过,子义,这次你可是打错主意了,骂阵这种事,肯定是轮不到你了,要表现,也等袁绍被骂出来,或者气死了再说吧。” 仿佛是为贾诩的话做注脚,营外突然传来一阵山洪海啸似的呼喊,万人共一呼,惊天且撼地:“子乃千年龟,失势便缩头,天诛终难避,须臾化飞灰……” 太史慈先是一愣,继而恍然:“原来正平一直在外面骂阵呢啊?效果如何?” 贾诩摇摇头,不无遗憾的说道:“昨天清晨,刚开始骂的时候,袁绍曾露过面,看脸色应该是被气得不轻。但后来他干脆就不露面,显然是铁了心要等匈奴人了,不是这样,咱们本还猜不到他的依仗到底是什么呢。” 专业骂阵的祢衡出马,都骂不出来,那就不要指望提前解决袁绍了。后者毕竟不是傻子,强攻高唐,那是他足够强势,还有两万胡骑这样强大的底牌,现在他已经到了悬崖边上,祢衡骂得再难听,再花样百出,也不可能激得他不顾一切了。 “那可怎么办?”太史慈不想了,直接看向王羽,他知道,再难的事,到了主公手里,都会有很靠谱的答案的。 他在王羽脸上看到了熟悉的笑容,但听到的回答却让他大吃一惊,回答只有一个字:“等!” 第三九八章权谋与忠信 等。 袁绍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严格来讲,从噩梦之夜至今,一共也只过了三天,他所期盼的援军就算是会飞,也不可能应他所期望的赶到平原。可这段时间实在太难熬了,用度日如年来形容,一点都不夸张。 第一天还好,青州军发动了几次攻势,攻营之初,袁绍还有些提心吊胆,但很快就发现,对方似乎没有全面进攻的意思,只是在试探,在寻找防线的破绽。 他宽了心。 他现在已经不再存有任何侥幸心理了,狼烟一放出,他就猜到,王羽很快会意识到胡骑的存在和即将到来的现实。 他最担心的,就是王羽抢先发动猛攻,只要赶在匈奴人到来之前彻底打败自己,取了自己的性命,冀州就是对方的囊中之物了。 之后的匈奴人当然不好对付,可那是在野战的情况下,就算实力大损,只要躲进平原城,缺乏攻城器械,对坚城一向没什么办法的胡骑,也只能徒呼奈何。 胡骑攻不下城池,也不会攻城,依照惯例,他们顶多就是四处劫掠一通,把能拿的都拿走,能杀的都杀光,继而离开,仅此而已。 为自己报仇这种事,就算是自视极高的袁绍,也是不报期望的。胡虏就是胡虏,跟他们讲忠信廉耻是讲不通的,驱使他们唯一的途径,唯有利益,而且是眼前就能看得到的利益。长远利益,对那些没开化的家伙来说,都是天方夜谭。 所以,袁绍最恐惧的,就是王羽不惜代价的全力进攻。 尽管高览是河北名将,幕僚们此刻也变得精诚团结起来,可直到失去了,袁绍才意识到,沮授的存在。对他是多么的重要。 如果沮授还在,在粮尽之前,防线定然固若金汤,而非现在这样。根据高览的说法,敌人如果愿意付出足够多的代价,自己这边是肯定守不住的。 严酷的现实,和孤立无援的处境。使得袁绍倍感凄凉,还好,王羽的优柔寡断,妇人之仁,给了他最后一线希望。 冀州众武将已经不可靠了,他们迟迟不肯奉令向主营靠拢。也不肯发动进攻,作为牵制。若不是王羽迟迟不肯强攻,墙头草只怕早就投靠过去了。 没人能想象得出,意识到王羽只是在试探,不肯发动全面进攻的那一刹那,袁绍的心情是多么的爽朗。 又一次的,他对王羽拥有了心理上的优势。 做大事的人。就该抛却无谓的情感,一切从利益出发。 体恤士卒?有必要吗? 只要有权力,有地盘,有钱粮,小兵还不有的是?这年头,中原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别的不说,攻营的损失再大。也不会超过一万吧?可解决了自己,冀州那群墙头草的降军就超过了一万,这点帐有什么算不清的? 准备迎击胡骑?更是多此一举! 草原上的胡虏那么多,比中原的草民还有韧性,砍了一茬,又会长出另一茬,饿极了就会来中原打打秋风。与其劳师动众的讨伐。还不如任他们作为呢。 偶尔派人训斥训斥,彰显天朝上国的威仪;时不时的还能加以利用。当然,作为武器,胡骑倒是足够锋利。可就是不怎么顺手,不过偶尔用用,还是很能有些出人意表的作用的,比如:对付黑山贼那时。 如果跟王羽易地而处,袁绍才不理会那么多,打败对手之后就进城,任由胡骑在外面劫掠一阵子。等胡骑强够了退走时,就跟在对方的屁股后面,拿着对手的脑袋,去冀州收复地盘就行了。 百姓仇恨的目标是匈奴人,对领内的团结很有利。再趁着胡骑退走时,攻伐几个小部落,然后宣扬成大胜,人心所向自是不言而喻。最后,再花点小钱,对损失最重的郡县稍加抚恤,草民立刻就会忘掉先前战乱带来的痛苦,视自己为再生父母! 铁桶江山,繁华盛世,就是这么来的! 只可惜,王小贼是个暴发户出身的土鳖,没受过真正的熏陶,这些高超的政治手法,他不懂,也不愿意懂。 他只知道打打杀杀,维护那虚无缥缈的正义和公理。懵然不知,事在人为,正义和公理,都是从人嘴里说出来的,唯有胜利者才配拥有书写正义的权力! 他是很能打,可那又怎么样?就算是当年的西楚霸王项羽,最终还不是输给了长袖善舞,视信义于无物的高祖皇帝? 心理上的优越感越来越强,直至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营外祢衡祢正平! 只要一想到这个名字,袁绍就觉得头上冒汗,心理冒火,脚下冒烟。 有辱斯文啊!好歹也是个读书人,这人的嘴咋就这么臭呢? 优越感瞬间消失,袁绍苦苦忍耐着,只等着匈奴人神兵天降,将他从噩梦中拯救出来。对他来说,大军粮草将尽的窘迫,都比不上祢衡的那张臭嘴给他带来的压力大。 在遇见祢衡之前,他从未想过,这世上竟然有这么会骂人的人。不算之前在高唐那段,从兵败次日开始,此人接连在营外骂了两天半,不分昼夜,从无间断,而且骂词居然还一直都不重样! 冷嘲热讽,已是家常便饭了; 嬉笑怒骂,也只是司空平常; 那左一首右一首的歪诗才是最要命的! 这玩意既押韵,又朗朗上口,可以很多人一起喊,同时还令人记忆深刻。 袁绍悲哀的意识到,自己的未来将会是多么的惨淡。就算这仗最终赢下来,随着这一首首歪诗的流传,他也会成为天下的笑柄,说不定还有流传后世的机会。 当然,不是流芳百世,而是遗臭万年。 如果目光能杀人,祢衡早就死了一百遍了;如果诅咒能实现,祢衡早就化成飞灰了;如果…… 可惜,这些都是如果,无法立刻变成现实。袁绍只能苦苦忍耐着。等待着,象一只困在笼中的野兽一般,等着预想之中那奇迹的出现。 他的状态太糟,以至于不能见人,因此他并不知道,眼下他最为倚重的两员大将正在帐外争吵。 “公则先生,主公还不能理事吗?今天。大军就要彻底断炊了!”高览大声说道,似乎有意让帐内的袁绍听见。 郭图两手一摊,苦着脸道:“高将军,谁也没有无中生有的本事,别说主公身体有恙,暂时不能理事。就算没事,他又能怎么办?屈膝向贼军投降,给诸位找口饭吃吗?” 虽然是在解释,但郭图还是无法消除心理上的优越感,说话也是暗藏机锋,不无讥讽之意。 “还有马!可以杀马!”高览不知是没有察觉,还是已经习惯了。对郭图的态度一点都不在意,直截了当的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不行!”文丑大怒:“仗还没打完呢,又不是援兵到了,就可以高枕无忧了,那王鹏举的本事,你又不是没见识过,万一他……哼!反正就是不行!胡人无信,说不定见势不妙。就不来了呢,有马,好歹还能突围,没了马,就只能等死了。” 他是骑将,当然不愿意杀马。袁绍事先也叮嘱过他,要好好照料马匹。一旦事急,必须突围,就能看他手上这些轻骑了。 高览不肯示弱,梗着脖子嚷嚷道:“那也比饿死强!老子的士兵可以死在刀剑下。死在马蹄下,就是不能冻饿而死!” 高览其实是个没什么杂念的人,和于禁有几分相似,纯粹的军人。袁绍在渤海时,将他提拔起来,他就始终跟随左右,从来没有过怨言,袁绍对其也相当之信任。 他没想到袁绍保留战马,是存了再次断腕求生的心思,只是一门心思的为大军着想。既然主公说坚守,那就一切都从如何能坚守更长的时间来考虑。 杀马,无疑是最佳的办法。 “且住,且住!二位将军都是军中柱石,至此危急存亡之秋,断不可自相攻讦,伤了和气。”见高览针对的不是自己,郭图的语气也变得和缓多了,他温言劝道:“不如这样,二位将军在此稍候,我以此事向主公请示,请主公定夺,如何?” 二将互相瞪视一眼,抱拳应承道:“便依先生。” 郭图进帐去了,不多时,身影再次出现在二将面前。 “主公以为,二位将军俱是赤胆忠心,为大局考虑。但眼下大军处境艰难,事不能两全,总要有所取舍……”郭图拖了个长音,然后转向文丑,语重心长道:“大军一日不可无粮,马,是不能不杀了……” “可是……”文丑急了。 “文将军莫急,虽然要杀,可也不用全杀,先挑一些劣马、伤马出来,够今日之用即可。为了反击,良驹还是要留着的。” “这样啊,那行,就这么办吧。”文丑明白了,不说话了。 高览却不肯作罢,他看看文丑,突然扯了郭图就走。他武艺颇高,力气极大,郭图虽然也练过几天拳剑,却又哪里比得上对方?措不及防之下,东倒西歪的就被扯到了帐后的僻静处。 “高将军,你这是何意?就算对主公的决意有所不满,又何必动粗呢?再说,你要粮,主公就杀马,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对郭图的怒哼不置一词,高览的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起来,肃然看着郭图,沉声道:“文则先生,末将敬你才华名声,想说几句心里话。” “……你说。”郭图被他看得有些心虚。 “主公一意留马,莫非是为了轻骑突围吗?” “你怎么知……”郭图眼睛一下瞪圆了,下意识的就要回答,话到嘴边,又觉不对,恼羞成怒的叫道:“你诈我?” 老实人突发惊人之语,效果就是很强,连郭图这种老于世故之人都着了道。 “先生与末将份属同僚,怎有此说?”高览摇摇头,语调古井不波:“末将深受公与先生教诲,先生慷慨殉难,览且有惜身之理?可是,主公难道就不考虑士卒们的心情吗?” “他们?他们有什么心情可言?”郭图被搞得有些糊涂,但心里隐约已经想到了高览要说什么。 “我军新败,士气低落,兵颓将疑,若是青州军不依不饶的攻杀,尚有困兽犹斗之意,可这连日来……为今之计,主公当尽杀战马,大犒三军,让将士们知道,主公会与他们共存亡,士气方能振作,将士方消疑虑。而后无论是配合援军作战,还是突围,都有一战之力,可现在这么下去……” 高览说的很诚恳,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战法,古今多少军事家都用过,但成功的却只有项羽和韩信,其他人都弄巧成拙了。 究其原因,除了将领的统率力之外,更多的,在于其有没有做决死战的决心。光是摆个姿态是不够的,须得把事情做到实处,比如高览提议的杀马。 郭图沉默了,沉默了很久。 高览心中一度燃起了希望,可当郭图抬眼看向他,用和先前差不多的语气,笑着回答他“主公绝无抛下将士突围之意”的时候,高览绝望了。 他终于体会到了沮授慷慨战死时的心境。 权术固然有其效果,但并非行之四海皆准的准则,很多时候,那些被忽视的信义廉耻,才是决定一切的标准。 第三九九章单骑催锋 两万骑到底是个什么概念? 包括很多军中宿将在内,绝大多数人都是说不出的。 只有在汉武帝在位的那个追亡逐北,封狼居胥的时代,万骑以上的动员才比较频繁,但依然算不上司空见惯。 异族入寇中原,时常也是动用数万骑兵,但那往往是很多个部族一起行动,数万骑兵分布在广阔的边境线上。少数重要据点,可能面对数千骑兵,大部分的小县城,顶多只能看见数百牧人罢了。 虽然是数万,乃至十万骑兵,但分得散了,压力其实就没那么大,给人带来的震撼效果,自然也要差上很多。 真正面对两万以上,集结在一起的骑兵,看着他们呼啸而来的场景,胆小的人当场就会吓得各种失态。 那是很恐怖的景象,就算用山洪海啸来形容,都有所不足。 那些天灾毕竟只能局限于一隅,只有运气差到极点的倒霉蛋才会被卷进去,而非现在这样,躲都躲不开。 铁骑仿佛一道洪流,将沿途的一些都席卷而入,拍成齑粉,望之则怖,触之则亡! 沿着与大河并行的官道,两万胡骑呼啸而前,汹涌澎湃处,甚至已经超过了大河。 河冰的碰撞声,湮灭了马蹄声中; 滔滔的奔流声,被胡骑猖狂咆哮的叫嚣声所淹没! “呼……喝……”这是胡人特有的战号,用最简单的音节,表达出最恐怖的意义。据说,这所谓的战号声,是他们模仿草原的狼嚎而来。 狼是草原人最怕的猛兽,成群结队的饿狼,轻而易举的就能将草原上最勇猛的勇士撕成碎片。因为恐惧,所以崇拜,进而模仿。于是就有了这嚎叫似的战号声。 嚎叫声就像是最恐怖的信号,哪怕是最恋家,在官兵征税拉丁时都不肯离去的人,远远听到这恐怖的声响,也会不顾一切的逃出家园,远远逃开。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种嚎叫声代表的是什么。那是毁灭一切的气息,那是让一切重返蛮荒的呼号! 时隔数年,继当年鲜卑、乌桓的大入侵之后,胡骑的嚎叫声再一次出现在冀州大地上。沿着武皇帝为了调集物资,召集军队讨伐匈奴所修建的,宽敞结实的官道。呼啸而来! 面对声势惊人的胡骑,赵云感受到的不是恐惧,而是愤怒。 大好中原,岂容胡虏嚣张? 武皇帝修建的官道,是这些野兽能踩踏的吗? 大汉的子民,是这些禽兽能残害的吗? 勾结胡虏,横亘大汉数百年的众多世家。到底教出了何等无耻的一群子弟啊! 与太史慈分开后,赵云一路南下,在灵县与呼啸而来的胡骑正撞在一处。 遭遇很突然,却不出赵云的预料。 冀州不是王羽的地盘,自然也没有驿站、烽火台这类能迅速传递信息的系统。斥候,发现胡骑之后,就算侥幸躲过胡骑的追杀,也没办法用比胡骑前进还快的速度。将信息传递回去。 胡骑的大队人马完全占据了官道,从小道走,既远又崎岖,就算是单人轻骑,也没办法更快。匈奴人要么不来,既然来了,那么。不期而遇就不可避免。 “又有人来送死了,哈哈,还是个长得很俊的小白脸,别用弓箭。用套索,生擒了献给且渠大人,定然重重有赏!” 屠各部就是南匈奴的王帐所在,自汉武时代后,匈奴没落,鲜卑崛起,南匈奴就内附到了并州休养生息。 如今族人不但会说汉化,中原的风俗习气也沾染了不少。至于溜须拍马之类的,本来就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本领之一,倒是和中原化没多大关系。 胡人的军事化程度不比中原那么正规,他们的作战配合,主要是在渔猎中形成的。作为先锋的,并非都是王帐单于的嫡系部队,而是各部族中,精选出来的弓马娴熟的勇士。 这群人自恃勇力,进入中原后,又一路所向披靡,沿途郡县无不紧闭城门,满城军民只能站在城墙后,一边瑟瑟发抖,一边绝望的向外观望。 领头的当户清楚的记得,当两万大军通过一个叫乐平的城池时,由于道路有些狭窄,大军通过时耗的时间就有些长了。浩大的声势,将此城的主官名叫牵招,据说是个很有名的名士,生生的给吓晕了过去。 要不是单于已经决定好了行程,要求所有人路上不得耽搁,必须全力赶往目的地,这一路抢过去,用不着攻城,就能抢个钵满盆肥。哪儿象现在这样啊,一路只能跑,跑,跑的,顶多杀几个不开眼挡路的笨蛋。 今天自己送上门的这个倒不错,马俊人更俊,且渠大人就好这一口,正好抓去奉承。 单于可是说了,这一仗打赢后,偌大的河北,今后就是自家的牧场了,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家里婆娘只能眼巴巴看着的丝绸,抢来!穿一匹,扔一匹,再拿几匹做帐篷! 家里娃娃只能滴着口水眼馋的糕饼,抢来!吃一锅,扔一锅,再拿几锅去喂猪! 还有自己眼馋了许久的中原婆娘,挑那长得水灵的,都抢来,自己用不过来,还可以用来做牧奴不是? 反正中原很富,什么都有,但保护者却很弱,不堪一击!没有刀子保护,凭什么让他们拥有这么多好东西?抢,抢光他们! 当然了,好东西要先给大人们献上,然后才轮到自己,这个次序是断然不能错了的。抓个小白脸给且渠送去,后面再有好东西,大人就不会跟咱抢了吧? 三名胡骑嚎叫着冲了上去,两前一后,从三个方向包抄了上去,只要对方的注意力在某个方向上稍作耽搁,就会中了另外两人袭击。 这法子无论是对付草原上的野鹿,还是孱弱的中原人,都是屡试不爽的。唯一值得担心的,就是对方那匹马。以当户的眼光看来,那匹马是百里挑一,甚至千里挑一的神骏之马。如果对方转身就跑,自己的人还真未必追得上他。 “哈哈,这还是个雏儿,你们看,他被吓傻了。都不知道躲!”下一刻,当户大笑起来,对方迎面过来的时候,似乎吃了一惊,转身要走,结果发现有人冲向自己。反而停下了,就那么任由战马自己斜向跑了出去。 “中原人都是这样,胆子小得很,咱们早就不应该呆在并州了,早就应该来中原了!”众人纷纷附和,一路上的见闻,极大的助长了他们的嚣张气焰。哪里会觉得对手的表现有什么异样? 呼喝声中,众人纷纷追了上去,一边还打着赌,赌到底谁能抢到彩头。包括那当户自己在内,没人注意到,他们不知不觉已经离开大队人马一段距离了,直到骑白马的少年脸上露出了冷笑,从背后取下了雕弓时。胡骑们才有些意外。 “他这是要干吗?” 虽然脱离了大队,但追过来凑热闹的胡骑也有二十多个。要知道,在前锋的都是各部族的勇士,别说一个少年,就算是飞将吕布,也招架不住吧?这是兔子被追急了要咬人么?众人纷纷发笑。 可是,看到对方持弓的姿势。当户心中却陡然起了一丝惊觉之意。 左手紧握弓柄,右手两指搭在箭尾,腰身挺直,上半身保持高度的稳定。即便在战马奔驰之间,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开弓要快,持弓要稳,弓术的要诀,在对方身上得到了很完美的体现。 再仔细观察,他的心下更惊。 对方手中的弓身是平放的,但是弓弦却是斜拉,弓弦与弓身之间呈现出一定角度的扭曲。这样射出来的箭,飞行的路线会带有弧度,更难躲避,而箭头会高速旋转,穿透力大大增强。 能这样持弓的对手,哪里是什么绵羊,分明是猛虎才对! “不对劲,大家小……” 长箭化成了一道寒光,走出了一条诡异的弧线,准确的射入了那当户的咽喉,将他的示警声永远的封在嘴里。 “怎么回事?” “这小子是个高手,他杀了当户大人,用弓箭,杀了他!” 用不着他示警,这石破天惊的一箭,已经说明了一切。胡骑们惊叫着,取弓搭箭,试图展示一下草原人远胜中原人的箭术。 可是,还没等他们出手,对面弓弦再鸣,追魂夺命的震动声响过,箭矢的锋锐映着冬日里苍白的残阳,划出了三条骇人的寒光,呼啸而来! 光芒尽处,三朵血花陡然盛开,三名草原勇士甚至连箭还没来得及取出,就被一箭封了喉! “放箭!放箭!”叫嚣声中的骄傲渐渐敛去,代之的是恐惧和慌乱。 尽管如此,胡骑的骑射功夫还是很过关的,二十余支箭构成的箭网准确的将敌人覆盖在了其中,无论对方往哪个方向躲,都不可能躲避得开。 可那少年根本没有躲避的意思,左手持弓,右手却从马鞍下拿起了一杆长枪。 枪锋微颤,银瓶乍破,银枪如梨花纷纷,瑞雪飘摇,霎时间便吹散了箭雨。 “就这点本事,也敢来中原撒野?到了阴曹地府,别忘了小爷的名字!某乃常山赵子龙,胡虏还不速速上前领死!”赵云英俊的脸上,第二次泛起冷笑,随即一声大喝,枪势如暴雨,虎入羊群一般杀入了追来的胡骑之中。 近则枪,远则弓,抢在胡骑大队赶来增援之前,赵云将追来的胡骑杀了个一干二净,随后扬长而去。 人已渺,声犹在,长风将他杀气腾腾的话语送入了所有胡骑的耳中,令得诸胡骇然相顾,心绪久久难平:“中原英雄,似我者如河中泥沙,不可胜数,敢来滋扰,定教尔等匹马不得出关!” 第四百章河北终战 汉,初平二年,十二月二十三,弥漫在河北大地的烽烟终于燃烧到了最浓烈的一刻! 青州刺史,大汉骠骑将军王羽,与冀州牧,车骑将军袁绍会战于平原城下,胜,而未尽全功。就在袁绍军弹尽粮绝的一刻,匈奴屠各部大单于,于夫罗,率众倾巢而出,部族精锐共计两万四千骑,声势浩大的横跨冀州,五日内强行八百里,赶到了平原战场。 在战场上胶着着的各方得到消息的时候,胡骑距离平原城,只剩下了二十里,转瞬及过的二十里路程! 经过了大半年的鏖战,大半个河北的军事力量全部集结在了大河之畔。 酷烈的大战,一触即发! 鸣石山上的鼓角声中,终于再次有了激昂之意,山下营垒中的大军,依旧悻悻然的没什么气势,连战旗都给人一种有气无力的感觉,远不像其他几路人马那样迎风招展,猎猎生威。 人的情绪会造成这样的影响?听起来很怪异,可实际上一点都不奇怪。吹过平原的风是一样的,但战旗这种东西,毕竟是擎在人手中的。旗手没精打采,还能指望看到旗海如林,旌麾蔽日的景象吗? 张颌等人对此多少有些体会。最直接的原因就是饥寒,在这寒冬腊月的时节,失却了大半辎重,真的是很要命的一件事。 要不是胡骑实在太强势,冀州众将原本都是要投降的,不用做其他事,只要王羽把辎重一烧,或者运到城里去,就算打赢了这仗又有什么用? “王鹏举骁勇善战,武功盖世,世人尝以项藉比之,以今日之事观之,这一比确是很有道理。” 此刻。众将都在营内敌楼观战,不时有人发表些感慨,现在说话的,正是冀州上将张南。 “正南此言何解?”张颌没说话,大将焦触与张南交好,倒是相当凑趣。 “当日高祖以天下得失问于高起、王陵,对曰:陛下慢而侮人。项羽仁而爱人,却不能与天下同利,故而天下终归于汉。由此可见,这治国以仁,而不以功论酬者,其实是长久不了的。”这时代武将文臣的区分其实不太大。张南随口引经据典,说的也是头头是道。 “正南言之成理。”张南的话顿时引起了一阵共鸣,大将蒋奇出身魏郡名门,听了这话,当下也是一脸的忿忿不平:“我等虽败,但还有万余兵马在手,王君侯若要主持冀州。稳定地方也用得上我等。这许多好处,难道还不值得他稍加重视吗?” “就是,就是!” “据说当年那项藉,每每到了分封属下的时候,总是迟疑不决,将印信拿在手里摩挲,直到印信的边角都被磨平了,还是迟迟授不下去。我看呐。这位小霸王,倒是和那位霸王同出一辙,或许是刻意效仿都说不定。” 说话的尹楷出自大儒卢植门下,说起来和公孙瓒、刘备还有同窗之谊,因为学问好,说话难免也更加尖酸刻薄,随口道来的典故。更是说到了所有人的心里去。 张颌没有参与众人的议论,但这些说法,他也都在听,在思考。 看过沮授的遗书后。他已经暗自向王羽投效了。之所以迟迟不肯离营去拜见,表面上的理由是不想引起冀州众将的猜疑,导致意外发生,但实际上,他心里未尝不是在迷茫。 这个时代,虽然儒学已经风行于世,不少读书人也喜欢将仁字挂在嘴边,但真正懂得政略之人,很少会把这种事当真。 正如众将所议论的那样,开国时期,争霸的那二位英雄,就是最好的正反例子。 高祖是好人吗?就算忽略掉他身上那股动辄骂人,出口成脏的痞子气,其后他对各路功臣的大肆杀戮,也算不上什么仁义之举吧? 倒是项羽待人和气,平易近人,与麾下将士同甘共苦,每战之时,必亲身临阵,不避矢石的攻杀在前,故而百战百胜,屡屡以弱胜强。 这一点,跟王羽还真是很像,王羽以两万余众平了青州的百万黄巾,武功之盛,烜赫一时;楚汉的彭城之战,项羽又何尝不是以三万楚军,大破诸侯的六十万联军? 两人最大的差别,就是在酬功方面。 高起、王陵的原话,还有另一半:陛下使人攻城略地,所将下者因以予之,与天下同利,这才是战国时代的旧勋贵们最认可刘邦的地方。 谁招到的兵,就是谁的,谁打下来的地盘,也会作为酬功之赏。而项羽总是犹豫再三,试图先全面评估过某个人,再决定是不是让他执掌一军一城。 项羽的做法未必没有道理,但从实际效果来说,就比刘邦差多了。 现在的王羽,似乎也有这种倾向。他对百姓的同情,总是大于对豪强的安抚。对待冀州的一众降将,不以残存实力大小、各人背后的家世来区分,而是以各人的能力。 比如张颌自己,就很受看重,从龙凑之战后,青州来招揽的使者至少有五六波,单是够分量的就有田丰和孔融分别出马的两次。 虽然还没得到正式的任命和实质性的许诺,可张颌一点都不怀疑,自己到了青州后,很快就会受到重用。 在鄃县时,王羽招降还可以说是为了兵不血刃的夺城,可现在,张颌手中只有两千残兵,实力并不比焦触、张南强多少。 可是,对焦、张之流,孔融只是许诺,只要投降,就保证他们的性命无忧,其他的待遇,一概没提。 显然,这又是王羽限制豪强的政策倾向的体现,当然也可以说是任人唯贤。张颌对自己及同僚们的军略,还是有着很清晰的认识的。 王羽的赏识,对他很有触动,不是每个胜利者,都会对败军之将这般礼遇的。可让他担心的,这位胜利者的前途到底如何? 尽管王羽出道至今,从无败绩,以弱胜强的大战不知凡几。可是,当年的项藉不也是如此吗?后者一辈子只打过一次败仗,结果就把江山和性命一起都给赔上了,王羽会有所不同吗? 张颌不是很确定,他甚至找不到可以参考的对象。 青州五上将之中,徐晃、黄忠都是寒门出身,特别是黄忠。混迹了半辈子,居然还只是名小吏!这种底层出身之人,就算家世有点名堂,对仁慈大义那一套东西,也会特别推崇。 于禁压根就是王家的私兵嫡系出身,完全不具备参考价值。 太史慈的家世倒是不错。可这人行事的作风,本来就与常人迥然有异,说他投效王羽是奔着前程去的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张颌是一百个不信。 再有就是赵云……想到这位少年将军,张颌的心情有些复杂,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和对方应该有些渊源。他对赵云的了解,远在其他人之上。以这少年的性情,投效王羽的时候,会考虑什么长远之计,利益攸关的内容吗? 武将如此,文臣也差不多。 田丰本身就是个异类,在韩馥手下吃不开,在袁绍手下一样吃不开。在青州倒是如鱼得水了。那贾文和据说是在战场上被俘虏的,加入的过程也是可想而知。 孔融?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此人和祢衡那种人相交莫逆,城府能深到哪儿去?他在朝时,聚在他身边的,尽是一群不得志的。真正的实权人物,不知被他得罪了多少,最后被董卓发配北海,连帮忙说话的都没有。可见其人缘如何。 至于国渊、王修之流,那都是走投无路的家伙。想想吧,在投效王羽之前,国渊甚至已经在去辽东的船上了! 把这么一群人聚在一起,打造出了震惊天下的青州军,当然是王羽的本事,可他施政的偏颇,始终是个隐患。 百战百胜这种事,是不足为凭的,谁知道垓下之战什么时候上演?比如眼下这仗,会不会就是小霸王的垓下呢?没人知道,张颌的疑虑也是因此而来。 在这个时代,稍有见识的人就知道,仁义只要在嘴上挂着就好了,完全不能当真。如果不是地位太低,想借此扬名,其实连嘴上都不用说,自然会有人帮忙宣扬的。 以王羽的权势地位,实在没必要把这种事当真,甚至还落在实处。为了百姓不受荼毒,就和两万四千胡骑死拼,犯得上吗? 理智告诉张颌,王羽的话不是托词,是出自真心的;但理智同样告诉他,这种性格的主君不是个有前途的,至少在华夏历史上的胜利者当中,没有这种人,倒是失败者之中,有一位很相似,也很出名的。 所以,他迟迟无法下定最后的决心。 然而,时间不等人,呼啸而来的胡骑打断了他,让他没时间继续犹豫下去了,必须在战前做出决定才行! 如果就这么看着双方激战,将来入了青州,就算王羽这个主君不计较,他又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一众袍泽呢?这种芥蒂,可不是说两句好话就能化解的。 何况,王君侯也不是好糊弄的人,他的仁义,似乎只是出于强者对弱者的维护,而不是给人暗算,或者耍两面三刀的借口。 自己和这些同僚不同,他们得到的条件就是保住性命,早降晚降都一样,可自己…… 怎么办?到底要如何选择? 张颌踌躇着,茫然着,直被一股巨大的声响所惊醒。 声音是从西面传来的,伴随着遮天蔽日的烟尘,马蹄声凌乱,呼啸声中带着无尽的愤怒和焦躁,和张颌预期的胡骑全然不同。以他的了解,胡虏嚎叫是为了威慑敌人才对啊? “那是什么?”尹楷突然指着烟尘下面高叫道。 “那骑白马的是什么人?”众将急看时,却见烟尘下,铺天盖地的胡骑前面,一匹神骏的白马正在飞驰,就好像是草原上野马群的马王一般。 “老天……我看到了什么,那骑白马的……他刚才是在回头放箭,是不是?还射死了一个人!他,他是在以一己之力,骚扰整支匈奴大军吗?”再仔细看看,众将的脸色再变,一个个都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疯子!青州军中尽是疯子!” 说话间,那白马骑士已经射了两箭,射杀两名胡骑,还用枪挑飞了匈奴人报复的一阵箭雨! 威风八面! 嚣张至不可思议! 没人想到匈奴大军的到来,竟是这么个开场! 也没人知道,那名白马骑士到底想干什么?即便与对方颇有渊源,而且已经认出了对方的张颌也一样。 霎时间,如果忽略胡骑带来的嘈杂声,方圆数十里之内,唯有难以置信的惊呼声在回荡。 第四零一章战场态势 胡骑到来的方式,令人很意外,但却没造成多少困扰,各路兵马开始按照事先的安排调整起来。 从地图上看,平原郡完全是根据大河的走向而确定的疆域,是个有些扁平,东西走向的一块狭长区域。平原和高唐二城,正好处于狭长区域的中段,与清河辖下的鄃县,正好是一个等边三角形。 高唐这个角顶在黄河边上,在鄃县和平原之间连一条线,正好与黄河平行。袁绍所在的鸣石山,则刚好在这个三角形的中间。 其余的几路兵马,以鸣石山为中心排列。王羽的青州军在鸣石山东南方向,高唐城西北;田楷的幽州军在鸣石山东北方向,两支部队像是钳子一样,一南一北的将袁军包夹在中间。 在幽州军北面,是冀州众将的营盘,这个营盘正好处于幽州军和平原城之间。平原城内留有两千余守军,和田楷的主力遥相呼应,将冀州众将的营盘也给钳制住了。 匈奴人是沿河行进的,接近战场的同时,就遥遥的和青州军对上了,而一直沉寂至今的袁军大营,也响起了阵阵欢呼声,营内旗号变幻,显然正在进行频繁的战前部署。 各路兵马互相牵制,战场上的形势略有些复杂,但随着胡骑的到来,大致的走向倒也不难预测。袁绍的目标无疑是王羽,单靠袁军,野战远非王羽之敌,可配合胡骑就没什么压力了。 袁绍发动,田楷当然也不能看着不管,虽然还要监视冀州众将,但以他的兵力,分兵两路去增援问题却也不大。毕竟冀州众将没什么斗志,要不是王羽开的条件太低,这些墙头草八成已经降了。 压力最大的,无疑就是青州军了。不过,眼下青州中军的气氛却丝毫不见紧张。甚至可以说是轻松的过了头。 原因无疑与赵云的回归有关。 “子龙!”赵云才一下马,还没来得及向王羽行礼,就被怒气冲冲的太史慈一个脖搂给搂住了。一手抓人,另一手不停的敲着赵云的头盔,太史慈一脸的悲愤莫名。 “你太让人失望了!你还记得你南下前,怎么对我说的不?为将者要稳重,不可逞个人勇。要顾全大局!可你看看你自己,你都干了些什么?啊?你说啊!你一个人跑去和整支匈奴大军单挑,看样子还杀了不少人,你说,你对得起我这个大哥吗?你简直比元直还要狡猾啊!” 面对太史慈的一腔怨愤,赵云讪讪的不能回答。他本意只是去侦察一下,可看到匈奴人嚣张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刚好对方小觑了他,又分了一小队人来擒拿,这要是不趁机挫挫对方的锐气,那他也不是赵子龙了。 杀了人,还是用那么嚣张的方式杀人。匈奴人当然会怒,拼着命的追杀了上来。 赵云开始是被动反击,可打着打着,他发现,有宝马在,他就没有受到围攻的危险,与其提前几个时辰回去报信,还不如趁着挑衅成功。给敌人找点麻烦呢,比如引他们走个岔路什么的…… 于是,他放弃提前回营报信的打算,就这么不即不离的和匈奴人纠缠起来。累了,就仗着马速脱离,找地方休息,然后返身再战。 匈奴人倒也不是没有好马。可少数勇士追上去起不到任何作用,只能是给赵云祭了枪。大队人马又追不上,结果双方就这么一追一挑衅的到了平原城。 其中缘由,固然有合理之处。但对太史慈解释是没用的,毕竟赵云的做法太冒险了些,看起来倒是和太史慈一贯的风格很是相近。 此刻被太史慈用自己的话来责难,赵云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是陪着笑脸,任打任骂了。 其实,太史慈的抱怨,固然有被赵云抢了风头的郁闷,但更多的还是出于关心,单骑摧锋这种事,确实是太危险了一点。武艺再高,也不能保证一直不出意外啊。 众将的年纪都比这俩人大,也无意凑热闹,一起笑闹,只是等太史慈稍稍消停,上前着实勉励了一番。赵云的表现,对胡骑应该谈不上什么杀伤,但大军的士气,还是有很大的影响的。 听说胡骑要来,规模又是这么大,即便是身经百战的青州老兵,多少也有些惴惴不安,但见了赵云单骑挑衅这一幕,心底的那点恐惧,一下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士兵们都说:子龙将军一个人就能把他们耍得团团转,这匈奴人也没啥了不起的啊。 于禁心细,着重询问了具体的情形,特别是对胡骑士兵的战力很是关注,得到的结果却是又让众人吃了一惊。 “胡骑以勇力为尊,头目的战力和骑术都相当不错,特别是后来追击的那几个勇士,都能在疾驰中连续开弓,射术精准,开弓的同时,还能做出各种躲避动作……” 于禁点点头,沉吟道:“这么说,你这次应该杀了不少军官吧?” 赵云想了想,答道:“被称做当户的大概有二十几个,还有几个被称作且渠和封都尉的……” 太史慈插嘴问道:“这都是多大的官儿?” 赵云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他对鲜卑、乌桓倒是有些了解,但匈奴人就隔得太远了,要不是他杀人时,胡骑用汉话高喊这几个称谓,他都不知道杀的都是什么人。 “匈奴人的制度比较混乱,这些官职都没有定数的,”众将之中,对匈奴人有所了解的,也只有徐晃了:“且渠、当户,都是中级军官,根据各部落的规模,辖下的士兵也有多有少,多了能有万骑,少了几千,几百也都是有的。大致应该相当于咱们的校尉和军司马吧?” “哇,厉害!”太史慈眼睛大亮,看着义弟,满眼都是羡慕:“子龙,你这小子这次的风头可是出大了,这不就是斩将三十吗?早知道,我也……” “呜呜呜……”话没说完,低沉的号角声已是接连响起。 率先完成准备的是袁绍,看起来,这段时间他也是憋坏了,一见援兵抵达,恨不得第一时间就杀出来,报仇雪恨。 袁军一动,幽州军也开始行动了。田楷分出了八千人,列成了一个巨大的方阵,缓缓向鸣石山逼进。领兵的大将手持丈八蛇矛,哇哇大叫有声,正是被王羽忽悠着留下助战的张飞。 匈奴人虽然恨不得杀赵云而后快,但却没有直接追进战场,冲向严阵以待的青州军,而是远远的就下了马。一方面让战马休息,换乘备用的战马,顺便调整阵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等后续的部队全部到阵。 两万四千骑兵组成的行进队列极其庞大,前后绵延有十余里之遥。 若是与赵云交锋前,骄狂的胡骑或许会大咧咧的,用几千先锋直接冲阵。现在么,见识过赵云的本领,胡骑士气受挫的同时,也收起了骄狂之心。 赵云说的什么中原胜过他的人,如同河中泥沙,当然是不能信的。这种万夫莫敌的勇士,就算是万中挑一,都是多的,哪可能随便就撞上啊? 不过,此人既然敢孤身迎战,看起来地位也不会太高,以此而论,让袁绍低声下气向自己求援的对手青州军,绝非原本预想中的软柿子。 这就是于夫罗目前的想法,所以,面对人数逊于己,以步卒为主的青州军,他摆出了如临大敌的架势。他的慎重,使得急于报仇的袁绍很是焦躁,却又无可奈何。 王羽没对赵云多说什么,一来大战在即,他要部署作战,二来这种事对他来说,一点都不意外。 长坂英雄,本来就是一身是胆的狠角色,对付他最痛恨的胡虏时冲动一点,又算得了什么?要知道,这位少年将军最出名的,就是他的忠义无双了,怎么可能看着匈奴人肆虐而无动于衷呢? 所以,待众将寒暄完毕,王羽只是随口问道:“子龙,汝尚能战否?” 赵云轻轻推开太史慈,一脸昂扬的答道:“杀虏卫国,义不容辞!” 王羽满意的点头,下令道:“好,子龙且先归队,与文则一道,在右翼待命。” “右翼?”赵云微微一愣。 转头看时,却见自己的旗号已然竖起,显然方悦已经把本队骑兵带过来了,和秦风的骑兵合兵作了一处。这倒不奇怪,让他诧异的是,右翼分明是旋转过,朝向鸣石山的。 赵云茫然问道:“您要用羽林军和骑兵对迎战袁绍?” 王羽的决断实在有些令人费解,羽林军和骑兵部队是青州军建制最完整,实力最强的两支部队。羽林军经历的激战,只有茌平攻刘岱的一仗,因为赢的很干脆,故而损失极小,骑兵则是实力暴涨,人数翻了好几倍。 对付袁绍的残兵,而且还有田楷从旁牵制,用不着摆出这么大阵仗吧?匈奴人才是大敌啊。眼下摧锋、射声二营总共还不到七千人,迎战两万多胡骑,实在是……有点悬啊。 “没关系,尽快解决袁绍,然后合兵一处对付胡骑,未尝不是上佳的选择。”王羽看向北方,意味深长的说道:“再说,迎战胡骑的,并非只有射声、摧锋二营啊。” “还有援军?”赵云猛然转头,却见冀州众将的营盘中一片混乱。战旗乱舞,喧嚣声四起,倒像是发生了内讧似的。 “这是……” “托子龙的福,有人终于下定决心了。”王羽抑制不住的大笑起来,在大战来临之前,又一位名将入手,岂有不喜之理? 第四零二章克敌之谋 “罪将张颌,拜见君侯!君侯不以罪将粗鄙,数度相召,罪将心存犹疑,迟迟不归,实属不赦,今日愿戴罪立功,率本部兵马,为大军前驱,抵御胡骑!” 张颌的身材普通,算不上高大,整个人的骨肉应该用匀称来形容,看起来更像是个富家子,而非名声远播的河北名将。最与众不同的,是他锐利的眼神,就算王羽没有先知的便利,从这双锐目之中,也能看出,这是个相当精明且有主见的人。 当然,他的请战也证明了这一点。 用两千残兵去抵挡胡骑的锋锐,其实比单骑去骚扰还危险。张颌不可能不知道,王羽点头后的结果,必然是伤亡惨重,可他还是这么做了,很显然,他这是在弥补之前迟疑的失分。 和历史的记载没有出入,这的确是一名智勇双全的将领,特别是在判断形势方面,有着极为精准的眼光。 历史上,张颌就是在乌巢被袭,袁绍却不肯以重兵救援的时候,就做出了叛逃的决断。因为他很清楚,袁绍已经没救了。 但眼下这次,张颌来降与否,其实是在两可之间的。最后促使他下定决心的,是赵云的奋迅,可以说,张颌冲动了一次。 不过,冲动后,他并没有患得患失的意思,而是在第一时间进入了角色。 总而言之,王羽认为,这个人是可以大用的,但却不是现在。 “儁乂请起。”王羽伸手虚扶,并未表现得太过亲热。对不同的人,笼络方式也不一样,对太史慈、赵云亲热点,可以加强忠诚度,对张颌这种人却不会有什么作用,若是表现得太过,说不定还会起反作用也未可知。 王羽轻描淡写的回绝了张颌的请战:“儁乂的心情。本将已经明白了,不过此战的部署已安排妥当,这先锋一事,暂且作罢。儁乂且督军在后,为我军后劲便是。” “主公,末将诚心请战,您……”听出王羽接纳之意。张颌顺势就换了称谓,不过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安。他请战的目的,一是献上投名状,二来他也不愿意对旧日的袍泽举刀相向。 王羽并不详细作答,自顾自命令道:“十一,你与张将军同去。将部队安置在大军左翼待命,待中军有令,方可参与作战。” “喏!”李十一应声出列,抱拳领命后,站到了张颌身后,俨然以传令兵自居了。 “擂鼓!”王羽看看鸣石山上,那里依稀有人在跳脚喝骂。再看向西方的匈奴大军,发现对方已经完成了整队和集结,他不再犹豫,断喝一声:“全军迎击!全军将士务必以除恶务尽为念,敢犯我大汉疆域者,皆杀!此战,只杀不俘!” “咚咚咚……” “杀!” 鼓声雷动,杀声震天!看似弱势的青州军瞬间爆发出的气势。将身在阵中的张颌都着实震撼了一把。 这哪是身居弱势一方所能拥有的气势?这哪是处于劣势的一方能够做出的宣言?果然青州军对此战早有准备么?还是说,这支强军已经有了军魂,在任何情况下,面对任何敌人,都能始终如一的战意高昂? 张颌不知道答案,不过,他知道。自己可以去慢慢寻找,找出自己这次选择并没有错的证据。 另一边,为青州军的气势所撼动,胡骑和袁绍军不约而同的开始行动起来。 恼羞成怒般。一批黑色的羽箭突然升起在半空中,然后呼啸着俯冲下来,将羽林军手中的盾牌砸得叮当作响。 青州军的弓箭手立刻开始还击,宽阔的交战点上空,近万只雕翎来回穿梭。大部分羽箭都没造成伤害,因为敌我双方早已熟悉了这一套,并且都提前做好了相应准备。 只有少数几个倒霉蛋被盾牌缝隙漏过来白羽,或地面上弹起的断矢所伤,捂着身体大声地哀嚎起来。袍泽们立刻将伤者拖离羽箭射程范围,红色的血在已经被染黑了的土地上再次添加了浓重的一条,就像大地本身被割了一道伤口。 鲜血在寒冷的空气蒸腾着丝丝白气,很快被冻结,渐渐变成不吉利的黑色,然后又被更新的血迹覆盖。 比起两军对冲,羽箭给敌我双方造成的损失都不算大。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在浪费辎重,但袁绍军对此却乐而不疲,似乎辎重所剩不多的不是自己,而是对手一样。 当然,实际上,这正好相反。 “是牵制攻击。”张颌准确的做出了判断,自己的背叛,对袁绍造成的杀伤力,肯定比不上祢衡连续三天三夜的叫骂,袁绍不可能为此而冲动。胡骑不动,他肯定也不会动,只会用各种方法牵制和骚扰。 “主公的布置,是不是……”他自言自语似的说着,眼睛虽未看向名为传令官,实为副将的李十一,但话里留出的余韵,无疑是对后者的邀请。 即便在朝中,校尉也不能算是小人物了,从校尉这一级开始,就已经步入将军的行列了。这位李校尉,看起来并非勇猛之人,应该就是心腹一流了。与此人多做交流,自是有益无害。 何况,他的疑虑也是实实在在的,用更强的部队去抵御袁绍的残军,怎么想,都没有道理啊。 “张将军也看出来了?刚刚子龙将军也就此向主公发问呢。”李十一果然应声答道。 “那,主公如何作答?” “呵呵。”李十一笑了笑,笑容有些古怪,张颌突然醒悟,自己现在还是降将呢,探问这种比较机密的事,很容易被人怀疑成别有用心,他连忙解释道:“主公运筹帷幄,自是智珠在握,某唐突了。” “张将军不要误会,主公当时的回答比较随意,真正的目的,无非是要各个击破罢了。” “各个击破?”张颌不解。 李十一详细解释道:“袁绍屡败,又不能与士卒同心,自然得不到士卒死力作战。而胡骑虽远来。上下号令却很统一,故此战的关键,在于速胜袁绍,然后各部兵马合力围攻胡骑,如此方有胜机。” “道理是这样没错,可是……”在局部形成优势,优先解决敌人的薄弱部分。这是兵法的常识。但问题是,袁绍那么精明,他怎么会抢先出战呢?以目前的形势而言,袁绍只要对青州军形成一定的牵制作用,给匈奴人营造出来战机就足够了。 李十一突然问道:“张将军可知,匈奴人此次出兵。到底和袁绍达成怎样的协议?” “某不知。”张颌摇头,冀州派系对联合匈奴人是持坚决反对态度的,这些事都是许攸等人在张罗,别说他一个武将,就算是沮授,也不可能清楚谈判的细节。 “至少张将军应该可以确认,袁绍对匈奴人不是象指挥部属一样。如臂使指的吧?” “那是自然,休说袁将军,就算是先帝当年,想驱使匈奴作战也须……咦?”说到一半,张颌忽然心中一动,惊疑不定的看向李十一,求证似的问道:“主公的意思莫非是……” “正如张将军所想,胡虏是来捡便宜的。在一切都没确定的时候,他们怎么会愿意付出太大的伤亡?大老远来了,他们当然不会完全不出力,但至少他们不会笨到让袁绍作壁上观,自己和我军拼死力战。” “原来如此!”张颌恍然大悟,看着摧锋、射声二营略显单薄的阵容,他彻底明白了。 王羽又来了一次心理战。他知道袁绍不会轻易出击,于是干脆以少量部队面对胡骑,主力却去与袁绍对峙。 这种情况下,匈奴人应该会发动进攻。但不会全军压上。毕竟他们只是来捡便宜的,袁绍和王羽同归于尽,才是他们最乐于看到的,只有这样,他们才有机会把冀州给占下来。 而青州的对策,显然是要在这波进攻中,反守为攻,重创胡骑。这样一来,匈奴人第二次进攻,应该就是全面进攻了,同时,他们肯定会要求袁绍全力配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远程骚扰。 于是,袁绍就必须离开相对安全的营寨,将部队暴露在两支敌军的夹击之中,趋弱避强的战术,就有达成的希望了。 这项策略的并不复杂,一点破关窍就可以轻易让人听懂,同时也很危险,毕竟没人敢保证,胡骑是否会在第一时间发动全面进攻,胡虏做事向来没规律。就算果然被王羽料中,摧锋二营能否挡得住胡骑的攻势也未知之数。 匈奴人再怎么骄狂,对付七千步卒,呃,现在是九千了,也不可能只派遣一两千人发动进攻吧?而且,他们也会关注战局,根据战局的变化采取行动,想在一波冲击中重创敌军,却又谈何容易? “呼……嗬……”狼一般的嚎叫再次响起,匈奴人却没有立刻发动进攻,而是在阵前搭了个简易的台子。 台子很快建好,大队的骑兵突然如潮水般向两旁退去,让出了一条通道,一群在身体上挂着各种骷髅做饰物,长得如野猪般矮胖的男人,在胡骑的膜拜下走到了刚刚搭建好的平台上。 这些人都赤裸着身体,胸口和肩膀上乱七八糟地画着各种图案,腰间用皮索系着各式各样的骨头。也许是牛羊的,也许是野兽的,随着人的脚步上下颤抖。 每前进一步,骨头的主人便转过身来,向周围的人群嚷嚷几句。而人群瞬间就像进了水的沸油,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热烈的欢呼。 “嗷……嗷嗷嗷!”为首的赤身男人扯开嗓子,发出一声古怪的长号。奇怪的声调引起了阵阵热烈的回应,两万多胡骑一起呼号起来,群狼乱舞一般。 “嗷嗷嗷……”带头嚎叫的男人年龄已经不小了,但中气却非常地足,比最抗冻的野狼还精神。他一边晃动着骨质的乐器,一边象疯了似的乱蹦乱跳。 没什么美感,倒是让人心里很有些瘆的慌,就像是黑夜里,独自在旷野上行走,突然看到了鬼火的那种感觉。 张颌知道,这应该是胡人战前的某种仪式。他本不待在意,可下一刻,当几对少年男女被推上祭台时,他胸中的血猛然沸腾起来。 充斥天地的嚎叫声中,绝望的哭喊声依稀传来,被虐杀者,是汉家血脉! 野蛮而愚昧的仪式,终于到了尽头,领舞的萨满举起弯刀,利落地砍掉了男女祭品的脑袋。 “嗷嗷……嗷嗷……嗷嗷”大河之畔,刹那间响遍了饿狼狂嚎之声。 黑潮涌动,数不尽的胡骑,带着狂野的血腥气,狂呼杀来。 第四零三章曾经的战法 “这是什么鬼阵型?王鹏举偌大名声,难道都是假的吗?用这么单薄的阵型应付铁骑冲阵?随便一冲就破了吧!”焦触大叫着。 他并非为了王羽的愚蠢决策而痛心疾首,只是马蹄声太响亮了,不声嘶力竭的大声叫喊,根本没办法让其他人听到自己说话。 此刻青州军摆出的阵型,完全不见于任何兵书战策,实际上,这个阵型到底能派什么用场,焦触都很怀疑。在敌楼上,他可以清楚的看到,青州军的阵型就像是一个巨大的‘丁’字。 上面那一横有点歪,却正好与鸣石山的袁军正面相对;那一竖倒是和字面上一样单薄;最后是那一勾,天知道张儁乂是不是猪油蒙了心,竟然选在这么个节骨眼上,去为青州人火中取栗,把部队沿河排开,是准备反击的,还是准备跳河逃跑啊? “不用密集阵型,不用长矛阵,反倒是让弓箭手和刀斧手迎战,以为还是在袭营吗?那王鹏举到底知不知兵?”冷笑有声的是尹楷。 王羽的布防不但阵型有问题,兵种也有问题,不用密集阵型,步兵怎么可能顶得住骑兵?当然,即便用了密集阵型,也无法扭转强弱之势,但用总比不用强,不是吗? “前锋破阵,后军掩杀!防住了袁……主公又如何,还不是只有被马蹄踩平的份儿!”张南也愤愤不已的叫着:“张儁乂,他就是活该!”显然,对突然离营而去的张颌,众人都有很深的怨念。 “各位,别光顾着叫骂,大伙儿核计核计,咱们要不要也……”蒋奇的心思最多,他指指分兵后的田楷军,提议道:“待青州军覆亡后。咱们对主公也算是有个交待?” “还是等等吧。”众人都有意动之色,尹楷却摇了摇头:“用不着,别忘了,张儁乂已经降了,主公要杀鸡儆猴,也是冲着他去,咱们。呵,不要紧的。” 尹楷猜的没错,袁绍确实没把他们放在心里。真正忠贞不渝的忠臣毕竟是少的,墙头草才是大多数,这么一群小人物,根本不值得他关注。 此刻。他眼里只有铺天盖地的匈奴铁骑。 铁骑正在加速,他们的速度越来越快,急骤的马蹄声逐渐形成巨大的轰鸣声从战场两端响起,汹涌澎湃的骑兵大军就象决堤的洪水一般怒吼着,咆哮着,一泻千里,气势磅礴。整个战场都随着地面的剧烈抖动而震颤起来。 “呼……嗬……”骑兵大声嚎叫着,忘却生死,两眼通红。袁绍丝毫不怀疑,就算是青州军全力迎战,在这种凶猛到极点的攻势下,也会死伤狼藉。 所谓的密集阵型和长矛阵也是有其极限的,只要冲锋的骑兵不畏生死,硬撞也能撞出一条血路来。 “好。好,好!就这样冲上去,杀光他们,杀光青州人!杀死叛徒!杀了王鹏举那害人的贼!”袁绍失声咆哮,状若疯狂,连郭图、逢纪等一众心腹都看傻眼了。 高览本有意上前提醒,告诉自家主公不要高兴得太早。因为青州军的布置,让他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如果没记错的话,很可能是…… 不过。看到袁绍那疯颠颠的模样,高览知道,说了也白说,还是保持沉默的好。 敌军兴高采烈,友军却是心惊肉跳。 “什么?还是按兵不动?你确认你没看错旗号?没道理啊?鹏举兄弟没道理这么蠢啊?”张飞使劲揪着下巴上的虬髯,似乎想把这些钢丝般弯曲着的胡须拉直。 “没,肯定没看错,从一开始,王君侯的旗号就是这样,一直也没变过。” “那就奇了。”张飞茫然了,想了想,又问:“那老田呢?老田他怎么说?” “田将军说,王君侯这么做,自有其道理,只管遵令行事便是。” “嘿,这事儿整的……”知道运筹帷幄非自己所长,张飞很干脆地放弃了:“不管了,不管了,随他们怎么样,反正俺就是来打仗的,有的厮杀就行!” 其实,这些人若是能到青州军阵前走一趟,观点多少会有些改变。至少青州众将的精神面貌,远非他们所想的那样。 “来吧,来吧!你们这些畜生,让老夫把你们送到你们该去的地方!十八层地狱够不够?你们应该喜欢那里的!” 徐晃有些诧异的看了同袍一眼,黄忠却无视于他的眼神,只是轻轻默念着什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敌人发出的诅咒。 徐晃从没想到过,这位年纪最大,平时表现也最稳重的同袍会表现得这么……浮躁?或许这个词还不够准确,但基本上可以形容出对方此刻的状态了。 转念想想,徐晃很快释然。包括自己在内的五大上将,各有崇尚的理念,而且很凑巧的是,还都和‘义’有关。 徐晃自己崇尚的是大义,于禁表现出来的则是对信义的推崇,太史慈则是侠义,赵云是忠义,最后,黄忠最看重的则是仁义。 重仁义之人,和以毁灭为乐的胡虏,简直是天生的对头。 在归属青州军之前,黄忠只是南阳郡的一名老卒,离边境远,得到的信息也少。就算听到了些惨事,以他的身份,除了捶胸顿足,自己生闷气,也做不了什么。 现在,作为先锋直接面对这些与生俱来的敌人,就难怪他表现得如此不淡定了。 他轻声提醒:“汉升兄,我明白你的心情,不过此战……” “公明放心,老夫心中有数,断不会因小失大。”黄忠摆摆手,示意自己状态很好,用不着担心。 他二人谈笑自若,但身边的士卒却多少有些忐忑,胡骑的声势太惊人,速度也太快,瞭望手报数字的时候,就像是没有间断似的。 “三百步!” “二百五十步……二百……一百五……一百,八十步!”凄厉的声音在回荡着,牵动了所有人的心。 和羽林军与袁绍的对战完全不同。别说极限距离的三百步左右,匈奴铁骑一直冲到了八十步的距离上,射声营的将士们依然没有听到齐射的号令声。 望向阵前,只见黄将军紧紧抿着嘴,神情坚毅,刚硬的面部线条,像是亘古未变的花岗岩一般。当然。更多的将士只是看到了一个背影,因为他们的主将站在了阵列最前沿。也正是因为这样,面对已经近在咫尺的胡骑,大家才能保持镇定。 这就是主将身先士卒的作用,不一定能带来最终的胜利,但一定能让士卒们安心。 当然。他们的对手肯定不是这么认为的。 “看呐,这些汉人都吓傻了!他们肯定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多骑兵,这么多勇士!儿郎们,杀上去,踩平他们!从今往后,整个河北都是咱们匈奴人的牧场!”领军冲阵的,正是匈奴右贤王去卑。 他以前也和汉军打过仗。知道汉军的弓弩厉害,提前做好了准备。可进入射程这么长时间,对手却迟迟没有放箭,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被吓傻了。 想想也是,这可是两万多骑兵!就算是他这个右贤王,也是第一次看见啊!要不是袁绍的许诺足够诱人,就算是于夫罗这个大单于,也没本事把散落在并州的部落都召集起来。自然也凑不出这么多骑兵。 尽管此刻随他一起冲阵的只有五千骑,但大军就在后面,这样的声势,足以把胆小的汉军吓住了。 “踩平他们,把全中原都变成匈奴人的牧场!” 铁骑士气大振,马速在疾驰中又上一个台阶,三十步的距离眨眼而过。五十步的接战距离终于到了! “杀啊!”用不着去卑指挥,胡骑自发的互相靠拢,冲阵的过程中,为了防止敌军的弓箭杀伤。彼此间要拉开一段距离。进入五十步后,就可以集结成密集队形了,准备开始冲阵了。 对方的弓弩的威胁还在,可这么短的距离,顶多也只够射出一箭罢了,就算敌军人手一把弓弩,也不足为患。 胜利,就在眼前!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青州军阵前。此人须发花白,看起来是上了些年纪的老兵,人畜无害的样子,只有那双眼睛炯炯有神,更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那柄大弓! “架弩!”持弓老兵纵声狂吼,发令的同时,手中的大弓也拉了个满月。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士卒就已经有了动作。 第一排卧倒,第二排下蹲,第三排原地不动,士兵们动作略有不同,手中却无一例外的举起了强弩。似曾相识的一幕骤然上演,让所有曾经见过这一幕的观战者都为之窒息。 士卒们的面容同样平静无波,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在这样的距离上,即便射杀了对面的骑兵,自己也会被战马撞死、踩死一样。 “风!”两声号令几乎是连着吼出来的,与之相衔接的,是成百上千架强弩发出的咆哮声。 “崩!”弩弦在同一时间被松开,发出了比开启河北大战的第一声弦响,更响亮无数倍的声音。 去卑完全就没反应过来,除了在耳中炸开的那“嗡”的一声巨响,接着就看见一匹匹飞奔的战马突然失去控制,凌空飞了起来,然后一头栽倒在地,马背上的士兵就像是暴风雨中的麦穗似的,整排整排的被吹倒。 有的被弩箭洞穿倒飞了起来,有的随着栽倒的战马飞了出去,有的被钉在了马背上,有的被后面冲上来的战马撞上了半空,有的被踩成了肉饼。 短短一瞬间,前几排的骑兵士卒连同他们的战马突然就没了,就象从来没存在过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一刻,仿佛真有一股无比巨大的飓风吹过,恶狠狠的吹在了匈奴骑兵的阵列上,将人马一起卷入了浩渺不可测的虚空之中。 第四零四章四重杀阵 战马奔驰的轰鸣声,弩箭破空的厉啸声,死亡前的凄厉嚎叫声,人畜被践踏的骨肉碎裂声,所有声响化成了一个词迎头痛击! 去卑不是没想到,汉军有可能在距离缩短到极近时,发动一波强袭。弓弩这种武器的威力,是随着距离的缩短而增加的。 临阵不过三矢,这是通常的惯例,面对骑兵的冲锋,汉军可能连三轮齐射都达不到。与其匆忙忙的勉强发动多轮齐射,还不如毕全功于一役,最大程度的杀伤己方。 可他没想到的是,汉军发动的近距离攒射这么可怕! 敌军对时机的把握妙至巅峰,刚好在部族骑兵自发调整冲锋阵型的一刻,强弩就发动了。如果不是去卑明知道不可能,否则他肯定会认为,双方是事先排练好了,所以才有这种默契。 此外,打击的持续性也比他想象的要长,三段轮射,强弓劲弩犹如暴雨一般,劈头盖脸的砸过来,让人连头都抬不起来。 特别是强弩!这杀器在百步内的杀伤力,就已经很可怕了,在五十步的近距离之内,已经达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去卑和他的骑兵都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强弩,而是被无数大力士用尽全力投过来的投枪! 最让去卑心寒的还不是这些,而是汉军表现出来的悍不畏死的战意。 近距离阻挡狂奔中的战马,这是个让人绝望的任务。只有遭遇三架以上的强弩正面攒射的战马,才有可能止住前冲之势,颓然而倒,甚或倒飞出去。 汉军的射击密度很强,但毕竟达不到每一个骑兵都有三名弩手照顾的地步,终究还是会有许多战马借助惯性,冲到汉军阵前的。 这些伤马的冲击力会大大减弱,可敌军又是蹲。又是伏倒在地的,伤马就算压,也能压死不少弩手啊! 然而,敌军眼中没有畏惧,只有沸腾的杀意! “冲过去!他们的弩都用完了,不要怕,冲过去杀光他们!”惊愕之后。去卑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这种时刻,最重要的就是攻势不能停顿,速度不能降下来。汉军最强势的一波射击已经结束,趁着这个空当杀上去才是唯一的生路! 去卑的反应很快,命令也是正确的。但效果却很有限,因为的命令来的太晚了。 胡骑事先没想到会遭遇这种袭击,尽管他们也很悍勇,但却没有白马义从那种随时随地面对强敌,任何情况下都能舍身拼杀的觉悟和组织力。 匈奴内附后,已经很长时间没与汉军进行大规模交战了,他们对汉军的了解。多半都是从并州的边军,以及河东、河内的郡兵那里得来的。这些部队能不能给士兵发出足够的粮饷都是问题,哪有钱置办强弩这种砸钱的武器? 胡骑中,见过强弩的人都很少,见过这么大规模的强弩齐射的人,压根就不存在。 所以,他们被吓到了。 虽然冲锋的势头没变,但马速已经放缓了。不缓也不行,前几排的人马尸体层层叠叠的堆在前面。从上面跳过去本身就很难,说不定还要继续面对汉军的攒射,即便是匈奴人,也是懂得趋避利害的。 他们不由自主的带开马头,让过了尸体最集中的地带,试图从侧面迂回过去。反正汉军的横阵从鸣石山附近。一直拉到了大河边上,从哪儿攻击不行啊?何必非得上赶子往死亡陷阱里钻? 趋避利害的本能,使得胡骑们让开了最危险的地带,也是去卑选择的集中突破的地带。前队的选择。进而影响到了后队,于是,看似胡骑没有气馁,攻势还在继续,但实际上,胡骑的马速已经大为降低,阵型也变得疏散起来。 去卑看在眼里,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可看看汉军漫长而单薄的阵型,他又释然了。 就算不用击中突破的战法,全面接战,这么单薄的阵型又有什么好怕的?何况,留给他反应的时间太短暂了,只是念头一转的功夫,胡骑已经自发的做出了调整,他又哪有瞬间将已经溃散的阵型重新集结的本事? 他能做的,唯有继续高呼酣战,同时命令号手吹角向单于示警,让其尽快采取应对措施,或者来增援,或者下令撤退! 绕开强弩阵,面前顿时豁然开朗。发现汉军的强弩果然集中在中央,两翼的远程攻击力相当有限,胡骑的士气再次高涨起来。 距离太短,已经降下来的马速是不可能再提升到极致了,但没关系,凭借精良的马速和刀法,攻破汉军的防线还是很容易的。 胡骑们很有自信,只要没有装备的影响,在人数相当的对战中,匈奴人是怎么也不可能输给汉人的,哪怕对方也是骑兵都一样。 “呼嗬……”高声嚎叫着,胡骑全面杀上,然后他们惊愕的看到,汉军的阵列,动了! 他们动了,没有后退,也不是向两侧躲避,而是大踏步的迎了上来! “他们这是找死,杀,杀光他们!”去卑及时的发出了一声大吼,唤醒了族人,转惊为喜。步兵和骑兵对冲?这是何等愚蠢的举动啊,不杀光他们,怎么对得起匈奴之名? “杀,杀!”胡骑们拍马舞刀,蜂拥而上。 汉军毫不畏惧的迎上,两军阵列瞬间撞在了一起,然后,胡骑的阵列再次塌下去了一大片! 跟强弩攒射时一样,或者应该说,比强弩攒射的效果还要好。远程攻击造成的杀伤,无论如何也是无法与近身接战相比的,只是一次对撞,产生的伤亡,就比强弩攒射多了近倍! 去卑没时间比较这些,此刻,他的心中有如滔天巨浪在翻涌。 他对世界的认识,已经被颠覆了。 他眼睁睁的看着,面对汹涌如潮的骑兵冲击,汉军的步卒列了个前后只有三排的简陋阵势,傻乎乎的迎了上来。 结果,就是这群傻子,就是这么个简陋的阵势,却像是割麦子似的,把骑兵成片成片的砍倒。 汉军阵列最前排的是千余甲兵,这些人都是身形壮硕之士,身披重甲,列阵而前时,就像是会移动的长城,或是横亘万里的太行山,雄武非常!但这不是他们得以压倒骑兵的原因,让汉军摧枯拉朽般将骑兵砍倒的,是他们手中的兵器。 那是一柄奇形兵器,形状像是放大了的剑,但无论是接近五尺的锋刃,还是三尺长的剑柄,都不是长剑所能具备的。 当然,差别最大的还是威力。 剑的用法,主要还是以刺击为主,而汉军手中的巨剑,用的最多的招式就是横劈竖斩。 五尺锋刃被壮硕之人全力挥舞起来,呈现在眼前的,就是一道道的雷霆霹雳!锋刃所指,挡者披靡,刀光之下,人马俱碎! “这,这是何物……斩马之剑吗?长生天在上,汉军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武器?”去卑从未见过这件武器,但他却一口就叫出了这件武器的名字。 没错,斩马剑! 陌刀的前身,以歩克骑的无双利器! 这件兵器的用法简单到了极点,只要有足够的力量将其挥舞起来,就已足够。招式?没有必要,只要看准目标,全力挥斩出去就可以了。 要说缺点的话,就是空隙有些大。为了尽量留出挥舞的空间,斩马剑阵分得很散,单兵之间的距离,都在一丈以上。 如果骑兵密集冲锋,冲击的速度到了极致,一名剑手就要同时面对多个敌人,来不及回力,倒是有可能被冲散。 可现在,被强弩打散了阵型,降低了速度的胡骑,在剑阵面前只有挨宰的份儿! 率领着他们的,是一名手持大斧的悍将。受到迎头重击,胡骑一时间做不出任何调整,只能被压得节节后退。 也有机灵的胡骑,仗着精良的马速,从剑阵的空隙中穿越了过去,试图绕到背后偷袭敌人。可没想到的是,杀阵后面,还有一排手持长柄大斧的刀斧手。 这些刀斧手的阵列,同样拉得很开,站位却刚好与前排的剑手错开。从前面空隙穿过来的胡骑,迎面就撞上了一柄疾挥而来的大斧。 势沉力大的挥击,远非弯刀所能格挡,这些机灵人的下场,往往就是连弯刀一起,被砸到脑袋上,脑袋如西瓜一般碎裂,直接成了无头野鬼。 就算有那幸运儿,侥幸避过了刀斧手的挥斩,进而反击。他很快就会发现,汉军的战阵排成三排,是有其道理所在的。 第三排是密集列阵的长矛手,幸运儿们要面对的,是至少三支以上的长矛的攒刺! 就算把这些都避过了,也还没到庆幸的时候。近身战开始后,发动了三段轮射后的弓弩手们也散开了队形,紧紧的追在了袍泽身后。 弩手们纷纷放下强弩,从腰间摘下了长弓。大部分人会跟随号令,以曲射的方式,将一波波箭雨越过力战中的袍泽们的头顶,挥洒到胡骑的阵列之中。还有一小部分人不参与齐射,而是一直关注着战况。 一旦发现胡骑有透阵而过的可能,亦或前锋某处吃紧,他们就会施以一记冷箭,狙杀那些作战最勇猛,或者对同伴的指挥相对有效的胡骑。 四重杀阵,将胡骑杀得惨不堪言,再不见先前的嚣张狂傲,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敌人踏着同伴的尸体,不断的向前推进! 第四零五章一口吞下 参与冲锋的胡骑已经被打懵了,后阵的于夫罗却根本没反应过来。 他只看见前阵兵马被弓弩阵稍稍阻挡了一下,然后成功的迂回包抄,改一点突破为全面进击,像是一柄铡刀似的,铡在了青州军单薄的阵列上。 依照惯例,很快就会分出胜负。敌人的阵列转瞬间就会被打得千疮百孔,没有厚重阵型可以依靠的步卒,在呼啸而来骑兵面前,只有被屠杀的份儿。 从不断向前涌动的骑兵阵列上看来,他的判断也没错,不是进击顺利,后队人马就算想往前冲,也没有空间啊。若非如此,他干嘛放着两万大军不用,而是先让去卑去冲呢?兵力不能完全展开,就发动全面进攻,只有纯粹的外行才会这么干。 能从诸多部落中脱颖而出,成为大单于的于夫罗,当然不会那么蠢。 所以,当他听到前方示警的号角声时,首先涌起的不是警惕的情绪,而是措手不及似的万分惊愕。 正因太过震惊,以至于他没能及时调整布置。实际上,他根本也没法调整,除了示警的号角之外,明明一切都很顺利,这又什么可调整的? 于夫罗看不清,一方面是当局者迷,另一方面,他观战的角度也有问题,从胡骑身后看过去,确实看不出什么异样。 不过,那些登高观战之人,就看得很清楚了。 冀州众将的交谈,已经停滞很久了,从绝对的时间上来说,或许并不长,毕竟接战至今,也不过短短片刻罢了。可由于受到的震撼太强烈,在焦触等人的感受中,这短短的片刻就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们都被青州军的战力吓坏了。 强弩三连射,刀斧手反冲。就用不足七千的步卒把五千骑兵打得落花流水?这,这还是人间的军队能做出来的事情吗?青州军都是天兵天将吗? 从他们这个角度看得非常清楚。青州军就像是一把巨大的梳子,前面两排梳齿犬牙交错,尖锐无比,后面的就是梳子本身,滴水不漏,浑然一体。 在青州军的梳理下。前排的胡骑一排排的被砍倒。奋勇抵抗的人越来越少,转身欲逃的人越来越多,人马的尸体堆成了小山,鲜血流成了河,这条红色的河就像是黄河的又一条支流一般。 后军的骑兵不明状况,却一直在往前冲。连他们的单于都没想到,骑兵的冲锋会被单薄的步兵阵列打垮,这些头脑简单的牧人又怎么会想得到呢? 在他们想来,弓弩的威力被前军抵挡住了,剩下的……分明就是送上门的胜利么。 结果,要逃跑的人和要拼命的人撞在一起,想拼命的冲不上去。想逃跑的看不到去路,最后只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挤成了一团。 胡骑冲锋的速度再降。 降无可降! 挤成一团的胡骑已经谈不上速度了,而速度就是骑兵的一切,没了速度,他们就是一堆靶子。 这些靶子没头苍蝇似的原地乱转,或是木头似的站在原地发呆,下场却没什么区别。被巨剑砍碎,被大斧劈开,被长矛刺穿,被弓箭射杀! 看到的事实,完全颠覆了焦触等人对兵法的认知。常识颠覆带来的惊愕、被战力所慑带来的恐惧、幸灾乐祸消失带来的空虚、希望破灭所带来的绝望…… 种种情绪交杂在一起,让他们再没有言语的能力,只能手足酸软的站在寒风里。汗流浃背。 青州军之强,世人皆知,可谁又能想到,赫赫有名的胡骑在他们面前。竟然呈现出了不堪一击的态势呢?难道这场大战,又会成为成就冠军侯之名的战役? 刹那间,焦触只觉一股凉气从头吹到脚,把他的整个人都给冻住了。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袁绍从此战中看到的东西,比焦触等人要高出数筹。他甚至可以随口道出,这个战法的前因后果,以及优劣势所在。 这个战法他再熟悉不过了,河北大战的第一场大规模战役中,麹义的先登死士正是赖此而成名,天下无双的白马义从,正是在这个战法面前碰得头破血流,最终覆灭。 在麹义失踪,先登死士消声遁迹数月之后,他竟然在敌人手中,看到了同样的战术。不,不是同样那么简单,青州军使用这战法的效果,要比先登营强上数倍。 如果只是看双方的损失,先登营和白马义从那一战其实是没有胜利者的,白马义从固然伤亡惨重,但先登营何尝又不是损失过半? 当时,死士们是用生命在降低白马义从的速度,而义从们同样也是用生命替后面的袍泽开路,那是一场没有胜利者的战斗。 而现在,青州军的反扑极其迅猛,胡骑的首战失利已经是不可逆转的现实了。 “难道麹义也背叛孤了?孤真的无德至此吗?”袁绍发出了呻吟似的悲叹。一股深切的悲凉之意,瞬间笼罩了他,让他浑身无力,几欲栽倒。 众幕僚都是大惊,许攸大声道:“主公无须如此,叛贼张颌只是个例,麹将军没有投靠王贼!” 袁绍无力的抬起头,看向许攸,眼神迷离,却不说话。 “这战法虽与麹将军当日所用形近,但其根本却不同。先登营的兵,都是远战持弩,近战操戈之兵。而王贼此战,却只是将两营兵马交错使用,配合作战罢了。” 说到这里,许攸稍一停顿,看看袁绍的脸色,这才继续说道:“其本质和那夜袭营时差不多,都是徐晃的催锋营在前,黄忠的射声在后的战法。王贼采用的,只是麹将军以狙击延缓敌骑速度,乱阵以克制的战法精髓罢了。” 袁绍对麹义并不怎么看得上眼,后者失踪后,他也从未用心搜寻,此刻受到的打击,主要还是担心麹义投靠王羽后,造成的严重后果罢了。 麹义是个怪胎,他久在西凉,却不擅长骑术,也不擅长训练骑兵,反而对如何克制骑兵极有心得。其实,他在界桥之战中的大放异彩之前,就曾展露过头角了。 袁绍屯兵河内时,曾以张杨为中介,着力拉拢过匈奴人。但胡虏无信且贪婪,在袁绍入主冀州后,曾狮子大开口,抓了张杨为人质,向袁绍索要大量财物。不给的话,他就要在魏郡就地掠抢。 张杨这个附庸还是很重要的,而且冀州的兵力当时也主要在防御公孙瓒,所以,袁绍打算妥协。就在这时,麹义挺身而出,率领本部兵马急袭于夫罗,以一千余精锐击破了数千胡骑,大大的震慑了匈奴人,此后再没向袁绍寻过衅。 袁绍当时没怎么在意,只是觉得麹义这个莽夫挺能打,运气也不错,可以一用。但现在想想,他却是后怕不已,这麹义能以寡击众,以步克骑,简直就是匈奴人的克星啊。 如果此人降了王羽,就算没有这场先锋战,只要他把旗号亮出来,于夫罗也就胆寒了。再打过这场先锋战,说不定于夫罗这支惊弓之鸟会被吓跑都未可知。 要知道,当时那一战,于夫罗在麹义手下败得是相当之惨,要不是随后偷袭了耿祉的度辽军,重振声威,也许就这么一蹶不振了。匈奴的单于靠的可不是血脉,而是实力! 许攸知道袁绍担心什么,故而以此相劝,很好的安抚了袁绍的情绪。 “王贼虽然人品不堪,但在军略方面,确实是很有一套的。据说,无论多么复杂的兵书战策,只要他看过一眼,就能举一反三,界桥之战距今已过了七八个月,他研究出了一些门道,并且效法之,倒也不足为奇。” 众人纷纷附和,没人愿意当着主公的面称赞王羽,但不这么说,就没法打消主公的疑虑。万一主公彻底感到绝望,不打了,转身开跑可怎么办? 现在可不是被夜袭之前那会儿了,名声完了,实力也没了,就算逃得生天,也没有翻盘的希望了。四世三公的世家虽然很强,可半个袁阀的力量,却也承受不起如此之痛,逃走了,也只能苟延残喘罢了。 所以,这一仗必须打到底,直不济打输了,大伙儿不是还可以投降吗?重掌权柄没啥希望了,可报名还是很有希望的啊。 世人谁不知道,冠军侯是个宽仁之主? 袁绍耳根子本来就软,被众人七嘴八舌的一劝,疑虑很快就打消了,只不过他的心情却更沉重了。 就在他寻死觅活的这当口,战场上的形势再次发生了剧变。 于夫罗终于发现异常了,他慌不迭的吹起了号角,命令前军后撤。这个时候往上冲,只会被自己人挡住,进而成为青州军的靶子,于夫罗也是久经沙场的宿将了,当然不会犯这种错误。 壮士断腕才是此刻的最佳策略。 他反应过来了,王羽却不肯给他机会,只听青州军中军号角长鸣,那个奇葩的丁字阵再生变化。 那一横的左半部分,猛然飞起,如同狂风一般,风驰电掣的冲向了战场中央,正是赵云统率的青州轻骑;相对应的,沿河列阵的那一勾也挑起来,恰到好处与轻骑完成了配合,张颌也开始行动了。 丁字阵变成了口字阵,死死的将去卑的前军包围在了其中。 显然,王羽的目的远非击退胡骑那么简单,他的胃口很大,是要将这五千骑一口将其吞下去! 第四零六章全面接战 形势骤变! 王羽的目的昭然若揭,于夫罗无法淡定了。 别看这两万大军以他为首不假,但实际上,这两万人并非都是他的直属部队,而是一支联军。袁绍的邀请是个绝佳的机会,各部落的头领这才纷纷动心,带着部众响应了于夫罗这个单于的召唤。 打赢了,占据了冀州,于夫罗的声望势必高涨,成为实至名归的大单于。若是输了,那他这个单于的位置能不能保得住都是两说。 他这个位置本也才坐了两年而已,中平五年,南匈奴曾发生过一场内乱,于夫罗的老爹羌渠被须卜骨都侯杀掉,其后闹腾了差不多一年多的时间,这场内乱才告平息。 一直到现在,于夫罗还没受过汉廷的册封,这个单于也不能算是实至名归。 所以,眼睁睁的看着攻击部队被围杀,被歼灭是绝对不可以的,那会对他本来就不怎么高的声望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其实,不管是什么样的军队,看着友军在眼前被歼灭而不救,这支军队的斗志都会被彻底摧毁。如果是于夫罗这么做了,那么,他还要面对各部落的诘难,甚至围攻。 谁让组成前锋的也是一支混编部队呢? 救援,是他唯一的选择。 “呼厨泉,带你的人杀上去,给我杀出条路来!”他红着眼睛,叫出了弟弟的名字。 “打哪边?”呼厨泉死死的盯着战场,头也不回的问道。 “废话,当然挑软的打,打他们的步卒……”于夫罗大是不耐,不假思索的叫着,可视线刚移向张颌的方向,还没来得及抬手指,他的瞳孔突然一缩,迟疑上了:“先等等……” 他突然想起来了。青州军的步卒,可不能当做普通的步卒来看。沿河布阵的那支部队蓄势已久,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也有什么古怪呢? 此外,往那个方向冲也很危险。袁绍的攻势太弱,根本没达到牵制的作用,若没有那支风一般轻骑,去卑怎么可能被人给围住?自己率军杀上。万一青州军那支东西向列阵的步卒再转向杀过来,说不定会把援军和去卑一起给堵到河边去。 “我给你五千骑,你不要全面压上,看准位置给我猛攻,不用管别的,只管给我打出一条通道来再说。”于夫罗觉得应该吸取之前的教训。不能重蹈覆辙:“记住,不管怎样,阵型不能散,速度不能降,明白了吗?” “我明白!”呼厨泉重重点头,然后又确认道:“攻他们的骑兵?” “攻骑兵!”于夫罗咬牙说道。 他的确很想回避开赵云。对这个单枪匹马,斩杀了己方近三十名战将。五十多名勇士的少年,匈奴大军之中,有人怕,有人恨,也有人不服气。临阵对敌,一旦掺杂了个人情绪,就容易出意外。 战局的进展本来就很不顺利了,再出点意外。那就更控制不住了。于夫罗知道,自己的弟弟号称匈奴第一勇士,肯定很想亲手杀死那白马少年,此番救援无疑是绝佳的机会。 可没办法,总不能因为担心,就特意兜个大圈子去攻河边那支步卒吧?只能是多叮嘱弟弟几句,让他尽量保持冷静吧。 “好!”于夫罗的回答。让呼厨泉兴奋不已,他兴冲冲的要走,刚一转身,又被前者拉住了。 他愕然回望。却见哥哥凑到了近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叮嘱道:“你先去点兵,但不要急着出击,听我号令行事!” “大哥,救兵如救火,现在可耽搁不起。” “没什么耽搁不起的,多死几个人罢了。”于夫罗的语气冷森森的。 “可什么啊?” “当然是要让袁绍也出手!”于夫罗冷笑有声:“咱们是来帮忙的,帮忙的都死了这么多人,不让袁绍也伤筋动骨,咱们这一趟不就白来了吗?记住,想要夺取汉人的土地,不能硬来,要等他们自相残杀,死的汉人越多,对咱们就越有利!” “……我懂了。” …… 鸣石山上。 “是狼烟!主公,于夫罗在求援!”许攸大喊。 在战场上,最普遍的通讯方式就是军官通过喊话指挥士兵,这个只要不是聋子就能听懂;其次就是旗号,这个已经需要一些训练了,特别是那些复杂的旗号。 而狼烟是范围最大的通讯手段,一旦升起就会引起周围敌我两军的注意,需要有安全的发送环境和熟练的操作人员,另一方也得看得懂。 以目前袁绍军和匈奴军的位置,光靠旗号、响箭之类的手段,实在很难相互通传信息。而青州军又将战场隔离了,也只能用狼烟了。 好在许攸做事心细,倒是事先就做好了准备,约定好了暗号,双方得以保持联系。 不过,听到许攸的话,袁绍倒宁愿对方没这么会办事。于夫罗要求他全力出击,一起夹击王羽,就算不能击败于禁的羽林军,也要死死的牵制住他们。 这又谈何容易?没见幽州军也在虎视眈眈吗? 眼见匈奴人前锋先受挫,再被围,袁绍多少有些动摇,他很怀疑对方到底是不是如他想象中那么强悍。 “主公,于夫罗的态度很坚决!”许攸一边指挥亲兵放烟回话,一边大叫,声音几近哭嚎:“他说,若主公坚决不出兵,就是没有诚意,他就要走了!” “不可能!”袁绍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不屑道:“他走得了吗?劳师动众的过来,就这么把五千人扔在战场,他这个单于还想不想继续当了?拿这种话来骗孤?哼,异想天开!” 于夫罗希望袁绍和王羽拼个同归于尽,袁绍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手里没兵了,他也担心于夫罗翻脸不认人啊。 目前的态势对自己有利,于夫罗必须得救人,一救人,战事就会扩大,等到羽林军也加入战团,那才是自己出击的最佳时机。 袁绍坚定的这么认为,许攸当然也不敢再劝,可很快,袁绍的脸就绷不住了,于夫罗真的按兵不动! 青州军的口字阵已经完全成型,包抄的轻骑并不急于围杀,而是来回往复的奔驰着,以骑射战法杀敌。倒是张颌作战很积极,完成包抄后,亲自率领了一队精锐,攻杀入阵,和徐晃遥相呼应。 四员猛将,四营强军,战法不同,但都是全力攻杀,去卑的五千骑兵仿佛烈日下的冰雪,一层层的被剥离,死伤狼藉。与其说是战斗,还不如说是屠杀。 眼看着前军伤亡惨重,于夫罗却毫无动作,没有援兵,没有策应,连激励士气的鼓角都停了,就那么听之任之,好像正被屠杀的不是他的族人一样。 这次轮到袁绍无法淡定了。 于夫罗到底是在装腔作势,还是真的铁了心,他不能确定,也不敢赌。万一赌输了,于夫罗固然要糟糕,可他自己也完蛋了。 “传令……” 袁绍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令高将军尽起全军,攻打于禁,务必全力进攻,使其无法抽身……元才,你率本部兵马,挡住田楷,不须取胜,只要稳住防线即可……诸君且随孤下山,在子众军中观敌料阵。若是有必要,孤将亲临前线,鼓舞全军士气!” “喏!” …… “主公,袁军开始行动了!”太史慈高声叫道,语气中充满了喜意:“是全军出动!他放弃了山下的营寨,以高览的八千军为先锐,列鱼鳞阵,应该是要全力进攻!文丑的两千轻骑居中,以作策应;高干的并州军断后!” “嗯,知道了。”王羽点点头,然后看一眼太史慈,突然觉得有那里不对劲,想了想,回过味儿了:“我说子义,虽然十一不在,可你也没必要充当传令兵吧?不是跟你说了吗?你觉得哪里好,你就去那儿打,在我这儿泡着算什么事儿啊?看给你闲的。” “俺不去。”太史慈把头摇得跟拨楞鼓似的:“俺现在算是明白了,跟着主公您,才有大仗打,他们都不行,一个个都玩虚的呢。看看公明兄就知道了,他要是真的全力以赴,那五千胡骑至少也死了一大半了吧?他呀,就是开始猛了那么一下,要是我去帮他,他肯定要一直提醒我控制进度了。” 他又向射声营的方向指指,嘿然笑道:“汉升兄那箭术,百步内,那是指谁打谁啊!结果呢,到现在那个胡酋还是活蹦乱跳的,他尽力了才怪?至于子龙,唉,那是说也不用说了,去跟他抢风头,先天不利,怎么也抢不过的。然后,只剩文则兄了……” 他打了个哆嗦:“文则兄的军中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猛将,去哪儿也不能去他那儿啊。所以啊,还是跟着主公您最妥贴了。” “你这算是赞美么?”听着太史慈夸张的语气,王羽颇有些哭笑不得,笑问了一句,然后自己答道:“好吧,就当你是好了。于夫罗也动了吗?很好袁绍和于夫罗俱以上钩,放狼烟,传令各部,按预定计划行事,毕全功于一役!” “喏!” 第四零七章计从何出 一发动全身,宽阔的战场上,犬牙交错着的几支兵马,全面发动起来。 眼下最轻松的,正是赵云的轻骑兵。完成包抄之后,他们一直没有全面交战,而是利用队形和身上的纸甲,以奔射完成了对包围圈中敌人的狙击。 战前的军议上,青州众将就已经达成了共识,知道这一战不是一时三刻就能结束的。而且,轻骑面对的敌人,也不是拥有强弓劲弩的冀州步卒。所以,轻骑并没有如从前那样,人马都包得严严实实的,只有马上的骑士们穿上了半身纸甲。 即便如此,在对射之中,青州骑兵依然占尽了便宜。 放箭的时候,他们用不着左闪右避,甚或依靠战马来避箭,就是那么直着身体,张弓搭箭,取准射击。 不知多少次,汉军和胡骑同时开弓,同时松弦,同时中箭。结果却是胡骑惨嚎着栽落马下,消失在漫天尘埃之中;而汉军则只是身形微晃,随即便恢复了正常,一边奔驰,一边用饿虎一般的眼神在乱军中逡巡着,寻找下一个扑杀目标。 胡骑本来就被徐晃、黄忠的迎头痛击打得七晕八素,此刻虽然也意识到,不能打通退路,就只有死路一条。 可问题是,封锁后路的敌人也不是软柿子啊!冲上去的勇士都死了,连敌人的边都没摸到,就死在了冲锋的路上。唯一能证明他们曾经努力过的,唯有汉军骑士身上挂着的箭矢不能造成任何杀伤的箭矢。 彻底失去了秩序,又被合围,他们也只能等死或者等着单于来救援了。 也不知等了多久,漫长的等待结束了,他们再次听到了熟悉的号角声,单于来了! 这一刻,无数草原勇士喜极而泣。 “子龙将军,胡骑又来了!”亲兵指着西面。大声提醒。 “嗯,知道了。”赵云并不回头,他正望向中军方向,狼烟如同一根黑色的擎天之柱,直入云霄。 尽管身边有专门的传令兵可以解读号令,但赵云还是更愿意自己看,自己分析。这样看着狼烟如柱。他总会有种和主公面对面,接受主公面授机宜,发布号令的感觉。 也只有这样,才能消除他心中那丝若有若无的不真实感。就在大半年以前,自己还只是一介白丁,为郡中所举。率领义从吏兵投效白马将军。 而现在,自己已经是名震天下的青州上将,正统帅着四千精骑在一场决定河北,乃至天下气运中,作为至关重要的一个环节,发挥作用。 人生际遇无常,还有更胜于此的吗? 思绪短暂的飘忽。并没有对他造成太多影响,稍稍的恍惚之后,一贯的沉稳再次回到了赵云身上,他手起箭出,又放倒了一名大呼着冲上来的胡骑,然后沉声喝令:“无忌,秦兄,你二人各归本队。按计划行事。” “喏!”方悦、秦风作为副将,一直跟在主将左右,此刻听令,当即应诺一声,毫不迟疑的调转马头,却是一南一北的散开了。 银枪向西一指,白马如电般奔出。清朗的号令声袅袅不绝:“本队亲卫,随我迎敌!” “喏!”四百亲卫齐齐拨转战马,追随在后。 若是有人一直留意这边的战况就会发现,这四百亲卫。正是青州骑兵中最精锐的四百人,没错,他们就是曾经的白马义从,是见证那支强兵辉煌最后的勇士。 这一次,他们要重新书写新的传奇! …… 最轻松的是骑兵,战事最激烈的无疑就是正面迎战的摧锋营了。 与摧锋营相比,好整以暇的以骑射杀伤敌人的骑兵,就好像是平民和贵族的区别一样。这里的战斗,是整个战场上最为血腥,也最让人热血沸腾的。 没有技巧,没有计谋,这里只有力量与勇气的碰撞! 前两排的士卒,无不全身浴血,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当然,敌人的更多。 斩马剑的超长锋刃,只要砍劈到人马身上,形成的伤口就会无比巨大,人马一刀四段是很常见的,每每有这样的一幕出现,下一刻,必然是鲜血泉涌,如瀑布飞溅一般,不单是凶手,连周围的人,也会被溅得满身。 只有百战老兵才能在这个战场上作战,如果是新兵,定然连最初的这一关都过不去。 “公明将军,主公有令,暂缓攻杀,待骑兵完成机动,再行猛攻!”一直冲杀在第一线,徐晃当然是无暇旁顾了,中军的命令只能由传令兵转达。 “好!”徐晃大喝挥斧,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单纯的怒吼。 大斧如盘古开天时一般,咆哮着划出一道巨大的风浪,当面的两名胡骑大骇,使尽浑身力气招架,可毫无用处,势不可挡的大斧横扫而过,刀架,刀折;人挡,身断;连战马巨大的身躯,也不能阻挡斧势分毫! 一阵腥风血雨之中,刀、人、马,都被劈成两段,零零碎碎的散落了一地。这惊人的一幕,直接把传令兵吓得目瞪口呆,连自己的职责都忘记了。 回头看了看,徐晃抬斧向乱军之中点了点,咧嘴一笑:“给汉升兄说一声,那个虏酋是某家的,让他不要抢。” “……遵令。”青州军中,老兵往往都在一线,新兵则经常从传令、后勤开始做起,这个传令兵就是新入伍不久,第一次看到徐晃在战场的表现。 谁知道长相儒雅,平时看起来也能和气的公明将军,在战场上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不,这哪是人呐,根本就是杀神附体哇! 难怪摧锋营能面对面的把骑兵的冲锋给打回去呢,难怪主公授名公明将军的部队为摧锋营呢,不用这两个字,就没有什么词语能准确的形容他们了。 …… 战火全开的一刻,张颌的部队却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他加入的太晚,没参加之前的军议,只能靠李十一的解说,判断王羽的整体战略。开始张颌还以为这是王羽尚且信不过自己,随意安排在了一个相对无所谓的地方。 以赵云轻骑的速度。就算没有张颌的配合,包抄胡骑后路也并不难,这不就是脱离于整体战略之外的明证吗? 作为降将,这种待遇倒也不算过分,张颌多少有些心理准备。可不论是否预计到了,失望终究难以避免。 不过,随着王羽最新的指示传至。张颌忽然惊觉,自己似乎不是被抛在一边了,而是正在接受考验。 没错,就是考验!主公考验的不是自己的忠诚度,而是自己的军略! 突如其来的明悟一扫张颌心中的阴霾,精气神一下就不一样了。搞得本有些担忧的李十一都是一愣。 “张将军,您没事吧?” “没事,当然没事,本将好得很。”张颌摆摆手,笑道:“主公之意,某已知之,李校尉不须担忧。但看某配合各位同袍,毕全功于此役!” “张将军,您真的已经……”李十一听得又惊又喜。 惊的当然是张颌情绪上的变化,先前这位大将的表现,可远不及主公对他的看重,只是不知他是疑虑未消,还是本领有限。 现在张颌的情绪恢复正常,还说明白了主公的战略。若果真如此,此战成功的把握,确实又增了几分啊。 “那是自然!”张颌提起大枪,向北一指,喝令道:“传我将令,兵锋向北,全力截击!配合三位将军。将胡虏留在此处!李校尉,你且在中军观阵,看某冲杀这一阵!” 说着,他头也不回的率兵杀出。拦腰将试图突围的胡骑截成了首尾不能兼顾的两段。 …… 青州各部中,应对最从容的是于禁的羽林军。 高览发动的同时,于禁就好整以暇的率军迎了上去。不过,让人奇怪的是,在迎击之前,他居然连阵型都没稍作变化,就是用最初的一字长蛇横阵,正面迎了上去。 作为于禁的对手,高览对此深表忧虑。 于禁在青州军诸君中并不出彩,他武艺寻常,为人也低调,虽然掌握着青州实力最强的羽林军的权柄,但在很多人看来,他不过是因为嫡系身份上的位。羽林军,就是王羽的近卫军,近卫大将的第一考量,往往是忠心,而不是能力。 可高览却不会这么评价对手,尽管他不知道于禁和徐荣的渊源,更不知道王羽压根就没拿羽林军当近卫用。但他很清楚对手的可怕,因为他和对方是同一类人。 擅长指挥调度的于禁,列了个不伦不类的横阵迎战?这其中必有缘故! 高览眉头深锁,神情凝重,若是有可能,他很想停下来调整一下,用浅战的方式先行试探,根据战况再做调整。 然而,这由不得他,中军的战鼓敲得震天响,号角声声中,透露出来的也是焦躁之意。 打不打,怎么打,终究是由不得他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恐怕只有这个对手了,能和这样的对手公平一战,死亦不悔! “全军……前进,集中攻击敌军中央,尽快达成中央突破!”高览毅然下令,发动猛攻。到底有没有计谋,终究要打过才知道。 …… 鸣石山以北,高干的并州军也和张飞的幽州军战成了一团。全面大战就此展开,唯一游离在外的,也只有平原城下的对峙中的两支军队了。 旁观者清,又有凭高望远,纵观全局的好处,焦触等人多少发现了点异样。 “青州军好像……” “有阴谋啊!” 第四零八章胃口极好 “呼……嗬……” 阴谋?就算有人当面对呼厨泉说这个,他也只会嗤之以鼻。 汉人就是因为总是热衷于搞这些没什么用的鬼门道,才那么弱!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些许小伎俩是没用的!那些耍阴谋诡计的,最终的下场,只会是被自己撕成碎片! “小子,有种你别跑,和爷爷堂堂正正的一战!我是匈奴第一勇士,大单于的亲弟弟,来啊,来啊!杀了我,你才算是汉人的第一勇士,杀其他人是没用的!” 袁绍一动,于夫罗也必要再继续装了,他立刻发出了号令,呼厨泉带着五千铁骑,列了个密集的野猪头阵,直愣愣的向青州骑兵的阵列撞了上去。 迎上来的是呼厨泉期待已久的对手,可对方迎战的方式,却让他很不爽。仿佛行军路上的那一幕重现,青州人不停的放箭骚扰,却只是不肯停下来正正经经的打一场白刃战,唯一的不同,就是路上的那只苍蝇有了帮手,整整四百个骑白马的! 这次的骚扰,可不想行军路上那时了。 白马少年虽然很厉害,但造成的杀伤,远在他挑衅形成的怒火之下。而现在,四百骑的骑射攻击,还是很有杀伤力的。两轮箭过后,跟随呼厨泉冲在最前面的亲卫就落马了三成! 呼厨泉很愤怒,试图以自己的身份,引敌人回身接战。可不知是他的汉话说的太差,还是对方太狡猾,反正他的挑衅没能达到目的,除了多吸引了一些箭矢之外,没能起到任何效果。 对方还在跑。 “胆小鬼!胆小的汉狗!老子这一路,杀光了你们的男人,把女人都拖进了帐篷里,你们这些胆小鬼连正面跟老子打一仗的胆量都没有,你们活该被杀。被抢!这冀州,就是长生天赐给咱们匈奴人的牧场!”呼厨泉疯狂的大叫着,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挑衅。 他不是没试过反击,可对方身上的甲胄非常古怪。那甲挡箭的效果绝佳,射在身上的箭,没有一支造成致命效果,只有少数神箭手命中对方甲胄护不到的地方。才有了零星的战果。 按说只有制作精良的铁甲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可是,对方的战马跑的飞快,全不逊于呼厨泉麾下骑兵的草原良驹。这说明那甲的重量有限,否则双方都是轻骑兵,骑术精良。马也差不多,穿了重甲的,跑的肯定慢啊。 可惜,那甲有古怪,敌人也不上当,依然沉默着,仇恨着。射过来的箭雨更加密集了。 “好啊,你们跑吧,跑吧!老子倒要看看你们最后能跑到哪儿去!”呼厨泉无奈了,而且开始庆幸起来,幸好是在这里遇上这支敌兵,要是在旷野上碰上,就这打法,追不上。还射不死,还不得把人折腾死啊? 好在这里是战场,敌人不可能无限制的后撤,再撤下去,自己就能打通通道,把被围的族人救出来了。 想必到了退无可退的时候,敌军终究还是得返身交战吧?嗯。也不一定,以这些怕死鬼的风格,说不定他们会满足于对射的交换比,继续一触即退呢。 哼。随他们去吧,去卑已经知道自己来援了,从号角声中判断,他正在全力反扑。很快,就能让那个该死的小子尝尝前后夹击的滋味了,看他到时候还能往哪儿跑! “啊啊啊……杀,杀,杀!”远远的,透过烟尘,呼厨泉已经看见了匈奴人独特的旗幡,长条形的布幔上,用血和朱砂画出的苍狼! 突破,达成! 阴谋诡计再多,也阻挡不了绝对的力量!呼厨泉纵声狂吼,身后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嚎叫声! “呼……嗬……” 敌军为胡骑的气势所慑,同时也意识到了自身的处境,狼狈不堪的向战场南北两端逃窜。一时间,呼厨泉也是意气风发,但很快却又感到茫然:“去卑呢?右贤王在哪里?” 左右看看不远处的乱军,都是摇头。 去卑联系的号角还在响,通过号角,去卑表示,追杀的青州军已经渐渐乏力,攻势减弱,他调集了大部分战力在全力突围。 去卑的战况,加上呼厨泉自己的,结合起来可以得出形势大好的结论。也正是因为这样,呼厨泉才一个劲的往前冲,连周围的情况都顾不上观察。 可是,他这边明明已经达成突破了,为什么没看见去卑的人?只看到了一群散兵呢?汉军的骑兵,不是应该正与去卑激战,被自己前后夹击吗? 汉军主力在那儿? 去卑又在哪儿? 这诡异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呼厨泉感到一阵阵的迷茫。 …… “那个匈奴骑将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白痴吗?” 如果这个时候,焦触学会千里传音之类的本领,他肯定会将呼厨泉骂个狗血淋头,然后再好好给对方开个窍。当然,那种本领是不存在的,焦触也只能自己跺着脚发泄了。 “确实,就跟野猪似的,愣愣的追着敌将后面跑,什么都不看,这下傻眼了吧?”张南深有同感。 旁观者清,在他们看来,呼厨泉傻到没法再傻了。他的中央突破战术,就像是全力以赴的一拳砸进水里,拳头倒是进去了,但水压根就没事。不但没事,还反过来,把拳头给包住了。 焦触等人看得很清楚,呼厨泉进击,青州军在后退,看起来,中央突破的策略完美达成。可实际上,除了赵云率领的诱敌主力之外,向左右两个方向败退的青州骑兵,很快又集结在了一起,循着圆弧形的轨迹,从胡骑的两侧,高速迂回到了胡骑的侧后! 简而言之,这就是个圈套,赵云亲身诱敌,让两名副将趁乱脱离,完成了一个完美的绕背攻击。 呼厨泉自鸣得意的中央突破,压根就是傻乎乎的撞进陷阱了。现在,被包围的胡骑已经不是五千了,而是一万! “不是匈奴骑将笨,是王羽太狡猾,青州众将的配合也太默契了。”尹楷突然说道。 “这话怎讲?” “大家没注意到吗?匈奴人出兵救援的时候,一直在用号角传讯。虽然听不懂,但应该是互相通报情况的没错。” “没错。”众将都点头认可。 号角也是战场通传的手段之一。只是汉军的号角传讯方式太过接近,打内战用这个通讯多有不变,故而只是当做进攻时,激励士气之中。但匈奴人搞不清楚旗号、狼烟那些复杂的手段,却是以此为主要通讯手段的。 通过号角,他们可以完成最基本的战场通讯。 “于是。他们的通讯,被王羽反利用了。”尹楷很确定的说道:“对被围的胡将来说,他面对的就是后路追兵的攻势减缓,前面却有敌人挡路,但挡路的已经不在以骑兵为主,而是张颌率领的步卒……对他来说,这是正常情况。因为他知道援兵已经来了。” 焦触等人算不上什么高明之人,但站在旁观者的位置,又是事后反推,几个人凑在一起,也能顶个诸葛亮了。 张南眼睛一亮:“啊!原来是这样,被围的胡将以为骑兵是狙击援兵去了,号角能表达的意思又不能太复杂,所以……” 尹楷点点头:“所以。救援的胡将看不见全局,也想不到张颌会突然拦腰侧击,把胡骑主力给牵制住了,只会以为被围的胡将在与青州骑兵激战……呃,想必于夫罗也吸取了之前冲阵的教训,叮嘱胡将冲阵时,一定不要分散兵力。队列一定要集中……” “咝……”点将台上,充斥了倒抽冷气的声音。 冀州众将都被分析出来的事实给惊呆了,把敌人的心理算到这个程度,那个王羽还是人吗?从这个结论再向前推想。青州军败了个古怪的丁字阵,引诱匈奴人进攻,八成也是个圈套,而且是所有计谋的基础! 青州众将的精妙配合同样让人震惊。 哪部兵马缓,哪部急;哪部迎击力战,哪部迂回包抄,节奏分明,妙至巅峰!刚开始还看不出什么,现在回想,就会发觉,青州军的配合作战,就像是一首曲调悠扬的乐器合奏,抑扬顿挫中,让人不绝而醉! 最让他们心悸的,却是张颌的表现。 明明是刚刚易帜倒戈,却完美无缺的嵌入了这曲合奏。开始的包抄倒也罢了,只要有个传令兵就能完成;其后的截击却是大不寻常,若是心有疑虑,理解不了王羽的意图,他怎么会,怎么敢,冒着被包围的危险,深入敌阵? 要知道,增援的五千胡骑,可是几乎毫发无伤的被赵云放过来的,若是呼厨泉不发愣,而是直接加入乱战,张颌就结结实实的被前后夹击了,想脱身恐怕比登天还难。 可现在,靠着青州各部的第三次精妙配合,张颌却是从从容容的脱了身。 完成绕背的青州铁骑,一反常态,他们不再使用骑射狙击扰敌,而是全力以赴的发动了猛攻! 去卑收到呼厨泉破阵的消息,正要全力施为,黏住张颌,结果他的后阵却猛遭重创。被认为后继无力的摧锋营骤然发力,斩马剑和巨斧化成的风暴,一下就摧毁了去卑的防线。 胡骑被突变的节奏打垮了,又知道援军已至,一窝蜂的涌向西方,去卑好容易集结起来的阵势一下就被冲乱了。趁着这个机会,张颌就像是准备已久似的,从容退开。 像是打开了堤坝的洪水似的,两支胡骑终于汇合了,可汇合的方式,却是最糟糕的,最让他们意想不到的那种。 就这样,青州军用人数并不比敌人多多少,而且还分散于战场各处的几队兵马,对一万胡骑完成了包围。 王羽的胃口,不得不让人惊叹;他巧妙的安排,更是让人叹为观止。 此刻,被包围的胡骑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这种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当然不会被放过,于是,围殴开始了。 第四零九章汉家多英杰 乱!场面异常混乱! 呼厨泉放眼所及之处,没有不乱成一团的地方。 虽然没有旁观者看得那么清楚,但后队遭袭的消息一传过来,他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被人抄后路的后果,不用人提醒,他也知道有多严重,那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事实上,两军对阵的时候,这种情况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可谁让他眼里只有那个可恶的白马少年呢?两支骑兵相对而行的速度又实在太快,结果就造成了这桩悲剧。 而悲剧这东西,往往和雪崩一样,只要有个开始,很快就能形成连锁效应。眼前的乱相,正是由此而来。 就在呼厨泉发现不对,想要调整阵型,回身迎战的时候,迟迟不见的去卑带着他的残兵,潮水般涌了过来,迎头和正在转向的援兵撞在了一起。 场面顿时就乱了。 胡骑乱了,青州军可没乱,刚刚从战场脱离的赵云,带着四百义从又杀了个回马枪! 他攻击的目标,不是正和败兵搅成一团的呼厨泉,而是援兵的队列中段。就像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赵云这一击,无比精准的切在了呼厨泉军的前后结合部上,把整支骑兵切成了前后不相连的两段。 前军乱,中军的联系被切断,后军更是在遭受方悦、秦风的两面突袭,呼厨泉气势如虹的攻势瞬间被瓦解,远在他琢磨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就已经变得风雨飘摇,朝不保夕了。 “去卑,你这混蛋,你在干什么?好死不死的,你往哪儿跑不好?为什么偏要冲我的阵势?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老子……老子也被包围了!”直到看见了去卑,呼厨泉这才算是把这口闷气吐出来。 他指着乱成一团的溃军,大声质问:“你不是说形势还不错吗?只要我攻得猛一点。你就能打破包围圈吗?混账啊!这就是你说的形势还不错?” “我……我也不知道啊。”去卑双眼茫然,满脸无辜,“刚才确实不错,持刀斧的重甲兵好像是累了,后队已经拉开了一段距离,前面也只有一千多步兵拦着,可谁知道突然就……” 一边说。他还一边回头张望,眼中闪过深入骨髓的畏惧:“谷蠡王,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快,快撤啊,汉军杀上来了。那些刀斧手,他们不是人呐!马跑不开,就不可能和他们力敌。” “还跑个屁!”呼厨泉大怒:“你没听见我说什么吗?我也被围住了,都是你的错!” “……”去卑本来就晕头转向,被呼厨泉一喝骂,更迷糊了:“你,你也被围了?怎么可能。青州军不是一共只有两万人吗?围我至少就动用了一万多人,哪儿来的兵再围你呢?” “蠢货!”呼厨泉强行压抑着,才没一刀挥上去。 他能怎么回答?告诉去卑,敌人未增一兵一卒,就把自己的后路给堵住了?告诉他,自己也很蠢,甚至比他更蠢,给他找点心理安慰。 “谷蠡王。还是求援吧,向单于求援,汉军没多少人,不可能把咱们的两万大军全都给围上。” “混账!”呼厨泉忍不住了,飞起一脚,把去卑给踹下马了。 人怎么能没志气到这个份儿上?自己这边是一万骑兵,敌人则是步骑混杂的一万多人。战力又不低多少,凭什么要求援,要撤退?还两万大军一起上就围不住了,大伙儿千里迢迢杀过来。就是为了让人围不住的吗? “随我来,打了这么久,那些刀斧手已经筋疲力尽了,强弩之末而已!跟我上,杀光他们……呼嗬!” 他迅速判明了形势,转身迎敌,很容易被溃军从身后冲散队列,何况,大哥也不会看着自己不管,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迎面杀来的敌人。只要能重挫敌人的锋锐,溃兵的士气就能恢复,到时候就可以绝地反击,让汉军自吞恶果了。 “让开马头,让开马头!”单于的弟弟,谷蠡王都冲上去了,亲卫们自然没有落后的道理。数百亲卫追在呼厨泉的马后,用匈奴话大声向溃军命令。 但没有人肯听,那些被吓傻了的部族武士在军阵前推搡哀嚎,非但令骑兵的战马无法加速,并且将本阵冲得越发摇摇欲坠了。 “砍!”呼厨泉咬着牙吐出一个字,然后猛提缰绳,迎面冲向汉军那个持斧的猛将。 不能任由对方就这样闯过来,否则不待汉军动手,光是溃兵就可以将自己的队伍冲垮。几百名护卫见主将主动迎战,也呐喊着冲了上去。他们一边用脚跟踢打着马腹一边挥刀,砍翻一切挡在面前的活物,顷刻间便在乱军中开出了一条血淋淋的通道。 为了保持整个族群,不惜将最弱小的那几只咬死果腹。这是狼的生存之道,杀人者和被杀者都觉得天经地义。东阳之战中,珠帘倒卷的经典一幕没有出现,溃兵们被血光吓醒了,哭喊着向两翼让开。 数息间,呼厨泉与持斧的徐晃正面相遇,二人谁都没有犹豫,立刻将兵器挥向了对方。 徐晃斧沉力大,呼厨泉却是挟战马纵跃之势而来,合人马之力,毕竟占了上风。可是,让呼厨泉没想到的是,徐晃已经挥出来的大斧,居然在猛挥之间变招了! 招数变化并不大,只是稍稍划出了一条弧线,却能在呼厨泉的弯刀砍中自己之前,将呼厨泉从马上砸下来。不得已,呼厨泉只能变招招架。 只听“仓啷!”一声巨响,大斧在半空中嘎然停顿,与此同时,一把四尺长三寸宽的草原弯刀飞上了半空。 “啊……”呼厨泉匈奴第一勇士的名头,倒也不是吹出来的,此人的确悍勇非常!失去兵器后,他狼一般长嚎,挥舞着酸麻的手臂,直接从马上扑了下来。长着血盆大口,露出了白森森的两排牙齿,活脱脱一头择人而噬的恶狼! 这情景确实有点瘆人,即便是徐晃,也微微吃了一惊。不过他可不是新出道的雏儿,虽惊不乱,长柄大斧一横化解了敌人的猛扑之势,脚下一转,又以毫发之差让过奔马,最后大斧一横,斧柄重重捣向对方胸口。 匈奴人穿的都是皮甲,就算是呼厨泉这个单于之弟也不例外,再怎么精良的皮甲,顶多也只能防得住流矢,却防不住钝器的锤击。 眼看着呼厨泉就要被捣得骨断筋折,斜刺里一匹奔马冲来,马上的匈奴兵状若疯狂的向徐晃扑来,显然是救驾来的。 “来的好!”徐晃不慌不忙的飞起一脚,包铁的战靴重重踹在对方心口,呼厨泉狂喷鲜血飞退的同时,他大斧顺势横挥,一斧斩断了冲到面前的马颈,然后又是一记反挥,斧背敲在马背上的匈奴人的心口上,顿时打了个筋断骨折。 呼厨泉的亲卫接二连三的冲上来护主,徐晃却没有集结兵马的意思,而是挥着大斧就迎了上去。 “想来占便宜?”一记力斩,大斧以斩断苍穹之势,迎头劈下,将一名匈奴骑兵连人带马斩成四段。 鲜血溅了满头满脸,徐晃却毫不在意,随意甩甩头,将糊在眼睛上的血甩开,他又是一步踏前:“欺我汉家没有好儿郎否?” 不需要人回答,只要侵略者付出应有的代价就好。大斧横挥处,又是一名胡骑被连人带马砸塌,人马惨嚎声中,徐晃的厉声质问有若雷鸣! “是谁在你们走投无路的时候,不计前嫌的收留了你们这些强盗?来我中原烧杀肆虐?奸淫掳掠?谁给你们的胆子?” 一名骑兵抛出套索,缠住了他的双臂,想顺势将他拖倒。徐晃用力猛一回扯,直接将对方拉下了马,摔在了自己身边,他抡起斧子平拍下去,将胡骑的脑袋直接拍进了胸腔。 “想捡便宜,除非我中原的男人全部死光了!”他高高地举起大斧,吼声如雷:“弟兄们,给这些忘恩负义的畜生点儿颜色看看!” “杀!” “杀光强盗!” 排着整齐的队列,青州将士刀斧齐挥,疾如电,势如山,如城墙一般向前推进,所到之处,一波波的血浪冲天而起,胡骑被杀了个血流成河。 逆袭?溃不成军才对! 刀斧阵最大的问题就是不能密集列阵,太密了,刀斧根本施展不开。这本来让徐晃很不满,自己列阵松散,面对的敌人也少,根本不够他杀的。 现在有了呼厨泉,事情就好办了,只要徐晃追在呼厨泉身后,就会不断有人来送死,零零碎碎的,却是让他杀了个痛快。 至于呼厨泉,早已被打懵了。在中原的勇将面前,他自恃的那点凶悍和武勇根本就不值一提,两个照面就差点把命给丢了,即便有亲卫舍命相救,最后也落得重伤不起的下场。不用别人说,他也有自觉了,他跟对方完全就不在一个等级上。 难道那个骑白马的真的没有说谎?中原的勇者果然如江河之沙,山林之木吗?不然怎么随便撞上一个,都勇猛如斯? 他如果向王羽当面请教,后者一定会告诉他:至少,在中原的英杰自相残杀,消耗殆尽之前,中原的勇者之多,之强,是草原的野蛮人永世也难望项背的! 第四一零章力量与技巧 “呜呜……”号角声呜咽,像是在为胡骑的悲惨遭遇在悲泣。 活了几十年,去卑从未想过,吹号角也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他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放下号角时,只觉胸腔里火辣辣的疼,还有一阵窒息感随之而生。 出发之前,他完全没想到过,这一仗竟然打得如此艰难,在他和大多数部落首领看来,这一次河北之旅,应该是一连串辉煌的开始才对。 从第一场大规模战役开始,河北大战已经足足打了快一年,从春天打到了冬末!光是万人规模以上的战役,就有十场以上,主力对决都打了五场。 杀敌一千自伤八百,把大汉最富,兵力最强的冀州生生的打到了穷途末路,青州军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吧? 就算损失有限,可体力呢?精神呢?士兵又不是铁打的,再怎么精锐,也不可能把这些人类与生俱来的感觉全都剥离开来吧? 出发前,部族大会上商议出来的计划很完美,袁、王决战之前,不必急着行动,就算袁绍发出邀请,也先拖一拖再说。等到双方决战,无论哪一方落败,取胜的一方也不会好受。然后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经典剧目了。 消灭青州军后,用强大的兵势威逼袁绍,与他签订城下之盟,用对方的名头做掩护,割占冀州数郡之地,作为匈奴人休养生息的牧场……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为了把握战机,行军的路上,族人们甚至都没做多少惯常爱做的勾当。 可是,现在他眼前发生的都是什么? 青州军表现得跟生力军完全没两样,不,比生力军更生猛。那些刀斧手适才的疲软只是假象,看他们步履坚定。挥刀生风的架势,把被围住的一万骑全部杀光之前,他们都不可能力竭。 呼厨泉完了! 去卑亲眼看到大匈奴谷蠡王落马的过程,尽管他没有当场战死,却也没什么值得庆幸的,那是敌将有意为之,那个持斧的猛将就是打算用这个诱饵。彻底葬送匈奴骑兵重整队列的希望。 敌军相互之间的配合,已经完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抛开先前的诱敌、包抄不谈,就拿眼前的状况来说,谷蠡王伤而不死,亲卫们舍生忘死的冲向追杀而来的敌将,敌军后阵的弓箭手敏锐的发现了战机。原本平均分配,保持稳定节奏的远程攻击,顿时加快了频率,开始进行重点打击。 最勇猛的亲卫纷纷落马,都倒在了箭雨之下,能顺利冲到敌将身前,与其进行白刃战者寥寥无几。 整个过程中。去卑甚至都没看到对方舞动旗帜,用旗语进行沟通。敌将的配合,完全是用彼此之间的默契,和对战局的把握进行配合的。 去卑很清楚,匈奴人有勇气,也懂得协作,但是,这种妙至巅峰的配合。是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法拥有的。 草原人没有中原那么多兵法大家,没人有机会学习高明的学问,就算学了也没用。匈奴是个统称,其实也是由很多个小部落构成的,只是因为巨大的利益才走在了一起。 平时各部落彼此之间也有着诸多的不和、摩擦,甚至仇杀,上了战场。不各自为战已经很了不起了,哪里能达成汉军这种水准的配合? 摆脱困境的唯一方法,就是主力的增援,不是数千骑数千骑的添上来。而是全军发动,用无可抵御的巨大力量破局! 一力破十巧! 去卑听过中原人的这句谚语,他坚信,只要匈奴大军全力以赴,那么,不管汉军的配合有多么精妙,战术有多么神奇,也不可能改变实力的对比。 去卑声嘶力竭吹起的号角声,瞬间传遍了整个战场。虽然大多数人都不明白号角传达的信息,但其中蕴含的意味还是很容易理解的匈奴大军出师不利,两支先头部队,已经到了败亡的边缘! 去卑求不求援,于夫罗也不会对前线的窘迫视而不见,之所以迟迟未动,是因为中军正在进行的这场争论。 “父汗!” 刘豹是于夫罗的长子,他的本名当然不叫这个,因为中平五年的那场内乱,他在中原滞留了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他很深刻的体会到了汉家文化的博大精深,出于仰慕和向往,他给自己起了个汉名。 和他的父辈们不同,他认识些字,甚至还到一些大儒的学堂上旁听过,学过不少兵书战策,对目前的战局之窘迫,也有着很深刻的体会。 “父汗,汉军的配合太精妙了,咱们不是对手,不如趁着汉军还没有合围,让族人撤下来吧!袁绍骗了咱们,他和青州军的决战,完全是一面倒的,他根本就没消耗到青州军的实力!留得青山在,才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啊,父汗!” 青州军兵力有限,单是赵云的轻骑,并不能完全遮蔽战场,胡骑之所以进退两难,只是因为要保持建制。若只是为了保全实力,任由士兵溃退,赵云就算生了三头六臂,也是拦不住的。实际上,眼下就有不少溃兵正从战团的间隙逃出来。 以刘豹对中原的认识,现在的时机还差得远,远没到英杰凋零殆尽,匈奴人可以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的一刻。既然已经见证了青州军超绝的实力,保全实力撤走才是上上之策。 “千里迢迢的走上一趟,就是为了损失数千人马,再成就一个冠军侯之名吗?”于夫罗并未回头,但语气中的不甘和怨愤,却是无比浓烈。 “不,咱们可以把袁绍救出来。”刘豹指向鸣石山,大声道:“他还是冀州牧,还是四世三公的袁家之后,有很高的号召力,以他的名义,咱们可以很容易的全取并州,休养生息,待中原彼此厮杀得差不多了,再重议南下牧马之事!” “那要等多久?”于夫罗微微有些动心。虽然还是没转头,但语气却松动了不少。 “也许几年,也许几十年,只要咱们耐心的等下去,总有那么一天的!父汗您等不到,就由孩儿来等!孩儿也等不到,就由您的孙子来完成!” 于夫罗并不接口。反是转向了一众部落首领:“大家怎么看?” 众说纷纭。 有人慑于青州兵威,或者小富即安,觉得如果能顺利霸占并州,就已经很知足了,这些人赞同刘豹的观点。 但更多人的却认为,青州军只是用了诡计罢了。不足为惧,只要大军发动猛攻,就能碾压一切阴谋诡计。当然,最重要的是冀、青二州比贫瘠的并州富饶太多太多了,既然有机会拿到更好的,为什么要因为区区风险,就放弃呢? 比起眼前努努力就能得到的。等上几年,乃至几十年这种事,实在太虚无缥缈了。等到大伙儿都死了怎么办?等到中原重归一统,一个比汉朝更强大的王朝崛起了怎么办? 这里没人是先知,所以他们,甚至刘豹自己都不会知道,他的话是个真实无比的预言前世的历史上,刘豹有个儿子叫刘渊。正是这个人,带领匈奴人揭开了五胡乱华的序幕,将黑暗带给了整个中原! 于夫罗终于转过了头,凝视着儿子,意味深长的说道:“你,明白了?” “是。”刘豹低下了头,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单于不是生杀予夺的皇帝。即便是皇帝,也不可能违逆众议。绝大多数人都要继续作战,夺取他们意想之中,已经握在手中的富饶土地。谁能在悬崖边上把这群疯马勒住? 自己不能,父汗同样不能。 耳边,传来于夫罗充满自信的厉喝声:“各归本部,全军突击,彻底击垮青州军!” “呼……嗬!”欢呼声四起。 骄狂的胡骑早就不耐烦了,他们不理解,大单于为什么每次只派那么点人马冲阵,要是一开始就全军杀上去,汉人那么单薄的阵型,还不一下就冲破了?怎么会打得这么艰苦? “父汗……”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刘豹欲言又止。草原人都老得快,于夫罗如今还是中年,但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怎么看都是知天命的老年人才能拥有的。 刘豹有些不忍心再作提醒了。 “我知道的。”于夫罗一抬手,打断了刘豹的话,缓缓说道:“这片战场,是王鹏举选定的,所以他才摆出了那个不伦不类的阵型,还派出了手下的大将来挑衅。他就是不想让咱们多想,多做调整,你想提醒我的,就是这个,对不对?” “父汗,您都知道?”刘豹惊讶万分,他是仗打起来很久之后,才在记忆力搜索到了某本兵书上有相似的记载,可父汗怎么会…… 于夫罗笑了笑,读书长见识,才能有所作为,这是没错的。可反过来说,不读书的人,也未必就没见识,丰富的阅历,可以弥补知识的不足。 “我也上当了。”沟壑纵横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苦笑,于夫罗继续说道:“我不应该直接冲青州军的阵势,应该再谨慎一些,迂回到鸣石山北面去,先打幽州军!让袁绍帮忙挡住青州军,等打垮了幽州军,咱们就可以全面进攻,从四面八方围攻青州军了,只可惜……” 强烈的悔恨之意,使得于夫罗的语气都带了极度的怨毒之意,声音明明从他口中发出,可听起来,却有金属摩擦的刺耳感觉。 王羽选定的这个战场,虽然也是一片开阔地,但左翼是大河,右翼是鸣石山,相对于两万铁骑,是个相对狭长的地段,极大的限制了骑兵的发挥,匈奴人根本无法将兵力、兵种上的优势发挥出来。 骑兵打仗,可不是只有冲阵一个战法的。利用机动,攻击敌军的破绽同样不是赵云的专利。匈奴人一开始的错误,就是被王羽那个单薄的阵型给引诱了。 若是可以重来,于夫罗能想到数也数不清的办法来破局,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他也只能打掉牙往嘴里咽了。 现在变换战法也来不及了,除非他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万族人被屠戮。他做不到,所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陷阱里冲,看看到底是王羽的诡计厉害,还是铁骑的战力更强。 刘豹沉默了,然后他听到父汗语调一变,声音中突然多了一丝慈爱。 “豹儿,你走罢。” “什么?”刘豹惊愕莫名。 于夫罗语速急促且低沉,意思却表达得很清晰:“大军开动的时候,没人会注意太多,你带你的亲卫离开,回并州,回草原上去。” “可是……” “没有可是,就算这一仗真的败了,族人毕竟还是要活下去的,总得有人主持大局!如果我错了,那就按你说的做,休养生息,等下去!等到中原人的血流尽,等到青州军这些英雄死光,等到中原都是袁绍这种世家子做主……匈奴人的时代,就不远了,明白了的话,就走罢!” 半晌,刘豹终于回应:“……如您所愿,父汗!” 第四一一章为国羽翼 经常有人把战争比作下棋,亦或反之,因为两者之间确实很有共通之处。 能把所有棋子按部就班的排列好,中规中矩的展开棋局的人,就已经是一位合格的统帅了。 能发现某些棋子内在的潜质,并且将其放在出人意料的位置上,作为整体布局的一部分,打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效果。所谓的名将之姿,指的就是这种人。 截止目前为止,王羽的表现无疑可与古之名将比肩,青州众将发挥出来的水准,也和历史上各人的巅峰表现颇为符合。 尽管也曾出现过太史慈自作主张,贸贸然建立敌后根据地;赵云一时冲动,单骑摧锋这种意外,但王羽都很好的因势导利,将局面导向对己方有利的方向。 然而,这些手段都不是决定性的,即便已经将一万胡骑团团围住,大肆围殴,打得对方溃不成军,但匈奴的主力依然还在。 对相对弱势的一方来说,取得再多局部胜利,如果不能在决定性的一击中全身而退,终究也是枉然。 现在,最严峻的考验已经到来,连绵的号角声中,匈奴大军发动了全军突击! 狭长的地形限制了兵力的展开,前方混乱的战局同样是个障碍,但于夫罗谋定而动,却也有着妥善的应对之法。 他将大军分成前后五个攻击批次,自己带着最强的亲卫,打着代表单于威严的金狼旗冲在了最前面。 每个攻击序列之间,都留出了数百步的间隔,最前方的队列,成密集突击阵型;次队展开成锋矢阵,以此类推,依次展开。如果从天空看下去,就会发现,匈奴军的整体阵势。就像是个金字塔,由尖到平,由细到粗。 一万四千胡骑化成了一把巨大的尖锥,带着漫天的烟尘和杀气,以比大河的湍流更猛烈的势头,恶狠狠的砸向青州军。 首当其冲的,正是赵云率领的四千轻骑! “主公!”还没接战。声势便已是骇人之极,青州中军的一众文武幕僚无不色变。 大家都知道主公的计划,也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放任胡骑在整个战场上机动,避强趋弱,过程可能不会这么惊天动地。但结果同样很可怕。幽州步卒可没有青州军这么精妙的配合,若被胡骑缠上,只能饮恨收场。 不过,当真正面对胡骑山崩海啸般的攻势时,众人还是在心里捏了一把汗。 子龙能行吗? “当然能行,因为他是赵云,天下无双的赵子龙!”王羽很镇定。话语里十足的信心也很有感染力,但他给出的理由却没什么说服力。 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中,王羽并不多说。 前世也有很多人质疑赵云的能力,说长坂坡是虚构的,赵云后期从未独当一面,领军作战过。但这些人都忽略了一点,赵云最擅长的是统领骑兵。 在界桥之战中,他带着少量骑兵。一度杀到了袁绍的中军前;刘备起家之初,面对曹操屡战屡败,唯有到了汝南后,曾一度借助赵云的骑兵之力,在正面战场压倒了曹操,因为粮道被断,这才失败;在新野。和徐庶一道,屡次对许昌发动进攻,取得诸多胜绩的,依然是赵云的骑兵。 若非刘备沽名钓誉。搞了一出挟民渡江,赵云的骑兵也不会受到拖累,彻底覆灭,赵云也从此失去了在刘备军中的核心地位。 乱世中,拳头大,说话声音才大,没有嫡系兵马,就算在集团内部,也是没有话语权的。 这一世,有了自己,赵云终于可以尽展所长了。 先前的绕背攻击,就是他擅长指挥骑兵的明证之一。表面上看来,赵云在诱敌,指挥包抄的是方悦和秦风,但实际上,二将带的兵,是赵云亲手招募,亲自训练的,连这个战法,也是他自己提出来的。 王羽在军议上要求的,只是让他设法避过敌军的锋芒,趁着援军和被围的败兵撞在一起的时候,发动反击而已。 现在匈奴全军杀来,压力当然更大,但既然是赵云在指挥,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 “单于来了,缠住他们,缠住他们!”看到援军杀来,一直被压着打,伤亡惨重,甚至连主将都丢了的呼厨泉军兴奋起来。且渠、当户们将弯刀举过头顶,大叫大嚷。 汉军的骑兵实在太狡猾了,总是能避开正面的锋芒,绕着圈子到身后,到侧面,去攻击自己的薄弱环节。若非如此,两支实力差不多的骑兵,怎么可能打成这种一边倒的局面? 单于来了,这些汉军居然又想故技重施的跑开,呸,想的美!这次一定要让你们自食恶果! 士气大振的胡骑拼命冲上,宁可受伤,也要缠住面前汉军。汉军骑兵的队列相对整齐,想全缠住不太可能,但汉军很重视战友,不会轻易抛下战友退走的。 就和汉军围攻自己一样,绑架人质,咱们匈奴人也会。 “轰,轰,轰……”匈奴主力越冲越近,眼看着已经到了三百步的距离上,青州骑兵却始终无法彻底摆脱,一旦被优势敌人前后夹击,结果恐怕不堪设想。 匈奴人越来越兴奋,眼中闪着血红,嘴张得老大,露出了白森森的牙,就像是一群凶残的狼。 千钧一发之际,白马银枪的身影出现在了战事最激烈的地方,长弓所向,无不披靡,清朗的喝令声随之传来:“放箭!无差别射击,全力放箭!” 这样残忍的命令,匈奴人倒是经常用,以他们的习性,只要不是同部落,有血缘关系的人,都被他们视为外人,都可以被牺牲。如果战局需要,放箭将敌人和自己人一起杀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别看大伙儿现在折腾得欢,等单于的大纛出现后,照样得往两边逃窜,马蹄和弯刀可不长眼。骑兵最重要的就是速度,没了速度会怎么样,之前的战事已经很好的验证了。这种时候,谁敢挡在单于马前,可没人管你是不是自己人。挡路的都是敌人。 匈奴人习惯了这种逻辑,但汉军却很少采用,他们对袍泽之情是很重视的。突然来了这么一出,胡骑大为不适应,连反应都慢了一拍,很致命的一拍。 汉军对主将的命令毫无异议,当下开弓曲射,长箭如雨般落下,毫无差别的将缠战中的双方笼罩其中。 激战骤停。 反应不及的胡骑只能仰天狂呼,像是在质问长生天,汉人为什么会和变得跟胡人一样,这不合情理。 长生天默然,青州骑兵则给出了最好的回答。 箭雨落下的一刹那,骑兵们纷纷伏倒在马上,手中的骑盾还不忘护住马头。他们身上有甲,最擅长挡箭的纸甲,无差别的弓箭攻击,对他们来说构不成致命的杀伤,唯一的顾虑,只有战马而已。 不走运,因战马受创而落马者当然会有,但只是少数人而已,比起被胡骑缠住,遭受胡骑主力的冲击,孰轻孰重,还是很容易分辨的。 “撤!”银枪指向北方,赵云毫不拖泥带水的指挥骑兵转进,于夫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敌军在面前退走。 “大单于,咱们追不追?” 于夫罗向北望了一眼,袁军已经和羽林军战成一团了,和袁绍夹击羽林军固然不错。可那样做的话,这场仗就变成自己的独角戏了,无法达成消耗袁绍的目的。 何况,敌人最大的威胁那些刀斧手还在发动攻击,如果转向,就是将自己的侧面暴露在对方的刀下,再加上那支滑溜无比的轻骑……太危险了! 他迅速做出了决断,弯刀笔直的指向东方:“不要追!继续向前,先冲垮汉军的刀斧手!” 青州刀斧手很强,正面与骑兵对撼也不落下风,可他们的强大有两个条件:一是骑兵的速度不能太快,阵型也不能太密集,否则刀斧阵就会承受不住冲击而断裂,顶都顶不住,更别提反扑了。 第二就是体力,没有人能身披重甲,挥舞重达数十斤的刀斧鏖战几个时辰。打到现在,两次发力猛攻,他们应该已经很疲惫了,用最强的势头,击溃这支强军,才是最佳的策略。 “长生天保佑大单于!”感受到了于夫罗的决心和战意,提问的胡将猛然振臂高呼。 “大单于!大单于!大单于!”数万胡骑齐声呐喊。 “当苍狼重现世间,地面上长出红色的野草!喝狼奶长大孩子们,可曾记得你祖先的荣耀……”先前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的祭祀们又钻了出来,以古怪的语调高声吟唱。 “我们是苍狼的子孙,骏马是我们的翅膀……”骑兵大潮汹涌澎湃,挡在路上的胡人纷纷退开,让出了一条笔直宽敞的大道,宁可从背后挨上汉军一刀,也不肯继续奔逃,阻碍大军的冲锋。 狂澜之下,皆成齑粉! 精骑退避,摧锋力疲,谁能迎难而上,力挽狂澜? 激昂的号角声响起,汉军阵列再变,刀斧手停下了脚步,后排的长矛手大踏步而前,无数声呐喊,化成了时代最强的音符! “为国羽翼,如林之盛!百死报国,青史留芳!” 胡骑锋芒所指,一个密集的方阵迅速成形,长矛如林而立,勇士视死如归! 第四一二章愈演愈烈 无坚不摧的矛,撞上坚不可摧的盾,结果将会如何?这个问题,就连问题的提出者,大师韩非都没能给出答案。 事实上,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答案。 狭路相逢勇者胜!无坚不摧还是坚不可摧,光靠嘴巴说是没用的,只有用尽全力,正面碰撞过,才知道到底谁的称号名副其实! “冲啊,我们是苍狼的子孙!” 于夫罗没有回避,敌军结阵太快,刚好拦在了他的面前。在那之前,他已经完美的控制好了节奏,两军交战的一刹那,战马的速度刚好达到极致。无法避让,也没必要避让!他是苍狼的子孙,有长生天的眷顾,没有任何敌人值得他回避! “为国羽翼,如林之盛!百死报国,青史留芳!” 对于匈奴人把中原当做牧场,让牧场上长满红色野草的最高理想,羽林军的将士们有着极大的异议。他们也喊出了自己的理想,并且用行动证明,那不是单纯的口号! “轰!”洪水撞上了堤坝,刹那间,战号声和嚎叫声都被湮灭,天地之间充斥着的,唯有不尽的轰鸣声。 仿佛求死一般,最前列的胡骑用弯刀挡住了战马的眼睛,在到达矛林之前,纵马飞跃! 他当然知道自己死定了,可为了实现祖祖辈辈的理想,为了将全天下变成牧场,他毫不畏惧,用最英勇的姿态拥抱死亡。 面对扑面而来的危险,羽林将士同样毫不畏惧,训练有素的举矛刺击。 一支长矛刺入马身,鲜血飞溅,人马的冲势毫无减弱的迹象,反倒是矛杆承受不住压力,弯成了半弧。持矛者毫不动容,坚定的握着手中的长矛,没什么可担心的。袍泽的支援很快就会到来。 第二支长矛准确的找上了马上的骑士,与第一柄长矛互为犄角,互为依靠,飞马的冲势顿时一缓。垂死的骑士不甘心决死一击就这么终结,奋起最后的力量挥舞着弯刀,试图砍断矛柄。 然而,第三支。第四支……十支以上的长矛,从不同角度刺了过来,牢牢的顶住了巨大的冲击力。决死一击化为无形,勇猛的骑士颓然垂下了手臂,人已死,手中却仍然牢牢的握着弯刀。 跟进的骑士没有被这一幕吓到。事实上,大多数人根本就没有观察的余裕。不论是否如第一名勇者一样勇猛,身在全速行进的骑兵大潮之中,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的向前,向前,向前! 不是自己撞个粉身碎骨。就是把敌人踩成肉泥。 骑兵的前赴后继的冲了上来,有人纵马飞跃,更多的人放马直冲;不管敌人怎么做,羽林军的回应始终如一,攒刺! 一支长矛挡不住一匹飞奔的战马,一支不够就两支,两支不够就四支! 正如太史慈所说,以前北军为基础。于禁一手打造出来的这支军队中,没有万人敌的猛将,只有袍泽相互支持的力量。单独而论,这种力量微不足道,但数百成千名勇士集结起来,就是一股不可抵挡的力量! 正是这股力量挡住了胡骑的锋芒,将其撞了个粉碎。 当然。这不是终结,而是开端。 胡骑的列阵方式,注定了骑兵的冲势只会越来越猛,越来越多! 锥尖刺不破不要紧。铁锥也可以化成铁锤,砸也能砸烂三千多步卒临时构筑的防线!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随着骑兵攻势全面展开,长矛阵再难保持先前的完整。 最前三排的将士,几乎在转瞬之间就被一扫而空。骑兵的冲击力太强了,在悍不畏死的胡兵的驱使下,战马都是全速撞上来。即便是制作精良的长矛,也不可能反复承受这种撞击;在这种冲击下,持矛的将士同样也难以幸免。 矛折人伤,随即便被淹没在了后续的骑兵大潮之中。 用长矛阵抵挡骑兵,没有强弩加刀斧那么让人热血沸腾,但惨烈处,却更在其上。 矛阵像是被洪水反复冲刷的堤坝,不断的变薄,每一个瞬间,都有十数以上的将士伤亡。但他们的付出不是没有代价的,骑兵的大潮也在减弱,消退,狂猛的冲势生生的被挡住了! “汉军都是不要命的疯子吗?想就这样挡住本单于的大军?想得美!吹号,吹号,命令后军速速支援!”眼见王帐卫士前赴后继,整群整群的消失在矛戈之林中,于夫罗心都要碎了。他状若疯狂的大叫着,试着用一切方法扭转局面。 没错,他还有后续兵力,就算第一阵冲不下羽林军的防线,等第二序列,第三序列赶到,对方也只有败亡一途。可是,面对准备如此充分的敌人,他怎能想象,对方会将全部希望都寄托于此? 王羽层出不穷的手段和布置,让他的心都在发颤。 最初被那个奇葩阵势给迷惑了。见识过强弩和刀斧的组合后,于夫罗又认为,王羽的重点在于引袁绍出来,聚而歼之。可事到如今,他再迟钝也明白了,青州军的作战重心,始终放在对付自己这边。在山下和袁绍对峙并且交战的,始终也只有半个羽林军而已。 他亲率的三千王帐亲卫攻势受阻,速度已经不可避免的慢了下来,想要给后军让出通路,就得转向朝两旁让开。而就在羽林军发动阻击的当口,催锋和射声二营也完成了变阵,整支兵马变成了雁行阵,组成两翼的,正是强力的刀斧手。 只要他敢往两边让,失去了速度的王帐亲卫不会比呼厨泉和去卑的表现更好,一旦接战不利,形成溃退,那……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吼叫道:“想办法告诉袁绍,青州军分兵了,和他们作战的不是完整的羽林军!让他们加大攻势,尽快打破对方的防线,减小主战场的压力!” 一声令下,狼烟再起。袁绍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其实,即便于夫罗不传讯,袁绍也能判断出敌情,密集阵型阻挡骑兵,本来就是克制骑兵最基础的手段。徐晃的摧锋营擅长硬冲硬打,并不擅长这种阻击的战法,而且那冲天而起的战号无疑已经表明了那支长矛兵的身份。 意识到当面的敌军兵力不足。袁绍当即发出了催战的命令。 可高览虽然忠心,但对战局却有着自己的判断,出战没问题,但没试探出敌军的布置,找到敌军的破绽前,他却不肯贸然强攻。 袁绍一连几道命令。都收效甚微,有鉴于张颌的前车之鉴,他也不敢态度太差。河北大将已经没几个了,万一把高览给逼急了,降了青州军,那这仗也不用再打下去了。 匈奴人没想象中那么猛,青州军只分出了一部分力量。就把于夫罗搞得焦头烂额,若是没了高览牵制,全力以赴,说不定…… 高览不肯奉令,最好的办法无疑是袁绍亲自到阵前督战,这样高览想叛变也没机会,说不定高览抗命,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可踌躇再三。袁绍还是不敢,他可没忘,王羽还没动呢! 王羽身边倒是没什么兵了,可他本身就相当可怕了。如果被王羽觑见自己位置,率亲卫突击过来,谁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自己不能去,最好就是派个监军。或者调遣点援军过去了。 袁绍本就在考虑,于夫罗这一催,更是让他别无他法。转头看看,他又是一阵心酸。 文臣都是面如土色。勉强点将,恐怕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武将这边更是凄凉,能打能拼的,死的死,降的降,只剩下个硕果仅存的文丑了。可文丑要统带骑兵,顺便保护自己,不能轻易放出去,于是,选择的余地就很小了。 他的目光在众人身上逡巡着,所到之处,无不退避,愣是每一个人敢于他对视,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将身上。 老将倒是表现得很有气魄,不但没回避袁绍的目光,而且主动站了出来,拱手道:“韩琼愿为主公分忧!” 袁绍心中一暖,眼角一酸,眼泪差点没流下来,他颤巍巍的扶住对方的臂膀,动情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韩老将军,此战胜负,天下兴衰,就全靠你了!” “末将愿效死力!”韩琼再次抱拳为礼,高声应诺:“我那侄儿的仇,正好也在今天算上一算!”说完,便转身点兵去了,作风倒是极为利落。 望着老将的背影,袁绍感慨万千:“四庭柱一正梁,孤麾下还是有上将的,只愿老将军旗开得胜,不使乱臣贼子乱我江山。” 挡在袁绍身前的最后一道营垒也被袁军主动打开,八百余名身穿黑色铁甲,手持长矛大戟的壮汉怒吼着冲进战场。 锋樱处,老将手持点钢枪,须发皆张,勇不可挡。 这是袁绍的亲卫,一向由韩琼叔侄统带,入主冀州之初,袁绍曾收集马铠,建了一支重骑兵,名为大戟士,后来覆灭于界桥之战。 但很少有人知道,那支重骑兵的前身,就是袁绍身边的这些出身袁阀私兵的亲卫。他们也可以被称为大戟士。 这是袁绍麾下最精锐的部队,是他的宝贝,即便在日前王羽夜袭的危机时刻,他也仅仅派出了五百人跟随沮授。但这一次,他是倾巢而出的一股脑的派了出来。 仗打输了,这些重甲兵肯定是跑不掉的,不拿出来拼命,更待何时? 第四一三章谁的逆袭 高览无法改变袁绍的决定,也阻止不了矢志报仇的老枪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家主公把最后的筹码都投入进去。 “这不是个正确的选择。”他望向远方的汉字大旗,烈风之中,大旗迎风招展,高览忧心忡忡,他仿佛看到了旗下那个黑甲战神脸上的微笑:“王将军手中肯定还有后招!” 他不确定那到底是什么,可凭借大半年来的观望,以及几次浅尝辄止的直接交手,高览对王羽的用兵习惯多少有些了解。 对方不是个随随便便就把所有实力都摆在台面,让人窥破自家虚实的愣头青。此子深谙虚实之道,虽然将羽林军分出一部分去南线,看似集中主力对付匈奴人,可谁都知道,胡骑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两万多骑兵啊!就算不还手的任你杀,只要他们一直在跑动,战斗就不是一两个时辰能结束的。这么长的时间内,他想单凭于禁的半支羽林军守到底?可能吗?轻视敌人,可不是那位冠军侯的作风。 他一定是隐藏了什么杀手,等待着,在恰当的时机发动致命一击! 高览努力的瞪大眼睛,向战场张望,想看出点什么迹象,以推断出王羽的杀手。然而,天色越发昏暗了,战场上也太过嘈杂,他甚至都无法确定那轰隆隆滚过的声音是不是罕见的冬雷。 在这种时候,他唯一能分辨清楚的就是双方的战旗,纵横交错,你来我往,纠缠得难解难分。 透过阴暗的天幕,他看到老枪王韩琼已经冲入了敌阵,在他身后,八百大戟士列成了密集的鱼鳞阵,紧紧相随。 这些人原本就是袁家的私兵,当初袁绍在洛阳与锋芒正锐的董卓叫板。却能毫发无伤的全身而退,既是因为袁家的名望,同样也是因为这些人的存在。 这些近卫单独拿出来,也都是武艺精强的好手,在韩琼这个武艺高强的勇将的带领下,更是勇不可挡。羽林军的普通士兵显然挡不住他们的锋芒,很快就显示出了力不能支的窘状。 于禁列的是个很普通的方阵。作为防守阵型,倒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只有生性谨慎的高览才一直对此表示忧虑。 如今,在韩琼的强力冲击下,这个方阵很快从正面被冲破了一个缺口,身穿重甲。不惧普通攻击的近卫们呼啸着从缺口杀入,羽林军的方阵迅速瓦解。 从高览的角度看过去,只见羽林军的旗帜纷纷歪倒,将士们抱头鼠窜,却没能给韩琼以及大戟士造成多大杀伤。 以常理而言,这没什么可奇怪的。论攻坚能力,手持长戈大戟的重甲步兵。本来就是最强的。 骑兵也很擅长冲击,但骑兵的冲击完全依靠速度,就像是开战以来,王羽屡屡展示出来的那样,骑兵不是无敌的,延缓骑兵速度的方法数不胜数。 而重步兵就不同了,只要他们集结在一起,发动冲击。那么,无论坚固的阵势,还是其他什么,都无法阻挡他们的脚步。 能对他们形成限制的,除了以同样装备的部队硬碰硬,也只有重甲兵的体力了。除了这二者之外,重甲兵在战场上。就是不可抵挡的存在。 从这个角度来说,袁绍的调度并没有什么错处,青州军的重甲都在与胡骑死战。羽林军的任务看起来也是以防御为主,身后就是王羽的中军。也没什么退让的余地,硬碰硬下来,当然抵挡不住大戟士的猛攻。 但问题是,对手是王羽,不是一个能用常理揣测之人。 战场上,往往是一发动全身的,韩琼的迅猛攻势,带动了所有冀州军。高览的部队一反之前稳扎稳打的战法,循着羽林军方阵被撕开的缝隙,无孔不入的渗透进去,眼见着羽林军的方阵缝隙越来越多,眼见着就要四分五裂了。 羽林军是青州军中,对整体的重视程度最高的,失去了阵型,其他几个营也许还能各自为战,但羽林军却不行。而现在,阵型溃灭在即,一旦真的发生了崩溃,就算王羽、于禁有孙武的本事,也是无力回天的。 高览突然紧张起来,唯恐错过任何细节。 他将王羽有可能的杀招都抛到了脑后去,只盼望自己的谨慎是错的,眼前这支顽敌很快会溃灭,旷日持久的河北大战会就此落下帷幕! 关键时刻,老天突然来捣乱了。 这个冬天,河北大地的雪下得很少,很多老人都说,这是老天在惩罚世人,连番大战,死的人太多了。他们提出了论据,说是中平元年的时候,黄巾军在冀州起事,然后很快被镇压,血流成河,遍地哀鸿,当年冬天也没怎么下雪。 然而,就在这场大战进行到最激烈,也是最关键的一刻时,老天突然改变了主意。似乎是不忍见大地被染成红色,他老人家挥了挥手,洋洋洒洒的就将积累了一冬天的雪抛了下来。 鹅毛大雪! 恶劣天气对交战的双方,没造成太大影响,但对观战者的影响却很大。 好半天,高览才适应了环境,模模糊糊的重新看清了战场的态势。 他惊诧地看到,敌阵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被压变形,无数细小的裂缝,化成了一道巨大的裂缝。韩琼已经杀到了阵中心,正在纵横往来,自己的兵马攻势没有大戟士那么猛,但凭借人数的优势,同样压得对方节节后退。 羽林军的将旗不断后退,原来那道并不厚重的防线,已经彻底崩溃了。巨大的裂痕尽头,汉字大旗在风雪中飘飘摇摇。 “这……不好!”高览猛然发出一声惊呼,将身边的亲卫们吓了一跳。 敌军不是被冲溃散了,而是在变阵!顺着韩琼的攻势在变阵! 这个对手,于禁于文则,到底是什么人? 在这么恶劣的天气中,在敌人的强势压迫下,他竟然能在所有人察觉之外调整了阵型!高览震撼得无以复加,以他的本领,在明知敌人有后手,有诡计的情况下,居然丝毫没察觉到对方的意图。 这其中固然有天气突变,在最关键的时刻影响视线的原因,但高览并不因此而降低自己对敌手的评价。 这位统率青州最强大的一支军队,同时还执掌军法,以权力论,隐为众将之首的于禁,果然有不输于任何一位同僚的能力。低调只是个人作风,与能力一点关系都没有! 于禁的变阵很可怕,也不知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高览猜测,应该与那些负责掌管阵型的旗手和低级军官有关。 正是在这些人的协作下,不断调整着身边士卒的步伐。青州军由长蛇阵演变而来的方阵,在不断收缩的过程中发生了旋转,变成了两段。 阵列中央塌陷了下去,两条横边则分裂开,一条向内凹,一条向外凸,看起来是个夹角极小的雁行阵,但视觉效果更像是一具铡刀。 冲进敌阵中的韩琼和大戟士刚好被夹在当中,就像夹在铡刀下的一捆木柴! “吹号!”高览失声大叫:“让韩老将军撤……不,让他原地固守,不要继续前进了,有陷阱!来人,传我将令,全军突击,务必要牵制住青州军,不能让他们达成合围之势!” 一片应诺声中,高览提枪披甲,率领亲卫大踏步的投入了攻势之中。 这个陷阱,自己早就应该发现的,不是么?开战之初,明明就有提示的。 王鹏举最擅长的就是虚实之道,他示弱引人攻击的时候,往往就是攻杀的开始!匈奴人不就是这么上了当,陷入了进退维谷的窘境吗? 是敌人太高明,还是自己太笨呢?或者说……这场战斗一开始,就是错的吗?只可惜,对此,自己也没有选择的机会啊! 高览摇了摇头,将这些杂念统统抛开,全心投入到战斗之中。 “有陷阱?笑话!”对于高览的提示和接应,韩琼嗤之以鼻,在他看来,这个年纪轻轻,却与自己齐名的同僚,就是个胆小鬼,而且行事还颇有些猥琐。先前磨磨蹭蹭的不肯出力,现在看到形势转好,又想了这个么借口来争功。 自己年纪一大把了,功劳什么的倒也不放在心上,更多的只是在考虑报仇。可是,把功劳让给这么个猥琐人物,就非自己所愿了。 “就有陷阱又能如何?就凭这些杂兵,拿什么抵挡主公的亲卫,抵挡老夫手中的钢枪?”抬起头,透过风雪的间隙,韩琼抬头远望,不很远了,一两百步而已,于禁的将旗就在通道的尽头,再后面一些,就是那面汉字大纛! “王羽小儿,你杀我侄儿,此仇不共戴天,看老夫先杀你大将,再取你项上人头!众军听令,随某全力攻杀!”韩琼抬枪前指,纵声狂吼。 他老来无子,一向以亲子看待侄儿韩猛。之前冀州大军溃灭,老头没资格参与机要,本已心灰意冷,谁想到苍天不负苦心人,报仇雪恨的机会就在眼前了。 这个当口,别说是高览提出让他稳一稳,就算袁绍亲临,也阻挡不了老将报仇的步伐! “杀!”八百大戟士意气风发,挥戈南指,风光无限。 第四一四章夺命剪刀 谁的逆袭? 肯定不是韩琼的,从于禁完成变阵的那一刻起,他最后的辉煌就已经结束了。 他眼中通往辉煌和复仇的通道,正是高览所说的陷阱,死亡陷阱! 韩琼一心只想往前冲,大戟士的注意力也都放在长驱直入,攻破青州军中军上面,完全没想到,已经败退的敌军瞬间重整了队列,卷土重来了。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惨痛的教训不可避免。 数以千百计的矛戈从通道两旁刺过来,给高歌猛进的重甲军来了个迎头痛击。 说是迎头不太恰当,因为矛戈攻的都是侧面,措不及防之下,大戟士纷纷被捅倒,瞬间造成的伤亡,数倍于前。 重甲的覆盖面积是有限的,将正面护得周全,就已经是很精良的甲胄了。连背后也严加保护的,一般都是军官用的甲胄。至于连侧面一起包住,和正面的防御力一样强大的,只有高级将领特制的盔甲了。 其实,就算是所谓防护无死角的板甲,在侧面也有不少的破绽,无论什么甲,都是给人穿的,总要给胳膊、脖子这种关节留出活动的余地。 “混账!”韩琼气得胡子都吹起来了,他仍然不觉得这是什么陷阱,而是敌将为了延缓自己攻势做出的骚扰。为了保护中军,牺牲一部分士卒又算得了什么? 让他恼火的是,明知对方的目的,他还不得不接招。没办法,总不能闷着头往前跑,任由这些敌兵好整以暇的排队刺杀吧? “转身接战,给这些胆小鬼再长长记性,杀得他们彻底不敢回头!”韩琼高声喝令,重步兵可不是骑兵,用不着加速的空间。转向也很方便,刚才能打得敌军抱头鼠窜,现在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当然,这些胆小鬼也许会避过锋芒,转过头再来骚扰,这就很麻烦了。对老头来说,他不怕强力的敌人。飞来飞去的苍蝇才是最棘手的。 所以他又补充了一句:“吹号,告诉高览小子,让他不要太胆怯,功劳分给他没问题,可至少也得出点力吧?叫他全力掩杀,咬住被老夫打散的溃兵!” 说罢。他挥枪转身,加入了战团。 收到韩琼的指示,高览哭的心都有了。 韩琼的资格很老,老到高览差不多是听着此人的传说长大的。眼下,昔日的枪王垂垂老矣,在无数后起之秀的辉映下,老将几乎已经被人忘记了。 不过。今日一见,老将的威风倒是不减当年,他的武艺和体力都保持得不错,身着重甲,还能一直拼杀在第一线,比年轻时也不差多少。 可问题是,老爷子的脑袋好像不是一般的不灵光啊。 争功?掩杀?咬住溃兵? 拜托,对方是在变阵剿杀!哪里又是什么拖延时间的骚扰啊! 你见过骚扰的散兵。不是零零星星的出现,而是排成刀切一样的阵列,连攒刺都是节奏分明的吗? 高览甚至能叫出敌军使用的阵型的名字,雁行阵的变阵,夺命剪刀!兵书上的字句在心头一闪而过:诈败诱敌,于阵后重整态势,两翼合拢。全面剿杀! “跟我去救人!”高览又是一声大吼,带着自己身边的几百名亲卫冲向了战场。再晚几步,韩琼和大戟士肯定全军覆没!虽然不喜欢老头的糟糕的脾气和口吻,高览依旧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袍泽战死。 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跟于夫罗简直是同病相怜。 都是明知对方有杀招,依然只能闭着眼睛往里跳。于夫罗还好,他麾下的两万骑军毕竟战力彪悍,高览自己就差得多了,他兵练得不错,可除非像是摧锋营那种彪悍打发,步卒打仗终究是要靠阵型的。 眼下由于韩琼的狂飙猛进,他最初的阵势已经乱套了,前面韩琼被围杀,后面却依然有人拼命那个缺口里添。 说起来,恶劣的天气,也在帮青州人的忙啊! 要是跟进的士兵看到那夺命剪刀阵中凄惨的景象,再怎么样,也会冷静下来,重新接受自己的指挥吧? 一边跑动,他一边从背后摘下大弓,将两支羽箭扣在手指当中,逐一搭上弓弦。 “崩!”第一支箭脱弦而出,划破漫天的风雪,准确射向敌阵中央的将旗。 然后又是一箭,第二支箭紧跟着第一支箭射出去。两支箭先后命中目标,负责调度眼前这个军阵的将旗快速飘落。擎旗者只感觉到一股巨大力量顺着旗杆传来,手一松,整根旗杆也歪倒于地上。 混乱出现的时间并不长,羽林军训练有素,指挥已经深入到了队率这一级别。别说只是倒了一两面旗帜,就算主将旗也倒了,羽林军依然能够继续战斗下去。 高览倒也没指望能靠这种小手段,打败敌人,他要到只是敌阵的微小停滞,让他得以从这个缝隙中,冲进去救人。 “跟在我身后,锋矢阵!”高览大声命令,丢开弓,从亲卫手中接过长枪,左冲右突,硬是在青州军围杀的阵势中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韩老将军,末将在此,往这边冲!” 听到高览的呼喊那一刹那,韩琼心里猛然一松,险些握不住手中的点钢枪。 此刻距离他吹号命令高览掩杀,一共也没过多长时间,可他的心境却有若天差地别。他终于意识到,敌军不是在骚扰,而是有预谋的变阵逆袭了,可是,他反应的实在太慢了点,就是这么一点点耽搁,他付出了极为惨痛,让他难以承受的代价。 重甲兵也是要有阵型的,而且要密集阵型才好。摧锋营对付胡骑的松散阵型是特例,那个阵型对付失去加速空间的骑兵很好用,对付密集列阵的步兵就是找死了。 没有什么兵种或阵型是无敌的,只有更高明的指挥者,把最合适的兵种和阵型用在最合适的地方。 在追击的过程中,大戟士已经不知不觉的拉成了长列,成了一个纺锤形的阵势。正面的攻击力当然很强,可侧面就薄弱得多了。 在青州军发起逆袭。韩琼指挥部队开始反击后,他很快就发现,敌军的阵型密集得不像话,大戟士就像是被两只愤怒的刺猬给围住了,每个人都要面对数支,乃至十数支的长矛。 到处都是敌军,到处都是致命的矛戈。冷森森沾着雪花刺过来。随即带起一片血迹。血水在矛刃甩动中飞散,下一刻,锋利的矛刃再次穿透迷雾刺回。 有的被重甲和盾牌挡住,但更多的却顺着甲盾的死角,钻入重甲兵的软肋,脖颈。大戟士被逼得不断后退。在后退过程当中不断损失人手,但很快发现,自己已经退无可退,身后已经是袍泽的背脊。 如果身后的屏障消失,那么自己就要同时面对两个方向的攒刺了!凭着高超的武艺,韩琼左冲右突,但救得了这个。却救不了那个…… 在这种高效的杀人军阵面前,个人的勇武是微不足道的,不要冲进陷阱,才是唯一的应对之道。 韩琼亲眼看见,一个武艺高强的部下,仗着高明的枪法和身上的重甲,硬生生的避过了刺向要害的几柄长矛,猎豹般扑前。枪刃闪电般刺入了一名羽林军的咽喉。 成功的反击,可是,连给他炫耀勇武,得意一下的空当都没有,就在他试图抽枪后退的一刻,一柄长戈呼啸着砸了过来,同时。几柄长矛从不同的角度发动了攒刺,避无可避! 长矛的刺击更加致命,被优先选择避过了,但呼啸而来的长戈同样可怕。长戈砸在头盔上。那名悍卒直接被砸得眼前发黑,金星乱冒,随即,又是不知从哪里刺出来的几支长矛,直直的刺向了甲胄保护不到的大腿。 悍卒如野兽般咆哮,声音凄厉高亢。长矛手快速撤矛,血喷泉般从对方腿上的伤口射出,染红无数颗雨点。受伤的悍卒跌跌撞撞,就像喝醉了酒般摇晃。又是几根长矛,同时从肋下刺入,将他的身体挑起来,高高地举上半空…… 那是韩琼的弟子,据他自己的评价,此人至少有他年轻时一半的本领。 老韩琼终于心生惧意,打算退走了,可又哪里退得开?长矛的攒刺无处不在,狭长的通道内,只有死亡的气息。 高览来的很及时。 听到高览的叫声,韩琼奋起余勇,凭借多年的沙场经验和冷静的观察,他发现声音传来的地方,出现了小规模的混乱。 带着幸存至今的甲士,他奋力冲向了高览来援的方向。 “跟紧我!”他大叫,不理会那些掉队者,像是一头发狂的野猪般直冲而前。 一夫拼命,万夫莫当,老韩琼困兽犹斗,将点钢枪当成了棍子使,横扫、竖砸,所过之处没有一合之将。 终于,死亡的气息稍稍消散,风雪散出,有亮光闪烁。 老韩琼再一次看到了那个让他七分不爽,三分不屑的青年的身影,这一次,他的心里倒有一大半是感激和羞愧。 “高将军,老夫……” “韩老将军不必如此,仗打成这样,也是末将料敌不明之故。”高览的语气谦和,但神情却凝重异常。 韩琼正诧异时,却听高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原来如此,真正的杀招竟然是这个吗?王鹏举,你果然不愧当世名将之名!” “高将军,你说什么……”韩琼茫然四顾,却没发现什么异常,疑惑的望向高览。 高览嘴角轻扯,露出了一丝苦笑,似要开口,但脸色很快便转为骇然与震怖。 罕见的冬雷再次炸响,这一次,高览可以确定,他听到的不是错觉,而是确实有雷声滚动,只是这雷声与天无关,而是由人制造出来的! 他终于知道,王羽的杀手是什么了! 铁骑踏阵,王羽亲自率领的铁骑踏阵而来! 第四一五章杀机毕见 没有无敌的兵种,只有无敌的统帅。 王羽认为,袁绍和于夫罗的错误就在于,他们对胡骑的强悍寄予了过高的期望。仗还没打,就把精力都放在互相算计和防备上面了。 正式开战后,他们显得左支右绌,固然是因为王羽奇计百出,但也未尝不是他们自己准备不足的缘故。 实际上,之前的夜袭能够大获成功,也与袁绍这种心态脱不开关系。要是他没有骄狂之心,不贸然强攻高唐城,张颌等冀州将领也未必会离心,更不会伤亡惨重,无力再战。夜袭虽然打了个出其不意,但毕竟渡河的军队有限,张颌、沮授合力,还是有希望止住败势的。 如果是那样,王羽就真的要考虑暂避胡骑的锋芒了。 只可惜,袁绍这种世家子在优渥的环境长大,对挫折没什么抵抗力。得势便嚣张,一受锉就乱阵脚,在这种统帅的主导下,冀州军再强也有限。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耳边传来太史慈瓮声瓮气的声音,后者正在披甲,头盔上的面甲放下来后,声音就变成这样了。 王羽摇摇头:“倒也不能这样说,高览有谋,韩琼有勇,未尝不是一对好组合,只是袁绍的安排有问题罢了。副将就应该是纯粹的副将,而不是带着尚方宝剑,可以质疑主将权威的监军兼副将。不安本分,且无能的副将,一样可以累死主将。” 说到这里,王羽心中微动,若有所思的望向远处于禁的将旗。 说到被副将连累的主将,前世的于禁正是最冤枉的受害者之一。 他去救樊城时,就有一个很强大的副将庞德。作为降将,又是与故主为敌,兄长庞柔还在蜀国为官,庞德出战前可谓做足了功课。抬棺上阵,接战后更是力战关羽父子,箭伤了关羽,不可谓不强。 然而,就是这位强大副将,急于表明心迹,硬打猛冲。一路把于禁给带到了沟里,被关羽来了个水淹七军,一锅端掉。 庞德当然没错,作为降将,靠力战来稳固立场,当然是应有之义。同时。于禁也没错,他用兵再稳,也不能看着副将孤军深入,只能尽量予以配合。而且他还不能过多约束对方,不然公事就变私仇了,说不定还会得罪被围的曹仁和曹家的诸多亲族。 说到底,就是曹操的安排有问题。 当然。曹操也有他自己的考虑,于禁地位有限,总不能派个亲族将领给他当副将,五子良将又是并列齐名,刚刚投降的庞德赫赫有名,勇冠西凉,正好和武艺寻常,擅长调度的于禁配合。 可问题是。他把庞德拔得太高,赋予了这一仗太沉重的内涵,搞得于禁完全约束不了自己的副将,酿成了悲剧。 现在袁绍犯的错误,和曹操是一样的。高览很谨慎,却约束不了韩琼这个资格既老,又统率亲卫甲士的副将。 等韩琼被于禁诈败诱入夺命剪刀阵。高览的阵型也变得混乱不堪,悲剧就是无可避免的了。 这正是王羽期待的,可当事情真正发生了的时候,他心里多少又有些感慨。既是出于对爱将前世经历的感触。同样是因为,这场漫长的战争,终于到了胜负分明的一刻! 没错,现在就是取胜的时机! 从始至终,他都遵循着避强趋弱的原则,胡骑势大,就算连番削弱,也不是短时间内能拿得下的,突破口,只能在袁绍身上打开! 高览的谨慎,给王羽造成了不小的烦恼。 他没有时间跟高览打一场中规中矩的阵列战,羽林军虽然很强,于禁的指挥手段也很高超,但高览也不是弱者。就算羽林军全军都在,王羽诸般手段一起施展,想在阵列战中压倒对方也不是轻而易举的,耗费的时间更是让人难以接受。 如果调转次序,先集中全力围剿胡骑,再面对袁军时,耗尽力量的青州军就不具备优势了。一根稻草都有可能压倒力尽的骆驼,青州军不是骆驼,袁军也比稻草有分量得多。 好在,袁绍给高览找了点事儿,一下扭转了局势。 眼下高览军虽然不能说是露出了败象,但他的阵势已乱,韩琼的迅猛突击对阵型的影响不是一般的大。现在,就是做雷霆一击的最佳时机。 “您这么说倒也没错,不过,这尚方宝剑是什么东西?”太史慈翻身上马,转过头,好奇的问道。一般的重骑兵,都是在扈从辅兵的帮助下才能上马,可太史慈不是一般人,几十斤的甲胄穿在身上,他依然行动自若,甚至还有闲心学习新名词。 “呃,就是天子剑的意思。”王羽一边随口回答,一边摆手示意辅兵退开,自行上马。 不真正体验过,确实很难想象,当日刺董时,和吕布的那场追逐战是如何的惊险。现在回想,王羽知道自己当时是托大了,现在再让他重来一遍,他肯定只会悄悄把董卓杀死,然后远远的逃开。 吕布太骄傲了,居然穿着重甲来追自己。他如果一边跑一边卸甲,虽然会显得有些狼狈,但其后的暴发,是自己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的。 王羽现在已经彻底明白了,他修炼内功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小有所成,力量比从前至少增长了五成。可穿上重甲后,速度却比从前穿着皮甲还慢。 由此可以推断出吕布的真实力量,到底是多么的恐怖。好在这人性格有缺陷,不然自己八成在一开始就挂了,哪有今天的风光?可从另一个方面想想,能靠着差距如此之大的实力,和对方周旋了那么多次,不落下风,自己也足以自豪了庆幸着,并骄傲着,王羽扬起右臂,漫天的风雪也遮不住槊刃的闪光! 冒险不是无谓的,没有那些九死一生的经历,就没有今天的天下第一强兵!如果吕布现在就出现在面前。自己也能与其公平一战,战而胜之!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整个中军都陷入了肃静,太史慈不再好奇的追问不休,而是定定的望着槊刃,眼中充满了狂热。 他的表现并非特例,所有追随在王羽身后。整装待发的勇士都流表现出了相同的情绪,无一例外。 闪电般的光弧闪烁,槊刃划破风雪,重重落下,指向深邃不可测的前方,雷鸣般的怒吼在面甲下炸响:“兄弟们。随我踏阵!” “踏阵……”太史慈枪戟并举,高声响应。 “无归!”太史慈决死一搏时吼出的战号,已经成了青州铁骑特有的战号。铁骑踏阵,要的就是一往无前的气势,视死如归的觉悟! 马蹄声雷动,却遮不住震天的怒吼。仿佛回音一般,战号声越传越远。越远越响亮! 开始只是青州中军,很快,距离最近的羽林军就意识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短暂的停滞后,欢呼声猛地爆发出来! 轻骑部队,摧锋营,射声营,所有青州将士都在欢呼。都在响应,这一刻,整个平原都在沸腾,漫天的风雪也为之而止! 主公亲临战阵,和兄弟们在一起出生入死,大捷,就在眼前! “冠军侯!冠军侯!大汉冠军侯!” “封狼居胥。追亡逐北!” “杀!杀贼讨逆,杀虏卫国!” 没有强调古怪的歌声,充斥在天地之间的,唯有那个响亮的名字。和那个名字所代表的无上荣耀! 不久前,于夫罗冲阵受阻之时,感受到的只是有些不顺利,心疼麾下骑兵的伤亡。但这一刻,他感受到的只有惶恐,曾经被人强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恐惧! 这不是心理作用,而是实实在在发生着的事实! 第一波冲阵已经结束,第二波骑兵正顺着先驱者留下的血路趟进长矛阵,眼见着伤亡惨重的羽林军已经无以为继,很快就能达成全面突破了。 结果,欢呼声一起,羽林将士像是天神附体一般,再次重整了队列,一步不让的顶住了第二攻击序列的冲击! 与此同时,从开战起,一直奋战至今的两支部队又开始了他们的第三轮爆发。 天上,箭矢狂风骤雨,吹开了迷漫着的风雪,瀑布一般落在胡骑头上,将他们砸得七零八落,死伤狼藉。 地上,仿佛天神召唤出的力士一般,刀斧手们鼓荡神力,用手中的巨剑大斧挥出一道又一道的飓风狂岚! 胡骑的亡命突击又一次被硬生生的打退了! 沿河布阵的那支步卒反应稍慢,但他们并未迟疑太久,很快加入了反攻的大潮,对三支爆发中的军队,进行了完美无瑕的策应。 号角声表明,另一翼的压力也是猛增,不用说,那支很能钻空子,也很能打的骑兵又在搞风搞雨了。 被青州军惊人的气势所慑,于夫罗心中既震骇,又茫然。 青州军的爆发的确很可怕,就算是自己的骑兵大军,也难当其锋芒,可是,王羽不会天真到以为靠这么一轮爆发,就能把两万骑兵杀得干干净净吧?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爆发之后虚弱,难道对方就一点都不考虑吗? “大单于……快,快看!”他的疑惑没有持续太久,身边茫然四顾的亲卫中,突然有人大叫起来。 “什么?”于夫罗一愣,愕然发现,那已经吃惊得失去方才的亲卫正指着西方大叫,那是大军来时的方向,会有…… “长生天在上……”转头看时,他惊呆了,除了喃喃的呻吟声,几乎变成了一尊泥塑雕像。 大河之畔,滚滚的人潮正汹涌而来,从可以看到的几百步外,一直铺到了天地交界的那不可知的远方。 谁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正在赶来,准备加入战团,但对方的身份,于夫罗却没有任何怀疑。 走在这支庞大的队伍的最前方的,是一名魁梧的黑脸大汉,此人一手举刀,一手扬旗,那旗帜看起来颇有些粗制滥造的味道,但那一抹惊心动魄的亮黄,无疑表明了这支队伍的身份。 “苍天已死……”仿佛和青州军应和,黑大汉旗刀并举,仰天发出了一声长啸,声震四野! “黄天当立!”庞大的人潮,发出了山洪海啸般的应和声,仿佛对苍天的控诉,直冲霄汉! “岁在辛未……”战号发生了变化,但显然不是那个黑大汉喊错了,因为紧随其后的应和声,已经表明了一切。 “杀虏报仇!”万人共一呼,黄巾将士用最洪亮的声音宣高了自己的到来,用最直接的理由,告诉了所有人,他们的刀锋所指!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 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天人共怒,万劫不复! 第四一六章大厦将倾 黄巾军的到来,对袁绍、匈奴联军来说,是名符其实的难以承受之重。战争的天平,毫无疑问的倾斜了,严重倾斜某种意义上,这场大战已经失去了悬念。 联军的锋芒被顶住了,主力部队被青州军死死的缠住,双方还留有一定的余力,可无论什么样的后手,在漫山遍野的生力军面前,也会显得无比的苍白且无力。 可是,即便是这么严重的状况,袁军之中,对此进行关注的人,却也只有半数,另一半人根本无暇关注任何身外之事,哪怕是敌人拥有了数以万计的援军。 苦战! 死战! 自打认识之后,高览和韩琼就从未象现在这么亲密过。 前者虽然一度对前辈很景仰,但后者傲慢中带着不屑的态度,却让人无法与之和谐相处。而作为即将被后浪彻底拍死在沙滩上的前辈,韩琼对几个小辈的不爽,也有着充分的理由。 自己纵横河北的时候,这几个小辈还在老娘怀里吃奶呢,竟然也敢妄称四庭柱,与自己相提并论?不知天高地厚! 可这一刻,所有摩擦和情绪都不翼而飞,两人背靠着背,血连着血,为了荣耀,为了生命,为了多救出几个袍泽,苦苦相斗。 从高览色变那一刻开始,羽林军就骤然爆发出了一波强绝的攻势。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列,平举着矛戈,从四面八方冲杀上来。 平刺! 斜刺! 攒刺! 仿佛凭空多了一座巨大的荆棘丛林,森寒发亮的矛锋,透过迷茫的风雪,无穷无尽般的伸缩着,闪烁着。每一次伸缩,都会带起一蓬蓬血雨;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一阵阵的惨呼。 在这个局部战场上,高览军的人数更多。比羽林军多出了将近一倍,可对高览军的将士来说,这一刻,反倒是像是敌人是自己的十倍。 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在孤身面对一整支敌军,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势单力薄,无依无靠。 这是错觉,同样也是真实的。 于禁不是神仙。当然没有撒豆成兵的本领,羽林军依然是开战之初的那四千人。唯一的区别就在于,高览军的阵势已经在追击和被逆袭的过程中,发生了混乱,而他们的主将却因为亲身救人的义举,被困在了交战最激烈的地方死亡通道的出口处! 连主将副将都只能彼此依靠着作战了。高览军人数再多又如何?孤军奋战是唯一的选择。 高览和韩琼的奋战倒也不是无谓的,正因因为他们的坚守,大戟士才没有全军覆灭,有三百多人得以从死亡陷阱中脱身而出,此刻正围拢在二将身边,一边向己方阵列突围,一边抵挡追兵。 将近五百人死在夺命剪刀之下。剩下的人也是人人挂彩,不久前还崭新发亮,看似坚不可摧的铠甲,此刻已经破烂不堪,哪里还有冀州牧亲卫的风采,倒像是一群丐帮的九袋长老。 羽林军既然分了半数去摧锋营作战,摧锋营的刀斧手出现在羽林军的阵列当中,自然也就没什么可稀奇的了。大刀重斧。正是铠甲的克星,就算避过了致死一击,铠甲也会被破坏。 “竖旗!结阵!跟着我喊话,一起喊!告诉兄弟们,让他们不要乱跑,原地结圆阵,再乱下去。大伙只有死路一条。” 乱哄哄的人流之中,高览临时结成的圆阵成了一处阵地,被打散的乱兵远远望见,纷纷靠拢过来。看起来有稳住阵脚的希望。可高览却完全不这么认为,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羽林军之所以只是延迟自己的速度,而不是全力围杀,只是为了给他们的主帅营造战机。 短暂的僵持还在持续,但冀州军已经彻底失去了主动权。 离开了中军的高览,根本无法将号令传达出去,传令兵派出后,就如石沉大海,不见半点声息。旗号?即便天气不是这么糟糕,旗号这种东西,也只是对秩序尚存的部队有用,现在的大军,哪里还有秩序可言? 更何况,此刻面对的这个对手,也实在太可怕了一些。 就在高览努力调整,稍稍收到了一些成效的时候,于禁再次的变阵,将他的努力瞬间化为乌有。 夺命剪刀之后,羽林军转入反击,于禁顺势将阵型调整成了数个底部相连的锥形阵,这种阵型不见于兵书战策,具体形容的话,就是个锯齿阵型。每两个齿刃之间,都是一个夺命剪刀,都圈进了大量的高览军散兵,都会变成下一个死亡通道! 高览完全搞不明白,对方到底是如何在这样的条件下,在激战之中完成阵型变换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具体理解对方的强大。 其实,如果在这里的是曹操,他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找到熟悉的感觉,进而感到阵阵骇然。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润物无声的变阵,正是徐荣领军的最大特色。 高览回头张望,期待着身后能发现一些意外的惊喜。主公身边还有两千精骑,自己冲阵救人前,就发出了求援的信号,如果主公能及时领兵加入战场,就有希望重整秩序。 他失望了,那里一片沉寂,只有车骑将军的大旗在风雨中孤零零地瑟缩着,却永远不肯坠落。 “看什么?”韩琼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大声问道。 “看主公的将令,如果现在撤兵或者……”高览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冰冷空气混着血腥味,沁入了胸肺,让他感到阵阵冰寒。 “别指望了!”韩琼朝风雪中吐了口血水,大笑道:“傻小子,你是真不懂,还是装傻呢?” “什么?”高览的双手猛地一抖。 “老夫过的桥,比你们这些年轻人走的路还多,这世上事啊,早就看得清清楚楚了!”韩琼大笑着,语气依然充满着桀骜。 “世家高门出身,那是怎样的一种高高在上的存在啊?属下替他们断后赴死。这才是应有之义,让他们亲身赴险救臣属?大汉开国四百年,周朝立国八百载,这种事却是从未听说过的啊。不然你以为主公要人冲阵,为何不用文丑,而是点了老夫的将吗?” 高览呆滞住了。 韩琼的大笑像是一道闪电,驱散了他心中的疑云。一直以来就在心底盘旋着的答案浮出了水面。主公一直把轻骑兵留在身边,一直不让文丑出战,是和王鹏举一样,在关键时刻加入战场扭转局面吗?不,当然不是,他只是为了保留最后的退路罢了。 轻骑速度快。文丑又是天下第一流的猛将,即便身在重围之中,凭借这两大王牌,也未必不能杀出一条血路。何况现在青州军虽然占了上风,但还远远没能达到全面合围呢?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股大力,高览踉踉跄跄的被推开几步,还没等他转身去看。韩琼洪亮的笑声再次传来:“小子,走吧!你还年轻,没必要死在这里,或是逃跑,或是投降听说王鹏举那小儿有些眼光,投靠他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韩老将军,你要做什么?”高览愕然。 “十万大军都覆灭了,至高无上的袁阀也倾覆在即。总得有人给殉葬吧?走,快走!老夫本来就没想让你小子来救,老夫不欠后辈的人情!”说罢,老将伸手擦去脸上的血和雪水,长笑向前。 高览大急,高声叫道:“老将军,王羽。王羽正……” 韩琼头也不回,语带不屑:“不就是铁骑冲阵吗?老夫活了这么一把年纪,什么没见过?他来的正好,老夫正要找他报仇!老夫是河北枪王韩琼。天下谁人不知老夫的名头!” 转眼工夫,三百大戟士又折了几十,但剩下的人却毫不犹豫的跟在了韩琼身后,好像完全不知道那是一条死路似的。 高览徒劳地伸了一下手,没拉住韩琼,只抓回了一手的寒冰冷雪。 “将军……”亲卫担心的问着。 高览默然转身,带来冲阵的亲卫已经没了大半,有的死了,有的逃了,如今身边只剩下了最后几十个兄弟,这些面孔他都很熟悉,能坚持到现在的,都是他的心腹嫡系。 “也罢!”他仰天长啸,用力将手中的血与冰向空中抛去,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大旗,毅然转身,舌粲春雷的大喝一声:“结阵!死战到底,誓死不退!” 韩琼不知道自己的话不但没能让后辈醒悟,自行寻找一条生路,反而激起了对方的死战之心。就算知道,他也不会后悔,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别人可以说,可以影响,却不可能操控人心。 现在,他要面对的就是自己最后的战斗,在身死之前,要让天下人重新记起河北枪王的名头,追忆曾经的辉煌! “来啊,来啊,来杀我啊!你们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吗?你们面对的是老夫,是河北枪王韩琼!”他疯狂的咆哮着,仿佛剥离了痛觉神经,感受不到疼,也感受不到累,点钢枪舞得如车轮般呼呼生风,所有挡在他面前的人都被他直接砸飞出去,在冰雪中痛苦的翻滚惨号。 强悍的羽林军也不得不向两旁退开,以回避老枪王的锋芒,所向披靡的感觉再次回到了身上,韩琼如痴如醉,浑然忘记了身遭的一切,直到…… 雷声响起,巨大且连绵的雷声仿佛由天际间滚来,越滚越近。 随后,风雪中突然闪过了一道黑色的闪电,丈八长槊凛然生威! “王鹏举!”韩琼嘶声狂叫,仿佛野兽绝望的哀鸣。 第四一七章摧枯拉朽 这不是交战,而是谋杀! 在人马皆批重甲,强势杀出的重骑兵面前,苦战至今的大戟士连抵抗心思都生不出,他们完全无力招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怪兽一般的铁骑呼啸着冲向自己,将自己挑在槊刃上,或者踩在马蹄之下。 他们被打懵了,有人丧失了最后的勇气,转身逃亡;有人呆呆的站着,无助的等待命运最后的审判;有人甚至迎着铁骑洪流逆冲而上,却连一个浪花也没能溅起。 前后不过是数息左右功夫,对于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大戟士来说,却如同熬了几百年一般漫长。他们绝望地尖叫着,用所有能说出的词汇来大声诅咒。诅咒那个谋杀者,诅咒不辨情由在关键时刻降下大雪的老天。 有绝望到极点的军官甚至举刀向天,向天邀战。回答他的依旧是沉重的马蹄和冰冷的槊刃,顺喉咙切进去,将整个脖颈切开,同时带出大股大股的血水。 “出来,你出来,王羽小儿,有胆就与老夫面对面的一战!”唯一的例外就是韩琼,老头迸发出了最后的力量,势如疯虎般的挺枪杀上。 一名与众不同的重骑冲了上来,玄甲马槊是青州重骑兵的标准配置,此人却双手各执一件兵器,同时挥舞起来却毫无妨碍,看起来像是一架大风车,实际上却是一架绞肉机! 他本来落在后面,在交战前的一刹那,一下抢到了最前,杀人也是最多。短短数息时间内,已经有五六个大戟士死在了他的枪戟之下。 “汝就是太史慈?识得河北枪王否?” 尽管太史慈总是觉得自己抢不到风头,但实际上,他的名声早已随着河北大战的进行,传遍了天下,在河北之地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枪戟合璧。就是他最显眼的特征,所以韩琼一口就喝破了他的名字,发出了邀战。 “好大口气!河北枪王?你自己封的吗?”太史慈表达尊敬的方式,就是枪戟齐施的雷霆一击。 这已经是另眼相看了,对付寻常的杂兵,太史慈根本用不到这一手,随便一招过去。也就足够了,哪里用得着这么郑重的招呼? 不过他很快发现,他的重视并没有浪费,甚至还有些不够。那浑身是血,看起来狼狈不堪,口气却老大的老头确实有两下子。点钢枪间不容发的抢在枪戟合击全面爆发威力之前,切入了间隙,然后巧妙无比的一挑一挡,竟然将自己势在必得的一击给化解掉了。 “有点意思!”太史慈很是意外。 骑兵冲阵,根本没有缠斗的机会,过马一刀,生死分明。一招解决不了的,就得留给后面的袍泽,所以,冲在前面的尖兵越强,骑兵冲阵的速度就越快。 太史慈虽然好斗,但并非无谋,当然不会为了一个引起兴趣的对手,就放弃冲阵尖兵的职责。不过。他的动作比常人快得多,普通人出一招的时间,他至少能变一次招。 这一次,他选择了爆发力最强,还不影响马速的一招。 “呜!”人马相错的一刹那,三支短戟带着摄心夺魄的呼啸声,分取韩琼上中下三路。 韩琼也没想到太史慈的变招快成这样。蓄势以待的反击被迫中断。但他的武艺毕竟不凡,此刻也是虽惊不乱,点钢枪恰到好处的在身前一竖,一斜。一舞。 “当!”的一声大响,三支短戟竟然同时被磕飞。 “有意思,果然有意思!真是可惜了……”太史慈回头观察了一下战果,结果让他深感遗憾,这是个好对手,要不是在这种情况下遇上,还真能打个痛快。 “可惜?”听到依稀传来的感叹声,韩琼大怒:“杀不得你,还杀不得其他人吗?今天就让你们这些后生小子知道,老夫这个枪王的厉害,若是老夫还在年轻时……”说着,他已经将长枪指向了下一个对手。 他老了,气力远不如前,一个照面倒是能不落下风,多拼几招,终究还是敌不过太史慈的。但太史慈毕竟是青州有数的上将,不可能每个骑兵都跟他一样强,自己杀不得太史慈,但敌军的骑兵并不多,自己坚持的时间越长,杀的人越多,就越有希望搅乱青州军的计划。 “呵,老家伙倒是有骨气,可惜,你要倒霉了。”太史慈对韩琼的大喝报以一笑,老头的武艺固然精湛,可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位也不是普通人。自己冲在前面,可不是因为武艺比主公高,只是主公不想和属下争功罢了。 王羽看到了先前的一幕,老将的武艺让他眼前一亮,甚至起了爱才之心。故而虽然没听过韩琼的名头,但在交战之前,他还是叫了一嗓子:“袁绍大势已去,覆巢之下无完卵,老将军何苦与其陪葬,葬送了一身武艺?将军若愿降……” 不是王羽婆妈,只是他已经意识到,青州的大将不少,副将却有所不足,而此战过后,地盘会急剧扩大,不多招点人怎么行?副将不需要全面,只要在某一方面有所精通就好了。这老头武艺不错,勇气也足,又名声不显,应该是个被埋没的好苗子。 他的语气暴露了他的身份,话没说完,韩琼已是虎躯猛震,眼睛暴亮,激动得连胡须都抖动起来:“王羽小儿?哈哈,皇天不负有心人,得来全不费工夫!” “小贼还不枪下受死!”随着一声爆喝,老将人随枪走,枪势如电,直奔王羽而来。 仿佛时光倒流,年轻了几十岁,韩琼爆发出了开战以来最强大的力量,只论这一招的话,足可堪和他年轻时的巅峰状态相提并论。 人枪合一,点钢枪卷起的风都和暴风无异,怒龙出水般的枪势,仿佛在风雪中炸裂的闪电,连远在数百步外的高览都看见了这惊天动地的一击。 高览心中突然升起一丝希望:这一仗虽然败势已定,但王羽喜欢亲临战阵的风格,注定了青州军始终会有一个巨大的破绽存在。擒贼先擒王,只要杀了王羽,看似强大的青州军就会瞬间崩溃。 毫无疑问。这是反败为胜的最好的机会! 韩老将军是河北枪王,天下有数的高手!当初他曾和颜良发生过冲突,两人性格都刚硬强势,谁也压不下谁,最后说定,以越战的方式解决问题。老将先示弱,等颜良得意之时。骤然暴起,一招翻了盘。 当时并非生死之争,不能以此论强弱,真放到战场上,颜良取得上风后,也不会只顾着得意。不下杀手。但毫无疑问,老将暴起的一击非常强,强到即便当世一流武将,只要稍有疏忽,就只能枪下断魂的程度。 现在这一枪,更胜老将破颜良那一枪,王羽就算比颜良还强。差距也应该在毫厘之间,颜良挡不住,他就能挡得住吗?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王羽虽然出言劝降,却不是因为大意,只是习惯使然罢了,在生死沙场上疏忽大意不是他的作风。要知道,他前世就一直行走在生死之间。对气机,特别是杀机的变化,再敏感不过,哪里会有大意之说? “来得好!”这奔雷似的一枪,反倒是激起了他的战意,他鼓荡力量,挥槊反撩。 小儿该死了! 韩琼心中冷笑。他这一枪是有说法的,这叫毒龙势,人枪合一,强势极快。普通人根本来不及抵挡就死了,能挡住的都是勇将。对付勇将,仅凭一往无前的勇气当然是不够的,这一招后面还有变化。 巨蟒翻身! 凭借独特的内劲,借着兵器交接之力,将所有的力量汇集在一起,使得枪势扭转,从另一个角度刺杀过去!正合兵法中出其不意,掩其不备的要旨。 若非有这种变化,就算暴起发难,又岂能奈何得了武艺冠称河北的颜良? 现在,点钢枪要饱饮即将成为天下最强诸侯之人的血了,只有这样,才衬得起河北枪王的最后辉煌! “当!”枪槊交击,时机已至,韩琼鼓荡劲力,就要借力发招! 结果,远远出乎他的预料,劲力所至之处,尽是一片空空荡荡,不但皆不到力,而且连他自己的内劲也被化解了! “怎么可能?”老头失声大叫,在对方古怪的内劲下,他势在必得的一枪只使了一半就难以为继了。 王羽可不会理会老头的烦恼,墨家功法的特点就是不为外物所动,谁想在他面前靠内劲耍花枪,到头来,终归也只能是耍花枪罢了。 马速不减,长槊也是一刻不停,挡住韩琼的枪势,王羽顺势翻转槊刃,在对方脖颈间抹过。花白的脑袋飞上了半空,脸上犹自带着惊愕之色。 他既没想到势在必得的一枪会被轻易化解;同样没想到自己一招就被一个后辈给抹了脖子,他当时虽然惊愕,可身体的本能尚在,的的确确的是在躲避的,只是不知怎地,就是躲不开;还有那古怪的内劲…… 带着诸多的疑惑,韩琼注定是要死不瞑目了。 “主公,高览的将旗就在前面,要不要劝降,或者生擒?”韩琼死前,大戟士就已经在崩溃边缘了,韩琼这个主心骨一死,众兵更是溃不成军。铁骑瞬间踏过了第一道狙击线,眼看着就到了高览阵前。 “恐怕是很难了。”王羽摇头,沮授的遗书中,冀州众将的特点都有提到。 高览的特点就是耳根子软,没什么主见。如果他与一个明哲保身的人搭档,在搭档的影响下,他倒是有可能趋避利害,弃暗投明,就像历史上的官渡之战那样。可现在,他的搭档是个老顽固,他的选择也是可想而知了。 对这种勇气,表达尊敬的方式不是生擒,而是给对方一个光荣战死的机会。这么想着,王羽再次抬槊前指,直直的指向了前方不屈的战旗。 马蹄声轰鸣如雷,不屈者谱写着最后的辉煌。 第四一八章树倒猢狲散 只言片语,可决上将之生死; 挥手之间,即是万千虎狼之士刀锋所向。 这无疑是男儿理想所能达到的至高境界,但王羽对此却没太多感触,最让他陶醉的,其实还是驰骋沙场,纵横捭阖的快意。 羽扇纶巾笑谈间,强虏灰飞烟灭固然是一种潇洒,但对王羽来说,那未免太过阴柔了一些。作为汉末时代的霸王,亲手摘取的胜利,才是真正的辉煌。 “杀穿他们!”王羽挥槊,咆哮。 风雪顿止,黑甲的骄傲身影映在所有人的眼中。 “杀穿他们!”前方,太史慈大声重复着命令,暴风般席卷而前。 骑兵们如虎入羊群,肆意猎杀自己的对手。 他们的招术极其简单,只是将马槊探向斜前方,不停的来回摆动。在战马的帮助下,这种简单到极致的招术,发挥出了令人难以想象的杀伤力。 冀州军根本无法阻挡,甚至连让骑兵的速度慢下来的要求都不能做到。勉强结成的阵列瞬间断裂开来,一条条巨大的裂缝无限向前延伸,直到将整个阵列切成数段。 不久前,韩琼冲阵的时候,也出现过相似的一幕,但冀州败兵脸上惊慌失措的神情却清楚的表明,这不是有计划的诈败。 骑兵们的槊刃掠过敌人的脖颈,刺穿敌人的身躯。 马蹄踏过敌人的尸体,踏过破碎的战旗,将高览苦苦维持的阵势踏得粉碎。 血水顺着马队前进的道路向两侧溅开,连寒冷的天气也无法将其冻结,血水与冰雪相融,条条白气升起,仿佛战死的英魂依旧眷恋不去。 被溅了满脸红色泥浆的冀州军没勇气为战死的袍泽复仇,眼睁睁地看着战马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心里没有仇恨。唯有庆幸。 不过,他们的庆幸持续不了太久,重骑兵撕开的裂缝,成了羽林军的锯齿阵最好的切入点。紧随骑兵之后,长矛阵列如林而前。 从骑兵马蹄下幸免或许不难,只要机灵些就够了,可是。羽林军的阵列却像是一张紧密的大网,被兜在其中的冀州军,后路已经被骑兵切断,他们只有死战到底,和望风而降两种选择。 他们的主将选择了前者,但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对自己更有利的那条路。 逃的人都很少。这冰天雪地的,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只是当兵吃粮而已,冠军侯又有不杀俘的名声,大伙没必要为一条已经倾覆的大船殉葬。 王羽对失去斗志的敌人不感兴趣,也无意和太史慈争抢斩将的风头。劝降的喊话已经喊了数遍,却没有丝毫回应。对坚持死战到底的高览,他多少有几分遗憾,不想亲手结果对方的性命。 他抬起头,透过迷茫的风雪,依稀看到了山下营寨处竖立着的那杆大旗胜利,就在眼前! 这样的天气中,三百多步的距离上,大旗倒是还有个模糊的影子。但旗下的人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清的了。可就在王羽抬眼远望的时候,袁绍猛然打了个哆嗦,仿佛那眼中蕴含着的冰寒杀机,直接穿透空间,落在了他身上一样。 “主公?”郭图充满忧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袁绍稍稍回过了点神,转头看看。一众幕僚正紧张的望向他,袁绍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 高览的求援信号发了一遍又一遍,噩耗也是一个接着一个,开始还是类似大将韩琼战死这一类的精确消息。很快,消息就变得越来越模糊,都充斥着诸如:龙骧营失去联系,神威营将旗消失,龙卫营濒临崩溃之类的字眼了。 汉朝军制,两千人为一营,袁绍的八千嫡系兵马,其实就是按照禁军的标准来设置的。北军是五营,他的嫡系部队不好超标,就削减了一营,除了上述三营外,还有高览亲率的拱宸营。一看这些名字,他的心思也就昭然若揭了。 四营嫡系的崩溃,预示着王朝霸业的消失,他何尝不想去救? 可是,现在的形势根本就不允许啊! 勉强稳住阵脚有用吗?那些该死的蛾贼现在是冲着匈奴人去的,等他们解决了匈奴人,难道就会放过自己吗? 除非骑兵的加入可以迅速扭转败局,击败王羽,和匈奴大军取得联系,否则这就是个死局。八千禁卫都被打垮了,凭两千骑兵就翻盘?可能吗? 唯一的生路就是逃! 高览虽然无能,但毕竟比投敌的张颌要强,不管为了什么,他终究还在拼死抵抗,极大的延缓了王羽的攻击速度。 另一方面,元才的并州军和幽州军打得有声有色,甚至还在局部取得了上风。那张飞勇则勇矣,统率的却不是自己的部队,在万人规模的大战中,个人武力若不能和军队有机结合,能起到的作用将是微乎其微的。 现在开溜,正是最好的时机。元才那边一时顾不上了,可他既然占着上风,应该可以相对从容的抽身,送个信过去也就足够了,至于其他人……就让他们为了自己的大业牺牲吧。 等将来自己卷土重来,一定会为这些勇士立碑作传的。 至于众幕僚的建议…… 呸!袁绍在心里恶狠狠的大骂:投降?打到这个份儿上了,还能投降?让四世三公的袁家继承人,向一个地方豪强,昔日的下属的儿子投降? 想也别想! 就算自己肯学韩信,忍一时之辱,先存性命,再图他举,那王小贼会给自己机会吗?没错,他也许不会直接杀自己,但自己不动手,就不能让别人代劳吗? 韩馥是怎么死的? 何况,王小贼还有更好的选择。这场大战最初的主角,并非王羽,甚至都不是公孙瓒,大战乃是源自二袁之争。虽然没有正规的名分,但两大联盟的盟主正是袁家的两个继承人。 只不过袁公路那个盟主实在名不副实,先败于刘表,再败于张济,最后更是被曹操穷追猛打。一口气从南阳逃到了九江。千里大逃亡之后,这个盟主就已经彻底没人承认了,不过他在这场大战中也是出了力的。 出了力,就要分好处,而袁术出的力太少,好处也不可能太大,至少他不可能来冀州分一杯羹。自己投降。不正好给王羽解决了这份难题吗? 要是被对方当礼物送给公路……袁绍想都不敢想下去了。那家伙比王羽还记仇,可说是小肚鸡肠的代名词,自己落到对方手里,八成不会死,而是生不如死! 这些人,以为自己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吗?他们跟自己一起降了。直不济也能保住幕僚的位置……好吧,王小贼挑选人的眼光比较特殊,这些人未必受见用,可退一万步来说,他们也还是个名士,可以另觅去处。 毕竟自己主动降了,他们用不着背上背叛的名声就能换东家了。履历是干净的。比被抓住后无奈投降强多了。 想让自己顶大头,为他们保全名声?呸,想都不要想! “吾意已决,诸君不必再说!” 他大袖一挥,手已按上了腰间剑柄,断然喝道:“高祖面对项藉,屡败屡战,最终开创了大汉四百年江山。最狼狈的时候,甚至推儿女落车,躲在枯井中藏身。反观项藉,虽常胜不殆,可垓下一败之后,便一蹶不振,竟然自绝于江畔!” 所有人都明白了。但心里却无不大肆腹诽。 高祖屡败屡战,多励志啊?可主公您总得研究一下细节吧?高祖每次卷土重来靠的是什么?萧何稳固后方,张良运筹帷幄,韩信驰骋沙场。正面战场虽败,但其他方面却全部领先。 可现在的冀州呢? 田丰擅长治政,不失为萧何、陈平之才,结果被您骂跑了,去了青州,把青州政务打理得有声有色。王鹏举所以能长时间在外征战而无后顾之忧,田丰这个既没有野心,又任劳任怨的内政总管,实在是功不可没。 沮授擅长运筹,能不能比得上张良还不好说,但在当世也算是有数的人才,结果屡次沉浮,最后还被主公您用以殿后,英勇牺牲了…… 麹义、张颌当然比不上韩信,但麹义擅长克制骑兵,张颌智勇双全,结果一个作战被掣肘,生死不明,事后也没人找;另一个直接被逼得离心离德,降了对方。 由此可见,典故和现实状况未必相符,不能就这么直接代入,可引经典的举动,倒是足以表明决心了。 谁也不敢旧事重提,那宝剑可不是吃素的,袁将军同样不是没亲手杀过人的书生! “上马!全军突围!”震住众人,袁绍翻身上马,显示了良好的身手和骑术,拔出宝剑,指着风雪弥漫,却空无一人的西方,大声喝令。 “誓死护卫主公!”文丑人不聪明,但心思也相对纯粹,袁绍号令一下,他即刻响应。 两千骑兵很快准备就绪,但一众幕僚却互相望着,迟迟不肯行动。 “诸君要弃绍而去了吗?”袁绍脸色阴沉,语气森寒,看向众幕僚的目光中也带了一丝杀意。 “臣等不敢,可是,主公……”许攸突然说道:“王羽此战的准备极为充分,料事更是周全,他岂会不知主公的重要性?如果知道,应该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吧?” “笑话!”袁绍冷冷一笑:“此战吾虽棋差一招,但那王贼又何尝不是全力以赴,机关算尽?”他指指远处鏖战正炽的战场:“你觉得他还有哪路兵马可堪抽调,能阻拦于吾?若真有,那吾就彻底认栽,把这条命送给他又如何?” 他面容一敛,语声转厉:“大厦将倾,无有完卵!诸君当初慕绍而来,今日亦可弃绍而去,俗语有云:君子断交,不出恶言,诸君,愿意共患难的,就跟上来,只能同富贵的,便好聚好散罢。” 说罢,他一提马缰,纵马而去,两千骑军紧紧跟随,果断或迟疑着跟上去的,只有郭图、逢纪、辛评兄弟等寥寥数人,连淳于琼、许攸这种心腹都留在了原处,正是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谚语了。 袁绍羞恼之下,之所以没大开杀戒,除了怕耽误时间之外,更多的未尝不是因为不肯共患难的人比例太高,几乎达到了九成五以上,这还有什么好杀鸡儆猴的呢?不如走的潇洒点,给今后留点念想呢。 留下来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此一哄而散。 孤身逃亡固然很危险,遇上两个平时大家都看不上眼的杂兵,八成就要交待了。但这样也有很多好处,聚在一起的目标,看似人多力量大,可吸引的追兵也上档次啊! 如果许攸所料不错,王羽虽然抽调不出太多兵力,但他肯定一直防着袁绍逃跑呢,肯定有布置。跟着跑,那才是九死一生呢。 至于现在怎么办……他左右看看,发现其他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了,淳于琼却一步不离的追在自己身后,他大为惊诧:“淳于将军,你这是何意啊?” 他二人虽是同乡,但性格使然,却一向都没什么交情。这兵荒马乱的时节,猛然看到对方追在自己身后,许攸心里多少有些没底。对方好歹是个武将,要是有什么图谋,自己这两下可是没法抵抗啊。 “子远先生,您别误会,俺没恶意,没恶意的!” 淳于琼双手连摇,见许攸脸上仍有疑虑,他慌不迭的解释道:“俺就是觉得,子远先生您有见识,有主张,这种危机关头,还是跟着您走最牢靠。当然,俺也不会拖累您,青州的大将,咱固然望尘莫及,但若是遇上三两个杂兵,嘿嘿,那还不放在俺眼里。先生有智谋,俺有几分勇力,这也算是相得益彰,您说呢?” “嗯……”许攸摸着嘴唇上的胡须,眼珠转了又转,在淳于琼忐忑不安的等待了不知多久后,他终于点了点头:“也好,危难之际,正该同舟共济。” 淳于琼大喜:“太好了!多谢子远先生,多谢……高览的将旗已经倒了,青州军恐怕这就杀过来了,咱们现在应该……” “简单,你去找两具小兵的衣甲来,咱们先换上再说。”许攸不紧不慢的微微一笑,颇有几分自得的说道:“仲简啊,你是真有眼光啊,别的也就罢了,论起这战场逃生,攸若自称第二,这天下就没人敢称第一!跟我走,算是你有眼光!” 第四一九章追亡逐北 袁绍开溜时,是本着很低调的在进行的。即便许攸不说他也知道,战场上的三支敌军,都没有任何道理放过他,对方越晚反应过来,他逃出生天的几率就越大。 他甚至连将旗都没带,唯一有可能提前暴露他行踪的,也只有心腹死士给女婿高干送的口信了。不过,考虑这口信送出的时间,就在他出发前不大一点功夫,他的逃亡计划还是很完美的。 当然,他的行为引起的连锁反应,就不在他的考虑之中了。 再怎么偃旗息鼓,两千骑行进时的动静,也不可能被忽略。高览的反应是最直接的,他身边本就有亲卫负责与主营联络,带着最后的一丝希望。当他看到主帅再一次抛弃大伙,并且转告给高览时,后者心若死灰。 随后,高览做了一个出人意表,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动作,他猛然拔刀,重重挥落,砍倒了自己的将旗。 主将旗可不仅仅是用来指挥作战的令旗,它是一支军队的灵魂,主将旗一倒,就意味着主将已经战死或溃逃了。有见于此,高览军的反应也是可想而知全军皆溃。 高览带着最后十几名死士,冲向了大呼酣战的太史慈,很快湮灭在乱军之中。 正如王羽所料,这位很容易受人影响,没什么主见的武将,最终的选择,和他的副将一般无二。 高览军崩溃的一刻,袁绍传讯的死士还没来得及见到高干。不过,高干也不傻,马上就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无论从心理上,还是实际上,他的准备都比高览强多了。由于他这边的战事比较胶着,也没人对他抱有过高的期待,所以他并没有将全部力量投入战斗。他最精锐的三千嫡系部队,一直都在后阵待命,只是在开始相对危机的时候,出过几次手。 对袁绍率先逃跑,他更是不以为意,他也是高门世家出身的,哪会体会不到老丈人的心情?唯一让他郁闷的。就是老丈人忒不仗义了。 “好歹也提前约个时间嘛……”他如是抱怨着,然后大手一挥,指着北方,大喝:“全军向北,撤!” 他没有选择跟袁绍相同的方向,那太容易招致追击了。他的兵可都是步卒,跑过去只有给岳丈殿后的份儿。对方那么无情,他也不能上赶子往上凑不是? 想必在敌军眼中,自己就是个附庸的货色,不会有人追着不放的。那个张飞倒是有不依不饶的架势,可自己壮士断腕,扔下了五千人给他杀。等尘埃落定,他也来不及追自己了吧? 值得担心的唯有田楷。 田楷一直没有交战,位置又刚好卡在北面,要是给自己来个迎头堵截,或者拦腰侧击,那乐子可就大了。 不过……高干叹了口气,也只能听天由命了,本来也只有两个方向可供选择。向西是绝路,向北怎么也还有一线希望不是? 高干的担心是有道理的,王羽对他压根就不屑一顾,击溃高览军后,羽林军分出少量部队清除最后的抵抗,大队人马看也没看北面的高干军一眼,原地集结。开始转向。 至于抓俘虏,清理战场之类的事,都交给辅兵了。 重骑兵完成凿穿后,也没有追杀逃敌的意思。只是派了几名受伤的骑兵去袁绍的主营,把将旗给砍了,然后便与羽林军一道转向,将矛头指向了困兽犹斗中的胡骑。 倒是田楷跃跃欲试。 尽管他也明白,自家的部队战力有限,能完成牵制任务就足够了,但在大战中袖手旁观的感受毕竟不怎么样。 可没办法,高干确实很难缠,就算全军一起围攻,短时间也未必拿得下对方,没见在张飞的猛攻下,他还留了三千预备队吗? 现在袁军大溃,正是打落水狗的好时机,他岂能放过?可就在他调兵遣将,准备截击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和他对峙的冀州军突然营门大开,旌旗倒卷,八千人马在雪地中大呼小叫,豕突狼奔,竟然也跑了! 田楷懵了。 他不是个有急智的人,完全就想不通,对方为何会逃跑。君侯已经许了他们,无论战前战后,只要投降,就保全众将的性命,他们压根就没必要逃跑。 何况,他们能逃到哪儿去?去河间投靠王门吗?后者自己恐怕也自身难保吧?别看他之前气势汹汹的,其实都是狗仗人势,袁绍这个主子完了,王门这只蚂蚱还能蹦跶几天? 都用不着王君侯帮手,只要主公收拾了鲜卑、乌桓那些野狗,腾出手来,随便一抬脚就能把王门一脚踹扁。 所以,冀州众将突然溃逃,实在是让田楷很费解,以至于他陷入了短暂的呆滞,直到亲卫提醒,这才回过神。 “将军,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田楷很霸气的一挥手,意气风发道:“追!跑的都是心里有鬼,都追!袁绍主营那边还跑了不少,王君侯没空理会他们,让兄弟们辛苦一下,把那边的也抓一抓。” 一名军侯大咧咧的笑道:“看将军您说的,这有什么好辛苦的?一箭没放,就直接抓俘虏了,这是天大的美事啊!你们都别抢啊,袁绍主营那边跑的,都是名士!平时跟咱说句话都嫌掉价,这次俺倒要看看,名士跪地求饶是什么样的,哈哈。” “行了,别争这个,反正抓到人,到营里可以随便围观。”田楷摆摆手,打断亲卫们的争抢,指指高干军,笑道:“高干不愧是袁绍女婿,陈留望族之后,看看他的亲兵身上的装备,比咱们的强多了,你们就不眼馋?” “当然眼馋了,可是……”亲卫们忙不迭的点头,眼中都冒着星星,但也不无疑惑,这种好事,将军不自己去? “焦触那帮人的动向有些奇怪,某亲自追上去,争取抓个活口,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田楷分兵三路,一场雪地追逐战开始了。 这一切,和于夫罗都没关系了,他甚至都没空关注分战场的动静。其实,就算他全程关注了,也只会感到欣慰,至少……幽州军没过来围攻自己不是? 敌军现在的攻势,已经让他难以承受了。 黄巾军的出现太突然了,数万人偃旗息鼓的前进,正常情况下,应该在数里之外就发现动静了。只可惜,这里不是草原,似乎也不再长生天的管辖范围之内,老天站在了汉人一方,大雪遮掩了黄巾军的行动,数万大军居然一直潜行到了三百步的距离上才被发现。 然后,就是合围,真正的合围! 赵云绕背攻击呼厨泉时,去卑和部落首领们曾恼羞成怒的放出狂言,让王羽有本事就把两万大军都围住。正是基于这个不可能出现的情况,匈奴高层下定了决心,发动全面进袭。 结果,这个不可能发生的情况,真的发生了。 黄巾军也不知到底来了多少人,放眼所及处,尽是人头涌动,声势完全不比两万胡骑发动冲锋的时候差。 看到对方的旗号后,于夫罗瞬间就明白,对方为何肯下这么大本钱,加入这场大战了。 黄巾主将旗之下,是两杆次一级的大旗“黑山”,“张”,很清楚的表明了来者的身份。当日在广平,被胡骑伏击,损失惨重的张燕,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要报仇,千里山川又岂能阻挡得了他的脚步? 他的大军几乎横穿了整个冀州,出现在仇人面前,一出手就断掉了匈奴人的后路。 黑山军不但堵住了胡骑的后路,因为人太多,他还顺手将阵势扩大到了北线,和纵横往来的青州轻骑一起,死死的堵住了胡骑北逃之路。 在轻骑身后,刚刚击溃强敌的羽林军正在集结转向,如林阵前,玄甲铁骑正虎视眈眈! 东方就不用说了,士气大振的青州军已经打疯了,包括于夫罗的王帐精兵在内的胡骑不但无法稍作寸进,而且还被打得步步后退! 没错,这样狂猛的攻势无法持久,可那是战场上只有两支军队对垒的情况下。前面的攻击序列被阻挡,被击溃,后面的生力军还可以上来增援。 现在,后面路已断,黄巾军出现时的浩大声势,甚至令得后两个攻击序列的胡骑当场就拉住了马,愕然回望。 气势磅礴的五波攻击,最终也只进行了两波半,然后,悲剧就开始重复了。 没错,就是重复。和去卑、呼厨泉的遭遇一样,锋锐被阻挡,然后被围困,最后被围殴。 三次,先化解再反击,出手的部队不尽相同,过程也没有太多相似之处,但核心思想是一样的,就是将克制骑兵的方法发挥到极致。 通过对地形的利用,各兵种的配合,利用于夫罗等人的心理,层层限制,最后成功的将胡骑围困在一个狭长地带,让他们无法加速,只能挤成一团,乖乖挨揍。 这一刻,胡骑不再像是一群狼,而是一群绵羊,孱弱而无助的绵羊。 第四二零章围而尽杀之 弟弟呼厨泉死了。 其实在他冲向那个持斧汉将的时候,他就已经完了。 于夫罗看得很清楚,青州军有个让人很难受的习惯,他们每次咬住了某个重要目标,往往不会急着下杀手,而是将人打伤,让其陷入岌岌可危的状况,却不便杀,就像是猫戏老鼠一样。 于夫罗不知道猫戏老鼠是图些什么,但他很清楚,青州军这样做,是为了打乱己方的安排布置,在追杀的过程中,捞足便宜,占足实惠。当合围已成,大局已定后,呼厨泉失去了应有的价值,自然只有被收割的份儿了。 紧跟着,去卑也死了。 临死前,这位匈奴的右贤王给于夫罗送来了消息,他认为大军陷入如此的困境,都是他这个头阵没打好的缘故。生死存亡之际,他要用证明自己的勇气和力量,为大军杀出一条生路来。 于夫罗来不及阻止,也无意阻止,尽管他清楚的知道,那是徒劳无功的。没有冲刺的距离,去卑的数百残兵恐怕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然后,他看到了去卑,后者高举着长幡和弯刀,疯也似的冲向了雁行阵的一翼,迎在他面前的,正是那员持斧勇将……去卑的脑袋被砸得稀烂,他的数百亲卫在巨剑阵前战死近半,余者皆溃,他们取得的战果,不过是十余名青州军倒地罢了。 正式对阵,匈奴骑兵当然不至于这么逊,可仗打成这样,还有什么可说的?大军已经彻底乱套了,几百人冲上去,面对的几乎是敌人的全军,就算一个敌人都杀不死,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再后,右谷蠡王。右逐日王也先后阵亡。 他们的死,给了于夫罗最为沉重的一击。 他们也是在突围时死的,后两个攻击序列没有卷入乱战,还保持着建制和基本的士气,于夫罗当即立断,命令二人转向,全力攻击黑山军。给大军打开通道。 黄巾军虽然人多,但战力却相当有限,他们身上甚至连皮甲都没有看看他们身上那破烂的棉袄,能不能御寒都是两说,别提什么防御力了。 广平那一战,于夫罗根本没有亲自率军。只是派了呼厨泉率领两千亲军,带着一群牧人出马,就像是在草原时的大规模围猎一样。 结果大获全胜,跟闯入汉民的村镇时没什么两样,有勇气抵抗的只是少数人,大多数人只知道哭喊奔逃。 一群和老百姓差不多的所谓军队,人数再多有什么用?要不是他们出现的时机太突兀。搞出来的声势太惊人,自己和青州军苦战至今,士气和战力都大幅度下降,于夫罗肯定在第一时间就命令大军转向攻击了。 即便如此,于夫罗权衡了战场态势之后,仍然认为,向来路突围是最佳的选择,或者说是唯一的出路。 只可惜。他忘记了,黑山军上次是无备而战,而且队伍中本来就以老弱为主。黄巾军的最大特色之一就是在逆境中的表现很差,打顺风仗的时候却很凶猛。何况这一次,他们是有备而来。 后军两队胡骑合兵一处,五千人用战刀在周围硬砍出了一块空间,作为战马加速之用。速度依然不快。但毕竟跑起来了,面对黑山军这种对手,应该就足够了。 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黑山军采用的。居然也是克制骑兵的经典战法不是如林的长矛,不是疾风骤雨般的弩箭,更没有钢铁风暴般的刀斧阵,而是对军队素质要求最低的,车阵。 一辆辆车子被推了出来,横在阵前。有行脚商装货的牛车,有军中运送辎重的马车,还有人推的独轮车,甚至还有不少富贵人家出行所用的封闭式马车。 像是这个时代所有车辆的展览,各式各样的车辆横在阵前,成了黑山军坚固的屏障。 可以看出,黑山军的车阵也是受过高人指点的。他们没有为了安全将车子首尾相连当成城墙,而是车车之间都留下了一定的空隙,人马皆可由此通过。但通道后面,通常会另一辆车,所有车都是交错着摆放的。 如果能从高空俯瞰,就会发现,黑山军的车阵就像是一座迷宫,路不难找,但要穿行其间,就必须得来来回回的绕路。 这阵法别的用处没有,就是专门克制骑兵的。 别说是仓促应战,根本没有空间加速,就算是全胜时期,胡骑也没把握冲破这种阵势。若是对方把所有车连在一起还好说,胡骑中的精锐多半可以凭借马术越过障碍,可现在么,他们就只有悲剧了。 马速本就不足以做那么强力的跳跃,车车之间的空隙,更是让战马对主人的命令相当抗拒。马也是有智慧的生物,既然有路可走,为什么要冒险跳车呢?何况车阵不止一列,而是足足有四列之多,再神骏的马,也不可能飞跃而过的。 冲阵的骑兵陷入了巷战,黑山军从车身后面,车顶,甚至车底一一现身,全方位,无死角的向冲阵的胡骑发动了围殴。 胡骑全无反抗之力。 右谷蠡王死在了那个黑脸大汉的刀下;右逐日王运气不错,居然从死亡车阵中冲过去了。可冲过去他才发现,黑山军根本就是故意放他过去的,他和他的十几名亲卫面对的,是张燕和上千近卫的仇恨和怒火! 突围失败,于夫罗绝望了,所有的匈奴人都绝望了。 还能去哪儿呢?北面的战斗已经结束,羽林军加入了战团,重骑兵也加入了战团,防线变得固若金汤。不知是不是出于对主帅的信任,青州的轻骑甚至还提前分了一路人马向西而行。 于夫罗开始没留意,后来发现了,却也没声张。很显然,那路人马是去追击袁绍的,于夫罗可没有替盟友着想的义务,尤其还是个临阵脱逃的盟友。 南面倒是没有敌军,为了巩固防线,张颌早已和徐晃汇合一处。使得东线的兵力越发雄厚。但张颌本来就是沿河列阵的,他在与不在,对这道天堑都不会构成任何影响。 逃无可逃,冲又冲不出去,于是,战局进入了最没悬念,但也是最为畅快的阶段。 这是一场屠杀! 无数骑兵在包围圈中到处乱跑。激起了满天烟尘,能见度越来越低,加上漫天飞舞的大雪,直如末日降临的气氛一般。 看着前面好像是砍瓜切菜一般的收割生命,看着自己的族人浑身颤抖,脸色惨白的模样。于夫罗的脑子渐渐的糊涂起来。傻愣愣的跟着前队东冲西突,耳边不断的有族人的惨叫响起,骏马在惨嘶,弯刀已折断,唯有慌张的哭喊声时起彼伏。 成规模的突围被击溃后,敢于冲击敌军阵势的人就越来越少了。大多数人都在乱跑,漫无目的。狂呼惨嚎。 于夫罗觉得自己是跟着亲卫们跑,可亲卫们却以为,英明的大单于还没有放弃,在带领大伙儿寻找出路,所以才鼓足勇气跟在他身边。 出路倒是没找到,但这支一支狂奔中的队伍,是围歼中,遭受伤亡最小的一支队伍。 达成合围后。联军并不忙于直取中军,也没有招降的意思,只是站定了位置,用手中的长矛和刀斧向人群中招呼。 挤成一团的胡骑,就像是一块大号的红薯,被人拿着锉刀一层层的连皮带肉的锉下去。红薯的个头越来越小,因为胡骑的人数越来越少了。也越来越拥挤了。 长矛手不再一窝蜂的攒刺,而是各自寻找目标,现在的胡骑已经不是张牙舞爪的狼群了,而是一群傻狍子。能不能杀死敌人。不在于攻击的力度,只在于攻击的精准度,就像是在河里叉鱼似的,看准了扎下去,就是一颗首级到手。 刀斧手停下了脚步,将前列的位置让了出来。他们大砍大杀的战法不太适合这样的战斗,一斧下去,往往连战马都砍死了,激战之中,当然没人会在乎这个,可现在,胡骑已经没斗志了,战场上的一切都是战利品,再这么打,可是要遭天谴的! 君侯教导过大家,浪费资源,那是可耻的! 射声营和张颌的部队取代了催锋营的位置,长矛手不能攒刺,弓箭手当然也没必要用曲射进行覆盖攻击了。 精准射击,射人不射马才是王道。 呐喊和厮杀的声音渐渐减弱,剩下的唯有绝望的嘶喊和嚎叫声,其中不时的还夹杂着一些略显生硬求饶声不是所有匈奴骑兵都懂汉话的,对他们来说,用来和汉人交流的唯一方式,就是手中的弯刀。 现在,轮到他们尝尝这个滋味了。 黑山军固然红着眼睛厮杀,青州军也同样毫不手软,丝毫没有收降的意思。 张燕看得都有些愕然,黑山数万老弱死于匈奴人的马蹄下,黑山上几乎每户人家都有家人遇难,这血海深仇,自然只能用血来偿还。可青州军和匈奴人没这么大的仇吧? 按说这些匈奴兵都是好骑手,若是收降一部分,加入骑军之中,不失为一个扩军的好办法,可看青州军这架势,除了马之外,他们竟然是一个胡骑都不打算放过,要赶尽杀绝! “老裴,王君侯不是一贯不杀俘的吗?现在这是……”他想不通,只能向对青州更熟悉的裴元绍询问。 “俺也不太明白。”裴元绍挠着后脑勺答道:“不过俺听君侯说过,他说中原诸侯的争战,是自己人打自己人,战场厮杀没问题,但一味杀戮就不是为将之道了。但对胡虏则不一样,因为他们是胡人,杀得越多,就是越是名将。” “竟然是这样……”张燕想了想,又摇摇头:“王君侯的想法,果然不同于流俗。” 看看张燕,裴元绍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往战场某处看了一眼,这才下定决心,很突兀的问道:“张帅,您还没决定好吗?” 张燕并不意外,而是沉吟起来,良久,他重新抬起头,望着同一个方向,语气低沉,却毅然决然的说道:“事关重大,大贤良师的英灵不远,燕又岂能一言而决?” 不远处的战场上,一支劲箭发出了猛烈的咆哮声,匈奴大单于的旗帜应声倾倒。最后一支成建制的敌军消失,惨烈的大战就此落下了帷幕。 第四二一章灭军杀将 大战分出了胜负,但对很多人来说,战争还远未到结束的一刻,他们必须全力以赴,才能挣扎出一条活路来。 此刻的袁绍就是这样。 他不知道身后的战斗已经变成了屠杀,知道他也不会在意,反而会很高兴。他巴不得王羽把所有的兵力都拉去杀匈奴人呢,这样他就能趁机跑掉了。 老天降下的这场大雪实在很讨厌,让人很难分辨清楚方向不说,而且还极大的降低了马速。雪还没停,地上倒是没有冰,但战场周围四野无人,厚厚的积雪裹住了马蹄,让战马举步维艰。 这倒也不全是坏事,如果能逃出一定距离,大雪会将一切痕迹掩盖,让追兵无所适从。 不过,前提得是逃出一定距离。 袁绍压根就没逃开,才跑出几百部,斜刺里就杀出一彪人马来,怒吼声如雷:“袁绍哪里走!” 袁绍骇然转头,顿时三魂里吓飞了俩,七魄中震没了仨,只见当先一骑白马银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不是常山赵子龙却是哪个? 他身后的骑兵也都是相似的装扮,胯下白马神骏如龙,身上纸甲光亮如银,若是不仔细观察,几乎会将他们与这片冰天雪地混淆起来。 恍惚间,袁绍突然明白,公孙瓒为何酷爱白马了。他并非要扮帅耍酷,只是为了作战需要罢了。 边军一向在塞外苦寒之地作战,草原一下起雪来,规模远胜中原。在白茫茫的冰天雪地之中,白马是最好的隐蔽色,极利于影踪匿迹。无论是发动突袭,还是躲避敌人追击,都能收奇效。 就像现在这样,他一直在观战,却完全没留意到。赵云什么时候离开的战团,而且还这么精准的在半路上截击到了自己。 风雪很大,他看不清到底来了多少人,可既然对方骑的都是白马,追兵的人数倒也不难推算。界桥之战后,被公孙瓒转送王羽的白马义从一共也不到五百。从追兵眼中射出的仇恨之光可以确定。现在追来的,就是这四百多义从了。 仗打了很久,但青州军中,却也只有这支部队才对自己仇恨若此。 “主公?”谋士们都噤若寒蝉,这种时候,智谋是最无力的。大呼出声的是文丑,显然,他是在问袁绍,是否先解决追兵。 “……”袁绍迟迟不决,敌人不多,连己方的四分之一都不到,可是。领军的可是那个赵云! 对袁绍来说,赵云,简直就是个灾星! 这场大战中,此人的身影堪称无所不在。 一开始与于禁一道,与自己对峙;没多久,却又跑去包抄去卑,埋下了指使胡骑覆灭的引子;然后在对呼厨泉的战斗中又诱敌绕背;最后还在千钧一发之际,率军避开了胡骑主力的冲击,封堵了侧面的出路。 对了,还有开战前的单骑挑衅…… 在这一战中。他斩将夺旗的功劳肯定不如另外几员大将,但他起到的作用却是至关重要的。 袁绍现在相信了。 沮授在界桥之战后,曾评说过对手,认为破阵的关键人物不是王羽,而是赵云。当时冀州众文武都不屑一顾。郭图等颍川派更是对郭图大加嘲讽,说他主持的玄虚阵虚有其表,名不副实。正是以此为借口,袁绍才在战后罢免了沮授的职务。 可现在,他信了。 这个少年武将在把握战机,分辨虚实方面,确实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他的战场嗅觉敏锐无比! 这么一个人,连两万胡骑的夹击都能轻易避过,自己的两千骑能瞬间将其拿下吗?缠斗起来,青州军的援军一到,那就想走也走不掉了。 “走!”他纵声狂呼:“不要中计,他们轻兵追来,就是想缠住我们!” 走?说起来容易,做起来谈何容易。 双方的速度都不甚快,但追击可是白马义从,他们的拿手好戏就是骑射。在逃跑时攻击追兵固然有利,反过来在追击的时候,他们的表现同样犀利。 “嗤嗤……”风雪的呼啸中,又多了阵阵密集的破空声,仿佛是一场雨夹雪,或者雪中夹杂了冰雹,劈头盖脸的向袁军砸了过来。 风雪虽大,但几十步的距离无法有效的降低骑弓的伤害力,拖后的几十名骑兵顿时人仰马翻,像是逃跑的壁虎被截断了尾巴一样。 “还射,还射啊!”袁绍大急,高声向文丑质问道:“子众,你练的兵,难道连骑射都不会吗?不是说骑射对战,跑在前面的更占优势吗?现在你怎么光挨打?” “主公,他们身上有甲,那白的可是纸甲!”文丑一脸的无奈。 他怎会不知道与追兵缠斗会耽误时间?那不是没办法吗?对手可是白马义从,不跟敌人打白刃战,就只能一边跑一边挨打了。白刃战的风险也很大,但好歹命运还在自己手中,这么一边跑一边挨揍,能不能逃得掉,就得看老天眷顾了。 看看这天气,文丑心中暗叹,最乐观的人也不会认为,老天站在自己这边吧? 袁绍也只是急怒攻心,才有此一问,其实根本用不着解释。 落后的冀州骑兵无法忍受只能挨打,不能还手的局面,部分悍卒不等号令,便纷纷回身举弓,试图还以颜色。义从对射向身体的箭矢不闪不避,只是用骑盾或马槊拨打射向战马的,然后再次举弓,准确的将最有勇气的那些敌骑一一点杀。 最有勇气的悍卒一死,剩下的人意识到,厄运马上就要降临了,于是干脆一扯缰绳,带着马向斜刺里跑出去了。他们赌的就是追兵的目标是袁绍,不会对他们这些小兵不依不饶。 果然,白马义从毫无分兵追杀的意思,只是紧紧的追在袁绍的大队人马后面。 先行者的经验。迅速被后来者所吸纳并效仿,冀州骑兵争先恐的跑着,一旦发现自己落在队伍最末端,就干净利落的扔掉武器,往其他方向逃开。 袁绍的队伍真的和壁虎一样了。一受到攻击,就立刻果断的断尾求生,但他却没有壁虎的再生本领,结果就是他的队伍规模迅速缩小。 从赵云开始追击,两军发生接触至今不过跑了两三里地,结果队伍竟然减员了四分之一!足足五百人消失了! 其中真正因为被白马义从射死射伤而掉队的。一共也不超过五十人,其余的都是往其他方向逃跑了的。 袁绍顿时就懵了。 他本以为至少可以逃到某个城池附近,然后趁着对方后援未至,依托城池和城内的援兵与追兵一战,能歼灭对方最好,歼灭不了能赶跑也行。 谁想到敌人的追击竟然这么犀利。自己的部队竟然这么窝囊,才跑了这么点距离,连离战场最近的鄃县还在三十里开外呢,就已经狼狈若此了,后面的路还怎么走啊? 如果他能冷静点,好好反思一下就会明白,一支抛弃战场上激战的友军的部队。士气和斗志本就会变得相当低迷。 在安全的地方唱高调,盛赞牺牲和奉献很容易,但士兵也不是傻子,碍于名士们的权势,他们不会当面反驳,但也不会傻乎乎的就这么被蛊惑着去送死,特别实在权贵们已经穷途末路的时候,再没有文化的人,也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怎么办?”袁绍茫然回顾左右,昔日冠盖如云。名士如雨的景象已然不再,回应他的只有几个老伙计了。 “可留一支偏师断后,缠住赵云,不过……”郭图言辞闪烁,眼睛连看都不敢看向文丑。那赵云岂是个好相与的?随便留一支偏师,说不定三两下就被击溃了。可让文丑去送死这种话,他再无耻,也没法说出口啊。 不知是听出了郭图的言外之意,还是本来就有此意,文丑慷慨应诺,昂然请战:“主公,某愿与那赵云死战,助主公脱身!” “好,好!子众不愧吾的樊哙啊!”袁绍大是感动,动情道:“子众,你放心便去,亦不须死战,待吾去远,你下马降了便是,将来若有再会之日,吾定不以此为嫌。” “主公简拔丑与行伍之间,待某有若子侄,某必不负主公!” “也罢,你既不愿便降,亦可且战且退,觅机自行脱身。吾便将五……”袁绍咬了咬牙:“不,八百骑兵与你,切记,不可死战,当以全身为上。” “末将遵令!” 一千五百残兵再次一分为二,一部分人在文丑的率领下返身邀战,另一部分人继续向西逃窜。 “文将军,久违了,一向可好。”赵云对文丑的返身阻截似乎并不觉得意外,他将弓放回弓囊,向对方轻轻一拱手,朗声寒暄。 “赵将军今非昔比,已是青州大将,天下皆知其名,文丑碌碌之人,哪里谈得上一个好字?”赵云的话有些歧义,但文丑和对方打过一场,倒也知道对方就是这么一本正经之人,倒也不以为怪。 他的兵虽多,但精锐程度和士气远远没法和对方相比,打起来的结果实在不容乐观。他的目的是牵制对方,拖延时间,对方既然愿意寒暄,总好过打生打死。 “我家主公宽仁尊士,大有古人之风,文将军的武艺胜云十倍,如今河北大势已定,何不早日弃暗投明?”战前答话的目的,当然是劝降。 文丑摇头,斩钉截铁的答道:“冀州只有断头将军,没有屈膝的胆小鬼!何况贵上还未必便胜,我家主公当日单身赴冀州,在渤海区区数月,还不是聚拢了威震华夏的武力?今日主公尚存数郡之地,更有多路盟友守望相助,他日未必不能卷土重来!” 赵云静静看着这个勇气十足对手,突然有些不忍心继续说了。不过想到说不说,结果都不会有太大改变,他还是淡淡的开了口:“文将军,你不觉得奇怪吗?云只带了四百余骑,就敢追击将军的两千骑,胜算何在?” “当然是,唔……”文丑张口就要回答,但话到嘴边,却是一滞。从结果反推,赵云固然胜券在握,可若是易地而处,青州军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似乎没必要让赵云这样的大将冒险。 再多抽调一千骑兵又能有多大影响呢? “文将军,你转身狙击,想必是存了必死之心,可云却不急于抢攻,你认为是何原因呢?”赵云又问。 “……”文丑当然不知道,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危险正在降临! 赵云没有卖关子的意思,在文丑焦躁不安的注视下,他轻轻将谜底揭开:“今日决战,我家主公事先其实并不能确定黑山军会赶来助战,不过,他运筹帷幄,却也没有让弟兄们孤军作战到底的意思。实际上,这一仗,还有一路援军在……” “是哪一路!”文丑雄壮的身体在马上一晃,差点栽下去,其实,他已经隐约猜到真相了,可是,这个真相实在太残酷,让他根本无法相信。 赵云略带怜悯的看着对手,轻声一叹:“从刚才起,军中的号角声就不断,这号角其实是白马义从在塞外作战时,远距离联络用的,可以传达很多种信息,比如某支败兵逃亡的方向和大致的距离……” “主公!”文丑肝胆欲碎,仰天狂呼。 赵云又劝:“文将军,大势已是如此,何如……” “冀州……只有断头将军!”文丑猛然抬头,双眼赤红,疯狂的咆哮道:“今日,文某有死而已,赵云,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铁枪呼啸,文丑全力反扑,但他身后的冀州骑兵的士气却已降到了底,随他一起杀上前的,不过寥寥数十骑,其他人连逃的心思都没有了。 眼前,两名当世骁将捉对厮杀,反扑的袍泽却在如蝗的箭雨下纷纷落马。身后,隐隐传来连绵的号角声和惊天动地的马蹄声。 那不是数百骑逃兵所能引起的,而是数千矢志复仇的铁骑的咆哮! 谁能想到,公孙瓒居然也南下了,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还在塞外鏖战的时候,神兵天降! 他虽然没有来得及赶上那场惨烈的大战,但他的出现,却彻底断送了冀州集团的希望都结束了。 幽州铁骑的身影尚未出现,场中的巅峰对决便已分出了胜负,文丑败亡,落马时,身上至少有十余处枪伤。和赵云对战时只攻不守,也只能是这样的结果了。 剩余的七百余骑兵纷纷下马请降。 第四二二章战后关系 赵云重返战场的时候,距离他开始追击,已经过了接近两个时辰。 与文丑的单挑用的时间倒不很长,赶去和公孙瓒汇合,确认战果却用了很长时间,这种天气,实在不怎么适合赶路。 不过,他回来的倒也不晚,因为,战斗,或者说屠杀,也足足进行了两个时辰。 杀人盈野,在激战中,赵云无暇,也没心情去感慨,但去而复返后,入目所见,却让这个虎胆少年也不由心神震颤。 远近之间,都是一片白茫茫的静谧,然而,在战场周边,却只有一片片的红。斑驳着,在冰天雪地中,显得尤为乍眼,仿佛大地身上多了一处巨大的伤疤。 特别是在河畔附近,那景象简直如同九幽地狱一般。 人马尸体层层叠叠的堆满了河畔,从尸体空洞的眼神和极度痛苦的表情中可以看出,死者生前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和绝望。 不光是河畔,河里也有不少尸体。面对令人绝望的强大对手,还是从不可逾越的天堑中寻找一线生机,总有人会心存侥幸。 只可惜,尽管匈奴人的牧场也在黄河之畔,但他们并不知道,黄河的下游虽然不会封冻,但河水同样比冰还冷,跳河逃生,同样是万无幸理。 对这些强盗,赵云当然不会予以同情,但这般惨烈的景象,不管是身经百战的勇将,还是运筹帷幄,生杀予夺的谋臣,只要是个人,看了总会有些感慨,有点动摇。 整个战场上。真正能做到目视战场,却毫不动容的,也只有寥寥数人罢了。 其中之一,却是个柔弱的女子。 作为昔日的小天师,如今的青州太医令。张宁是战场上最忙碌的人。与赵云众将的职责截然相反,她在救人。 青州不禁天师道传播,不过教义却已经发生了某种变化,教义的宗旨,由原来的天道不公,以力抗之。改成了天道不仁,人当自救。 某种意义上,张宁的信徒和后世几经改良,已兼具精神寄托、仁爱互助、宣扬传统美德的基督教,已经有了几分神似。 由于王羽入主后的青州,社会阶层相对单一。民间也以生产恢复为主,张宁的宗教改革完成得很顺利,没遇到多大阻碍。 以王羽的角度来看,他欣慰的看到,青州天师道的信众正在向后世的慈善组织靠拢,当然,不是天朝黑十字会那种。而是比较正规的组织。 无论是汉末,还是后世,华夏的百姓都是很淳朴的,经历了诸多苦难的青州百姓更是知道珍惜。自己有了余力之后,对他人也不吝伸出援手。 天师道本身在青州也有很强的群众基础,王羽没有封禁,而是采用疏导的方式,在这一刻,也收到了很好的回报。 天师道的核心组织,如今就是青州的最高医疗机构。人数已经远远不止于开始的那小猫三两只,而是一直由数十行医多年的老医生组成。这些人每个人又带了多则十数人,少则三五人的学徒,整个医疗机构的规模一下就扩大到了四百多人,相当于一部兵马了。 那些老医匠从前都是传教。蛊惑人造反的,现在转为专职的医生却也得心应手。学徒多半都是年轻人,对王羽感恩戴德,同时也笃信改良后的天师道,工作积极性也很高。 尽管这么一点人,相对于这样的一场大战,只是杯水车薪罢了,但不可否认的是,在他们的努力下,很多原本必死的伤兵,就此保住了性命。 老兵,是极大的财富,哪怕此后不在军中,他们也能发挥出很大的作用。这是王羽一直强调的一句话,在青州军中也是广为流传。 另一个没动容的,自然是王羽本人。黑铁盔下的那张脸,并没有多少沧桑之色,可任是谁人看到了,都不会因年纪对其产生轻视之心。 在万千将士眼中,这个少年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人,而是代表上天意志的战神,只要追随其后,就有一个接一个的胜利等着自己去收割;对敌人来说,则是相反,这是个黑色的恶魔,给他们带去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噩梦与恐怖。 “主公,赵云复命。”赵云离得老远就下了马,望着那个身影,他心中涌起的是不尽的景仰与震撼,谨慎的性格,帮助他顺利的将这些激烈的情绪压下,化成了带些拘谨的恭敬。 “子龙回来了。”赵云到时,王羽正一边凝神向战场观望,一边听幕僚们汇报各种刚刚统计出来的数据。见赵云到了,他展颜一笑,这一仗大获全胜,他的运筹自然起了奠定胜局的作用,但若没有众将精彩的发挥,过程也未必有这么顺利。 此战,诸上将之中,只有徐晃受了不轻的伤,他一直奋战在第一线,就算是铁人,也不可能一点事都没有。 除了徐晃之外,就属赵云和张颌的处境最凶险,不过后者的主要作用是牵制,正面搏杀相对较少,倒是赵云一直在生死线上跃动,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见到爱将无恙归来,王羽很高兴,先是勉励了一番,然后向赵云身后看看,问道:“子龙,你见到伯珪兄了吧?” 贾诩等幕僚也都转过头来,目视赵云,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凝重。 张燕此次出兵,最初是由于周仓的提议。当时王羽在与曹操、刘岱作战,黑山军和袁绍捉迷藏,周仓提议,黑山军与其冒险与袁绍纠缠不休,还不如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潜行数百里,突然加入东线战场,给曹、刘致命一击,然后和青州军一道对抗冀州主力。 张燕当时有些犹豫,他看出周仓想要投靠青州的心思了,但对方的提议也不是没有道理。所以,他犹豫了一阵子后,决定把老弱遣回黑山。自己率精锐执行这个计划。结果,匈奴人骤然杀出,把一切都搅乱了套。 虽然乱了套,周仓却不死心,一边自己继续劝说张燕。另一边则遣了兄弟裴元绍来寻王羽,极力想促成这个计划。 其他军队想要在敌占区潜行迂回是很难的,但黄巾军却很擅长这个,他们可以很自如的化整为零,分散前进,然后在某个约定好的地方再重新集结。 王羽对这个计划还是有些兴趣的。故而才有了太史慈的清河之行,王羽本是打算让太史慈去接应张燕的。化整为零不难,可重新集结却需要时间,也需要保护,黑山援军虽然不是确定会出现,但如果真的来了。能发挥出的作用就相当大了。 太史慈没能成功接应到张燕,倒是成功的把张杨和曹仁都给引走了,给张燕留出了集结兵力的空当,但同时也失去了和对方接头的机会。 虽然事后将裴元绍留在了清河,继续等待张燕,但王羽当然不可能将所有的希望放在张燕的一念之间。实际上,他的杀手锏是公孙瓒的幽州铁骑。 战争如棋。下棋就是把最有用的棋子,摆在最需要的地方的过程。 之前的战局中,袁绍一直想方设法的分散王羽的力量,增强自己的力量。王羽当然没有光看着对手发挥,自己却无动于衷的道理。 关键时刻,他也在紧锣密鼓的联络各方盟友,扩大己方的胜算。若非北上的使者得到了公孙瓒肯定的答复,王羽还真就未必会在平原与匈奴人决战,说不得要另觅他法。 这一战公孙瓒肯定会来,之所以来晚了。八成是被大雪耽误了行程。幽州铁骑的主力追杀袁绍的千余残兵,应该也不会出什么意外,公孙瓒没和赵云同归,这里面恐怕就有些说法了。 大胜之后,河北的势力只剩三家。青州最强,幽州、黑山相对都要弱很多。能凭借强弱分明之势,让两方盟友顺利易帜最好不过,可都是一方诸侯,谁能甘心放下手中的权柄呢? 张燕的表现,就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黑山军的态度。 除了在战场上并肩作战,张燕完全没有进一步的表示,既没有主动来拜见,也没有派遣使者来听候调遣。目标一致,但各打各的,这就是盟友关系,而非附庸,下属什么的就更是远远谈不上了。 在青州众幕僚的眼中,凭借自家主公对黄巾军的态度和以往的经历,收服黑山军,应该是最容易的,可现在看来,大家都把这事儿想得简单了。 而公孙瓒,老实说,没几个人觉得,对方会坦然的表示臣服。那是个相当骄傲的人,让他臣服于一个后辈,恐怕不是一年半载能调整得过来的。 不过,不肯臣服,和不主动来见,却不是一个概念。 如果主动来见,至少对方承认了青州的强势地位,在今后的相处中,会慢慢的潜移默化。若不肯来,这其中的缘由就耐人寻味了。春秋无义战,最糟的情况,演变成两家反目成仇,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如果是那样,无论对青州的大业,还是对主公的名声及心理,恐怕都是不小的伤害啊。 赵云的灵敏感知,主要是在战场上,对政略却没太多心得,虽然感受到了凝重的气氛,却没理解其中的含义,不过他的解释倒是很清楚。 “公孙将军此刻正在鄃城外围城,派了一名传令兵过来,正要调田将军去攻城呢。” “攻城?鄃城里还有兵?”王羽愕然,和贾诩对视一眼,却也只看到了疑惑,他搞不清楚公孙瓒这又是闹得哪一出了,抢地盘?太急了吧?何况鄃县也不是啥战略要地啊,抢来干嘛?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涉及面却不少,赵云想了一会儿,才想出了个最简明扼要的答案:“袁绍跑进去了……” 第四二三章骂死袁绍 虽然打了很多败仗,但袁绍一点都不蠢。 他不肯舍弃部队孤身逃亡,倒不是他舍不得那仅存的几百骑兵,而是他担心没了护卫,随便遇到点什么意外,就把他给结果了。 不过,赵云的追击依然让他心生警惕,为了确保安全,他在路上稍稍停了片刻,将身上的紫袍玉带脱了,找了个替身换上,自己和几个心腹都换上了小兵的衣服,这才重新上路。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袁绍的布置还真就奏效了。 没人知道幽州铁骑出现在面前的那一刻,袁绍是个什么心情,惊骇想必是有的,但庆幸可能也同样存在。 七百残兵在数千铁骑面前,连战意都提不起来,更别提抵抗,或者坚持多长时间了,瞬间崩溃。真正给公孙瓒造成麻烦的,只是如何排除溃兵的干扰,抓住仇人而已。 这点小麻烦,当然不会成为真正的困扰,幽州铁骑可是奔着参与一场旷世大战来的,最后变成只能追杀一股败兵,从上到下都憋着火呢,行事自然也是雷厉风行。 没用多久,袁绍的替身就被抓到了,公孙瓒兴致冲冲的赶过去,一看,赫,是个假的!当初暴怒,命令麾下骑兵全面展开扫荡,一个小兵也不能放过。 袁绍狡猾着呢,他也不指望能从幽州铁骑的追击中逃远了,而是就近跑去了鄃县。 过程当然惊险万状,先是郭图落马,生死不知;然后是逢纪舍身护主,被幽州骑兵用套索抓了去;最后辛评因为坐骑被射伤落了后,被幽州骑兵走马活擒。以至于袁绍进城的时候,身边只剩了一个辛毗。 鄃县,曾一度作为袁绍的屯粮中转之所,一直留有一支数百人部队防守。此城的城防曾经由张颌整饬,相当之坚固。 有鉴于此。王羽在夜袭取胜后,也没打算徒耗军力来取城。反正只是个中转地,城里也没多少粮食,等正面战场分出胜负,城里的守军不是溃逃,就是望风而降。到时候直接派人接收就好了,何必还费力攻城呢? 结果,谁都没有想到,这里竟然成了袁绍最后的庇护所。 辛毗曾作为张颌的副将,在鄃县守城,对城内的防务很有了解。为了不动摇军心。他并未将前方战况告之城内守军,也没有宣布袁绍的身份,只说自己在路上遇袭,然后就指挥守军布防守城了。 城里兵力相当有限,多半都是老弱,远谈不上什么战力。但公孙瓒带的都是骑兵,又赶上天降大雪。只要城头有人防守,他就攻不下城来。 被仇人再次摆了一道,公孙瓒也是怒不可遏,虽然理智尚存,让他没有强令骑兵攻城,但他依然不打算就此罢休。赵云赶到鄃县的时候,正遇上公孙瓒大发雷霆,让人去找田楷,待步卒过来攻城呢。 “这简直……” 众人听罢都是面面相觑,脸上都是想笑又不敢笑的神情。 这件事实在太让人无语了。谁能想到袁绍这么顽强呢?简直就像是个拍不死的蟑螂似的,这样都能让他逃出生天……好吧,说逃出生天不太恰当,鄃县弹丸小城,又在如今这种情势下。旦夕可下,袁绍顶多也就是多苟延残喘几个时辰罢了。 但公孙瓒的恼火也可想而知,这场河北大战的起因,不正是因为袁绍图谋冀州,拿公孙瓒顶缸吗?临到末了,袁绍又来了这么一手,肯定勾起了白马将军相当不愉快的回忆,所以他才跳着脚要攻城呢。 不过,对青州来说,这是个好机会啊!以贾诩为首,不少幕僚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这可不巧了,法式兄率军追击高干、焦触等人,此刻怕是已在十数里之外了,想找他回来,再赶三十里的路去攻城,恐怕有些为难。”王羽向跟在赵云身后的那个传令兵摊了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这……”那个传令兵看看天色,头上冷汗都下来了。 有心请王羽调兵帮忙攻城,可看看青州将士几乎每个人都血染征袍的模样,他又哪里开得了口?何况,这一战本就打了很久,冬天白日又短,眼见着就夕阳西下了,让人连夜攻城这种事,怎么开得了口? 自家主公眼下气得冒火,倒是有连夜攻城的心思,但在礼数方面,多少就有些不讲究了。自己只是个亲兵,直接找田楷传个命令倒是没问题,可哪有资格和王君侯当面对话?对方可是一战全歼了两万胡骑的当世名将! 单将军他们不提醒,心思也不难猜,无非是不想两军就这么合而为一,失去自己的地位。可自己就倒霉了啊,这要是行差踏错了半步,对两军关系造成不利影响,那可真是百死莫赎了。 贾诩轻咳两声,很及时的提议道:“咳咳,启禀主公,公孙将军既然要除恶务尽,以属下看来,不如我军就成人之美,助公孙将军一臂之力吧?” 公孙瓒的脾气极为直率,对这种人以实力威逼是没用的,不断的施恩才是王道。只要他拿了你的好处,他就会不好意思,时刻想着回报,而且回报往往还比付出的丰厚很多。 现在让幽州军易帜,对方多少还有些不甘愿,但只要双方的关系维持下去,青州这边不断施恩于人,最后,公孙瓒实在拿不出什么回报,想必也就只能以身相许了……嗯,词不太贴切,但意思是没错的。 现在就是个好机会,依照贾诩的想法,自家可以专门挑点伤兵,然后再让徐晃辛苦一下,带队走一趟。反正攻城也不费事,但肯定能把公孙瓒感动得不轻,等对方一冷静,再想到先前的失礼和迟到,这负疚感肯定要爆棚啊。 那传令兵更是感动得一塌糊涂,望向贾诩的眼神都泛着光。 “文和此言甚是。”众望所归下,王羽点点头,下一刻,却是话锋一转道:“不过出兵就不必了,虽然先前缴获了些攻城器械。可这么远的路,天色又晚,第就不必费这周章了。” “可是,主公……”贾诩急了,连连向王羽打眼色,倒是那传令兵没表现出太大的失望。受人恩惠总是要还的。袁绍和幽州的仇,也不差这一晚上。 就在他准备告辞去寻田楷的时候,忽听王羽又道:“要解决袁绍,其实很简单,用不着兵马,只要正平走一趟就解决了。” “……君侯所言者。可是祢衡先生?”传令兵稍一迟疑,脸上的神色就转为惊喜。 “正是。”王羽笑答,然后又冲着祢衡点头示意:“正平,这次要辛苦你走一趟了。” 祢衡一拱手,信心十足的说道:“主公言重了,一抒胸臆的好事,哪里谈得上辛苦?主公只管放心。某去去便归,要不了一时三刻,就送那袁绍上路。”说罢,便翻身上马,西向而去。 那传令兵如获至宝,拱手向王羽称谢,然后快马加鞭的追了上去。 “主公,施恩于幽州,不是既定之策吗?”贾诩目送一行人走远,这才幽幽道:“袁绍一生没受过多少挫折。优越感足得很,如今穷途末路,再被正平言辞攻讦,想必过不得今晚。可是,这样一来。公孙将军的恶气倒是出了个痛快,但我青州此番的恩德,怕是落不到实处啊。” “此一时彼一时。” 王羽从头上取下铁盔,摇摇头,意味深长的说道:“当初本将料定,此战若胜,张燕必降,如此一来,冀州东西便已连通,大势已定,可以专心于招抚幽州之事。可张燕若有其他想法,河北就是三方并立……呃,好像还不止三方,招抚幽州就不需要那么急切了。” “不止三方?”贾诩细想了一下,果然想起差点被忽略的一个势力来,沉吟道:“您是担心……” “刘虞与伯珪兄争持已久,想必也是有些实力和手段的,青州、幽州并作一路,张燕若有心自立,难保两边不觉自危,联手自保,这样一来,河北就又成了两强争锋之势,明年恐怕也消停不了,这才是最大的麻烦。” 王羽深邃的目光一直看着河畔的那杆黄色大旗,张燕的选择让他很意外。 以他所知,对方不是个有野心的人,除了和袁绍一直作对之外,与其他诸侯的关系都还不错,在曹操平定河北之后,他也没有逆势而行,选择了归降曹操,作为黑山军的最终出路。 目前,自己的势力的确比不上历史上平定河北后的曹操,但相对而言,河北霸主的地位应该已经难以动摇了才对。再说,自己对黄巾和平民的态度,应该比曹操更强吧?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呢?王羽很是疑惑。 这些问题可以留在后面慢慢想,但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青州明年,甚至今后的两三年内的目标,不是打仗,而是休养生息。将此战的战果完全消化前,有些仗当然是避不过的,但却不宜进行大规模的战争。 一切行动,都应该以此为准则。 如果张燕的确有什么想法,为了回避大规模战事,就应该让河北的各方势力变得相对均衡,而不是一方独霸。 此外,焦触等人的突然脱逃,也很诡异,按理说,这些人没必要跑,除非…… “报……”信使的到来,打断了王羽思考的同时,也揭开了一部分谜团:“田将军回报,追击战已终结,高干、焦触等人损失了过半兵力后,分别得人接应,田将军擒得蒋奇,问明了部分缘由,不敢轻进,故而遣使向主公问计!” “报……”没等王羽详细追问,又是一骑快马急速而来:“裴、周二将军求见主公。” 第四二四章幽州牧刘虞 刘虞。 一个名字瞬间在王羽的脑海之中闪过。 对这个人的资料,王羽倒有一多半是从贾诩、貂蝉那里听来的,因为此人与公孙瓒不睦,算是个间接的敌人,收集他的情报就成了很有必要的任务。 没什么太特殊的,和另外几位远离京城,雄霸一方的宗室一样,这位幽州牧也是在洛阳大劫前后,出京的勋贵之一。 此人名声很好,特别是在士林圈子里。他身为高官勋贵,平日饮食,每顿却最多只吃一道荤菜,节俭之名远播在外,为诸多名士所传颂。 表面上看,刘虞是个好人。 不过,王羽已经不是小学生了,不会拿这种幼稚的标准来评价人物。刘虞是这个政治人物,而且是相对出色的一个,春秋无义战,政坛中又哪里有什么好人? 一顿只吃一道荤菜?要知道,这可是汉末,人竞相食,天下大乱的汉末,有人肉以外的肉吃就不错了,还按份儿论,以为自己实在吃自助餐么? 王羽对此嗤之以鼻。 他在这个世界混得风生水起,百战百胜,并不仅仅因为他的武力有多强,他真正领先于这个时代的,是超越两千年的见识。 包括今日之战在内,他出道以来用过的战法都是后世总结出来的成名战术;对政治人物的认知,除了书里记载的之外,在后世那个资讯爆炸的时代,对政治人物的挖掘,作秀手法的了解,也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 在王羽看来,这刘虞是不是好人很难讲。但此人一定很擅长包装并推广自己。 其实这个时代的名士多半都是这样,王羽见过的高层人物当中,大概也只有董卓、孙坚,以及公孙瓒这几位是另类了。 此人会出现在平原附近倒也不奇怪,河北的实力就这么几股。但凡是有志于天下者,又有几个人会对这场大战不关注呢? “把蒋奇带上来,请裴、周二位将军来。” 第田楷做事颇有章法,意识到刘虞有可能加入战团后,他采取了相对稳健的应对方式,一方面重整队列应变。另一方面将知道点内情的蒋奇送回来,让王羽亲自审问。 “罪将拜见王君侯。”蒋奇此刻的形象颇为狼狈,鼻青脸肿,头发披散着,脚下的靴子也没了一只,冻得哆哆嗦嗦的样子。看起来很是吃了一番苦头。 看着形象就知道,这人已经被田楷狠狠收拾过了,王羽也没心思跟他立威或废话,直截了当的问道:“说说罢,蒋将军,尔等为何要逃?” “君侯明鉴,罪将。罪将也是被蛊惑的啊!都怪尹楷那厮……” 蒋奇扑地大哭,哭的这叫一个凄惨,他一边哭,一边解释道:“君侯宽仁,知道罪将等人胆小龌龊,许我等在旁观望,其时君侯扬旗踏阵,威势无双,我等无不气沮色变,为君侯虎威所慑。只想着整顿兵马来降,在君侯马前负荆请罪,结果,尹楷那厮却突然说……” 他一边给自己开脱,一边溜须拍马。颇花了一些时间才把事情缘由说清楚。说话间,裴、周二将也到了,见状不敢打扰,向王羽行过礼后,站过一边,权且旁听。 “他说……”说到尹楷,蒋奇切齿痛恨的样子不像是假的,可提及对方的言语,蒋奇却吞吞吐吐起来。 王羽眉头微皱,显得有些不耐烦,众亲卫见状,纷纷呼喝出声,以示威吓。蒋奇被吓得面白如纸,冷汗直流,眼见着就要崩溃了,却只是不敢说。 王羽注意到了对方的异样,想一想,明白了,他抬手止住亲卫们的威吓,笑问道:“是不是你们对本将开的条件不满,尹楷以此挑拨?” “对,君侯英明,尹楷那贼就是这么说的!”蒋奇如蒙大赦,赶忙接口道:“此贼心术不正,但口舌却着实了得,一番说辞,把大家都说的都是动了心。焦触便问他,说此战后,河北已尽属君侯,纵逃,又能逃到哪儿去?总不成去兖州投刘公山或曹孟德吧?” 王羽问道:“然后,他就建议你们去投刘虞?可此地离濮阳固然不近,蓟县更是远在千里之外吧?” “君侯明鉴,蓟县固然很远,不过尹楷说了一件事,他说王门名义上虽降的是袁绍,实际上却听命于刘使君。如今此人就在河间,将幽州兵马压制得苦不堪言,连治所乐成都丢了,所以……” 王羽听得一愣。 王门叛变叛的本来就挺突兀的,若说是觉得公孙瓒前景不好才叛吧?当时偏偏赶在王羽先后击败刘岱和曹操的当口,那时的形势再差,也不可能比袁绍刚拉起同盟,四面合围的时候更差吧? 而且王门的军力也算不上有多强,就是公孙瓒从来投的义勇中随便挑了点人,派给他稳定地方的,结果一换了旗帜,王门就把邹丹等几个地位、实力都在他之上的同僚打得落花流水。 窝里斗比打外敌强十倍,有这种属性的部队,王羽也知道,明末的关宁军、秦军就属于这种类型。但现在是汉末,公孙瓒治军用的也不是明朝士大夫那一套,王门战斗力暴增显然是得了外援。 放在平原大战前,王羽或许会以为援助王门的是袁绍。可仗打到现在,袁绍的实力已经很清楚了,若是他还有这么强的一支力量,岂会一直坚持到最后一刻,发现事不可为才逃跑? 眼下邺城都只有几千老弱残兵驻守了,袁绍会分兵去给王门助战? 显然不会。 有动机,也有实力这么做的,也只能是刘虞了。 他和公孙瓒不止纠缠了一两天了,他名声好,身份高,离间一两个公孙瓒的部将又有何难?他与袁绍是同盟,见曹操、刘岱败退。想给袁绍点支持,挽回部分颓势,同样不奇怪。 等到双方决战,刘虞鞭长莫及,无法向袁绍提供直接帮助。但埋下一两颗钉子,在关键时刻发挥点作用,也是理所应当了。 尹楷就是这颗钉子,他起不了左右胜负的作用,但挖角还是可以的,于是就有了冀州四将的突然溃逃。 可惜尹楷没算清楚。他本以为田楷会全力追杀高干,不会搭理他们几个无关轻重。没想到他们一跑,倒是帮了高干的忙,分担了火力。 由此可见,这人的聪明,纯属小聪明。成不了什么大事。 王羽根本没把冀州四将的那点部队放在心上,现在虽然还没统计完,但他的俘虏营内已经堆满了人,降军?他只嫌太多! 龙凑之战中,冀州五万大军覆灭,俘虏两万多;对张颌的攻击中,前后也抓了两千多俘虏;茌平之战。三万兖州军全灭,有三分之二的人成了俘虏;对曹操、颜良等小规模战事中,零零星星的也抓了三千多人;再加上清河之战,赵云和太史慈抓的一万俘虏;夜袭之战抓的两万多俘虏…… 青州军的俘虏是青州军自身的四倍!试问,王羽还要降军或者俘虏干嘛? 历史上官渡之战,曹操也抓了七万俘虏,结果愁得要命。用吧,怕不可靠;留着,还养不起;放了吧,又怕袁绍恢复实力。最后只好坑杀了事。 王羽肯定不会跟曹操一样做法,一口气杀掉七万精壮,就算是冀州这种人口大州,也是会大伤元气的。但具体的处理,他也必须得慎重行事。特别是现在又多了刘虞这个变数的情况下。 蒋奇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了。田楷的部队打顺风仗犀利无比,追得极凶,他根本没看到接应的援兵,就被拿下了。不过即便他不说,来人的身份也毋庸置疑了。 说完自己知道的,蒋奇就开始求饶了。他近乎全程的观看了整场大战,对王羽已经怕到了骨子里,当面面对,尽管对方的态度一直很平静,可他还是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威压。 “把他带下去。”王羽随意挥挥手,示意侍卫将其带走,这么个没用的废物,杀不杀无所谓,留着说不定还能派点用场。 “多谢君侯,君侯不杀之恩,奇永世不忘,来世必衔草结环,以报……” 蒋奇被拖走了,王羽转向了另外二位来客:“元绍辛苦了,这位就是元福了吧?” “末将不敢当。” “末将周仓,参见主公。” 周仓长得很有特色,也很显眼,黑山军发动进攻时,就是他冲在了最前面。勇气、武艺俱佳,心性也不错,更重要的是,此人的立场很坚定,从一开始就是因为仰慕自己而来的。 对这个黑大个,王羽很满意这是第一个被他虎躯一震,就纳头便拜的名将。 温言勉励了几句,问明二将将部属一同带了过来,王羽问起了张燕。 “张平难不肯来见本将,是有何为难之处吗?” 裴、周二将对视一眼,决定由口才更好的裴元绍回答问题,不过裴元绍说话时却显得很是迟疑:“其实,此事与那位幽州牧刘使君,也有些关联……” “哦?”王羽眉头一挑。 周仓是个爽快人,不耐烦同伴的吞吐,一把将其推开,直截了当的说道:“开始一切都好好的,燕子和俺说过几次,都说主公您仁义,对咱们黄巾不另眼相看,大伙跟了您,肯定有好日子过。后来他突然就变卦了,俺开始还在纳闷,后来当当……” “就是王当,也是大贤良师亲授的徒众。”裴元绍插嘴解释了一句。 “嗯,当当私下里告诉俺,燕子和刘虞的使者见了一面,那使者倒是没说主公您的坏话,反倒是一直在称赞您,当当他跟俺一样,也没读过书,搞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那使者走后,燕子就召集了几大渠帅,说投靠青州,未必是个好办法,继承大贤良师遗志的是咱们黑山军……反正,就是变卦的意思。” 因为转述者本身说的就不清楚,周仓说的就更稀里糊涂了,好在因果关系算是说明白了。 “俺当时还以为他要变卦,不来打匈奴人了,俺就打算自己动身。谁知燕子还是来了,本以为他改悔了,谁知道……反正,这事儿跟那刘老儿肯定有关系,这老儿就是爱在背后搞鬼。” 众人都觉惊奇,谁也没想到,一直和公孙瓒纠缠的刘虞,竟然布局如此之深,眼光如此之好,连袁绍败亡后的河北格局都算计上了。 “有点意思……”王羽笑了,琢磨了片刻,突然吩咐道:“文和,你修书一封,派人送去王门军中,就说本将在下月十五,在高唐城阅兵,邀请刘使君前来观礼。” 第四二五章身前身后名 李四是个老兵,虽然年纪只有四十岁,但从外表上看来,却和那种最常见的,已至天命之年的河北老农没啥两样。花白的鬓发,脸上皱纹如同阡陌中纵横的沟壑,既深且密,再加上总是佝偻着的背脊,谦卑的眼神,怎么看,都看不出威风来。 可实际上,他是个屯长,眼下的鄃城,比屯长大的军官屈指可数,一共也只有两个军侯,一个军司马而已,呃,现在似乎又要加上两位了。 李四偷眼看看在城头来回走动,试图鼓舞士气的那位辛先生,又想城外张了一眼,最后眼神不自觉的落在了城楼上。 “四叔,那位……真的是袁将军啊?”耳边传来同乡二狗的询问声。两人都姓李,是远亲,年纪差距却比较大,足足差了二十六岁,小二狗今年刚满十四。 “还能有假?”李四嘿嘿一笑:“外面骂的那么凶,那么难听,要不是袁将军自己在这里,高唐那边也真的打败了,辛先生岂能没一句反驳,只是在给大伙儿许愿鼓劲?” “那可如何是好?现在下着雪,外面来的又都是骑兵,等雪停了,青州大队人马开过来,就咱们这点老弱病残……还不一下就被一窝端了啊?”更多的人围了过来,年纪小的尚不知厉害,老卒们却无不乌云盖顶,末日临头了一般。 也不怪他们杞人忧天,鄃县城防虽然修得不错,但十万大军都灰飞烟灭了,凭他们这几百人,连给青州军塞牙缝的资格都没有,偏偏来了个要命的角色。这不是坑人嘛。 “那能怎么办?要不然,把大伙召集起来,核计一下,把那位……”一名老卒望向城楼,欲言又止。这种时候。把罪魁祸首绑了送出去,是最实惠的办法,不但免了杀身之祸,还能讨点赏,运气好,弄个一官半职也是有的。 “咳咳。想都别想!”李四大声咳嗽,将同伴的话堵了回去,见对方犹有些不服气,他咬着牙,压低声音道:“你可别小瞧了那位辛先生,他来的狼狈。可看看他进城后的这些布置……想反?谁出头谁死!” “这么厉害?”众人都是惊疑。 “老头我当了二十年兵,什么没见过?你以为人家那重赏是白许的?寻常时候犒赏军队,都是当众宣布,可这次呢?他是分别和每个人说的,人心隔肚皮,你知道谁得了多少赏,得了多少许愿。愿不愿意一道起事?真张罗起来,被卖了都不知道呢!” 被他这么一说,众人的神情都尴尬起来,确实,这一分别告知赏格,人心一下就散了。每个人都想探别人的底子,但对自己的秘密却紧张得很,这种情况下聚众起事,风险的确很大。 “你们别看这些名士在冠军侯面前总是吃瘪,算计自己人。他们厉害着呢。”李四又感慨了一句。他没读过书,但多年军旅中的阅历,却让他看过太多太多类似的场面了,世事洞明皆学问,只要看个开头。他就能算到结尾。 “那……四叔,你说咱们可怎么办啊?”李二狗有些发急,他才十四,他可不想死。 “慌什么?”李四抿起嘴,两眼笑成了一条缝,向城外指指:“你们知道外面骂阵的是谁?是铁齿铜牙的祢正平!他既然来了,袁将军八成过不了今夜了。” “这么邪乎?光靠骂就能把人骂死了?” “好像祢先生也没骂什么太难听的话啊,俺听着就像是讲故事似的,比那些野史传记还有趣。” “那就对喽。” 李四脸上笑意更浓:“你我是什么人?无名小卒!祢先生说的可是袁将军的家世,咱们这些人觉得有趣,对袁将军来说,就是把脸丢光了!四世三公的高门世家啊!是让无名小卒听着有趣的?什么都不用担心,安心等着吧,熬过今晚,大伙儿就有好日子过了。” 一边说,他一边望向城楼,楼内的灯火还在摇曳,但那个来回走动,看起来就焦躁不安的身影已经消失。李四心知,这不是袁将军心平气和了,而是被气得站不起身了。 众人互相看看,都信服了。唯一有异议的,就是那句熬过今晚,有高高在上的世家故事听,这晚上有啥可难熬的?虽然听不太懂,但总觉得很有趣的样子啊? …… “有趣,太有趣了,正平,你真是个人才啊!”公孙瓒今天的心情一直很差,决战没赶上,追仇人又没追上,不顺利到了极点。 他倒没想着跟王羽争风头,现在他对这个小老弟早已是很佩服了,可是,以他的心高气傲,关键时刻掉了链子,总是要感到憋屈的。 刚见到祢衡的时候,他还有些不高兴,以为王羽是在敷衍他,可等到祢衡一开口,他就眉开眼笑了。 鹏举贤弟说的没错,比起摧残敌人的肉体,蹂躏对方的精神也是很爽利的,特别是对方连口都不敢还的时候。 如果只是普通骂阵,就算敌人不敢还口,骂久了也会觉得没趣。但祢衡这个骂法,绝对不会有人觉得无聊。与其说是骂阵,不如说他是在八卦,专门扯袁家的各种花边新闻。 比如:袁绍的爷爷扒灰,偷了袁绍老爹的侍女,然后生下了一个庶出的儿子;袁绍兄弟的矛盾,家产还在其次,关键是两兄弟都看上了一个女人,结果争抢之下,却让叔叔袁逢给捡了便宜,故而才有袁绍愤然起兵,害死袁逢一家之事。 诸如此类。 这些东西当然都是假的,可就像是后世的小说一样,只要听着有趣,有悬念,就有吸引力,谁管他是真是假呢?高门世家的门槛那么高,有几个人进去看过?就算看过,又有谁能在那道貌岸然之下。看出私底下的男盗女娼? 别说城下的幽州军听得有趣,不时哄然大笑,连城上的守军也听得津津有味的。 其间祢衡曾休息了一阵子,城头的黑暗处,竟然有人催促。大叫:“下面呢?赶快接着讲啊!” 正是这一声喊后,城楼里的那个身影才消失不见,想必袁绍的忍耐力已经到了极限,公孙瓒所有的恶气,在这一刻都宣泄了出来。 “靠这些,还真能把个大活人骂死不成?”将公孙瓒的神态看在眼里。单经感觉嘴里、心里都是酸溜溜的。 就算这些八卦是真的,以祢衡的身份也不可能知道,更别说知道的这么详细了。既然是假的,难道袁绍那么精明,那么有城府的人,还会动气不成?这不合理好不好? “纬度兄言之差矣。袁绍会不会为此而动气,不在衡,而在势也。” 祢衡是主骂手,但他只是个书生,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嗓门和肺活量一直嚷嚷,骂阵都是他说,然后由军中专门挑出来的大嗓门的骂手喊出去。所以。多半时间,他还是很有余暇的。 “这话怎么讲?”单经翻了个白眼,公孙瓒倒是饶有兴致。 “若是当初他在酸枣会盟诸侯,恭忝盟主,亦或入主冀州,雄踞河北之时,衡这些言辞顶多也只能让他皱皱眉头而已,多半还是如过耳浮云,全不在意。可现在,他自己想必也很清楚。他已经穷途末路了。” 祢衡云淡风轻的一笑:“主公曾有言道:成者王侯败者寇,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以袁绍的见识,不会不懂这个道理。现在衡的作为,就是告诉袁绍,等他死后。他的名声会变成怎样,公孙将军,您可以设身处地的想想,袁绍此刻受的是何等的煎熬呢?” “咝……”饶是公孙瓒恨袁绍入骨,可听了祢衡这番话,仍然倒抽了一口冷气,觉得脊梁骨都是一阵阵的发寒。 豹死留皮,人死留名,如果连名声都没了,这人也算是彻底死无葬身之地了。难怪袁绍被气得都起不了身了呢,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么一层用心啊! 实在是太毒辣了。 再看向祢衡,公孙瓒的目光少了几分亲切,倒是多了几分戒惧。物尽其用,人尽其才,鹏举贤弟的心思,果然渊如汪洋,高深莫测啊。 单经的目光也变了,少了几分轻蔑,多了几分郑重。他明白王羽屡屡派祢衡出马的用意了,他是要借这一战,彻底奠定祢衡的恶名,令天下人皆知,以后谁跟青州打交道,想搞舆论战什么的,事先都得好好掂量一下。 会骂人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人跟疯狗一样,全不在意自身之名。 “差不多了,就让衡再送他最后一程吧。”祢衡感受到了众人目光中的含义,但他不在乎。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知遇之恩,恩同再造,这是自古以来最大的道理,自己没别的长处,只有这一张铁齿铜牙,只要主公不嫌弃,自己又何必在乎那些虚名? “却说那袁阀之中,藏污纳垢……”抬手一指,指向城楼,祢衡的骂阵再次展开,这一次,他的言辞却突然正经起来,不再说那些带点桃色的段子,反而说起了袁家欺男霸女,欺压良民的旧事。 若说之前两军将士还觉得有趣,说到这里,众人胸中陡然却生出了一股怒气,幽州将士更是纷纷喝骂出声,城头上不时还有人附和。 都是平民出身之人,最恨的就是这个。 骂不多时,城楼内忽然一阵纷乱,依稀有人高喊‘医匠’二字,可惜,医匠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城楼内猛然传出一声厉喝:“祢正平,吾必化成厉鬼,索命于汝!” 声音高亢且凄厉,最后一字吐出,却如琴弦承受不住高音,猛然断裂了一般,戛然而止。随即,城头传来一声哭嚎,有人大呼‘主公’,从城头一跃而下,砰然落地,当场气绝。 城内城外,一片肃然,这场旷日良久的河北大战,以袁绍的败亡而彻底告终。 第四二六章招降纳叛 名声这东西,压根就不能信。 又高又胖的淳于琼被捆得跟肉粽似的,忿忿不平的想着。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呐,要不是错信了许子远那厮的名声,自己怎么会落得这般田地? 左右看看,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连逢纪、辛评之流都出现在了队伍之中,淳于琼先是一阵悲凉,继而更加愤怒了。这么多人都没逃掉,偏偏被那个卑鄙龌龊的许攸给跑掉了,这天底下还有没有正义和公理啊! 奈何现在是阶下囚,身边熟人虽多,但都是被人押着的,他的一腔怨愤却也无从述说。憋了一阵,他突然发现,身边的看守并没怎么严加看管,只要动作不太大,还是有和其他人交流的机会的。 他往前拱了拱,凑到了阴夔身边,低声问道:“里面正审着的是谁?好像已经很长时间了吧?” 阴夔看了他一眼,本不待回答,可想了想,突然又改变了主意:“是审正南。里面不是在审问,是在劝降呢。” “劝降?”淳于琼眼睛一亮,语气急促的问道:“不是说王君侯对世家出身的名士有偏见,统统不予招纳的吗?” “哼,那都是谣言!”阴夔鼻子里哼了一声:“淳于将军,你来的晚,可能还不知道,之前虽然被斩了几个,但同样也降了好几个了。传言不可信,王君侯并不算嗜杀,倒是有几分任人唯才的意思。” “都谁啊?”任人唯才还是唯亲,对淳于琼来说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要搞清楚王羽招降纳叛的标准。好求个活命的机会。 “陈孔璋……据说王君侯请他去泰山书院讲学。”阴夔轻声道出一个名字,搞得淳于琼很是颓丧。 “他啊……那咱还真比不了。”淳于琼很失望,陈琳的诗文可是一绝,在朝中也是很有名的,而且还不算是袁绍的嫡系。属于边缘人物,和自己完全没有可比性。难怪阴夔这厮看起来不急不躁的呢,原来他心里有底啊。 “还有荀友若……”阴夔又道:“王君侯倒是没招揽他,听说就是问了些家事,然后就给放了,说是还让他向家中的某些人致以问候。” “这个啊。咱也没法比……”淳于琼再叹一口气,颍川荀家,还是很有几个人才的,荀谌自己差了点,但荀攸、荀彧那对叔侄可是了不得,王君侯想借机卖荀家一个人情。也是应有之义,运气好,说不定还能给曹操添点堵呢。 “还有呢?” “第三个就是审正南了。”阴夔向帅府努努嘴,然后招招手,示意淳于琼附耳过来,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审正南一开始大骂不绝,但王君侯却没动怒。其他人一见面就乞降,却……” “当真?”淳于琼眼睛更亮了。 “多少人都听见了,焉能有假?”阴夔意味深长的说道:“王君侯是个极有气魄的人,想来对慷慨豪壮之士也是另眼相看的,淳于将军,你不妨仔细参详参详。” “嗯,嗯。”淳于琼忙不迭的点头,胸脯也挺起了几分,有气节就能得另眼相看,这个标准确实很合理。想到这里。他又连忙向阴夔道谢:“危难之时见真情,阴兄今日一言之恩,琼他日当涌泉相报。” 阴夔是个纯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被抓的时候也没抵抗。身上倒是没上绑,他一拱手,满面恳切的说道:“涌泉相报倒也不必,其实眼前在下就有一事相求。” “……说说看。”淳于琼迟疑了,若过了今天这一关,以后怎么报答都好说,可看阴夔这架势,似乎有点不对劲啊。老子刚刚吃过坏书生的亏,这次可得惊醒点。 “将军也知道,在下是个书生,听说王君侯虎威惊人,实在没什么自信能抗得住,想着再多酝酿酝酿,在下的顺序又比较靠前,审正南之后就轮到在下了,将军乃是武勇之人,故而……” “你是想跟某换位置?”淳于琼冷笑着接口道。 “正是,正是。”阴夔本还不知如何不着痕迹的开口,对方却自己说出来了,当下也是大喜,忙不迭的称谢:“将军果信人也,他日夔必当厚报之……” 在这里候着的,都是被俘虏的名士,青州军的看守也不怕他们闹事,也不管他们是不是交头接耳,私下串联,就是顺序不能动。排到第几,就得按顺序进去,规矩分明,井然有序。 阴夔要和淳于琼换位,主要还是想多观望一会儿,看看怎么表现,最容易保命。前面两个都学不了,后面的审配看来命也保住了,但他的脱身方式风险却有点大,所以…… “阴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是想让某帮你试水吧?”淳于琼一口道出了阴夔的目的。 阴夔当即一滞,勉强笑道:“哪儿能呢,天地可鉴,我阴夔若是那种无良之人,士林中岂能有如今的微薄名声?” “得了。”淳于琼冷笑道:“你自己也说了,名声这东西不可靠,再说,老子刚刚上过许攸那厮的当,哪能两次都掉到一个坑里。指点之恩,先行谢过,换位之说,再也休提,哼!” 谁骗谁啊?越后面的,就越容易总结规律,特别是那些风险较大的应对方式,没人试水,谁敢乱用啊? 淳于琼想的没错,王羽确实不是故意摆什么礼贤下士的风范的,审配是个特例。 帐内,审配捧着故友的遗书,泪满衣襟:“公与啊公与,我当日为了自保,视汝如陌路,你临终之前,却仍然以赤子之心待我,审配何德何能,能得你这般看重啊?你却又让我如何自处啊?” “正南先生,古语虽有忠臣不事二主的说法,但也有良禽择木而栖之说,公与先生举荐与你。尽是出于公心,迅速安定河北人心,使得民乐其业,各司其职,确非先生不可。” 王羽本来对审配没什么想法。但沮授在遗书中力荐此人,认为此人能在战后的安抚工作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沮授的话,王羽多少还是往心里去的,战后又多方打探了一番,发现沮授说的的确有道理。审配之才,不在军略。也不在政务、计略,他专精的领域是刑名律法。 此人执掌刑律最大的特点就是铁面无私,无论有无渊源嫌隙,都是一视同仁,在冀州享有很高的名望。 战后的形势虽然很复杂,全取冀州不太可能。但王羽辖下的领地肯定是要极大的扩张一次的。新占领的地方,占领军和当地民众的矛盾,是相当难处理的一个问题,特别是在张燕态度暧昧,刘虞跑来捡便宜的时候,稍有不慎,就有生变之虞。 但有了审配就不同了。 让此人执掌刑律。各方都能安心,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安抚人心,顺利的话,甚至明年就可以在新占区全境推广新政。 这对王羽来说很重要,故而他花了不少唇舌和精力劝降,最后连沮授遗书这个杀手锏都亮出来了。 “配不才,蒙君侯抬爱,公与看重,愿为冀州百姓,君侯的大业尽一分心力。” 审配死志本就不坚。夜袭那一战中,他的两个儿子被王羽生擒,之后袁绍对他就很疏远了,所以袁绍逃跑时,他也没跟着走。现在王羽把表面功夫做足。又有沮授的举荐,他更没了推却的理由。 当即一揖到地,口中已是换了称呼:“审配参见主公。” 王羽摆摆手,面带微笑:“好,正南先生不必多礼,且先去与二位公子相见吧。” 审配退下,阴夔被推进来了。 老实说,阴夔还没最后想清楚,但三个先例,实在太少了,远不足以总结出一条行之有效的规律来。不过想想他和审配都是冀州本地的豪强,情况还是很相似的,事到临头,躲无可躲,他索性把心一横,有样学样的骂上了。 “小贼,我家主公是一时不小心才着了你的道。若不是你趁夜偷袭,卑鄙暗算,摆开了阵势真刀真枪地打,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降不降?呸!要么把我给放了,要么赶紧给某一个痛快。别拿场面的话来惹人烦!” 他简单的换了一下台词,揣摩着审配的神态,倒是很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气势。 一报名,见是个没听过的,王羽就不耐烦了,转向公孙瓒和张燕看看,前者无动于衷,后者却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王羽心中一动,指指阴夔,对张燕说道:“张将军,此人就交给你处置可好?” “多谢君侯!”张燕大喜起身,向王羽举拳致谢,然后转过身,杀气腾腾的说道:“阴令君,还认得张燕否?” “你,你……” 张燕满脸狞笑:“当日在广宗,皇甫老贼攻城不下,就是你阴家人开的城门吧?皇甫老贼杀人盈城,也有你一份!来人,把他带下去,剜了心肝,祭奠广宗惨死的兄弟姐妹!” “喏!”张燕的亲卫一听广宗,眼睛就红了,恶狼一样扑上来,拎着阴夔的脖颈就向外扯。 没等被推出中军帐,阴夔先尿了裤子。两腿拖在地面上,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喊道:“别杀我,别杀我。我愿降,愿降啊。我巨鹿阴家也是当地名门,可以出钱来赎命。我叔叔在朝为官,在天子面前也能说上几句话,广宗的事与我无关,你们别杀我,别杀我啊!” “哈哈哈!”军帐里的将领们被逗得哄堂大笑,目光中立刻充满了鄙夷。开始还似模似样,本来王羽还想劝劝张燕,别株连了无辜,可阴夔一露原形,王羽就彻底厌烦了,这种人,死了比活着强。 有了前面的榜样,处理俘虏的工作就变得简单了很多。 没人试着总结规律了,都以本色面对,求饶者有之,宁死不屈者有之,类似陈琳、荀谌那样唯唯诺诺,降不降都在两可之间的亦有之。 王羽也不过分留难。将打算投降的名士、将领押入后营,暂时当客人软禁。日后有了充足时间,再根据这些人的本领和身世逐个甄别,决定留用,还是放掉。 对于那些誓死不降的,则全部斩了事。高干跑了,邺城还有个袁谭,若把这批人放回去,难保袁、高二人不励精图治报仇。虽然算不上多大的麻烦,但又何必自己给自己找事儿呢? 杀了,也是成就其名声。 就这样,逢纪慷慨赴死,辛评却屈膝投降,王羽所知的名人们做着不同的选择,青州的人才库也得到了一次大大的扩充,倒让他有了种见证历史的感觉。 最后一个押上来的,又是个名人,淳于琼,这货一开口,王羽就乐了。 第四二七章一着闲棋 “罪将淳于琼,谢过君侯不杀之恩。” 不单王羽觉得好笑,公孙瓒和张燕也都是莞尔,之前冀州众幕僚的表现可谓多种多样,但象淳于琼这种,一进来就跪地谢恩,还真是绝无仅有?莫不是他以为这样能挤兑了谁? 其实冀州幕僚虽多,王羽这边也没有都杀了的意思,这些人几乎每个人身后都有一个家族,都杀了,那结仇的人可就太多了。 除了袁绍的死党和那些作恶多端的,基本上也是肯降就留,不肯降的,随便吓唬一下就放了,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淳于琼虽然与盟军这边的三位诸侯都没什么私人过节,也算不上作恶多端,但他毕竟是袁绍的心腹一流,特别是他的家族在颍川还有些势力,若是轻轻放过,难保他不回去兴风作浪。 特别是对张燕来说,尽量削减袁家的羽翼是相当重要的一件事。袁谭不足为惧,但高干跑了,后者在并州多少有些根基,王羽看起来也无意追到并州去斩草除根,这样一来,一旦西面有事,首当其冲的就是黑山军。 所以,尽管张燕还不是很清楚,王羽招降纳叛,为什么把自己给捎上,但他的杀性是最重的。一来他和很多豪强的确有仇,二来他也是想趁机削弱袁绍余党的实力。 淳于琼,是他必杀名单上的一员,想凭插科打诨就像蒙混过关?张燕面泛冷笑:想得美! 见张燕面色不善,淳于琼心下一惊,不敢继续卖乖,解释道:“罪将说的不是这次,而是上一次。” “上一次?”王羽微微一愣。 “就是在广川那次。当时罪将不识君侯虎威,仗着蛮勇,斗胆向君侯举刀相向,结果被打得一败涂地。当时被君侯虎威所震慑,自知逃跑。事后回想才知道,是君侯网开一面,放了罪将一条生路,这才得以脱逃,故而方有今日之谢。” 淳于琼生得高大魁梧,相貌堂堂。此刻却低眉顺眼,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很有一种不协调的感觉。 “你认为是本将故意放了你?意思就是本将纵敌吗?”王羽有些意外,夺桥之战,是他到达河北之后的第一战,是一场遭遇战。当时想着要保存幽州军实力,阻止公孙瓒重蹈悲剧,所以不想火上添油,这才放过了淳于琼。 当然,这也是淳于琼本身能力有限的关系。 敌人阵营中,这样的人越多,对己方就越有利。对手强不要紧,多几个猪一样的队友,神都变成猪。龙凑之战中,若非淳于琼无能拖后腿,冀州军也不至于败得那么惨。 让王羽意外的是,淳于琼居然自己想到了,这就有点意思了。 “呃……” 淳于琼稍稍抬起了头,偷眼打量了一下王羽的神色,见对方脸上微微带了点笑意,这才放下心:“末将的本领低微。又好争权夺利,在军中只会给其他人添乱,君侯当日放末将走,想来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末将斗胆问一句,末将后来的表现。君侯您应该还满意吧?” “哈哈哈哈……”王羽、公孙瓒都忍不住的大笑起来,连张燕都绷不住脸了。 这世上有人自谦,大抵都是出于礼数罢了,淳于琼为了活命而自污,而且还污得恰到好处,也算是一绝了。 “来人,给淳于将军松绑!”王羽本来没将此人放在眼里,可现在却是有些兴趣了。 “多谢君侯,多谢二位将军。”淳于琼心中大定,知道冥思苦想出来的路子走对了,把自己贬得一无是处,以王羽、公孙瓒这种脾气,想必就不屑于搭理自己了。 王羽笑道:“其实,淳于将军还是自谦得有些过了,今日排的顺序,是按照擒获的先后排的,淳于将军能撑到最后一名,也很有些手段啊。” “敢教君侯知道。”自贬就要贬到底,淳于琼可不敢往自己身上揽功:“末将一直都是跟着许子远那厮走的……” “许攸?”王羽今天招降纳叛,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抓到许攸。 此人的人品不咋地,但他在阴谋诡计上面的造诣却相当不低,更重要的是,此人手握袁绍的情报网。自己没拿下,说不定他就溜到其他诸侯那里去了。 别人不足为惧,但一旦他投了曹操,麻烦也就来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谁知道袁绍还残留了多少潜势力呢?而且,现在有搅局能力的人中,又多了个刘虞,局面就更复杂了,不大不小也算是个隐患。 “这厮最不是个东西了!” 淳于琼察言观色,发现王羽提起许攸,也是语带不善,他一腔怨恨总算是有个发泄的渠道了:“他当年曾和王芬一起,阴谋暗算先帝,事败后,王芬畏罪自尽,他却跑得无影无踪。其后也有很多次,每每遇险,他都能全身而退,昨日兵败,末将心存侥幸,就与他走在了一处……” 许攸参与过的阴谋很多,大到谋朝篡位,小到联系困守鄃县的张颌,有成功也有失败,但每次都能保全性命,所以淳于琼才厚着脸皮追着对方不放。 一开始很顺利,许攸挑选的路线极好,零星的乱战,追兵,以至路过的骑兵,都被他恰到好处的给避过了,二人甚至看到了赵云与文丑那场惨烈的巅峰对决。 不过,战场太过混乱,没人能想到会出什么意外,许攸甩掉了幽州的追兵,避开了青州军,却没想到半路撞上了黑山军。 出现在战场上的黑山军,并非全部,后面陆陆续续的还有些掉队的跟上来,许攸选择的逃亡方向是西南,结果,正好撞上了。 这些黄巾军在黑山也不算是精锐,不然也不会掉队,但他们路上就已经知道前方打赢了。人数又多,哪里会怕两个逃亡者? 许攸逃跑的本事强,强在他的观察力和丰富的经验,另外,他还会装死。 可被人盯上之后。这些本事就都派不上用场了。特别是装死,这种大雪天,趴在地上装死,不用多,两柱香之后,就弄假成真了。 淳于琼倒是很仗义。仗着自己力大,把瘦瘦小小的许攸背在身上一起逃。可惜,黑山追兵虽然不是很强壮,但跑的却快,淳于琼平时都是骑马坐车的,哪里跑得过这些人? 眼瞅着就要被追上了。 “当时末将也在犹豫。要不要把许子远放下来,结果那贼比末将果断多了,正好路过一个小山丘,他一下就从末将的身上跳了下去,顺着坡就滚下去了,最气人的是,他自己跑也就算了。偏偏他还喊了一嗓子:淳于将军,你自己保重!” 淳于琼的怨恨,洋溢在话里行间,只听他气哼哼的说道:“君侯,您给评评理,这人是不是忒无耻了一些?我算是知道他为什么每次都能全身而退了,原来每次他都会找个替死鬼跟着啊。” 王羽看出来了,这货就是在装疯卖傻,不过他也无意点破,反正也不是啥重要角色。听个乐子倒也不错。看许攸逃亡的路线,应该是想过河去兖州,投曹操,总比投刘虞强,现在刘虞能带来的变数。才是最大的。 “来而不往非礼也,他既然出卖你,你还客气什么?”王羽笑问。 “唉!”淳于琼重重的叹了口气,幽幽道:“非不欲,是不能也。” “怎么说?”王羽追问。 淳于琼有些讶异,这个问题太粗浅了吧?难道王君侯是想拿自己逗闷子?嗯,八成是,既然如此,那就配合一下吧。 他讪讪答道:“末将身形生得胖大,这张脸也方方正正,算是有些威严,而那许攸生得瘦瘦小小,望之不似人子,谁的地位更高,一看就知道了。那些蛾……小兵有什么见识,一比较,自然是优先追拿末将的。” “还有这么一说?”王羽感到颇为惊奇,转头看向贾诩。 胖子一翻白眼,晒道:“不然主公您以为,当年诩在西凉为羌贼所执,是怎么脱身的?要不是生得胖点,就算我这张嘴说破了天去,那些羌人也不见得信啊!要是我长得跟许攸一样,主公您就只能再找个军师了。” 乱世之中,胖,那是身份的象征,越没文化的人,就越是认这个道理。 王羽点点头,长知识了,转头看向公孙瓒和张燕,问道:“大哥,飞燕将军,二位以为如何?” 公孙瓒大咧咧的摆摆手:“看你样子,想必心中已经有了成算,某就不多这个嘴了。” 张燕拱拱手道:“听凭君侯处置。” 王羽转向淳于琼,在后者的忐忑不安的期待中,缓缓开口:“淳于将军,本将若放你离开,你行止如何?” “回颍川!”淳于琼不假思索的答道。 他也看出来了,王羽应该无意留用自己,自然也不需要表什么心迹。至于其他去处,老实说,他已经怕了,除非去荆州、西蜀、江东这些地方,否则其余的各路诸侯,又有哪个能避开王羽的兵锋和威势? 他无心继续在战场上厮杀,更没勇气面对这么恐怖的敌人,回家养老,是最好的选择了。 “很好。”王羽满意的点头,又问:“你愿不愿意为本将做些事?”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听到能活命,淳于琼精神大振,拍着胸脯答道。 “也不用赴汤蹈火那么夸张,本将要你回颍川后,把此战的经过,包括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原原本本的宣扬出去。淳于家也是颍川大族,多少应该有些故旧吧?” “……有,有。”淳于琼有点摸不着头脑,嘴里应着,脸上却尽是疑惑之色。 “具体的,等下你出去,本将会让正平与你分说,若是做得好,将来本将也不会亏待了你,明白么?” “君侯放心,末将明白了!”一听祢衡的名字,淳于琼当场一个激灵,他明白了,不就是让他去败坏袁绍、许攸那些人的名声吗?天下皆知,自己是袁绍心腹,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话,比青州自己宣传,可信度要高得多。 没问题,反正袁绍已经死了,许攸又是那个德性,能用这差事换个靠山,值,太值了! 打发走了淳于琼,张燕相继告辞,走之前,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公孙瓒心里却藏不住事,待张燕一走,他就拉住了王羽,沉声问道:“鹏举,你给某交个底,你借阅兵演武之机,邀请那刘虞来此,到底所为何事?” 第四二八章权术与公心 室内的气氛陡然凝重起来。 王羽想了想,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大哥以为呢?” 公孙瓒略一迟疑,沉吟道:“以你的手段,应该不屑于摆鸿门宴,何况,刘虞此人,也不是鸿门宴能吓得住,解决得了的。可若不是鸿门宴,你请他来到底所为何事,某就琢磨不出了。” 他两手一摊,认真的看着王羽,道:“你总不会是想和他谈判吧?” 在他想来,刘虞暗地里搞了不少小动作,王羽是个吃不得亏,忍不得气的,八成是要给对方点颜色瞧瞧了。 “擒贼先擒王,鸿门宴岂会无用?”王羽再次回避了问题,饶有兴致的向公孙瓒反问道。 “刘虞,嘿,刘虞……鹏举,我这个做哥哥今天也不怕丢脸,把以前的事给你分说分说,你就明白了。”公孙瓒反复将这个名字念了数遍,眼神中流露出深刻恨意的同时,还带了一丝无奈。 从刘虞骤然出现在视野里开始,王羽就已经警惕心大起,在正式对敌之前,了解敌人是最重要的。而最了解某个人的,往往就是他的敌人,从公孙瓒的角度来了解刘虞,应该是最为准确的。 看到公孙瓒的神色,王羽就知道,这个对手可能比自己预想还要棘手。 “表面上,某与刘虞是因为对胡人的态度起了争端,可实际上又哪里这么简单?幽燕之地,本就是汉胡混杂,当地大族,多有鲜于氏这样的胡人血脉,刘虞做官。和刘表、刘焉等人并无二致,都是优先安抚当地豪强。幽州的豪强多是杂胡,刘虞自然要对胡人另眼相看……” 随着公孙瓒的述说,幽州内乱的真相,缓缓展现在了王羽面前。 公孙瓒和刘虞的胡汉之争其实是个误会。 公孙瓒对胡人的痛恨是真实的。他在边疆的几十年,见过了太多胡人造的孽,与胡人结下了太多的血仇。他麾下的将士,本来就是大汉边军,存在的意义,就是抵抗外辱。对胡人当然不会有什么好留情面的。 刘虞则纯粹是出于稳固权力的考虑,拉拢了地方豪强,地方官的政令才能顺畅,稳固了权力后,自然也要满足对方的政治诉求。至于对方的诉求有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在权力为重的主题下。能忽略自然就忽略了。 “杂胡不是胡人,但他们很多习性却与胡人很相似,对胡人也有天然的亲近。不过,胡人性子野蛮,经常出尔反尔,加上草原上各个部落之间也是矛盾重重,入寇时。经常连杂胡一起抢……嘿,其实在草原上,各个部落之间还不是抢来抢去的,倒也不足为奇。” 公孙瓒冷笑着说道:“中原强时,杂胡不敢在明面上挑事,但暗中会与草原上通传情报,交易物资;中原转弱,草原势盛,他们就明目张胆的跳出来,俨然以草原的代表自居。一时要求开互市,准许草原部落以牲畜、战马置换铁器,一时又要求准许胡人自由往来入境……刘虞那老匹夫,只顾着自己的官位,一概答允。终于是酿成了大祸。” “大祸?”王羽一怔。 “有了铁,胡人才能打造弯刀、箭矢,能自由出入,才能摸清边关布防。当时三辅正遭受西凉叛军的猛攻,为了夺权,老匹夫又上奏朝廷,将某调去关中助战,结果……嘿嘿,世人都说,刘虞在那场大乱中立下大功,岂不知若非他倒行逆施,又岂会有这等乱事?” 王羽缓缓点头。 关于互市,他倒是很有发言权。草原上矿产贫瘠,别说铁,连木头都少,多的只有牲畜和草。牧人平时狩猎用的都是骨箭,对动物和他们彼此都有杀伤力,一旦对上穿着甲胄的中原战士,那就一点都不灵验了。 后世历代的中原王朝,对互市一向持谨慎态度,特别是深受胡人肆虐之苦的宋明两朝,至少在官方的明面上,都是禁止铁器外流的。即便开了互市,也都是以茶叶、盐这些草原紧俏,却又影响不了大局的物资与其交易。 一旦官方开了互市,任由铁器交易外流,胡患就会猛然转烈,这是千百年血泪经验中,总结出的规律。 在中平五年的那场胡虏大入寇之中,刘虞未必在主观上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毕竟那个作乱的张纯,也是朝廷重臣之一,此人正式举旗之前,做些准备诸如调开公孙瓒之类的,倒也不奇怪。 刘虞可能只是无意识的被人利用了。 但若就因为这个,把刘虞当做人畜无害的老好人,那也是不科学的。这个人,是个很典型的政客,对他来说,只有权力才是最为重要的,其他都是旁枝末节。 而幽州的现实状况决定了,想在这种地方有所作为,对杂胡的安抚,是至关重要的,矛盾由此而来。 “他与我为敌数年,为害最烈的一次,差点将某和麾下的弟兄一起葬送在辽西管子城!鹏举,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会不会奇怪,为何我不向他报复?” “莫非大哥有所顾忌?”王羽轻声问道。公孙瓒虽然没吕布傲的那么离谱,但毕竟也是个性烈如火的骄傲之人,让他忍气吞声,怕是很难的。 “岂止有所顾忌,完全就是无从下手啊!” 公孙瓒重重一拍桌案,大声说道:“此人滑不留手,做事从不留下把柄,尽管某明知是他泄漏了我的行军路线给丘力居,可就是找不到证据。端掉丘力居老巢时,某曾抓了几个参与此事的活口,严刑拷打,问出真相,那几人一口咬定是吾军中一名战死的校尉所为,可那校尉追随我日久,又岂会……” 公孙瓒摇了摇头,无奈叹道:“以此人的名声、地位、身份,没有证据就贸然挑起冲突。很容易会酿成大乱,一发不可收拾啊。” 王羽点头。 名声,是靠人捧的,刘虞深得幽州豪强之心,自己又会作秀。这名声当然不会差;以地位而言,此人是灵帝敕封的幽州牧,以公孙瓒的身份,贸然向他动手,在情在理都说不过去,就算没公然起过冲突。公孙瓒还被人称为跋扈,真动了手,和造反也没啥两样了。 当然,灵帝驾崩后,中原正式进入诸侯纷争的时代,下克上倒也无所谓。但刘虞还有个宗室的身份。有贤名的宗室,谁主动向他动手,肯定会被天下人骂成乱臣贼子,比如:孙坚。 名声、身份都是虚的,更重要的是,刘虞已经把幽州的豪强整合在一起了,这股势力非常庞大。庞大到手握重兵的公孙瓒都不得不侧目相视的地步。 当然,豪强毕竟只是豪强,就算联起手来,也未必是公孙瓒麾下百战精兵的对手。但不能忽略的是这些豪强的身份,他们是杂胡,一直在中原和草原之间摇摆的杂胡。把他们逼得太狠,他们是一定不会束手待毙,而是要引狼入室的。 公孙瓒再强,也没有三头六臂,自然是抵挡不住的。就算挡住了,也势必遭受重大损失。有了内应的胡人,和没内应的,完全是两码事。 王羽很清楚,公孙瓒之所以提起这个话题。就是担心自己太冲动,步了他的后尘。 刘虞的势力没有袁绍那么强,但他很巧妙的将自己和大半个幽州,乃至草原诸部绑在了一起。对付他,可不是打一两场胜仗就能解决问题的。摆鸿门宴直接将其拿下,更是无异于捅马蜂窝。 “大哥的忠告,小弟省得了,铭记于心。”王羽举拳致谢,坦然说道:“不过,大哥却也不必担心,小弟此番邀约,并非针对他一人的,而是对河北所有诸侯的邀请。其中也包括大哥在内。” “哦?”公孙瓒一愣。 王羽固然对河北各方势力很关注,但青州取得大胜后,彻底击溃袁绍之后的动向,各路诸侯的关注度,可比王羽对各方的态度郑重多了。 青州已经不再是局限于山海一隅的小势力了,而是举足轻重的庞然大物,王羽的动向,直接关系着诸侯们的生死存亡。 此战过后,青州军缴获辎重无数,单是归属于青州的降军就高达八万之巨,一直与王羽并肩作战的田楷,却只有万余俘虏,强弱分明之势,由此可见一斑。 还有战马,匈奴骑兵一人三马杀过来的,战马共有七万余匹!被一举全歼,战马在战场上也损失近半,可完好无损的,却也有接近四万。 也就是说,如果王羽愿意,他大可招降纳叛,组建一支总数高达十万,单是骑军就有三万以上的大军! 这样一支大军,没人能在正面抵挡,就算河北的三路诸侯联手也不行。遍数天下,也没人能拥有相匹敌的实力。 青州军在一系列的战斗中,也损失了不少精锐,羽林、摧锋二营战死者都超过了两千,射声营减员在六百左右,骑兵部队损失最小,只有三百多。 但总体而言,战力并未大损,哪怕是再打一场昨日那样的大战,也是能撑得下来的。 强弱已分明,按说顺势而降,是最不伤和气的做法。 可是,公孙瓒虽与对方交好,但心里难保有些不安。他自己倒不恋权,可老弟兄们的归宿是他不得不考虑的,而他自己,也不可能坦然将整个势力交出去,人,总是会变的,谁能担保交权后,王羽的态度会不会有所转变? 王羽突然说,要大会群雄,让公孙瓒很是困扰,愁肠百结。然而,王羽的下一句话一出口,他心中就只剩惊讶了。 只听王羽朗声道:“此番邀约群雄,不为别的,只为明文划定疆界,约束各方军马,还河北百姓一个朗朗乾坤,太平年月。” 第四二九章强弱之势 震惊! 极度的震惊! 直到离开临时帅府,公孙瓒仍然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连王羽后来又说了什么话,他都忘记了。 “主公?”单经、关靖二人快步迎上,公孙瓒留下与王羽密谈,话题想必就是两军的未来。这个沉重的话题,如同一块大石,压在单经心上已经很久了。 没错,以目前的强弱之势,和两军的关系,王羽要吞并幽州军,难度并不太大。 幽州四大重将之中,严纲已死,有希望替补上来的王门叛变;邹丹被王门打得灰头土脸,麾下兵马损失殆尽;单经自己跟在公孙瓒身边,一直没掌握到兵权;麾下兵马最多,全力最重的田楷,几乎已经成了王羽的跟班……言听计从?不,分明就是如臂使指! 以主公的性格,只要王羽不采用太激烈的手段,照顾到主公对老弟兄们的情绪,这事儿呀,还真是很悬。 田楷肯定乐见其成,邹丹虽然跟王羽没接触过几次,但私下里却对王羽很是敬佩,如果主公被说服,想必他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但单经却是一万个不情愿。 田楷、邹丹都是纯粹的武将,他们降了,地位也许会略略下降,但权力却未必比从前小,毕竟青州的势力,已经急遽膨胀到了令人仰视的地步。 可单经就不一样了,他在幽州的地位,和贾诩、田丰在青州差不多,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其实不止是他,幽州的文人少,武将多。文人的地位相对都很高,关靖虽然只是个长史,还是后来才加入的,但在军中的地位,也仅仅比单经略低而已。 这两人的权力不小。但名声和才学却未必相符。若是把他二人放到王羽白天招降纳叛的那百来个冀州幕僚当中,说是泯然众人,可能都有些勉强。 别看那些人在袁绍手下只会溜须拍马,其实那只是生存需要,如果遇到一个重实务的主君,比如王羽。多数人的表现,肯定是两个样。 对那些人,王羽都没多重视,除了审配,其他人顶多也就是随口勉励几句,随便安排个县丞、主簿的职务。说是先观察,以待后用。 单经、关靖这二位若是到了青州,会享受什么样的待遇?他俩一点期待都没有。别说跟现在相比,恐怕想和田楷、邹丹并列,也不可得啊。 此刻看到公孙瓒神情恍惚的模样,二人心中都是大叫不妙,神情顿时变得焦虑起来。 单经死死的盯着公孙瓒的嘴。生怕他说出那句让人绝望的话来。关靖比单经镇静一些,他的脑中千念百转,冥思苦想着如果事情已经发生,如何能够挽回,但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好办法,最后也只能眼巴巴的盯着公孙瓒看了。 “鹏举贤弟不愧霸王之名,这等心胸气度,某远不及也。”似是被两大谋士的注视所惊动,公孙瓒终于说话了,一开口就是一声发自肺腑的赞叹。 “主公。王君侯到底……”关、单二人对视一眼,都稍稍放下了些心事。 心胸、气度这种评价,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应用在刚刚迫降盟军一方身上,反过来倒是很恰当。主公既然这么说,那至少刚才没谈到迫降之事。 单经不觉得王羽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现在可是青州军最强势,优势也最大的阶段,不趁着强势扩大战果。难道要给自己这边休养生息的机会,重新拉近距离吗? 要知道,这次主公之所以能从幽州及时抽身南下,固然是因为刘虞老儿只玩阴的,不肯正面与主公冲突,但王羽发挥的作用却也是决定性的。 刘虞策动鲜卑、乌桓联手攻打幽州,前者更强,势力已经接近了匈奴的全盛时期,但鲜卑人分部的也广,能对幽州造成威胁的,只有东部鲜卑一部。这次动员的又急,来的只有几个不甘寂寞的部落而已,公孙瓒回军之后,轻易将其击溃。 真正的威胁是乌桓。 乌桓的实力远不能与鲜卑相提并论,但他们离得近,和刘虞的联系也紧密,丘力居之子蹋顿勇猛善战,即位后,一直寻找竖立威望的机会呢。这一次,乌桓也是大举出动,一口气出动了近三万骑,可谓势在必得。 真要打起来,公孙瓒别说抽身了,能不能自保都是个问题。 只可惜,蹋顿气势汹汹的一击,还没开始,就结束了。王羽不知怎么,居然搭上了辽东公孙度的线,应王羽的要求,同时也知道乌桓大举出动,并非使诈诱敌,公孙度来了个黄雀在后,不费吹灰之力的把蹋顿的老巢给端了。 这一路援军,实在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蹋顿那肌肉多过脑浆的脑子,当然更加想不到了。收到消息后,尽管暴怒如雷,但蹋顿依然只能黯然退兵,回家去舔伤口了,哪里还有心情去幽州搅风雨? 当时,单经等人感到的唯有庆幸,可若是与王羽翻脸,公孙度就是个重大威胁了。他牵制乌桓靠的可不仅仅是偷袭,此人也是个很有实力的诸侯,只是离中原太远而已。 王羽和公孙度连成一气,事实上已经对幽州形成了夹击,所以单经对前途才会那么悲观。 “你们安心好了,鹏举贤弟勇武盖世,气度也如渊海一般,不会做那亲者痛,仇者快之事的。实际上,他借演武的名义邀约各路诸侯,不是为了威逼于谁,又或设下鸿门之宴,只是为了让众人公议,划定疆界罢了。” 公孙瓒看看两位谋士,心中暗叹,与鹏举贤弟相比,自己落后的不仅仅是兵力和地盘啊,人才才是差距最大的一环。 “划定疆界?”单经、关靖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话是听懂了,但无论如何都没法理解。 这位泰山小霸王是傻的吗?现在谈判?那不是完全放弃掉自己的优势了吗?青州现在最强的。可是兵力!一家的兵力,足以超越另外三家联手! 就算却于情面,不打算强并自家的幽州军,至少也要用兵威逼迫一下刘虞,让他把好处都吐出来吧?现在打都不打就要谈判? 要知道。邀各路诸侯来谈判,就变成了把自己置身于和另外己方等同的地位,就算众人都承认他实力超群,承认他盟主的地位,也改变不了他一家对三家的态势啊。 他这是要把好容易打下来的冀州,和大伙儿分享? 当年的项藉似乎也这么干过。结果呢? 费解啊,实在太令人费解了。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干这么糊涂的事? “鹏举的深谋远虑,你们是不会懂的,光盯着历史的典故,往他身上套。最后只会自己砸了自己的脚。算了,反正你们也不懂,某和你们说这些做什么?走,回营!”公孙瓒没有解释的意思,大手一挥,带着二人往城外去了。 聚集在平原、高唐周围的兵马太多,区区两个城池根本装不下这么多人。只能在城外安营。王羽和公孙瓒不脱本色,都将帅帐立在了城外的大营之中,以示和将士同甘同苦之意。 主帅如此,将校、幕僚们自然也不敢怠慢,倒是被招降的那些名士都住在城里,看起来很有点颠倒错位的感觉。 不过,城外虽然冰天雪地,却也感受不到那份冰寒,倒是沸反盈天,相当热闹的样子。 一出城门。一股子浓郁的香气就扑面而来,是炖马肉的味道。 大战中缴获的马很多,死马同样不少,虽然马不是常规的肉畜,但肉就是肉。在民生凋敝的乱世之中,数万匹战马的肉可是不得了的好东西。好东西,自然是要拿来犒赏三军的。 这两天,有很多人都在为此而忙碌,剥马皮,料理马肉,还要从后方调大批的调料上来,一直折腾到今天,这马肉大餐才算是正式开场。 士卒们兴高采烈的围成一个个圆圈,围着中间的一口口铜鼎,都是垂涎欲滴的样子。眼睛反射着篝火的光芒,脸上洋溢着胜利后的喜悦。看到这情景,公孙瓒忍不住的停下来脚步,朝着离他最近的一个圆圈走去。 通过与王羽的交谈,公孙瓒放下了心事,心有旁骛之下,倒是让他发现了点有趣的东西。 “嗯,好香。”到了近前,公孙瓒深深的吸了口气,眉头微皱,奇道:“奇怪了,怎么会没臭味?” “公孙将军!”这群士卒都是摧锋营辖下,其中几个从洛阳时就跟在王羽身边了,见过公孙瓒,当下纷纷起身,举拳致敬。 “都坐下,都坐下,都是一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公孙瓒笑呵呵的摆摆手,还是盯着先前的话题不放:“没人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么?” 马在中原金贵得很,就算在边塞,也很少有人会宰杀战马来吃,也只有他这种久在边关的宿将才知道,马肉不但金贵,而且不怎么好吃,特别是在煮的过程中,不但会冒出很多白色的泡沫,而且还会发出恶臭。 所以,不是没办法了,很少有人会吃马肉。但现在士卒们一边往锅里扔肉,一边夹出来吃,这个吃法本身就很奇怪,更奇怪的是,锅里只有肉香飘出,却没有丝毫臭味。 “回禀公孙将军,这是主公交代下来的法子,煮肉的是调好的高汤,里面有茼蒿、杏仁、芦根什么的,据说这东西不但能除腥,还有消毒之效。附近几个县城的药铺都被买空了,这才凑足全军所用。” “哈,你家君侯还真是舍得,光是这锅汤,就得几千钱了,有这味道,却也难怪了。”公孙瓒微微吃了一惊。 “我家主公爱兵如子,故能百战百胜!”为首的军官满脸自豪的说着,众兵也是纷纷附和。 “公孙将军,不如您也坐下来尝尝。”突然有人提议道。 “不识分寸!”单、关二人脸色顿时一变,为首的军官连忙叱喝属下:“公孙将军是何等身份,岂能与你一同围坐就食。” 被训斥那小兵犹自不服气,嘟囔道:“主公还不是跟大伙儿一起吃来着?他说这叫火锅,就得大伙儿一起,一起在锅里捞肉,就跟一起上阵杀敌一样……” “你还说!”那军官更怒,正待揪人出来重罚时,公孙瓒却一摆手,“都说了是一家人,还闹这么生分干嘛?鹏举贤弟这么说了,总是有道理的,来,坐下,一起来!”说着,他向关、单二人招招手,转过来又冲那军官笑道:“还是说,你们怕老夫抢了你们的肉,分量不够了?” “哪儿能呢?您肯来,那是大伙儿的光荣。”军官本也没有见外的意思,只是怕公孙瓒不高兴罢了,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他又能有什么情绪:“主公说了,这两天,肉管够,只要吃得下,就可以敞开了吃,哪有怕抢之理?” 当下公孙瓒坐定,有人奉上碗筷,捞了一块肉,果然入口皆香,远胜他从前吃过的马肉。 眯着眼睛,看着火中沸腾的铜鼎,一时间,公孙瓒也是感慨万千。 马肉好不好吃,他当然不会在意,但王羽对士卒无微不至的关爱,却让他十分敬佩。他也是从底层靠着一把战刀杀到今天这般地位的,如何不知道,治军除了赏罚分明,令行禁止之外,还有更高的境界? 同甘共苦,上下一心,这就是青州军强大的根由了。强大的证明,已经渗入到了军中每一个细节之中,正如这火锅,正如这马肉…… 惊醒他的是一阵马蹄声,虽然心情放松,但多年沙场争战的经验,还是让他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他猛然起身,惊疑不定道:“有军队调动?听声音,怕不有两千骑?” “将军勿忧,是子龙将军的骑兵,是回援泰山的。” “臧霸?”公孙瓒恍然,河北的战事虽已结束,但青州却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他缓缓坐回原处,沉声问道:“泰山战局如何?” “末将不知。”那军官是个军侯,对这种机密情报,自然不会有太多了解,不过他脸上却看不到太多忧虑,只听他满怀信心的说道:“有元直将军和元皓先生在,区区贼寇,讨不到好处的,若是识相自行退去,也许还能留得命在,若是不然……哼!” 公孙瓒默然点头。 连军中随便一个低级军官,都表现得这么霸气,将勇兵强,这就是身经百战后的青州军。这就难怪鹏举贤弟会表现得那么有魄力了,不止是心胸的问题,而是他强烈的自信使然。 第四三零章徐庶弄险 徐庶大概是整个青州集团中,最没自信的一员了,从前他当然不是这样的,自从和戏志才以及臧霸的泰山贼对上之后,他的情绪才开始低落。 戏志才在颍川本就很有名,远非徐庶这个后进所能相比。但他不是让徐庶困扰的主因,遇强则强,徐庶虽然和太史慈不怎么对付,但在遇上强敌时的劲头还是很足的,在徐州的时候,他已经赢过这个强敌一场了。 现在问题是,对方来找场子,是做足了准备的。泰山战场名义上是徐庶的主场,但开战以来,徐庶却没能从当地得到足够的助力,反倒是戏志才更像在主场作战。 一直不显山露水的臧霸,在泰山的潜势力实在是出乎意料的强大,配合以戏志才机智百出的计谋,一时间,这对敌手竟让徐庶有了种无法抗衡的错觉。 “元直,你没必要这么烦恼。”田丰本来也和徐庶一样忧心忡忡,但徐庶已经表现得很焦虑了,他身为长辈,倒是不好火上浇油。 “我来之前,主公已经交代的很清楚了,臧霸蓄势已久,又有戏志才相助,你不须与他硬碰硬,泰山本来就是缓冲地区,只要能利用现在这个机会,让不安分的人都跳出来,也就足够了。” “虽说如此,”徐庶瞬也不瞬的盯着舆图,仿佛只要上面隐藏着克敌制胜的秘诀,“主公以大本营防务委于我手,诸位同僚都在开疆拓土,却只有我这里丧师失地,他日众人凯旋,庶安有颜面去见主公?” “元直。你想太多了……”田丰摇头苦笑,他算是发现了,徐庶之所以一开始就和太史慈相处的不咋地,原因就在于他俩是同一类人。表面上的谦和,无法掩饰他内心的骄傲。难免就失了几分圆滑。 可反过来想想自己,田丰觉得自己似乎也没什么立场去说徐庶,人总是要有坚持,就算是郭图、逢纪那些人,看似只会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但何尝不是对袁绍一腔忠诚呢? 之前也有过几次类似的对话,当时田丰还用敌众我寡之类的言辞宽慰,不过,见识过了几次年轻同僚的执拗劲之后,田丰就放弃了。不是他口才不行,只是青州众将从来不会用敌众我寡来说事儿。谁让大伙儿摊上了个每次打仗都玩以少胜多的主公呢? 不过,这一次,他相信徐庶最终还是要放弃的,形势太不利了。 说是敌众我寡,实际上,两人手下根本没兵。除了徐庶的三百特战队之外,就只有一些退伍老兵和有了残疾的伤兵赶来助战。加一起也就七八百人。 而臧霸一方,光是臧霸本部的泰山贼,就足足有八千之众,加上孙观兄弟、吴敦、尹礼、昌豨等巨寇,贼寇的兵力已逾三万! 虽然不是训练有素,号令严明的精锐部队,却多有能征惯战,杀人如麻的悍匪。别说徐庶手头上只有这么点兵,就算河北大战前的青州军全军在此,对上这么一股敌人。同样要经历苦战方能取胜。 当地豪强的态度也大多表面暧昧,暗中支持臧霸。 泰山贼寇早就完成了动员,王羽北上的消息刚一传来,臧霸就已率兵离开了开阳,攻入了泰山境内。 青州主力在三天内。完成了北上,夜渡黄河,奇袭袁营等战术动作;而臧霸同样在三日内,攻取费、华二县,兵不血刃的取下了南武阳,翻越蒙山,强行攻下了平阳城,兵锋犀利之极。 这其中的原因,固然有泰山贼行惯山路,行军速度不受地形影响的因素。但若没人沿途提供补给,打开城门迎贼,臧霸的进军速度也不可能这么快。 除了王家本家,和胡母家等亲族之外,泰山的豪强,田丰还真就找不出几家信得过的。 徐庶曾尝试过,故技重施,实施斩首战术。 但戏志才吃了一次亏,这次早早的做了针对性的防备,加上泰山贼本来就是山贼,对借助地形的伏击、偷袭这套东西极为拿手,结果偷袭失败,反而折了不少人手。 田丰相信,这也是徐庶不依不饶的主要原因之一。 实际上,就算徐庶没有这些执念,现在的形势也不容乐观,臧霸的进军速度太快了。 如今泰山贼所在的平阳城,距离北面的牟县只有八十里,而牟县与嬴县正好处在连通莱芜与奉高的要道上。 一旦牟县被攻下,以泰山贼的兵力优势,大可以分兵作战,东北而向,经莱芜,直取青州治所临淄! 将军幕府,和刺史府的行政机构,以及将领们的眷属尽在临淄,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就算攻不下,这一场惊吓也足以干扰到前方将士的情绪了。 田丰二人的情报还停留在夜袭战之后,只知道匈奴人大举来犯,决战的日期乃至胜负的消息,还没传过来。对他们来说,这是个非常严峻的考验。 田丰的意见是求稳,既然守不住泰山,干脆直接放弃,大踏步的撤退到齐国,集中力量死守临淄,等待主战场分出胜负后,回来救援。 青州虽然没多少正规军了,但退伍的郡兵、民壮都可以用以守城,以特战队为中坚,想打败入侵者也许不容易,但守住临淄还是没问题的。 “元皓兄,你的办法虽然稳妥,但也不是没有漏洞……”对此,徐庶表达了不同的意见。 “何以见得?”意见被否,田丰却也不恼,他的长处本来就在政务,而非军略,王羽让他来帮忙,也是从协调、组织方面考虑的。 青州新政中,本就有尚武这一项,之前时机尚未成熟,太史慈在清河那么一闹,倒是把这一项提上了日程。按照王羽的设想,青州的军政会坚定不移的走精兵路线。但在民间要大兴尚武之风。未来要形成进攻靠正规军,防守靠民兵的军事构成。 所以,他才特意派了田丰回来。 “如果我是戏志才,肯定不会强攻临淄,没把握。也没必要……” 徐庶准确的指向临淄的位置,然后在舆图上画了一个圈:“只要把兵力展开,封锁道路,扩大恐慌的范围就足够了。据说曹操也很重视构建情报网,这边完成包围的同时,他只要派遣些细作。在平原一带散布谣言,就足以动摇我军军心了。” “嗯。”田丰语气低沉的应了一声,眉头紧皱,这个局,还真是很难破啊。 不得不说,戏志才对战机的把握实在很强。本以为他攻泰山只是为了退而求其次,没想到却是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两全之策。敌人的两全,对己方来说就是两难了。 田丰既然一筹莫展,徐庶知道,想用相对稳妥的方式解决问题,恐怕是很难了。但徐庶却没什么失望的感觉,反倒是如释重负的说道:“没办法。只能兵行险招了。” “计,从何出?”田丰吃了一惊,连刺杀都使出来的徐庶,说要兵行险招,那得多险啊? 徐庶微笑着抬起头来,提醒道:“元皓先生莫要忘了,主公在泰山,早就伏有一支兵马,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刻不正是用兵之时吗?” “你是说……” “正如元皓兄所想。”徐庶微笑点头。抬腕在舆图上一点,一个名字映入了田丰的眼帘,让他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徐庶,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巨平那支兵马身上,这岂止是弄险。搞不好前狼未退,后门就召进了虎啊! …… 由于泰山的存在,巨平这个城池,就像是泰山郡的西大门,从这里沿着汶水东进,只要一两天时间就能到达奉高城,可谓战略要地。 王羽全取青州后,委任黄巾渠帅徐和带着他的旧部驻守巨平,不但保持了他部队的完整,而且还划了一大片土地给他,作为军屯之用,只是不提供军饷。 这项安排当然引起了不少非议,不过泰山郡本就没被纳入新政,只是个缓冲地带,算不上多重要,以王羽在军中的威望,既然做了决定,倒也没人会跟他作对。 于是,徐和就成了青州集团第一个有军阀之实,而无军阀之名的将领。当然,徐和到底算不算青州军的一部分,还无法做定论,在青州军实力完整时,没人会注意到他,可在青州主力离境,外地大举入寇时,徐和的这支部队,就成了不容忽视的一股力量了。 此刻,巨平城守府内,一场争论正在进行之中。 “要我说,臧宣高开的条件不错,徐帅,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啊!”一名面带刀疤的壮汉神情激动的大声说着。 “对!吕大哥说的是,攻下奉高,把青州夺回来!”他的发言赢得了不少人的附和。 “吕山,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当日你跑到济北,乱斗一场,大败亏输,走投无路之下,来投青州,是谁收留了你,给你饭吃?现在青州有难,你却要落井下石,你真是丢尽了大贤良师的脸!”但持不同意见的人更多,一个年轻人指着刀疤脸高声驳斥。 “谁收留了俺?当然是徐帅收留的!” 刀疤脸怪眼一翻,满脸不屑道:“王羽小儿使诈把咱们赶出了青州,然后又让徐大哥在巨平守着,就是想让咱们窝里斗,好在徐帅不信他的邪,敞开大门收留了兄弟们。等到他发现不对劲,想找徐帅的后账时候,河北又打起来了,怎么,现在不赶紧谋出路,等着他回来接着算账吗?” “你胡说!” “我胡说?那易辉你倒是说说,王羽把徐帅扔到巨平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 “好了,都给我住口!”坐在主位上的徐和猛然一声大喝,声音极为洪亮,像是平地炸响的春雷,震得屋梁似乎都晃动起来,簌簌的落下了不少灰尘来,在斜阳下的照耀显得分外碍眼。 “吕山,我知道你和昌豨那厮的交情不错,私下里他也许了你不少东西。可你要搞清楚,巨平当家的是我徐和,我怎么决定,都是为了兄弟们的前途好,而不是为了你的野心!你明白吗?” “明……明白。”前一刻还气势汹汹的吕山,这一刻却只有唯唯诺诺的份儿。 “易辉,你也是。王君侯不把咱们打散,而是收留咱们在巨平,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还是那句话,既然他给了我选择的机会第,就得按我的章第程来,我的章程就是给兄弟们找条活路!”徐和的态度倒是不偏不倚。 “现在王君侯在河北鏖战,敌人层出不穷,战局极不明朗。若是臧霸顺利攻取了泰山,乃至临淄,那王君侯的基业八成就保不住了,臧霸和曹操过从甚密,咱们在巨平这地方,就是被两面夹击的局面,虽然王君侯对咱们有恩,可也不能让兄弟们只取死路吧?” “大帅说的是。”易辉低头称是,片刻,又抬起头来,迟疑问道:“那咱们就这么干看着?” 自古以来,两面讨好的墙头草是最不受欢迎的,虽然安全,但生死却也是完全操控胜利一方的手中。 “当然不。”徐和给出了个令所有人都很意外的答案:“我说过,要给兄弟们找条活路。臧宣高的使者,我已经见过了,刚刚的消息,青州的徐元直已经进城,等下我就见他。到底加入哪一方才能活下去,就看他能否说服我了。” 众皆愕然。 徐庶在徐州和戏志才斗智斗勇,创下了好大名头,没想到竟然轻身来了巨平。此人的本领到底如何尚未可知,这胆量却不是一般的大啊。 第四三一章辩才无双 徐庶的胆量,比黄巾众将想象的还要大,他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见到徐和,他开口第一句话,就直接把徐和酝酿许久的试探言辞全给堵回去了。 少年淡淡的笑着,斜阳的光芒照在他灿烂的笑脸上,竟然散发出了朝阳的光彩。他说话的语气和笑容一样,让人如沐春风,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不比外面的呼啸的寒风更让人舒服。 “徐将军想必已经见过琅琊来的使者了,说说看,那边开了什么条件给你。” “锵……”心里的秘密陡然被叫破,徐和当场愣住,他的亲卫反应更大,手直接按在了刀柄上,有那冲动的,直接把战刀拽出了半截! 这些人也是刀尖上打过滚,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心理素质本不会这么差。只是徐庶的话太突然,先前的笑容又太有迷惑性,以至于众人都生出了一种阴谋败露,见不得光而曝光的感觉,反应难免有点激烈。 剑拔弩张,气氛凛然,肇事者徐庶却像是个没事人似的,无视于众亲卫杀气腾腾的眼神,端起茶盏,慢条斯理的轻啜了一口,轻声赞道:“茶不错,徐将军也是雅人啊。” “都给老子滚出去!”像是被瓷碗清脆的碰撞声惊醒,徐和眉毛一竖,怒叱出声,对象却不是徐庶,而是他身后的一众亲卫。 “大帅……”亲卫头领看看徐和,又看看徐庶,虽然知道自己这些人刚刚沉不住气,丢了颜面,可想到徐庶的名声。他们又哪敢放心对方与自家大帅独处? 要知道,对方可是个行走于黑暗之中的人,当初在徐州,曾经生生的吓跑了两路手握重兵的诸侯!自家大帅的武艺也还不错,可是…… “还没丢够人吗?你们不要脸。老子要!滚,都给我滚!”徐和破口大骂,把一众亲卫都给轰出去了。 “久闻徐将军在军中威望甚高,言出法随,今日一见,果然不虚。”徐庶的语调仍是淡淡的。听起来似乎总有些未尽之意。 老实说,徐和并不擅长这种说话方式,对方虚虚实实,飘忽不定的词锋让他很不适应。尽管他的本意,就是想用这种方式与对方先互相试探一番,可事到临头。他发现,还是用自己惯用的处理方式比较妥当。 “茶,是君侯送来的,是好东西,若不是托了君侯的福,某再折腾十年,也未必有今年这样的安稳日子过。君侯对某。对所有青州黄巾,都是有恩的。”一恢复本色,徐和的词锋就犀利起来了。 “明人不说暗话,琅琊那边也确实来过人了,昌豨亲自到访,向我许诺,只要我愿意出兵助战,打下来的地方,就都是某的。若是按兵不动,也能确保现在的地盘;若是反过来……听说兖州牧刘岱日前伤重不治。死在濮阳,曹将军受兖州士人推举,已经接任了兖州牧,正在厉兵秣马!” 既然兜圈子兜不赢徐庶,徐和干脆就直接把两边的条件都摆出来了。 没错。王羽对他有恩,让他保留了部队和自主权,平时有好东西,还不忘送一份过来。 在这个时代,类似茶、茼蒿这些东西,都是很珍贵的东西。茶,只在王公贵族的圈子里流通,茼蒿更是被称作天子菜,所以公孙瓒问明马肉火锅的佐料构成后,才发出了那样的感叹。 不过,这些恩惠,在琅琊那边开出的优厚条件面前,就显得很苍白了。 如今的泰山郡,可不是一般的空虚。如果徐和一口答应下来,挥师东进,三日之内就能攻下奉高,将泰山郡西部的肥沃土地一口吞下。 这样的条件,不可谓没有诱惑力,如今济北国也控制在青州黄巾的残余部众手中,只要徐和答应了,凭借他的身份和实力,很容易就能重新成为青州黄巾的领袖。 半个泰山,济北国,顺势还可以将空虚的鲁国收入囊中,趁势而起的徐和,摇身一变,就是小有实力的一方诸侯了。 就算王羽最终取得了河北大战的胜利,侧面有臧霸牵制,背面有曹操可以依靠,徐和的眼前,也未必只有黑暗,左右逢源,两头讨好,本就是弱者的生存之道。 相反,如果他站在青州一边,日后如何不知道,但眼前亏是吃定了的。 刘岱伤重不治到底是真是假,他不知道,也不在乎,但曹操成了兖州牧总是不会错的。东有臧霸的三万泰山贼,西有雄踞兖州和小半个豫州的曹操,再加上周边不怀好意的各路豪强,徐和的处境会变得极为艰难。 “元直将军,你应该很清楚,我徐和不是个野心勃勃的人,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给大伙儿找条活路罢了。当初君侯宽宏,没动徐某这几千老弟兄,但那也不是某主动要求的,君侯爱兵如子之名,天下皆知,弟兄们若是能被收编,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徐和语气诚恳,神情亦是坦然:“可君侯既然让某自己做主,某就只能把担子担下来,现在,不是某想拿捏什么,只是形势如此,一旦行差踏错,兄弟们恐怕会死无葬身之地啊!” 徐庶搓了搓手指,微微有些头疼。 他不怕对方和他斗心眼,比那个,他这辈子还真就没吃过什么亏,顶多也就是在军师那边吃过几次瘪罢了。军师那是老狐狸了,都快修成精了,输给他不丢脸,连主公都经常在军师那里碰壁呢,何况自己? 要斗心眼,徐和只有被利用的份儿。可现在,对方不斗智,改摆事实,讲情分了,这说服工作的难度一下变高了。 利用简单,可以信口开河的骗人,对方事后吃了亏,也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谁让他自己先动心眼的? 改成交心就麻烦了。这种情况下,骗人是不行的,一旦谎言被识破,后果会很严重,除非他能判断出。对方是在做戏。然而,看徐和的表情,结合以收集来的情报做参考,徐和就算做戏,也做不到现在这么逼真。 这样一来,想说服对方。就得交底了,这样做的风险可是很大地。 心念电转,徐庶却丝毫没有停顿,笑吟吟的先抛出了一枚重磅消息:“说到曹操,徐将军可能还不知道,就在三日前。子义、子龙二位将军在东武阳与张杨、曹仁的联军展开会战,大破之,子龙阵斩吕旷、吕翔等十几名战将,其中也包括了曹仁。” “咝……”徐和倒抽了一口冷气,赵云和太史慈一共才四千多人,竟然全歼了两万大军,连曹仁都给杀了。这种非人的战斗力,实在太恐怖了。特别是那个赵云,斩将夺旗,简直有如探囊取物啊,一仗十几个,比杀小兵还利索。 徐庶又道:“同期,我家主公夜渡大河,强袭袁营,又是一场辉煌的大胜……冀州军马如今已是穷途末路,困于鸣石山上。内无粮草外无救兵,覆灭只在旦夕之间了。” 这些消息不是秘密,只是受限于这个时代的信息传递速度,还没能及时传开罢了。徐庶也是动身前,才得到的快马传书。此时轻轻道来,倒把徐和震得惊骇不已。 良久,徐和才恢复过来,疑惑道:“既然如此,君侯为何还不速速回军青州,怎地还任那臧霸耀武扬威?” 徐庶想了想,决定还是照实说:“袁绍丧心病狂,勾结了匈奴人,不惜以中原的安危做赌注,要与主公做最后一搏,故而……” 微一停顿,徐庶突然话锋一转,问道:“形势便是如此,庶想问问将军,若将军真的如愿取得了鲁国、济北,以及半个泰山郡,可能经营出今日巨平之气象?” 话题变的有些快,徐和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摇了摇头:“不能。”他苦笑道:“屯田的土地,虽然多半是无主之地,但若没有君侯的虎威,却也挡不住诸多虎狼的窥伺,某若有本事保住三郡之地,当年在青州也不至于……” 徐和在黄巾军中的资格很老,曾亲眼见证了黄巾起义兴衰荣辱的全过程。黄巾主力是被皇甫嵩等名将打垮的,但黄巾起义波及了整个中原,真正无处不在,对黄巾军进行镇压的,却是众多的豪强。 别看徐和拥兵数千,济北国更是几乎被青州黄巾的余党全给占了,那只是有青州这个庞然大物在,没人敢在王羽的地盘,哪怕是周边生事。若是换个地方,以徐和的实力,顶多也只能上山去做个山贼罢了。 泰山这些豪强可不是吃素的!某种意义上,臧霸的泰山贼,就是泰山豪强的代表。 想到这里,徐和突然有了一丝明悟,他明白王羽为何没有强行收编自己的部队,而是让自己在巨平放任自流了。不是看不上自己的部队,而是在放长线,钓大鱼。 他心中暗自苦笑,王君侯是不打算谈条件,而是让自己心甘情愿的自己送上门去啊。 “元直将军,你的意思,某已经明白了,可我还是那句话,徐某自己没有雄霸一方的野心,但总不能把兄弟们往死路上引。臧霸的兵马足有三万之众。而某麾下的弟兄,总共也不过五千,某没有子龙将军之勇,更没有以少胜多的本领……” 没什么可说的了,徐和摆出了最后一个条件,也是最难的一条。他的实力远不及臧霸,根本没有正面对战的本钱,就算有报效之心,总不能让弟兄们以卵击石,去送死吧? 徐庶的笑容还是那么从容,他轻轻将茶盏放下,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案上勾画起来。徐和凑过去看看,发现对方画的正是泰山郡北部的地形图。 几笔画完图,徐庶抬眼看向徐和,正容道:“庶有个计划,但其中却有些漏洞,若得将军之助,此计至少有八成胜算,将军可愿助庶一臂之力?” 徐和一抱拳,郑重为礼:“和洗耳恭听。 第四三二章针锋相对 寒风萧萧,掩不去冲天杀气。 一支大军从连绵的蒙山山脉中猛然跃出,象是一柄巨剑,挥向了泰山郡中部的狭长走廊,要把这条走廊斩成两段一般。 在山区行军,队伍的间隙通常拉的比较大,远远相望,三万大军的气势,几不在十万雄狮之下。再考虑到这支兵马视山地如无物,迅捷无比的行军速度,与之为敌者,又岂能不为之心寒胆颤,心生惴然? 在这支大军的行进方向上,是一座孤零零的城池。城头上没有旗号,城门也没有关闭,像是欢迎一般大大敞开着。很显然,抵抗者已经失去了勇气,或者出于其他原因放弃了抵抗,这支军队面前,唯有一马平川。 “志才先生,当真不打奉高?那里已经没兵了,只消分出几千兵,就唾手可得。”望着雄武的大军,臧霸志得意满之余,还有些不够畅快的感觉。 进兵之初,大军的进展,只能用席卷而来形容。三万大军如同飓风一般卷过了大半个泰山郡,只是三天时间,蒙山以南的所有县城就已经尽入己手,按照这个进度,席卷整个泰山,顶多也只要再多三天罢了。 称霸泰山郡和青州,是臧霸多年来的最高理想,第一个理想已经触手可及了,却不能立刻实现,他心里痒痒的,多少有些憋闷。 尽管如此,臧霸却也没有违逆戏志才订下的方略的意思。倒不是对方有什么权势可以压制他,就算是其主曹孟德,臧霸也是平辈论交的,这次出兵,更多的是为了他的野望。而不是纯粹帮曹操火中取栗。 按照他的设想,本来应该沿着沂水北上,攻入北海,然后一路攻向临淄的。 可经过戏志才的分析他才发现,攻北海。他这一路倒有大半时间在自己的领土上行军,耗时且耗力,还给敌人充分的准备时间,哪有攻泰山这么让敌人难受? 没错,王羽那小子没怎么将泰山当回事,丢了他也不在意。 可是。泰山一失,对青州军民的士气就已经造成沉重打击了。一路上的胜利,更会让见风使舵的那些地方豪强看清风向,加入自己的队伍,势力将如滚雪球一般壮大。 就算王羽再创奇迹,击破袁绍、匈奴的联军。等到他回师青州的时候,也无力回天了。想再夺回泰山,就等着和山贼们在山林间捉迷藏吧。 只要自己不犯傻和青州军正面会战,他们再强又能如何?在山林之间,自己才是王者,名震徐州的徐庶和他的特战队,在自己面前。也只有损兵折将的份儿! 如果一切顺利,能攻入临淄,那就更…… 这一切,都是因为攻略目标的小小修正,看似不起眼,但若事先就把所有的变化都算计到,并且做出相应的布置,那就不是一般的了不起了。 若有可能,臧霸宁愿用出兵以来打下的所有地盘,来换取戏志才的效力。争鼎天下的一切基本条件他都具备。差,就差在没有这么个明白人指点。 当然,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面前这位病怏怏的军师,可是曹孟德心腹。后者对人才的重视和识人之明。远远超过了自己,就算人在面前,挖角之事也是想都不用想的。能借重对方的才智给那个目中无人的王羽小儿重重一击,捞取足够的实惠,就已经足够了。 “不能分兵……”戏志才脸色很不好,苍白中泛着一丝青色,他的身体本来就很差,这寒冬腊月的,跟随臧霸的大军在山地行军,更是让他吃足了苦头。能撑到现在,靠的都是远超常人的毅力,以及对曹操大业的热忱罢了。 “徐元直有机变之能,田元皓擅长组织统筹,这二人联手所能发挥出的力量,将是很恐怖的。现在的顺利只是假象,说不定,他们就等着臧将军你分兵抄掠呢。一旦分兵,就有各个击破的机会,如果我军显出了颓势,那些墙头草很可能又要两面下注,到时候,就麻烦了。” “直取临淄,是唯一的胜算所在!”戏志才加重了语气:“就算王羽侥幸破了匈奴骑兵,也只能先救临淄,到时候将军大可回师西向,攻取奉高,在锅里的肉,何必急于一时呢?大事为重!” “先生良言,臧霸受教。”臧霸虚心求教的样子,让戏志才很欣慰。 此人离乱世之英主差得很远,但若作为镇守一方的大将,却相当合格,此战过后,无论成败如何,主公麾下都能添上一员大将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又暗自冷笑。也不知那王羽是怎么想的,开出的招抚条件竟然那么低,连人家原有的部队和地盘都不肯承诺保全,倒像是让臧宣高投降一样。 臧霸此人,当年能为了父亲获罪而公然劫狱,可见也是个桀骜之人,对这种人,只能先以高爵厚禄笼络,而后缓缓图之,削其权柄,岂能在一开始就把事情挑明了?与擅长权衡利弊的名士们接触久了,这种横蛮霸道的作风,还真是让人不适应啊。 这样也好,若非王羽条件开得太低,臧霸也未必敢孤注一掷,青州军善战的赫赫威名,还是很有震慑力的。 不肯让利于人,怎么可能得人效命?政略的精髓,无非‘妥协’二字罢了,看来那王羽虽有天授之才,但毕竟还是有缺失之处啊。想想也是,就算是天才,又岂能尽善尽美呢? 抬头远望,天地苍茫,云深雾重,一阵长风吹过,厚厚的铅云被吹得乍合即分,洒下了片片晶莹来。 下雪了! 戏志才不惊反喜。 以他之才,呼风唤雨当然不能,但天文地理却也是无所不知,他夜观天象,早就预料到了近期有雪,而且波及的范围会很大。下雪对行军当然有影响,但对臧霸军的影响,却远不如对正规军那么大。 山贼,最擅长的就是在复杂地形作战和行军,这场雪一下,就算青州军在平原获胜,想回援也不是短期能做得到的了。 “天助我也!”戏志才仰天大笑,急速道:“宣高,速命大军加速行进,争取今夜就赶到原山,赶在淄水冻结前,全力北上,攻下莱芜,直取临淄!” “遵命!”臧霸被其豪气所感染,并未计较对方的语气已经超出了客卿应有的范畴,当下催动全军,滚滚北上,兵锋直指原山! …… 原山地处嬴县和莱芜之间,以地势而言,算是泰山山脉的支脉,整个山形似一巨大展翅凤凰,故又名凤凰山。这里是淄水和汶水两条河流的发源地,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如果失了原山,泰山郡就彻底和青州失去联系了,臧霸军可沿着淄水一路向北,我军再无险可守,故而,这里就是决战之所!” 就在臧霸军过牟县而不入的同时,莱芜城内,一场军议正在进行之中,徐庶一脸风尘之色,但铿锵有力的话语,却带着金铁之音,在城守府内回荡不休。 “叔治,子尼,你们怎么看?”田丰凝神在舆图上看看,又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直接出言附和,而是转向了两位同僚。 “今年的屯田进行得很顺利,明年再接再厉,很快就能达到主公的目标。可若是放任泰山贼寇攻入齐国,造成的破坏,恐怕一两年都无法恢复元气,若能决战于境外,倒也不错。” 国渊的观点,纯粹是从内政角度出发的。破坏容易建设难,为了青州新政,他花了极大的心力,自然不想眼睁睁的看着成果毁于一旦。 “元直,徐和那边,你到底有几成把握?万一他那边……青州基业可就危险了啊。”相较于国渊这个纯粹的内政官,王修在谋略上也非一无所知,他一眼就看出了徐庶计划中的关键环节。 “把握么……”徐庶沉吟片刻,猛一抬头,朗声道:“多了不敢说,六成以上总是没问题的。” “……”王修先是被他的气势震了一下,然后又被他的语意惊了一下,最后发现,对徐庶,他只能无言以对了。才六成就敢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才六成把握啊!关乎的可是青州的基业! “一人赞成,一人反对,元皓兄,你怎么说?”徐庶的作风很干脆,见王修迟疑,他也不多劝,直接转向了田丰。 行军打仗,有六成胜算就很大了,真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反而会有将士懈怠,为敌所趁的危险。在徐庶看来,打仗的胜算有四成就足够了,剩下的胜算,可以打起来之后再慢慢往上添。若非如此,还要名将做什么呢? 田丰神情凝重。 青州集团内部倒没有民主之类的说法,但既然是议事,人数比例还是很重要的。如果他反对,那就是二比二,赞成就是三比一,可以说,此战的走向,都握在他手上了,不得不慎重。 正如国渊所说,徐庶的策略可以御敌于国门之外,若胜,可尽收全功;只是他的策略和主公预先交代的完全相违,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犹豫再三,田丰只是无法决断,犹豫不定间,他的视线无意识在徐庶脸上扫过,对方脸上那自信的笑容竟然给了他一种极为熟悉的即视感。 田丰先是茫然,继而恍然,最后狠狠一咬牙,挥手喝道:“便依元直,就在原山与贼寇决一死战,誓死不让贼军踏进青州半步!” 第四三三章原山之战 “天下英雄的相遇,总是如此的让人令人措手不及啊。” 这是当日王羽在大河之畔,孤身追美,与吕布狭路相逢时的一句感叹。随着王羽的名声鹊起,那场龙争虎斗的广受关注,这句话也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流传开来,广为天下人所知。 当朝阳升起,凤凰山上的旗海反射出的,那片火红而灿烂的光芒映入眼帘时,戏志才情不自禁的眯起了眼睛,并发出了相同的叹息。 按理说,作为曹操在谋略方面最为倚重的军师,戏志才不应该将‘徐’字将旗下的那人视为对手,青州军中与他对应的是有毒士之称的贾诩。 可贾诩为人实在太过低调,出动出风头,揽工作这种事,从来都与他无缘。若非阳人之战中,张邈派出的那位李逸风校尉见证了其作为,将其定计驱赶百姓冲阵的事实曝光出来,恐怕很少有人知道,王羽奇诡的用兵中,还隐藏着这么一位人物。 尽管戏志才执掌的情报工作,也是行走于黑暗之中的,但他经常会亲临一线,一边掌握最新的情报,一边用最快的速度指挥调度,不像贾诩那样,总是隐藏在王羽的影子中,让人讳莫如深。 如果以对方为敌手,戏志才甚至连正面的较量到底会不会发生,有没有发生过,最终胜负如何,这些简单到极点的问题都无法确定。 即便是个谋士,但前半生的压抑,还是让戏志才胸中总是憋着一股火,只有遇到强敌,并且战而胜之。才能将其宣泄出来,不会伤到自己。 徐庶徐元直! 正是他期望已久的对手! 初闻这个名字时,戏志才根本没将其当回事,一个做斥候做到和主将争功的斥候,就算有点小聪明。也没什么可值得关注的。 等到河北大战开始,戏志才入徐州时,惊讶的发现,王羽竟然派遣这个不合格的斥候来对付自己了!这是何等的不知天高地厚,何等的轻蔑自己啊! 初闻此讯,戏志才感受到的只有浓浓的愤懑之情。 这份轻蔑。并未让他轻敌大意,反倒是让他更有劲头了。敌人的疏忽,就是上天对自己的眷顾,这是戏志才一直信奉的格言,他打算在徐州给王羽一个大大的惊喜,彻底扭转两军不平衡的实力对比。 仗着提前布局的优势。戏志才在徐州编制了一张大大的网。 对手若按照常规手法来解网,只会不知不觉的被网给兜进去;用非常规的手段,那就等着这些盘根错节的矛盾一起引爆,把徐州搅个天翻地覆吧。 最稳妥的就是静观待变,不过那样同样是等死,等到笮融、薛礼等割据势力站稳脚跟,陶谦这个徐州牧也就变成东海相了。 当时戏志才很有自信。认为就算是贾诩亲来,只要不带着青州的大军到来,也无法破局,能维持住现状,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一开始,徐庶也表现出了一筹莫展的样子,但那只是假象。 当徐庶真正蛮不讲理的亮出锋芒时,包括戏志才在内,整个徐州和关注徐州局势的人都震惊了。疯狂的刺杀,直接吓走了名门出身的薛礼。迫退了出身草莽,却野心勃勃的笮融,徐州上空笼罩着的阴霾,几乎瞬间尽散。 鱼未死,戏志才苦心编织的大网却破了。 当时戏志才就有了明悟。知道这场暗战自己已经输了,之后的努力,都仅仅是出于挽回颜面的需要罢了。所以,发现孙策挥军北上时,戏志才走的很干脆,丝毫也不拖泥带水,轻轻巧巧的避过了王羽的驱狼吞虎之策。 但戏志才可不会因此而得意,离开彭城时,他心中满满的都是挫败感。 这一次引导臧霸,驱狼吞虎,是他和徐庶的第二次较量,一开始他就占了上风,连续几次识破了徐庶的计谋,使其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大损失。 在徐州的全面刺杀行动,徐庶折损的人手不足十个,而在对泰山贼的一系列伏击之中,特战队足足减员近百! 戏志才当然不会因此而得意,更不会轻敌,他知道,那个年轻的同乡兼对手不会轻易放弃,他时刻等着对方的反击。 尽管做足了准备,当徐庶的反击正式展开时,戏志才还是大吃了一惊,这种方式,实在太出乎他的预料了…… 徐庶,居然率众迎击出来了! 按照原本的计划,臧霸军应该在昨夜就赶到原山,可临近傍晚,前方斥候却回报说发现了敌踪。知道徐庶是个有智谋的,青州军又很有打夜袭战的传统,戏志才当然不敢冒险趁夜行军。 原本他还想着,这只是徐庶的骚扰手段,谁想到,今天一进兵,却猛然发现,徐庶摆出了要打会战的架势! 要不是明知河北大战不可能这么快结束,就算结束,王羽也不可能及时率军回返,戏志才真的会以为自己一时不查,撞进了青州军的口袋阵。不然的话,就很难解释,徐庶到底怎么搞出这么一支大军出来。 在凤凰山南麓的缓坡上列阵的兵马,人数并不多,只有大概一万余人,数量仅仅是臧霸军的三分之一略多。却整整齐齐地排成了锋矢型,前锋尖利,两翼陡峭,长长的后队拖出里许,方方正正,整整齐齐,看起来颇有气势。 “不是青州军,是民壮!”戏志才有智谋,但真正亲临战阵的机会却少,没多少实际的军伍经验,在这方面,反而是臧霸的眼光更准。 “民壮?”戏志才疑窦满腹,喃喃道:“徐元直想做什么?虚张声势?拖延时间?还是……” 他对军事的细节问题不熟,但对兵书战策还是很熟的,徐庶摆的是锋矢阵,此阵长于进攻,短于变化。一旦进攻失利,则主将很难全身而退。带着一群民壮摆锋矢阵进攻,徐庶是找死吗? “管他做什么?杀上去活擒了那徐小子,一问便知!”孙观恶狠狠的看着山坡上的将旗,眼中满是凌厉的杀气。 他额头上裹着一圈布料,上面还渗着血,这是特战队奋战的痕迹之一。 特战队那些王羽亲手训练出来的战士,可不是一般的强,尽管山贼也很擅长山地作战,又预先做了准备,但还是差了一筹,只能凭人数优势往上堆。那柄飞刀差一点就刺进了孙观的眼睛,顺着眼睛扎进去,说不命都没了。 对此,他心有余悸之余,也是切齿痛恨,恨不得现在就把徐庶大卸八块! “不要冲动,说不定有诈,咳咳……”戏志才转头看向昌豨,还没说话,就爆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戏先生,徐和那边已经来信了,他说自己会恪守中立……送信的是吕山的心腹,他来之前,徐和还按兵不动,就算有问题,山上的那些也肯定不是他的兵。” 昌豨的脸色也很白,不过不是那种虚弱的青白,而是那种阴森森的白。即便在泰山群寇之中,昌豨也算是个另类,其他人多半出身豪族,啸聚一处前,彼此之间都有些交情,唯有昌豨原本就是盗匪,而且是以冷酷和狡诈而著称的那种。 狡诈,同样也意味着心思缜密,所以不等戏志才把问题问完,他就都连细节一起答了。 戏志才脸色稍雯,正想再说点什么,可徐庶却丝毫没有留给他思考机会的意思。 “呜呜……”悠长凄厉的号角声再度响起,天地为之变色。 阳光陡然一敛,乌云遮天,从昨日起就断断续续的雪,又下了起来,雪花伴着羽箭落下来,绽放出片片姹紫嫣红。 青州民兵居然抢先发动了进攻! 臧霸军当然不肯示弱,骂骂咧咧的发动了反击,天上的乌云更厚更密了。 双方的弓箭手都射了三轮,战果却乏善可陈。 徐庶带的是民壮,不是射声营,能拉开弓把箭射出去就不错了,恐怕他自己都不会期盼,这样的攻击能取得多么辉煌的战绩。 臧霸军的山贼打家劫舍很厉害,在山里面挖坑下绊索也是驾轻就熟,但弓箭用的却不太多,虽然也有些猎手出身的山贼,但猎弓和军弓完全是两码事。何况,弓箭这东西很贵的,臧霸哪里舍得给太多喽啰装备。 两边加起来,被弓矢伤到,倒在血泊之中的也不超过百人。不过,见了血之后,双方的士气和斗志却都高涨起来了。 “杀贼,杀贼!保卫家园!”随着一声声响亮的呐喊,山坡上的巨大锋矢如脱弦而起一般,高速向山下冲来。 “杀进青州!大碗酒,大碗肉,随便吃,随便拿!”头目们大声宣布了此行的目的和最高理想,山贼们的眼睛顿时由黑转红,抹上了一层浓浓的血色。 一冲锋,就看出差距了。 才冲到一半的距离,先前齐齐整整的锋矢阵,就变成了若即若离,前后脱节的两段;等到三分之二的距离上,连锋矢的两翼也变得七扭八歪了。 然而,这支部队的气势却极其旺盛,完全没有停下来整队,或者畏惧的意思,就那么借着山势,一往无前的冲了下来,仿佛所有人都是百战精兵一般。 “轰!”最终,双方毫无花巧地撞在了一起,血浆猛然迸射而起,凤凰山脚下,一朵巨大的红花傲然绽放。 第四三四章民兵战法 山贼的血勇之气很足,组织性却也很差。戏志才也知道自己算不上名将,也没在阵型上动什么脑筋,只是摆了个最基本的冲轭阵。 三万大军依照左、中、右、后四个方位排出了一个“十”字。中军突前,两翼分开。后军作为预备队,时刻准备冲上前在关键时刻给敌军以致命一击。 这是个中规中矩的阵型,谈不上有什么特殊效果,但无论是行军还是交战,都能将方方面面都照顾到。 “前军稳住,左右两翼斜向上前,切断他们!”紧张感驱除了戏志才身体的不适感,高声向臧霸做出提示。 臧霸也是沙场宿将了,虽然也是第一次指挥这么大规模的会战,多少有些手忙脚乱,但有了戏志才的提示,他的将令却也不慢。 “呜呜……呜呜!”传令兵举起号角,鼓力吹出阵阵长鸣,旗手也甩开了膀子,将大旗摇得虎虎生风。战鼓随之而动,如春雷般炸响,滚动在天地之间,泰山贼的斗志转瞬间便提到了最高。 “十”字形大阵缓缓向前移动。即将与对方相接的前军经历了最初的混乱后,很快恢复了镇定。一直以羽箭向敌军招呼,却收不到什么战果的左右两军丢下猎弓,提起兵器,呈剪刀状,慢慢向前迫近。 另一面,青州民兵大军的冲势很猛,但效果却很糟糕。在冲击过程中,锋矢阵的两条侧翼已经彻底脱离,仿佛一支做工太差,到达目标前,尾羽就已经尽数脱落殆尽。箭杆也摇摇欲坠的劣质箭矢。 然而,就是这么一支队伍,爆发出来的斗志却全然不在泰山群寇之下。 队列虽然在冲锋中瓦解,但冲势却始终没有丝毫减弱,无论是依然冲在最前方的箭头。还是中途掉队的两翼及后军,自始而终都保持着甚为决绝的冲击势头。 阵型可以乱,但决死一战的决心不会变! 对此,泰山群寇有人为之心惊,历来谨慎的臧霸就皱起了眉头;有人大声嘲讽谩骂,认为民兵不知死活。孙观、尹礼挥舞着大刀,倒是很有激励斗志的效果;阴险狡诈如昌豨,则是一脸沉思,戏志才知道,对方正在思考的,应该和自己差不多。 民兵斗志高涨。除了保卫家园的信念之外,更重要的无疑是主将的身先士卒,徐庶的将旗一直处在最前沿。 人的情绪很容易受到环境的感染,所以主将的身先士卒,对乌合之众来说,通常有着极佳的激励效果。 徐将军都冲到最前方了,谁的命还能比他金贵? 好日子一共还没过上几天。家园要是没了,大家怎么活?家中的老小怎么活? 冲上去拼了,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冲上去拼了,死也不能让强盗的脏脚踏进家园,对着家中的老小亮出刀子! 当整个军阵的核心都抱上必死之志的时候,其他人也迅速忘记了恐惧。头顶上还有羽箭在飞舞,死亡就在身边,就在前面。昔日的邻里或袍泽一个接一个倒下,跑动中的人却疯了一般,根本不想做任何停顿。 最终。两军结结实实的撞在了一起。 刹那之间,山贼前军便如遭受重锤的岩石般,碎掉了厚厚一层,‘十’字大阵上面那一横,几乎彻底被削平了。 而锐利如刀的锋矢阵列也立刻变钝。前排勇士冲锋速度骤然下降,后排的民兵却因为跑动的惯性继续压上来,或者将挡在路上的贼兵捅翻。或者被武艺高强的府兵将士砍倒。 层层叠叠的尸体倒下,地面上很快就淌满了红色的泥浆。 交战双方却没有一方退缩,前仆后继,不死不休。这是勇气与意志的较量,这是男人之间尊严的较量。双方各有各的的信念,无谓高尚还是卑劣,最终都只能靠着手中的刀枪来证明。 地形的效果慢慢开始显现,借助着脚下土地的坡度,武艺和装备都不如对手的民兵居然与山贼们杀了个旗鼓相当。前方的弟兄不断倒下,后方的弟兄如同潮水般涌上前,一浪紧紧跟着一浪。 锋利的战刀砍在单薄的麻布衣衫上,瞬间切开一条半尺多长的口子。在体力即将崩溃的刹那,满手老茧的汉子们却忍痛从敌人的尸体上拔出短刃,狠狠地捅进对手的小腹。 两个人同时摔倒,却仍然不肯罢休,彼此拥抱着在血泊中翻滚,撕打。直到其中一方完全无法再动作,另外一方才停止攻击,倒在对方的尸体旁,大笑着合上双眼。 雪花陆陆续续飘落下来,盖住地面上的尸体,殷红。而那浓重的殷红色却不愿被掩盖,用自己的不甘熔化了白雪。丝丝白气,条条而起,一缕缕殷红汇聚成股,成溪,成河,蜿蜒着顺着山坡流下。 这是人世间最凄凉的场面,也是人世间最壮烈的场面。生命在最后时刻汇成一曲绝唱,任何乐器无法奏鸣,任何曲调无法比拟。 战斗在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泰山众寇多半都被惨烈的战斗所吸引,只有戏志才还保持着旁观者的冷静,他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眼前这路民兵的表现,实在有些令人出乎意料。 诸侯军中也有精锐和杂兵之分,然而,汉朝的军制虽然败坏,深厚的基础却还在发挥作用,即便是杂兵,也是由装备较差,训练度较弱的郡兵组成。 而所谓民兵,在诸侯的军中是不存在的,唯一能加以对比的,唯有黄巾军,可即便是黄巾军,他们的战力也实在不堪一提。 无论是曾经存在过的,还是依然还在的,在人数相近的情况下,没有哪路黄巾军能和官军发起对攻。唯一的例外只有张角的黄巾力士,但他们的攻势往往也持续不了太长时间。而且还必须得张角亲临才行。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这句名言放在黄巾身上再适合不过。只要官军能顶住前半刻钟,接下来,他们自己的就会丧失坚持下去的耐第心。他们毫无章法,毫无节奏。甚至自己将自己的队伍冲乱。届时只要把握住攻守之间的转折点,便能轻松收获丰硕的战果。 当然,泰山贼比不上诸侯们的精锐部队,但比起郡兵,却也不算差了。毕竟他们中很大一部分人,曾经是豪强们的私兵。在中平年间镇压黄巾的战斗中,积累了大量的经验,使得黄巾的乱势始终被控制在青州,却无法向近邻的琅琊及徐州渗透。 戏志才已经想明白了,青州的民兵本来就是被收编的黄巾军,尽管不是最精锐的那部分。但这些人多半也是上过阵,见过血,甚至杀过人的。所以,他们的表现比普通的百姓强很多,甚至比新兵还要强。 可问题不在这里,在眼下正在与泰山贼对攻的这支民兵身上,以往的经验都无法应用。 虽然他们的队形依旧凌乱。但攻势的节奏却把握得很好,呈现出了明显的叠浪,一浪接着一浪,此起彼伏,不知疲倦,不知畏惧,不是彻底击垮敌人,就是自己粉身碎骨。 在波峰浪顶,有面猩红色的战旗特别显眼。所有的攻势几乎都是从那面战旗下发起,所有的掉队。或没掉队的民兵也在努力地向那面战旗靠近。 从兵家角度来说,那面战旗既是阵锋,又起到了阵眼的作用。只要它一刻不倒,民兵们的攻击便决不停顿! 徐庶! 戏志才眼中厉芒连闪,他知道。不能再让敌人肆无忌惮的嚣张下去了。虽然看到的只有万人左右的民兵,但青州收编的黄巾足有百万之众,就算其中的青壮只有二十万,徐庶短期内能集结起来的更少于此,那也是很恐怖的一个数字。 阵列而战没什么可怕的,可万一泰山贼的前军被凿穿,伏兵或者正赶来助战的民兵四面攻来,那,今天的胜负可就难以预料了。 “仲台将军,请你带人去拔了那杆战旗,擒贼先擒王。昌将军,你统领后军向前压,顶在前军身后。敢越过你的战旗者,无论敌我,杀无赦!”戏志才当即立断,不能让这仗打成消耗战或者烂仗,必须采取果断措施,将泰山贼寇的优势发挥出来。 臧霸军的士兵,个人武艺是远超民兵的,之所以在阵列战中压不倒民兵,一是因为贼兵不擅长这个,同时也是因为青州民兵的组织性比贼兵强很多。 阵型虽然在奔袭的途中就垮了,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对方垮而不散。掉队的民兵自发的集结起来,中心往往是一些身体有残疾,或是年龄明显过大的人。 臧霸等人对此视而不见,但戏志才却不会,他对青州的了解甚至不在王羽幕府的中低级官员之下,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在平定青州之后,青州军有过一次裁军行动,军中的伤残士兵和老兵都退了伍,在地方上做起了亭长。包括曹操身边的多数幕僚在内,关注青州动向的人,都没把这当回事,只是认为,这是王羽安抚军心的手段而已。但戏志才一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青州的田土很多,王羽给这些退伍兵的养老土地,完全可以让他们做个富家翁了,何必又多次一举的让他们充任亭长呢? 现在他明白了,这是王羽为了长远之计作安排呢。 这些老兵个人战力的确不行了,但行伍经验和眼光却都在,平时做亭长,在民间可以累积相当高的威望出来。一旦需要组织民兵作战,这些人就能将一盘散沙的民兵,凝成一个个小团,然后在主将的调遣下,发挥出远超己身的力量! 想破局,最好,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破坏敌军的指挥中枢! 第四三五章徐庶斩将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打下青州,咱们就是诸侯,大伙儿都有封侯拜相的份儿!杀,跟着老子杀上去!”孙观舞刀狂吼。 “退?往哪儿退?等王鹏举养好了伤口来报仇吗?都给老子往前冲!一群黄巾余孽而已,这种人咱们杀得还少了么?别被他们的疯劲吓住了,冲上去杀光他们!”即便是高喊,昌豨声音依然有股子阴测测的味道。 “咱们人多!比他们多三倍!他们就是开头猛这一下罢了,要不是从山上冲下来,哪有他们嚣张的份儿?” “杀啊,杀啊!” 两翼的吴敦、尹礼也红着眼睛大叫大吼,气势汹汹的从琅琊杀过来了,要是被一群民兵给打退,就算王羽事后不报复,大伙儿也没脸继续混下去了,丢人呐! 咱们可是泰山贼,名震天下的泰山第一强军! “老二你头上有伤,在这里看着就是了,俺带人去取那徐庶的人头,给你报仇!”情绪最激动的孙观被拦住了,拦住他的是大哥孙康。孙康名声虽然不显,但实际上,他的武艺比弟弟更高,身材也更壮,只是脑子不太灵光,故而一直以孙观为主。 孙康的亲卫是泰山贼中,极为罕有的披甲部队。虽然比不上摧锋营和大戟士那样的重甲,可在这样的战场上,他的三百刀斧手,已经是相当可怕,足以以一当十,甚至当百的强兵了。 孙观对自家大哥的信心显然也很足,尽管他已经远远的望见了仇人的身影,但还是被孙康给劝住了。 “大哥且小心些。” “放心!”孙康咧嘴一笑,将长刀向前一指:“杀!吃猪还是吃羊,在此一战!” “杀……”他的亲兵齐声呐喊。砍翻涌到自己面前的喽啰,砍翻挡路的胆小鬼,踏着血泊大步向前。 “杀,泰山军的兄弟们,一起上!”临近的士兵厉声齐呼。 被民兵突如其来的一记重击打得有些晕头转向的泰山贼恢复过来了。在这一刻,贪婪和欲望再次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踩过敌人或者袍泽的尸体,他们跟在孙康身后,蜂拥而前。 民兵的战力毕竟有限,在亭长们的指挥下发动攒刺。倒是能与泰山贼拼个不分高下,将对方的阵列打得步步后退。可面对蓄势反攻而来的贼兵精锐,他们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孙康的亲卫所到之处,几如波开浪裂,锋矢阵顿时崩裂了一个角,贼军顺着这条血淋淋的裂缝不断深入。很快便靠近了徐庶的战旗。 此刻的徐庶,正处于疯狂状态,他杀红眼了。 他本来就不是那种无论何时都能保持冷静的人,否则当初也不会一怒杀人,连退路都没安排好,被官府直接给堵在了现场,险些丧命。 事先筹划和调遣时。他都能保持冷静,可上了战场,身先士卒的拼杀在前,很快就让他浑然忘我,只顾着和敌人激战了。 当然,若非他奋战若此,青州民兵也不可能发挥出超常的战力。 “来,去死!” 他手中持着一柄长枪,长缨上浸满了鲜血,甩动起来沉甸甸的。倒像是柄钉锤。重量增加了,但却丝毫没有影响招式的灵活性,红影一闪,枪刃已如毒蛇一般,探入了一名贼兵的咽喉。巨大的惯性让长缨陡然炸开,挡住了喉间喷涌出的鲜血,花开花落一般。 “来,有本事来杀我啊,老子就是徐元直!” 若是王羽在此,肯定会大吃一惊,这哪是他心目中那个羽扇纶巾的谋士徐庶?看着凶悍劲,分明就是小一号的太史慈啊! 贼兵们不堪受辱,但凡有些血性的,都舍命迎上。徐庶身边的亲卫们也跟主将一样疯狂,看到有人靠近,立刻挺枪攒刺。他们彼此之间配合得非常默契,攻防转换如行云流水一般,将拼命的贼兵一一刺倒。 一名斧手怒吼着向徐庶冲来,刚刚将沉重的大斧举起,小腿处却被民兵用白蜡杆子给绊了一下,踉踉跄跄,失去重心。 校尉沐汪顺势用长枪在对方后一捅,恰恰捅破背甲,将其送到了另一名亲兵统领谢广隆眼前。谢广隆抡起战刀,快速下剁。 “扑哧”一声,血光飞溅,一个无头的尸体软软跌倒。 “换家伙!”沐汪冲着折断了长矛同袍大叫。 听到同伴的提醒,谢广隆丢弃短刀,单腿在敌兵“送”来的大斧上一挑,将斧杆挑到齐腰高度,探手握紧。双臂猛一用力,随着“嘿”的一声怒吼,两尺多长的斧刃抡出一道青光,由下向上朝冲到自己面前的贼兵撩去。 那贼兵正仗着自己的兵器长度欲致谢广隆于死地,给同伴报仇。猛地肚子一凉,碎甲片伴着肌肉内脏乱飞,整个人被开膛破肚,惨叫着跌倒。 又一名民兵手疾眼快,在同伴的掩护下丢掉简陋的木矛,拾起贼兵们配备的大斧,并肩靠在谢广隆身旁,护住徐庶的侧翼。 “挡我者死!”徐庶大声怒吼,长枪如同一道乌龙,刺穿迎上来的一名贼兵头目。右臂上挑左臂下压,长锋陡然一沉,敌将的身体被他当做草捆挑了起来,远远地甩向战团之外。 有名已经受伤倒地的贼兵试图滚上前趁机抱住他的大腿,还没等滚到位置,徐庶已经感觉到了危险,长枪突然向下一捣,精铁打造的枪杆如铁锤般正捣在来袭者的胸口,将敌人的五腹六脏捣了个稀烂。 偷袭者连哼都没哼出来,便已经断气。 徐庶厉声冷笑,踩过对方的身体,长锋再度向前。挑飞两面木盾,刺死盾后的刀手。然后在亲兵的护卫下冲入结队涌来,所向披靡的一群贼兵当中,如猛虎出笼,蛟龙腾渊。 民兵的人海战术必须有个核心。不单是指挥,在对攻中也必须发挥作用,以缓解整条战线上的压力。 不过,打到现在,徐庶也发现了。新上来这拨敌人跟先前的不一样,无论装备还是斗志,冲上来的都是着甲的刀斧手,连续倒下十几个,却依旧浴血奋战。 他们彼此之间的配合也远比先前几波娴熟,甚至超过了徐庶的亲卫。猎户出身的沐汪被人缠住了。马贼出身的谢广隆也与一名手持刀盾的家伙搅在了一起,几度试图凭着膂力将对方的兵器磕飞,却始终未能如愿。 “保护将军!”沐汪急得满眼冒火,但无法向徐庶围靠拢半步。敌军太多,来的也突然,他们冲得太靠前。局部上人数完全处于劣势。 “拿命来!”孙康挥舞大刀,砍翻挡在自己面前的最后一名民兵,径直扑向徐庶。从对方焦急的叫嚷声中,他猜到眼前这个杀神般的年青人正是自己要找的对手,弟弟的仇人。 大刀劈出一道雪练,呼啸着迎头斩下,只要砍中。肯定能将敌人剁成两半。 徐庶急速转身,用枪杆尾端的包铁部分拦住长刀,顺势卸力。可孙康的武艺娴熟程度却远在他预料之外,刀锋猛地画了道弧线,居然摆脱了与枪杆的接触,拖着追魂夺魄的寒光,再奔徐庶的腰肋。 这下子若是被砍中了,徐庶非被斩成两段不可。他大吃一惊,迅速后退。孙康要的便是这个效果,脚步猛地向前一跨。欺身而前,长刀中途又迅速向外一撩。 只听“当啷”一声脆响,徐庶手中那条不知道刺死了多少人的长枪居然断成了两截。 “将军!”亲卫们顿时急了,纷纷丢下对手,舍命来救。孙康的亲兵也不含糊。死死的围成了个半圈,宁可被青州军砍倒,杀死,也要给大当家创造机会。 这个年轻敌将不仅仅是二将军的仇人,他还挡了大伙儿的登天之路,杀了他,这些泥腿子就会不战自溃,集结了大量民壮离城野战的青州再没有自保的力量! 这样一来,徐庶的处境可就险恶了。 占到了上风的孙康得势不饶人,一刀紧似一刀,刀刀不离徐庶的要害。徐庶没穿甲,防御力虽然不足,却胜在轻便,仗着这个不是优势的优势,徐庶堪堪避过了对方的猛攻,从腰间抽出了佩剑来。 佩剑虽然锋利,徐庶的剑招也高妙,但却太单薄了些,和孙康的大刀才正面碰了两三下,就听见‘当啷’一声响,竟是也步了长枪的后尘。 “他奶奶的!”徐庶气得大叫,他发现自己冲动了,他毕竟和义兄、义弟不一样,若换了那二位在此,这个傻大个不是被太史慈砸扁,就是被赵云一枪封喉,徐庶的武艺,走的是江湖游侠的套路,并不是很适合在战场上施展。 正在惶急间,脚又被尸体给绊了一下,重心立刻失去,踉踉跄跄地就要摔倒。 孙康也是豪强之家出身的,自幼习武,至今也是身经百战,岂会放弃这样的大好机会,踏步而前,挥刀便斩。 眼见着就要建功,眼前却陡然一暗,孙康一时不察,等到异物入眼这才反应过来,对手居然趁着身形歪倒的当口,在地上抓了一把雪泥,扬了他一头一脸。 孙康也是当过山贼的,对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当然不陌生,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看起来很正派的敌将居然将这种招数用的如此熟练,连他这个老江湖都着了道。 他知道这是危机时刻,不敢怠慢,一手揉眼,另一手将大刀在身前舞成了风车一般,以防敌人近身偷袭。 刀挡住了徐庶,却没挡住袭击,脑门突然剧痛,紧接着鼻梁也是一酸,重物接二连三的落在他的头上脸上,把他砸了晕头转向。 很显然,这都是徐庶扔出来的石头。 这下孙康握不稳刀了,刚伸手捂住了鼻梁,腹部却猛然一凉,低头看时,正见徐庶蹲着身,手中的半截刀刃闪闪发亮。 “啊……”孙康厉声惨叫,悲愤莫名。 “啊……”徐庶长身而起,纵声狂吼,刀刃横向猛挥,鲜血飞溅中,孙康的头颅凭空飞起! “吹号!”借着斩杀敌将之威,徐庶高声断喝。 “呜呜……呜!”,前军、中军、后队,数百只号角龙吟般唱和。刹那间,已经百孔千疮的锋矢大阵再度凝聚,所有人跟着徐庶的战旗奋力向前一刺,然后又奋力向右一转。居然将挡在前面的贼兵队伍侧面戳出个大洞,斜着向对方的左翼插过去。 “转进,转进,跟紧将旗,打他左翼!”徐庶久战力疲,不敢继续冲杀在前了,把全部精力用在了指挥上。在他的指挥下,锋矢阵先是在敌军的结合部搅了几搅,搅得泰山贼一片人仰马翻,然后趁着乱势,民兵们集体转身,跑了。 真的跑了! 是不顾一切的在逃! 丢下了大部分受伤的的自家弟兄和尚在与敌军纠缠的袍泽,毫无廉耻地逃了! 与先前的悍勇、犀利判若两军,甚至连做出反应的时间都不给泰山群寇留。 “别纠缠,给老子追!”一直很冷静的臧霸都火了,气得火冒三丈,亲自举起令旗,奋力挥舞。 第四三六章一沾即走 诈败? 看到徐庶转身而逃的那一刹那,戏志才心中也是一惊,一个念头闪电般在脑海中闪过。 凤凰山并非什么高山,在泰山巍峨的身影的映衬下,就像是个小土丘一样不起眼。可是,于更加渺小的人类来说,山区覆盖的面积,却足以藏下千军万马。 诈败设伏,这是兵法中最常用的手段之一。 此计的传承悠远,历经千年而经久不息。之所以如此,自然是因为有效。 就眼下的状况而言,徐庶诈败,也很符合戏志才对敌人策略的预估。打仗不是人越多越好,就算徐庶成功的集结了五万,甚至更多的民兵来战,没有个合适的场合,无法将全部战力释放出来,五万民兵和一万也不会有多大差别。 诈败,显然是败中求胜的最佳策略之一。 “宣高将军,不可追赶,须防有诈!”戏志才下意识叫道。 “有诈?”臧霸身形微顿,戏志才在他心中的地位还是很高的,不过…… 他转头向狼狈逃窜的败军望了一眼,眉头紧皱,低声道:“志才先生,您是不是想多了?那些泥腿子就是靠着从山坡上冲下来的那股子气势,才把弟兄们的势头给压住,现在,他们的势头已经没了……” 他话没说尽,意思却很清楚。 徐庶之前的突击,很大程度上是借了地势。若非有居高临下的优势,单凭老兵的协调和指挥,不可能让万余民兵拥有压倒性的优势,旗鼓相当都不行。 泰山贼毕竟要勇悍得多,如果随便拉一群民兵过来。就能以少胜多,以弱胜强,那还要名将干嘛? 徐庶之前宁可把阵势都给跑散了,也要亡命的冲下来,无非是想将地形优势发挥到极致罢了。 正是凭借这股势头。他在接战之初占据了上风;然后又凭借他自己和那些武艺高强的亲卫的搏杀,将这股子势头维持了一阵子。和孙康率领的甲兵一战后,徐庶虽然勉强取胜,但他和一众亲卫的消耗和损失却也不小…… 所以说,徐庶败退,与其说是诈败。还不如说是强弩之末,见好就收。 军情紧急,臧霸没空和戏志才详细分说,但他清楚,以对方的才智,这点未尽之意是很容易理解的。 果然。戏志才沉默了。 臧霸说的未尝没有道理。徐庶诡计多端,谁知道他会不会算死了自己的谨慎心态,想来个车轮战呢? 青州军提前抢占了原山,山上到底有多少兵马,自己完全摸不清楚。如果让徐庶占了便宜后轻易脱身,接下来仗该怎么打? 转身离开,谁能保证徐庶不会另组一波攻势杀下来? 攻山?那还不如咬着徐庶的败兵追杀上去呢。好歹能挡一挡滚木礌石不是? 围困?先不说凤凰山这么大,三万人能不能围得住,围住了,单薄的防线能不能挡得住山上民兵的冲击。就算围死了有什么用?除非河北大战王羽落败,否则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主公之所以要鼓动臧霸犯青州,就是担心王羽在河北战场取得胜利,为此而布局。能骚扰到激战中的青州军最好,骚扰不到,也要最大的对青州造成破坏,拖延王羽的发展速度。 在这里和徐庶分胜负是没意义的。围山之计,断不可取。 “还是要谨慎,徐庶兵马已然溃散,没必要全军追击,只要……咳咳咳咳!”戏志才说话说得急。却忘记了弥漫于战场,混杂着血腥味的寒冷空气,不小心呛了一口,剧烈的咳嗽起来。 “传令,前军和左军继续追敌,右军和后军回撤结阵!”好在臧霸听懂了,及时调整了军令。 停止追击肯定不行。山贼的特点就是勇猛且冲动,他自己都气得火冒三丈了,昌豨阴森森的语气中,也带了三分火气,其他人的状态如何可想而知。想强行把这股火压下去,就算是他臧霸,也要小心引火烧身。 更何况,孙康死了。他的脑袋正被青州人拎在手里,孙观已经气疯了,就算是自家兄弟,谁敢拦在他面前,也是照头就是一刀,臧霸可不想为这种事闹内讧。 所以,只能继续追杀到底,就算是前方有埋伏也一样。 事实证明,戏志才的担忧是有道理的,臧霸的应对也很及时。 前军在孙观的带领下才追出两百多步,凤凰山另一侧的山坡上角鼓声大作,又是一支万余人的兵马杀了下来。 这一次来的依然是民兵,素质比徐庶亲率的那一批还差,队形散乱不说,衣衫也显得很破旧,手中的武器都不大齐全,至少有半数人拿的都是竹竿、菜刀。 只有一点和徐庶是相同的,为首的将领冲在了最前线,手中倒提着一口大刀,倒也很有几分威风。 “不好,是管亥!快,快结阵!”臧霸失声惊呼。作为青州黄巾中的第一悍将,管亥还是有些名声的。 臧霸一时来不及考虑,此人是伏击失败,为了救徐庶才杀出来的;还是青州军的指挥协调出了问题,使得原本的两面夹击变成了车轮战。 他只知道,管亥的那口大刀全力挥舞起来,比徐庶的精巧功夫威力可大多了,万一被他冲到中军附近,形成乱战,这一仗或许能赢,但泰山群寇的众多头目,只怕要伤亡惨重。 听到中军的号角,后军的昌豨和右军的吴敦都不敢怠慢,带领麾下部众转身疾奔,抢在民兵们杀到之前,在中军周围结成了一个紧密的方阵,就等着管亥自己来撞个头破血流了。 管亥也不是善茬,一面大声吆喝着,带着民兵将冲击速度加到极致,另一面他一直侧头听着身边亲卫的报告。 “五十步……四十……三十……十!” “就是现在!”眼见着两军就要撞在一起了,他猛然一瞪豹眼。大手一挥:“砸他娘的!”霎时间,天昏地暗,黑沉沉的彤云之下,无数拳头大小的石块和雪花一起落了下来。 泰山贼本来就是先追又停,阵势乱了大半的。知道民兵的远程攻击很弱,也没做提防,只等着面对面的厮杀,哪曾想对方竟然来了这么一手。顿时被砸的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管亥哈哈大笑,将倒托着的大刀一把抄起。轮了个满月:“弟兄们,上,剁了这些狼崽子!”说罢,他挥舞大刀,第一个闯入了人群,荡起了一片腥风血雨。 “家园就在身后。跟他们拼了!”万余衣衫不整的民兵高举着各色兵器,呐喊相应。 泰山贼分出了接近半数的人追杀徐庶,留下来防守的同样只有一万多人,而且后军还没能展开,借着地势冲杀下来的青州民兵再次占据了上风。 “哈哈,杀啊,杀啊!”管亥兴奋得满脸通红。在泰山贼阵中耀武扬威。他武艺不错,但青州猛将太多,他根本排不上号,平时哪有发挥的机会?这下可算是抖足了威风。再想到抖威风的对象还是当年一直瞧不起自己的泰山贼寇,他越发的有干劲了。 “活捉臧霸,别让他跑了!”不管对方是否准备撤退,他先自我陶醉似的嚷嚷上了,仿佛胜券已然在握。 “活捉臧霸,活捉臧霸!””管亥的部队,还有刚才被徐庶丢下。陷于敌军包围中的民兵合并在一处,像见了蜂蜜的蚂蚁般层层叠叠的围拢上去。 血肉在人群中飞溅,红雾在军阵中升腾。鹅毛般的雪花从空中落下来,没等触及地面,已经被染得通红。一片片,红得仿佛凤凰的羽毛。 戏志才突然有一种错觉,好像凤凰山中真的藏着一只火凤,只要饱饮了鲜血,就能涅槃重生一般。 青州军不计伤亡的猛攻只持续了半刻钟,但这半刻钟的时间对戏志才来说,却像十几年一样漫长。敌人这一手肯定是蓄谋已久的,他知道,否则前后两个攻击序列的间隔不会这么短,这么巧。 徐庶的突击还可以说是出其不意,可在徐庶展开攻势后,他已经提醒臧霸,把斥候放出去了。斥候可能找不到诈败设伏的伏兵,却不可能找不到隐藏在附近的大股兵马。 两支敌军配合得如此流畅,如此自然,只能说明,敌人蓄谋已久。想想也是,对手可是那个徐元直,怎么可能简简单单的只用一个诈败之计呢? 现在还看不到敌人计谋的全貌,但毫无疑问,戏志才可以确认,徐庶设下的计谋,远不止诈败和车轮战这么简单。 “宣高将军,请你命令后军向中军靠拢,右军不要再靠过来,原地结圆阵,密集防守!” 臧霸略一迟疑,快速瞭望了一下战场情况后,这才依言下令,调整部署。戏志才的用意,应该是在怀疑,除了凤凰山的正面,和左翼面对的侧面之外,另一侧的山坡上,也隐藏着伏兵。 毕竟是身经百战的悍匪,泰山贼经历了最初的混乱之后,迅速在主帅的命令下改变了作战策略。他们以战刀和木盾为墙,以长矛和长枪为栅栏,彼此掩护着向中央靠拢。队形越来越密集,密集得像一只缩卷起来的刺猬。 随着战阵的变化,管亥军的攻击越来越无力。战斗经验和装备的欠缺,已经不可能只凭着勇气来弥补,发觉自己一方的士气越来越低,管亥气得直跳脚:“真没用!别给主公丢人了,扯呼,扯呼!”一边喊着黑话,一边毫不犹豫的调头开溜。 “风紧!扯呼!”民兵们似乎回忆起了从前的造反岁月,一个个都是精神大振,齐声叫喊着,拔腿就跑。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泰山贼今天可算是开了眼,把占了便宜就跑这种流寇战法发挥到极致的,遍数天下,也只有今天碰上的这伙敌人了。 管亥这次逃的比徐庶还轻松,贼军刚刚由攻转守,又有一半人去追徐庶了,压根来不及追击。零星几个离队追击的,也在亲自挥刀断后的管亥面前碰了个头破血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扬长而去。 第四三七章始料未及 “追不追?追不追?”众贼头这下傻眼了。 孙观已经走远,绕过了一处山坳,连旗号都看不到了,只听见依稀传来的喊杀声。其他人的追击欲望都不是很强烈。何况,敌军的战术太过不合常理,很难预料到他们下一步要干什么,贸然追击,说不定又会上当。 “先等等,等斥候回报。”戏志才看着遍地是尸体的战场,眉头紧皱。臧霸军在人数和单兵战力上都占了上风,可地上的尸体数量,居然也是以臧霸军居多。 说到底,是对方棋高一着,先后算中了臧霸和自己的反应。 如果先前徐庶转身而逃的时候,己方按兵不动,管亥的第二波进攻就捞不到任何便宜。如果全军追击,管亥仍然捞不到便宜,除非他傻到追在臧霸军身后仰攻,那样一来,就该自己这边大占便宜了。 结果自己这边先追再停,发现敌袭之后,又仓促列阵,所以才招致了如此之大的损失。 对方的功课做得很足,将自己这边的首脑人物都研究透了。 不管徐庶后面还有什么手段,至少到眼下,他的战术是成功的。戏志才心中的警惕已经提到了最高,做好了最充分的准备,以面对今日这无比艰难的一仗。 眼下战场情况未明,万一徐庶还准备了第三波攻势,臧霸军再度分兵,说不定就正中他的下怀了。分割包围,各个击破! 想到这里,戏志才心中猛然一跳,急向臧霸问道:“宣高将军,能不能让仲台将军暂且收兵?” “这……只怕有些为难。”臧霸苦着脸回答。 孙观可不是他的属下。泰山群寇以他为首,孙观等人都是平起平坐的,谁说话声音更大,看的就是谁的拳头大。臧霸拥兵八千,冠居群雄。故而是老大,但其他人也不比他差多少。孙观兄弟的部属也有六千以上,加上与他交好的尹礼互为应援,说话声音不比臧霸小多少。 “志才先生,莫非你怀疑……”脑筋一转,臧霸脸色突然剧变。 他从未怀疑过戏志才的才智。开战前,泰山群寇之间的关系,对方就了然于胸了,不然开战时,也不会摆下这么个阵势。说到底,就是给众头目最大的自主权。不让他们有被约束的感觉的同时,还能保持大军的完整秩序。 而现在,戏志才突然又要求自己命里孙观收兵,很显然…… “计中计!”戏志才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着,神情凝重,语声急促:“徐元直以身为饵,诈败诱敌。山里面八成有埋伏!” 凤凰山的地势不错,山势平坦,风景秀丽,很适合游山玩水,登临观风,却远称不上险要。所以戏志才一开始也没太在意,不认为徐庶会选在这种无险可守的地方与自己决战。 可事到如今,他早就不这么想了,徐庶就是利用自己这种心理,来了个反其道而行之。他将地利利用到了极致。用那些缓坡,作为冲击加速之用;用凤凰山山势的特殊形状,完成了两面包抄;至于埋伏更简单,这山中山谷不少,随便找一个大一点的就是了。 “可仲台不会听从啊!”臧霸也急了。搓着手,跺着脚,提议道:“要不然,咱们去接应一下?” “恐怕……来不及了。”戏志才脸色变幻,瞬间从凝重变成黯然。 就在他们商讨犹豫的当口,彤云下又传来几声低沉的号角。紧跟着,凤凰山东麓的缓坡上又出现了一条黑线,一万多名手持各色兵器的民兵呐喊着冲了过来。 “又来?王八蛋!把老子当傻子耍吗?”臧霸看得目瞪口呆,继而咬牙切齿,大叫道:“保持阵型,都他娘别藏着了,把宝贝都拿出来,用弓箭招呼他们!” 泰山贼不是没弓箭或者没箭手,只是弓箭太珍贵,本是打算攻入青州后,攻城或是遇上硬茬子才拿出来用的。先前徐庶的民兵连阵型都跑散了,他哪里会把对方当回事? 现在不同了,他不知道敌军到底还有多少个攻击波次,又担心孙观、尹礼的安危,急着去救援,干脆把压箱底的法宝祭出来了。青州民兵人数虽多,但兵甲不足,这寒冬腊月的,碰上强弓的攒射,擦个边就是一条人命。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第三路民兵大军压根就没冲下来,而是和臧霸打起了同样的主意。站在两百多步外,民兵主将将队伍拉成了个双层圆弧状。前排民兵层层叠叠的举着木盾,后排的则举着各式弯弓,发动了参差不齐的齐射。 二百多步的距离,只能用曲射的战法,羽箭在雪花之中往来穿梭,比雪花还密集。刹那间,天空中黑黑白白,锐声呼啸,甚为壮观。 但落下之后,杀伤效果却十分有限。 臧霸军的弓箭手,多半都是出自豪强私兵,武艺和箭术都远胜对方,一直珍藏的强弓,也完全不比诸侯精锐所用的差。 然而,尽管坡度不大,但他们毕竟是仰射,再加上民兵早有准备,用松散且漫长的阵型和厚重的盾牌抵消掉了他们的优势。 民兵的弓箭大多都是猎弓,软绵绵的,没几分力道,若不是北风正猛,大多数箭矢根本就射不到地方。即便射到地方了,其实也没多大杀伤力,至少有一半的箭矢根本没有铁箭头,就是根竹竿,不然怎么会被风给吹过来? 没有准头,没有威力,不过却不是纯粹为了恶心人。毕竟有居高临下的优势,臧霸军的披甲率也低,不小心被竹箭戳一下,那也是一个大血口,说没有杀伤力,那也是说不通的。 对射了几轮,双方的伤亡都很小,但臧霸却有种灰头土脸的感觉。民兵的箭射不死人。但对旗帜的杀伤力却不小,几轮射罢,包括臧霸的帅旗在内,泰山贼的旗帜都多了不少透明窟窿,臧霸的帅旗立得最高。最显眼,结果招致了最多的攻击,一下就变得千疮百孔了。 “他奶奶的!”臧霸气得都快炸了,打了这么多年仗,就没见过这么无耻的敌人! 这还是军队吗?有这种专门恶心人的军队么?短兵相接,他们打了就跑。远程对射,他们根本就不在意能不能杀伤对手,世人都称自己为贼,将王鹏举捧到了天上去,现在看看,到底谁更有贼像啊! “传令。全军攻山,杀上去!”忍无可忍,无须再忍,这样的军队,想必战斗力有限,不能让他们一直嚣张下去,臧霸怒喝出声。 “不可!”戏志才连忙拦住。见臧霸怒气冲冲的转过头,眼中满是不甘和愤怒,他指指山上的将旗,解释道:“敌军似乎在拖延时间,而且……宣高将军,你看那将旗,应知领兵的是谁。” 臧霸一时还真就没留意,他只知道青州的上将尽在河北,老家只有徐庶独立支撑,不认为还有什么棘手人物。可戏志才的提点也不可能没有来由。他举目远眺,却见那将旗上是一个大大的‘田’字。 “田?难不成是……”臧霸看向戏志才,眼中满是迟疑神色。 “田元皓!”戏志才点点头,很肯定的说道:“田元皓也来了,可见此战青州留守诸人已是倾巢而出。徐庶、管亥武艺精强,可冲锋在前,挥刀断后。田丰无勇,但智谋却高,故而他摆下此阵,向将军挑衅。将军若追击,恐怕他们会立刻转身而走,最终劳而无功,若不追,同样被他们牵制在此,孙、尹二位将军那边恐怕就……” 说着,戏志才惨笑一声:“青州既然倾巢而出,势在必得,此战恐怕已是……” “不可能!”吴敦指着山上,无法置信的大叫道:“青州动用的民壮虽多,却只有徐庶、管亥的尚算有些战力,到了田丰这批,已经不敢近身了,他们凭什么埋伏咱们?就算孙观中了埋伏,拖延这点时间就有用吗?” “最有战力的都来了?却也未必!”戏志才突然转头看向昌豨,后者先是一愣,继而茫然,最后突然跳脚起来,大叫道:“不可能!不可能!吕山和我有八拜之交,他不可能骗我,他派来的亲兵分明说,青州的使者被徐和斩了……” 在戏志才冷冷的注视下,昌豨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八拜之交?刀架在脖子上,八百拜也是白扯啊!那亲兵也未必可靠,亲兵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刀架在家人的脖子上,对吕山那点忠诚又算得了什么?何况,此人…… “巨平来的那信使呢?他人在何处?”昌豨红着眼,向亲卫喝问道。 亲卫们互相看着,畏畏缩缩的答道:“开打前好像还在的,现在……” “废物!”昌豨一巴掌搧了过去,将亲卫队正搧了个趔趄,怒火稍泄,他转向戏志才,带着一丝侥幸问道:“时间未必来得及吧?” 他的信使是起兵之初就派出去了的,在巨平受到的款待还不错,停留了好几天日才回来复命。这期间,青州的使者肯定是没到的,徐和犹豫不决,也可以视为在等青州方面的消息。 后来吕山派人报信,说徐和斩使与青州决裂,他也觉得理所应当。王羽在放权方面太吝啬,徐和当惯老大的人,能忍得了才怪。 可如果真如戏志才所料,徐和被青州使者说服,到下决断,到出兵,留给这一系列动作的时间也太少了,除非…… 戏志才叹道:“徐和一见青州来使,就下定了决心,擒吕山,清剿其党羽,挥师东进……如此毅然决然,让人始料未及啊。” “那现在该当如何?”臧霸也有些慌神了,单单一个徐和没什么好怕的,可如果加上青州集结的不明数量的民壮,那就很可怕了。 徐和的军队,是青州黄巾最善战的那批人,个人战力完全不在泰山贼之下,以这些人为中坚,辅以数以万计的民壮,这仗可不是一般的凶险。 “撤兵!”戏志才斩钉截铁的吐出两个字。 “撤兵?”臧霸等人一起变色。 “壮士断腕,孙将军那边应该已经来不及了,贸然进山救援,很可能会陷入包围!”戏志才沉声说道:“现在退兵,至少能保全主力,若是诸位愿意殊死一搏,未必不能给青州重重一击。” 很显然,他的意思就是要臧霸不顾后路,全力猛扑向青州,拼着损失惨重,打不下城池,也要狠狠的在青州身上撕下几块肉来。如果能成功,无疑对曹操是个极大的利好消息,只是对臧霸等人来说,这未免有些太危险了。 “不然……先退出山区?”昌豨为人最为凉薄,既然判定徐和反目相向,他就知道今天讨不了好了,哪肯为孙观、尹礼火中取栗。 “这……”臧霸迟疑难决。 就在这时,山上的民兵突然齐声高唱起来:“忍字高来忍字高,心字头上一把刀。哪个不忍就招难,忍字值得来推敲。历史拿来做镜子,前朝人物同你嘲;姜公能忍把鱼钓,活到八十扶周朝;苏秦能忍锥刺股,六国封相佢为高;韩信能忍胯下辱,登台拜将保汉朝……” 臧霸等人都没听过这曲俚歌,但意思却听得很清楚,只是不知道对方到底什么意思,正瞠目结舌间,山上歌声忽住,上万人齐齐一声大喊:“且忍了这口气吧,反正就是一群贼,要颜面作甚?忍吧,忍吧,百忍可成龟!龟将军,既知败了,何不早谋生路耶?” 紧跟着,山上轰然大笑,众民兵们纷纷笑骂:“既知羞耻,总还有几分人样,这就快滚吧!” “乖乖洗干净脖子,等着君侯回来收拾你们吧!” “早死不如晚死,好死不如赖活着,孙观已经完了,你们也要殉葬吗?赶紧缩回老窝,还能多苟延残喘几天。” 泰山贼军中多有亡命徒,连自己的命都没当一回事,又岂会害怕王羽的威名?今天的仗本来就打得窝囊,再被山上民兵这么一挑衅,他们哪里还忍得了,也不等臧霸的将领,一群人呼啦啦就往山坡上涌了上去,杀声震天。 “宰了他们!” “剁了他们的舌头,看他们如何再饶舌!” “杀啊,杀啊!” 乱套了。 战局彻底乱了。 戏志才似乎惊呆了,连臧霸等头目也叫嚣声杀出阵去都没理会。良久,他才有了动作,仰天悲叹:“始料未及啊,谁能想到田丰这个以正直闻名的老实人,也这么会挑衅呢?大势已去,这计中计算是中了个十成,某有心杀贼,却是无力回天了!” 第四三八章看谁人更多 “无耻的蛾贼,有本事你们别跑!” 泰山群寇已经快被气疯了,仗打的憋气,敌人的挑衅更让他们火冒三丈。他们不知道戏志才和头领们的算计,也体会不到戏志才心中的悲凉,此刻,他们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追上这些可恶的黄巾贼,将他们撕成碎片。 “站住,不要脸的贼!敢做不敢当么?看看到底谁才是乌龟王八蛋?” 山贼们挥舞着兵器,在山间纵跃如飞,可却迟迟无法追上敌人,气得大喊大叫,怒气却是越垒越高。 “你们才是贼,你们全家都是贼!”山贼走山路固然很快,不过,刚放下刀枪一年,也曾在山里钻来钻去,和官军捉迷藏的黄巾军,走起山路来也是驾轻就熟。他们不但凭借先前拉开的距离轻松将山贼甩在身后,而且还有余力与山贼们对骂。 “靠锄头在土里刨食的是本分人,拿刀剑抢食吃的才是贼!老子今年一个人就开垦了四十亩水田,走遍天下,谁人敢说老子是贼?” 说话的是一名骨架甚大,身材本应该很魁梧,却因为皮肉干瘪,显得有些不搭调的大汉。可以想象,要不是挨了太多饿,这人本应该是个铁塔般的壮汉,而不是现在这副骨架子似的模样。 他一边骂,还不忘俯身从地上捡些石头之类的东西,向身后乱砸:“要不是你们这些贼来搅事,老子正在家里攒力气,等着明年再开十亩地,把份额都用掉,再把今年那四十亩好好拾掇拾掇呢!多好的雪啊!明年肯定是好年景!” 朴实到极点的道理。让山贼们无言以对,只能沉默着躲避山上丢下来的石头,追击的脚步不知不觉就放慢了下来。 “那咱也不是贼啊,不下地干活的,都是各位当家。咱们这些喽啰还不是平时拿锄头,战时拿刀?”有人很委屈。 泰山贼这么大的规模,光靠抢掠怎么可能供养得起?他们也是种田的,臧霸占了琅琊,又对泰山、青州虎视眈眈,无非也是盯上了这两处的人口和土地罢了。 真正脱离劳动的。只有头目和头目们的亲兵,就如孙康的那三百甲士一样,这些都是各家的私兵,是真正的精锐,职业士兵。其余的贼兵都是半农半贼,地位越低。和农民就越为相近。 “四十亩?还是水田?一个小兵……连兵都不是,咋就能有这么多田土呢?”懂行的就纯粹是羡慕了。 在青州,一亩地的产出在一百斤左右,水田比旱地还高不少。五十亩地,一年的产出,往少了算,也有五千斤了!五十斛粟米啊! 就算缴一半的税。一个人一天吃两升,一年收获的粟米也能剩下一大半。这几年下来,不就成了富户吗?说不定都能供个子弟读书了! 早就知道青州由乱转治后,变得富庶起来,可谁能想到竟然富到了这种程度呢。难怪这些连兵都不是的民壮敢来和大当家拼命了,要是换成自己,家里有这么多田地,天黑闭眼的时候,有这么大盼头,谁敢来抢。自己也是要拼命的啊! 听说骠骑将军也对大当家和诸位当家提出过招抚,听说条件不是很好,要求绝大部分山贼解甲归田,各位当家都很生气,大伙儿也很恼恨。 现在可是乱世!乱世之中。只有刀剑最靠得住,在土里刨食的是最没出息,也最可怜的,谁都能上去踩一脚。因此,头领们的愤怒传染给了全军,这次进兵,臧霸军从上到下都憋足了劲,准备好好的出口恶气。 可现在,喽啰们开始动摇了。 一个男丁可以开垦五十亩地,税只是前两年要交一半,后面还会逐年递减……这哪儿是瞧不起咱们啊,分明是天大的仁政啊! “不在土里刨食,靠双手吃饭的也不是贼!俺这一年打了上百件农具,还给村里架了一架水车!工钱只用了一半,就娶上媳妇了,谁敢说俺是贼?” “对,不靠自己的力气干活儿,拿刀来抢的才是贼!” 那壮汉的话引起了一片共鸣声。 霎时间,山上追逃的双方骤然颠倒了位置一般,逃的一方理直气壮,气势如虹;追的一方怒气渐消,眼神闪烁,气势萎靡,却是越追越慢了。 “别听他们胡扯,青州越富,打赢了这仗后的收获就越大。”臧霸并未尽信戏志才的分析,他总觉得徐和应该跟自己一样,是个有野心的才对。有野心的人,怎么可能不好好谈谈条件,就这么毅然决然的出手了呢? 换了自己,就算站在青州一边,也不能赶在这个时候出手啊?总要等到外敌兵临城下,这才施施然的出现,把早就筹谋好的条件比如:割据泰山郡,默认对济北郡的统辖权之类的要求亮出来,然后再随便与外敌战上一场,让对手知难而退,以保全实力就好。 当年臧霸就是这么和陶谦合作的,把黄巾军赶到青州之后,他就直接占据了琅琊国,还有陶谦的背书。 所以,他觉得戏志才有些过于悲观了,本待再仔细想想。却没想到田丰居然敢挑衅,他干脆顺势杀上来,想着先打败一路敌军,顺便抓个重量级人质,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说。 不曾想,敌人还没追杀上,自家的士气却一落再落,他恼怒之余,不由也有些担忧。 青州军表现出来的态度太过自信,太过从容了,难不成徐和真的变成白痴了?明明就是很精明一人啊?怎么突然就…… 他的鼓舞作用不大,真正的悍匪,用不着他鼓舞,眼睛也在放光,脚下象生了风似的,越追越快。那些战意低迷的喽啰,却一心在盘算着,自己若是到了青州当个小民。一年能积下多少余裕,几年就能过上从前羡慕无比的好日子,哪里还有什么士气可言? 事实上,刚到半山腰,臧霸的队伍就已经脱节了。悍匪、亲卫们三三两两的冲在最前方,大队人马却远远的落在了后面。 臧霸终于发现不对了,他回首本待向戏志才询问,却发现戏志才压根就没跟上来。回首向山下眺望时,透过迷漫的雪雾,他发现一小队人正护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向山外退去。 “不好……”他终于警醒。心中大叫不好。 戏志才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很清楚这一仗对曹操的重要性,他放弃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事不可为,无力回天! “止步,快止步!”他声嘶力竭的高喊起来。然而,已经晚了…… “杀贼啊!”西面的山坳处,喊杀声大作。像是堤坝倾倒,将压抑已久的怒潮放了出来一般,惊天而起,动地而来! 骇然看去,臧霸正看见老搭档孙观满身是伤。和尹礼互相搀扶着,跑在最前面,后面跟着数百豕突狼奔的残兵,时不时的就会有人突然倒下,滚落在雪堆里,再不见起身。 在他们身后,两杆‘徐’字将旗并肩而立,迎风招展,旗下,无数猛士高呼战号。凶猛杀来。 “杀贼!”没等臧霸有所动作,东面的山坡上角鼓齐鸣,竟是管亥去而复返了。他麾下的万余民兵,似乎完全没受先前败逃的影响,一个个昂首挺胸。战意冲天。 “保家杀贼!”紧接着,田丰的一万民兵也猛然站住了脚,转过身,挺起了各式各样的简陋武器,武器虽简陋,阵型也是千疮百孔,但每个人脸上的神情却异常坚定,让人完全无法质疑其斗志。 “杀贼!”仿佛山谷回声一般,杀声在整个旷野上回荡起来。 远方的雪雾后又隐隐出现了几条黑线。每条黑线大概都由一万多人组成,提刀的提刀,持棒的持棒,没有什么和手兵器可拿了,便举着镰刀、锄头、树枝、竹竿,甚至渔网。 几乎每个人都衣衫不整,但每一个人都斗志昂扬。 天知道青州为了此战,动员了多少民兵,臧霸已经无心去数了,他知道自己陷入了生平以来最危险的局面。 青州空虚,人多势众?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青州久乱,民生凋敝,但人口总也在三十万户以上,其中单单是曾经的黄巾军,就有近百万之众。按照目前所见,所知,青州的动员力,完全可以达到全民皆兵! 近三十万青壮,百万以上民兵大潮,一人吐一口吐沫,也能把自己这三万人淹死啊。 更何况,这其中还有徐和的数千精锐,更有计谋百出的徐庶指挥调度? 无穷无尽般的旗海,仿佛某个阳光且冷酷的少年,高高临下的发出了冷笑:以众凌寡?看看吧,到底谁的兵更多! “徐和,你这贼子居然出尔反尔?你不是说要为弟兄们找条活路吗?莫非你的活路就是给王羽当狗吗?”臧霸满心悲愤,纵声狂呼,向着做出不明智选择,害得自己功亏一篑的徐和发出了质问。 “活路?”徐和冷笑:“所谓活路,就是让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就是不让你们这些拿刀的贼,伤害到本本分分,勤勤恳恳的人!为了你的野心,就把青州搅乱,变成从前那副模样,就是活路吗?臧霸,你知不知羞耻!” 他的语声不高,但通过身边亲卫的齐声高喊,却将这一番话传遍了整个旷野,引起了无数的应和:“臧霸,你知不知耻!” 这一刻,山也应和,人也应和,无穷无尽的质问声,充斥了整个天地之间。 臧霸羞恼交集,一口血直涌上了喉间。 “杀!降者免死,顽抗者杀!” 下一刻,徐和将旗摇动,整个山野同时响应,人潮滚滚,无数兵马漫山遍野的杀将过来,即便是最悍勇的山贼,也是肝胆俱裂,手脚发颤。 “噗!”臧霸的一口血最终还是没压下去,这一仗败了,梦想成了泡影,多年来苦心营建的基业也成了空。 完了,一切都完了! 第四三九章祸不单行 三天后,濮阳。 年关将近,可兖州刺史府却正为一片愁云惨雾所笼罩。大门外挂了两盏白色灯笼,宅院内隐隐传出阵阵哭声,时不时的还掺杂有几声中气十足的怒声咆哮。 路过的行人都觉诧异,匆匆在门前走过,待离得远些,就会交头接耳的议论一番。 “刺史府怎么又死人了?刘使君的头七不是刚过完吗?” “你居然还不知道?兄台的消息也太过闭塞了。”议论纷纷间,路边有人搭茬了。回答者的语气带着三分略显做作的诧异,倒有四分得意和三分的幸灾乐祸:“河北那边打完了,听说,曹将军一个族弟死在了河北,所以……” “河北打完了?最终胜负如何?”路人们都来了兴致,比起刺史府的丧事,河北大战的结果更值得注意。 “还用说?那霸王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当然是王鹏举胜了!” “咝!这样都能打赢,不是说冀州有十万大军,又有各路诸侯齐齐上阵相助吗?想那青州一隅之地能有多少兵马,怎就……” “兵不在多,能用得好才是名将。想那项藉当年破巨鹿,战彭城,哪一战不是以少胜多?现在这位泰山小霸王,说不定比当年的项藉还要勇猛呢。” “这么说来,府中的那位也是……” “可不是么。战死的是子孝将军,差不多半月之前,他与河内的张使君合兵一处,共计两万大军,与青州猛将太史慈的三百骑会战于清河东武阳……” “多少?我不是听错了吧?” “呵呵。没错,就是两万对三百!” “这样也能输?” “那倒不是,可两万大军围攻三百骑兵,却也没赢,打了个旗鼓相当……”说话之人的消息果然很灵通。不但结果,连细节都是一清二楚。 “这太史慈还是人吗?就算他勇冠三军,可他那三百骑难不成都是和他一般的悍将?否则怎能神勇若此?”众皆震惊。 “然后呢?”比起惊叹,更多的人还是更关心后续的进展。 “然后么……”消息灵通者眼珠一转,不着痕迹的往不远处的刺史府瞟了一眼。 “外面天寒地冻的,不是说话处。此间有处酒舍,若先生不弃,何妨入内浅酌一杯,也好让大伙向先生细细请教。”机灵人还是很多的,一见这眼色就明白了。 刘岱虽然不明不白的死了,却不代表兖州、青州两家的敌对关系消失了。其实。当下这个乱世之中,哪里又来的什么稳固的关系,只要没有臣服的意思,两家近邻永远都是敌对的。 在大街上说青州那位冠军侯的战绩,虽然算不上什么罪过,可曹将军府上却是死了人的,在门前说嘴。触了霉头可大是不妙。 一人提议,众人附和,一群闲人簇拥着进了路边的酒馆。 避开了寒风,一杯热酒下肚,众听客就不像在路边那么急切了,当下果真有人从头详细问起。 “这位先生,未知高姓大名?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先生这消息的来源……” “贱名不足挂齿,恐有辱各位高士清听,不过这消息的来源说说倒是不妨事。”那爆料者言谈举止都不似普通人。一看就知道家世不错,他不想报名,众人也都理解,私底下传传消息不要紧,消息传出后。若是恶了曹将军,那可是要算后账的。 “河北尘烟已息,袁绍先与王君侯会战于高唐,攻城不下,其后被王君侯飞渡大河,奇袭袁营在先,后又与来援的两万胡骑会战于野,皆胜。兵败后,他无路可走,最终逃进了鄃城,结果被祢正平在城下一夜痛骂,活生生给骂死了!”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爆料者一脸肃然,沉声说道:“四世三公的袁家,已是煊赫不在,烟消云散了。所谓树倒猢狲散,因仰慕袁绍名声,从四方汇聚而来的名士们也是死的死,降的降,再有那么几个侥幸逃脱性命的,正所谓:繁华落尽皆成空啊。” 热酒散发的雾气带着一丝香醇,和此人低沉的话语一起,袅袅散于寒冷的空气中,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氛弥漫开来。 四世三公,在不久前还称雄于天下诸侯之冠,令天下人无不瞩目的袁绍竟然死了,死法还这么凄凉,居然活活被骂死……岂能不让人有种人生如梦,如露,转瞬即逝的幻灭感呢? 难言的寂静之中,有关于河北之战的话题还在继续:“将河北消息带来的人,是淳于琼将军,淳于将军是昨日到的濮阳,文礼先生亲自上门邀他过府一叙,听说是邀请了不少名士与会,想必,在兖州士林,消息应该已经传开了。” “原来如此。”众皆恍然。 别看淳于琼在王羽面前跟个灰孙子似的,在袁绍面前也不怎么受看重,实际上,此人的名声很大。别的不说,单说他曾为西园八校尉这段经历,就足以震住一片了。 这段经历中,他可是与袁绍、曹操并列的,对后二者来说,这段经历也是相当值得自豪,相当辉煌的,宣扬起来自然不遗余力。就算是顺带着,淳于琼也出名了啊。 一听淳于琼的名字,又听说淳于琼已经参加过兖州名士边让的宴会,此人所说的一切,可信度马上就不一样了。 一时间,有人唏嘘不已,有人感慨万千,就是再没谁去质疑消息的来源。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名士效应,没有名士作保,想散布流言都很难。 “这天下大势,莫非就落在青州了?” “还不好说吧?就算取了冀州,也谈不上称霸河北啊。骠骑将军素来以重情义闻名,总不成刚卸磨就杀驴,把刀口对准先前的盟友吧?” “还有幽州的刘太傅呢。刘太傅在朝中素有清名,在幽州也是极有人望。骠骑将军再怎么强横霸道,总不成要与这位仁厚长者刀兵相向吧?” “由乱返治,没那么简单的。就说咱们兖州,曹将军可也是个胸怀大志的,曹子孝乃是他亲族。惨死在那赵子龙的枪下,他焉能不励精图治,矢志报仇?” “别忘了董卓!听说关中、弘农一带打得正激烈,在河东,吕布和白波的联手之势已被打破,董卓用兵甚急。显然也是想赶在河北大战之前,把司隶一带平定了,以便与河北争锋呢!” “唉,这刀兵一起,苦的终究是天下的万民啊。” 毗邻洛阳的兖州,一向是豪族聚集之地。特别是东郡,而濮阳作为东郡的中心,豪族之多,已经达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随便几个在街上闲逛的路人,谈起天下大事来,居然头头是道,一见就是读过书。消息也很灵通的。之所以不知道淳于琼在边让的接风宴上说了什么,无非是地位不够,没接到邀请罢了。 “说起来也怪,那青州区区之地,怎地就聚了如此多的豪杰?于禁、黄忠、徐晃三人倒也罢了,都是从洛阳跟着骠骑将军一路征战的,可这太史慈和赵云也都是万人敌的猛将啊,东武阳一战,那简直是……啧啧,怎么不声不响就投了青州呢?” “这还不简单?骠骑将军用人不拘一格。不论家世名声,只看有没有真本事。那太史慈在孔北海帐下,只能充任信使,一入青州,当下就委以重任。作为一军主将出战,在都昌城下马踏连营,大破管亥,这可不单是有识人之明那么简单,还是用人不疑啊!” “听说那赵云也是如此……” 议论纷纷间,众人都流露出了遮掩不住的艳羡之色,有人忽然问道:“这么说来,咱们这些寒门之人,在青州说不定……也有出头的机会?” 议论声顿止,众人都拿眼去看那个爆料者,好像此人就是王羽的代言人似的。 谁也不比谁笨,此人一力替青州宣扬战绩,说好话,怎么也不像是没来由的。没准儿啊,这就是青州派出来的。 当然,没人会说破此节,更加不会去举报什么的。就算举报了一个小探子又能有多大功劳,倒是留个情面更划算些,万一,将来有再见面的机会呢? 虽说天下大势仍未分明,但夺了冀州的骠骑将军无疑已经占了先机,若是传闻属实,去青州搏个封妻荫子,也不失为上佳之选呐。 “这事呐,在下可不清楚。” 爆料者笑着摇头,不肯接茬,话锋一转道:“不过,这仗也打完了,路上也清静了,各位若是有暇,不妨去青州走走看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么。泰山书院也有不少大儒高士在,就当是游学了,也不失为一桩美事么。” “有道理。”这下,动心的人就更多了。 可不是么,自己去看看多好啊。骠骑将军的岳丈蔡中郎,孔北海,还有邴原、管宁等众多大儒都在泰山书院,去一次可以拜访这么多人,比从前一个个拜访的游学可有效率多了。如果运气再好点,说不定…… 有人忽然提起一桩闲事:“之前有人这么说来着,这些天不见了踪影,说不定啊,果然是去了。” “有这事?何人行事这般爽利?” “还有谁,发干潘家的那个败家子呗。此子酗酒如命,却每每无钱还账,债主上门讨要,他就说:等某富贵了再还。前些日子,想是哪个债主逼得急了,他又不知从哪里听得了骠骑将军用人不拘一格的消息,竟是只身投青州去了。” “原来是他啊!且看看,如果他都能得到任用,说不定咱们也……” “梁兄,须防隔墙有耳,慎言,且慎言呐。” 说到这份儿上,已经与最初的释疑没多大关联了,但没人在乎。 众人多半都津津乐道于河北大战给天下带来的影响和震动,也有人对青州的用人风格发表了意见,也有人联想到了相关的逸闻趣事,酒馆内的气氛陡然热烈起来。 虽然很多人对青州的用人表现出了一定的兴趣,但很显然,距离心动转化为行动还差得远。不过,那个疑似青州探子的爆料者,却没表现出任何急躁或不满,倒让有心观察他的人略有些失望,暗自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 就在这时,长街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声震长街,顿时把众人的注意力都给吸引过去了。 那爆料者反应最快,回身便推开了窗子,一股猛烈的寒风扑面吹了进来,让人几乎睁不开眼。没人抱怨,众人都以最快的速度向窗边凑了过去,急吼吼的向外张望。 “那人好像是夏侯将军……” “哪位夏侯将军?” “就是妙才将军,此人应该是他的从子夏侯杰没错。” “是他?他不是护卫戏志才去颍川探亲了吗?怎么突然……还搞得如此狼狈?” “那就难说了,说不定……” 说话间,夏侯杰已经到了府前,不等卫兵上前扶持,几乎是从马鞍山滚了下来,然后也不等身形站稳,就那么连滚带爬的冲进门去。 再下一刻,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自府中传出,渐行渐深。 众看客面面相觑,却没人留意到,那个爆料者已经悄然离去了。 第四四零章坠马荐郭嘉 “子……子达?你怎么回来了,志才呢,志才何在?” 这一刻,兖州刺史府被生离死别的气氛彻底笼罩住了。曹操面色铁青,其中更带了一丝灰败之色,声音颤抖,几乎不成话语,充满了无法置信,或者说是不愿意相信的意味。 既然狼狈逃回来,一进门就大哭不止的人是夏侯杰,那么,某种程度上来说,结局已经不言而喻了。曹操清楚的记得,自己派遣夏侯杰与戏志才汇合时,对后者的嘱咐:贴身护卫,不可有半步稍离! 夏侯杰没有他父亲夏侯惇的勇武,却也是个很靠得住的人,执行命令从来都是一丝不苟,没有半点偏差的。所以,曹操才会时常将其带在身边,作为亲卫耳提面命,期许甚深。 夏侯杰回来了,戏志才却不见踪影,唯一的可能性就是…… “我该死,我真恨不得死的是自己,主公啊,军师他,军师他……”夏侯杰一路跌跌撞撞的进来,见到曹操后,直接就趴在地上了,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泣不成声。 “混账!”夏侯惇从曹操身后猛冲出来,一脚狠踹,用力极大,直接把夏侯杰踹得凌空飞起,做了个三百六十度的旋转,然后才象是一口破布袋一样重重落下,发出了一声砰然大响。 哭声戛然而止,咆哮声惊雷般炸响。 “竖子!竖子啊!你把老子的脸都丢光了!主公让你去保护军师,你居然把军师丢下,一个人回来了,你怎么就有这个脸来见吾,见列位叔伯。见主公?你自己没勇气死是吧?好,让我这个做父亲的帮你一把!” 夏侯淳快气疯了。 曹操的军队某种程度就是私兵,曹、夏侯两家在曹军中占据了诸多要位,特别是军职。作为平衡的,除了乐进、史涣等外系统兵将领之外。就是在文职上,完全以各方名士为主,在幕府之中,一个亲族都没有。 这是一种平衡,曹操吸取了袁绍、刘岱覆灭的教训之后,采取的平衡手段。 只要兵权抓在亲族手里面。政务、情报、策略方面的权力就是可放可收的。这样一来,曹军就既有招贤纳士的气度,也能保证权力的稳固,正是两全其美之策。 不过,曹操之所以有底气这么做,说到底还是曹、夏侯两家之中。确实有不少人才。自己、妙才,子孝都是能征善战之人;子和、文烈擅长军务,训练士卒的本领,全然不在外系将领之首的乐进之下。 自己人争气,孟德才有底气以亲族执掌军权,夏侯惇对这一点把握得再准确不过了。 而如今,正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子孝在河北战死,总算他死得壮烈,又是被青州两大名将联手急袭,更被无用的友军拖了后腿,外系的幕僚和将领们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可戏志才也出事了,自己这个没用的儿子,竟然苟且偷生的逃了回来,这已经脱离了把柄的范畴,而是曹家之耻啊! 急怒攻心,他下手毫不容情。拳脚有如铁铸,以巨大的力量挥出,带起的狂啸声全面压倒了呼啸的北风。被这种力量打在身上,夏侯杰就算是钢筋铁骨,也得弯上一弯。何况只是肉体凡胎? 挨了第一脚,他就已经吐血了,三拳两脚过后,清脆的骨折声,更是满场皆闻。没人怀疑,如果没人及时阻止的话,夏侯惇会活活把儿子打死。 众人纷纷望向曹操,却见后者一脸悲怆,似乎对眼前的惨烈景象视而不见,全心都沉浸在了悲痛之中。 夏侯惇在亲族众将之中的地位极高,只有兄弟夏侯渊和战死的曹仁可堪比肩,曹操不发话,夏侯渊也只是脸色阴沉的看着,又有什么人敢贸然出头? 夏侯杰的表现同样让人心惊肉跳,被打成这样,他居然咬着牙,一声不吭,同时也没有昏倒的意思,就是那么硬挺着。 让人心生骇异的场景并未持续太长时间,片刻后,荀彧终于开口了。 “元让将军请暂息雷霆之怒,子达将军孤身回返,说不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总得给他个解释的机会。”荀彧缓缓说道:“更何况,志才行事一向谨慎,此番却……竟然连自身的安全都难以保障,这期间……唉,总是要子达将军为主公,为诸位同僚释疑才好。” 荀彧出声,仿佛一个信号,程昱紧跟着也是一拱手,道:“文若所言甚是。志才策动泰山群寇,乘虚攻袭泰山、青州的计划,我等俱曾参与,虽还算不上万无一失,但说是十有九中却也不为过,局势如何就糜烂至此,竟然只有子达将军一人孤身而返?问责于子达将军事小,搞清楚泰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是最紧要的啊。” 曹操幕府中,以荀彧、程昱、戏志才三大谋士为首。 荀彧执掌内政、人才,同时也会参与大战略的制订,大局观极好,是曹操最为倚重的谋士;程昱加入较晚,对合纵连横,把握敌人心理方面屡有建树,加之他兖州本地人的身份,很快得到了曹操的重用。 如今,执掌谋略、情报的戏志才一死,这二人的话,基本上就可以代表幕府的意志了。因此,他二人一开口,众幕僚纷纷随声附和,为夏侯杰求情。 “诸位说得是……”曹操微不可查的点点头,若是不仔细观察,可能都分辨不出他到底是在点头,亦或只是身躯震颤。 “元让,扶子达起来,找医官来诊治一下……子达,你且告诉吾,泰山,泰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低低的话语声传来,却带着莫可名状的力量,让暴怒如狂的夏侯惇,都当即便收起了怒气。 “回,咳咳,回禀主公。当日,军师与臧霸众寇……”夏侯杰回来前,身上就已经带了伤,被他老爹一顿暴打,更是伤上加伤。若非他武艺根底不错,心头又有一口气撑着,恐怕此时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挣扎着,断断续续的将戏志才如何顺利策动泰山群寇;如何顺利攻入泰山,极具前瞻性的破解了徐庶的各种计谋和反扑;成功前夕,在原山与徐庶遭遇。最终不敌,兵败溃逃的全过程说了一遍。 重伤之下,他的描述多少有些不够细致,但在场之人要么熟读兵书,要么深通韬略,只要知道个大致的棱廓。也就能想象出这场战役的全过程了。 一时间,府内静悄悄的,无论文武还是外系、亲族,众人都是鸦雀无声,脸上满满的尽是震惊神色。 从头到尾,戏志才的策略和部署都没有任何问题,失败的唯一原因。就是敌人太过妖异了。 徐和的决绝还在其次,以王羽的深谋远虑,他既然放任徐和在巨平割据,肯定会有些把握,保证徐和在关键时刻的选择,是有利于青州的。曹军在徐和身上做的功课不足,此人会有这样的表现,其实也不足为奇。 实际上,这一仗的胜负手,并不在于徐和。徐和的加入,只是令青州以更小的代价,更快的速度,取得更加辉煌的胜利罢了。 这其中真正让曹军上下骇然的,是徐庶的才能。以及青州逆天的动员能力。 依照夏侯杰的说法,原山一战,青州至少动员了五六万的民兵!单是先后出现在战场上的,就有这么多,后面运输粮草,保障后勤的,少说也有倍数于此……也就是说,青州轻而易举的动员起了十万大军! 没错,民兵再多也是民兵,战斗力有限。若只是拉人,同样也是很简单的,若是曹操想,从民间拉起二十万乌合之众也没问题。 问题是,他拉出来的这些人,除了壮壮声势,耗费粮草之外,根本发挥不出任何其他作用。反观青州一边,在徐庶这个妖人的调遣指挥之下,十万民兵的战力却完完全全的发挥了出来,这才是最可怕的。 强拉的壮丁,别说列阵冲锋了,一阵箭雨,就足以让他们士气崩溃。可依照夏侯杰的描述,徐庶组织的前两波攻势中,民兵都和兵力占优的山贼军进行了激烈的肉搏战,第三波虽然没近身接战,但却和山贼进行了长时间的远程对射。 有这种表现的民兵,和通常意义的民兵,完全是两码事,某种程度上,这些人都应该被计入青州的军力之中! 难怪王羽毫不在意的将侧后暴露在臧霸的刀锋之下,任由还没有完全融入青州体系的徐和在巨平呢。他不是在冒险,只是底气足罢了。 全民皆兵这种口号,在青州幕府的全力调度之下,是可以变成现实的。更重要的是,王羽麾下还有这么个妖才,能把民兵战法发挥得这么犀利! 曹军众文武对青州的评价一直很高,心理上的准备很充分,但这一刻,他们还是震骇至无语,完全不知道该如何置评了。 偌大的厅堂内,只有夏侯杰虚弱且断续的话语声在回荡。 “军师见事不妙,又劝不动臧霸撤兵,于是命我等脱离战场,向兖州撤退,本来一切顺利,可谁曾想,那徐庶似乎早就料到了军师由此一招,居然抛下了激战中的正面战场,率领青州的特战队,亲身追杀而来……” “青州的特战队之中,本就多是精选出来的武艺高强者,极擅追袭伏击,攻势极其凶猛……弟兄们接连坠马,断后的人派了一批又一批,逃到泰山脚下时,包括末将在内,三百亲卫,已经只剩下了十五人,敌人虽然暂时被军师施计甩开,但以那徐庶的本领,怕是也藏不了多久……” “形势危急,末将本想亲身断后死战,可一路策马狂奔,军师的身体却已……”夏侯杰一声惨笑,道:“没奈何,末将只能故布疑阵,想用大部人马引开追兵,自己背着军师入山,不曾想,就在这要命的当口,又有发生了意外……” 夏侯杰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起来,像是重新记起了当时的景象,失声惊呼一般:“末将一行人在山脚下休息了约一炷香的时间,事先也在周围简单的搜索过,确认那里是安全的,可不知怎地,山石后竟然伏了一人,就在军师下马时,此人暴起突袭!” “重伤了军师,此人却不恋战,转身就逃了,末将等追之不及……”夏侯杰一脸沉痛的说着:“没能保护好军师,辜负了主公的信任,末将当时就该死了,奈何军师当时一丝清明尚存,交待末将,一定要将话转达给主公,故而只能苟且偷生至今……” “志才有何言语交待?”曹操早已满眼热泪,悲伤不已,听得这话,也是急忙追问。 “军师举荐了一人,说此人才华胜过自己十倍,若得此人继任,他便在九泉之下,也安心了。” “何人竟得志才如此推崇?”曹操大惊。 夏侯杰毫不犹豫的说出了一个名字:“颍川郭奉孝……” 第四四一章难忍之痛 “此乃何人?”曹操茫然,环顾左右,想得到点提示。颍汝之地,素来就是人才辈出的地方,虽然曹操此刻已经实际上控制了颍川,但他依然不可能对颍川的每一个名士了若指掌。 众皆茫然,唯有荀彧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文若,你可知此人?”荀彧的本领很多,很全面,但最能傲视群英的,就是这识人的本领,天下名士,特别是颍川的人才,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戏志才出人意表的这个举荐,也只有荀彧或许能做出解答了。 “略知。”荀彧点点头,脸上的神色有些木然,也不知是对戏志才临终时举荐的行为不以为然,还是对被举荐的郭嘉有所考量。 曹操倒也不急着催促,只是目视荀彧,意存征询。 “彧失礼,请主公见谅。”半晌,荀彧才像是突然惊醒了似的,向曹操拱手致歉,道:“郭奉孝此人,在颍川也算是小有名气,此人饱读经典,求学时,每有惊人之语,往往还一语中的,只是知其人者甚少,故而名声不显于外罢了。” “哦?这又是何故?”曹操是个有大志向的,想实现大志,人才,就是重中之重。此刻,尽管他还沉浸于失去臂助和亲族的悲伤之中,但谈起人才这个话题,他还是打起了精神,甚至可说是饶有兴致的与荀彧交谈起来。 “一来其人为人自信清高,颍川名士虽众,但能入其眼界者,百中亦未必有其一,故而交游不广。名声自然不显。”荀彧说话不带褒贬,但意思很明白,名声这东西,都是互相捧的,郭嘉眼界高。交友还要经过慎重筛选,肯为他扬名的人自然不多。 “其次,他的年纪尚轻,虽有才华,但……” “其人春秋几何?”曹操眉头轻轻一皱,问道。 “二十有一……”荀彧作答时。脸上的神色多少有些尴尬。 一语既出,众文武也是面面相觑。 古人立事早,十三四岁就可算是成年,可以娶妻了,二十一算不上太年轻,但作为戏志才的继任者。地位还高过了程昱一头,与兼任多职的荀彧并列的幕府之首,这个年纪实在有点太可怕了。 没错,就是可怕。 年纪未必代表能力,但却是积累阅历的必由之路,没有阅历,怎么可能洞悉人心。对敌、对己都能采用恰到好处的对策呢? 青州的徐庶虽然很妖异,但观其用兵定计,那股子锋芒毕露的气势,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王羽没有将其留在幕府,而总是让其独当一面的执行各种看似极为艰难的任务,用的就是他的冲劲,而非老谋深算什么的。 青州幕府,真正的镇府之宝不是年轻的徐庶,而是老谋深算,很少轻易露面的贾诩!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说的就是贾诩这种人,若非此人居中运筹,王羽用兵定计,岂能每次都那么准,那么稳。那么狠? 实际上,刚过而立之年的戏志才,行事就有些不够稳重了。 策动臧霸攻青州的计划,并不需要他亲自出手,更没必要随军参赞了,派个差不多的使者走一趟也就足够了。正是他轻身出行,才给了敌人可乘之机,若非知道戏志才的重要性和威胁,徐庶又岂会放着臧霸等贼酋不管,对前者苦苦追杀到底呢? 结果,戏志才又举荐了个更年轻的,让一个二十出头的人担任军师,把曹军上下十万将士,百万军民的未来交托在一个年轻人手上,这种事简直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不知多久,将其打破的,是曹操低沉的声音:“此人如今何在,文若可否为吾招其前来一唔?” “这……”荀彧微微一滞,不肯便答。 曹操一怔,然后明白了,很明显,荀彧是在担心,自己这种招之则来的态度,是不是能打得动郭嘉。毕竟那是个很清高的年轻人,礼贤下士的姿态若不做足,恐怕是无法令对方满意的。 可是,自己现在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哪里有空去亲自拜访这么个年轻人?天知道戏志才临终前,是不是已经神志模糊了,又或预料到了自己身死会给军中造成的影响,这才用了这么个无奈的办法。 一直以来,军中内部的矛盾都是存在的,只是被压制得很好,没有演变成冲突,只是良性的竞争。 但这一次,这些矛盾似乎有集中爆发的倾向。 曹仁战死,亲族将领都叫嚣着要报仇。他们认为,王羽在河北打了这么久,实力存在一定的消耗,曹军虽然折了曹仁,但主力却没多大损失,加上吞并刘岱后的补充,实力应该更胜于前,正所谓哀兵必胜,打着报仇的旗号攻打青州,正是天赐良机。 而幕府方面,以荀彧、程昱为首,却都主张持稳,不可急于进兵,以免步了袁绍的后尘。 围绕这个问题,两方已经争论了好几天,即便是曹操这个主公,也没办法强压下去。戏志才之死,更是在这把火上浇了一瓢热油。 若不是有此事在先,夏侯惇再怎么恼怒,也不会当着自己的面,对夏侯杰下死手。他担心的就是亲族将领的颜面受损,加上形势的变化,最终影响到报仇之战的决议。 现在若是纠结于戏志才的举荐,倒是可以把众人的注意力从复仇战上面转移出来,可问题是,自己那一票从弟、从子可不是有勇无谋的莽夫,他们说不定会认为自己胳膊肘往外拐,不把自家人的死活当回事。 要是事情演变成那样就糟糕人,人心散了,队伍可就没法带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又没有一个智谋高超,又值得信重的人能商量。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古人诚不我欺也。 曹操摇了摇头,长叹道:“子孝、志才先后离世,吾心如刀绞。一时无法理事,先前诸事,暂且搁置,待明日再议罢。”说罢,他以袖掩面,转身而去。 众人都是哑然无语。唯有荀彧眼中闪过了一丝高深莫测的神色。 作为一众高级幕僚中,跟随曹操时间最长的人物,荀彧轻易的捕捉到了曹操掩面转身的过程中,传递给自己的那个几乎微不可查的暗示主公,毕竟是主公,爱才若渴的一方枭雄! 接连而来的噩耗。和战略决策上的分歧,使得曹操幕府中的气氛很紧张。军议散后,众人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大团体,然后又在大队人马之内,分成了若干个小团体,即便是窃窃私语时,依然神情凝重。气氛紧张,若是不知道,准会以为有外地兵临城下了。 荀彧的人缘极好,无论是曹、夏侯两家的亲族将领,还是一众幕僚,又或乐进等外系武将,都对他尊敬有加,其中一些性子急躁的,甚至还比较明显的表达出了拉拢的意思。 就算心里没事,荀彧也不会掺合进这种内部争端中去。袁绍的败亡势必给世人留下无数经验教训。对荀彧来说,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一定不能放任派系之争泛滥,否则,再强大的势力。也会因此而分崩离析,走向灭亡。 在这方面,曹军一向做得很好,可再怎么完美的团体,也不可能一丝破绽都没有。在形势大好的时候,人们会争权夺利;在形势危急的时刻,人们会互相指责,每个人都认为只有自己,才能力挽狂澜。 这是天性,与人的品德无关。 眼下,王羽和青州军的身影,就像是个一手遮天的巨人一般,将曹军上下都笼罩在了黑暗之中,或是出于恐惧,或是出于仇恨,又或其他什么,总之,全军上下都有些失常了。 夏侯淳等亲族武将叫嚣着要趁青州久战力疲,攻打青州,却没提出任何可行性的方案,攻击目标是什么?通过攻取这个目标,能达成什么战略目的?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己方可以做出怎样的牺牲,拉拢那些盟友,如何牵制青州军各支主力部队,如何应变? 这一系列问题,他们都没想到,只是嚷着要进攻。这仗要真的就这么打起来,失败是必然的,不单是失败这么简单,以荀彧的推断,这一仗八成比袁绍失败得更可耻,会象袁绍被骂死一样,成为世世代代被人所传诵的天大笑话! 另一方面,主张求稳避战之人,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明眼人都知道,取得了河北大捷的青州,也许会有一个短暂的虚弱期,而在那之后,青州军的实力定然会猛烈膨胀,膨胀到让人无法侧目相看的程度。 除非主公屈膝于对方,否则两军之间就必有一战! 现在避战不难,王羽显然没有立刻大兴兵戈的意思,他摆出了要休养生息,消化胜利果实的架势。 可一两年之后呢? 当青州的这只猛虎养好了伤口,以比从前更加迅猛的势头扑杀出来的时候,兖州军又要如何抵御? 包括荀彧自己在内,主张避战的幕僚们都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是一遍又一遍的强调那些发展壮大,就是最佳对策的老生常谈。 主战与否的双方的矛盾,由此而起,并且有着扩大化的趋势。荀彧对此心忧如焚,想必主公也是如此吧,正是因为这样,戏志才之死对兖州的打击才异常沉重,几乎是不可承受之痛。 荀彧在心中悲叹不已,徐元直的果断追杀,确实是打中了己方的要害啊! 当然,最可怕的还是王羽,他连刀兵都没动,只是携大胜之势来了个威压,偌大的兖州军,顿时就内忧外患,大有风雨飘摇之势了。 心中愁肠百结,脸上却不露丝毫端详,荀彧面带微笑,不着痕迹的将诸多拉帮结派的邀约一一推却,快步走出了刺史府,上了等候已久的一辆乌蓬马车,轻声道出了一个名字。 “去青梅巷。” “是。”车夫点头甩鞭,驽马轻嘶声中,马车绝尘而去。 第四四二章鬼才郭奉孝 古人给街巷取名的方式通常比较直观,街巷上住着李姓大户,便以李家巷称之;街上时常有黑衣卫士聚集,就称之为乌衣巷;荀彧的目的地青梅巷,最大的特征也不过是巷口的几株梅树罢了。 时值隆冬时节,自然没有果实累累,枝叶茂盛的梅树来应景,不过,当荀彧所乘的乌蓬马车停在某间宅院门前时,依然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清幽雅致之气。 还没进门,就能闻到院内传出的那股沛然清香,仔细聆听,虽不闻丝竹管弦之声,但依稀可闻的水沸之声却半点不见庖厨的俗气。 荀彧向车夫摆摆手,示意对方在门外远处等候,自己整了整衣冠,也不叩门,径自推门而入,看他那行云流水的动作,竟似早就知道门只是虚掩,聊以候客一般。 走不多远,荀彧忽地扬声长笑道:“不知哪位高士在堂,竟惹得奉孝这般好兴致,亲手煮茶奉盏以款?荀彧不才,吝请一见。” 厅堂内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悠然答道:“所谓见山不是山,嘉本以为这话指的只是那些愚人,却不想文若兄竟然也为俗事所惑,以至着了相,迷了灵慧,枉费了小弟虚席待客的这番情意。可惜,可叹啊……” “唔?”荀彧微微一怔。 颍川荀家乃是百年世家,他的祖父荀淑知名当世,号为神君,家中出仕为官者更是数不胜数,闻名天下的颍川书院,正是由荀家的一所别院改建而成。 因为这个渊源,荀家虽然没有四世三公的袁家那样的显赫与野心,但荀家子弟无不交游极广。人脉遍布天下,荀彧正是其中翘楚。 郭嘉为人清高,不屑象普通士子那样到处拜会名士,参加士子集会以扬名,故而才华虽高。名声却不显于外,其人的性格为人更是乏人知晓。 但对荀彧来说,这些都不是秘密,他很清楚郭嘉的爱好和习惯。这个年轻人自幼身体就不好,却又喜欢通宵达旦的读书或清谈,因身体之故不能饮酒。故而只能以茶代之。 他在院外就闻到了那股清香气息,通过曹军的情报系统,又得知有某些神秘来客在城中活动,所以一口道出,郭嘉是在招待某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却不想对方矢口否认。并且直言说:是在虚席等候自己…… 饶是荀彧素有机变之能,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圆场了。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文若兄何故迟疑不进?莫不是嫌弃小弟这间陋室过于简陋,不足以招待贵客吗?”语调平稳,意态从容,厅堂中的郭嘉似乎完全不知道荀彧的尴尬似的。只是淡然延客。 “那就叨扰了。”荀彧一边举步入堂,一边暗自苦笑。 早就知道此间主人性情清高,言辞犀利,不是个好相与的。本待挑破某些关系,借以在气势上占个上风,至少不落下风,谁知还是被人一句话就给压回来了。不是自己不努力,实在是对方太高明了啊。 好在自己不是来审案的,而是来探口风,施以笼络来的。不然今天这档子事儿啊,还真不是一般的难办。 室内的布置很简单,郭嘉原也不是真正的主人,只是暂时借住而已,故而也没什么陈设。 一张书案摆在中央。左手边是书架,除了藏书之外,还摆了一张古琴。另一侧却是炉灶,炉膛中木炭烧得正旺,炭火之上,被擦洗得甑明瓦亮的铜壶已是沸然有声。 郭嘉正肃坐在炭火前,神情庄肃,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在煮茶,而是在做着某件关乎天下兴亡,社稷安危的大事一般。 更让人无从置评的是,这般凝重之中,偏偏又带了一丝闲逸之气,正合了郭嘉那句见山不是山的禅机壶里煮的,看起来是茶,其实不是茶,而是天下。 郭嘉也不招呼荀彧,只是凝神听着水声,须臾,他面露喜色,从旁边取过两只磁瓶,将其置于距离炭盆稍远的地方摆正。接着又缓缓起身,从书架上取了一柄非常干净的银勺,在两个磁瓶其中之一舀出小半勺雪花一样白的精盐,打开铜壶盖子,轻轻放进了水里。 直到这时,他才回转身来,冲荀彧略带歉意的笑笑,以示对方稍等。然后又把心思转回到铜壶上。 待壶中的水声稍大,他揭开壶盖,用另一把银勺撇净水面上的细碎泡沫。接着,再次盖住了铜壶。 顷刻之后,壶中水沸声如落珠。 郭嘉再度掀开壶盖,此番却不撇水,而是用一把大铜勺将沸水舀出两大勺来,倒入事先预备好的磁碗内。随即,用一根竹夹子在水中轻轻搅拌,边搅,边用银勺从另一根天青色瓷瓶内舀了些细如碎米般的茶末,缓缓投入沸水之内。 此时斗室内已经是茶香四溢,不用喝,便已醺然。 在汉代,茶还只流行于上层社会,非勋贵公卿不能品尝。而汉朝是华夏文明的一个高峰,无论是在国力武功,还是在礼仪文化上,流行于贵族阶层的饮茶之礼自然应运而生。 荀彧也是豪门世家出身,对此倒也不会陌生,不过,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将这煮茶、饮茶之礼,演绎出这等境界,这简直已经不是一种礼仪,而是应该以‘道’称之。 荀彧只觉身不由己一般,机械般地随着对方请茶的动作而举盏,随着郭嘉落盏的动作而直腰,只觉得对方的每一个动作都暗含节律,如临风而起舞,美不胜收,根本忘记了去品口中茶水是何滋味! 对方身上的衣裳不过青衣麻布,茶具也远称不上名贵,茶室亦不过数尺斗室而已,远称不上堂皇,然而,在荀彧眼中。眼前之人直如浊世之中的翩翩佳公子,举手投足之间,一丝烟火气也无。 这一刻,他已然有了明悟:自己彻底失去了这场谈话的主动权。不过,既然遇上的是这么一个对象。自己输得却也不冤。同时,他也在庆幸,好在劝住了主公,没当真遣人相召,不然的话,这事情恐怕就要棘手了。 那铜壶本来就不大。须臾之间,一壶水分完,郭嘉略略谦逊几句,意思是准备不足,并非有心怠慢远客,荀彧也终于算是找到了个说话的机会。 “奉孝。愚兄今日会来,也是偶然起念,你怎会早早知道?莫非这世间当真有能掐会算,未卜先知之能?” “未卜先知,纯属虚妄,然则,圣人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嘉虽不才,但这见微知著的本领,还是有那么几分的。”从荀彧一进门开始,两人就在打机锋,不过,郭嘉的言辞却很直接。 “当日小弟离开邺城南渡,文若兄就已经来过一次,邀嘉往曹将军幕府效力,小弟以不甘人下的理由拒之。志才兄远赴琅琊。策动泰山群寇攻青州,也非是什么秘密,今日夏侯杰快马由东门入城,形容狼狈,这泰山一战的胜负。志才兄的安危,岂不是已然分明?” 郭嘉脸上不见得意,反而泛着一丝沉痛之色,语气却依旧是淡淡的:“日前曹子孝将军在清河战没,军中已是争议四起,而今志才兄又去,青州横扫河北之势已然无可抵挡,对孟德将军来说,应该已经是内忧外患,焦头烂额了吧?” 不等荀彧说话,他便自问自答道:“嘉自忖还有那么几分薄名,志才兄也对嘉颇为推崇,若是昔人果然已没,临终之际,想必也是有所交待。既如此,文若兄今日来,是应有之义,若是不来,那才真是小弟看走了眼,将孟德将军看得过高了呢。” 淡淡几句话,前因后果,涉及的诸多复杂关联,已是清清楚楚,条理分明,荀彧只觉一阵无语,预先准备好的那些言辞,竟是尽数作废,没一句再能用得上。 荀彧生平见过的人物太多太多,以他的眼力和识人之明,除了王羽那个怪胎之外,从未遇上任何一个让他怎么也看不透的人物。 直到今天,他真正看到了这个不为外界所知的年轻人真正的才华,鬼神难测的才华,他才意识到,自己所谓的识人之明,其实没有传说中那么神奇,天下之大,人才辈出,岂是他荀彧一目可以尽收的? 这不是他和郭嘉的第一次会面。 袁绍入主冀州时,和很多颇具才名的士子一样,郭嘉曾受辛评、郭图之邀,北上邺城,加入了袁绍的幕府。其中如牵招一般,出人头地者有之;和大多数人一样,默默无闻者有之;只有郭嘉是最特别的。 他在袁绍的声势最大,在界桥阻挡了公孙瓒和王羽联手的锋芒的那一刻,断言道:袁绍不懂用人,非成大事之人。然后飘然离去。 这是个相当不起眼的事件,连向郭嘉发出邀请的郭图和辛评都没放在心上,更别提志得意满的袁绍了。唯一对此事表示关注的,唯有戏志才。 他执掌曹军的情报系统,大事小情都瞒不过他,而他又是颍川名士中,为数不多的,真正意识到了郭嘉的才华之人。 戏志才将这个消息转达给了荀彧,于是才有了荀彧的第一次招揽。结果两人见面后,郭嘉坦言表示,不肯居于人下,哪怕在他之上的首席军师是好友戏志才也一样。 这样的条件,荀彧当然没法答允,别说他这个幕僚,就算是曹操,也不可能随便就答应这种条件啊! 军中最重规矩,华夏文明最看重的同样也是上下尊卑之别,戏志才干的好好的,立功无数,哪有给郭嘉上位的余地?更何况,郭嘉后来居上,越过的可不仅仅是戏志才一个人,而是整个幕府! 当时荀彧没见识到郭嘉的才华,倒是将其狂傲清高之气领略了个十足十,事后回报,曹操也没当一回事,这件事就这么耽搁下来了。 这次接触,郭嘉的作风依然和从前一样直截了当,但不同的是,他这次没有刻意谈条件,而是将他的才华谋略不着痕迹的展示了出来,一下就把荀彧给震住了。 从入门到现在,郭嘉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是有的放矢的,给荀彧带来的,只有一个接一个的震惊。 再想到郭嘉对袁绍的精准预言,以及戏志才临终之际的郑重举荐,荀彧对这位鬼才的重视,也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就在荀彧思绪翻涌的当口,郭嘉又用淡淡一句话,彻底击垮了他的心防。 “其实文若兄想的倒也不错,青州的确来过人了,就在昨夜。若只是以时间而论,文若兄其实是差了一步的。” 郭嘉一脸的云淡风轻,神情语气,都是那样的淡然,说出来的话,却像是惊雷一般,在荀彧耳边轰然炸响。 第四四三章一语破天机 “什么!?”荀彧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惊立而起,骇然看着郭嘉,仿佛看到了鬼神现世,向他展示着种种不可思议的神通一般。 荀彧在曹操幕府中的具体职责很难定位,表面上,他只是掌管内政和人事,可实际上,曹军中的各种事宜,他都是有份儿的。 戏志才离开中枢,在徐州、琅琊的这段时间,接任情报工作的就是荀彧;程昱没加入之前,外交、策略方面的事宜,同样是荀彧在打理。他就是个万金油,比萧何在刘邦手下时还忙。 自淳于琼进城开始,城内就涌起了一股暗流。 淳于琼自己在高层名士圈大肆宣扬河北之战中王羽的英明神武,青州众将的英勇善战,袁绍的昏聩无能,河北文武之间的勾心斗角;暗地里,他的那些随从在城内到处散布谣言,将河北大战的消息瞬间传遍了全城。 实际上,这些暗流都在荀彧的观察之下,曹操的掌握之中。只是这里面牵涉的人太多,忌惮也太多,荀彧才没有采取行动罢了,毕竟现在是多事之秋,在曹军内部的隐患面前,这点小事实在不足挂齿。就算没有淳于琼,河北之战的种种,终究还是会大白于天下的。 真正引起荀彧警惕的,是潜伏在濮阳,随着淳于琼的到来而活跃起来的那些青州密探! 就像戏志才从未放松过对青州的刺探一样,徐庶在濮阳、颍川也埋下了不少钉子。青州密探的特点是,他们不搞破坏,也不散布流言,除了收集情报之外。他们做的所有事当中,唯一有可能带来暴露身份的风险的,就是对人才的搜寻和拉拢。 他们对人才的搜寻和拉拢没什么规律,有久复盛名的名士,也有无人知晓的寒门子弟。更多的却是那些小有名气,却看不到出头机会的年轻士子。 青州谍报人员的行动很隐秘,戏志才在中枢期间,就一直都没什么发现。荀彧接掌情报系统之后,也是向曹操举荐好友杜畿时,才从后者那里得知。青州方面竟然已经与其接洽过了。 荀彧一直以自己的人脉关系而自傲,自忖天下就没有几个他不知道的人才。结果顺着杜畿所说的这条线索摸下去之后,他发现王羽在人才收集方面的本领,全然不在自己之下。 但凡是有一定才华或者潜力的,不管有没有名气,多半都会被纳入搜索的范围。特别留意过。荀彧才发现,很多时候,青州的密探手上只有一个人名,连籍贯和师承等个人信息都不全,就那么开找,时不时的就会发生乌龙事件。 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目标被顺利找到。进而发生接触。 有人被挖走,最近的一个,就是发干潘家的那个败家子;有人直接拒绝,比如主公的旧识满宠,自己举荐的杜畿等人;但大多数人应该还在观望,随着河北大战的尘埃落定,这些人当中,恐怕会有相当一部分人做出自己不希望看到的决断。 对此,荀彧忧心忡忡。 谁料到,事情比他所能想象的还要糟糕。青州居然连郭嘉都盯上了!而且在自己出手之前,就接触上了,看样子还相谈甚欢的样子。他本以为青州就算盯上郭嘉,也应该在自己之后,或者同时。 之前青州密探搜过郭嘉。不过他们主要是在颍川一带搜寻,显然只是知其名,而不知具体。与郭嘉相熟的名士,除了自己和戏志才,也只有郭图、辛评了。 辛评应该是降了王羽,按说后者即便得到郭嘉的消息,就派人来濮阳寻找,也不会比自己更快。除非,他对郭嘉的重视程度极高,高到了他得到准确消息后,就连夜调遣人手来寻找的地步! 这个事实,让荀彧一阵后怕,连冷汗都下来了,特别是在他见识过郭嘉的真正水平之后。 想想看,青州已经有了用兵如神的主公王羽,老谋深算、洞悉人心的贾诩,机变无双、锐气十足的徐庶,以及沉稳持重、刚毅果敢的田丰,若是再加上一个见微知著,神机妙算的郭奉孝…… 天啊!这叫与青州争鼎天下的各路诸侯还怎么过活?兖州的未来,势必一片漆黑呐! 好在……荀彧开始庆幸了,不是因为郭嘉主动告之,而是因为他知道郭嘉一定会拒绝青州的邀请。理由只有一个:郭嘉自衿才华本领,断然是不肯居于人下的! 青州幕僚虽众,但首席军师的地位无疑是贾诩的,王羽就算再怎么重视郭嘉,也不可能把贾诩挪开,让郭嘉上位。哪怕他在军中再怎么有威望也不行,一旦开了这个先例,今后青州就没有规矩可言了,就算打出任人唯贤的旗号也不行。 才华高下本来就很难衡量,若是一味的以功劳和才华选拔人才,就会造成军中内部的竞争。坏规矩的事越多,这个竞争就会变得越激烈,性质也越趋向于党派之争和倾轧。 郭嘉才华虽高,但未必就高过贾诩了,如果王羽真的敢坏规矩,搞不好精诚团结的青州幕府,就会步入冀州的后尘。 千念百转,其实只在刹那之间。 失声惊呼的余音尚在,荀彧就把这些问题想通了,神态也恢复了从容。 “奉孝果然有经天纬地之才,这样也好,彧此番却也不须多费唇舌了。”荀彧自嘲的笑笑,拱手问道:“敢问奉孝,你既明天下大势,也知我军目前的窘迫,可有以教我?” “不敢当。”郭嘉微微一笑,拱手还礼,他今天的布局虽然算不上苦心造诣,但也是刻意为之,为的就是增强印象。他虽然心高气傲,但也知道自己谋求的地位有多难。 青州用人不拘一格,对年纪、阅历全无要求,只要有能力,就会委以重任。赵云、太史慈、徐庶都是明证。然而,郭嘉要的却是一人之下,事事皆询的地位,就算王羽再怎么不拘一格,不避物议。也不可能直接简拔于他。 昨夜的会谈之后,他本来还在犹豫,可白日里在茶馆中听到的消息,却让他彻底下定了决心。要实现最初的抱负,戏志才亡故后的曹军,是他唯一的机会。 “王鹏举一战定河北。收获极大,损失也不小,若其有乘胜追击,一战尽全功之意,现在就是曹将军的机会。怎奈王鹏举见事极明,并不贪图小利。甚至连顺势吞并盟友的念头都未起,反而是携大胜之威,以霸主的身份号令河北的各路诸侯往高唐会盟……” 说起天下大势,郭嘉的神情中终于有了几分凝重,不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淡然模样。 “如此一来,曹将军不但看不到机会,反而随时要面临青州的侵攻。对方也算是师出有名。最坏的情况,他甚至可以将河北的其他三路强豪一并绑在战车上,大举攻向兖州。贵军内部的争端,名义上是报仇与否,归根结底,无非是要以何种姿态面对此刻的青州罢了。” “听奉孝一席话,直如拨云见日,彧敬服!”荀彧由衷的感叹道。 事先他完全没想到此节,但顺着这个思路思考,他却可以确认郭嘉此言的正确性。 在内部矛盾的处理上。曹操一向很果断,也很英明。偏偏这一次,只是因为是否为曹仁报仇,文武之间就起了这么大的争端,曹操却一直态度不明。看起来犹豫不决的样子,进而加剧了内部的争论。 荀彧大局观一向不错,但他身在局中,深受其苦,哪里又有跳出局外,纵观全局的本领?直到郭嘉这一提示,他才恍然,原来曹操犹豫的不仅是报仇与否的问题,甚至已经到了是战是降的关头! 这不是危言耸听,之所以亲族众将都力主要战,臣佐幕僚都要避战,未尝不是在青州会盟诸侯,大举来攻时的一种倾向。 河北那三家未必肯远离老巢,到中原来为王羽火中取栗,可只要他们旗帜鲜明的站在王羽一边,青州策动的这场围攻的声势就相当可怕了。 更何况,青州还有两路实质性的盟友……没错,就是陶谦和袁术! 这两家和自家都是有仇隙在先的,袁术被主公打得一溃千里,面子、里子丢了个干净;徐州内乱,也与主公脱不开关系。 王羽登高一呼,各路诸侯齐齐落井下石,就算主公有三头六臂,也抵挡不了啊!何况在河北大战之中,己方也不是毫发无伤的,曹仁和戏志才的先后亡故,对曹军来说,是极其重大的损失。 这,才是真正困扰主公,让他失去了一贯的坚毅果决的原因! 荀彧精神大振,对着比他小了差不多十岁,年轻的有些过分的郭嘉请教道:“敢问奉孝,如此危局,尚有可救之法乎?” 郭嘉淡然一笑,道:“世所必无之事,安知无必有之情?既有必有之情,须为者,不过对症下药,因势而动罢了。文若兄若无他事,何妨与小弟煮茶而论天下之事,借此迎春送冬呢?” 荀彧心中一动,凝神去看郭嘉面上神情,却只是看不出端详来,思量片刻,他猛然起身,拱手道:“荀彧何人,岂有独自与奉孝坐而论道之理?奉孝且稍候,容某去去就来。”说罢,他转身而去。 郭嘉微微颔首,并不出声阻止,脸上还是那副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自信笑容。 …… 出门上车,荀彧脸上最后一丝从容也消失了,一叠声的催着车夫,把一辆马车赶得犹如冲阵的战车一般,非也似的回到了刺史府。 不等马车停稳,荀彧直接挽着衣襟,用跳车一般的动作,下了马车。然后,他不顾几个受了惊吓,呆愣愣的看过来的卫士,一反常态的不须人通报,就那么径直往曹操的书房闯了过去。 “主公,大喜,大喜啊!”人未至,声先到,荀彧慌不迭的模样,把闻声赶出来的曹操都给惊了个目瞪口呆。 “文若,你这是……” “彧恭喜主公,志才之后,又得一不世出的大才!”荀彧拱手为礼,高声道贺。 曹操的脸色顿时由惊返喜,迟疑问道:“莫非这位郭奉孝当真有惊人才学?” “经天纬地,鬼神难测,当世第一鬼才也!”荀彧用最为隆重的方式给出了答案,说着,他俯身而前,凑在曹操耳边,低低的将与郭嘉会面的全过程讲述了一遍,特别着重说明了郭嘉对曹军现状,以及天下大势的分析。 曹操的眼睛越来越亮,到了最后,他满脸都是红光和无法置信的神色,不等荀彧说完,他便一叠声的叫了起来:“来人,备马……”话没说完,他已经改变了主意,一把扯起荀彧的手,高声道:“不,吾等不及了,文若,你这就与吾一道,往青梅巷一行!” 说着,他就穿着居家时,相对闲逸的服饰,扯着荀彧走出刺史府去,连一众亲卫都没招呼一声。众亲卫惊异之下,不敢询问,只能互相呼唤着,匆忙忙的跟在两人身后。 如此声势,顿时惊动了大半个濮阳城,寒冬时节无处可去,到处寻找新闻的士子们算是得偿所愿了,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般的传开。 尚未出仕,鬼才之名却在一夕之间传扬开来,郭嘉的仕途之路,无疑将是一条宽阔坦途。 第四四四章四大军师 夜风渐冷,王羽独自站在高唐城头,凝望着波涛汹涌如故的大河,露出了一副深思的神情。 亲卫们都被他远远的赶开了一边,只能在城头两侧守着,不过倒也没什么担忧神色,毕竟这里是守备森严的城池之中,刺客什么的,是不可能出现的。 远远的望着自家统帅负手而立的雄壮身影,亲卫们其实也生不出什么担忧来,就算真有不开眼的刺客出现,又岂能奈何得了天下无敌的主公? “诶,主公怎么还在?这天寒地冻的……你们这些做亲卫的也真是,怎么就不知道劝劝?”城梯上探出了一张圆脸,看到城头的景象,当即就是一皱眉,向亲卫们埋怨起来。 亲卫们都很有翻白眼的冲动,心中大是腹诽:劝谏主公这种事,跟咱们这些小兵有什么相干,明明就是文和先生您这个军师的职责吧?您都劝不动,咱们又能如何?总不成主公说想静静思考一会儿,大伙儿上前把他拽下去吧? “一群小家伙,别以为你们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不就是觉得这事儿不归你们管,是我贼喊捉贼吗?要知道,我可是军师,军中大事才勉为其难的管一管,这些琐事也要劳烦老夫,你们是想让我操劳过度,英年早逝吗?” 就像是有读心术似的,贾诩一口道破了亲卫们心里那点小嘀咕,调侃着将众人数落了一通。这下,亲卫们绷不住脸色了。 “瞧您说的,咱们哪会有那种心思啊?巴不得文和先生您长命百岁,辅佐主公把江山社稷打造得花团锦簇呢,谁敢咒您啊?” “就是。就是,文和先生,主公最敬重的就是您,咱们最敬重的是主公,其次就是您了。哪能对您不敬呢?” “主公在城头站了快一个时辰了,文和先生,您看是不是……” “行了,打住,你们这些小家伙啊,主公的英明神武是半点没学到。这油嘴滑舌的本事倒是学了个十足十。” 贾诩挥挥手,示意众人让路,一边喋喋不休的抱怨着,一边挪动胖胖的身体向王羽走去:“明天就是除夕了,这大冷天的,你们以为我是来干嘛的?让开吧。我去劝劝。” 侍卫们纷纷恭敬让路,看着贾诩的背影,却有一种说不明的味道。 王羽挑选亲卫,通常是从作战勇猛,或有潜力的年轻士兵中挑选,大致就是作为军官预备队培养的意思。这些人的忠诚无可置疑,一些相对隐秘的军情倒也不会瞒着他们。 近期。青州的局面一片大好,怎么看不出来,有什么事值得主公烦心至此。若一定说要有,也只能是濮阳那边的变故了。 主公爱才若渴,是全军上下都清楚的,那个名不见经传的郭嘉,看起来也确实是个有本事的,不然曹操也不会有那种表现。 濮阳回报,当日曹操是穿着木屐穿街走巷,一路徒步走到郭嘉的宅院前。然后按照规矩叩门,等到里面有了动静,这才登堂入室的。和传说中周公的一沐三捉发,一饭三吐哺,相去也是不远。若是个没本事的,曹操会这么兴师动众吗?不怕沦为天下笑柄吗? 不过,那位郭才子的气魄实在大的有些吓人,竟然开出了那种条件,也难怪主公愁眉不展了。现在似乎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可万一主公没死心,打算跟文和先生做个商量可怎么办? 说老实话,别看文和先生凶名在外,被世人以‘毒士’称之,可在青州,全军上下就没谁不喜欢他的。 为人没架子,总是笑眯眯的,虽然处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却一点都看不到杀伐果断的影子,倒像是邻家那些和蔼的长辈。别看他在军务、政务上总是要偷偷懒,可谁有了烦心事,找他商量,一准儿会有个满意的答复。 这么个人,谁能不喜欢啊? 这要是冷丁换个人,不说规矩不规矩的,就算单从感情上来讲,也不好接受啊。只可惜这种军国大事,事关重大,主公考虑的境界,也不是常人所能及的,谁也帮不上忙,只能在私下里善祷善颂一番了。 贾诩把握人心的本领,天下无出其右,打眼在亲卫们脸上一扫,就把这些人的心思一览无遗了。心里温暖之余,也不由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这个正主儿都不着慌呢,倒是旁观者着急上火,这叫个什么事儿呢? “我说主公啊,这节骨眼上,您没事跑城头来故作什么深沉啊?您就不怕把别人误会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王羽一笑转身,语带戏谑的反问道:“文和,这么说来,你这是在担心了?” “我?”贾诩抽抽鼻子,大是不屑的说道:“我可是巴不得的呢?这军师的活儿啊,就是象您说的那样,须得本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闹不好,死了都捞不着好,傻子才霸着位置不放呢。李十一就是个蠢猪,当时直接答应下来就对了,让那郭奉孝来做牛做马做军师,我就给主公您当个管家就好了,不用干活的那种。”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或者干脆直接掳人,甚或杀了也好啊,这么个棘手的家伙,留着可是大祸害啊!这个李十一啊,我本以为他除了笨,什么都好,现在看看,他不光是笨,而且很呆。什么都要请示,还要他这个校尉作甚?” 王羽觉得李十一真是无辜到家了,自己寻了郭嘉很久,一直没找到人,好容易找到了,时间又很紧,根本没来得及多做叮嘱,但重视的模样却很明显。李十一能有那个胆子当机立断的杀人,才真是怪事呢。 不过他这会儿也没空替属下打抱不平,而是摊摊手,摆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那只好让你失望了,我这个当主公的魅力不够。也不会吐哺握发的表面功夫,最后就只能抓你来做牛做马做军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为之奈何?” 贾诩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唉,那能怎么办?只能怨自己命苦了呗。” 想到相识以来的种种。两人相视而笑,一切存在或不存在的芥蒂,尽数化于无形之中。 “文和,你来的正好,这郭嘉一出,先前的策略怕是行不通了。整个计划都要做变更。” 没招揽到郭嘉,在王羽来说当然是遗憾的,但也不至于追悔莫及什么的。早在寻找郭嘉并且发出招揽的同时,他就有所预计了。 三国时代最具智慧的军师到底是谁?王羽没做过统计,但在他看来,无非就是那三四个人:多智近妖的孔明、洞悉人心的贾诩、神机妙算的郭嘉。顶多再加上个多才多艺的周公瑾。 至于司马懿之流,就是个腹黑的政客,根本谈不上军事家,若不是他的身份,恐怕根本就不会被当成重要角色写在史书上。他擅长的那套东西,其实跟袁绍是一个套路的,成就可能会很高。但多数战绩都是上不得台面,见不得光的那种。 四大智者当中,孔明和郭嘉最为相似。孔明年纪比郭嘉小了十岁,出道也晚了十年,都是二十六七岁了才正式出山,此前郭嘉还有过在袁绍幕府的短暂经历,诸葛亮压根就是一直在家窝着。 王羽自忖不是易中天,前世时,他不会把三国每个细节都翻来覆去的研究,可这一世。不研究就不行了。 依他的见闻,古人成熟的早,十二三岁就出面做事的大有人在,十三为相的甘罗,不就是汉朝的典故吗?郭嘉他们未必要学甘罗那么夸张。但也不至于非得等到二十六七岁才出来。 后世讲究个工作经验,汉朝虽然没这个讲究,但有几个人不想趁着年轻,多混点资历,把履历搞得更好看一点啊?以这二位的才华,还怕找不到人收吗?随便展示一下才华,也有资格被人奉若上宾不是? 之所以不肯出仕,如果用逆推的方法来推论,无非就是这俩人志向太高,甚至都不肯居于人下了呗。 郭嘉出仕之后,曹操对其可谓言听计从,是当之无愧的首席军师;诸葛亮比郭嘉差点,毕竟他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已经没多少选择了,但他最后依然是蜀汉第一人。 结果就是怕什么来什么,王羽不幸猜中了真相,于是就失去了招揽郭嘉的机会。说起来,这个机会还是他提供给曹操的,若是戏志才不死,曹操一样招揽不到郭嘉,再有诚意也白搭。 若是去挖角的是贾诩或者徐庶,说不定还会本着得不到心,也要得到人的原则,先把人忽悠回来再说。可惜,郭嘉待的地方不太好,是敌占区,只能派李校尉这个名字就不聪明,实际上也不咋聪明的家伙去当说客。 失败,确实没什么可遗憾的。四大军师,得到贾诩这一个也就足够了。 “曹孟德如此兴师动众,事先荀文若也走了一趟,可见这郭奉孝确实不凡。若是主公您先前的计划无法顺利实施,那就应该转而巩固战果了。”谈起正事,贾诩还是很敏锐的,他的建议同样一阵见血。 “也只能如此了。”王羽点点头,突然没头没尾的问道:“文和,你属意谁来执行此次的任务?” “主公早有成竹在胸,又何必来问我?攻琅琊者,非张儁乂莫属!”贾诩晒然一笑,道:“若非如此,主公您这几日又何必一直催促张将军整顿兵马,让他从河北降卒中选拔精锐呢?” 王羽抚掌而笑道:“确是瞒不过文和。” “主公犹豫不决,想必是担心用人的风险吧?”贾诩并不得意,反而略带凝重的反问道。 “正是。”王羽坦然承认。虽说他相信张颌的人品,但降将毕竟是降将,他可没法猜到张颌在想些什么。谁能保证张颌与曹操私下里没有点联系?历史上的官渡之战,他可是带着高览,直接就奔曹营去了。 张颌不是以忠义闻名的青州五上将,将这么个人放出去独当一面,万一被人策反,那就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可反过来想,将张颌放出去,也有很多好处,最重要的,无疑就是千金买马骨的效果了。张颌是青州军吸纳的第一位重量级降将,有了他这个前例在,在今后的战役中,劝降名将就方便多了。 王羽这两天在思考的,除了天下大势之外,倒有一小半心思放在了张颌身上。反攻琅琊的任务,军事上没什么为难的,但在外交上影响却很大,交给此人是最为合适的,问题是他的可靠性。 在平原大战之前,张颌派遣心腹,取了家眷去兖州,至今尚未重新联系上。那边郭嘉已然上位,难保没有个万一,若是曹操劫下了张颌的家眷,用以策反张颌,那可就麻烦了。 贾诩两眼一眯,神秘兮兮的笑道:“主公无须多虑,此事诩思之久矣,认为此事并无凶险,可放胆为之。” “哦?”王羽眼睛一亮,追问:“计从何出?” 第四四五章贾诩论势 “主公您的图曹之策,本不存在破绽,以堂堂之势压之,扩大其内部矛盾,最后因战或和的异议起了争执乃至冲突,我军大可以收不战而屈人之兵之效。” 贾诩不急着正面回答王羽的问题,反是不紧不慢的分析起了王羽的攻曹之策。 王羽有点迷糊,这计策本来就是他和贾诩商议出来的,有没有破绽,贾诩还不心知肚明?不过他也知道贾诩不会无的放矢,于是便耐着性子往下听。 “联盟围攻某一路诸侯,最大的前提是什么?是他太强?亦或作恶多端?又或他结怨甚广?不,都不是,而是要师出有名!曹操先击袁术,后扰徐州,在河北大战中,屡次为袁绍出力……” 贾诩两眼微眯,沉声说道:“如此一来,河北、中原的七路诸侯当中,就有了六家与其有隙,只消主公登高一呼,各路诸侯岂有不响应之理?以董卓当初的嚣张,面对天下共讨的局面,哪怕是没几个人真刀真枪的出力攻打,他依然惶惶不安,早早的就制定了迁都之计。” “如今的曹操虽然也是一方强豪,但无论实力还是地位,又哪里能和董卓相比?攻曹联盟一成,其内部的隐患必然爆发,曹家亲族再多,又岂能将偌大的领地尽数守护其下的道理?” “若那郭嘉果然如主公所说,有破局之力,但他的破局之计,终归也脱不出这个框架。最佳的策略就是不让联盟有结成的机会,至少不能让咱们顺顺当当的把矛头指向曹操。以此而论,那就要数数咱们伐曹到底有多少名目了……” 贾诩扳着手指,开始一一计数:“为刘岱报仇?我军似乎没这个立场;讨伐袁绍的余孽?这就把张杨、高干那些人和曹操混为一谈了。讨伐的目标扩大化,对营造声势可没什么好处……除了这些之外,似乎也就是为了他以阴谋搅乱泰山、徐州局势,攻打袁术的仇隙可以拿来说一说了。” 王羽想想也是,历史上刘备、孙权每次联手。都很理直气壮,讨伐国贼么。可现在曹操既没挟天子以令诸侯,更谈不上篡位什么的,联盟讨伐的借口还真不怎么好找。 “当然,名义这东西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军强势的话。随便找一个也无所谓。问题是,如果郭嘉果然如主公所说的那么高明,他不会想不到最简单,也最实际性的办法,那就是退避三舍。” 贾诩也不拿舆图,就是用手指凭空指点:“他只消让出济北国和鲁国。就可以暂时与我军脱离接触;如果放弃沛国,与徐州就没了接壤之虞;退出还没占下来的谯郡、汝南,和袁术之间就有了缓冲区,这样一来,就算联盟结成,想做出实质性的攻击,也很难了。” “确实……”王羽咂咂嘴。也很无奈,眼下限制他继续征战,全面扩大战果的主要原因,就是后勤供应。 实际上,在河北大战打到末期时,田丰就已经多次告急了,所以王羽才冒险发动了决战。胜利后,兵甲器械缴获了无数,降卒已经超过了己身的数倍,地盘的扩大同样是可以预期的。独独没缴获到多少粮草。 王羽面对的袁绍,并不是历史上那个统一河北,经营多年的最强版袁绍。在开战之初,袁绍甚至连冀州都没能完全控制住,特别是北方的三郡。几乎在第一时间举旗响应了公孙瓒,赵云不就是这么来的吗? 惨烈的河北大战,把袁绍辖下的郡县几乎榨干了,王羽不但无法取得足够的战利品,如果明年要在新占领区展开屯田的话,他还得往里搭钱粮。 这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就算是最保守的估计,青州的地盘也得扩大一倍多,人口暴增两倍以上! 可以想象,田丰拿到捷报的一刻,心情会是多么的复杂。王羽相信,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如果要再次兴兵攻伐强敌,展开一场连绵战事的话,田丰能用吐沫星子把自己给淹死。 田丰的抱怨当然不是决定性因素,关键还是没粮,没粮还怎么打仗?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王羽才想到了搞个联盟,对曹操施以威压。没记错的话,历史上官渡之战那时,曹操手下的幕僚就有许多人都产生了动摇,通过威压和少量军事行动,削弱,甚至瓦解曹操势力,并不是难以想象的事。 不过,这一招也不是无解。 正如贾诩所说,这和董卓迁都是一个道理的,只要曹操果断一点,放弃一部分领土,实行坚壁清野的策略,联盟就算结成了,也很难给他造成重大打击。 别说打击了,会不会有人进兵都是个问题,补给线被拉长,又不能因粮于敌,这种劳而无功的买卖,谁也不会做。 反正曹操断腕,也算是受到损失,算是报了仇了,陶谦和袁术想必也不会不依不饶。至于河北的几位,本来也顶多就是摇旗呐喊,壮壮声势罢了,还能指望他们千里迢迢的对曹操穷追猛打不成? “若是做得果断点,曹操甚至连东郡都可以放弃,只要将存粮集中在少数几个重要据点之中,派遣一员大将留守,我军攻打东郡,就会得不偿失。此外,我军对兖州的进攻,也会显得咄咄逼人,说不定还会引起各路诸侯的警惕。” 贾诩除了洞悉人心的本事之外,分析复杂局面也很在行,这两方面都是王羽的短板,正好作为补充。 王羽如果真的攻打东郡,己方的助力八成指望不上,倒有可能激出一个反青州联盟来。 高干、张杨对王羽的忌惮自是不消说;而洛阳的吕布对王羽多少有些看不顺眼,再考虑到吕布和张杨的良好关系,以及王羽取得东郡后,对洛阳的威胁,很难说吕布会做出什么反应。 再考虑远点,以曹操的手段,和董卓、刘表对王羽的忌惮,说不定曹操可以把这两路诸侯全都拉上,一起对抗王羽的侵攻。这样一来,事情可就大条了。 “在这种情况下,曹操和郭嘉只要没发疯,就不会贸然与张颌接触,更别提绑架人质,逼其就范了。他们要真的那么做了,不但得不到任何好处,反而会送上一个大大的把柄给主公,最终自取灭亡。” 王羽点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 离间张颌最大的好处就是削弱王羽的实力,如果能在关键时刻反戈一击,那就更加理想了。可那是在两军对峙的时候,如果曹操果然退避三舍,以躲避盟军的锋芒,那兖州军就会和青州拉开距离,别说接应叛将了,连最起码的策应都做不到。 就算张颌真的叛变,顶多也就是给臧霸一个喘息的机会罢了,但王羽本来也没打算把臧霸一下子灭掉,张颌的叛军也只能孤零零呆在的四面楚歌的琅琊,活活被饿死了。对王羽来说,唯一的损失,就是少了一名大将而已。 但他得到的却很多。 张颌叛变,是他对不起王羽,而不是王羽对叛将苛刻,影响不到河北的人心,反而会增强冀州降卒对王羽的信心;另外,剿灭叛将,王羽同样多了一个攻入琅琊的借口,比追杀臧霸还给力;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曹操凭空的送上了一个大把柄,让王羽可以义正言辞的号召各路诸侯讨伐他。 谁不讨厌这种没事就离间别人属下的阴谋家啊? 如果可以,单是离间王门这件事,已经足够让公孙瓒怒发冲冠,把刘虞碎尸万段了。陶谦的徐州,更是深受其苦,要不是薛礼、笮融接二连三的被人离间反叛,徐州这一年也不会搞得这么狼狈。 “最关键的是,儁乂没有背叛的意图和理由。”最后,贾诩如是总结道:“当日他将家眷送到兖州,不是存心投靠曹操,当时刘岱还在,又有张邈,兖州的势力相对最为驳杂,最适合隐藏行迹,算是个进退自如的安排。” “原来如此。”王羽的心胸其实挺豁达的,招揽张颌本就是要大用的,他之所以心存疑虑,主要就是因为张颌对家眷的安排。王羽猜不到张颌在想什么,自然会有所疑虑。现在贾诩解释得合情合理,这点疑虑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明日一早,就让张颌启程南下。”王羽摆摆手,给这项军事行动定下了基调,但眉头仍未舒展开,口中喃喃念叨着:“问题还是兖州,若能趁着这个机会,让曹操无法翻身,那天下重归一统的时间,就得以大大提前了,可惜,可惜啊。” 这个时代,最大的对手,非曹操莫属。 刘备虽然也是个人物,但毕竟起点太低,没有足够的乱势给他借力的话,他怎么也扑腾不起来。若是在河北大战后,顺势给曹操也来一记重的,在孙策还没有发展起来,刘备被打回原形的阶段,天下诸侯虽众,还有谁能正面抵挡自己的锋芒? 郭嘉的提前出山,实在不是个好消息啊。 “那也未必。”贾诩突然笑了起来,笑容很是神秘:“任那郭嘉智比天高,只消主公一封书信,便足以让他焦头烂额了。” “一封……书信?”王羽十分茫然,他自己都不相信,什么书信能有这么大威力? 第四四六章军师斗法 看着这张熟悉的圆脸,王羽忽然心中一动,不急着追问,而是似笑非笑,带着一丝揶揄的语气问道:“文和,我怎么觉得你今天话比平时多了很多呢?” “呃?”贾诩微微一滞,然后摆出了一副顾左右而言他的架势,矢口否认道:“有吗?没有吧?是主公您的错觉吧?” “哦……”王羽脸上的笑意更浓,拉了个长音,笑道:“原来是错觉,是错觉啊。” 王羽得意呀。 贾诩这家伙老奸巨猾的,什么事都在心里盘算得妥妥的,就算是在军议上偶尔惊讶一下,也没人知道他到底是真的惊讶,还是在做表面功夫,给自己这个主公捧捧场。想打他个措手不及,让他露出这样尴尬的神情,确实不是一般的难。 “咳咳,肯定是错觉啦。”贾诩打着哈哈,信口胡诌:“主公您最近太忙,和两位夫人新婚之后,几乎就没怎么见面,少了阴阳调和,自然就容易产生孤独感,然后和谁说话,都觉得对方说的太多……嗯,就是这样,肯定没错的。” 王羽点点头,很认真的答道:“文和你说的是,咱们继续往下说,刚才咱们说的是什么话题来着?” 表面严肃,王羽心里却在暗笑:老狐狸果然受了点刺激,想想也是,他平时表现得虽然很豁达,但郭嘉的强势也实在咄咄逼人了一点。面对这么一个强劲的对手,就算是老狐狸,也会被激起些火气吧?这就难怪他今天会这么积极主动了。 这样也好,虽然和郭嘉擦肩而过,可若是能得到一个全力以赴的贾诩。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呢。高明的军师太多,本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历史上的庞统若不是存了和孔明争锋的心思,又岂会未建功业,就陨落在了落凤坡呢? 内部的竞争可以有。但必须是在主次分明,一切都按部就班的情况下,不然不但不会成为推进力,反倒要拖后腿。 “说的是如何进一步削弱曹操。”贾诩一本正经的答道。 “嗯,你说书信来着,写给谁的?能有这么大效应?” “写给河东白波。韩暹、杨奉等人,令他们放弃河东,率众东进。”贾诩这次不卖关子了,回答得相当痛快,不用王羽问,就把计划合盘托出。 “白波?东进?”王羽吃了一惊:“这和曹操有什么关系?莫非是让他们夹攻东郡?这么大规模的协同作战。难度太高了吧?何况他们那边声势虽大,但老弱比例很高,战斗力不会比黑山军强多少。” “非也,非也。”贾诩摇头晃脑道:“主公,您不要只想着打打杀杀的,诩献此计,为的是破坏郭奉孝的如意算盘。和攻打东郡又有什么干联?” “那……”王羽有点被绕迷糊了。 贾诩正色提示道:“您不妨想想,曹操退避三舍,势必损失大量领土,虽然这些领土都非是什么膏腴富庶之地,可就算是缓冲区,损失了也很麻烦啊,他总要想办法弥补回来吧?” “这倒是。”王羽点点头。 他保留泰山的用意也是一样的,在本土进行防御战,就算打赢了,损失也会很大。在己方不够强势。还不能彻底压制周边敌人的时候,有个战略缓冲区,才能真正做到御敌于国门之外。 “看看曹军周边的地势,避开联盟锋芒后,他要扩张。能往哪里去?”贾诩伸出手指,就着城头上的积雪,勾画几笔,画出了一个简略的示意图来。 “向北,是河内和魏郡,吞并张杨没多大好处,还容易遭到吕布的夹击,得不偿失,来魏郡,那就是送上门挨揍了,曹操肯定没这么笨。”贾诩自问自答,在东郡北方重重的划了一笔。 “向东也是同理,那向南又如何?南阳或江夏都是刘景升的地盘,刘景升进取不足,守成有余,当日以孙文台的勇猛,袁公路厚实的家底,尚且鏖战不休,最终功亏一篑。曹孟德与孙文台孰高孰低尚未可知,但他想轻取荆襄之地,不缠战个两三年,怕是不能建功。” 贾诩嘴里不停,手上也快,将曹操领地的东、南两个方向迅速抹去,只留下了洛阳以西的一片地域:“如此一来,他的拓展方向,就只剩下了西面。” “关中虽然残破,洛阳去年也屡经战乱,但司隶州毕竟是大汉的中心,特别是在主公的一力保全之下,洛阳受战乱的影响并不致命。曹操若能西吞长安、洛阳,实力必然暴涨,休说避过我军锋芒,哪怕是正面抗衡,却也不在话下。” “当然,关中有董卓的西凉大军,吕布虎踞洛阳,都不是可以轻取的目标,某种程度上,可能比刘表还难对付。不过,这两路诸侯自身都有弱点在,只要善加利用,取之何难?” 贾诩指指洛阳,分析道:“吕布兵强将勇,并州边军素有狼骑之称,即便鲜卑、匈奴,都畏之如虎,然则并州兵马离乡日久,无法补充兵员。吕布麾下猛将虽众,却缺乏治政长才,虽得洛阳膏腴之地,却无法有效利用,到现在,只是勉强做到了粮秣自给,兵甲却只能诉诸外求,这样又如何能够长久?” “况且,董卓避过了关东诸侯兵锋后,就一直积极谋划,试图卷土重来,西凉众将在河东、弘农与吕布、白波两军连番激战,牵制了吕布大部分兵力。当此之时,曹操若要取洛阳,可说是易如反掌,只是取了洛阳后,可能会面对吕布、董卓的联手反扑,加之河北大战正酣,曹操这才一直按兵不动。” “而董卓……”贾诩手指再移,脸上泛起了一丝冷笑。 “董卓不会用人,偏偏又喜欢追捧名士。当年入洛阳就犯过错,提拔了诸多名士为刺史,州牧,结果联合向他发难的,正是他亲手提拔起来的这批人。主公当日孤身潜入洛阳,和王允密谋图之,虽然未尽全功,但其中种种,却也瞒不过真正的智者。” 微微一顿,贾诩换了一副意味深长的语气:“满朝公卿中,想必已经有很多人与关东诸侯串联了,袁绍、曹操、刘表,无不是他们的目标。眼下袁绍已覆灭,刘景升对奉迎天子,进取关中毫无兴趣,曹操自然就成了公卿们最大的指望。” “原来如此。”王羽十分惊讶。 董卓会被朝臣们联手干掉,这是历史上确实发生过的事情,参与此事的大臣极多,王允和吕布只是必然中的偶然罢了,没有他们,这事同样有可能发生。 其必要条件不是王允和吕布,而是董卓的嫡系部队在外作战,他身边相对空虚,于是就有了可趁之机。 王羽对此并不意外,令他惊讶的只是贾诩的判断,和对此事的诠释罢了。 正如他当日刺董时的考虑,董卓集团的核心就是董卓,董卓一死,看似强大的西凉军团只有土崩瓦解的份儿。特别现在没了贾诩,李傕、郭汜那帮人能不能如历史上一样,不去逃亡,而是反戈一击都成了未知之数。 如果郭嘉也有相似的判断,并且在这个过程中主导曹军的整体战略,没准儿还真能捡个大便宜唾手而得整个司隶州,顺便还能收编一部分西凉悍卒,实力岂止暴涨二字所能形容? “我军对关、洛的战局鞭长莫及,就算写信提醒董卓,他也不会相信,只会认为主公是为了保全白波,用缓兵之计罢了。所以,主公唯一能做到的,对关洛形势产生重大影响的,就是釜底抽薪!” 没错,就是釜底抽薪,王羽完全明白贾诩这记狠招的绝妙之处了。 经过了王允之事,董卓应该多少也意识到身边暗藏的危险了。但他知道也没办法,三辅残破,若不能夺取河东、洛阳,他拿什么来供养麾下的十万大军? 特别是河东,白波全据河东后,将那里的豪强斩杀一空,拥有大量良田。只要夺得了河东,董卓这口气就缓过来了,用不着再冒着巨大的风险,全力向东进兵。只要调回一路嫡系,长安就安全了,他也不用总是躲在湄坞的城堡里。 这样一来,洛阳的军事压力虽然还在,吕布也随时面临着危险,但只要曹操没办法从内部瓦解董卓军,即便他取了洛阳,也只会是再多两路敌人罢了。 夺洛阳之仇,会让吕布视他为仇寇;董卓要问鼎天下,必须向洛阳进军,占据洛阳的是谁并不重要,关键是只要有人呆在那里,就挡住了董卓的路,他必须要攻伐之。 “主公,白波四将视您有若神明,又有张太医在,兼之河东局势岌岌可危,只消主公一封手书,河东数十万军民岂有不响应之理?对敌,这是釜底抽薪之策;对友,这是救其于危难之中;对己,得这数十万人的充实,我军的实力也又得到了一次极大的扩充啊。” 理由充分,效果极好,这就是贾诩设谋的风格,王羽思来想去,发现竟是连个反驳的道理都想不出,心中也唯有惊叹了。 王羽竖起一根手指,问道:“问题只有一个,谁来办这件事?” “此事……”贾诩微微一笑,说出了一个名字:“自非元直莫属。” 大人物动动嘴,下面就得跑断腿。王羽和贾诩在城头闲聊的只言片语之中,数以十万计的军民的命运,就开始发生变化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即将发生的这场影响深远的河东剧变,其实只是站在时代巅峰的两大智者,争锋斗法的开始而已。未来还很漫长,同样也很精彩。 第四四七章骠骑名录 徐庶可不知道,又有一副沉重无比的担子要加在自己身上了,就算知道,他也不会在意。能者多劳吗,他可不象孔明、郭嘉那么心高气傲,当不了二把手,就不肯出来干活,对他来说,王羽的信重是相当值得珍惜的。 何况,眼下他根本没精力去考虑河东、白波神马的,真正让他头疼的,是他身边这个嬉皮笑脸的家伙。 “元直兄,你干嘛又这么看我?我不是保证过好几遍了吗?跟你借的钱,等主公发了俸禄就还给你,都是同僚,难不成你还要跟我要利息?说起来,这青州什么都好,就一点不好,连个赌坊都没有,你说弟兄们打仗这么辛苦,不耍点小钱,喝喝小酒,哪能有精神呢?是不?” 徐庶翻了个白眼,对这个喋喋不休,脸皮又很厚的新同僚表示无语,和深深的鄙夷。明明是来投效的,却一点都不知道谨言慎行,抢功什么的倒也罢了,这一见面就套近乎,套完近乎就借第钱算是怎么个章程? 不过,相比于这家伙话痨的毛病,这些缺点就统统算不得什么了。 自从在泰山脚下与此人见面之后,徐庶只觉度日如年,每天从早到晚,就像是有一万只苍蝇在耳边飞来飞去,一个头有两个大,烦都烦死了。 “元直兄,你我俱都青春年少,须知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的道理。青州的酒这么好,你居然都不细细品尝,真是暴殄天物啊!说实在的,你的人品武艺,那是比咱强多了。可是,你对生活的态度就差得太多了,连点癖好都没有,这生活将是多么的无趣啊。” 困扰徐庶已久的某话痨一点自觉都没有,在徐庶杀人似的目光下。坦然自若,口手并用的在身上挂着的十余个酒葫芦中挑了又挑,最后举起其中一个最大的,狠狠的灌了一大口,然后露出了无比陶醉的表情。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他一边灌酒,一边大声赞叹:“好!好诗!主公酿得琼浆玉液在先,又为这葡萄美酒赋得妙辞,不愧为我大汉冠军侯,神仙中人呐!潘璋得明主也!”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大汉冠军侯就是酿酒酿得好?那个是杜康好不好?而且。这话听起来咋就这么怪呢?合着你大老远的跑来青州投效,又冒着生命危险偷袭了戏志才,就是为了找个喝酒的地方?嗯,不对,应该说是找个能供得起酒的东家才最为准确。 徐庶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略带讥嘲的反问道:“这么说来,文珪。你来青州,就是奔着青州的酒来的?” “哪儿能呢。”潘璋大摇其头,翘起大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子,得意洋洋的说道:“元直兄,你别看某这个样子,可咱也不是庸人,那大名鼎鼎的骠骑名录上面,也是有某家的名字的!别人都道我潘璋是败家子、浪荡货,岂知某胸中的沟壑?”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主公也!”说到这儿。潘璋总算像是有点肺腑之言了。不过徐庶见过了此人太多的不靠谱,确实分辨不出,这家伙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亦或在对方自己看来。这些话都是发自肺腑的。 倒是那个骠骑名录,让徐庶很有些在意。 “文珪,你说的这骠骑名录,莫非是……” “就是主公命人按图索骥,寻找隐于市井、山野的那份名单啊!”潘璋理所当然的回答道,他看向徐庶,眼神很有些朦胧,看来是酒劲上头了:“元直兄,这事儿不就是你操持的吗?你怎地还来问我?” 徐庶摇摇头:“我可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名头。” “你不知道?在民间都传开了,但凡是有些武艺才华的,谁不以名字能上得名录为荣?就算是那些久负盛名,对青州没什么好感的名士,得知自己上了名录,也是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暗喜呢!” 潘璋本就是个话痨,什么事都没有,他的嘴都不见闲着,这厢好容易逮到个话题,更是火力全开,大说特说起来。 “奋武将军麾下的满宠满伯宁,素有铁面判官之称。当日在高平任县令,辖下督邮张苞贪污枉法,干乱吏政,被他得知,直接就抓了回来,生生打死在了堂上!那可是几乎和他评级的督邮!平日在他脸上,哪里看得到一丝笑容?” 潘璋口沫横飞的说着:“这不,日前咱们青州有人拿着名录寻上了他,虽被他婉拒,但过不三天,他竟在府上摆了一桌宴席!那可是铁面满伯宁啊!虽然他也寻了个借口,但明眼人谁看不出,他这就是得到咱家主公的认可了,得意的!哈哈,还有……” 潘璋说的这些轶闻,徐庶还真就不知道。 他虽执掌青州的情报系统,但上任后,就一直在忙着四处征战,从来都没闲过,情报系统的重点主要是收集各路诸侯的军政情报,另外就是按照王羽的名单找人。其他的情报,徐庶虽有心刺探,却也是分身乏术了。 听着潘璋手舞足蹈的述说,徐庶胸中,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这才是名动天下的真正体现,一举一动,都能牵动人心,一言一行,都能操控无数人的喜怒哀乐。那满宠也是名声很大,深得曹操信重的幕僚,却因为主公随手为之的一个名单,就喜形于色,以至于失了常态。 这种影响力,比单纯的兵威压人要强得太多了。 别人不太清楚,徐庶对此最有发言权了。 那所谓的骠骑名录,就是主公不知从哪里收集来的一些零散消息,汇集成了这么一份名单。上面有的记载很准,比如徐庶自己就是名录中的一员,还排在很前面,他从王羽那里拿到名单时。看到了被划掉的名字。 但大多数的记载都很模糊,比如郭嘉,名录上有名和字,还有籍贯,但师承、交游范围之类的就没了。搞得寻人工作开展的很不顺利。直到抓到了辛评,才偶然从对方嘴里得知了郭嘉的去向,终归是迟了一步。 眼前这位虽然也是名单上的一员,但到底和主公要找的那位是不是同一个人,徐庶认为,还真就值得商榷。名单上的潘璋。籍贯是江东,而这位话痨却是东郡人,这一南一北的,差得可就太远了。 徐庶不忍打击对方的积极性,能在十余名死士的保护下,潜伏靠近。并成功偷袭戏志才的人物,毕竟不是凡人,就算不是名单上的那位,主公想必也会量才任用。 当然,此人的本事虽然不错,但性格也不怎么靠谱,若是主公因为他的奇葩性格不予任用。那也是无法可想了。 他心里这么想着,眼中就不觉流露出了怜悯之色,潘璋虽然喝得醉醺醺的,观察却很敏锐。他抬手拍拍徐庶肩膀,大咧咧的笑道:“元直兄,尽管放心吧,那名录上的潘璋,就是俺!你不知道,本来前些日子俺就在想,这东郡是呆不下去了。听说江东的酒不错,美人也多,想着去那边逛逛呢。结果,主公未卜先知,都预料到了。既然如此,那某还去江东作甚?自己上门岂不是爽快?” “东郡将有变故?”徐庶精神陡然一振,收集情报最重要的就是细致,往往某些人的无心之言,就蕴藏着很重要的情报。潘璋这个说者无意,但以徐庶的敏锐,又哪里会轻易的忽略任何信息。 “呃?”潘璋一愣神,继而神色变得有些赧然,挠挠后脑勺,讪讪道:“也没什么啦,就是逼酒债和赌债的太多了,把咱家的门槛都给踩平了,躲到濮阳都避不开,所以……嗯,元直兄这么聪明,你明白的。” “我明白个头!”徐庶气结,哭笑不得的看着这位新同僚,他算是明白了,跟这人说话啊,就别想说正经事。 “元直兄,你别生气,你的钱,俺一定会还的,嗯,发了俸禄就还。”见徐庶恼火,潘璋赶忙赔笑,想了想,他又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戏志才也算是个人物了,他身上有没有悬赏啊?要是有,就不用等发俸禄了。” “我呀,跟你就没话可说。”徐庶不搭理他了。 “元直兄,有话好商量。”一听这话,潘璋急了,赶忙陪小心:“别介啊,实在不行,俺付利息还不成吗?一厘……不够?那三厘,五厘,难不成你要一分?这不太好吧,俗话说得好,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你总得等俺还了第一笔,再决定借不借第二笔给俺吧?” 徐庶已经受够了,哪里还肯接茬。随徐庶一道北上与主力汇合的,除了潘璋,还有特战队的二百多人,这一路上都在看热闹,倒是一点都不嫌累。此刻众人也都在偷笑,只有潘璋自己一点都不在意。 正笑闹间,前方忽有一股烟尘快速靠近。 不待徐庶下令,刚刚还吊儿郎当的特战队战士就已经摆出了防御阵型,一直嬉皮笑脸的潘璋也收起笑脸,抬腿便下了马,然后一个箭步就蹿到路边的山石后面去了,随后三转两转,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就那么失去了踪迹。 以徐庶的眼力都没看出,这家伙到底躲到什么地方去了,但徐庶可以肯定,他没走远,而是埋伏在一旁,觅机偷袭呢。 虽然潘璋躲得很隐秘,但那股浓郁的酒味却还萦绕在鼻端。 “这是怎么练出来的?”有亲卫惊叹道。 马上有人答道:“还用说,躲债躲出来的呗?” “要说潘将军这手功夫可是当真了不得,野外搞伏击时,有了这份本领,还怕敌人翻出手掌心吗?” 徐庶心中微动,却无暇多想,沉声道:“行了,都别啰嗦了,去个人看看,到底是哪路兵马?这个时候南下的?莫非……” 第四四八章青州阴符 迎面遇上的这支部队足足有五千之众,在河北大战尘埃落定的现在,当然不可能有哪路敌军敢闯入青州腹地,还大摇大摆的行军。 事情很快就搞清楚了,南下的正是张颌刚刚整顿好的五千降军。 尽管是降军,可从士卒们的精气神上,却半点都看不出降卒惯有的颓丧畏缩模样,一个个都是挺胸腆肚,红光满面,从头到脚都洋溢着威武之师的味道。换个不知情的来看,准以为这是一支得胜而归的凯旋雄师。 士兵们排着整齐的队列,在军将们的指挥下,在为冰雪所覆盖的苍茫大地上,踩出了一条笔直且宽敞的大路来。 军容整肃,士气如虹! 徐庶终于明白,主公为何一定要把反攻琅琊的任务交给张颌了。 原山之战中,为了追杀戏志才,徐庶把特战队的精锐都带走了,民兵虽众,但远未达到将整个战场都包围起来的程度。 而泰山群寇也不是正规军,打仗只靠一股悍勇之气,打输了逃命也是驾轻就熟,直接结果就是,那一战不但没能将泰山贼一网打尽,甚至连一个重要头目都没留下。 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徐庶有意为之的。 一战尽全功,一口恶气是出了,但长远来讲,却并非什么好事。有臧霸的残军在,青州军反攻琅琊就师出有名。尽管琅琊实际上为泰山贼所占据,可名义上毕竟是徐州的领土,陶谦自己倒未必在意王羽将其纳入势力范围,但徐州的本地豪强对此可一向是忧心忡忡的。 有个名分,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被人打了就是要打回来。这是人之常情,也关系到天下最强的诸侯的颜面。徐州若不能把臧霸等人抓住,当礼物送上,就只能默认青州的报复行动了。 通过战后清点俘虏,评估双方战损。徐庶对臧霸残余的实力,有着相当准确的评估。从原山战场上逃走的悍匪,总数在四千左右,考虑到当时臧霸军已经全面溃散,其中一部分人吓破了胆,未必有胆子回琅琊。臧霸的残军充其量只剩三千。 就算他趁着青州讨伐军到来之前设法恢复一些,兵力也不可能超过五千,能保住开阳的老巢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其他地方,肯定是顾不上的了。 而琅琊国,却是很大的一方地域。青州大可以趁机将其收入囊中,彻底打通与徐州的联系。 此番出兵,风险很小,功劳却不小,主公特意将其留给降将张颌,又令其招降纳叛,重整旗鼓。可说是极大的信任。 正所谓千金买马骨,有了张颌这个例子,安抚河北之战中的数万降卒就不难了。张颌可是初降之后,就独当一面,军中甚至连个监军都没有,更夸张的是,他和心腹们的家眷如今还在兖州地域! 这样的人,主公都信重若此,其他降卒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徐庶一边叹服着王羽的魄力,一边迎了上去。只见大军阵列乍开即合。一骑快马排众而出,一名相貌颇有几分儒雅的武将,远远便拱手扬声:“久仰元直将军机变无双之名,今日道左相逢,大是有缘。张颌心中甚喜啊。” 徐庶不敢怠慢,连忙拱手还礼:“不敢当,儁乂将军乃是河北名将,威震华夏,有幸与将军同殿为臣,共保大汉,庶心中何尝不是喜慰交集呢?” 在营中与王羽几次会面,张颌已经体会到对方的看重,虽不至于恃宠而骄,就此抖起威风来,但初入王营的忐忑不安,已是尽数抛开了。哪怕遇上了徐庶这个一专多能的情报头子,他也表现的不卑不亢。 徐庶对张颌的治军本领也相当认可,两人相见,寒暄几句,心下便都有了几分英雄相见,惺惺相惜的味道。 当然,两人首次相见,谈来谈去,终归还是在军务上打转,只听张颌由衷感叹道:“从前某自以为算是个知兵的,结果野战被主公轻易击破,后来又被主公几道假情报就搞得头大如斗,莫衷一是,待见了主公,得了军中的阴符,这才知道,自己从前不过井底之蛙罢了。” “听说军中所用阴符,是主公与元直商议而制之后,某就一直想当面拜会请益,不巧却领了攻略琅琊的任务,本以为错过这次相见机会,就不知要何时方能再见了,今日道左相逢,幸何如哉?” “哪里,哪里,儁乂兄谬赞小弟了。”徐庶连连摆手:“军中所用阴符,乃是主公授意所制,小弟在其中的作用,不过拾遗补缺,完善细节罢了,真正提出想法,并主导制作的,都是主公亲手为之。儁乂兄此赞,庶实不敢当。” 所谓阴符,就是军中通传情报的军事密码,最早的记载,可见于最早的军事著作《六韬》。 这种秘密通信方法的具体形式,就是符。符以铜版或竹木版制成,面刻花纹,一分为二,以花纹或尺寸长短为秘密通信的符号。在六韬中的记载,阴符共有八种,分别表示大胜全歼、击破敌军、占领城池、擒获敌将、请求救援、粮草将尽等八种军事上常见的情况。 六韬是商周时姜太公的著作,传至今日,已经有了诸多兵法家的改良,只能代表一种理念,而不会有人全盘照搬。 冀州先前也有专设的军事密码,也不可谓不隐秘,只可惜,这密码的应变能力太差,只要有熟知密码的人泄漏出去,就再没有秘密可言了。 张颌当初之所以被王羽耍得团团转,坐困愁城,就是因为冀州的军事密码的泄漏。田丰在此战中看似没做什么,但实际上,他发挥的作用正经不小。 吃了这么大的亏,张颌倒是没什么不服气的,但作为当世名将。他不可能不反思,万一今后再遇上类似的情况要怎么应对。 当他拿这个问题向王羽请教时,王羽随手将青州军内部用的密码拿给了他,一看之下,张颌顿时震惊无比。 青州军中用的密码并不复杂。但想要破译,却难比登天。按照阴符的理念,王羽列出了军事上可能遇到的四十种状况,分别编码。 将领带兵接受战斗命令出发前,王羽会与其约定一首四十字的诗词歌赋作为解码密钥,该诗文字不得重复。并发给一本有上述四十个短语的密码本。 诗中的每一字都对应一条短语,短语顺序在战前临时随机排列,该密码本只有通信双方极少数高级将领保管,在战斗中,前后方就按该密码本进行通讯。 比如可以用诗经中的《关雎》作为作为解码密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 如果军队在战斗在粮食将尽,需要补充,前方将领就从密码本中查出“请粮料”的编码,假如是第九,而《关雎》中的第九字是“窈”。于是请粮将领就将“窈”字写到一件普通公文书牒之中,并第在字上加盖印章。 后方接到这件公文第后。查出盖印章的“窈”字,得知“窈”字在临时约好的诗中列第九,再对照密码本上的顺序,就得知了前方的情报。 这种方式即便泄露出去,不知道双方事先约定的诗句以及密钥顺序也是枉然。特别是青州军,王羽这个主公时不时的就会丢几首诗词出来,由于通讯上的延迟,往往青州传得人尽皆知了,外界也未必听得到多少风声。 如果拿这些诗句做密码,谁能准确破译?若是冀州先前用的也是这种密码。王羽的假情报充其量让张颌迷惑一下,很快就会识破他的计谋。 对此,张颌也是心服口服。 军事上的优劣势,本来就不仅仅是兵多兵少的较量,而是由无数细节汇集起来后的全面较量。冀州兵马钱粮虽多。但在战争理念上,计略上,却全面落后于青州,这一仗输的委实不冤。 对王羽,他已是惊若天人,但对直接参与这项工作,哪怕只是起辅助作用的徐庶,他同样敬佩不已,完全不以对方的年龄为念。 其实,无论是张颌还是徐庶,他们都不知道,这密码并非是王羽的独创,这其实是宋朝曾公亮的发明,王羽只是顺手拿来一用罢了。 现代军队用的军事密码,通常都是用西式的方法,王羽无意普及西方的字母,也觉得没必要搞得那么复杂。虽然他对历史没什么研究,但对战争史却很了解,随便想想,就有‘后人’的智慧可以借用了。 就这个话题又探讨了一阵子,两人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奈何天色将晚,张颌的大军也走得有些远了,二人也只能无奈互相告辞。 临行之际,徐庶突然问道:“儁乂兄,你先前说,此番错过,再见就难,不知是何缘由?” 王羽对兵权和政权分得很清楚,严禁众将参与地方政务,反之亦然。在臧霸那种有割据倾向的人看来,这就是他不肯放权,但青州众将的理念不同,倒是没有这种感觉。 只要不是有任务在身,武将之间的走动,王羽从来也不干涉,正如赵云、太史慈、徐庶的结拜那样。因此,徐庶才有此一问。 “呃,元直你可能还不知道,这一次,主公将有重任交托于你,不但很艰难,时间也会很长。”张颌略带一丝怅然的说道。 “现在?”难度、时间这种事,一下被徐庶给过滤掉了,他只是很好奇,在眼下这当口,青州还有什么风险与难度并存的重任。 “其实……”张颌出发前,王羽曾在军中举行了军议,河东之事,他也是知道的,当下简要的向徐庶复述了一遍。 徐庶眼睛大亮,脸上全无一丝畏难之色,朗声笑道:“原来如此,这件事,还真是非我莫属。” 第四四九章买一送一 “元直兄,这就是你不厚道了,你跟一个降将聊得那么投契,却对俺这个榜上有名,且主动来投的义士这么冷淡,须知:这很容易寒了天下义士之心呐!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了主公的大业考虑吧?”潘璋振振有词的说着。 “怎么样?说说呗,到底什么任务非你莫属?”潘璋贼忒兮兮的笑着,不大的眼睛闪闪发亮:“是好事吗?能立大功,赚大钱的吧?” “咱们也算并肩作战过,是患难之交,有好事可不能忘记兄弟我啊!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么,这样的好事,你可不能忘了俺。”见徐庶不答,他开始动之以情,尽管两人压根就没啥交情。 终于得了徐庶的回应,他顺杆就往上爬:“凶险?那有什么大不了的?想立功赚钱,怎么能怕凶险呢?这么说,你答应了?咦?怎么不是答应,你都问我怕不怕凶险了,这不就是答应了的意思?放心吧,只有有俺在,一切艰难险阻都是浮云呐!” “好啦,好啦,只要到达高唐之前,你能闭上嘴不说话,我就答应你,在主公面前举荐你。不过咱们说好了啊,举荐在我,成不成在主公,如果主公不答应,那可不关我的事。”徐庶终于屈服了。 打心里讲,他恨不得把这个喋喋不休,烦得要命的酒鬼一巴掌拍死。可想到即将要执行的那个任务,再想到潘璋的本事,理智又告诉他,这个人还真是挺有用处的,就是这张嘴实在太烦人了。 索性还是听天由命。让主公定夺吧。哪怕只是换来最后这片刻间的情景,也好过被他一路纠缠到家不是? 这么想着,徐庶倒也有些心平气和了。 “成,就这么说定了!”潘璋自己倒是很有自信,拍着胸脯闭上了嘴。明明头上身上还挂着不少雪渍土痕,怎么看怎么狼狈,却摆出了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 这家伙搞隐踪匿迹很有一手,徐庶与张颌谈话的工夫,特战队员很是在周围搜索了一通,却怎么也没找到人。本以为这家伙跑远了。可等张颌一走,他立刻象没事人似的从雪堆里钻了出来,让众人好生惊叹:术业有专攻,躲债练出来的本事,果不寻常。 徐庶很聪明,但对上这种人物。他也没本事跟上对方的思路,虽然多少有些疑问,但为了耳根子不受罪,也只能暂且压在心底了。 一路无话。 赶在入夜前,徐庶一行人渡过大河,赶到了高唐城外的连绵军营,徐庶这才把先前的疑问拿出来问潘璋。 “文珪。你这么喜欢钱,为什么不去找子仲先生他们?你应该知道吧?糜家是东海巨富,青州很多生意都是他们兄弟在打理,去跟他们做事,赚钱岂不是更快,更直接?” 潘璋正盯着军营在看,一边看,一边惊叹青州军的军容和威势,听徐庶问话,他抽抽鼻子。头也不回的答道:“糜家赚钱,是做生意赚的,俺哪会那个啊?主公的识人之明,天下皆知,俺这点本事算不上什么。但在军中,多少还是有些用处的,去做买卖能有什么用?难道每次都打人闷棍,黑吃黑么?” “……”徐庶气结,这家伙倒是有自知之明。也对,看他盯着军营看的模样,都贼头贼脑的,像是个奸细,让他去做生意,不把本钱赔光,肯定不算完啊。 有亲卫通报进去,中军很快有了反应,王羽当即召见徐庶。 “这位大哥……”出来迎接的亲卫刚要转身,不防被潘璋一把给拽住了,后者摆出了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一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另一手抓着亲卫的衣襟不放。 那亲卫被搞糊涂了,茫然问道:“元直将军,这位是……” “他是东干潘文珪,是来投军的义士……呃,主公的寻人名录上,有他的名字,虽然籍贯不一样……就是他在泰山脚下袭杀了戏志才,他也想当面拜见主公……”在潘璋求助的目光的注视下,徐庶断断续续的解释了一下他的来由。 “原来如此。”亲卫恍然大悟,笑道:“我家主公最喜人才,既是义士,自然不会拒之门外,不过军情紧急,主公有要事与元直将军相商,潘壮士何妨在帐外稍候片刻?容某等奉上茶点?” “可是……”听到茶点,潘璋的眼睛亮了亮,可想到重要军情,他又有些放心不下。 生性浪荡只是表象,他并不是缺心眼。但凡加入一方势力,通常都是加入的越早越好,越早,立功的机会就越多,功劳也相对重要。 张颌攻略琅琊,看起来功劳不小,可重要性也就是那么回事。能比得上阳人之战中,徐公明的长驱直入,于文则的指挥若定,黄汉升与主公并肩作战,突入敌军中军的功劳么?当然比不上! 所以潘璋投军之前,特意去泰山走了一遭,就是想着能不能凭借本事,趁着局势危急的时候,立个大功做投名状。 结果原山一战,徐庶大获全胜,根本用不着他。后来虽然成功偷袭了戏志才,可他自己也是心知肚明,徐庶既然率精锐追袭在后,戏志才八成是跑不掉了,自己出不出手,都没多大区别,反倒很容易引起误会,这是抢功诶! 好在徐庶为人磊落,知道对方不明局势,没有多做计较。潘璋一路本色表演,插科打诨的倒也把这事儿蒙混过关了。但与此同时,立功的事,他也不好再大肆宣扬了。 怎么寻找新的立功机会,并且把握住,就成了潘璋入青州的当务之急。依青州目前的强势,短时间肯定没仗打了,谁也不会那么不开眼的上门送死。没有仗打,就没有功劳。 因此,徐庶即将进行的那桩重大任务。就成了他最大的希望。 看着潘璋可怜巴巴的眼神,想到此人比自己还小上两岁,徐庶心中一软,微笑着向对方宽慰道:“放心吧,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办到,且安心等候便是。” 潘璋大喜:“元直兄果真信人也,他日小弟必将厚报。”想了想,他又往前凑了几步,涎着脸,低声道:“小弟还有个兄弟名叫马忠。跟我从小一起长大,打闷棍、放暗器什么的最在行不过,元直兄,你看,能不能……” 徐庶本还以为他要道谢呢,谁知潘某人竟是打蛇顺杆上。给点阳光就灿烂了,他俊脸一板,硬邦邦的答道:“等你见了主公,自己去说,走,快走!” 后面那句话是冲着亲卫说的。 看着徐庶躲瘟疫似的,避之不及的样子。中军的亲卫和守卫们无不啧啧惊叹,看向潘璋的眼神,直如看到了史前怪兽一般。 军中谁不知道,元直将军最是机灵不过,出道至今,就没见他吃过亏,受过瘪。这个身上带着酒气的小家伙也不知什么来头,居然把元直将军吓成这样,世间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啊。 可惜这家伙非要黏着元直将军不放。根本不知道,以他的资质,投在子义将军麾下才是光明大道啊。 “诶,真是小气。”潘璋讪讪的望着徐庶的背影,很委屈的叹了口气。下一刻便故态萌生。向引路的守卫套起近乎来。 “大哥哪里人啊?平恩呐?那咱们是同乡啊!小弟是发干人……什么?离得远,不远,哪里会远?才几百里路而已,所谓千里有缘来相会,几百里那就是咫尺之间么。对了,刚才大家为啥那么看我啊?有什么不对么?哦?元直兄和子义将军……” 徐庶远远的听到了一些,心中又是叹息,又是庆幸。 叹的是潘璋的脾气,这种人就算被丢到杳无人烟的草原戈壁上,想必也能和野狼和山羊套上近乎吧?简直就是甲虫一般的生命力啊。 庆幸的则是潘璋听了军中故事之后,应该会很明智的去缠着义兄吧?只希望他有点分寸,不要把大哥惹火,不然他那小胳膊小腿的,可禁不住大哥的狠捶。 思绪飘忽,徐庶一时也是物我两忘,把拜见主公和对任务的期待都抛在脑后了。直到进了中军帐,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容,他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向王羽告罪。 “难得元直也会心不在焉,”王羽不以为意的摆摆手,笑吟吟的问道:“怎么,有心事?不会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吧?是哪家的?告诉我,让元皓帮忙去提亲。” 徐庶的性子更近似于豪侠一流,性情虽然洒脱,距离潘璋那种没脸没皮的却差得很远,闻言大窘,俊脸涨得通红,连忙解释:“主公误会了,只是那位来投军的义士潘璋潘文珪,很有些特异之处……” “潘璋?”王羽眉头一挑,大是意外。 按照他的记忆,潘璋应该是东吴的大将啊,怎么从东郡冒了出来?是同名?也不对,别的不知道,潘璋最擅长伏击总是不会错的,历史上关羽父子就是被此人一锅端掉的,和徐庶的描述倒是很一致诶。 何况,潘璋还提到了死党马忠…… 一个人可能会搞错,买一赠一的打包赠送,总不会错吧?这么说来,名将小礼包到手,多了两个水平不错,又有专长的副将,对河东的计划倒是很有帮助啊。 至于籍贯问题……管他呢,反正自己不是易中天,不涉及学术问题,错了就错了呗。 潘璋人已经来了,还杀了戏志才,倒是不用急于一时,王羽收敛心神,正色道:“元直你既然遇见了儁乂,想必计划你也清楚了,现在咱们就来说说具体的安排吧。哦,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你曾在鹿门山门下求学,有几个人,你应该是认识的……” 第四五零章人才储备 “孔明?士元?还有月娘!主公,您怎么会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明明……”王羽一开口,就把徐庶给吓了一跳,求贤若渴也得有个限度吧?怎么把小孩子都扯进来了?这几个人当中,最大的庞统也才十三……哦,今天是除夕,过完年就是十四了。 好吧,这看起来也不是很小,可问题是,月娘是个女子诶,而且是还没梳发的,主公提第到她是怎么个章程? 徐庶又是惊讶,又是紧张,更多的是不解,有些傻愣愣的看着王羽。 王羽叹了口气,愁眉苦脸的说道:“唉,这也是没办法不是?人才么,还是尽早下手的好,几年以后谁知道是怎么意思?” 从郭嘉事件当中,王羽总结了不少经验教训,现在他面对的名将谋士可不是游戏里的NPC,没到时间就傻傻的在一个地方等着。他们也会到处乱走,会访友,会游历,甚至还有些不为王羽所知的出使经历。 比如郭嘉,王羽事先就不知道,郭嘉原来还在袁绍手下呆过几天。 孔明、庞统目前的所在,王羽很清楚,后来的归宿,他也心知肚明,可中间会发生什么,在天下大势剧烈动荡,已经与历史完全不同的现在,这几个人将来会流落到什么地方去,都很难说。 万一下手再慢了,岂不是掉到同一个坑里了? 所以,王羽决定提前下手,趁着还没人注意到这几位未成年,就把他们先忽悠到青州来再说。理由么,也很好找…… “嘛,这二人应该很聪慧吧?还没行冠礼就给自己起了字号。这是好苗子哦,泰山书院正缺这种才子呢。” “主公说的是。”徐庶呆呆的点头,想了想,说道:“孔明早慧,早年在琅琊。如今在鹿门山,知他才名者很是不少,虽然年方十二,但说话、做事已经很有了几分成人模样。至于士元……” “如何?”王羽第一次和徐庶聊这个话题,对这一龙一凤的童年生涯很有求知欲。 “士元应该是有内秀于心的,水镜先生也这么说。不过。他平时表现得可与孔明大相径庭,话不多,人闷闷的,很有几分木讷,若不是他是庞德公的侄子,可能早就被鹿门山除名了。” “原来如此。”王羽点点头。心下了然,难怪庞统出仕后,表现得那么急切呢,这是有童年阴影,所以才急于证明自己啊。 “很好,这样最好。”王羽自顾自说着,很是兴高采烈:“元直。我想找个人走一趟鹿门山,你有没有什么推荐?” “石广元可也。”徐庶不假思索的回答,他这位好友与他一起南下荆襄,后来他投军,也是石韬帮他照顾老母,最后被他忽悠来了青州,却刚好赶上河北大战连场,至今还未得到任用,正好借此事立下一功。 石韬性格敦厚可信,在鹿门山的人缘相当不错。想来想去,也只有他办这件事最为稳妥了。 “唔,是他啊,元直,他既然来了。你就应该早点通知我啊。”王羽拍拍脑袋,想起来了,这人在演义里出过场,一副闲云野鹤的样子,给刘备碰了老大一个软钉子。既然和徐庶、孔明等人为友,才华总是不会差的。 推荐的人选得到了,但徐庶一点兴奋的样子都没有,反是一副皱着眉头,欲言又止的模样:“不过……” “不过?”王羽本想转换话题,却被徐庶的不过给拐回来了。 “主公须知,士元虽然也是世家之后,但他平时被人瞧不起惯了,乍得主公看重,倒是有可能欣然起身,远赴青州。可孔明……”徐庶措词颇有些艰难,迟疑了老半天,也没把话说囫囵了。 “孔明怎样?”王羽有些莫名其妙,自己一直没去过荆州,应该没得罪过这位卧龙吧? 徐庶咬咬牙,将自己的顾虑和盘托出:“诸葛世家在琅琊本是大族,虽然家道中落,但胤谊先生一向以此自傲的,孔明耳濡目染,多少也受了些影响。主公您施政以来,对豪门世家多有轻慢,孔明未必认可咱们青州,就算他认可,胤谊先生也不会放任他离开的。” “还有这种事?”王羽觉得自己无辜到家了,孔明啊,郭嘉啊,这些人的讲究怎么这么多啊,就不能自己虎躯一震,那边就纳头便拜吗?郭嘉的是地位问题,孔明则是理念问题,真是莫名其妙的紧呢。 当然,小孩子再怎么老成,骗起来也不难。可徐庶说的胤谊先生,应该就是孔明的叔父诸葛玄了,长辈不同意,就算自己说服了孔明也没用啊。 屋漏偏逢连夜雨,只听徐庶缓缓说道:“而且,胤谊先生和公路将军之间还有一段公案……孔明对主公您恐怕是没多少好感的。” 袁术?王羽郁闷啊,袁术这家伙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好好的,又把自己给连累了。 他有些无力的挥挥手:“算了,就这么办吧,成不成,总得试试才好。你出发前,安排一下,对名单上的那几个重点人物,尽量多派点人手,重点照顾。” “喏!”徐庶抱拳领命。 他在青州的地位比较奇怪,王羽是把他当军师幕僚的,但他每次的任务都是要亲身上阵的那种,久而久之,徐庶自己也不把自己当幕僚了,行为举止都与武将一般无二。 领命痛快,但徐庶终究有事无法释怀,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可是主公,月娘……哦,是月英,您是怎么打算的?莫不是要……” 由不得徐庶不存疑,这年头,收集人才是正常,连未成年都不放过,好歹也在求才若渴的范畴之内,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嗯。增加人才储备。可是,连未成年的女子都不放过,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尽管青州幕府中,已经有糜贞、张宁两个特例了,但月英她……似乎不懂医术。也不懂算筹吧? 最让徐庶纳闷的就是,主公到底怎么知道月娘给自己起的名字的?月英,连自己这个鹿门山门下都不知道的隐秘,主公居然随口就道出来了,真是令人费解呢。 不论如何,他都必须得提示王羽。想把黄月英带到青州来。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求亲!除此之外,承彦公都不可能答应。 王羽摸摸下巴,坦然道:“这事儿啊,元直你应该也知道,月英年纪虽小。但在机枢技巧方面很有天分。现在青州诸多工作都方兴未艾,正需要这种人才,糜家的工匠虽然不少,可对如今的领地来说,未免有些杯水车薪了,所以……” 天地良心,他这次肯定是无辜的。他再怎么禽兽,也不会对一个才十一岁的女孩起那方面的心思啊。但黄月英可不是一般的人才,有她在,青州的各种技术升级,肯定会事半功倍的,这是个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的人才。 “庶明白了。”徐庶可不是笨蛋,不管用心到底如何,可主公解释了这么多,做属下的再追问,就是不识相了。反正知道主公对月娘势在必得的态度也就足够了。 “嗯。”王羽看出徐庶似乎还有点疑问,但他也无心在这个话题上多做解释,现在最重要的是河东之事。 “这次的任务你应该已经知道了,目的,想必你也有些猜测。实际上……”王羽将此事的战略目的简略解释了一遍,然后指点关窍道:“河东战事,白波已经相当不妙,所以,杨奉等人的态度应该不是问题,关键的应该是如下几点。” “第一,如何与西凉军安全脱离,不受到追击,此次行动的主要目的虽然是改变河东局势,给曹操西进制造麻烦,但最大限度的保全白波,给我军注入新的血液,同样是重中之重。” “此外,撤退前的组织疏导工作也很重要;不过,最危险的,还是撤退的路上,只要有一个微小的意外,就可能导致整个队伍的崩溃。” “并州高干,河内张杨,还有匈奴的残余,与我军都是敌非友,这么大的动静,也不可能指望瞒得过他们。张燕虽然答应帮忙牵制,可黑山军的机动能力有限,能做到什么程度,也是很难指望的。” “河东至太行山的路况极其复杂,我在事先也没办法交代什么方略给你,一切都得靠你随机应变,最大限度的完成此次行动。差不多就是这样,元直,你有什么想法或要求?” 徐庶低头沉思,半晌,忽然抬起头,认真的看着王羽,问道:“主公,我可否调用军中人手?” “没问题。”王羽很大度的一摆手,他现在没有足够的粮草,发动远征肯定不现实,可调动一些将佐幕僚肯定是没问题的。 “副将方面,管亥悍勇无双,裴元绍擅长组织调度,这二人又都有黄巾背景,与白波众将相处起来想必也比较容易……” “不错。”王羽笑着点头,意表赞许。这次行动很特殊,带的副手不是越厉害越好,而是适合的才最好。 “另外……”徐庶做了个牙疼的表情,吸着气说道:“潘璋和他推荐的马忠极擅长潜伏、偷袭,想必在应对敌人的伏击上,也很有心得,故而……” 潘璋的性格实在有够要命,但他的本事也是实实在在的,换成大规模的会战,这家伙发挥不了多大用处,但在河东,他和马忠还是很有用武之地的。 “很好。”王羽对徐庶的眼光深表赞同,这二位最擅长的就是打闷棍和冷施暗算了,在小说里,潘璋擒了关羽父子,马忠更是用弓箭暗算了黄忠。只要给这二位发挥的机会,就算是再牛的神将,也只有一个抓瞎的份儿。 有了这几个助手,再加上徐庶的机变之能,白波东进,还真的是很有希望呢。 “另外,我能否在催锋营和降卒中分别挑些人使用?” “只管去挑。”王羽放心了,徐庶这几个要求,都说到了点子上,显然,他对河东之行,已经有了成算,用不着自己担心了。 第四五一章兖州刺史 事情议定,徐庶当即告辞,去张罗各种准备工作去了,但王羽却不得闲,紧接着要见的是徐和。 相较于徐庶的从容,徐和表现得就拘谨了很多。这也难怪,自从投靠青州以来,这是他第二次面见王羽,而相较于初入青州时,王羽取巧似的大胜,河北的连场恶战,足以证明他的赫赫武功,徐和心下紧张也是难免。 “徐将军,此番泰山有警,多仗将军出力,这才击退来犯之寇,不使青州腹地遭涂炭,本将代青州百万军民,谢过将军。” 黄巾众将大多出身寒微,并无字号,有了点身份之后,有人会自己给自己取一个,也有人就那么维持原样,徐和就属于后一种情况。 其实,黄巾将领起的字,大多都不怎么靠谱,其中张燕的飞燕,算是最文雅,也最贴切的了。其他人起的字才叫够囧,比如黑山军的另一个大头目眭固,他的字叫做‘白兔’,想想看,称呼一个五大三粗,满脸虬髯的汉子为白兔,将是多么违和的一种场面? 没有字号,王羽便直接以军职称呼对方,当然,这其中也包含了一丝试探的意味。 青州内部,军政是完全割离的,作为青州内部,唯一一个同时执掌军政大权,无割据之名,而有割据之实的将军,与其说徐和是个特例,还不如说王羽并未将他纳入青州体系。 王羽当然不是没机会把徐和的部队打散建制,整体纳入青州军系,可出于种种考虑,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当时青州初定,奉高一战主要是取巧。初时的惊吓过后,难保没人慢慢的琢磨出味道来。与其让这些心存不满的人隐藏在队伍之中,成为定时炸弹,还不如给他们个宣泄的途径。 徐和举众投降,多半是出于无奈。忠诚肯定不会有,倒是疑虑会很多。在这种情况下,将他的部队吞并,说不定会成为日后的隐患,所以,王羽干脆大方一次。划了一块地盘给徐和,让他自给自足。 这样一来,就算青州内部还有些不安定的分子,因为王羽并不禁止青州与巨平的往来,这些人也算是有了个去处,不必冒险留在青州伺机捣乱了。 清除这些人未必很难。但引起的反应却不能不慎重对待,人心安定才是最重要的。王羽改良太平道,并让张宁继续传教,让徐和割据巨平,都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 当然,让徐和割据巨平,并不代表王羽就打算任其自生自灭了。徐和能在巨平安安稳稳的呆着。青州这杆大旗是很重要的,如果他背后没有王羽撑腰,单是地方豪强的攻击,就能让他焦头烂额。 除此之外,徐和这个人也不是那种特别有野心的,相反倒是很安于本分的一个人。他到了巨平之后,并没有扩军,亦或四处攻掠,而是一直在努力组织生产。 虽然他手下缺少治政人才,屯田的成果远无法和青州相比。但从他的作为中表现出来的态度,倒是值得嘉勉。 这么个理智多于冲动的人,只要对比一下青州和巨平的区别,应该就知道该何去何从了。原山一战中,徐和果断来援的行为。无疑是个明证,不知不觉之中,徐和已经认同了自己青州一分子的身份,现在,应该到了将其正式纳入青州体系的时候了。 尽管心里这么想,王羽却没急于一时,而是很耐心的继续试探,好在徐和本身就是个很谨慎的人,并没有趁机拿捏,甚至顺杆往上爬的意思。 “主公言重了。”徐和举拳至眉间,深深一躬到地:“主公入主青州,乃是青州万民之福也,末将不识天数,仍以凡俗之眼光看待主公,实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笑可怜,罪莫大焉。今日末将已知主公胸襟,诚心投效,主公但有所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徐和看得已经很明白了,青州屯田,开发新技术,开拓新商路的种种,都远非他所能比拟。今年只是一年,青州的战事又一直未曾间断,效果还不是很明显。但只要保持目前的态势,二三年后再看,巨平肯定会被甩得看不见影子。 从跟随张角兄弟起兵,到辗转到了青州,征战多年,徐和早就对自己的能耐有了很全面的认识,他不是争鼎天下的料,顶多也就割据一方。然而,在见识到王羽治政的本领后,徐和发现,自己似乎连割据一方都不是很合格。 看看如今的青州,再不是先前那个战乱四起,生产凋敝,民不聊生的不毛之地了。一座座平地而起的村落,田野中纵横的阡陌、沟渠,还有那一条条笔直宽敞的官道,上面络绎不绝的车马,河流上往来穿梭的船只,一切的一切,都已全然不同,就像是换了个天地一般。 最让徐和感兴趣的,是那些水车和风车。前者主要用来从河中提水,灌溉旱田,对沿海各地那些被海水侵袭而成的盐碱地也有奇效。只有用水车不间断的提水浇地,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让这些土地恢复生机。 后者的功用则更多,可以完成很多需要大量人工的粗重活,比如碾谷物、粗盐、榨油,压滚毛毡、甚至造纸,切割木材,这些工作都可以风车为动力,通过一些很神奇的机械完成。 当日徐和被徐庶一席话轻易说服,毅然率领全军,投入了对抗泰山贼的战役。徐庶的口才固然帮他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可若没有这些日常所见的种种,潜移默化的对他造成影响,他会不会这么果决,恐怕还是未知之数。 王羽微微颔首,徐和的态度,基本在他预料之中,他看着徐和,缓声道:“你的心思,本将明白了,但青州的规矩,想必你也是清楚的,军,政只能择其一,你意下如何?” 对王羽的问题,徐和也早有准备,他不假思索的答道:“属下武艺寻常,冲锋陷阵,斩将夺旗的本事远不及各位同僚;在军略上本还有些自信,但见识过元直将军的机变之能后才知道,自己终究还是井底之蛙……” 他这话确是由衷而发,王羽在河北连场恶战,连续以少胜多,他未亲见,但也谈不上多佩服。毕竟离得太过遥远,对袁绍到底有多大能耐,徐和也没什么概念,而且,王羽指挥的精锐部队,也是他完全不可能打造得出来的。 但在原山之战中,徐庶指挥的部队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虽然过了一年时间,但这些在黄巾军中,被当做炮灰使用的杂兵的战斗力,并没有多大提高。 可就是这么一群杂兵,在徐庶手下却爆发出了极强的战力,将嚣张一时的泰山贼打得抱头鼠窜,几乎全军覆没! 泰山贼有多大能耐,徐和再清楚不过了,这些年他们没少打交道。 当初青州黄巾试图向更富庶的徐州进军,横在他们面前的障碍,正是以臧霸为首的泰山贼。在琅琊、东海的连番激战之中,包括徐和、司马俱在内的黄巾劲旅,屡屡被臧霸击败,甚至击溃,最终不得不放弃进军徐州的计划。 当时臧霸的兵还没现在多呢,而青徐黄巾的总数,却远在徐庶集结的民兵之上。在相同的敌人身上,差距就很明显了。 因此,徐和对统兵作战,彻底不做考量了。 “倒是治政方面,属下听闻,主公曾有言道:治政是最简单的工作,只要有兢兢业业的精神,认真做事,就能获得成功。属下不才,愿意一试。” “既然如此,本将就准你所请。”王羽对这个有自知之明,也很识进退的属下很满意,点点头道:“本将会表奏你为兖州刺史,与摧锋营一道,进驻卢县,招抚济北众寇,同时牧守鲁、济北二郡国。” “……臣遵命。”徐和明显被吓到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兖州刺史?那可不是什么小官,大汉一共才十三个州,一州刺史本来就很夸张了,何况还是兖州!这么个官职,就这么轻飘飘的甩给自己这个降将了?真是太让人意外了。 稍过片刻,想到济北国的现状,徐和倒是有些明白了王羽的用意。 从青州败走的黄巾军,有不少人正盘踞在济北,一年以来,有些人在劫掠过程中,被周边势力消灭了;也有些人受到了周边实力的邀请,投靠了过去;还余下不少只能艰难求存的,徐和自己虽然没扩张势力的打算,但时不时的也会接济一下昔日的同伴。 徐和不知道自己先前的举动有没有落在王羽的眼中,但青州方面却始终未加干涉。现在想来,徐和只觉身上一阵战栗,如果说,王羽明明知道,却始终不加以干涉,就是为了今天……那对方的心机之深沉,谋算之长远、精准,就实在太恐怖了! 下一刻,耳边传来王羽清朗的声音,只听他淡淡的说着:“匪性最重,贼性最强的那些人应该已经都不在了,剩下的人,无论是想继续在刀口上吃饭,还是打算老老实实过日子,亦或打算从军,却不喜受军纪约束,本将都有去处安排他们,所以,济北问题应该不难解决。” “属下明白。”徐和下定了决心,无论用什么方法,也得劝服昔日的同伴。 在主公这样的人眼皮子底下逍遥,除非有对方的默许,否则根本就不现实。现在,主公把目光投向了济北,摆在众人面前的路,自然也只有他说的那几条了。 想脱轨?那是相当危险的! 第四五二章战场之外 解决了徐和的问题,天色已经全黑了。 王羽捏了捏眉心,觉得一阵疲累。这主公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干得了的啊,整天不用干别的,光是见见人,交代交代事情,一天没怎么样的,就过完了。唉,真怀念后世的视频会议啊。 这还是刚打完仗,消息还没传开。等消息传来,自己要见的就不止属下了,各方势力的使者肯定也是络绎不绝,试探的,示好的,质问的琅琊那边开打之后,徐州的使者肯定会来,到时候必定又是一番唇枪舌剑。 真不是一般的麻烦啊。 王羽竖起手指,在额头上敲了敲,琢磨着手下外交方面的人才毕竟还是有点少。孔融和祢衡的组合有些两极分化了,孔融太软,祢衡太硬,前者出手,很容易弱了势头,后者出马,那就是根本不留转圜的余地,只能你死我活的打一场了。 之前青州的实力有限,相关的势力也不多,现在势力大涨,外交方面的事务肯定会暴增,没有长袖善舞的人才可不行,王羽可不想将今后的时间,都用在和各路诸侯勾心斗角上。 这方面的人才,他其实已经有了确切的目标,已经责令徐庶重点搜索了。 最值得期待的那个目标,应该是很容易说服的,此人应该也没有太多的讲究,唯一的问题就是找不找得到。 这个时代找人是相当难的,若不然,名士也没那么金贵了。相隔百里之外,就已经很遥远了,千里之外。简直就和另一个世界没啥两样了。 王羽对名将们了解,仅限于小说里的故事,真正重要的个人信息,他完全没有概念。就像潘璋那样,他只知道对方是东吴大将。理所当然的让人在江东寻找,哪里想得到,这家伙就在东郡,为了躲债才背井离乡,跑去了江东呢? 没有准确的籍贯,光有个人名和大致地点。寻人的工作自然变得异常困难。 王羽当然也不是没想办法,淳于琼就是他寻人的重要布置。这家伙名声不小,本事不大,正好让他在外面到处游走,将青州取士的标准,晋升渠道。新政的内容等相关讯息传播出去,传到那些尚未出仕的人才耳朵里。 不用这种方法,信息的传播实在太没效率,而且还会在传播过程中走样。可以从青州新政中得利的人很多,平民百姓、寒门子弟、商贾之家等等,都可以在其中看到自己的位置,但削弱的却是豪强世家的利益。 而这个时代的信息传播权。实际上是掌控在豪强世家手中的。 如果王羽只是被动的等,等信息传播到他的目标们的耳中,令其产生兴趣,从各方面加以了解,最后动心来投。没个三五年,那是想都不要想了,不是每个人都象徐庶一样毅然且果断的。 王羽身前的桌案上,放着一张舆图,全国范围的,上面用朱砂勾勒出了一条粗重的线条。从东郡至颍川,再至南阳,进而西向而进,直指京兆郡,再从三辅折向汉中入巴蜀。最后沿着长江顺流而下,经荆襄、江夏,止于江东。 这不是平定天下的进兵路线,而是淳于琼的宣传队未来一段时间要走的路线。 王羽估计,要走完这段路程,至少要消耗一年时间,要是遇上什么意外,也许更长也说不定。但只要能在两年内完成,就是很值得高兴的一件事。 按照计划,淳于琼每到一处,都会象在濮阳那样,由上而下的大肆宣扬一番,他的名声摆在那儿,除非与王羽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否则应该也没人会与他为难。 这么一路宣传过去,只消那些名人们不是聋子,没住在杳无人烟的深山之中,就会对自己和青州有些概念了。当然不是每个人都会认同自己,也不是每个认同自己的人,都会千里迢迢的跑来投效,但只要十个里面有一个,自己的人才库就会爆满了。 何况,以王羽所知,其中有那么一些值得重点关注的人物,是很有几分闯劲的。 在淳于琼的随从中,潜伏着几个青州谍报司的密探,手中拿着名单,会在有所发现后,进行进一步的接触,这才是王羽计划的全貌。 望着桌案上的舆图,想着未来麾下人才济济,名将如雨,谋士如云的场景,王羽嘿嘿的笑了起来,连贾诩进帐都没发现,倒是他那古怪的笑容,把后者吓了一跳。 “我说主公呐,您这是又想着算计谁了?”贾诩好奇问道。 “哪有?咳咳,文和,本将好歹也是朝廷栋梁,一方雄主,有你说的那么不堪么?” “嘿嘿,朝廷栋梁?自古以来,被称作朝廷栋梁的,哪有几个好人?表面上都是道貌岸然,私下里还不是……” 见王羽脸色不对,贾诩连忙话锋一转:“咳咳,当然了,主公您当然不一样,不过你暗地里算计人的时候,可不比那些老奸巨猾的家伙差,那徐和不就是被您算得死死的?把自己卖了还得帮您数钱呢。” “你这是在夸我?”王羽苦笑不得的看着贾诩,见后者居然大力点头,他摆摆手,不说这茬了:“得,我不跟你贫,这么晚来找我,有事?” “刚刚受到的回信,刘虞答应了您的邀请,已经从蓟县动身南下了。” 王羽眼中精光一闪,略带讥嘲的反问道:“从蓟县南下?那应该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吧?” 平原决战之前,刘虞就已经多方插手了,一方面笼络焦触等冀州武将,另一方面他也调遣了大军南下,试图渔翁得利的心思一览无遗。 王羽不确定刘虞最后是因为发现没有胜算,还是观望太久,决断力不足,没有及时加入战团,但他觉得。这样重要的决战时刻,他怎么也应该在现场总揽全局才对。 既然一度在战场附近出现过,现在再说什么从蓟县南下岂不可笑? “主公,这次却是您料错了。当日大举南下的,只有王门和幽州的两万郡兵。主持大局的则是幽州上将阎柔,刘虞自己则安坐于蓟县城中,等消息呢。”贾诩语气中也带了一丝讥嘲之意,但却不是冲着王羽的。 “他没亲自来?那阎柔却是何人?”王羽大是意外,就算袁绍这种信奉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世家子,关键时刻。还是要亲身临阵的。他当然不会冲锋陷阵,但现场指挥调度,总也是要的啊。 那一战对整个河北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刘虞没道理会这么沉着吧?还说是,这个阎柔有什么特别之处? “此人乃是广阳人士。少年时被乌丸、鲜卑所俘,卖为奴隶,后来鲜卑内讧,他在混乱中救了东部鲜卑的大帅素利,进而得其亲近信任。后来归汉,借鲜卑之力,杀了护乌桓校尉邢举。并取而代之,在边地的杂胡之中极有威望。” 带着三分不屑,七分鄙夷,王羽轻轻吐出一个新名词:“原来是个汉奸……” “啊?”贾诩微微一怔。 “没什么,你继续。”王羽摆摆手。 “此人的品性固然不堪,但武艺和军略却非同一般,主公不可小觑了他。”贾诩看出了王羽的轻鄙之意,但还是尽职的提醒了一句。 王羽点点头,肃容道:“我知道了,反正近期也不会对幽州用兵。幽州军将的脾性,大可慢慢研究,先说正主儿。” 贾诩的来意本就是这个,沉声道:“刘虞此人,和袁绍有些相似。却不尽然相同。从先前的举动中可以判断,他有心在冀州掺上一脚,却不肯亲自指挥。以某观之,他未必不是存了必得之心,之所以不肯亲身前来,很可能只是为了顾全名声。” “顾全名声?这又从何说起?”王羽一愣。 “嗯,”贾诩微一沉吟,看起来,对刘虞的评价,对他的形容能力,是个很大的考验。 “首先,主公您要知道,刘虞不是普通的地方官员,他是宗室,而且不是一般的宗室,而是宗正!赴幽州上任之前,他已经官居太尉,董卓入洛阳,总揽朝中大权时,也不敢轻慢与他,请旨封其为大司马,进襄贲侯。” 宗正就是亲族之中,管理皇族事务的官员。放到宋明时期,这个官倒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可在汉朝,皇族的权力是很大的,单以汉末的形势而论,以宗亲身份执掌一州的诸侯,就足有五人之多,宗正的影响力自然也水涨船高。 再加上他本身的官职,可以说,就算加上王羽,把河北的各路诸侯绑在一起,官职都没刘虞一个人大。 当然,现在是乱世,起决定作用的是实实在在的拳头,而不是虚无缥缈的名声、官职。不过,当一个人的名声地位大到一定程度,就算是势力远胜的实力派诸侯,与其为敌之前,也得先掂量掂量。 “刘虞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最大的优势不在武力,所以对自身的名声异常重视。他与公孙将军的不合,天下皆知,公孙将军几乎每次吃的都是暗亏,完全抓不到对方的把柄,外人看来,却只见公孙将军的跋扈。” 贾诩一脸凝重的介绍着:“这种作风,已经成了习惯,所以,前次决战,他虽然窥伺在旁,却不肯亲身临阵指挥。事败后,他可以撇清和王门的关系,事成,他也可以说是部下因义愤而擅自行动,不会让人将阴险、狡诈一类的印象和他联系起来。” 最后,贾诩郑重告诫道:“总而言之,与此人争锋,最大的麻烦不在战阵之上,而在政略之间,主公务必慎之又慎才是!” 王羽郑重点头:“我知道了,会小心的。” 第四五三章欲静风不止 关于刘虞的话题,王羽已经和不同的人,谈过了不止一次。 其中包括了与之为敌,最有切身体会的公孙瓒;辛评等和刘虞打过交道的冀州降臣;老丈人蔡邕曾和刘虞同殿为臣,也算是有些了解,给王羽也提供了不少意见参考;最后就是贾诩刚刚所说。 印象从模糊而清晰,但王羽始终没想到一个妥善的解决方法。 对方是个标准,不,应该说是个极为优秀的政客。强力将其压倒不难,本来历史上这人就死在公孙瓒手下,可因此而来的后果却很烦心。 边地的杂胡肯定会以此为由生事,草原上虎视眈眈的鲜卑、乌桓自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虽然辽东有公孙度牵制,但后者并非青州的附庸或下属,一次、两次是帮忙,多了,谁也不能保证。 何况辽东路途遥远,若是等事发后才联系公孙度,请对方出兵助战,时间上的延误也是没人能承受得起的。 按照王羽和将军幕府制订的中期规划,近年内,青州应该以休养生息为主,尽量减少战事,特别是大规模、绵延日久的战事,更是在极力避免的范畴。 厚积薄发,一次大规模战役,至少要彻底解决一家强敌,这就是王羽的既定方针。这种打法可以最大限度的消弭战乱对中原的伤害,就算不能达到最理想的效果,也要避免拉锯战在己方领土内发生。 百战强兵在手,想要达到这个目的,唯一,也是最大的障碍就是后勤补给了。青州未来几年的生产、建设,既是为了恢复民生。但同样也是在为未来的大规模战役做准备。 如果在没完全准备好之前就动兵,河北大战末期的窘迫,就会再一次重复,所以,刘虞这个统一河北的最后障碍。一时半会儿还真就不好去硬扳。 除此之外,刘虞的名声虽然无形,却也是个很恐怖的大杀器。 如果没拿住他的把柄,就向他动手,自己的名声也会大大受损。名声受损,看起来没啥了不起的。但实际上的影响却很可观。 历史上的赵云为何会受到刘备的拉拢,而不是对公孙瓒从一而终?在河北之战初期,赵云在公孙瓒麾下一直很活跃,后来不知怎么就突然向公孙瓒辞行,回真定老家去了,直到公孙瓒覆灭。刘备去河北依附袁绍时,赵云才重新出仕。 王羽前世读书,只是观其大略,或者说看个热闹,并不会认真思考细节问题。但这一世,容不得他不多思考,以目前的情报而论。王羽猜测,赵云很可能是因为公孙瓒杀刘虞而不满,故而萌生去意。 想想看,刘虞身为宗亲,天生具备大义名分;为官多年,官声也很好,地方豪强交口称赞;另外他个人的名声也很好,简朴啦,仁义啦,诸多光环笼罩于一身。这是个很完美。也很有迷惑性的形象。 王羽在前世看多了政客的种种,当然很清楚,在政治人物身上,越是表现得光鲜亮丽,光彩照人。私底下八成就更加龌龊。反倒是那些公众形象比较普通,甚至有些负面的人物中,更容易出现能臣干吏。 原因很简单,只要做事,就会涉及到种种的利益问题,总会有人不满;只有不做事,才能谁都不得罪,让大家都满意。 能臣干吏都是要做事的,没人吹捧的话,形象肯定会比较差。反过来,什么都不做,就凭个身份照耀,混个好名声那是相当简单的。 王羽明白,并不代表每个人都明白,特别是平均年龄低得吓人的青州众将。除了黄忠之外,青州上将之中,年龄最大的就是于禁,可也只有二十八岁,徐晃、太史慈都还不到二十五,赵云、徐庶更是只能算是少年。 王羽招揽众将所凭借的,除了自己的武功和人格魅力之外,大义之名也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一旦和刘虞冲突,从而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事情就会变得很棘手了。 自己麾下的将领,总还有个解释的机会,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人走了,那些还没招揽到手怎么破?八成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人家当成乱臣贼子和坏蛋了,岂不是很冤? 所以,王羽暂时不打算对幽州动武。 如此一来,这次高唐会盟就很重要了,这是唯一能和刘虞面对面过招的机会。错过这次,说不定就要步公孙瓒的后尘,一直忍受刘虞接连不断的小动作了。 王羽可不是能忍气吞声的人,在这次会盟中,他必须要激怒刘虞,为将来翻脸留下伏笔。借以警告对方,搞小动作也不能太过分,否则会出大事的。 当然,想达到这个目的不会很容易,特别是尺度的把握,王羽知道,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自己恐怕都要为此而犯愁了。 王羽自觉烦恼多多,可实际上,这天下间比他烦恼得人多着呢,而且,其中很大一部分人的烦恼,正是因他而起。 最为集中的,正是魏郡。 作为冀州治所所在,南依大河,境内水网纵横的魏郡,可说是天下一等一繁华的所在。然而,随着袁绍兵败身死,消息传至,魏郡的繁华景象转瞬间就消散了。 曾经视河北为乱世桃源,移居来此避难的司隶、兖州的世家都傻眼了,特别是从河内迁移来的那些人。他们与泰山王家的恩怨,还要上溯到老王匡身上,因为前仇旧怨,在袁绍兴兵与青州开战的过程中,他们没少在明里暗里兴风作浪,推波助澜。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冀州降臣不少,没人敢确定,以前做的那些事能否逃过王羽的眼睛。能确认的就是,新仇旧怨,加在一起算账的话,谁也承受不起。 于是。战后的魏郡,呈现出的是一片末日般的景象。 聚集在邺城的外地世家纷纷举家南逃,由于人太多太集中,引发了广泛的恐慌。连很多与王羽没什么仇怨的本地世家,也加入了逃亡的行列。 外地世家本就是迁移而来。队伍规模相对还小些,这些本地人一经加入,逃亡队伍顿时成倍数的增长,像是滚雪球一样,偌大的官道被挤得水泄不通,连根针都插不进去。 袁谭得到前线的消息后。先是大哭,继而暴跳而起,叫嚣着要集结残兵,与王羽死战,为父报仇。结果还没等他展开行动,军心就被恐怖的逃亡大潮给搞得崩溃了。三停兵马中逃散了两停,剩下的只有袁家本身的私兵及一些家在邺城,无处可逃的杂兵了。 虽然袁谭表现得还很坚强,依然叫着要与邺城共存亡,但他身边却连一个支持者都没有。一度‘袁公子’‘袁公子’叫着的那些名士们,到了危难关头,跑的比谁都快。袁谭还不敢拦着,否则单是这些豪强的私兵就能把邺城给抢占下来。 也就是司马家的仲达公子还念了几分旧日情分,临行前,到府中拜会了袁谭,安慰他说:至少在高唐会盟之前,邺城是安全的,就算在会盟之后,袁家也未必没有保全的可能,只要公子忍辱负重,将来说不定还有报仇的机会。 袁谭倒是没怎么把这些话放在心上。一个尚未行冠礼的少年,能说出什么针砭时弊的大道理来?不过有一句话倒是没错,这时候只能以忍辱负重为上,卧薪尝胆,等待报仇的时机。 只是到底要怎么做。袁谭就没什么概念了。 幸好,老爹袁绍养士以百计,门下数千,总算是还有那么几个靠得住的。就在彷徨无计之时,郭图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郭图当时的形象,别提有多狼狈了,哪怕是与他非常熟悉的袁谭,一时也没认出来。 儒雅的文士长袍不见了,代之的是一袭脏兮兮的棉袄,上面打着好几处补丁,让那件棉袄看起来像是拼接起来的一样。下颌上,郭图一直引以为傲的长须也是不翼而飞,唯一能证明那东西曾经存在过的,就是他下巴上那些乱糟糟的胡子渣。 这些还都是小事,最让袁谭惊讶的就是,郭图手中拄着一根树枝,看他举步维艰的模样,不像是纯粹因为疲累而用,而是因为他的右腿已经瘸了! “公则,你怎地,怎地闹得如此狼狈?” “唉,公子,一言难尽啊……”在袁谭眼中看到了久违的关切,郭图心中一暖,只觉这一路的艰辛的逃亡算是值了。 他是在随袁绍逃亡的时候从奔马上坠落,落在雪地上,直接滚下了一个斜坡。当时袁绍身边的随从还有不少,幽州骑兵倒也没顾得上追杀他,最后一起逃亡的三人中,反而只有他逃出了生天。 作为袁绍的头号心腹嫡系,郭图根本没做其他打算,悄悄爬出雪坑后,就往鄃城追了上去,最终却只听到了袁绍被骂死,辛毗坠城而亡的噩耗。 换成普通人,这个打击足以让他心灰意冷了,就算仍旧念着故主袁绍的恩德,不愿降青州,顶多也就是隐姓埋名的躲起来,了却残生了。但郭图可不是普通人,他直奔邺城而来,准备辅佐袁谭卧薪尝胆,以求东山再起。 “公则的赤胆忠心,父亲若泉下有知,也当感激涕零啊。”袁谭热泪盈眶,患难见真情,这话真是半点都不会错的:“公则,为今之计,吾该当如何自处?” “魏郡暂时是安全的,但此地无险可守,王羽麾下精骑甚众,若要取城,只在反掌之间。主公入主冀州的时间毕竟太短,人心未附,就算勉强守住邺城,也无重振旗鼓的机会,公子……主公断不可久留,走则生,留则亡!” 如愿接手了老爹的权柄,但摊子实在烂无可烂,没人商议时,袁谭还能仗着悍勇故作坚强,此刻有了郭图,他就只有六神无主的份儿了:“那……要去哪里?去兖州投曹操可好?或者去河内投张杨?” “万万不可!”郭图断然否决:“张杨已经被杀破了胆,曹操也未必敢在此时与王羽争锋,只有并州,才是唯一的生路!” “并州?”袁谭深表怀疑,那地方穷山恶水,更有不少地方被匈奴人占了当草场,鲜卑人更是时不时的就来打打秋风,去那种地方也许能暂时栖身,可再图恢复,却是千难万难,何况,高干只是自己的妹夫,而不是亲兄弟! “元才将军是重情之人,不会见死不救,更不会落井下石,主公尽可放心。至于再图恢复……”郭图冷冷一笑,道:“主公不须烦恼,如某所料不差,短则两三年,长则三五年,只要刘虞不意外身死,河北早晚还有一场大战,到时,就是主公卷土重来的机会!” 第四五四章天命所归 关家庄是坐落在黄河北岸的一座坞堡,地处阳平、魏两郡交界处,是往来东西的必由之路之一,很多经由黄河往来的商船都会在此停靠。 庄主关定有些家财,自己和祖上却都未曾出过仕,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儿孙辈之中能出个当官的,官,越大越好。 在正常情况下,这这种事也只能是在做梦时想想了。从地方豪强,到出仕为官,须得使大价钱,按部就班的从基层开始。 单是在县衙中谋个吏职容易,先帝在位时,这是有明码标价的,一万钱足矣。但往上升就很麻烦了。 从秩俸一千六百石的县令,到县长,功曹史,县尉,县丞,主簿,廷掾,主记室,少府,门下游缴,门下贼曹,门下议曹,门下掾史,闾师,县佐,最后到秩俸白石以下的县史,大汉的县级政府机构也算是应了那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俗语。 一级级升上去,就算每级都只须一万钱的标准,综合下来,也是十几万钱啊!对一个普通的庄主来说,这是相当难承受的数目了。何况,生财有道的先帝可不笨,对不同秩俸的官员,设置的是翻倍递增的标准。 当初司徒崔烈为了升官,花了足足五百万钱,饶是如此,灵帝在宣读旨意时,还不无遗憾的对十常侍说道:“当初决定的有些仓促了,其实司徒这个官,可以卖到一千万的。” 重金买官的还包括曹操的老爹曹嵩,所以,在名士圈中,曹操的世家子地位饱受质疑,就是因为他祖上是宦官。老爹又是买的官,没多少世家人的风骨。 当然,鄙夷归鄙夷,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与曹家之间的交往。灵帝一朝末期,有几个升职的官员没掏过钱?无非多少罢了。众人对崔烈、曹嵩的鄙夷。正如五十步笑百步的典故,优越感这种东西,只要你用心挖掘,总是会有所发现的。 关定没有清河崔氏、陈留曹家那么财大气粗,既没有人脉,也没有经济支撑。想当官,当大官,终究也只是泡影虚幻。然而,灵帝崩了,如今已是乱世,乱世之中。太平年月的规矩就不那么好用了。 老官迷关定敏锐的意识到,乱世给他和关家带来的机遇,绝对是千载难逢的。 实际上,早在中平年间,他就对膝下儿子严加督促,令自幼体弱的长子读书,对少年早慧的二子关平期许更高。读书习武两不耽误,试图培养个文武双全的将军出来。 时至如今,长子关宁已年过二十,在各方面都没显示出什么过人之处出来,老关定无奈之下,也只能将家中的生意交给其打理,让他意外的是,平平无奇的长子却在商道上展示出了极高的天分,将家中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 特别是在青州开始搞海盐垄断之后,借着地利之便。不顾袁绍的禁令与青州接洽的关宁如鱼得水,在短短一年之间,就将家中生意扩大了好几倍。 成倍增长的财富,让老关定乐得合不拢嘴,他贪图的不是钱财。而是钱财能带来的机遇。 要知道,幼子关平可是极附和他的期望的。 此子如今虽还年方十五,距离行冠礼还差那么几岁,但却出落得一表人才,武艺精湛不说,兵书战策也学了不少。更为难能可贵的是,这少年身上丝毫不见普通少年的浮躁之气,沉稳的性格,让每位师长都是赞叹有加,称之为有大将之风。 有子如此,家族的财富又在急遽膨胀,老官迷关定认定,自己的梦想就在眼前了。 趁着河北时局动荡,他大把大把将钱财洒出去,招兵买马,广蓄军械,招募出了一支规模和战力都很可观的私兵出来。 此外,他还推拒了关平最后一任老师韩琼让幼子加入冀州军的提议。倒不是他看透了冀州军最终失败的结局,他只是对按部就班深恶痛绝罢了。 韩琼的推荐,顶多让儿子成为大戟士中的一个小兵。袁公很少亲身临阵,就算亲身临阵了,也不会身先士卒,做他的亲卫,哪有上战场立功的机会?真得了机会更糟,那只是意味着,袁军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指望儿子力挽狂澜,摧敌狂锋? 关定只是官迷,并不是玄幻小说迷,他可不会做这种美梦。大军崩溃时,个人的力量是很渺小的,能保住命已是天佑之人,能力挽狂澜的,准是天神附体了。 所以,虽然他也觉得冀州的形势更好,但还是不打算让幼子去投效,因为这不利于迅速升官。 长子关宁对他的盘算很是不屑,多次表示,要投军也应该去青州,在冠军侯麾下奋战。奈何老关宁始终觉得青州打不赢这场大战,而且,青州军中的上将太多,根本没有儿子上升的途径。 他终究还是想找一条捷径。 关宁拗不过老爹,琢磨着弟弟年纪尚幼,此事倒也不急于一时。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平原大战消息传来,关宁欣喜之下,带着全部的商队赶往平原寻找新的商机时,关家庄也迎来了关定期待已久的客人。 “玄德公、子远先生,请上座!”关定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微眯的眼睛中,闪烁的精光之明亮,几不在关羽之下。 他高兴啊,他梦寐以求的明主终于来了。 就像后世的股民一样,有人喜欢追涨,也有人喜欢杀跌,在关定眼中,刘备就是他能想到,并且能遇见的最佳潜力股。 刘备有名声,还有个宗亲的身份,这些年转战河北、中原,也很是积累了一些人脉,现在虽然落魄,但谁能保证他将来不会咸鱼翻身,有一番作为? 这种投资,当然有很大的风险。但经商半辈子的关定也有自己的看法,富贵险中求,想不按部就班的改变社会地位,不冒点险怎么行呢? 落魄,有落魄的好处啊! 雪中送炭的情分。不是比锦上添花强多了?自家这点财富和资源,无论是放在战前的冀州,还是战后的青州眼里,都是九牛一毛的小意思。可对于刘备来说,几百精锐私兵,几十万钱的钱粮。足以让他拥有东山再起的一战之力。 只要刘备成为一方豪雄,平儿就是开创级别的功勋大将,地位虽然比不上关羽,但也应该不在青州那五上将之下! 这,才是登天的捷径啊!对此,关定满怀期望。 “宁翁方是主家。备不过客人而已,哪有鸠占鹊巢的道理?还是宁翁与子远先生居首,备与二弟在下首相陪,如此方能心安啊。”刘备多少也品出关定未道明之意了。 他的身份比较特殊,名义上从属于青、幽联军一方,是战胜者,但由于他和王羽之间的暗中较量。实际上已经撕破脸了。 好在是暗战,并未曝光,所以青州方面也不好大张旗鼓的通缉他,而冀州一方就算没自顾不暇,也不会把他视为主要敌人,或者重要角色,所以,刘备在河北地界行走,不会有任何来自官面上的麻烦。 尽管如此,他也不是走到哪儿。都能收到这样的盛情款待的。如此丰厚的饮食供应,就算他当日据有半郡之地时,也从未享受过。 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打从在落雁谷兵败逃亡,本意从袁绍控制区渡河南下。避开王羽的追杀,在渡河前巧遇关定,住进关家庄至今,已经过了大半个月。刘备察言观色,对于关定的心思,已经看得洞若观火。 对关定这种投机者的出现,刘备是非常欢迎的,他要翻身,就是得靠这种人。而乱世之中,从来都不乏投机者,正如当年资助曹操起兵的卫弘。 对这种人,刘备可以很大方的许诺,保证将来对方在自己势力中的地位和前途。群雄之中,没哪个人比他更了解,白手起家的艰难了。 王羽从默默无闻到名震天下,似乎成长得也很快,但必须看到,他起兵之初,不是一穷二白的,而是有老王匡苦心积攒下的五百精锐,还有数千河内郡兵。曹操、孙坚都不用说,天下群雄之中,只有刘备是确确实实的从零开始。 其中的辛酸,真是谁经历谁知道,一言难以尽述呐。 刘备暗地里观察过关家庄的庄丁,很满意的看到,这些庄丁身强体壮,精神饱满,只要稍加训练,就可与他曾经练出的白眊近卫相媲美了。 有了这三百多人为中坚,只要再拉些民壮虚张声势一番,一直数千人的大军就算是成型了。 河北虽然尘埃落定,但天下大着呢,四处都有乱战发生,凭借这么一支军队,加上二位义弟的勇猛,还怕打不出一片新天地吗? 当然,光是这些还不够。 三弟如今尚在青州军中,但刘备有信心,只要自己的消息传入对方耳中,那个三弟就会兼程来投,只要王羽不痛下杀手,拦是肯定拦不住的。 他意识到的不足,不是张飞的问题,而是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通过和王羽的暗中较量,刘备发现了自己的不足,在战阵上,他其实并不比青州差太多;韬略上,差距应该也不会大到天差地别的地步。之所以一败涂地,别说还手,连具体失败的原因,都是事后才总结出来的,关键就在于情报和大局观上的全面落后。 这种缺陷,想要弥补可就难了,不是一两个有财有势的投机者就能解决的。 好在,在惨败之后,上天似乎都在垂怜自己,接二连三的为自己提供了机遇。先是在彷徨无依之际遇见了关定,随后又在抵近观察战场时救下了许攸……重整旗鼓的希望,和弥补缺陷的希望,竟然同时出现了! 谁敢说自己不是天命所归? 这一刻,刘备眼前一片光明。 第四五五章震动与变局 前途很光明,但道路无疑是曲折的。 想招揽许攸的难度,跟收服关定这样的土豪,完全不能同日而语。后者只需摆个礼遇重视的姿态出来,就令其足以感激涕零,死心塌地了;对前者,就算有救命之恩,也不足以成为可靠的凭借。 许攸毕竟是老资格的名士,在投效袁绍之前,就曾策动废立天子这样的大事,其后又在天下第一强雄的冀州幕府中担当重任,眼界是极高的。刘备虽然不会妄自菲薄,但也知道,自己这点身家,在许攸眼中,就好比草台班子一样不起眼。 比起给自己当军师,许攸有很多更好的选择,比如兖州的故交曹操、荆州的旧识刘表、甚至盘踞淮南的袁术,同样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许攸的才华,在这几路诸侯的幕僚之中,也许算不上拔尖。但与冀州打了这么久的交道,刘备很清楚,许攸不仅仅是个幕僚而已,他手中掌控着袁绍的情报网! 那是个巨大的网络,就算袁绍的势力崩溃,也不会随之消失,只要许攸这个中枢还在,保全其中一部分,是很容易做到的。 有了这个资本,许攸无论投靠哪方势力,至少在一开始,都会受到极高规格的礼遇。 特别是对于一穷二白的刘备来说,若是能招揽到许攸,他差不多可说是完成了乌鸡变凤凰的巨变,直接鸟枪换炮了。 所以,他不惜冒着青州轻骑随时会出现在魏郡的风险,也要在关家庄停留,并非为了过年,而是为了等许攸从外界收集到需要的情报之后。做出最后的决断。 今天正是除夕夜,同样是许攸找到的密探,将最新情报交付给许攸的一天。同样的,今天也是,能否留下许攸这个重要人物。完成起兵至今,最为重要的一次飞跃的至关紧要的一刻! 怀着不尽的忐忑与期待,刘备强作镇定,与关定寒暄礼让,推让之下,最后反倒是将许攸推上了首位。他和关定左右相陪。 不回避关定,也是笼络的方式之一,这可以让对方感到很受重视。毕竟接下来的说服工作,无论成功与否,都会涉及到很多天下大势与机密。 与闻机要,本就是示好的不二法门。 就像是刘备观关定一样。刘备的心思,同样没逃出许攸的眼睛。长于阴谋诡计,许攸洞悉人心的本领虽然不如贾诩,但也是在水准以上的,刘备也没刻意收敛,他当然不会看不出,刘备的招揽之意。 实际上。他对刘备本来也有些好感。 救命之恩还在其次,许攸最大的弱点就是好虚荣,在袁绍手下,名士太多,其实不怎么显得出他来。偶尔一起吃个饭,在袁绍来说,就是很大的恩宠了,可对许攸来说,多少有些不足。 刘备虽然落魄,但态度可比袁绍端正多了。他将许攸推上首位,自己坐在下首相陪的行为,很好的说明了这一点。 许攸相信,以自己的资本,走遍天下。应该都能受到礼遇,但今天这种待遇,恐怕只有在刘备这里才能获得。 虚荣心被满足,极大的增进了许攸对刘备的好感。 这当然还不足以成为决定性的因素,真正让许攸产生动摇的还是郭嘉的横空出世。 刚踏上逃亡之路时,许攸的目标就是曹操。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尽管用淳于琼吸引走了追兵的注意力,但恶劣的天气却对许攸的逃亡造成了严重的阻碍。虽然被刘备救下,保住了性命,但时间上毕竟是耽搁下了。 郭嘉有多大本领,许攸还真就不清楚,但毫无疑问,郭嘉的出现,会使得他在兖州重要性比预期中大幅下降。 曹操铣足徒步往迎,普通人只会觉得这是曹公求贤若渴,会拿他和握发吐脯的周公旦相比较。但在许攸这样的明眼人看来,曹操就是在为这个年轻人上位造势! 郭嘉太年轻了,就算真有才华,也很难服众,但曹操搞了这么一出,就可以将内部的异声压下去了。主公都做到这份儿上了,谁再起刺儿,不就是和主公过不去吗?主公的眼光还没你强么? 其实,刘备三顾茅庐的典故,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关张的身份特殊,想让这二位不言语,总还得经过一番明争暗斗才行。但在目前的兖州军来说,曹操此举,算是彻底奠定了郭嘉二把手的地位。 对王羽来说,这是个极大的遗憾,可对许攸来说,这相当于一扇大门的关闭。 有了郭嘉,他想凭借谍报方面的长项上位就不可能了,荀彧、戏志才经营数年的情报网虽然比冀州的还差点,但差距也不是太大。郭嘉如果真有胜过戏志才的才干,用不了多长时间,这点差距也就补上了,不足为凭。 如果按部就班的来,许攸都不敢去想,自己在曹操幕府的排序将会是第几位了。前面至少会有郭嘉、荀彧、程昱、满宠……光是许攸知道的,就有十位以上,再加上一些隐而未现的,和潜在的……许攸只觉未来一片灰暗。 他能想象到,自己到了兖州后的未来。 开始会受到隆重接待,但情报网肯定没办法保留在手里,开始的礼遇,不过是为了顺利交接罢了。等交接完毕,受重视的等级就会直线下降,虽然他还有其他底牌,但终究无法摆脱成为一个普通幕僚,与诸多名士竞争的命运。 这绝不是许攸想要的。 至于投靠其他诸侯……许攸不觉得事情会有多大变化,河北太危险,不予考虑;刘表、袁术等势力的权力框架都已成熟,他压根就没有插足的余地;刘焉、刘繇之流所在太过偏远,顶多就是个土皇帝罢了;徐州和青州关联太密,难不成他要去投靠董卓不成? 就算是董卓,他也没办法成为二把手啊,人家还有个智计高超的女婿李儒呢! 转了一圈,许攸最终发现,刘备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没错,刘备的势力很弱,但那是在没有自己之前,有了自己,肯定就不一样了啊! 想到这里,许攸有了成算,打断刘备谦虚求教的那些场面话,笑问道:“愿闻将军之志。” 刘备一听,知道关键时刻到了,当下抖擞精神,倾诉道:“汉室倾颓,奸臣窃命,备不量力,欲伸大义于天下,而智术浅短,迄无所就。惟先生开其愚而拯其厄,实为万幸。” 刘备这话很务虚,没几句实在的,就是场面话。对关定这样的围观众来说,倒是很有蛊惑效果,一听就知道,这是个有大志于天下的。但对许攸来说,其中最重要的只有一句,刘备自承‘智术浅短’。 普通人这么说话,应当是自谦没错。可刘备是个枭雄之人,一言一行,都是有深意的。如果许攸没料错的话,刘备的潜台词就是:备不擅智计,一切将以先生之意为准。 许攸当然不会因为一句潜台词就洋洋自得,他有野心在曹营占据一席之地,自不是没有来由的,比起引起曹操的重视,折服刘备就容易得多了。 “自董卓为乱以来,天下豪杰并起。袁绍之所以势强于王羽,却反被克之,概因不能用人也……如今王羽拥强兵十万之众,雄踞山海之间,天下诸侯纷纷退避,此诚不可与之争锋也。河北不能立足,未知将军欲往何处?” 刘备沉吟半晌,迟疑道:“江东可乎?” 此时与历史上他三顾茅庐时不同,刘焉、刘表雄踞一方,锋芒正盛,远谈不上可以轻取。曹操占据兖、豫,袁术占淮南,关中的董卓拥兵十万,都不是什么好对付的目标,想来想去,也只有江东算是个空白了。 “将军差矣!”许攸就知道刘备说不到点子上,就等着出言更正呢。 “将军欲往江东,想必是因与刘正礼同宗的缘故。然则,将军可知刘正礼性情否?那刘正礼身份虽高贵,但气量却狭小,将军当日与王羽并肩作战,刘岱因此而没,攸知此事与将军无关,但刘正礼会怎么想?就算勉强接纳,将军在江东还想有甚作为吗?” 刘备大汗淋漓,当下起身,一揖到地,满面诚恳的求教道:“备自知智计远逊,不想管窥之见,竟大谬至此,敢请先生有以教我。” 他这话其实也是言不由衷,去江东什么的,本就是他随口说说,他若是当真想清楚了去向,就不会在关家庄逗留这么长时间,怀着最后一线希望,等着看王羽和袁绍两败俱伤了。 正是因为迷茫,他才在冀州徘徊不去,但通过几天的相处,和从前的听闻,他多少知道了点许攸的性情,说白了,这人就是名士范儿特别大,和他交往,就得使劲往上捧,越高越好。 自己把脸送上去让人打,其实也是捧人的最佳方式之一,效果很好的。 “河北大战之后,天下大震,世人只见青州兵锋之强,慑于其威,连曹操这样的强雄,也大有逼其锋芒之意,风头可谓一时无两。然而,很少有人看到危局之中潜藏的机遇,蒙明公不弃,厚加礼遇,攸不才,敢请明公听我一言,容攸为明公指点一条明路!” 许攸语气极大,也不甚恭敬,但刘备脸上的诚意却愈发浓厚了。 他再次起身施礼,然后干脆就那么站着了,口中高声道:“备洗耳恭听。” 第四五六章一语破迷津 这一次,刘备并非做作,他是真的被许攸的话震住了。 河北大战前的王羽,给他带来的威压,就已经相当大了。而在河北大战尘埃落定的现在,青州庞大无比的身影,就像是将整个天幕都遮盖住,将世间万物都笼罩在了其身影之下了一样。 天下虽大,刘备却只觉四处都是阴影,找不到一线希望的曙光。 事实上,王羽的势力并没有扩张到这种地步,就眼下来说,王羽甚至连河北都没办法完全控制。不管他用什么办法解决与公孙军合并的问题,招抚黑山军,压服刘虞,都不是一时三刻能做得到的。 可是,在饱受重击的刘备眼中,王羽就是这么可怕,让他避之而不及。 他观点也未必就夸张了,一个周边没有强敌牵制,获取了充足发展空间的百战名将,在争鼎天下的群雄之中的优势,是不言而喻的。 而尽管刘备不太明白缘由,但他很清楚,自己是王羽的重点盯防目标,从一见面开始,对方就对自己严加方法,诸多限制。纵然偶尔有放松的空隙,事后的事实也会残酷的向他验证,那不过是陷阱罢了。 可以想象的是,只要他出现在王羽势力范围的周边,肯定会重复先前的悲剧。可若想远离势力大涨的王羽的影响,却又谈何容易? 关中肯定不能去,董卓是公认的国贼,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去投奔。除此之外,相对安全的就只有荆州、巴蜀和江东了。当然,投靠曹操也是个办法,可问题是一样的。投靠这些已经稳固了统治的势力。势必会错过群雄逐鹿之初的混战,没了先机,以后就更难翻身了。 思来想去,他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所以在许攸发问的时候。他只能以去江东来搪塞。 结果,许攸在否定了他的对策之后,居然说另有明路指点给他,这叫他如何不惊喜交集? “拿舆图来!”许攸说得兴起,大袖一挥,指挥呼喝。大有狂士之风。 此刻谈的关乎刘备的前程,闲杂人等自然早就被赶开了。关定毕竟是主人,刘备反应也很快,以目示意关羽,令其去拿图。 从许攸坐上主位之后,关羽的眼神就有些不对劲。这会儿见此人叫嚣呼喝。俨然颠倒了主从尊卑之位,他更是大为恼怒,别说听吩咐去拿图了,能按捺着不把这长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揪下来揍扁,已经是看在刘备的面子上了。 见刘备示意过来,关羽当下就想爆发,他最看重的就是忠义。自家兄弟好歹救了这人的性命。没让他葬身在冰天雪地之中,就算单是从这层关系说起,许攸也没有嚣张的理由。 然而,看到义兄凝重中带着恳求之意的眼神,关羽的怒气却又爆发不出来,只能是硬压了回去。他在心下长长的叹息一声,无奈起身去了。 谁让大哥有大志,又不肯屈居人下呢?其实,在鹏举麾下也未必就…… 真羡慕翼德啊!能在那样的大战中绽放光彩。男子汉大丈夫,不就是应该在面对外虏之际。挺身而出,奋勇而战的吗? 这许攸在袁绍麾下时,就做了许多蝇营狗苟之事,当年更是大逆不道,起了废立之心!据说此番勾结匈奴胡骑。也是此人力主而为之,人品如此低劣,纵有些才学,又岂能倚之为臂助? 心中虽有千般不爽,可关羽毕竟是以义兄的看法为重的,刘备既然认可许攸,他也只能暂时充任仆从走上一遭了。 等候在外的是关定的幼子,此子沉稳的行事风格,甚得关羽的欣赏。同时,关羽也意识到了关定似乎有向义兄推荐此子的意图,住在庄上这些天,他也不吝于多加指点,对方学的很快,在短短十余天内,武艺比之从前,大是突飞猛进。 两人的关系也变得越发融洽起来,至今无子的关羽,对关定暗示的,收下这个义子的提议同样很有兴趣。 向关平吩咐一声,后者迅速领会意思,自去关羽房中的行囊里取舆图,而关羽则留在门口,听里面的对话。 许攸虽然喊着拿舆图,但他兴致一起,却又哪里等得及,就在关羽出门这会儿功夫,他已经长篇大论的将河北的形势分析过了。 “……王羽肯定不会强并公孙瓒,否则青州军必然会陷入主忌臣疑的境地,偌大势力迟早分崩离析;对张燕倒是没有这种顾虑,但黑山军与青州主力的距离过远,想要施以重压,也不是一时三刻能做得到的;更何况,刘虞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 “因此,不管近期如何表现,未来两三年内,王羽的主要精力一定会牢牢被牵制在河北!尽管三五年后,他有可能全取河北,进而挟众全力南下,问鼎中原,但毕竟是几年之后的事了。这段时间,就是有志于天下者,辗转腾挪的机会!” “明公要顾虑的,不是避开王羽的全部势力范围,只须避开他的主力所在即可,也就避开河北,尽快取得一方立足之地,发展壮大……” 饶是对许攸为人颇为鄙视,但关羽还是被许攸的论断折服了。 大哥常挂在嘴边,据说是出自于鹏举的那个新名词大局观,似乎正被许攸淋漓尽致的讲述出来。 就在这时,关平带着舆图回来了,关羽心有所系,无暇多说,正要接过舆图,转身入室,可手才伸出,心中忽然一动,想了想,沉声吩咐道:“平儿,随我来。” 关平似乎吃了一惊,但却没多做迟疑,沉默着跟在关羽身后,手中的舆图却是捧得更高了些。 见关平跟了进来,刘备一愣,转而释然,许攸说得兴起,正要听众越多越好,倒是关定的神色有些奇怪。正常情况下,他应该很高兴才对,但此刻,他脸上的神情却显得有些迷茫。 除了关平,这种时候当然不会有人在意关定的心情。 接过舆图,许攸随手挥开,继而再招招手,示意众人上前听讲,指点江山道:“明公一心只盯着一州之地,以为只有这样才足以与各路豪雄抗衡,故而觉天下之大,却无处立足,实则大谬!以攸来看,这豫州……准确说是汝南,就大有可为!” “汝南?”刘备很意外。 汝南是袁阀的老巢,一直掌控在袁术手中,虽然在对曹操的战争中,袁术一溃千里,可他并未彻底放弃对汝南的争夺。 除了袁、曹两大势力之外,汝南还有很多山贼、草寇,以及不受袁术、曹操号令的割据势力,外界统称其为黄巾余孽,其实里面也是大有讲究,不能一概而论。 总之,这是个各方势力混杂的地域。刘备在那里没有任何基础,贸然闯进去,只有被荆棘丛林般的各方势力刺得浑身浴血的份儿。 “明公这是只见其一,未见其二。”许攸摇头晃脑的说着:“当然,这也怪不得明公,汝南毕竟远在千里之外,明公既非神人,也无攸这等人在外奔走效力,岂能尽知之?其实,袁公在汝南,也拥有相当规模的势力……” 说到这里,许攸特意拉了个长音。刘备也不负他的期望,眼睛猛然亮起,略有些阴暗的斗室之中,好像多了两轮驱破阴霾的艳阳,蓬荜生辉! 接收遗产,无疑是个比遇见投机者,更大的彩头! 最好的听众是什么样的?就是那些一点就透,但始终比说者慢一拍的人,对许攸来说,刘备就是最好的听众。 他手指在舆图上来回指点着,捻须笑道:“汝南,用武之地也!明公请看,自汝南西向,可进取颍川、南阳,若他日王、曹两强相争,明公大可伺机而动,曹胜,则袭其后,以作牵制,保持鼎立之势,扩张自身势力;王胜,亦可趁机攫取战果,不使河北势力过于膨胀。” “向北,豫、兖之地尽可取之,待中原大战一起,岂有不如鱼得水之理?向东,袁公路外强中干,不堪一击;陶恭祖垂垂老矣,近年来也是体弱多病。若是筹谋得当,还可从中挑拨,使得二虎竞食,淮南、徐州尽在明公掌下,岂不快哉?” “纵是中原无事,三面皆难进取,明公亦大可西南而向,与刘景升争夺江夏,进取荆州。镇守江夏的乃是黄祖,无谋之人也,明公德行远胜之,关张二位将军勇武远胜之,只消再有一多谋之士相助,败之何难?” 刘备闻言,拱手而谢,满面至诚:“先生之言,顿开茅塞,使备如拨云雾而见青天。听君今日一席话,足胜十年悬梁刺股矣。” 许攸哈哈大笑:“明公谬赞矣,书生之言,姑且听来一笑,不足为凭也。”言下颇有推拒之意。 玄德哪里还不知机,再拜道:“备虽名微德薄,愿先生不弃鄙贱,不吝相助。备当朝夕请益,拱听明诲。” 许攸云淡风轻的一笑,道:“攸才疏学浅,况且新败之后,勉强争得残命在此,实不敢当明君看重。” 虽是在推拒,但推拒的意味却很轻,刘备知道,该出绝招了,他府邸大哭,高声道:“先生不出,如苍生何!”言毕,泪沾袍袖,衣襟尽湿。 至此,许攸心满意足,虽然没有郭嘉出山时那么多观众,但客观条件如此,也只能将就了,点点头,应道:“明公既不相弃,攸愿效犬马之劳。” 第四五七章繁忙除夕夜 古人尝言:居移气,养移体,说的大抵就是所处的环境和地位,对人的能力和气质会造成影响。 许攸距离三国时代真正的智者巅峰还差得远,比之刘备,也未必就强出太多,但他长期从事情报工作,在这方面的造诣远在刘备之上,故而他指点江山时,使刘备有惊为天人的感觉。 其实,对于真正的智者来说,就算没有足够的情报支持,仅仅从一鳞半爪的零星信息之中,就足以得出相似的结论。 同样是这个令无数英雄烦忧的除夕夜,彭城郡守府内,同样也在进行着一场关于天下大势,和自家未来的重要对话。 只是由于参与者的特殊性格,这场对话的气氛过于激烈了一点。 “不行!公瑾,你从前就知道我,我孙家自来就没有孬种,岂能畏难而退?你既然说王鹏举迟早会来图徐州,某正好在此与他决一死战!”孙策挥舞着双臂,一张俊脸涨得通红,中气十足的怒吼声,将屋顶的瓦片都震得乱抖,发出阵阵战栗似的簌簌声。 “伯符,离开彭城不是避战,而是为了更好的与王羽一较高下!” 府内的侍卫、仆从早就跑得远远的了,孙坚时代的几位宿将,也熟知这位长公子的武艺和脾气,自不会在这个当口来触霉头。他们心里也笃定得很,反正有人会劝的,不用担心事态会演变至无可收拾的地步。 不畏孙策的怒气,心平气和的向他提出劝告的,是看上去年纪比孙策还小的少年,只听他用清朗的声音,无可辩驳的语气说着:“孙伯父一生勇烈。诸侯无不闻其名而色变,当日王鹏举在阳人打败徐荣,使得伯父失声惊叹,让你耿耿至今,可你有没有想过。他赞的是什么?” “是武艺?那王羽武艺虽然不错,但在两年前,其武艺并未臻至巅峰,其临阵变化,或许值得赞叹,可离让伯父动容至此的程度还差得多。” “是军略?而今天下大乱。汉室倾颓,正是能人志士一展所长,成就功业的时代!以伯符兄的兵法武功,伯父对你的期待想必是极深的。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攻。下政攻城,行军布阵在战略中的重要性,在末等一流,你斤斤计较于此,岂不有负伯父的殷殷期许?” “如今王羽以弱胜强,击破袁绍,声威大振。在其风头正盛的阶段,贸然与其争锋,就算勉强胜得一两场,顶多也就是擒杀其一二部将罢了,于大势又有何益?若是当真激怒了对方,尽起精锐来战,凭彭城这寥寥数千军马,纵是伯符你再如何勇猛,也没有回天之力啊。” 说到这里,孙策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了。他本也不是有勇无谋之人,只是看待王羽上,他怎么也做不到拿得起放得下。 其实这事儿本来也挺憋气的,当日辞别母亲,撇下弟妹。孤身北上,孙策就是存心与王羽争个高下。谁想到了南阳,王羽已经打道回泰山了。 山不转水转,孙策本也没太在意,只是憋足了劲,想要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等日后再在争鼎天下的沙场上拼个高低。但世事难料,谁也没想到,纵横无敌的孙坚竟然在襄阳吃了大亏,中了刘表的诱敌之计,重伤不治而死。 其后袁术待孙家旧部倒还不错,却也没有重用孙策的意思,反观王羽在泰山可谓风生水起,只手反转乾坤,短短数月间,解决了百万黄巾,平定了青州,已是一方豪雄了,连袁术与其打交道,都得客客气气的。 两人顿时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地位上的差距就是这么大。 孙策当然不甘心,他一度曾努力过,试图在老家吴郡东山再起。可实在是本钱太少,地头蛇许贡,袁绍的部将周昕,对有袁术背景的孙策严防死守,一点机会都不给他留。 那次兴兵,除了把舅舅吴景积攒的数百私兵葬送掉之外,没掀起任何浪花来。 北上彭城是个好机会,可令孙策深感屈辱的是,这机会是源自于对头的一封书信! 虽然在周瑜的劝说下,孙策勉强接受了这个机会,但心里的憋屈却是挥之不去的。故而他在占据了彭城后,不顾周瑜的阻拦,放言向王羽挑战。甚至一度还制定了一个野心勃勃的计划,打算攻入泰山,给王羽重重一击。 计划未能得以实施。 戏志才走之前,将彭城的存粮都烧了,孙策的部队完全无法自行补给,只能靠袁术从淮南支持。远征泰山需要的粮秣不是个小数目,即便以周瑜的本领,也没办法在不说明真相的情况下,说服袁术提供这些粮草。 说明真相,袁术肯定不会支持。就算他眼界再浅,再没心没肺,也不会在王羽和袁绍激战的时候抽后腿。对他来说,袁绍挂掉,就是最大的胜利,要不是离得太远,他自己的形势也不咋地,他都恨不得派兵去河北助战呢。 实际上,王羽点名请袁术派孙策北上,就有这方面的意思,袁术也是默许的。谁知道孙策先是轻轻放走了戏志才,然后又扬言向王羽挑战。面对这种突变,两大诸侯也只有莫名惊诧的份儿了,这助战之议,自然无疾而终。 要不是袁术存了觊觎徐州的心思,他可能已经停止供应孙策粮草,勒令其回寿春了。 面临这种前后维谷的境地,以孙策的心高气傲,以及对王羽的那强劲的竞争心理,他又岂能甘心? “公瑾这样说,莫非果有良策,可破当下的困局?” “然也。”周瑜点点头,他知道那个智勇双全的义兄回来了,手一翻,手中顿时多了柄羽扇,也不用舆图,走到大厅中央,就那么抬扇指点,侃侃而谈道:“王羽大战河北获胜,天下皆惧之,却很少有人看出其中的机遇,青州主力,已然被牵制在河北了……” 周瑜的论断和许攸惊人的一致,但比许攸更厉害的是,孙策军的势力完全没有什么情报网可言,周瑜的情报,都是从徐州收集来的,不但谈不上翔实、细致,连准确性都保证不了。 “曹操在河北大战中牵涉极深,双方的领地在兖州也是犬牙交错,王羽若要战,目标必然是他。若我与曹操易地而处,既不能切断元父、泰山之路,也挡不住青州强势的兵锋,莫如忍一时之辱,退守东平、乃至东郡……” 元父和泰山两道天险,是连通青、兖二州的要道。元父在济北国,曹操策动臧霸攻泰山,最低的战略目标,就是夺回泰山险要,将两条险要都握在手上,构筑从济北泰山而起,中经东平,止于东郡的绵长纵深,这样,他就会处在很有利的战略位置上了。 周瑜纯粹是从战略态势上分析的,他认为,没了泰山,再去强争济北,战略态势就会反过来,压倒性的不利,曹操那么精明的人,肯定不会干这种傻事。 “为了防止王羽策动盟友围攻,曹操一定会收缩汝南、谯郡、沛国的兵力,对天下大势来说,到底会发生怎样的变局,情报不足,尚不可预知。但伯符兄,有一点是肯定的,其中的最大机遇,正是为你而设的!” 周瑜神采飞扬,言之凿凿的做出了上述论断。 “为我而设?”孙策皱起了眉头,凝神思索片刻,迟疑问道:“公瑾莫非建议我进取徐州?” “非也,非也。” 周瑜手中羽扇一摇,神闲气定的说道:“我军兵不过数千,又无隔月之粮,在徐州更是了无根基。就算奋勇作战,取得一些战果,也只能是为袁公路做了嫁衣。何况,张颌的五千河北精锐正攻向琅琊,随时可以加入战团,取徐州,谈何容易啊。” “那,莫非是汝南?”孙策在兵法韬略上也有很高的造诣,周瑜分析了这么多,他也发现豫州的机遇了。何况汝南西南而向就是荆州,他还想着为父报仇,去刘表那里讨个公道呢。 “汝南虽然不远,中间也隔着数百里,其间势力驳杂,难道你我也要象伯父当年一样,一城一城的攻过去?” 豫州的袁绍旧部,孙策倒也不是没有立场收服,但问题是,即便收服了,那些人效忠的目标也是袁术,不会听他号令,一样是为人作嫁。 “那……”孙策迷茫了,他不是没想到周瑜可能会说的那个答案,他最盼望的,何尝不是打回江东老家?在那里,孙家有得是人脉,甚至还有人会接应。但同时,难以逾越的困难也是实实在在的。 “没错,现在回江东,粮草、渡船,都没有着落,刘繇与袁公路对峙日久,江防也非常严密,似乎无机可乘。”周瑜微一停顿,然后露出了一个信心十足的微笑:“但伯符莫要忘了,你手中还有很大的一个筹码!” 孙策似乎有些明白了,但却始终隔了最后一层,让他无法看到最后的答案,于是他追问道:“计从何出?” “二虎竞食!至于这诱饵么,呵呵……”周瑜微微一笑,一字一句的说道:“不就是这彭城国么?” 第四五八章都会平地起 天下大势,会因为一场大战而改变,却不会因此而彻底安稳下来。 雄主们殚精竭虑,谋士们绞尽脑汁,都在筹谋着,如何在这场因青州崛起而来的大变乱中,保障已有的,争取更多的。 占了很大优势的青州一方同样也不轻松。 用王羽的话来说,争鼎天下的过程,就像是一场马拉松,在开始,甚或是半程占下的优势,都不足为凭,竞争者之中的优秀之人太多,稍有放松,先前的优势就会葬送殆尽。 因此,青州的将军幕府上下,对这个新年都没多少概念。 除夕之前,众人忙着为张颌做出兵准备;除夕夜,大家又为徐庶的河东之行忙碌至深夜;第二天清晨,他们要面对的是数以万计的降卒,以及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百姓及商人。 而这些忙完,正月十五的会盟又要开始了,加上新一年屯田的准备工作…… 从大年初一开始,青州幕府中只闻一片哀鸿,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对于自己来说,中平三年将是何等繁忙、辛苦的一年。 说来也是有趣,诸侯们发愁,幕僚们辛苦,豪强惶然无依,但实际上,他们才是真正有资格从乱世中获利的人。真正为乱世所苦的百姓,特别是冀州的百姓,在中平三年的新年前后,倒是表现得兴高采烈,确实有了过年的意思。 如今的平原城一带,战场的酷烈肃杀之气,已经完全消散,代之的是一片喜气洋洋。 其实,从大战的消息传开后。周边的百姓就已经开始往高唐涌过来了。那些久经乱世,已经有些习以为常的人都知道,大战之前,一定是要尽量避开的,但战后却未必。激战过后。战场上往往留有大量物资,对贫寒的百姓来说,是个发财的好机会。 当然,这种机会之中往往蕴藏着风险,可对连下一顿饭都不知着落的人来说,风险这东西。谁在乎呢? 更重要的是,此番得胜的是青州军,从不拉壮丁,搜刮民间的冠军侯的军队! 奔着这支军队来,风险肯定不会有,机遇却是数不胜数。 最起码的。可以有个卖力气的机会。包括最初的攻城战在内,高唐城附近,前后发生了三场大规模战役,战没者以万计!这么多尸体可不能就这么放着。 现在是冬天还好,等到春夏之际,近十万尸体就那么堆放着,不发生大规模的瘟疫才叫见鬼了呢。 于是乎。掩埋、焚烧尸体,亦或将尸体运走处理,就成了很抢手的活计。 参与工作的,青州军都会按劳付钱,这是第一层收入;二来,若是花点力气,运些胡虏的尸体到自家的土地掩埋,或者搞些焚烧后的骨灰回去洒在地里,同样是很实惠的。 按照老农们的说法,这样处理过的土地。几年后一定是最肥的田。用袁军士兵的尸体,大家心里未必过意的去,可用胡虏的尸体,就没任何问题了。用君侯的原话来说,这也算是给这些白眼狼一个赎罪的机会不是? 最大的卖点则是马。死马! 一匹死马身上至少能剃下来几百斤肉,饶是青、幽、黑山联军十余万人敞开了肚皮吃,吃到新年前后,也没吃完一万匹马。这可是好东西,剩下的当然不能浪费了,要妥善处理才好。 马身上不光有肉,还有皮,这么多皮革,军中既没有时间处理,也没有那么多专门的匠人。张燕倒是很用心的把自己的份额取回了营中,发动全军将士鞣制皮革,但王羽却无心让自己的士兵做这种事,公孙瓒那么看重颜面的人,更加不会这么小家子气了。 品尝过了王羽的火锅,公孙瓒干脆把这些琐事都委托给了王羽处理,单经对此虽然有些异议,可毕竟也无可奈何。那些琐事看起来很小,但相关的工作量可一点都不小,没见张燕的五万大军尽数发动起来后,依然忙了个不可开交吗? 王羽的对策很简单,直接发动群众。 商人出钱,百姓出力,钱粮、食盐,种种商品都可以拿出来交易马肉、马皮,之后怎么处理,就由商人们自己开动脑筋了。 命令一下,欢声雷动,所有人带着最大的积极性投入了工作。 尽管是冬天,但带着这么多的马肉往来走动,也是件很不划算的事,何况如此之多的皮革,处理起来也不是随便搭个棚子就行的。 商人们干脆就地取材,反正人力也多,市场又大,他们根据各人的本行,有的开了酒楼,有的开了皮革作坊,其他还有裁缝铺、鞋帽店什么的。 一时间,高唐城城外多了无数市集,像是一夜之间,就从无名小城,变成了洛阳、长安这样的繁华都市了一样。 战场上缴获的兵甲器械之外,还有很多破损的棉衣布甲,这些东西自然不会放在王羽的眼里面,扣除给张燕的份额之后,他也是大手一挥,全数交由百姓自行拾取。直接后果就是王羽在民间的威望再次高涨,此外的一个副效果就是,高唐城的人气暴涨。 种种决策,其实都是王羽无心为之,声望的上涨,效果相对持久,但人气什么的,无疑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散。 但等田丰赶到后,他敏锐的发现了机会,他直接向王羽提议,拆除高唐城墙,借着这个时机,将这个港口小城扩建成不逊于濮阳、邺城的大都。 王羽开始有些惊讶,建雄城这种劳师动众的面子工程,应该不是田丰的风格,直到和田丰详谈之后,他才再次发出了感叹,古人的智慧果真不能小觑。 尽管不知道城市化的理念,但田丰对于人口众多的大都市,在经济、政治、文化方面的促进作用,却理解得极为透彻。 汉武帝当年曾勒令天下的豪强游侠去长安定居,固然有约束这些藐视王法,为所欲为的豪侠的意图,但未尝不是为长安增加人口,增加都城优势的意思。 人本身,就是最大的财富。这一观点,是王羽和田丰最谈得来的一项。 田丰认为,既然青州未来几年的战略重心都在发展上,那么建立一个中心的都城就很有必要。与其任由因战事而聚集过来的人口来了又去,莫不如借着这个天赐良机,将高唐城的扩建就此规划下来。 高唐地理位置极好,附近地势一马平川,汉武时代修建的官道四通八达。东临大河,南面不远就是黄河支流东西横贯冀州数郡的漯水。从高唐港向东几百里,就是黄河的入海口,对王羽一直在策划的海贸,也能呼应得上。 这么个地方,这么个时机,不利用起来实在太可惜了。 至于建造城墙的耗费,田丰认为不是麻烦,他的观点是,根本没必要建城墙。 王羽也不是要割据青、冀多少年,就是临时搞个政治、经济中心而已,没必要兴师动众。而且高唐又在青、冀交界处,属于整个势力的腹心地带,被敌的风险很低。 最重要的是,田丰深谙王羽的脾性,一有战事,这位主公都是要亲临前线的,治所有没有雄城守护,根本就不重要。 反正北面三十里外就是平原城,就算真有敌人轻兵突袭,突破了外围的防线,大家往城里躲一下也就是了。 对田丰的建议,王羽深以为然,当下传令,表奏田丰为冀州刺史,全面执掌冀州的民政事务,其中当然也包括了高唐扩建的工作。 田丰私下里会不会对自己这个甩手掌柜有所抱怨,王羽是不打算理会了,反正能者多劳,只要不是军政一把抓,他在放权方面还是很大方的。 总之,有了田丰的主导,高唐的扩张顿时从无序向有序发展,整体场面虽然尚显杂乱,但有心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建城相关的各项工作,其实已经井井有条的展开了。 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之中,却也有一些不和谐的因素。 在看好青州的众多商人之中,魏郡关家算是眼光最好的一批,除了有半个官商身份的糜家之外,关家大公子关宁,是最先一批投入青州怀抱,与青州展开垄断的海盐贸易的商人。 商场如战场,都讲究一步占先,步步占先。 关宁对商机的敏锐嗅觉,让他赢得了诸多先机,其中之一,就是在高唐建城风声还没传开时,他就早早的在新城最中心的地带也就是贴着旧城城墙边上,建起了几间大商铺。 根据田丰的规划,旧城区今后将会成为青州势力政治和文化的中心,包括将军府,郡守衙门等机构,以及泰山书院在内的诸多大儒,都会被延请至此,或是加入泰山书院,或是自行登堂讲学。 简而言之,高唐的大发展,将会带来无限的商机,而商机最大的,无疑就是最靠近中心区的这些商铺。关宁抢先占下的,无疑是一个黄金地段。 在众多羡慕的目光中,关宁没有表现得太过得意,脸上始终挂着那副笑迎天下客的职业性笑容,但笑容中洋溢着的喜庆之气,却是一览无余。 然而,就在年初三的早上,从上游而来的一艘快船,带来了关家老家主的一封家书之后,关宁就像是商铺被强抢了一般,顿时就呆若木鸡了,其后进船舱时的神情也是如丧考妣一般,引起了众多的猜测。 第四五九章追悔亦难及 “这是怎么了?难不成真有权贵要夺他的店铺?”码头附近,众人议论纷纷。 立刻有人驳斥道:“想什么呢?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是骠骑将军的地头,哪家豪强敢在这儿横行霸道?没见关掌柜是看了信,才出问题的吗?很明显,这是关家家里出事了。” “家里?家里能出什么事?关老爷子身子骨好着呢,上山能捉狐狸,下水能摸鱼,能有什么事?” 有那年纪大些的商人,语重心长的叹息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种事,谁说得好呢?这人呐,太顺利了也不行,就跟行船时不能操满帆似的,容易侧翻。” 众说纷纭中,忽然有人大声讪笑道:“得了吧,你们都别乱猜了,根本就不是你们说的那回事。” “不是?那郑老六你倒是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众人又是不服气,又是好奇,纷纷向发笑那人追问起来。 “别老六、老六的叫,咱大号叫郑鹏,过完年,也是要去应募读书,求个进身之阶的,叫那诨号作甚?”郑老六翻了个白眼,却不便答。 “好啦,好啦,郑鹏兄弟,祝你金榜题名,早成入幕之宾,出仕为官,这还不成么?你要知道,便痛快些说出来,不然少在这里装神弄鬼。” “哈哈,这话我爱听。”郑鹏眯着眼睛,显然同行的话让他很是受用,享受了片刻,他这才一张眼,神秘兮兮的说道:“这事儿其实很简单,关掌柜眼看到手的一场大富贵没了。他岂能不愁?若是换了我,恐怕投河的心都有了。” “不是商铺,还能什么事这么严重?关家的商船不是都在这高唐了吗?”商人们面面相觑。 “切,就知道商铺、商船,看你们这点眼界。”郑鹏嗤之以鼻道:“我问你们。这世上什么东西比钱财更重要?” “……”问一群商人这种问题,虽不是问道于盲,但效果却也差不多,反正都没人能答得出。对商人来说,最重要的不是钱,还能是什么? “真是的……”郑鹏叹息着摇摇头:“好吧。我换个问法,不说从前,单说最近这些年,中原最成功的商人是谁?” 不假思索的,众人异口同声的喊出了一个名字:“东海糜子仲!” 东海糜家本就是巨富,但世上比他家财富更多的人多得是。这没什么可特别的,真正令糜竺成为商界传奇的,是在他果断投靠青州之后,所发生的一切。 一开始,是糜竺在全力支援青州,当时有不少人还在讥笑,认为糜家不惜血本的投资。很有可能会打了水漂。谁让王羽和袁绍对上了呢?在冀州这个庞然大物面前,残破的青州真心不够看。 然而,随着海盐行业的垄断,新酒的风行,新纸的出现和多方利用,以及茶的推广普及、以及从对辽东的海贸中涌向出来的各种紧俏商品。一股商潮在飓风的吹动下,顿时席卷了大半个山东。 其中,引导这股浪潮的固然是青州将军府,但真正居中操作的,正是糜竺兄弟。 但凡商业眼光在水准以上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就算糜竺不利用权力做些什么,就凭他家的工匠、渠道,就足以在这场商潮中,攫取一半以上的利润。 青州底子薄,招募到的工匠有限。工坊虽然是官方的,但占用的却多半是糜家的工匠。有准确消息表明,糜家和将军府在工坊的利润方面,是采取分成方式,糜家提供资金、人手,将军府提供地皮和新技术,双方目前是五五分账。 这个五五分账是出厂价,后面的销售环节,将军府就只能抽税了。而由于糜家雪中送炭的举动,在三年以内,这部分商税只须减半缴纳,而纸品的商税,则全免! 这是由于河北大战中,纸甲的用量太大,将军府的利润不足以支付,后期全靠糜家无偿的资源,所以才有了这个三年商税全免的优惠。 东海糜家,财比东海! 这是如今山东商界中,传得最广的一句俗谚,饱含着无数商人对传奇人物的艳羡和向往。 糜家为何能成就传奇?商界也有公论,无非是眼光和舍得!眼光让他找准了目标,把握住了机遇;先舍后得,更是让他成就了堪比战国吕不韦,春秋陶朱公的辉煌。 “关掌柜有机会学糜家?怎么可能?” 传奇之所以为传奇,也在于其难以复制。单凭自身努力,怎么也不可能比拟传奇,更重要的是要赶上机遇。青州已经渡过了最艰难的草创时期,后期的投入不再是雪中送炭,只是锦上添花。 性质不一样,就算比糜家投入多又能如何?何况,经过了这一年,能以一家之力,与糜家在财富上较量的家族,恐怕也只有那些几百年的大世家了,可那些世家又岂会满足于做个商人? 当然,糜家也不是没机会在政治上有所作为,毕竟糜家兄弟,也有个无限趋近于国舅的身份。 尽管君侯还没举行纳妾的仪式,但谁都知道,在将军幕府中操持的几位女子,跟君侯妻室是没什么两样的,第一个在幕府中工作的,不正是貂蝉夫人么? 阻碍糜家兄弟出仕的,是君侯定下的规矩,军政要分离,商政也是要分离的。想出仕,只要去将军府应募就可以了,只要有才干,就会得到机会。 只是不能一边当官,一边经商,统兵亦是同理,就连做学问的大儒,实际上也是不能直接干政的。 在青州体系内,经济、军事、文化、政治实际上是被分割成了泾渭分明的四条线,互相可以影响、干涉,却不会交叉在一起。 商人们不清楚这条规矩的真实用意,但他们也不在乎,规矩难以理解。从来都不是商人们会担心的事,他们最怕的,只有没规矩,或者规矩形同虚设。 近段时间,听说糜家有所动作。似乎打算准备从商场上脱离出来,正式进入幕府为官。 作为商界传奇,糜家的一举一动自然牵动人心,但说关家有这个本事效仿……似乎,差的有点多啊。 “难不成关掌柜也有个貌如天仙,兰心蕙质的妹子?”有人忽然打趣道。引起众人一阵善意的哄笑。 自古英雄爱美人,当年的霍骠骑何尝不是个风流种子,榻上征服美人无数,马上征服英雄无数,大汉冠军侯,就应该是情场战场两得意的。 “兰心蕙质的妹子。关掌柜是没有的,”郑鹏打个响指,呵呵笑道:“可他却有个英雄了得的兄弟!” “英雄了得?何以见得?”有人质疑。 “骠骑名录上有名,如何?”郑鹏面色不变,应答如流。 “哇……”一片哗然。 商人走南闯北,消息最为灵通,骠骑名录在兖州都炒得沸沸扬扬了。商人们岂能不知其名?虽然那名录是保密的,就算是当事者,也只有与青州密使接触过后,才知自己榜上有名,但这无碍于了解其重要性。 这名录,与其说是寻人启事,倒不如说是封神金榜。 接受青州的招揽,由君侯亲自召见,验明正身之后,武将至少是个校尉。文官至少是位主簿!听说名录上也是分等级的,最著名的一人,正是统帅青州四千轻骑,五上将之一的虎威将军赵云! 那同样是个传奇人物,年方弱冠来投军。被君侯慧眼拔于行伍之间,随后便独领一军,与君侯并肩冲阵……其经历为无数人所津津乐道。最大的悬念,莫过于冠军侯是如何一眼就看出赵将军的本领的。 直到最近,骠骑名录喧嚣尘上,才有消息传出,原来早在赵将军投军之前,就已经榜上有名了,而且他的名字排在了武将一栏中最前面的那个位置是榜首! 对于骠骑名录的来由,众说纷纭,但也没人会打破沙锅问到底。冠军侯这种不世出的大英雄,本就是该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的,何足为奇? 说不定真像民间传言的那样,冠军侯乃是星君下凡,带来的天兵天将也一同附身凡人,只待聚集起来,辅佐星君平定乱世,救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呢。 总之,在那名录上有名,就会一步登天。就算出于种种原因,不愿意接受青州的邀请,单凭这个资历,就足以令得各路诸侯奉为上宾,重金礼聘了。 商人们的眼睛都羡慕的红了,一个个竖着耳朵,瞪着眼睛的样子,好像是一群看着萝卜的兔子:“那还有什么好愁的?难不成关掌柜那位兄弟也……” “可不是嘛。”郑鹏的眼神中多少有些幸灾乐祸,“刚才他看信的时候,我刚好在他身后,偷偷瞄了一眼,正好看见最重要的那句话了。他那兄弟啊,不知怎地,被人给拐跑了,关老爷也不知怎么想的,还搭上了几十万钱的家财和大批粮食,嗯,还有他家的几百私兵……” 众人齐齐抽了口冷气,一个个都是啧啧咂舌有声,这损失,真是肉疼到家了,要是落在自己身上,真是要跳河了:“……这是哪个缺德鬼干的啊?” 郑鹏撇撇嘴:“还有哪个?就是那个只会说漂亮话,一打仗就抓瞎的刘备呗。”想了想,他又意犹未尽的补充道:“我听说啊,关掌柜去将军府报备了兄弟的名字后,君侯很高兴,还和公明将军说,给公明将军找了个好副将呢。” “这下……真是亏大了啊!”除了叹息,商人们已经无话可说了,摧锋营的副将,这种机会错过了,别说这辈子,下辈子都要悔得睡不着觉啊。 好好一孩子,怎么就被刘备给忽悠走了呢?这关老爷啊,果真是缺心眼的。 第四六零章社会大分工 “父亲这次真是……错得厉害啊。”船舱中,关宁也发出了相同的叹息。他当然不会说自己老爹缺心眼,但以这时代的世风而言,儿子说父亲做错事,和骂老爹也没多大区别了。 “其实……”来报信的是府中的管家,口齿便利,做事也机灵,最特别的是,他还有一套察言观色的本领。见关宁脸上的遗憾颓丧之意多过怒气,他知道,最危险的阶段过去了。 “老爷事后也后悔了,所以才让我来给公子报个信,看能不能商量个补救的法子出来。” “补救?事已至此,还能怎么补救?”关宁摊摊手,只是苦笑不迭:“寿叔你也说了,坦之以及跟着那刘备走了两天,还能追回来不成?不追回坦之,那还能有什么补救的法子?君侯不怪罪,追究我出尔反尔的罪责,就已经是万幸了。” 管家点点头,又摇摇头,心有戚戚的说道:“追,是肯定追不回来了……” 其实老爷的眼光不算错,那位刘将军还是很有做大事者的风范的。 能屈能伸,身处困境亦不气馁;礼贤下士,对能提供帮助的人,都是和颜悦色,甚至可以说是持礼甚恭;行事果决,一待目标完成,就绝不拖泥带水;更厉害的是,就在老爷留他在府上的阶段,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就把包括二公子在内的人心全给笼络住了! 管家敢断言,别说现在刘备已经走了,就算没走,自家老爷也不可能留得住人。老爷想必也是这么判断的,否则他没必要急匆匆的让自己赶来高唐报信。 “不过。”他眼珠一转,压低声音道:“未必没就有补救的法子。” “哦?”关宁在商场上拼搏多年,城府和眼光早就养成了,心中虽奇,却也不露声色。只是静静的看着对方,等着谜底的揭晓。 管家见状,心中也是暗赞:大公子的资质还是很不错的,只是受了家世之累,这才没有出头的机会。这一次老爷的失误,未尝不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定了定心神,他沉声说道:“二公子虽走了,但是为了安老爷的心,除夕那天,许攸和刘备的密议,老爷也是参与了的……” 在那场密议之前。关定的态度是很坚定的,他不是没听过王羽的名声,但其中有好有坏,他无法从中分辨出一个明确的形象来。而且,他对青州新政中的一些政策也是心存疑虑。 自古以来,似乎就没有哪个明君会重用商贾之人,先贤们定下的政策。都是经过反复推敲的,擅加改动后的政略,不会踏入王莽之流的覆辙,犯下急功近利,其兴也乎焉,其亡也乎焉的错误么? 心有疑虑,再加上刘备已经出现在面前,关定做出了将赌注压在前者身上的决定。就像是后世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中央大员的震撼力,永远比不上出现在面前的市长一样,谁都知道前者更牛逼。但谁让他离得远呢? 不过,除夕夜的那场关乎天下大势的答对,却彻底颠覆了关定的看法。 他只是个地方豪强,对天下大势没多少了解,那场对答他全程听下来。听懂的只有两件事:一,刘备招揽了许攸,打算去汝南收拢袁绍的旧部;二,无论是刘备,还是许攸,都对王羽忌惮非常,整场对答与其说是如何平定天下,还不如说是如何远远的避开王羽,别被王羽当做首要目标来打。 关定不知道王羽是怎么看待刘备的,但想必拥兵十万的百战名将,也不会把这么一个落魄诸侯当回事。但刘备、许攸对王羽发自内心的恐惧,却是显而易见的,于是,老官迷后悔了。后悔也晚了,但关定怎么都不甘心,翻来覆去的想了一夜,他终于做出了决定。 “刘备、许攸密议的内容,老爷拼命记下了不少,让人誊抄了出来。”管家小心翼翼的从怀中取出了一卷帛书,十分慎重的交在关宁手中。 “公子您看看,这是不是能当做重要情报?若是可以,老爷的意思就是,公子干脆不要顾着这点家业了,以剩下的钱财和情报作为晋升之阶,也算是稍作补救了。” 关宁有些呆滞的接过帛书,心中百感交集,既为父亲的执着而惊讶,也为老爷子的用心良苦而叹息;但更多的,他还是在心下衡量,手上这卷帛书的价值。 青州对待人才的态度,倒是人尽皆知,可对情报的重视度,却没有任何风声传出,这方面的情况,至少未曾浮出水面。 不过,刘备也不是普通人,许攸更是名声在外,这二人商议出的大计,应该是有些重要性的吧? 思忖片刻,他下定了决心,低声嘱咐管家几句,匆匆离了码头,往军营去了。 …… 随着临淄的幕僚班子迁移过来,王羽在初平三年最开始几天的日子,过得还是很逍遥的。 于禁将军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伤员有张宁组织治疗,也是得力得很;内政的事务全部丢给田丰,反正有国渊、王修一干人帮忙,再加上辛评等一大批冀州投降的幕僚,倒也不虞会支应不开。 最让王羽欣慰的是,贾诩最近变得勤快了许多,这就是郭嘉事件的后遗症了。王羽琢磨着,等去荆州拐骗少男少女的石韬回来,可以再给贾诩加点担子,比如教教学生什么的。 根据徐庶的判断,至少把庞统拐过来的可能性,算是板上钉钉了,得到贾诩倾囊相授的凤雏?这将会是多么可怕的一个存在呢? 一切都在朝着良好的方向发展着。 目前唯一需要王羽操心的,就是降卒的处理问题了。 这么多人,王羽肯定不能全部将其整编成军队,他养不起。他最初的打算,是经过汰弱留强之后,就将剩下的人放回去屯田,可随着对刘虞这人认识的加深,王羽认为,此事当慎重考虑。 公孙瓒不擅长,也没心思搞治政那套东西;张燕有这个心,却没这种实力;对这二位,王羽打算循徐和的故例,不严加防备,而是在政事上与其公平竞争,用几年的潜移默化,将其纳入青州系统。 但刘虞就那么这么好对付了。 此人极擅蛊惑人心,单从政略权谋上看,他简直就是个加强版的刘备。八万降卒尽数释放后,若是被刘虞蛊惑过去几万,那自己可就成了大傻瓜了。 这不是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刘虞从冀州笼络过去的焦触等人,本来就是冀州最有资历的一批武将。别看他们武艺、兵法很一般,但他们在冀州军中、民间的名声还是很响亮的,就和淳于琼是一个道理的。 所以,王羽不打算放人了,至少在青州新政的成果全面体现出来之前,人不能放。 不放人容易,养起来却麻烦,王羽琢磨着要给他们找点事作。田丰的新城计划倒是提供了一个思路,王羽打算把降卒组织起来,先当成建筑大队用。 建新城的过程中,商家、百姓都不须自己自己出力,直接付钱就行,建筑大队统一生产原材料,组织生产,按劳取酬。 头两年实行军事管制;而后视情况,改成进退自由。退出者可以选择从军,或退役,亦或返乡后,作为维持地方治安的次级军事单位,战时也可以组织起来当辅兵。 王羽很恶俗的给这支已经存在,尚未形成编制的部队起了个名字,叫城管大队。田丰不知道这里面还有其他说法,倒是对王羽的提议很是赞同。 初平二年的屯田,挖渠、修路、筑堤这些基础建设的工作,都是农闲时,组织百姓做的。有了第一年的经验,今年的开垦耕种热情只会更高,再组织百姓做这些基础建设,多少会引起些不满和抱怨。 可这些工作不做也不行,王羽的提议倒是两全其美。 田丰赞不绝口道:“主公,这就是您常说的专业化了吧?种田的只管专心种田;做工的只管在工坊里做工;用他们缴纳的税赋养一支城管大队,就用不着税赋和徭役同时存在了,这才是仁政之本啊。” 这法子不难想,真正让田丰敬佩的是王羽这项提议中,展现出来的魄力。 八万青壮,还是上过战场的,主公说舍就舍了,天下还有哪家诸侯会这么做?养不起?在普通的诸侯看来,这压根就不是什么麻烦,直接发动战争就好了,劫掠邻居,钱粮总会有的。 田丰的称赞真心实意,但王羽却在肚里偷笑:城管大队是仁政?这话要是拿到后世去,在大街上大声说出来,准会被群殴至死的。 “元皓,这个队长的人选,你有没有合适的推荐?” “这个……”一提这茬,田丰的眉头就皱上了。 青州现在缺人,冀州投降的幕僚很多,但这些人不是精擅勾心斗角,阴谋诡计;就是妙笔生花,第舌粲莲花,文章做得花团锦簇,长篇大论起来,能让聋子动容,可就是没几个擅长实务的,更别提擅长营造建设的了。 袁绍的用人就是这个套路,田丰早就知道,倒也没什么可惊讶的,但这个人选,却实在很难找。 正为难间,帐外有亲卫禀报道:“启禀主公,关掌柜求见。” 第四六一章寻人终有迹 王羽随手将帛书递给田丰,神情淡淡的,扬声吩咐道:“去请军师过来。” 帐外当下有人应命而去。 见王羽派人去找贾诩,田丰知道事情还真有些棘手,接过帛书,匆匆一眼扫过,心情顿时也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刘玄德和许子远?这还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世事难测啊。”田丰如是感叹道。 王羽点点头,没说话,但心中也有同感。 他拟定了淳于琼周游华夏的计划,主要目的是为了传扬名声,提前招揽隐于民间的那些名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捎带的目的,那就是堵住许攸投曹之路。 淳于琼对许攸是很有怨念的。 尽管被俘后,他被王羽看中,成功的转危为安,但被出卖,险死还生,还有被俘之初挨的那几顿打,都是让他很难忘的经历。 有了王羽的支持,他为青州张目的同时,又岂会忘了许攸这个仇人?有了他的大肆宣扬,许攸的名声算是彻底废了。 肯用他的诸侯不会没有,但重用肯定是不可能的。关键时刻背主而逃,路上还出卖同僚,这种人,谁敢和他想处?就算他手上有些资源作为筹码,也不可能得到真正的重用,顶多就是被榨干之后,扔到一边冷藏了。 王羽这两年和许攸明里、暗里打过的交道不算少,知道这家伙的虚荣心和智计。因此断定,只要淳于琼抢在前面,许攸投曹的可能性就会大幅降低。 至于许攸不投曹操之后的去向,王羽还真就不是很关心。 袁绍在豫州的旧部和情报网都是人,不是物件。就算没有许攸穿针引线。这些人也会有自己的选择。王羽的势力离豫州太远,鞭长莫及,肯定是接纳不到这些人的,只要他们不投靠最麻烦的曹操,对他就没多大影响。 不过。许攸和刘备的组合,还是大大的出乎了王羽的预料。正如田丰所说,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天下大势,总是有其惯性的。 王羽倒没什么担忧,汝南既然成为空白。迟早会有人去占,只要那个人不是曹操,就没啥好担心的。刘备虽然也很棘手,终归比曹操势力大涨带来的威胁更小一些,同样的资源,被一个敌人全占。和被几个敌人瓜分,对付起来的难度肯定是不同的。 若非如此,战国末期,秦国又岂能以关中、巴蜀之力一统六合呢? 只是这个新组合的成员实在有些怪异,而那场对答隐隐也令得王羽甚为耳熟,心中因此而起了一种很荒诞的感觉罢了。 至于关平的遗憾,有那么一点。但并不是很强烈。毕竟麾下已经有很多牛人了,王羽也没什么可不知足的。 如果一切顺利,在接下来的两三年内,至少有两位,与青州目前一线武将阵容相当的猛人,有可能被说动,从千万里之外,赶来青州投效。 相比而言,关平这个一流副将,倒也算不上什么了。 贾诩很快赶到。看过信之后,脸色也有些怪异,凝神思考了片刻,忽然抬头一笑,道:“的确出人意表。不过也没什么值得担心的,汝南多了颗钉子,对曹操多少会产生些牵制。若是刘备想不开,要去打荆州,那就更不值得一提了。倒是许攸说的二虎竞食有点意思,公路将军那脾气,上当的几率确实很高。” 袁术惨败于曹操,一路跑到了九江,还没站稳脚,就自封了个扬州牧。乱世之中,最重要的是武力,但名分也很重要。 王羽手上只有一个泰山,却表奏徐和为兖州刺史,就是明明白白的表明了,他下一个进攻的目标是兖州,算是对曹操的宣战。曹操势力不及,只能忍气吞声,暂避锋芒,但两家的敌对关系,已是确立了的。 袁术占了淮南,又摆出了要侵吞江东的架势,正牌的兖州刺史刘繇当然不能忍,再忍就成韩馥了。 在河北大战连场的时候,江淮也不太平,袁术、刘繇陈兵大江两畔,很是战了几场。袁术兵多将广,刘繇占据地利和水军的优势,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这种情况下,袁术调转矛头,找其他方向扩张,也是很正常的。 以袁术的位置,他可以选择的方向虽不少,但比较现实的却不多。 豫州有他的仇人曹操,江夏则是袁术的苦主刘表,袁术起兵后的两大仇人,他哪个都惹不起,最后也只剩下个徐州了。 徐州是盟友?那倒是没错,可陶谦身体每况愈下,徐州中平二年间的乱势,也是天下皆闻。这么块肥肉,让袁术如何能忍得住不吃? 再说,袁绍死了,曹操之后也没再提同盟这茬。中原对立的两大阵营,已经是过去式了,再抱残守缺,倒是有可能一个个的都变成青州的附庸。 对心比天高的袁术来说,这可不是一个能让他轻易接受的结局。抢占徐州,与青州分庭抗礼,就成了他最现实的选择。 贾诩从书架上找出一张舆图,摊开后,指点着彭城的位置说道:“事实上,袁公路已经有了先手。许攸只是提出了个理念,不足为惧,但占据彭城的孙策就很关键了,他的动向,直接会牵动江表地域的局势,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亦不为过。” “就是孙文台的那个儿子,扬言要与主公一分高下的?”田丰在谋略方面参与得少,但孙策的名字他还是很清楚的。 “就是他。”贾诩点点头。 “此人看起来就是个莽夫,何足为惧?”田丰好奇追问。 “不然。”贾诩摆摆手,看向王羽,笑道:“孙策与主公的恩怨,诩已经打探清楚了,其实就是源自于孙文台当年的一句话……” 用讲故事的语气,把当年那段往事讲述了一遍,贾诩笑得很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这就是盛名之累,主公实不可不慎也。” 王羽翻了个白眼,心中又好气又好笑,腹诽道:“这个孙策,简直就是个小孩子,一句话的事,至于这么耿耿于怀吗?如果而两家为此而交兵,流血漂橹,死伤狼藉,死伤的将士们还真是冤呢,这就是一句话引起的惨案呀。” “主公想在阵上会他?”贾诩听出了王羽语气中的兴奋,当下又是一盆冷水泼了过去:“这恐怕有点难。南面的情报已经传回来了,首先,主公您点名要重点搜寻那人,已经有了着落,正在接触之中,此外,就是关于孙策的那位少年军师的……少年俊杰,确实不虚。” 王羽心下一喜,继而又有些担忧。 他不担心周瑜,此人本来就很有本事,若是孙策不死,他的锋芒也不至于一直压抑到赤壁之战时才绽放出来。 他担心的是贾诩说的那个重点目标。此人在后世的名声未必比郭嘉大,但也是个重量级的人物了,特别是对目前的青州来说,是个绝佳的补充。好容易找到了人,可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 “主公?”见王羽不答,反而有些神游天外的意思,贾诩试探着唤了一声。 “嗯,你继续说。”王羽这才回过神,自嘲似的摇摇头。自从失了郭嘉之后,自己好像变得有些患得患失,多愁善感了,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若我与周瑜易地而处,大可以彭城为筹码,左右逢源,引袁术与徐州交战,自己则趁机挥军南下,借着江东主力为袁术所牵制的时机,大举渡江……” 若是周瑜在此,肯定会大为惊讶,贾诩的分析,基本上就是他给孙策出谋划策的原话。除了少许细节不同之外,整个计划都像是有如亲见一般。 所谓二虎竞食之计,说白了就是挑拨离间,趁机占便宜,这种心理战是贾诩最擅长的,凭高而观敌,又有什么预测不到的? 王羽没来得及作答,田丰已是忧心忡忡的说道:“如此一来,淮南、徐州的局势就会变得极为混乱,特别是徐州,若是按部就班的话,此地本已是我军的囊中之物,现在,其归属就难以预料了。若是果真被袁公路占了,倒还简单些,若是被刘备、曹操之流趁虚而入,那……主公,您看是不是……” 他看了舆图上的琅琊一眼,张颌军南下,正是徐州攻略的第一步。陶谦是有心相让的,可徐州的地方豪强和实力派,却另有想法。 涉及到这种实地的归属,光靠人情笼络,和势力震慑已经不够了,要对徐州地方豪强造成足够的压力,就得真刀真枪的压上去。 原定计划,张颌军将以威慑为主,通过攻击臧霸,来敲山震虎。同时将青州的疆域推进到东海国边境,随时可以越境作战,并不会实质上的攻入徐州。 其后会通过谈判,依靠陶谦的配合,按部就班的分化瓦解徐州的地方顽固派,以尽量小的代价,拿下徐州。 如果袁术跑来掺上一脚,事情可就麻烦了。这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来夺徐州,最后八成是要为人作嫁的。 “不,还是按原定计划进行。”王羽摇摇头,断然否决了田丰的提议,意味深长的说道:“徐州,应该成为我军的助力,而不是拖累,若不能按原计划,和平交接,那么,让徐州乱上一场,也未必就是坏事。” “此事到此为止,不必再说,只须给儁乂传道军令,让他给臧霸留口气就可以了。”说着,王羽已经撇下了沉思中的田丰和贾诩,转向了关宁,问道:“关掌柜,适才所闻,你有何想法?” 第四六二章营建亦为才 “我……在下……”关宁一个激灵,险些跳起身来,一向伶俐的口才不见了,磕磕绊绊的,连续换了好几个自称,就是没说半句有用的。 他被吓到了。 不是被王羽的问话吓到,而是被王羽直截了当,漫不经意的态度吓到。 从管家口中,他已经很详细的了解过刘备和许攸从接触,到互相试探,最后通过一场对天下大事的论对,确定了宾主关系。 父亲得以恭忝列席,是刘备笼络的表示,是很高规格的待遇,事先曾做了大量的铺垫,是相当隆重的一件事。 这不是因为弟弟,弟弟名列骠骑名录的消息并未传开,在外人眼中,不过是个读过书,武艺还不错的少年而已。对形单影只的刘备来说,关家庄提供的资源才是最重要的,因此,父亲才享受了这样的待遇,事后反悔,也认为奇货可居,试图让自己以此为进身之阶。 正因为有了这样的认知,来之前,他已经做好了留下东西就走人的准备。谁曾想,他不但直接得到了召见,而且王羽就这么很随意的,在他面前和两位军师讨论起了天下大势。 这算是与闻机密了? 但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看重的地方呢? 关宁心里一百个不解,只觉脑袋里全是浆糊,黏稠稠的,一个念头都转不动。 直到王羽最后这一问,他才有些明白了,对方似乎是想借此来考校自己一番。可刚刚说的这些东西,他连想都没想过,又哪里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没想法?”正窘迫间。王羽善解人意的下一问来了,关宁这才如蒙大赦一般,连连点头,额头上,汗水涔涔而下。 王羽多少有些失望。好歹是名将的哥哥,总该有些异于常人之处吧?若是懂得谋略或者兵法,听了刚才这些话,多少应该有点想法才对。 他根本就没把这些东西当什么机密,古代信息传递速度慢,传播范围有限。致使很多人的眼界也有限。在这方面有优势的人,可以轻易在大局观上把智力高于自己的人甩开,就像是后世八九十年代,出过国的那些人一样,随便说几个新鲜事儿,就能把其他人砸蒙。 王羽认为。拟定战略这种事,是最简单的,有足够的信息量,对此兵法战略稍有研究的人,就能拟定出个不太离谱的战略来。 真正难的,是将战略付诸实施。 就拿诸葛亮的隆重对来说,光是听到他的描述。可能会觉得很厉害,但知道这个,就能去吞并荆州,进取西蜀,进而争鼎天下了吗?显然不行。 以小吃大,吞并荆州就是个大命题,实际上,连诸葛亮自己都没能完成;取益州,算是准备比较充分了,但依然连番激战。损兵折将之后,这才顺利拿下;三国鼎立的格局形成后,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兵攻宛洛,主力部队出汉中,攻略关中的分进合击的大战略。更是涉及到了大范围的协同作战。 这个战略根本没能得到全面的实施,事实上,关羽攻襄樊和刘备攻取汉中的两战,应该就是在这个战略的指导下进行的。 汉中之战是从建安二十二年就开打,直到建安二十四年结束。襄樊之战则是在建安二十四年展开,但完全没能达成互为应援,相互呼应,最后是被各个击破了,或者说关羽牺牲自己和荆州,策应了刘备在汉中的攻势,消弭了曹操反攻汉中的威胁。 再拿许攸图汝南的策略来说,其他的都是虚的,他真正打动刘备的,就是他手上的情报网和与袁绍旧部的联系。有了这层关系,刘备就有了从曹操口下夺食的资本,其他的各种好处,能不能拿得到,都还远着呢,刘备这么务实的人,肯定不会想那么多。 关宁答不出这个问题,只能说此人对兵法韬略没有进行过研究罢了,王羽倒也不会就此否定他,紧接着又问了个问题:“关掌柜,你对高唐城扩建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贾诩好奇的看看关宁,没发觉此人有什么出奇之处,于是转头看向田丰,疑惑王羽为什么摆出这副不依不饶的架势,似乎一定要找出这人的优点出来。 田丰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想了想,又眼帘微垂,目光落在一本墨迹尚新的书册上,借此向贾诩示意。 这东西是青州的新进幕僚档案,贾诩一看就明白了,准是什么地方又缺人了。自家这位小主公这某些方面很偏执,比如他认为,商贾中务实的人才比名士中多。 这个规律,贾诩并不是很认可,但不能否定的是,商人和人打交道的经验,确实比普通人多。而这些人通常还很细心,执行那些繁琐而没什么难度的工作,成效的确远在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名士们之上。 王羽的作风,他二人早就习惯了,关宁却极度的不适应。 尽管他事先就存了要弃商从政的心思,也在着力打听,将军幕府考核的详情,但还是被王羽直截了当的三问,给问得直犯晕。 “或者这么问好了,”王羽也不气恼,摆摆手,又换了个问题:“关掌柜,外面人都说,你走通了本将军中的关窍,故而在新城建设中抢得了先机。可新城之事,本将在是在两天前方与元皓议定,而你建商铺却是腊月,这莫非不是未卜先知之能么?” 王羽的语气倒是很平和,但语意中却带了一丝质问之意,以他的威严,就算质问之意只有一丝,听在关宁耳中,也足够惊心动魄了,毕竟只是个社会地位极低商人,他哪里禁得住这个? 关宁连忙解释:“君侯莫要误会,在下只是听说,君侯会在元宵那天会盟河北群雄,想着这段时间四方军民云集。总要有个消遣的去处。后来又听说君侯下令,埋葬尸体都需远离高唐城十里之外,在下便猜想,君侯会不会有将治所移到高唐,并扩建高唐城之意。故而……” “果然是你!”王羽抚掌而笑:“你是不是还和别人说起过?” 关定心里没底,迟疑答道:“只是一些故交好友……” “很好。”王羽没头没脑的赞了一句,这次他吸取前面的经验,不问那些大而化之的问题的了,而是问得相对具体起来:“对新城外城的商铺民居布局,你有什么想法?” “以在下管窥之见……”关宁终于明白了。君侯的确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单纯是在考校自己的才干。想通此节,他也没什么好支吾的,当下抖擞精神,对答如流:“君侯要扩建的,并非通常意义上的都会。更像是个巨大的营寨。” “不错。”王羽笑着点头。 他对历史没研究,但三国时代的人才,还是很有了解的,可就是想不出,到底哪位是擅长工程建造的。但他偏偏还知道,华夏古代的建筑技术相当高超,讲究也很多。选址、布局、道路铺设、建筑营造,甚至还得考虑下水道的问题。 这不是开玩笑,和古代欧洲的城市完全不同,王羽看过文献,早在商周时期,华夏的城市就有考虑城市排水问题了。 这是个大学问,王羽对此一无所知,田丰、贾诩也帮不上什么忙。而建城同样不是过家家,王羽虽然没打算把高唐城建得和洛阳一样,却也不想搞得跟个大村子似的。 所以。城市规划方面的人才,亟待挖掘。就王羽目前所知,古代的建筑学和堪舆学是混在一起的,若是能找到传说中的南华老仙,八成就对路了。此外,王羽还真就没啥头绪。 田丰倒是提供了一些情报,他知道的几位建筑大师,现在都在长安,其中一位王羽还见过,就是董卓派出的那五位差点被袁绍杀掉的使者之一,将作大匠吴循。 这个就有点远水不解近渴了,就算派人追上徐庶,让他想办法与吴循接触,一来一往,也得半年以后,太慢。 因此,王羽打算自己先挖掘一个差不多的,和将军府中的建筑工匠们一起,先商量着把这个城搞起来再说。 刚巧赶上关宁来应募,说自己有个弟弟叫关平。王羽当然知道关平是谁,欣喜之余,顺便让人核实了一下,结果意外发现,关宁这个人本身,就很有点意思,故而才有了今天这场考校。 目前看来,情势正在往好的一面发展。 “如果是通常的建城思路,在下不敢妄言,但君侯既然想一切从简,那在下倒是可以说上几句的。当年关家庄一度曾毁于洪水,后来重建,全靠路过的一位道长指点,在下在这方面略有几分心得……” “既然不用城墙,那么这城便可以不用拘泥于形状,大可依地势而建,以圆弧状,一层一层向外拓展……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为将来扩建留下余地,人多了,就层层叠加上来……” “城墙也不用拆除,只消把城门拓宽,方便进出即可,以在下直接,连护城河都不用填,既然不出入大军,只消建上几座木桥就行了,既美观,又节省工期……” “还有城内的建筑,这附近林木甚多,若是只求入主,不强调美观,大可用最简单的方法搭建……在下知道一个法子,只要有原料,就可以在一天内搭建起一座大木屋,内里宽敞,就是外观不怎么好看。还有……” 关宁这一说起来,就是一发不可收拾的架势。 贾诩和田丰不时对望一眼,都想象不出,这样建出来的城,将会是怎样一个景象。王羽倒是听得津津有味的,这样建出来的城市,他再熟悉不过了,不就是后世的二环、三环么?果然民间有长才啊。 这一番论对,足足耗了两个多时辰。 贾诩听了个开头,就打着哈欠走了,他老人家忙着呢,可没空在这闲扯;田丰倒是比较敬业,可听到一半的时候,关宁说的那些木材如何选料,下水道如何开凿,以及王羽说的取水问题之类的话题,彻底打消了他的求知欲,所以他也走了。 田丰很厚道的没打哈欠,只是在心里腹诽了几句,觉得王羽不干正事,在建造这些小道上耽误时间。 王羽完全没理会两大军师的去向,他满心都沉浸在城管大队的发展上面。等雪一化,屯田就要展开了,但作为战场的几个郡,民生被破坏得相当厉害,失去家园的百姓说不定还要分神修房子。 用关宁提供的这种办法建房子,就免去这些烦恼了。 同时新建的城管大队也有了收入来源,很好的融入到了新政之中去,建城等一揽子问题都能得到解决。 至于艺术性、风水什么的,完全就不在王羽的考虑之内,他要建的不是千古名城,而是实实在在的一个商贸文化的中心。 实用的,才是最好的。 “很好,从今天起,你就是我青州城管大队的第一任队长。”王羽拍着关宁的肩膀,很高兴的勉励道:“关队长,好好干!” 第四六三章名将养成 履新上任,训话部署,接下来几天,关宁有如生活在幻梦之中。 八万降卒,张颌选走了三千多冀州兵,徐庶又带走了两千多河内兵,再扣除伤重,亦或残疾了的,剩下的依然有七万以上。 天地良心,关家虽然也见过些世面,但冷丁被架到这种位置上,那种难以言喻的战栗感,真是谁体验谁知道,名符其实的万人之上啊! 关宁这辈子都忘不了第一次站在高台上,受万人瞩目时的心情,那不是荣耀,而是煎熬。 十几万道目光齐刷刷的落在身上,身上就像是压了一座山,连气都透不过来。关宁不记得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他只知道,从台上下来的时候,他身上的棉袍,脚下的靴子都湿透了。 其后的指挥也是一团糟,要不是上任前那两天,在和君侯的磋商之中,已经议定了总体规划,还画成了图纸,关宁很怀疑,自己会不会把道路都修成弧形…… 好吧,弧形的道路确实存在,新城的规划,本来就是以高唐为中心,一圈圈向外扩展出去的,每一圈,都是一条弧形的大路。同样以高唐旧城为中心,还有五条纵向延伸,与弧形道路相交的笔直大道。 高唐附近没有高山,若不然,等城建好后,从高处俯瞰就会发现,整个城市会像是一个块被整整齐齐切成无数小块的大饼。 每次紧张到极点的时候,这些建筑相关的问题就会出现在脑海之中,让关定得以冷静下来,让一团糟的工作继续向前推进,让他找回那么一点点信心。 除此之外。于禁和田丰等人的帮助也很及时,前者在安营扎寨方面很有心得,后者是组织长才,关宁发出的指令再怎么混乱,经过他的梳理。也会变得条理分明。 惶恐,忐忑,以及混乱,这就是城管大队以及高唐新城初生时的状态。 “主公,您这次只怕是看走眼了,这都五天了。还是这么乱。要是没有文则和元皓从旁襄助,这城管大队会乱成什么样子,实在难以想象,幸好公孙将军和黑山军已经移师了,不然……以某看来,这关宁才干有限。做个幕僚辅佐还凑合,让他做主官,是不是值得商榷呢?” 高唐城周围,已经成了个大工地,与工地近邻的则是军营。青州军训练有素,营盘更是于禁这个安营高手扎下的,肃然有序的气势。让两路盟军都心生敬畏,和工地的混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眼下,黑山军驻扎在高唐西北数十里外的鄃县;幽州军则驻扎在平原城外,贾诩很庆幸,幸好离得远,否则先前积累的威势,八成就要还回去了。 对于王羽看人的眼光,他一向是很信服的,从前的事实也验证了这一点,可俗话说得好: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现在看来,这位关队长,就是主公的第一次失误了。 凭良心说,这也称不上是失误。关宁组织能力有限,但在建筑学上,却很有些造诣,从他开设店铺的选址、建筑之中,能看出此人的才华,已经算是很精准的眼光了。 但谁让王羽从前的眼光精准得吓人呢? 只要他看中的人才,基本上都是招之能用,用必大成的人物,别说赵云、郭嘉这种不世出的英杰了,即便是潘璋这种浪荡子,同样有其独特的一面。 比起这些人,关宁就相形见绌得多了。 一连多日,关宁迟迟无法进入状态,贾诩不着急,但他很好奇王羽到底是怎么想的。是真的相信对方有潜力呢?还是在赌气? “给别人机会,就相当于给自己机会。反正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先让他试试呗?反正有文则、元皓他们帮衬着,就算失败,顶多也就是多耗费些人力,建城这种事,哪能一点代价都不付出呢?如果成功了,幕府中就又多了个能独当一面的人才,有什么理由不试试?” 王羽的语气轻松惬意,语意却有些高深莫测,饶是以贾诩的世事洞明,也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完全领会其中的意味。 “给别人机会,就是给自己机会?这话很有意思哦。”一手摩挲着圆圆的下巴,贾诩眯上了眼睛,慢吞吞的说道:“主公,您莫非是想向刘备传达些什么?他看不上的人,到了您手里,也能变废为宝?” “变废为宝什么的太难听了,暗中较量什么的也很无聊。”迎着初春峭寒的长风,王羽深吸了一口气,展颜一笑道:“文和,你不觉得一个从小就不被看好,笼罩在弟弟阴影之下的人,突然绽放出光彩的故事很有趣,很励志么?” “……呃。”贾诩难得的出现了一瞬间的呆滞,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用这么奇葩的理由提拔一个统率数万之众的人,真的不要紧? 看看王羽的表情,似乎很认真,很期待的样子,贾诩把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反正也不是上战场,做主君的偶尔任性随意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随他去吧。 话锋一转,贾诩低声说道:“主公,匡公的车驾昨天就已过了历城,不出意料的话,今夜之前就会赶到高唐。” “来的好快。”王羽眉头一轩,有些意外的转过头。 贾诩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之色,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如诩所料不差,匡公此来,应该是为了五日后的会盟。” 王羽沉吟不定:“你的意思是……” “无非是担心您与刘虞起冲突,所以您知道,刘虞为何有恃无恐了吧?这就是大汉宗亲的第一人啊。”贾诩摇头嗟叹。 王羽终于将武将养成的游戏心态收起来了,神情变得有些凝重,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直接面对的一刻,才能更深切的体会到刘虞的影响力之强。 自家老爹是什么人,王羽再清楚不过了,老王匡就是古代士大夫中,愚忠愚孝的典型。当初在酸枣,只是因为袁绍用大义之名压下来,他就差点对舅舅胡母班下杀手,给日后的众叛亲离埋下伏笔。 王羽也是到了泰山之后才发现的,胡母家是泰山大族,势力犹在王家之上。要不是有胡母家的鼎力支持,他初回泰山之时,安定地方也不可能那么顺利。 前世的历史中,自己这位龙套老爹,在洛阳之战露了个脸之后,就被历史长河湮灭了,一蹶不振的原因,没准儿就与这段公案有关。 而这段公案的根由,正是他那不辨是非的愚忠。 青州在对外战争中一直很强势,很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内部的铁板一块。但铁板一块之中,也不是完全没有隐患的,这个难以消除的隐患,就是王匡。 为此,王羽放弃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机会,就是怕有了天子和朝臣,会影响到青州内部的稳定。 没错,王匡放权了,被架空了,但作为泰山王家的家主,他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这影响力不足以夺权,但父子之间的事,本来就不是权力交接这么简单。只要他能发出反对的声音,对青州内部的稳定,就会造成一定影响,很棘手的影响。 在青州新政施行之初,蔡邕就通过女儿向王羽传话,说王匡有些不理解,只是还没达到公然站出来反对的程度。 现在,刘虞的影响力又发挥了作用,所以王匡才会提前动身来高唐。 心念电转,将王匡到来可能会引起的变化推演一番,王羽略略放心,摆摆手,轻松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父子之间,应该没什么说不开的,不用担心。” 贾诩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提议道:“主公,与匡公相谈时,不妨将两位夫人和蔡中郎邀上,以免事情无法转圜。” 王羽看向东方,锐目微眯,淡然答道:“我知道了。” …… 傍晚时分,方悦护送的车队抵达了大河南岸,老王匡显得十分急切,不等天明,就撇下大队,和蔡邕一道渡河而来,蔡琰、貂蝉不堪相思之苦,也一起过来了。 小别胜新婚,王羽和二位娇妻这一分离就是小半年,多加慰藉才是正理。但没等他寒暄几句,老爹王匡就急吼吼的表示,自己有话要说。 王羽无奈,只能带同众人到了中军帐,屛退左右,等着老爹摊牌。 “鹏举,为父知道你的才干远过于我,故而这两年,也从未干涉过任何军政之事。不过,你还年轻,有些事不可操之过急,否则不但容易引起世人误解,怀疑我王家的忠义,更有甚者,可能会为大汉江山招来祸患啊。” 王匡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看起来情绪也很平稳,让王羽放下了不少担忧,但老人语重心长的劝告,却让王羽很是摸不到头脑。 “父亲,您这话是从何说起?” “常言道:以史为鉴,可知兴衰。鹏举,你施行新政,让青州休养生息,恢复生气,本意是不差的。但你要知道,这世上很多事,未必本意是好,结果就是好的。为父也知道,你做的这些事,并非异想天开的独创,抑制豪强,当年武皇帝就做过,屯田均田,同样是古之仁政……” 王匡话锋一转,语气也加重了几分:“不过,你也要知道,武帝抑制豪强的结果如何;施行均田之仁政的,都有些什么人。” 王羽下意识反问道:“是谁?” 王匡看着他,眼神中带了一丝凛然之色,一字一句的吐出了一个令他深恶痛绝的名字:“大逆之贼王莽!” 第四六四章所谓王霸道 “是他?”惊呼声是二位娇妻发出的,王羽只是愣了愣,蔡邕则是用很有深意的目光打量着他,像是要从他的神情举止之间,观察出什么来。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现在他知道,老爹最担心的是什么了。 和行军作战一样,王羽主导下的青州新政,其实都是他从历史的经验教训中,总结出来的。他提出命题,经由幕府论证完善,一一加以施行。 外界对此并没多少了解,世人看待王羽,都是从无敌名将的角度去看的,用得最多的比拟,是项羽,而不是哪位古之明君或篡逆之臣。 王匡虽然不掌权,但对青州发生的一切,却有着很直观的了解。这些了解,让他有了很不好的联想,故而有了今天这一问。 对此,王羽倒是很理解。 王莽本来就是历史上的一朵奇葩。 王羽曾在论坛上看过有关于此人的讨论,很多人众口一词的认为,此人是个失败的穿越者,因为他的新政实在太有后世的范儿了。 其新政中包括:官制改革,土地国有,土地平均分配,抑制豪强,以及政府干预经济等诸多措施。每一条都不见前例,甚至在其后的将近两千年里,都没有相似的政策出现在华夏大地上。 真正与其产生共鸣的,要等到十八世纪的欧洲,那个名叫马克思的大胡子出现了…… 此刻距离王莽篡逆,只有两百余年,很多士人对此都是记忆犹新,王匡这个愚忠的顽固派自然也不例外。 可以想象,当老人发现。青州新政与王莽乱政的诸多相似的迹象时,他的心情是如何难以言表的复杂。 先前一直没说,是因为河北还在激战,老王匡再怎么愚忠,终究也分得清轻重。不会在那种关键时刻扰乱王羽的视听。 现在大势已定,王匡听说王羽邀了刘虞来会盟,担心儿子会急功近利,犯下大错,于是便匆匆赶来,准备做一场深谈。 他素来知道王羽的口才与机变能力。故而也不打算用什么技巧,就是把自己的担忧一一表达出来,令后者改弦易张或者作出合情合理的解释。 王羽凝神思索片刻,缓缓开口道:“父亲,岳丈,青州新政和王莽的新政。其实是不一样的……”不给王匡争辩的机会,一句话说完,他便加快了语速:“表象或许相似,施政的精神却全然不同。” 当然不一样了,青州新政的根本,是王羽本着要改变华夏文明数百年一兴衰,在不断轮回中走低的趋势。而确立下来的。跟马大胡子身处工业革命时期,建立地上天国的空想完全就是两码事。 “父亲,您觉得如今的乱世是谁造成的?如果青州也和其他诸侯一样做法,大汉未来会如何,还有的救吗?” 王匡皱眉不语。 这个命题,在天下士林之间,也一直有人在争论。 主流意见是将过错归咎于桓、灵二弟的昏庸,不修德政,故而天降灾劫,乱相频生;也有人不愿直接指责皇帝。而是将过错具体到了外戚、宦官身上,认为正是这些人的蛊惑,才使得正直君子无法在朝中立足,不能匡正社稷,这才有了末世之象。 这两种主流观点。王匡都是既支持,也不支持的。 作为愚忠者,指责皇帝这种事,他是做不出的;至于外戚,王匡当年在大将军府任职,何进就是外戚,对王匡有知遇之恩,从何进的行事中,王匡也看不出什么祸国殃民的味道来。 所以,最后也只能把这一切归咎于宦官了。 不过,王羽治政后,青州的主流意见却有所不同,以孔融为代表的王羽铁杆拥护者们宣扬,这场祸乱的罪魁祸首是豪强世家。 正是他们不遗余力的兼并土地,才使得小民无立锥之地,造就了遍及天下的流民,有了那场黄巾之乱;正是他们祸乱朝纲,使得朝中动乱频频;同样是他们私募军队,对朝廷的令旨阳奉阴违,这才有了割据天下的诸侯们。 这种观点在青州很有市场,因为青州的百姓一半以上都是黄巾余党,深受豪强凌虐之苦。 王匡虽不尽信,可多少也受到了些影响。当然,若是王羽就这个问题与他争论,他肯定要据理力争,但王羽突然提出了一个假设,老王匡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蔡邕突然笑着吩咐道:“琰儿,你去拿壶酒来煮上,老夫很久没和鹏举相谈,今天正好听听鹏举如何论断天下英雄。” 贾诩建议王羽邀蔡邕在场,确实是有道理的,他这一打岔,气氛顿时缓和了下来。对质的味道变淡,家人小聚的温馨感觉浓郁起来。 蔡琰兰心蕙质,如何不知道老父的意思,当下盈盈起身,在帐门处低唤一声,当下有人送上酒来。素手煮酒,清香四溢,饶是王匡忧心忡忡,此情此景入目,胸中郁结的那股闷气顿时也散去了不少。 “也只有伯喈兄之才,才能教出这等好女子啊。” 蔡邕呵呵一笑,打趣道:“儿女事,自有他们的造化,和我这个老家伙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女儿再好,最后也是别人家的,这不,好好的女儿,不是便宜了你这老家伙?” 王匡知道老友是提示自己,后辈的事不好参与太深,否则父子之间起了隔阂就不好挽回了,毕竟儿子已是名震天下的一方豪雄,父子之间的事,已经不是单纯的家事了。只是不论如何,他终究还是想问个明白,不然实在不踏实。 他一拂长须,深吸了一口带着清香的气息,不无得意的说道:“女婿也是半子,伯喈兄说的可怜,但何尝不是也占了老夫的便宜?老夫不与你计较。你也休要拿此事说嘴才好。” 二老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须臾间,酒已煮好,蔡琰二女分别奉上,然后一左一右坐回了夫君身边。那低眉信手的乖巧模样,看得王羽很有些心痒。 当然,现在不是分神的时候,二位娇妻的存在,主要是缓和气氛的,想消除老爹心中的疑虑。还是得靠自己的干货。 转动着手中的酒盏,斟酌着词句,王羽缓缓开口:“诸侯混战,损伤的是天子的威仪,天下万民的福祉,华夏文明的元气。天子的威仪越低。篡逆之事就越容易发生。事实上,冀州的降臣中,就有人供述,袁绍入主冀州前,与韩馥一道拥立刘虞,就是为日后登临大宝做铺垫呢。” 二老都是动容:“他袁家世代深受圣恩,怎敢起这大逆不道之心?” “王莽、董卓已经开过先例。袁绍权势地位俱有登顶之望,如何不盼着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王羽眼睛微眯,一缕夺人心魄的寒光迸射而出:“事实上,如果没有伯珪兄在,刘虞还会不会坚决推拒,谁又能做论断?” 王匡对刘虞的节操品德还是很信服的,但王羽口口声声都是假设,他也不好就此争辩,而且,王羽也没给他留下插嘴的余地。就是那么轻轻一带而过。 “董卓乱政之前,刘焉、刘表之流纷纷自请出京,名义上说是为皇室保留血脉元气,但若陛下果然不幸,到底谁来做皇帝这件事。最终能和平解决吗?各路诸侯都是精明人,就算自己看不出,也会有人提醒他们。” “若是没有青州,这场争鼎天下的大战进行到最后,无非是势力最强者,位极人臣后行废立之事,余者不甘示弱,也各自建国称王称帝,在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慢慢消耗元气,同时也被新的野心家所觊觎。” “世间事只要开了头,后面效仿就不难了,篡逆这种事同样如此。就算天下最后重归一统,但只要篡逆之风开了头,就不会止歇。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力,诸侯之间要争斗,野心家的儿孙们同样会争斗,本朝初年的七国之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若不从一开始就加以抑制,而是各种拉拢,各种妥协,就会造就大批的野心家出来,所以,青州新政的基本原则就是抑制豪强。” “如今青州已隐隐有了天下至强之气象,只要孩儿不行篡逆之事,谁敢抢在前面?内部杜绝野心家的出现,外部压制群雄,令其不敢逾矩,只要青州兵马常胜不败,乱世,就将以最小的代价而终结。” “当然,光是终结乱世还不够,如何让汉之名永远传承下去,光辉永不熄灭才是真正的难题。王莽施行新政的心态,孩儿不了解,也不知道他的目标到底是什么,但武皇帝当年文治武功,却是孩儿心生向往的。” 王羽前面的长篇大论,涉及的内容很多,气魄也很惊人,王匡一时插不上话,但王羽说自己以汉武帝为志,让老人安心之余,同生疑虑:“武皇帝时代的施政,最后可是……” 汉武帝北征西讨,可谓武功赫赫,可身后的名声可不怎么样,不少人认为他穷兵黩武,将文景时代的家底挥霍一空,给日后的霍光专权,王莽篡位埋下了祸根。 王羽要学汉武帝南征北讨倒是很正常,但若是照搬汉武时代的政策,对日暮西山的大汉王朝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其实,武皇帝时代的政策大多都是好的,之所以最终失败,只是因为他忽略了些东西,很核心的东西。没有这个,武帝之政就是穷兵黩武,如果加上这个,武帝之政就是大汉雄霸于世的开始!” 对此,王羽的回答完全符合他一贯的风格,简单而直指核心。 “鹏举,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二老相顾而视,在对方眼中都只看见了迷惑。 王羽说的太让人无法置信了。 武帝时代的智者不计其数,哪个不是名留后世的高明人物,若真有这种灵丹妙药一样的东西,他们怎么会看不到? 何况,自己这些后来者,也没少研究历史,作为当今治政的参考,同样没发现有这种契机的存在。 可是,鹏举满怀信心,言之凿凿的模样也不像是在说大话。习惯了他创造的一个又一个奇迹,在王匡心中,儿子以前的模样都已经模糊至不可记忆了,蔡邕对这位佳婿更是极有信心,他相信,王羽既然这么说了,一定不会没有来由。 “开疆拓土,乃是万世之功,怎么会是错?之所以被认为是穷兵黩武的乱政,只在于这些军事行动消耗太大,收支不成比例罢了。想要修正,很简单,只要本着公平、公正的精神,立下‘参与者得利’的规矩,何愁无人主动报效,去开疆拓土?”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其实王朝霸业并非在水一方,而是只隔了一层纸罢了。” 第四六五章高唐会盟 忙碌之中,时间过得最快,就在清场结束,新城奠基方兴未艾之时,元宵节到了。 元宵节是华夏的传统节日,在汉文帝时,官方便已正式将正月十五定为元宵节。汉武帝时,天子会在正月十五这一天祭祀‘太一神’。 节,是佳节; 主人,这是群雄之中举足轻重的王羽,不但他邀约的三路诸侯及时赶到,中原群雄也都派了心腹之人来参与这场盛会。 似乎受到了盛大气氛的影响,这一天,天公也来作美,将大好的明媚春光洒遍了大河两岸。 从三天前开始,渡口上的渡船就忙碌了起来,往来穿梭着,将一批批的贵客和他们的车马随从由南岸送到北岸,引领到高唐城北的大营中去。 将军府的幕僚一个个都忙得不可开交,冀州的降臣们倒是有了用武之地,把接待工作承担了过去。华夏人注重礼节,青州却重实效,但凡是融入这个体系的人,都不大看重繁文缛节,而是更重视效率。 王羽举行的这场阅兵,其实和青州内部的氛围颇有些相违,毕竟眼下的青州,更多的精力都是放在生产恢复上,田丰和糜竺恨不得把一个钱掰成两半用,哪有闲钱来搞这花架子。 只是考虑到这场盛会祝捷、慰灵、耀武、会盟等多重意义,幕府内部才没什么异议。 不过,青州的节俭或者说抠门之风,到底还是体现在了很多细节上。 灯笼倒是挂了,但远谈不上张灯结彩,顶多就是应个景而已;接待的人倒是不少,规格却远算不上隆重。田丰、贾诩、国渊等青州重臣一个都没出面,活跃在接待行列的,地位最高的就是负责外交的孔融了,在他号令下奔走的,则是辛评、陈琳这些人。 招待多少也有些简陋。除了就地取材的各式马肉料理,倒也有些山珍海味。 公孙瓒在平原等了二十多天,很无聊,于是带着亲卫到处游猎,很有些收获,看了王羽拟定的款待菜单后。大吃一惊,赶忙将这些猎物提供了出来,以免招待的规模太过寒酸。海味则是青州水师在海里打捞的鱼虾,算不上很新鲜,只是聊胜于无了。 公孙瓒对此颇多腹诽,当面抱怨说。王羽招待诸侯使者的东西,不比士卒平时吃的强多少,以青州的富足,实在太也寒酸。 而王羽振振有词的反驳说,与子同衣,与子同食,本就是为将者的准则。自己和士卒吃的一样,有什么可丢脸的?至于诸侯的使者,他们应召而来,各有目的,但没人是为了来吃饭喝酒的,而是慑于青州兵威,不得不来。既然如此,第还费那么多周章干嘛? 公孙瓒听罢,默然半晌,而后长叹一声。感慨自己蹉跎半生,见事终究还是落了俗套,鹏举贤弟时刻牢记武将的本分,才是真正的名将之姿。 王羽当然是要谦逊一番的,他其实就是懒得张罗。又心疼花钱。 钱花在军队身上,能提高士气,增强凝聚力,提升忠诚度,对战力的提高大有帮助,也有助于增强军人在青州社会体系中的地位。花在诸侯使臣身上有什么用?难道能拉拢几个高人过来不成? 招待再怎么隆重,私底下的算计也不会少,该翻脸时一样得翻脸,这样一来,花大价钱招待他们又有何用?没用的话,干嘛要花钱? 他的作风就是这么简单直接,但这话传出去后,却变了味。 华夏人的观念很朴实,一个人若是被公认为好人,那他做的所有事,就都是好事;若是被公认为智慧高深之人,那他的言行,肯定就有其深意;若这个人被认为既是好人,又是智者,那他就可以享受圣人待遇了具体可参照后世的孔孟。 如今王羽在青州的威望,就和圣人差不多了,他的言行一经传出,都会被放大到极致。 他和公孙瓒的这番对答就在军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听说寒酸的招待规格背后还有这样的深意,将士们无不感动莫名,连两路盟友军中也是交口称赞,可算是意外收获了。 当然,对此在意的,只是低级军官和普通士卒,眼下,军中的高层都就另一个话题议论纷纷。 “参与者得利,就是王霸之道,子龙、疯子,你们不觉得,主公这话听起来浅显,深思时则高声莫测吗?” 太史慈与赵云、秦风一道等候在大营北门,身上衣甲鲜明,在朝阳的映射下闪闪发亮,身侧是两排肃立的士卒,三百人的队伍,排出了几十步远。 此刻,这位青州第一悍将正侧着头做深思状,任由明媚的春光洒在脸上,将他那张很有男人味的脸映得更加菱角分明。 “这有什么好高深莫测的,打仗是为了干什么?不就是为了捞好处吗?要是参战就有好处拿,那谁不愿意打仗啊?” 秦风撇撇嘴,指着北方大声讪笑道:“你看看塞外那些胡人,不就是这么回事?打进边关,就能随便抢,随便拿,抢到一次的收获,就能顶得上在塞外放半年羊,有人振臂一呼,岂有不万众响应的道理?这个啊,就叫参与者得利。” “对哦。”太史慈眼睛一亮,两手一拍,赞道:“疯子,你也很聪明么,商君书上说闻战则喜,可不就是这么回事么?当年的强秦还不就是这么横扫六合的?哦,那也不对,若是这招好使,秦国怎么后来又亡了呢?” “那谁知道呢。”秦风挠挠头,他自幼从军,在草原上打了二十年的仗,对胡人倒是熟悉得很,商君书什么的,则听都没听过。 “暴秦……”赵云开始只是听着,两人问他也不答话,直到两人都在挠头。他才开口道:“应该没能将此策贯彻到底,或者说商君与主公的观点只是表面相似,实则不同。” “怎么个不一样法?”太史慈追问。 早在青州新政施行之初,王羽就提出了‘屯田、尚武、养士’等多个理念,施政过程中。又有抑制豪强等诸多变革之策。不过,这些理念和政策算不上什么创新,只能说是将前人的良法照搬,用以恢复青州的生产、民生罢了。 而在数日前的那场论对中,王羽却提出了一个核心思想,表示青州新政的内容。都是围绕着这个核心,为最终目标做铺垫的,这就很值得关注了。 正如秦时商鞅确立的“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汉初的‘无为而治’,武帝时代起的‘中央集权’。只有有了核心理念,施政才有脉可循。 因此,消息一经传开,无论文武,青州高层都在讨论这个话题,猜测着青州的未来,应该是个什么走向。 性子最急的太史慈甚至跑去找王羽当面问询。只可惜,一向直截了当的王羽,这一次却玩起了神秘,无论谁去问,都是笑而不语。 一来一去的,这个话题倒是越发的引人入胜了。 “秦国军队的功勋制度很完善,故而在战场上,一直能做到将士用命,奋勇作战。但与战争相关的后勤部分却是割离开的,主公曾经说过。说秦国的工匠,是很神奇的一群人,他们制造的弓弩、箭矢,几乎达到了标准化的程度……” 秦风眨眨眼,插嘴问道:“标准化?那是什么?” “就是……”赵云也有些挠头。主公的这些新名词用的时候很好用,解释起来却很麻烦:“就是不同的工匠做出来的东西都差不多,用的工序也差不多,连耗费的时间都差不多,就可以称之为标准化了。” “听起来也没什么嘛……”太史慈二人对视一眼,都很茫然:“这有什么好处么?” “当然有好处了。”赵云耐心的给这俩求知欲很旺盛,但对细节向来不求甚解的同袍解释着:“这样做出来的东西,就可以统一使用,后勤的压力会减轻,而且重复同样工序的工作,往往也更加有效率,还有……” 赵云可比这俩家伙好学多了,记性也好,把从王羽那里听来的东西,加上自己的理解复述出来,听得太史慈二人一愣一愣的。 “秦国的工匠生产效率很高,工作也很拼命,但他们却无法从战争中得到任何好处,只能是被当做奴隶对答,努力工作只是为了活命。这样的人,和被抓壮丁,逼着上战场的人有什么两样?” “此外,秦国的后勤补给也很成问题,除了因粮于敌之外,出征之前,将士多要自备粮秣和武器装备。虽然他们有因战功而授的爵位和土地,但战争给他们带来的压力还是很大的。若是速战速决还好,如果战场绵延数月,乃至数年,秦军的士气和斗志就会飞速下降。” “哪支军队不是这样?”太史慈又有不同意见了。 “不一样的。”赵云正容道:“史籍上都说,秦军在战阵上,凶猛若虎狼,时常可见悍卒肋下夹着俘虏,腰间挂着首级,依然奋勇冲杀向前,故而六国合纵亦不能当其锋锐。可是,一旦相持日久,秦军的士气下降,每每都快过其他军队。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南征百越的那几十万秦军了……” 秦军南征是历史上的一个谜团,史籍上的记载很模糊,既无法确定其确切人数,也无法确定这支军队的战绩。唯一可以确认的,就是这支军队一去不回,哪怕是在中原烽烟四起,帝国风雨飘摇的一刻,这支南征大军也没有一兵一卒北上。 秦军不耐久战的例子很多,赵云特意以此为例,当然不是为了引起争论,而是他揣摩王羽所说的国策的真实用意,得出了自家主公有意效法秦国,又发现了秦国军政的弊端后,打算改良后实施的结论。 他认为,一统中原后,自家主公很可能也会发动南征北讨的战争。 最后,赵云如是总结道:“所以,参与者得利,值得是广泛的参与者,不光是军队的将士,后方的工匠、商旅、官吏,甚至农夫,只要为战事出过力,就能得到丰厚的回报。” “……那是怎么个景象,俺想象不出。”太史慈认真想了想,却怎么也想不出,这个社会体系到底要如何运行:“子龙,你知道吗?” “我也想不出,完全找不到可以参考的先例。”赵云耸耸肩,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说不定主公也没完全构思好呢,不然也不会只是吹风,却不肯道出细节了。” “有可能。”太史慈点点头,眼中带了一丝憧憬:“这法子听起来倒是挺不错的,要是打仗就有好处,所有人都有好处,不就一直能向外开疆拓土了吗?这仗可有的打了。你们说,主公这脑袋是怎么长的?怎么总是能想出这些匪夷所思,却又很神奇的办法呢?” “……”这种问题当然没人答他,众人很是沉默了一阵子,直到正北方传来一阵车马粼粼的响声,三将才猛然惊醒似的举目远眺。 “来了?”官道上残雪未消,白色下面倒是有了几点绿色,但太史慈说的来了,可不是春天的脚步。他和赵云不是没事跑出来闲聊的,而是为了迎接当朝大司马,幽州牧刘虞! “应该是了。”秦风久在塞外,眼力很不错,远远看到了天边那一条黑线。 太史慈的好奇心又起,一边眯着眼眺望,一边问道:“他来的排场应该很大吧?某听说当年先帝在平乐观演武,在点将坛上建了十二重华盖,盖高十丈,还有九重华盖的小坛,场面很是了不得呢。” 秦风嘴角一挑,笑容中带了几分嘲意:“那你可要失望了,刘虞不是先帝,他的好名声可不是凭空来的。” “不会吧?”太史慈有些无法置信:“他五天前就到了广川,磨磨蹭蹭的等到今天才出现,难道不是为了摆架子,秀排场?” 秦风摇摇头,语气中带着股莫名的味道:“总之,你自己看了就知道了。” 见他这副神情,太史慈也不再追问,凝神观望等待。 再过片刻,刘虞一行人终于靠近了。在看清楚刘虞的队伍之前,率先传来的,是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没等太史慈表示惊讶,就看见蜿蜒而行的队伍中间,摇摇晃晃走着的,竟然是辆牛车! 没错,就是一头老牛拉着的车。 “那是……”吃了这一惊,太史慈的反应慢了一拍,先发出惊呼的却是一直很沉稳的赵云。 “什么?” 赵云一脸讶色,眼神凝重之极,指着队伍最前列,迟疑道:“大哥,秦兄,你们看,走在最前面那名武将,似乎就是麹义啊!” “什么!” 第四六六章再见麹义 一惊之后,又是一惊,接连两次,都是非同小可。 刘虞的官职、身份,各种名头人尽皆知,无须赘述,这么个人,乘着一辆牛车出行,本身就是很违和的一件事。特别是那辆牛车本身也是吱呀乱响,很有日久失修的意思。 节俭到这个份儿上,哪怕是假装的,也很让人惊叹了。 不过,真正让青州众将震惊的,还是赵云叫出的那个名字……麹义! 在去年春天之前,麹义虽然有些名声,但和焦触、张南那些人也没多大区别,有河北名将,冀州上将这种名头的人多着呢,麹义并不起眼。 然而,他先在邺城击败于夫罗,而后又在界桥之战大方光彩,足以令人侧目而视了。 青州众将更加清楚的是,就算在龙凑那场大战之中,麹义也算得上是虽败犹荣了。若非他的决死狙击,龙凑之战必然会以冀州军的全军覆灭而告终。 反过来说,若是副将淳于琼再给力一点,甚至可以达成小损之后,全师而退的战绩。如果真是如此,对其后的连场大战,就会有着很深刻的影响了。 这么一员大将,确是如何重视也不为过的,也就是袁绍用人的讲究太多,否则此人或许不足以作为执掌全军的名帅,但作为独当一面的大将却是足够了的。 龙凑之战后,麹义失踪,袁绍只是草草的派人搜了一通,就当这名有点本事,但太过桀骜的大将不存在了。沮授倒是有心多找找,可他当时既要重新编练新军,又要与黑山军交战。一时也是无暇分身,此事就这么耽搁下了。 而青州一方则是相反,寻找麹义是战后情报司的重点任务之一。王羽花了大力气去寻人,可就是没找到,麹义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大多数人都认为此人已经死于乱军之中了。否则以他的桀骜与急躁性子,河北大战连场,他怎么可能一直不出现?纵使伤心了,打算背弃袁绍,他也不可能在乱世中默默无闻吧? 王羽一度都在猜测,是不是刘备把麹义给藏起来了。打算慢慢笼络了。但清渊一战中,刘备的班底全溃,也没发现有麹义的存在,刘备显然是无辜的。 结果,现在,他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河北的几大势力,也只有刘虞才有本事从袁绍手底下挖人了。袁绍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而刘虞则是宗室第一人,名声震朝野,无论是名声还是底蕴,这俩人都很有一拼。 “麹义!”赵云惊讶,太史慈不无好奇。秦风在微微一怔之后,眼睛却陡然变得一片血红,暴喝一声,抬手就要拔刀。 白马义从的覆灭,最直接的仇人就是麹义,先前以为此人已死,秦风也没表现出什么异常来,此刻仇人相见,岂有不报仇之理? “秦兄,不要冲动!”赵云手疾眼快。一把按住了秦风的手,没让他把刀拔出来。 “子龙,界桥那一战你也在场,何故阻我报仇?”秦风怒目而视。 太史公论昔日荆轲刺秦曾将勇力之人分成四类:血勇之人怒而面赤,气勇之人怒而面青,骨勇之人怒而面白。神勇之人怒而色不变。 血勇之人只可于市井之中打架殴斗;气勇之人可从军杀敌;骨勇之人已极可贵,能舍生取义,杀身成仁。至于神勇,也只有不世出的豪杰才能当得起了。 秦风也算是一名勇将,但也只是气血之勇,一怒拔剑,拔剑生死,不会多考虑什么。他拔刀的动作虽被赵云拦住,但手上力道却一直在增加,要不是赵云武艺远胜于他,还真就未必拦得住他。 “战阵上的事,战阵上了,现在麹义分明为出使而来,你杀他算是什么事?自家兄弟知道你要报仇,不知道会怎么想?主公今日是要会盟,为的是暂息干戈,休养生息,为的是天下的长治久安,而不是鸿门宴!就算是鸿门宴,项藉也没杀高祖的大将啊!” 赵云的低喝声像是一盆冰水迎头泼下,秦风的神智顿时清醒了不少,他只是惊怒,并未失去理智,哪里不知道此番会盟的重要性? 杀麹义,甚至杀刘虞都很容易,都用不着王羽下令,他们三个带百十个骑兵冲上去,一顿饭的工夫就能把刘虞一行人杀个精光。 可问题是,如果事情能这么简单的处理,主公又何必对刘虞这么重视呢? 项羽在鸿门宴不杀刘邦,不是心慈手软,而是不能杀。在战场上杀了刘邦,可以震惊天下,在邀人饮宴时动手,只会被天下人唾弃。 开了这个先例,将来还有谁愿意和青州打交道?春秋无义战,信义对诸侯来说并非不可或缺的东西,但什么事都不能越过底线,否则就不是没有信义的问题了。所以刘邦杀功臣,必须得等到天下大势已定之后,若是杀早了,再强的势力也会分崩离析。 “可是……”明白归明白,但秦风不甘心啊。 若麹义降了主公,这口气他可以忍,但此人居然一脸桀骜,大摇大摆的出现在营门前,若是就这么看着,将来怎么去见严将军和死去的袍泽呢? “不要中计!”一只有力的手掌按上了秦风的肩膀,随即,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到了秦风身前,却只留了个背影给他,只听太史慈沉声说道:“麹义那副模样,就是引你出手呢!只要你把刀拔出来,刘老匹夫势必掉头就走,然后四处宣扬,主公欲摆鸿门宴,诱杀诸侯大臣!” “大哥,你这话从何说起?”太史慈的话让赵云、秦风都是惊诧莫名,只是原因各不相同。秦风只是纯粹的吃惊,赵云却另有想法。 赵云虽然对刘虞重用的,与胡人关系密切的鲜于辅、阎柔等人没什么好感,但对刘虞还是很有好感的。因为这人名声实在很好,连被人推举他当皇帝都推辞了,还不是无欲无求,一心为国的长者么? 太史慈突然说阴谋什么的,听起来确实很刺耳。 “子龙,你想想看,麹义兵败失踪是在什么时候?主公派人打探了这么久,为何一直没有风声?既然做得如此隐秘,幽州又不是没有能打能拼的了,又何必非得此人同来?这其中若是没有点算计,那才真的奇了呢。” 太史慈冷笑有声:“堂堂一州州牧,当朝大司马,出行只乘牛车,饮食只有一道荤菜,不觉得太做作了吗?主公招待各方来使,虽显寒酸,但不失为光明正大,刘虞在边关又是与诸胡互市,又是开放渔阳铁矿,任由当地豪强招兵买马,扩大实力,他会缺钱至此吗?哼,收买人心罢了。” 赵云皱皱眉,一时无从反驳,其实他心里隐隐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王羽看重实效,他定的规矩,自己遵守,是为了以身作则,引导军民效仿。他很少故作姿态,连收买军心这种事,都是踏踏实实做到实处。 大半年以来,赵云也受了不少影响,以前的观念多少有些改变。 刘虞为人节俭,无论真假,都应该是有目的才对。可是,说他以身作则吧,他又很少在领地内宣扬节俭的美德,治下百姓用不着他说,也不得不省吃俭用,可幽州那些豪强呢?如果只是自己节俭,好歹也是朝廷重臣,他一个人的节俭,又能省得几何? 麹义的出现也过于突兀。 先前一直没出现,可以说是养伤,但联想到高唐决战时,刘虞的兵马曾一度与战场相当靠近,赵云不得不怀疑,对方是否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心思。 如果那一战僵持的时间再久一些,刘虞军会不会参战呢?激战一起,有麹义的先登死士潜伏在军中,刘虞军对青州军又能造成怎样的打击呢? 麹义对付骑兵的手段,堪称河北第一,若是没有预先的防备,轻则演变成界桥之战的翻版,骑兵主力遭受重创,重则全军溃败! 现在麹义又出现在护卫队伍之中,目的又何在?难道真象大哥说的那样,是引义从们出手吗? 这也不是不合情理,麹义并非以武艺见长,他擅长的是在野战中对付骑兵,即便刘虞担心自身安全,不怕他暴露,也是让他打出旗号,留在军中作为震慑更有用,而不是单单充当一名护卫。 这场争执很激烈,好在赵云、太史慈的反应都很快,前者按住了秦风,太史慈直接将两人手上的动作遮住。 当然,动作再快,也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特别是在有心人眼中。 “太史将军,赵将军,当日广川一别,竟是今日方得再见,久违了。”争执间,刘虞的车队已经到了近前,麹义远远一抱拳,扬着脸,高声说道:“二位精神不错,身手敏捷,情深义重,不愧为继任白马义从主将的英雄,令人敬佩!” 麹义这话夹枪带棒,配以他那一脸桀骜之色,以赵云的沉稳,心头也是火头大起,他脸色一沉,刚要反唇相诘,冷丁手上涌来一股大力,只听‘呛啷’一声响,却是暴怒之下的秦风终于把刀给拔出来了。 “麹义,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秦风这个老义从双目血红,放声咆哮。 第四六七章以刚克柔 “小弟这王霸之道,其实就是外王内圣之道,以此为根基,给每场对外战争都制订一个目标,以收获足够的好处,再公平的分配给参战各方,这样一来,整个国家的矛盾就整体向外转移……” “怕没有疆土可开拓?哈哈,世界大着呢,没什么可担心的,以目前的后勤供应水准,攻击速度来看,单是大陆上,就足以有几百年持续扩张的余地了。” “除了陆地,还有大海啊,远了去不了,东海、南海还是可以转转的,海上当然有好东西,总之,相信我,肯定没错。” “先例呀……”公孙瓒的诸多问题,王羽都应答如流,最后一个问题却让他有些为难。 制定政策,当然不是一拍脑袋就想出来的,肯定是后人的智慧结晶。但王羽打算给华夏指引的这条长治久安之路,却不是华夏本土的,而是舶来品。 当然不是所谓的民主,那玩意在同期的希腊、罗马似乎都有大范围的应用,到最后也只能是浮云。想到要在华夏大地这么广阔的范围内施行民主,王羽的想象力都不够用了,那样做的效率得低到什么地步啊? 他参考的是欧洲最具开拓进取力量的那几个时期。 工业革命不行,王羽只是个特种兵,不是工程师,依靠后世的常识,改良一下酿酒、造纸倒还可以胜任。在两千年前,从无到有的建立工业体系,这就太为难他了。 何况,建立工业体系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看看现在的蓝天碧水。再想想工业时代后的乌烟瘴气,王羽压根就兴不起那个念头来,现在就建立工业体系,绝对是对全人类的犯罪。 再说了,现在可是汉朝。就算到了末期,也是强大的汉朝,不用超出这个时代的技术,一样可以雄霸天下。 华夏历代王朝,各有各的缺陷,暴秦失之于一味严酷。盛唐失至于重胡轻汉,宋、明失之于重文轻武,独有强汉是最完美的。一定要说汉朝的欠缺,就只有让这种完美延续的制度了。 王羽打算参考大航海时代,欧洲各国的对外扩张政策。 这些政策很宽泛,算不上什么经典。但那个时代,无疑是世界史上,人类进步最快,开拓性最强的一个时期。 只要让大汉朝拥有那种精神面貌和进取精神,用不着什么新技术,几百年后,一个横跨欧亚大陆的文明就会雄踞于世。 当然。王羽不是历史学家,大航海时代时代中,欧洲各国到底制定了何种法律法规,他一概都不知道,但其中最基本的精神,他是很清楚的。 参与开拓的人,就能分到好处,基本上的公平是可以保证的。王羽打算复制的,也只有这一点而已。 具体的政策,会在统一天下的进程中。由这时代最杰出的精英们逐渐完善出来。争鼎天下,就是日后的演练。等到天下重归一统,秦皇汉武未尽的辉煌,就会在新生的汉朝重新延续下去。 这就是王羽的全计划了。 其中很多内容是没法给人说的,要不是公孙瓒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饶有兴致的跑来追问,王羽可没耐心解释得这么详细。 “此策当是从前秦和本朝的经验中总结出来的吧?贤弟有心了。” 公孙瓒捻须沉思,连连感叹有声:“当年武皇帝东征西讨,将我大汉朝的荣光布于四野,其时哪有外虏敢上门滋扰?可国内却偏偏民怨鼎沸,现在想想,正如贤弟所言,开疆拓土之战,对中原百姓只见弊端,不见其利,没人支持也就难怪了。” 和刘备一样,公孙瓒其实也是个半吊子儒生,要不是怎么是同学呢? 不过现在孔孟之儒尚未根深蒂固,读书人都是儒生,却不一定信奉孔孟,公孙瓒倒也没有不言利的臭毛病,对王羽的说法很是认可,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得很来劲,把刘虞将至的事情都给忘在一边了。 直到营外传来一阵喧闹声,不久后,亲卫探明消息赶来回报,二人才大吃了一惊。 “报……启禀主公,刘使君车驾已至北门外,与秦校尉发生了冲突,两边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子龙、子义呢?” “子义将军也动了怒,虽然没动手,可看他那架势,恐怕……子龙将军正在全力弹压场面,可消息已经传到了骑兵营,那麹义实在也太过嚣张……” “麹义?”王羽愕然与公孙瓒对望一眼,发现对方也是一脸惊异。 王羽自觉,自己已经尽量把刘虞往高了评估,可没想到,最终还是低估了对方,竟然连麹义都被他给笼络了,真不是一般人呐。 为了防止太史慈出问题,自己还特意嘱咐过对方,告诉他刘虞可能会用一些小伎俩来挑衅什么的。没想到对方这一手直接打了自己个措手不及,连早有心理准备的太史慈都怒了,也就难怪秦风搞出这么大阵仗了。 公孙瓒摇摇头,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叹道:“所以说,贤弟,你邀请其他人也就罢了,确实不应该给此人机会来此。刘虞的本领不在战阵之上,全在这为人处事之中,你这是以己之短,迎敌之长啊。” 王羽微微一笑道:“大哥,看来你还真是吃了此人不少亏呢。” “岂止,岂止,总之是一言难尽,休要多提。” 公孙瓒捂着额头,很痛苦的模样,见王羽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他赶忙提议道:“贤弟,某劝你还是不要自行出面的好,贾文和足智多谋,为人滑不留手,倒是正好与其针锋相对,锉其锐气,你何苦见他,平白折了颜面?” “既来之。则见之。小弟先去试试,若是果然招架不住,再让文和顶上不迟。”王羽向来遇强更强,公孙瓒越是这么说,他就越想去会会刘虞。何况,他对麹义的兴趣还没完全打消呢。 出了中军,直奔北门,不多时便到了。 远远看去,只见周围已经聚了不少人了。以青州军的军规,本不会有什么人围观。可问题是,骑兵营的老兵多是白马义从出身的,其余的也和义从有着师徒之谊,一听到麹义出现,而且还在营门口挑衅的消息,哪里按捺得住?一股脑的冲了出来。 负责营中秩序的是于禁。发现不对,他马上调集亲卫去拦人。然而,义从的身份毕竟不一样,从还是客军身份开始,这些壮士就跟随王羽征战四方了,无论在怎样艰辛的情况下,也是不离不弃。 后来变成了自家人。却多少有些不同。 平时他们从未仗着老资格乱来或者要求什么,但这一次爆发出来,却是不得了。饶是以于禁的果决,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处理,只能一边带着亲卫步步后退,一边向对方喊话,希望让对方冷静下来,此外,就是让人飞报王羽,请他来主持大局。 刘虞是最后一个到的。此刻各路使者都在营中,听得这边的动静,纷纷赶来围观,让于禁、赵云越发的投鼠忌器了。可义从们的怒气不消,他们也无法可想。正是一个两难的局面。 远远看见王羽,于禁擦了一把冷汗,快步赶了过来,正要解说时,身后传来了一声大喝。 “这是私人恩怨,不关我家主公的事!麹义,是男人的,就与某单挑一场!”饶是围观者众多,喧嚣声四起,秦风的大嗓门还是脱颖而出。 “手下败将而已,又何来私人恩怨?某知青州兵强马壮,欲炫耀兵威,震慑群雄,然则,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我麹义是什么人?河北何人不知?还怕与你搏命不成?今日某只为护卫刘使君而来,没空与你鼓噪,你青州若要杀人,便只管放马过来,某若是皱一下眉头,就是和严纲一般下场。” “混账!”秦风怒极挥刀,可对方一不拔刀,二不退避,就算赵云不拦,他这一刀又如何砍得下去? 麹义微一皱眉,踏前几步,直驱秦风身前,冷声断喝:“要杀便杀,休要又哭又叫,像个娘儿一般。” “好!好汉子!”围观者之中,忽然传出一声喝彩声,下一刻,又是一片应和声传出。 中原诸侯之中,多有和青州有摩擦的,就连盟友徐州,黑山这两家盟友,在大胜后,关系也有所改变。徐州这次来的使者是陈珪,正是地方实力派的代表人物,第一次拜见王羽时,就当面质疑,青州为何毁盟攻打琅琊,对臧霸攻泰山之事则是提都不提。 北门的乱子,大多数人都是乐见其成。虽然是来观礼,肯定不能向青州挑衅,但若有了热闹,起起哄却是无妨的。 义从们若果然杀了麹义,这场会盟自然半途而废;不杀,以目前的形势而言,青州军算是颜面扫地了,这当然动摇不了大局,但伟大的胜利,不都是从小胜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吗? 何况,王羽若是强压义从的愤怒,没准儿这支精锐就要离心了,进而会影响到公孙瓒和青州的关系也未可知。 看似小事,实则不小。就算王羽凭借威望把事情摆平了,谁知道这种隐患什么时候会爆发呢?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就是这样的道理。 幸灾乐祸之余,众人对刘虞的手段,也是深感敬服。 “主公不若暂时不要出面,由某出面,先将事情压下去再说可好?”于禁满头是汗,军中出了这种事,他觉得都是自己的失职,事情拖得越久只会越糟糕,所以他建议快刀斩乱麻,自己来当这个黑脸。 “用不着。”王羽摆摆手,淡然一笑道:“区区小伎俩而已,哪里值得本将退避?文则,你且在一旁,只管看我以刚克柔便是。” 说罢,他扬声道:“刘使君,本将王羽有礼了,远来即是客,使君何妨下车一叙,羽也好当面请益?” 第四六八章快刀斩乱麻 刘虞这一招的确让王羽很难受,事情不算大,但处理不好就是大事。这就是刘虞的风格,就是用类似的手段,他才逼得公孙瓒多次难堪受挫,却还发不了飙。 王羽很清楚,自己若是直接找上麹义,无论是抖威风,还是以礼相待,都化解不了眼下的窘迫局面。麹义不是祢衡,他性格不好是真的,可若说他有与之相匹的口才,那就是扯淡了。 所以,王羽略过麹义,直接找上了刘虞。 树的影,人的名,王羽这一报名,场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义从的老兵虽然怒气不减,手上挥刀或推搡的动作却停下了,数百道目光望向同一个方向,都深信,只要统帅在这里,大伙儿的公道就能讨回来。 于禁的亲卫执行的本就是和宪兵差不多的职责,闹事的人安静了,他们也是松了口气,在于禁的指挥下,向后退了几步,重新列成了整齐的队列。 秦风脸上满是羞惭神色,人群中有人起哄开始,他就明白了,今天的事自己搞砸了,可当时却已是骑虎难下,他也无法可想。王羽的到来,令得场中的焦点转移了过去,但事情的棘手程度却也增加了。 不管心里怎么想,他现在也只能候着了。 太史慈不知是余怒未消,还是对王羽的信心太足,脸上不但没有忧色,杀气反而更浓了。他斜睨着麹义,用眼神告诉对方:小子,你和你家大人都要倒霉了。 赵云的神色有些复杂,他不崇尚阴谋论,王羽事先对刘虞的各种评估。也没向他交底,但他已经意识到了,麹义的出现,是某个计划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说是下马威。 从前心目中的偶像级人物。一直以谦谦君子、敦厚长者形象示人的刘使君,突然搞起阴谋诡计的事实,多少让赵云有种偶像崩灭的感觉,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麹义眼神中有些不甘的意味,却也没插嘴或挑衅,对上秦风、太史慈。他的地位相当,反唇相讥也没什么理亏的。可王羽的身份不同,他若贸然接茬,礼数上首先就错了,礼差了,理自然也亏了。不免违背了主公事先定好的:以德示众,以理服人的行事原则。 场中众人神情各异,围观者们幸灾乐祸的心思却更浓了。 越过麹义,直取刘虞的策略倒是没错,也很符合王羽的风格,但问题是,麹义只是个武夫。刘虞却是老而弥坚的朝堂常青树,哪个容易对付,还用得着说吗? 程昱、陈珪是众来使之中,最富智计和阅历之人,他们对场中形势把握得很清楚,对刘虞的目的,也是洞若观火。 只要有足够的借口,刘虞就可以中途拂袖而去,而这场会盟若是半途而废,对王羽的威望无疑是个重大打击。若是王羽怒而兴师。远征幽州,那就更是中原各路诸侯的福气了。 特别对程昱来说,这算是天降之喜了。他本来对郭嘉的示弱之计就很不认可,却又提不出更好的建议,这次主动请缨出使。就是为了来探虚实,寻找机会的。 通过先前数日的试探,他发现形势很不乐观。 王羽在高唐建城,意味着青州的战略重心没有向北移动的意思,而是要居中协调,以青、冀二州对兖州形成钳制夹击的态势。 程昱不清楚,王羽为何死盯着自家主公不放,但他必须得承认,青州的战略是最有效率的。 与其强行兼并公孙瓒的军队,不如给予其信任,令其镇守北方,与刘虞互相牵制。同时对张燕也是示之以宽,令其安返黑山,自行发展。自行其是的黑山军,固然会对王羽占据的冀州造成一定威胁,可他同样也会威胁刘虞。 占据了冀州最富饶的土地,又排除了河北的威胁,王羽大可从容对兖州采取压迫式的策略,却不展开军事行动。等到青州修养生息几年后,兵精粮足,发动全面进攻,数万精锐倾泻而下,谁能在中原之地与其争锋? 这就是王羽正在做的,他召开会盟的用意也就在于此! 程昱当然不会乐见其成,可来了好几天,他依然束手无策,刘虞的横空出世,对他来说无疑是曙光乍现。他按捺着心中的兴奋,一边和陈珪等人对着眼色,一边不着痕迹的向随从们打着手势,让他们伺机而动,准备配合刘虞。 万众瞩目之中,牛车中传出一阵笑声,声音低沉并宽和,让人瞬间就能在脑海中勾画出一位宽和长者的形象来。 “有劳王将军了,王将军乃是我汉家栋梁,悍勇直逼当年的步、越,老朽闻名已久,今日一见,足慰平生矣。”说着,车帘一挑,一名精神矍铄的老者缓步而出。 这时代对人的相貌很有讲究,长得帅,也很有助于增强魅力和推广名声。刘备、刘表之流都是正面例子,反面例子是庞统,作为汉室宗亲的第一人,刘虞自然生得相貌堂堂,仪表非凡,令人望之而心折。 苍白中泛着红光的国字脸,及腹的长髯,七尺八寸的轩昂身材,刘虞的外形,完全就是这个时代审美标准的集中体现。只是一笑一言,走上几步,但其风仪气度,已经隐隐胜过了王羽见过的几位大儒,由此可见,此人得享大名,并非是没有来由的。 比之外貌,对方话里的机锋更是厉害。 刘虞看似答话,其实根本没接王羽的话茬。 先是一句‘我汉家栋梁’把王羽定位在家臣范畴,隐隐以势压人;然后以英布、彭越来比拟,暗示王羽假大义之名,实则行悖逆之事,悍勇指的想必是有勇无谋,只会在战阵上逞威;最开始那句有劳,更是顾左右而言他,直接把王羽的邀请。定义成了来迎接。 至于其他说法,王羽一时想不到,只能事后去请问贾诩,才能得到正确答案。但是,就王羽听出来的这些机锋。已经很厉害了,要知道,刘虞一共也只说了一句话而已。 听出来也没用,这些暗示都很隐晦,以之当面质问,肯定是不行的。英布、彭越虽是逆臣。但也是被称为汉初三大名将的人物,以之称赞王羽的兵法韬略,也没什么可说不过去的。 王羽若为此而翻脸动怒,那就显得小肚鸡肠了。 在心中暗骂一句:老妖怪,王羽朗声一笑道:“天下大乱久矣,刘使君却一直在幽州养望。羽又何尝不是心慕已久,缘吝一见呢?听说刘使君素来爱才,故而羽特命子龙,子义前来迎接,不想却起了争执,真是让人嗟叹。眼下之困,不知刘使君以为如何?” 王羽没本事把机锋打得那么游刃有余。但他的风格就是直来直去,干脆把事情都摊开了来说,让对方避无可避。 “王将军这话却是从何说起?孩子们闹一闹罢了,何困之有?此番河北会盟,关乎天下安危,多少大事等着吾等商榷,哪里有空理会这些胡闹?随他去,久闻王将军治军严谨,赏罚分明,想必也出不了大事。且随他去便是。” 刘虞虽然没练过太极拳,但词锋中这太极推手却是厉害得很。 放任不管,让麹义继续和秦风等人对峙?怎么可能?很显然,刘虞是第铁了心要把文章做大了,为此。他甚至不惜赔上一员上将的性命! 王羽瞥了麹义一眼,后者脸上神情依旧桀骜,似乎没听出刘虞的意思似的。但王羽不会那么天真,刘虞那话说的算不上隐晦,麹义不可能听不明白,他神色不动的唯一答案,就是他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王羽知道麹义不怕死,此人练出来的兵,都和敢死队没两样,他自己又岂会是个胆怯惜命之人?可问题是,在战场上战死,和在敌营中被仇人围殴而死,完全是两码事啊! 为了给自己添堵,就随便牺牲一员上将,同时又能让被牺牲者心甘情愿……这等心性手段,令得王羽都是心中发寒,后背上也是有如被人塞了一把雪进去,带来一阵彻骨之寒。 程昱等人眼中的兴奋之色更浓了,刘虞说话并不强势,却像是一张网,让人不知不觉就陷进去了,不得不跟着他的节奏走。 孩子们闹一闹,王羽还要纠缠,无疑就是把自己当做孩子那个范畴了。虽然他的年纪确实只是个孩子,可问题是,他的身份是一方诸侯,谁敢把他当成孩子?当然,他若自降身份,别人也不会提出什么异议。 治军严谨,赏罚分明,都是套儿,只要王羽讲道理,这些套他就避不过去。若是不讲道理,那还有什么脸面召开会盟? 进退无路,左右为难,就是王羽现在的处境。 王羽沉默了片刻,似乎也意识到了种种问题,可就在程昱等使节幸灾乐祸的当口,他却忽然抬起头来,展颜一笑道:“刘使君可能误会本将了,本将年纪小,阅历不多,哪有和各位长者商议国家大事的能耐?今日邀使君与张将军,伯珪兄来此,不过是商议一下,如何划分疆界,消弭河北的兵灾罢了。” “咝……”王羽话音刚落,四周就传来一阵风箱抽风似的声音。 会盟的目的,众人心下皆明,但谁会把这事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摊开了来说啊?划分疆域,理论上来讲,河北的州郡都是朝廷的,是做臣子的可以私下里分的吗?这种事,本就是能做不能说的嘛。 饶是刘虞城府惊人,冷丁被王羽这么不管不顾的来了个突袭,也有些手足无措,半晌才皱眉道:“王将军的意思,莫非是不打算奉朝廷的令旨,彻底无视朝廷的威仪了吗?” 这罪名不小,搞不好就坐实逆贼之名了,但王羽却松了口气。这是两人照面以来,刘虞第一次没兜着圈子说话,如果他这招快刀斩乱麻,对方都能轻轻避过,然后不着痕迹的反击,王羽也只能认栽,换贾诩来应付场面了。 好在刘虞虽有城府,但终究还没达到逆天的程度,这事儿还有得搞。 “刘使君说得是,是本将失言了。”面对刘虞义正言辞的质疑,以及众人疑惑的目光,王羽轻轻点头,似有示弱之意。 刘虞眉头皱得更紧,他原以为王羽和公孙瓒比较类似,应该很容易对付,他精心准备了这么久,又抢了先手,占了上风,事情应该不会出现什么波折。可现在,他的信心有些动摇,他发现自己完全猜不透对方的心思。 现在对方是在示弱?不,不可能,远未到示弱的时候。 实际上,王羽这招开门见山,很大程度上破坏了刘虞的节奏,众人的注意力,已经从麹义身上转移开了。 刘虞没有急于答话,眼中警惕之意大起,心中更是心念电转,急谋对策。 刘虞不答话,王羽略有些失望,对方实在很谨慎,想抓话柄应该是不可能了。 “疆域这个词,用的不妥,应该说是防区。”王羽缓慢且清晰的说道:“今日会盟,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要划分河北各方的防区,以消弭兵灾,还河北万民一个太平世道。为此,本将有一个提议,可以消除大部分争议,直接敲定此事,未知诸君意下如何?” 第四六九章防区之争 语声朗朗,掷地有声。 没人敢贸然接话,连刘虞也不行。 仗着旁观者清的便利,程昱倒是猜到了些王羽的意图说白了,也很简单,就是仗势压人。 刘虞摆出了以德服人,以理逼迫的架势,以他的城府,在占了先手的情况下,就算是贾诩、郭嘉出手,和他讲理,恐怕最后也是个输。 王羽干脆不讲理了,直接以强势压人,他回避开了麹义的问题,直接抛出个众人不得不关注的话题,直接就把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开了。 当然,刘虞不会眼睁睁看着事态往不利的方向发展,以他的手段,自然也有办法将麹义重新推到台前。但主动权毕竟已然易手,刘虞想保持最初那副讳莫如深的架势,肯定是不可能的了。 “王君侯,划分……防区这种大事,是不是到中军再商议比较好?此间,毕竟不是说话处。”刘虞皱眉不语,也没什么动作,答话的人却是张燕。 张燕果然和刘虞存在默契?众人心中都是一动,有人喜有人忧,王羽未在大胜之后,直接展开全面攻势,全取河北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张燕的暧昧态度。 没人知道张燕是见河北形势开朗,突然起了野心;还是不看好王羽的前景,和某一方势力暗中结盟,甚至直接投靠了对方。现在看来,张燕和刘虞的确存在一定的默契,只是不知道程度有多深罢了。 程昱心中的欣喜,几乎都快抑制不住的形于颜色了。 如果张燕、刘虞当真结成联盟,对抗青州,那天下的大势。以及自己和郭嘉的竞争态势,就会完全改变。这叫他如何不喜? “事无不可对人言,何况,在场的都是本将麾下的将士,如同本将的腹心一般。有什么可回避的?”王羽淡淡的看了张燕一眼,眼中若有深意,令得后者心中一紧,却没进一步的表示,而是轻轻挥手,向亲卫示意道:“拿舆图来。” “喏!”当下有亲卫领命而去。北营再次恢复了寂静,只有烈烈晨风,吹动旗鼓,声声炸响,在耳畔鼓荡不休。 过不多时,中军那张用于军议的大舆图被搬过来了。竖在了王羽身边。 对真正的大人物们来说,用不着舆图,河北州郡的分布,也都了然于胸。不过,图既然拿来了,也没人会特意回避着不看。 这一看,他们就惊讶了。那图不是普通的图,上面用不同颜色,已经画成了若干个区域。对河北形势有所了解的人都明白,上面画的正是河北目前的各方态势。 “袁绍有悖逆之心,擅起兵戈,今已覆灭,但给河北万民带来的伤痛却无法消弭。如今的河北,四方势力共存,如果不把防区划分清楚,做个公议。以后难免再有争端。所以,才有了今日这场会盟。” 王羽在舆图上指点道:“眼下,平原、清河、乐陵、阳平、魏郡,都在本将的控制之下,应该不存在异议吧?” 龙凑之战后。平原、清河就一直在青州军的控制之下。阳平、魏郡是冀州的腹心之地,袁绍溃灭,王羽接收战果,也是应有之义。尽管王羽派去接管魏郡的只有两百轻骑,但还是没人有那个便利或实力与他争夺。 稍有存疑的是乐陵国,这个毗邻渤海湾的小郡国本是属于袁绍的辖地,但其位置过于偏远,早早就与冀州断了联系,公孙瓒一度在此筹集军粮,但却始终没派遣官吏治理,王羽顺手接过,只要公孙瓒不出声,也没人会说什么。 真正让人意外的是,王羽似乎有满足于这样的战果的意向。尽管他指定的是冀州南部最富庶的五个郡国,但河北大战,青州军也是主力不是?外间本都认为,他会尽量攫取冀州的土地呢。 就算放弃公孙瓒实际控制的渤海和大半个河间、安平,以及路途过于遥远的常山、中山,可还是有巨鹿、赵国、安平数郡可取不是? 只见王羽抬手一指,在赵国、安平、巨鹿三郡范围划了个圈,将其圈入,朗声道:“平难将军曾在三郡与袁逆及胡骑激战,黑山百万之众,也是大汉子民,总不能让他们一直在山里存身,总得有个落脚之地才好。三郡之地,并无其他势力存在,故而……” 他轻轻松松的一句话,竟是把三郡之地统统让给张燕了! 围观的都听傻了,张燕更是瞠目结舌,脑海中一片空白。 那可是三个郡国,数百里的土地啊!一直以来,黑山军最梦寐以求的,就是在山下找个落脚之地了,山里面虽然可以躲避官军,但毕竟不利生存,黑山军的日子过得艰辛得很。 所以,在战前面对刘虞的使者时,张燕才产生了动摇。 他很担心,王羽会不会借着大胜之势,直接把黑山军拉上战车,卷入席卷天下的战争中去。青州新政本身也很让人担心,张燕不在乎王羽是否抑制豪强,但那高达六成的田赋,令他非常在意。 再联想到,这一年来,王羽以区区青州之地,与袁绍的冀州,甚至小半个中原对抗。张燕很怀疑,在青州光鲜的外表之下,是不是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不是把百姓压榨得苦不堪言,又岂能与冀州对抗了这么久? 要知道,到了大战末期,连家大业大的袁绍都支撑不住了,在后方刮地三尺自不待言,在清河这种失而复得的地方,更是连脸皮都不要了,直接上手去抢。 冀州如此,青州又是凭借什么,才能支撑到了最后呢? 这是张燕态度转变的主因,他也想到过,以王羽的强横霸道,他的转变很可能会给黑山军招惹一个恐怖强敌。可即便如此,张燕也不愿意做出错误的选择后再后悔。 然而。意想之中的狂风暴雨没看到,倒是看到了靓丽的彩虹。 张燕疑惑,张燕迷茫,张燕完全不知所措了,连后面王羽又说了什么。他都没留意。直到刘虞身后有人发出了一声怒哼,他才惊醒过来。 “这位是……”王羽饶有兴致的看着刘虞身后那人,问道。 “广阳阎柔,见过王将军!”此人脸上的怒意不足为奇,让王羽在意的是此人的装扮。 古人视须发为身体的一部分,很是爱惜。中原人一般都会梳发髻,将头发挽起,故而成年又被称为‘束发’。但放在异族身上,就千奇百怪了,比如眼前这位,他的头发结成了很多条小辫子。视觉效果和后世的足球明星很相似。 王羽不是球迷,记不得那球星到底叫古利特,还是什么,但这个形象确实差不多。配合上此人身上的皮裘,说这阎柔是个胡人,应该也没人会提出异议。 “原来是阎校尉,阎校尉是代刘使君说话么?不知有何见教?” 阎柔不肯上当。冷哼道:“阎某何人,敢代刘使君行事?某只是觉得王将军未免太霸道了一些。青州固然势大,可既然是会盟,总得让人有个说话的余裕才是,王将军指点江山,各方地……防区皆是一言而决,难道不是以势压人么?” 王羽从阎柔头上晃来晃去的小辫子上收回视线,看着刘虞,反问道:“这么说来,刘使君莫非对本将的防区有兴趣?” 刘虞沉默不答。却也没有回避王羽犀利的视线,淡淡回视,只是任由阎柔发作。 “天下谁不知王将军百战百胜,谁敢触王将军的霉头?” 阎柔语带讽意,眼含讥嘲。冷笑有声道:“冀州倒也罢了,王将军居然干涉起我幽州的事务来了,不嫌管得太宽,手伸得太长吗?今日观礼的高士不少,莫非会盟之后,君侯也要以此法,威逼诸君,划分中原防区么?” 他一边与王羽对抗,一边还不忘拉拢盟友。 程昱等人当然不会看着不管,他不肯明着站出来与王羽对抗,但搞点声势,推波助澜还是没问题的。只听人群中一阵骚动,众人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很像是王羽激起了公愤的样子。 “久闻幽州霹雳火的大名,原以为是个豪杰人物,今日一见,不过如此。”王羽摇摇头,用很不屑的语气说道。 阎柔并不发怒,反唇相讥道:“王将军是想说某不识时务吗?岂不知幽燕之地,自古多有宁折不弯之人,王将军兵威再盛,强得过当年的嬴政吗?”他暗示的显然是荆轲刺秦王的典故,值此之时,倒也应景,一股慷慨悲歌之气油然而生。 “不识时务?哈!” 这次轮到王羽冷笑了,他看也不看阎柔一眼,冷声道“阎校尉未免高估自己了,本将此番会盟所为何事?” 他自问自答,加重语气道:“唯消弭兵祸而已!冀州西南八个郡国,都无争端,自然一言而决,这是划分防区,不是抢劫勒索,还要坐地分赃不成?如今河北有军事冲突可能的,无非河间、渔阳,不说个明白,日后战事一起,谁来负责?你这个抢来的乌丸校尉吗?” “你……”王羽这话轻蔑之意尽露不说,最后那句诛心之言,更是直刺本心,阎柔气得脸红脖子粗,看向王羽的目光若是可以杀人,这顷刻之间,王羽至少也死了上百遍了。 抢在阎柔失去理智之前,一张厚实手掌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刘虞止住阎柔的暴怒,看向王羽,缓缓说道:“所以,王将军就要为附庸实力出头了?” 这话同样诛心,闻讯赶来的公孙瓒脸上当即闪过一抹慑人的红光,双手更是捏得嘎嘎乱响。 “附庸?哈哈哈哈……”这话可不好回答,一个不好,说不定连公孙瓒都得罪了,但王羽却毫不在意,微微一怔之后,竟是哈哈大笑起来。 在众人相顾骇然之中,王羽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刘虞只是冷眼相看,却也不出言催促。 好半天,王羽才收敛笑意,沉声道:“伯珪兄统帅的乃是大汉边军,身负保家卫国的重责!除了天子,谁敢视其为附庸?谁能视其为附庸?谁有这个资格?刘使君,您的见地,未免太让人失望了一些。” 他失望的摇摇头,嘴里却没停,不肯留给刘虞丝毫反驳的机会。 “不过,未免天下人以为本将仗势欺人,开启不正之风的先河,本将这里,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不光是划分防区的问题,连带麹将军与本将的怨仇,也可以一并解决了,不知刘使君意下如何?” “……你说。”刘虞不知道不正之风的典故,当然也听不出王羽的冷幽默,他思忖片刻,冷声答道。 “很简单,比一场!若是使君赢了,本将负责说服伯珪兄,退出幽州、冀北,到冀南五郡安身,本将则彻底退出河北,三年内,绝不令一兵一卒渡河北上!若是使君输了,这防区之事,就按本将划下的套路来,贵军退出河间,伯珪兄让出北渔阳,另外……” 王羽抬手一指麹义,一声断喝:“此人,也任由本将处置,如何?” 第四七零章惊天豪赌 “轰!” 人群顿时就炸开了,连训练有素的青州军都忍不住的发出了惊呼。 王羽给出的这个选择,或者说是这场赌斗的赌注,实在太恐怖了。这是在拿青州的命运……不,是整个河北,乃至天下的气运为筹码啊!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许诺,若是真的输了,还能收得回来吗?可是,全军撤出河北,三年内绝不渡河,对刚经历过大战,损失很大,却还没来得及接收战果的青州来说,无异于致命的一击,直接就退回最终决战之前了。 这就等于和王羽与袁绍打成两败俱伤,最后无奈罢兵。如果考虑到声望方面的损失,可能会比那更糟糕。 相反,刘虞若是赢了,他就会雄踞整个幽州及冀北,顿成天下有数的强豪,虎视中原,大有希望取王羽代之。 而对刘虞来说,他要付出的,仅仅是在河间及幽州的一定让步,呃,再加上个麹义罢了。得失之间,可用一本万利来形容。 这场赌约的赌注之大,之不公平,都堪称世间仅有,带给众人的震撼自是极大。 程昱已经连欢喜都来不及了,差点就喜极而泣了。天下大势,若真的变成这样,对他自己,对曹操,都不能用有利二字来形容,而是只能以神迹称之。 张燕也顾不得琢磨自己那点心事了,只是呆愣愣的盯着王羽看,好像这样就能看出宇宙洪荒演变的真理一般。 阎柔眼中更是放射出了极为闪亮的贪婪之光,幽州的势力想争鼎天下,可谓极难,但他们缺乏的从来都不是兵。他们缺的是人,是土地。 这里说的人,不是当兵的人,而是农夫、商人和工匠,没有这些人和土地。就无法生产出足够的粮食和武器装备。没有武器,有再多的兵马,战斗力也提升不上去;没有粮食,兵马越多,饿死的就越快。 所以,刘虞也好。公孙瓒也好,都在极力向外扩张,刘虞更是不惜暴露王门,也要枪下中山、常山两个郡国。 不过,光是这两个郡国,是远远不足以提供幽州席卷天下的战争潜力的。至少要拿下冀北的几个州郡才行。 正常情况下,这很难,非常难,但王羽当众提出了这样的赌约,那就是最好的机会!阎柔不加掩饰的看向刘虞,催促着后者答应王羽的条件,参与这场豪赌。 而刘虞此刻也是心潮起伏。以他的城府之深,阅历之广,一时也只能强自压抑心中的激荡,凝神思考,这无比诱人的诱饵后面,是否存在某些陷阱。 思考良久,他终于理出了个大致的头绪,沉声问道:“这场赌斗,如何赌法?” 王羽耸耸肩,轻松惬意的答道:“很简单。刘使君你来指定文斗还是武斗,本将来设定指定赌斗的具体项目。” “文斗如何,武斗又如何?”刘虞生性沉稳,即便赌注再如何诱人,没全面分析过事情的全貌前。他也不会贸然做出决定。 “顾名思义。”王羽的表情还是那么轻松,好像那个无比巨大的赌注不存在似的,“文斗,就是斗文采,诗词歌赋曲都在其中,刘使君家学渊源,想必都是很在行的,王羽不才,愿与使君当面求教,由诸君作评,分个高下,也算是个后世传下一段佳话。” 刘虞沉思不答,沉默半晌,忽一抬头,直视王羽,问道:“……武斗呢?” “更简单。”王羽打个响指,笑道:“此番会盟是为了和平,当然不好大动干戈,就是较量一下马步近战,弓马骑射而已。使君麾下人才济济,麹将军威震河北,阎校尉名播塞外,都是一时俊彦,使君总是不吃亏的。” 刘虞沉吟不语。 王羽见状,又加码道:“如今天子蒙尘,我等臣子代守疆域,为了止息干戈,故而划分防区,并无分裂疆土的意图。各防区依然是大汉的疆土,士民可自由往来,不受阻碍,今日歃血为盟,哪家擅起刀兵,余者共击之,这不正是为了朝廷的大仁大义吗?” 他口口声声仁义,但在场的大人物们都知道,青州只是要一个空当,恢复河北大战中,受到的损失,并休养生息,积蓄钱粮罢了。 不过,谁也不能就此反驳,把那些能做,也能私底下说,却不能拿到台面上的东西给翻出来。在这儿说了倒是痛快,传出去可就毁了。 刘虞也沉不住气了,他这次是不得不来,不来的话,首先气势就弱了。任由王羽对张燕、公孙瓒施加影响,没准就变成三打一,或者二打一,另外一家旁观了。 张燕的性格优柔寡断,算不上是个枭雄,对这种人以德服人算是对症下药,但若不参与会盟,或者拒绝王羽的邀斗,这道理可就站不大稳当了。毕竟王羽说的,从表面上来讲是很正确的。再有,那个赌约,也确实让他很动心。 于是,他开始认真思考赌斗方式的问题。 表面上看,文斗最有利,刘虞的才学算不上顶尖,王羽若是从麾下找人,他是断然不敢迎战的。但王羽说了,他会自己上阵,刘虞好歹也六十多岁的人了,王羽就算从生下娘胎起就在读书,也不可能胜过他。 但问题是,王羽这人不能以常理度之! 刘虞断定文斗是个陷阱,因为王羽会作诗! 他做的那些诗乱七八糟的,和当今流行的赋体全然不合,风格也是各有异同,但其中蕴含的文采却毋庸置疑。刘虞自忖不是对手,又想到王羽特意加的那条,要自行指定赌斗方式,他认定文斗不可行。 但武斗同样不行,刘虞武艺一般,年纪又大了,双方只能派手下上场。他麾下的麹义、阎柔武艺倒是不错,可问题是,王羽那边的阵容更强啊!麹义带兵的本事不错,但武艺离顶尖还差不少,这俩人一起上能不能打赢太史慈还在两可之间,单挑,绝无幸理啊。 “明公,可比箭术!”阎柔忽地凑前,在刘虞耳边轻声说道。 “箭术?”刘虞花白的眉头又是一皱,沉吟道:“谦之,你可有把握?要知道,青州军中的黄汉升,可有神箭之名,不可大意啊。” “明公勿忧。” 阎柔满怀自信的笑道:“那黄忠镇守西营,并未在场……某虽不才,但自幼在草原大漠长大,箭术冠居鲜卑、乌桓,百步穿杨,百发百中。避开那黄忠,也只是事关重大,稳妥起见罢了,青州勇将虽多,但在箭术一道,又有何人能与某比肩,明公又何惧之有?” “既然如此……”刘虞微微颔首,脸上神色终于恢复了常态。 阎柔的本领,他素来是知道的。胡人最重勇力,若非阎柔箭术超群,武艺精湛,鲜卑、乌桓又岂会对他如此看重?特别是还避过了青州军中,箭术称冠的黄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计较已定,刘虞看向王羽,微笑说道:“既然王将军口口声声以大义为名,老夫若是推却,未必为天下人所笑。王将军也听过阎校尉的名字,不如这样,就由谦之与在场的哪一位较量一下骑射之术如何?” 他倚老卖老,一口气加了好几个限定条件不说,还把王羽那边指定比试项目的权利给抢了。但老头笑吟吟的像是全无察觉,王羽若是争辩,不免又要打一场口舌官司,先前一口气爆出来的气势就没了。 王羽听罢,没有半点犹豫,当下点头应道:“便依刘使君。”随即,他一声轻喝:“子义……” “末将在此!”太史慈大喜,这种出当众风头的事,他最喜欢了。 然而,出乎他预料的是,王羽不提出战的时,反是向他一摊手:“把你的画戟拿来。” “……啊?”太史慈懵了,他一迟疑,就被王羽瞪了一眼,只好悻悻的转过头,叫亲兵把画戟拿过来。 “去!”王羽不接画戟,抬手向营外一指,示意那亲卫道:“数一百五十步,把画戟立在那边。” “喏!”这一下,傻子也知道是怎么个意思了,辕门射戟,在一百五十步这样的超远距离上。 阎柔的神情当即就是一滞。他在马上奔射,百步穿杨确实十拿九稳,可一百五十步,可不是简简单单多了五十步的问题,要知道,骑弓的射程大多只在百步至八十步之间,绝大多数骑弓,和一半以上的步弓压根就射不到一百五十步! 曲射当然没问题,可天下间,谁能用曲射的射法取准? 当然,他现在想找柄好弓不难,他平时用的那柄宝弓,就能射到一百五十步以上。可问题是,他的箭术未必达得到啊,他在草原争雄,根本没必要用一百五十步的射距来证明自己。 太史慈那亲卫腿脚很快,转眼间就已经把戟插住了,也不知他是没数好,还是故意的,那戟距离辕门的距离,怕不得有一百六七十步。而王羽犹闲不足,眯着眼睛张了张,遥指画戟笑道:“就以画戟小枝为目标,中者胜,不中者输,同中的话,即以和论,如何?” 画戟的小枝就是月牙刃的尖端,这么远的距离,想看清都难,何谈射中?顿时又是一阵惊呼声四起,阎柔却反而笑了,他扬声应道:“有何不可?且观某射之!” 第四七一章辕门射戟 阎柔的信心,没有惊到王羽,倒给刘虞这边搞得疑虑丛生。 这时代的士人,和宋明时代完全不一样,很少有纯粹手无缚鸡之力那种,读书人讲究的是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全面发展,腰间佩着的宝剑不纯粹是摆设,拿起弓来也能引弓杀敌。 刘虞虽然身娇肉贵,但他在箭术上造诣并不低,远远望了一眼,就评估出这件事的难度了。 老头目视阎柔,没有动作和语言,但凝重的眼神却是前所未有。阎柔知道刘虞心意,一边调整弓弦,一边踏前而行,不着痕迹的从对方身旁经过,口中发出了微不可闻的声音:“明公勿忧,王羽的心思,已经了然,他说同中以和论,那同不中又当如何?” “唔!”刘虞心中一动,脸上的皱纹猛然绽开,只听阎柔继续说着:“他设下这个无解的难题,恐怕就是担心事情不可收拾。某且勉力一试,若侥幸中了,今天就是他名誉扫地之时。若果然不中,只消明公点出其中关窍,总也要折了他的颜面。” 刘虞不答,神色如故,但眼神中的凝重依然化为了平和,阎柔仰天大笑,脚步骤然由缓转疾,几步到了辕门前。 “王将军,靶子既然是你立的,某占个先你不介意吧?”阎柔斜睨王羽,大咧咧叫道。 虽说成功几率很低,但阎柔能以汉人身份,在草原上混得风生水起,坚韧的性情和灵活的心计也是必不可少的。 他知道白马义从骑射的本领很强,但他也有着很强的自信,所以先前刘虞才特意点出了骑射二字。不过。发现王羽的用心之后,他觉得有必要把规矩改一改。 骑射的精确率,肯定是不如步射的,不说弓的射程、强度,单说稳定性。就差很多了。 若是要争胜,阎柔自然不惮于以骑射来较量。可他自认窥破了王羽的用心,自然而然的以为,王羽打算比烂只要两边都射不中,这赌约就被他混过去了,先前因麹义而起的麻烦。同样也被轻松化解了。 有念及此,他又岂肯让王羽如愿? 抢先,就是为了不着痕迹的更正规矩。所谓上行下效,刘虞带出来的部下,身上多少都沾了点他的圆滑和城府。 刘虞固然会在比试后,以言语挤兑。可若是能一矢中的,岂不大快人心?到时候却要看看,到底王羽会撕破脸毁诺,还是灰溜溜的遵守诺言,当真放弃河北,缩回青州。 “无妨,阎校尉请自便。”自从提出赌约之后。王羽像是摇身一变,成了水镜先生司马徽,什么都说好,笑眯眯的点着头,别说熟悉他的部属将士,就连第一次见到他的刘虞等人,感觉都很古怪,心里更是没底。 “好!”阎柔收敛心神,看向远处的画戟,挽起了手中的骑弓。 受限于使用的环境。骑弓通常比较短小,但力道却未必比步弓弱,因为两种弓的制造工艺是不同的。 骑射之艺,源自赵武灵王。但治弓之法,却是中原流传了超过千年的绝技。造一把好弓。不比造一柄好槊容易,同样需要选材、合胶等,每一步都很严格,耗时也长,通常四年才得一把好弓。 所谓:冬治弓干,春治角,夏治筋,秋合诸材,寒修外表,酒蒸、火段、钳紧、手撕,慢冶条。丝缠节,干贴胶,上漆,被弦,重驯导……这就是制造一柄好弓的诸多工序的片段,骑弓的工序比步弓更繁杂,一柄好骑弓,说是价值万金也不为过。 如今阎柔手中拿着的,就是这么一柄好弓。这柄弓,是当日他联合鲜卑人,杀死邢举时,从对方手里抢的,听说是先帝御赐的宝贝。 正是因为有了这柄弓,他的箭术才真正称冠草原,凌驾于千万从小就拿弓的部族勇士之上。射术也许分不出高下,但兵器是有的,这也是阎柔信心的主要来由。 阎柔并不急着开弓放箭,而是将大拇指伸进嘴里,然后竖在风中,像是在称赞什么人,但懂行的都知道,这是在测风向。 弓箭这种兵器,受天气的影响很大。比如大雨中弓弦会变得湿潮,不但射程会下降,勉强开弓的话,很有可能会断裂,就算是小雨,甚至只是潮湿天气,弓弩都需要好好保养。 而在使用过程中,对其影响最大的无疑是风向。逆风射程减弱,顺风力道增强,侧面来的风,会影响准头。 如今尚是早春时节,吹的是无定风,前一刻还是南风,下一刻强劲的东风就会鼓荡而来,偶尔转成了北风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一个优秀的弓箭手,对风向的把握,是最为基本的。 阎柔颇有大师风范的举止,加强了这场赌斗的氛围,周围不知不觉的安静了下来。人们怀着不同的心情,屏息凝气的望着有些奇形异状的箭手,等待着关键一刻的来临。 也不知等了多久,似乎风都有些不耐烦了,带着寒意的空气猛然停滞,就像是一个人要大声咆哮,以发泄不满一样。在咆哮出来之前,总会有一个短暂的停歇。 就在同时,一直闭目凝神的阎柔动了。 双眼猛然睁开,精光四射;同时,举弓的左手已然抬起,灵活的右手敏捷如猿的在身后一抹,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弯弓,搭箭,电光火石之间,射击前的准备已然完成! 瞄准的过程完全不存在,静立了这么久,阎柔早就把箭靶的方位牢牢刻在了心中,多年的经验已经化成了本能,他要的,只是没有风影响的一个刹那! 弓开满月,箭如流星,长箭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划破苍穹,直取画戟! 有人在惊呼。有人在欢呼,从轨迹上来看,羽箭飞行轨迹的终点,分明就在画戟的方向!而在狂风顿止的这一刻,羽箭的势头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丝毫不见减弱的迹象! 在万众瞩目之下,箭矢与画戟接近,再接近,最后重叠在了一起……然而,最终却与那月牙般细而弯的小枝擦肩而过。 就差了那么一丁点,辕门附近观战的众人。甚至听到了箭尾的羽毛与月牙刃的锋锐交错,而发出的细微摩擦声。 一时间,吸气声,惊呼声,叹息声,惋惜的慨叹声。交错成了一片。 “早闻阎柔名动塞上,鲜卑、乌桓无不敬之,今日一见,果然不虚,一百五十步以外,举弓而射,尚且差之毫厘。这百步穿杨之说,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高超箭术了啊。” “谁说不是呢?倒是这胜负该如何论处?严格来讲,阎柔这一箭虽然已经无比接近了,但终究还是没中,如果青州那边也没中,似乎是个平手……” “也不能这么算吧?王君侯也没说都不中怎么算啊?依照常理,都不中,似乎应该以更接近的为胜……想想看,如果那里竖的不是画戟,而是个箭垛。那画戟小枝不就是红心,画戟的范围就是箭垛呗?脱靶和没中红心,总不能是一回事吧?” “是极,是极。”听者无不抚掌而笑。 “仲德兄所言极是。”不怎么和谐的就是有人把程昱的名字给喊出来了,令得程昱大为不爽。可话已出口。终究是收不回来,王羽就算恼羞成怒,也不至于把他这个起哄帮腔的怎么样,毕竟正主儿是刘虞。 老头一发难,王羽能不能抵挡得住还是个问题呢,不是吗? “王将军,些许粗浅小技,还算过得去吗?”刘虞果然没辜负程昱的期盼,笑着开口道。 “马马虎虎。”王羽浑不在意的点点头。 王羽不肯接茬配合,也在刘虞意料之中,谁眼看着要输,也不会对敌人称赞有加,当然,刘虞也不会就这么放过对方,他步步紧逼道:“老夫虽然不通箭术,但在场的高士甚多,程仲德之论也不无道理,不知王将军怎么看?” “怎么看?程先生说什么了?”王羽懵然回答,怎么看怎么像是装傻充愣。 “顾左右而言他?王将军倒是颇有古人之风。”刘虞笑得越发得意起来,那一箭毕竟没中,想靠着言语就把河北从王羽手中夺过来是很难的,但接着这个机会,让对方颜面扫地,气势尽消却是很大有可为。 他呵呵笑道:“也罢,老夫也不为难将军,年少孟浪之时,有些无心之失本属正常。正如天子年幼,心情激荡之下,偶尔有些滥赏之举,就使得天下震惊,今日之事,亦不足为奇,不足为奇。” 这话明显是指桑骂槐了,天子的年纪比王羽还小,当初封王羽的官爵时,更是只能算是个孩子。虽说天子开了金口,就不能更改,但从名分上动摇王羽的大义身份,还是可以做到的,特别是结合今天王羽不守诺言之事。 当然,现在输赢还没彻底分出,但刘虞确实也不觉得还能有什么意外。阎柔这一箭,都是运气和实力的结合了,青州那边黄忠不能上场,还能有什么人逆天的胜过称雄草原的阎柔吗? 当然不可能! 所以,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拼命挤兑王羽,把这场会盟给搅合黄了。 在青州幕僚眼中,这位以宽和闻名的长者,简直像是化身成了一条毒蛇,不停的吐着信子,向自家主公喷涂着毒液。若不是王羽迟迟没有反唇相讥的意思,大伙儿用吐沫星子都能把老头给淹死。 特别是祢衡,作为王羽麾下的头号骂手和忠犬,他额头上连青筋都绷出来了。没人会怀疑,只要王羽点点头,祢衡会直接扑上去,一口把刘虞给咬死。 而此刻,王羽却一丝怒容都没有,反而侧着头,从亲卫那里听着什么。 刘虞见状既是得意,又有被忽视的恼怒,正要再接再厉对王羽大加嘲讽之事,忽听王羽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刘使君、程先生。请见谅,本将耳力不太好,脑筋转得又慢,一时没听清二位说些什么,更没想到。二位已经想到了这种地步。” 稍一停顿,他喘了口气,脸上笑意不减,道:“其实,没你们想的那么复杂,本将说了。中者胜,不中者败,擦肩而过什么的,难道还要让人站在画戟旁边量吗?真要象阎校尉这么一箭一箭的射过去,这场会盟不就成了射箭大赛了吗?” 说罢,他也不等刘虞等人答话或反唇相讥。扬声断喝:“子义何在?” “太史慈在此!”太史慈这次没会错意,昂然上前。 “去罢。”王羽指指远处的画戟,淡然下令。 “喏!”太史慈抱拳应诺,早有亲卫牵过黄骠马来,他飞身而上,向前跑了几步,然后横拨马头。沿着与辕门平行的方向,一路狂奔,将细碎的草屑和残雪踢得漫天飞舞。 烟尘之中,太史慈已经从背后取下弓来,只是抬头感受了一下风向,手中的弓箭已经拉成了满月。 “嗖!嗖!嗖!”箭若流星,准确的说,是流星雨!太史慈竟然在马上连放三箭,射向远处的画戟! “这不合规……”阎柔失声大叫,骑射和连珠箭的难度。都比步射高,他自然明白王羽是要让太史慈示威,可是,连续三箭,侥幸中的的几率自然比较大。这显然不公平。 打断他惊呼的,是远处传来的‘当’的一声巨响,那是金铁碰撞的声音! “中了!”人群中传来一片惊呼声。 “射中的是何处?”有不甘心的人高声叫道,话音未落,第二声巨响已经传来,像是一记耳光似的,重重的拍在了说话者的脸上。 虽然离得很远,但远处的画戟还是被巨大的力量撞得震颤不休,颤得最厉害的,正是画戟尖端的那支月牙。 “当!” “喀嚓!” 与第三声同时传来的,是一声金属不堪重负,断裂的声音。 那是什么? 连朝阳似乎都感到了好奇,拨开依依不舍的晨曦,举目眺望下来,将灿烂的光辉,毫无保留的洒在了大河两岸,洒在了整个平原之上。 璀璨的阳光下,一点银星耀目生辉,悠然飞离了那弯月牙,划出一条靓丽的抛物线,最终落在了残雪新草之间,将白与绿的交集映衬得越发和谐。 星辰落,月残缺! 画戟小枝,竟然被接连射在同一位置的三箭给射断了! 惊到极处更无言,现场鸦雀无声,唯有撒着欢的黄骠马的蹄声如战鼓般擂动。 就在有人有所反应之前,王羽猛然又是一声断喝:“子龙何在?” “赵云在此!” “去!” “末将遵令!”白马神骏如龙,马上的骑士雄壮如山,策马,疾驰,弯弓,搭箭,人马快速游走一轮,又是三声金铁交击之声,月牙再缺一角。 同样的动作,按照不同的顺序,由不同的人做来,带给人们的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太史慈让他们感到了一阵烈火般的凶猛,让人震惊不已,赵云却让人只觉一阵清风拂面,说不尽的轻松写意,道不明的俊逸风流。 人们震惊的已经麻木了,但王羽却丝毫没有就此终结的意思,像是临阵调度,点将破敌一般,他一个接一个的叫着麾下大将的名字。 “汉升何在?” “黄忠在此!” “公明何在?” “徐晃在此!” …… 麻木了,彻底麻木了,青州五上将之名,本不是正规叫法,只是五这个数字,在华夏文明中用得较多罢了。但王羽今日随口道来,诸将轮番上阵,将那柄作为标靶的画戟蹂躏得不成形状,给众人带来震撼之余,五上将之名却也更加深入人心。 “秦风何在?”只是,王羽最后叫出的名字,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他点的不是于禁,而是秦风。 “……末将在此!”秦风稍一迟疑,终究还是站了出来。 “自己的事,自己了却,去罢!”还是那个随手指点的动作,但王羽难得的多说了几个字。 “喏!”秦风瞬间明白了主公的意思,高声应诺,策马而去。他没太史慈等人那种惊人的箭术,连珠放箭,射断戟刃肯定是不行的,但凭借他数十年的弓马造诣,射中一百五十步外的画戟又有何难? 这是白马义从扬眉吐气的机会,把界桥的那口恶气,彻底的宣泄出去。 “着!”弓如满月,箭如流星,光影交错,金铁交击! 秦风超常发挥的一击,给这场赌斗画上了最为圆满的句号。 第四七二章煊赫军威 阳光下的兵营静悄悄。 无论是什么身份,居于何种立场,在这一刻,都没人能以语言的方式,来宣泄心中的情绪。 如果只有太史慈一个人,或许会有人提出质疑,找各种借口,将赌斗的最终胜负含糊过去,亦或再比一场。 然而,王羽极度张扬且不留余地的打脸方式,却使得哪怕是刘虞这样老辣成熟的政客,最终也是哑口无言。 五名青州武将,一共射出了十三支羽箭,每一支都像是一记耳光,重重的拍在老头的脸上,打得他姹紫嫣红,满面青肿,以至于嘴都张不开了。 还能怎么说? 作弊?那画戟上莫非有磁铁吗?否则怎么会先后将十三支箭都吸附了上去,而且还携带着那样巨大的力道? 与之相比,他先前强调的擦肩而过,是那么的可笑,可笑得都没人在意,并为此而发笑了。但无论有没有人在说,事情都没什么两样,这是几十年以来,刘虞第一次因为自己的不谨慎,被人抓住了把柄。 不抓则已,一抓就是好大的一个! 理智告诉刘虞,现在要思考的,不是如何翻盘,而是如何善后。一直以来,他在分辨形势,做出决断方面都是很擅长的,但此刻,他心里却像是长了草,乱哄哄的,就是无法集中精神思考。 他现在已经知道,自己上当了,面对自己以麹义为契机,先发制人的试探性进攻,王羽全力以赴的发动了反击。这个让人心悸的少年顺势而为,摆下了个陷阱。然后放了一个让人无从拒绝的诱饵在里面。 刘虞不是不冷静的人,智谋也远在寻常谋士之上,但他最终还是绕不过这个陷阱。 现在反思,他觉得没人能绕得过,争天下本来就是一场赌博。面对如此一本万利的赌斗,还会拒绝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天生悲观的无能之人,不受任何诱惑,还有一种就是如兵圣一般的智者,彻底分析过双方的优劣势之后。得出了对方无论文武,全面压制己方的结论。 这个结论,是刘虞不愿意接受的,但现在看来,这却是唯一的答案。 他茫然无措,他怅然若失。他黯然神伤,潸然无助,一时间,竟是呆住了。 在他身旁,原本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阎柔则完全看傻了。他的嘴张得大大的,像是一个巨大的风洞。整个人都保持在太史慈连环开弓,连珠箭射画戟的那一刻。 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后续的情景,但他的那些亲卫随从,都宁愿他没看到。单是一个太史慈,就已经让他饱受创伤,难以自控了,再加上后面那四位……特别是那个秦风。 谁不知道,此人出身行伍之末,屡经提拔,到了现在也只是个副将?他寒微的出身。从名字上就能看得出,到了现在,居然连个字号都没有。 就是这么一个人,就算把他当做白马义从中,随便拉出来的一个人。也不会有谁有什么异议。然而,他上马驰射,却是一击中的,箭术竟然犹胜箭冠塞上的阎柔! 对刘虞来说,是出乎意料的重创,让他震惊且失落。对阎柔来说,这是致命一击!五员青州武将纵马奔驰的身影,象是带起了巨大的风暴,席卷而过,将他的信心、名声,一切的一切,吹得七零八落,摧毁得片甲不留。 刚刚起哄起得很来劲的程昱、陈珪等人,此刻的脸色,都是一般的苍白,神情也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早就听过青州猛将如云的名声,但谁能想到,竟然强到了这种地步呢?五大上将且不去说,这些人原本就很强,但那个秦风…… 白马义从的主力已然覆灭,可情报显示,残存的还有六百人左右,这些人被公孙瓒一股脑的转送了给青州。也就是说,箭术在阎柔之上,和秦风相近的高手,在青州军中,是以百来计算的! 这是何等恐怖且黑暗的现实啊! 曹军中猛将也很多,但有可能达到这种程度的,程昱想破头也想不出五个以上。 夏侯渊兄弟箭术高超,典韦武艺虽强,可出身寒微,箭术上却没多少造诣,乐进、史涣只长于军略,也就是曹休、曹纯兄弟或可勉力一试,但行不行,还真就不好说。 要不是曹操最近在谯郡新招揽了一员猛将,程昱连有可能的五个人都数不出,可青州却…… 若说王羽早有准备,倒是有这个可能,但他到底是怎么算准刘虞、阎柔的心思,令对方提出较量箭术的呢?程昱一时想不通,也无暇去想,现在最让他恐惧的,是赌约实践之后的此消彼长。 这一刻,他忘记了先前对刘虞的推崇,心中只是大骂:好死不死的干嘛用麹义这种大将做这种无聊事啊?放在战场上,麹义的作用,足以与千军万马相比,可放在这种场合,他什么用都没有,除了那个很有嘲讽作用的身份。 现在,刘虞若是不得不让出河间、渔阳郡南部的争议地盘,再损了麹义这员大将,他对王羽的威胁也就直接下降到了最低的限度,对整个中原,都无异于一场灾难啊。 一时间,程昱心中骂声不绝,把愚蠢贪婪的刘虞,和阴险狡诈的王羽骂成了筛子。不过,他能做的,也只有这样而已了,对事态的发展,造不成任何影响。 别说他只是在心里骂,就算他大声咆哮出来,也没人能听得见,因为迟来的欢呼声已经响起。在王羽的默许下,于禁命人擂动了战鼓,雄浑的鼓声配合着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如炸响的春雷一般,在一马平川的旷野上滚动着,响彻天际。 “子义将军威武!” “子龙将军……” “威武!汉军威武!” “万胜!君侯万胜!” 开始还有单独的某人的名字,到了最后,只剩下了威武,和万胜的怒吼声。从年前的河北大战开始,一直累积至今,无数场胜利带来的荣耀,集中在这一刻,尽数爆发了出来。 按照王羽的愿意,是要将最后的爆发,放在阅兵仪式之上,但在这场称不上激烈,却酣畅淋漓的胜利之后,将士们不自觉的将情绪宣泄了出来。 百战雄师的气势,比山洪海啸还要凶猛,这股狂热无人可当,同样也远非人力所能左右。 百战功成,强兵铸就,王羽既不矫情,也不迟疑,翻身上马,跃马出阵。 乌骓发出了兴奋的咆哮声,化成了一道闪电,在欢呼中来回奔驰,任由世间最强烈的声浪和热情,将自己包围。在阵前耀武的五将迅速改变方向,依次追随在了主帅身后。 欢呼声越发响亮,从北营,惊动了中军,由中军,传遍了整个青州军营!大河的波涛在共鸣,远方的青山在应和! 很快,从平原城方向,传来了同样响亮的惊雷声。对此,公孙瓒不怒反喜,捻须而笑,脸上流露出的竟是欣然神色。 不久,西面鄃城方向也是呼声四起。黑山军的将士没有他们的领袖想的那么复杂,他们只知道,是冠军侯总帅三路大军,打赢了这场艰苦卓绝的河北大战,为惨死的父老家小报了仇。 中平元年以来,打败黄巾军,用以万计的黄巾将士的鲜血,铸就自家武功的名将很多。但只有大汉的骠骑将军,才胜而不杀,给青州百万之众找了一条活路。 大勇,大仁集于一身,对王羽这个恩人,距离淳朴百姓并不遥远的黄巾将士,自然不会不吝于将自己的崇敬与热忱双手奉上。 张燕的神色不像公孙瓒那么坦然,而是复杂了许多,但终究找不到怒色,反而有那么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 前来观礼,实则试探,察言观色中的一众名士先是被青州将士的气势骇得气沮神伤,随后看到公孙瓒、张燕的神色,更是心头剧震。 在某种程度上,这二人的神情,正代表了两军与青州军的关系。公孙瓒虽然不会就此低头,俯首称臣,但显然,他对此也不抗拒,只要两军的关系保持下去,循序渐进,在可以预期的未来,总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在河北大战中,袁绍和刘虞将公孙瓒来回折腾,在当时是削弱了王羽的实力。但现在看来,这些举动何尝不是削弱了公孙瓒的傲气呢?正因为有了这场大战中的对比,面对着军心渐渐向青州靠拢的现状,公孙瓒的反应才这么平淡吧? 张燕虽然还有些抗拒,但很显然,他对王羽的敌意也很淡。正如今日的划分防区一样,只要王羽不急于一时,率先对黑山军采取强硬手段,很难说,张燕会不会步公孙瓒的后尘。 如果三家合一,先失地盘,再损士气,即将还要折损一员大将的刘虞又岂有抗拒的余地? 青州军营虽大,但乌骓的速度更快,心思各异的各路使节刚刚从震惊中清醒,正要仔细琢磨应对青州的对策时,王羽已经绕营一周回来了。 他高高扬起右臂,山洪海啸般的欢呼声顿止,随即,他看向刘虞,语气平淡,声音也不高,但所有人都觉得,其中带着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 “刘使君,如何?可以践约了吗?” 第四七三章得势不饶人 千万道目光一下集中到了刘虞身上。对这种场面他并不陌生,但没有哪一次会对他造成现在这么大的压力。 青州军的军纪的确很好,在场这么多将士,王羽出言质问,却没人跟着咋呼,但千万道杀气腾腾,坚定无比的目光注视过来,比他们跟着一起呼喝带来的压力要大得多。 经历过适才的一幕,没人会怀疑,王羽旌旗指向之处,将会有无数重用的将士杀上去,将其斩成碎片。 而刘虞,就站在这么一个位置,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像是有一座山压下来,能手脚不发抖的站稳不动,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刘虞的神色像是老了几十岁,回望向王羽的老眼突然变得浑浊起来,竟似带了一丝乞怜之色。单靠这个眼神,就已经能让很多人心软了,要不是形势分明若此,别说程昱等人,就算是张燕,说不定也要出言帮衬的。 但王羽却丝毫不为所动,眼神变得越来越锐利。 尊老爱幼, “主公!”帮腔的退缩了,阎柔被震住了,随行的亲卫也不比阎柔强多少,这种时候,敢挺身而出,挡在刘虞身前的,也只有麹义了。 “义此身不足惜,主公断不可示弱于人,平白受辱!” 说着,他转过身来,迎着万千道满怀杀意的目光,看着王羽,昂然道:“王鹏举,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什么事,你只管冲着某来,少对我家主公逞威风!我家主公乃是汉室宗亲,当朝大司马。汝何人也,也敢以威凌之?” 麹义用兵的风格,一贯是在刀尖上游走,这种人就像是山巅顽石,历经风刀霜剑而屹立如故。想用威势压倒,实是难比登天。即便以王羽之能,挟万军之威,也不能动摇其分毫。 他先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然后又是一声断喝,居然在青州军威凝结而成的威涛之中。硬生生的开出了一条缝隙,气氛大有松动的迹象。 王羽先是在心中一声暗赞,随后又是一声叹息,看这样子,麹义不知怎地,对刘虞已经死心塌地了。笼络他的路已经断绝。今日若不除此人,唯有他日沙场相见,再见高下了。 “这么说来,刘使君是打算反悔了?”没必要与麹义争持,王羽轻轻一带马缰,乌骓轻轻向旁边挪开半步,将麹义遮挡的刘虞又给让了出来。 这不是游戏。赌注有系统支持,刘虞硬要反悔,王羽也不能强力执行,但只要对方当众承认毁诺,打击也就足够了。 就算是在后世,公众人物当众出尔反尔,也是要讲究方式方法的,何况现在是汉朝,人心尚未堕落,对信诺看得极重的汉朝。 刘虞是无法正面回避的。除非他达到了他的祖先刘邦那种境界,倒是有可能逃过这一劫。 “正理,你暂且退下。”刘虞幽幽一声长叹,从麹义身边走过,身形变得越发佝偻起来。他拱手向王羽施礼,一揖到地,惨声道:“骠骑将军,老朽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将军成全。” 来了! 王羽暗叫一声,心情顿时变得有些怪异。 道理亏输,形势逼人,除了认栽服输,还能怎么办?如果王羽自己,那肯定是没办法了,他知道办法,但以他的作风,肯定做不出。可若换成是一位成熟的政客,那办法还是有很多的。 当年楚汉争鼎,刘邦屡战屡败,家人多次被项羽抓住。其中一次,项羽搞了一口大锅,提溜着刘邦的老爹,对猫在城垛后面的刘邦说:你不出来,我就把你老爹给煮了。 依常理而言,这是无解之局。 不管老爹,就是不孝,就算勉强守城,军队的士气也势必大跌,没准儿就被项羽一鼓而破了。救老爹更惨,那就等于是投降,项羽再怎么豪气,也不可能放过刘邦,再给他卷土重来的机会,能保住一条命,就谢天谢地了。 可刘邦就是刘邦,他一句话就化解了危局。他说:你我有兄弟之谊,我爹就是你爹,你把他煮了后,记得要分我一晚肉汤。 这个事例很好的说明了,人若连脸都不要了,那他就无敌了。 项羽不傻也不笨,当然不会因为刘邦一句你我是兄弟,就放过刘邦老爹。但刘邦这句话已经示弱之极,汉军的士气,肯定没法再跌了,说不定反会生出一种哀兵必胜的气势来。煮不煮那个老头,就变得无关紧要了。 当然,这多少会对刘邦的名声造成损害。但比起当众毁诺,或者强行硬抗,这招还是很有效的。 王羽现在算是信了,刘虞果然是这个时代,最出色的宗室之一,刘备可能都比不上他。该低头时就低头,耍起死狗来,全然不输给当年的汉高祖。 “正理为人忠直,当日先为君侯所败,再为袁绍所弃,一生忐忑。若是今日再因老夫的谬误,陨落于一场赌斗之间,我大汉岂不凭空折了一员栋梁之才?老朽如今已近古稀之年,些许颜面本不足惜,若非顾虑这身份,与天家威严有些干系,今日倒也不至连累旁人……” 刘虞语声悲戚,带着不尽的萧索丧怀之意,再加上他陡然老了几十岁似的面容和精神状态,即便是对麹义杀心最盛的义从们,此刻也不由心生怜悯,杀气顿消。除非是铁石心肠,否则谁能对这么个身份尊贵的可怜老头苦苦相逼呢? 只有王羽丝毫不为所动,既没插嘴打岔,也没大度的表示不要紧,事情就此揭过,只是冷冷的看着对方。 谁也不知道,此刻他心里想的和当下的局面没多大关联,他觉得自己正在见证历史,当年刘邦说分我一杯羹的时候,用的会不会也是同样的神情和语气呢? 刘虞也没指望,王羽这么容易就放过自己。就算是装死狗,总也是要拿出点干货的,他语声低沉的说道:“若是将军愿意放手,老夫愿意全面从渔阳、河间退兵,依将军之言。还河北百姓一个太平世道,未知将军意下如何?” 说着,他又是一揖到地。 跪礼是蒙元时代才开始流行的,在汉朝,作揖,特别是这种将腰彻底弯下来的礼节。就是很隆重的大礼了,和明朝人跪地求恳是一个性质的。 刘虞这次说话,一点刺都不带,理由也说得过去,再加上如此隆重的大礼,诚意算是展现了个十足十。能屈能伸的枭雄本质,同样一览无遗。 王羽若是断然拒绝,难免会留给人强横霸道的印象。王羽当然不在乎这个,但这次会盟是为了消弭刀兵,若一开始就见了血,难免不美。 更重要的是,刘虞的让步也很大。 幽州和扬州。是大汉面积最大的两个州,除了辽东诸郡外,公孙瓒实际控制的,只有右北平和辽西郡,以及渔阳南部的一部分地域,其余燕国、山谷、范阳、代郡,以及大半个渔阳郡都控制在刘虞手上。 此外,王门的叛军攻势迅猛,在公孙瓒南下之前,已经将邹丹全面压制。除了田豫坚守的武垣城之外,幽州军已经被压制在了滹沱河一带,大半个河间都被王门给占了。 如果要夺回这些土地,少不得要再打几场。 可现在,河北群雄。哪家也没多少余粮。公孙瓒从开战就缺粮,一直缺到现在,王羽刚占下的土地,都忙活不过来呢,哪有空再去河间、渔阳抢地盘? 当然,不抢的话,公孙瓒的领地就没有纵深,威胁太大,刘虞愿意拱手让出,自是再好不过。 利弊得失,王羽瞬间就盘算完毕,他不理会刘虞,转向秦风问道:“秦校尉,你怎么想?” “末将……”秦风先是一惊,随即一怔,他怎么没想到,这事儿突然又回到自己身上了。 “若是你等执意报仇,那没什么可说的,愿赌服输,你们既然是本将的兵,本将总要给你们出这个头!如何答复,你只管说便是。”王羽用很平淡的语气,说出了一句很霸道的话,但在场这么多人,无论敌友,却偏偏都觉得,他说这话是很合理的,或者说是一种必然。 “末将……”感受着主帅话语中的霸气和信任,秦风缓缓转过头,视线在袍泽们脸上一一滑过,最后,他望向公孙瓒,后者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于是,他有了答案。 “回禀主公,战场事,战场了,末将等不杀没有还手之力的人!”秦风的回答干脆利落,刘虞和众多旁观者长吁一口气之余,也不免有些失落。他们知道,青州军内部最后一丝破绽,也被弥补上了,想从内部瓦解,要等到很久以后,机会才会再次出现。 王羽点点头,再次看向刘虞,朗声道:“既然如此,就如刘使君所愿,不过,本将也有个不情之请……” “将军但管直言。”刘虞幽幽答道。 “本将与麹将军在战场上几度不期而遇,却屡次未能尽得全功,对麹将军的武艺、兵法都是很佩服的,想私下里与麹将军谈一谈,不知刘使君意下如何?” 王羽话一出口,幽州人和围观众顿时就是一阵骚动。话怎么说不重要,重要的是意思很直白,这就是要公开挖墙脚啊!先收了人让步的好处,再来挖角…… 得势不饶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对刘虞来说,忍不了也得忍,他微一点头,低低答了一声:“将军请便。”然后就带着两眼还有些发直的阎柔一行人,往中军方向快步去了,像是一秒钟也不想停留,不打算再理会麹义了似的。 第四七四章全面压制 刘虞走了,程昱等人也无颜驻留,表面上,他只是来观礼的,但实际上,他也有相应的诉求。程昱此行,主要是来讨还曹仁和戏志才的尸身的。 以王羽的豪气,本不至于拿曹、戏二人的第尸身做什么文章,但若程昱给他太明显的借口,他也不介意顺势给曹操添点堵。 刘虞一败涂地,程昱自然没道理继续折腾。其他人的情况也都差不多,除了荆襄来使伊籍,算是无欲无求之外,其余的围观众,都有着迫不得已要偃旗息鼓的理由。 很快,军营北门就恢复了平静,除了远远警戒着的亲卫之外,其他人都离开了,只剩下了向王羽怒目而视的麹义。 “王将军,某虽然一直与你为敌,却也敬你是个英雄,今日你设下圈套,诓吾主入彀倒也罢了,争雄天下,斗智斗勇,本也无可厚非。但你一计不成,又要行反间之计,不嫌画蛇添足吗?须知,若是此计不成,弄巧成拙,反会成为天下笑柄,某窃为将军不值啊。” 王羽和刘虞对话的时候,麹义一直沉默不语,等到众人都离开,他才寒着脸开口,摆出了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麹将军去了幽州,别的没见长进,这嘴皮子功夫,的确今非昔比,一日千里了,佩服,佩服。”麹义摆冷脸,王羽既没有好言相劝的意思,也没有震之以威,反而反唇相讥上了。 “与王将军比口才心计,麹某自是甘拜下风,这刮目相看之言。实不敢当。王将军既然有话,不妨直说,何必打这些机锋,没的让人看轻?”麹义扭头看向一旁,语气和声音都硬邦邦的。像是河边的石头,任河水如何反复冲刷,都不肯动摇分毫。 显然,他是在暗示王羽,离间亦或笼络,都全无用处。 王羽微微一笑。不以为意的摆摆手,示意对方不必紧张:“麹将军不必摆出如临大敌的架势,事情没那么严重,实际上,本将只是有几事不明,想当面向你请问罢了。” “哦?”麹义脸上的神情终于有了些松动。再次转头看向王羽,眼中疑惑之色大起。 王羽摊摊手,无奈道:“麹将军莫非信不过本将的为人?仍然以为我要拿话来诓你?” 麹义摇摇头,很认真的说道:“将军神机妙算,鬼神莫测,麹某不过一介莽夫,在将军面前。岂有不谨言慎行之理?” “这样啊。”王羽用手指在额头上点了点,笑道:“公平起见,不如这样,本将问你三个问题,你也可以问本将一个问题,双方都需如实回答,如何?” 麹义思忖片刻,终于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本将很好奇,龙凑之战后,你应该是受了伤。隐藏在民间,本将派人四下寻访,却一直没找到线索。但你也应该知道,本将只是爱才心切,并非有什么恶意。刘使君在冀州的活动。应该是很隐秘的,不可能大规模的搜索。因此,某种意义上而言,你是主动在回避本将,然后投效幽州的?” 麹义坦然答道:“不错。” 王羽皱皱眉,紧接着又问:“今日之事,你被刘使君当做了诱饵。虽有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之说,可如今毕竟是乱世,本将就算动了手,顶多也只是多点恶名,给刘使君一个不参与会盟的正当理由,仅次而已。而你要赔上的却是自己的性命,本将知道麹将军你一向置身死于度外,可这样的牺牲,值得吗?你就这么心甘情愿?” “正是。”麹义的回答依然那么简短,没有半点犹豫。 王羽眉头皱得更紧,沉声问道:“你在西凉时,一直率部与羌胡作战,厮杀十数年,与胡人仇深似海。而刘使君在幽州,对胡人采取的是怀柔绥靖之策,将来战事一起,说不定你就要与胡人并肩作战,你也心甘情愿?” “……不错。”这一次,麹义很是迟疑了片刻,才做出回应。 “何故?”这些问题,确实困扰了王羽很久。 一个麹义不值得他多做困扰,但麹义明知青州势大,对刘虞的作风也不是一无所知,却仍然死心塌地,这个事实,的确令得王羽很费解。他很想知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或规律。 麹义可能无法可想了,但搞清楚这件事,对今后招揽其他名将想必是有些帮助的。 “将军施政,与某理念不合。” “青州新政?哪一条?抑制豪强么?”王羽很意外,麹义的家世他调查过,破落的豪强而已,说是寒门也没什么错,不应该对青州新政有抵触情绪才对吧? “正是。将军抑制豪强,或许是出于善意,想借此将青州上下拧成一股劲,以增强国力,消除内部隐忧,正如武皇帝当年曾经做过的那样。” 麹义的回答,让王羽更加疑惑了,很明显,此人并非真的莽夫,他对治政也颇有些心得和见解。可越是这样,王羽就越奇怪,既然知道自己的用心,为什么还会排斥自己呢? “用意好,并不代表就行得通。千百年来,士庶之别便始终如一,贸然更改之,无异于动摇国本,是以当年以武皇帝之雄才大略,抑制豪强之策依然无疾而终,王莽急功近利,更是激得天下大乱,如是种种,都证明了,将军此策是行不通的。” 王羽的问题一定程度上消除了麹义的疑虑,但他侃侃而谈的内容,却也大大的出乎了王羽的预料。 王羽奇道:“那你认为,如今天下大乱,原因在谁?天子?宦官?外戚?亦或豪强?” “兼而有之。”麹义正色道:“先帝荒淫,天下皆知;十常侍之恶,天人共鉴;何进无谋,野心却大,最终引狼入室。这才有了董卓乱政;豪强兼并土地,使得百姓无所依,流民四起,终酿大乱。” 遇上个什么都明白的,王羽有些迷糊了。什么都懂,还抵触青州新政,这种思维方式,是怎么产生的? “既然如此,想要避免重蹈覆辙,变法不就是势在必行的吗?” “出了问题就推翻原有政略?王君侯。不得不说,您的智勇虽然当世无双,但在政略方面,毕竟还是太过天真了。”麹义大摇其头,对王羽的说法不屑一顾。 “大汉的政策,是在商周、春秋列国的基础上。改进而来,经过了无数岁月的验证,岂是说改就能改的?抑制了旧豪强,难道新的功勋之臣不会成为新豪强吗?到时,君侯又当如何自处?” “更何况,纵要改,也得有所凭依吧?君侯若行暴秦之政。终究逃不过两世而终的命运,到时候,天下岂不是又要经历一次动荡?除了暴秦之策外,天下间还有比大汉朝更全面,更优秀的政略吗?不存在!” “刘使君在幽州,施行的是兼顾各方的政策,表面上无所作为,却深合黄老无为而治的精要,本朝初期的文景之治,不就是这么来的吗?至于对胡人的政策。只要胡人愿意奉朝廷正阙,听从号令,自然可以一视同仁,这才是真正的持重之政啊!” 王羽听得目瞪口呆。 他当然不是被麹义的说法给说服了,只是没想到。麹义不但精通政略,而且还是个坚定的顽固派。 这种人他在后世见得很多,一有人说国内有什么不妥,需要改进的地方。顽固派就会大声斥责,并举例外国欠缺之处,表示世上就没有完美的体制,一切不足都是理所应当的,一切需要改进的地方,都不存在。 特别是涉及到特权方面的问题是,那些人的说法,和麹义简直同出一辙。人类始终要有优劣,所以特权的存在就是必然的,所以,就不能在这方面稍做改进,甚至连谈论都最好不要谈论。 有了这样的认知,王羽心中最后一丝笼络麹义的心思也没了。 这种顽固派,是不可能被说服的,因为这是立场问题。如刘虞那种政客还好说,只要逼他到了穷途末路,他自然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但麹义这种又倔又犟的,恐怕到死也不会改悔。 就算破落了,变成寒门了,他始终还是把自己当成了高高在上的士族。与后世那些与特权阶层沾个边,就誓死维护的顽固派是何等的相似。 不是政策不好,就是执行的人多少有些问题,只要让这些人意识到问题所在,再换个明君上位,天下自然就太平了。 这就是麹义的政治理念了,天真而可笑。 不过,通过麹义的回答,王羽也算是知道了,在人心这一点上,当今之世和后世也没多大不同,今后招揽名将时,考虑的要更加周全才是。 道不同不相为谋,王羽不愿意继续浪费时间在对方身上。他点点头,算是交代一声,正转身欲走,忽听麹义扬声说道:“将军莫要忘了,您还欠某一个问题呢。” “你问。”王羽脚步一缓,头也不回的答道。 “将军今日设下的局,奥妙到底在何处?将军怎能料定,我家主公一定会选择以箭术较量?做好事先准备的?” “麹义,你自诩聪明,却连这么简单的事都看不明白吗?”王羽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将军的意思是……” “很简单,我青州人才济济,不管较量的是个人文武艺,还是兵法与韬略,都远在你幽州之上,是全面压制!较量什么,结果都不会有区别。贵上机关算尽,但他可以凭借的,除了路途遥远,土地贫瘠之外,也只有草原上的援兵了。” 王羽冷然一笑:“不提日前与匈奴那一战,今天的结果,你也看见了,你觉得贵上凭借的这些东西,除了制造麻烦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用处吗?麹义,你不妨亲眼见证一下,接下来的几年,到底是朝气蓬勃的青州更胜一筹,还是暮气沉沉的幽州能将和衷共济进行到底。” 说罢,王羽毫不停留,率众往中军而去,只留下麹义呆立原地,久久无言。 第四七五章献捷扬威名 所谓的会盟,其实就是王羽打算携大胜之威,召集诸侯,以阅兵、祝捷的方式炫耀一下兵威,把各路诸侯吓住后,定个规矩。 他的做法,和历史上,项羽攻破咸阳后的做法倒也差不多,区别只在于他没有项羽那么强势罢了。 强势期定下的规矩,当然没有太长时间的效力,好在王羽也没奢望太多,他就是想借此将河北的形势安定下来,把各家的领地划分清楚,免得再起争端而已。 由于刘虞的算计,这个步骤不得不提前了,效果也算不错。 会盟后的河北,王羽的领地扩大得没有外界想象的那么大。不过,他占下的五个郡国,都是毗邻大河的,地理条件非常好,堪称冀州最富庶的五个郡。 此外,来自北方的威胁也降到了最低,刘虞的压力,完全被张燕和公孙瓒给分担了。一旦中原有事,王羽可以迅速将绝大部分军事力量投入进去。 至于让给张燕的那三个郡,看似吃亏,其实也是占便宜的。 通过和麹义的对话,王羽对张燕的评估也更加准确了。身为张角兄弟的得意弟子,张燕虽然野心不大,但也是个有政治纲领的人。黄巾军的终极政治纲领,应该更趋向于彻底的均贫富,比青州新政走得极端得多。 而且,这理念大概也是相当于秘籍,非托衣钵之人不交,所以张宁、徐和对此都没多少了解。这也是为什么所有黄巾高层都认可张燕的地位,历史上青州黄巾,河东白波,都有过长途跋涉去黑山,与张燕汇合的计划。 张燕这条路。肯定是走不通的,但不让他自己去撞一下墙,想必他也是不甘心的。 反正青州屯田的压力也很大,王羽干脆顺势划一块地盘出去,让张燕自己折腾。王羽相信。用此人的方式折腾到最后,不是把领地给折腾崩溃,就是他的黄巾政府破产,自己到时候再去收拾残局,张燕想必也就没什么可抵触的了。 刘虞认栽,一切又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王羽直接下令,开始阅兵。 准备是事先就做好了的,在高唐以西,青州军沿河布置了一块场地,在北边搭建了一个土木结构的台子,各军只要按部就班的行进过来。各就各位就好了。 来观礼的各方使者早就被引到了高台附近的观礼台,王羽军令一下,营内的集军鼓顿时轰然敲响。 早就做好了准备的各营将士穿着整齐的甲胄,手中的刀枪擦得铮亮,在军官的引导下迅速列队出营,在营外的空阔地面上排列整队,然后鱼贯行来。 队伍还没开到。观礼的使臣们已是尽皆色变。 不是因为激昂的战鼓,也不是因为庞大的队列,真正让人骇然色变的是,青州军整队行军的速度! 整队的速度,在很大程度上反应的就是军队对军令的响应速度。 所谓如臂使指,指的就是响应速度很短,指挥起来好像使用自己的身体似的,这是兵法的至高境界,也是几乎不可能达到的境界,但青州军展现出来的。正是无限向这个极限靠拢的趋向。 士兵潮水般从大营内涌了出来,怎么看第,怎么杂乱无章。可一出营门,就像是河水进入了水渠似的,汹涌的人流沿着看不见的轨道。迅速找到了自己应该去的位置。 在那些外人看不到的界限上,青州军结成了整齐的方阵,在此起彼伏的号令声中,随到随走,和水渠里的水进入井田一样的流畅且自然。 外行看热闹,行家看门道,不用上阵厮杀,只是从集结行进的细节之中,青州强兵的风范,便一展无遗了。 震惊过后,使臣们变得更加沉默起来,兵精将勇,统帅的智略又高,如此强邻在畔,岂能不令人忧心忡忡? 心情激荡之下,众人对后面的行军并重新集结的过程,都没怎么关注。尽管逾万将士排成一列长龙,刀枪并举,旌旗林立,连脚步的节奏都整齐划一的场景确实很惊人。 可这一天以来,他们收到的震撼已经太多了,反正青州军就是很厉害,光是一遍遍的震骇惊叹又有何用? 似乎就是一转眼的工夫,青州的两万大军已经完成了从军营到临时校场的转移,按照特定的顺序,在校场上列出了六个大小不一的方阵。 直到这时,使臣们才回过了神,观礼台上也传出了议论的声音。 “这阵势有什么门道么?” “似乎是要单独成军了吧?” “怎么说?” “青州早先的编制,是以校尉为主将,故而每军都是以营为主,射声营和骑军倒也罢了,羽林、摧锋二营,屡经扩充之后,已经超过了五千人,再以营为编制,未免不妥。如今青州势力大涨,各军的驻地势必更加分散,原先的编制就不合时宜了。” “原来如此。我道骠骑将军表奏天子,为属下请封了将军之位后就没下文了,原来就等着今天一次解决呢。” “青州兵马如此彪悍,还要再行扩充,唉,天下多事矣。”众人纷纷摇头叹息,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就那么看着。 “各军听命,献捷!!” 鼓点顿时一变,比之先前有节奏的抑扬顿挫,变得越发的慷慨激昂起来,过不片刻,在点将台左侧的方阵,有一名骑士从左至右纵马跑出来。 观礼台上的使臣们都能看到这名骑士身上穿着的服饰,这是一名军司马。 他骑乘的坐骑速度很快,手里拎着一块旗帜似的布,很快到了点将台下,观礼台正对的方向。 只见骑士把手中旗帜的布块狠狠地丢在地上,一拽马缰,马匹转向,马蹄在那旗帜上反复践踏几下。然后停住马匹,庄重的给台上的王羽抱拳施礼,在木台左边角落,一名亲兵大声的唱名道:“大汉骠骑军,射声营前部军司马某某。献兖州刺史刘岱军旗!” 场中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士兵们无不激动,这可是在统帅面前展示军功的机会,在各方来使,乃至天下人面前,扬名立万的机会。 这个事先也有安排。凡是部下有所斩获的军侯以上的军官,都有机会乘马把河北大战中缴获的军旗和敌将的首级丢在点将台前,控马践踏,夸耀武功。 这是莫大的荣耀,是每支部队的荣耀,那名军司马丢下军旗之后。王羽在台上挥手示意,射声营的方阵中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大汉骠骑军,射声营左部丙曲,军侯某某,献兖州刘岱部裨将某某首级……” “大汉骠骑军,射声营右部军司马某某,献匈奴右逐日王首级……” “大汉骠骑军。射声营……献……” 每一名骑士上前,点将台上都有亲卫高声唱名。 斩将夺旗,敌将的首级,敌军的军旗,这都是没有大胜就无法拿到的战利品,此刻被轻蔑的丢在地上,被马蹄无情践踏的战利品,每一个都代表着一场巨大的胜利!每一个名字被报出,都会得到他所在部队的巨大欢呼。 “大汉骠骑军,射声营主将黄忠。献河北骁将颜良,并匈奴左贤王于夫罗首级!会战河北,射声营共经历茌平奔袭战,落雁谷伏击战,平原突袭战。高唐会战四场大战!裨将以上,斩将二十有四,夺旗三十面,缴获……” 震天的欢呼声中,王羽亲自走下点将台,引领黄忠上台。尽管这不是黄忠经历过的第一场祝捷仪式,但老将还是激动的满面通红。 “百战功成,今日酬之!”王羽从亲卫手中接过一面旗帜,迎风一抖,扬声喝道:“本将表奏黄忠为征北将军,原射声营扩建为军!昔日兵圣有云:难知如阴,动若雷霆。汉升统军,以射见长,故而以雷命名之!” 说罢,他将手中军旗,郑重交付给黄忠。黄忠高举双手接过,随即转身,迎风展开,鲜红的旗面上,一个斗大的雷字如波而动,几欲破帛而出。 老将迎风大吼:“雷霆军!” “威武!” “万胜!” 欢呼四起。 雷霆军之后是羽林军,羽林军的编制最大,但在大战中,一直充当后卫,镇守后方。大战之时,也多是以防御为主,战绩反而不如射声营多,但王羽的重视,却是一般无二。 “没有羽林将士当敌锋锐,镇守后方,也不可能有骠骑军的百战百胜。今日,本将表奏于禁为抚军将军,并正式恢复羽林之名,以此成军,众将士当与本将共勉之!” 如是宣告着,王羽又将一面‘林’字旗授给于禁。虽然这面旗与羽林营先前用的军旗是一样的,但意义却完全不同。 “为国羽翼……” “如林之盛!” 古老的战号声再次响起,其中蕴含着的光彩,永不褪色,煊赫古今。 羽林之后,赵云统帅的轻骑也正式成军,既然以兵圣的名义命名,这支来去如风,战功赫赫的军队的军名当然不会有其他选择。 “其疾如风……赵云为翊军将军……” 王羽之前曾封了赵云一个虎威将军,那个名头虽然威风,但不属于汉廷的正式编制。按照汉朝的位轶,武职中,大将军最高,其次就是骠骑将军,再下则是车骑将军,然后就是四征、三军、二翊将军并列其下。 赵云这个翊军将军听起来没虎威将军威风,但品级比后者这种杂号头衔可强多了。 随后,火字旗授给了太史慈,任其为征东将军。大战之后,王羽缴获了不少甲杖,他准备将在东武阳和太史慈一起冲阵的三百轻骑,加上原有的重甲骑兵编制,扩充一支千人左右的重甲骑兵出来。 山字旗授给了徐晃,任命为征西将军,摧锋营恢复千人编制的单一兵种部队,作为整个山字军的中坚和主力。山字军正式成为多兵种混合的方面军,移防后,会逐步展开扩军行动。 五军之后,王羽将青州的特战队也亮了出来。 因为徐庶和戏志才的几轮较量,这支秘密部队已经暴露在世人眼前了。但各方势力对其所知有限,神秘性很高,王羽突然将其亮出来,倒是给了使臣们一个惊喜。可让他们失望的是,王羽大方有限,虽然把军旗亮出来了,但站在众人眼前的这支部队,压根就是个空壳。 徐庶不在,他的几个副将也不在,代徐庶受封并拜领军旗的,只是个貌不惊人的校尉。 王羽任命徐庶为内军将军,然后给了这支部队一个编制,以‘雾’命名之。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骠骑六军,却是正好与兵圣的真言相合。 王羽当然是故意的,用老祖宗传下来的真言命名军队,的确很酷很威风,与其留到后世,让别人拿去用,还不给专利费,还不如自己先抢注了呢。 第四七六章 下一个目标 王羽的趣味,并非观礼的使臣们关注的重点,骠骑六军扩军之后,到底会形成怎样的规模,能否保持原有的战力,这才是他们最为关注的。 但这种事,王羽既不会拿到大庭广众下来说,单从表面上也看不出来,众人也只能把疑问压回肚子里,等日后再说了。 实际上,看了今天的阅兵之后,青州军的具体实力不但没有暴露,反倒被隐藏起来。 从前青州的几支部队,都有很鲜明的特点。射声营就是弓弩手组成的部队,摧锋营则是重装刀斧兵,羽林军以枪矛部队为主。 而现在,雷霆军的中坚固然是黄忠的射声营,但这支部队继续扩充下去,不可能出现数千,乃至上万的弓弩手。 未来的发展,到底是以原有的远程部队为中坚,辅助以部分其他兵种?还是说,会将原本的各营兵马打散,形成各方面军独挡一面的态势? 这些都是未知之数。 而风火两支骑兵,和以雾为名的特殊部队如何扩充,就更让人难以捉摸了。青州现有的骑兵已经超过了五千,如果进一步扩充,超过公孙瓒的边军也是指日可待。 烈火铁骑更是和大戟士一样的纯重骑兵部队,现在看来,已经接近了千数,等到完全成型之后,会是怎样可怕的一支力量? 真是想想就令人心生寒意。 更可怕的还是隐雾军,这支军队最擅长的是刺杀、伏击、追袭!原来只有几百人,就已经震动徐州,令得臧霸的泰山贼日夜不宁,最后还杀了戏志才。如果进一步扩充。有可能成为目标的各路诸侯,还能安寝吗? 一时间,众使节都如坐针毡一般,哪里还顾得上原先的任务,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回自家主公身边。尽快筹谋出个应对之策才好。 只可惜,阅兵虽然差不多结束了,但整个仪式还很长,没人能在这种时候离开。 汉朝没经过异族入侵的破坏,行的是完整的周礼。 在周礼之中,祝捷、慰灵。都是很重要的仪式。在商周时代,天子之下,就是六太,也就是太宰、太宗、太史、太祝、太士、太卜这六大重臣,其中太祝就是专门进行各种祝祷仪式的。 王羽不擅长这个,但却对这些后世已经湮灭的礼节很敢兴趣。毕竟这才是华夏真正的传统礼节。而不是后世那样,穿个露大腿的旗袍就可以自称很有历史韵味了。 由孔融、管宁、邴原几位大儒主持的仪式,确实也很庄重,掌六祈,作六辞,辩九祭,行九拜…… 大儒们进退有据。口中念念有词,王羽亦步亦趋,也是乐在其中。两万大军肃穆凝视,一众使臣虽然心不在此,却也只能一脸苦色的坐着了。 当然,不耐烦且坐不住的人也是存在的,太史慈就不怎么老实。 他的性子本就有几分跳脱,先前献捷时倒是很兴奋,现在这些繁文缛节就让他很头疼了。忍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他就到了极限。东张西望了一番,脚下往旁边猛蹭,蹭啊蹭啊,就蹭到了秦风身边。 他压低嗓门,向秦风打趣道:“我说疯子。你有两下子啊,今天那一箭射的这叫一个漂亮,要不是你那一箭,说不定那刘老儿还不肯服输呢。” 秦风瞥他一眼,又看看点将台,显然是在示意,别乱来,小心主公找你麻烦。 太史慈大咧咧的笑道:“没事,主公也不是真的喜欢这些仪式,他就是小时候总在屋子里窝着看书,没见过,觉得新鲜,咱们小声说话,他不会在意的。” 秦风翻个白眼,就你这嗓门,小声说话和别人大声嚷嚷能有多大差别? 太史慈一点都不自觉,自顾自说着:“我就是奇怪啊,你那一箭射中不奇怪,瞎猫还能碰上死耗子呢,可主公他是怎么算定的呢?要是万一不中,这事情不就糟糕了?” 两支骑兵的方阵本来就在一起,赵云离得也不远,听太史慈在这边‘小声’嚷嚷起来就没完没了,他不得不过来干涉:“咳咳,大哥,你仔细想想就知道了,主公他根本没算定秦兄能一举建功。” 太史慈大奇:“这你也知道?” “大哥,你小点声听我说。”赵云一头是汗,又拿这个义兄没办法,低声道:“这很简单啊,比箭术本来就是临时决定的,秦兄箭术虽强,力量上毕竟稍逊一些,能不能中本就在未知之数。若主公事先料定,岂有不令秦兄第一个出场的道理?” “这倒也是。”太史慈点点头,明白了。 白马义从的箭术都很不错,但能否射中一百五十步以外的目标,光靠箭术是不够的,力量才是决定因素。若秦风有十足的把握,让他直接出场的效果显然是最好的。 阎柔是刘虞麾下的头号大将,秦风却只是个普通的副将,两人的身份往一起摆摆,高下立现,打脸的效果也很好。 “大哥你行事张扬,武艺又高,不过早已名声在外,你一个人胜了,说服力未免不足。所以,主公令我等接连出手,最后才让秦兄出手。中了固然好,就算失手了,也不影响大局。” “子龙,你对主公的心思把握得很准啊。”太史慈认可了赵云的说法,疑惑却未尽消:“那你说说看,主公是怎么知道,某就一定能射中的呢?以前,某似乎没用弓箭射过一百五十步的目标啊。” “那,我就不知道了。”赵云摇摇头,不确定的猜测道:“主公或许只是对你我有信心吧?” 赵云当然不知道,在他的主公的影响里,吕布曾经搞过一出辕门射戟的故事。当时吕布有两个观众,一个叫纪灵,一个叫刘备。这俩人看到吕布的表现后,都觉得很神奇。 于是王羽就有了个概念,那就是一百五十步这种目标,对超一流武将来说不在话下,对准一流和二流武将来讲。就是很神奇的一件事了。 他不知道阎柔有多大本事,但既然他都不知道了,想来此人的本领有限,怎么也高不过纪灵。所以,当刘虞指定要比箭术之后,王羽随口就说出了这么个办法。然后又兼顾安全性和震撼性,安排好了自己这边的出场顺序。 结果就是大家都觉得很神奇。武艺差的,觉得太史慈等人的箭术很神奇;太史慈他们自己,觉得主公的信心很神奇。 太史慈咂咂嘴,似乎回味了一下先前痛快的打脸过程,继而长叹一声:“唉。只可惜,今天过完就没事可做了,那个名叫潘璋,很有趣的家伙又被元直给带走了,这无聊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没仗打了?怎么可能?”秦风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刘老儿也许吓破了胆,可你看看其余那些人的眼神,都是心怀鬼胎的样子。就算是刘老儿。也没这么容易吓破胆,那人的城府深着呢。” “疯子,你可真笨。”太史慈很得意的看了秦风一眼,笑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之所以主公一说要阅兵,这些人就不管有没有接到邀请都跑过来,不就是想看看,我军的损失如何吗?现在,他们看到了,谁还敢来挑衅?” “我军要休养生息,不能远征。就是想省点粮食,傻子才赶在这种时候上门挑衅呢。就算是刘老儿,他也就是知道我军乏粮,想激怒主公,让咱们劳师远征罢了。” 他唉声叹气的说道:“反正啊。今年、明年八成都没仗打了,就算打也没有大的,只有小打小闹,早知道我就自己请缨,跟着元直去河东了,哪怕去荆州走一趟也好啊。” 看他这模样,秦风只是好笑,倒是赵云认真的安慰道:“大哥,其实不打仗是好事,老子曰: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得了吧,子龙,你要知道,书上说的都是骗人的,要读书就得读精髓,太当真就变成书呆子了。刘老儿不也装得跟个圣贤似的,可现在你还真能把他当做圣贤看吗?”太史慈撇撇嘴,晒道:“就是那么回事儿。” 赵云被他堵回去了,一时也是默然无语。 闻名不如见面,没见面之前,他真的觉得刘虞是个仁厚宗亲,和公孙瓒的矛盾,可能是有些什么误会。但现在,他的想法已经动摇了,改变了,开始体会王羽所说的政客和忠臣的区别了。因此,也没法反驳太史慈的话。 无法反驳,并不代表没话可说,想了想,赵云忽然笑了,他看着得意洋洋的太史慈,低声说道:“大哥,你总是有道理的,小弟不与你争。不过,你有句话可是说错了。” “哪句?” “没仗可打了呗。”赵云眯着眼睛,以免被太史慈看到眼中的笑意。 “哪里有仗打?你不会说是要去琅琊吧?那种仗也值得一提?”太史慈大摇其头。 “当然不是。” 太史慈挠挠头,一脸茫然:“那,还有哪里?总不成主公改变主意了吧?” “是啊,子龙,你是逗子义呢,还是真有其事啊?”秦风也好奇问道。 “这种事,岂能拿来开玩笑?”赵云正色道:“你们没注意,水军的将校一直不见人吗?还有那位周将军,主公说要将他安排到水军去,可你们最近有见到他的人吗?” “说的也是啊。但水军,能打谁啊?去江东?打赢了也站不住脚,除非主公打算掠夺地方。去辽东?公孙将军刚帮过咱们,现在就翻脸不太好意思吧?难不成……”太史慈自问自答,接连否定了几个目标,最后,看着赵云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心中忽然一动。 “原来如此,主公果然是主公,永远也不会消停啊,哈哈。” 第四七七章高唐得胜山 实际上,太史慈说错的可不止一句话。各方使者的确被震慑到了,但没人真正打消争雄的念头,只是坚定了来之前的想法,对抗青州,不能急于一时,须得另寻良策。 仪式一结束,刘虞和程昱就慌不迭的向王羽告辞。 “王骠骑的兵威煊赫华夏,今日起,天下群雄,塞上诸胡,想必再无人敢于侧目相视了。”刘虞控制情绪的本领,让王羽极为惊叹。 刚刚吃了那么个大亏,阅兵典礼上,想必也是震骇非常,但此刻,老头却表现得想个没事人似的。语气、神情都极为诚恳,云淡风轻、看淡荣辱的气度,摆了个十足,以王羽的眼力,也看不出半点破绽来。 当然,老头这话里虽然没带刺,但也不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王羽注意到,听到这番赞誉,一旁程昱眼皮子就猛跳了两下,显然是有所触动。 王羽拱手为礼,淡然一笑道:“使君谬赞,羽愧不敢当。” “王骠骑年虽少,气度却深如渊海,便是当年的霍骠骑,也未必及得上将军今日……” 刘虞似乎转变了策略,打算转对抗为捧杀了,本来只是告个辞,他却拉着王羽的手,絮絮叨叨的没完没了,各种赞誉之词不要钱似的往王羽身上砸。这次,老王匡都听不下去了,想要出言谦逊几句,但刘虞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他又哪里插得上嘴? “哪里,哪里,羽自忖有些本领,但又岂能与封狼居胥的霍骠骑相比?以实绩论,恐怕连十分之一都及不上。”王羽不在乎那么多。抢着打断了刘虞的话头,然后扬声道:“十一……” “末将在!”李十一闪身而出。 “等下送刘使君出去时,记得从得胜山走,也好让使君看看,本将到底是不是在谦虚。”王羽很随意的挥挥手。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老刘给打发了。 捧杀这套路太老套了,也不怎么合时宜,若放在自己刚起兵那会儿,倒是挺有杀伤力的。现在么,有没有这招。会有很大差别吗? 天下群雄本来就视自己为眼中钉了,如果联盟能解决问题,你当他们不会四面围攻吗?可惜,他们做不到,除了曹操和没到场的张杨、高干之外,其他诸侯甚至都没有与自己的领地接壤的地方。 而张燕的存在。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对张杨、高干的屏蔽。到了现在,青州得天独厚的战略优势,就要全面发挥出来了。 “喏!”李十一抱拳应诺,虚手延客,刘虞虽然意有不甘,也是无可奈何。只能率众离去,心里倒是在纳闷,高唐附近,什么时候多出了个得胜山?莫非这小子得意忘形,把鸣石山的名字给改了么? 刘虞如何想法,王羽已经不在意了,他施施然转向了程昱。 “仲德先生为何走得这么急?莫非有人招呼不周,触怒了先生吗?” 程昱拱手为礼,持礼甚恭:“不敢,实在是军中事务繁多。又叨扰了这么长时间,不得不回返了。贵军的军容军威,以及君侯的止戈存仁之意,程某自会转达给我家主公,若两家联手。平定乱世,想必也是指日可待。如此大事,实在容不得程某久留。” “原来如此。”王羽点点头,突兀问道:“不知贵上接下来的行止如何?可是要挥师西进,攻略关中、洛阳吗?” 程昱一怔,尚未答话,只听王羽自问自答,语重心长的说道:“若当真如此,曹将军可得小心些,董卓拥兵十万,人马彪悍,更有西凉的百万羌胡、叛军可以调用,大战若起,怕是难以速决,曹将军当慎之。” “……”程昱脸色一滞,强笑道:“君侯的教诲,程某自当转达给我家主公。至于西进关洛之事,程某虽位卑职低,不得与闻机要,但以理度之,想必以主公的沉稳,也不会擅兴刀兵,此事不过人云亦云,只是子虚乌有而已。” 两人一问一答,看似平淡,其实暗藏了许多刀光剑影。 王羽提出曹操西征之意,暗示程昱,他会提醒董卓,令其全力迎战,使得曹操西征的阻力大增。 程昱虽然吃了一惊,但回答得也是滴水不漏,特别是那‘沉稳’二字,更是不软不硬的反击了王羽一下。暗示曹操行事的风格是谋定后动,有了把握之后,才会真正发动,就算王羽提醒了董卓提防曹操,也未必能起到效果。 王羽用欣赏的眼光,重新打量了程昱一番,忽然展颜一笑道:“仲德先生行事言谈都颇有古人之风,特别是这绵里藏针的本领,确实让人惊叹。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则主而事,先生在兖州既不得意,而我青州领地、人口骤增,正在用人之时,先生可愿屈尊?” 以王羽所知,大人物说话,都喜欢用瞬间转移话题的方式,主导谈话的走向。他平时不用这些心机,但偶尔用一用,倒也有奇兵突出的效果。 程昱又是一怔,片刻后,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无奈答道:“君侯厚爱,昱愧不敢当,然则,古语亦云:一马不鞴双鞍,忠臣不事二主,曹将军待昱甚厚,实不忍弃之。” 他也没想到,王羽竟然公开挖角,还挖得这么理直气壮。但不得不说,有那么一瞬间,他还真的有些意动。毕竟青州的势头更好,曹操就算顺利拿下关洛,与王羽也就是平分秋色的局面,若是拿不下,等王羽缓过手来,曹操压根就没有抵抗的余地。 不过,动摇也只是那么一瞬间,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不说其他,单说出使之时背弃主家的名声,就不是程昱愿意承受的,跟别提转换阵营涉及的诸多现实问题了。 “那就太遗憾了。”王羽叹口气,却是不依不饶:“与先生无缘,是羽福气不够。也无法可想。不过,对先生这样的高士,青州的大门始终是敞开的,哪怕他日兵戎相见,等到胜负分明之时。先生若回心意转,同样不晚。” “君侯厚意,昱愧领之。”程昱一边辞谢,心中也是大叫邪门。 王羽和他不是第一次见面,去年王羽大婚之时,就是他代表兖州出使的。当时王羽的言辞还很有些不客气,现在怎么突然有了这么大的转变? 是胜利后,改变了姿态?还是说,通过什么事对自己的才能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又或者……程昱眉头微微一皱,突然想到了一个很荒谬的可能性:王羽打算通过自己,向曹营中的其他人。或某个人传达某种信息? “敢教君侯知道,昱此番来……”不管王羽到底是什么目的,既然他摆出了以礼相待的姿态,程昱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他顺势提出了出使的主要目的。 “好说。”王羽很大度的一摆手:“子孝将军力战身死,某亦敬之,并未斩首记功;志才先生之死。本就是个意外,仲德先生只管将其领回安葬便是。” 程昱闻言,心中顿时一松,深深一揖,拜谢道:“君侯大度,程某代我家主公谢过了。” 拜谢王羽,出了中军,看着帐外恭候着的几个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特别是看到阎象和陈珪偶尔对视时,冒出来的火花,以及荆州来的那个少年满是警惕的眼神时。程昱僵硬的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满是自嘲意味的苦笑来。 青州的强势无可逆转,但想用从前对付董卓的办法对付王羽,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时过境迁,联盟已经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各家之间互相算计还来不及呢。谁会安心将背后放给别人? 徐州原本是来抗议的,与袁术的使者接触后,却发现了一个更大的危机袁术的实力比不上王羽,但他的优势在于不要脸,只要阎象成功说服青州不干涉,徐、淮之间的战事,怕是难以避免了。 而荆州方面,比起远在青、冀的王羽,刘表等人更担心的是自家。 双方隔着小半个南阳,已经近在咫尺。如果放弃东线,曹军只有西、南两个方向可以攻略,刘表无疑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这次遣人来,很可能是来与青州商谈结盟事宜的! 远交近攻,本就是诸侯之间永恒不变的规律。而派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人来,显然也是为了颜面着想。 自家主公的争雄之路,可谓荆棘遍布,而王羽中原霸主的地位,事实上已经达成,接下来要何去何从,让人无法不觉得迷茫啊。 程昱木然走出营门,心中思绪起伏。 眼下最值得依靠的,似乎也只有刘虞了。想到这里,程昱举目四顾,想看看刘虞是否还在,能不能先行接洽一番。 平原四周地势平坦,视野极为开阔,程昱很快找到了目标,刘虞那辆标志性的牛车,正停在一座小山旁,想必那就是王羽口中的得胜山了。 也不知那山到底有什么古怪,他离得虽远,但还是隐约听到了阵阵喧哗声,程昱心下疑惑,想了想,低声吩咐随从一声,然后快步往刘虞所在方向走去。 “高唐附近,不是没有险要地势吗?”程昱没来过高唐,但对作为河北大战休止符的那场大规模会战,却知之甚详。正因为无险可守,袁绍的大军才会一朝崩溃,就变得不可收拾。 随从兼向导恭敬答道:“是,除了鸣石山高过十丈之外,连丘陵都很少,这得胜山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也许是青州那边人工堆起来的?” “堆起来的?”程昱心下大奇。为了炫耀武功,就堆座山起来?这是什么规矩?只听说有人用首级堆京观震慑敌人,哪有人会堆山……咦?不对,这不是山,而是…… 程昱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只听身旁‘噗通’声连响,几个随从先后倒地,手指哆哆嗦嗦的指着得胜山,脸色惨白,嘴唇上下颤抖,半晌才哆嗦着吐出了几个字。 “人,人,是人头啊!” 程昱大吃一惊,凝神看时,顿时浑身冰冷,腿上一软,险些也步了随从们的后尘。 可不是人头怎地?这得胜山,就是由成千上万个人头堆叠而成的! 走得近了,甚至能看到人头上的表情!表情各异,但每颗人头上,都瞪着一双圆睁的眼睛!空洞的眼神中,还能看到恐惧和悲哀,脸上的表情则是从凶狠到乞怜,不一而足。 站在山前,面对着那些濒死前的表情,被无数双空洞的眼神注视着,饶是程昱见多识广,养气功夫极好,也只能是勉强挺着不摔倒罢了,身体却不由自主的战栗不停。 “呕……”几个瘫倒在地上的随从狂吐不止。战乱后初定,曹操派给程昱的护卫,也算是勇士了,但冷丁看到这种地狱般的景象,还是被刺激得不轻。 另一边,刘虞的随从却是在哭喊着咒骂。 死的人与幽州方面没有直接关系,但从人头上的种种特征可以轻易辨认出,死的,都是草原人!与草原关系紧密的幽州众人,难免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更是令他们既惊且惧。 “现在是冬天,还不要紧,等过些日子,建城的工作缓一缓,我家主公会命人在这座京观上覆上土,将其建筑成半永久性的景观,供后人凭吊……” 唯一神色自若的,就只有李校尉了,他面带微笑,像是后世的职业导游似的,对得胜山的由来和意义做着极为详细的说明。 “各位请看,在山顶上的那个,就是袁绍的人头,他勾结胡虏,入寇中原,是整个华夏的敌人,所以,不但要让他成为京观之中唯一的非胡人,而且还要立碑山下,以彰其事。” 说着,李十一往山脚下旁的一块石碑上一指,众人木然转头,正见那石碑上刻着两排大字:“大汉骠骑军尽诛两万胡骑并汉奸袁绍于此,以儆效尤!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碑上的文字也不知是用什么书写的,呈现出来的是一种动人心魄的血红色,联想到这庞大的京观,一股沛然莫当的杀气,扑面而来。 看着刘虞灰败的脸色,幽州众将恼羞成怒般的神情,校尉李十一脸上的微笑,程昱心中突然泛起一个疑问:刘虞这个盟友,真能指望得上吗?欺软怕硬的胡虏,真的敢为了刘虞火中取栗,和王羽这个恐怖的屠夫对上吗? 他不知道答案,只有一颗心在不断的下沉。 第四七八章徐州之乱 程昱想的不错,在见识过青州军的军威,又看到阎象之后,陈珪的确转移了重心。 等程昱一走,这二人就迫不及待的进了中军帐,当着王羽的面,互相指责起来,都说让王羽来主持公道。两人争执的重点,正是彭城的归属。 “汉瑜先生,某敬你家世、名声,故而以礼相待,你总得投桃报李,拿出点诚意出来。当日徐州外有曹兵犯境,内有薛礼、笮融作乱,琅琊的泰山贼同样虎视眈眈,内忧外患,正在风雨飘摇之时。是谁解了徐州的危局?是我家主公!” 阎象义愤填膺的大声质问着:“我淮南军出兵北上,是从戏志才和曹纯手中夺取了彭城!我军出兵出粮,难道就是为了陶公的一声谢吗?现在徐州由危转安,你却空口白话,就来讨要,天下如何就有这般道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陈珪也不是普通人,当然不会被阎象大声嚷嚷几句就给震住了,他据理力争道:“阎主簿,青、徐、淮南分属同盟,守望相助算是本分,哪有一家出兵入境助战,就须得割让土地相酬的道理?如果都以此而论,那各家的疆界岂不形同虚设?盟友互相侵吞,又与当日袁绍主导的关东联盟有何不同?” “分属同盟就当守望相助?出兵相救,就是白救?”阎象冷笑连连:“照汉瑜先生的道理,每个人都只为他人着想,只管付出,不求回报,这乱世早就结束了,不,应该说根本就不会变成乱世才对!世上岂有先生说的这种人?” 如果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就会变成温暖的人间?这位阎象同学还真能扯,难怪袁术这么器重他呢。王羽肚里好笑,汉朝有没有这种人咱不知道。但在后世的确是有的,他叫雷锋。 阎象不知道王羽在偷笑些什么,他只是一脸委屈,大声说道:“当日四路诸侯在洛阳结盟,言明讨伐不义之人袁绍和曹操,结果幽州、青州两家在河北力抗袁绍,我军奋力与曹贼搏杀。徐州却一直置身事外,不但没有一兵一卒的帮助,连粮食都吝于出境,这也算是盟友么?” 陈珪脸上青光一闪,显然是很火大,可碍于在王羽面前。他也不好发作,只能唯唯诺诺道:“此中情形,颇有些复杂,却是一言难以道尽……” “有什么好难以道尽的?” 此消彼长,阎象气势更盛,他高声道:“陶公确是位仁厚长者,但徐州的各位高士。却都存了私心!故而才放任臧霸攻袭泰山,对薛礼、笮融不但没有诛之而后快的意思,反而暗中提供各种支持!谁不知道广陵陈氏在当地名声卓著,举足轻重?若非先生默许,薛礼逃跑后,那笮融在下邳立不住脚,岂有盘踞广陵的道理?” “胡说八道!阎象,你这是血口喷人。你,你有证据吗?今天你要是不把话说明白了,老夫,老夫岂能容你!”陈珪跳脚大骂,这罪名实在太大,他是万万不能默认的,何况这事他确实也很冤枉。 要知道。笮融到达广陵的时候,杀害的广陵太守赵昱,正是陈家的关系。本来陈珪确实是打算,借着笮融的手。在广陵给自己留条后路,万一徐州事不可为,他就回老家安身。 可笮融完全就是条疯狗,明明赵昱已经把收留他的意思说的很明白了,礼数上也没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谁想笮融还是动了歹念,居然连夜就袭杀了赵昱,占据了广陵。 某种意义上来说,老谋深算的陈珪这次也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实实在在的体验了一把,到底什么叫乱世!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发现,王羽对徐州一直还是很温柔的。比之青州的骠骑军,笮融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翻脸不认人? “某是后将军府的主簿,又不是徐州的提刑官,找我来要证据?不是南辕北辙吗?就算不提此节,去年我军与曹操苦战,中了他的奸计,一败再败,退到谯郡时,也曾向徐州求援,你徐州可有一兵一卒相助?” “那也不是你血口喷人的理由!” 两人都顾不得风范礼仪了,互相指着对方的鼻子破口大骂,看得青州众将无不目瞪口呆。 翻了脸的盟友,果然比仇人还可怕。主公当初说,徐州可能有变故时,大伙儿还有些疑虑,现在一看,就算明天就有消息来,说这两家开战了,也不是啥新鲜事儿啊。 王羽没只顾着看热闹,他觉得有些不妥,这两家翻脸在预期之中,但翻脸的速度简直太快了。特别是阎象对陈珪的指责,他给对方冠上的罪名,八成都是真的,可问题是,阴谋什么的,向来是见不得光的,见了光,那就要你死我活了! 袁术的吃相再差,也得循序渐进吧?但很显然,他现在要的不止是彭城,而是整个徐州!所以阎象才对陈珪半点情面都不留,直接戳人伤处。 “主公……”正思索间,身后传来贾诩的声音。 “如何?”王羽暗道来得正好,侧目反问。 “周瑜已经动手了!”贾诩语声很轻,但这句话却是分量十足,像是一块大石落入水中,在王羽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没错,这是唯一的答案! 徐州和淮南的矛盾虽然难以调解,但一定程度上的延缓还是没问题的。但这二人不约而同的赶来,阎象、陈珪表现出来的态度,无一不在预示着,双方矛盾的提前和加剧。 只有周瑜这种人在其中做了些什么,两家的矛盾才会猛然变得如此剧烈。 “汉瑜先生,阎主簿,请暂收声,且听本将一言!”王羽冷喝道。 王羽的威严还是很重的,一句话出口,争吵声戛然而止。阎、陈二人互相怒瞪着,都是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嘴倒是闭上了。 “请问阎主簿,贵军欲据取彭城。贵上属意的国相是谁?”王羽这一问大有道理。黄巾之乱后,汉廷将兵权下放,这才有了地方割据的局面。先前据守彭城的是孙策,已经形成了实际上的占领,如果袁术没有别的想法,这国相一职自非孙策莫属。 “这……”阎象表现得相当迟疑,看看王羽。又拿眼瞟一眼陈珪,显然有所顾忌。 “这其中恐怕是有些误会的,阎主簿还是明说的好。”贾诩适时插言道。 在王羽的注视下,阎象屈服了,轻轻说出一个名字:“是纪灵。” 王羽和贾诩对视一眼,在后者眼中看到了果然如此的神色。帐下的陈珪更是高声悲呼道:“淮南军分明就是蓄谋已久。吞我徐州,王君侯,你要为我徐州百万生民做主啊!” 作为袁术麾下的头号猛将,纪灵统帅的是袁术军最精锐的一支部队,和袁绍的大戟士相当,一向都是作为亲卫使用的。纪灵做彭城相,无疑表明袁术有意将主力部署到彭城来。 如今曹操收敛兵锋。青州势头正猛,袁术的目的还用说么? “汉瑜先生稍安勿躁,待本将问完,一切自然水落石出。”王羽的神情越发凝重。 平原的最终决战,发生在去年的腊月二十三,至今还不到一个月。以淮南的到高唐的距离,接到消息,也应该在新年前后了。阎象动身北上,应该在十天之前。 也就是说,一向没什么决断力的袁术,竟然在五天左右的时间里,做出了攻略徐州的决断,制订出了相关的计划,甚至连兵力部属的调整都开始进行了。 这显然不正常。 王羽看向阎象。很认真的说道:“阎主簿,本将问,你答,只须回答是与不是。这样总没什么可避讳的了吧?” “是,是……”阎象松了一口气,王羽的威势太可怕了,如果一直强压,他可不敢保证,自己能将秘密一直保守到底。但若是王羽已经猜测,只是要验证一下,那就容易多了,回去也好交差。 “孙策是不是自行请命,愿意放弃彭城,为公路攻略徐州出力?对外则宣称他与公路交恶,已然自立,离开彭城后,他的进军路线想必是经由下邳,直驱广陵?公路只需提供给他足够的粮草器械,就可以一路接收过去,不费一兵一卒,全取彭城、下邳,乃及广陵?” 阎象、陈珪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来,看向王羽的眼神中尽是骇然神色,用不着回答,王羽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摇摇头,给了贾诩一个眼神,后者会意,向陈珪问道:“汉瑜先生,孙策是不是也派了使者去徐州,找到先生,以及其他一些人,言明愿意归还彭城,讨伐笮融,只求徐州供应粮草军械以及船只,并借路予他?” 斗鸡一样的阎、陈二人彻底傻眼了。 这俩人都是才智很高的人,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们如何还不明白,两边都中计了? 周瑜拿着区区一个彭城,左右逢源,对症下药,把淮南、徐州都给圈进去了。拿着两边借出的粮秣,孙策大可任由徐州、淮南两家在徐州大打出手,自己则一路南下,直驱大江北岸,乘上徐州借出的船只,直接就奔江东去了。 事后,就算两家醒悟过来,也停不下手了,毕竟袁术原本就对徐州垂涎三尺;彭城、下邳加上广陵,已经是大半个徐州了,陶谦再老好人,也不可能轻易放弃。道理讲不通,也只能用刀剑说话了。 周瑜的计谋,实在可怕,更可怕的是王羽,在千里之外的帷幄之中,仅凭二人争吵中透露出的些许信息,竟然随口道出了整个计谋! 鬼神一般的两个人啊!阎、陈二人震惊得无以复加。 第四七九章多事之秋 良久,阎象像是被人抽了一耳光似的,猛然惊醒,大叫道:“不能让这竖子得逞,某这就回返寿春,向主公禀明此事!” “来不及了。”贾诩轻轻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周公瑾发动已久,现在只怕已经到了广陵境内。就算快马回报,当场说服公路将军,时间只怕也来不及了。” “文和过虑了吧?”陈珪惊疑道:“笮融刚离开下邳不久,境内空虚,倒是有情可原,但笮融盘踞广陵,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若及时传讯回去,说不定正好可以赶在孙策与笮融对峙时,截断他的粮草供应,正好令其自取死路!” “来不及的,来不及的。”贾诩不与他争辩,只是自顾自的摇头叹息。 陈珪心中又是惊,又是急,正待再说些什么,帐外忽然有人高声叫道:“报……” “讲!”王羽一声断喝。 一名亲卫闪身入帐,抱拳施礼后,禀报道:“启禀主公,张将军从琅琊回报……” “哦?战事已经有了眉目吗?儁乂进兵速度倒是不慢。”王羽眉宇一轩,嘴角一挑,逸出了一丝微笑。 琅琊的仗很好打,也很难打。说容易,是因为臧霸在泰山惨败,实力不复从前十一,兵力悬殊之下,自然容易对付得多。 但泰山贼毕竟不是寻常草寇,残余的部队都是悍匪,是猛兽!受了伤的猛兽,往往比受伤之前还要凶狠。战场又是在这些猛兽最为熟悉的山林中,一个不小心的话,反而会吃大亏。 这种赢了显不出多大功劳,稍一大意,就会吃亏的战争,显然不适合常胜之后,傲气十足的太史慈诸将。除了于禁、赵云之外,也就是张颌最适合。现在看来,后者的表现正在自己的预期之中。 “张将军回报,泰山贼将外围的领地尽数放弃,将所有兵力都收缩到了阳都以南的苍山之中。张将军按照您事先的交代,将大营扎在了莒县,东莞、城阳二郡已尽在我军控制之下!” 张颌进兵不可谓不快,十几天的时间。已经席卷了大半个琅琊国。莒县是琅琊的腹心之地,在沐水之畔,顺流而下可直驱开阳,乃至徐州治所郯县! 对青州来说,这是个利好消息。可对陈珪而言,这封军报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有这么一支兵马在,王羽随时可以向徐州发动大规模的侵攻。 好在那亲卫提到了另外两个名词,让陈珪看到了一线希望:“敢问君侯,这城阳、东莞二郡到底……” 陈珪饱读经书,同样也熟知地理,对城阳二字并不陌生。城阳国是在文帝二年初设,曾一度为青徐二州最大的郡国。后来在东汉初年。并入了琅琊国。王羽突然重提城阳郡,显然是要重设这个郡国了。 也就是说,青州对徐州的侵攻可能会到此为止?陈珪满怀希望的看着王羽,想从他的神情中看出点什么。 王羽点点头,漫不经意的答道:“为了防止泰山之役重演,本将与府中诸君商议过,认为重设城阳、东莞二郡,并屯兵于此是很有必要的。只有这样。才能压制琅琊的泰山贼,并且和徐州保持最紧密的联系。” “原来如此。”陈珪在脑海中勾画着被分割后的琅琊局势。 王羽说的话,某种意义上是成立的,理由很充分。依目前的局势,臧霸被彻底围在开阳一带了,要么从山里钻出来和张颌决战,要么就只能在山里窝着。对徐州而言。有开阳这道屏障,还能稍稍安心,也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他有些怀疑,王羽既然能预料到孙策的动向。那他攻琅琊的计划,很可能就是个趁火打劫的计划。只要他不攻入东海,内忧外患,两面受敌的徐州,也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了。 来之前,陈珪还想着多少要抗议一番,现在一看,他也只好把话都咽回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君侯布置得宜,想必陶公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陈珪的态度,令王羽相当满意,他微微一笑,又问道:“为了让两地更好的融合入青州,本将打算以徐州人士出任郡守,不知汉瑜先生有没有什么好推荐?” “这……”陈珪有些踌躇不定,看起啦像是示好拉拢?难不成对方已经将徐州当做囊中之物了? 王羽原本就知道,陈珪等地头蛇,对自己是有些抗拒的,本来想借着这个机会给对方个台阶下,可现在看来,对方的抵触心理,比想象的还要打,这样都不肯顺从。 “汉瑜先生不用急,可以慢慢想。”他也不催促,摆摆手,又看向了那名亲卫。 不提陈珪如何如释重负,那亲卫带来的军情却远不止这点,当他中气十足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开口,就险些把陈珪吓翻了个跟头。 “孙策军于正月初七誓师出征,离开了彭城,沿着泗水一路东进。淮南军的纪灵率领两万大军,孙策刚一离开,他便挥军进入了彭城,稍事修整后,紧随孙策之后,挥师东行。而徐州的部队也于同日整师南下,主将曹豹,率领五千丹阳劲卒,一万徐州精锐……” “两军在下邳城郊遭遇,谈判不果,已经战成了一团。属下是三天前离开莒县的,当时下邳还处于激战之中,双方的损失都很大……” “老天!”陈珪眼前顿时一黑。 曹豹是陶谦的同乡兼头号心腹,麾下的兵马虽然不多,却是徐州战力最强的主力部队。他和纪灵在下邳开战,基本上就等同于徐州和淮南的决战了。 还没等他的惊恐之意完全发泄出来,那亲卫又给了他之名一击:“离开彭城后,孙策进兵神速,于初九进入广陵境内,十日在泗口与笮融军展开激战,亲身上阵,阵斩笮融佛军的左右护法,大溃笮融军,其后……” 徐州的一团乱麻之中,孙策兵力最少,势力最弱,但他的目的也是明确的,行动同样最为迅捷。他巧施妙计,把曹豹和纪灵引得激战做了一处,两大势力的主力会战,将周边的徐州军,和后续的淮南军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去,自己则在下邳如入无人之境。 曹豹和纪灵的战斗,当然影响不到笮融,但孙策也不是只会用计策的。对付笮融,他没用任何计策,就是出人意表的全力发动了攻击。 笮融的佛军人马众多精锐却少,在泗口摆下的迎击大阵,被孙策身先士卒,一鼓击破。几近于乌合之众的佛军败势一成,就再也收拢不起,被孙策一路追杀,连淮阴城都没进去,只能一路向南,夺命而逃。 而孙策却也不贪功,过淮阴城而不入,一路追在笮融身后,一直追到了大江北岸的江都城。 笮融此人无情无义,能生存到今天,靠的就是他的狡诈无端。他在盘踞广陵的时间不长,但准备却做得很充足,早早在江都渡口备下了几百条船只作为后路。 可他哪里想得到,孙策一路穷追不舍,为的竟然也是这些船! 孙策一路穷追,却一直故意追不上,只是坠在笮融身后不即不离,时不时的剿杀几股掉队的败军,增强笮融的危机意识。 就这么着,在正月十一夜里,两支兵马一追一逃的到了江都城。也不知周瑜用了什么计策,竟然让笮融以为自己暂时安全了,于是离开城池去渡口取船,再然后,就悲剧了…… “孙策阵斩笮融,佛军大溃,小半被歼灭,余者皆降。如今孙策军据有数百条大小船只,拥众近万,更是占据了大半个广陵郡,正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局面。张将军认为孙策很有威胁,故而令属下兼程回报,向主公请示。” 陈珪已经快要昏倒了,阎象也是目瞪口呆。 这些战事都发生在他外出的时候,但他很清楚,淮南军目前的战略是尽量不打大战,因为这两年在南阳、兖、豫打了太多败仗,损失过于惨重,根本不适合扩大战事。 袁术之前的打算,也是准备让王羽居中调停的,只是要控制好时机,最好是淮南军全据徐州三郡之后,才接受调停。 王羽再霸道,再偏袒徐州,也不可能让袁术把吃到嘴的全吐出来,三个郡,顶多让出一个。这样一来,不但占据了实地,而且还能轻松的化解徐州的逆袭。 按照计划,所有的硬仗应该是孙策顶在前面,淮南军坐收渔利。现在可倒好,纪灵把徐州军全给吸引过去了,反倒是给孙策营造了战机。 现在孙策名义上占据了广陵,但实际上,他的兵马都集中在南面的江都,和淮南军根本联系不上。 正如王羽所说,孙策真的要单飞了。 想通此节,阎象、陈珪彻底没心思互相指责了,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王羽,希望他快点出面调停,能挽回点损失,就尽量挽回一点吧。 然而,此刻的王羽,多少也有些焦虑。 他不关心曹豹和纪灵的胜负,但孙策提前南下,确实出乎了他的预料。别的倒还没什么,关键是孙策南渡,会不会如历史上一样,拐带一群人走呢? 王羽不在乎其他人,他只在乎差不多已经到手了的那位,这要是就差临门一脚让人给拐带走了,可真是要哭死了。 第四八零章个性鲁子敬 王羽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同是在正月十五这一天,在江淮徐泗之间搅起滔天波澜,本应该在江都厉兵秣马,指挥调度的周瑜却出现在了百里之外的临淮东城。 “子敬当知,青州虽然势强,但毕竟是众矢之的。幽州刘虞想必不会轻易就范,并州、河内还有袁绍的旧部牵制,再加上中原的曹操也是身经百战的名将,就算青州兵强马壮,王羽用兵如神,急切之间,安有便取之理?” 周瑜的语调不急不缓,声音也不大,但侃侃而谈之间,却带着强大的说服力。 “如今纪灵、曹豹鏖战不休,淮泗之间烽烟四起,青州岂能坐视不顾?以瑜之见,王鹏举势必趁此机会,图谋徐州,如此一来,青州的力量就分成了三部分。用兵贵在精而专,青州分兵四处,其实力再强又能如何?” “只要无法集中全力,青州周边就无法迅速安定,曹操、刘虞各有其能,王羽只要稍有疏忽,难免就是一场危机。更何况,中原战乱已久,各地生产耕种都遭到了严重的破坏,青州虽有大军,却是乏粮可用。群雄逐鹿,鹿死谁手尚未分晓啊。” “伯符虽然也很年轻,但勇武豪霸之处,却也不在那王鹏举之下,只是未得其时,这才落后一步,非战之罪也。如今我军在江都拥众逾万,渡船齐备,江东又有伯符舅父吴景率众接应,只要再邀请到包括子敬熊在内的,江表一带的豪杰俊彦加盟,何愁大事不成?” 周瑜的分析很精辟,诚意也是十足,但他对面的青年却只是摇头苦笑,等他说完,便摊摊手道:“公瑾,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拒绝你的邀请。执意去青州出仕,不是因为中原形势,只是应诺在先,又岂有中途反悔之理?” 他不待周瑜再说,快速续道:“王骠骑遣人寻我,早在年余之前,其后使者上门。礼数也极为周到,更无催促不耐之意。之前公瑾有言,说是与伯符将军有故,欲待机而动,助其成事,肃本也在考虑。却怎奈骠骑将军如此盛情,难以推却啊。” 鲁肃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变得如此抢手。 袁术进驻淮南之后,便遣人上门,要鲁肃出仕为官,治理地方。不过袁术这家伙小气得很,只给了个县长的职务。比县令还小一级,鲁肃虽然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就此将袁术视为主君的意思。 鲁肃是个不甘寂寞的性子,当然不会一点想法都没有,安于现状。 以前结交的朋友周瑜是个有大志的,每次来拜访时,都会讨论些天下大势,两人在汉室难以重兴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都认为眼下正是英雄用武之际。不过,在天下大势的具体走向上,两人却出现了分歧。 周瑜很笃定的要辅佐孙策,但他那位结拜兄弟一直寄人篱下,就目前而言,还远谈不上什么前途。不过,孙氏的根基尽在吴郡。江东经历的战乱较少,基础倒也不算差,只要等待时机,还是有望割据一方的。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鲁肃认为,争夺天下的重点,还是在北方和中原。江东人口太少,就算粮食供应比较充分,在争夺天下方面也是先天不利。想成事,就只能期待北方的强雄们自己犯错。 当然,鲁肃是个很有侠义气的人,他不会因为前途不明,就拒绝朋友的善意邀请。中原虽然更重要,可他在北方没有任何人脉,在东城却有一大家子人,怎么也不可能就这么一头撞过去。 未曾想,青州的使者就那么突然出现了。不但郑重的提出了邀请,还很有诚意的多次上门。鲁肃毕竟也只是个年轻人,多少有点虚荣心,被王羽的使者这般追捧,当然会动摇,顺势也就答应了下来。 等答应下来之后,他才听到风声,原来这种特有的突如其来的邀请方式,正是青州的特色,即所谓的骠骑名录。 于是,鲁肃对青州和那位久闻大名,却素未谋面的骠骑将军又多了几分好奇,进而有了对青州的承诺。 一个意外之后,往往是另一个意外,就在他下定决心,开始收拾行装,准备依诺前往青州时,孙策和周瑜却猛然发动,在徐州掀起了狂风暴雨。 通过淮南军的动员得到消息,鲁肃一时也是惊讶不已,一边感叹着周瑜的先见之明,一边收拾起行装来。本以为周瑜远在江都,应该不会再想起自己了,谁想最后还是没能躲过这左右为难的局面。 孙策要渡江,必须得赶在刘繇反应过来之前,一旦刘繇反应过来,沿江布置下防线,凭孙策这几千兵马,是很难突破的。突破不了江防,孙策就无法与吴景等孙家的亲族、旧部汇合,所以,时间是很紧张的。 可就在这么个节骨眼上,周瑜却冒着巨大的风险,疾行三百里,到东城来见自己,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经过一番认真地权衡之后,鲁肃决定,还是按照优先原则,既然已经答应了青州,就不能毁诺。 周瑜苦劝不果,突然神情一凝,正襟坐起,肃声道:“子敬有所不知,徐州的名士对陶恭祖不满很久了,加上对青州的顾忌,很多人都与我军暗通声气,伯符更是上门拜访了其中的几位,得到了对方的认可。” 他语重心长的说道:“如今伯符兵不过数千,就有这等号召力,等到了江东,必如龙归大海。若是子敬到时候再改变主意,恐怕就太迟了,瑜言出肺腑,子敬当慎之!” “若是子敬一定要去,那也无妨。瑜此番回去,自会向伯符说明,子敬到青州,是为了探明虚实,为将来做准备。此事只有你我、伯符三人知道,若子敬去了青州后果然不如意,就依此计;若不然,消息也不会传出,断不至坏了子敬的前程。如何?” 周瑜的热忱和坚持,搞的鲁肃又是感动,又是为难。不过脚踏两只船这种事,实在和他的风格不相符。 皱着眉头想了片刻,鲁肃突然一抬手,指着外面那两座大粮仓,断然道:“大军不可一日无粮。伯符将军三日扫平广陵,收拢了上万之众,远征在即,粮草想必有所不足,肃家中尚有些存粮,这一仓是三千斛。两仓都赠予公瑾,以壮形色,也算是尽了你我朋友一场的情谊,如何?” 周瑜欲言又止。 六千斛粮食不算多,去也足够一万人吃上十来天了。先前周瑜使尽浑身解数,在徐州、淮南两大势力之间腾挪辗转,玩心跳。为的固然是挑拨袁术和徐州开战,无暇对付叛逃的孙策,但也未尝不是为了多筹集点粮食。 乱世群雄,对粮食的渴望都是无止境的,何况还是孙策这种刚起步,前途未卜的? 鲁肃慷慨的馈赠不可谓不厚,以周瑜闻弦歌而知雅意的本领,哪里还不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 他心中即是不解,又是郁闷。不解的是,鲁肃明明也是世家之后,对青州怎么一点排斥都没有呢? 要知道,先前在彭城,自己出面,已经说动了张昭;伯符更是在到了江都之后。说得张纮倾心辅佐。其余与孙策军暗通声气的豪强更是不可凡数,名声比眼前人大的名士多得是,偏偏只有鲁肃死心眼,连给自己留条后路都不肯答应。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也没什么可继续坚持的了,摇摇头站起身,叹道:“既然如此,瑜代伯符和全军将士,谢过子敬的美意了。” 鲁肃起身辞谢,一路送周瑜出门,说好了粮仓交接事宜,看起来双方都没受多大影响。 可是,周瑜出了门,鲁肃转过身时,凝重的脸色却吓了仆从们一跳。 “老爷?”管家大着胆子问道。 “快,让所有人上车,除了细软和干粮,什么都不要带!马上离开东城!” “老爷?”管家吓得一哆嗦,既是因为鲁肃郑重的神情,同样也是因为他话里显露出来的意思。 “周公瑾为人雅量高致,与之交往,时常令人不觉而醉,大有古君子之风。不过,此人公私分明,绝少为私情所惑。对待他重视的人,作为友人,他会诚意邀请,盛情难却;可若是敌友分明,他又岂会容情?” 鲁肃急促说道:“孙策豪勇犹胜乃父,因孙将军当日一句感慨之言,视骠骑将军为一生之敌。公瑾与其相交莫逆,久知其志,岂会轻易放任某北上,增强青州的实力?若我所料不错,不出一时三刻,追兵必至!” 鲁肃说得郑重,管家也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但还是尽量的提醒道:“可是老爷,孙将军的兵马尽在江都……” “哪里用得着江都的兵马,”鲁肃摇摇头:“你以为周公瑾左右逢源,凭的只有智谋和口才吗?淮南军中,孙氏嫡系旧部不少,想代袁公路而取之不易,追杀我鲁家这百多口人又有何难?不必多说,速去准备,即刻起行。” “老爷……”管家知道事态紧急,可职责所在,却是回避不得,他锲而不舍的劝道:“王骠骑与袁将军分属盟友,应不至为难我们,不如直接去将军府求庇护,不是更稳妥吗?” “我鲁肃何人也?岂有托庇于人的道理?没的让人小觑了,休要啰嗦,速去,速去!追兵若来,某自有退敌之策!” 管家无奈,哀声叹气的去了。 对这位从小看到大的公子,他实在是搞不懂。既然敌友分明,要分清楚公私,那何必要赠粮给对方呢?会不会给将来留下把柄,都是小事了,就以目前的形势来说,把粮食送给袁术,脱身不是更容易吗? 何况,既然知道周瑜的脾气,刚刚就不应该轻易放他离开,哪怕抓个人质也是好的啊? 其实,以管家看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虚与委蛇的答应周瑜,表示愿意脚踏两只船什么的。反正是私下里的密议,只有天知地知,日后反悔,又有谁能来找后账不成? 伺候这么位个性十足的家主,真的不是一般的劳心费力,再加担惊受怕啊。 第四八一章千头万绪 王羽收到鲁肃北上的消息,已经是五天之后了。 其时会盟已经结束,虽然多少有些遗憾,比如麴义问题,再如面对荆州来使时,也没能如愿的将伊籍笼络至麾下,但基本上算是圆满达成了目标。 对荆州的示好,王羽是很欢迎的,他不指望荆州的地方派对曹操做出多大牵制,只要青州的使者、密探能在荆州自由,就有很大帮助了。对王羽来说,荆州别的用处不大,作为人才库还是很给力的。 陈珪和阎象先后被打发走了,随同二人一起南下的是孔融,带着王羽调停的书信和意志。 徐州的战事给了陈珪不小的压力,临走之前,他特意拜见了王羽,用有些晦涩难明的语气,遮遮掩掩的举荐了自己的长子陈登。 他的原话是陈登这个典农校尉在农事方面很有心得,正好可以为新设的东莞郡的屯田事务中一展所长。潜台词自然就是举荐陈登为东莞太守了。 对陈珪的提议,王羽表示出了一定的兴趣,陈登父子作为纯粹的地方派系,还是有拉拢的价值的。当然,他肯定不会因为这么个表态,就无保留的信任对方。 在三国时代,最没节操的就是地方派了。他们会依附于强者,讨价还价的搞到一块地盘当土皇帝,却不会对任何主君奉献忠诚。 其中表现得最为明显的,就是陈家这队父子,先后历经了陶谦、刘备、吕布、曹操四个领导,比吕布的三姓家奴夸张多了。 比吕布更强的是,这对父子还会时不时的搞小动作,刘备、吕布先后丢掉徐州,与这俩人息息相关,某种程度上来说,吕布就是被这二位耍至死的。 现在试探性的投靠,只能说是提前下注。 据王羽所知。这对父子和袁术的关系不怎么样,陈珪的从兄陈瑀、陈琮,都曾与袁术刀兵相见过。现在陈珪举荐陈登出仕,也是为自家留个后路的意思,万一袁术占领了徐州,目前也只有王羽能庇护陈家了。 王羽欣然答应了下来。 占据了琅琊国的大部分领地,重设了城阳、东莞二郡之后。徐州局势对青州的影响就很小了。而青州急剧扩张之后,兵力、后勤,治理地方的人手都紧张到了一定程度,没消化完之前,不宜继续扩张。 吞并徐州大可从长计议。 至于陶谦的身体,在伤兵的治疗得到控制之后。王羽已经将张宁调去了徐州,然后又在名单上加上了华佗和张机的名字,准备把这两位分别在内外科上达到巅峰的神医也找过来。 三大名医一起出手,但凡老陶还有一丝生机,应该就能救回来了。 出于这样的考虑,王羽严正拒绝了阎象的,两家瓜分徐州的提议。 实际上。袁术的提议也确实有些不自量力,徐州一共只有五个郡国,阎象的提议是,青州占琅琊、东海,淮南占彭城、下邳和广陵。 要知道,广陵就是后世的扬州一带,是徐州最富庶的地方。放眼整个天下,又有几个地方在财富方面。能胜过这个气候宜人,产出无数的鱼米之乡? 王羽肯定不会让袁术得手,这家伙的性格很糟糕,一旦自我膨胀起来,就会各种倒行逆施,万一历史上导致他败亡那件事提前发生,那江表一代的形势就彻底乱了。 但他也不会压制得太狠。一方面青州抽调不出太多的兵力威胁袁术,另一方面,王羽还指望着袁术能保持对孙策的威慑呢。 孙策在历史上平定江东到底用了多长时间,王羽已经记不住了。但对青州来说,这个时间当然是越长越好,至少不能在青州军南下徐州之前,让孙策有渡江北上的机会。 想在这种乱局之中把握平衡,孔融的才能肯定有所不足,王羽正犯愁呢,鲁肃就及时出现了。 王羽得信的时候,鲁肃刚到达钟离。在离开东城的路上,此人上演了一出好戏。面对气势汹汹的五百追兵,他带着三十个精壮家兵,寻了个险要处张弓架弩,虚张声势。 淮南军本来斗志就不足,本来想着鲁家是大户,趁火打劫能捞点实惠。结果追上来一看,鲁肃轻车简从,什么都没拿,差不多是净身出户了。追兵一见之下,热情顿时大减,再看到那些强弓硬弩,更是头皮发麻。谁也不傻,没好处谁去送死啊? 领兵的将领倒是想努力一搏,可鲁肃可不是光摆个阵势就完事了的。 淮南军冲势一停,鲁肃就开始攻心了。先说了一通,有功未必得赏,无功,也未必受到责罚的道理;然后说明自己要去青州,王羽随时可能派人来接应的话。 淮南军半信半疑,进退维谷的当口,鲁肃事先布置好的人手又在远处来回纵马奔驰,掀动起了大量烟尘。结果追兵不战自溃,鲁肃从容离开了东城。 消息传开,袁术自然不欲多生事端,淮南军中的孙家旧部也无可奈何,就这么着,鲁肃携老扶幼,很高调的逃出了淮南。 王羽本想见见人再说,看过信之后,当机立断的征辟鲁肃为将军府从事,令其与孔融会合,负责斡旋徐州、淮南的争端。鲁家族人则另由人保护,继续北上。 命令一经发出,王羽便将淮、泗的战事暂且放在了一边,正想着要不要应付一下老爹、老娘交代的差事古人对后代的重视程度,比后世还要高。特别是王羽这样的经常会亲身上阵的一方诸侯,每个后代,可是很让人没底的一件事。 先前战事频繁,大婚之后的一年之中,王羽倒有八九个月不在家。在家的那两三个月,不是忙着指导工匠制作纸甲、酿酒,就是张罗海贸,操练兵马,完全顾不上个人问题。 两位娇妻手头上都有工作,倒不至于独守空房的幽怨着,却急坏了老王匡夫妻。 先前王匡多少还有些担心,怕王羽处理不好治政之事。后来与王羽谈过,这方面的心思放下了,想抱孙子的心情就迫切起来。 老爹的迫切要求,王羽当然是要满足的,实际上应该说乐而为之才对。因此,处理完徐州之事,眼见天色正好。王羽哼着歌出了中军帐,搞的一众亲卫都是面带狐疑,不知道那个叫鲁肃的是何方神圣,只是传来个消息,就把主公高兴成了这副模样。 “臣等参见主公!”只可惜,王羽的兴奋劲没持续多长时间。一首小曲才吹了一半,他就被田丰、国渊等一干人给堵住了。 “这是……又出啥事了?”王羽的头皮有些发麻,现在他最不待见的就是田丰、国渊这帮人。 这帮家伙是管内政的,一照面,不是要钱,就是拿出一大叠文牍给自己看。王羽很无奈,哥是特种兵。不是特别秘书,既不能变出钱来,也没法把那些繁琐的事务理得井井有条。挖空心思找了这么多幕僚,不就是为了不被这些事烦死吗? “主公,您之前提出为了保质保量的为军队和民间提供各种器械,要建立兵器第司,可具体的章程呢?何人主事?从哪里招募工匠?标准如何设定?另外,糜家那些工坊与兵器司合并后。将军府要如何……嗯,分期付款?” 王羽看到田丰头疼,岂不知后者的头比他疼多了。 王羽之前提出了士农工商的理念,准备提高工匠的地位,引入规范化管理,并且抛弃原来的小作坊模式。负责内政的田丰等人听得连连赞许,深以为然。 可是。王羽提出的规范、流程很多,具体做法却一概没有。不说别的,单说为了合理收购糜家与将军府联合设立的工坊的份额,王羽提出了分期付款的概念。但这种新鲜玩意到底要如何执行,田丰就没什么头绪了。 还有王羽说的标准化生产,工匠的培养模式,还有种种提高工作效率的方法,田丰无不两眼一抹黑。他擅长处理内政,能将诸多繁琐细碎的事务梳理得井井有条,可他毕竟没学过后世的工业管理学,一时间哪里能满足王羽的需要? 前几日幕府忙于应对徐州的危机,田丰只好自己发愁,此刻听说徐州事暂时告一段落,他还哪里肯放过王羽? “主公,您说的厘金也有些麻烦。有将军府提供保护,商人们对缴纳商税倒是没有抵触,可问题是,这税该如何收取呢?武皇帝铸五铢钱至今已有近三百年,民间流通的货币种类极多,一视同仁固然不妥,区别使用的话,如何判断价值也是莫衷一是,很多商人更愿意采用货物相易的方式。而不同的货物,在不同地域的价值也不一样……” 糜竺苦着脸说道:“再加上主公您给不同商品设置的不同税率,这收起税来,要计算的东西简直是太多了。” 王羽被这群人搞得很是头大,郁闷道:“上次开会不是说了吗?青州要逐步统一货币么……” 一句话还没说完,国渊也诉起苦来:“主公,您说统一货币的问题,也是牵涉甚多啊!首先就是金、银存量的问题,这些东西的库存太少了,根本就不足以铸造出足够的金币、银币。何况,要铸造这么多的金银钱币,需要的人工也是相当大的,如今青、冀二州百废待兴,到处都在缺人,哪里分得出足够的人手呢?” 王修唉声叹气的附和道:“是啊,水师在前次渡河作战中损伤很重,如今距离恢复元气还差得远,主公您又提出要派出船队东渡,这简直是……唉,主公,这件事实在是难办啊。” 王羽的脸也变得满是凄苦了。 做主公难,做想做点事的主公更难。要休养生息,当然不能只是存粮,要做到真正的百废俱兴,把今后的制度搞出个框架和雏形来才好。 想保证参与者得利的规则,几个基本的法规是要确定下来的,比如:工业的专利问题,商业税的问题,还有股权之类的概念,等等。 王羽不打算建立多健全的制度,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东西都得有才行。 本以为这些雏形的政策很简单,可一落实下去,就问题多多了。诸如想要完善商税制度,就得先统一货币;想要统一货币,就得有大量的贵金属储备;对此王羽虽然也有相关的思路,但他这个思路又设计到了海军建设和造船的问题。 这些问题说起来简单,但涉及的层面太多,绕来绕去,不但把田丰等内政长才给绕迷糊了,连王羽自己也是晕头转向。 “好吧,咱们一个一个说……”王羽依依不舍的望了一眼高唐城,带着一群属下继续开会去了。 第四八二章政事繁杂 青州奉行的是精兵政策。 后世唐太宗对精锐的定义是:唯甲坚兵利耳。这是不变的定律,只有菜刀木棍的农民义军,再怎么训练,也不可能是训练有素,武装到牙齿的正规军的对手。 青州兵精,固然有操练得法的缘故,但更重要的,还是王羽在军备上的大手笔投入。 在洛阳的一系列战斗中,王羽一直都处于盈余状态。 初临贵境时,有老爹王匡在河内收刮的大量钱粮,不但自己够用,还能散财交朋友,公孙瓒这位有力的盟友,就是这么来的。 后来在洛阳,又在灵帝的宝库中捞了一笔,不算摧锋营那成套的斩马剑和鱼鳞甲,收获也是非同小可了。如今青州的校尉级以上军官,但凡是箭术在水准以上的,几乎人手一柄宝弓,长短兵器也尽非凡品,到了南阳,有袁术提供后勤保障;等袁术准备搞小动作了,王羽又多方敲诈,很是从董卓和刘表身上榨到了些油水。 到了回泰山的时候,王羽算是名副其实的衣锦还乡了,钱粮、甲仗、宝物应有尽有,直到第二年春天,收服黄巾,展开屯田之后,还有大量盈余。 可到了河北大战末期,当初的盈余不但全砸了进去,而且泰山王家、有亲缘的胡母家的家底,也被王羽折腾了个差不多。要不是他透支未来几年的税收,向糜家大量举债,青州会不会在胜利之前就破产都很难说。 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王羽的精兵政策。 王羽没打算把火药大量应用,也没有制造蒸汽机的打算,所以,青州的装备技术并未领先于这个时代。 不过,技术领先与否,不是装备好坏的唯一凭据,精工打造才是根本。材料自然要用足。打造的时候,也是千锤百炼,而不是用火烧软后,随便砸几锤子就成型了。 精工细作,材料、人工方面的花费自然很高。后来王羽又搞出来了纸甲,这种装备的材料成本较低,但人工却也不少。而且耗费得快,一场大战打下来,纸甲少说也得报废一半。 最后,综合下来,青州军的入不敷出也就可以理解了。 收获当然不是没有,扩大的地盘和人口就是最宝贵的财富。可要消化这些战利品,需要时间,大量的时间,消化的方式也有影响。 王羽最初的打算是一步到位,所以提出了很多理念,一股脑的塞给了幕僚们,结果现在发现。欲速则不达,他对幕僚们的期望太高了。 毕竟有些理念是跨时代的,理念可以一步到位,但没经过时间的沉淀,中间那些过程却无法一下跨越过去。 “目前的问题汇总起来,主要在于三个方面:一是工业生产方面,最大的问题是缺乏人才,上面没有懂行。又擅长组织的人主持大局,基层的工匠也很匮乏……” 田丰点头赞同:“主公英明。” “主持大局的人要解决应该比较容易,工匠的匮乏就有点麻烦了。”王羽眉头紧皱。 田丰眉头一挑,笑问道:“主公,莫非您的名录上,也有此道高手?” 提到这个话题,众人都来了兴趣。暂时将各种烦恼忘在脑后,都拿眼去看王羽,听他怎么回答。 “也可以这么说。”王羽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有。当然是有的,黄月英不就是此道高手吗?问题是人能不能来还在两说,就算来了,年龄未免也太小了些,根本派不上用场。 “回头派人给元直送封信,让他设法联系京师,将作大匠吴循与某有故,让他推荐几个人,或者干脆自己来帮忙,这主持大局的人选不就解决了?”王羽拍拍手,轻松惬意的说道。 “呃……如此也好。”田丰微微一滞,徐庶身上的担子已经很重了,再加,说不定会累个好歹的。不过,想到王羽说的那些工业流程,制造规范什么的,田丰决定,还是死贫道不死道友,这种担子,确实得找个专业的人来承担的好。 “至于工匠缺乏,没别的办法,只能加大力气招募,青州、冀州打了这么久,应该有很多人都是逃难去了,等大胜的消息彻底传开,应该会有些人陆续返回来。再加上徐州,乃至中原一带也是大战连场,应该也有吸纳的机会。” 王羽一边在盘算着,一边说道:“不过,这些办法相对被动了一些,单单指望这样是不够的,还得主动设法。本将的想法是,一方面广泛招收学徒加入工坊,在工坊内部划分层次,提高待遇,促进学徒勤奋向学;另一方面,在泰山书院之外,再开设一个技术分院,专门学习、深造各种工艺、技术。” “……”鸦雀无声,众人都被王羽异想天开般的想法惊呆了。 开设书院教技术?教什么?怎么教?青州目前最缺的是铁匠,打造兵器、铠甲、农具,都得靠铁匠,搞个书院教铁匠?在教舍里叮叮当当的抡铁锤么? “你们这是想到哪儿去了?”一看众人神色,王羽就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了:“锻造那属于实践,在工坊里教就行,书院里教的是理论,比如如何能造出更好的机械,把水车更充分的利用起来,如何提高炉火的温度,提高冶炼的效率什么的。” 王羽不打算搞超出时代太多的东西,但基本的物理知识,不妨普及一下。或许不应该说是普及,而是归纳。 汉朝的技术水平,并不比唐朝低。从汉朝开始,华夏的历史本来就是波动状的起伏前进的。经历了五胡乱华后,中原的文化和技术一度大幅退步,等到唐朝重新又捡回来了一些。 其后虽然经历了战乱,但异族没能进入中原,故而华夏的文化和技术在宋朝达到了巅峰。唐宋的商船都能往来南海,远赴波斯,跟明朝郑和下西洋时的航海技术差不了多少。汉朝的大黄弩和宋朝的神臂弓,性能上同样没多大差别,斩马剑和陌刀也是同理。 比起后世来,汉朝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对工匠的鄙视和工匠们互相之间的敝帚自珍。 王羽打算以著书立学为名,吸引那些隐藏在民间的名匠出来,同样吸引那些已经被招揽的大匠将珍藏的技术贡献出来。然后以教学的方式,混杂以一套基础的物理理论,彻底的推广开来。 当然,想要做到这点,专利法是必须的。这项法案的推广,就要田丰、审配费些心神了。 对这个伟大构想,王羽的自我感觉是很不错的,但幕僚们却没什么热情。以通常的观点看来,名匠就是干将莫邪那种人,打几件宝物,可以满足君主们的收藏欲望,对大局却没什么帮助。 除非是鲁班、墨翟那种不世出的宗师,倒是能对战争、内政有一定帮助。可是,这种宗师人物,是随便开个书院就能教得出来的吗? 没人热烈支持,但也没人反对。所有人都知道,自家主公不光在战场上智勇双全,在旁门小道方面也很有天赋,这是新酒、纸甲等新生事物已经证明了的。 下一项议题,才是众人真正关注的。 统治者不喜欢商人,主要是因为商人四处游走,又拥有大量财富,很难管理。普通的商人倒还没什么,如果是有野心的,就很危险了。 以这个时代的通讯手段,就算是大一统的帝国,也很难将统治延伸到所有的郡县,更遑论那些村庄了。 因为统治的密度不足,加上通讯不变,向商人征税就成了一个难题。除此之外,糜竺提出的收税方式问题也很麻烦。 比如盐这种货物,在沿海地区根本卖不出价钱来,只有到了内陆,才能卖出高价。如果商人在青州完税,要么交出一定比率的盐,要么按照青州的盐价付给铜钱,对政府来说,都不怎么划算。等商人回来的时候再抽税,也会遇上类似的问题,总之是很麻烦。 所以从前征税的方式,就是各地各收各的,地方官可以设卡,势力较大的豪强也可以。商人固然损失很大,政府也没捞着什么好处,对此也就不怎么上心了。在这方面做的最极端是明朝,明朝是没有商税的。 王羽从前看过各种各样的理由,现在到了自己当家,他突然体谅起朱元璋来。这位雄才伟略的开国皇帝,说不定也遭遇过类似的场景,因为想不到办法,干脆大手一挥,把商税给取消了。琢磨着老子赚不着,也不能让别人赚了。 打仗可以干脆点,但治国么……正如老子所说,就和烹饪小炒一样,要精工细作,小心再小心才会好吃,正如院长同学一刀切的结果,养出了一群节操全无的硕鼠士大夫那样,急于求成只会把菜炒糊。 “办法么,也不是没有……”王羽沉思良久,终于从后世找到了借鉴:“可以在各地的衙门成立商业司,专门核查当地的商户。商人须得在当地入籍,按照规范记账,嗯,这个可能有点难,可以先规定为,至少要让人看得明白……” “商业司的官吏按照商户的营业规模,盈利水平征收税款,开出完税证明,凭借完税证明,商户就可以在青州辖区内行走无碍,流通环节就不征收任何税款了,如何?” 第四八三章设立商业司 “主公,您要恢复告缗令?”糜竺惊疑不定的看着王羽,话语中带着颤音。 华夏文明一贯趋于内敛,而非扩张,不是没有缘由的。 自从秦始皇横扫六合,一统天下后,一个世界上史无前例的庞大帝国就诞生了。于是,如何让这个帝国长治久安的问题,也浮出了水面。 从明太祖朱元璋的经历中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治理天下,往往比打天下更难。秦国的兴衰,似乎同样也验证着这个规律。 单以对商人的处置来说,无论是变法求强的商鞅,还是雄材伟略的秦皇汉武,都没能很好的解决这个问题。 商鞅的办法是重农抑商,拼命削弱商人的地位,污辱其人格,突出者如不许商人作官,不许商人乘车马、衣丝绸、置土地,以打击商业。 嬴政基本上算是商鞅的忠实信徒,统一天下后,他将商鞅的抑商政策推广至全国。汉武帝则比两位前辈更狠,他直接推出了告缗令。 告缗是算缗的延伸,以后世的观点看来,算是一种财产税。简单来讲,就是官府对商人的财产进行清点、核算,然后编造名册,作为征税的依据。 这里说的财产,包括家里的钱财、货物,车船交通工具等等。反正只要是商人,家里又没有官吏、三老、戎边军士在,就要为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缴纳重税。 因为税率很高,所以商人们千方百计的藏匿财产以避税,汉武帝的对应之道是鼓励告发。他命令杨可主管其事,令民告缗者以其半与之,就是被告发者将会遭受没收财产的出发,告发者则能得到账款的半数。 这个政令是抑商政策发展到极致产生的怪胎,基本上和抢钱是一个路数的。作为商业世家,糜家对告缗令这种怪胎自然是深恶痛绝的,没想到一向主张农工商并重的王羽突然提出了这个。饶是糜竺城府不错,还是一阵心惊肉跳。 “告缗令?那是什么?”王羽是个历史小白,对这么深奥的东西当然一无所知。 看到他的不似作伪,糜竺这才放下了心思,简要将这项政令解释了一遍。 “原来如此。”王羽不得不感叹,古人其实一点都不笨,后世总觉得古人重农抑商。纯粹是观念问题,实则不然。汉武帝手段是很厉害的,只是国家太大,他实在找不出既能让国家从商业中受利,又能细水长流的征税办法来。 “这种办法当然不能用。”王羽摇摇头,宽了糜竺的心。 告缗令比杀鸡取卵的还要糟糕。这项法令的最终结局,就是把民间的商业一棍子打死,使得商人与地主、官僚合流,催生出了大量官商,最后变得形同虚设。国家和百姓都无法从商业活动中受利,政府财政日渐窘迫,民间的贫富差距也拉得越来越大。 抛去大航海时代那些或浪漫。或惊险刺激的色彩,其实那就是欧洲各国竞赛似的,展开的一场全面商业扩张。王羽的青州新政正是以此为蓝本制订的,想以此来主导华夏未来几百年,乃至上千年的格局,又岂会如此急功近利? 商业是让财富流通起来的唯一途径,而财富这种东西就像是水,流动起来才会越变越多。一潭死水只会逐步消亡。 “只要制订合理的税率,算缗这种方式就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吧?”华夏历代雄主都没法解决的问题,王羽当然也没办法轻易解决,他只能尽量提出合理的方式。 “可是,商人趋利,若没有人告发,也不严加监督。就算登记造册,登记到的数值恐怕也不可靠。税率本来就低,再被人偷税漏税一番,各地衙门劳师动众收取的税款。说不定会得不偿失。” 国渊是个很标准的华夏读书人,他对商业的理解,不比商鞅高多少。他总觉得鼓励商业是不务正业,虽然战时可以享受到一些便利,可等到战争结束,商业终究还是得退到次要位置,将国策导回重农的正轨。 在他看来,王羽之前的政令,应该就是为此而做准备的。 王羽将商人和官僚区分开来,严令官员以及官员的家族不许经商,在战争中又欠了糜家大笔的债务,无疑就是打算日后用官位,偿还糜家的欠债。 因此,国渊对商业变法一直没怎么在意,可今天看来,主公似乎很认真的在讨论建立商法的可行性,他就不得不打起精神,好好的给主公泼几盆冷水了。 “子尼所言甚是。”王修附和道:“商人盈利,不在于在家守业,须得在外奔走经营。若其有心避税,大可常年在外不归,如此一来,他家乡所在之地,又如何统计其经营所得?令其完税?” 青州的幕僚之中,内政方面,除了田丰,就以国渊、王修的资格最老了,这俩人一开口,说的又是长久以来约定俗成的观点,气氛顿时为之一变。除了田丰之外,其他人都在点头,跃跃欲试要发言的人也不在少数。 糜竺见势头不对,连忙出言反驳:“连高祖都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商人餐风露宿,担惊受怕的在外奔波劳碌,还不是为了煊赫家门?岂有为了避税,就不回家的道理?” “再说,除了我青州之外,其他地域无不奉行传统的重农抑商之策,主公对商人之恩,如同再造,就算商人再怎么重利轻义,也不可能全无触动吧?商人也是人,或许有些势力,但绝不尽是狼心狗肺之人!” 王羽入主青州的时间本来就不长,在内政上下功夫的时间更短,目前幕府之中,除了糜家兄弟之外,就只有关宁是商人出身的了,其他的都是传统的士人。 后者初来乍到,作为建筑师和包工头,这些天几乎连睡觉都在工地上,无暇也没资格来参与议政。而糜竺知道弟弟坏事的本领远强过正面作用,也没带他来现眼。以至于这一刻显得相当的势单力薄。 “子仲先生以人性本善立论,本身就存在问题;以施恩望报来期盼他人,更有缘木求鱼之嫌,非立法之基也。” 作为降臣,审配一直很自觉,在议政时很少发言,只是带着耳朵来听。不过,他毕竟不是个全无想法之人。先前的几次,基本都是王羽在说,光是消化听到的那些新奇的理念,就够审配忙活的了,今天王羽显然更倾向于让所有人各抒己见。审配自然不吝于发言。 他的发言角度,与国渊等人不同。因为他是法家信徒,崇尚的是人性本恶,主要反驳的也是糜竺说的人情世故方面的论据。 “如果不回家就可以省下更多的钱,自然就会有更多的人愿意离家在外。如果缴税是为了酬恩,那么,商人们想必会给恩情标上个价码。等到还完了,他们再逃税,心里就没什么可过意不去的了。” 糜竺语滞。国渊等人是从重农抑商的角度提出意见的,他自然要据理力争,哪怕摆功劳和资历也在所不惜;可审配是从立法实施的角度上来说的,其中牵涉甚多,他一时间哪里想得清楚? “那……那你说此事该如何处置?” 审配一板一眼的说道:“别无他法,只能加强各地之间的联系。将主公提议设立的商业司从地方官府中独立出来,与地方政府配合,却不完全受其约束,专门对各地的商人进行管理,收缴税款,惩罚奸商。” “可是这样一来,人力成本就太大了。”国渊、王修都是眉头紧皱:“人员往来。消耗已是不小,依照正南所说,往来各地的还有大量的资料,并且在商业司中。还要有大量擅长算筹的文吏,就为了区区商税,如此大动干戈,是不是有些因小失大呢?” 他们质疑的对象是审配,但眼睛看的却是王羽。 “另外,”一直不动声色的田丰也开口了:“如果真要建立商业司,刑律方面也要跟进,若不然,就算商业司运作正常,也无法阻止少数奸商向官员行以贿赂,令后者损公肥私。” 人多计广,在场这些人都是才智高绝之士,虽然各自所持的观点和理念不同,但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下来,倒是把商业税的相关种种,都说到了。 让王羽自己回忆,一时三刻还真就搞不定,现在被众人这么一讨论,他的思路也是渐渐清晰了起来。 等众人说的差不多,提不出新的意见了,王羽竖起一根手指,意味深长的说道:“要获利,就必须得投入,所以,商业司的建立势在必行。子尼几位的担忧固然有其道理,可你们却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你们判断商业税规模的标准,是从前,实行抑商政策的从前,而不是商业全面发展的今后!” 国渊的眼神透露出了一丝茫然之色。商业大发展是什么样的,他完全想象不出,因为历史上没有可借鉴的例子。 以糜家为例,没错,东海糜家是天下闻名的巨富,在河北大战的后勤供应上,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可有谁知道,糜家这些家业,是几代人的努力才造就出来的呢? 答案是五代! 一般来说,二十,或三十年就可以视为一个时代了,糜家的发达,可以追溯到东汉光武中兴时期。从一介普通豪强,取得了地方官吏的职位,而后苦心经营,历经了一百多年,这才有了糜家如今的规模。 这是华夏的豪强通常的发迹模式。 看似庞大的财富,如果分散到一百多年当中去,其实也算不了什么。糜家对青州的支援,作为厚积薄发的一种政治投资很给力,但若是换成王羽主张的交易税,将军府能从糜家得到的财富并没有多可观。 糜家尚且如此,中原虽大,又有几个糜家呢? 所以,国渊并不是很看好王羽劳师动众的计划,他认为,除非像汉武帝那样狠捞一笔,否则这个所谓的商业司,只会造就一群赘员。 现在,突然被王羽问了这么一个问题,他自然无法回答。 见国渊不能答,王羽转向糜竺:“子仲,你觉得呢?” 糜竺高声回答,表情语气中,洋溢着满满的信心:“如果没有从前的抑制,以我青州目前的态势,造就一个糜家,二十年足矣!若是海外的财富果然如主公所说,十年造就一个糜家又有何难?等到将来天下太平,大汉雄师旌旗所向之处,纵是一夕之间,出现糜家这样的巨富,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现场一阵骚动。 幕僚们都被糜竺的话吓到了。 他们很少对商业加以关注,故而也没有很明确的概念。可对糜竺的为人,包括初降的审配在内,所有人都有着很深刻的认知。 此人眼光精到,魄力十足,为人颇有雅量,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出普通商人的市侩。他说话,是靠谱的。他用这么肯定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就算无法完全实现,也不会差得太多。 若真有这么巨大的财富流通起来,那主公定的税率,不但不低,反而非常可观啊。 第四八四章东征之议 王羽的威望,加上糜竺的人品保证,商业司的建立总算是提上了日程。 实际上,以青州目前的状况,王羽若是想通过决议,只要下道命令就足够了,不需要反复磋商讨论。 截止目前,青州的各项政令基本上都是为了战争而服务的。屯田是为了积蓄粮草,对工业方面的改进是为了更好的武装部队,发展商业则是为了筹集更多的财富,教育是为了培养人才。这一切都是为了在争雄天下的过程中占据先机。 不过,这其中也有区别。 教育和屯田是最简单的,这里说的简单,并不是说这两项工作本身很简单。实际上,屯田对组织力和对农业的了解要求很高,若是那些连黍麦都分不清的人,就算再有学识,也很难在屯田工作中发挥重要作用。 教育更是复杂,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涉及到人的事务,没一个简单的,培育人才可比种田复杂多了。 关键的问题是,这种事在华夏历史上,有很多先例,同时也有成熟的经验可以借鉴,还有国渊、王修这种对屯田很有研究的干才,蔡邕、管宁等教过学生无数的大儒相助,王羽只要确立方略,放手让属下去做就可以了。 就连工业方面的问题,田丰的抱怨也主要集中在王羽提出的那些技术向的理念方面,组织生产什么的则没多大问题。 将工匠集中起来,组织生产,在秦朝时就有先例。田丰对秦朝未必有多少研究,但照猫画虎的本事总是有的。 在这方面,王羽的变革不算大,前景也可以预期,就是把工匠当成读书人对待呗。这种转变,属于观念问题,只要思路清楚了。做起来就很简单了。 只有商业不行。 华夏历史上,商业从来都没占过重要地位。虽然有吕不韦、范蠡这种在历史上留名的人物,但他们真正登上历史舞台,都是在弃商从政之后,历史上的糜竺也正是如此。 正因如此,有关于商业司的话题才进行了这么久,转变观念的同时进行政策细则的修订。确实不是一般的复杂。 商业司的掌舵人,糜竺自是责无旁贷。除了他和王羽,幕府内部没几个人对商业发展的前景有足够的信心,忧心忡忡者倒是大有其人。 热情不是成功的唯一因素,却是至关重要的一个。想想看,让一个自己都没信心的人来执掌。商业司的前景将会变得多么黯淡? 糜竺为此也是提前做出了决定,将家族生意全部交给将军府,一心一意的搞好商业司。 商业司长是个新职位,王羽对其的定位与农业相当。主管全国农业的大司农是朝廷的九卿之一,由此可以对这个新职位做出相应的评估。 王羽的回报还没完,宣布了对糜竺的任命之后,他又任命糜芳为新设的城阳郡太守之职。再加上作为将军府从事的糜贞。东海糜家算是彻底完成了由商人到新贵的转变。 当然,对此,众人或者会羡慕,但没人会提出异议。 在很多人眼中,糜家本来就应该享受外戚的待遇,再考虑到糜家在大战中做出的贡献,目前的地位,委实算不上多高。 借着这个机会。王羽又宣布了对其他幕僚的任命,田丰为长史兼冀州刺史,实际相当于青州军事集团的丞相。国渊为司农卿,审配为廷尉,王修为府卿,分别与九卿的大司农、廷尉、少府相应。 司农掌管农事,毋庸多说;廷尉负责刑律。因为田丰提出的反腐问题,王羽顺水推舟,命这二位商量着搞个商业法出来,顺便再搞出个廉政公署之类的机构。专门监督商业司。 九卿的少府管的本是皇室的钱财和皇帝的衣食住行事务,加上山海地泽之税。王羽没有称帝,王修自然没有前面那些职责,他这个职务实际上算是青州的财政部长,专门管钱财收支,和即将推行的货币改革。 至于工业方面的事务,王羽勉为其难的先自行处理,等徐庶联系上长安那边再说。 国渊干的还是本行,自无异议;田丰和审配就有点犯愁了,立法固然不是坏事,可问题是,这商业法不但事关重大,而且史无前例啊!这要怎么个搞法,肯定是要大伤脑筋的了。 但他们还没法推拒,毕竟这个提议是田丰自己提出来的,也只能在心里叫苦了。 最头疼的其实还是王修。 以通常的观点看来,铸币是桩美差,不过,青州的货币改革和从前的大不一样。不是收集好材料,开炉炼制就行了的。这其中囊括了很多,很复杂的程序。 首先,要回收辖内百姓手中的旧币。目前世面上流通的钱币有很多种,公信力最强的,就是汉武时代流传下来的五铢钱,其他诸如汉灵帝搞出来的四出五铢,董卓的董氏小钱,黄巾军搞出来的太平百钱,以及各路诸侯、豪强私铸的钱币等,五花八门的很多种。 其中董氏小钱是最坑爹的。 五铢钱本就不重,汉代的计量单位中,一两的二十四分之一为一铢,五铢也就是三到四克。董卓铸造的小钱都是不到一克的,汉末的第一次物价飞涨,固然有战乱的影响,但更多的还是因为董胖子造的孽。 铸钱就是赚钱的活儿,就应该怎么赚钱怎么搞,偷工减料不在话下,这道理连董胖子都懂,可王羽却偏偏不懂。 他提出来的要求是,要尽量公平的回收百姓手里的旧货币,足金足两的推行新货币。在他构想的新式货币体系中,铜币不再是唯一,金币、银币将会取代铜币的主流地位。 这种事,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可不是一般的难。 回收旧货币涉及的问题已经很多了。 如何制订让百姓都信服,将军府也不太吃亏的兑换比率,就是个大麻烦。此外,如果订得价格太优渥,如何防止有人钻空子,从境外倒卖钱币入境,也是不得不考虑的问题。如果再考虑到敌对势力有可能从中作梗的问题,王修只觉一个头有两个大。 还有就是金银材料的来源问题,汉代的金银还没有进入流通领域,主要原因是太少,不敷使用。其实一直到了明朝,金银始终都不怎么够用,华夏太大了,人也太多了,老百姓又很有积蓄财富的传统,就是有金山银海也是不够用的。 听到王羽要把这项任务交给自己,王修一点都没体会到升职、受重视的喜悦,倒是很想哭一场。 “叔治,你别摆出这副表情,事情没那么可怕。” 王羽大包大揽的宽慰道:“放心吧,材料什么的,本将自会解决,你只管把前期工作做好就行了。风声先放出去,让民间自发的抵制董氏小钱、太平百钱那些劣币,同时在暗地里对这些劣币进行收购。流通问题,可以让工坊先仿制一批五铢钱来用……” “臣自当尽力。”一听这话,王修放心了。事情再难,有材料,有时间,就不要紧,怕的是主公急于求成。 商议到这里,那千头万绪的一堆政事算是有个眉目了,众幕僚想着各自的心事,纷纷告退,王羽终于又空闲下来了。只不过,这一次的空闲只是表面的,他要心里盘算的事可比开会之前多多了。 他不是矿工出身,当然没本事提升这时代的探矿、采矿技术,金银矿什么的,他只知道山东招远有个金矿,应该在领地之内,但具体的位置他却完全搞不清楚。 他的信心来自于计划中的那场东征。 水师东征,目标当然不可能是跨越太平洋,王羽的目标是朝鲜半岛和倭岛。 尽管后世的棒子和鬼子很讨厌,但王羽决定动作,却与报复什么没关系。那俩地方如今还是不毛之地,连个统一的政权都没有,只有些土著部落,报复?报复谁去啊? 名义上,这场东征是为了收复辽东四郡;对武将们的说法,是为了征讨不臣的同时,操练新兵。但实际上,东征没有别的目的,就是为了钱! 半岛是跳板,倭岛上的金银才是最终目标! 倭岛没什么别的出产,金银矿却极多,特别是在本岛中国地区的石见银矿,完全就是一座裸露在地表的矿脉!储量同样极为惊人!要找这座矿,都不用专门的人才,只要多派人手到处搜索就可以了。 因为半岛和倭岛都只有些土著部落,东征还可以为将来的殖民战争积累经验。 不用太多,只要大举开发了石见的矿藏,先期的白银供应就足够了。等到统一战争开打,倭岛的其他矿藏也应该能开发出来了,实现货币改革的条件,还是具备的。 航海技术方面,从后世的资讯中,王羽知道,东吴的海船可以到达琉球,乃至吕宋。现实中,他见过公孙度从辽东派遣来的海船,以此推论,从东莱至半岛,再从半岛至倭岛的海程应该是没问题的。 就等着辽东方面下次来做贸易,就可以将东征之事提上日程了。整理了一遍思路,没发现什么疏漏,王羽不由兴奋的捏了捏拳头。 “主公,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想得入神,一时没留意身遭情形,直到声音入耳,王羽这才发现有人进来,抬头一看,却是贾诩笑眯眯的正踱进帐来。 第四八五章派系与权术 “文和,你这是……有事?”王羽很意外。 贾诩主动出现,这可是很罕见的,一般只有发生了大事,才会这样。但王羽却想不出,最近有什么大事可言。 目前能对青州产生重大影响的,也只有曹操、董卓的动向了,但时间上却对不上。孙策发动迅猛,进兵神速,那是因为他的兵少,又有周瑜帮他骗人钱粮。曹操和董卓的势力大得多,想调动兵力,改变先前的部署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嗯,”贾诩点头默认,突然问道:“主公,今天议过政,兵力部署和人事问题也要提上日程了吧?” “哦。”王羽下意识应了一声,随即有些奇怪,反问道:“你怎么突然对这事有了兴趣?莫非你们贾家又出什么人才了,打算推荐给我?” “哪有此事?”贾诩把头摇得跟拨楞鼓似的,“家里那些后辈,不是墨守陈规,全不开窍之辈;就是好吃懒做,混吃等死的那种,主公您肯定是看不上眼的。” 说着,他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热忱,看向王羽,热切说道:“倒是大兄家中那位侄女还不错,生得珠圆玉润,颇有几分艳色,若是主公不弃,咱们不妨结个亲缘。” “……还是算了吧。”王羽大汗。 “主公不喜欢胖的?啧啧,这可真是……”贾诩很是遗憾的叹了口气,继而又不依不饶的说道:“其实,诩还有个外甥女,虽然距离当年赵飞燕掌上起舞的翩翩之态还差了点,但……” 不是极胖,就是极瘦,贾家这些女子怎么都这么奇葩呢? 王羽不敢让他继续推销下去,干嘛打断道:“好了,好了,我说文和。你到底来干嘛来了,不会就是为了做媒吧?” “那倒不是,不过这事儿其实也……好吧,不说这个,其实诩有件很重要的事要提醒主公。”贾诩的情绪转变得很快,从嘻嘻哈哈到一本正经,一瞬间就完成了。 “你说。”王羽有些拿不准贾诩到底要干嘛了。 以他对贾诩的了解。这老狐狸很少会特意插科打诨,他这样做了,往往就代表着,接下来的话题会很严肃,严肃到他必须先活跃一下气氛才能谈的地步。 “是关于军中隐患的,有些事。主公实不可不察。”王羽没猜错,贾诩正色后的第一句话就吓了他一跳。 “什么事这么严重?”王羽吃惊不小,老狐狸会拿自己开玩笑,但绝不会拿军国大事开玩笑,他说有隐患,那就应该假不了。 “诶,”贾诩略一迟疑。皱眉道:“以主公您的精明,议政时,应该有所发现了才对啊。” “议政时?有什么问题?”王羽一脸茫然,议政时他光顾着考虑商业司和东征的问题了,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啊。 “唉!”贾诩深深的叹息了一声,看那架势,像是做了个很艰难的决定。 只听他用深沉的语气说道:“主公如今据有青、冀二州,麾下名将如云。谋士如雨,威势冠于群雄。外部暂无威胁,是不是也该在内部整肃一下了?” “整肃内部?”王羽越听越惊奇,听到最后那句话,眼睛已瞪得溜圆,说话都有些磕绊了:“这话是从何说起啊?” 贾诩一张脸苦的都快挤出水了。 整肃内部这种事,通常都是为君者自动自觉就采取行动了的。臣子主动提出建议,无论事情最后变得如何,这个恶名算是担当定了。 如果放在从前,贾诩说什么都不会提醒王羽这种事。可他现在隐隐存了和郭嘉分个高下的心思,有些事却也只好勉为其难了。 胖子苦着脸,语重心长的说道:“也不能说是整肃,就是要平衡一下各派系的势力,不能让某一家独大,也不能放任某些恶性竞争的存在。这就是所谓的权力平衡,袁绍就是前车之鉴,搞不好这事,将来是要出大问题的。” “等等……”王羽听得晕头转向,不得不先叫停:“文和,你说派系,我军内部有派系?” 贾诩看着王羽,表情非常古怪,好半晌,他才确定后者不是在装傻,而是真的不懂,摇摇头道:“主公,您看别人很精明,对自家事怎么就这么糊涂呢?您搞了个军政分离,不就是为了平衡势力么?” “可是,你说派系……” “您真的没发觉?也罢,恶人做到底,某就点出几个名字好了……”说正题之前,贾诩犹自不忘郑重叮嘱:“主公,咱们可说好了,私下里呢,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我不是郭奉孝,我可不想做孤臣,事后您可不能把我给卖出去。” 王羽点点头,心里颇有些哭笑不得,老狐狸千好万好,唯一的不好就是太过惜身,一点担当都没有。 贾诩哑着嗓子说道:“您有没有注意到,国子尼和王叔治之间有点问题?” 国渊和王修?王羽微微一怔,但仔细想想,他还真的发现,这俩人很有点同气连枝的意思。之前的货币问题,王羽本就是交给王修的,结果提出来的却是国渊,显然这二人事先通过声气了。 “这没什么吧?”王羽想了想,觉得贾诩有些大惊小怪了,这二人才学都不错,又都是实干派,别说只是走得近点,就算真有什么情况,也不足为奇啊。 “光是他们俩,当然没问题。”贾诩跺跺脚,很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事实上,他二人已经是青州派的领袖了,很多幕僚都以他二人马首为瞻,要不是我军军中的几位大将都不是青州人,他们已经借着地利之便,成为军中第一大派系了。” “哈……”王羽呆呆的看着贾诩,像是在听天方夜谭:“军中没事,就没问题吧?” “怎么会没问题呢?主公您先前的安排就有点问题。” 见他始终不开窍,贾诩也有点急了:“您让公明和徐和一起去兖州,这事儿本身就值得商榷。没错,您打算让徐和招抚黄巾旧部,就地让公明扩充军力。可您却忽略了,公明本身已经是黄巾派系的领袖人物了。让他与徐和搭档,这不是故意让他扩大势力吗?” 贾诩痛心疾首的说着:“他二人一文一武虽是分开的,却同属一个派系,在攻略兖州的过程中,实力还将得到进一步的膨胀,很危险的啊。” 王羽瞠目结舌:“没那么严重吧?公明乃是重义之人,徐和也非忘恩之辈。岂会无故叛我?” “我的主公啊,您怎么还没明白?派系实力扩大的危险,不在于他们是否会背叛,关键是是否能保持平衡。袁绍为何失败?无非他对冀州派系压制太过,对嫡系太过放任,搞得内部倾轧不断。实力在内耗中严重损耗。” 贾诩先举了个反面例子,又举了个正面的:“再看曹操,他控制的就很好,曹军内部,颍川派、兖州派、亲族派,外系武将等几个派系,互相制衡。彼此间又泾渭分明,保证了曹操的权威不动摇,指挥军队和幕府都如臂使指。” “您日前曾明着拉拢程昱,暗中让他向郭嘉传递信息,结果为其婉言拒绝。而在曹操军中,郭嘉后来居上,已经严重威胁到了程昱的地位,此人为何全不为所动?要知道。即便以元皓的耿直,都有弃袁来投的举动,那程仲德又非清高之人,对功名利禄颇为热衷,又岂会这般忠贞?” 王羽认真想了想,猜测着贾诩的意思:“你是说,因为他背后有派系支持。所以被郭嘉后来居上的压在头上,也不至于心生不满至有所动摇?” 王羽明白贾诩的意思了,曹军的派系始终保持着平衡。郭嘉虽然后来居上,但他做的是孤臣。对程昱身后的兖州派来说,造不成致命的威胁,反倒分薄了颍川派的实力。所以,程昱虽然不爽,但这点小情绪还达不到影响忠诚,或者在背后给郭嘉捣鬼的程度。 反观袁绍那边,两大派系斗成了一团,你抽我后腿,送我去做炮灰,我就消极怠工,甚至卖身投敌。要不是这样,王羽再神勇,也没可能一口气掀翻了袁绍。 “现在我军之中,青州派系只有文臣,对军队的影响却很小,文则虽算是半个青州人,可他为人耿直,是要做孤臣的。子义的少壮派潜力不小,却只在军中有影响,和青州派正好相反;冀州方面,虽然文有审公南等人,武有张隽义等降臣,可这些人都很有理智,谨守本分,无有逾越,也算不上有多大影响。至于还没成型的南阳荆襄派系,更是无法期待。” 一番长篇大论之后,贾诩语气恳切的总结道:“也就是说,我军之中,黄巾一派的优势最大,以目前的态势,在可以预见的时间内,其优势也不会有多少动摇。现在若不及早应对,迟早有尾大不掉之嫌啊。” 贾诩说的这些问题,王羽确实没想过,但他知道,对方说的是很有道理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可能这种拉帮结派的行动,连当事者本身都没注意到。徐晃和黄巾的渊源,无疑源自于王羽的指派;赵云、太史慈、徐庶的结拜,更是起始于一个误会。 当事人无心,王羽也不在意这些细节,派系的萌芽就这么种下去了,并在第一次扩张之后,引起了贾诩的担忧。 王羽沉思片刻,突然抬头问道:“至少在三五年内,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以公明的为人,应不至有什么问题。其实,这就是个未雨绸缪的意思,在一开始就采取平衡措施,总比将来尾大不掉的强。” 王羽两手一拍,笑道:“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可是……” 王羽以轻松的微笑回答了贾诩的疑虑:“文和,即将到来的那个时代,你我可能都想象不到哦。权术、派系什么的,就随便他去好了,等到出现矛盾的时候,我自有方法应付,放心好了。” 第四八六章巍巍乎太行 就在徐州战火再起,王羽在青州忙于治政的同时,一支百余人的队伍正在连绵的群山中,蜿蜒前行,艰苦跋涉。 “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果不其然。若非亲临其境,谁知道这八百里太行的雄浑气魄,竟至于此呢?”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位有着阳光笑容的少年,手中持着一支藤杖,一边走,一边感慨山势之险,山路之崎岖。但不论嘴上说得如何,他矫健的步伐,和笑容中的爽朗、阳光意味,却是始终如一。 单看他的精神面貌,全然不像个领兵作战的将军,倒像是个游学在外的年轻士人,偶尔发现了优美的风景,便不顾辛劳的跑来欣赏。 走过了最崎岖的那段山路,他更是兴致高涨,突然吟起诗来:“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树木何萧瑟,北风声正悲。熊罴对我蹲,虎豹夹路啼……” 朗朗诗声入耳,众人只觉身上的疲劳突然减轻了不少,脚下也变得轻快起来,不知不觉的,整个队伍的前进速度都加快了。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积极,潘璋就是例外之一,望着徐庶的背影,他大声哀叹:“天啊!寿恩,你听到没有,他竟然在吟诗,他竟然还有力气吟诗,而且吟的诗还不是他自己做的,是剽窃主公的!这,这还是人吗?” 潘璋这会儿可没有离开高唐大营时的意气风发了,和身上挂着的那一堆空了的酒葫芦一样,他的精神头和力气都离开了身体,走路都晃晃悠悠,一瘸一拐的。 “你有什么好委屈的?我本来在家呆的好好的,要不是你硬拉我出来,谁来受这份罪啊?其实你就是想不开,你想想看,就算要投军。也不一定非得跟着元直将军,做这种大事啊,去书院当个教习不是也很好么?” 马忠不知道,吟别人的诗和剽窃有什么关系,就算是剽窃了,和是不是人又有什么关系。他的思路很清楚,自己之所以离开了安乐的小窝。在这连绵的群山中艰苦跋涉,都是因为眼前这个满嘴牢骚的家伙。 “教习,就你?”对好友的说法,潘璋嗤之以鼻:“书院里教书的,都是蔡中郎、幼安先生这样名闻天下的大儒,你觉得你能教什么?” 马忠很骄傲的指着自己的鼻子。扬着下巴说道:“我可是泰山最好的樵夫,说道辨识草药、石材甚至矿脉,我若是自称第二,谁敢称第一?” “最好的樵夫……”潘璋摇着头,跺着脚,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着:“你能不能再没出息一点?男儿生于乱世,是要建功立业的!樵夫什么的。根本就不值一谈!要知道,咱们这一次,可是要去指挥几十万大军!怎么能怀着这种心情呢?” 因为疲劳,他走路本来就不怎么稳当,这一蹦跶起来,动静更大,只见他身上的那些酒葫芦也来回摇摆、碰撞着,发出了一阵阵极为清脆的声音。像是一个大号的风铃在风中摇摆。 “不然要怎样,和你一样发牢骚?那还不如吟诗呢。”马忠眼角都没扫好友一眼,一心只是盯着两边的山壁上看个不停。 “寿恩,你这家伙没意思透了。”潘璋拿好友没办法,只能发泄似的诅咒道:“算了,随你去吧,等这趟回去。我就向主公举荐你,让你去书院和蔡中郎那些无趣的老头子混做一处,闷死你!” “固所愿耳。” 争吵声被山风吹送着,从队尾传到了最前列。每个人听了都不由莞尔。实际上,类似的对话在路上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天知道这两个性情迥异,价值观也很有差异的人是怎么成为好友的,可毫无疑问,这二人的存在,给这漫长的旅途增添了不少的乐趣。 徐庶笑了笑,向身边的人问道:“小六,还有多远的路程?” “元直将军,你别总是小六、小六的叫好不好,俺现在有大号了,俺叫赵柳,杨柳依依的那个柳!” 答话的人也全然不为山路所苦,反是一脸的意气风发,只听他踌躇满志的说道:“人说衣锦好还乡,俺杨小六这一遭,也算是衣锦还乡了,俺现在可是军候,当年在闻喜成,却只是个帮闲,全城的几千人,就没几个会正眼看我的,现在么,哈哈……谁能不对俺侧目而视?” “侧目而视……”徐庶下意识的纠正道:“那是形容别人对你又憎又恨又怕的意思,以你现在的情况,别人看你的眼光应该以羡慕和惊讶为主吧?” 虽然咸鱼翻身后给自己起了个不伦不类名字,谁说也不该,但赵军候总体而言还是很谦虚的,他点头不迭道:“对,对,徐大哥总是说要俺多读点书,确实是这个理儿。什么时候俺若能有元直将军您这样的学识,那就真的风光了……” 徐庶认真听着,一点不耐烦的神色都没有。他的耐性固然好,山路迢迢,时间多得是,也是主因之一。 好半天,赵柳才发现自己的失态,挠挠头,讪笑道:“俺这嘴就是把不住门,元直将军您别见笑……其实已经快到了,走出了这段山路,就是石门了,过了石门,就是王屋山,俺知道王屋山中有条小路,两天就能走完,走出王屋山,就看见东山了……” “咕咚!”话才说一半,就被一声重物倒地的巨大声响给打断了,回头一看,发现本来在队尾晃荡着的潘璋不知什么时候凑了上来,正好听到了赵柳对路程的解释。 潘璋大声抱怨道:“我说柳儿,这也叫快到了?你自己数数,单是你刚说的,就几座山了?这地名到底是谁起的,一点都不合理,哪是河东啊,压根就是山西么,全是山,没完没了的山。” 赵柳摇头道:“不多了,这还没走壶关那条路呢,要不然,现在也出不了太行山啊?等到了东山就好了,涑水就出自东山黍葭谷,东山西面三十里就是周阳邑,等到了那儿,俺去找几条船,顺流直下,一天就到安邑城了。” 过于遥远的希望,完全无法让潘璋打起精神来,他坐在地上干脆就不起来了,哼哼唧唧的说着:“这路难走成这样,就算到了河东又能如何?咱们百来人走这段路都得走上个把月,河东那可是几十万人,还不得走上个一年半载啊?到时候也不用人来拦路、偷袭了,咱们自己就把自己给饿死了。” 赵柳本想反驳,说河东人都是走惯山路的,可想到几十万这个数字,心里也是一阵发虚,不自觉的看向徐庶:“总会有办法的?是吧,元直将军?” “嗯,总有办法的。”徐庶心里也没底,指挥几十万人迁徙,还是在这种地理环境之中,换了谁来,也不可能有底。 他离开高唐时,浩浩荡荡的足有数千人马,但随他来河东的,却只有百多人。徐庶也开始,也尝试过带着更多的人行军,后来发现,人越多,行进的速度就越慢。 太行山中的羊肠小道,形容一点都不夸张,很多地方都只容一两人并行,人马太多,路上连找个宽敞的地方安营扎寨都难。这还是几千人,若是再放大百倍,变成几十万人,那种情景,真是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到时候,青州的敌对势力完全不需要大动干戈,随便派几队人马,往山里一躲,看见人马经过,或等到夜里,敲锣打鼓的咋乎咋乎,行军中的几十万乌合之众也就完了。疲惫和绝望这样的情绪,本就是最容易引发炸营的。 可任务既然领下来了,就要坚持到底,有办法要完成,没办法就得找出办法来。作为此行的主帅,不管心里怎么想,徐庶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的,唯有十足的信心。 河东的地势,早在这一路上,就已经印在徐庶的脑海之中了。只是人在山中,视野受限,他无法将舆图上画的,和实际所见联系起来,现在听了赵柳的说明,脑海中印象开始和现实重叠起来。徐庶突然有了些想法。 他叫停了队伍,将几个副手召集到了一起:“不能只是赶路,元绍,文桂,你们和大队一起,由赵军候带路继续向西行进,等到了东山,不忙继续赶路,先由赵军候潜入闻喜,去探明情况。我带一名向导,去东垣一带看看。” “东垣?”潘璋等人做的功课都不太充分,只是将既定路程沿途的地势记忆了一下,其他的地方压根就没留意,冷丁听到这么陌生的一个地名,几人都是面面相觑。 “那条路完全没法走,除非……”也就是赵柳这个本地人对那里有些印象,但他不认为那里会有什么捷径出现。当然,事无绝对,东垣城正处大河北岸,若是有足够的船,前方也无人拦截的话,顺着黄河行进倒是个好办法。 徐庶轻松一笑,打断了赵柳的质疑:“总之,先去看看再说,反正任务已经很棘手了,再难也难不到哪儿去了,不是吗?” 第四八七章白波之危 涑水发源的东山,当然不是后世因谢安起复而闻名天下的那座东山,而是王屋山北麓的连绵群山中,不太起眼的一座山谷罢了。 若赶在夏秋之际,此地的景致应当是相当好的。随处可见溪流淙淙,曲径通幽处,奇石处处,山径尽出,更有飞流直下的瀑布激起阵阵水雾,让人心旷神怡。 但此刻还是初春时节,没什么风景可看,何况众人心中有事,也没心情欣赏什么。特别是赵柳提前探路回返后,哪怕是最乐观的人,也顿时变得忧心忡忡起来。 当徐庶风尘仆仆的赶回来,与众人汇合的时候,迎接他的,正是一副愁云惨雾的景象。 “大家这是怎么了?”徐庶着实有些吃惊,要不是看看队伍人数没少,他简直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离开的期间,部队遭遇伏击什么的了。 “这次,麻烦可大了。”潘璋一路叫苦,纯粹是性格使然,实际上,他是体力保存最完好的几人之一。他的牢骚与其说是累的,还不如说是没酒喝,肚里酒虫作祟,馋的。但此刻,他的沮丧却多了几分真实的味道。 “……到底怎么了?”徐庶惊诧莫名,看向探路的赵柳。 说话喜欢东拉西扯,经常说不到重点的赵柳也蔫了,他耷拉着脑袋,一开口就吓了徐庶一跳:“元直将军,闻喜城已经失守了,杨奉他们被彻底围住了,哪儿也去不了了,咱们这次算是什么忙也帮不上了。” “早知道,把所有人马都带上就好了。”裴元绍懊悔不已的说道。 管亥晃着大脑袋,给裴元绍泼冷水道:“带上也没用,咱们带出来的都是降卒,跟着壮壮声势还行,打硬仗肯定指望不上。再说了,郭太这次全军南下。连平阳的老巢都让给匈奴人了,这才换了几千匹战马,搞出了一支骑兵,显然是势在必得,咱们这点人,能奈他何?” “郭太南下了?”徐庶终于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在出发之前,王羽交代了一些白波的情况。其中就有提到郭太的问题。实际上,郭太才是白波的老大,杨奉等人相当于是分家出来的,只是他们的地盘更富,人马也更多,所以外间渐渐将留在白波谷的郭太给淡忘。只以白波代指占据了安邑一带的白波军。 王羽倒是没忽略郭太,不过经过了两年时间,河东的众渠帅之间到底关系如何,他也没有准确的情报。毕竟路途太远了,消息往来非常不便,而且河东局势对青州的影响又微乎其微,就算是王羽。也不可能在这方面投入太多资源。 青州方面只收到了西凉军猛攻河东,白波形势危急的消息,却不清楚战况到底如何,更河东北部腹地的变故,就更不可能收到风声了。 幸亏徐庶行事足够谨慎,不然一行人很有可能在不明真相的时候,一头撞进敌军的包围网中去。现在虽然逃过了这一劫,但河东严峻的局势。却足以让人绝望了。 杨奉、韩暹的领地,主要集中在涑水、姚水两条河流之间的平原上。 对西凉军的防御,西面以蒲坂为据点,南面以运城堡为最后的壁垒。如果杨奉等人能将防御线维持在黄河北岸的中条山一线,那根本就称不上形势危急。 所以,虽然没有准确的情报,但徐庶可以断定。西凉军的兵锋一定已经越过了中条山,进逼到了运城了。 这种时候,闻喜的失守对于白波军来说,可谓致命一击。从战略态势上。杨、韩白波已经彻底失去了机动的余地,只能凭着根本算不上险要的姚水放心和西凉军硬拼。郭太也是知兵之人,不会只是干看着,肯定会在判断清楚形势后,采取相应的行动。 前狼后虎,退路被断,杨、韩白波的形势比徐庶出发前所知、所想的恶劣太多了。 “闻喜到底怎么失守的?按照主公当年给白波众将布置的方略,闻喜应该是北方的门户,有重兵把守的才对。就算郭太与匈奴人做交易,搞到几千匹战马,他的兵马也不可能一下就变得擅长攻城了啊?”徐庶强打精神,询问起细节来。 “俺打听过了。”赵柳怏怏的说明道:“西凉军刚发动进攻时,郭太就和杨奉等人联系,说是白波一脉,同气连枝,要出兵助战。但四帅合议后,都信不过郭太,便送了些粮秣过去,挽拒了郭太的提议。” 徐庶点点头:“此议甚善。” 信任意图不明,先前还是敌人的盟军助战,比面对强大的敌人还要危险。杨奉等人若是答应了,那才真的危险呢。 “被拒绝之后,郭太也没有恼羞成怒,依然保持着与安邑的联系,还开放了绛邑,与南面互市,用牲畜皮毛兵器之类的东西,交换粮食等物资……这一情况一直持续了一年多,其间西凉军很是打了几场胜仗,兵锋一路越过黄河防线,攻克大阳、平路,直逼运城,郭太却一直没有趁火打劫的意思,所以……” 徐庶接话道:“杨奉他们就麻痹大意了?” “嗯。”赵柳点头,嘴角难看的咧了咧:“就在新年前后,西凉军突然加强了攻势,西有李傕强渡蒲坂津,连克阳池、解县,与李乐、胡才隔涑水对峙;南有郭汜强攻运城,守将韩暹数度告急,杨奉率安邑之兵前往救援,结果西凉军奇兵突出,以樊稠为主将,率领三千飞熊军奇袭安邑,城池险些易手。” 随着赵柳的述说,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出现在徐庶的脑海之中。 久战不克之后,西凉军调整了策略,董卓将董越、段煨调去驻防新安、渑池,继续互相牵制的同时,对洛阳的吕布采取了全面的守势。 吕布军兵精将勇,野战时,纵然面对两三倍的西凉军,也能取胜,身后又有函谷关为凭依,在初平二年年初的一系列战斗中,与白波相互呼应,仗打的也是有声有色。西凉军三番四次的折戟于函谷关下。 不过,当董卓改变策略之后,吕布就没办法了,董卓把主力骑兵都调去攻打白波了。东线纯粹采取守势,吕布的兵精,但攻城的手段却不多,更消耗不起,面对新安、渑池一线的重重堡垒,他也只能徒呼奈何。 结果,白波被西凉军全力围攻,顿时就左支右绌了。 无奈之下,带着一丝侥幸心理,杨奉等人将闻喜的兵力也抽调一空,全力支援前线,勉强维持住了阵线。谁曾想,郭太隐忍一年,等的就是这一刻,闻喜的援兵刚到前线,后方就传来了郭太突袭闻喜,城池易手的消息。 可以说,杨韩白波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守不住也跑不了,反击更是无从说起,除了等死,也只有向两路敌军的某一方投降的命了。 此番的救援任务之所以委任给徐庶,就是因为路途遥远,青州无法以大军来援,只能依靠白波自身的力量。现在白波的力量被削弱到了极致,两路敌军,哪一方也不可能放过嘴边的肥肉。 董卓出身差,但见识并不差,他很清楚人口的重要性,甚至还懂点经济,否则也不会进了洛阳没多长时间就铸币赚钱了。郭太更不用说,这几十万军民之中,至少有三分之一是他原来的旧部,两边都没有放过对方的道理。 在这种时候,徐庶最初依靠谋略和外交,用土地换安全的计划自然也无从提起了。 弱国无外交,白波还没自成一国,但道理却相同。现在的白波,差不多已经是展板上的肉了,还有什么好谈判的? “现在,白波已经彻底放弃了外围据点,尽数回缩到了猗氏、安邑、运城中间的狭小地带之中,被西凉军和郭太一南一北围得死死的。别说把他们救出来带走了,想和他们取得联系都难。” 赵柳一脸愤恨的说道:“郭太那厮残暴得很,闻喜这几年都太平得很,郭太一进城,竟然放任军队肆意掠抢了三天!把好好一个繁华县城,搞得和鬼蜮一样。眼下这春光正好的时节,走在街巷上都看不到几个人!让他行恻隐之心,网开一面怕是不可能了。” 徐庶沉吟道:“郭太与西凉军并非一路,也没有统属关系,正是二虎竞食之势,若是处置得当,说不定可以……” 白波缩成了一团,虽然无力反击,也无望突围,但兵力更加集中,防线也变得更坚固了。西凉军屡屡战胜白波,靠的主要还是骑兵的机动力,面对白波的紧密防御,想必一时也攻不进去。 白波最终能坚持多久,只取决于白波的军心和粮草储备。 只要他们不会立即崩溃,应该就有用计取事的机会,徐庶认为,目前的首选,应该是离间计。 “只怕很难……”赵柳却不这么想,见徐庶疑惑的望过来,他苦笑一声道:“这些情报,都是从前县衙中的同僚告诉俺的,因为郭太在城中大掠,很不得人心,所以对他不满的人很多,俺那同僚还说了一个秘闻……” “你说。”坏消息太多,徐庶觉得自己也有些支撑不住了。 “听说郭太和长安的某些大人物有了联系,正在图谋什么大事……元直将军,您想想,如果郭太投了董卓,他们不就是一伙儿的了吗?还怎么挑拨呢?” 徐庶心念电转,猛然间,面色剧变,大叫一声:“不好,这下真的糟糕了!” 第四八八章谁愿送死 寂静的山谷中,众人围成了几堆,不时传出几声低语。 “到底出什么事了?”大家都很疑惑,空气中浮动着的,尽是不安。 赵柳说的最后一件事虽然很严峻,但致命程度也不必先前那些强多少。就好比房顶已经被风掀开的房子,还怕墙上、地上再多几个洞吗? 可之前难题接踵而来的时候,徐庶一直保持着镇定,很积极的想出了很多很有针对性的策略。为何偏偏听到最后这条,就为难成了这般模样呢? 众人交头接耳的互相询问着,一边看向山谷中水声传来的地方元直将军已经一个人在那里徘徊几个时辰了。 “小六,你到底说什么了?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告诉大家的?”潘璋性子惫懒,而且还是个自来熟,一路上已经跟大伙儿混得很热络了,扮凶相吓唬人的动作也做得很自然。 “没有啊,刚才不都是当着大伙的面说的?”赵柳哭丧着脸,他已经被人这么追问好几次了,心里既是惶恐,又是疑惑,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 “那倒也是。”潘璋倒也不是不讲理,“可那也没什么问题啊?就算西凉军和郭太没勾搭,这不一样是个必死之局么?”他转头看向裴元绍:“有什么不同?”又转向管亥,口中念念有词:“有什么不同?” 见二将都是摇头,他摊摊手,晒道:“没有吧?西凉军的势头虽猛,但毕竟还没越过安邑,如果咱们有本事配合白波,攻下闻喜城,死局就解了,就算二敌之间有勾结,西凉军的爪子也伸不过来。不是么?除非……” “除非?”他话锋一转不要紧,众人的注意力都被他给吸引过来了。现在的疑问,不就是不知道元直将军到底为什么而犯愁呢? “除非……”让大家失望的是,潘璋咂咂嘴,居然没词儿了,他那个除非,纯粹是话痨属性的影响。顺口胡咧咧出来的,他压根就没想法。 “嗨!”众人齐声叹息,又是失望,又是恼恨,被潘璋当做罪犯盘问了半天的赵柳,更是露胳膊挽袖子。显然打算算后账了。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突兀响起:“除非郭太勾结的不是董卓,而是其他什么人。” “是谁?”潘璋一愣,下意识问道。 “那我怎么知道?”马忠用讨论晚饭吃什么的语气,随口道出了真相:“反正是董卓以外,又能对咱们的任务造成影响的人呗。” “董卓以外,不就只有……他们。会对咱们的计划造成影响?”众人都是不明所以,只能继续向马忠追问。 可马忠也只是仗着旁观者清的优势,搞清楚了徐庶踌躇犹豫的由来,让他说明其中的奥妙,那就太难为他了。 他的窘迫持续的并不太久,没说几句,就有人互相争执起来,把他晾在了一边。 “还能有什么影响啊?怎么做都是死路一条。何必为了别家的事冒这种险呢?万一白波也和黑山一样,那岂不是……” “你说什么?杨帅他们岂是黑山那些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就忘恩负义小人?” “俺是说如果……知人知面不知心,两年不见,你怎么知道别人心里想什么?” “杨帅他们都是光明磊落的好汉!” 经过了山路的漫长跋涉,好容易到了终点,却又噩耗连连,饶是跟到这里的多有百战精锐。军心还是难以避免的发生了动摇。 争吵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喧嚣声惊动了沉思中的徐庶,后者惊讶之下,差点以为是敌人奇袭。匆匆赶回来后,才发现是虚惊一场。 问过事情的经过,徐庶先是深深的看了马忠一眼,此人的表现很是让他有些意外。最初潘璋举荐的时候,徐庶本以为马忠和潘璋应该差不多,是对臭味相投的酒肉朋友,可实际一接触,他发现马忠的性格和潘璋完全不一样。 前者低调,后者张扬;前者沉默寡言,后者完全就是个话痨;马忠的功利心也比潘璋差得远了,以徐庶的观察,这人的武艺虽然不错,却很有几分随遇而安的味道,如果真的让他回书院当教习,说不定他干的比现在开心多了。 说不定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格,所以他才能在没有任何准确情报的情况下,一口道出了事情的真相吧? 此人的出现的确是个意外之喜,想在这个死局之中杀出一条血路,说不定正要依靠此人冷静的分析和判断呢。 “寿恩说的没错,本将担心的,正是长安方面,有董卓以外的人与郭太勾结,这样一来,咱们的目标就不得不改变,或者说扩大到重创郭太了。” “哈?”潘璋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目标的的确扩大了,但扩大的程度未免也太大了吧? “元直,你说重创郭太?可是小六刚刚也打探过了,郭太也是拥众十余万,其中不乏从中平年间就上了战场的老兵和悍匪,对了,他背后还有匈奴人撑腰……主公又没在这里,河内的降卒你都留在后方做接应了,就凭咱们这百十号人,加上被西凉军揍得满脸是血的白波……这,这生意有赔没赚啊!” 徐庶并不解释,直接反问道:“文珪,你怕了?” “怕?谁会怕?”潘璋一蹦老高:“大丈夫醉卧沙场乃是本分,有什么可怕的?”借着火气嚷嚷了几句,他又有些心虚,低声嘀咕道:“只是这有死无生的买卖,不划算啊。” 在场众人虽然没人附和,但眼神中流露出的心有戚然的眼神,无疑表明了内心的想法。 徐庶清楚众人的想法,如今青州形势大好,留在主公身边,就算不冒大风险,将来也是水涨船高之势。若是有外敌入侵本土,众人自然要以死相拼,就算面对强敌也不退缩,可现在是救援白波。成功了固然是大功一件,失败了对青州也没多大损失。 最坏的情况,也可以设法突入重围,接应杨奉等头领撤走,犯不上为了青州本势力以外的势力,把身家性命全部押上去。 就连裴元绍、管亥这些同为黄巾一脉的将领,眼神中流露出的都是迟疑和困惑。也只有摧锋营那几个资格最老的老兵表现得很坚定。尽管李乐当初挑选他们出来的时候,特意挑的是没有亲眷的单身汉,但出身于此的感情,却也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了的。 心中明镜一样,徐庶不再和潘璋纠缠,转向众人。朗声说道:“各位奉了主公的委派,与徐庶同来河东,想必和庶一样,都已存了百死报效之心。不过,现在的形势险恶,比预想中更甚十倍,正如文珪所说。完全可以算是有死无生之局面。” 他环视一周,将众人神情尽收眼底,一字一句说道:“自古艰难唯一死,如今正是男儿建功立业之时,主公远在千里之外,无法尽知此间情形。若各位觉得庶的决定太过冲动,可以就此回返,无论将来有无再见之期。庶都不以此向各位追究。” 人群一阵骚动,谁也没想到,徐庶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这不是鼓励大伙儿临阵脱逃吗?在青州势力从无到有经历过的无数场战斗之中,从来就没发生过这种情况! 跟徐庶来的,要么是潘璋这样功利心较重的,要么是但大无畏的,无论是怎么想的。被视为胆小鬼这种事,都是无法忍受的耻辱。 脸涨红了,拳头握紧了,不少人看向徐庶的眼神中都带了几分不善。 徐庶一点都不怀疑。自己若是再用犀利的语气刺激人,就会有人站出来与自己理论,但他一点改弦易辙的意思都没有。 “某知道各位的想法,各位不是贪生怕死,不是对主公的忠诚不够,只是觉得没必要为了连盟军都算不上,处于绝境的一群人送了性命。这种想法对或错,主公认同与否,庶不敢妄言,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徐庶加重了语气:“那就是主公起兵以来,无论是单身赴险,还是临阵对敌,有牺牲,也有退却,但他从未因为局势险恶而放弃任何一名友军或属下!某以为我青州之所以百战百胜,威震天下,靠的就是无畏的精神,和彼此之间的信任!”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山谷间静静的回荡着,看着少年将军骤然严肃起来的面容,众人眼神中的不服气和愤懑慢慢敛去,代之的是深思。 “准许人回去,不是临阵退缩,而是一个机会,向主公请问的机会。主公到底怎么想,庶猜不到,也不会去猜,庶只知道,主公郑重将河东事交付与我,我就要尽力完成。” 徐庶肃容道:“现在,愿意留下来随某送死的,请踏前一步,余下的人,由文珪率领,原路返回。” “什么?”潘璋又惊又怒,一蹦老高,可还没等他说些什么,摧锋营的十几名老兵已经大声应诺着,齐齐向前踏出了一步。 “某等愿与将军一道送死!” 紧接着,管亥耸了耸肩肩,和雾隐军的几十名同僚一同站了出来,口中还轻声说着:“抓俺从军的是你,一道在徐州搞刺杀的还是你,一起在泰山激战,杀得臧霸那些狗贼屁滚尿流的也是你,现在你要抛弃俺,嘿嘿,想也别想。” 几乎就在同时,裴元绍一边小声嘟囔着,一边和水匪中最得力的几名部下站了出来:“上次子义将军去冲阵,就嫌弃俺,不肯带着俺,这次没人能挑俺骑术不成的毛病了,傻子才走呢。” 马忠什么都没说,却也丝毫没落后于人,无声无息的踏前一步,把老友潘璋给晾在了原地。 潘璋本来正要与徐庶理论,结果一看这架势,他也顾不上理论了,连忙向前跳出一步,叫道:“元直,你忒干脆了吧?俺哪有说要走?走了那么远的路,来听个消息就回去……俺又不是探子!寿恩你也不仗义,好歹拉兄弟一把啊?怎么能闷声闷气的自己发大财呢?” 马忠头也不回的反击道:“你自己不是说,这是赔本生意吗?谁敢拉着你一起赔本啊?” “那是比方,打个比方而已!”潘璋振振有词的说道:“做生意这种事,本来就是有赚有赔才最合理,有的时候啊,人不能太执着了,就算明知道是赔钱买卖,也得砸了本钱进去之后,才能见分晓不是?” “你还做过生意?我怎么不知道?” “那也是比方,比方而已……” 潘璋的理论最终也没解释囫囵了,因为徐庶发话了。 “很好,既然大家都愿意同生共死,有些机密事也不妨说一说了……” 徐庶要说的,当然是王羽、贾诩对长安局势的分析。长安方面想要发动,就必须得有人牵制住董卓军的主力,更理想的结果是再有几支听话的,肯在外呼应,甚至在关键时刻,进京勤王的部队。 青州太远,鞭长莫及,而且大臣们也未必喜欢集圣宠于一身的王羽。最近、最直接的是西凉的马腾、韩遂,河东白波,益州刘焉;较近的是荆州刘表,兖州曹操,洛阳吕布,河内张扬。 看起来选择很多,可认真研究一下就会发现,其实长安方面的选择余地很小。 刘表、刘焉对勤王一点兴趣都没有,献帝如果死了,或者被董卓废了,他二人都是有资格名正言顺继承大统的。 马腾、韩遂自己就是叛军,就算接受了招安也不会有多大改变。更重要的是,董卓的根基本就在西凉,马、韩根本无法与董卓竞争。 吕布、张杨实力有限,攻不破西凉军的防线;曹操虽然有心,也有实力,但他一方面还要面对青州的压力,根本抽调不出足够的力量。要知道,他要勤王,同样要突破宛城张济的防线,其后要面对牛辅在上洛、武关的第二道防线,才能抵达洛阳城。 最佳的选择,就是白波。 唯一的问题是,白波和王羽牵连过多,王羽当年离开河东,面授机宜的时候,曾郑重叮嘱杨奉、韩暹,让他们只管安守本分,不可冒险卷入诸侯之间的纷争。 王羽当时在杨奉等人心目中的地位很高,他的忠告,几人当然会放在心上。若是从那之后,王羽就销声匿迹了,杨奉等人倒有可能把这话忘掉,可这两年,天下谁人不知王鹏家,中原哪件大事和王羽脱得开关系? 杨奉一干人早就把王羽视若神明了,他的话自然会被当做神旨纶音,长安方面根本无隙可乘。 当然,白波的存在牵制了了西凉军的兵力。但问题是,白波从始至终都是居于防御地位的,他们的牵制一点都不牢靠,李傕等人随时可以抽身退出战场。至于勤王什么的,那就压根没法指望了。 就是在这个时候,隐藏在白波身后,可以取而代之的郭太,正式进入了长安反董士党的视野。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只是设法帮白波脱身,就算成功的全身而退,郭太也会取代杨帅等人的作用。以目前的状况而言,只是突围的话,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就事先预定的路线来看,被截杀俘虏的损失,大部分会落在郭太手上,成为对他实力的补充。” 徐庶沉思了那么久,已经把整个局势分析得极为透彻了,此刻侃侃而谈,众人也是很轻易就理解了。 “西凉军的实力保存完整,对我军是有利的,就算有法可想,我们也应该尽量避免对其的打击。所以,归根结底,完成任务的最佳方式,就是设法重创郭太,一劳永逸的解决所有难题。” 第四八九章开始行动 听徐庶解释过,哪怕是最不赞同冒险的人,也服气了。 河东的任务完成,对青州最大的意义不是人口,或是声势的增加,而是战略态势上的考虑。 只要董卓和士党的矛盾无法化解,冲突就是必然的。不过,若是能将长安的变乱拖到青州军完成休整,挥师西进的一刻,就是最完美的。 届时,青州军面对的不再是董卓率领的十万西凉铁骑,而是在内乱中被削弱的西凉军,或是改变了归属,士气低落的西凉军。如果运气足够好,甚至会出现因首脑身死,西凉军变成了一团散沙,完全失去抵抗能力的情况。 当然,这种事态是很难控制的,应对得当的话,倒是有可能加快这个进程,想要延缓进程就很难了,控制进程的难度自然更高。 无论具备先知之明和霸气的王羽,还是乐观与自信并存的徐庶,都没对完美的结局奢望太多。毕竟青州离得太远,在挥师西进之前,有太多的工作要做。若是把手神得太长,试图控制长安局势,倒很有可能给别人做了嫁衣。 所以,王羽对这一次河东之行的定位很明确,就是釜底抽薪,减少司隶州的变数,尽可能的给曹操图谋关中制造障碍。 在这个前提之下,徐庶打击郭太的想法就不是无谓的冒险了,而是很有必要的行动。 “不过,要怎么做呢?”积极性有了,异议没了,但实际的困难却不会减少分毫。人群中有人低声嘀咕了一句,将严峻的现实又摆在了大伙面前。这事基本上很难,大家自然只能将目光投注在徐庶这个主帅的身上。 “还是那句话,车到山前必有路,光是在这里想没用,凭空拟定出来的计划亦不可取。现在最重要的是摸清情况,看看咱们手上有多少力量可以投入作战,最后,根据具体情报再拟定计划。” 徐庶是个行动派,历史上他投效刘备的时候,就完全没提天下大势什么的,而是直接领兵上阵。带着兵微将寡的新野军,几次三番的向许昌发动了进攻,足以称道的是,他居然还屡次取得了胜利。 “我的计划是,咱们兵分三路!”徐庶竖起了三根手指:“元绍和文珪统率大队人马留守东山,某与管兄。以及小六和修远一起行动,目标是潜入安邑,与白波军取得联系……” “就你们四个?”裴元绍大吃一惊,徐庶可是主帅,让自己这个副手留在最安全的东山,让主帅去冒险潜入,哪有这种道理? 徐庶笑道:“管兄武艺高超。小六在闻喜人脉颇广,修远出面可以取得信任,我主持大局,必须亲眼看过白波目前的情况,与四位渠帅当面商讨,才能确定后面的计划,四个人已经是最大限度的了。要不是时间太紧,我倒是想效法主公。去长安走上一遭呢。” 他谋定后动,理由充分,裴元绍等人尽管都很担心,却也提不出什么有力的反对意见来,只能默认了徐庶的安排。 徐庶转向马忠道:“寿恩,你自己挑几个人,去北边走一趟。” “北边?去干吗?”马忠知道徐庶还有后话。只是沉稳的点点头,并没出声,潘璋却大惊小鬼的叫了起来。 其实徐庶让他留守,他就有些不服气了。只是徐庶带去安邑的队伍实在精简,即便以他胡搅蛮缠的劲头,也找不出取代其中任何一人的理由。现在徐庶突然要马忠北上,独自执行任务,再能平心静气,他也就不是潘璋了。 “根据小六打探的消息,郭太和匈奴人有些牵连,此事不可不察。寿恩行事稳重,观察力又好,在山林间行动,就算是主公训练出来的精锐,都有所不如,正是刺探情报的最佳人选。”徐庶既是回答潘璋的问题,也是向马忠解释。 马忠又只来得及点头,潘璋的问题就又来了:“匈奴人?匈奴人有什么可怕的?他们在高唐被主公诛杀了两万多人,现在已经灭族了吧?” 徐庶的神情有些凝重:“正是因为在高唐损失惨重,他们对河东才势在必得。” “那是为啥?为了报仇吗?” “不,他们要找个休养生息的地方。”徐庶摇摇头,见众人脸色都有不解之色,他干脆一股脑的都解释了:“出发之前,主公命我去拜会伯珪将军,请问草原之事……” 他脸上闪过一丝自嘲的笑意,轻声道:“出发前事务繁杂,我本觉得主公太过谨慎了,可现在看来,主公对河东局势竟是早就有了明晰的判断,让我去拜会伯珪将军,分明就是个暗示!” 公孙瓒没和匈奴人打过交道,但草原部落的习性从来都是相通,无论名字是犬戎、东胡,还是匈奴鲜卑,区别只有外貌上的些许不同,骨子里是一样的。 最了解一个人的,往往是他的敌人。边军出身的公孙瓒,和草原部落打了大半辈子的交道,论起对草原的熟悉,他差不多算是当之无愧的中原第一人了。 王羽让徐庶去拜访公孙瓒,无疑是为了让他做好在河东与匈奴人打交道的准备。 “草原奉行弱肉强食的法则,所以,匈奴人在武皇帝时代屡遭重创后,逐渐步入衰亡。以至于在草原上站不住脚,只能内附并州,以求庇护。我大汉给予其庇护的同时,却不会干涉草原人对其的侵功。” “从前,匈奴人还可以仗着地利,勉强抵御鲜卑和羌胡的攻势,可高唐一战,匈奴人损失极为惨重,左贤王于夫罗以下,数得上的部族领袖被一扫而空,两万精锐全军覆没!这样的损失,对匈奴人的影响,几乎可以与当年的漠北大战相当了。” 潘璋插嘴道:“所以,他们就打算放弃并州,到河东来?到我大汉的腹地来避难?谁准许他们的?” 说后几句话时,他语气中带了浓浓的怒气,这怒气当然不是冲着徐庶的,而是身为一名汉人,对打着受害者之名,行侵略之事的异族之怒。 “当然有人!” 徐庶嘴角一扯,逸出了一丝杀气凛然的冷笑:“此刻,在士党眼中,董卓就是天下最可恶的敌人,只要能掀翻董卓,无论和什么人合作,他们都在所不惜。何况,在朝中兖兖诸公的眼中,匈奴人本也不是罪大恶极的异族,而是很听话的看门犬,至少在被反咬一口之前……” 说着,他敛起冷笑,肃声命令道:“寿恩,你的任务就是最大限度的摸清匈奴人的情报,具体的内容,我就不交待了,你尽力而为便是,我相信你。” “马忠遵令!”马忠昂然领命。 潘璋看得眼热,也凑上来了,涎着脸,露出了个讨好的笑容:“徐将军,这种窥探别人,抽冷子打闷棍、抓活口的勾当,俺也很擅长啊!左右东山这边消消停停的,也没什么事,不如让俺也一起去吧?” 说着,他用手指捅捅马忠,小声催促道:“我说寿恩,你倒是帮忙说点好话啊?咱俩搭档,那是珠联璧合,无往不利啊!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刺杀个匈奴的头领什么的呢。” 马忠显得很为难,说好话这种事,难度实在有点高。说起来,他之所以沉默寡言,固然是天性使然,与潘璋这个损友也不无关系,俩人在一起的时候,话都被潘璋抢着说完了,轮到他,也只有沉默是金了呗。 徐庶笑吟吟说道:“只是刺探情报而已,动用二位一道前往,那可是浪费。” “哪有浪费?一点都不浪费,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人要想成长,不就是要干活的吗?”潘璋急了,再凑钱半步,低声道:“元直啊,刚刚俺说话呢,的确不怎么中听,可你是青州上将,名动天下的少年俊彦,怎么能做公报私仇这么没品的事呢?” 徐庶忍不住了,莞尔道:“其实东山这里,也有重要任务,非你潘文珪不可呢。” “当真?”潘璋半信半疑的看着徐庶。 “军中无戏言!”徐庶微微一笑。 潘璋狐疑的看看徐庶,又向四周张望了一圈:“这里,能有什么事?” 东山不是什么高山,不过,作为涑水这样的大河发源之地,这里的山林谷地还是很幽深的。别说藏百来个人,就算埋伏几千人,山外经过的路人、进山砍柴的樵夫也不容易找到。 除非郭太吃饱了撑着了,突然大举搜山,否则青州军在这里就很安全。 可小六也说了,郭太的兵力主要布置在临汾、闻喜一线,哪有空闲跑到东山来寻人啊,除非他是神仙,掐指一算,就算到自己这些人的到来了。 “有备无患。”徐庶云淡风轻的一笑,道:“文珪,我不在的这些天,你的任务就是挖陷阱,做机关,把东山变成死亡之山,黍葭谷变成死亡山谷!只要完成这些,日后论功行赏之际,我保你个首功,如何,能做到吗?” “首功?”潘璋的眼睛大亮,鼻孔里喷着粗气,右手在胸脯上拍得砰砰响,大声说道:“包在俺身上,你们就等着瞧好吧!” 第四九零章潜入安邑 过周阳邑,入闻喜,渡河南下,抵达安邑,徐庶的潜入之旅可谓无惊无险,一帆风顺。 郭太的包围网拉得很大,布放也很密集,但他的部队毕竟是乌合之众,防御没什么针对性,很有些大而无当的意思。 徐庶这一行人又比较特殊。 早在加入青州军之前,徐庶就很擅长易容化名。后世有句话说:人都是逼出来的,徐庶的本领也是逼出来的,侠义无犯禁,徐庶当的是游侠,各种事没少犯,为了逃避官府的缉拿追捕,他也只能尽可能的隐藏行迹了。 在脸上抹了点醋,再扑上点粉,招牌式的阳光笑容顿时敛去,怎么看怎么像是个发育不良,面黄肌瘦的逃难者。 赵柳更不用愁,他原本就是衙门里最底层的小吏,和后世的协警差不多。别小看这种人,若没有两把刷子,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怎么可能当得上衙役或协警? 郭太夺取闻喜,是作为侵攻安邑白波腹地的桥头堡的,在此驻有重兵,但赵柳还是说混就能混进去,而且还搞了一堆很有价值的情报回去,他在江湖上的地位也是可见一斑。 至于那位白波出身,徐庶以修远相称之人,同样也不是普通人。 在跟随王羽离开的五百白波当中,基本上是清一色的壮汉。因为饥荒的影响,所以大部分的人身体有些偏瘦,但骨架都很大。这两年在青州虽然算不上养尊处优,但比起从前却是天堂一般的日子。 因此到了现在,只要从战争中活下来的,无不是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能跑马的好汉。 独有这位徐图与众不同。 此人生得尖嘴猴腮,贼眉鼠眼,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虽然也属于摧锋营的一员,但上阵冲杀从来都没他的事儿,就他那细胳膊细腿的。抡一下斩马剑,自己就能折了腰,穿上全身的鱼鳞甲,不用敌人来杀,自己就能被盔甲给压死了。 五百壮士都是李乐特意挑的,作为白波军中,王羽的头号粉丝。他当然不会随便塞个人来充数,这位徐图也是有些本领的。 他的专长的医术和占卜。 即便是在宗教味道很浓的黄巾军中,拥有这两项技能的人也不算多。懂医术就能传教,至少也能当个小帅;懂占卜就更厉害了,占卜的精要就是对人心的揣摩,再有就是口才。若只会看人,却没本事忽悠人,那还叫哪门子占卜啊? 同时拥有这两种技能的人才,在张角时代都是凤毛麟角,在白波军中,就更是只此一份了。 李乐当初是好意,觉得让这位巫医跟在神通广大的小天师身边。肯定能帮上不少忙,就算帮不上忙,也能学到不少东西,将来可以独当一面什么的。 可王羽那个小天师是假的,虽然他也会忽悠人,但他忽悠人的套路和算命的可不一样。要是换了那位年年上晚会的鞋拔子脸来,倒有可能与徐图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在王羽这边,他就只能说是明珠暗投了。 上不了阵,当个军医吧,他那半吊子的医术也没得瑟几天,张宁可是张角的嫡传,比徐图高出何止十倍? 占卜的本事更是压根用不上,人家贾军师不用占卜。谁有为难事去问他,他眼睛一眯,就是一大堆主意,有这快捷方式。谁还来找巫医啊? 蹉跎了一年多,徐巫医也只能放弃本行,试着以贾军师为目标而努力了。后者擅长的也是揣摩人心,从这个方面来讲,两人确实有一定的相似度。 当然,贾诩那妖孽般的手段,就连王羽都忌惮几分,在前世的历史上,更是一度搅动了天下的局势。这种本领,纯属天授,后天想学是肯定学不来的。 几度辗转,徐巫医发现,青州军虽大,竟是找不到一个发挥本领的职位! 眼看着昔日的部下一个个荣升高位,今非昔比,他这心里着实不是滋味。虽然依他的本领,当个普通的军医肯定没问题,但和昔日在河东的风光相比,这反差确实也太大了点。 直到遇见徐庶,徐巫医才找到发挥余热的机会。 徐庶执掌密谍系统,主要职责就是刺探、潜伏、离间和暗杀,需要的人才也是各种各样,不依常规。 其中的暗杀一项,就很适合徐巫医发挥,因为他医术不精,但在用毒、解毒方面却很有心得。徐庶在徐州搞大规模暗杀的时候,他就曾出过大力,几个身边守备相对严密的官员,正是无声无息的死于他制作的毒药! 这一次,为了取信于白波四将,徐巫医又一次派上了大用场。 以他的形象,扮成一个行脚郎中,连妆都不用化,别说只是从包围圈中通过,就是想去见见郭太,也未尝没有机会。 只有管亥算是个破绽,这家伙长得太彪悍,一看让人心生戒备,怎么化妆也没用。好在有了另外三人的掩护,最后也是无惊无险的混过来了。 “前面就是安邑了!老管,你别总去摸刀,这是咱们自己的地盘了,不会有人追过来的。你不懂,郭太与杨帅、韩帅他们争锋,不会彻底的撕破脸,搞兵临城下什么的。他就是要借西凉人的手,逼得杨帅他们走投无路,最后只好向他屈服。” 徐图刚到而立之年,不过因为职业的原因,他在下巴上蓄了一撮山羊胡。平时给人卜算或者分析天下大势时,就会一边捻着山羊胡,一边侃侃而谈,忽悠一下管亥这种粗坯,倒是游刃有余。 “他夺闻喜,可以解释成忧心前线战事,不得不将部队驻扎得更近点,以免前方有变来不及应对。会不会有人信,当然有!两边现在就是打心理战呢,如某所料不差,现在军中只怕已经人心浮动了,想着投靠郭太的人一定不在少数。” 捻须的小指一挑,他用很肯定的语气说道:“说不定啊,连韩帅都在考虑这事呢。他是胆小鬼?老管,你这就说错了。你不懂,韩帅那人胆子绝对不小,就是有点妇人之仁。对了,他那脾气,和徐使君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出来的,整天都在说,要给大伙找条活路呀。让子孙后代不再受苦什么的……” 他说得口沫横飞,管亥不时会插嘴问几句,赵柳则时而附和着补充几句,徐庶则是一边听着,一边观察四周。 徐图说的确实有道理,尽管丢了闻喜。但安邑以北却并未表现出剑拔弩张,严防死守的姿态来,和城南的紧张气氛全然不同。 安邑方面对郭太的主要防御措施,就是沿着涑水东岸的那一溜简陋的烽火台。此外,民居也被建设成了营寨的样式,关上大门,派兵登上寨墙。就是一座有着基本防御力的堡垒。但手持各式武器,用警惕的目光在路上来回扫视的,却都是些老弱,精壮基本看不到。 经历了多场大战,徐庶的眼光早已今非昔比,他可以轻易判断出,要攻破这些防御措施,需要的兵力。估算的结果。让他的心情变得越发沉重。 郭太如果彻底撕破脸,不顾忌杨奉等人可能投靠西凉军,他只要动员一万精锐,带上两倍的辅兵,就能长驱直入,直抵安邑城下。 从白波军的布置上看来,杨奉等人毕竟还是更倾向于同出一脉的郭太。 这也不奇怪。毕竟当初白波分家,是很和平分的手。四将给郭太送了些粮食,郭太也很理智,没有恼羞成怒的挥军南下。他们之间并未经历过青州黄巾那种激烈内讧、惨烈搏杀。没有仇恨,无路可走的时候,想着复合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对徐庶来说可不是什么利好消息。这代表着在对付郭太之前,他还要设法说服白波四将,特别是韩暹。 “韩将军在军中的威望很高吧?”徐庶问道。 “说的没错,元直兄弟。”徐图的小眼睛闪烁着,嘴上偷偷的换了称呼。 自从加入徐庶麾下后,他就一直试图和对方攀上点亲戚关系。两人都姓徐,五百年前肯定是一家,而且他祖上也是颍川的,虽然族谱什么的都找不到了,但徐巫医却固执的认为,自己和徐庶肯定有点关系。不然怎么会都姓徐,又都这么聪明,而且这么投缘呢? 连族谱都没有,徐庶当然不会随便认亲。巫医自己也很知趣,不会在公开场合乱说,但私下里套近乎还是可以的,毕竟徐庶为人很随和,亲和力也强,不会为这么点小事儿着恼。 “是主公和你说的吗?” 徐庶点点头,视线仍然在四周徘徊:“主公有说,不过,即便主公不提,看到城外的景象,我心里也有数了。” “城外的景象?”徐图三人都是一楞,顺着徐庶的目光看过去,除了东一簇西一堆的灾民之外,什么也看不出。不由茫然问道:“有什么特别的吗?” “营地的布置……你们看看那些营地,知道它们原本的作用吗?那些营寨一般的地方,都是原来的集市,四通八达,方方正正的,平时四周就有栅栏,可以防范野兽或者贼人,现在可以当做营垒守卫。” 徐庶向四周指点着,解释道:“还有那些施粥放粮的高台,想必平时集会之所,高台周围还有很多土墩,想必也不是纯粹为了宣讲教义,鼓舞士气之用,而是以鼓乐娱人,教化百姓的……” 宣讲教义和鼓舞士气,本质上都是煽动。既然要把人煽动得热血沸腾,难以自控,站着自然比坐着更好。周围有座位的高台,无疑是用来欣赏某些东西的。 “这些布置,主公都有提及过,高唐的新城就会采用这种模式。当年主公在河东匆匆一行,想必也不会有太多深谈的机会,那位韩将军只是听了主公的只言片语,就能自行领悟,两年间,将安邑建成这般模样,会受人拥护爱戴又何足为奇?” 尽管三人都没见过白波控制下的安邑最繁荣的模样,但通过徐庶见微知著的眼光,却依稀看到了那个集市遍布,人来人往的繁荣景象,到了傍晚,还会有人在高台上表演,劳累了一天的人们会聚集在四周,笑着,拍着手,尽情的欢笑,驱散身上的疲劳,期待更美好的明天…… 但此刻,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纵横的阡陌间,杂草已经顽强的顶开了头上的土,露出了一抹青绿,应该有的农夫却不见踪影,只有饥饿的乌鸦‘啊啊’的叫着,在田间飞来跳去。 本应熙熙攘攘的集市间,也听不到叫卖和讨价还价的呼喊声,只有一道道比风还冷的警惕目光,还有冒着青筋的手上,紧握的各式武器。似乎,寒冬还在这里徘徊。 一度给人们带来希望和欢乐的高台上空荡荡的,只有到了吃饭的时间,才会有人带着一具铜锣爬上去,有气无力的敲响手中的铜锣,给饥饿的人们带来得以生存的希望,和黑暗无边际的明天。 “真是……造孽啊。”被徐庶描绘出来的反差所感染,徐图有气无力的叹息着,突然又激动起来,转过身,一把按住徐庶的肩膀,带着哭腔叫道:“元直,元直将军!你一定要救救大家,一定要救救大家啊!” 看着已经出现在视野中的城门,徐庶冷声道:“既然主公派我徐元直来了,就容不得宵小之辈嚣张!走,进城!” 第四九一章昨日重现 “开门!是谁?娘的,刘疤瘌,你这龟孙连老子都不认得啦?那年你被龟孙咬了后腚,是谁把你救活的?当年老子没走的时候,就说你有升官发财的命,怎么样?现在当上小帅就不认得老子啦?” 城门是关着的,不过这难不倒徐图,他用独有的叫门方式,引得城头上一阵骚动。 “黄天在上,俺这是眼花了,耳聋了吗?小的们,你们都来瞅瞅,看看这是谁来了?这不是徐大师吗?” “真的是大师!俺记得他下巴上那撮胡子,跟山羊尾巴似的,看过一眼准忘不掉。” “还有他的罗圈腿……” 徐图的脸一下涨得通红,本来想抖把威风,在同僚面前显呗一下,谁知道架子还没摆足,老底先被人给戳穿了。 黄巾军中虽然也有等级,但上下之分并不鲜明,除了几大首领之外,没人会对上级毕恭毕敬的。所谓的地位,也就是在冲锋时可以站得靠后点,抢东西的时候可以靠前点罢了。 管亥和赵柳笑得前仰后合,平时徐图除了和徐庶攀亲戚,就是吹嘘他在白波时代的辉煌。虽然没几个人信他,但架不住他一直说,听得久了,也就默认了。结果这家伙今天漏了底,就算脸皮再怎么厚,以后也没脸再吹嘘了吧? 徐图老脸丢尽,恼羞成怒了,指着城头,跳着脚骂道:“赵孙,周二,你们这些兔崽子,这么长时间不见,不念老子的好,光数落老子的毛病,哼,都给我等着瞧,等老子回头得了空。非得做法咒你们几个一辈子娶不到媳妇不可!” “吱……嘭!”骂声被淹没在了一阵晦涩刺耳的摩擦声中,最后的一声大响过后,城门洞开,几个身上穿着皮甲,腰中悬着战刀,军官模样的青年快步迎了出来。 “大师,看您说得什么话?这不是冷丁看到您。大伙都高兴吗?至于要喊打喊杀的么?” “哼,现在知道怕了?告诉你,晚了!” “大师,您看您,这可是清减不少,路上长途跋涉。累的吧?” “累个屁!这两年,老子跟随主公,转战几千里,谁听老子说过一个累字?老子这就是被你们气的。” 站位稍微靠后的几个,都是嬉皮笑脸的,虽然话说的严重,但语气却很轻松。为首的那个看年纪也就二十郎当。举手投足间倒显得很沉稳。 待众人寒暄完,他才开口,一开口就暴露了他先前的沉稳,纯粹是强自压抑出来的,他一边向徐图背后张望,一边问道:“徐大师,您这是从青州来的?小天师他老人家来了吗?是青州来了大军,来救咱们了吗?” 说着。他已经看到了徐图身后形象各异的三个人,眼中明显流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主公日理万机,忙得很,哪有空来这儿?”骂归骂,徐图终归不忍看到昔日同伴失望,他避重就轻的答道:“不过你们也别失望,主公没忘记大伙儿。这不,他委派了元直将军来此,就是救咱们来了。” “元直将军?”几个年轻人看向徐庶,都为对方的年龄所震惊。 看这模样。这就是个少年,特别是擦去脸上的伪装后,露出了那一脸阳光,任谁也不会高估他的年龄。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又不是小天师亲至,能破解眼前的死局,成为几十万白波的救星?能靠得住才怪。当然,最大的问题还是他身后只有两个人,而非千兵万马。 传奇之所以为传奇,就是因为那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到的。 “你们不知道元直将军?”徐图失声叫道,脸上的惊诧神色,不比几个昔日同伴少。 “没听说……”白波众将齐齐摇头,为首的刘疤瘌摇了一半,惊觉这举动有些失礼了,连忙咳嗽两声打断同伴,解释道:“咳咳,俺的意思说,河东这地方这么偏僻,中原的消息根本传不过来。” “那倒也是。”徐图体谅的点点头,继而话锋一转,口沫横飞的说上了:“你们这些家伙就是没见识,现在在徐州,在兖州,谁不知道元直将军的大名?在徐州,光是徐元直这三个字,就能止小儿夜啼,令恶鬼退散……” 徐庶的经历本就很具传奇性,徐图这张嘴,更是厉害,一分都能说成十分,十分的让他说出来,直接就天花乱坠了。 刘疤瘌等人的反应就不用说了,听得眼睛发直,舌头发僵,嘴唇抖了老半天,也发不出声音来。直到徐庶看天色将晚,打断了徐图的长篇大论,众人这才算是喘匀这口气,由衷感慨道:“小天师的部将,果然也是沾了仙气的,很有小天师当年的风范啊。” 徐图这番唇舌没有白费,回过神后,白波众将对徐庶的态度都热络了不少,虽然没像对王羽一样奉若神明,但说话时却也没什么避讳了。 “韩将军确实有这个念头,元直将军,大师,你二位有所不知,前面打得太惨了!李、郭二贼用兵的手段不是一般的狡猾,每次正面挡住他们,事后都会发现是中了诱敌的计策,西凉骑兵就像是无所不在似的,随时会从任何一个角落里冒出来,让咱们防不胜防……” “用兵什么的还在其次,关键是他们四条腿啊!咱们这两条腿就算跑断了也追不上!西凉贼子手黑着呢,他们总是避过军阵不打,专门偷袭屯田点,能抢东西就抢东西,能掳人就掳人,来不及做这些就烧杀一空。这些贼,俺们与他们不共戴天!” “现在谁都知道坚持不下去了。本来还有人指望郭太念在黄巾一脉的份儿上,伸手帮忙,韩帅这才撤了闻喜的守军,也没搬迁粮食和人丁,结果……” “这一来,人心算是冷了,明眼人都知道,重新合流,只会被郭太一口吞下去!领头的一个也别想跑。剩下的也没好日子过,郭太就知道抢抢抢的,走到哪儿都是一片白地。经过了这两年,大伙儿才知道,那种日子没个头……” 城内也是空荡荡的,特别是南城方向,靠近城墙的屋子全被拆毁。代之的是一条宽且深的壕沟。城头上堆满了滚木、礌石等守城工具,但最常见、也最有效的弓弩、挠钩却是寥寥可数。 众将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低沉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回荡着,很远之外都能依稀听到回声。为了保卫家园,维护一度过上的美好生活,白波将士已经拼尽了全力。可最终还是无可挽回的走向了败亡。 “事态无可挽回时,韩帅打算屈从郭太,那另外三位呢?”证实了先前的猜想,徐庶心情反而没那么沉重了。 尽管他也知道,韩暹这种人下定了决心之后就很难劝说,他现在也拿不出说服力十足的计划这种计划根本不可能存在。想破必死之局,唯有冒绝命之险。没有风险,就不可能有收获。而这种倾向,与韩暹那种人的思维方式是截然相反的。 “李帅和胡帅是坚决反对的,原先在白波谷的时候,他们就和郭太不对付,现在当然不肯走回头路。不过他们也没别的办法,只是一直叫着要死战到底,肯听他们话的人并不很多。杨帅还在犹豫。如果杨帅也支持,此事就是板上钉钉了。” 刘疤瘌的语气中充满了绝望,投降郭太似乎是唯一的选择,可那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刚过了两年好日子,那种看不到明天的日子,谁还愿意去过啊? “现在城中主事的还是杨将军?”徐庶心里有底了。基层军官都这么想,大多数人应该还是心向自家主公的。 韩暹为人固执。当年主公也是从另外几个人身上下的手,自己不妨也学上一学,先稳住中间派杨奉,然后策动李、胡两个坚定支持主公的。最后来个先斩后奏。策动李、胡对付郭太,等木已成舟后,韩暹纵然不愿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他的设想很好,但刘疤瘌却出的答案却给了他一记重击:“不,四位渠帅都在。” “怎么会?”徐庶微微吃了一惊。 “西凉军似乎知道郭太抢夺闻喜的消息了,李傕的主力离开了解县,疾行百里,攻下了汾阴,郭汜也退到了盐池以南,然后派了使者来……几位大帅正在商议此事,已经议了一整天了,听说吵得很激烈,李帅一度亮了刀子出来……” 徐庶这下头疼了,内忧外患,他刚想好的策略又不管用了。内部矛盾已经表面化,这个时候再用激烈的手段,无疑只会进一步激化矛盾,搞不好白波甚至会在一场内讧彻底分崩离析! “老韩,这两年你做的事,大伙都看在眼里,俺佩服你,承认你是为了大伙着想。可这件事上,你绝对是错了的!降郭太,后果会是如何你知道吗?那就是大伙儿都被他填了沟壑!” “西凉贼子的战斗力你也见识过了,要知道,他们是小天师的手下败将,没有徐荣,西凉人连曹操、孙坚之流都打不过!咱们对上了,结果如何?一败涂地!压根就没有无还手之力!” “就郭太那两下子,他把河东抢光,不用人教他,他都得率众渡河,去攻打弘农、长安,甚至洛阳!到时候大伙儿不死怎地?” “你劝他?他要是能听劝,当初咱们也不至于撇下他!这两年咱们堵住了他南下的路,他干什么了?在汾河边上种田吗?才不是,他去并州和匈奴人勾勾搭搭,然后一起去河内打劫!他不抢劫,除非狗不吃屎!” 打断徐庶沉思的,是一阵宏亮的咆哮声。原来不知不觉中,众人已经到了城中心的郡守府,咆哮声是从议事厅中传出来的。 从语意中,徐庶知道,此人不是李乐就是胡才。以他所知的白波四帅的情报,李乐性烈如火,武艺也是称冠众人,说话者是李乐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下一刻,一个低沉声音验证了徐庶的猜测。 “李兄弟,你说的这些都没错,可事已至此,除了尽人事听天命,还能如何?我知道你和郭帅不睦,但几十万人的性命,总也重过你二人的个人恩怨了。你若有脱困良法,我当然听你的,可你若没有,韩某不才,蒙君侯以我稳重,令我执掌大局,我总要给兄弟们找一条活路!” 李乐高声怒吼:“办法当然有,唯死战而已!” 韩暹也火了,声调骤然提高:“不行!” “站着死,也好过跪着活!不行也得行!”李乐声音更大,咆哮声中,钢刀出鞘的异响赫然响起,闻者惊心。 “呛啷!” “李乐你要干什么?” “保护韩帅!” “投降者死!” 有了个开头,厅内顿时就乱了,拔刀声,喝骂声,怒吼声响成了一片。厅外等待通报的白波众将无不面如土色,露出了等待末日降临般的神情。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越的声音宛若龙吟,在一片嘈杂声中脱颖而出,清清楚楚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韩将军差矣,李将军见事也多有缺失,且让徐庶为诸位分说一二。” 第四九二章人去传说在 嘈杂声戛然而止。 双目血红,已经把战刀抡过头顶,眼看就要血溅当场的李乐僵住了。持刀的手臂滞在半空,脖子僵硬的扭转着,看向大厅门口,目瞪口呆。 在他身边,一直咋呼着,帮着腔,起着哄的胡才也愣住了。脸上的狰狞之色犹在,但大张着的嘴里,已经没了那一声声的切齿痛骂,只是那么张着,仿佛不经意间,看到了本应绝了种的某只洪荒巨兽。 一直在居中转圜,试图劝解的杨奉;面色愁苦,看起来像是个老农,可面对明晃晃的一片钢刀,却毫无退缩之一的韩暹;几十名刀剑出鞘,杀气腾腾的护卫…… 所有人都保持着前一刻的姿态,只有脖子和眼睛是活动着的,对哪怕已经斩到头顶的钢刀都视而不见,只是努力的看向大门处。 冲天的杀气,消散得无影无踪。 徐庶见状,心中暗叫一声侥幸。若非详细打听过主公的所有事迹,特意学着主公当日在白波谷的语气、言辞说话,想在最危急的关头挽回局势,实在难比登天。 在外面还看不出,身临其境才发现,刚刚何止是剑拔弩张?内讧实际上已经开始了! 这种时候,就算外面突然降下晴空霹雳,也未必能分散这些人的注意力,何况人言?自己算是托了主公当年的福气了。 “小天师?不,你不是小天师,你是谁?” 有那么一瞬间,李乐真的有了种时光倒流的错觉,仿佛回到了两年前,在白波谷聚义厅的那一天。当时,争吵的人当中少了糊涂和老杨,却多了个郭太,与郭太争吵的则是老韩,自己反倒是那个犹豫不定的。 虽然时过境迁。但此情此景,与他记忆深处难以磨灭的那一幕是那么的相似,以至于让他如醉梦中,一切都变得似幻似真起来…… 李乐突然想笑,又想哭,在形势急转直下,苦苦支撑的这大半年当中。不知多少次,在绝望之中,自己期盼着,曾经的这一幕可以再现,黄天的恩泽再次笼罩在自己这些人身上。 但那是不可能的。 河东虽然消息闭塞,但河北大战这种关乎天下格局的大规模战事的消息。还是时有所闻的。李乐很清楚,无论此战持续多长时间,结果如何,曾经的那一幕都不可能再次上演。 昔日的少年,已经成长为了天下有数的强雄!虽然每次收到对方纵横捭阖,连战连捷的消息,李乐都很高兴。与胡才等好友一起把酒共饮,弹冠相庆,自豪的宣称:看呐,这是咱们的小天师! 然而,他也很清楚,对方获取的胜利越多,地位就越高,想再次重逢就越难。 青州想与白波取得联系。除非王羽攻陷洛阳、河内,一路打出函谷关。如果青州军能做到这些,基本上就横扫中原了。尽管李乐对王羽敬若天人,可他也不会单纯的以为,对方在两三年内就能雄霸中原,进而平定天下。 如果未能横扫中原,在王屋、太行两座大山阻隔下。除非王羽真有通天法力,和传说中的愚公一样,调遣天神将大山搬走,否则青州的救援就只能是镜花水月。永远都看得见摸不着。 可是,人的理智和情绪很难完全统一,李乐虽然对此心知肚明,但心里却总是若有若无的有些期盼。盼着小天师还记得昔日的情分,盼着小天师没忘了自己这些老伙计,盼着对方再次从天而降。 其他人嘴里虽然不说,但李乐很清楚,即便是最沉稳,最理智的韩暹,私下里也曾向亲近之人叹息过:如果小天师能出手,大家就得救了。 今天,李乐的愿望实现了。 同时,他的希望也破灭了。 昨日重现般,在最危急的关头,一位少年从天而降,但来的却不是大家期盼的那个人。 “骠骑将军麾下,内军将军徐庶,见过四位将军。末将乃是奉了我家主公之名,前来助战,与四位将军和几十万白波同舟共济,共度难关!”徐庶抱拳为礼,亮明了身份。 “是小天师的人!” “小天师来救咱们了!” “是个将军呢!这下咱们有救了!” 稍微静默了片刻,随即,厅内欢声雷动,银瓶乍破一般,兴奋和庆幸的气氛,像瓶中的水一样迸发出来。 刀剑被扔向了空中,不如此,无以宣泄心中的激动;就算如此,也无法平复激动的情绪,刚才还举刀相向的众人扔下刀剑,亲密无间的拥抱在了一起,互相拍着肩膀,大声欢呼着,叫着对方的名字,热泪盈眶。 兴奋欲狂的人群中,甚至有李乐、胡才的身影,唯一还能保持冷静的,只有韩暹和杨奉了。不过,后者虽然没有大叫大喊,可从他抬头向天,双手紧握在胸前,嘴唇快速颤动,无声的默念着什么的姿态中,就可以知道,他的情绪不比其他人平静多少。 在死寂般的安邑城中,郡守府内的欢呼声传得很远。 ‘小天师’这三个字就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所到之处,静悄悄的院落中陡然有了生气。先是一声惊疑不定的惊呼,随后,房门被‘嘭’的一下推开,虽然看不到那一张张狂喜的面容,但从接踵而至的欢呼声中,足以想象出人类从绝望到充满希望的转变中,会有怎样的表现诉诸于外。 寂静的安邑城开始沸腾,沸腾的余波开始向城外扩散,欢呼声此起彼伏,越传越远,声音越来越宏亮!远近之间,无处不闻欢腾之声;城内城外,到处都是载歌载舞的人群。 徐庶和他的同伴们都惊呆了。 他知道自家主公在河东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往事,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后者的在白波军中的影响力,竟然达到了这种地步。 只是一个名字,就让处于绝境之中,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的几十万白波陡然振奋起来。 早知如此,自己一路上何必苦苦盘算,反复权衡?用最直截了当的方式,亮明身份上门不就结了?有的时候。想得太多,的确会变成庸人自扰。 欢呼声久久不停,徐庶也没法继续往下说,索性观察起周围的人来。 同来的三名同伴,管亥、赵柳二人都是目瞪口呆的模样,显然和自己一样震惊与主公的威望在这里的深入人心;徐图脸上倒有几分得意,大有与荣有焉的意思。联想到他的身份,会有这种表现也是不足为奇。 从声音中,徐庶分辨出了李乐,与李乐抱在一起大笑的那人,应该就是胡才,这二位看起来的确没多少心计;杨奉已经恢复了平静。正向自己看过来,眼神相对时,对自己点了点头,报以一个善意的微笑。 护卫们自不用说,徐庶现在算是明白,黄巾力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如果是主公亲至,只要挥一挥手。这些忠勇的将士必将化为风暴,将阻挡在旌旗所指的方向上的一切阻碍全部摧毁! 只剩下韩暹算是个麻烦了。 除了一开始的惊讶之外,此人完全没受到周围狂热气氛的影响,开始还只是若有所思,等招手叫过一名亲卫,询问了些什么之后,再看过来时,眉头已经紧紧的皱了起来。 显然。他是知道自己这一行人的具体情况,对援军的规模也产生疑虑了。 换在进城之前,徐庶少不得要费尽心思,可现在,他相信,借助主公的威望,自己可以很快摆平内部的麻烦。将大部分精力集中到如何对敌上面了。 过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欢呼声终于逐渐开始减弱,厅内众人的注意力,也重新集中到徐庶身上来。 “徐将军。你终于来了,俺们等得好苦啊!”李乐、胡才用的是抒情句式。 “徐将军,某来给您说一下现在的局面,然后您给咱们指条明路可好?”杨奉摆出的是请示的姿态。 “徐将军,你此番来,带了多少援军?”韩暹则是最务实的一个,直接问起了援军的规模。他冷淡的态度引起了李乐的不满,胡才、杨奉也皱了皱眉,但三人却也没说什么,毕竟他们自己也很关注这件事。 王羽若亲来,不说其他,单凭他能激起白波军民死战之心,让他们成为黄巾力士的威望,就能让白波军实力大增,无视于两股强敌的围攻了。 但来的只是他的部将,而且还不是最出名的那几位,情况当然不同,最终能否脱困,关键还是看援军能起到多大作用。 “末将动身之时,就在河北大战刚刚尘埃落定的时候,我骠骑军虽然获胜,但兵疲粮乏,又要震慑周边势力,一时间也无力调动太多人马。再加上山路崎岖,路途遥远,最终也只能由某率同轻兵前来。” “……”四将脸上或多或少的露出了失望神色,尽管这个结果早在预料之内,但亲耳听到,还是小小的有些受打击。 “主公不远千里,派我前来救援,总不至于是虚应故事吧?各位既然对主公有信心,那么,就应该相信徐某才是!某也不说什么大话,但只要我等齐心协力,眼下的难关未必真的难以渡过!”清朗的话语掷地有声。 徐庶若是夸耀自己的本领,这话未必有多少效果,但他始终把王羽挂在嘴边,这句话的效果就大为不同了。 众人齐齐精神一振,同声迎合道:“自当如此!” 话音未落,一个不怎么和谐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既然徐将军已是胸有成竹,韩暹敢问,计从何处?” 第四九三章底气十足 徐图等人心中大叫不妙。 说话的自然是韩暹,此人一直就很冷静,先前又是那么个态度,现在发了话,若徐庶说不出个所以然,就别想他会点头。 可徐庶怎么可能说出完整的计划呢? 经过了山谷中的坦诚相对,徐庶的思路已经为众人所知。简而言之,徐庶就是打算先摸摸底,然后随机应变。 这本来就是他的风格,对青州军而言,徐庶的计划不是问题,只要有充分的理由,就值得闯一闯。可对没听过徐庶名声,只是将其当做一名部将的白波来说,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了。 别看刚才这些人兴奋得什么似的,那是徐庶亮相的方式和主公当年的太像,白波如今的处境又太棘手,陡然间死里逃生,有些忘乎所以罢了。等这股兴奋劲过去,再知道了真相,他们的情绪说不定比原来还低落。 韩暹一直紧紧盯着徐庶几人,敏锐的捕捉到了徐图等人神色中的那一丝紧张,于是,他的眼神更加犀利了。 某种意义上来讲,韩暹是个悲观主义者,他做出的所有决策,没有一个是倾向于冒险的。 当初被王羽策动去打运城堡,算是他这辈子最冒险的决定了。而且那次也是特殊情况,一方面是因为当时白波的处境确实不妙,不找个妥善的安身之地,只会越来越窘迫,在不断的内讧中消亡。 更重要的是,以白波军的数量优势,可以轻易压制河东的汉军和卫家私兵,只要攻城的时候不强行进攻,失败的危险主要集中在行军的损耗上。 这点风险,他冒得气。 可现在,王羽自己没来,援兵的数量想必也相当有限。根据守城门的军士的说法,领军的徐庶似乎很擅长人海战术。以及暗杀、突袭。 王羽刺董之后,天下的诸侯们都加强了对自身的保护,郭太、李傕等人都身处大军之中,别说徐庶,就算是王羽亲自出手,也未必能拿得下任何一个。 白波的兵马都被包围在猗氏城到安邑的狭长地带之内,郭太、李傕对河东的地势也很熟悉。突袭、设伏的可能性也相当之低。 如此一来,徐庶能采用的对策也无非就是人海战术了。 就算此人在指挥调度上远胜郭太、李傕之辈,但一场大战打下来,纵然勉强成功突围,白波军也必然死伤惨重,若是突围失败……韩暹眼神更冷。结下了死仇后,恐怕就连投降亦不可得了! 韩暹认为,王羽派徐庶前来,八成是对形势的危急程度估计不足。而徐庶到了之后,发现是不可为,却因为年轻气盛,准备用白波军的性命。来博取自家的名声! 徐庶不慌不忙的答道:“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某初至安邑,既不明敌情,对贵军的情况的了解也有限,如果现在就自称有十足的把握,岂不有大言欺众之嫌?何况,主公的意思,也不是要白波与优势敌人硬拼。而是……” 他的回答无懈可击,但白波众将的失望情绪却愈发浓郁了些。 眼下,白波军十成里已经死了八成半,面临的最合理的结局就是全军覆灭。逃跑的难度,不比战胜敌人小多少,或降,或死。如此而已。中规中矩的做法,是不可能破局的。 韩暹板着脸,冷声道:“军情么?两路敌军的情况,某虽不尽知。但大体上是心中有数的;至于军中的情况,徐将军若有疑问,但管垂询便是,某等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着,他也不等徐庶回答,便快速说道:“我军目前可战之众尚有四万八千,其中只有一万两千人有武器,有盔甲的只有三千多人,其余都是没经历过几场战事,战前才拉上阵的青壮。老弱妇孺加上伤兵,总计约有三十余万……” “粮草存量较多,若是以目前的消耗而论,应该还能支撑两到三个月。若是战事加剧,或者郭老大发动全面攻击,粮食的消耗就会进一步增大。” “目前我军的部众相对集中,若闻喜尚在,在有五天左右的空当,某有把握将部众迁徙到东山一带。问题是,西凉军的三路兵马虽然暂缓攻势,但主力部队都在百里之内,这边一有动静,铁骑朝发夕至,就算有精锐断后,也挡不住他们三天。” 韩暹的态度不好,不是因为他的立场有问题,他只是没信心罢了。 他没有强持夺理,或者恶言相向,只是将白波军的所有情况坦然相告后,叹息着问道:“这么短的时间内,又要迁徙,又要攻打闻喜,这种事怎么可能做得到?就算做到了,又如何抵挡西凉铁骑的追击呢?” 这番话一说完,连李乐都有点打蔫。四将一贯以韩暹为首,并非没道理,临阵杀敌,韩暹远不如李乐;运筹帷幄也不如杨奉,但在组织调度方面的才干,另外三将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他。 能在五天内把三十万人带去东山,这已经是很可怕的效率了,但就算这样,脱困也是遥不可及。韩暹的话不涉及立场问题,李乐想反驳都反驳不出来。 “关于脱困,庶有个想法,正要与诸位商议。”徐庶却胸有成竹的样子。 早在队伍还在山路中挣扎时,他就已经在思考如何把几十万人从河东带到魏郡的问题了。走山路肯定不行,但除了山路,也没有大路可走,不过陆地上没路,水中却有路! “某几日前,曾去东垣一带探查过,此地虽归属西凉军辖下,但西凉军并未在此驻军,城中只有千余郡兵防御盗贼,维持治安。大军若沿清水南下,城中兵必不敢出城截击,可直抵大河北岸。” “此计……确实可行。”韩暹点点头,认可了徐庶的说法。但凡大队人马行进,只要能沿河而行,就能省下很多力气。 清水的源头清廉山与东山不远,中间虽有山岭相隔,但也不是无路可走。徐庶初来河东。就探查清楚了地形,至少功夫是下到了的。 “到了大河之后呢?”杨奉紧张的追问着。 黄河自古就是天险,特别在河东一代,大河经行之处尽是群山连绵的地方,沿河行进是不可能的,除非有船只运送。可是,能运送三十万人的。得是多么庞大的一支船队啊?实在让人难以想象。 “一方面要找船,同时,为了迷惑西凉军,还要做出渡河南下,去函谷关与吕布汇合的姿态。”徐庶也不用舆图,就那么凭空指点着侃侃而谈。涉及到的山势山川却是丝毫不差。 “船?哪里有船?”有大量船只的地方,胡才只知道一个,那就是西凉军的重要据点陕津,北上的西凉军主力,就是在那里渡河的。 不过,那里的船只依然不够三十万人沿河而下之用,而且。白波军也没那么强的实力从西凉军手里抢船。要是有,他们何必还逃跑呢? 徐庶向东指指,轻松写意的答道:“河内有船。” “河内?”众皆茫然。 “当日群雄讨董,袁绍驱逐王公,率兵进驻河内,冀州韩馥也曾派兵助战。他派遣了都督从事赵浮、程涣率领战船数百,水军逾万驻扎在河阳,后来袁绍窃取冀州。程、赵二人都激烈反对,虽然最终没有影响大局,但二人先后被淳于琼、张杨所杀。” 徐庶笑了笑,说出一段典故来。 “程涣回军冀州,最后死在了清河,而赵浮却是在河内为张杨暗算。其人身死,所部水军大部溃散。但战船却留在了河内。据可靠消息,那些船如今就停泊在孟津!某起行之初,带了数千河内降卒,其中有千余人已经向主公投效。届时会里应外合,拿下孟津渡口!” “喔!”这一下,众人的反应就热烈多了,只有韩暹仍有疑虑:“就算如此,运力怕是仍有不足吧?” “没关系。”徐庶摆摆手,耐心的解释道:“某的计划是分批运送,韩将军安排行军时就可以考虑,让人分批抵达,船装满就走,将人放在孟津之后,再行往返。” “张杨岂会坐视?” 徐庶轻蔑一笑,霸气外露道:“他不坐视又能如何?我青州雄兵数万,又岂是吃素的?若是他提前得知,倒有可能将船只付之一炬了事。等我军占了孟津,言明借道,他若胆敢强行攻城,我青州的铁骑就直接踏破他怀县的老巢,新仇旧账一并清算!” “此计……的确可行啊!” 不管是被徐庶的霸气震住了,还是被说服了,总之,反驳意见是消失了。连韩暹都没话可说,另外三人更是互相看着,眼睛都是闪闪发亮。 整个计划看起来简单,但考虑到的因素却很全面,更有在河内的提前布置,说明这条归途不是徐庶突发奇想,灵机一动布下的,而是王羽早就构思好的,可靠性自然大增。 当然,计划中的缺陷也不是没有,或者应该说,这个计划的前提条件就不对。 韩暹茫然问道:“计划的确有道理,可闻喜怎么办?郭太怎么办?西凉军怎么办?不解决他们,咱们连动都动不了,何谈大河呢?” “很简单,郭太敢拦着,就打垮他!”徐庶满怀信心的说道:“西凉军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布置得当的话,说不定他们反而会成为咱们的助力呢。” 为徐庶的信心所感染,李乐第一个站出来表示支持。 他从地上捡起一把钢刀,一挥手,将帅案剁成两段,大叫道:“小天师为了咱们做了这许多准备,谁要是不顾他老人家的好意,那不是狼心狗肺吗?今天老子就把话放在这儿了,除非徐将军说事情办不成,否则,谁再提投降之议,就先问过俺李乐手中的战刀!” “对,就是乐子说的这个理儿!”胡才和李乐向来焦不离孟。 “某也觉得,应该一试。”紧接着,杨奉也表态了。 韩暹摇头苦笑:“某哪里又是一意投降,只是形势所逼……罢了,既然徐将军智珠在握,某也任凭将军驱使便是。” 意见就此达成了统一,可还没等众人露出喜色,只听韩暹话锋一转道:“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日后某发现徐将军为了成功,不顾惜我白波将士的性命,试图以将士们的血,成就名将之名,就算众叛亲离,身败名裂,韩某亦誓不罢休,定要向你讨个公道!” 他这番话说的是还没发生的罪名,偏偏又说的声色俱厉,白波众将知道他的苦心,又担心徐庶受不得气发作,一时间都是心中忐忑,表情为难。 徐庶并未发火,相反,他向韩暹一抱拳,郑重其事的应诺道:“天人共鉴,若庶真为此诛心之事,天人共诛之!” 第四九四章李代桃僵 内忧消除,徐庶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 对郭太军的攻击计划,要等潘璋布置好,马忠带回来消息之后,才能开始制订。不过,在那之前,要做的工作也是很多的。 组织调度有韩暹主持,徐庶可以放心,但其他的事情,就得他自己张罗了。 首先是安抚人心,先前骚动中,白波军民都误以为王羽亲自来了,知道真相后难免情绪低落。徐庶倒是有冒名顶替的心,王羽当年在河东攻城略地,少有的没冲锋陷阵,一直都在法坛上装神弄鬼,见过他的人实在太多。 徐庶当然不会就这么被难住,黄巾系列的军队,指挥难度很高也很简单,关键是能否领悟其中的窍门。他们很吃装神弄鬼那一套东西,徐庶自己不擅长,但他带了个很给力的助手。 徐庶面授机宜后,徐图大喜过望,拍着胸脯表示,这事儿就包在他身上了。 安抚人心的事情交给专业神棍,徐庶又给了赵柳一个任务,让他去闻喜一带散布流言。 郭太在闻喜横征暴敛,但却没实行军事管制什么的,他不擅长这方面的事。闻喜城遭劫受损的人不少,赵柳人面很广,正好可以乘隙而入。 管亥有些无所事事,徐庶干脆把他打发去了和李乐、胡才一起练兵。这三个家伙都是肌肉多过脑浆的角色,又都有黄巾背景,相处得倒是很融洽,准确的说,是一见如故,意气相投。只是半天工夫,这仨货就跑去结拜成金兰兄弟了。 对徐庶来说,这算是个意外之喜。见一切顺利,他稍事准备之后,就开始忙活自己的任务了。他最重要的任务之一,是要和西凉军的劝降使者见面。 董卓军中担任外交本是李肃。当初劝降吕布,就是此人立下的功劳。但这人两世的命都不咋好,前世在长安之乱中被吕布杀了,这一世直接在洛阳撞上了王羽,死的更加干脆。 这一次,李傕派来的使者是他的外甥胡封。 比起李肃,胡封在外交方面就乏善可陈了。既没有实绩,也没有经验,来了安邑之后,反反复复就是那么几句威胁,白波军更倾向与郭太靠拢,与他拙劣的外交技巧也不无关系。 不过李傕也没对外甥报多大期望。西凉军不缺兵源,西凉那个混乱之地,有的是为了一块饼,一碗羹,就悍然提刀杀人的狠角色。这种人拉来当兵,不比农夫出身的白波军强多了? 仗打了这么久,西凉军虽然全面占据上风。但在白波军拼命的抵抗之下,他们的损失也不小。就算白波军集体放下武器投降,李傕也不保证能约束住部下,一场大屠杀是免不了的。 没办法,这些胡汉混杂的悍卒,就是这么优缺点分明。 所以,对李傕而言,能招降白波固然很好。招降不了也无所谓,只要给对方点希望,让他们不要绝望得太快,和郭太合流就可以了。 一旦白波重新合流,他们就有了纵深,西凉军想打败他们不难,可一旦被他们退回临汾的白波谷。这场战事就没办法速战速决了。 种种迹象表面,长安那些士大夫暗地里又在策划些什么,万一洛阳的旧事重演,就算能平定。也会伤筋动骨啊。 李傕的消息比白波可灵通多了,他知道河北大战的结果,也知道青州势力大涨,对天下各路诸侯意味着什么。能否迅速平定白波,全据河东,某种意义上,已经成了西凉军在争霸天下的棋盘上的胜负手!他不得不多费点心思。 所以,他舍解县而取汾阴,减轻白波压力的同时,隐隐威胁到了闻喜的郭太。一旦对方稍有松懈,他就会像毒蛇一样,一击攻破闻喜,彻底完成合围。 在这种情况下,胡封的存在,不在于能否取得外交成果,而是纯粹做给郭太看的。 白波四将虽未意识到李傕的用心,但谁也没把胡封当回事,要不是为了留条后路,他们早就把人杀了或者赶走了。 听说徐庶要去见这个人,负责对外事务的杨奉只是摇头:“元直将军,和这人说话,纯粹就是浪费时间,就算你真有什么计策,你还指望他能把你的意图清清楚楚的转达给李傕吗?李傕那厮虽然人品不端,但用兵老道,智谋也强,不能面对面,想让他中计,实在很难。” 徐庶微微一笑:“再怎么口舌笨拙,也不至于不会说话吧?只要他会说话就行了,某也不想要他做什么,只是想让他给李傕传个话。” “传……什么话?”杨奉很茫然。 徐庶事先有过交代,对他的计划,杨奉是有所了解的。在这个计划中,摆脱西凉军追击的关键,就在于与对方进行外交时,能否取得成果。 在杨奉的印象中,外交高手应该都是苏秦、张仪那种雄辩滔滔之士。徐庶的口才虽然也很不错,但他说话很少引经据典,甚少做长篇大论,倒是很喜欢直击要害,用气势把对手压倒。 本身已经不算是优秀的纵横家了,再遇上个根本不适合当做谈判对手的对手,能完成阻挡西凉军这种难度超高的计划吗? 杨奉心里很没底。 “到底要传什么话,暂时还不好说,今天就是亮亮身份,让他知道我是谁。”徐庶神秘兮兮的一笑,凑到杨奉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这……这不成的吧?”只听了一两句,杨奉的眼睛就一下瞪得溜圆,吃惊的不得了。 徐庶很认真的叮嘱道:“杨兄,等下你可不要露了底细哦。”说完,他肩背一张,整个人的气势顿时一变,原来的阳光亲和之意少了不少,同时多了几分豪霸之气。 杨奉哑然,呆呆的跟在徐庶身后,心中暗道:要不是自己这边的消息实在难以保密,不然这倒有可能是个好办法。 “是杨将军啊,我家将军让我给你带的话,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在下奉劝你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贵军这么一直坚持下去。除了多打几仗,徒增死伤还有什么用?天下群雄虽多,却有几人能与董丞相比肩?你还是……” 一进门,里面胡封已经得到通报迎出来了。虽然迎了出来,但他一脸桀骜的模样,极为俗套的说辞,都验证着他外交手段的低劣。 “天下英杰?哈哈……”虽然对徐庶的计划没什么信心。但杨奉的配合却不错。他不耐烦的打断了胡封的话,然后转过身,半弓着腰,恭恭敬敬的给徐庶施了一礼,再转过来时,脸上的桀骜神色丝毫不比胡封差:“胡都尉。你看看这是谁?” “……”胡封已经在安邑停留了两天了,按照李傕的吩咐,他只要待满三天,无论劝降成功与否,都是大功一件。既然成不成都是一样,他也懒得多费心思,再说他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哪里不知道自己不是纵横家那块料? 他这套说辞是提前向人请教的,说出来的效果很差,每次杨奉等人都是随口敷衍两句,就急匆匆的走了,既不反驳,也听不见去。今天杨奉的表现实在有些奇怪,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打量起徐庶来。 这不是就是个毛孩子吗?嘴上连毛都没有?有什么好怕……啊哟?不对!杨奉对这人这么恭敬。还是个少年?此人脸虽然生得清秀,看起来却很有威严,眉宇之间的那股子煞气更是……没统率过千兵万马,出生入死过,怎么可能会拥有这样的煞气? 难不成此人就是…… 胡封的心猛然揪紧,一股窒息般的感觉,潮水般的袭向了他。使得他不自觉的抬起手来,虚抓了两把,像是溺水者绝望的挣扎一般。 “算你有些眼力,”杨奉冷冷喝道:“大汉骠骑将军。冠军侯在此!就算你家丞相来了,也须得以礼拜见,胡封,你一个小小的骑都尉,还要嚣张吗?” “不,不敢。”胡封本来还在迟疑,听了这一喝,他算是彻底懵了,下意识的躬身施礼:“末将参见王将军,不知君侯在此,有失远迎,还望君侯不要怪罪。” 不是胡封胆子太小,实在是王羽给西凉军留下的心理阴影太重。当初王羽几乎以一己之力将西凉军打出了洛阳……哦,不对,走的时候还留了买路钱。这样的威猛战绩,就算舅父李傕尚且谈之色变,胡封又哪有倔强的本钱? “罢了。”徐庶随意摆摆手,把王羽的气度、姿态学了个十足十。 他二人的年纪本就差不多,又都是执掌过数万大军的,气度本就有几分相似。再加上当日徐庶投军,主要就是因为对王羽的崇拜,平日相处时,会下意识的模仿。此刻又有实力派演员杨奉配合,吓唬区区一个胡封,还不手到擒来? “白波军受本将的庇护,天下皆知,李傕、郭汜这些手下败将安敢犯境?今日你就代本将传个话回去,让李傕速速退兵,休要枉送了性命。若有不然,休怪本将无情!这就去罢!”说罢,他转身就走,像是多看胡封一眼就污了眼睛一般。 胡封头脸上大汗淋漓,慌不迭的应道:“是,是,在下这就走,这就走!”直到徐庶已经去远了,他才一脸后怕的抬起头来,口中低叫有声:“娘咧!怎么打个河东,也把这具凶神给惹来了?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啊?” 身边有随从提醒道:“将军,王骠骑眼下应该在河北啊?这个不会是假的吧?” “假个屁!”胡封回手就是一巴掌,把那随从搧了一个趔趄,骂咧咧道:“不是那凶神还有谁?你看他身上的杀气!看他那气度!除了王鹏家,还有几个少年人有这等气度?河北打完一个月了,他若是轻身而来,出现在河东有什么可奇怪的?他当年就孤身潜入了洛阳一次,还独自一人闯进河阴大营……这次又来,有什么好奇怪的?” “是,是,将军您说的是。”随从捂着脸,不敢继续提醒了。 “就算是假的,自有舅父辨别,他让某走,某焉能不走?”自辩似的,胡封又嘟囔了几句,然后翻身上马,快马加鞭的离开了安邑。 胡封走了,实力派配角杨奉却满腹疑窦,追在徐庶身后问道:“元直将军,胡封是个蠢货,你这招能骗得了他,骗不了李傕吧?” 徐庶停下脚步,侧头想了想,点点头道:“嗯,李傕乃是西凉名将,评价远在胡珍、董越、牛辅之流之上,应该骗不过他。” “那……”杨奉无语了。 徐庶笑了笑,轻松写意的宽慰道:“骗不了有骗不了的用处,总之,杨兄你放心便是。” 第四九五章翻手为云 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杨奉脑子里尽是问号,但他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正茫然间,耳畔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抬头一看,正见徐图站在高台上,正在大声宣讲着什么。 “小天师为什么不亲自来?谁问的这种傻话?区区李傕、郭汜,哪里用得着小天师亲自出手?就连他们的主子董卓都只是手下败将,何况两只走狗?其实啊,临行前,小天师曾亲手卜算了一卦,他说:桃李子,两人余,黄雀绕山飞,宛转花园里……” 人靠衣装马靠鞍,此刻的徐图,已经换下了那身市井人物穿的短衫,换上了一件青色道袍,头上带着一顶八卦冠,一手持着拂尘,另一手在胸前挽了个兰花指,原本獐头鼠目的他,倒是有些道骨仙风的味道了。 “什么意思?这是天机,天机啊!岂能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所能明白的?也罢,既然汝等如此诚心,贫道就给你们讲解讲解好了。桃李子,说的就是郭汜、李傕,为什么?这不明摆着吗?郭同锅,和桃一样,都是圆的,加上个李,不是这俩祸害还有谁?” “至于这两人余,嘿嘿,那可就厉害了!双人旁,加上个余字,不就是个徐字么?而两人余的意思,还有一层暗指,那就是两个徐姓之人,即是桃李的克星!从青州来河东,路上关山重重,如果没有黄雀一般的轻灵,岂能这么短时间就带着大军赶来?宛转花园的意思则是……” 徐图的偏门本事不少,但实际的文化水平并不高,这些牵强附会的俗谚童谣都是他临时现编的,牵强附会,可谓破绽百出。落在行家眼里,随口指点,就能戳穿他的牛皮。 黄巾军中没有名士,但此道高手却不少。只是高层已经达成了共识,这些人帮忙圆谎还来不及呢,哪里会跑来拆徐图的台? 背靠大树,又有人推波助澜,徐巫医这次蛊惑人心之行,自然就顺风顺水了。 只见他在台上装神弄鬼,咋咋呼呼。台下则不时传出阵阵欢喜赞叹的声音,没人顾得上为了小天师没亲自赶来而失望了。 徐大师说的好,杀鸡焉用牛刀,对付李傕、郭汜这种渣渣,只要有针对性的派两个部将就足够了。看看徐大师现在的风采,再想想他从前的模样。受过小天师言传身教的点播的徐大师,简直就是判若两人哇。 那位徐元直将军乃是小天师的心腹爱将,受到的重视远胜徐大师,其人的本领还用说吗? 最重要的是,小天师还用无上神通卜算了一卦,算出徐将军乃是李傕的克星,这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大师。今晚不如来俺家吃饭吧?然后给俺卜算一卦,算算俺媳妇啥时候能给咱老李家添个男丁?” “少来,这也要问大师?自己多努力点就行了。大师,还是来咱家,完事给咱解个梦,俺爹这阵子一直给俺托梦,您给算算,俺爹到底是想让俺干点啥。” “大师。还有我……” “大师,我也……” 这么想着,徐图解说完箴言后,白波军民迸发出的热情就很正常了。 杨奉对徐图说的那套东西是不以为然的,别说徐图了,就连当年的张角兄弟,也没本事未卜先知。料事如神。王羽的神机妙算,基本上还属于运筹帷幄的范畴,与占卜什么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过,看着眼前的景象。杨奉还是感到很欣慰。尽管形势还远谈不上有什么改善,但民心和士气却开始恢复了。就像是回到了一年多以前,在骠骑将军的余荫之下,白波众呈现出的欣欣向荣的精神面貌一样。 有了这种精神头,摆在面前的两大强敌就显得没那么可怕了,至少不再是那种难以撼动的感觉。 想到这里,他心中忽然一动,徐庶不肯直说,但徐图的任务既然是安抚人心,总不会对徐庶的想法和计划一无所知吧? 想通此节,杨奉更不迟疑,两臂一振,分开人群向高台走去。 这种不守规矩的行为,当然会让人不满,不过骂骂咧咧的众人转过头,见来的是杨奉,也只能悻悻的住了嘴,特权这种东西,在任何团体之内,都或多或少存在一些。 “杨帅,您也要算一卦?”徐图满面红光,眼下的风光,他很久没体验过了,只有在刚举旗,军民情绪最高涨那一阵子,他才一度受过这样的拥戴。光是享受普通士兵和百姓的热情,已经有点难以满足他的虚荣了,杨奉的出现正是恰到好处。 “您要算前程还是财运?摇头的意思就是……都不是?咦?这可奇了,难不成您要问姻缘?” “少废话!跟我来!”杨奉一个脖搂将人揽过,分开人群就往外走。 杨奉武艺不算一流,但也是久经沙场的老资格武将,对付一个拳脚稀松,只会装神弄鬼的徐图还不容易?后者被搂住后,话都说不出一句,像是小鸡仔似的,被杨奉给拎走了。 没能和道行精进的徐大师亲密接触,围观众都很失望,也很不满。有那耳朵尖的,听到了徐图最后那句话,眼珠一转,露出了奸笑。和身边的几个人咬了一顿耳朵,众人也是齐齐称善,推举了一个口舌伶俐的,一溜烟往杨渠帅家里去了。 杨帅惧内的毛病,军中可谓无人不知,大伙儿恼恨杨渠帅坏人没事,自然要给他使点坏。 可怜的杨奉哪知道不久前还死气沉沉的白波军,此刻竟有了恶作剧的心思,而且一下就捅上了他的软肋,此刻,他正恶狠狠的向更可怜的徐图逼供呢。 “徐图,徐半仙,你别以为攀上了高枝,就可以在某面前得瑟了。告诉你,等到了青州,杨某也是主公麾下的部将,地位还是比你高!想收拾你,那是再容易不过了,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哎呦喂!”徐图委屈的直拍大腿。撞天价叫屈道:“我的杨大哥,杨大帅啊,你这是为那般啊?我就是个联络人,向导,小卒子!元直将军有什么计划,怎么会找我商议?我是真的不知道啊!知道的话,瞒谁也不能瞒您啊!” “少来这套!”杨奉不管这许多。只是紧盯着他不放。 “徐将军此行只带了五个副手,管亥和小李子、糊涂是一路货色,和谁商量事情也不能找他。潘璋、马忠都是初来乍到,虽然有本领,但知道的毕竟太少;裴元绍和老韩是一个路数的,算来算去。能出点主意的,也就是你了。” “可是……” “昨晚的酒宴上,你不是吹嘘和贾军师学了不少本事吗?既然是贾军师的徒弟,岂能没点智谋?就算徐将军不找你商议,你肯定也能猜到些什么。” “那……我就给你说说?丑话说前面哈,这些可都是我猜的,猜错了是能力问题。不是态度问题,杨帅您可不能动粗。” “少说废话,快讲!”杨奉一脚踹了过去。 “哎呦!”徐图痛呼一声,不讨价还价了,快速说道:“杨帅,您是不是觉得我那位远房兄弟的计策一定会被识破?” 杨奉拧着眉头答道:“他自己都那么说了。” “可你有没有想过,李代桃僵的计策被识破后,李傕会作何反应?”徐图开启道。 “作何反应?”杨奉一愣。他还真没想过此节,在他想来,计策被识破,就是失败了,自然就不会再有什么后续了。 “您想想啊,乍听到这个消息,李傕肯定会被吓一跳。然后他就会想。会不会是咱们故弄玄虚吓唬他,然后他就会派斥候来探查,收集很多情报回去……” 杨奉点点头,又摇摇头:“那又有什么用?他又不会因此而退兵。” 徐图晒然道:“李傕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听风就是雨,就这么灰溜溜的退兵走了?若我那远房兄弟就这点本事,又岂会得到主公的信重,在中原闯出那么大的名声?” “……你少给老子卖关子,有什么话就快点说,照实说,再弄玄虚,老子认得你,老子的拳头须认不得你!”杨奉思索片刻,却不得其所,知道自己的智谋比徐庶差太多,完全跟不上对方的思路,干脆亮起拳头,继续恫吓某巫医。 徐图吓得一缩脖子,不敢再秀智谋了,低声解释道:“其实我也猜不到元直他到底怎么想的,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元直的目标是郭太,对西凉军最好的处置,就是忽悠他们和咱们一起打郭太,甚至他们去打郭太,咱们在一边看热闹,顺便赶路。” “咝!”杨奉当即倒抽了一口冷气,不能置信的瞪大了双眼,大声反问:“让西凉军放着咱们不理,去打郭太?这怎么可能?就算退兵,也比这容易吧?元直将军他是不是……咳咳,总之,这完全就不可能,你肯定是在胡说!” 虽然把疯了的评价咽了回去,但杨奉的意思却表露无遗,他觉得这就是在扯淡,荒谬至极! “我早就说了,我是猜的啊!”徐图很委屈,同时还有点被小瞧了的不爽:“杨帅,其实你就是没见识过元直的胆魄,不然……说起来,元直和主公是很有几分相似的。你只要把他当成主公对待,就不会这么惊讶了。” 杨奉冷静下来了,他试着将脑海中的那个无所不能的形象,和眼下的局势结合起来。开始,脑海里还是一团乱麻,但很快,他就理出了一些头绪,然后他惊讶的发现,若是王羽在此,说不定还真会提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策略出来。 只是,正主儿毕竟不在,现在这位徐元直,真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领吗? 第四九六章连锁反应 汾阴。 “不可能!”李傕猛然站起身,无法置信的失声叫道。 “舅舅,我是亲眼看见的,不到二十岁的少年,走起路来龙行虎步,顾盼之间,威势凌人,杨奉那些人对他也是毕恭毕敬的,不是王鹏举还能是谁啊?”胡封的声音发颤,但话说的倒是很流畅。 “你懂个屁!这年头,少年英杰多了去了,又何止一个王鹏举?孙文台的那个儿子孙策,带着几千杂兵,纵横徐淮,攻势迅猛如电,临阵战将夺旗,犹如探囊取物!他身边还有个狡诈如狐的周瑜,听说孙策起兵的种种,皆出于此子一手筹划,真是让人敬畏啊。” 遥想江东英杰,再看看眼前这个废物外甥,李傕喟然长叹:“如今此子已经率军渡江南下,袁术、陶谦厮杀正酣,无暇他顾,席卷江东指日可待!” 胡封讨了个老大的没趣,耷拉着眼皮,讪讪道:“可这俩人又不会来河东……” “还敢顶嘴!”李傕飞起一脚,将胡封踹了个跟头,骂道:“叫你多看看军情,你却总是偷懒!岂不知那些情报是老子花了多少心思、代价搞来的?旁人纵然想看,还没那个福分呢!西凉马腾生有虎子,豪勇非常,你知道吗?曹操从子曹休、曹纯又有哪个不是少年英杰?” 顿了顿,他又带着莫名的情绪叹息道:“还有王鹏举麾下……统带疾风骑兵的赵云,与那王鹏举正好同岁,其人骁勇善战,未必在王鹏举之下;还有血洗徐州,大战泰山的徐庶……唔!”说着,他的神情忽然一变。 李傕评书天下英雄,胡封正听得入迷,这一停顿,他顿时就反应过来了。抬头一看。只见李傕脸上怒色尽消,代之的是浓浓的忌惮乃至恐惧神色。 “怎么了?舅舅?”胡封被吓得不轻。 他这位舅舅可不是一般人,在董丞相麾下,如果不算那个不怎么听话的死鬼徐公卿,舅舅李傕就是西凉第一名将,只有郭汜有资格相提并论。董卓在西凉威风八面,一出关就吃不开。原因未尝不是每次李傕都被留在后方镇守有关。 胡封甚至听过军中的一些议论,有人认为,若非李傕当日不在洛阳,纵然王羽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把西凉军打得那般狼狈。 能见到他这位舅舅色变至此,事情肯定不简单。 李傕不答反问。神情凝重:“你将到了安邑后的见闻,与我细细分说一遍!” “是,其实……”胡封不敢怠慢,将在安邑的所见细细说了一遍,特别是见到徐庶那天,城内外忽然响起欢呼声,第二天。杨奉就带着那个疑似王羽的少年上了门这些细节。 胡封口才不怎么样,思路也算不上清晰,但李傕在一边静静听着,时不时的会插嘴问几句。每一问都问在了点子上,很好的引导了外甥的思路。 听过之后,他凝神思考了一会儿,半晌,突然断言道:“来的不是王鹏举。不过肯定与青州有关!” 胡封大奇,失声问道:“您怎么知道?” “王羽能驱使黄巾力士,他若真的来了,根本没必要在你面前现身,让某有了防备,只要隐忍一阵子,等到决战时突然暴起。我军必受重创!况且,如今青州势力大涨,内部势力平衡,各种政务。整军布防,多少事情摆在面前,王羽就算再怎么重视河东,也不可能抛下一切,轻身来此……不过,此子行事,向来不拘常理,也有可能故意反其道而行之……” 开始李傕说得很肯定,但说到后面,他自己又提出了另一个可能性。似乎发觉了自己的犹豫和不安,李傕暴躁的站起身,来回踱起步来。步速忽疾忽缓,晃得一边看着的胡封眼睛都花了。 李傕自言自语的那些分析,他都听在耳中,却没听懂几句,心里只是在想,自己想的没错,安邑那个王羽无论是真还是假,都非同小可,只要出现了,就会有无数人为此而头疼。 “来人!传我将令,多派斥候过河,务必详细打探,将白波领内流传的各种消息都收集回来!另外,派人去运城,让老郭来见某,告诉他,有十万火急的军情相商!” 果不其然,随着李傕一声令下,无数人开始忙碌起来。 两天后,正午时分,一队轻骑风尘仆仆的进了汾阴城。 “稚然,你这次又搞什么鬼?这么突然的,说什么紧急军情。上次你说彭越挠楚,咱们左挠一下,右挠一下,挠了半天,总算是给这些白波贼挠老实了,结果你又说穷寇莫追,须防狗急跳墙,这才几天,你又要变卦了?” 郭汜脸上又是土又是汗,头发都成了一绺一绺的,耷拉在脑门、两腮上,看起来颇为狼狈。他随手将缰绳甩给护卫,也不等人通报,大声嚷嚷着走进李傕的帅府。 李傕平时对规矩还是很看重的,但此刻却不以为杵,他知道这个外表粗豪,喜第欢在肚里做文章的同袍,最喜欢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亲近之意。 李傕远远迎了出来,笑吟吟说道:“老郭,我这里有上好的酸梅汤,是城内的士族特意献上的,你先尝尝,把气喘匀了。当初王允那老儿和王羽勾结,险些害了丞相,要不是某为他们求了个人情,只怕他全家都死光了,此番来河东,倒也借了他家不少的力。” “哦。”郭汜有些摸不着头脑。 当初王允谋叛,当时动作顾不上追究,事后却想着要算后账,王允的老家在太原,不在董卓的实力范围之内。可是,以并州的混乱局面,董卓若执意要报复却也不难。派一队轻骑从河东北上,去太原走一遭也就足够了。 众将都觉有理,一个个都是踊跃请命,奋勇争先,只有李傕提出了异议。他认为王家未必会把董卓当做仇人,他们更恨的八成是王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没必要把对方推到敌对面去。并以此向董卓力劝。 最后,董卓认可了李傕的想法,而他的想法的正确性,也在其后慢慢显示了出来。 出于对王羽的仇恨,以及对李傕救命之恩的感激,王家与董卓站在了一条战线上。在长安,他们动用关系。四处游说,帮助董卓巩固统治;在河东,他们与卫家合力,将残存的豪强全部集结在李傕旗下。 有了这些人提供情报和补给,李傕将西凉铁骑的机动力发挥到了极致,将白波军的战线打得千疮百孔。处处被动,全无还手之力。 李傕的先见之明无可置疑,但郭汜却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 李傕随手递过一卷竹简,示意道:“你先看看再说。” 郭汜茫然接过,左手展卷欲看,右手则是伸向了那杯酸梅汤。一路猛赶,他喉咙里已经像是冒烟了似的,光是听到酸梅汤三个字,就已经舌下生津了,哪里又会客气? 手将将已经摸上了被子,却猛然一抖,直接将厚厚的木杯打翻,将浓稠的汤水洒了满桌满身。 “这……这……稚然。这是真的吗?”郭汜全然顾不上擦拭,直盯着李傕,颤声问道。 李傕缓缓摇头,沉声答道:“是不是王羽亲至,尚未得知,但青州来了援兵,却已经是毋庸置疑了。” “这该如何是好。这该如何是好?”郭汜甩着双手起了身,看起来像是想甩开手上的水,但那动作却更像是中风后的痉挛:“咱们就是本本分分的打个河东,怎么就惹出了这个煞星?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 显然。巨震之下,他已经有些慌不择言了。 “还看着干什么,还不帮郭将军清理一下?老郭,你冷静点听我说。”李傕先骂侍从,再劝郭汜,心中泛起的却是浓浓的苦涩之意。 树的影人的名,王羽在西凉军中留下的阴影实在太大了,老郭可是军中著名的拼命三郎,可即便是他,乍听到王羽有可能来了河东……只是有可能而已,都吓成了这般魂不附体的模样,这要真是王羽来了,这仗还能打吗? “现在只能说,青州来了人,某觉得王羽应该还没到……” “还没到?你是说,他有可能会来?”郭汜虽然受了惊吓,但注意力却依然很敏锐。 “嗯。”李傕点点头,指着竹简上的一条情报,沉声道:“你看到了没有,白波军不再控制粮食消耗了,他们现在每日施的都是干饭,而不是粥!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他们放弃坚守,要展开决战,打垮咱们?” “放弃坚守没错,但目的不一定是要打咱们,也有可能是接应白波去冀州!” “那还好……”郭汜当即松了口气,可下一刻又重新紧张起来:“可是,就这么放跑了他们,丞相那边……” 董卓要掠夺的是河东的物资和人口,而不是地盘,西凉的地盘大着呢。西汉和后世的唐朝都是以此为根基,进而称雄天下,董卓现在缺的主要就是人口。白波这几十万人,对他极为重要,轻易放弃不得。 李傕冷笑道:“白波要走,就必须打垮郭太,而对丞相来说,郭太也是个麻烦。与其强攻白波,让王羽或者郭太捡便宜,莫不如将计就计,和白波联手,先一起打退郭太。” “联手?”郭汜大吃一惊。 “对,联手。”李傕肯定的点头,嘴角扯出一丝冷冷的笑意,道:“现在最大的麻烦就是郭太在搅局,搞得我们不能全力用兵,赶在青州大举来援之前先打退他,咱们就可以全力收拾白波贼了!” “青州人会跟着咱们的指挥走?” “容不得他不中计。”李傕智珠在握道:“咱们先从郭太下手,然后放青州来援的消息给他,让他以为咱们和青州联手了。他若无胆,就此吓退,某就袭取闻喜,完成合围。他若不走,留给她的攻击目标,还有谁呢?” “原来如此!”郭汜眼睛大亮,挑起大拇指赞道:“高!实在是高!” 第四九七章有所不为 历史上高唐一直被称为中原衡衢之地,在春秋时处于齐国与晋国交接处,在战国时则作为齐国与赵国的分界线。而在初平三年的这个春天,高唐第一次作为政治、经济中心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早春二月,黄河两岸已经恢复了生机,高唐这个曾经的大战场,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工地。说是工地可能还不是很准确,因为这里的各种工程和生产工作都是同时开展的。 新城已经见了雏形,一片片方方正正的区域结合在一起,成了一个巨大的扇面,在每个区域当中,一簇簇房舍也是同样方正。 在城头登高临望,扇面向西,向北无限延伸,直到与那天地交接处的一片青绿色紧紧相依,如水交融。 “恭喜主公,都会平地起,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建起如此繁华大城,不说后无来者,但前无古人是确定无疑了。当年秦皇嬴政一统六合,重修咸阳城,单是民夫就动用了五十万,耗时、耗费的材料更是难以计数,今日主公建的高唐城,胜其何止一筹?” 王羽摆摆手,打断了贾诩滔滔不绝的恭维:“好了,好了,文和,你就别虚情假意的恭维我了,不少人不是说,这么简陋的城市,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吗?” “那是他们没眼光。”贾诩不以为然的晃晃脑袋,晒道:“让他们去田元皓、国子尼跟前说说看?不被喷死才怪呢!主公在高唐兴建新城,不重外表的奢华,只重内在,尽收人口大量聚集带来的各种利益,却不多费一钱,即便古之圣贤,又焉能比肩?还有……” “打住,打住!”王羽终于将眺瞰新城的视线收回来了,无奈的看向贾诩。道:“文和,你有事就直说不行吗?非得让我盯着你说话,你才有成就感?” “主公言重了,诩安敢如此孟浪?”贾诩敛身肃容,但发自内心的那股子惫懒劲,却怎么也遮掩不住:“河东有消息了。” “这么快?”王羽有些意外。 “事态紧急,元直冒险动用了信鸽。”贾诩点点头。 “这个元直。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王羽摇摇头,信鸽传递信息极快,但也容易发生意外,用以传递军情是很危险的,徐庶的行为确实冒险了些。 “除了河东局势之外,机密消息。他用的都是暗语。”王羽剽窃后人搞出来的军事密码,不仅征服了张颌,贾诩对之也是赞叹不已。 王羽不觉得有什么可得意的,老祖宗的智慧是无穷的,只是后人认识不充分,当时人的心思也没放在这上面罢了。他叹口气道:“上得山多毕竟容易遇虎,还是小心点为妙。不过。既然元直不惜冒险,看来河东的局势真的是很糟糕?” “主公英明。”说到正经事,贾诩就没那么多废话了,他表情严肃的将河东局势,以及徐庶拟定的对策说了一遍,继而叹道:“元直的计划确有可行性,缺陷就是计划环环相扣,扣的实在太紧了!任何一个环节出现差错。都有可能导致满盘皆输的恶果……” 贾诩对徐庶计划的分析很精辟,韩暹一直觉得徐庶的计划有问题,但又说不出反驳的话,其实他担心的就是贾诩所说的这些。 徐庶的计划不但环环相扣,而且将人力也使用到了极致。他带到河东的人手还勉强够用,但在河内的人手却少得可怜。在河内主持大局的是周毅与李十一一样,他也是从最初就跟随王羽。后来得到重用的河内郡兵之一。 河东的局势未明,贾诩还不好判断,但徐庶计划中的河内,绝对是个薄弱环节。偏偏河内的作用又很大。 夺城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 太早的话,白波军来不及赶到预定地点,停驻在清水河口的船队很危险,后面的孟津更是要面对张扬的全力反扑。太晚的话,白波军会被困死在河岸边上,恐慌之下,发生什么事都有可能。 而两处战场相隔极为遥远,就算用信鸽传信,也很难统一协同作战,另外,周毅执行计划的能力还不错,但他的指挥手段只能算是中规中矩,武艺更是寻常。孟津是河内的重要港口,几百条战船对张扬来说更是很宝贵的一笔财富,他很可能会派遣重兵驻守。 就算有内应配合,周毅也不是一定能拿下孟津。 当然,除了河内之外,徐庶在河东的计划也有很多让人担忧的地方,他要同时算计郭太和李傕,只要任何一方做出他预计之外的动作,那就危险了。 贾诩忧心忡忡,王羽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他走神了。 王羽想起当年在河东的往事,稳重的韩暹,官迷杨奉,豪爽仗义的李乐,胡才的音容甚至有些模糊不清了。但毫无疑问,这些人都是好人。 王羽清楚的记得这些人历史上的下场,历史上的白波,卷入了长安的那场大乱,花费了极为沉重的代价,从李傕、郭汜手中夺回了天子,然后被曹操轻易的攫取了战果,最后几个首领人物都是死无葬身之地。 这些人不该死,至少不应该那么死。所以当年王羽离开河东的时候,很是向几人叮嘱了一番,努力让他们避过那场大乱,不要自不量力的试图和乱世的野心家们斗智谋。 可历史的惯性是巨大的,他们最终还是被卷了进去,并且陷入了极端危险的境地。即便以徐庶之能,也只能制订一个险象环生的计划尝试营救。 计划很险,贾诩随意指点,就指出了几个相当致命的破绽。此刻的徐庶,应该是比不上贾诩的,但两人的差距却也不会这么大,这么一想,徐庶冒险传信回来的目的,就昭然若揭了他是在求援。 徐庶传信时,想必身处白波军中,要表现得很有信心,因此不能明着求援。只能用暗示的方式,他相信自己和贾诩一定能看出问题。 事实上,以贾诩洞彻人心的本领,八成也看出徐庶的目的了。他之所以喋喋不休的说了这么多,无疑是要暗示自己,与其勉强相救,不如干脆放弃白波。 白波军最重要的作用。只是破坏曹操的战略部署而已,让他无法快速攻略关中,算不上多重要。即便没有白波的牵制,曹操西进,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就平定三辅。 反过来,为了救白波。青州方面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还要承担很大的风险。到了最后得到的,最多也不过是对曹操的些许牵制,和几万兵源以及人口罢了。 现在的青州可不是刚起兵那会儿了,青州旧辖如今就已经有了近两百万人口,再加上冀州以及琅琊,如今王羽辖下的人口接近四百万!以户论都接近百万。贾诩对救白波的那点好处。确实有点看不上眼。 见王羽面色如常,似乎没领会到自己的意思,贾诩干脆放开了些,直白道:“左右郭太和董卓都是一丘之貉,如果主公仍然担心曹操,大可手书一封,令韩暹等人向李傕投降,如此一来。岂不两全其美?” 王羽心中暗叹,贾诩毕竟是贾诩,纯粹从现实出发,绝对不被感情蒙蔽双眼。放弃鞭长莫及的河东战场,以自己的威望为筹码,令白波做出对己方有利的选择,无疑是最理智的选择。 只是。就算身为诸侯,毕竟也是人,有些事终究还是不应该纯粹从理智出发。 “文和,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时隔两年,白波众将依旧视我为主,只是一声‘小天师’,竟使得全城欢声雷动,你让我如何忍心弃之?” 投靠郭太,白波会走上历史的老路,最终覆灭;投靠董卓也好不了多少,以西凉军的残暴,就算董卓不死,等待白波的也只有凌虐屠杀和横征暴敛。 贾诩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没忍住,劝道:“主公,您毕竟要考虑大局啊。如今河北初定,虽然通过会盟震慑住了各方势力,但其畏惧的毕竟是我军的军势,一旦大军离开高唐,甚至卷入缠战,局势恐有失控之嫌。” 见王羽依然不为所动,贾诩向四周看看,见左右无人,这才低声道:“北方有报,公孙将军北上之后,命单经为渤海太守;令法式将军回返幽州,镇守渔阳;邹丹率部进驻安平,自己则统军在文安以西,巨马水东岸筑易京城,对蓟县虎视眈眈,显然有打落水狗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王羽微一皱眉。 公孙瓒的意图很明确,田楷的步卒跟着自己打完了河北大战的全程,原来的乌合之众,已经变成精锐部队了。田楷在渔阳,公孙瓒自己在河间郡最北面,对蓟县的刘虞形成了包夹之势,看起来,他很有算算后账的意思。 不过,公孙瓒可能是无意,但他把与冀南五郡交界的渤海郡留给了单经,而后者对青州的态度,一直是抵触情绪最大的。 如此一来,一旦幽州有事,自己想加以干涉,就变得很麻烦了。 公孙瓒若顺利攻破刘虞,他的势力会得到大幅增强,万一有人居中挑拨,两家的关系就会面临严峻考验。如果公孙瓒输了,事情更糟,自己即便有心救援,也不敢放心将单经留在身后。 实际上,高唐会盟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限制公孙瓒和刘虞开战,那边赢了,对青州都不是利好消息。只有河北保持和平,对青州才是最有利的。 就像徐州正在进行的战事一样,陶谦和袁术谁赢了,对青州都算不上有利,最好就是两家握手言和,止息兵戈。 就像后世很多理想主义者期盼的那样,敌人的实力最好永远不要增长,而是像NPC那样,就保持等级在那里呆着,等着自己这个主角去打杀。 其实,若有可能,王羽也希望如此,但现实永远不可能出现那种情况。 “我军主力若一直留在平原,对南、北两方都有震慑作用,一旦有事,也好迅速反应,可若是我军骤然西进,恐怕……”贾诩语重心长的说道:“主公,须防一发动全身呐!” “嗯。”王羽很清楚,军队没动之前,震慑力是最强的,所以兵圣才说:上兵伐谋。用强势震慑敌军,然后通过谋略和外交谈判巩固优势,慢慢削弱,乃至蚕食敌人,这才是最高明的境界。之前的高唐会盟,就是遵循这个套路的。 可还是那句话,人脑不是中央电脑,永远都不可能完全抛弃感情因素,完全根据利弊得失采取行动。 “文和,你的意思,吾尽知之,然而,人生在世,终究有所为,亦有所不为!不需多说,某不会抛弃任何一名麾下的将士,也不会抛弃任何一名治下的百姓!” 王羽旋风般转过身,舌绽春雷,大喝道:“传我将令,令子龙、文则、子义、元福四将来见!” “诺!” 第四九八章武装大游行 正月十五,王羽在高唐召开会盟,旨在消弭兵灾,但实际上的作用并不大,即便是青州军自身,这段时间也没消停过。 早在会盟之前,张颌的五千兵马就已经攻入了琅琊,打得臧霸步步后退,只能缩在开阳一带的山区里苟延残喘。 会盟后的第二天,徐晃与王羽新任命的兖州刺史徐和一道,挥军南渡,在历城稍事休整后,长驱直入,攻入济北。在三日内强行近两百里,一举攻克了被青州黄巾残部占据已久的治所卢县,全歼了盘踞在此的司马俱旧部一万余众,威震兖州。 携此大胜之威,徐和顺势展开了招抚,在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内,零零星星的已经收降了三千余众。 这些人都是拿刀拿得太久,不愿意重新拿起锄头的那种人,但有了这一年多的经历,他们已经意识到自己这些杂牌军与青州军的差距,再没有最初的桀骜不驯了。 按照计划,这些人会被编练成军,作为山军的补充,在训练合格之后,正式编入山军。后面收降的青州黄巾余党,也会照此办理。 将军府预估出的结论就是,待济北、鲁郡全面恢复秩序之后,徐晃的泰山军的规模很可能会超过扩编后的御林军,达到一万五千人以上,跃居骠骑各军之首! 当然,这个过程会比较漫长。奉高之战是击溃战,歼敌数量有限,从泰山逃离的黄巾军,总共约有五万余人。经历大逃亡后,最后逃到鲁郡和济北的差不多有三万人,其余不是死在路上或自相残杀之中,就是逃得不知去向,还有一部分人被周边的诸侯收编了。 若非最具威望的一票首领都死于非命,余党各自为政,变成了一盘散沙。否则这股势力倒也颇具威胁。但失去了统一指挥之后,这些人也只能成为诸侯们嘴里的肥肉了。 刘备的那支白眊亲卫,就是利用那次收编组建起来的,要不是被王羽阴了一把,他这支亲兵有可能比历史上更早的强大起来,进而名闻天下。 曹操也没闲着,对济北、鲁郡黄巾的笼络。他一直就没放松过。只是后者没有统一的建制,笼络起来非常耗时耗力,所以,以他的手腕,也没能迅速解决问题,将历史上的那支青州军组建起来。 当然。他的努力也不是一点效果都没有,几千悍卒的加入,对初平二年的曹军来说,也算是不错的助力。 王羽一直没对这些人动什么脑筋,因为他知道,没那个必要,驻守巨平的徐和一直就没闲着。他也曾经是青州黄巾的大头领之一。背靠青州这颗大树,在巨平的日子过得也很滋润,受他接济,走投无路来投奔他的人络绎不绝。 在原山之战中,他一口气拿出的八千大军中,至少有六成是后招募的。他自己的老弟兄很多都重新拿起锄头,或是当起政务官了。 徐晃对济北、鲁郡的清理活动,定然会攫取最大的战果。不过难免也会被其他人捡些便宜,这就是无可奈何的了。 不过,徐晃的军事行动,最大的作用还是对兖州、徐州、豫州,以及淮南的威慑作用。 徐晃出泰山,曹操是最难过的。 济北、鲁郡的地理位置很是微妙,这里是连通兖、徐的出口。由此而动,除了任城、东平境内的几座大水泊之外,几乎无险可言。而包括济北、鲁郡在内的兖州东部郡县,原本都是刘岱的辖地。 刘岱死后。曹操尚未来得及全面将接收,河北大战就分出了胜负,其后他自保还来不及,当然没心思与王羽争夺这些地盘了。 一听到徐晃西进的消息,他便果断下令,将东平、山阳、任城三个郡国的人口大量西迁硬是,在两大势力之间,开辟出了一个可用于缓冲的不毛之地。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领兵出泰山的主将是以用兵神速闻名的徐晃,如果不放弃无险可守的东部几个郡国,曹操就只能在出兵逆袭,和凭借漫长且破绽处处的防线防御之间做选择了。 而鲁郡南面与豫州的沛国接壤,东南就是彭城和东海,同样没什么天险阻挡,以徐晃进兵的迅猛姿态,只要他在鲁郡,徐州的东海、彭城、下邳,豫州的沛国、梁国,乃至谯郡就都在他的兵锋威胁之下。 这个范围内的诸侯,在用兵之前,就不得不将徐晃的存在纳入考虑的范围了。 徐晃出兵的消息传开后,鲁肃不失时机的将淮南、徐州两方面召集到一起,展开了新一轮的三方谈判。一直保持强硬态度的袁术也不得不低下头,开始让步,谈判也真正进入了实质性磋商的阶段。 所以说,成功的外交背后,必然要有军事力量的支持。之前只有张颌的五千人马,即便以鲁肃之能,同样阻止不了袁术的狮子大开口。 比起烽烟不绝的中原,会盟的作用比较明显的还是河北。 公孙瓒虽然摆出了咄咄逼人的架势,却也没急着行动。他筑易京城,固然是为了同时威胁蓟县和中山国,但未尝不是受了王羽的影响,打算在辖地内搞个繁华都市出来。 刘虞对公孙瓒本来就很忌惮,在高唐又被震骇得不轻,一时间只是隐忍,双方的边界一直保持得很完好,倒是没有爆发大规模冲突的危险。 而张燕骤得三郡之地,又赶在了春天,光是搬迁和屯田就搞得他焦头烂额了,不得不为此又亲自跑了高唐一趟,从王羽手中借了几十名屯田经验丰富的内政官过去,这才勉强支应。 并州的高干一直悄无声息,借着刘虞的帮助,他将半数左右的部队带回了并州,其后又接纳了举家来投的袁谭。 在天下大乱的眼下,传统道义被视诸无物的时代,高干此举显得不怎么合时宜,也称不上不理智。万一因此招致王羽的攻击,只据有小半个并州的高干实在没什么抵御住的希望,可他既然这么决定了。也没人能提出什么意义来。 当然,袁氏毕竟潜势力巨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这么做也不能说一点好处都没有。 但实力使然,高干虽有情义,可报复青州什么的。一时间却也无从谈起,他也只有默默舔伤口的份儿了。 随着徐晃压制了济北和鲁郡;淮南、徐州两家被拉回了谈判桌;突然出现在谯郡西部,因招降了袁绍旧部周昂而有了些声势的刘备实力还很单薄;最后,曹操军完成重心西移的过程,正式展开了南阳攻略,中原的战事似乎有告一段落的倾向。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惊人的消息再次将天下群雄震得头晕目眩。 二月十三,青州军主力部队突然展开了军事行动!其中包括扩充后数量达到一万二千的羽林军,四千疾风轻骑,作为王羽亲兵队的八百烈火重骑,再加上由一百条战船,八百多艘运输船组成的庞大水军。以及名为城管大队,实为辅兵的关宁部五万人! 庞大的队伍离开了高唐,沿着黄河逆流而上,大举西进! 先前王羽只是出动了两名部将,就引导了中原的局势,如今,这支由王羽亲自率领,规模庞大的主力突如其来的举动。使得诸侯们无不胆战心惊,心悸不已。 大军刚走到聊城,离得最近,反应最快的单经派出的使者就到了。王羽亲自接待了对方,给出的答案却无法让单经满意。 巡视新领土?你只是取得了半个冀州的冠军侯,又不是统一了天下的秦始皇,没事学人家巡视哪门子领地啊? 不过使者也不敢当面质问。别看这位少年霸主待人还算和气,但其雷霆霹雳般的手段,却也不是一般的可怕。 将两万胡骑一齐割了脑袋,堆成京观。还把袁绍的首级放在最顶上了,这种可怕的事,就算是当年的霍骠骑也望尘莫及,恐怕也只有当年威震六国,战国四大名将之首的白起才可堪比拟了。 当面质问这种人,活腻了吗? 单经的使者悻悻而返,快马向河间报讯。等公孙瓒接到消息的时候,青州的大军已经过了仓亭渡口。 单经的急报,遭到公孙瓒的一番痛斥:两家分属盟友,别人愿意做什么,需要咱们帮忙,自然会知会,不需要的话,你上赶子往上凑个啥劲?万一被人误会,盯上了盟友的地盘,老子的面子往哪儿搁?名声受损谁负责? 等青州大军到了顿丘,张燕也做出反应了。 其实黑山军收到消息,比这早得多,只是张燕一直没什么反应罢了。骠骑军到了顿丘之后,黑山军中终于有人按耐不住了,向张燕做出了提醒。 张燕对此人破口大骂:“有那闲工夫关心别人,还不如多费点心思关心自己!自从下了山,老子连个囫囵觉都没睡踏实过,哪天一觉醒来,不掉上百十根头发啊?老子又没老,这都是愁的,累的啊!三个郡就忙这样了,还有心琢磨其他事么?” “再说了,这三个郡是人家王骠骑主动让出来的,难道还能一转身就抢回去不成?你以为人家王骠骑和你孙轻一样没脸没皮么?赶紧给我滚,去把襄国的屯田安排明白了再担心其他!” 公孙瓒和张燕都很淡定,刘虞收到消息后,更是长长的松了口气。对他来说,王羽离得越远就越有利,等他收到青州军已经抵达白马,却依然没有停下脚步的消息时,心花怒放的差点就摆酒设宴了。 他庆幸,却有人感到了极度的恐慌。 白马在濮阳以西,而在曹操军重心西移之后,东郡的中心就不再是曾一度被作为治所的廪丘,而是濮阳。 濮阳城就建在河畔,隔着大河,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骠骑军行进时铺天盖地的气势。留守濮阳的夏侯淳和程昱都是胆战心惊,生怕骠骑军的目的地是濮阳。 如果真是如此,区区五千人的留守部队,却又怎么可能抵挡得住? 怀着忐忑和畏惧,程昱派出了使者前往敌阵,意图探明对方的动向。 然而,他的使者别说王羽的面,压根连河都没过去,就被水军给截下来了。让使者惊讶的是,太史慈突然变成了水军统领,原来那个叫宫天的校尉,和一个黑脸大汉成了他的副手。 对兖州的使者,太史慈表现得极没耐性,他冷哼一声,道:“我骠骑军要去哪里,也是夏侯惇、程昱之流管得了的吗?你只管带一句话回去,告诉他们:不服就来打过,不然就老实在城里做缩头乌龟,别跟那丧家之犬似的,又怕又不舍得跑,面子这东西都是自己挣得,靠别人给,没用!” 第四九九章知己之敌 昆阳城。 “王羽到底想干什么?” 除了留守东郡的夏侯惇和程昱之外,曹操军的一众精英齐聚一堂,却没人能答得出主公曹操的问题来。程昱的告急书信几乎每天都来,所以曹军众人对河北正在发生的事情很清楚,却始终没什么头绪。 到达黎阳后,王羽的大军终于停下了脚步,不过,那里并非他们行程的终点,而是个中继站。在黎阳短暂休整了一天之后,大军兵分三路,一路留在了黎阳,一路北上邺城,还有一路继续沿河西进。 前两路受到的关注都不大,如果王羽没故技重施,将精锐部队混在杂兵之中,那么这两路辅兵就没什么威胁。让人最为紧张的还是与水军一起前进的三支主力部队。 “王羽已经率军过了白马,如果到了延津还不停下,或者展开强渡,那目标无疑就是河内了。张杨与吕布是旧识,相交莫逆,如此一来,吕布很可能会与王羽对上,于我军大为有利啊。” “那也未必。张杨有勇无谋,胆略又差,王羽若要擒他,只消调遣赵云的四千疾风轻骑出战即可,何须这般劳师动众?以某观之,王羽此举,乃是项庄舞剑,志在沛公,假作进取河内,亦或远征上党,其实还是为了图谋我军!若非如此,他何必带同这等规模的水军?说到底,如今王羽雄霸青、冀,遍数天下,也唯有曹将军有一战之力,他不来图我,才真是咄咄怪事呢。” “伯侯此言差矣。骠骑军固然强横,但我军亦非弱者,先前示弱,不过是为了避免两强相争,让他人得了利去,又岂是怕了他王羽?王羽亦非无谋之人。不会看不出此节,他或许会设法牵制、干扰我军的攻略进度,但肯定不会选在这种时候发动决战。现在想想,他此番虚张声势,很可能就是知道我军攻略南阳进展顺利,想借此牵制我军兵力而已。” “妙才将军,你敢确定吗?我军在在东平、山阳一带坚壁清野。挡住了徐晃,但东郡却非如此。王羽未必要发动决战,他只需屯兵河北,伺机南侵,先抢占白马、延津渡口,继而蚕食东郡。又哪里耗费得了许多?” “伯侯言之成理,王羽施政多有限制豪强的举措,东郡乃是兖州精英云集之地。别人取了此地,想要获取收益,至少也要等到秋收,他却不必。只消对豪强世家大肆征敛一番,非但没有消耗。说不定连继续进取的补给都有了呢。” “张济刚刚授首,张绣虽然武艺不错,毕竟是个有勇无谋之人罢了,不趁热打铁,全取南阳,难道要分兵回援,功亏一篑吗?” “子廉将军莫急,大家不也是在商议么……” 众说纷纭。争论不休。 最具代表性的,一共有三种看法。 满宠认为,王羽准备乘胜追击,清除袁绍的残党了。上党地势偏僻,王羽应该是不愿意发动远征,故而只是在邺城虚张旗鼓以作牵制,主力先解决更容易对付的张杨。对曹军来说。这不但不是危机,反而是个机会。 以杜畿为首的一群人认为,这里面的轻重,王羽是拎得清的。他的矛头,还是紧紧的对准了自家主公这名威胁最大的敌人。对青州军的行动,必须慎重对待才行。 夏侯渊等武将则认为,有夏侯惇防守后路已经足够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对张绣穷追猛打,不给他缓过气的机会。 曹操对南阳的攻略是二月初展开的。开始投入的兵力不多,更像是例行的劫掠或试探,张济接战几场后,自以为窥破了曹军虚实,不等关中或刘表的援兵赶到,就发动了追击。一路打打停停,一直追到了颍川境内的昆阳。 在这个汉光武一战成名的城池下,张济被曹操以精锐的伏击,当场被典韦的双铁戟砸成了肉泥。主将身死,敢战之卒也损失过半,张济军的残余部队全数跪地请降,只有张绣依仗高明的武艺杀出了重围。 西凉军在宛城还有些残余部队,但主力被歼灭后,无论士气还是战力,无疑都大幅下降了。驻扎在武关一带的牛辅,是被董卓以半流放性质扔过去的,和难兄难弟胡轸加起来,兵马也只有八千左右,不是屡败之军,就是拉壮丁搞来的杂兵,战力完全没法指望。 除非刘表大举出动,或者吕布尽释前嫌来源,否则南阳算是一大半都落在曹操手中了。夏侯渊认为,这个时候不趁胜追击,可是要遭天谴的。 众人的争论,各有各的道理,即便以曹操的果决,一时也是难以决断。这种时候,当然要依靠军师发挥作用。 荀彧已经沉思良久,有了点思路,见曹操看过来,他更不迟疑,当下捻须说道:“某以为,各位说的都有道理,王羽很可能也都想到了。我军若严防死守,他就轻骑突袭河内,羽林为后援,水军策应;若我军置之不理,他就控制渡口,蚕食东郡;若我军分兵拒之,他也大可以虎踞之势,寻找我军的破绽,让我军无法松懈。” 说着,他摊摊手道:“黎阳城向为兵家重地,屯粮之所,王羽此行就算一无所获,单是修整黎阳城,移防驻军,也无不可。他若要进取中原,迟早要渡河与我军一战,这也算是提前布局了。上兵伐谋,王羽此子,已经深得了其中的精要。” 这次没人反驳了。 战略布局就和下棋一样,先手的一方总是占便宜,王羽这一着就有仗势欺人的味道了。他落了子,曹操应了损失太大,不应又风险太大,最终就是个左右为难的局面。 荀彧所说,曹操未必没想到,他只是不愿意往这个方向想,现在被荀彧点破,老曹犯愁了,眉毛顿时就拧成了川字型。 “文若以为,吾应该如何应对?” “彧惭愧,才华所限。苦思亦不得其法。”口中说着惭愧,荀彧的脸上却没什么惭愧的神情。倒不是他不知羞耻又或怎样,只是他只擅长分析,不擅长谋划的特点早就广为人知了。 像是约定好了似的,众人齐刷刷的转向了那位坐在左手边首位,一直表现得很平淡的消瘦的青年。 郭嘉初来乍到,离众望所归还差得远。看过来的大多数人,倒是带了几分考校,甚至幸灾乐祸的心思。谁让曹操延请他的时候,搞出了那么隆重的规格呢?其后更是一下就把他擢升到了幕僚之首的位置,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会有谁对郭嘉有好感才怪呢。 “王羽此举牵涉甚多。嘉一时想得入神,却是失礼了。”众人的注视没能带给郭嘉多大压力,倒是把他给惊醒了。他这一开口,众人才知道,原来他刚才一直都走神来着。 不少人的眼中都带了鄙夷神色,曹操倒是不以为忤,抚掌笑道:“奉孝思之良久。必有所得,正好为吾与诸君解惑。” “正当如此。”郭嘉当仁不让,轻轻一欠身,清了清嗓子,慢声说道:“争天下,和在棋盘上争锋,其实颇有几分相似,都是先争抢并巩固边角。最后才来争这中腹之地。盖因中服之地四面受敌,回旋余地小,往往花费巨大,亦不能取得实地,故而为智者所摒弃。” 他突然说起棋道来,很有跑题的嫌疑,但曹操凝神静听。显得很是专注,谁又能以此质疑,也只能耐心听着了。 “某观王羽布局天下,就很有棋道高手的风范。故而他弃洛阳这腹心之地不取,远赴青州。其后又放着更容易渗透的徐州不顾,全力以赴在河北与袁绍周旋。他的大局观,是非常优秀的。” “文若兄所说很有道理,不过,嘉有一事不明,王羽若仅仅为了震慑周边,牵制我军,遣一上将,将一军之兵,移防魏郡即可,何须如此兴师动众?要知道,青州现在是天下人关注所在,一举一动都牵动人心、局势,何况这般大张旗鼓?” “他搞出的动静越大,对牵制我军的作用就越小,到了一定程度,就完全没有帮助了,反倒有可能惹得周边群雄过于警惕,做出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来。这,岂不是事倍功半么?” 若是王羽在此,听到这番分析,肯定会大吃一惊,郭嘉说的这明明就是边际效应的理论啊。 分析过后,众人的眼神泰半都有了变化,而郭嘉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淡淡的说出了他的结论:“因此,嘉以为,文若兄分析的那些,在王羽想来,都是附带的,他的真实目的并不是这些……” “那是什么?”所有人都震惊了,曹操更是失声惊问,打断了郭嘉。 “无他,他只是要救河东白波而已。” “河东白波?”望过来的眼神无不充满着难以置信的意味。 “怎么可能?为了河东那点人,他就要劳师动众?到底能得到什么益处?” “倒也未必不可能,这不是还有‘附带’的效果吗?” “按重要性来说,救白波才是附带的吧?” “那谁知道的呢?说不定白波除了人之外,还藏了什么宝贝吧?王羽这是要一并接受回来。” 终于忍不住了,众人按捺不住的在话语中夹杂了许多枪棒。这样大张旗鼓的主要目的竟然是为了救白波,这是一个以智谋称道于世,少年老成的诸侯能做出来的事吗? 几十万人口而已,连曹操都不可能将其当成一回事,倒是那些悍卒有点价值,但价值却也没大到能和王羽现在的举动相匹配。 毕竟是为此改变了战略部署,甚至有可能无端的挑起大规模的战事来,将如同吕布的这种中立性质的诸侯卷入战局,并且推到敌对面上。 “益处也不见得没有,不过却要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面对众多的质疑,郭嘉既不恼怒,也没有争辩的意思,好像听不出其中的嘲讽之意一般。 “此事,倒也不无可能。” 曹操沉吟半晌,突然开口道:“吾与王鹏举第一次相见,还是在酸枣会盟之时,其为人一直让我有些捉摸不定。这种非常之事,普通人做不出,但他还真就难说……奉孝,王羽若果然插手河东之事,对我军西进的战略只怕是个大大的阻碍,而且东郡那边也不能放着不管……” 郭嘉答道:“河东事好办,只消两封书信,分别送往怀县及壶关即可。” 曹操疑虑道:“河东那边就置之不理?” “来不及。”郭嘉摇摇头:“王羽行事向来谋定后动,他不会留下这么大的的一个破绽出来,他在河东只怕已经有所布置了。” 曹操缓缓点头,继续问道:“原来如此,那东郡又如何?” 郭嘉微微一笑,竖起三根手指,答道:“东郡事,嘉有上中下三策,可供主公斟酌。” 第五百章坑王之王 怀县。 “公仁,曹孟德这封信,到底可信与否?” 张杨最近很焦虑,最让他紧张的,无疑是青州军的动向。他接到曹操来信的时候,青州军已经停止了前进。 于禁的羽林军驻扎在了清水、淇水、白沟与黄河交接处的枋头;赵云的疾风骑兵则进驻了废弃已久的朝歌城;太史慈率领水军,在白马至枋头一带的河面上来回巡视,还美名其曰为保护商船。 曹操对此担忧不已,张杨何尝不是忧心忡忡?他虽然没在朝歌城驻军,但那里实际上已经属于河内辖地了。 正忧虑时,又接到了曹操的信,信中说,王羽有可能借道河内,拯救白波军,劝张杨尽早处理手中的船只,以免被人胁迫,只能无奈资敌。 张杨对此半信半疑,他实在不敢想象,王羽兴师动众的目的,就是为了这种事。曹操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件事,就算曹操料中了,自己也把王羽又给得罪了一次,若是料错了,那就更糟糕了,直接送给王羽一个攻打河内的借口。 左思右想,他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和曹操一样,他也想着要借助智囊之力。不同的是,他这边只有一位真正称得上是智囊的高人,摆不出曹操那边群英荟萃的阵势来。 张杨的智囊是董昭,对张杨的问题,他回答得很轻松:“明公无须多虑,为今可虑者,唯有孟津渡口的那几百条船只,只消自行解决了那些船,也就不用担心王羽的威逼了。” “要烧船?”张杨嘴角咧了咧,他有些心疼,几百条船干点啥不好呢,直接烧了,多可惜啊。何况。这样同样很容易惹怒王羽,那个疯子可不是个讲道理就能讲通的,袁本初的脑袋就是最佳的明证。 “用不着做得那么明显,当日洛阳大火,将无数船只付之一炬,吕将军不是时常苦于水上运力不足么?主公只消将船送与他,来日王羽若以此生事。以吕将军的性情,又岂能坐视?将来风头过去,明公大可温言向吕将军讨还一部分,他是不会拒绝的。” 强者有强者的姿态,弱者也有弱者的生存之道,董昭被张杨盛情邀请。在河内驻留了这许多时间,对此道已经有了极高的造诣。 弱者,就是要多方借势,才能在夹缝中求存,等待时机。 张杨恍然大悟,惊喜道:“听公仁一言,实令本将茅塞顿开。如此一来,河内当无忧也。”说着,他又叹了口气:“唉!悔当日不听公仁之言,强要向河北出兵,损兵折将不说,还给了王羽攻打河内的口实。” 看着唉声叹气的东主,董昭心里也在叹息,张杨为人不错。重情重义,是个好人。可好人在乱世中是吃不开的,没有大志向,也没有谋略手段,最终的结局只会被乱世所吞噬。 再想到自己的境遇,董昭的情绪愈发低落,自己满腹经纶。奈何不逢明主,只能任由明珠蒙尘,岂不令人嗟叹。 他强打精神道:“明公,此时宜急不宜缓。还当从速下令方是。至于执行的人选么,不如就让于毒走一遭如何?” “如此甚好。”这人选正合张杨心意。 于毒、眭固、白饶都是黑山军的头领,他们与张燕算是同盟一员和盟主的关系。在初平元年的时候,他们曾一度大举攻入东郡,将刘岱的势力驱逐出了东郡,然后为曹操所败。白绕被曹操收服,于毒、眭固混得越来越差,又不肯向张燕低头,最后干脆投了张杨。 这俩人初来乍到,外间甚至还没什么人知道他们投靠张杨的消息,让他们做这件事,就算发生意外,事后也好推脱。 张杨当即下令,于毒带着本部的三千人马离了怀县,直奔孟津而去。 …… 王羽大举出动,各方暗自筹谋,暗流涌动,而此时的河东,却已是图穷匕见,战得火热了。 局势的骤然转变,是从李傕突袭闻喜开始的。在远超出意料的一击中,郭太损失惨重,闻喜城虽然没丢,但城外的五座大营却被攻破了一座,互相践踏而死的士兵,比死在西凉铁骑马蹄下的要多出好几倍。 事后统计,驻扎在这座大营中的五千兵马,足足损失了一半!只把郭太气得火冒三丈,暴跳如雷。 这一击来的又快又狠,郭太能确认对方的身份,却完全不明白对方的目的。 打赢了自己就能吃掉杨奉他们?西凉人不会真那么天真吧?不怕自己降低条件,和杨奉那些吃里扒外的家伙联手吗? 再说了,自己也不是好欺负的,第一次来可以占到攻其不备的优势,下一次来哪还会这么便宜?骑兵?自己的骑兵可也不少呢,足足七千人!就算骑术差了点,但这个规模也足够惊人了。 他下意识的就觉得这件事不对劲,一边向全军示警,收缩战线,另一边,他派出了大量斥候四处刺探。 令人震惊的结果很快就出现了,王羽这个令他深恶痛绝的名字再次出现在眼前,阴魂不散般,又来坏他的大事了。 青州军既然来了,就难怪李傕那么疯狂了,不快点赶走自己,西凉军根本不可能迅速解决杨奉那些人。郭太很清楚,得到了青州的支援后,自己和平接收部众的希望就已经彻底落空了。不,即便是两面受敌,也未必就到了绝境。 关键就在于青州军! 这是敌人最强的一环,也是最弱的一环。 他吞并杨奉等人的计划,是酝酿已久的,不但在军事上做足了准备,在谋略方面也不是一点布置都没有。他在敌军高层之中有内应,而且还不止一个,所以,他成功的打探到了来援的青州军的虚实。 轻兵来援?一千人可以算作是轻兵,一百人,甚至几十个人,一样是轻兵!不过是避重就轻的说法罢了,骗得了李乐、胡才那种白痴,却骗不了自己! 更幸运的是,他还打听到了敌军的藏身之所。 接下来,第一切就顺利成章了。 郭太派出了一支三千人的精锐,偃旗息鼓,昼伏夜行,准备围攻东山,将那里的青州军一锅端了。 虽然安邑那里还有包括徐庶在内的几个人,可只要解决了青州军的大队人马,把尸体往城下一扔,告诉所有人,这就是他们的救星,几十万人的士气就会变得比之前还低落。无论是以战迫降,还是继续攻心,都将无往而不利。 为了确保必胜,郭太不但派出了心腹大将彭玉,而且还让宝贝儿子郭淸也随军同行。他不担心彭玉的军略和忠心,他只是怕了王羽那个小天师的名头,怕了这个名头对军心的影响。 有了儿子随军作战,想必军心就不会轻易动摇了,这一战,他势在必得! 他势在必得,可他不知道的是,他的敌人也势在必得。 潘璋已经郁闷了好多天了。 徐庶也好,马忠也好,都是一去就没了消息,只留下他和裴元绍等人在东山到处挖坑砍树,仿佛一群辛勤的蚂蚁一般。 开始他还有些兴致勃勃,依照徐庶临行前说的那意思,应该有人会来攻打东山。可起着劲的忙了好几天,却连个鬼影都没看到,潘璋一下就变得没精打采起来。 这时,就体现出裴元绍的作用了,他武艺不高,也没什么智谋,胜就胜在一个兢兢业业。潘璋有罢工的倾向,他却很努力,带着留守的几十个人,按照潘璋指点的套路,把好好的一个东山,挖得千疮百孔,到处是坑。 潘璋起初一直笑他傻,可等到徐庶传信过来,告诉前期铺垫已经完成,很快就会有大股敌军来袭时,潘璋一下就傻眼了。 既是惊的,也是乐的。 等了这么久,总算有大显身手的机会了。他以先前百倍的积极性投入了工作,将东山变得杀机四伏。 很快,让他更加兴奋的消息又来了。徐庶派赵柳传话,告知潘璋,来袭的敌军中,有郭太的儿子,如果有可能的话,务必杀掉此人!此事重要非常,当属此战第一功! 听了这话,潘璋的激动就甭提了,要不是裴元绍拦着,他很可能会跑到山脚下去挖坑。 “哈哈哈哈,三千贼娃子,还有个贼孙子,弟兄们,这样大功,咱们能错过吗?”最后一次收到徐庶的传信后,潘璋笑得灿烂极了,战前的誓师大会上,他的嘴一直就没合拢上过。 “不能!”一百对三千,敌我力量那是相当的悬殊,但跟随徐庶来河东的都是豪胆之人,倒也没人有退缩的意思。再说了,山上林间遍布的各式陷阱,就是大家最好的信心来援。 “元直将军太瞧不起咱们了,还说什么尽量杀之!这里可是咱们布置好的战场,杀个贼孙算什么?要杀,就全杀了,那个贼孙更是要生擒活捉,然后吊在安邑城头上给郭太看!” 潘璋挥舞着双拳,声嘶力竭叫道:“甭管他是三千人还是三万人,到了老子的坑里,是龙得给老子盘着,是虎也得给老子趴着!来多少,就坑多少!” 第五零一章从林王者 二月春至,万物复苏,虽然还不见莺飞草长的美景,但那一片盎然的生机,却是如何都遮掩不住。 连绵的山脉中,溪水化冻,在山涧中敲出欢快的节拍;林间从中,兔子、松鼠这些小兽也现出了身影,带着整整一个冬天的饥肠辘辘,从草木间小心翼翼的探出毛茸茸的的小脑袋,寻找着食物和危险。 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小鼻子连续而快速的耸动起来,紧接着,如同受了惊吓一般,小脑袋咻一下缩了回去。草稞来回晃动着,划出了一道急速逃亡的轨迹,一阵极为嘈杂的声音轰然响起。 “噗通!” “哗……” “嘁哩喀喳……” “呲!咚!啊……” “有陷阱!”最后的一声惨嚎声之后,终于有人回过了神。 “又有陷阱,钱五他们掉下去了!”漫天都是灰尘,突然坍塌的地面原处,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大坑。坑边缘站着几个人,有人在哭号,也有人指着坑里在大叫。 不远处有人怒喝道:“那还傻看着干什么,还不救人?” “坑……坑里有倒刺!刺上还有毒!钱五他们掉下去,蹬了蹬腿就不动弹了,见血封喉的剧毒啊。”叫声中也带了哭腔,只是不知这悲意是来自于和死者间的交情,还是死里逃生的庆幸感,亦或纯粹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别号了!再有乱叫乱喊,动摇军心者,立斩无赦!”军官挥舞着战刀,恼羞成怒的大叫着。骂完手下,又奋力向山林间虚劈着,疯狂叫道:“出来!出来啊!你们不是天下无敌的青州军吗?你们的本事就是挖陷阱坑人吗?名震天下的冠军侯只会挖坑吗?” 军官的挑战引起了众多的共鸣,死里逃生的众人收起悲声,南腔北调的吆喝起来,像是要将所有的恐惧和愤怒一股脑发泄出来一样。 “出来啊!胆小鬼!” “有本事就跟爷爷真刀真枪的干一仗!躲在林子里暗算人。算什么本领?” “青州人,和你们的小主公一样卑鄙!” “不但卑鄙,而且还很猥琐!” 山林间静悄悄的,只有近处的回声在静静回荡着,与远处依稀传来的,类似的声响一起,营造出了让人心悸的气氛。 鸟兽什么的早就被吓跑了。远处怒吼着的,也是自家的同伴。他们愤怒原因想必也和自己这边遇到的差不多,万般无奈的同时,恐惧也是无处不在,如初春时节尚未消散的寒气一般,沁入骨髓。挥之不去。 叫骂了老半天,山林间却始终没有回应,众人骂也骂累了,山脚下的号角声适时响起,催促众人继续前进。 “继续前进……别拖拖拉拉的,别忘了,大公子就在后面督战呢。跑下山也只有挨刀的份儿,还不如继续前进拼一把呢!不过是些陷坑而已,没什么可怕的,慢点走,留神着脚下,每一步都不要踏的太重,对,就是垫着脚尖走。这样就安全了……” 军官又是恐吓,又是安慰,使尽了浑身解数,这才让士兵们重新鼓起勇气继续前进。上路的同时,他心里却和士兵们一样,都在大骂。 骂那些看不见的敌人已经骂累了,这次。他骂的是自己人。 第一个要骂的就是郭老大!得了消息,就让大伙儿赶过来,连个事先的侦查都没有,就赶着大伙儿上山。结果山上到处是坑。措不及防之下,才走了四分之一的路程都不到,自己这打先锋的一个屯就变成一个队了! 山上的坑很多,不但数量多,种类也多。 大的,方圆数丈,一口气能坑进去十几个人;小的不过几寸,刚好能放进去一只脚掌。大坑地下一般都有倒刺,刺上有毒,见血就是一条命;小坑没什么机关,但坑道不是直的,而是有一个诡异的弧度,踩进去不会死,但脚踝多半要受伤,重一点的,骨头都会扭断。 除了大小、机关之外,触发方式也不尽相同,有的是直接踩上去时会塌,这种相对容易对付一点,在开始的惊慌过后,军官就采取了垫脚尖走路的对策。 然而,敌人的狡猾超出了他的想象,很多陷阱的触发,都是很特殊的。 比如相隔数丈之外的一道绊索,被绊倒的人顶多摔一跤,他身后的地面却会突然塌陷下去,一坑就是一群。这种方式,特别适合坑有尖兵探路的队伍。 这伙前锋刚刚经历过的,就是这种坑,直接导致了十四名士兵的伤亡,是攻山开始后,伤亡最大的一次。 还有子母连环式的陷阱,某个士兵踩到了个小陷阱,他自己只是扭了脚踝,他的周围却会出现连锁式的塌陷,同样也是一下就坑一群。 此外,还有真假相间的,探明了假陷阱之后,刚松懈下来,真的陷阱就出现了;声东击西式的,甚至还有遥控手动操作的……那一次,是攻山部队最接近敌人的一次,可追击的结果,是整整一个百人队消失在群坑之间!那个暴露行迹的,原本就是个诱饵! 彭玉的攻山计划,就是四面围攻,兵分四路,他自己带着八百人从南面的大路进攻,其余三个方向各五百人,沿着山路上攻上去,剩下的在山脚下做预备队,防止零星的漏网之鱼逃脱。 计划很完美,但实行起来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比起那个全军填坑的百人队,剩下的部队也强不了多少,或伤或死,减员都极为严重。还没到半山,攻打北山的五百兵,已经伤亡了二百多人,士气暴跌。 正因如此,攻山的将兵们对郭太的怨气都很重。他事先只说敌人可能很棘手,让大家步步为营,紧密配合,不要给敌军留下各个击破的机会,哪有说过敌人的棘手,是体现在这方面? 如果早知道……早知道也未必能有什么应对方法,但总能找个借口开小差吧?要不是郭大帅极力鼓动。说什么三千打一两百人,胜算极大,功劳也很大,谁会赶着来送死啊? 还有那位郭公子。大家都知道,郭大帅的几个儿子当中,只有这位大公子有点想头,能继承他的基业。不像他那几个傻兄弟似的,连数都数不清楚。 本来以为有这位带头,此行肯定没多大风险,不然郭大帅也不会让儿子来。结果人家到了山脚下就不走了,带着三百名护卫呆在安全的大后方,做起了督战队! 这也叫督军作战?连前线到底遇到了多大的困难都不清楚。只是一个劲的吹角催战,对自家兄弟倒是能下得了狠手,有这种主将在,还真是让人打不起劲头来呢。 无论怎么骂,也没有回头路可走,只能继续向前。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随着队伍越来越接近山巅。遇到的麻烦总算是比之前少了。 从半山开始,石头就越来越多了,挖掘的难度增加,陷坑也随之减少。再加上攻山部队用人命买到了很多的血泪教训,对陷坑什么的已经很适应了。零星遇到的几个,都被提前发现,并躲避了过去。 攻势顺利,攻山部队的士气也随之恢复。不少人已经琢磨着,围住青州的那些行事猥琐的胆小鬼之后,要怎么做,才能狠狠的出口恶气了。 杀,当然是要杀的,但不能立刻就杀了,不能让那些混蛋死的那么轻巧了。把他们丢进自己挖的坑里应该是个好主意…… 正想到兴奋处,异变忽起! “呼!”首先响起的,是一阵巨大的风声,像是一个巨人挥舞着大锤。产生的破风声一般,狂风呼啸而来! “救命啊!” 军官为士兵们的惊呼声所惊动,抬头急看时,惊见一截巨木正破空横扫而来!还没等他有所反应,那巨木已经恶狠狠的撞进了队伍前列,发出了阵阵沉闷的巨响,以及骨头断裂的可怕声音,将队列直接砸没了一截。 “这到底……”军官茫然四顾,完全搞不清楚,这恐怖的巨木到底从何而来,是青州人的机关吗?对方到底是什么人?这东山之中,到底有多少恐怖的杀人陷阱? “呼!呼!呼!”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四周的树冠中猛然一阵颤动,残枝断叶‘嘭’的一下炸开,漫天飞舞,同时,一个个黑影穿透了枝叶形成的浓雾,从四面八方砸了过来。 没错,这就是青州人的机关! 这些檑木飞来的方向不同,飞射的方式也不一样,有的横扫,有的竖撞,还有飞到半空之后,突然像折翼的飞鸟一样,直挺挺的落下来……只有一点是一样的,那就是上面都系有绳索,所过之处,遍地哀鸿! 突如其来的袭击使得先锋队伍再次损失惨重,第一波袭击之后,只剩下了寥寥二十几人。残兵完全失去了斗志,一边声嘶力竭的叫喊着,一边四下奔逃。 然而,攻击还没结束。 河东一带的山林间,生长的树木多是高大的桦树和杨树,檑木是从大树顶端飞下来的,惯性极为巨大。一部分檑木在冲撞中撞到了更多的人,充分发挥了威力后,就此停下,但也有一部分冲势未尽,在绳索的拉拽下,又荡了回来。 “趴下,趴下!”军官拼命高喊,但却没人理会,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最后的残兵在机关下死伤狼藉。 “嘭!”一个慌不择路的士兵与回荡的檑木正面相撞,他胸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陷下去,口喷鲜血的同时,他的身体随之飞起,划出了一道鲜红色的抛物线,落到了林木身处的黑暗之中,再无生息。 “咔!”一块檑木从半人多高的地方横扫而过,直接扫断了两名溃卒的颈骨,再与头骨碰撞后,势头不减的原路返回。 “轰!”又一块檑木冲势太猛,摆脱了绳索的束缚,高高飞起,轰然落地,然后在山石间蹦蹦跳跳的滚了下来,从背后追上了几个侥幸从死亡陷阱中逃出,正沿着山路拼命逃跑的溃兵,将他们压成肉饼。 似乎过了很久,实际上可能只是一瞬间,那些巨木终于停止了摆动,先锋军官惊讶的发现,趴在地上的自己,竟然真的逃过了一劫,只是他的部下,还有几路友军,都已经完蛋了。 他缓缓从地上爬起身,环顾左右,寻找着和自己一样的幸存者。很快,他如愿的看到了几个缓缓爬起的身影,但更多的人却在痛苦的呻吟着,翻滚着,求救着,很快就变得和檑木一样,静静躺在地上,再无声息。 “混蛋!青州的胆小鬼,有本事你们就出来!和爷爷堂堂正正的战一场!”军官猛然拔出战刀,疯了一般的呼喊着,跌跌撞撞的向丛林深处冲去。 这一次,身后不再有同伴的呼应,却得到了敌人的回应。 回应他的是一支羽箭! 从山林间的阴影中射出,借着树木的掩护,直到身前才被发现,一箭封喉,挑战的怒骂声戛然而止。 下一刻,在残存者绝望的目光中,他们的敌人,终于出现了。 从树身后,从树梢上,从山石下,从草丛中……一个个身影仿佛林中徘徊的幽灵一般,穿着青绿色的衣服,手中的弓弩杀气盎然。 战斗……准确说是屠杀,很快就结束了,在山林间耗尽了体力和斗志的郭太军毫无抵抗能力,被蓄势已久的青州军迅速斩杀一空。 “三千对一百?”潘璋在战场上扫视一圈,得意的一挥手,大笑道:“哼,这可是在山林里!草木山石都是老子的兵,老子就是这里的大王!北山之敌全灭,兄弟们,走,再去干他一票!” “杀!” “片甲不留!” 众军轰然应诺。 隐雾军成军前后的训练项目中,也有丛林伏击这一项,但从来没有哪一次,将这种战术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既是因为没在合适的地点遇到合适的敌人,同样也是因为,一直没有精擅此道的将领指挥。现在,有了潘璋,隐雾军又多了一张王牌。 第五零二章挑衅与暴怒 青州军的辉煌,就是敌人的不幸。 东山那场丛林伏击战的三天之后,郭太见到了狼狈逃回的大将彭玉。 “你,你这是怎么搞的?难,难道仗打输了?怎么可能?青州真的来了上千人?那么多人怎么可能在山里藏了这么久,还没被发现?” 看着失魂落魄的心腹大将,听着亲卫们的汇报,郭太脸上血色尽消:“清儿,清儿呢?彭玉,你这混蛋,你居然把清儿和大军丢下,自己逃回来,你以为老子会让你好受吗?”说着,他的手已经握在了刀柄上,脸上更是泛起了浓浓的狰狞之意。 “大帅,我对不起你啊,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彭玉一点畏惧的意思都没有,抱着郭太的大腿就哭上了。有了东山的经历,这世上已经没什么能让他害怕的东西了,大不了就是死呗。被活生生的人挥刀砍死,总比在丛林中死得莫名其妙,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强。 “你……”郭太已经将刀拔出了半截,却被彭玉这番做派给吓住了。 彭玉是从起兵就跟在他身边的老人了,当初他就是因为对方打仗不要命,才将彭玉从亲兵一步步提拔成了军中大将。 这次他放心将宝贝儿子派出去,也是因为有彭玉的保护,就算有个万一,仗真的打输了,也能保证儿子不出意外。谁想到,彭玉不但辜负了他的期望,看这架势,似乎连胆子都吓破了。 这员悍将从来只会流血拼命,什么时候见过他求饶啊?更别提哭成这副模样啊? 彭玉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着,喊着:“大帅,末将这条命,其实就应该丢在东山,可不能没人给您报信啊。大帅,青州军太可怕了。特别是在山林间,千万不要再派人去,千万不要再钻他们摆下的套子。” 在场的亲卫都惊呆了,这还是那位与李乐齐名,号称白波北军第一悍将的彭将军吗?就算死了儿子的婆娘,哭起来也没这么汹涌澎湃吧? “别哭了!”郭太见势头不对,再让彭玉哭下去。等消息传出,可就不是吃了一场败仗,儿子失踪那么简单了,大军的军心都要动摇了:“先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是,大帅。”彭玉止住哭声。抽着鼻子将出兵的全过程讲了一遍。 “末将谨遵大帅的意思,四面攻山,将公子留在山脚督战……开始很顺利,山口的几处险要都无人驻守,末将甚至有些担心,想着是不是走露了风声,被青州军给跑了。可上了山才发现,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圈套,就等着咱们去钻!” 随着他断断续续的讲述,东山伏击战那惊心动魄的场面重现在郭太等人面前。 “山脚陷坑密布,山腰的密林处,到处都是檑木和钉排,林子里还有人放冷箭……一旦追上去,不是被挠钩钩翻。就是被绊索绊倒,连人影都没看到几个,就死伤了无数士卒。末将攻上山顶之前,其他三路人马已经尽数覆灭了。” 彭玉的脸抽搐着,显然是想起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末将本以为,敌军连破三路敌军,也是强弩之末了。山顶上地势有限,也没有密林覆盖,青州人的陷阱机关也施展不开,谁知道……” 他四面攻山。潘璋也是四面开战,彭玉这一路实力最强,走的又是山南那条比较宽敞的大路,最终倒是让他登上了山顶。 “当时末将麾下的士卒尚存半数左右,而敌军只是仗着机关之力杀敌,人数却比大帅估计的还少,只有不到一百人!可就是这一百人,却轻而易举的将末将的四百人打得溃不成军。末将见势不妙,本待拼死断后,让公子先撤,可青州军击溃末将后,竟舍了末将,往公子穷追……” 彭玉没说明的是,郭清本来有机会脱险,在攻山部队在满山的机关陷阱前伤亡惨重的时候,郭公子就已经萌生退意了。可后来彭玉攻上了山顶,发现青州军只有一百人不到,收到消息后,郭公子的战意顿时就回来了。 青州军当时采取的是且战且退的战法,看起来像是要引彭玉入陷阱阵,彭玉吃过苦头,不敢追得太紧。正好郭清上来了,两边干脆用号角联系,准备包抄青州军后路,给对方来个前后夹击。 谁想潘璋等的就是这个,发现山下的动静后,他迅速转守为攻。他和隐雾军战士的实力,在山林间得到了百分之二百的发挥,彭玉的部队人数虽多,但却完全施展不开,反而每个人都觉得自己面对的是敌人的围攻。 尽管彭玉拼死作战,但终究于事无补,四百人马只支持了一炷香的时间就溃败了。 青州军并不追杀,直接转身杀向了从山脚包抄过来的郭清,然后就是先前一战的翻版。尽管郭清的部队一直在山脚下督战,并未经历陷阱的折磨,但进了山林之后,依然完全无法抵挡潘璋的攻势,最后就悲剧了。 “公子……末将听溃兵说,公子似乎是被敌将生擒了。”最后,彭玉给了郭太一个难以评价的消息。 郭太艰难的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问道:“你觉得这是个好消息?” “这个……”彭玉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杨奉他们跟咱们毕竟同出一脉,也没有解不开的仇恨,不然,咱们向后让让,用闻喜把公子先换回来,然后让他们和西凉军先拼命,咱们再……” “让个屁!”郭太飞起一脚,正踹在彭玉的心口上,一股大力直接将他掀了个跟头,等他回过神的时候,郭太狰狞的表情全面占据了他的视野。 “你还不明白吗?蠢货,他们要走了!青州人不就是从东面来的?他们宁可翻山越岭,长途跋涉也要走,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他们走了,咱们抢谁的,吃谁的?和西凉军开战后,让谁顶在前面垫马蹄?” 郭太用脸顶着麾下的大将,声嘶力竭的咆哮着,把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说的‘他们’指的无疑就是杨奉等人。郭太和长安方面的联系,一直都是他自行处理的,即便是心腹也不知道,只以为郭太此时发动,是为了将白波重新合二为一,壮大之后,再加入争雄天下的行列。 没谁想得到,郭太要吞并杨奉等人,是准备继续和西凉军开战。 别看西凉军在王羽面前处处受制,对上白波这种对手,还是很强大的。无论是去年与安邑白波的战斗,还是前阵子对闻喜的突袭,都表明了这一点。 白波对上西凉军,唯一的胜算就是以退为进,拉长对方的补给线,利用山区地形让对方的骑兵施展不开,这才能和对方周旋。 正面进攻?那不是送死吗? “看什么看?西凉人有骑兵,老子就没有吗?告诉匈奴那边的人,先前说好的牲畜,老子不要了,让他们直接出兵!只要他们肯出兵,浍水以北的土地就都归他们了,等大功告成之后,整个河东都是他们的!让他们对付李傕,咱们对付杨奉、韩暹那几个吃里扒外的!” 久久没有回应,就算是心腹,对郭太这个匪夷所思的计划,同样没法子一下就接受。 正在这时,议事厅外一阵脚步声响,有人高喊着闯了进来,一脸的气急败坏:“报……大帅,不好了,不好了,公子……安邑……公子被人吊在安邑城头示众,说是主公勾结匈奴人,全家都该死。等青州大军一到,擒了主公,一起问斩,首级会送回高唐得胜山,立碑以铭之!” “贼子安敢欺我若此!”郭太本来就在火头上,这一气,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他怒瞪着双眼,瞳孔一片血红,嘶声道:“现在,还有人反对吗?” 心腹们互相看看,然后齐声抱拳俯身,应诺道:“……某等唯大帅之令是从!” “好,好兄弟!”郭太大喜,笑道:“待大功告成之后,某与兄弟们同享那滔天的富贵!” …… 安邑城的郡守府内,白波众将也是济济一堂。 “一百兵击破三千大军,损伤不过十数,骠骑军中,真是英杰辈出啊。只可惜这等战绩,却不能如实对外宣扬,不免屈了那位潘将军和隐雾军的名头啊。”杨奉嗟叹不已。 青州军只来了一百人这件事,徐庶并没有瞒他,而且还通过他,泄漏给了几个与郭太私下有往来,疑似不稳的高级将领。 不过这件事对外却是保密的,安邑白波的士气好容易才恢复,若如实公布,青州援军只有这么点人,很容易影响大军的士气。 “主公以隐雾命名此军,原本就是不对外彰显其能的意思。”徐庶微笑着一摆手,道:“至于文珪,战后的首功跑不了他,他也不会有什么抱怨的。其实不用功劳,但一百破三千的名声,就足够他高兴一阵子了。” 笑谈间,韩暹一直欲言又止的样子,听到这里他突然插嘴道:“元直将军,郭太行事荒唐,但郭清他只是个后辈,这般折辱,是不是有些过了?河东与并州毗邻,和匈奴打交道的人很多,总不能都算作勾结,喊打喊杀吧?” “当然不是,只是私下里做点买卖,确实不算什么,不过郭将军做的,可远不止这么简单。”说着,徐庶向角落里招招手,从阴影中转出一个人来:“某给各位介绍一下,这位是阳谷马寿恩,刚从平阳回来,很是探得了一些情报,正好借这个机会给各位说说……” 第五零三章诡异战局 自中平五年,郭太等人在白波谷起兵以来,河东的烽火就一直没熄灭过。 开始是汉廷对白波的镇压,结果地方军进剿不利,屡战屡败,北军又要防守洛阳,不能远出,结果这个责任就落在了在西凉屡立战功的董卓身上。从那时开始,河东的局面就变得有些复杂了。 一时是当地豪强与官府联手,镇压白波;一时是白波对某家豪强下手,官府视而不见,亦或反之;董卓的西凉军时不时的也会对豪强下手,或者对地方官威逼利诱,要求对方投效。总之,是很复杂。 等到王羽来过之后,官府和豪强的势力都被大幅削弱了,但局面依然没有明朗化,因为白波分裂成了两股。再后,就是西凉军,临汾白波和安邑白波之间的乱战了。 这两年多,河东就是一个名符其实的小三国。 直到初平三年的二月二十二这一天,河东的乱势到达了顶点。 在安邑城西北十五里,禹王城旧址处,河东的三大势力尽起全军,展开了一场让很多关注河东局势的高人们完全看不懂的大战。 之所以看不懂,主要是因为对敌的两个阵营太过混乱了。 战前形势最好的应该是拥众二十万,背后有匈奴人撑腰,一直在坐山观虎斗,捡便宜的郭太;西凉军则是兵力最强的一方;被两面夹击,陷入窘境的安邑白波则是势力最大,形势最差的一方。 当然,这划分方式只是暂时的,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变化。但总体而言,安邑白波就像是一头体态臃肿,行动迟缓的水牛,任是力量再怎么大,也逃不过被两头恶狼分尸的命运。从理论上来讲,西凉军与郭太的战斗。应该会发生在双方瓜分了安邑白波之后才对。 然而,这场大战却是在郭太匈奴的联合阵营,与西凉军安邑白波阵营之间展开的。 到底是什么人或事件的影响,导致了这种诡异局面的出现,时人皆无暇关注。那种事情,大可以留到后世,让史学军或者军事学家们慢慢研究。世人最关注的,还是这场战争的胜负,以及战后对天下局势的影响。 不过,若是搞不清楚三方错综复杂的关系,这场大战的胜负根本就无从预测,这一点。只要看看三方的战前部署就很清楚了。 郭太全师南下,除了留守闻喜的数千老弱之外,他把能拿得起武器的人全部拉上了战场。连平阳的白波谷都不要了,一共拉出来了五万余众,势在必得之心,可见一斑。 除了本部兵马之外,和他站在一起的。还有匈奴人来助战的五千骑兵。在高唐一战中损失惨重的匈奴人,能挤出这五千骑兵,已经差不多是砸锅卖铁了。不过,只要想想郭太放弃的白波谷,以及浍水以北的大片土地,匈奴人的积极性从何而来就很清楚了。 另一边,安邑白波也是尽起全军迎战。 虽然安邑白波拥众三十万,但可战之兵却不多。最终出现在战场上的只有不到四万人。会出现这种情况,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在和西凉军的战争中损失惨重,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西凉军的牵制。 西凉军的立场是最古怪的,李傕的五千铁骑出现在了安邑战场,与郭太敌对。但郭汜的二万步卒却始终停留在运城以南,安邑白波不得不留下了数千部队留守。以防备有可能出现的突袭。 除了运城,白波必须在其他据点也留有一定的人手,因为樊稠的三千飞熊军一直神出鬼没,即便到了大战之时。也没有传出任何消息来。 表面看来,郭太势力最强,咄咄逼人,另外两方不得不联手对敌,安邑白波对西凉军严加防备,西凉军那边何尝又不是对白波保持了很强的戒心? 郭汜不来参战,既有可能是准备偷袭白波,同样有可能只是担心两支白波在战场上握手言和,先对战后极具威胁的西凉军展开围攻。 这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任何一方的立场都随时有可能改变的古怪态势,注定了这场大战的胜负,会变得扑朔迷离。 观战者的迷惑,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实际上,旁观者固然稀里糊涂,当事者何尝不是莫名其妙呢? “他娘的,他们真的要联手?这不合理!谁能告诉我,是李傕疯了,还是老子疯了?他怎么可能不等着这边打完来捡便宜?”郭太目瞪口呆的看着远处的西凉骑兵。 对方在安邑白波的方阵的左翼,几百步开外的地方列阵,摆的是骑兵冲击的经典阵型锥形阵,锥锋直直的对准了自己两翼齐飞的鹤翼阵,敌对之意一览无遗。 他能理解李傕要捡便宜,他一直就是这么想的。只是和青州军打过一仗之后,他猛然惊觉,安邑白波可能要跑,就算不跑,也有可能等到青州的强援,这才改变了注意。 他的最新战略是,以泰山压顶之势,尽量快,尽量以最小的代价击败安邑白波。两军系出同源,只要击败,就可以轻易收编。收编敌军残兵的同时,以安邑白波的二十几万老弱妇孺为屏障,抵挡西凉军的进攻,这样虽无法尽收全功,但总比鸡飞蛋打的强。 当然,青州人抓了他的儿子,吊在城头上挑衅也是让他决定孤注一掷的重要原因之一。 哪曾想,李傕居然赶到战场来了,摆出了和安邑白波并肩作战的架势,这就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但至少鹬蚌开打的时候,渔翁不能站在旁边吧?不然谁那么傻给你抓啊?李傕就是那个心急渔翁,杨奉那帮反骨仔就是那个傻蚌壳,现在自己这只鹤要怎么办呢? 两阵对圆,郭太却陷入了深思,迟迟没有发出进攻的命令。 可他不知道的是,李傕现在也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谋略手段可能有高下,但李傕的主意和郭太的,本质上没什么区别。郭太打算牺牲来不及收编的老弱来争取时间,李傕是想把郭太赶远一点,再来对付安邑白波。若是郭太不肯走,与安邑白波打起来,他就可以坐山观虎斗,轻松自如的捡便宜了。 不过,这得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对战的双方不能展开大规模的会战。 大规模的会战将会变成决战,由于对战双方的特性,胜利的一方可以很快的吞掉另一方,西凉军只要来的稍晚,就只有拣点渣吃的命了。 他预想中,发现青州军的干涉,又怀疑西凉军可能与白波联合的迹象,郭太首先会对安邑展开试探性的攻击。因为黄巾军的组织性较差,再加上他煽风点火,战事很快会扩大开来,波及安邑白波的整个战线。 在这个过程中,双方的实力会互相消耗,仇恨会随着鲜血的增加累积,最后就算展开决战,失败的一方也未必会轻易屈服。 这样一来,最佳的捡便宜时机就到了。 谁想到郭太一上来就是全力以赴,大举来袭;安邑这边也没有严防死守的意思,居然把所有人马都集中起来,摆出了要决一死战的架势。 这种情况下,他能不来么?敢不来么? 到现在他也没想明白,郭太到底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一个土鳖还学人研究兵法?啊呸,去死啦! “现在,大家都明白了吧?”遍数整个河东,真正对战场局势洞若观火的,也只有徐庶这个始作俑者了,这诡异局势的出现,全都是他牵的线。 “郭太的真正实力藏得很深,就算安邑这边真的被西凉军击溃,他也有把握与西凉军对抗,甚至击退对方。但西凉兵精,只要避过郭太最初的锋芒,就能取回上风。以咱们的实力,任何一方都敌不过,必须得逼得大家都没有退路,尽起全军出来打上一仗。” 杨奉和他的伙伴们都惊呆了。 徐观早就说过,徐庶要利用西凉军对抗郭太,可谁能想到,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真的达成了呢?李傕已经上了战场,基本上就没有退路了。就算他想临阵倒戈,也无法保证郭太不将他顺势干掉,所以,只要战端一开,他也只能站在安邑一方奋战到底了。 当然,胜负分明之后,他会怎么做,就很难说了,但至少在眼下,有了李傕的助阵,安邑白波算是有了和郭太对抗的本钱。 这种手段,用翻云覆雨来形容,似乎也有些不足啊。 “不过,接下来怎么办呢?真的跟郭太拼个你死我活吗?李傕对上的是匈奴援军,他们应该都不会拼力作战,战事如果僵持下去,恐怕有夜长梦多之嫌。”悲观主义者韩暹清醒的最快,而且当头就泼了一盆冷水,试图让徐庶和同伴们也清醒过来。 谋略再高明,也改变不了实力的对比,沉浸于谋略得逞的得意是毫无意义的。 “不!”徐庶满怀信心的笑了,扬起马鞭,遥遥虚指敌阵,笑道:“没那么复杂,这一战,今天就能分出胜负,而笑到最后的,无疑是咱们!” 第五零四章安邑之战 “咚咚咚……”战鼓擂动。 “呜呜呜……”号角长鸣。 旌旗招展,战马奔腾,郭太的五万大军背靠涑水,面朝南方,开始将阵型展开。 他摆的是个两翼齐飞的鹤翼阵,中间是步卒,两翼是骑兵。匈奴的五千援军在右翼,郭太军自家的骑兵在左翼,虽然装备简陋了点,但大阵摆开后还是很壮观的,将士们也是气势十足。 在中军阵列中央的位置,数十辆马车拼在一起,铺上厚实的木板,成为了中军指挥台,郭太在亲卫们的护卫下,站在高台之上。 今天天气不错,挺风和日丽的,晴空万里,湛蓝的天幕,就像是一块巨大的蓝宝石。几天前刚刚下过一场春雨,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河风轻轻吹着,将暖熏熏的感觉带给了每一个人。 大纛在空中飞舞,猎猎作响,气势恢宏。 郭太环顾周围,只见军容齐整,阵列严密,将士们士气高昂,不用动员,就能感觉到那股凛冽的杀气。他微微颔首,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冷峻的面容上缓缓浮出一丝傲然的笑意来。 “是个厮杀的好天气呢!”他轻声自语。 局面很诡异,但打仗这种事,毕竟还是要靠实力的,这里是河边的平原,不是连绵的群山密林,就算那个徐庶真有超常的本领,也玩不出太多花样。 自己这里足足有五万大军,难道他还能挖个坑都给埋了不成?如果做不到,他凭什么赢自己?对面那四万白波装备不比自己的士兵强,战斗经验也不比自己多,倒是屡经恶战,对体力和士气的影响都很大,只要自己拼着不顾及损失,胜利终究还是属于自己的。 至于李傕到底为什么来,大可不用去管他。反正斥候回报。战场周边五十里之内,肯定没有西凉军的其他部队在,用不着担心打到一半,突然被敌人抄了后路。 这样一来,问题就简单了,无非是分出点精力应付李傕就可以了。 麾下的将领纷纷聚拢过来。 若是没有李傕这个意外因素,战前的布置应该已经足够了。现在多了李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大家都看到了吧?不是老子不仁,而是安邑那帮人做事实在不地道!当初打运城,咱们也派兵南下了,可他们怎么对咱们的?把咱们拒之门外!自己关上门,独享了这片膏腴之地。只是偶尔送点塞牙缝都不够的粟米来!” 郭太的战前宣言,充满着浓浓怨气,倒有点忆苦思甜的意思了。 “后来他们和西凉人打起来了,老子念在白波一脉,主动提出要帮忙,结果好心又被当成了驴肝肺,那些家伙竟然把咱们当做打秋风的了!用点粟米就打发咱们?亏韩暹、杨奉那两个自诩聪明的家伙干得出来!” 他抬手一指。指着远处依稀能看到个轮廓的安邑城,声音中充满了怨毒:“他们说老子勾结匈奴人,然后把清儿吊在城头,还说要拿老子的脑袋去盖京观,自己却和董卓这个国贼勾勾搭搭!这是他们不忠不义在先,今天,咱们才是奉天命的,咱们才是吊民伐罪!” “打!” “狠狠打!” “干他娘亲的!” 白波分家。跟着郭太的,大多都是积年的悍匪;跟着韩暹的,更多都是愿意安分点过日子,对种田比较有热情的。前者本就好战冲动,而且习惯了仅从自身角度思考问题,狭隘且偏激,被郭太这番话一下就刺激到了。一个个嗷嗷叫着,杀气十足。 “现在的问题只有一个,要怎么打!”郭太对目前的状况很满意,他意气风发的一挥手。大声道:“对面的两支敌军都是敌人,都想击败咱们,但咱们不能两边一起下手,要拖着一个,打一个!你们说,要拖着谁,打谁?” 不等众人答话,他重重向下一挥手:“记住,我们的目标是安邑叛军!只要击败了叛军,西凉人孤立无援,只能匆忙后撤,从老虎变成野狗,从其他地方抢食吃。等咱们收拢了败军,再对付他们也不迟!” 将领们躬身应命,心悦诚服。 “传令,让左翼的匈奴骑兵专心对付西凉人,不用理会主战场,其他人,全面发动,全力进攻!” “喔!” 旗号招展,大军缓缓前行。 …… “元直将军,郭老大好像没受什么影响,他还是要全力一战啊。”远远望见敌阵动静,韩暹愁上眉头,忧在心间。 徐庶的口才不错,感染力也强,但韩暹就是个天生悲观的人,什么事都喜欢从坏处着想。如果不做领袖,这种性格倒也未必是坏事,一个想得很周道的幕僚,就算不擅长出谋划策,也能起到拾遗补缺的作用。可若是作为领袖,那就是灾难了。 韩暹做出的决策,一贯的趋于保守,徐庶对河东局势的这番操控,已经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眼看徐庶一直用的都是计谋,对正面的战局却没有任何举措,韩暹很怀疑,这少年是不是压根就不擅长这个啊? 徐庶笑答:“就是要他全力一战,拖拖拉拉的,不怕夜长梦多吗?” “可是……”徐庶当然也不是一点布置都没有,可是……韩暹下意识的向身后的安邑城看看,这种布置真能起到作用吗?他心里真的很没底,哪怕徐庶把东山伏击战那百来个人拉过来,都比现在靠谱。 “好了,不要多说了,各位将军,请各归本位,迎战吧。”徐庶不想和他多费唇舌了,反正说多少都是白搭,还费这个力气干嘛? 至于他真正的打算,那是绝对不能提前说的,两支白波的上层都和筛子似的,一个个都沾亲带故,藕断丝连的,根本谈不上封锁情报。就算现在对韩暹说,都保不准郭太会不会等下就接到消息了。 要不是有了充分的把握,他又怎么会挑起这场大战呢? “韩将军,各位,记住,开战后,一定要完全按照本将的将令行事,以大局为重!切记,切记!”想想不放心,他又郑重的向白波众将叮嘱了一番,这才打发众人去了。 打发了众将,他在马上直起身,眯着眼睛远眺敌阵。这是他第二次指挥大规模战役,胜负姑且不谈,这战场气氛,肯定是要好好感受一下的。 就算是在乱世之中,真正能在这样规模的大战中运筹帷幄的机会,终人一生,又能有几次呢? 他长长的吸了口气,然后猛然将其吐出,化为了一个个至为暴烈的音符:“擂鼓!迎战!” “咚!咚!”训练有素的鼓手敲出了沉稳的音节,使将士们因为看到敌军铺天盖地的冲杀过来的声势,而有些动摇的士气稳定了下来。在军官们的指挥下,安邑白波由四万将士组成的巨大方阵,也开始移动起来。 随即,匈奴人,李傕都不约而同的开始了行动,举刀迎向了陌生的对手。这就是战争,一旦卷入,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两军的鼓号声都在响,但节奏却全然不同,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郭太军的冲势更猛,旌旗剧烈的舞动着,势头狂猛,仿佛一群张牙舞爪的恶狼! 而安邑军一边却显得有些温吞,鼓手不紧不慢的敲着战鼓,士兵们踩着鼓点,前进的速度比郭太军慢了一倍都不止。这样的节奏,怎么看,都像是有些怯战的意思。 “哈哈哈哈,毕竟还是心虚了吧?老子的兵多,还有七千骑兵,凭那四万不到的残兵败将,怎么可能挡得住?青州徐庶,不过如此,自以为是田单乐毅,其实不过是个纸上谈兵的赵括罢了!哈哈!” 郭太开心极了。 前面他虽然口号喊得响亮,可实际上,他对徐庶这个对手还是很忌惮的。特别是在东山之战后,他还特意找人去弘农、长安一带打听对手的情况,一打听不要紧,直接就吓了一大跳:这少年简直就是王鹏举第二啊! 面对这么个对手,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郭太很担心,对手在战场上又用出什么奇招来,自己应付不了。可现在看看,对手明显见惯了青州的劲卒,指挥起白波的乌合之众来,一点都不趁手。 黄巾军多半都很穷,穿不起铁甲,也买不起弓箭,他们交战,靠的就是气势。一鼓作气,像是巨浪一般拍在敌人的阵列上,拍裂了就赢了,拍不动就输,换谁来指挥也一样。 而气势有了,冲击力靠的不就是冲锋的速度吗?连速度都提不起来,还指望着打胜仗?着不是开玩笑么? “冲!冲啊!一口气冲垮他们!”郭太纵声狂吼,一把从旗手手里抢过大纛,将旗帜挥舞成了一团难以分辨的影子。 “杀啊!”担任先锋的正是要立功赎罪的彭玉,眼见已经进入了五十步的交战距离,用不着看旗号,他就知道这是分胜负的时刻了。他挥舞战刀,身形向前猛冲,挥刀狂呼,带着先锋的三千锐卒,将奔跑冲刺的速度提到了极限。 鼓声如雷,画角如电,超过十万人同时奔跑的脚步声,更是惊天动地!哪怕是日前春雷滚滚的那场雨,也难以与此刻的声势比肩。 两支军队如同滚滚洪流,一块一慢的相向而行,最终,狠狠的撞在了一起,遮天烟尘弥漫,无数生命在凋零! 第五零五章变阵与胜算 “轰!” 哪怕是在后阵远观,两军阵列相碰撞的那一刻,耳边回荡着的,唯有那一声响彻整个天地的轰鸣。 喊杀声,脚步声,鼓号声,兵器碰撞声,发力砍杀的呐喊声,利刃入体、鲜血飞溅的尖锐声响,濒死前的惨呼声……无数的声响化成了这一声轰鸣。 没有远程武器对射的过程,两支大军的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在短兵相接的最后一刻,彭玉借着狂奔的势头,双脚用力,高高的跳跃到了空中,携着前冲和跃起的惯性,像是从天而降的陨石一般,砸向了敌人的军阵。 迎击他的,是一丛丛的长矛之林,看上去,他的举动只能用有勇无谋来形容,被林立的长矛捅成筛子是唯一的结局。 不过,若是将视线从他的身上转开,看看他的周围和身后,就不会有人这么想了。将为兵之胆,特别是临阵必先的冲将。 郭太军的先锐本就由悍匪亡命徒之流组成,主将疯狂的举动,对这些人来说是个重大的刺激,而先前敌军有些示弱的举动,更是激发了他们所有的凶性土匪这种生物,本来就是最欺软怕硬的。 彭玉的举动,被悍卒们所效仿,足有近千人采用了这样的疯狂战法,纵跃而起,挥刀猛扑,使得郭太军的第一波猛攻发挥出了超常的威力,也使得两军交战的最初一刻,显得分外惨烈起来。 “噗!噗!噗!” 安邑军走的慢,导致冲击力不足,但他们的队列却保持得相对整齐,如林的长矛阵远达不到羽林军那样密不透风的程度,但防御力却也不容小觑。 跃起狂攻的悍卒,像是自杀一样,接二连三的撞在矛林上,身上被捅了好几个透明窟窿。嘴里喷着血,手中的刀却犹自挥舞着。看那意思,哪怕斩不到人,也要斩断几根矛杆来垫背。 安邑军的训练程度毕竟不足,最初的迎击做得还不错,但对第二波猛攻的准备却明显不足。第一波的迎击导致很多长矛都刺在了同一具尸体的身上,若是换成羽林军。士兵会很有默契的展开配合,一起把尸体甩出去,像是投石车的攻击一样砸向敌阵,阻挡后续的敌兵,并解脱长矛。 白波军却远达不到这样的默契,有的长矛手想发力猛甩;也有人急于刺杀第二波冲过来的敌兵。急于抽矛;还有人想着干脆就这么顶着尸体刺上去。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做法,军官也不知道该怎么指挥协调,众人完全没法形成合力。 结果就是,当第二波敌人猛扑入阵的时候,大部分的长矛都处于无法攻击的状态。 于是,近倍于前的伤亡产生了。这次付出代价的是先前的攻击者。从远处望过去,安邑军整齐的方阵,一下子就变得不复整齐,像是锯齿一般了。 “杀!杀穿他们!”第一波的攻击者中也有少数特例,比如彭玉。仗着高超的武艺和无数次生死之间历练出来的敏锐反应,彭玉在空中扭动身体,避过了三支长矛,又用战刀格挡开了了另外三支。徒手抓住了最后一支,安然闯进了敌阵。 双脚刚一着地,他手中的战刀就化成了一个巨大的扇面,处于这个范围的安邑军无不溅血而退,非死即伤,他的身边顿时就空出了一大片。 顺着这个缺口更多的悍卒闯了进来,追随在彭玉身后。大呼酣战,掀起了阵阵血浪。 长兵对短兵,最重要的就是保持距离和阵列的完整。在接战之前,安邑军做得很好。可是当激战发生之后,一两个照面的工夫,他们的战线就被打穿,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这情况引起了众多的担忧。 骑兵冲击的速度远比步兵快,但直到两支白波互相激战起来,另外两队骑兵还在慢悠悠的互相接近着。骑兵的主将不约而同想观察一下情况,再决定后面怎么打。 匈奴人的主将刘豹是吸取了高唐之战的教训,痛定思痛后,他认为如果那一战,是袁绍军先和青州军展开激战,匈奴人就可以从容应战,取得最后的胜利了。 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刘豹没办法回到过去验证自己的想法。不过,作为一个胸怀大志,一心要重振匈奴威势的新单于,他发誓要从那一战中吸取教训,避开所有的致命危险,引领匈奴人踏上再兴之路。 所以,他要先等等看。 早在中平五年时,匈奴人就和黄巾军打过交道了,刘豹熟悉这支军队的战法。这支军队打仗,靠的就是开始这三板斧,谁在开始占了上风,谁就更容易取得最后的胜利。 安邑那边的青州武将似乎想玩点花样,只可惜没收到什么效果。现在占上风的是郭太,而郭太的兵马比较多,还有数千骑兵没动用,这一仗怎么看都是郭太赢定了。 既然如此,他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发动进攻,打响匈奴重起的第一仗了。 刘豹扬鞭前指,高声喝令:“全军进攻!” “舅舅!”刘豹看到了胜算,另一边的西凉人就有些慌神了,特别是发现匈奴人开始加速之后。胡封策马跟在李傕身边,惶急的呼喊着,脸上满是畏惧之色。 “慌什么?”李傕对外甥的没出息相当不满,大声呵斥道:“这仗才刚开始打,匈奴那些胡虏懂个屁,现在的形势他们压根就没看明白,就自以为是的冲过来了,先给他们个迎头痛击,然后形势再发生变化之后,他们就老实了!” “舅舅,白波那边指挥的是青州名将徐庶,可兵还是原来那些,就算经过了一些训练,可时间太短,跟原来也没多大区别啊,阵列一下就被打穿了,中军都被压得步步后退了,这场仗还有……” 看到李傕脸色不善,他把到了嘴边的那几个字给咽回去了。 怎么看。这一仗也没悬念了啊。 如果落在下风的是青州军,甚至是郭叔父指挥的西凉步卒,后面的变化还很难说,但白波这些兵只是一群乌合之众,难道还能变阵反扑不成? 援兵?哪里还有什么援兵,安邑军能打的基本都在这里了,剩下的只有老弱病残。青州军若是来了。倒有可能扭转局势,可是,青州军若要大举来援,最快的一条路是走河内。张杨再废物,也不可能连抵抗都没有,就被王羽推倒吧? 这还能有什么变数? “蠢材!这都看不出吗?徐庶列在阵前的不是精锐。而是操练了一段时间的新兵。此人名震中原,总不可能是个白痴,会以为新兵随便练练就能和厮杀多年,纵横河东的郭太军悍卒对敌吧?”李傕摇摇头,觉得外甥彻底无可救药了,至少在军略上是这样没错。 若只有胡封一个人,他肯定挥挥手让对方闪一边去了。可在旁边听着他和胡封的对话,露出了若有所思神色的,还有儿子李式和李进等几个侄子。他想了想,觉得干脆借着这个机会,点播一下众子侄好了。 这年头成事,还是得靠自家的亲族,名士什么的都没用。袁绍完蛋后,支撑他的残局的。不就是他的女婿吗?兖州的曹操也是靠着亲族才混得风生水起的。 “啊……”看看舅舅,又看看远处正在激战中的步兵大阵,胡封一脸茫然。 李傕解释道:“白波是乌合之众没错,徐庶也不可能有本事在短短月余时间内,把白波军练成青州军那样的强军。不过,若是他事先知道郭太的战法,并且有针对性的加以训练。想搞出点效果还是能做到的……” “什么效果?” “仔细想想,安邑军最能打的是谁的部队?现在在前面指挥长矛阵的又是谁?说到这份儿上你若还是想不明白,以后再出去,千万别告诉别人。某是你舅父!” 最后点拨了一句,李傕跃马扬鞭,挥刀指向汹涌而来的匈奴骑兵,大喝一声:“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打疼他们,让这些败军之将知道,到底谁才是软柿子!” “噢!”西凉铁骑猛然加速,两支骑兵如同两支巨大的箭矢,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骑兵对冲,战斗是在极高的速度中进行的,比步兵对战更凶险,也更让人热血沸腾。一直好勇斗狠的胡封一向乐此不疲,但今天他却有些心不在焉。 随手挡开敌骑的攻击后,他没有以一计强猛的挥斩还以颜色,反而不断扭头向侧面张望着什么。战场上走神是很危险的,要不是他身边有不少亲卫护卫着,想着捏软柿子,却踢到了铁板的匈奴人也有些措手不及,说不定他早就挂了。 李式、李进等人也差不多,都是一副心神不属的模样。 对此,一直对子侄辈严格要求的李傕却没动怒,反而指挥铁骑改变阵型,将一众子侄护在阵势中央,令其可以安然向远处的战阵眺望。 “变阵了,真的变阵了,是钩行阵!”李进是第一个有所发现,并且叫喊出来的。 随即,李式也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高声叫道:“这是诱敌!是诱敌啊!中军后撤,把郭太军悍卒的体力都消耗得差不多了,两翼就要展开反击了……已经开始了,左翼是李乐,右翼是胡才……咦,不对,白波哪有姓管的大将?” “不管是谁,都好厉害……”胡封脑子不行,但武艺却很不错,不然李傕也不会一直将他带在身边言传身教。从前,他自觉黄巾军中,应该没有人是自己的对手,但这一刻,当他看到白波军变阵后,右翼最前列那个领军冲杀的悍将之后,他动摇了。 那人手持一柄大刀,头裹黄巾,刀式大开大阖,没一个对手能挡得住他的两三刀,所过之处,当者无不披靡,身后只留下了重重血浪,威猛得不似凡人,像是天神下凡一般。 另一边的李乐虽然显得有些黯然失色,但左翼的攻势却不比右翼差,中军后退,两翼高歌猛进。原本的方阵像是魔方一样彼此错开,慢慢的重新成型,最后呈现在观战者眼中的,就是一次不算完美,却圆满达成了的变阵战术。 “郭太要糟糕,他的先锋和主力被分隔开了!” “安邑军……不会就这么打赢了吧?” “还差得远呢。被分隔开的锐卒只有五千人,但安邑军也未必能来得及围歼掉这支部队吧?” “别忘了,郭太还有七千骑兵没动用呢!” “确实如此,安邑军要想赢还早呢!好了,先不要管这些了,趁着匈奴人士气松动,先给他们来一下重的,等下也好应变!” …… “呼!”放下令旗,徐庶擦了一把冷汗。 让西凉众将震惊的变阵,看似容易,其实却是花费了他不知多少心力。就算是王羽,也不可能吧一群乌合之众,随便就编练成军,进而战无不胜的。 在王羽起兵最初的几场战斗中,他对军队的使用,主要就是借势。直到他自己潜入洛阳那段时间,于禁在鲁阳潜心练了几个月的兵之后,他麾下的部队才真正可堪一战。不过遇上的却是徐荣这样难以逾越的高山,最后还是用非常规手段取得了胜利。 徐庶带来河东的几位助手,有的擅长搧动人心,有的擅长丛林伏击,有人擅长斩将夺旗,马忠是最全能的一个,可他对练兵也一无所知。徐庶自己,在练兵方面也没多少心得,毕竟他的军伍经验太少了,读的兵书也不算多。 能将白波军指挥到现在的程度,差不多也算是极限了。只是,胜利却还遥遥无期,胜算虽有,但也不是什么都不做就会自行降临的。 “传我将令,令李、胡二位将军不要急于彻底切断郭太军前后军的联系,保持节奏;令管将军向敌军阵列深处突击,尽快找到并斩杀彭玉,摧毁敌军先锐的指挥系统;令韩将军维持住阵列,令杨将军尽快收拢溃卒,并将阵列向东延伸,建立新的防线,准备防御郭太的骑兵冲阵。” 一口气下达了一大串命令,徐庶喘了口气,最后又补充道:“传令全军,此战,我军必胜,只要听从命令,就能获取最后的胜利!” 第五零六章步步占先 “混账!混账!” 此刻的郭太,正处于暴怒之中:“派人去问问刘豹,他们到底在想什么?打了这么久,我军损失了好几千人了,他那边居然伤亡过百就开始退却了?他以为老子输定了吗?只是几千先锋而已,而且还没死透,他以为老子就这么完了?混账!” 转过头,他又大骂彭玉:“问问那个白痴,在东山折了老子的三千精锐,现在又想再来一次不成?让他坚持住,援兵很快就能打通通道,最后的胜利,是属于我的!”他高举双拳,仰天狂呼。 他已经明白了,他被敌人给算计了,从头算计到尾。 徐庶布置在第一线的都是新兵,作用就是消耗郭太军的先锋锐卒。郭太军的攻势虽猛,但阵型在路上都跑散了,没能进行全面的压制,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安邑军的败兵可以从容向两翼撤退,然后在军官的指挥下,重新组成阵列。 正常情况下,这是很难完成的战术动作。可如果一开始,安邑军的训练就为此而准备,完成起来就没那么难了。 郭太听过田忌赛马的典故,所以,和前次稀里糊涂的吃亏完全不一样,他这次是明明白白的被耍了。因此,他的怒气也比前次还大一些。 下一刻,他猛一低头,咬牙切齿道:“韩暹、杨奉、李乐……徐庶!我要你们死,要你们粉身碎骨!”说着,他断然挥手,手指安邑军右翼,大声叫道:“传我将令,马军出动,雷霆一击!” 一时间,鼓号齐鸣,令旗飞舞,战马嘶鸣。郭太祭出了最后的王牌。 “轰轰……”隆隆的马蹄声振作了在前线陷入苦战的郭太军,同时,给安邑军施加了很大的压力。 虽然在左翼缠战着的骑兵更多,也更精锐,但毕竟没有直接面对,看西凉人和匈奴人互相残杀,很多人还有着一种莫名的快感。 但这一次。敌骑是奔着他们来的! 只见无边的烟尘中,一个个地狱妖魔般的身影忽隐忽现,却又快速绝伦,隐隐约约的,也不知到底来了多少兵马,只有惊天动地的马蹄声充斥在身遭。令人心神震颤,肝胆皆寒。 这可不是变阵就能对付的对手。通过和西凉军的战斗,安邑军面对骑兵的经验很多,所有老兵都知道,在高速冲击的骑兵面前转身逃跑,跟送死差不多,诈败诱敌是不可能奏效的。 可若说要硬挡……别说弩弓。连弓箭都没几柄的安邑军怎么可能挡得住骑兵的冲击? “不要怕!没什么可怕的!” 就在士气开始动摇的一刻,徐巫医适时站了出来,他与右翼大将杨奉并肩而立,振臂高呼:“别光想着骑兵有多厉害,想想你们的背后!背后是什么地方?是家园!那里有你们的父母妻儿,有你们的亲邻好友!后退,只会将这些你们最在意的人暴露在强盗的刀锋之下!” “粮食,钱财。亲人强盗会抢走你们的一切,杀死一切妨碍他们的人!谁甘愿白发苍苍的父母被马蹄踩死?谁甘愿看着妻子被强盗侮辱?谁甘愿看着儿女嗷嗷待哺,却拿不出哪怕是一点点的食物?” 徐图描绘的场景,对白波将士来说,一点都不陌生。他们之中,很多人都经历过这一幕。并不是每个人都是自愿加入黄巾军的,要不是被人洗劫。无奈被挟裹,白波最初的规模,恐怕连一半都不到。 先是自己被人抢,然后和强盗一起去抢别人。这种痛苦不堪的经历,谁也不想再经历一次了。很快,士兵们就发现,虽然声势如故,但汹涌而来的敌骑确实没那么可怕了。 “郭太的骑兵不是袁绍的大戟士,更不是白马义从,他们就是一群骑着马的步兵。”神棍在军中的威望还是挺高的,徐庶事先交代的这些台词,也很有效,徐图要做的就是把握时机,然后用最有感染力的方式,将台词背诵出来。 “咱们虽然没有弓箭,可他们也没有人马一体的重甲,同样也不会骑射,甚至没办法将战马操控自如。他们只是骑着马冲过来,看起来动静很大,很吓人,其实什么都不是,很容易就能解决他们。” 抬手一指远处的将旗,徐图大声叫道:“元直将军是小天师麾下的第一智将!提到他的名字,中原群雄谁不畏惧?更重要的是,他还是天命所归,是上天指定了来救咱们的人。听他的号令,一定能赢!” 他攥着拳头,用尽浑身的力气高喊着,士兵们的斗志终于被调动起来了。 杨奉适时踏前一步,纵声高呼:“列阵!三重叠!拒马阵!” “噢!”恢复了斗志的安邑军迅速行动起来。 他们抬出了一架架拒马枪,交错着摆开,然后三人为一列,六人为一排,在拒马后面列阵,手中持的都是长矛。第一排的长矛手将长矛搭在拒马上,后一排的将长矛搭在前排袍泽的肩膀上。 转眼之间,一个横亘数百步,有三排纵深的拒马阵就成型了,对已经进入了百步距离的骑兵严阵以待。 所谓拒马枪,就是一种能移动的防御工事。以木材做成人字架,将枪头穿在拒马枪横木上,使枪尖向外,设于要害处,主要用以防御骑兵突击,故名拒马枪。 有这东西的阻挡,骑兵就没办法正面冲击了,顶多只能绕行,而绕行就必须得减速,所以是防御骑兵的上佳手段之一。 一般来说,由于制造需要耗费,这种防御工事的数量始终有限。在旷野会战之中,很少有人使用,倒是在城池攻防战中,这种简易而有效的防御措施的身影随处可见。 按照常理,安邑军不可能用此物在野战对抗骑兵。他们连武器都配不全,怎么可能耗用大量的木料和铁,大量制作这种功能单一的东西呢?就算杨奉等人舍得,他们也不可能造出来足够覆盖四万大军的军阵的拒马。 当然,在攻克安邑、运城的战斗中,他们曾经缴获了一些。因为还要防备西凉军,就没拆,收拾倒是有那么几百具存货。如果有人能算准郭太骑兵冲击的位置,以拒马阵对抗骑兵的一幕就有可能出现了。 这个战法最大的问题就是,不能太早将拒马亮出来,必须等到郭太的骑兵冲起来了,无法轻易减速了。才能布阵。否则被敌人远远望见,绕个圈子避开了,那就抓瞎了。 这种打法,对操作者的要求非常高。效率要快,还要临危不乱,比挺着长矛列阵等敌人冲击的难度可大多了。所以,徐庶才不得不安排徐图进行这番演讲。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拒马数量有限,郭太的骑兵却太多,如果一口气全冲上来,就算有拒马拦着,顶多也只能拦下一半。右翼还是保不住。 韩暹、杨奉都曾对此表示担忧,但徐庶却说不要紧,因为他认为郭太不会一次性派出所有骑兵冲阵。 结果,这一次又被他算中了,这一次冲击,郭太之派出了三千骑。 “元直将军真是神机妙算啊,他怎么能算得这么准呢?”对此,杨奉百思不得其解。 “这还不简单?”听到了杨奉的低语。徐图笑着答道:“攻左翼,须得绕路,还很容易卷入西凉军与匈奴人的战团,走东路就容易多了。至于中路,你觉得郭太有本事让他的大军让开一条路,让骑兵有空间冲阵吗?” “那徐将军怎么敢肯定,郭太不会全军突击呢?”杨奉又问。 “因为他不知道西凉军和咱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徐图解释着。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他要留点余力,防着樊稠那三千飞熊军!哈哈,李傕让樊稠隐藏行迹,是为了威胁咱们。准备这边打完后,对猗氏下手的,结果却帮了咱们的忙,把郭太给吓到了,哈……” 一边说,他还一边窃笑不已,活像是偷到了鸡的狐狸一样。 “原来是这样。”杨奉恍然,对徐庶的敬佩越发深刻了。樊稠那三千人,是整个安邑军的最大心病之一。对方一直神出鬼没,这边只能被动死守,非常狼狈。结果徐庶翻阅了一遍情报,就确定了樊稠的目标,让人不得不佩服。 “那他就不怕……”一个疑团解了,另一个疑团又生,白波军的保密系统太差,杨奉自己也清楚,既然这个情报是真的,那徐庶为何会轻易说出来呢?此外,就算解决了冲阵的三千骑,郭太剩下的四千骑兵又要如何对付呢? 只是这些问题,他来不及问出口了,因为说话间,郭太的骑兵已经撞上拒马阵了。 骑兵们当然看见拒马阵了,也知道凶险,可问题是,看见并不代表能避开。前排的看见了,后排的却未必,前排一勒马,速度还没减下来呢,后面的骑兵就撞上来了。 有军官想要协调,时间上却来不及,在骑兵来说,几十步的距离,那就是眨眨眼的工夫。就算是白马义从那样的精锐,在冲锋到三四十步的近距离上,冷丁看到了严阵以待的先登死士,都没办法避开,只能硬着头皮往上撞。第郭太这些急就章的骑兵又哪里有收放自如的本领? 而徐庶搞出来的拒马阵,攻击力或许不如麴义的强弩加死士,但防御力却远在后者之上,入阵的骑兵唯有死路一条。 望着前线人仰马翻的场景,郭太的心都在滴血,这是他一匹一匹和匈奴人交易,积累了整整四年才建成的骑兵啊,一下就折损了这么多,这叫他情何以堪? “吹号,全军出击,老子和他们拼了!”郭太的最终决断是,亡命一搏。 安邑军用计谋屡次占到了便宜,如果再怎么被人零敲碎打下去,双方的实力很快就要发生逆转了。 不再考虑西凉军有可能的威胁; 也不再理会被包围的先锋部队; 狭路相逢,勇者胜!只有发动全面进击,才能发挥人数的优势以及骑兵的优势,和安邑军分个胜负。 也只有这样,才能不被敌将层出不穷的诡计所影响。 第五零七章奇计怪招 之前也是全军大举压上,但和真正的全线进攻毕竟是不同的。 之前压上,靠的主要还是前锋的锐卒打开缺口,后军随之扩大战果,等到形势有利到一定程度,累计成胜势,就可以发动全线进击了。 这是常规的用兵方法。 至于形势尚未分明就发动全面进攻,已经不是打仗,而是赌博了。全线进攻发动后,军队就很难再接收中军的命令,整个战场都会陷入乱战。 这种情况下,孰胜孰负,靠的就不是指挥官的指挥,而是军队本身的综合实力,以及运气之类的因素了。 “父亲?郭太这样做,不是自取死路吗?” 左翼缠战的两支骑兵战意都不高,西凉军开始猛冲了一下,让匈奴人知道厉害后,双方就很有默契的收敛了攻势。本来,这两家就都是来捡便宜的,完全没必要在对方身上浪费力气。 这就形成了很奇怪的现象,两军的高层都在关注另一边的战局,西凉人这边是李傕教导一众子侄,匈奴人那边则是刘豹虚心向族中的年长者求教。 李傕欣慰的看了儿子一眼,虽然后者的问题还有些幼稚,但至少说在点子上了,他微微颔首,答道:“式儿,你这是被安邑军的表象所迷惑了。他们处处占先,不是因为军队训练有素,因而进退有据,只是徐庶的指挥手腕太高明,谋略又远超郭太而已。” 李傕的语气颇带了点沧桑,其实他今年也才三十几岁,但在王羽、孙策等后起之秀的映衬下,他不得不叹一声长江后浪推前浪,觉得自己有些老了。 “连吃了几个亏,郭太毕竟还是发现了,只要发动全面进击,就能最大限度的削弱徐庶谋略的作用。就算吃了几个亏。郭太军的实力毕竟尚在安邑军之上,他这招胜负手,倒也没什么问题……” 说着,李傕微微皱起了眉头,他的侄子李进敏锐的发现了叔父的异常,接茬道:“叔父认为,安邑军还有后手。可以化解,甚至针对郭太的胜负手进行反制?” “难说。”李傕不置可否的摇摇头,“徐庶此人和其主王羽有些相似,却又有不少区别,不能一概而论。但有一点,这二人简直同出一辙!那就是喜欢冒险。同时还会在最后关头留有后手!” 郭太军已经完全动起来了,鹤翼阵像是活了过来,纵然头颈被困,爪子受伤,依然极力伸展着翅膀,似是要将整个平原揽入怀中。 远观此景,李傕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幽然:“以徐庶的智略。安邑众将对郭太的了解,不会想不到对方会亡命一搏,依照他的风格,肯定不会坐视战局变成乱战,肯定有什么后手……分胜负的时刻就要到了,都做好准备,准备应变!” 西凉众将齐齐应命:“喏!” …… “来吧,来吧。徐元直,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郭太的中军也动了,四千骑兵没有选择与在拒马阵中伤亡惨重的三千骑汇合,而是在阵后大范围迂回,准备全力攻打李乐的左翼。 他不相信对方还有什么办法能化解自己的攻势,还是那句话。徐庶再高明,他指挥的也不是青州军,面对全面进击的五万大军,形成乱战是不可避免的。 他既有些畏惧。但心里更多的却是期待,他期待看到徐庶的后手无法应付自己的狂攻,变得手足无措,最后崩溃的场景就像他先前那样。 他认为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没有什么可以改变这个结局。因为这种赌博,对郭太自己也不是很有利,因为不确定性太大了,否则他一开始就会采用这个战法。 现在,轮到那个狡猾的对手苦恼了。 苦恼的人很多,但绝不包括徐庶,若是郭太能凑近了看,他甚至可以看到徐庶脸上的微笑很阳光的笑容,从里到外的透着一股子轻松惬意,好像这场仗已经打完了,到了追亡逐北的一刻那样。 倒是韩暹、杨奉等人频频回望,神情惶急,这种仗就算打赢了,伤亡也会很可怕。郭太赢了,也许还能靠匈奴人的援助和牺牲安邑的老弱,顶住西凉军的侵攻,可对安邑军来说,这样的结果是无法接受的。 更何况,战前,徐庶完全没交代,遇到这种情况要如何应变! “中军的命令呢?来了?是什么……什么!催战?这个时候还催战?马上就全面接战了啊!”杨奉急红眼了,揪着可怜的传令兵的衣领,差点把对方给勒死。 他本以为徐庶的后手是东山的那支伏击部队,可后者迟迟没有出现,战局反而马上就变成难以逆转的态势了,他没法不急。 安邑军这边,也有布置,但那种布置压根就无法对眼下的状况起到什么作用,毕竟双方是知根知底,系出同源的两支军队。 “徐将军命……各部待命……只是催……管将军着力厮杀,尽快解决被围困的彭玉部。”为了职责和自己的小命,传令兵努力挣扎着,将信息传达了出来。 “现在这当口,就算杀了彭玉又有什么用?问题是郭太的大军,包括四千骑兵在内的五万大军!”杨奉迷惑不解,大声反问,但手上毕竟是松了。 “属下不知,不过,徐将军叮嘱您,看到中军接下来的命令后,千万不能犹豫,一定要严格遵行……” “你说的到底是什么命令?”杨奉茫然反问,在战前,战事中途,徐庶将这件事反复强调了许多遍,现在又是一遍,却始终不肯把话挑明,搞得众将疑窦满腹,就像被隔夜饭噎住了似的,好不难受。 “属下不知,只是徐将军这么说了……”传令兵怯怯的向后挪动着脚步,生怕杨奉再向刚才那样扑过来。 他的担心其实没什么必要,还没等杨奉发火或是怎样,阵中的战团那里就传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彭玉授首,管将军威武!” 杨奉愕然回首,只见中军被困的敌军先锋已经开始溃散,战阵中央,一杆黄色大旗颓然倾倒,另一杆黄色大旗迎风招展,来回舞动。旗下一个壮硕的身影浑身浴血,唯有手中的大刀亮闪闪的,散发着让人心悸的寒光。 彭玉的先锋军苦战良久,主将的死给了他们最后一击,他们瞬间就崩溃了,像是一群待宰的牛羊,在羊圈里四处逃窜,却完全找不到出路。 郭太的大军也吃了一惊,潮水般的攻势有了一个明显的停顿,但下一刻,仇恨和杀意全面占据了他们的脑海,五万大军以比先前更狂猛的势头扑了上来。 就在这时,安邑军的中军终于有了动静。 “当当当……”一阵急促的金铁交击声骤然响起,给战场上所有人带来了一个大大的意外。 军乐无非锣鼓号角,其中鼓号的变化较多,特别是鼓。每支军队的鼓号都有各自的特色,就算同为汉军,依照统帅的不同习惯,也会有些许不同。 但锣却是个特例。 金锣在所有的军队中,都只有一种敲法,同样也只代表一种意义:闻鼓则进,闻金则退,自从华夏祖先创造出兵法之后,这就是个不变的真理。 锣声既然敲响,中军的命令就不存在任何疑问了,徐将军命令退兵!在狂扑而来的敌人面前转身逃跑! “怎么会……”刚才还只是惊愕发愣,现在,杨奉等人已经麻木了。 撤退?这种时候撤退,只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全军溃散!一旦崩溃发生,就算是兵圣再世,韩信重生,那也是没办法挽回败局的。毕竟后面没有河,就算是精锐部队,也没办法借助地利,完成背水一战的逆转,何况是白波军? “杨帅!别忘了徐将军的叮嘱!” “韩帅……” 徐庶连这种情况都想到了,特意在白波众将身边安排了个传令兵,明面上是解读中军旗号的,实际上为的就是这最关键的一刻。 “……退兵!”杨奉回望中军,发现中军的将旗已经不见了,徐庶撤退的很果断,金锣一敲,旌旗倒卷,说跑就跑了。 徐庶已经跑了,局面就确定无疑了,无论徐庶此举有没有深意,杨奉都很清楚,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一条路跟着一起跑。若是原地不动,犹犹豫豫的,那才真是坏事了呢。 “撤!”韩暹这次表现得比几个同袍都要果断,徐庶之前反复叮嘱时,他就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临阵脱逃,并不算是最坏的那个,他接受起来一点压力都没有。 唯一的麻烦出现在李乐这边,这货本来就是个拼命三郎,已经杀红眼了,哪里还肯撤退?任凭传令兵如何反复提醒,他也只是闷着头挥刀厮杀,亲卫们几次想上前拉住他,可他却二话不说,挥刀就砍,谁还敢上去。 正束手无策之时,救星来了。 “小李子,元直将军下令撤兵了,你还在这儿咋呼个头啊?快,跟老子走!”管亥及时出现,迎着李乐的战刀就冲上去了。右手大刀一摆,架开对方的迎头一刀,左手一长,像是拎小鸡似的,把李乐给挟在了肋下。 “风紧,扯呼!”转过身,管亥一刀斩断了李乐的将旗,口中大声嚷嚷着亲切感十足的切口,带着中军加入了溃逃的队伍。 不光身在局中的莫名其妙,观战的也都两眼发直,李傕的子侄们都惊呆了,他自己也有些发懵,口中喃喃自语道:“全面溃逃对付全面进击,这算是什么怪招?” 第五零八章逆转再逆转 “我就知道!”郭太一愣之后,很快就陷入了狂喜,在马上手舞足蹈的大叫道:“就知道他只会搞阴谋诡计,一来真格的就不行了。追,给老子追!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用不着他指挥,大军也会追上去,这本来就是个此消彼长的事儿。 没有有效的指挥,郭太军的追击肯定算不上有条不紊,但追击的势头绝对惊人,像是水银泻地一般,五万大军整个铺开在了战场上。 声势虽大,但追击展开之初的效果却很一般,因为安邑军跑的太快,太果断,郭太军的攻势又因为彭玉的死停顿了片刻,结果就成了安邑军撤退的空当。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因素安邑军的阵型。 钩行阵的中军和接战的前线本来就有一段距离。填充在这个区间的郭太军先锋又因为苦战和主将身死,完全丧失了战斗力,没办法配合大军的追击做出牵制。而安邑军布置在两翼的,本就是最善战的士卒,又有李乐、管亥这样的悍将率领,且战且退,想取得战果也难。 “看起来,安邑军早有准备?”最初的惊异过后,李傕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在众将和子侄们不安的注视下,他神情忽然一凝,断喝道:“不要急着撤退,再等等看!” “溃败之势已成,还能有什么变数?” “某亦不知。”李傕摇摇头,只觉眼前像是蒙了一层雾气,让他无法看清徐庶的影子。 早有准备的溃败代表着什么?诱敌设伏?背水反击?不,没有哪个典故符合眼下的状况。李傕思来想去,也不得要领,他觉得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徐庶以安邑军的存亡来逼迫自己,逼自己发力攻打郭太,给安邑军赢得反败为胜的机会。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郭太军因为全面进击,已经失去了指挥,若是两军乱战,李傕肯定不会乱伸手。但依照目前的局势,安邑军很快就完蛋了,郭太几乎可以获得一场全胜,只要想到郭太将白波实力合二为一后的情况。李傕就是一阵头疼。 毫无疑问,现在是个好机会。 匈奴人的骑兵算不上精锐,精锐都死在高唐,被王羽垒了京观了。而且匈奴人也没有死战之心,只要李傕肯付出一定代价,击败对方一点都不难。然后就可以全力攻击郭太的将旗所在了。再通知郭汜、樊稠一声,让二人展开配合作战,一战定河东未必不可能。 普通人看不出此节,李傕却能,而且他敢肯定,徐庶也预料到他能! 握着马鞭的手尽是汗水,搞得鞭柄都变得有些湿滑起来。李傕的手抬起又放下,却迟迟做不出决断。另一边,郭太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开始约束兵马,带着身边的骑兵,放弃了对安邑军的追击,将矛头对准了西凉军。 战局的走势,越发的诡异了。 “以自身的溃败。换取郭太和某死战?最后营造一个三败俱伤的局面?对安邑白波未必是好事,可对青州却是一个好消息。难不成那徐庶和贾诩是一样的作风?” 李傕心头的疑问越来越多,郭太和匈奴人的夹击,他并没怎么放在心上,让他困扰的依然是徐庶。徐庶的后手,徐庶的目的,都直接牵涉着战局的演变。即便是安邑军已然溃散,李傕这位身经百战的宿将依然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不知是不是有同样的疑虑,郭太摆出了攻击的架势,却也迟迟没有下达攻击的命令。 局面一时间倒是僵持住了。只有追击还在继续。 僵持的局面当然持续不了太久,很快,徐庶就有了新的动作。 “呜……”号角长鸣。 徐庶把所有的号手都用上了,几百只号角同时吹响,声音悠远且苍茫,有如天地初开那一刻,天地之间响起的第一个音符。 “这个时候?”杨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听到号角声,眼睛却陡然睁大,露出了完全无法置信的神情。这是个约好的信号,听到这个信号,安邑军就会亮出最后的杀手锏。可问题是,应对眼下的情况,那个后手压根就没用啊? 韩暹、胡才、徐图……安邑军的所有知情者都傻眼了,以元直将军的精明,怎么会做出如此荒唐的决断? 也只有杀红眼,被强拉着撤退,意犹未尽的李乐哈哈大笑:“好!来吧!一起来!今天大伙儿都来杀个痛快!” 无论有多少不解,军令既下,便如山崩,总是不可逆转的。 号角长鸣声未绝,响应声已经从安邑方向传来。开始只有号角的应和,很快,人声也加入进来,无数人的怒吼声像是惊天怒潮,又像是惊雷炸响,无穷尽的向战场涌来,将战场覆盖,淹没。 “伏兵?怎么可能?”对峙中的李傕和郭太都是大吃一惊。安邑军不可能有援兵,何况还是声势这么大的一支伏兵!除非……二人很快清醒过来,那不是什么援兵,而是安邑的老弱病残,徐庶是在虚张声势! “想用这招逆转局势?徐庶,你想错了,老子没那么笨!”郭太面目狰狞,心中暗自庆幸,好在自己没急于对付西凉军,只是将骑兵列阵,作为防范,若是真的打起来,说不定还真就让徐庶给得逞了。 他知道对方是虚张声势,但士兵却不知道,追击中的郭太军齐齐的放缓了脚步,骇然四顾。而安邑军的士气却开始回升,在某些区域中,甚至有了重整队列的趋势。如果不是郭太保持了最后的谨慎,说不定真会让对方完成了这场诈败反击的奇迹。 “派个人去,知会李傕一声,敌将异常奸狡,如果他和某再继续这样下去,最后顶多是三败俱伤的局面。某不管他和安邑军有什么约定,现在的局面很清楚,谁想单独吞下安邑这块肥肉都不可能,与其互相扯后腿,不如订个君子协定。一起瓜分了安邑再说。” 郭太放弃了,认栽了,他知道自己对付不了徐庶,显然李傕也只有被牵着鼻子走的份儿。与其继续被人戏耍,不如联合起来,先解决了最棘手的敌人再说。 若是他一开始就找李傕谈判,李傕肯定理都不理他。谁让郭太的势力最大呢?但经过安邑军的连番削弱,以及徐庶表现出来的智谋,在李傕的心中,强弱之势已经逆转了。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徐庶这样的名将,在大战之中的作用。又岂会比千兵万马小了?眼看着少年英杰奇计迭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李傕认为,郭太的提议是最佳选择。 “回去告诉你家大帅,收益均分,左翼是某的。中军是他的,右翼留给匈奴人。战后,安邑可以给他,运城和猗氏都是某的,如果他认可,某就与他联合打这一战,若不然,那就一拍两散。”难得占了主动权。李傕当然不会放弃讨价还价的机会。 马蹄翻飞,信使往来,带来了郭太的答复:“就这么办!” 李傕大喜,当即下令,号角长鸣声中,战局再变。 从开战始,缠战至今的两支骑军终于分开了。一左一右的伴在了郭太军的两翼,将矛头对准了安邑军。 “元直将军,这可如何是好?”韩暹彻底慌了神,他完全不知道徐庶打的是什么主意。但他知道形势很不妙。 别看所谓的伏兵的呐喊声惊天动地的,但这些人根本不能投入实战。在特定时候虚张声势一下,也许能收到奇兵的效果。可现在看来,徐庶似乎是弄巧成拙,不但没打击到敌人,反而将自己这边的盟军,推到敌军那边去了。 这个逆转,可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逆转,搞不好,这一仗就要彻底覆灭了。 李傕和刘豹刚刚对战时,都是有气无力的模样,现在呢,看看他们那生龙活虎,像是要吃人一样的凶相,谁能挡得住啊?就凭身边这些勉强组织起来的溃兵吗? “庶听闻,为将者,越是遇到大事,就越需要有静气,如此才能运筹帷幄,决胜沙场,韩将军,你还是稍安勿躁的好。”徐庶云淡风轻的笑着,摆手道:“放心,援军转眼就到,顽敌的联合,不过是绑在一起送死罢了。” “援军?哪里还有援军?”韩暹一脸茫然。 “喏,那不是来了?”徐庶这次没有打哈哈了,而是抬手一指,指向东北方向。 涑水整体是东西走向,从东山起始,在蒲坂津汇入黄河。在安邑的战场附近,涑水刚好在转弯,从东北倾斜着流向了西南方。 当韩暹循指抬头,望向东北时,骇然发现,在正午的艳阳的照耀下,一支庞大的队伍跃然冲出了地平线。沿着与涑水河道平行的轨迹,如同滚滚潮水一般呼啸而来。 “这是我们的援军?”即便眼睁睁的看着,韩暹也无法相信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不是他不希望得救,可问题是,河东境内不可能再有援军了,何况还是从那个方向来的,冲击的速度如此之快。 他很想猜测,来援的是青州铁骑。可问题是,青州的骑兵再怎么骁勇,战马再怎么神骏,也不可能跨越连绵的高山,飞到河东来,而且还赶得这么巧。 可不论他怎么想,徐庶所说的援军还是在接近,在冲锋! 从他们冲锋的势头中,可以感受到他们的决心;从他们带起的烟尘中,可以感受得冲天的杀气;从巨大的‘隆隆’声中,可以感受到这支队伍的力量! 这一刻,天地仿佛都为之战栗! 呼啸追击的郭太军停下了脚步,骇然回望。就在片刻之前,他们刚刚受过一次惊吓,接二连三的被吓,对他们的精神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扬刀跃马正要加入追击行列的几支骑兵也松开了紧握的缰绳。 “中计了?”李傕的眼睛猛然瞪大,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震骇神情。最初那一刻,强烈的窒息感差点杀了他自己,稍稍恢复之后,他依然觉得胸口发闷,难以呼吸。 自己小心成这样,居然还是中计了吗?可这支行动迅猛的援军到底是哪里来的,总不会是王羽真的会撒豆成兵了吧? “走!走啊!快走!”刘豹连声高呼。草原人的思维比较简单,不会去思考,敌人的援军到底从哪儿来的,是什么身份,他只要明白,有一支数量极其庞大的骑兵从身后杀过来就足够了。 傻子才留下来拼命,赶紧逃命是正经。 “不要慌,不要乱!是虚张声势,是虚张声势!”郭太最初感受到的,也只有绝望和恐慌,但很快,在对权力的渴望的驱使下,他超常发挥,瞬间完成了极为复杂的分析和判断。 有一就有二,徐庶既然已经虚张声势一次了,谁能担保他不故技重施呢? 让几万老弱躲在山里,然后突然从背后杀出来,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能把敌人吓得不战自愧呢。看看那些匈奴混蛋,他们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郭太是想跑也跑不了了,他的几万大军都在战场上呢,如果援军是真的,他根本无处可逃,只有等死的份儿。 在郭太和他的亲卫们声嘶力竭的呼喊下,郭太的大军暂时恢复了平静,连李傕和刘豹都放缓了撤离的脚步,打算先观望一下。 庞大的队伍越来越近,震耳欲聋的隆隆声湮灭了一切,大地在颤抖,天空在旋转! 终于,来人的身影透过遮天蔽日的烟尘,展现在了众人面前。看到这一切的人,无不脸色巨变。 “撤……快撤!”李傕失声惊呼,断然下令:“沿着河岸跑,把有分量的东西都丢了,跑,跑啊!” “走!”这一次,刘豹言简意赅,一抖马缰,率先做出了表率。 “徐元直,你这个无耻的小贼,卑鄙啊!老子就算做了鬼也不放过你!”巨大的烟尘像是死亡的阴影,随着距离的接近,将整个战场都笼罩在了阴影之下。望着这片阴影,郭太彻底的绝望了,他咬牙切齿,嘶声喝骂。 无论怎样,也没人能挡得住那支狂奔中的队伍强劲而坚决的势头。 阴影过后,大潮终至! 第五零九章奇迹再现 跃进人们视野的是一群牛; 非常壮硕的牛; 而且还是野牛! 这是一个野牛群…… 若是在草原上游猎时看到了,刘豹和他的族人可能会高高兴兴的拿出套索和弓箭,策马冲上去,准备来一顿大餐。但此刻看到这些牛,他们却都魂飞魄散。 因为他们不是像在草原上那样,从牛群奔驰方向的侧面靠上去,在安全的地方放箭、扔套索,将野牛一一放倒,而是正对着牛群高速奔驰的方向! 那些野牛像是疯了一样,低着脑袋,全力向前飞奔,与这样的一支队伍正面相撞,就算是真正的黄巾力士,也只有漫天飞舞的份儿了。 谁敢跟它们抗正面? 不想死,就跑吧! “撤撤撤……”李傕的子侄们不再勤学好问,异口同声的喊着同一个字,将战刀、骑盾,甚至盔甲和弓箭统统丢在了地上,唯一抓得死死的东西,唯有马鞭和马缰。面对这种不可抗力,只有速度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一切都是浮云。 匈奴骑兵比较沉默,但动作却比西凉军还要利索,谁让他们对野牛群更熟悉呢? “救命啊!”郭太军的士兵虽然没两队难友那么见多识广,可现在的形势,只要不是傻子,就能轻易分辨清楚,那可是牛!成千上万的,疯了般狂奔的牛!就算是真的潮水,也未必有这东西的破坏力大。 刚刚还气势如虹的五万大军顿时就乱了,如同被潮水冲击的堤坝,先是一个角崩溃,然后扩散到一个面,最后波及了整个堤坝。 五万大军豕突狼奔。落花流水,瞬间就不复存在了。 但牛群不会因此而放缓脚步,它们不是来打仗的,这些无辜的动物,只是被某些坏心眼的人利用了,被迫加入战团罢了。 因为无奈而来的愤怒,让它们别无选择,只能用尽全力奔跑,并撞翻一切挡在路上的东西。不管那是一个人。还是一个骑兵,甚或它的同类。 跑! 撞! 野牛群就这么蛮不讲理,横冲直撞的加入了战团,让某些人绝望,却将另一些人从覆亡的深渊中拯救出来,让他们无比震惊,却又欣喜欲狂。 牛群更近了,沿着河岸,横铺数里,将沿途遇上的一切都卷了进去。 匈奴人逃的很快。但他们可以选择的方向太少,结果队伍被拦腰截断,先前缠战了几个时辰的伤亡,瞬间产生。 大部分骑士是直接被撞飞的,落到地上后,再被踩踏,死定了;也有一些人想凭着高超的骑术,从马背跳到牛背上,可野牛太多了。牛角像是刀山一般林立着,高速交错而过时,稍微挂个边。就会失去平衡,甚至直接落在锋利的牛角上,直接就开膛破肚了。 最惨的还是被撞在腿上的,他们连人带马被穿在了一起,被疯牛顶翻,用脑袋反复蹂躏,最后践踏过去,死的惨不堪言。 刘豹欲哭无泪。把郭太恨到了骨子里。 南面是安邑的大军,平时他们不会将这些乌合之众放在眼里,可眼下这当口,他们哪有功夫和对方纠缠?西面倒是有路,可中间全是疯狂奔逃的溃卒,要是被卷进去,还不如和安邑军拼一场再死呢。 唯一能逃的,就是东面,那里是山区,马不易通行,但也不虞牛群会追过来。 他不恨别的,就是恨郭太最后喊的那一嗓子,要不是他说青州人是在虚张声势,自己怎么会走慢一步,导致了这么大的损失? 除此之外,他还有些不能确定的事情。 与牛群插身而过后,刘豹看得更清楚了。凭借在草原上放牧的经验,他敏锐的发现,只有牛群最前面的几百头是野牛,剩下的都是蓄养的牛。这些牛被人用布蒙着眼睛,尾巴后面拴着根火把,所以只能像疯了似的向前狂奔。 构成这庞大队伍的不光是牛,还有其他牲畜,有骆驼,有马,还有羊和鹿……这些牲畜没有疯牛那么大的冲击力,但跟在队伍后面,却将声势搞得极大。当然,它们的冲击力比不上疯牛,但被撞上了一样不得了。 总之,这个牲畜杀阵很强悍,强悍到让人完全无法正面抗衡。 一面亡命奔逃,刘豹一面频频回顾,最后,他向部族的长老,放牧资格最资深的康巴尔问道:“康巴尔,你觉不觉得,这些牲畜有些眼熟?” “单于的意思是……”老牧人惊魂卜定,哪有空观察这个,被刘豹一问,这才转头去看,一看之下,他也是大吃一惊:“这些……好像是咱们送给郭太的那些牲畜!” “果然,这个该死的混蛋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验证了心中的猜测,刘豹破口大骂。 野牛在草原上有很多,运气好找到一群,抓住倒也不难。可几万头牲畜,即便在草原上,也是一笔了不得的财富,当然不可能凭空冒出来。 若是只有前排的那些野牛,这个阵势没什么可怕的,真正让人难以抗拒的是随后而来的几万头牲畜! 就像是数百精锐部队,带着几万乌合之众冲阵似的。如果单单只有精锐,即便冲破了敌阵,也无法继续扩大战果。反过来,乌合之众也没有摧阵破敌的冲击力。只有二者结合起来,才是真正的无可抵御。 郭太没看好牲畜,反被人拿来砸自己的脚,一下就连人带脚都给砸扁了,这不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是什么? “单于,牲畜后面肯定有人驱赶,咱们可以……”老牧人突然提出了一个很中肯的建议。 “不行,绝对不行!”刘豹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没错,牲畜不是乱跑,后面肯定有人控制方向,若是把后面的人杀掉或赶走,也许能让一部分牲畜停下来。可你看看,郭太的军队已经乱成这样了,他的人都不知道是死是活,你去冒险,是为了谁呢?走吧,不要再和青州那些魔鬼打交道,郭太完了,咱们可以抢占他的土地,可以休养生息,这就足够了。” “单于英明。”老牧人心悦诚服。 至于刘豹始终没说,将来王羽打到河东怎么办,老康巴尔一点都没放在心上。大不了就跑呗,跑的远远的,反正匈奴人的祖先也是在草原大漠中生活的,中原豪杰太多了,随便碰上一个,草原人就吃不了兜着走,还是回到草原上等他们再次衰落吧。 匈奴人跑了,西凉军也在折损了一千多骑兵之后,勉强甩开了疯牛的追击,李傕同样也是头也不回。 事到如今,他算是发现了,徐庶今天的指挥,从头到尾都是在为了最后这一刻在做准备。 把自己拉上战场对抗匈奴骑兵,让郭太有所顾忌;随后变阵诱敌,指挥管亥狙杀彭玉;这些都是为了为了能顺利诈败呢。 徐庶诈败的目的不是为了反击,只是为了不着痕迹的拉开距离,让出牛群冲击的方向。至于虚张声势什么的,除了迷惑郭太那个自以为是的傻瓜之外,同样也是为了拉开距离。 至于那些牛马牲畜到底是哪儿来的,李傕已经无心追究了。徐庶的算筹太精,准备太充分,在对方预设的战场上,按照对方的套路对战,郭太就是最好的下场。 已经损失了的,就当是付出的学费吧,总之,今天是别想找回场子了。 李傕、刘豹能跑,因为他们的位置本来就靠在边上,郭太就没这么走运了。他依为干城的四千骑兵,比先前那三千还倒霉,连敌军的人影都没看见,就被牛群给淹没了。 几万头狂奔的牲畜踩扁了郭太的四千骑兵,势头却丝毫不减,像是一座大山似的,又压向了郭太的五晚步卒。 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就算是王羽预想中的重装骑兵成了型,冲阵的效果也没牛群这么厉害。但凡是人,有理智,就没办法和发疯的牲畜相提并论。 热汤泼雪般,郭太的大军全军覆灭。 跑得慢的都被踩死、撞死了;跑得快,避开牛群冲击正面的,也是浑身发软,瘫坐在了路边,无论等待他们的是迎头一刀,还是被俘虏,他们都不愿意再站起身,面对那噩梦一般的场景;也有人被追急了,直接逃进了安邑军的队列中乞降,而后者只顾着欢呼,根本无暇理会他们。 这个突如其来,奇迹般的转折,在有宗教信仰的白波军看来,分明就是神迹! 只有黄天显灵,降下法旨,才会出现这么神奇的一幕。郭太军失去斗志,土崩瓦解,未尝不是与此有关。 “小天师!” “黄天庇佑,小天师万岁!” “这是小天师施展的仙法!” “小天师!小天师!小天师!” 尘埃落定,胜负分明,战场又被欢呼声所覆盖。 徐图奉徐庶的命令,煽动人心的举措算是开花结果了。人们下意识的将最高的荣誉归为了王羽的神通广大,正如当日在运城城下,王羽随手指点,雄城灰飞烟灭一样。如今这一幕,与刻在众人心中的那一幕,不是同出一辙吗? 呼声越来越大,节奏越来越整齐,最后汇聚成了一道巨大的声浪,在河东的山河之间,久久回荡不休。 第五一零章回归正朔 通常而言,十万人规模的大型会战,不从早打到晚,打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是无法分出胜负的。光是来回调度兵马,耗时就已经很可观了,参战的哪一方也都不是木桩子,压倒或被压倒,当然需要很长时间的反复搏杀。 不过,在古老夏都进行的这场大战,虽然有一个中规中矩的开头,但结尾却也不是一般的出人意表。 正午时分,战斗就已经告一段落了。 虽然还没来得及打扫战场,确认郭太的生死,但想必也没人会质疑白波重新合而为一的可能性。对此,安邑白波的军民报以最大的热情,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徐庶的心情却远没有这么轻松。 这场胜利,只是个开始,只是未来那漫长征途中,算不上多显眼的一小步罢了。按照他的计划继续走下去,遇到的艰难险阻不会比现在少。 他无法确认,白波军是否愿意继续往下走。郭太、匈奴人遭受重创,安邑军实力大幅增长,白波军不是只有撤退到冀州这一个选择了。当然,留在河东的白波还会面临新的挑战,但终究不是迫在眉睫的,众将会如何选择? 即使聪慧如徐庶,一时间也无法揣测众人的想法。 他只有等,等白波众将主动向他提出,继续,或终结。对于他来说,无论对方怎么选择,他都没什么好损失的。不过既然来了,也已经进行到了这里。他还是想尽量完美的完成任务。 “元直将军不愧是君侯麾下的第一名将,这仗打的真是……一直到了现在。某还有一种做梦没醒的感觉,不然的话,那铺天盖地的几万敌军,怎么就这么没了呢?” 杨奉叹服不已的说着:“杨某本来还自以为有些智谋,可这些天跟在将军身边一看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世间的英杰实在太多。某这点智略压根就拿不上台面。将来可得好好藏拙,免得贻笑大方。” “俺刚刚抓了个俘虏,是郭太的亲卫,问了几句口供,你们猜怎么着?” 李乐从旁赶来,一把推开杨奉,乐不可支的笑道:“开战前。郭太讥笑元直将军,笑将军不自量力,自比田单乐毅,结果可倒好,元直将军真的给他来了个火牛阵,哈哈。郭太这厮也算是挺有先见之明的么。” “他的见识眼光,本来就比咱们都强出一截,不然当初起兵,大伙儿也不会共推他做大方。”跟着李乐过来的胡才摇摇头,不胜唏嘘的说道:“只可惜地盘大了之后。他利欲熏心,忘了咱们起兵的初衷。妄想着要争雄天下,做皇帝!他也不想想,皇帝,是那么好做的吗?” “就是,就是。”徐图也挤了上来,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很像是一只被人拎着的水鸭,他没什么自觉的嚷嚷着:“做皇帝,那是要大福气的,所谓紫气东来,又有言道:日出东方,以某之见,遍数天下,也只有我家主……” “咳咳……战场清理得怎么样了?有没有郭太的消息?”眼见话题越说越偏,徐庶连忙咳嗽几声,打断了巫医的专业分析。王羽将来是否代汉自立,青州内部尚没有定论,准确的说,压根就没人公开提出这个话题。 徐庶是个洒脱之人,对此倒没有太多想法。 王羽自立为皇帝,他不会有什么异议,自夏商周以来,中原王朝的交替本来就是很正常的。汉朝取秦而代之,说是秦国天子失德所至,但汉朝如今又何尝不是道德败坏,以至于天下大乱呢? 既然如此,将来自家主公一统天下,重立大统就没什么可说不过去的。 当然,如果主公要对汉室忠诚到底,徐庶同样没什么意见。虽然这样做,会给将来的政局留下隐患,可那毕竟是天下重归一统之后的事了。 徐庶喜欢,也擅长利用自己的智谋,但只有在对敌时才如此,对和同僚勾心斗角这种事,他半点兴趣都欠奉。 对王羽真正的想法,他当然也是好奇的,在离开高唐,前往河东的那次夜谈中,他隐晦的提出了这个问题。得到王羽的答复之后,他就彻底将这件事抛出脑海,不再去想了。 王羽的思路和徐庶差不多,没有愚忠的味道,也没多谈大义什么的,他只是提出了两个顾虑,听完后,徐庶就把好奇心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至于这件事最终要如何处理,王羽暂时也没有太成熟的想法,不过至少表面上,青州军依然是大汉的骠骑军。因此,称帝代汉之类的话题,在军中是不能公开讨论的,对外说起此事,更是大忌。徐图地位不高,知道的机密有限,可以不知轻重,徐庶却不能犯这种错误。 徐图的语速太快,尽管徐庶的反应已经很快了,可还是没能及时截住前者的话头,白波三将互相看看,眼神都有些意外深长。 李乐脾气最直率,很委屈的叫道:“元直将军,你这是把俺们当外人了?你要知道,俺们也是小天师的老臣子呢!当初是他不肯带咱们走,可不是咱们自己不愿意!要是他老人家当时肯点头,至少俺是肯定要跟着的!” “小天师若开个口,谁能不跟着?”胡才附和道:“俺老胡当初可是真糊涂了,明明可以让家里那俩小子跟着小天师一起走的,要真是那么做了,那俩小子现在也应该有点出息了。唉,怪就怪那个臭婆娘,死活舍不得儿子,真神就在眼前,却不知道去拜……” 他恶狠狠的一咬牙:“等回头得了空,看老子不抽她!” 徐庶没空理会胡才的家庭问题,他敏锐的从二将的话里听出了言外之意。当即转向了一直没说话的杨奉:“杨兄,各位的意思……” “元直将军。不瞒你说,刚才收拾战场的时候,咱几个老伙计碰了个头,核计了一下,结果么,老韩差不多也该忙完了,等他来了,让他自己跟你说。反正啊。咱们不是外人,以后还要多多仰仗元直将军照应呢。” “这可不敢当。”话说到这份儿上,用不着与韩暹面谈,徐庶也知道众人的心意了。心情振奋的同时,他也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没设么不敢当的。”杨奉摆摆手,大笑道:“大丈夫讲究的就是个当仁不让,元直将军你在中原已是声名赫赫。今日一战,连三辅、西陲都要听说你的大名了,冠军侯麾下第一名将,除了将军你,还有谁能担当?” “这可不是谦虚,是真的当不起!” 徐庶连连摇头不迭:“主公麾下英才众多。子义兄豪勇雄霸,临阵冲杀,斩将夺旗,当世无双;子龙本身已是当世有数的高手,临阵决断。把握战机的能力更是如同神授;黄将军神射无双;公明、文则二位兄长各有其能……庶不过晚辈后进罢了,哪里当得起第一名将之说?” 杨奉等人见徐庶神情不似有伪。当下也是越发惊叹了。 只是一个徐庶,就化解了河东的死局,若他留下坐镇大局,白波军想站稳脚跟又有何难?说不定还可以对西凉军发起反击呢。徐将军成名的那场大战,不就是用人海战术打出来的吗? 听徐庶这么一说,青州能与他比肩,甚至犹有胜之的居然还有这么多人,小天师这两年经营的确实不是一般的红火啊。 想到这里,杨奉心下火热,低声道:“元直将军,你能不能给咱们交个底,小天师他……究竟是怎么打算的?难道真的不想……” “这件事么……”徐庶已经很努力的试着把这个话题带过去了,怎奈乱世之中,人心对此最为敏感,却也不是想忽视就能忽视过去的。他微微沉吟,最后轻声说道:“此事,还是将来,杨兄亲自向主公请问吧。” “何事还要当面向主公请问?”杨奉张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把沉稳的声音已经从身后传来,循声转头一看,却是面容愁苦,神情却很振奋的韩暹到了。 “韩暹见过徐将军。”韩暹赶到,不忙向同伴打招呼,先是郑重一礼,向徐庶拜见,然后执手一旁,如同下属一般,带着几分恭敬汇报起来:“此战我军大获全胜,战果已经统计出来了……” “在起先的交战中,我军共伤亡了两千余人,郭太军倍数于此。其后诈败,敌军追击不及,我军损伤极少。待到潘、马、裴三位将军纵火牛阵破敌,除了少数因为兴奋扭伤了手脚的人之外,我军就再无损伤了。” “依目前统计上来的数字,西凉军遗弃在战场上的尸体共九百二十具尸体,铠甲军械无数;匈奴人损失较大,单是尸体已有两千一百具,剩下的,伤者亦不在少数;伤亡最大的是郭太军,开战前的五万七千人马,战死者就有两万余,还有数千人渡河时溺毙,余者大部皆降,逃离战场者十不存一……” “没有找到郭太的踪迹,有降卒说,看到他被亲卫簇拥着往涑水去了。溺水者太多,一时来不及打捞,即便尽数打捞,也很难确认郭太是否在其中……” “那就算了吧,左右此人也不做不了恶了,随他去好了,不必为此耽搁。”徐庶随口回答,毫不在意,向韩暹问话时,这才带了几分郑重:“韩将军,你已经决定好了?” “末将的才干,或者可为一县之令,牧守一郡一县之地,而无能镇守一方。如今郭太虽一蹶不振,但河东膏腴之地,西凉人、羌胡,河内、并州的群雄,无一不是虎狼之辈。若韩某不识大体,勉力守之,最终还是会陷入相同的窘境。今日不随徐将军回归正朔,难道他日有难,再等将军来救?” 他一边缓缓说着,一边看向几位生死与共的同伴,杨奉三人坦然回视,目光清澈。 得到了同伴无保留的支持,韩暹底气更足,斩钉截铁道:“前路自多艰险,但有黄天庇佑,小天师看顾,只要我等齐心合力,按元直将军的计划行事,又何愁不能成功?徐将军放心,我等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未来如何,亦绝无二话!” “对,就是这个意思!”李乐、胡才高声附和,杨奉则是面带微笑,微微颔首。 “好!”徐庶慨然道:“既然如此,那庶就当仁不让了。众将听令,传令全军,迅速清理战场,放弃所有不必要的辎重,连夜开拔,兵发东山!” “末将遵命!”众将轰然应诺。 第五一一章无名英雄 夜已深沉,涑水河畔却是一派车水马龙,人头涌涌的场景。 一条长长的火龙由南至北的延伸着,一直绵延到了黑暗深处,前面看不到尽头,后面看不到队尾。离远了看还不觉什么,若是抵近观察,肯定会被队伍的气势吓一大跳。 队伍中以老弱妇孺最多,这些人体力不济,事情又多,即便是白昼下,赶路也快不起来。但此刻,每个人都咬紧了牙关,用坚定的眼神,望向前方不可测的黑暗,像是被那里的什么东西吸引着似的,沉默前行。 回荡在星月光辉下的,除了牛马牲畜鸣叫,车轮辘辘的声响外,只有沙沙的脚步声连绵不绝。 火龙看似缓慢的行进着,但真正知情又知兵的人肯定不这么认为。从三日前会战结束,连夜启程开始,庞大的队伍已经前进了一百多里,平均以每天接近四十里左右的速度在前进着。 这个速度看起来不起眼,可是,只要想想组成队伍的是扶老携幼的三十万众,就应该清楚,这是个多么惊人的奇迹了。 庞大的队列绵延了几十里,前锋已经过了周阳邑,后队还没抵达闻喜城。为了让队伍保持秩序,安排各队的行程,负责组织工作的韩暹、杨奉在几天工夫里,便足足瘦了一圈。 其他人当然也没闲着,比如留在队伍后面断后的潘璋、马忠。 最后一点火影摇曳着走远,路边草丛突然一阵晃动。兀然探出一个脑袋来。 潘璋吐出嘴里的草叶,很是不满的抱怨道:“嗨。元直可真会使唤人,连个庆功宴都没有,就赶着人上路,让咱们断后……说起来,他做事也不怎么靠谱,怎么不靠谱?这还不简单,出风头的时候是他,卖苦力的是咱们。这算是哪门子道理呢?” 他的抱怨倒也不无道理,他在东山挖坑的时候,徐庶在安邑城中高座,好吃好喝;他在丛林中到处坑人的时候,徐庶随便使了几个小计谋,就把李傕、郭太两个白痴给算计了;坑完人,自己又辛辛苦苦的跑去和寿恩会合。一起抓牛赶马,做起了马夫。 到最后,徐庶享受着大胜后的荣光,受着众人的追捧,谁又记得他这个无名英雄呢? 一样是人,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头顶的树冠中也是一阵轻摇。马忠双腿挂在树枝上,翻身而下,像蝙蝠似的挂在那里,一边晃晃悠悠,一边不以为然的说道:“他不是当众宣布。首功是你的了吗?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马忠为人本就有几分隐士的风范,要不是交友不慎。他可能压根就不会出仕,而是在山里自得其乐的当他的樵夫。 这场大战中,他侦查郭太和匈奴人的交易,确定时间,寻找地点,然后又要侦查匈奴人的动向,顺便还找到了几个野牛群。工作量和功劳不比谁小,可他就是什么都不争,和潘璋的对比倒是很鲜明。 “呸呸呸,功劳是功劳,风光是风光!”潘璋连吐几口,将嘴里残留的草汁吐掉,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我说寿恩,作为骠骑军上将,俺潘璋的知交,你多少给点上进心好不好?” “可我还是不觉得有什么不一样。”潘璋的激动显然是对牛弹琴,马忠依然故我。 “你啊……”对牛叹气,以潘璋的饶舌,依然有些无语,他干脆不再试着说服好友,而是自我抒情的说道:“救危难,摧强敌,然后在众人面前这么一亮相,接受千万人的欢呼,那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啊!如果三天前,几十万人一起叫的是俺潘璋的名字……” “那你就死定了。”马忠冷丁接茬,一开口就大煞风景:“功高震主,等回了青州,你就等着被兔死狗烹吧。” “烹你个头,你个乌鸦嘴!”潘璋大怒,一脚踹在树干上,用力极猛,生长了几十年的杨树一通乱晃,枝叶簌簌的落下了无数,偏偏马忠晃来晃去,就是没有掉下来的意思。 “兔死狗烹的那都是什么人?都是枭雄!咱家主公是什么人?那是豪情盖世的泰山小霸王!他会干兔死狗烹这种没品的事吗?能吗?能吗?能吗?” 马忠冷冷的答了一声:“谁知道呢。” “你个死乌鸦,连主公都敢编排,老子不好好收拾收拾你,将来你准得因为这张嘴惹祸!”潘璋愈怒,干脆挑起身,露胳膊挽袖子的,看那架势,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粗的意思。 只是他最后那句话未免有些没自觉,马忠平时就是个闷葫芦,谁的嘴惹祸,也轮不到他,倒是潘璋自己很危险。 马忠没有纠正好友的意思,他面无表情的说道:“现在是霸王,将来就是雄主,再将来……前天你不是也听见了?紫气东来,日出东方。” 潘璋不以为然道:“那有什么?秦失其鹿,天下共逐,唯有德者居之,我家主公这般英明神武,将来做个皇帝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当今天子就是董卓的傀儡,先帝把天下搞得天下大乱,主公爱民如子,怎么就不比他们强了?” 马忠叹口气道:“能不能做皇帝没打紧,问题是,做了皇帝,主公就不再是主公了。” “什么意思?”潘璋没听懂。 “做了天子,治下就得用帝王心术了。帝王心术一用,你就要倒霉了;不用,主公就压不住其他人,总有人会用阴谋或者其他什么,向他挑战,造反。当年的高祖用的就是帝王心术,所以韩信、英布一个接一个的倒霉,项藉不肯用,结果就众叛亲离,被群雄围攻。” 闷葫芦马忠难得的一口气说了很多话,结果就把话痨潘璋给镇住了。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点道理诶,”潘璋左手摘掉皮盔。右手在头上一通猛挠,很苦恼的自语道:“可是,打天下不就是打仗,打赢了就招募人才治理,等有了钱粮再打仗再打赢就行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复杂的道理?想不通,想不通诶。” “想不通就不要想,总之,不要乱出风头就对了。”马忠语重心长的告诫道。 “俺……”潘璋下意识的正要答应。却猛然醒悟过来,他抬手一指马忠,骂道:“你这闷骚货,开始说什么来着?怎么绕着绕着,就被你绕到这话题了?主公做不做皇帝,跟俺有什么相干?俺犯得上为这事儿犯愁吗?再说了,元直不是说了吗?这事儿可以当面向主公请问。” “你敢么?”马忠撇撇嘴。 “有什么不……”话到嘴边。潘璋又给咽了回去,他确实不敢,他年纪不比王羽大,后者身经百战,手掌万军,那股子气势压得他多一句话都不敢说。哪敢当面问这种敏感问题? 不过这难不倒他,只见他眼珠一转,话锋跟着一转,笑嘻嘻说道:“这还不简单,俺不敢问。杨奉他们不是要问吗?倒时候俺就跟着一起听呗。哈哈,你这惫懒家伙还有何话说?” 马忠确实没说话。但不是被潘璋问住了,而是有其他情况。 他猛地一挥手,右手五指张开,然后食指和无名指曲起,向潘璋打了个手势。左手撮在唇边,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唿哨,听起来和夜枭的叫声一般无二。 两个动作做完,他腰腹发力,竟是在树上使了个鲤鱼打挺般的动作,无声无息的站在了树冠中!同时,左手往肩上一探,右手在腰间一抹,一副弓箭已是赫然在手。 潘璋同样丝毫没有怠慢,身形一伏,草绿色的头盔扣上了头顶,人已是伏回了草丛之中。 从马忠发现有异,发出信号,到两人重新隐蔽好,只是眨眼的工夫而已,就算有人看到他们的身影,也很可能会错以为是风吹树摇,草暗惊风。 他们两个大半夜不睡觉,也不跟着大队人马赶路,当然不是为了出来乘凉。实际上,他二人担任的是这场大撤退行动中,最重要,也最凶险的任务,警戒和断后。 这场撤退,徐庶采取了昼伏夜行的战术。 撤退的规模太大,行动路线上第做不出什么文章,只能沿着涑水行动,很容易被人针对。 郭太不足惧,匈奴人也吓破了胆,但西凉军却不肯善罢甘休。 徐庶的本意是将西凉军多引点过来,顺势予以重击,吓破他们的胆。可李傕太狡猾了,虽然犹犹豫豫的中了计,却不愿意投入太多。结果他的骑兵损失虽然不小,但步兵却连毫毛都没伤到一根,威胁仍然很大。 不得已,徐庶连夜下令撤退,等天亮后,再让部队安营。这一招大大出乎了李傕的意料,当他带着骑兵残部赶上来骚扰时,发现自己面对的是在临时营寨后面严阵以待的白波精锐,骚扰机会一下就搁浅了。 李傕也是心智坚毅之辈,当然不会轻易放弃,既然徐庶白天扎营,无隙可乘,他干脆也晚上来偷袭。反正他的目的也不是一口吞掉整个白波军,只要拖延对方的行程,等到郭汜、樊稠来会合就成功了。 徐庶当然不会让他轻易得逞,于是,一场偷袭与伏击的较量,在两军之间就此展开。作为此道的行家,潘、马二将当然是对抗敌袭的急先锋。 到了今天,潘璋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夜战了,他只知道,这种战斗已经打了很久,而且持续不了太长时间了。 “得得得……”马蹄上包了布,蹄声很轻,但潘璋可以通过地面的震动判断敌人的数量和方向,马忠那双灵敏的耳朵,更是能在很远的地方就捕捉到很轻微的声响。 “咯……嘭!”官道上突然传出了绳索突然绷紧的声音,再接着就是倒地的巨响,在寂静的黑夜中,传得很远很远。 随后,官道两边的树林中,也传出了阵阵嘈杂声,有压抑着的惊呼声,闷哼声,重物倒地声,坚硬的物体相撞发出的脆响,以及草木剧烈摇动发出的‘哗哗’声。 很快,树林和官道就恢复了寂静。马忠摇摇头,垂下了手中的弓箭,潘璋更是不加掩饰的发出了失望的叹息声。 嘈杂声最接近的地方,离他二人的所在,也就是隐雾军伏击圈的最前线还有一百多步的距离,今天的敌人,放弃的实在太早了。 “可是潘文珪将军当面?”官道上,有人扬声高呼。 “正是某家!对面是哪位?趁着今夜月色正明,何不放马过来,堂堂正正的一战?”潘璋毫不犹豫的回应,只是话刚出口,他身形一转,无声无息的隐蔽到了树背面。 “末将胡封,久闻潘将军大名,今日领教了,他日有幸再会,告辞!”追击三日以来,死在潘璋、马忠陷阱中的西凉精锐已经超过了五百,胡封也是硬着头皮追上来的。 马忠为人低调,徐庶也乐得藏一个杀手锏,所以没什么人知道他,所有的战绩都归了潘璋。这样一来,后者的震慑力自然要加倍计算,知道潘璋在此,胡封哪里还敢逞强?今夜月暗星晦,黑黢黢的,堂堂正正的放马去踩你的陷阱?老子又不傻! 扔下了十几具尸体,胡封掉头就跑,任凭潘璋现出身形,大喊大叫的挑衅,却也不肯回头。 喝骂了老好一会儿,马忠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淡淡说道:“文珪,别叫了,人都跑出数里之外了,收拾收拾回去吧,等大军过了周阳邑,还得回去接应留守安邑的兄弟。路,还长着呢。” “晦气,晦气,这些胆小鬼,真是气死某了!” 靠名声就震慑了敌人,但潘璋一点都不觉得风光,他恨死徐庶了。要不是徐庶命令大军昼伏夜出,他打的这几十场断后伏击战,会有多少观众,能出多大的风头啊。 真是想想都让人抓心挠肝哇! 第五一二章声东击西 潘璋的抱怨只是习惯使然,其实他心知肚明,徐庶一点都不闲,相反,他现在忙得很。 虽然撤退队伍的组织协调有韩暹、杨奉,裴元绍打理;防御追兵突袭有潘璋、马忠;日常防务有管亥、李乐等人在,都不需要他多费心。但撤退涉及的问题,却远不止这些。 安邑会战的同时,运城和猗氏都留下了一部分守军牵制,这些断后部队都是最忠诚的战士,当然不能随意抛弃。从有限的情报中判明敌情,做出断后部队何时撤离的判断,并做出接应的布置,就是徐庶的工作了。 此外,评估河内的局势,并据此把握队伍的行进速度,同时协调双方,同样是徐庶要考虑的事情之一。 就在安邑之战结束后,他接到了后方的飞鸽传书,上面只是用密语写了寥寥几个字,意思只有一个,那就是青州的主力大军已经开赴河内边境,将会全力策应河东战局。 根据这些情报,徐庶反复分析,谨慎判断,但他心里很清楚,最终的局势并非把握在他的自己的手上,很大程度上,只能听天由命了。 徐庶很清楚这一点,周毅对此同样有着极为清晰的判断,因此他此刻面对的形势未必有多可怕,但他承担的压力比徐庶可大得多了。 他不是第一次身处险境,跟随王羽去洛阳的时候,比现在可凶险多了。现在他虽然身处敌境,但身边的帮手却很多。如果有王羽的命令,他甚至有能力在河内掀起一场兵变! 然而。这是他第一次独当一面,涉及的又是几十万人的性命,压力是必然的。 如果一切如常,凭借跟随王羽这两年历练出来的心性手段,周毅顶多也只是有压力而已,不会太紧张,可现在的局势显然已经超出了徐庶的预计,走向了未知的方向。 “周老大。再过一个时辰,孟津城就要关闭城门了!” “这么急?叶青那厮疯了吗?”周毅大吃一惊。 城内外现在都有他的人,河内降卒中有很多心向青州的,若不是要确保可靠性,他完全可以带一支大军堂而皇之的入境。参与计划的共有一千主力,都是忠诚度很高的人,一组十人。互相监视着,散布于孟津城内外,就等着他的号令,就可以发动起来夺城。 等夺城成功后,还会有更多的人加入进来,充当水手。操控港口的那些船只,去河东接应突围的白波军。 正因为帮手多,所以徐庶放心大胆的让周毅执行计划。可计划比不上变化,如今河内暗流涌动,不知有多少股势力明里暗里的参与了进来。孟津的锁城正是其影响之一,周毅觉得自己有些应付不过来了。 “正是。有情报表明。黑山的于毒率领一万大军正兼程赶来,如果不出意外,他应该会在三天内赶到孟津!孟津封城,就是为了接应于毒的。” 听到这个情报,周毅当即就是一惊,他身边的一众部属也是哗然色变。 “干脆提前动手算了,反正几个城门的守将都愿意反正了。” “可能不行,那些人本来就是墙头草,先前没问题,可现在风声传开了,形势也变了,很难说他们会怎么选择。” “既然如此,干脆不先不理会孟津城了,全力夺取港口和船只。主公的大军就在朝歌,随时可以赶来接应不是吗?” “那怎么可以?主公率兵接应,是最后的办法,轻易怎能使用?如今司隶一州各方势力云集,大军一动,说不定会引起连锁反应,战事一起,若不能迅速平息,说不定会坏了主公的大计!咱们既然来了,还是尽量不要给主公添麻烦的好。” “是啊,洛阳方面已经彻底从函谷关以西退兵了,大军东来,似有增援河内之意。子义将军的水军就是因为顾忌洛阳方面,这才不敢轻进。孟津的计划必须成功,哪怕把咱们的命都搭上,也要打好这一仗!” “说起来简单,可现在流言满天飞,各方势力都动起来了,张杨今天可以命令封城,焉知他不是在怀县枕戈以待?若是咱们这边夺了城,他的大军隔日即到,这城夺了也守不住啊。” “不夺城肯定不行。要接应的人太多了,别说一次,十次八次都未必能运送得完,没有据点安身,先期到来的人如何保证安全?” “都别吵了,这里不是军营,是敌人的地盘,别太把张杨不当回事了!于毒正带着大军杀过来,时间卡得刚刚好,光是吵也没用,还是听周老大的决断吧。” 众人身处之地,是在城中心一带的一处酒楼中,从二楼的雅座上望出去,正好可以看见县衙。在这里的好处,一方面可以监视守军的动静,另一方面,也方便接收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消息。必要时还可以集中精锐部队,对县衙这个有可能成为敌军指挥中心的要害处施以突袭。 事先的布置无懈可击,问题是,威胁并非来源于孟津守军本身,而是于毒的上万兵马! 属下对自己很有信心,但周毅却只有暗自苦笑的份儿。他太怀念跟着王羽、徐庶身边的时候了,那时,他不需要做决策,只要执行命令就可以了,哪像现在这样,要做出的决定,无不牵涉着以千万计的人的性命? 压力好大啊! 压力大,任务也得继续,在众人争执的时候,他也没闲着,这时众人都看过来,他顺势将心下刚盘算出的那个不算成熟的计划拿来出来。 “于毒是个意外,谁也没想到他突然离开张燕,投靠张杨,这很可能是我军大举西进的影响,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想排除他的干扰很难,咱们能召集的人手虽多,但操舟西行就需要至少三千人了,能留下守城的,不足两千。如果再考虑到守门武将可能动摇,夺城过程也可能产生的伤亡,此战实不容乐观。” 先是阐明了形势,得到众人认可后,他顺势说道:“我觉得,咱们大可以来个声东击西。” “声东击西?” “对!咱们之所以要夺孟津城,不过是为了这里的地利之便,有渡口,有城池,还有大量的船只。不过,只要咱们成功夺取了船只,孟津城就不是唯一的选择了,这一带适合大量船只停靠的地方很多,比如……” “河阳?”众人的眼睛同时一亮。 当初王匡起兵勤王,之所以与韩浩分驻河阳、孟津,就是因为这两处的渡口条件最好。 “此计大善,若在河阳设点接应,离河东的距离也更近了,至少能节约上百的里的水路,这样往返也更快。不过,周老大你说要声东击西,那孟津这边……” 周毅点点头:“河阳城的防备应该不甚严密,夺船之后,直接逆流而上,强行夺城便可,这项任务就交由……” 他的视线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新任的水军都尉陈撼身上:“就由陈都尉统率。夺城后,只消留下少数人驻守,然后发动城中百姓协防即可。主公在河内颇有威信,河阳百姓必不负主公。” “那周校尉你……”陈撼有些迟疑。他加入青州军后,一直在水军队伍中,对青州的作风并不是很了解。周毅的计划并不复杂,他已经明白何谓声东击西了,这个计划中,最危险的无疑是声东的,可看这样子,周校尉似乎是要自行涉险。 主将宁愿自己拼命,也不愿意牺牲手下?这和陈撼一贯的认知,很有些不同。 周毅斩钉截铁的说道:“我带着剩下的人夺取孟津城,然后在此牵制于毒。能守则守,不能守就且战且退,总之不会让他放手攻击河阳城,只要撑到你载人返航,计划就成功了!” 他的计划之中还有很多疏漏的地方,特别是与河东方面没有及时接洽,计划就提前进行了,到时候会不会出现船到了,人没到等意外? 周毅没说,其他人也没提,事到如今,也只能相信主公和徐将军了,自己这边,只要做到自己能做的一切,就足够了。 计议已定,众人开始行动起来。 有人去集结分散的部属;有人去给四门守将下最后通牒;有人带着斥候,往于毒大军前来的方向迎了上去,看看是否能给对方找点麻烦,延缓其行进速度。 每个人离开前,都会向周毅抱拳告辞,气氛很有些慷慨激烈的味道,周毅也是一一抱拳答礼,也不知是因为气氛的感染,还是事到临头那豁出去了似的感觉,一直在心中盘旋着的压力和紧张竟也消失不见了。 等出门时,周毅已经完全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和镇定,甚至有余暇观察起周围环境来。 作为司隶州内,连通洛阳与河内的最大渡口,孟津在太平时节是相当繁荣的。如今虽然因为战乱变得有些萧条,但旧日的繁华却也保留了一些下来。 周毅本就是河内人,他选择的这个落脚点,正是孟津城人气最旺的一处所在,即便在形势紧张的现在,依然人来人往,高朋满座。 周毅当然不会对此过于关注,观察周围环境,只是习惯使然,只要确定周围没危险就足够了。见周遭无事,他转身就要出门,脚刚抬起,步子还没迈出,他的身形却是微微一顿,继而饶有兴致的转过头来,看向了酒楼大堂的一个角落。 第五一三章奇异少年 “周老大?”周毅欲行又止,在往来的食客中并不显眼,但对陈撼等人来说,却颇不寻常。 除了数千河内降卒之外,与周毅一同潜入河内的,还有隐雾军的一百老兵,以及从其他部队新调入隐雾军的二百新兵,从水军调来的陈撼便属后者。 他们扮作了行脚商,三五人为一组,在河内籍老兵的带领下,分别潜入。陈撼一直跟在周毅身边,后者的沉稳和老练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此刻见周毅神情有异,他顿时紧张起来,眼中凶光四射,一身的杀气顿时席卷当场。 他是东莱黄县人,太史慈的老乡,原本就是在管承手下混的,一身武艺或许算不上顶尖,但若是在水上动手,就算是武艺已臻至一流的强手,也未必能拿他怎么样。在管亥投奔管承之前,他原本就是管承麾下的第一悍将。 只可惜,当初在黑山岛海战中,他遇上了水陆战全能的太史慈,两个照面就被太史慈放倒,在后者的印象中,就是个还不错的杂兵而已,就那么被当成普通一小兵被宫天的青州水军给收编了。 后来青州水军在徐州沿海地带活动,一直没遇到什么像样的对手,直拖到了平原突袭战,他才在强渡中一展身手,得到了举荐和赏识。直到现在,他身上的江湖气还是很浓,一紧张起来,显得彪悍气十足。 他这一发飙,将周围的食客吓了一跳的同时。也把周毅唬得一惊。 “陈撼,放松。别紧张,现在没事。”周毅赶忙安抚道。 陈撼自知自家事,赶忙收敛气势,疑惑问道:“没事?” “没事,就是听那边的对话有点意思。”周毅摇摇头,然后不露痕迹的朝着他刚才关注的那个方向瞥了一眼,向陈撼示意。 陈撼循声望去,正见几个人在那里争执不休。 “你这少年好不晓事。某等自在这边说话,却又干你何事,却来啰嗦缠人?还不便走,非要老子动手赶人吗?” 说话的是一名壮汉,和周毅等人一样,身上做的也是短装打扮,却无法以此推测出他的身份。因为此人身上肌肉虬结。看起来极为孔武有力,这样的人即便从商,八成也是那种半匪半商的角色。 此人身边还有几个同伴,胖瘦高矮不一,但形象却都差不多,一看就是不怎么好惹的角色。从周围食客的反应中就可以看出这一点。 此刻正是午时。吃饭的人很多,大堂内熙熙攘攘的很是拥挤,但在这几人所在的饭桌旁边,却相当宽敞。食客们宁愿挤一点,也不愿意和这几个人太过靠近。显然是出于恐惧。 正因这样,与几人对峙的那个孤身少年。就很有趣了,陈撼很肯定,引起周毅兴趣的正是此人。 说是少年,只是因为那大汉这么叫了,陈撼其实一点都看不出来,此人哪里像个少年了。 此人生着一副酱紫色的脸膛,身材高大壮硕。冲着他怒吼的那个壮汉已经算是很高大了,却比此人足足矮了半个头。 陈撼估摸着,此人身高至少也有八尺,比他这个山东大汉还要高大几分。也正是因为这种极具压迫力的身材,那几个壮汉才只是在嘴上叫骂,却迟迟不敢动手。 陈撼也不是没眼界的人,倒不会因为一个少年长得高壮,就大惊小怪。让他很难确认对方年龄的,是相貌。那张红得发紫的脸和身型还可以说是天生的,可嘴边那松针般竖着的硬须,却很不寻常了。 开玩笑,有几个少年人会长着这么夸张的胡须?看这架势,再有个三两年的工夫,他的形象就能追上那位张三将军了。 “你们说的若是平常琐事,某自懒得理会,既然妄谈天下大事,这天下人的事,自然天下人都可以来评理。你们说的不在理,偏偏又要在此高声鼓噪,某与你评理,已经很客气了。动手赶人?再好不过,只管放马过来便是!” 那疑似少年的人一开口,陈撼这才恍然。虽然对方语气桀骜,中气十足,但带着一丝沙哑的公鸭嗓,分明就是少年人在变声时才特有的,粗豪中带着的那丝稚气,更是怎么都遮掩不去。 陈撼乐了,还真是个少年。 看起来有点见识,对自己的勇武也很自信,倒是很有几分潜力的样子,难怪周校尉注意到此人后,就挪不动脚步了。 主公最是爱才不过,而且有个特点,对那些成名已久的名士,往往不甚重视,倒是对那些还没崭露头角的少年俊彦大加赞赏,并且不吝提拔。 先前子义、子龙、元直三位将军不消多说,最近又在淮南招揽了一位鲁子敬。人还没见到,参军从事的委任就已经到了,令其全权斡旋淮南、徐州的冲突,这种提拔重用的速度,就算不及前三位,却也差不多了。 陈撼倒也不觉嫉妒,他知道王羽寻人是有的放矢的,他有隐秘的渠道,收集了很多人才的资料,然后一一加以搜寻。只要找到了,多半都是有些本领的,特别是名字在名录上靠前的那些人。 眼前这位看起来也颇不寻常,会不会也是榜上有名之人呢? 几个壮汉可没陈撼这么悠闲,可以想东想西的,对面的少年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压力。他们互相对着眼色,有着跃跃欲试的神情,但很快就被忧虑和冷静取代了。 “好一个天下大事,天下人皆可论之。”为首那壮汉恶狠狠说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你不妨说说某等如何没道理,若是你说得有理,今日之事。也不是不能揭过去。若是胡搅蛮缠,拼着被守军当做强贼追杀。某今天也要让你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 说着,他拱手向周围示意,高声道:“请大伙儿都来听听,等下也好做个见证。眼下城内气氛紧张,总归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这边眼见冲突将起,众人自然纷纷退避,壮汉此言一出,气氛这才有所缓和。听说有热闹看。众人不自觉的开始围拢过来。 “这话说的确是在理,和气生财,方是出门在外的道理。几位也不须争执,既然有这等见识,不妨说给大家听听,也让咱们这些僻处一隅的人开开眼界。对了还是错了,这里恐怕没人能评价。但只要说出了道理,就是有见识、有眼光,大家说呢?” 说话的是刚从二楼走下来的一个身着锦袍的大胖子,陈撼对这张笑眯眯的脸很熟悉,知道这是此间的东主钱老板。 “对,对。这几位壮士一看就是走南闯北的,见识肯定多,少年想必也是游学的士子,正好给咱们说说这天下大势。” “这河内也不太平啊,眼见着就要刀兵再起了。要是能不打,那就再好不过了。” 钱老板的话引发了一些共鸣。但更多的还是对眼下局势的担忧。 “某等和各位的担心是一样的。”那壮汉拱拱手,扬声道:“年前河北的烽烟才告熄灭,年后司隶的形势骤然紧张,归根结底,还不是那位冠军侯擅兴兵戈所致?虽然外间传言,他是为了接应河东白波迁移,故而兴师动众,但这种可笑的借口焉能服天下悠悠之口?” 陈撼心下一动,转头看向周毅时,从后者眼中捕捉到了相同的担忧。 就在张杨果断采取行动之前,类似的传言就已经流传起来了,到了现在,已是喧嚣尘上。 接应白波这种消息,当然不可能从青州方面流传出来,对王羽来说,这个目的暴露的越晚越好,怎么可能主动宣扬? 然而,这些流言开始只是各传各的,可传着传着,却突然结合在了一起。其中对王羽的名声影响最大的,就是壮汉正在说的这种说法。 “什么接应白波,其实不过是借道伐虢之策罢了!冠军侯如今雄踞青、冀二州,对天下的野心已是昭然若揭。河内,就是他的首个吞并目标,得逞之后,就是洛阳!这一天已经不远了,火已经烧到眉毛了!” 壮汉倒是很有演讲煽动的天赋,一通疾声高呼,很是引起了些共鸣。 陈撼眼中杀气一闪,抬脚就要往前闯。他已经看出来了,这几名壮汉不是哪家豪强的门客,就是某方势力派出来的细作,甚至有可能就是这些流言的始作俑者! “稍安勿躁。”一只有力的手掌按上了他的肩膀,周毅沉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且看那少年如何作答,再说,流言短短数日内就传遍了洛阳、河内,说不定兖州都有流传,又岂是这几人能做得成的?此时动手也是于事无补。” 陈撼默然,舆论战的概念,在执掌谍报系统的隐雾军中,已经是基础性的知识了,他虽新入不久,但也有所了解,知道青州和各方势力早就在这个看不见的战场上展开了激烈的角逐。 在青州辖下,流言很难传开,但反过来,在敌境之内,隐雾军也没有太多办法。就算识破了那几名细作,将其拿下,也没多大作用,反倒有可能暴露行踪,坏了大事。 “骠骑将军救白波是借道伐虢?你自己白痴,就不要出来现眼!” 让陈撼感到爽快的是那少年霸气十足的回答:“河内、洛阳区区之地,王骠骑若是放在眼里,当初就不会弃若敝屣。何况,王骠骑不久前才在高唐进行会盟,旨在消除兵戈,这才过了一个多月,他就自毁诺言?为了区区的河内?” 他用手指指着太阳穴,满脸都是讥嘲之色:“动动脑子吧,傻瓜!别人云亦云的胡说八道,没得遭人耻笑。” “你的意思就是他真的要救白波?怎么可能?那样做有什么好处?如果没好处,他为何要做?”壮汉不甘示弱的反唇相讥:“少年郎,世间事复杂着呢,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枭雄,就是枭雄,现在是忠臣,将来篡位、谋逆又是什么稀罕事儿了?” “有什么好处?你说的好处是什么?军队?人丁?钱粮?错了,大错特错!想想也是,以你这种井底癞蛤蟆的心态,又岂能揣测得到九天神龙的心意?也罢,今日某就教你一个乖,王骠骑救白波,眼下看不到任何现实的好处,可不远的将来,此事必会成为不朽的传说!” 疑似奸细的壮汉怒极反笑,指着少年高声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说什么?”紫脸虬髯的少年嘴角一挑,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不放弃任何一名士卒,不随意牺牲任何一名部属,拥有这种精神的军队,将是怎样的一种强大的存在,岂是汝等所能知之?” 他用一种自我陶醉式的语调和姿态说着,虽然很多人压根就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却依然被他的精神状态所感染,并感受到了阵阵的震撼:“某,心向往之,正欲投效!” 说话间,他大有深意的向陈、周二人看了一眼,令得二人都是惊诧莫名。 第五一四章孟津之变 “周老大,那小子如果不是疯子,就是人才啊!他说的话,和主公决定出兵之前说的差不多呢。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他既然都说要去投军了,咱们干嘛不表露身份,把他招揽进来?”陈撼疑惑的问着。 他被紫脸少年最后那番话给震住了,等回过神时,已经被周毅扯到外面,走出了很远。对周毅避开少年的举动,他一百个不解。 “成熟的计划最怕的就是意外,不论好的还是坏的。” 周毅摇摇头,低声答道:“最好的情况,就是此人有一身不凡的业艺,甚至是主公名录上的某位少年英杰,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子龙将军那种超凡本领的,多了他一个人,对计划的帮助未必有多大。而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他有个意外岂不糟糕?” “这倒也是。”陈撼点点头。 他没见过骠骑名录的真面目,但他也清楚,那名录上面一般只有姓名、籍贯等资料,不会特意写明擅长什么。比如那位刚刚得到重用的鲁参军,主公对其的定位似乎就在纵横游说方面,所以让他斡旋淮南和徐州的矛盾。 今天遇见这位,看起来很雄壮,但没真正考量过之前,谁知道他到底是哪方面的长才?万一也是雄辩滔滔之士,死在来日的激战当中,肯定得不偿失。 “现在无暇考校,更无暇审核,最坏的情况,就是招个奸细进来。若是那样,你我就算死了。又哪有面目享受青州父老的供奉,主公的抚恤?”周毅又反问了一声。彻底把陈撼给问哑巴了。 “既然如此,还不如让他自己行动。反正主公就在魏郡,离孟津又不远,他若要去投效,总不会找不到路。若是奸细,在主公和军师的面前,想必也是无所遁形,咱们何苦多惹这些事端?” 陈撼竖起大拇指。赞道:“周老大,你果然有见地,比俺这个粗人强多了。” 周毅微微一笑:“在主公身边听得多了,自然就长进了,现在这种机会怕是不好找了,不过……” 话说一半,就被一阵急促的梆子声打断了。周毅这种潜伏工作做得太多,对这种示警声最为敏感。他仔细分辨了一下声音的来援,下一刻,已是脸色剧变。 “是……东门?啊呀,不好!” “守东门的是程立,这杂碎果然叛了?”陈撼同样知道事态的严重性。 上有诸侯之间的串联。下层又有流言的影响,张杨虽然不强,但若不能速战速决,很容易会演变成青州军逐城逐地的一路攻过来,然后遭到诸侯联盟联手反扑的态势。 这种大战。青州是消耗不起的,搞个不好。说不定会把先前的大好局面一举葬送掉亦未可知。这就要求潜入河内的部队用尽可能快,尽可能简单的手段完成任务,最好不要引起太大的动静。 不过,随着流言的流传和形势的变化,原来利用降兵和动摇分子的计划暴露出的问题越来越多,现在东门的异变,很可能会成为计划崩溃的开始。 “到底怎么回事?”用特定的手法联络上了其他人,周毅一边向东门狂奔,一边大声问道。 “东门的程立叛了,韦都尉带人过去的时候,他正要去出首,结果就打起来了,然后就成了现在这样……” “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是因为封城令吗?”周毅不解。 “不是!韦都尉让属下给您传信,于毒狡诈,自己带着一万大军按部就班的行进,暗地里却派遣了数百精骑快马赶来!如今离孟津城只有十数里,转眼及至,正是因为接到了这支骑兵的报信,程立才……” “混账!”周毅气得大骂,却又无可奈何。 几百骑兵不算多,但出现的时机实在太让他难受了。河内的降兵很多都心存观望,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完成集结。也就是说,他只能凭借手头上的几百人对敌了。 以三百隐雾军,加上意志比较坚定的河内降卒,对付于毒的几百人应该不难,但却不能保证迅速击破对方。一旦陷入僵持,其他人的心思就难以保证了。 形势一旦变糟,往往就会和雪崩一样,形成连锁反应,越来越越糟糕。 “没办法了,只能优先确保船只的安全了。”周毅迅速做出了判断,最低限度,要把船抢走,到河东去,让白波军看到希望。至于之后怎么办,他就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不是徐庶,可没有那种一步算十步的本领。 “陈都尉,某分二百人与你,你尽量快的解决港口的守军,然后召集城内的降军,人手一够就可以开拔,不用多等。突袭河阳的计划也暂且取消,你的任务就是把所有的船都带到河东,明白了吗?” “可是……”陈撼有些迟疑,这次行动的主力,就是隐雾军的三百精锐,他带走二百,周毅身边就只有一百人了,别说后面的于毒,就连眼下的危机都未必应付得过去。 “放心,只要你顺利离开,某会根据形势采取行动,不会死撑到底。”周毅倒是很坦然:“城内守军已经被渗透过一遍,就算要反叛,也不会太积极。只要顶住于毒骑军的第一波攻势,想走想留,都是不难。军情如火,还不快去?” “遵命!”话已至此,陈撼没什么可犹豫的了,他本来就是个性情彪悍之人,此刻表现得也很果决,振臂一挥,指向毫无声息的南门,大呼道:“随我来!” 周毅并不担心他,孟津南门的守将,正是李十一的那位堂兄。此人与青州渊源深厚,又明辨形势。肯定不会被眼前的局势所惑,从而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南门用不着担心。但东门的麻烦就大了。 与守将程立接洽的是都尉韦晓,当时程立正要带亲卫往城守府报信,结果被韦晓撞见,在交涉没有立刻得到答复的情况下,当机立断的发动了攻击。 韦晓带的人不多,只有十几个,但程立和他的亲卫却也不是什么精锐。在冀州遭受重创之后,张杨的兵力早已捉襟见肘。精兵强将调去守卫老巢怀县还来不及,哪里顾得上孟津这种大后方? 守在这里的,基本都是老爷兵,要不就是陆续返回的败兵,战力和士气都没有保障。所以周毅等人来的时候,只是一亮明身份,程立等守将就屈服了。 徐庶算准了这些人的反应。却算不到后续的变化,形势太复杂,牵涉的势力也太多,就算是计算机,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变化算清楚,何况是经常用直觉来判断形势的徐庶? 程立挡不住隐雾军的猛攻。干脆逃回了城门楼,直接把吊桥放下,城门打开,然后凭借城墙的狭窄地形死守,就等着于毒先锋军的支援。 周毅率众感到时。韦晓等人正在城楼下束手无策。 “周老大,你可来了。你看看,现在要怎么办?”见周毅来,韦晓也有些如释重负。 强行攻上去,也不是不行,但损失会很大。何况守住了东门,并不代表后面就没事了,孟津城池不大,于毒军大可以绕到西北两座城门入城,到时候一样很麻烦。 周毅一下也拿不出什么妙策来,他向周围看看,东面官道上的烟尘已是清晰可见,继续攻城,是怎么也来不及乐的。他当机立断的下令道:“去些人,把周围房舍里的人赶走,然后放火!” “放火?”韦晓吃了一惊,又有些疑惑。 “对,放火!”周毅点头,沉声道:“于毒的骑兵来的仓促,并不知道城内到底发生了什么,程立也不知道我军到底有多少人在城内,惊见火起,很可能会怀疑城池已破,不敢贸然攻入。” “原来如此。”韦晓恍然,看看周毅身边的人手,他心中已是了然,望着南城、渡口方向,释然道:“只要船到手,这趟卖卖至少不会血本无归。从孟津脱身之后,还可以等待机会,去偷袭河阳城。” “就是这样。”周毅郑重点头。 说话间,东门附近已是火头大起,凶猛的火焰借着河风越烧越旺,燃起的浓烟将整个城门都遮住了。 “吁……”壶寿急急勒停疾驰的战马,惊疑不定的望向孟津城陡然蹿起的火头,喝问道:“谁能告诉我,这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壶寿是董卓任命的冀州牧,早在袁绍解决韩馥,入主冀州的时候就派出来了。当时袁绍在冀州的势力已成,坐拥强军的公孙瓒都奈何他不得,何况只有一纸空文,几名随从的壶寿? 结果,他就这么滞留在河内了。 后来袁绍势力大涨,并州、河内、兖州都成了他的势力范围,壶寿彻底无路可走,最后干脆投靠了盘踞在朝歌鹿场山的于毒。 后者有实力,没有大义名分,正好拿壶寿当个招牌,准备趁着河北大战正炽时,从袁绍的后方捞些好处。 占便宜当然得等时机,等到袁绍实力损耗得差不多时再出手,免得和张燕一样,被袁绍一通好打。结果,于毒等啊等,最终等来的却是袁绍覆灭,王羽势力大涨的消息。 这种时候,图谋冀州自然成了泡影,于毒思来想去,干脆投了张杨。琢磨着双方合力,先自保一段时间,等待天下大势发生变化,进而采取相应的行动。 在这样的战略下,壶寿的重要性就显示出来了,他是长安任命的冀州牧,也就是说,他和董卓的关系不会太差。如今西凉军正全力东进,身处河内的于毒、张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和对方打交道了,有没有壶寿,情况自然不太一样。 不过,壶州牧的水平实在不咋地,就算想重用,于毒也不敢随意委任,这次来孟津按说没什么风险,正好派遣此人前来。 结果,毫无准备的壶寿与潜入孟津的周毅不期而遇。 第五一五章危难之际 壶寿话才问出口,左右护卫的脸上便露出了鄙夷之色,对这位所谓的关中名士大为不屑。 发生了什么事?白痴都一看就知道,张杨的手下又不都是傻瓜,青天白日的,难不成要自己烧城玩? “使君,看样子,应该是有人在城中作乱。”好在壶寿身边还有几个随从,不然就冷场了。 壶寿一拂长须,沉吟道:“孟津毗邻洛阳,本无被敌的危险,此刻遇袭,这敌从何来?我军又该如何处置?” 护卫们脸上的鄙夷神色更浓,有人作乱就冲进去平乱呗。虽然是以防万一,但大帅此次出兵,不就是为了确保孟津城安全,并截断黄河水道的吗?这老头明明就是胆怯不敢入城,却偏偏摆出这么一副白痴架势,真是让人看了就烦。 “敌情不明,不可冒进,还是镇之以静方为长策。以属下管窥之见,使君或可先遣人与城中守军取得联系,判明敌情之后,再做定夺。”随从可不管那么多,作为世家从小训练出来的仆人,这种对话方式已经成了本能,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可以用相同的方式作出回应。 “如此甚好。”壶寿微微颔首,表示赞许,沉声命令道:“去几个人,向城头的守军喊话。” 虽然不满,但于毒的部下也没有违抗命令的意思,只是去喊话,又不是什么送死的任务,何必跟这个白痴名声计较? 当下有人应命而前,刚靠近护城河。就听城头有人大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骑士一愣。抬头看时,正见城头有人挥舞着双手向自己大叫,他按下心中疑惑,高喊问道:“到底是何人在城中作乱?” “是青州军!不要过来……”城头喊话之人越发惶急。 骑士心中一紧:怕什么来什么,大帅出兵前,最担心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况。所以才派出了先头部队,准备先巩固好城防,让青州潜伏部队自己知难而退。就可以回避正面冲突了。可人算不如天算,双方还是狭路相逢了。 看着黑烟滚滚的城门洞,骑士一阵心寒,正待拨转马头,却见黑烟中有寒光闪烁,等他反应过来这是有人潜伏在黑烟中横施冷箭时,已经来不及了。 一箭封喉。 骑士到死也没搞清楚。敌人到底是如何潜伏在充斥着烟火的城门洞中的。而他的死,也震慑了他的诸多同僚,在众人眼中,那个黑洞中冒出的黑烟,直如来自深渊地狱的阴火一般。 “有埋伏,城门里有埋伏!快快撤兵。向张、于二位将军示警求援!”壶寿惊慌失措的大叫起来。 于毒虽然名声不大,但他在东郡会过曹操,在魏郡与袁绍放过对,也算是身经百战的宿将了,他的麾下。自然不可能只有废物。壶寿胆怯欲逃,一边早有护卫拦住。从容道:“使君不要惊慌,敌情到底如何,尚未明了,不如您在此稍候,容某等往其他城门打探。” 壶寿惊魂稍安,定了定神,沙哑着喉咙道:“如此也好,汝等速去,吾当在此震慑敌军。”他想的很清楚,只要保持足够远的距离,就算城内有再多兵,也伤不到自己。若就这么跑了,好容易得到的机会也就飞了。 …… 韦晓捂着脸上的木制面具,一溜小跑从浓烟中跑出来,到得近前,他摘下面具,一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一边禀报道:“周老大,敌军果然不敢硬闯,派人绕城而过,往西北二门去了。” 说着,他爱不释手的摆弄了一下手里的面具,啧啧赞道:“主公制造的这些物件真是好用,戴上此物,居然可以在烟雾中坚持那么久,不会被烟熏到,若不是这家伙,还真就未必能吓得住于毒手下的那些悍匪呢。” 隐雾军建军之初,王羽就是按照后世特种部队的模式训练的。 最适合他们的战场,不是平原,而是各种复杂环境。诸如:丛林、山地、沼泽之类,城市巷战,当然更是重中之重。 为此而设的各种准备之中,自然少不了多种多样的装备,仿照防毒面具制造出来的防烟面具,就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件装备。 这面具只有最基本的功能,即:密封和过滤功能,无法和真正的防毒面具,甚至氧气罩相媲美,却足以让戴着面具的人在恶劣环境下多坚持几倍的时间。 王羽制作此物的初衷,是为以后在巷战中使用毒气而准备的,结果毒气弹迟迟没能研发出来,倒是面具先造了出来。他对此很失望,将面具直接忘在脑后了,结果徐庶发现后,却如获至宝。 没有毒气,可以点火放烟啊。一边怕烟,另一边不怕,自然优劣立判。不得不说,徐庶的机变之能,在名将如云的青州,也是相当出类拔萃的。 若不是顾及百姓的安危,周毅本大可以纵火焚城,凭借防烟面具,在乱中取胜的。 “这样就又赢得了一些时间,”周毅对面具的效果也很满意,沉声道:“加派人手压制城头守军,一定要保证城门里的火势,只要城外骑兵不敢硬闯,时间就足敷使用,等城外敌军绕路,咱们还可以从东门突围。对了,彭主簿,别忘了将今日之战记入操典。” “是。” 隐雾军的战法特殊,就算是王羽这个前世的特种兵,也没办法将所有战法都总结出来。毕竟这是汉朝,没有前世的各种装备和仪器,特种兵的战术能不能发挥出来,能发挥出多少,,如何发挥,都是未知之数。 所以,隐雾军只能一边战斗,一边总结,慢慢完善了。为了这个目的,必要的记录和汇总自然必不可少。 …… 此刻的孟津城,已经陷入了大乱之中。 东门的火势并未蔓延得太广,但喊杀声却传遍了全城,对兵灾,所有人都是避之不及的。百姓们扶老携幼的就要出城逃亡,谁知西、北两座城门都关得紧紧的,幸好南门还开着,给大伙儿留下了一线希望。 等出了南门一看,发现渡口这里的战事也是刚结束不久,短装打扮,貌似商贾的一群人满身杀气,将守卫在渡口的五百兵卒杀得尸横遍地。顾不上收拾尸体,这些人就开始登船,解索杨帆,显然是要走了。 身后火光冲天,喊杀声急;四野烟尘滚滚,不知有多少骑兵在纵横往来;眼前的渡口似乎是唯一的生路了。 有那胆大之人,见夺船者的人手似有不足,便怀着侥幸的心思,大声吆喝,表示自己擅长操舟,可以上船帮忙。 本来只存了万一之想,谁知船上的悍卒竟是欣然允诺。有了带头的榜样,自然少不了跟进者,于是,一艘艘满载的船只就此起航,乘着强劲的东南风,向西逆流而上,将成了大半座空城的孟津远远甩在了后方。 “陈将军,咱们为什么要带这么多人一起上路啊?只要水手不就好了?”眼见庞大的船队终于上了路,李响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 本以为以青州的强势,这次差事无惊无险,只有功劳呢,谁想到最后还是要验证那句富贵险中求,很是心惊肉跳了一番。 船队起航,目标是与那位计谋百出的徐元直汇合,想必后面的路会好走很多,总算是可以松口气了。谁知陈撼却很多余的要把逃难的百姓也捎上,这就让他很不理解了。 陈撼解释道:“主公仁义之名天下皆知,今日之战,虽然是意外所致,但毕竟是我军先挑起了战端,若是对难民置之不理,难免有伤主公仁义之名。再说了,反正也只是多耽误片刻时间,让城中空旷一点,也好腾出战场来,让周校尉他们施展,何乐而不为呢?” “这样啊……那还是按照计划,在河阳停靠?” 陈撼摇头:“不,周校尉的意思是,这次在河阴停。” “河阴?这是为何?”李响讶然。 “某亦不知,但周校尉既然这么说了,总是有他的道理吧?”陈撼望着逐渐远去的孟津城,头也不回的答道。 比起周毅的用意,他更担心对方的安危。虽然隐雾军更擅长巷战,可敌人的数量太多了,就算能借助地形之力,也很难取胜。而城外的又是骑兵,到时候可是想逃都难啊。 …… “北门开了,于毒军已然入城!” “西门的守军关闭了城门,主力赶去与于毒军会合!” “孟津令亲率人马离开了城守府,要去封锁南门了!” “周校尉,我们就要被包围了!” 一个个坏消息接二连三的传来,为了掩护夺船的部队,周毅的断后部队失去了最好的突围时机。在于毒军与城中守军取得联系后,一张大网就笼罩了下来。 东门外的骑兵始终没有离开,只是中途分了一次兵,从北门进了城。现在,留给周毅的选择不多了,从东门突围,就得与城外的骑兵拼一场;从南门走,就得和孟津令拼速度;否则就能在城中死战。 周毅思忖片刻,断然下令:“全军向南,夺取南门!” 第五一六章神力奋千钧 南门没那么容易夺,因为孟津令贺方已经濒临疯狂边缘了。 出于对青州的顾忌,于毒不愿意和青州势力正面对上,可对贺方来说,青州什么的完全就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张杨的严令才是最要命的。 在接到曹操的信,察觉到孟津有危险后,张杨先是派出了于毒的大军来支援,随后又快马传信,命令周边的驻军向孟津集结,告诉贺方,如果保不住孟津的船,就自己割了脖子吧。 东门乱势初起时,贺方也没搞清楚状况,以为青州军来突袭,正在争夺东门,所以他的命令只是集结兵马,准备增援。 结果,他要集结的部队中,混杂了大量的不安定分子,不但集结的数量不足,而且集结的速度也比预期的慢了很多。这个结果让他很是担忧,急忙遣人往南门渡口处打探,等接到回报说一切正常,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紧接着,北门传来消息,说是于毒的先锋部队到了,被挡在了东门外…… 就这样,贺方的时间完全浪费在来回沟通上了,而且沟通的结果还不那么准确,等他终于发现,青州军是两面同时展开行动,城内的突袭部队旨在拖延时间时,一切都晚了。 渡口的船队已然起航,他的脑袋算是保不住了。 慌乱之中,他找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城内的突袭部队! 王羽爱兵如子,只要能抓到这些人。也算是一件功劳;哪怕无法生擒,只要全歼了这支部队。也大可以弃官离开河内。青州势力虽大,但天下诸侯与其为敌的人也多着呢,凭借这样的资历,还怕没人收留吗? 怀着这样的心思,贺方竭尽全力的赶往南门,誓死要将周毅等人留下,双方展开了一场竞速。 贺方的人多,走的却是城中心的官道。起步也早,在周毅闻讯赶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走出很远了。因此,尽管周毅等使出了浑身解数,穿屋过巷,飞檐走壁的本领使了个遍,最终还是落后了一步。 身前是占据了城头有利地形的孟津守军。身后马蹄声隆隆,显然于毒的骑兵很快就到了,形势不容乐观。 “准备强冲!”周毅虽惊不乱,一边快跑,一边分派任务:“甲队用远程武器掩护,乙、丙二队佯攻城头。丁队伺机夺门,戊队等清除伏兵……” “喏!”这种时候,谁有什么意见也不会提,将士们轰然应诺,在跑动中完成了阵型变幻。摆出了强攻的阵势出来。 “混、混蛋……没看见本官的人要多很多吗?居然敢强攻?而且,他们背后还有追兵!这些人是疯子吗?”贺方的声音打着颤。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气的,说的话虽然在发狠,但他说话的声音太小,完全无法让对手听到。 “令君,来的是骠骑六军的隐雾军精锐!东门的几百人,被他们十几个人就打得没有还手之力,还吓住了城外的几百精骑,凶悍至极……咱们,咱们怕不是对手啊。”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学那个叛贼李响吧?” “属下的意思是,干脆把城门关死,让他们和蛾贼的骑兵先碰一碰,先观察一下敌情,有了把握再出手。” 贺方布防完毕之后,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关城门,打的就是争功的主意。他想得很清楚,如果早早关了门,失去突围希望的青州军就会另寻去路,最后不是便宜了于毒,就是被对方跑了,还不如开着门引对方过来呢。 为此,他事先还布下了几处伏兵,想着等青州军攻城不下,意图退走时,给对方来个十面埋伏、瓮中捉鳖,彻底成就智将美名。 结果,他的埋伏被人轻而易举的识破。在随后的清除行动中,他算是深切的体会到了,摧枯拉朽这个词的含义。 饶是兵马众多,又有城墙可以凭借,但贺方还是觉得自己仿佛赤身站在冰天雪地之中,浑身生寒,一点依靠都找不到。 “对,对,这个办法好,就这么办,传令下去,放下城闸!”属下的提议,对贺方来说像是救命稻草,他慌不迭的下了命令。 因为连通着河道,孟津城南门的城门,不是通常的左右开合的形式,而是上下移动的闸门。闸门是一块巨大的铁板,和城头的绞盘以铁链相连,可以通过绞动绞盘,令其上下移动。闸门是生铁所制,分量极重,所以又被称为千斤闸。 铁闸收放不易,因此,南门轻易不会开关,上一次关门,还要上溯到初平元年,群雄讨董的时候。后来占据河内、洛阳的两大势力一直相安无事,也没什么需要关闭城门的机会。 此刻事急,贺方命令一下,守军绞动绞盘,却惊骇的发现,绞盘竟然已经锈住了,十多个一起发力猛推,还是纹丝不动。 城下的周毅等人望见城上动静,知道形势危急,攻势越发狂猛,转眼间将贺方布下的伏兵彻底击溃,迅速推进到了距离城门三十步的距离上,冒着城头守军的箭雨,高速接近。 “别管那绞盘了,拿斧头来,斩断锁链,斩断它!”贺方情急生智,指着连接铁闸的锁铁索大叫。 当下有人送上斧钺,由几名大力士持了,抡圆臂膀,叮叮当当的凿了起来。铁索虽然粗大,但毕竟抵挡不住众人之力,很快就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咔咔’的响着,将震动传递到了铁闸上,剧烈的晃动着,簌簌的落下无数灰尘来。 “不好!”周毅大叫不好,铁闸一旦被放下,就算攻占了城头也没用了。于毒的骑兵已经到了身后,想再变换突围方向来不及了。若不能突围,恐怕就只能进行巷战。死拼到底了。 自己果然是才量不足啊,没有应变的能力,好好的计划竟然执行成了这样……周毅心下惨然,临阵指挥却全然不乱:“弓箭手,射那几个持斧的!其他人收集长兵器,跟我上!快,要快!” 周毅的命令既不合理,也有颇多令人不解之处。 以绞盘的重要性。被安置在城楼中是很正常的,从城下仰射城头的目标本来就很难,还是在城楼里的,就算是黄忠那种神箭手,想取准,也得靠运气。收集长兵器的目的更是令人费解。 不过,隐雾军的将士却是毫不犹豫的执行了。 所有弓弩手都将火力集中在传出金铁交击之音的城楼上。‘夺夺’的锋矢入木声不绝于耳,间中还夹杂了几声惨哼声,斧凿的敲击声也为之一顿。 “有效!”指挥弓弩手的韦晓精神大振,然而,下一刻,斧凿的敲击声更加密集了。显然弓弩的盲射只能起到吓阻的作用,却不能造成实质性的杀伤。 不过,正是靠着这一刹那的拖延,周毅成功的冲到了闸门下。他抬头看了一眼铁闸的位置,然后抽出一柄长矛。矛刃朝下,重重的向地上一插。紧接着,又是一柄长枪……倒竖的长兵器,像是要组成一座栅栏,或者丛林一般。 韦晓等人明白了,这是要用长兵之林挡住铁闸。 办法倒是不错,只可惜,时间太少了。 当城楼中有欢呼声传来,铁闸停止了震颤,稍一停顿之后,激起弥漫于整个城门洞的烟尘,携带着千斤之力落下时,周毅等人刚刚插下第八支长矛…… “轰!” “咔……咔嚓!”八柄枪矛先是被砸得越发深陷土中,随后木杆开始弯曲,在一瞬间变成了弧形。周毅的办法奏效了,但效果毕竟有限,尚未完全化解掉铁闸的冲击力,没等到周毅伸手支撑,八支木杆就不堪重负的折断了。 在周毅绝望的目光中,铁闸呼啸落下。 按照他的计划,枪杆化解掉铁闸的冲击力后,他和几个赶到门前的锐卒就可以尝试托住铁闸。但时间太少,他用于缓冲的枪矛阵没来得及成型,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托的动作,铁闸就排除了干扰,落下来了。 一瞬间,他的心沉到了深渊,浑身冰寒,最终,计划还是失败了。 就在这时,身边忽然有风吹过……那感觉就像是有人在身边疾冲。 周毅讶然,这个时候跑过来,难道是要赶在铁闸落下去,冲出去吗?这种可能性的确有,而且还很大,但军中应该不会有这种宁愿抛下袍泽,也要求生的人才对啊。 疑问很快便有了答案,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周毅就看见了一只手骨节粗大,孔武有力的手!这只手,做出了他想做而没能做到的事,秒至巅峰的托在了铁闸下面。 单是这样,周毅倒也不会太过惊讶,如果他想,或许也来得及做到,可问题是,托上去的结果却全然不同。 他若托上去,不会对铁闸造成任何影响,只会赔上一只手臂罢了。而在这只手的托举下,铁闸的冲势骤然减缓,等到同一个人的另一只手再扶上去,从天而降的千斤铁闸,居然,停顿在了空中! 周毅惊呆了。 虽说有他摆下的枪矛消除了大半的冲击力,可那毕竟是千斤铁闸,凭一双手就能托起来,此人的臂膀上,得有多大的力气啊? 让他惊讶的还在后面呢,还没等他凝神去看来人的相貌,耳边就响起了一声炸雷似的暴喝声:“起!” 喝声如雷轰鸣,震得周毅等人几乎站不稳身形,但更让他震骇的是,随着这一生暴喝,那双手的主人猛然发力,竟然将那铁闸一点点的托了起来,留下了一人多高的间隙来。 完成了这个非人力能及的动作,托闸之人就那么举着铁闸,转头喝道:“还不快走?” 这一下,周毅彻底惊醒了。既是因为他的理智恢复,同样也是因为那张熟悉的脸! 他认识此人,而且就是在今天!此人就是酒楼中遇见的那个紫脸少年! “走!”周毅毫不犹豫的下令,同时抢前一步,试图帮对方分担一部分压力,却遭致了对方的一声呵斥:“别整这没用的,有这时间,去背个伤号,快点过去不好吗?这才是给某省力气呢。” 周毅愣了愣,虽然知道对方是打算去青州投军的,但就这么以自己人自居了,用很熟络的态度训斥自己,这少年的脾气似乎有些古怪啊。 算了,高人异士也许都是这样的,习惯习惯就好了。他释然,并开始组织撤退,百忙之中,犹自不忘问上一句:“敢问壮士高姓大名?” 少年傲然一笑,故作粗声道:“某乃义阳魏文长,骠骑名录有某的姓名,故而闻名拜见,周校尉,魏延有礼了!” 第五一七章因缘际会 三日后,枋头。 “人说: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三哥今日一去,他日不知何时能再相见,一想起,实是让人愁绪顿生啊。” “别,别介,鹏举啊,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没事喜欢掉文这个毛病不好。咱们江湖儿女,本来就是有今天没明天,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哪顾得上什么离愁别绪啊?别整这套,你若想着俺,那就没事多送几坛酒给俺,这样,就算他日做了你的刀下鬼,俺也照样感激你。” “三哥说笑了。”王羽讪讪笑了。 对这位外表粗豪,肚里有乾坤的张三爷,他是很欣赏的,从前世就是这样,所以他才明知希望渺茫,依然花了不少心思来笼络。可是没办法,谁让他晚了一步呢? 几天前,刘备在许攸的帮助下,说降周昂等十余名袁绍旧部,势力席卷符离以西的大半个谯郡,以及汝南北部,并且向沛国蔓延的消息,终于传到了高唐。 本来沉浸于酒乡和高唐新城繁华热闹的张飞,一听就坐不住了,向黄忠要了一匹战马,连夜赶来了魏郡,向王羽辞行。 事到如今,王羽也知道,留人是留不住了的。 其实他留张飞,与其说是需要对方的战力,倒不如说只是为了弥补前世看小说的遗憾。跟着刘备,关、张都只能悲剧收场。 二人对刘备的忠诚,都毋庸置疑。但刘备共患难时还好,富贵后。做得就不怎么地道了。入属后,他对待两位义弟用的同样是权术,而不是向从前那样推心置腹。 关张之死,未尝不是刘备权术所导致的结果。 关羽还好,毕竟是兵败身死,算是死得其所,张飞就死得很冤枉了。敬重英雄的王羽前世就替他不值,而张飞归刘。悲剧只怕依然无法避免,他很想改变点什么。 不过,王羽也知道,自己现在的位置,和历史上的曹操差不多,张飞则和关羽一样。既然张飞去意已决,除非强留。否则肯定留不住人了。 强留肯定不行,杀一个张飞容易,寒的却是天下豪杰之心。王羽当然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这一次,他学的还是曹操,直接摆了个隆重的仪式。亲自礼送张飞南下。 这样,刘备固然得回一员大将,但自己宽仁待士的名声,势必也广为传扬。在这一点上,关、张应该都会帮忙。刘备想栏着都不行。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婆婆妈妈的?你军中事务繁多,本也没这许多工夫。”一行人且行且谈,很快到了河口,张飞大咧咧的一摆手,道:“那些仪程什么的就算了,拿着怪重的,也没什么用,就当俺收下了,你让人多给俺装几坛子好酒才是正理。” “……便依三哥。”王羽气结,金银细软重,酒难道就不重吗? “少拿你点东西,将来沙场重逢,俺也不用缩手缩脚的,你说是不?嗯,你小子贼精贼精的,又有贾胖子那老狐狸出谋划策,再加上子义、子龙他们几个的武艺全不在俺和二哥之下,将来大哥八成不是你的对手……” 分别在即,张飞的话突然变多了,他絮絮叨叨的说着:“不过啊,打仗这种事,没打过之前,胜负谁也不知道,你说呢?其实要俺说,咱们都是扶保大汉的,有什么好互相打的?将来有机会,你和大哥好好谈谈也就是了。大哥是个明事理的宽仁君子,你们应该能谈得来才对。” 他也不等王羽回答,左手倒提蛇矛,右手执着王羽的手,眼看着拉着几十坛酒的平板螺车上了船,环眼中终于有了些依依不舍之意。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鹏举老弟,不管将来如何,俺老张都承你的情。将来若有事用得着俺,只消不干碍大哥的大事,你只消送个信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罢,他拱拱手,转身登舟。 艄公一声吆喝,手中长杆一撑,渡船缓缓离岸而去,驶入了大河的滚滚波涛之中。 王羽心中千念百转,最后化成了一声叹息,转过头时,发现众人都看着自己,特别是太史慈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子义,你怎么了?”王羽诧异问道。 “吟诗啊!” 太史慈圆睁着眼睛,理所当然的回答:“这个时候不是该吟诗吗?就刚刚那句黯然销魂者什么的,听起来就很有味道,应该还有下句吧?说起来,主公您很偏心啊!元直去河东,您就做了诗给他壮行,子龙北上募兵,俺去清河,您都没作诗给咱们,这不是厚此薄彼吗?” “……”王羽的眼睛也瞪圆了,我擦,现在不是汉朝吗?在汉朝抄诗,也能抄出后遗症? 天地良心,自己抄诗什么的,只是为了假扮有点文化素养啊!要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说话都文绉绉的,自己又当了一方诸侯,哪儿犯得上挖空心思琢磨这些东西啊? 抄诗也不是随便就能抄的,要应景不说,还要考虑诗里面的典故,到底能不能说得通。要知道,现在是汉朝,后世很多诗句里的典故,现在还没发生呢。 至于太史慈说的那个……好吧,别说下面是啥了,王羽连下面有没有都不知道,他同样不知道这句话的出处,只是在武侠小说里看到了,念着顺口就记下来了…… 至于徐庶那个,王羽本也只是念及太行山的艰险,随便感怀了一下,装装深沉,谁知道就被徐庶给记下了,还追问不休。 刚巧老曹的几首诗都大气磅礴,很对王羽的胃口,还真就记得全句,干脆就念给徐庶听了。结果,现在竟然变成壮行色的仪式了…… 一想到将来统一天下的过程中,要打的那不知多少场的大战,王羽只觉未来一片黑暗。这么多场仗,每次有大将单独出征,自己都赋诗一首?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啊? “咳咳,其实啊,那天本将只是想到太行山路艰险,觉得元直很可怜……”王羽试图岔开话头。 “某也很可怜啊。”太史慈紧盯着他不放,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主公,您别忘了,等河东的事情处理完,某可是要泛海去辽东四郡,然后还要去你说的那个倭岛的。” 赵云看不过去了,替王羽分辨道:“那还不是你自己找的……” 他是厚道人,说的也是公道话。渡海的计划中,凶险基本不是来自于人,所以王羽根本没打算投入什么战力,跟别提让太史慈这样的上将出马了。 不过,太史慈是个闲不住的,最爱冒险。他听说了这件事,也知道青州短期内没仗可打,就死皮赖脸的缠着王羽,要参与出海。王羽被他缠得没法,想想自己拟定的路线应该风险不大,于是就答应了下来,太史慈这才突然从亲卫大将,变成了水军统领。 太史慈突然拿这个说事儿,显然不怎么厚道。 王羽欣慰道:“子龙才是正派人,和没脸没皮的子义,还有狡猾的元直一点都不像,你们三个在一起,子龙也算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了。” 太史慈一蹦老高,口中直嚷嚷:“看吧,看吧,主公又作诗给子龙了,这不是偏心是啥?元福,你别傻笑,军师,你也别偷笑了,快来评评理。” “好吧,好吧,答应你了,答应你了,等你出发的时候,我肯定作一首好诗给你。”王羽知道太史慈胡搅蛮缠,主要还是为了驱散自己的离愁别绪。不过这个横生出来的壮行仪式大是不妥,万一将来大家都要,自己岂不是只能找枪手了? 王羽摇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得远远的,然后在心里自我安慰着:嗯,不要紧,汉朝人应该不喜欢作诗,说不定只有太史慈一个人喜欢瞎搅和了。 安抚了太史慈,他转向贾诩道:“对了,文和,你刚才说河内有军情,很急,却不紧急,到底是怎么回事?” “哦,也没什么。”贾诩正愣愣的有些出神,随口答道:“周毅在孟津没能达成目标,最后差点陷在城里,后来出来了个叫魏延的,很有几分蛮力,把周毅他们接应出去了。此人自称也是名录上有名之人,某查了一下,发现此人的名字居然很靠前……” “什么?魏延?”不经意间听到这么个喜讯,王羽大吃一惊,竟是失声叫了出来。 他记录下的名将中,魏延属于最难找的一类,原因就是资料太少。王羽甚至不确定,现在的魏延到底多大年龄,有没有成年,后世的记载太过简略,别说是他,就算是专门研究这段历史的,也未必能确认这些资料。 不过,魏延的本领可不一般。蜀汉后期,就靠他支撑大局呢,要不是他和诸葛亮相处的不咋地,两人齐心合力,说不定真能打出一番局面来。 没想到,这员大将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该说有趣呢?还有是有趣呢?反正是很有意思就对了。 第五一八章深远影响 王羽的失态,令得众人都吃了一惊。 “这个魏延,很厉害吗?”太史慈疑惑的问着,语气里颇有些不服气的味道。 骠骑名录,是太史慈心中永恒的痛。 那名录对外是严格保密的,不过,作为王羽的心腹大将,太史慈想看还是能看到的,只是看完之后,他的心情不见得有多好就是了。因为他的排名不但不是武将之中的第一位,而且除了赵云,还有其他人在他之上! 尽管那个叫姜维的名字旁边画了个符号,表示疑问的意思;王羽也解释说,名录上的顺序不代表什么,就是记录的顺序而已,但太史慈还是很郁闷。 倒不是他心胸狭窄,只是随着名录上的人逐一涌现出来,知情者很快发现,在名录上的排序,基本上都与被记录者的本事有关。 名录上当然也有误差,比如徐庶被归入了文臣的范畴,可他发挥的作用,明明就是武将的。不过,总体而言,这个排名是相当靠谱的。 太史慈和赵云有结拜的情谊,倒是没什么争风头的意思,但对别人,他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魏延这个名字同样名列前茅,比他这个屈居第三的,也就差了那么三两位罢了。 此外,还有一件很令太史慈郁闷的事,那就是他投效的太早了。当时知道所谓骠骑名录的,除了王羽,就只有军师贾诩而已,哪有现在这样人尽皆知的风光? 只要想到那个叫魏延的。在万众瞩目下拜见主公,自称:骠骑名录排名第六。义阳魏文长参上,太史慈就羡慕得不得了。 可惜,他和子龙是没这个福分了。 王羽听出了他不服气的意思,生怕太史慈也和历史上的关羽似的,主动提出要单挑什么的,赶忙打个哈哈,想蒙混过去。 结果,一向很有眼色的贾诩却突然犯了糊涂。接茬便道:“是挺厉害的,在孟津,他单手就托住了千斤铁闸,其后单刀断后,杀得人头滚滚,数百骑兵勒马而逃,不敢西顾。这般武艺,却非寻常。” “哦?”太史慈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其余众将也都是动容。 由贾诩所述中可以看出,魏延的武艺、力量固然很强,同时,他把握战机的能力以及胆魄也非同一般。在名录上排名第六,倒也不为过。 “还不单如此呢,”贾诩无视众人的惊讶,漫不经心的说道:“周毅回报,脱险后。这位年仅十五的魏壮士向他讨要指挥权,说是只要有这一百精锐。他就能突袭怀县,拿下张杨,为主公献上河内一郡。” “……”本来众将是想赞上几句,顺便向王羽道声恭喜的,结果一听这话,都愣住了,连王羽都有些发怔。 让他吃惊的不是魏延的口气太大,而是贾诩的表现太奇怪了。 按照他的了解,魏延的性格确实很强势,也很喜欢冒险,和喜欢出风头的太史慈不同,魏延的强势更多的表现在权力欲上。这很能也是他在历史上与诸葛亮交恶的重要原因。 眼下的青州众将之中,没几个是看重权力的,也就是新加入不久的潘璋,有点这个倾向。但那人的性情惫懒,倒也不虞会引起其他人的不满或警惕。 而魏延上来就来了这么一手,想要顺利融入军系怕是有些难了。这种时候,更应该低调处理才对,结果贾诩却全然没有平日的谨慎,就这么当众说了出来。这一下,再想不动声色的处理可就难了。 王羽不相信老狐狸会出现这么大的失误,就算用膝盖想,这么不谨慎的乱开口,也不是贾诩的风格,这其中必有缘故。 沉默片刻,太史慈第一个笑着说道:“这倒是个很有趣的家伙。” 赵云点点头,也表示赞同:“他不知我军实力,也不知主公全盘的谋算,危急关头,挺身而出,倒也不算太过逾越。周校尉的才具,确实还远够不上独当一面。” 周仓晃着大脑袋连说没错,连一向很少发表意见的于禁都开口道:“魏文长,或可大用。” 王羽见状,顿时领悟了贾诩的用意。 老狐狸虽然没有先知的本领,但从周毅的情报中,他就足以判明魏延的性格,以及其人加入军中后,有可能产生的负面作用了。 正是因为贾诩的说明方式,掩盖了魏延在行动中隐约表现出来的心机,倒显得此人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大孩子一样,没有立刻引起众将的反感。 不过,王羽还是很奇怪,就算现在瞒过去了,魏延迟早还是要见人,和众将相处的。这里可没有笨蛋,别说对气机把握敏感到异常的赵云,和以冷静而著称的于禁,就算是一贯表现得大咧咧的太史慈,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若说贾诩能把心机藏在肚子里,瞒过众人,王羽还有那么几分信心,而就他所知的魏延,怕是没有这种本领的吧? 对王羽的疑惑,贾诩报以一个‘姑且安心,容后再禀’的眼神,随口将魏延的话题带过,说起了目前的局势:“与周毅的情报同时到的,还有元直的战报,安邑一战,他驱火牛阵,大破郭太,三十万白波已经上路,若是一切顺利,前驱队伍应该差不多已经到了东垣。” 太史慈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过去了,他兴奋的握起拳头,猛然一挥:“好小子,真有他的!” 贾诩被打断,却也不恼,笑吟吟的继续说道:“周毅在孟津虽然有些狼狈,但船队毕竟是送走了。现在又多了一员猛将相助,攻怀县固然不妥,但攻河阳就不在话下了,这场大撤退固然兴师动众。但现在看来,终究是圆满完成了。不过……” 说完了好处,他话锋一转,提起了最后一桩麻烦:“要善始善终,还有最后一道关口,从河阳到枋头这五百里水路,可不好走。”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打过去就是了!”太史慈霸气十足的一挥手道:“谁敢拦着,就往死里揍他!区区张杨,不过螂臂挡车罢了。吕布?他若敢来。那就正好,久闻吕温侯骁勇善战,号称天下第一,某刚好会他一会,分个高低上下!” 他这话说的豪气干云,一旁赵云却有些不自在了。自家主公成名之初的战绩中,个人武艺方面。除了在孟津枪挑西凉四将之外,主要就是在和吕布的几场未分胜负的对决中取得。 当时,吕布是成名已久的塞上飞将,便是在关东诸侯之中,也得享盛名,令得闻者色变。而王羽只是个连初出茅庐都算不上。刚刚摆脱胆小鬼名声的毛头小子罢了。 两人战成平手,自是成就了王羽的名声,但现在这个名声不免成了拖累。 太史慈视吕布于无物,虽然勇气可嘉,但不免也有将王羽一起瞧不起的了感觉。赵云是个仔细人,见自家义兄有些忘乎所以了。自是要提醒的。 “呃……”太史慈微微一滞,在赵云的提示下,也想明了此节,生生止住了话头,脸上不免有些讪讪的。 王羽爽朗一笑,摆摆手道:“子龙无须多虑,将来若真与吕温侯交战,自然要仰仗你二人的武艺。” “俺就知道,主公豪情盖世,哪里会计较这些小节?”一听这话,太史慈得意上了。 赵云却没理他,而是注意到了王羽的言外之意,迟疑问道:“主公的意思,还是要尽量回避和洛阳军交战吗?其实,洛阳军虽强,但兵力毕竟太少,正面交战也许急切难胜之,若他强行渡河,增援河内,应该会出现一些战机……” 他话没说尽,但意思却表达得很清楚。青州军不怕吕布、张杨联手,怕的是急切解决不掉着两个对手,引起其他的连锁反应。只要能速胜吕布,张杨自然不敢倔强,就没有这些烦恼了。 这样的作战,虽然也有一定风险,但比起王羽打的那些仗,应该算是胜算很高的了。赵云有些想不通,觉得王羽顾忌多多,大违从前的风格。 “此事……”王羽微一沉吟,随即展颜一笑,向贾诩说道:“文和,你给大家解释一下好了。” “遵命。”贾诩躬身应命,向众将拱拱手道:“各位可能奇怪,主公为何对吕布顾忌多多,实际上,主公不是怕了他,只是不想前功尽弃而已。” “前功尽弃?”众将大奇,只有于禁面色如常。 贾诩点点头,说出一段旧事来:“阳人大战后,主公在新城召开会盟,将洛阳让给了吕布。世人只道主公欲借吕布和并州强军,扼守董卓东进之路,给自己赢得攻略青州,乃至中原的时间,可实际上,主公是打算为将来收服这支强军留下伏笔。” “哗!”众将一片哗然。 这个答案委实惊人了一点,从招降的目标来看,这件事的难度很高,非常高。 吕布为人心高气傲,自负得紧。当日丁原不顾敌我悬殊,强要与董卓争权,吕布顾及手下性命,这才降了一次,然后在西凉军中受尽了窝囊气,所以后来被王羽一挑拨就爆发了。想要这么个人再次屈膝于人,难度可想而知。 而王羽当时虽然连败董卓,声威大振。可是,和历史上的孙坚一样,他只是兵强将勇而已,没有人脉根基,也没有地盘,并不具备太大的长远发展的潜力。 实力对比和目标本身都是如此,王羽却轻易的舍弃了洛阳给吕布,并且将其作为将来收降并州军的伏笔…… 这种做法,已经很难用深谋远虑之类的词语来评价了,只能说,自家这位主公很可能有一双能看透未来的眼睛! “要收降吕布,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等了片刻,让众将消化这些信息,贾诩继续说道:“说容易,是因为他的性情,过于分明的性格虽然会增加说服的难度,但也很容易被看穿和针对,卖人情给他只是第一步,还有一些后续的计划,以后慢慢大家就知道了……” 他目光一转,落在了太史慈身上,意味深长的说道:“我军不是不能和吕布军冲突,但冲突的理由很重要。如果是对方挑衅,我军当然要示之以强,以免被人看扁了。可如果欺压上门,未免就有前功,尽弃的危险了。” 见太史慈脸上露出了了然神色,贾诩再次转向王羽,眯着眼笑道:“其实,眼下想让吕布不插手,其实有个好办法,不但能达成这个目的,而且还能大大加快收服并州军的进程。” “哦?”王羽的眼睛也眯起来了,笑容也是同样的意味深长:“本将也有了个好办法,倒是正好与文和印证一番。” 第五一九章联姻之议 智者对答通常都喜欢打机锋、卖关子,不过贾诩和王羽毕竟是臣主有别,在这方面,老狐狸还是拎得很清楚的。 “当日吕布反出洛阳,流离河东,白波众将不但与其相安无事,还周济了不少粮秣给他。此后双方并肩御敌,也算是有些情谊。欲解今日之事,主公只消修书一封,坦言借水路之事,吕布必要犹豫,然后……” 贾诩眼一眯,嘴角一挑,露出了招牌式的貌忠实奸的笑容,嘿然笑道:“某闻吕温侯有女初长成,如今正待字闺中,主公不妨顺势遣使求亲。想那吕温侯心高气傲,目无余子,天下虽大,又有几人能入其眼?主公似乎是唯一得过他当面赞誉的……” 王羽微微一怔,没想到贾诩出了这么个馊主意,但听起来偏偏还很有道理。 “虽然主公与其有夺美之恨,但毕竟时过境迁,以吕温侯的豪霸,想必也不至念念不忘至今。更何况,主公若是成了他的女婿,辈分上自然就低了,他一个长辈,还好意思和晚辈斤斤计较吗?” 贾诩的语速飞快,将利弊分析的却极为透彻。 王羽和吕布都是一方诸侯,他主动上门求亲,其实就等于自降辈分了,对很在乎面子的吕布来说,这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正如历史上,刘备和东吴联姻一样,亲事一成,刘备就矮了孙权半辈。孙权当时转的念头,想必和贾诩现在说的也差不多。借着亲缘和势力的双重之便,让刘备冲锋陷阵。自己则循序渐进的吞并掉刘备的势力。 只是孙权没刘备高明,不但没能顺利吞掉刘备,反而被对方借势夺了荆南,进而取了西川,成就了三国鼎立之势。 现在贾诩的建议就是舍弃辈分、面子之类的东西,以求和性质的一次出使,完成这场联姻。吕布这种人吃软不吃硬,这招双管齐下。正是对症下药之策。 等到双方亲缘确立,再考虑两军合一之事,就容易得多了。 “军师言之成理,不过主公已经大婚,再娶吕布之女,名分上怕是有些不妥。”提出质疑的是赵云,赵云应该是青州众将中最正派的一个人。对传统、规矩之类的事情非常在意。 “这事简单。”贾诩虑事向来周全,自然不会被这点小问题难住:“主公宅中,是没有上下高低之分的,只有职责上的区别,蔡夫人代主公执掌经史教育,貂婵夫人管的是谍报等隐秘事。再加上那位无名有实,掌控商事的糜家三小姐和太医令张令君,再多一位又何妨,要考虑的不是名分,而是职务!” 王羽翻了个白眼。什么叫无名有实,小爷和那二位明明是很清白的好不好?一个手指都没牵过耶!再说了。自己给两位娇妻找点事做,是怕她们太闷,这怎么就跟抄诗似的,也成了规矩呢?说起来还一套一套的。 “有点意思哈。”王羽腹诽,太史慈却乐了,他兴致勃勃的追问道:“那军师你说,给吕家小姐找点什么事呢?难不成让她去抢元皓先生的差事,去屯田吧。” “这还不简单?”贾诩早有成竹在胸,此刻也是应答如流:“温侯那位千金听说自幼是当做男孩养的,在武艺军略方面很有些造诣,主公求亲之际不妨命使臣将此事挑明,答应她过门后,可以作为武将,独掌一军。” “咝……”此言一出,众将都是倒抽了一口冷气,连于禁都动容了,他皱眉道:“令女子掌军,会不会有些太儿戏了?而且……那位小姐如今芳龄几何?” “应该是小主公三岁,生日么……”贾诩事先的准备工作做的不是一般的充分,连人家女孩的生辰八字都在打听了,见众人看过来的神色都有些怪异,他老脸一红,连忙岔开话题:“咳咳,这个还没打听到。” 紧接着,他面容一肃道:“至于掌军的问题,其实很容易解决。子义要率领水军东渡,烈火铁骑的帅位便出了缺,这支部队相当于主公的亲卫,应该很少会有单独出征的时候,命一亲近之人代为执掌,又有何不妥?” 眼见众将都露出了深思之色,他继续加码道:“各位想想,以吕温侯的性格,想正式交涉,令其降服的难度会有多大?如果采取这种方式,不就容易多了吗?潜移默化啊!”说着,他长叹一声,很是遗憾的说道:“可惜公孙将军没有女儿,否则……” 王羽一头大汗。 原来种马的炼成,不一定是主观使然,很多时候都是社会逼的啊。牺牲自己一个,兵不血刃的解决两大诸侯,顺便还能大大增强实力,这种事,在情在理,都没办法拒绝哇。 好吧,这也未必算是牺牲,吕布的女儿,虽然名不见于经传,但野史中还是有不少记载的。吕布本人长得很帅,想必女儿也不会太丑,就算是个假小子,咳咳,还能野得过后世那些比男人还爷们的女人么? 王羽对自己的这方面的适应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 仔细想想,贾诩出的这个主意一点都不坏。重装骑兵的编制目前只有八百,但迟早是要扩充的,而吕布麾下的并州狼骑,最擅长的就是打硬仗,如果配齐了装备,只要稍加磨合,就是一支威震天下的铁骑。 建军,没有比这更快的办法了。 如果结亲的计划顺利实施,大可以将这支骑兵的扩军完全交给对方,一个年仅十四的小女孩,肯定忙不过来,倒时候还不是得向老爹吕布求援?这一来二去的,两军合一不就水到渠成了么? 要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贾诩出的主意。通常都是这种杀人不见血的。看起来他只是随口一说,暗地里却做了不知多少准备工作。 这不。众将已经兴致勃勃的讨论起来了。 赵云出主意说,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可以将王羽的后宫规矩形成定制,以后联姻起来就名正言顺了。于禁表示赞同,进而提出了自己的建议,认为可以假以平妻之名,以示一视同仁的意思。 周仓一直咧着大嘴傻笑,他初来乍到。既不知道说什么有没有忌讳,也不知道到底该说点啥。这种类似打趣主公的行为,实在是世所罕有,让他颇有些无所适从。 太史慈凑了会儿热闹,突然开始不痛快了,揪着贾诩不放,不依不饶的让胖子给他个交待。这样的安排。分明就是把他这个亲卫大将给放弃了嘛!他又不打算在水军待一辈子,等回来了要怎么办? 贾诩解释说,反正你只要有仗打就好,对练兵什么的既不在行,也没那耐性,索性就哪需要就去哪儿。反正先锋大将的位置会一直给你留着。这么一说,太史慈这才转忧为喜,心平气和了。 笑闹归笑闹,众人的注意力都还放在王羽身上,这个计划最大变数。就在两边的当事者了。 贾诩虽然将吕布的性格算了个十足十,并州军中也没有什么擅长出谋划策的谋士。但其中毕竟还是有那么两个处事冷静,善于把握局势之人。张辽、高顺会对吕布施加何种影响,连贾诩也无法尽知。 另外,王羽的态度也很重要。 贾诩很清楚,这位主公多少算是个性情中人,从对河东的应变中就能看出,王羽做事还达不到完全用理智做判断的境界。 这样的人作为君主,多少让自己这些谋臣有些头疼。主公的两位夫人,加上两位准夫人,样貌、人品那都是无一不佳的,吕温侯这位千金,多少有点……非主流,样貌听说也是有些……咳咳,总之,和几位夫人迥然有异。 贾诩很是忧愁的看着王羽,生怕这位风流种子要求先问才貌,再行商议。 好在,王羽对贾诩的担忧一点都不在意,见众将都觉可以一试,他也没有拂逆众议的意思,轻松的点点头,道:“那就试试好了。让文举走一趟,就算谈不成,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后患。” “主公英明。” 事情议定,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没了,众将一时不好再提威吓张杨的话题,却都不肯散去,搞得王羽有些纳闷。 他向众人问道:“还有事?” 太史慈吭哧了两声,没话找话道:“主公您不是说,也想了一个法子,要和军师印证吗?” “哦,这个啊,要是以求亲为主,我想的这个就有些不合时宜了。”太史慈不提,王羽自己都差点忘了,那个办法本也是他灵机一动想到的。 “除了求亲之外,还有让吕布置身事外的办法?”贾诩眼睛一亮,虚心求教道:“主公何妨说说看?” 王羽坦然道:“其实很简单,一点都不复杂,就是子义提示我的……”简略说明了一下,王羽摊摊手:“这办法比文和那个可差多了。” 众将不答,眼中却都闪着莫名的光彩。 “也不尽然。”贾诩摸着下巴,沉吟道:“主公所想,与诩的角度不同,却有异曲同工之妙。与其舍弃,不如取长补短,并作一策,说不定效果会远超于前呐。” “当真?”王羽有些意外。 “且容某细思之。”贾诩微微颔首。 贾诩沉思着走了,于禁当即告退,周仓见没自己事了,也跟着走了。众将聚在枋头,本也就是为了商议军情,顺便送送张飞,既然议定,自然没什么好继续耽搁的。 太史慈却陪着笑,凑了上来:“主公,您答应的事,肯定不会变卦吧?” “什么事?”王羽被他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就是给某壮行的事啊!”太史慈理直气壮的说道:“元直只是爬个山,您就写了那么长的诗给他,俺要去的,可是秦皇嬴政都没去成的海外仙岛,您不写一篇惊世之作给俺壮行,俺是会伤心的。沧海茫茫,这要是一伤心,说不定就回……” “好了,好了。”王羽又好气又好笑,连忙打断太史慈的话头,把不吉利的字眼给堵了回去,“我答应你,等你出海的时候,我写篇更好的给你,保证让元直羡慕得流口水,行了吧?” “成!”太史慈欢天喜地的走了。 王羽看看一直落在众人后面,欲言又止的赵云,心里有些打鼓,死皮赖脸的子义倒也罢了,不会连成熟稳重的子龙也喜欢上这道道了吧? “主公,您之前说的那两句……是否还有上下句呢?”看着赵云腼腆的表情,渴望的眼神,王羽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跟风这种事,连子龙这样的厚道人都不能免俗么?而且,这个要求实在是……要知道,那可不是诗,而是好长的一片散文爱莲说!哥只是几十年前在中学背过,现在能随口整出两句就已经是很厉害了,还想要全文? 可是没办法,事情都是自己整出来的,也只能自己收拾残局了。他苦着脸答道:“这事儿啊……我想想办法吧。” 第五二零章共效于飞 在外界看来,王羽大举西进,气势汹汹,惹起了诸多的忧虑。但实际上,这是王羽穿越以后,进行过的最轻松的一次军事行动。 魏郡这种连通南北的通衢之地,本就是战略要地,即便没有河东之变,王羽迟早也要部署一支强军过来。一方面守卫西部领地的安全,另一方面还可以和济北的徐晃泰山军形成呼应之势,对兖州形成钳制。 只不过,以外间的揣测,绝大多数的人都猜测,镇守魏郡的应该是黄忠的雷霆军。毕竟羽林军无论在历史上,还是在王羽重新建军之后的使用上,都是将其作为近卫部队使用的。近卫军团一动,自然会引发诸多的猜测。 只有青州军中的高层才知道,此番事了,羽林军也不会再回返高唐,而是会留在魏郡,镇守这个青州的西部重镇,震慑周边群雄。 因此,对王羽来说,这就是一次武装大游行。 他用不着操心太多闲事,只要时不时的在军前出现,让各路诸侯知道他来了,就足够了。其他时间,他大多都在游山玩水。最大的明证就是,这一次,他将两位娇妻都带在了身边。 原本只是因为之前戎马倥偬,对两位娇妻过多冷落,想着做些补偿。可送走张飞之后,王羽突然发现,家里的二位才貌双全的女子,似乎还能派上其他用场,比如:枪手。 这件事王羽琢磨了一整天,想着怎么才能不着痕迹的提出此事。并且说服妻子。想了很久,他终于有了点想法。并且在入夜后开始着手实施了。 “夫君,你要妾身和妹妹一起……侍寝?”听到王羽突如其来的要求,即便以蔡琰一贯的清冷震惊,也不由霞飞双颊,羞红了俏脸,连说话都有些不完整了:“这……这于理不合吧?” 貂婵没说话,那双会说话的美眸却是狠狠的剜了王羽一眼。虽说是含嗔怒视,但她那双眼睛本来就生得媚意十足。再加上她的怒意倒有九成是装出来的。这一瞪也是只见其娇柔宛转,却全然没有冰寒冷意,饶是王羽心中有事,一时间也觉阵阵虚火上升。 “人伦大礼,怎会于理不合?”王羽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古有娥皇女英共侍一夫,传为千古没谈,琰儿你熟读经史。博观古今,应知这‘侍‘字当作何解吧?”不等蔡琰答话,他便自问自答道:“没错,这个字包括了很多的含义,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一起侍寝了。” 他这番话若是放在百多年以后的两晋南北朝。说给那些以风流自诩的名士们听,说不定会赢得一片热烈的掌声。但蔡琰出身名门,自小受的就是最正规的教育,王羽能得到的,也只有一个好看的白眼了。 “夫君你总是有得说。”对这种非常之事。蔡琰心下是抗拒的,但也没什么坚拒的意思。传统的妇德中。对丈夫的依从是很重要的一条,何况这种闺房秘事原本也没什么规矩的,男人既然能三妻四妾,和姐妹一起侍奉想必也没什么不可以吧? 貂婵就更不在意了。她出身司徒府,本来就是被养来以色娱人的,虽没见过王公贵族们私下里做的那些勾当,但听的却是不少。相比于那些人,自家夫君郑重其事提出来的这个要求,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只是道理虽能想得通,但实际做起来却是两码事。 二女美眸相对,心中都如有小鹿乱撞,手啊,脚啊,都不知往哪里放才好;眉啊,眼啊,也不知看向哪里才对。偶尔和王羽似笑非笑的眼睛对视刹那,脸儿顿时就像是发了烧一样。心中只是暗叫:自己究竟是怎么了,难道也在暗暗期待着什么吗? 将妻子们娇羞不胜的神态看在眼中,王羽食指大动之余,也不由暗中得意。 双飞当然是他期待已久的节目,不过,他今天打二位娇妻一个措手不及,却不是仅仅为了这事儿,他主要还是想先搅乱二女的思路,好顺势提出那个很不好解释的要求。 特别是蔡琰,这时代的文人对风骨是很在意的,抄袭、枪手都是很受唾弃的行为,不过,王羽现在已是骑虎难下了。 其实想一想,如果临行赠言成为惯例,对军队的凝聚力和士气都是大有帮助的,同样也有助于提高将领的忠诚度和荣誉感,何乐而不为呢? 唯一的麻烦,就是自己的储备有限,容易卡壳,不过,如果有一个好枪手帮忙,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二位娇妻无疑就是帮手的最佳人选。蔡琰是这个时代最著名的才女,貂婵从小也是熟读诗书,知识水平很高的,有二女帮忙,再加上自己记忆里那些断断续续,残缺不全的名句佳篇,何愁大事不成? 只是貂婵容易说服,蔡琰却有些麻烦,王羽想了又想,最后想出了这么个歪招。准备趁着二女意乱情迷,迷迷糊糊的当口,直接敲定此事。 “琰儿、婵儿,你们是答应了,还是答应了?无论你们怎么选,为夫都会尊重你们的选择。” “藤萝依草木,嫁夫须从夫,”含辞未吐,气若幽兰,欲语还休,娇靥含羞,蔡琰这一瞬间流露出的风情,让王羽心头猛地一震,差点就忘记了初衷,只是专注的投入到了不经意营造出的旖旎氛围之中。 只听蔡琰轻轻说道:“夫君既有命,妾身自当无有不从。不过,如若夫君怜惜妾身,可否容妾身提出一个小的要求?” 王羽微微一怔,这种时候提要求?琰儿也学坏了啊,这是跟哪个坏人学的呢? 他顺势说道:“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为夫也有点小事,想请娘子们帮忙呢。”话一出口,却见二女猛然抬头,美眸中异彩连闪,显然被王羽习惯性的剽窃给吸引住了。 “心有灵犀一点通?夫君说得真好呢,不知此句可有全篇,妾身能否一窥全貌?”蔡琰忘了害羞,满眼期待的看着王羽,问出了王羽最近时常听到,并且为之苦恼不已的一个问题… “是啊,夫君的诗篇,近来在领内流传甚广,连兖州、徐州都风传不已。据说旅居徐州的大儒郑玄见了夫君的诗篇后,也是赞不绝口,评价说:以文观人,夫君不是一味炫耀武力之人,胸中别有乾坤。因为这样,他还动了念,打算回青州看看,特别是要来书院观风。” 貂婵从前由于环境所限,对诗词歌赋这一套倒是很有兴趣,自从跟王羽回了泰山,开始接触情报工作之后,她的一颗心就全都扑在了工作上,连感慨都是从大局方面考虑的。 “听说濮阳名士边让对夫君的诗句也颇为推崇,其中虽然有张使君帮衬的功劳,但夫君的才华才是主因。边让在东郡既有影响力,若是夫君有暇,大可邀集各方名士,以文会友,即使不能因此而传檄定一方,对消除地方上的抵触情绪也是大有助益的。” 以文会友?饶了哥吧。 王羽心虚不已,貂婵说的倒是很有道理,可实现的难度却不是一般的高。在汉朝,诗这种文学形式没有风行,并非汉朝人没文化,没才华,只是他们更重视比较实在的文和赋,诗只是作为娱乐之用,偶然为之罢了。 自己的诗之所以被各方推崇,主要还是因为身份摆在这儿了。就像后世那些高官一样,只要权势到了,信手涂鸦两句,都会被奉若经典,何况自己抄的这些诗句,本就是千古名句呢? 别说郑玄那种和老丈人蔡邕齐名的大儒了,就连眼前这二位娇妻,想要作诗的话,也是和喝水差不多自然,和这种人以文会友,那不是两句话就显了原形? “此事须容后再议。”眼见貂婵越说越起劲,王羽赶忙给她第泼冷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为夫我的才学确实不怎么样,就是时不时的会有些灵感,写出一些佳句来。近日,我正为此而苦恼,这些佳句虽还不错,词意也在胸中,可就是没办法加以补全,就像是……” 想了想,王羽想出了个还算说得过去的借口:“嗯,像是只会写最精彩的地方,前面的铺垫和后面的余韵都一概不会那样。” “夫君的意思是……”二女都是冰雪聪明之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一下就捕捉到了王羽的真实意图。 “娘子们果知我心!”王羽喜道:“我就是这个意思,以为夫自己的才学,想要补全这些佳句恐怕要很久,如果娘子们肯帮忙,那就容易得多了。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么,对不对?” “夫君若不嫌弃,妾身自当相助,只恐妾身才具不足,误了夫君的佳篇。”蔡琰不无期待的答道。 “哪有这许多恐不恐的,这事就这么说定了。”了却一桩心事,王羽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延手邀请道:“娘子们,那咱们,继续吧?” “……”二女顿时又变成先前那副低眉垂眼的模样了。 王羽虽然不是花丛老手,但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见状如此,哪还不知道,二女已是千肯万愿,就等着自己主动出击了? 他心下火热,一手揽住一个,正要往寝帐走,中军帐外却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禀报声:“启禀主公,军师求见!” 第五二一章投机者魏延 没好气的看着贾诩,王羽气哼哼说道:“又有什么事?非要这个时辰来说?文和,本将可不是吓唬你,今天你要是不给某个交代,本将就给你个交代,你最好悠着点哦。” “臣惶恐。”嘴上请罪,贾诩脸上却笑嘻嘻的,殊无半点歉意,不过他倒也没板着脸,说些诸如:前方将士浴血奋战,主公不可在后方夜夜笙歌之类的扯淡话。只是躬身一礼,敛容道:“只是有些事,还是速做决断的好。” “洛阳那边,你和文举商量着办不就可以了?”王羽心不在焉的答道。 “非也,非也。”贾诩摇头不迭:“那件事虽然重要,但却算不上紧急。从河东至河内的水路不是那么好走的,往来需要的时间也很多,就算一切顺利,等白波全数迁移完毕,恐怕也要等到夏天了。” “那还有什么事?莫非曹操有什么动作了?”王羽被他说得有些没头绪。 贾诩一副早知如此的神情,提醒道:“主公真是贵人多忘事,那位魏文长,您莫非打算置之不理么?” “他?”王羽觉得贾诩有些莫名其妙,反问道:“文和,你以为我应该如何处置他?” “主公以为此人如何?”贾诩不答反问。 王羽想了片刻,沉吟道:“此人武艺是很不错的,胆略和魄力也足,似乎还有些心机,不过忠诚方面倒也不用太过担心,用之为将。镇守一方还是不错的。” 这些评价,大部分都来自于他前世所知。概括性很强。实质性内容不多,这也不能怪王羽没见识,实际上,大多数后世读者眼中的魏延,形象恐怕都是很模糊的。 诸葛亮对他有个很玄幻的评价,既所谓脑后有反骨,日久必反。可到了最后,魏延也没真正的造反或叛变。最冲动的时候,也只是想着收拾了杨仪,然后接诸葛亮的班,继续北伐大业。 刘备对魏延则是相当重视,在关中太守的人选上,甚至舍弃了张飞这位义弟,选择了信任魏延。 而魏延的出场方式。也很有戏剧性,他是在刘备逃离新野,到达襄阳城的时候突然杀出来的,选择的时机非常之巧妙,全然不像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 贾诩突然问起,王羽给出的答案自然也不会太清晰。谁让他还没见过真人,就知道了很多相互矛盾的资料呢? “主公明鉴。”贾诩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随后说起了自己的见解:“您说的大半都不错,只是在心机方面,有些低估了他。至于为将镇守一方……诩以为,此议亦值得商榷。” “这话怎讲?”贾诩最厉害的就是看人的本领。难得他主动进言,王羽当然要洗耳恭听。 “从孟津那一战中就可以看出一些端详。” 贾诩解释道:“他和元直一样,是慕名来投军的。元直那时,骠骑名录还未传开,而元直行事的作风也低调,后来还是立下功劳之后,您亲自提拔,并令其恢复本名的。虽然两人的境遇并不一样,但即便易地而处,想必也不会有太大差别。” “有理。”王羽点头认可。 徐庶是个很识进退的人,在河东的一系列战役中,他的这个特点,可说是展现的淋漓尽致。明明自己没出手,一切都是徐庶自己筹谋的,但一战功成后,反倒是自己的名声高涨,徐庶就差没对人说,他是奉了自己的锦囊妙计行事了。 魏延在孟津那么张扬的做法,换了徐庶,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的。 “他既然是来投军的,沿路又打探到了不少消息,正常来说,应该取道太平无事的洛阳,而不是战云密布的河内。可他偏偏往河内来了,而且在流言中着重说到的孟津徘徊不去。您觉得,他是在等什么,或者找什么呢?” “说下去。”王羽知道戏肉要来了。 “很简单,他就是在等机会。” 贾诩断然做出了结论:“如今骠骑六军已成规模,众将各安其位,到大战再起,有大规模的扩军行动之前,想必都不会有什么上位机会了。从一介新丁,就算骠骑名录上有名,想成为一军主将,恐怕也很难,除非和子龙一样,有某些特殊的本领。” 王羽点点头。赵云的战场嗅觉,源自与他与生俱来的敏锐观察力,这项能力使得他成了轻骑部队的不二主帅人选,再加上界桥之战中的经验表现,才造就了这位最年轻的一军主帅。 魏延的名头不比赵云低多少,但能力方面,似乎没什么太特殊的地方。 “时势造英雄,想必他打的也是同样的主意,准备在河内之战中大展身手,进而在我青州军中赢得一席之地。这一点,从他对出手时机的把握中,体现得尤为明显……” 依照贾诩的分析,魏延很可能在酒楼相遇之前,就盯上周毅等人了。随后的争论,既是为了表明身份,同样也是传达善意信息的意思。等到孟津乱起,他也不急着出手,而是一直从旁观察,为的就是找到一个最佳的出手时机。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等到了。 周毅等人因为判断有误,陷入困境,即将被困在城中。千钧一发之际,魏延出手,用最具震撼力的方式出了手。事后,救人的功劳自不用说,周毅等人的感激和随之而来的敬重才是他最需要的。 有了这个,只要再有王羽的认可,他就可以赢得这支战力超卓,指挥官的水平却有所不足的部队的指挥权,在接下来的河内战事中大放光彩,或是全军覆灭了。 对贾诩前面的分析,王羽很是惊叹。但最后那句,却让他有些纳闷:“全军覆没?” “对。全军覆没!” 贾诩郑重点头,很认真的答道:“他虽然有些智略,但毕竟身在民间,年龄所限,阅历也颇不足,对形势的判断有所偏差。他没想到,自从元直在安邑取得大捷,摆脱了郭太、李傕的围追堵截后。形势就已经豁然开朗了,主公您顾忌的另有其事。所以,他将目标定为了张杨和整个河内!” 听到这里,王羽有了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可不是么,魏延谋划了这么久,目标显然不仅仅是救下一个无名校尉和一百兵,他是要以此为本钱。将雪球滚起来。他想突袭安邑,杀了张杨,立下一场大功劳。 贾诩的分析和历史上的那个魏延确实很像。小说里,此人第一次出场的时候,也是在刘备后有追兵,前无去路的危难之时。他挺身而出。打开了城门,并且和守城的文聘一通乱战,给刘备进城赢得了时机。 可他没想到,除非荆州军全体倒戈,否则刘备根本就不敢在襄阳与曹操作战。结果刘备跑了。判断形势失误的魏延被晾在那儿了,打光了部队之后。他也只能无奈撤走,千里迢迢的跑去了长沙,继续等待时机。 后来也是他杀了韩玄,迎了久攻不下的刘备军入城。 由此而建,魏延把握时机的能力确实不错,不过和赵云那种专门寻找破绽,攻击弱点的特色相比,魏延似乎更喜欢投机。 历史上,他与诸葛亮的那个著名的分歧,即:奇袭子午谷的策略,同样也是投机套路的。这策略的确有成功的可能,但却非常危险,赢就全赢,输就全输,没有留下任何余地。这种策略在一生唯谨慎的诸葛亮眼中,自然无一可取之处。 “这样说来,文和,你认为他不适合为将统兵?” “当然不适合。”贾诩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我军如今强势已成,未来的战役,应以稳健为主,只要自己不露出大的破绽,平定天下的就一定是主公您!魏延新来,可若为副将,他必心有不甘,急于表现,挖空心思找立功的机会,就像在孟津那样。” “那让他当主将呢?”好歹也是一位名将,王羽当然不会弃之不用,那太浪费了。 “当主将也有不妥,他那性格,很容易和其他人争风头。子义也喜欢与人争风头,但他没什么心机,只会直来直去的争,不会造成太棘手的后果。但这位魏文长,争起风头来,恐怕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这样的话……”王羽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了,照贾诩这么说,好好一员大将,难道要弃之不用?莫非诸葛亮说的反骨,就是魏延这股子力争上游,可以为此不择手段的作风? 诶,麻烦了。 “总不能把他赶走吧?只是性格有点问题,又不是什么大毛病。”王羽觉得魏延很可怜,总是被军师看不上眼,孔明如此,贾诩也是如此。 “不小了。”贾诩语重心长道:“主公,您要想想,现在军中众将,都是什么样的性格?就算是最寡言深沉的文则,也原称不上多有心机,现在来了个以此为本的,您是觉得军中太安定了吗?” 王羽说不过贾诩,没辙了,两手一摊道:“那你说怎么办?把他赶走,咱们将来多一个强敌?” “当然不是。”贾诩摆摆手,道:“此人是个人才,关键还是看要怎么用。” “那你说怎么用?”王羽被贾诩打断之前,正刀出鞘,枪上膛呢,结果又被胖子狠狠泼了一通冷水,此时心情大坏,干脆也不猜了,就盯着贾诩,让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贾诩捻须眯眼,慢条斯理的说道:“诩以为,应该顺水推舟,让其在隐雾军中效力,等过得几年,可令其为隐雾军的主将。” “哈?”王羽大为诧异,下意识问道:“那元直呢?” “主公,您不觉得,元直不太适合做隐雾军的主将吗?”贾诩摸摸下巴,开始解释他提议人事变动的理由。 “隐雾军执行的任务,通常都是很凶险的,需要心狠手辣,杀伐果断的特质,同时,战斗规模也都不大。而元直虽然机变百出,但为人过于正直,现在主要任务都是对敌还好,若是将来对内部有所行动呢?” “主公,就算您有办法处理派系之间的问题,可您总不会以为,咱们的军中,永远是现在这样的一团和气吧?隐雾军,迟早有一天要对内的,您觉得那种场面,元直能应付得了吗?” “更何况,您现在应该也看出来了,元直不是将才,而是帅才!特别擅长协调作战,指挥大兵团进行方面作战的能力,众将无人能比,唯有主公您可以胜之,这样的人,让他局限在隐雾军这么个小池塘里,未免有些太浪费了。” “主公您虽然军略无双,但天下何其之大,将来横扫天下之时,总要有人统带大军,独当一面,与您配合作战。以目前而言,元直就是最佳的人选。” “至于隐雾军,作战性质决定了其作风,主将急功近利,乐于冒险,都不是缺点,反而是优势。黑暗中的兵团,就不能由太阳光的人执掌,您以为呢?” “若是得您首肯,诩愿意收个徒弟,假以时日,文长未尝不是主攻手中的一柄利刃!” 贾诩说完了,王羽听得目眩神驰。不为别的,就为贾诩勾画出的前景。 徐庶为一方之帅,与赵云、太史慈等人并肩作战,发挥出来的战力将会有多么的恐怖? 更让人难以评述的是魏延被老狐狸贾诩调教过的魏延,一个执掌锦衣卫、克格勃式部队的魏延,一个专门行走于黑暗的魏延……这将会是怎样一个怪胎啊! 对此,王羽很期待,所以,他拍拍贾诩的肩膀,郑重其事的说道:“文和,这事就交给你了,放手去做吧。” 第五二二章一纸胜万言 洛阳城近段时间的气氛一直很紧张。百姓为头上笼罩着的战云所不安,军兵们同样看不穿前途的迷雾与黑暗。 实际上,从吕布军入驻后,洛阳周边的战事就一直没停过,很恰如其分的验证了洛阳四战之地的名声。西边与董卓大战连场,南阳方向,张济叔侄也一直没消停过,东面虽然没和兖州的曹操交兵,但后者不怀好意的几次试探,对洛阳的觊觎之心,却也是路人皆知。 现在的洛阳,并非历史上那个被董卓大肆掠抢后,付之一炬的残破之地,而是拥有几十万人口,经过东汉王朝多年经营的天下第一城! 用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如今的吕布就像是持千金过闹市的顽童,完全无法屏退周遭不怀好意的目光。 并州军兵强将勇,可人数毕竟太少,从洛阳本地征发的部队战力又太差,勉强拉上战场,也派不上用场,反倒是会拖后腿。 吕布率领下的并州军,在战场上的表现,可以用勇猛精进来形容。相对于出身边塞之地,在与草原游牧民族厮杀中历练出来的并州人,洛阳本地人在勇气方面差得太多了,即便后面有督战队逼着,他们也跟不上并州主力的节奏。如果打输了,更是一溃千里,难以收拾。 因此,占据了洛阳后,吕布的兵力一直没有太大的增强,反倒是有所削弱。 原本与河东白波配合,倒是能与西凉军平分秋色。但当西凉军改变战略后,吕布就变得有力无处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盟友走向覆灭。 尽管并州众将没几个擅长谋略的,但这么清晰的态势,他们还是看得一清二楚,各个击破,等白波完了,马上就要轮到洛阳了。 南线,张济虽然完蛋了,但威胁却没有消除。反而更大了。坐拥半个兖州和豫州的曹操,是中原除了王羽和董卓之外的最强诸侯,这种人在南阳,比有勇无谋的张济要难对付得多。 结果,就在这种要命的当口,又出现了新的威胁,这一次。警讯来自于北方! 现在,摆在并州人面前最坏的情况是,他们要同时面对天下最强的三大诸侯,别说是兵马有限的吕布,就算换成任何一路诸侯,也不可能有生存的机会。 虽然张辽提出了三大诸侯之间存在矛盾。可以借势生存的策略。但那三家可不是老实安分的绵羊,而是虎豹豺狼,和他们打交道,利用他们,就算是提出策略的张辽自己。也没多少信心。 更多的意见,还是希望吕布不要卷入河内的战事。至于王羽取了河内之后的威胁,也只能期待车到山前必有路了。 以侯成等人私下的说法,眼下的境况,并州军已经无路可走了。洛阳四面受敌,同样也是四面都没有出路,吕布一直期待的长安变乱也一直都没出现,最实际的办法就是趁着还有洛阳这块地盘和手中的兵马,选择一家抱大腿。 当然,这些话他们只敢私下里说说,没人敢当着吕布的面说。在董卓麾下受的那些窝囊气,是吕温侯一辈子的耻辱,他一直放着更容易对付的张济不理,在函谷关以西与西凉军鏖战不休,未尝不是这种心理的驱使。 侯成不傻,当然不会犯这个忌讳。 众说纷纭中,倒也不是没有其他意见,高顺就提出了对近邻的两路威胁严防死守,对青州方面采取外交交涉,对内则仔细筛选,训练新军,苦练内功的策略。 高顺的意见一经提出,立刻受到了众人的讪笑。这法子听起来像是那么回事,但却完全不具备实施的条件。董卓、曹操的威胁已经是实实在在的了,王羽入侵河内也是迫在眉睫,哪有时间做这些长远规划? 用外交手段解决王羽?你当自己是张仪、苏秦吗? 表面上的理由是这些,另外,高顺编练新军的计划,也伤害到了众将的利益。 高顺要练的是精兵,装备和粮草供应肯定少不了。洛阳的出产,本来就只是勉勉强强够用而已,要练新军,就得让老兵委屈点。众将都把自家那些瓶瓶罐罐看得很紧,谁会轻易放手? 高顺本就不擅长言辞,虽然张辽、曹性有支持的意思,却也无法占得上风,最后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吕布厉兵秣马,准备渡河与王羽分个高低。 洛阳城守府中一片愁云惨淡,没人看好这场战争。就算在河内打赢了青州军,可除非擒杀了王羽,否则一点好处都捞不到。而王羽百战百胜的战绩又不是假的,想占得上风,已是千难万难,何况要擒杀他? 搞个不好,连洛阳老巢都要丢掉。 曹操虽然派了使者来,说是大敌当前,自己绝不会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龌蹉事,可乱世之中,人心鬼蜮,如果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最后肯定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可吕布这个老大做了决定,大伙儿也只能听着,顺便向漫天神佛祈祷好运,期待这一仗不要赔得太过火。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孔融来了。 打从王羽潜入洛阳,有过交手之后,侯成就一直都是坚定的反王羽派,听到青州来使,他想也不想的说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王鹏举兴师动众的出来了,还能什么都不做,就勒兵回高唐不成?君侯,将其轰出去便是。” 张辽反驳道:“两国交兵,尚不斩来使。王骠骑此番兴兵,未必就如传言所说,要吞并河内,既然使臣来了,总要听听他怎么说才是。” “还能怎么说?”魏续向来与侯成同一个鼻孔出气,阴阳怪气的冷笑道:“八成是想要以势压人。劝告主公判明形势,早日归降什么的。” 宋宪也附和道:“就是如此。这厮早就存了这心思了!当初他把洛阳让给主公,就没存好心眼!主公的武艺天下无双,我军兵强马壮,将士临阵之际,无不争先!主公统帅如此强兵,天下何处不能去?偏偏困守洛阳,不就是中了王羽那厮的陷阱吗?” 作为三人组的最后一人,宋宪一向以毒舌著称。与祢衡的毒舌不同的是。他的本事在于颠倒黑白,只要他愿意,纵是指鹿为马,他也能说得振振有词,脸都不带红一下的。 吕布的脸色顿时一沉,张辽、高顺心中都是暗叫不妙。 吕布最大的缺点和优点都是一个,他做决断靠的不是理智。而是情绪。他不是不知道侯成三人有私心,可当对方戳中他痛处时,他还是无法保持冷静。 没人不知道,王羽让洛阳时有没有想到今天,但无可否认的是,当时的并州军根本无处可去。有个容身的地方就很不错了。至于王羽放弃洛阳,回青州混得风生水起,那是人家的本事,羡慕是没用的。 吕布未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魏续、宋宪说得太过恶毒。直接挑起了吕布的心事。 “赶了出去罢!”吕布阴沉着脸,冷声道:“让他回去告诉王羽。要谈可以,等他退兵之后再说,某虽兵微将寡,却也不受城下之盟!” “喏!”早有亲卫应诺一声,转身去了。侯成等人面泛喜色,张、高二将就只有相视苦笑了。 过不多时,那亲卫又转回来了,手里捧着一封信,显然没能如侯成等人之愿,把孔融彻底赶走。 “怎么回事?”吕布皱眉问道。 “回禀主公。”亲卫见吕布脸上有怫然之色,不敢怠慢,当下将手中信奉上,禀报道:“文举公不肯便走,只说请主公看过此信,若是看过后,主公仍然执意要他走,他定无二话,绝不纠缠。若是主公不肯看信,也是同样。” “嗯?”吕布眉头一轩,众将也俱都惊讶。孔融名声在外,若是与他当面对答,吕布也不保证,自己不会被说服,可若说只是一封信…… “呈上来!”以吕布的傲气,当然不会连信都不敢看,没的让王羽看了笑话去。 亲卫当下将信呈上,吕布展信一看,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先前的冷厉之色渐消,紧紧拧着的眉头松开了,继而流露的,是一种混杂了诧异、疑惑、深思,甚至还带了几分释然和欣赏的复杂神情,看得众将都是大惑不解,极目看过去,试图从信上看出点什么端详来。 王羽这封信用的不是竹简或布帛,而是青州新纸,雪白的纸面隐隐透着光,想从背面看清信中的内容可能有些难,但从墨迹上分辨信的篇幅却很容易。 “好像没几个字啊?主公怎么会……莫非王羽打算把魏郡让给主公?”侯成小声和魏续、宋宪咬起了耳朵。 魏续摇摇头,低声道:“别傻了!王羽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把那么重要的地方让出来?再说了,就算真是那样,就主公那脾气,这种事会让他很开心吗?说不定他会觉得是施舍,甚至侮辱什么的都未可知。” “那还能写些什么?几句话就让主公转怒为喜,前嫌尽释?”侯成急得抓心挠肝的,恨不得上去把信抢下来看看,以平复心中的焦躁不安。 吕布却偏偏不如他所愿,就那么举着信,定定的看着,老半天也不说一句话,倒像是痴了一般。 良久,吕布这才放下信,依依不舍般的在信上摩挲了几下,扬声吩咐道:“请文举先生进来。”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客气点。” “……”众将拼命压抑着,才没有哗然出声,这个转折实在太匪夷所思了,太莫名其妙了。 就主公那脾气,火头既然起来了,就算苦口婆心的说上千言万语,也未必有什么用,说不定反要起负面效果,结果就是王羽的一纸文书,就让主公一见开怀,差点就前倨后恭了? 这种事是现实中能够发生的吗? 那封信上到底写了什么,寥寥几个字就能有这么神奇的效果? 要不是吕布素来威严就很重,众将肯定要上前围观的,即便现在,不少人也伸长了脖颈,死命向帅案上张望着,想看看信上到底写了什么带着魔力的文字。 “大家也看看好了,王鹏举这小子人品虽然不怎么样,但却知某心意,这一点倒是难得。文远,你给大家念念好了。”吕布唏嘘着,难得的夸了王羽两句。 也许听起来不像,但以吕布的风格,这句话其实已经是很高的赞誉了。 “喏。”张辽应诺一声,捧起信来,览目一扫,惊讶的发现,上面写的竟是一首短诗。他有些释然了,王羽会作诗,而且文采还不错,这不是什么秘密,不过他能以一首诗打动主公,确是很出人意料的。 他定了定神,朗声诵道:“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第五二三章唇枪舌剑 张辽书读的不少,但毕竟是个武人,话语铿锵有力,嗓音粗豪,隐隐带着几分金铁之音,按理说并不适合吟诗作对。 他开口说是首诗,众将都觉一股很怪异的感觉从心底涌出,结果张辽刚念诵完第一句,一股慷慨激烈之气,瞬间就笼罩了全场,让人精神不由为之一振,仿佛回到了在雁门边塞戎守边疆的岁月里。 等张辽一口气念完,众将也差不多明白,吕布看信之后,为何是这般反应了。 这首诗,同样戳到了吕布的要害。 吕布的威名,其实不是在中原,而是在并州,在与鲜卑人的无数场恶战中成就的。边塞之地,以‘飞将’称之,比拟的自然是当年的飞将军李广。 在雁门关时,才是吕布真正快意纵横的时代,那也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一段经历。 来到中原后,吕布可谓处处碰壁,先是与董卓争锋,丁原无谋,中了反间计,他一怒之下杀了丁原,事后却无处容身,只能暂投董卓。其后在西凉军中各种受排挤,又拿王羽一个后生小子没奈何,再到后来被迫反出洛阳,就没有哪怕一件顺心事。 虽然嘴上从来不说,但与他相处多年的并州众将都能看得出,吕布对塞上的老家还是很怀念的。 而王羽这首诗,名字就叫《塞下曲》。诗中没有半句恭维话,或者示好的意思,但却将投其所好做到了极致。 所以。以吕布和王羽的诸多纠葛,再加上眼下的形势。他依然感叹出了,类似于‘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王鹏举’的一声感慨,惺惺相惜之意大起。 不是吕布太容易被说服,只是王羽这招太巧,太妙,诗也太好。就算是对王羽最没好感的侯成等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念完诗。张辽仍然捧着手中的信,嘴唇翕动不停,眼神中充满着追忆之前,脸上的神情竟是有些陶醉了;高顺的性格和于禁有些类似,平时不苟言笑,话也不多,但此刻脸上竟是有了几分焦急。看那样子,似乎在寻笔墨想将这首诗记下来。 曹性等人都在惊叹,也不知在感叹诗,还是感叹王羽的用心。只有侯成三人一脸晦气,心中大骂王羽卑鄙狡猾,竟然用这种小伎俩钻空子。 没错。诗是小道,但在正确的时间点上,写给恰当的人,那就不一样了。何况,这首诗还是李太白的千古名篇? 心思各异间。孔融到了。 “孔融见过吕将军。” 虽然心思各异,但这首塞下曲无疑激起了所有边军悍将的情绪。此刻的大厅内,正充斥着一股慷慨悲壮,金戈铁马的气息。普通人一进来,怕是就要腿软,连给孔融引路的亲卫都吃了一惊,但孔融却是毫无所觉一般,昂然而入,从容施礼。 “尊使远来辛苦,”吕布挥手示意张辽将信收起,然后像是没事人似的,向孔融问道“未知文举先生此来洛阳,所为何事?” “非为他事,正是为了借道之事而来。”孔融将吕布的小动作看在眼中,却一个字也没提,拱拱手,坦然答道。 “嗯?”吕布神情一凝,一股强横的气势沛然而出,“王鹏举写了那诗赠与某,本将以他下笔时的心性磊落,故而给文举先生一个说话的机会,先生还用这些言辞来愚弄本将,莫非当真以为本将的刀不利么?” 吕布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此时故意放出气势压人,厅内的肃杀之气顿时成倍增长,虽然没有风,但依然让旁观者有遍体生寒的感觉,孔融首当其冲,感受也是可想而知。 “将军何处此言?”孔融却毫无所觉般,故作不解道:“我家主公言出赤诚,何来愚弄之说?” 他是孔子的子孙,是儒家的嫡传。儒家的学说有好也有坏,用以治国,最后肯定会陷入死胡同,但用来修身养性,却是一等一的学问。况且孔融出使,背后站着偌大的青州,底气十足,别说吕布只是以气势相压,就算摆下刀斧手列阵,孔融也是眼睛都不会多眨一下。 “语出至诚?”吕布冷笑着问道:“那你倒是说说看,你第家主公大费周章的接应白波,到底能得到什么好处?” “通常而论的好处,自然是没有的。”孔融肃容答道:“事实上,我家主公行事,也并非完全以诸侯身份自处,很多时候,他做事凭的就是一己好恶,感情使然罢了。不过,今次之事,严格说起来,也不能说没好处。” “哦?你继续说。”吕布眉毛一挑,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了一副愿闻其详的架势。 张辽却是心中一动。 他心中暗暗惊叹王羽的用人,孔融虽然不擅长处理政务,在谋略、识人方面也是一塌糊涂,但此人的口才却是了得,不着痕迹间,就拉近了关系,博取了好感。自家主公的行事,不也经常都是很任性的吗? “无非人心向背罢了。” 孔融一派从容,侃侃而谈道:“我家主公有言道:人心若水,霸业似舟,水能载舟,亦能覆之。昔日主公化名往河东,指挥白波南征北讨,既有同袍之谊;今日主公以‘不抛弃,不放弃’为宗旨,千里赴援,兴师接应;他日若有急难,我军将士又岂有相背离之理?” “如果一定要说有所图,这人心二字,就是我青州此番所图了,不知吕将军以为如何?” 吕布皱眉不答,似在思考;张辽凝神打量着孔融的神色,似乎想从他脸上分辨出真伪来;而高顺则是微微颔首,看起来是被孔融的这番说辞打动了一般。 侯成见状,顿时就按捺不住了。跳出来叫道:“文举先生此言,表面上大义凛然。实则却不免有哗众搏名之嫌。若当真无图谋河内之意,青州军又为何突袭孟津,夺了稚叔将军的数百条战船,还险些夺了城去?” 侯成话音未落,魏续便紧跟着质问道:“稚叔将军为人宽和,通情达理,若是贵上当真没有鬼蜮心思,何不直接遣使上门。与其好言相商?现在弄出这等阵仗,却又花言巧语的来骗人,真当我军中无人耶?” 三人组的配合确实很有默契,前两个质疑,后面宋宪跟上一句,直接做了定论:“此举,定然包藏祸心。主公不可不慎呐!” 侯成想得很清楚,他在洛阳时与王羽放过对,并且吃了很大的亏。因此怀恨于心,一直以来说了王羽不少坏话。一旦吕布真的靠向青州,他的下场肯定是大大的不妙。 所以,在侯成来说。投靠谁也不能投靠青州。 再说,青州那边对张辽、高顺等人都很重视,逢年过节都有礼物相赠,虽然从来就没有什么厚礼,但千里迢迢的。心意却是尽到了。真有什么厚礼,张辽、高顺怕是也不会收。 而对自己三人。王羽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 从王羽的态度中,侯成确信,对方肯定是怀恨在心,否则为何偏偏对自己另眼相看?明明自己的武艺就不比张、高差! 三人配合默契,想着孔融本事再大,也不可能辩过三张嘴,即使他说得有道理,也可以胡搅蛮缠,把水搅浑,让他无暇继续说服吕布。 孔融不紧不慢的抬起头,看看三人,疑惑问道:“三位也是温侯麾下?” “……是有如何?”侯成不知他用意,顿时一滞。 “嗯,不像,不像。”孔融点点头,又摇摇头,自言自语似的念叨着。 侯成怒道:“孔文举,某敬你名声、人品,故而敬待之,你装疯扮傻,却是何故?莫非瞧不起我家主公么?” “非也,非也。”孔融两手一摊,做无奈状,道:“温侯胸怀磊落、气魄雄浑,融虽常在青州,也是素有所闻,我家主公也是时常念及的。所谓:上行下效,融以为温侯麾下,也应该都是慷慨悲歌之事。怎奈三位一开口,融心中立有一言不吐不快,奈何,奈何?” 侯成怒极,下意识的断喝一声:“汝有何言?” 孔融摇摇头,长叹一声:“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你……”从入厅以来,孔融一直表现得儒雅敦厚,很有长者之风,侯成一时也没地方,冷丁被孔融尖酸的挖苦了一句,竟一下给噎住了,不知如何作答。 “若说几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未免有些刻薄,但若不以此形容,融才疏识浅,实在无以形容,得罪之处,还望勿怪。”侯成等人都忘了一件事,能被祢衡推崇倍至的人,怎么可能是个纯粹的老实人?孔融刻薄起来,也不比祢衡差太多,只是少了那股子狂气罢了。 “腐儒安敢欺我!”侯成气血上涌,怒气勃发,‘呛啷’一声,把腰间的长剑给拔出来了。借着一股子怒气,他作势就往上闯。 他早就存了搅黄和议的心思,下手极其果决,身形已经冲出去了,喊声才出口。张辽众将都没想到有此变故,等侯成扑出再想拦时,却又哪里来得及?眼见着孔融就要血溅五步之下,心中都是大叫不妙。 斩使,那可是表示决裂的最激烈的手段,一旦做了,两家之间的裂痕恐怕就再也没法弥合了。 “鬼嚎什么,给我滚出去!” 就在这时,上首帅位处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声出风起,一个魁梧的身形闪电般掠过,带起的罡风都让人脸上有被切割的感觉,可见其快。 吕布出手了! 他的身影一闪而过,竟是后发先至,一抬手就抓住了侯成的手腕,随后一脚飞起,直接将侯成凌空提出了议事厅,落地后,仍是余势未消,滚地葫芦般滚出老远,最后‘咚’一声撞在了大门前的石狮子上,一动不动了。 转过身,吕布凛然问道:“孔文举,你也不须对某弯弯绕绕的兜这些圈子,某只问你,王鹏举到底如何保证河内的安全?大批人马过境,而无假道伐虢之忧?” “我家主公早料到将军有此一问,”孔融不慌不忙的答道:“融正要与将军释疑,实际上……” 第五二四章噩耗迭传 张杨开始后悔了。 他后悔听信了曹操的话,再次贸贸然招惹上了王羽。 现在,困扰他的已经不仅仅是朝歌、枋头一带的青州大军了,光是领地内的那股不足百人的隐雾军,就搞得他焦头烂额的。 这支小股部队先是在孟津制造混乱夺船,随后一路向东,过温县、平皋、州县,一路杀向了怀县! 怀县是河内的治所,张杨在此屯有过万兵马,温县、平皋等地也是河内重镇,各有重兵驻守,按说不应该为这么支小部队而烦恼。 但敌人实在太狡猾了,仗着人马较少,行踪隐蔽,一直借着地利与于毒的追兵周旋不休。正面对抗,他们肯定不是对手,他们能伏击就伏击,不能伏击就暗杀或偷袭,哪怕无法对追兵造成杀伤,他们也会不停的骚扰。 于毒其实也是游击作战的行家,但他带着大军,却依然对这支小部队无可奈何。在他的围追堵截之下,敌人不但没有陷入窘境,反而以十几场伏击和偷袭战,让于毒折损了四五百人马。 比伏击、偷袭更可怕的是暗杀。 追击战进行了七天,被暗杀的校尉级军官就已经达到了五个!几乎一天一个!于毒军,校尉是新编制,相当于原来的小帅,和正规军的军司马差不多等同。 于毒为此叫苦连天,并且强烈要求张杨在领地内肃清奸细。他信誓旦旦的保证,要是没有内奸通风报信和接应。他只需三天时间就能将敌人一网打尽。 张杨何尝不知道,河内有很多奸细?可问题是。他也无可奈何啊,奸细实在太多了,被放回来的降兵,每个都有可能是奸细。张杨可以甄别之后,再让他们重新入伍,但总不能连那些解甲归田的也要逐个审查一番吧? 且不说审查这些人需要的工作量和耗费的时间,单说这么做造成的影响,也是张杨难以承受的。一个搞不好。用不着王羽来打,领内就要烽烟四起了。 但一直让那支敌兵就这么接近也不是个办法。 那支军队新来了个主将,不但武艺出众,而且手段极其狠辣,又胆大包天,真让他带人摸进了怀县,很难说他会不会来暗杀自己。 张杨虽然已经加强了护卫。可天下间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人千日防贼呢?就算防得住,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也不是人过的啊。 所以,他后悔了。 单是这么一支小股部队,就让他焦头烂额了。若等到河东的徐庶过来,与朝歌城的大军一东一西的呼应。加上这支神出鬼没的隐雾军……他要拿什么抵挡? 隐雾军在领内肆虐的事,他都没好意思向吕布通报。青州大军入境,他可以求援,可若是连这么几十号人都应付不了,他还求哪门子援啊?直接抹脖子自杀不是更干脆? 这么硬着头皮挺着。当然也不是办法,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在这样的煎熬中。当他得到最新的警讯,说太史慈挥师出发,率领水师全军西进时,他竟然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反正该来的总得来,晚来不如早来,早来早痛快,早死早超生!不就是个河内吗?大不了让给你还不行吗?老子不陪你玩了还不行吗? 张杨万分委屈的想着,然后找来了董昭。 “公仁呐,你看,事已不可为,吾是不是干脆放他过去呢,反正青州只出动了水军,说不定真的是只想接应白波呢?” 董昭先是一惊,继而急得直跺脚:“明公,您糊涂啊!太史慈是什么人?王羽麾下的第一悍将!他带着水军,和徐庶一会合,然后在河阳、孟津又或什么地方上岸,然后赖着不走,明公您能如何处置?” “吾……”张杨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打?怎么可能打得过?一个新来的魏延,就搞出这么大动静了,再加上一个悍勇绝伦,用三百人就敢冲击两万大军的太史慈,以及那个机变无双,诡计百出的徐庶……真是想想就让人心寒! 董昭苦口婆心的劝道:“为今之计,只有迅速通报洛阳,在险要处以铁索拦住河道,两军共抗强敌。继而向周边诸侯发出倡议,号召群雄群起而攻之,这才是救亡之道啊。” “只能如此?”张杨迟疑不决,两军现在还算没彻底撕破脸,如果自己放行,说不定还有缓和的余地,一旦如董昭所说,恐怕就…… 董昭肃声道:“唯有如此!” 他这样说,并非只是为张杨着想,而是有自己的考量的。他是兖州济阴名门董氏之后,少年便举了孝廉,名动一方,家中的众兄弟多有在外出仕的。 如今青州势大,但内部格局已成,董昭纵然投靠过去,没什么功劳傍身,也很难晋身。何况,王羽对成名已久的名士似乎不是很在意,倒是相当热衷于提拔后进。青州幕府的几大内务重臣之中,国渊、王修、糜竺无一不是年轻人。 还有就是那个骠骑名录。 董昭自忖也是有些才干的,王羽应该也不至于没听过自己的名字,但却始终没有与自己接触,很显然,那名录上根本没有自己的名字。 是可忍孰不可忍,董昭可不愿意自己送上门去,然后从普通一吏积功上升,他对自身价值的评估,要比那高得多。 最重要的,还是青州新政。 尽管还没有周详的了解过,但新政带给董昭的,却是非常不好的感觉。他敏锐的预感到,只要王羽坚定不移的将新政推行下去,对他,对济阴董家,都将造成极大的损害。 因此,他现在的主要目标就是抑制青州的发展。在和曹操派来的使者接触后,他更是坚定了这个信念,所以才对张杨极力劝说。 张杨本来就没啥主见,对董昭也很信重,这么一听,当即就下令,让人去联系吕布了。 河内到洛阳有通衢相连,信使一天就返回来了,带来了一个让张杨震惊不已的消息。 “你说什么?奉先不肯出兵?这,这怎么可能?难道,难道……”张杨眼前直发黑,耳中也是轰鸣阵阵,如果吕布也背弃他了,这前途就真是黯淡到家了。 “温侯说,青州军不会在河内登岸,目前在河内滞留的部队,也很快会退出河内,只要青州人不违反这项约定,您就无须担忧。” “什么?他们不上岸?难不成要直接往返于延津和河东?这不可能吧?”虽然信使言之凿凿,但张扬却始终将信将疑。 “温侯说,白波会在河阴、小平津上岸,青壮沿河步行东进,老弱暂时滞留,等河东运送完毕后,再随船东去。” “在洛阳停留?奉先连这种事都能答应?”信使解释得越清楚,张杨就越是不信,吕布那臭脾气,哪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啊? 信使看看左右,哑着嗓子低声道:“属下在洛阳听魏将军说了一件事,可能与此有关……”话只说了一半,就停下了。 “都下去吧……”张杨会意,知是机密消息,当下屏退左右,想了想,却又吩咐了一声:“请公仁来。” 等董昭匆匆赶到,张杨这才吩咐信使继续往下说。 “数日前,青州使节孔融到访洛阳,公开扬言说:青州没有染指河内之意……” 信使先将那场会谈上,两家商议的种种说了一遍,然后又道:“开始温侯还在犹豫,孔融却突然要求密谈,事后,温侯的神情有些古怪,却没说什么,但第二天,严夫人却是笑眯眯的,见人就打招呼,心情好得很。” “……弟妹?”张杨越来越迷糊,孔融说的事,怎么会让严夫人这么高兴呢,奇怪,太奇怪了。 他稀里糊涂,但董昭可是个心思通透的,念头只是一转,顿时脸色大变,失声叫道:“啊呦,不好!” 张杨被他吓了一跳,连忙问道:“公仁,什么不好?” 董昭不及回答,一把抓住信使的衣襟,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对方,急急追问道:“消息可确切?” “应该是不差的。”信使被他搞得有些紧张,说话都有些不利落了:“魏将军与严夫人有些亲缘关系,事后私下闻讯,严夫人心中欢喜,却也没有瞒他……消息应该是不会错的。” “这可糟了,这,这该如何是好?”董昭急得团团乱转,张杨则是有些恼火了,说了半天,他还不知道到底什么事呢。 他瞪了信使一眼,后者一激灵,慌忙解释:“主公,其实就是孔融代其主向温侯求亲,要求娶温侯的那位千金。” “哈?”张杨嘴张得老大,这件事可是太出乎他预料了:“王鹏举不是已经……” 董昭跌足叹道:“明公啊!现在是计较这些事的时候吗?您想想,若亲事一成,这两家迟早会合而为一,王羽本已强势至此,若再得吕布之助,明公您当如何自处?天下群雄又当如何自处啊?” “那要怎么办?”张杨傻眼了,慌神了,没主意了。 “设法破坏,一定要设法破坏此事!”董昭失态的大叫着,声音中从里到外的透着股气急败坏的味道。 第五二五章日趋复杂 “一定要设法破坏?”王羽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一手在桌上轻轻的叩着,发出了‘笃笃’的轻响,喃喃自语:“这件事变得越来越有趣了啊。” “确实有点意思了。”贾诩从旁附和道:“董公仁这是身在河内,心在曹营啊,只是不知他什么时候和曹孟德联系上了。单从这个角度考虑,我军也确实不能对河内随意采取行动,否则很容易引得大战连场,到时就得不偿失了。” 王羽点点头,明白贾诩的暗示。 历史上,袁、曹同盟在曹操奉迎天子之后,也就是改元建安开始,就已经名存实亡了,两大诸侯间的战事一触即发。不过,官渡之战是在建安五年才发生的。 关系破裂五年后才大打出手,双方的耐心和克制固然令人惊叹,但若说其中没有个导火索,王羽是断然不能相信的。 这个导火索就是张杨和河内的归属。 河内这地方很难用简单的一两句话评说,其西北群山连绵,山中多有盗匪,土地贫瘠,百姓生活很苦。而南部和东部紧靠黄河的地域,却有着难得的平原,土地肥沃,灌溉便利,就算比起洛阳、魏郡这样的富庶地方,也是丝毫都不差的。 正是这片膏腴之地,才养出了河内众多的世家名门。 抛开这些经济、民生之类的因素,河内还是联通南北的战略要地。 这一世董卓是比较憋屈,不过历史上。面对关东群雄的围攻时,他还是很威风的。屡战屡胜。先后在河内击破王匡,在荥阳击破曹操,在梁县打败孙坚,都是近乎全胜的大捷。可他依然不敢在洛阳停留,只能仓惶放了把火,就往关中跑了。 究其原因,无非是战略态势太差,尽管屡战屡胜。但被围攻的态势却始终无法改变,特别是屯兵河内的袁绍、韩馥联军。对董卓来说,尽管双方一直没发生实际的冲突,但只要袁、韩的大军停驻在河内,他的头上就始终悬着一把利剑! 对有志于天下的诸侯来说,河内就是连通河北、中原的要道,谁占据了这里。谁就能在战略上获得主动。 历史上的官渡之战,之所以发生在延津、白马一带,正是因为袁绍出兵,不仅要攻击兖州,还要压制河内。而这场大战的直接导火索,同样与河内有关。 若非曹操暗算张杨。抢先吞并河内,袁绍未必会不顾沮授、田丰的劝阻,一意孤行,发动了那场震动天下的大战。拥有了河内这个据点,曹操就可以随时进窥邺城。由不得袁绍不紧张。 王羽知道,贾诩提醒自己的用意。便在于此。 现在的河内的局势很微妙,名义上张杨是老大,但实际在此掺了一脚的势力多不胜数。 王羽自己凭借的是两年前在这里的经营,在普通百姓和郡兵之中有着很广泛的基础,连张杨的所谓密议,也只是隔了两天,大致内容就出现在了王羽的案头。 王羽若要进兵河内,除了几个大城之外,沿途八成是要望风披靡的。就算是那些大城重镇,一旦王羽兵临城下,打算给他开城门的,想必也不在少数。 然后是曹操,董昭等名士,都是表面为张杨效力,实际上已经暗中与曹操勾勾搭搭了。河内豪强大多数都恨王羽父子入骨,虽然其中一些影响力最大的,已经避祸去了其他地方,但他们的潜势力却也非同小可。 情报显示,包括司马氏在内的诸多河内、颍川世家,在离开魏郡后,纷纷聚集到了曹操的大本营颍川。由此可见,就算没有董昭帮忙,曹操在河内的潜势力也不容忽视。 另外,袁绍在此也有些残存的势力,会受到高干、袁谭的影响。再加上于毒、眭固的黑山军,在河内,各方势力可谓犬牙交错,十足一个小战国。最有趣的是,连董卓都在河内掺了一脚,那个有名无实的冀州牧壶寿,就是董胖子伸过来的爪子。 孔融对王羽和贾诩打的机锋一无所知,惶恐请罪道:“融行事不密,请主公恕罪。”河内的消息,几乎和他是前后脚到的,眼见着一件机密事要变得阻碍重重了,他岂有不紧张之理? “干卿何事?”王羽一摆手,笑道:“吕温侯虽然英雄了得,但御下毕竟算不得周密,那魏续与严夫人的亲戚关系拐了那么多个弯,连文和都没查到,走漏了消息,又岂能算在你的头上?何况,这也未必是件坏事。” “不是坏事?”孔融愕然。从单方的联系,变成了天下皆知,还有人要来搞破坏,甚至有可能多出一群竞争者,这怎么可能不是坏事? “文举,你想想,温侯是怎么答复你的?” 孔融下意识答道:“说他要考虑一下,还说要问过那位小姐的意思……”说着,他忽然心中一动,抬头看向王羽,惊疑不定问道:“您的意思是,他不是在敷衍?而是认真的?” “差不多吧。”王羽微微颔首,笑道:“吕温侯这个人,我与他打过几次交道,说话做事还是很讲究的,他说要考虑,就是真的要考虑,说要问那位小姐的意思,那就一定是要问的。那位小姐既然有发言权,其实事情是有些不大妙的……” 孔融疑惑问道:“主公的意思是……” “唉。”王羽叹了口气,神情颇为尴尬,摊摊手道:“文和具体打听过了,听说那位小姐,对我的印象很差,如果是温侯做主,一言而定倒是好办,可若是要问这位小姐的意思,说不定,事情会变得很棘手呢。” 孔融出使,注意力对放在吕布。和并州的一众武将身上了,对求亲的主角并没有多加关注。此时一听,也是惊愕不已,转向贾诩问道:“文和兄,这却是何故?” “谁知道呢?”贾诩很无奈的摊摊手。 “俗话说:女儿心,海底针,何况还是这种年纪的小女孩子?别说是素未谋面的吕家小姐了,就算是我那天天照面的侄女,我也搞不清楚她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主公与吕布的瓜葛不是一般的多。除非那位小姐亲口说出,否则谁知道主公到底在哪里恶了她?” “……”孔融看看王羽,又看看贾诩,十分无语,完全搞不懂,一件很正经的军国大事,怎么突然就和一个年方十四的小女孩扯一起了?可认真想想。他发现,这个坎还真就很难绕过去。 他苦笑着看向王羽:“所以您才说,消息泄露出去是好事?” “大概吧。”王羽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据我所知,这种年纪,又是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女孩,性情可能会有些怪异。若是温侯答应得痛快。一切顺利,什么波折都没有,她八成是不依的,要搞些花样出来,把事情搅黄。以温侯对其的溺爱。再加上侯成那帮人的推波助澜,说不定这事还真就黄了。不过……” 他话锋一转。笑道:“若是捣乱的人太多,特别是捣乱者采取了那种最实际有效的办法,那事情就会变得很有趣了。经过一堆乱七八糟的事之后,她很可能会从厌恶转为好奇,反而就弄拙成巧了。” “……”孔融听得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王羽这么说,到底有什么理论依据,看向贾诩时,后者也是耸耸肩,报以一个爱莫能助,自己也糊涂着呢的眼神。 转念想想,想到王羽的风流之名,和对后宅的奇异管理方式,孔融很快释然。非常人总是要做非常之事的,主公神通广大,说不定果然在御女方面有些特殊的心得本领吧? 他哪里又知道,王羽说的这些,完全是参考后世那些肥皂剧来的。在很大一部分剧情当中,男女主角会在少年时代就相识,一开始总是互相看不对眼,等到那些乱七八糟的配角出现,搞出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之后,两人就从冤家变成爱人了。 而且,尽管小说里没有详细描写,但王羽对吕布的女儿却也有着一些很有趣的推测。 历史上吕布在形势危急之际,曾试图与袁术联盟,第一次被陈登父子给搅黄了,第二次他背着女儿突围,结果没冲出去。 王羽觉得后面这个细节很有意思,耐人寻味。 历史上到底如何,他无从深究,但以他目前所知、所见,那位吕小姐可是自幼习武的。而吕布突围的时候,却是将女儿绑在身后。 按理说,吕小姐既然有武艺在身,就算不太高明,但也不至于非得让老爹背在背上,致使吕布发挥不出全部实力来,突围失败。她自己穿上甲,坐在吕布身后不就得了? 王羽认为,吕布将女儿绑在身后,说不定不仅仅是出于安全考虑,而是迫不得已。若不这样,他就没法保证女儿不会半路跳下马逃走什么的。 因此,这次联姻成功与否,关键很可能不在吕布身上,而是另有其人。 与其好言相劝,说服什么的,还不如拉些龙套过来,搞出点乱七八糟的事来。 “其实,消息走露的主要好处,还是迫使吕布提前做出选择,加速合并的进程。当然,也有他选择其他势力,背离我方的危险,但若论及事先准备工作和从前的交往,我方占据绝对上风。” 见孔融发懵,贾诩索性详细解释了一下。毕竟孔融是使臣,接下来一段时间,要与吕布频繁接触,心里没点底细可不行。他当然不知道王羽转的到底是什么念头,他认可王羽的观点,是从另外的角度考虑的。 “文和言之有理。”尽管孔融在战略方面并不擅长,可贾诩的解释,比王羽那套理论还是容易理解得多,他想一想也就明白了。 “就算事有不谐,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洛阳这么要害的位置,我军迟早要动兵攻取,与其怀着一线希望和对方周旋不休,导致战略上束手束脚,还不如一次搞清楚是敌是友。是敌便战,是友则为助力。” 吕布的情况终究和公孙瓒不同。 以怀柔政策对付公孙瓒,就算平定了河北,也不比非得兼并公孙军。反正北方草原上的威胁还很多,让公孙瓒操持老本行,挡住北方的威胁,就是个很不错的选择。等到王羽平定了中原,公孙瓒也就没有其他选择了。 所以,对公孙瓒,王羽一点都不着急,打的就是潜移默化的主意。 吕布问题就没那么多余裕了。河内、洛阳在战略层面上的作用实在太大,虽然这一两年不会动手,但只要青州军完成了休整,第一个目标就是这里。 哪有时间一直和吕布暧昧不清? “臣明白了。”孔融肃然应命,他知道,原本带着一丝桃色的求亲使命,到现在,已经笼罩上了浓浓的金戈铁马之气。 乱世之中,原本就容不下脉脉的温情。 第五二六章静中有动 初平三年的夏天,是在喧闹中来临的。 从三月开始,各地的战事就先后落下了帷幕。 在青州军的强力弹压,和鲁肃的努力斡旋下,江淮的战事最终以两家罢兵言和而告终。袁术终究还是不肯让出已经吞下肚里的肥肉,只是将咬在嘴里的稍稍让出了一些。 除了原本就达成全面占领的彭城国之外,他将夏丘以南,洪泽湖以西的大片土地收入了囊中,等于是将下邳国一分为二,将南部约三分之一的土地都占了过去。 对此,鲁肃也无法可想。 要知道,袁术原本的目标,是全取徐州南部的三郡国,现在下邳还保留了一大半,更富庶的广陵郡也保存下来了,单纯以外交成果而言,已经算是很成功了。 陶谦也没什么不满的。 面对倾巢出动,势在必得的袁术,徐州军本来就有些招架不住,能用彭城和小半个下邳换取暂息兵戈,已经是求之不得了。 何况,自从薛礼、笮融作乱之后,徐州南三郡已经实际上脱离了老陶的控制。彭城辗转经历了薛礼、曹操、孙策、袁术四家之手;下邳被笮融搞得乌烟瘴气的,税赋都变成了佛寺,百姓都变成了僧尼,好好一个鱼米之乡,像是坠入了九幽深渊一般。 广陵的情况更糟,笮融之前的赵昱与广陵的各路豪强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在徐州的屡次危机之中。这个最富庶的郡国不但没提供足够的兵源,拿出来的钱粮都是寥寥。像是打发叫花子一样。 广陵,实际上就是国中之国,陈珪的影响力,比陶谦这个州牧要大得多。 孙策赶走了笮融,又在袁术杀至广陵之前大肆掠夺了一通,跑去了江东。广陵地方上虽然损失惨重,但对陶谦来说,却成了一个重新取得控制权的好机会。 这场变乱以这种方式结束。实际上是皆大欢喜,损失最大的只有笮融和以陈家为首的地方实力派罢了,其他各方都在其中有所增益。 对王羽来说,最大的收获是人才。 如今,鲁子敬这个名字在诸侯之间已经颇有影响了,群雄惊叹这个年轻人老辣的外交手腕之余,对王羽识人眼光的评价也更高了。 骠骑名录的名声也是水涨船高。越来越响亮。明面上,还没人做些什么,但暗地里,各路诸侯不知派出了多少暗探,到处搜索青州的密谍,试图中对方那里获取名录的只鳞片爪。以在这场人才争夺战中获取先机。 受此影响,向诸侯们毛遂自荐的年轻人也突然多了起来,每个人都自称曾有青州使者与其接触,或是有神秘人私下里寻访过自己,自己乃是骠骑名录上有名之人。特此自荐。搞得诸侯们不胜其扰,烦不胜烦。 其中的绝大部分都是假的。但偶尔也会有几个真的出现。在汝南,一个叫陈到的年轻人就因此得到了刘备的赏识,方入军中,就成为了刘备重组的近卫军白眊精兵的主帅。 对王羽来说,这算是个遗憾,但有失亦有得,魏延也是通过类似的途径听说了骠骑名录,再等他见到在南阳寻访自己的青州密谍后,当下再无疑虑,直接单身北上投军,成了王羽收罗到的又一位重量级名将。 河北自会盟后一直就很消停。王羽挥师西进的时候,幽州一度有过不稳的迹象,可当王羽在魏郡按兵不动的消息传出后,幽州酝酿的那场冲突,顿时就消于无形了。 而河东战事,在安邑大捷之后,李傕、郭汜便发觉了徐庶的意图。 可尽管二人努力追击,但毕竟对徐庶的计谋太过忌惮,再加上断后的马忠、潘璋那对搭档确实太过妖孽,在损兵折将之后,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水军身上,希望通过断掉白波后路的方式,瓦解对方的军心、士气,击溃对方。 他们的计划一度接近了成功,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太史慈突然杀过来了。 青州的水军本来就是身经百战的水匪、海盗改编而成,在水上作战的经验比西凉军以渔夫、水手临时拼凑出来的水军不知强了多少。再加上在水战中仍然能发挥出全部实力的太史慈,周仓两员猛将无法可挡,虽然有顺流作战的优势,但西凉水军依然大败亏输。 出战的五百条战船被击沉百余艘,俘虏三百多,只有几十艘仓惶逃回了陕津。这场被称为东垣水战的大战过后,西凉军就此失去了对黄河水道的控制。 李、郭二将无法可想,最后也只能放弃了对白波的追击。 对他们来说,能留下三十万白波固然不错,但只要消除了两路白波的威胁,取得河东的肥沃土地,基本的目标也就达成了。青州军既然有办法通过河内、洛阳的阻挡,他们也只能暂且收手,避免与青州军起太大规模的冲突。 郭太虽然侥幸在安邑大战中逃得性命,可也就仅此而已。几乎是孤身逃回白波谷的他,想要恢复从前的声势,那是怎么也不可能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要面对的很可能是西凉军与匈奴人的南北夹击,追击什么的,只怕完全不存在于他的脑海之中。 西凉军缩了,郭太萎了,白波走了,河东自然恢复了平静。 而在南阳,虽然奋战不休,但毕竟势力悬殊,三月没过完,张绣就被赶出了宛城。因为在武关的牛辅、胡轸见死不救,愤懑之下,张绣带着数百残兵投了刘表,如今正驻扎在新野,作为荆州抵御曹操侵攻的第一道防线。 而曹操无惊无险的拿下宛城后,也暂时停下了进军的脚步。没有进一步刺激西凉军或者荆州军,三方势力在南阳达成了短暂的平衡。 青州方面。张颌已经结束了琅琊国的战事,在陶谦的斡旋之下,臧霸付出了巨量的赔偿之后,保有了面积不到原来五分之一的琅琊国。实际上,新的琅琊国,只是开阳周边的一小块区域罢了。 王羽同意放他一马,除了想通过战争赔偿,从他身上多榨点油水之外。主要还是出于在青徐之间保留一个缓冲,免得对徐州的地方势力刺激太过,再生事端。 时过境迁,原本的四家同盟,现在已经名存实亡。袁术对徐州的野心,只是暂时被压制,而非消失。如果在这种时候。对徐州采取行动,很容易逼得地方豪强和袁术联手,在江淮之间再次兴起连场大战。 徐晃在济北的战事也已顺利结束,除了在谷城、东阿一带,还有两大股黄巾盘踞之外,其余地带都已肃清。徐晃的部队虽然以‘山’为名。但行动起来却更像是雷鸣电闪,快的让对手来不及反应。 之所以没有清楚最后那两股黄巾,主要也是不想把对方逼到东平国,投靠曹操去。现在,徐和正负责与其接洽谈判。按照目前的态势,最后的这数千人。终究要成为山军的一份子了。 至此,除了孙策在江东还在于刘繇缠战不休,汉中一带还有零星的战事之外,整个华夏大地的烽烟都暂时消散了,难得的恢复了平静。 天下的焦点,再次集中到了洛阳。 苍鹰矫健的身影划过天际,高远的天空下,是辽阔的大地。王羽放下手中的书信,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脖颈,举目望向了天地之间那连绵的群山大河,无垠旷野,心情顿时从天下大势的波云诡谲之中放松了下来。 “夫君看完了?” 一双软绵绵的小手搭上了肩膀,用力的揉搓着,一股暖洋洋,难以形容的舒适感觉,从肩上和心里同时传出。王羽偏偏头,看向了在后世被誉为华夏四大美女的娇妻,看着女孩情意绵绵的眼神,如花般的笑靥,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了,分不清身处何方,是在梦中,亦或现实。 他看出了那双美眸中的期待,微笑着给出了令女孩欣喜的答案:“嗯,最近各地消停下来了,咱们可以继续再待一段时日。” “那最好了。”貂婵欢喜道:“高唐的风景也不错,可就是事情太多了,元皓先生、子尼先生,还有子仲先生他们,明明都是才高八斗的名士,偏偏什么事都不肯自己拿主意,都要跑来问夫君,一天忙得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这还是只有我和姐姐,若是以后再多几个姐妹,唉,怕是要见夫君一面都难了。” “怎么会呢?一天见不到你们,为夫这心里啊,就痒痒的,真要是很久很久见不到,我这心只怕都要碎了。”王羽心中暗叫糟糕。 他向吕布求亲之事,现在闹得沸沸扬扬的,家中的二位娇妻倒是没哭没闹,很有妇德,但私下里却各自以独特的手段,告诉他:自己在吃醋。 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王羽沙场争雄,应付诸侯之间的明枪暗箭,都是游刃有余,可面对二位娇妻偶尔使出的小性子,就只有心怀惭愧,加倍爱怜的份儿了。 蔡琰还好,这才女的性格本就温婉可人,就算偶尔有点小脾气,也是非常恰到好处的一发即收,丝毫不让王羽感到尴尬和为难。当然,貂婵的痴缠也是很可爱的,可谁让王羽还没完全适应这个时代,总是自己心里有愧呢? 更重要的是,貂婵的小性子不仅仅是针对这一件事的。 她皱皱可爱的琼鼻,很不满的提出了控诉:“花言巧语的只是骗人,实际却是偏心。”说着,她向蔡琰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对方的小腹上。蔡琰则回以一个温婉的微笑,比起从前的恬淡自若,此刻却又多了几分圣洁的味道。 很显然,那是母性的光辉。 “这事可不能怨我,要看运气的。”王羽很无辜的眨眨眼。 本来就是么,这次大游行,最后变成了蜜月旅行。没了田丰、国渊那些不懂风情的缠人家伙,时间顿时就宽裕了,夜夜笙歌之下,有战果倒也不奇怪。可问题是,自己明明很公平的,每次都是雨露均沾,这个谁中标,谁不中,怎么能怪得着自己呢? 他摊着手说道:“再说,为夫我不是提了一个好建议吗?让你们一起来,偏心不偏心的还不一见便知?可你们偏偏又不愿意。” “你想得美。”俏脸上飞过一缕惊心动魄的红霞,貂婵娇嗔着,芊芊玉手上加了一把力:“等你完成姐姐的要求再说吧。” “那还不好办?子仲来信说,模具已经雕出来了,就差实验。看着吧,用不了一两个月,就大功告成了,到时候,你们可得遵守诺……”正说到兴起,王羽却瞥见蔡琰嘴角微动,露出了一丝羞涩中带点戏谑的笑容,这才醒悟,就算想成就好事,也得等到一年之后了。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惹得二女都是娇笑不已,为着万里无云的天光,再添一道靓丽的风景。 王羽看得食指大动,正打算抓住貂婵这个小妖精,好好的行一顿家法时,却听得一阵脚步声响,转头看时,却是孔融来了。 第五二七章再生变数 “携美同游,把酒临风,倾城美酒带笑看,万里乾坤执掌中,主公好兴致,正是我辈中人啊。”无视王羽眼中浓浓的怨气,祢衡高声赞叹着,尽显狂士本色。 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挤兑我呢?这话听着的味道咋就那么怪呢?而且,你们这些家伙一个个都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怎么就不知道长点眼色呢?万里乾坤执掌中?小爷的手,连自家后院的山峰还没来得及攀上去呢! 上次是文和,这次是祢衡,下次又会是谁? 心中腹诽着,王羽拿祢衡也没什么辙。 魏晋南北朝的名士,基本上都是这调调,祢衡算是开创者一流了。在对方眼中,什么幕天席地啦,双飞三飞各种飞啦,那都不在话下,看着自己大白天不干正事,和媳妇们腻着,他自然要大生知己之感。 以王羽所知,祢衡说这话,真就是在夸自己呢。只是祢某人那张嘴实在是……咳咳,夸人听起来也像骂人似的。 “正平,你怎么来了?” “此间这等盛事,衡怎能不来?”祢衡理直气壮的答道:“光凭大兄一个,应付不了的,必得衡助上一臂之力才好。” 王羽看看孔融,后者回以无奈的笑容,显然拿这个不请自来的家伙没什么办法。 其实孔融心里很清楚,祢衡在高唐待的不快活。虽然王羽麾下网罗了很多奇人异士,但祢衡这张嘴的杀伤力实在太大。除了王羽和自己,还真就没几个受得了的。哪怕是祢衡刻意板着也没用。 这次出兵,旨在控制局面,而非把事情搞大,不能让祢衡出马,王羽干脆就没带他一起同行,这下可把青州第一骂手给憋坏了。后来一打听,知道洛阳有大热闹,他干脆找了艘商船。自己赶过来了。 “算了,既然来了,就一起参详参详吧,现在这个局面,说不定还真有借重正平的地方。”王羽也知道祢衡的脾气,不以为意的笑笑,示意对方一起坐下议事。 二女已经回避开了。就借着原来的布置,三人席地而坐,等贾诩赶到后,孔融开始传达最新的进展。 “现在洛阳不是普通的热闹,各方势力云集,车水马龙。熙来攘往,每天都有峨冠博带者往来于城内各家府邸之中……就融所知,目前中原有些势力的诸侯都遣了使者来。” “最有热情的是曹操,他的儿子虽然还小,但子侄辈众多。在军中也各有任用,权职俱都不低。其中最有竞争力的。就是曹休、曹纯两兄弟,其余夏侯尚、夏侯霸等都是一时俊彦……” “其次是刘表,刘景升苦无得力大将久矣,南阳的威胁不断,他也一直想找个得力之人藩守北方,好让他腾出手来,好好经略荆南。故而为其子琦求亲,想要两家结成秦晋之好,结成攻守同盟。” “另外,袁术、董卓、高干、刘备都有派出使者,就连远在江东的孙策,幽州的刘虞,也遣人来探问吕布口风……” “董卓和刘备?”王羽吃惊不小,刘表、曹操、袁术都可以理解,高干那边,想必也就是个幌子,求亲的主角想必是袁谭。袁谭此时也没到二十,如果能与吕布结好,对他平定并州想必也大有助益。 而另外几个人,就有点莫名其妙了。 刘虞好歹还有个儿子,董卓、刘备都是连儿子都没有的人,居然也来凑这热闹? “董卓是为侄子董璜求亲,董璜如今官至侍中,总领禁军,只是年纪稍大。而刘备……”孔融面显尴尬神色,轻咳两声,这才续道:“他是为了自己求亲……” 王羽和贾诩面面相觑,祢衡却开口赞道:“刘玄德……果然英雄本色,名士风流啊。” 王羽很是无语,刘备现在三十几岁,想娶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倒算不上伤风败俗,历史上他娶孙尚香的时候,貌似两人的年龄差距比这还大的。 问题是辈分啊! 刘备和吕布好歹年纪差不多,平辈而论,不像自己和孙策,本来就是后生晚辈。这亲事若成,刘备就生生的矮了群雄一辈! 祢衡评价刘备为英雄,王羽倒觉得,这种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作风,应该说是枭雄本色才对。 当然,诸侯们不会把这事儿当真,都知道刘备的目的和孙策等人一样,纯粹是来捣乱的,真正值得注意的,其实还是曹操和刘表,顶多再加上刘虞和袁谭。 贾诩对此有不同意见,他插嘴道:“这些还只是表面上的,实际上,可靠消息显示,如今在洛阳城的,还有西凉马腾与张邈的密使……” “马腾?张邈?”王羽的神情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他对前一个名字很熟悉,但穿越后,却很少听到对方的消息,距离太远,加上重重阻隔,就算以青州情报网之无孔不入,在那里也是一片空白。对西凉的了解,一部分来自于王羽前世所知,更多的则是贾诩在西凉老家的见闻。 而张邈,这个名字单独拿出来不算什么,如果将其和吕布放在一起,再加上王羽入主青州以来,对方表现出来的种种迹象,就是一个很明显的信号了。 这个突发状况,由不得王羽不重视。 “马腾的长子马超,只比主公您小一岁,武艺超群,在西凉素有锦马超之称,按说也是佳婿的选择。可问题是,从主公求亲至今,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刘备、袁术之流得到消息,还属正常,马腾远在西凉,怎么也掺进这摊浑水了?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不错。”王羽点头称是,他也有和贾诩相同的疑惑。 西凉远,不光远在距离上,还有交通方面的问题。豫州、淮南、幽州离洛阳也都挺远的,但这几个地方人烟都不少,保留有一些驿站,官道更是完好无损,只要这几个地方的诸侯有心关注,情报往来就可以做到及时。 而西凉屡经战乱,沿途很多地方都了无人烟,这种地方别说驿站,想找个有人居住的落脚点都难。因此,那里的信息传递是很落后的,想依靠商旅往来等传统的信息传递方式传递消息,等到吕家小姐生儿育女了,马腾都不见得会知道,洛阳在这个夏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马腾的人来的这么快,只有两个解释最合理:一是马腾在情报方面做了大手笔的投入,因此信息传递的很快,他做出了及时的反应;再有就是马腾的人本来就在中原,恰逢其会的赶上了。 “张邈也有问题。”贾诩继续说着,眉头紧皱:“出兵河北之前,张邈就力邀您西进兖州,表示在您攻打东郡时,可作为内应。后来河北大战连场,他也暂且熄了这个念头,直到刘岱身死后,才又活跃起来……” 张邈人脉很广,人缘也不错,可因为酸枣的那场会盟,他先后与刘岱、曹操交恶,后来又被曹操夺了陈留的地盘,此后就一直憋着劲和刘、曹作对了。 先前他就张罗过迎王羽入兖州,等到这次王羽兴师动众的大举西进,张邈更是兴奋不已。几个月内,派了几十人次的使者来劝说,要不是怕暴露行迹,他说不定会亲身走上几趟也未可知。 之前兖州名士边让当众表达了对王羽的推崇,就是张邈在背后推动的。依照张邈的意思,只要王羽挥军入兖州,钱粮什么的就根本不用愁,他会联系兖州的各路豪强来解决这个问题。 当然,王羽也要为此做一点点让步,譬如:保障弃暗投明的豪强的固有利益,给他们参与军政,晋升的特权什么的。简而言之,就是要在青州新政内,开辟一个小特权圈子出来。 王羽自然不会答应。 他苦心造诣了这么久,哪里会为区区一个兖州改变初衷?口子一开,将来的朝堂就会和汉末的一样,青州很可能也会走上历史上曹操争权的老路。 在接纳大批的传统世家之前,曹操可以以弱胜强,打败袁绍这样的强敌。等到他接收了袁绍的遗产之后,兵锋之利顿时就大不如前了。 攻下荆州靠的不是军事手段,而是威慑加外交。等到真正一开打,顿时就在赤壁吃了个大败仗,而后在汉中被刘备打败,在合肥也奈何不了孙权,最后只能无奈接受了三国鼎立的局面,硬生生的的将乱世延后了五十年。 何况,就算他可以设法解决豪强的问题,攻略兖州也不会一帆风顺的,对手毕竟是全盛时期的曹操。对方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侵吞他的基业,而无动于衷的,一场中原大战不可避免。 这无疑悖逆了王羽定下的,幕府达成共识的休养生息之策,朝令夕改可不是王羽的作风。 贾诩叹息一声,忧心忡忡道:“如果张邈真与吕布达成了一致,今次之事,恐怕又要再生波折了。如今吕布被困洛阳,若是让他得了兖州,岂不如虎入山林?到时我军别说收编并州军了,如何应付这一路强敌就是个大问题。” “这就是所谓的好事多磨了吧?”王羽摸摸下巴,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很奇怪的念头。 尽管天下大势已经被搅得一团乱麻了,可很多历史上存在的变故,依然沿着固有的轨迹运行着,若是自己放手不理,情况会演变成什么样呢?如果一切该发生的都会发生,那自己的先见之明岂不是又要派上用场了? 第五二八章英才齐聚 尽管麻烦不少,可能引发出很多不可测的问题,但张邈、马腾这二位暂时也只能放着,静观待变。 以王匡和张邈的关系,青州方面就算有所猜测,也不可能对其采取什么行动。事实上,以通常的观点而论,张邈算是青州的盟友,对青州一直持有善意。 虽然由于理念问题,王羽不能接受对方的好意,但总不能就因此向对方动武,那样做,只会令得仇者快,亲者痛,天下有识者心寒罢了,最终得不偿失。 王羽决定采取双管齐下的对策,一方面加快对吕布军的外交,推进联姻的进程。为此,他打算让孔融常驻在洛阳,由祢衡往来通报消息,同时,江淮既然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打算将鲁肃也调过来帮忙。 说起来,招揽了鲁肃后,他还一直没见到人呢。 另一方面,王羽打算班师回高唐,开始高调筹措东渡的各种事宜。 张邈联合吕布夺东郡,在历史上就发生过。当时是曹操东征徐州,被张邈趁虚而入。而现在,打徐州的变成了袁术,但由于王羽的巨大压力,曹操不得不将主力移动到陈留、颍川,展开了对南阳的攻略,为下一步的西征或南征做准备,东郡还是空虚了。 尽管不想让吕布困守洛阳的局面得到改善,放任这头猛虎跑去东郡,但王羽却也做不出提前给曹操通风报信这么下作的事。 实际上,据王羽所知。曹操对情报系统的投入还是很大,很有成效的。在戏志才时代。曹军的谍报系统就已经很强了,在徐州,曾与徐庶率领的青州情报系统,有过好一番激斗。凭借特战队的优势,徐庶稍占上风。 郭嘉接手之后倒是没什么大动作,但贾诩却很明确的告诉王羽,曹军的情报系统大体上没动,却在做着很细微的调整。 这些调整一方面是弥补从前的遗漏。或者修补不够完善的细节,另一方面,则是很有针对性的加强了几个特殊领域的招募和训练。其针对的目标,正是隐雾军,所以这些增强的领域,都与隐雾军的特色息息相关。 别的布置还不是很清楚,但情报显示。近几个月,借着曹操张榜招贤的机会,郭嘉招募了大批游侠和各种江湖上的能人异士。不知就里的人,可能以为,郭嘉是打算效仿信陵君了,可王羽却很清楚。郭嘉这是要成批量的训练杀手。 其实,历史上的郭嘉,就有这方面的嫌疑。 在孙策遇刺杀身死前,郭嘉曾对曹操说:策轻而无备,虽有百万之众。无异于独行中原也。若刺客伏起,一人之敌耳。以吾观之。必死于匹夫之手。 结果这句话说完没多久,孙策就死了。 虽然出手的是所谓的许贡门客,但只有三个普通门客,就能围杀了孙策这样的猛人,听起来多少有点奇怪。如果再考虑到郭嘉的那句评价,这里面的味道,还是很耐人寻味的。 连杀手都开始训练了,以郭嘉的智谋,又岂会放过对领地内部的监视和刺探? 张邈行事只是自觉很隐蔽,但实际上,他毕竟是久负盛名的名士,行事风格是很高调的。他在东郡的各种串联,说不定早就落在了郭嘉眼里,只是出于某些原因,并没有对他采取行动罢了。 真玩起阴谋来,张邈这种半吊子哪是曹操、郭嘉这种人的对手? 王羽认为,只要自己班师回青州,将东渡的消息传扬开来,曹操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紧张了。只要老曹将注意力转回来,张邈也就无机可乘,计划很可能中途夭折。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白波的东迁已经进行了多个来回,除了断后的一万多劲卒之外,其他的几十万人都已经到了洛阳,并开始向东移动。 如果天公作美,不出现恶劣天气的话,这场浩大的迁移行动,将会在五月中旬前后完成。有于禁坐镇黎阳,就足以保障西线的安全,王羽已经没必要继续在魏郡逗留了。 他带骑兵主力离开后,除了减小曹操的压力,让他不会轻易放弃东郡之外,还极大的缓解洛阳一带的紧张气氛,对孔融的外交工作也大有助益。 要知道,吕布这个人,可是出了名的吃软不吃硬。 以私事而言,蔡琰有孕是个很重要的原因。虽然王羽没特意强调,但在青州内部,蔡琰就是他的正室,一旦生下男丁,就是嫡子。从势力传承的稳定性来说,没有比这更完美的结果了。 就连得过且过的贾诩,对此都非常着紧,前后劝了王羽好几次,让他尽早将蔡琰送回高唐静养待产。这要是换成做事更严肃的田丰,亦或老爹老娘他们,知道消息后,还不知道会紧张成什么样子呢。 公事加上和公事一样的私事,王羽干脆把事情交给徐庶、鲁肃等人打理,自己甩甩手,直接打道回府了。曹操、郭嘉固然很有智谋,但王羽觉得自己留下的这个组合应该也不差多少了,至少不会被全面压制。 当然,王羽也不会把希望都放在别人身上。 人的行为,是很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是最难预测的。即便是贾诩、郭嘉这样的智者,顶多也只能根据某些人的性格和利益所在,进行有限的预测罢了,没人能真的料事如神,完全洞彻智慧堪与自己比肩的智者的心思。 王羽要求幕僚们在战略上和外交上同时做好准备,以应付出现最糟糕的情况也就是吕布成功占据东郡,将洛阳周边连场一片,成为兖州新兴势力后,青州方面该如何做出应对。 至于马腾,王羽暂时没有任何头绪。情报太少,他连马腾在与洛阳联系之前。到底在和哪一方势力联系都搞不清楚。董卓、曹操、甚至袁谭、高干,以至于河东的郭太之类都有动机和嫌疑,一个一个去猜实在太难了。 实际上,若非情报司中有贾诩的族人参与,并且在洛阳认出了西凉名士阎行,知道其在韩遂手下效力,而此时的韩遂正与马腾交好,否则王羽根本就无从得知西凉势力的出现。 阎行是谁。王羽完全不知道,西凉势力当中,他能叫出名字的,也无非就是马腾父子几人,韩遂再加上个庞德罢了。 情报少得没法再少,王羽纵然有先知的本领,也无从揣测马腾势力的出现。到底会给中原带来怎样的变数,更谈不上设法应对了。 王羽能做的,也只有加强对三辅的刺探,叮嘱贾诩尽快将情报系统的触角伸过去,以免出现和之前河东一样的情况,情报延迟的时间过长。 贾诩觉得很为难。却也只能苦着脸应下。 这件事可不好办,西凉那地方太乱,普通的探子到了那种地方,连生存都成为问题,别提刺探情报。再将情报传递回来了。若非贾家在西凉还算是有那么一点点人脉,多少能张罗张罗。贾诩真想撂挑子闹罢工了。 孔融当下返回洛阳,祢衡继续留在枋头,作为情报中转,于禁的羽林军主力离开朝歌,向黎阳方向移动。 不过王羽并没有放弃朝歌的意思,关宁的城管大队很快接管了这里,配合前后赶来的十余万白波,以枋头这个三水交汇之处为中心,开始大兴土木,建设新家园。 张杨、于毒这些最有资格对此提出异议的,此刻却都在庆幸,比起失去一个朝歌城,保住了河内的主要地盘才是值得庆幸的。而魏延和隐雾军的退走,更是让他们大大的松了口气,这支阴魂不散的部队,给他们带来的心理阴影实在是太大了。 一晃到了五月初,这一系列部署都已完成。 王羽准备启程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见到了麾下的一众英才。 其中有新加入的魏延和鲁肃,还有久违了的杨奉等人,再加上有段时间不见了的徐庶、潘璋等人,以及身边的赵云、太史慈、于禁、贾诩……这一刻,黎阳城下可谓将星云集,王羽觉得眼前晃动着的不是人影,而是无比璀璨的光芒! 王羽很欣慰,这就是自己两年多的奋战后,最宝贵的战果和财富了。 拨云见彩虹,群星汇一堂! 有了这些人才,就算没有青州的偌大基业,自己也是天下有数的最强诸侯之一。有了这些英才之助,还愁乱世不能迅速平定么?对此,王羽有着极为强大的信心。 王羽先是看向了鲁肃、魏延,满面春风的说道:“子敬,文长,本将久闻二位大名,今日一见,生平夙愿,又得偿矣。” 魏延身形魁梧,鲁肃却也不是小说里那种文弱书生,老好人的形象,他的身材也同样高大,和魏延站在一起,身形、气势都只是稍逊罢了。 王羽倒也不意外,毕竟有了那么多先例,特别是徐庶,他知道书里和现实是有差距的早就适应了。在文武双全的徐庶之外,再多一个在朝堂上长袖善舞,上吗也能统兵作战的鲁肃,对青州来说,却也不嫌多。 “些许薄名,竟得入主公清听,得以见用,肃不亦幸哉,原为主公效死。”鲁肃很激动。王羽先是遣人寻访,对此上门拜会,自己人还没到青州,重用的任命就已经发出来了。他本就是重诺守义之人,如此隆重的招揽,足够他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触了。 “延……”魏延也很激动,但一时却不知说什么好。鲁肃好歹还在地方上有些名声,魏延的出身连寒门都算不上。他修习武艺靠的是天生神力和偷学来的只鳞片爪,在地方上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名声,但无非是恶名罢了,在这种场合,他自己都不好意思提。 “不必多礼,某从来都不讲究这些俗礼,随意些才好。”王羽扶起鲁肃,然后拍拍魏延的肩膀,笑道:“如今洛阳事正千头万绪,子敬就与文举、正平一道留在这里,有事一起参详。文长远来辛苦,此间兵事已了,正可与本将一起回高唐。” “喏。”二人对王羽的安排自无异议。 “元直这一仗打得不错,打出了威风,也震慑了敌胆,就是有些太冒险了。其实固守等救援也是个办法,不过,你的性子恐怕……” 王羽转向徐庶,语重心长道:“尽管辛苦,但这次你还不能歇下来,西线这边就交给你和文则了,子敬也是少年英杰,遇事你们尽可先商量着办,不必非得等到奏报来回。不过,司州的局势不比河东,复杂得紧,遇事还是以求稳为主,不要太急了。” “是。”徐庶郑重领命。 随后,王羽又分别勉励了潘璋、马忠等人几句,潘璋虽然性格有些跳脱,但在王羽面前还是很规矩的,当下规规矩矩的应了。最后,王羽看向了杨奉、韩暹这一干人。 白波众将的神情都很激动。一别数年,谁能想到还有再见之时?想到几个月前坐困愁城,走投无路的样子,众将都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王羽抬手向周围指指,温言道:“朝歌城一带的土地还是很肥沃的,于毒、眭固退走后,周边也没有太大的威胁,虽然地处前线,但安全还是有保障的。这里的气候与河东相差也不大,尽可容得下诸位存身。” 不用抬头去看,韩暹也知道这块地域是什么光景,想到颠沛多年,终于有了个可以安心屯垦的存身之所,一时间,他也是热泪盈眶,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人的梦想,有的时候就是这么简单,韩暹这个统率十万众,听起来很威风的渠帅,骨子里其实也不过是个农夫罢了。 “小……主公,俺……”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一样的,李乐、胡才就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他们两个可不愿意当农夫,挥锄头到底是什么感觉,他们早就忘记了,生满老茧的手只会握刀。不过,见识过了青州新老众将济济一堂的风采,一向很狂妄的李乐突然对自己没了信心。 “还打算继续从军的,到元直那里报个名,从今年开始,地方军的建设就会正式展开,元直,此事就由你来负责,文珪等人依然作为你的副手……” 早在新政施行之处,王羽就和田丰商定了尚武之策,只是一直没腾出足够的资源实施。若不是训练不足,徐庶的原山之战也用不着打得那么险,现在形势安定下来,王羽决定将此事正式提上日程。 徐庶将来若要为帅,不经过大规模的练兵是不行的,黄巾众将的武艺、韬略都有所不足,但统率民兵倒是绰绰有余。而潘璋那些偏门战法,用在隐雾军身上虽然也很好,但用来弥补民兵战力不足却更加实用。 所以,王羽的安排是以徐庶为主,鲁肃为辅,于禁这个老手从旁照应、指点,再加上一众黄巾将领的协助,就从魏郡开始,将这项政策施行,并推广开来。 王羽相信,等到下次自己挥军大举西进的时候,这些布置就会成为澎湃的动力,推动这股从山海之间卷起的风暴,席卷中原。 那一天,不会遥远。 第五二九章降卒归心 王羽走了。 比起来时的大张旗鼓,他离开时可谓轻车简从,只有八百重骑和赵云的四千轻骑随行。 对于王羽的离开,有人弹冠相庆,有人扼腕叹息,有人心存狐疑,但总体而言,都是以庆幸居多。尽管王羽离开后,屯驻在魏郡的青州军实力并未减弱。 而对关宁统辖的城管大队的八万降军来说,生活并没有发生多大变化。 如今的城管大队,已经摆脱了初时的乱象,变得井井有条起来。所有的成员开始向两极分化着,因为摆在他们面前的,有两条出路。 第一条是服劳役的同时,继续军事训练,经过选拔后,重新编练入伍。实际上,这支部队虽然表面上被当作辅兵,但其内部施行的却是军事化的管理,连训练都只比骠骑六军稍逊一筹而已。 在这支辅兵进行劳作的同时,不断有人会被选拔出来,补入正规军。骠骑六军如今都在队伍中派驻了代表,开始人数较多,有监工或狱卒的意思,随着时间的推移,降卒逃亡的倾向越来越低,监视部队逐步撤出,最后就剩下了专门选拔兵卒的人事官。 这些人事官经过长期观察后,会挑选合适的人,作为六军扩军之用,对于依然有志在马上取功名的人来说,这是个很好的脱离途径。 选拔的标准大体上差不多,无非身体健康、忠诚可靠之类的,但根据选拔部队的不同。细节上会有些区别。比如羽林军更注重对命令的服从,泰山军更重视体魄的健壮。雷霆军的人事官更喜欢选拔身手敏捷、手眼配合好的人……诸如此类。 有人愿意向上,也有人更满足于目前的生活。 坦白说,现在的生活并不算差,每天出力劳作的时间不会超过五个时辰,没有生命危险,却有很丰盛的三餐保障。由于高唐的那场大战,一直到了夏天,青州军中肉食供应还很充足。基本上每天都有供应。 新鲜马肉当然保存不了这么久,但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青州供应最充分的一种物资就是盐,如何将马肉腌制得更耐久、更可口,早就是高唐的厨子们最大的课题了。 天天有肉吃,粟米饭管饱,时不时的还有白面馒头、兰州烧饼之类的稀奇物事打牙祭有那见多识广的。还指着烧饼说出了当年的典故,王骠骑如何只身探司徒府,如何月下戏貂蝉,李校尉又如何乔装卖烧饼,最终一举定乾坤。 一天劳作之余,坐在木香尚未消散的新屋子里。清凉的晚风徐徐拂过,口中吃着香酥可口的烧饼,耳中听着跌宕起伏的传奇故事,脑海里憧憬着美女爱英雄,只手掌乾坤的英姿勃发……恍惚间。让人不由有种乱世已经结束,太平盛世重新到来的错觉。 就算解甲归田。也不太可能获取比这更好的待遇,享受到如此惬意的生活了。 通常而言,尊者为讳,就算是很辉煌的事迹,也不会被允许以这种方式流传。上位者们只喜欢让普通小民谈论他们的伟大和崇高,入洛阳应该是为了拯救万民,为了天下大义,不怕牺牲,毅然献身,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好像只是为了去装逼泡妞一样。 但这些故事早在河北大战前,就在青州领内流传了,王骠骑似乎也是浑不在意,就那么任由人评说。 降卒们开始时,都是不解且惊惧,但发现军中无人因此倒霉后,顿时变得饶有兴致,连被俘虏的忧惧都抛在脑后了。 听着,听着,传说那个中嘴里能喷火,眼神可以杀人的凶神形象就消失了,代之的是一位机智勇敢,有情有义的少年豪杰。 惊畏忐忑皆去,亲切感顿生,几万降卒能一直保持稳定,未尝不是这些传说故事的功劳。 等到没人担心这些了,大伙儿就开始琢磨起将来的前途来。那些有志于重返战场的自不消说,只要努力劳作、训练,机会总是会降临的。 但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有过了惨败被俘的可怕经历,如果不是被强迫,或是生活所迫,依然有勇气重返血腥战场的人,胆量、勇气定然异乎寻常。 对大多数人来说,能躲开血腥的战场,享受安逸惬意的生活,那是梦寐以求的。而仁慈的王骠骑,也没有忽略大伙儿的感受,早就为大家铺平了通向美好未来的道路。 就在离开高唐,西行魏郡的前夜,关队长亲自宣读了骠骑将军的命令,他说:等到需要集中大量人手进行的大规模建设完成后,大家就可以各自返回家乡,成为地方上亭长级别的官吏了。 这是个让人喜出望外的安排,亭长的传统职责就是维护维护治安,抓抓盗匪,协调乡里纠纷,组织人手修路筑堤什么的。在青州新政中,亭长还有个每月组织两次军事训练,并监督百姓送子弟去读书的职责。 老实说,大家都觉得,最后那条纯粹是画蛇添足。读书那是什么事?天大的好事,求都求不来的!那些士子为什么要辛苦的在外游学?不这样,找不到好老师,学不到真本事啊! 现在将军府会在每个郡县设立郡学和县学,每个百户以上的村和乡都会派遣教员,再加上都府高唐城的泰山书院,全然就是免费读书,通往光明大道的一条龙!谁会看着光明大道不走,非得让子弟一辈子刨土啊? 谁也不傻不是? 总之,新政给所有降卒都带来了光明的未来,唯一对此心存忧虑的,只有来自并州和兖州的那些人。他们的家乡目前还没有处于骠骑将军的庇护下,想荣归故里。只怕有些遥远了。 尽管如此,这些人依然没有逃亡的意思。而是相信骠骑将军不会放弃自己,等着新政的光辉笼罩到家乡的那一天。 兖州兵时常会为此和并州兵斗嘴。前者认为,兖州的光复指日可待,并州则是遥遥无期,特别是王羽兴师动众的到了朝歌之后,兖州兵的底气就更足了。 并州兵虽然不忿,但也无话可说。并州又远又贫瘠,即便他们自己。也想不出王羽有什么理由放着富饶的兖州不管,先去打并州那个不毛之地。而且他们的人数也比较少,斗起嘴来自然是不敌两万兖州兵的悠悠之口。 不过,就在五月初五,端午节这一天,情况却有了新的变化。 五月正是仲夏,仲夏登高。顺阳在上,五月的第一个午日正是登高顺阳天气好的日子,故而这一天又被称为端阳节。 城管大队的待遇好,同样也体现在节假日上。汉廷本就有定例:五日一休沐,不过这规矩只限于大臣,普通小吏和老百姓是享受不着的。 但现在。王羽将这个规矩普及开来。 他免去了让百姓离乡背井的徭役,只征田赋和商税的同时,也规定,每五天,即便是农夫。也得休息一天。 每到休沐日,地方官吏会组织百姓集中起来。宣读将军府最新的各项法规、政策,并由专人解释,解释到所有人都懂了为止。同时,民间的军事训练也会放在这一天。以此来取代徭役。 军队在这一天也不会操练,而是让士兵们休息,或轮流回家探亲什么的。城管大队也是参照军队的规矩,自然也是要休息的。 由于天气很好,降卒们离开了营房和工地,三五成群的聚在大校场上,有人在懒洋洋晒太阳,有人在树荫下乘凉、下棋、聊天,一派放野羊般的景象。 在这样的背景下,快步行走的人自然格外显眼,特别是这人一边走,还一边笑。 “吴光,你撞了邪么?怎地笑得这般恶形恶状的?”一个晒太阳晒得昏昏欲睡的壮汉被吵醒,揉着眼睛一看,发现是个熟人,顿时就喝骂上了。 转头看是熟人,吴光的牙都笑歪了,一个箭步蹿过去,手舞足蹈的欢声叫道:“牲口,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睡,好消息,好消息啊!” “什么好消息?杜司马回来了?山军又来要人了?”被称作牲口的壮汉一骨碌爬起身,瞪圆大眼,急促问道。 “哪有那种事?”吴光摇头否认,看也不看同伴失望的眼神,自顾自说道:“公明将军在济北、鲁郡收编了一万多黄巾,哪还有空来这儿找人啊?你这身板,进雷霆军怕是希望不大,还是好好练练军步,争取早点被羽林军挑中吧。” 壮汉撇撇嘴,努力的用不屑掩饰着失望:“哼,男儿上阵,就应该轮着大刀巨斧,横扫千军才好,端着弓弩长矛远远的刺杀,有什么意思。不要老子更好,等回头俺去风火骑兵自荐去,给骠骑将军当亲卫。” 吴光讪笑道:“还是那句话,就你这身板,除了山军,哪儿也去不了。当骑兵?什么马才能载得动你啊?不被你压死就是好的了,再想冲锋,那是休想啊休想。” “你这厮,没的来消遣老子,老虎不发威,你就当病猫么?哪里走,老子今天不让你长长记性,老子就不姓盛!”大汉怒了,伸出蒲扇大的巴掌,一把揪住了吴光的脖颈,抡起另一只毛茸茸的胳膊,眼看就是一顿狠揍。 “别,别介!”那吴光生得本就有些瘦小,加之那壮汉身量实在庞大,这一发威,就像是打人抓小孩似的,他顿时就慌神了,口不择言道:“牲口,盛大哥,我跟你说啊,真有好消息,你一听准保眉花眼笑!听完你要是不高兴,不用你打,我自己帮你背荆条来!” “你且说说看。”壮汉半信半疑的看着对方,口头上松动了,手却不肯放,他知道这个同乡的底细,上阵杀敌他不行,但嘴皮子却很利索,套近乎拉关系什么的,都不在话下,打探消息自然就很厉害了。 “其实……”吴光不敢怠慢,当下把最新打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说了。 军营里自有法纪,同乡这牲口不会动真格的打人,可问题是,对方的力气可着实不小,用不着动真格的,随便敲打两下就很要命了。 “咦……唔……哦?啊!” 一边听着,神情也随之变化,开始的惊疑,很快变成了惊喜,最后那壮汉一下跳起老高,随后将吴光甩开,狂笑道:“哈哈哈哈,苍天有眼呐!主公果然英明,这下看王彪那些家伙还怎么说嘴?俺也有今天,出头之日终于到了,哈哈!” 他身材魁梧,中气也足,忘情大笑起来,偌大的校场都清晰可闻,很快,所有人都被惊动了。 第五三零章难以揣度 “盛可,吴光,你们两个又在这怪腔怪调的嚷嚷什么呢?还让不让人休息了?要知道,今天可是休沐日,朝廷规定的休息日!你们两个家伙妨碍别人休息,不怕吃军法么?” 壮汉又笑又叫的,搞出了好大的动静,其他人当然注意到了。大多数看过来的目光都是好奇,出言呵斥的,从说的话中就能听出双方的宿怨。 “哼!”笑声戛然而止,盛可转身回瞪,冷声怒哼,吓得过来挑衅的几个人不约而同的后退了半步,口中都道:“军营可是有军规的,你敢再随便打人?那就不是不守军规,被扣评价分的问题了。” 几人叫的虽还响亮,但色厉内荏的本质却怎么都遮掩不住,一看就知道,他们先前已经吃过亏了。 “不用怕,俺今天心情好,不跟你们计较。反正你们也得瑟不了几天了。”盛可斜睨几人一眼,突然大嘴一咧,乐了:“小光啊,把你打听到的好消息给大伙儿说说,让大家都高兴高兴。” “好咧。”吴光从壮汉背后跳了出来,扔掉了手里的土坷垃,拍着手笑道:“臧成,别以为俺们并州人傻,不知道你是来试探消息的,咱心里明镜似的。不过,就像牲口说的,谁让咱今天心情好呢?告诉你们倒也无妨,只是……”他拉了个长音,越发显得恶形恶状。 “只是什么?”臧成几人警惕的看着他,眼中尽是提防之意。 双方的冲突。始于并州和兖州降卒的争端。其实以双方的状况本应同病相怜,实际上。刚被圈进战俘营,确实也是这样。可谁让青州对俘虏的待遇这么好,让他们很快就忘记了战俘应有的不安和惧怕,变成了相互竞争的关系呢? 一竞争起来,就算是良性的,也少不了火药味和冲突,两边的仇怨就是这么结下的。 吴光二人是上党人,在高唐会战中。稀里糊涂的参战,莫名其妙的战败当了俘虏;臧成等人则是兖州人,在茌平之战中,明明白白的战败被俘。因为这样的差异,在最初的冲突中,言辞不免激烈了些,武力冲第突也就顺理成章了。 之前是臧成等人更有优势。 王羽挥师西进。明面上只有不到两万人马,但八万辅兵基本都是上过阵,见过血的,拉上战场一样能战,这一下就是十万大军了。等到白波东迁,在魏郡与青州主力军汇合。可战之兵已经接近十五万,这样的大军,号称五十万一点问题都没有。 以五十万大军挥师南下,渡河攻略兖州,谁能抵挡得了?谁能相信王羽放着到嘴的肥肉不吃。按兵不动呢? 如此一来,兖州兵的气势顿时就涨起来了。并州兵则是垂头丧气了很久。但今天显然有些反常,由不得臧成等人不着紧,不来试探,哪怕忍点窝囊气也不要紧,只要别上了对方的当就好。 “嘿嘿,你们还不知道吧?主公已经班师回高唐了,昨天早上离开黎阳……” 话没说完,已经被打断了,臧成失声叫道:“不可能!主公怎么可能会走?明明等到秋天就可以南下了!” “对,他骗人!” 吴光冷笑着反问道:“骗你们?有那必要吗?到明天就会被拆穿,你们以为俺是谁啊?会费力气编这瞎话?” “明天?”众兖州兵互相看看,惊疑不定。 “对,就是明天,明天就会张榜了!”眼见对手迟疑,身边的人也越聚越多,吴光得意洋洋的大声说道:“元直将军会选拔后备役,在骠骑六军之外单独成军,这也是常规编制哦,虽然比不得骠骑六军,但也是可以积累军功的,而且选拔的标准也低一些。” “哇!”一片哗然,这确实是个很有力的消息。 现在毕竟是乱世,青州对武人的重视程度也比较高,别说亭长之类的小吏,就算是将军府的幕僚,地位也未必比一个积功擢升的校尉高。 骠骑六军选拔严格,一旦开战,往往都要奋战在最前线,相当的危险,相对而言,若有个待遇相近,危险程度倍减的军队编制存在,的确会成为一个令人向往的地方。 “这还不算完呢。”盛可哈哈笑着,迫不及待的补充了一句:“元直将军首先要招募的,就是咱们上党兵,只等编练成军后,就越过太行山,攻打壶关!” 众人都被惊呆了,这种战略,实在出乎了他们的想象,没人知道,名震天下的冠军侯到底出于何种考虑,才舍弃唾手可得的兖州,将目光转向了贫瘠的并州呢? …… “练兵,就是练兵而已。”对幕僚们的疑问,王羽如是回答:“攻打并州,不会引起太多麻烦,就当是河北大战的延续好了,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人乱出头来干涉。兵,不能光靠练,得打才行,而且得是够分量的对手……” “那……主公张扬其事,莫非是为了瞒天过海?”魏延凝神思考片刻,一抬头,虚心求教道:“先以假消息,配合佯攻搅乱袁、高,令其杯弓蛇影,风声鹤唳,待到其疲不能兴,防备松懈时,再出奇兵,越山路而击之!” 说着,他自己先兴奋起来了:“高、袁在河北仓惶而逃,本就是惊弓之鸟,若看到主公兵临城下,想必只有望风而逃的份儿。即便不能,也可以不张旗号,分批潜入壶关,约定时日,伏兵尽起而攻之!此计大善,主公若是不弃,某愿……” “打住,打住。”王羽一头大汗,魏延果然是魏延,想的可真远,自己就是要练练兵罢了,攻打壶关什么的就是为了振作士气,顺便吓唬吓唬袁谭、高干,省得他们闲着没事,跑去魏郡捣乱,就是个先下手为强,以攻为守的意思。 虽然羽林军不会参与此战,但徐庶手下有潘璋、马忠在,在山林间作战和主场差不多,就算打不赢,也不至于输。 而魏延想出的套路,分明就是要全取并州的套路,并州那地方没什么出产,以大军征伐完全得不偿失,至少现在,王羽是不会兴起这个念头的。 “文长啊,你这急脾气可得改改,虽然改了就不像你了,不过打仗这种事,还是在稳固自身的基础上求胜的好。奇袭壶关虽然痛快,可若只是夺个城,把高干、袁谭的主力放跑了又有何用?并州大着呢,北面还有鲜卑人虎视眈眈,要打,就得大打,让袁、高翻不了身,鲜卑人不敢伸爪子捡便宜才行!” 王羽慢条斯理的说着,难得有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部下可以教育,拥有心理和生理上双重的年龄优势,他这番话说的也是语重心长。 行了一路,他也发现了,眼前这位少年魏延虽说有些心机,但并没有贾诩想的那么夸张。本质上,他就是个有些急躁,努力搏上位,出身寒微的贫家子弟罢了。心机虽有,但也不像想象中那么凉薄,而且对自己还很崇拜。 可能是没经历过历史上那么多挫折的缘故吧?王羽这么猜测着。 但不管怎样,贾诩的举措是没错的,魏延暂时还不能放出去独当一面,应该放在家里先打磨一番。就像降卒中的那些勇悍之士一样,与其一开始就把他们整编入伍,还不如让他们争取一番,既能考验忠诚,也能磨磨他们的锐气,让其更容易融入军中。 “主公教诲得是,魏延受教。”魏延在马上欠身施礼,很严肃的回答道。 王羽摆摆手,又道:“其实啊,文长,我可是很看好你的,文和也是,他有心教你点东西,希望你不要觉得被轻视了才好。” 魏延正容答道:“主公放心,延不是不识好歹之人,文和先生名满天下,乃是一等一的高人。寻常人想要求教尚不可得,延能得先生垂青,主公眷顾,乃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岂有不识好歹的道理?” “唔……你能这么想就好。”王羽有点不适应,谁说魏延桀骜了?这不是很谦和,很乖巧么?建议被否了也没不服气,被教训了也没生气,多好的孩子啊。 心里嘀咕了几句,再看时魏延,王羽发现,对方脸上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他一摆手道:“文长,有话只管问便是,不需太过多礼。” 魏延一抱拳,道:“启禀主公,末将只是在想,您若就这么走了,洛阳的局势会如何演变,吕温侯会不会觉得,您怕了或是诚意不足?若其转念与曹操联姻,可是大害。” 王羽悠然答道:“想那么多也没用,洛阳的局势,除了当事者,谁也没法预测。反正吕温侯与本将的交情还算不错,算得上是知己,他应该会明白我的心意的。” 魏延张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发现话头都被王羽堵死了。 他本以为王羽抽身而退,是以退为进,有什么厉害后手伏在后面,可想来想去,想了很多可能性,见王羽随和,就一一拿出来请问,结果都被否决了。 难不成运筹神妙的冠军侯,这一次只是单纯的后撤?为了妻子安胎,亦或东渡之类的奇葩理由? 魏延想的脑仁都疼了,可王羽的形象和心思却依然如同雾里看花,怎么也看不清楚,哪怕是个棱廓都不行。 正思忖间,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得得’声,转头看时,正见一骑快马从后队赶上来,口中大呼:“报……洛阳急报,速请主公过目!” 第五三一章比武招亲 虽然要顾及有孕在身的蔡琰,不能太过颠簸,但王羽回程的速度比来的时候快很多。 队伍规模缩减了,又是纯骑兵的队伍,沿着冀州的宽敞官道行进,速度自然很快。只是三天时间,就已经到了聊城,照这个速度继续走下去,用不了两天,就能抵达高唐了。 王羽接到洛阳急报的时候,队伍刚刚离开聊城不久,众将闻讯,也是纷纷赶了过来。 “这就有反应了?速度还真快呢,盯着咱们的人可真多。”太史慈这句话说的有些没头没脑,但他的意思大家倒也理解,无非是树大招风,众矢之的罢了。 之前王羽大军压境,虽然用一首诗使得吕布起了惺惺相惜之意,又不着痕迹的提起白波对吕布的几次援手之德,使得吕布答应了借道,但吕布心里大概多少是有些不爽的,城下之盟的味道毕竟太浓了点。 随后的密议外泄,闹得沸沸扬扬,未尝不是吕布不爽的表现。 吕布也不是真的有勇无谋,发妻严氏心里藏不住事的毛病,他岂能一无所知?在事情八字还没一撇的时候,他不急着给孔融答复,却先与严氏商量,很可能就是有意为之。 待价而沽,引入多个竞争者,趁机提价,这应该就是吕布的谋算了。 正因如此,面对众多的求亲者,吕布才迟迟不做决定,没准儿就是等着各方,特别是青州方面提高价码呢。 而众多的求亲者。其实有一半以上都没多少诚意,纯粹是来搞破坏的。比如刘备。他的势力跟吕布顶多只在伯仲之间,又没有提前布局,就算没有距离上的限制,也谈不上谁吞并谁,他无非就是来搅局,顺便给吕布提供抬价的筹码。 既然是针对王羽来的,包括吕布在内,各方势力对王羽的动向肯定很在意。这不。王羽才刚刚一动,迟迟没有进展的洛阳方面,就传来了新的消息。 受万众瞩目的感觉固然很有成就感,但这种一举一动都被针对的感觉,同样很不爽,太史慈的感慨正是由此而发。 赵云沉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以我青州目前的势头,这种烦恼是不可避免的。” “真是烦人啊。”太史慈撇撇嘴,郁闷道:“要不是被盯得这么紧,其实咱大可再等两三个月,然后一口气把整个司隶都拿下来。现在却要兜这么多圈子,真是烦啊!” 虽然在河东打了一场规模不小的水战,但太史慈的精力是无穷的,根本没有过瘾了的感觉,反而像是被挑起了瘾头似的。手更痒痒了,恨不得逆流而上。一口气杀到长安去。 “无妨。”贾诩微微一笑,宽慰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凡事都有正反两面,众皆瞩目,固然束手束脚,处处受制,可反过来想,我军不也可以借此牵动天下大势么?尽管只是有限度的掌握,可也比局势成一团乱麻,无从下手强。” “说是这么说,可做起来就很难了吧?”太史慈嘟囔道。 “何难之有?”贾诩一摆手,笑道:“子义不久的东渡之行,就足以牵动天下人心,到时某再略施小计,足可令中原群雄无暇东顾,让我军得以坐享太平,一边休养生息,一边坐山观虎斗。” “哦?还有这好处?那你怎么没早说?”太史慈眼睛一亮,继而狐疑道。 “这也是洛阳一行的妙手偶得,自然无法早说。”贾诩淡淡答道。 太史慈还想追问细节,贾诩却不肯回答,正纠缠间,一直没出声的魏延突然指指王羽手中的急信,迟疑问道:“老师,子义兄,你们不觉得应该先看看信中内容吗?” 他确实很疑惑,既然是洛阳来的急报,就应该是很重要的大事,偏偏众人都和没事人似的,讨论起了东渡,和东渡后的天下大势。魏延实在无法理解,太史慈确实有点大咧咧,但贾诩、赵云完全不像是没心没肺的人啊。 看看魏延疑惑的神情,王羽心下了然,显然,这位未来的名将还不是很适应青州军的氛围。其实历经百战至今,青州文武都有了股子傲气,这不是轻敌,而是百战百胜带来的强大自信,他们相信,无论对手使出何等的阴谋诡计,自己也能凭借强大的力量将其压服。 草根出身的魏延,一时半会儿是很难适应的。 不过没关系,这种事,本来也不着急。一边想着,王羽一边将信递过,很随意的说道:“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吕温侯不知听了谁的提议,搞了个比武招亲的花样出来,要求亲的各路诸侯往洛阳走上一遭。” “唔,这倒有趣,主公,某与您同去!”太史慈眼睛一亮,不假思索的叫道。 “主公还是慎重些好,吕将军本人或许磊落,但其麾下众将却是未必,您一身负天下之安危,不可轻出呐。”赵云也是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反应,说的话倒也很符合他的性格。 “主公,不能去,这其中有阴谋!”贾诩还在思考,魏延却大叫出声,语气斩钉截铁般。 “阴谋?没这么夸张吧?”众将都是一怔,王羽也有些莫名,单从这么点情报中就看出阴谋,莫非魏延和历史的偏差比徐庶还厉害,直接就是个谋略可与顶尖智者相比的谋士了? 太史慈等人也看向新同袍,期待着对方的答案。 “正如子龙兄所说,吕布未必存了什么恶意,但难保其他人没有。如果某在其中运筹,可以策划出很多具备致命威胁的计划来……” “如果末将是曹操,大可设法提出此议,并用以影响吕布,待主公抵达洛阳后,他可以挑拨吕布麾下对主公不满者生事,亦可分兵两路,从陈留和南阳两个方向攻击洛阳,并联络张扬,封锁黄河渡口,一举铲除两大强敌!” “如果末将是董卓,亦大可沿用此计,遣一旅精锐从黄河强渡,绕过函谷天险;亦或勾结吕布麾下的部将,令其开关纵敌,总之,大有机会将主公留在洛阳。” “若末将是” “而主公身负天下之责,乃是万金之躯。主公进兵魏郡,驻马枋头,天下皆惊,群雄皆觉有乌云压顶,惶惶不可终日。待到主公一走,魏郡虽然仍然大军云集,可却像是云中没有了真龙,威胁顿时消散了大半。” 长篇大论后,魏延最后总结道:“由此而论,主公就是我军最大的优势,也是最大的弱点,这阴谋就是针对主公而来!” 众皆愕然。 王羽一时也说不出话来,他被魏延惊到了。 眼都没眨,一口气推测出这么多阴谋来……文和的眼光还真准,这位就是天生的阴谋家啊!虽然奇正结合才是真正的名将,不过,这样的天赋,确实不好浪费了,与其复制历史上的那个魏延,倒不如让他在此道上走得更远,变成一个专走偏锋的暗行者倒更有趣些。 半晌,贾诩缓缓开口道:“文长说得虽然有些夸张了,但确实有道理,以诩之见,主公确实不当轻身而出。虽然可以提前做出种种布置,加以预防,可毕竟风险太大了些,得不偿失啊。” “不然,”太史慈眼珠一转,也改口了:“某代主公走一趟好了,杀鸡焉用牛刀,反正就是比个武,哪里用得着主公亲自去啊。” “咳咳,大哥……”赵云轻咳两声,右脚甩开马镫,轻踹了太史慈一脚,以作提醒。这时候毛遂自荐,分明就是抢主公女人的意思,这不是没病找病么? “某觉得,还是军师说得好,还是至少先观望一下。反正我军回程迅速,眼见着已经到了高唐,诸多事务积压了这许久,主公总得处理安排一下。纵使吕将军再怎么傲气,也不可能从中挑刺吧?等观望一段时间,自然能辨明真伪。” 赵云向队伍中间的几辆马车看了一眼,轻声道:“如果能拖上半年以上,等到……到时主公再去,危险也就小一些了,到时云与大哥左右护卫,纵然有事,也未必留得下您。” 王羽点点头,赵云的考量很全面。 吕布作此提议,应该至少有一半是冲着自己来的。既然要比武,这事的悬念就很小了,除非吕布、典韦这些人下场,否则有几个人能和自己正面对敌? 如果不考虑其他因素,吕布的本意应该就是给自己出个难题:敢不敢去?不敢去,自然一切休提;冒冒失失的去了,说不定又会发生什么意外,相当于把命交在别人手上了。 魏延所持的阴谋论,未必就是杞人忧天,吕布和张杨关系密切,河内又像是个筛子似的,谁知道背后有多少人的算计和运筹呢? 赵云这招缓兵之计,算是个办法。唯一的弊端就是,很可能错过机会,被其他人捷足先登了。毕竟吕布的话已经公开放出去了,就算他自己,也不可能出尔反尔。 “容某思之。”王羽最终还是决定,先考虑考虑再说。 队伍依然在前进,但气氛却已经改变了。除了太史慈之外,众人都很担心,自家这位主公可是出了名的胆大,孤身闯龙潭虎穴也不是一两次,这次万一他又…… 担忧没持续太久,第二天傍晚时分,自东迎来的一行人,只用了一句话,就将王羽的注意力彻底转移开了。 来的是田丰,匆匆施了一礼后,他劈头就是一句:“启禀主公得知,石广元回来了。” 第五三二章龙凤齐至 石广元就是石韬,徐庶的好朋友,一起从颍川去荆州,拜在鹿门山门下的那位。 此人为人敦厚,忠义守诺,大有古君子之风,就在原山之战后,他应徐庶的邀请,来了青州,在将军府出仕。而他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回荆州,去带几个人回来,这才是王羽最为关注的。 此刻,石韬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已经远远超过了吕布。 “如今人在何处?”带着七分的期待,三分的不安,王羽急切问道。 田丰先是不着痕迹的和贾诩对了个眼色,互相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欣慰之色,这才笑呵呵的说道:“石广元不辱使命,主公指名的几人,都随他来了青州,如今就在高唐。” “都来了?”王羽又惊又喜,这个结果,大大的出乎他的预料。 石韬出发前,徐庶和石韬就把此行的结果分析过一遍了,王羽指名的三人当中,庞统的希望最大,黄月英其次,诸葛亮来的几率相当之低。 徐庶的分析和判断,王羽也觉得很有道理,心底已经放弃龙凤全收的希望,谁知道,石韬还真的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居然一个不拉的全给带回来了。如同失而复得一般,这叫王羽如何能不惊喜若狂? “传令下去,大军继续徐徐而行,由子龙为主将统率,子义、文长随我先行一步,即刻回返高唐。”王羽断然下令,然后在众将的应诺声中。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望着王羽远去的身影。贾诩摸摸下巴,吁口气道:“好险,好险,若非石广元回来的及时,元皓当机立断,这一次还真就不好收场。” “这哪是什么当机立断啊,分明是差点被你吓死。” 田丰摇头苦笑,抚着胸口。后怕不已的说着:“接到你的传讯,说主公要去洛阳,让我等设法阻止主公,在幕府引起了轩然大波啊!若是匡公还在,也许此事还有法可想,可匡公却回了泰山,急得我直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好在石广元来的及时。否则……唉!” 长叹一声,田丰又不无埋怨的说道:“文和啊,不是我说,这次你行事却有不妥,提亲就提亲,搞得这么拖拖拉拉的作甚?干脆一点不好吗?哪怕是与吕布为敌。也总比主公亲身入敌营强吧?” “确是我虑事不周,只想着如何算计敌人了,却忽略了咱们这位主公的脾气,好险,好险!”贾诩点点头。坦然自承有失,随即压低声音。哑着嗓子提出了另一个疑虑:“吕布身边,似乎多了一名智者在出谋划策。” “这话从何说起?”田丰微微一愣。 “你可能不知道,但当年吕布和主公打的交道是很多,很深入的……”对王羽的成长认识得最深刻的人当中,贾诩肯定名列前茅,王羽和吕布的牵扯,自然逃不过他的眼去。 “一开始,他们是互相敌对,但到了吕布河畔战三英那次,两人就已经有些惺惺相惜了。虽然洛阳因为夺美再起波折,但吕布的怒气也只是一时,若是不肯承主公的情,他又岂会接受洛阳?” 分析了一阵子,贾诩做出了结论:“你想想,两人互相的了解已经这么深了,他有必要再考验主公什么吗?比武招亲?若说这背后没点什么算计,完全就不可能嘛!只是这轻轻一招,咱们不就差点乱了阵脚吗?” “确是这个理,不过……就此论断有人在捣鬼,会不会有些……嗯,过虑了?”虽然在战略层面的见识并不差,但本质上,田丰是个正直厚道的人,阴谋诡计什么的,他一点都不擅长。 “就算有这么个人,也未必在吕布身边吧?主公不是对曹营中那个郭奉孝评价很高吗?还有荆州蒯异度,西凉李儒,也都是……” 贾诩摇摇头:“不同的,郭奉孝为人虽然锋芒毕露,但其出谋划策的风格,与之前戏志才却全然不同。这次若是他在幕后筹谋,只能说吕布已经彻底倒向了曹操。若没有吕布全力配合,纵是采用文长所说的那些阴谋,也没有足够的把握留下主公。” 田丰默默点头。 贾诩的求助信是昨天发出的,当夜就传到了田丰手中,前因后果上面都写的很详细。田丰很清楚,王羽之所以明知有风险,却还有闯一闯洛阳的意思,一方面是因为他对招抚吕布的事很热心,另外就是艺高人胆大。 当初他自己一个人都敢去洛阳,现在隐雾军已经成型,又有赵云、太史慈这样不世出的猛将随身护卫,除非吕布摆好了圈套等着他,否则谁能轻易将他留下? 如果郭嘉打的真是趁王羽到洛阳后,偷袭洛阳的主意,成败确实很难预测。搞不好,惹得青州、洛阳两家联手,会吃个大亏都说不定。 就算成功打下洛阳,想擒杀王羽也很难。洛阳那么大,想抓住特定的三五个人,那不是和海底捞针差不多么?而这针也不是绣花针,而是具备很强大的破坏力的尖锥。 沉默半晌,田丰抬头问道:“那会是谁?” “暂时不得而知。”贾诩摇摇头,轻声道:“反正主公一时应该顾不上洛阳了,且着人暗自查探便是。”说着,他话锋一转,问起了高唐的事:“说起来,石广元到底带回了什么人,竟勾得主公这般火烧火燎的,自从子龙之后,好像很少看见他这般作态了。” “也没什么特殊的,就是从荆州来的三位少年,二男一女……若非石广元说主公很着紧,我还没在意呢,对了,我正有事要问你。”田丰语焉不详的说了两句,突然反问道:“文和。主公那名录你是最清楚的,上面可有诸葛亮、庞统。黄月英的名讳?” “没有。”贾诩回答得很干脆。 外间将这个名录传得神乎其神,有人说是仙人所持,有人说是王羽用通天的神通卜算出来的。更邪乎的是所谓星君下凡,带了诸多天兵天将,散落四方,只要重新收集起来,就能让天下重归一统,永享太平的说法。 说的有鼻有眼的。连天兵天将的数目都很确切,即所谓的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合起来就是一百零八神将云云。 青州军内部,对此也有诸多猜测。其中最靠谱的一个,就是徐荣当年留书之外,还留下了这么个名录。是墨家弟子暗地里寻访出来,并准备吸收的人才。 这个说法还是有点意思的,墨家行事低调,除了当代矩子本人,谁也不知道墨家到底有多少弟子,更别说潜在的了。 只有这样。才能更合理的解释,王羽到底是怎么知道那些年纪幼小,远在千里之外的人才的名字的。 别人不知道,只能乱猜,但贾诩却是知情人。 他对那个名录再清楚不过了。那就是王羽初返泰山。建立情报司的时候,随手写的一个名单。上面写的是一些要找的人。开始的名字不多,只有二三十个,现在几乎都已经对上号了,其他的都是后来又慢慢添加上去的。 一定要说,倒是仙人传授那个说法最靠谱了。以贾诩的角度看来,王羽的确像是在回忆,边回忆边写,最后有了这么一个轰动天下,高达百人的名录出来。 不过,他对此是不会深究的,谁还没能有点秘密啊?何况还是将来很有可能一统天下的雄主,甚至是开国之君? 揭破了就不好玩了,就让人们传说去吧,这样很有神秘感,会增强威严不是吗? “不在名录之上,未必就不是人才。”贾诩意味深长的说道:“比如元皓你,就没在名录上,因为主公在新城会盟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你了。” 他没提自己,不过,只要想想当初在孟津,王羽对自己穷追不舍的模样,贾诩就清楚,自己的名字也早就为对方所知了。 “以你看来,那几个少年如何?”贾诩关心的,是更实在的东西。 “嗯,怎么说呢……”出乎贾诩预料的是,面对这么简单的问题,田丰居然皱起了眉头,露出了很为难的神情。 “很平庸?”贾诩的心悬起来了。 “不,那倒不是。”田丰摇头,再思索片刻,这才说道:“年纪最大的庞士元今年刚满十五岁,是个闷葫芦,谁与他说话,也是说上半天,只能听到一两句回答,而且大多还都是‘嗯,啊,好的’这种,倒是脸上总是笑笑的,只是相貌差了点……” “另外一位少年是琅琊诸葛氏之后,比庞士元要小上两岁,但看起来却比子龙还要老成,生得也是眉清目秀,倒也不像庞士元那么沉默,就是他说的话有点……咳咳,总之,这二位都很难猝下论断,只能等等再看了。” “最后那位……”田丰嘴里打了个突,老实说,他不是很确定,应该如何称呼最后这位。按理说应该称其为夫人了,虽然女孩年纪只有十二,但在这个时代,勉强也能嫁人了。 何况,据石广元所说,他能把人带回来,用的就是这么个理由。但问题是,这个理由主公当初是没有认可的,只说可以考虑,谁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你知道的,就是那位……”踌躇片刻,田丰决定将此节略过,直接评述道:“总之,她是个很活泼的女子。以某观之,应该很对主公的胃口,很快咱们就可以有个确定的称谓了。” 贾诩看着田丰,眨眨眼,又眨眨眼,确定对方已经说完了,突然瞪着眼睛问道:“田元皓,你这就说完了?” “说完了。”田丰老老实实的点头。 贾诩气哼哼的质问道:“可你说了这么半天,除了一个不爱说话,一个少年老成,另外一个很活泼之外,怎么一点有用的都没有?” “那怎么能怪我?我也是今天才见到人,匆匆一瞥罢了。”田丰摊摊手,很无辜的说道:“连石广元都说不出个所以然,你让我如何置评?这不是难为人么?” 贾诩小声嘀咕道:“我就是奇怪啊,连你田元皓都当面见过,都看不出门道的三个人,主公到底是如何知道他们的名讳,并确定他们是人才的呢?别是真的看走眼了吧?” “所以我才问你,那名录上有没有他们的名字啊,你却给我打什么机锋……” “不打机锋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可我是军师,装也得装成胸有成竹的样子啊?但愿这次不是主公看走眼,或者记错……” “记错?我听见你说记错?” “咦?我说了吗?我真的说了吗?嗯,一定是你听错了。” “贾文和,你这厮恁地自私,连我你都想瞒?还不从实招来?” “田元皓,你这是欲加之罪……” 一旁,有亲兵低声提醒:“子龙将军,二位军师打起来了,咱们要不要去劝一下?” 赵云眼观鼻,鼻观口,纹丝不动:“军师们打架,岂能没有深意,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劝的?随他去,随他去。” 田丰想知道答案,赵云也很好奇啊。以贾军师那惫懒脾气,不逼得他走投无路,指望他说真话不是做梦吗?打起来才是正好! 把围观的亲兵统统赶走,赵云一脸郑重的开始偷听。 第五三三章各有特异 “广元,干得漂亮。”王羽连夜赶回了高唐,一进将军府,就看到了显得有些拘谨的石韬。看见这位大功臣,王羽很高兴,一边拍着对方的肩膀大加赞赏,一边琢磨着,要不要成立个吏部什么的,让石韬做主官,专门进行各种挖角工作。 石韬不喜反忧,拱手谦谢道:“韬不敢当,启禀主公,其实这次的差事,我办得不是很好……” “这还不好?还要怎样?”王羽不以为然的笑了,语重心长的说着:“广元啊,谦虚虽然是美德,可过分谦虚就是虚伪了,本将点名要这三人,元直直说很难,你却圆满完成了,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你就别过谦了,来来来,随某见见这三位少年英才。” 他扯着石韬就走,太史慈、魏延一脸好奇的紧随其后,石韬虽有心再解释几句,可他一文弱书生,又哪里受得了王羽的力量,只能踉踉跄跄被王羽扯在身后,心里只是叫苦不迭。 三人被安排在了糜府。 这个安排是很有讲究的,因为黄月英的身份暧昧,正好与糜贞相似,住在一起也算是相得益彰。这样,她和两个同伴也用不着分开,不用挑明这层关系,免得王羽不是这个意思,闹得大家尴尬。 石韬是个厚道人,就算这次三人不肯留下,他也得要完完整整的把人给送回去。 特别是黄月英,她可是荆州望族黄家的女儿。名士黄承彦的名声,在荆襄之地也是响当当的。万一出了差错,不但他和徐庶没脸再见鹿门山同门,将来王羽平定荆襄,也会多出不少阻碍来。 王羽反应何等机敏,半路上就琢磨出石韬的用心了,对后者的评价也是更高了一层。 此人的智谋未必很高,但在待人接物方面却很有一套,心思细腻。在人情世故方面也很有研究,做个专职接待的鸿胪寺卿倒是正好。 有石韬的事分了一下神,到糜府的路倒不显漫长,很快就到了地方。糜府消息何等灵通,早早中门大开,迎了出来,只是迎接的人却有些怪异。不是当家的糜竺,而是糜芳。 “子方无须多礼,如今人在何处?”小小的奇怪,很快就被要见人的急迫情绪淹没了,王羽也不多说,径自向糜芳问道。 糜芳先是松了口气。随即脸上又泛起尴尬神色,吞吞吐吐的说道:“人是在,不过少了一个,那位黄……咳咳,和小妹一起外出了。说是要去工坊看看。另外,那位庞公子已经睡下了。睡前说,无论是谁,也不许打扰,否则,这个……” 王羽听得不耐,打断道:“庞统睡了,黄月英去工坊了,另外那位诸葛亮呢?” “他还在。”糜芳如蒙大赦,指着书房方向,道:“他正与大哥讨论政事呢,主公若要见他,只管往书房去便是。” 王羽觉得很是莫名其妙。 庞统有早睡早起的习惯不奇怪,黄月英和糜贞相处得不错,不及休息,就去工坊观摩,同样也不奇怪,但诸葛亮与糜竺讨论政事……糜竺现在负责的可是商业事务,诸葛亮对商业有兴趣?没听说过啊?不会是找错人了吧? 王羽狐疑的看看石韬,觉得这么个老实人,应该不会办那种滥竽充数的傻事吧? “主公,其实,这其中是有些隐情的,刚刚韬欲禀报时,您又不肯多听,这个,这个……”石韬被王羽看得有些紧张,两手互相搓着,显得很是为难。 “嗯。”王羽微微颔首,知道自己光顾着高兴,确实有些过于操切了,沉吟道:“那你现在说说看。” “是。”石韬清清嗓子,稍稍定定神,把先前想说没能说的话说出来了。 太史慈和魏延都觉得事情越来越有趣了,也是一起凑了过来。糜芳指点完书房方向,本来有开溜的意思,一听王羽二人对话,眼珠转一转,也不走了。 “士元父母早亡,相貌又……他自幼就有些孤僻,自好独处,虽然水镜先生称其为内秀于心,但外人看起来确实有些木讷,久而久之,他就越来越不喜欢与生人接触了。此番主公邀他来青州,他心里是很高兴的,只是平日的习惯已经养成,一时间,怕是难以修正……” 王羽点点头,明白了。少年时代的庞统,有点自闭,而且还怕生。所以不肯起床来见自己,而是躲在后院睡觉。 这事倒是不难解决,区区自闭而已,文和就是最好的心理医生,再加上自己的重视,培养出一个完全版的庞统又有何难? “月英小姐么……”石韬脸色作难,一边窥看着王羽的脸色,一边低声说道:“虽然主公您说尽量不要谈及亲事,可韬左思右想,除此之外,再无他法可将人带来,故而……”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王羽摆摆手,他确实习惯了,政治联姻神马的本就是这个时代的特色,与其想东想西的胡思乱想,还不如顺其自然呢。不就是多个美女媳妇吗?有啥问题么? 过了这一关,石韬明显松了口气,但眉宇间郁结的忧愁却全然没有消散的迹象,只听他迟疑着说道:“不过,这桩亲事恐怕还会有些干碍,万一事有不谐,很可能会损伤主公的名声,韬虑事不周,还望主公恕罪。” “……”王羽听得云里雾里,心下疑惑不已,难不成石韬是把人给抢回来的?不然怎么还涉及到名声了? 再追问时,石韬却不肯多解释了,只说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等王羽见到人,当面询问便可。 一时不得要领,王羽也只能暂且按下心中的疑惑,听石韬说起最后一位重量级人物的特异之处。 “孔明他……正如当日元直所虑,胤谊先生与孔明对我青州都不是很……胤谊先生认为主公对士族的处置太过草率,大汉四百年的政策,岂是说动就动的?而孔明则是觉得主公您用兵时常兵行险招,为人又太过随性,不是人主之像,故而……”石韬硬着头皮说着。 虽然王羽始终没有色变动怒,但从太史慈二将身上发出的怒气和杀气却很浓,很有压迫力,石韬哪里承受得住?冷汗顿时就下来了。 “子义、文长,且稍安勿躁。”王羽云淡风轻的一笑,道:“事是人做的,当然也要容人评说,无则加勉,有则改之么。若是没有这样的气量,被人说两句就暴跳如雷,亦或喊打喊杀,还怎么当得了公众人物?气也被气死了。” “末将知道了。”太史慈哼哼着答了一声,心里却在发狠,这种狂妄小子,合该掐死了事,等回头主公不理会这小子了,某再下手便是。 “喏。”魏延倒没太史慈这样的胆子,倒是对王羽的气量非常敬佩。看年纪,主公也大不了自己几岁,可这份荣辱不惊的气度,却胜过自己太多了。 “主公英明。”石韬躬身一礼,忧色渐消,说话都流利了不少:“韬管窥主公心意,也是觉得主公不会与其计较,想着已完成任务为优先考虑,故而私下里对孔明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既对青州如此不屑,何不虽某往青州一行?若是青州治政果然错漏百出,你何妨当面指正,以使我家主公自省?若是不敢,那你也不过是井底之蛙,夜郎自大罢了。” “然后他就来了?”王羽听得越发惊异了,这不是激将法么?孔明会中这么浅显的计谋? “是。”石韬看看王羽脸色,只见惊奇,不见怒色,他放宽心思,继续说道:“不过,他此番来,却不是来读书或者准备将来出仕的,而是挑毛病来了,还说,如若主公知错不改,数年之后,他就会投效明主,以此与主公为敌。” 话音未落,糜芳跳脚大呼:“我就知道!这小子就是存心找茬来的!才到了一天,就把外面公示的,和家兄在府中正在拟定的各项政略批得千疮百孔,一无是处!某待与他理论,那小子那张嘴却利得很,强词夺理的,让人欲辩无从,真是气煞人了!” “某本待将他赶出书房,他却又振振有辞的说什么他是应主公之邀,来青州观风议政的,谁敢拦他,就是和主公过不去!结果搞了半天,他是拿了鸡毛当令箭,跑到某这里充当钦使,专门找茬来了!这个小混蛋,看我怎么揭穿他!” 说着,糜芳怒气冲冲的往书房疾步而去。 石韬本待拦住糜芳,可手刚抬起,却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王羽时,却发现对方的脸色不但没有怒气和担忧神色,反倒是一脸的玩味,像是想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情一样。 “主公……”石韬战战兢兢的问着,怀疑王羽是不是被气糊涂了。 “哦,什么?”王羽惊醒似的看向石韬,想了想,答非所问的宽慰道:“放心,子方知道轻重,不会动粗的,何况还有子仲在呢。走,咱们也跟着去看看,看看这位专门找茬的孔明,却又是怎样的一番风采。” 说着,他也不等石韬回答,就一把扯住对方,追在糜芳身后去了。 自闭症的凤雏,专门找茬抬杠的孔明,再加上一个神秘的黄月英……真是想想就让人觉得有趣,就算不打仗,这个时代也是很有意思的,不是吗? 第五三四章孔明议政 东海糜家是天下有名的巨富,虽然在高唐的只是个别所,也没刻意搞什么排场,但这处宅院却也很是气派。 书房的灯光在大门口就能看得到,可想要过去,却非得在院内的假山流水,曲径通幽中绕上几圈不可,若不是有人带路,这黑灯瞎火的,说不定都要在院子里迷了路。 由此,王羽倒是看出了石韬的安排的另一层用意。在屡经战乱,残破不堪的高唐城内,确实没有比糜家更奢华,更气派,更适合招待贵客的地方了。 在气头上,又是在自己的家里,糜芳走得飞快,王羽等人才走了一半路程,远远的就听到了他气急败坏的怒喝声。 质问得理直气壮,嗓门同样不小,把另一个童稚尚存的声音压得几不可闻,但从他的话里听来,却是落了下风。 “只是石广元的一句话,你也敢自称奉主公之命观风议政?小小年纪,哪里学来的这许多鬼蜮心思,却来我糜府招摇撞骗,还不从实……什么?就算没有石广元那句话,你这么做也理由充分,是有主公亲笔的命令……咦?啊?你,你这分明就是强词夺理,胡说八道!” 似乎只是一个照面间,糜芳就左支右绌,只剩下大叫大吼,给对方各种扣帽子的份儿了。 王羽的兴致越发高涨。 这结果就没什么可意外的,就糜芳的口才,岂能是后来舌战群儒。把江东众名士搞得灰头土脸的诸葛亮的对手?不过,糜芳毕竟是携势而去。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不但要解释,还要反击,最后打乱糜芳的阵脚,让他语无伦次,这就很厉害了。 王羽也很好奇,对方到底说了些什么,脚下不由加快了几分。 “二弟。远来是客,小公子说的话虽然有些……不入耳,但也未必存了其他心思,也是为了大汉的江山永固着想,你怎好如此无礼?但话说回来,小公子说的话虽然也能自圆其说,但终究偏颇了些。未免有责全求备之嫌,不似君子之道。” 糜竺温润儒雅的声音很快响起,先是喝止了怒发如狂的糜芳,随后对孔明也不无责备之意,一碗水端平,不偏不倚。倒是将他说的君子之风展现了个十足。 “子仲先生差矣。”王羽终于听到了那个最期待的声音,比起印象中那个算无遗策,多智近妖的诸葛孔明,此刻这个明显的童音显得稚嫩了许多,锋芒同样比王羽印象中尖锐了许多。 他的词锋直指糜竺:“正如在下适才所说。骠骑将军既然在坊间巷里宣扬新政内容,自然是邀人来议政、论证。挑出政策中的错漏缺失,并加以指正。亮年幼,见识有限,的确不能保证自己说的都是对的,但反过来说,连亮一介童子,都能在青州政务军略中挑出这么多错来,王君侯以此推行河北,并欲以之正雄天下,岂不为有识者所笑?” “这……”糜竺顿时语滞。 单说见识、学问,他比眼下的诸葛亮还是高的。后者虽然是神童,但再怎么神,也不可能从书本中学到人生阅历,通晓人情世故。 不过,挑错本来就比建设容易,诸葛亮先是自承年幼无知,然后又借王羽的势,找茬找得理直气壮,挑错挑得正大光明,由不得糜竺不哑火。 青州新政,特别是商业这一块,本来就是草创之初。用不着别人说,糜竺都知道其中错漏百出,疏忽、遗漏的地方多着去了。但王羽的命令压下来,然后自己拍拍屁股跑去魏郡欺负张杨、曹操了,把事情都丢给了他,糜竺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王羽从前的一句话,很是说到了糜竺的心里,就算做错了,也比什么都不做强。商人的地位低,受人鄙视,不是全无来由的,想要改变这种状况,本也不是一纸命令就能解决的。 而将军幕府中,在商道上造诣最深,对商人的疾苦最有体会的就是他。适逢其会,他不挺身而出,实现糜家历代先祖们毕生的庶愿,还能畏难而退,等待救世主将一切都打理得妥妥的吗? 想到这里,糜竺恢复了从容,用朝圣一般的语气,将这番话说了出来。 “错了,错了,大错特错!”然而,让糜竺恼怒的是,这番话换来的,却是一阵讪笑。 “你这少年好不经事,念你年幼,某且不与你计较,你却说说,这话如何错了?”他强自按捺着怒气,压抑着自己不要发作出来,但声音却比先前冷了许多。 “治大国如烹小鲜,上位者一言一行,牵涉的都是千千万万人的生死荣辱,焉能不慎?只有怀着战战兢兢的心思,小心试探,反复研究,才能施行一项新政,所以才有本朝初年的萧规曹随,无为而治,终至盛世。” 诸葛亮却像是没听出糜竺的怒意一般,侃侃而谈道:“如青州这般,大刀阔斧的将一切都推倒重来,纵使骠骑将军真有神仙传授,天纵之才,又岂能没有疏漏?就算是单一的政令,一旦发生问题,想要弥补都很难,故朝令夕改不能长久,如此大规模的施政,一旦发生问题,难道王君侯要再次推倒重来么?” “……你说的疏漏,本也都是还在酝酿之中的政令,似乎谈不上……” “子仲先生欺亮年幼乎?”诸葛亮笑着,虽然声音依然带着稚气,但名士狂生的气质却已展露无遗。虽然还没看见人,但王羽也能想象得出,少年羽扇纶巾谈笑间,指点江山,议论时政,舌战二糜,挥洒自如的模样。 “青州新政实施速度极快,初平二年,王君侯在河北鏖战。田元皓、国子尼就将屯田政策全面推行了下去。此番骠骑军西进朝歌,商事便委于子仲先生一人之身。别人看不出王君侯的用心。亮却看得分明。” “骠骑军此番西进,表面上是震慑群雄,接应白波,亦或联接吕布……可以亮观之,他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打通黄河水道,竖立青州势力在河道上的霸权,为青州的商人打开商路!” “如今商路已开。青州的商人势力转眼便即大涨,政令岂能跟不上,让海量般的财富白白流失?枉费了王君侯兴师动众的耗费和用心?亮可断言,子仲先生手头上的政令,不日即将颁发,而且会在青州辖下全境通行,然否?” “你。你怎么……”糜竺兄弟大吃一惊,若说先前二人看到的,只是少年的言辞犀利,思路灵敏、刁钻,这一次就有点太过妖孽了。 这层用心当然是有的,否则王羽也不可能一声令下。就征集了近千艘商船助阵。商人们心里都明镜一样,只要骠骑军肃清了黄河水道,商路就可以一直延伸到河东去。所以,将军府的征集令一出,商人们踊跃报名。在短短数日内,就搞出了一支相当规模的船队出来。 白马津是第一站。这个渡口与东郡治所濮阳近邻,由于河北大战的影响,水上的商路已经断了很久,所以在这里,青州的商人们得以倾销了大量青州特产。 赚足铜钱之余,他们又大量采购,然后在延津稍事停留,等王羽与吕布、张杨交涉结束,商船就跟在太史慈的水军后面,沿途一路倾销过去。 最后,他们在河东、弘农的渡口卸下货物,组成一支支的商队,沿途一路兜售过去,等到船队运人运得差不多了,再满载而归,重复先前的作为。 对商业没研究的人,可能觉得无所谓,不过就是买卖而已,能有多大好处?弥补得了兴师动众的耗费? 可糜竺兄弟却再清楚不过,往来于被战乱阻隔的各地,兜售货物的盈利是多么的可观了。特别是青州的特产还多,纸、茶、盐、铁器……除了粮食,他们什么都卖,都是抢手货,都是高利润的商品。 在这场连绵战事中,青州商人们到底获得了多大利润,现在还没人能说得上来,但糜竺却能大体估算出来。 商人们大举出动的耗费,早在抵达河东前,就全数赚回来还有余了,等他们从河东、关中回来,再把那边带回来的商品销售出去后,获得的盈利,足以令诸侯们眼红心跳,甚至为此掀起一场新的战争了。 将军府当然是要从中分一杯羹的,但想要做到这点,商法,特别是税法,必须得拿出来才行。用王羽的话来说,将军府做事,必须有法可依,哪怕是法令有些瑕疵,也不能不依法度,随性而为。 糜竺兄弟震惊得不得了,青州最隐秘的一项军事目的,连曹操、董卓那样的枭雄人物都瞒过了,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一口道出,两人彻底懵了。 “哈哈,果然不愧是诸葛孔明,小小年纪,见识却高人一等,佩服,佩服。”王羽长笑大笑,推门而入,目光一转,已经看向了厅堂正中,傲然而立的那个俊秀少年,直截了当的问道:“既然有见于此,诸葛兄弟何妨说说看,若是易地而处,你当如何处理此事?” 他出现得突然,糜芳这才醒悟,自己失态之下,把主公给忘在一边了,急忙躬身请罪。这也不能怪他,谁让他一直暗地里都把王羽当做妹夫了呢?既然是妹夫,就不需要那么多客套不是? 糜竺心思机敏,一见糜芳的举动,就将事情推测了个八九不离十。心中暗骂弟弟不晓事的同时,也连忙起身施礼请罪。 倒是诸葛亮很沉得住气,脸上丝毫不见意外、惊奇神色,反倒是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从容不迫的望向了王羽。 “可是骠骑将军当面?” 两道犀利的目光撞在一起,空气中似乎传出了金铁交击的铿锵声,王羽微微一笑,淡然答道:“诸葛兄弟,你还没回答本将的问题呢。” 第五三五章找茬与反制 王羽原本不知道诸葛亮等人的确切年龄,后来从石韬口中得知,庞统是光和二年生人,也就是公元一七九年,诸葛亮小庞统两岁,黄月英再小一岁。眼下正是初平三年的夏天,三人分别是十四、十二,十一岁。 一个虚岁十二,周岁只有十一的少年,在后世小学都没毕业呢,按说就是个小屁孩罢了。可王羽眼前的这位少年孔明,单看气度,听其谈吐,却俨然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没见到人,印象还不够直观,现在看到人了,即便是早有准备的王羽,也觉眼前陡然一亮。特别是与那双充满了自信的眼神一对视间,王羽百分百的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少年孔明! 锋芒毕露的孔明! 诸葛亮心里自然也是吃惊的,但凡是听说过王羽的名声,然后再见到他本人的人,都会有相似的感受。 太年轻了! 作为坐领二州,拥强兵十万众,势力堪称天下至强,问鼎希望极大的一方诸侯,王羽年轻的简直令人发指。嘴唇和下颚上的胡须还很淡,连十八岁都没到,却一手一脚打出了偌大江山的一方豪雄? 这么巨大的反差,真是让人怎么想,就怎么别扭呢。 诸葛亮不会承认,自己会中石韬的激将法,倒有大半是出于对王羽的不服气。但在真正面对王羽的一刻,想要较量一下,分个高低上下的心情还是占了上风。 要较量的当然不是武艺。而是政略,正好可以借着对方的问题展开。 琅琊的诸葛氏本就是望族。若非诸葛亮的父亲早逝,诸葛亮兄弟也不会跟随诸葛玄离开家乡,辗转到了荆州诸葛玄当年带着诸葛亮兄弟离乡第时,本是去豫章当太守的,结果被袁术横插一脚,以朱皓取代了诸葛玄,后者无奈之下,这才去了荆州。 所以。诸葛亮受的是很完备的世家教育。 世家教育,对气度的要求很高,讲究泰山崩于前,神色不为所动。因此,虽然此刻他心下各种情绪交集,但神情却丝毫没有变化,看起来就是打量了王羽几眼。然后便从容作答。 “王将军因势利导,以商路之利引导商贾趋之若鹜,进而降低,甚至使得兴师动众之举犹有反馈,不可谓不高明。然则,商贾本就不事生产。只是往来贩卖,囤积居奇,就能获得暴利。自商周交替以来,历朝历代都严格抑之,经商者尚且众多。若再加以鼓励……” 诸葛亮眼中精光一闪,看着王羽。沉声问道:“古之圣君治政,或以仁,或尚德,却从未有人以利引导。王将军行此前所未有之举,可有想过,天下趋利,将是怎样的一番景象?有否考虑过,华夏几千年来,鼓励农耕,抑制商事这些行为中蕴藏着怎样的道理呢?” 说着,他指指桌案上的文卷,寒声问道:“莫非将军真的以为,第就凭这些急就章,就能消除崇商的诸多弊端,只取其利么?久闻骠骑将军天纵之才,智勇双全,今日一见,却也不过如此。” 诸葛亮用的都是反问的句式,很有气势,语气也非常有压迫性。但在青州众文武听来,就不是那么个滋味了,这可是对自家主公的不敬! 特别对糜竺来说,桌案上的那些修订中的政令,可是他按照王羽交待的精神,呕心沥血写出来的。虽然还有很多问题,但也凝聚着他的心血,此刻被拿来作为攻击主公的武器,怎由得他不恼火? 糜竺这个谦谦君子都是如此,遑论太史慈、魏延这样的武将,要不是被王羽伸手按住了,这俩家伙早就用拳脚招呼上了。 先揍他丫个鼻青脸肿,口眼歪斜,然后再看他敢不敢继续大放厥词。 特别是魏延,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瞅见这个很臭屁的小子,他心里就一阵不舒服,就像是猫和狗互相看见了,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似的。 不顺眼在先,随后又听到对方对自家主公不敬,魏延这火可大了。尽管已经极力克制了,可以王羽的力量,依然觉得很是吃力,差点就被他挣脱开冲上去。 王羽心中惊讶,难道没发生的历史,也会有因果宿命之说么?不然这股浓浓的怨念,是从哪儿来的呢? 王羽自己倒是没生气,倒不是他脾气多好,只是他已经看出小孔明心里那点小算盘了。 激怒自己邀名?亦或单纯给自己个难堪,无非就是这种套路了。古代文人很喜欢用的一招,特别是明朝的士大夫,专门靠这种招数来骗廷杖,谁要是挨了皇帝的一顿揍,比考上状元还容易成名,能荣耀到祖宗八辈去,连祖坟上都要冒青烟。 诸葛亮先前和糜竺说话,情绪控制得很好,现在一面对自己,就摇身一变,成了狂生,这里面的门道,不是明摆着么? 生气就上当了。 王羽不紧不慢的答道:“诸葛兄弟引经据典的说了这许多,却是答非所问。本将问的是,若你与子仲易地而处,要如何拟定这商法?莫非小兄弟也不知道答案,只会吹毛求疵的挑毛病,所以顾左右而言他,打算蒙混过关?” “哪有这种事,我只是……”诸葛亮原以为,对手年轻气盛,应该受不得激,被自己厉声责问后,就算不恼羞成怒,也会暴跳如雷,谁想对手全然不为所动,倒是反过来将了自己一军。 想完善商法却又谈何容易,别说这个时代的人了,就算放到后世,商法的弊端也是层出不穷。就算后世书里的那个多智近妖的成年孔明来了,也没法子一下就完善好啊,何况现在这个十二岁的。 再说了…… 诸葛亮转念想想。发觉自己好像是上当了。 他本来是挑毛病找茬的,被王羽这么一说。怎么好像变成对方的下属,要帮忙出谋划策了呢?不对,这件事大大的不对,自己来青州,可没有打算在这里长住,甚至出仕的意思。 怔了怔,诸葛亮反驳道:“王将军此言大是不妥,你鼓励商事本身就是错的。就像是树一开始就是歪着种下去的,就算制定再严密的法令来矫正,又岂能如愿?上梁不正,下梁必歪,就是这个道理。再说亮又非将军属下,又哪来的义务为将军出谋划策?将军若真的肯听良言,还须从治政根本修正才是。” 王羽摇摇头。看着诸葛亮,叹口气道:“所以说啊,你就是不懂,所以乱挑毛病,最后较起真来,却又胡乱推诿。军国大事,岂能这般儿戏?” 他不理会诸葛亮说的那些大道理,语气倒像是在哄小孩,对惹了祸的调皮孩子发出了恨铁不成钢的叹息一般。 糜竺、石韬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站在那里发呆。但太史慈、糜芳等人却凑趣似的大笑起来,一个个都笑得恶形恶状的。 他们原本也不关心治政之事。只知道,自家主公在战场上无敌,在政略上也无所不知,听着就是了,想那么多干嘛?见这个很臭屁的小子吃瘪,被主公当成小孩子耍,他们心里这口恶气算是宣泄出来了。 “名震天下的王骠骑只会胡搅蛮缠,以大欺小么?”诸葛亮怒了,大声说道。 少年老成,是他最引以为傲的评价,比神童什么的还重要,这年头神童太多,已经不稀奇了,能在少年时就被人当做成人看待,这才是最让人自豪的,为此,他还提前给自己取了字。 现在王羽把他当做小孩来耍着玩,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是我胡搅蛮缠,只是有很多道理,你的确不懂,偏偏还要装懂……”王羽还是那副摇头叹气的神情,眼中还流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怜悯神色,看得诸葛亮不由得火冒三丈。 “王将军,一味哗众,可不是人君之道。你既然摆出了由人论证的姿态,难道就是打算用这种含糊其辞,敷衍了事的姿态应付吗?” “也罢,那本将就与你分说分说这个道理吧。”王羽很和气的点点头,“房梁歪了,当然会导致整个房子都倾斜,但树却不一定,因为树是有生命的东西,有灵魂,所以即便种歪了也有可能长直,种的直,也有可能长歪。” 他说的很笃定,包括诸葛亮在内,众人却都听得惊疑不定。 植物有生命,应该属于玄学领域;树的生长规律,更是属于自然科学的范畴,在场的人虽多,各有学识,但谁也没研究过这么偏门的学问,一时间都是听得发愣。 “空口无凭,你这么说,有什么证据?”诸葛亮虽然心中惊疑,但并未气馁,强作镇定,反问道。 王羽慢悠悠说道:“实践出真知,证据好说,现在刚刚入夏不久,找几颗树种下去也就是了,等到来年,本将说的有没有道理,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好,一言为定,到时……”诸葛亮下意识应着,话说一半,却忽觉有异,心念一转,顿时发现问题了,他指着王羽,失声叫道:“咦?不对,你,你使诈!” “哪有?”王羽摊摊手,以示无辜:“话都是你自己说的,本将只是指出其中谬误,并与你印证罢了,谈不上使诈吧?” “可是……”诸葛亮也有点发懵,他有点想不通,好端端的找茬,怎么突然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树木的生长虽然比人快,但没个一年半载的,也不可能长成,就算花上一年时间,也未必就能验证得出王羽说的道理来。 如果非要在这件事上辩个水落石出,那不就把自己也给栓在青州了? 诸葛亮认为,自己可不是士元那种老实人,一听人忽悠什么被看重,就颠颠的跟来了;更不是月英那个疯丫头,才到了一天,就疯的没了影子,比在家里还有活力。王羽这次邀自己三人前来,不一定藏着什么深意呢,怎么能轻易听从他的安排呢? “其实,就算抛开你随口打的那个比方不谈,你说的也不全对,你要看证据?好,本将拿给你,子方……” “糜芳在此!”糜芳应声而出,心里很激动,主公这是要出手教训这个臭屁小子了吧?第一个想到咱,这大舅哥的待遇果然不一样。 “你去叔治那边,把连日来记录的案卷取来。”王羽吩咐道,语气淡然。 “啊?”糜芳大惑不解,正迟疑间,糜竺的脚已经无声无息的踹了过来,低喝道:“还不快去?”糜芳如梦方醒,一溜烟跑了。 过不多时,他回来了,身后跟了几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捧了一大叠文卷。 进屋看向王羽,后者随手指点,让他们把东西放下,然后转向诸葛亮,笑道:“证据就在这里,小兄弟何妨看过再说?” 诸葛亮将信将疑的拿起一卷文书,览目一扫,便即翻页,随后又是快速看过,随翻随看,竟是毫不停留,全然不似在看书,倒像是检查纸张质量一样。 连续几本都是如此,直到第四本,他阅读的速度终于慢下来了。他仰头闭目,深思了片刻,然后突然有了动作,一个箭步跳到糜竺的桌案前,从一堆文书中快速翻出一本,然后两相对照着看了起来,似乎在印证些什么。 再过片刻,他终于从书里回过神,看向王羽,却是皱眉不语。 “怎么样?有趣吧?”王羽意味深长的笑着。 “王将军,你确定这种方法可行?”诸葛亮不答反问。 王羽微笑说道:“没试过,怎么知道行不行?到底能不能行,行的话有几成可能性,你何不自己去看?” “的确如此。”诸葛亮缓缓点头,随即转过头去,不再看王羽,埋首于山一般的文卷之中。 王羽见状,向众人打了个眼色,静静退了出去,转头时,嘴角那抹笑意却再也掩盖不住。 第五三六章广开言路 “主公,刚才到底怎么回事啊?您和那个臭屁小子说了些什么?”走出书房,王羽一直沉默前行,众人虽然心存疑惑,却也不好发问,好容易挨到离书房足够远,说话书房里也应该听不到了,太史慈终于还是按捺不住的问了出来。 太史慈这个急性子问出了大家的心里话,众人一齐看向王羽。 刚才说什么,每个人都听见了,两人说的像是军事暗语,江湖切口一般,压根就听不懂。 王羽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也没卖关子的意思,轻松答道:“很简单啊,我觉得他是个人才,想留他下来。可他对我没什么好印象,对青州新政更是意见多多。意见相悖,我当然要劝他喽,然后劝啊劝啊的,就成功了,嗯,不能算是彻底成功,顶多只是暂时的。” “……”众人互相看看,再仔细想想,大致的过程,似乎就是这么回事,可问题是,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那个臭屁小子怎么就突然收起了嚣张的嘴脸,变成乖宝宝了呢? 王羽看出了众人的疑惑,却不便答,而是转向了糜竺:“子仲,别人不明白,你总应该有点想法吧?他既然不走了,我可是打算先让他给你当一阵子助手的。” “臣……”糜竺吓了一跳,刚整理好的思路顿时就混乱了,“主公?这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的。”王羽摆摆手,“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此子思维缜密,一目十行却过目不忘。虽然还缺少点阅历、经验,但在文书处理和分析方面,却已经可以将很多成人比下去了。再加上他对本将有点敌意或是不服气,让他帮你拾遗补缺不是正好么?” “话虽如此……”糜竺苦着脸,郁闷啦。 这位小爷可不是一般的难伺候,意见多多不说,偏偏还博闻强记,引经据典起来一套一套的。也就是主公能人所不能,一出手就摆平了。让他给自己当助手,这刚搭起架子的商业司还不转眼就散架子了啊? 王羽宽慰道:“放心,这只是暂时的。此子,以后本将是要大用的。” “主公有命,臣自无异议。”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糜竺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了。可一边的太史慈却是严重不满。 他嘟嘟囔囔的抱怨道:“子仲兄,主公云山雾罩,高深莫测倒也罢了,你怎么也这样?麻烦你,要说话就说大汉官话好不好,省得俺一点都听不懂。” “你这家伙。就是爱饶舌。”众人听了都笑,糜竺笑骂了一句,然后很干脆的解释上了:“正如主公所说,此子颇有才华,先前在书房已经和我争执了许久。针对时弊,每每一针见血。说得我欲辩无从。主公刚才跟他针锋相对,打了个赌……” “有吗?”太史慈拍拍后脑勺,疑惑道:“不是说种树什么的不算数吗?” “那只是个比方,本也不能作数的。”糜竺越发详细的解释道:“不过,由此延伸下去,又有一个新的赌注产生了……主公将青州的商政比做了树木,认为只要施政得法,就算开始有错,以后也可以得到纠正,就像是一颗有灵识的树木一样。” “那后来的证据……”石韬比太史慈听得认真,对事情的经过也更明了些,他知道王羽后来拿出来的证据才是重点。 “当年邹忌讽齐王纳谏,使得齐国兴盛发达,今日主公在青州施政,亦有此风……从张榜公示至今,各地收到的意见已是车载斗量,不计其数。叔治最近忙的,就是筛选意见的工作,从他哪里拿来的,没有重复或者不知所云的,都是有针对性的意见……” 糜竺解释道:“商政乃是破天荒的首创,商人又大多见多识广,能言会道,所以,得到的意见尤多,其中颇有不少一言中的的,也有虽然谬误,却能发人深省的。主公认为,在商业建设上,只要广开言路,虚心采纳,认真研究,就能制订出最符合时下状况的商政来。” “原来如此。”众人顿时恍然。 邹忌讽齐王纳谏的典故,是春秋时代的事。 邹忌是齐国大臣,而且是个帅哥,每天早上起来,都会整理好衣冠,在镜子前面臭美一番,然后问问妻子或仆从:哥是不是城里最美的男人?他媳妇不傻,当然要回答是。后来有客人来,他也这么问,客人也回答他比较帅。 结果后来他见到一个叫徐公的同城帅哥,一下被比下去了,自惭形秽之余,决定拉个垫背的。于是他跑去见齐王,把自己的事吧啦吧啦一说,最后告诉齐王:我被蒙蔽了这么久,大王您比我的身份还要尊贵,肯定被蒙蔽的更久。 当时在位的是齐威王,也是个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主儿,一听这话,明白了,颁下王命:群臣吏民,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上书谏寡人者,受中赏;能谤议于市朝,闻寡人之耳者,受下赏。 然后王宫就热闹了,门庭若市的成语就是这么来的;等过了几个月,人就少了很多;过了一年多之后,就算有人有意见,也没的说了。然后齐国就变强了。 王羽公开政务的命令,和这个典故听起来差不多,大家一听就明白了。 “所以那个臭屁小子知道主公的胸怀,就被折服了?嗯,这倒是一段佳话。”魏延有些不甘心的说着。 想到要跟那怎么看都不顺眼的少年共事,他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特别是王羽还表示要大用此人,就让他更觉不痛快了。 “还远着呢。”王羽很遗憾的说道:“现在只是打赌,究竟如何。要等到日后验证过才知,就算到了那时。能不能折服此人,也是未知之数呢。” 一边说着,王羽暗地里却在庆幸,好在现在的诸葛亮才十二岁,还可以忽悠,也可以潜移默化的影响。这要是换成那个成年版的,只要理念不同,他压根就不会走这一趟。更别提被自己用言语折服,放弃来挑点毛病就走的初衷了。 现在对诸葛亮的笼络,只能说是有个好的开始,等过了最初的这股震撼劲,头疼的时候还在后头呢。不过,让他在自己的地盘上挑毛病,找刺儿。总比让他投靠在其他诸侯的麾下,跟自己作对,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强。 王羽摆摆手,总结道:“总之,子仲暂时可以放放手。等等看他又挑了什么毛病,正好用以参考。另外,那些收集起来的意见,你也要好好看看,那些提出有效意见的人。都记录下来,为日后组建商会做准备。” “主公放心。”糜竺躬身应命。 其他人听得一头雾水。却无意再问,商会什么的新名词,一听就是和商政有关的,不干自己的事,问来作甚。 王羽拍拍手,笑道:“好了,现在天也快亮了,干脆再等一会儿,等过了卯时,正好去见见另外二位……对了,这么晚,她们两个女子却又去了何处?”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问糜氏兄弟的,哥俩互相看看,由糜芳回答道:“敢叫主公得知,如今造纸作坊是连夜开工的,用的是主公您说的三班倒制度,早、中、晚,昼夜不停,但工人只工作四个时辰……” “哈?”王羽大为意外。 去年河北大战期间,因为纸甲的用量极大,虽然材料好找,但作坊、工人却不敷使用,糜竺请罪时,他提出了流水线、三班倒等后世工业的理念。糜竺听过,也是如获至宝,据说当晚就一夜没睡,第二天就拿出了可行性的方案,并在工坊实施了。 当时战事正酣,王羽也无暇关注这些小事,他只知道,后来纸甲的供应总算是跟上了,糜竺那边应该是有些成效的。可没想到,这制度已经被糜竺兄弟搞成了定制,一直实施到了现在。 “现在纸的用量有这么大吗?”商人是追逐利润的,有市场就会拼命生产,这倒没什么可奇怪的。但问题是,战争告一段落,军队对纸甲这种过渡性的装备需求已经很小了,而各地战乱,纸这种文具的需求量应该不会很大才对。 “先前是没有的,可最近……”糜芳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王羽下意识皱了皱眉,糜竺见势不对,赶忙插嘴道:“主要有几个原因,一则有小道消息流传说:外间正有人在研究并仿制青州纸,听说已经接近成功了,所以臣打算赶在那之前,加大出货量;二来……” 他稍一犹豫,最后咬咬牙,道:“还有消息传说,仿制纸的商人背后,分别是几路诸侯……” “诸侯?”王羽微微一愣,心中微动,问道:“他们的目的,难不成是纸甲?”华夏不愧是后世的山寨大国,原来从汉朝就有这传统了啊? “主公英明。”糜竺见王羽没有焦虑之色,暗自松了口气,再说话时就很流利了。 “臣想着既然他们在仿制纸,也造纸甲,干脆咱们趁机……就算仿制青州纸成功,没有大量的生产,他们的工艺和成本也比不上青州工坊的,左右现在河道通畅,运输成本也低,何不趁机从他们手上大赚一笔呢?所以不等主公回来,就下令让工坊加大产量……” 一边说着,他心下也是忐忑难安,他做的这件事,从商业上是说得通的。但若考虑到天下大势,很容易被当做是利欲熏心,资敌以逞。尽管他对王羽有信心,认为对方能明白他的苦心,可事到临头,毕竟还是有些不安的。 “这样啊……”王羽思考片刻,这才算是理清了头绪,继而突然大笑起来,拍着糜竺的肩膀,笑道:“子仲啊子仲,你果然是我的管仲、范蠡啊!好,很好,就照你的办法去做!” 第五三七章奇葩小萝莉 别说武将们了,连糜竺自己都被王羽的高规格夸奖搞得有些手足无措,可看王羽笑得欢畅,似乎不是在说反话,他紧张的心情也是略微放松了一些。 等王羽笑着说完,糜竺等人都看向太史慈,搞得后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看这些家伙的期盼神色他才反应过来,合辙这帮人都等着他第一个发问的。 太史慈就是性子直,又不傻,哪肯总是被人利用?他把嘴一抿,心里得意的笑着,和众人大眼瞪小眼的对看上了。 这一没人说话,氛围顿时变得有些古怪,王羽左右看看,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由又是开怀一笑。 卧龙凤雏都来了,帐下名将云集,英才济济,建设起自己理想中的那个强汉的一天,应该不远了吧? 被太史慈这一耽搁,等其他人回过神时,糜府大门正传来一阵嘈杂声。糜竺兄弟的脸色顿时就沉下来了,糜竺皱了皱眉,糜芳跺了跺脚,心里都在暗暗责骂小妹不懂事,偏偏赶在这个时候趁夜外出,快天明了才回来,这是正经女儿家应该做的吗? 在王羽面前,两兄弟却也无从发作,只能由糜竺如实禀告道:“主公,应该是那位黄小姐回来了。” 压抑着激动的心情,王羽点点头:“甚好,咱们迎一迎。” 刚见过孔明,又要见到孔明的媳妇了,好吧,现在似乎变成自己的没过门的媳妇了。不过这都不重要。关键是人来了。 后世对黄月英可谓众说纷纭,有人说她极美。有人说她很丑,但王羽对此只是好奇,却不是非常在意。他所知并重视的那位,是一位在机巧制造方面独具天赋的天才少女。 而现在看起来,他的希望倒是没有落空。不是对制造工艺感兴趣到了极点,谁会在刚到地方的第一天,就连夜跑去造纸作坊,一待就是大半夜啊? 王羽快步迎了上去。然后,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他慕名已久的天才少女,而是一双美眸。 眸光如水,如同一汪清泉。深邃而幽然,望不见底,潭中浮动着的浓浓的幽怨之意,却瞬间就将王羽的心防给击穿了。 美人情深,谁能无视? 是糜贞! 王羽既感惭然,又觉迷茫。其实他和糜贞之间的接触很少,除了最开始那次算学方面的较量之外,两人几乎没说过几次话。结果幕府上下,都将糜贞当做了自己没过门的妻子,肚子浅的糜芳也俨然以二舅哥自居。连少女自己,也将一缕情丝系在了自己身上…… 王羽很是感慨。想想后世泡妞的艰难,从见面到约会,到各种追求,然后还要买房买车孝敬丈母娘,这个时代简直就是男人的天堂啊,什么都不做就有美女送上门,而且爱得还这么的专注和深邃。 也就是自己太厚道,太正人君子了,换成那些整天在网上哭着喊着要美女全收的狼友们,还不得幸福死啊? 看来这件事也得早日纳上日程才好,不然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己就变成负心薄幸的陈世美了。 “糜姑娘,最近可还好吗?”心里盘算着,王羽表面上倒是没露怯,中规中矩的问了声好。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樱唇微启,如泣如诉,糜贞蹲身一福,轻声答道:“小女子一切安好,倒是君侯在外奔波劳碌,有些清减了。” 款款深情,一语道尽! 不然怎么说古人表达感情看似含蓄,其实却一点都不比后世效率低呢?王羽这一刻的体会是最深的,面对这样的女子,说什么都是闲扯,最好的回答就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了。哪里还用得着爱来爱去,爱的死去活来呢? 所以说,新的喜事要快点张罗了。 咦?对了,哥迎出来,好像不是要说这些的吧?正主儿呢?王羽突然惊醒,暗道自己这方面果然太弱,在情场上远没有在战场上的挥洒自如,游刃有余。 “你就是王鹏举?就是你要娶我?的确很有魄力啊。”一个念头还没转完,王羽只觉眼前一花,一抹亮黄色陡然映入眼帘,在破晓时的朝阳下晃动着,仿佛一幅闪光的金色瀑布。 是个小女孩。 那头金发实在太耀眼,即便以王羽的眼力,也没能在第一时间看清对方的相貌。而那小女孩似乎一点都不怕生,开场白就很彪悍了,之后她又围着王羽打起了转,品头论足起来。 “嗯,长得还过得去,虽然高大,但脸和手脚倒是白白净净的,不像通常的那些武夫,胡子拉碴,脸黑黑红红的,看着就不像好人……” 魏延很无辜的躺枪了,众人的目光一下就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太史慈更是笑得恶形恶状的。其实古人并不歧视虬须满面的面相,反而会认为这样很威武,不过从小姑娘的视角来看,魏延的面相自然还是凶恶了些。 再说,童言无忌,就算女孩说错了又能如何?反正魏延是没错说理了。 “嗯,性格也还算沉稳,不像某些人,长得倒是很斯文,但说话做事就很不靠谱了,大大咧咧的想说就说,也不分场合地点,而且说话还总是说不到点子上……” 太史慈不笑了,魏延用胳膊肘捅着他,咧着大嘴笑得非常开心,哈哈,这就叫现世报,咱可不是孤军奋战,这么快就有垫背的了。 其他人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小女孩到底是怎么个路数,一露面就先将两大战将给贬得一无是处了,莫非也是来找茬的? 只有石韬一脸苦笑,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这位小姑奶奶的底细。说别人说话不分时间场合,她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偏偏女孩还很聪明。牙尖嘴利的,很少有人能当面讨到便宜的,多半都是灰头土脸。 相貌什么的还在其次,她可是荆州黄家的千金,单凭这家世,就算生得和母夜叉似的,求亲者也会趋之若鹜啊? 女孩的亲事之所以成了承彦先生的心头病,倒有一大半是由此而来。女子无才便是德。谁愿意请这么一尊大神回家遭罪啊? 其实,她并非在讽刺青州的两大战将,她口中胡子拉碴那位不是魏延,而是如今的江夏太守黄祖;长相斯文,做事不着调的,也不是太史慈,而是黄祖的儿子。她的表兄黄射。 至于太史慈、魏延,她根本就没注意到,看她现在的模样,眼中分明只有一个王骠骑。 “当然了,关键还是有才华。男人么,光是会打打杀杀的可不行。有手艺傍身才是根本。”一圈绕完,女孩开始进入正题,先踮起脚尖,拍拍王羽的肩膀,以示嘉勉。然后小嘴一嘟机关枪似的说了起来。 “听说青州纸是你造的?啧啧,你怎么想到的那些工艺的?用竹子。的确发人深省啊。不过,我看过你的工艺流程了,其实还有改进的余地,比如材料就可以不限于竹子,木料也可以啊……” 紧接着,她又提出了诸多批评意见:“还有啊,作坊里制浆的工艺还是差了点,你明明造出了风车水车,还高出了那些机关,嗯,是叫连动装置是吧?完全可以结合在一起么!现在建了这么多水车风车的,却只是磨磨面,提提水,实在太浪费了。你啊,这是身怀宝山而不自知呐。” “对了,听说你还在造船?出海的船?这个我也能帮上忙哦。我家里的藏书很多,看过当年秦皇命方士徐福造船出海,寻访仙山的海船图纸,应该能帮你提些意见,加以完善的。你这人倒是不错,就是做事有些粗枝大叶了,工艺上的事,也是能随便敷衍了事的?” 说着,小姑娘拍拍手,甩甩那一头炫丽的金发,很可爱的打了个哈欠,然后伸了个懒腰:“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很累了,等下午你来接我,咱们一起去船坞看看再说……” 一边说,她一边扯着糜贞,往后院走去。后者有些无奈,但被女孩扯着却也不好挣脱,只能边走边回头,向王羽露出一个充满了不舍和歉意的眼神。 让糜贞失望的是,王羽一时没能多留意自己,他的心思都放在黄月英身上了。 虽然只是初见,可看她自说自话的模样,倒像是老夫老妻了似的。口气很大,偏偏又因为年龄和专注,只见其可爱,不惹人厌烦,至少王羽是这么觉得的,因此,他点点头,微笑道:“慢走,不送,做个好梦哦。” 女孩脚步顿止,转头看向王羽,眼中终于流露出了意外、惊奇的情绪。 眼珠灵动一转,这些情绪瞬间消失,金发笼罩下的那张俏脸上,闪过了一丝狡黠神色,女孩竖起一根手指,娇憨笑道:“你别以为这样就可以娶到我了哦,来之前,父亲可是答应我了,来不来,他说的算,嫁不嫁,我说的算。想娶我,至少要符合我的条件才行。” “什么条件?”王羽心中微微一动。 “其他条件,算你都符合了,只剩下最后一项,很简单,你来迎亲时,我一不坐轿,二不骑马,三不乘船。你若能把我接走,就算你过关了,若是不行,你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的好,嘻嘻。” 说罢,女孩转身跑开,身影很快消失在花木丛中,只有那一袭金发在草木间跃动着,仿佛一只飞舞盘旋的金色蝴蝶。 如此独立特行的女孩,实属罕见,众人看着、听着,都呆住了。 良久,被称为说话不经大脑的太史慈嘀咕出声:“一不坐轿,二不骑马,三不乘船,那还能怎么搞?莫非手拉手的靠墙走么?真是个古怪丫头……” 众人都笑,王羽笑得尤为意味深长:“非常人,总是会行非常事,子义,你等着看好了。” 第五三八章一并解决 两位都见过了,王羽干脆又在糜府等了一阵,待天光放亮后,连着那位凤雏也一起见过。 和孔明见面时,两人差不多算是在针锋相对;黄月英则是女孩一直在说,王羽从头到尾也没能插几句话;而到了庞统这边,情况则是截然相反,王羽一直在说,却没能得到几句正经八百的回答。 倒不是庞统太过桀骜,又或心存抵触什么的,实际上,从见到王羽开始,他的眼中就毫无保留的流露出了惊喜和激动的情绪。随后,肃身延客,躬身施礼,礼数上也是尽善尽美,全无半点怠慢之意。 再后来,王羽拉着他谈起天下大事,青州军政,他也听得很认真,就差没拿纸笔做笔记了。这时代不流行这个,就算要记,也不能当面记,须得当面认真聆听,记忆周全后,等客人离开,这才默写出来。 看庞统当时的举止神情,王羽猜想,少年事后八成是要这么做的。 事后总结,王羽断定,庞统和诸葛亮的心态全然不同,对来青州的这个机会,他非常珍惜,对自己也很倾慕,将来出仕什么的,一点阻碍都不会有。唯一的问题就是,他的自闭倾向很重,或许是信心不足的原因,他特别不爱说话,说是惜字如金,都不足以形容。 这是个很麻烦的问题。 王羽所知的那位凤雏,应该没有这个问题才对,否则他哪有本事去曹营搞连环计呢?不过转念想想。事情也未必那么绝对,毕竟赤壁之战是十几年后才发生的。这么长的时间里,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自闭症恢复又有什么好惊讶的? 而且,庞统的性格有缺陷,这一点在书里本来就有提及。 庞统一开始在刘备麾下,是以试任耒阳县令的身份开始的。耒阳是个很小的地方,就算在后世,耒阳市的人口都没超过五十万。在这个时代,顶多也就是千把人的小县城罢了,刘备显然没将他放在眼里。 面对这种处境,长袖善舞的人可能会去拉关系,毕竟好友兼同学的诸葛亮,在刘备军已经混得风生水起了,举荐什么的就是一句话的事儿;踏踏实实的人可能会努力工作。用政绩来展示自己的能力。 而庞统的选择则是罢工,以此来吸引刘备的注意力。 历史上,他这招险棋是成功了的。不过,若是结合生活中的经历,王羽觉得使出这招的庞统一点都不理智。 想想看,若是放在后世。一个职员认为领导的任命有问题,自己屈才了,然后就用消极工作,甚或罢工的手段抗议,结果会是怎样? 不管这人到底多有能力。触怒领导,公然质疑领导决策的结果。一千个人里,只怕要被炒掉九百九十九个,剩下的那个八成是和更大的领导有亲戚关系。 想想这些,王羽也就释然了,不过,他可不想等上十年八载的让庞统逐渐成熟,王羽想要在下次大战开始前,对方就能为自己分忧,分担走贾诩身上的一部分担子。 因此,他决定将庞统的问题交给贾诩处理,心理问题么,当然要找专家。 连夜见过三人,王羽的心事也解决了大半,当下回府,美美的睡了一觉。 待到日过正午,起床洗漱,用过午饭,被热熏熏的日头一蒸,以王羽的心性修养,一时也有些恍惚,恍若隔世一般。卧龙凤雏也来了,自己这场时空之梦,应该是切切实实的了吧? 无暇多做感慨,府中亲卫已来禀报,贾诩、田丰到了,同时,国渊、糜竺、审配、王修等人也在外间候命。王羽暗叹一声,悲催的主公生活又要开始了,当下吩咐,请众臣来见。 众臣来见,都面带喜色。 作为文臣之首,贾诩先来了句:恭喜主公喜得英才。还没等王羽高兴高兴,众人就一拥而上,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开了。 内容么,无非就是政务上的那点事儿,跟高唐会盟后的那次差不多,基本是一个套路的。 国渊说:屯田是善政,分配需谨慎。 青州原来的屯田制度,和汉朝刚开国时的垦荒令差不多,基本精神就是一个人能开垦并种植多少亩田地,就可以拥有相应的田地。 这项政令,在当时的情况下是行得通的,久经战乱的青州,和大汉刚开国时的凋敝模样也差不多,缺的不是田地,而是劳动力。 不过,到了打下大半个冀州之后的现在,这项政令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显露出来的弊端就是,田地快不够了,哪怕是荒田也一样。 冀州不是青州,虽然也经历了不少战乱,但毕竟地方大,可开垦的田地也多,再加上豪强们都有自保之力,故而冀州的人口比青州多得多。 王羽击败袁绍,虽然很克制的只取了南部五郡,有从南逃和战后清算的豪强手中夺取的土地,执行原来的政策或许不难。可问题是,会盟后不长时间,就有大批百姓从北方逃难而来。 原因主要是公孙瓒不擅长搞内政,施行的还是原来那套政策,夺取的土地大多都赏给功臣了,百姓的负担不但没有减轻,反而有加重的趋势。 更要命的是,公孙瓒在易京筑城,幽州的形势一下子又变得紧张起来,百姓当然害怕被卷入战乱,又风闻青州新政的种种好处,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就很正常了。 人口多了是好事,不过在人口膨胀的同时,还保留原先的垦荒令就不合适了。 “根据农业司的统计,如今将军府辖下的十五个郡国,扣除山林沼泽之外,还剩余的可开垦土地尚存一百二十万亩。但随着第一批屯田户示范作用的凸显,百姓开垦的热情极高。依照目前的势头。剩余的土地,最多只能撑到后年春天……” 国渊整整瘦了一圈,上次合议之后,他本以为自己捡到了最轻巧的差事,但很快他就发现不对了。在垦荒令的激励下,百姓似乎有了使不完的力气,哪怕是官方规定了休沐日,也没人肯主动休息。往往都是被官吏在田垄间抓到,这才不情不愿的去官署前集会。 他们对政令豪不关心,只关心能抢在春播前开垦出来多少亩地。 开垦的土地增加可以增加将军府的收入,算是好事,但凡事都有个度,一旦开垦过度,导致土地不敷使用。就会形成很多问题。 比如烧毁山林造田,现在青州的工业正在蒸蒸日上当中,所用的材料也泰半都是取自山林,王羽还特意提过要谨慎开采山林,不要过度破坏。垦荒垦红眼的百姓可不理你这么多,就算明知道效率很低。但他们还是会去做,不提前做好防范可不行。 另外就是骠骑军的功勋、抚恤制度也有授田这一项,将军府手头没有足够的土地酬功可不行。虽说骠骑军一旦大规模开战,就可以开疆拓土,但作为青州的农业总管。国渊考虑问题不能这么简单。 特别是有些例子就摆在眼前。 拯救白波的这场行动中,立功的人就很多。但疆土却丝毫没有扩大,反倒是多了三十万需要安置的人口。虽然王羽强占了河内的一部分土地,将其安置下来了,但大部分土地还是从魏郡划拨出去的。 当然,白波死里逃生,对王羽的拥戴达到了很疯狂的地步,将他们安置在魏郡那个战略要地,对巩固防御有着极大的帮助。 可那些事与国渊无关,他只知道,他手上的土地已经不够用了。 “子尼,你可是青州的大司农,别光说问题啊?想想解决办法才是真的,你头疼了这么多天,难道什么办法都没想?”王羽一听政事就头大,可没办法,谁让他是主公呢? “办法当然有……”国渊迟疑答道:“最好的办法就是取消垦荒令,不然就必须在明年取得新的土地,否则很快将军府就会陷入无地可用的情况。” 田丰摇头不迭:“明年取得新的土地?那不是又要开战?不妥,大大不妥,今年本来都不应该兴兵了,若是连年兴兵,还谈什么休养生息?” “垦荒令也不应取消。”田丰质疑了后一条,贾诩又否决了前一条。 “我军目前只是占据了天下一隅,战乱持续时间不长,土地不够是很正常的。以如今的形势,接下来的几年,就算我军不动,天下势必也大战连场,等到若干年后,主公使天下重归一统,各地的情况未必会比当初的青州强多少,到时候不用垦荒令休养生息能行吗?” 施政最忌讳朝令夕改,垦荒令这种发令,通常都是临时的,取消了百姓也能理解。可若是取消了一阵子,等地盘扩大再施行,那味道就变了,会搞得像是儿戏一样,动摇将军府好不容易竖立起来的威信。 国渊当然也知道行不通,不然他也不会一上来就长篇大论的抱怨了,这位青州的功勋元老可不是普通的名士,他是个很难得的实干派。不是逼得没办法了,他怎么会像个怨妇似的抱怨不休呢? 群臣吵吵嚷嚷,王羽彻底找回了现实感,若是做梦的话,怎么会做得这么复杂,这么乱七八糟呢?一个垦荒令都会牵涉这么多复杂问题,这又不是在写小说,编故事。 治政,确实是件很麻烦的事啊,难怪孔明那么个精力旺盛,身体健康的小伙子,都活活被累死了呢。 想到孔明,他心里突然一动,随即豁然开朗了。 就是嘛,自己是主公,干嘛要事必亲躬呢?有现成的模式可以套用,自己干嘛要费这个力气呢?真是太迟钝了。 想到就做,他轻轻嗓子,打断了众臣的争论,慢悠悠的说道:“子尼是为了屯田来的,其他人呢?有事不妨都拿出来,本将一并给你们都解决了。” 第五三九章夜宴议政事 众人都很惊讶。 到现在,青州众臣对自家主公的手段已经很了解了,信心更是十足,能理解的命令要执行,不理解的同样也不会推托。 王羽若是随口出个主意,解决了国渊眼中的难题,那是很正常的,谁也不会为此而惊奇,非常人行非常之事么。 但王羽用这么轻松惬意的语气,说了这样的话,就由不得大家不纳闷了。主公再神奇,也不至于把施政中遇到的种种干碍,和各个负责人能否解决得了这些事,都预先算计清楚了吧? 若果真如此,那就不是凡人所能拥有的本领了,而是天仙手段。 “若是主公您已经知道了,不如直接指点臣等如何?您不是常说,少点议论,多点效率么?”王修本来憋了一肚子话要说,可被王羽这么一震慑,千言万语最后化成了一句话。 王羽翻了个白眼,看着自己这位颇具才干的本家,晒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神仙,眼睛看看,就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可也差不多了。王修等人不约而同的在心里接了一句,然后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摊上个英明的主公的确很好,可这位主公要是英明的过了头,变成妖孽了,就不会有人太自在了。这里倒没人想着背后搞小动作什么的,但主公无所不知,一切难题到了他手上都迎刃而解,岂不显得臣子们太过无能了吗? 松口气。众臣纷纷将遇到的难题,亟待王羽做决断的问题一一摆上了台面。 有的和国渊的类似。属于从前的政策不合时宜,需要与时俱进;有些问题则是上次合议遗留下来,或者在施行中慢慢浮现出的问题;还有一些是上次合议就没想到,后来又遇到的。 五花八门,很多都涉及到政令的修改完善。 并非青州众臣无能,实在是王羽进行的变革太大,又太快,既没有参考的例子。有没有磨合修正的时间,偏偏王羽这段时间又不在家,问题压问题,最后就堆积成山了。 比如:在王修的主导下,金属钱币开始制作了,定重量、定大小的估算都完成,然后卡在了金属钱币的钱文上了。钱文就是钱币上的图案或文字。汉朝的五铢钱,上面是五铢二字,王羽的意思则是搞得复杂点,也好预防仿制造假者。 他说的简单,施行起来却很麻烦。当时王羽举例说,正面用‘年号’加‘通宝’凑成四个字。背面则搞点复杂的符号上去,并以数字表明钱币的价值。 别的倒还无妨,这年号却是个大问题。 现在的初平年号,是董卓定的,青州若要沿用。一来不够名正言顺,气势上也弱了董卓一头。搞得青州好像董卓的附庸似的;二来也不是很好听。 可皇帝在董卓手里,就算要改元,青州这边也改不了,除非王羽自己要称帝……王羽到底有没有这种意思,或是想借着铸钱之事,做铺垫暗示,王修都无法做出定论,没奈何,他也只能等王羽回来,再当面请问了。 此外,包括造船在内的各项东渡准备工作也是千头万绪。 在幕府内部对此有着不少的争论。 有人认为造海船不易,应该向辽东的盟友购买。早在中平年间,辽东的船队就穿越渤海,往来于辽东与登莱之间了,以两家目前的关系,只要付出足够的代价,买船应该不会很难。 也有人认为,既然王羽的意思是要从海外攫取财富,那规模应该是会日渐扩大的,自己没有造船能力,还要进行这种规模的行动,那不是很容易受制于人么? 持前一种意见者都是摇头不语,虽然没有反驳,但意思却是明摆着的:海外到底有没有所谓的金银岛还是两说呢,就算有,沧海茫茫,能说找就找得到吗?主公说不定也是一时头脑发热,与其大张旗鼓的兴建船坞,制造航海的大船,还不如先搞几艘船,慢慢对付着呢。说不定找几年找不到,主公自己就放弃了呢? 持后一种意见者虽然还在坚持,但反驳的声音同样也不大。 说到底,出海寻宝这种事,在华夏历史上只存在于神话之中,没人知道沧海对面到底有些什么。 唯一可以借鉴的先例,就是秦始皇当年派遣徐福出海寻仙山的故事,可后人说起那件事,多半都是以总结教训的角度出发的。徐福是个骗子,秦皇利令智昏上当了。徐福早就带着五百童男童女,跑到不知名的地方逍遥去了。 尽管王羽在青州的威望极隆,但终究无法压倒人们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更有人直接将他的东渡之举和秦始皇扯上了关系,觉得他毕竟年轻气盛,虽然能压抑住开疆拓土的欲望,却无法压抑住内心与古之霸主比肩的野心。 所以,即便在青州内部,对王羽很信服的人当中,也有人觉得他是被一连串胜利冲昏了头脑。 那些支持者中,也有很多人存的是其他心思。和铸钱一样,认为王羽是在为称帝作铺垫。想想也是,只要东渡取得一定的成果,他就可以自称,在气运上盖过了秦始皇,这不是比单纯的名声要厉害多了吗? 诸如此类的问题比比皆是。 政务本来就是很繁琐的东西,里面再加上点权术,就变成政治了,那是更加复杂的东西。就算贾诩,面对这么复杂的形势,也得小心翼翼,谨言慎行,生怕行差踏错,何况其他人? 众臣被此类问题搞得一个头两个大,偏偏王羽又一直在魏郡逍遥,不肯回来,不能当面请示。这段日子他们到底有多难过,也就可想而知了。 王羽既然让大家说。那谁也不会客气,你一言、我一语的,等全部发表完意见,中天的太阳依然西斜,天色将晚,竟是傍晚时分了。 王羽一直垂着头听着,看起来很认真的在思考,但贾诩却很怀疑。这位小主公是不是趁机在打盹,补充睡眠,至少后面是这样没错。 “都说完了?”等到终于没人说话了,他才抬起头,环视一圈,见没人再说什么,这才拍拍手。吁口长气道:“都这个时辰了,先吃饭好了,边吃边谈。大家想吃烤肉,还是火锅?嗯,天热了,不然咱们还是吃生鱼片好了。正好厨房有回来路上新制的芥末,大家一起尝个鲜。”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对了,把其他人也一起邀来好了,人多热闹么。别忘了从荆州来的那三位贵客。” 众臣面面相觑,都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主公请吃饭自然是好事。可看您这模样,刚才说的那一大堆,您到底听进去了多少,还是个未知数啊?说好的一并解决呢?难道不用经过反复议论磋商,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的? 当然,也没人会傻到拒绝。 主公的面子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自家这位主公除了打仗厉害之外,在美食方面也很有心得。冬天的时候搞了个火锅,迅速风靡了大半个河北,连刘虞麾下的将士,对这种吃法也是颇为推崇。据说那位乌丸校尉阎柔,就是一边骂王羽,一边无火锅不欢的。 至于各种新式烧烤,更是层出不穷。通常烤肉,就是架堆火,拿叉子一插,烤熟了就吃,属于比较上不得台面的吃法,结果到了主公手里,那花样可就多了,铁板烧、铁网烧烤,还有各种熏制方法,以及五花八门的调料。 众臣都觉得,自家这位主公就算没有那一身的武艺和韬略,改行当个厨子,一样能出人投地,名震天下。 这不,今天又有新花样儿了,大家岂能错过? 田丰刻意拖后几步,凑到了贾诩耳边,轻声问道:“文和,生鱼片就是生鱼切片吧?可那芥末却是何物?两者同吃,莫非真有什么特殊效果么?” 贾诩摊摊手道:“元皓兄,你这就是问道于盲了,你家在河北尚且不知,问我这个西凉人,岂能解惑?” “这道理某倒是明白,就是觉得主公今天的表现有点不对劲,到底怎么不对劲,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你想想他刚刚的笑起来的神态,好像他又要忽悠人了似的。”田丰忧心忡忡道。 贾诩洒然一笑:“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被他忽悠了,想那么多干嘛?有美食就吃,有指示就听着,这才是为臣之道。” “你这滑头……” 高唐的将军府,就在原来的城守府所在,刘备也曾在这里住过。后来高唐遭贼寇攻击,刘备弃城而逃,城守府也是付之一炬,此后虽然又经历过几次反复的修建,破坏,终究也未曾恢复旧日的盛景。 王羽入住高唐后,也没在这方面花太多心思。对他来说,将军府就是个象征性的摆设而已,之前临淄那座将军府也是这样,他前后在那里没住到两三个月,倒有大半的时间在军中了。 所以,眼下的这座将军府远称不上富丽堂皇,只是功能还算齐全罢了。 王羽宴客的所在是在花厅,地方足够大,摆设、陈列却简单之极。没有艺术品或珍宝,只是挂了几柄刀剑长槊,弓箭盔甲什么的,不见富贵,唯有满满的威势和杀气。 青州众臣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倒是新入伙的魏延、石韬、庞统大觉惊奇,黄月英则是一边打哈欠,一边抱怨说,这宅子建得有够简陋,知道的是将军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临时的营房呢。 诸葛亮却是皱着眉头一直没说话,昨夜之事已经传开了,众臣都小心翼翼的和他保持了距离,生怕这个很喜欢找茬的臭屁小子把矛头对准自己。不怕死的当然也有,田丰就对诸葛亮很有兴趣的样子,特意邀他坐在了自己身边。 看着堂下群英荟萃,王羽一时间也是志得意满,先是抬手举杯,说一声‘盛饮’邀众人同饮,随即也不废话,大手一挥,吩咐上菜。 主菜是生鱼片,佐料是绿色的芥末,看得众人都有些惊疑不定。生鱼做主菜,即便那黄白相间的肉色显得很漂亮,可依然显得太过寒酸了些,不过跟这同样寒酸的将军府倒也相得益彰;而那芥末鲜绿鲜绿的颜色,又显得颇为可怖。 王羽一边往碟子里倒酱油,将芥末搅拌均匀,一边向众人示意道:“这是新捕捞的鲑鱼,刺已经除过了,大家请放心食用,等吃完,咱们就好好说一说正事……嗯,什么正事,很简单,比如……称帝的问题。” 第五四零章称帝之议 “噗!”有人喷出了刚放进嘴里的食物。 “哧……咳咳咳!”有人拼命往嘴里吸气,却无助于缓解嘴里或心里的惊诧,最终化成了一连串的咳嗽。 入口的食物很有问题,王羽说的话问题更大。双重打击之下,即便是贾诩这样的老狐狸,田丰这样的稳重人,都不可避免的露出了最狼狈的一面。 “主公……您……咳咳……”田丰强作镇定,想说些什么,但很快被嘴里、鼻腔里喷涌着的那股刺激性感觉给堵回去了。 其实老田的养气功夫还是很厉害的,虽然首次品尝芥末这种调料,但他保持了足够的警惕,蘸的调料并不多,吃的时候更是只咬下了边缘的一角。之所以这么狼狈,是因为王羽语出惊人,吓得他手一抖,把一整块鱼生都给吃了下去,于是就悲剧了。 贾诩第一次顾不上盘算别人的心情,有了田丰的前车之鉴,他当然不会贸然开口,而是努力的压抑着,不让那股子让人窒息般的辣气喷出来。憋得很辛苦,他一张胖脸也是涨得通红,看起来好像秋天的大苹果一般。 这两位老江湖都着了道,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 一贯以气度儒雅著称的糜竺将一口食物喷在了衣襟上,手忙脚乱的擦拭时,却打翻了身边国渊的酒盏;国渊淋了半边身子的酒,却依然伏在桌案上不肯起来,没办法。不这样,他就没法保证自己不把嘴里的酒水和食物喷在王修身上…… 连少年老成的诸葛亮也端不住架子了。抖着袍袖,遮着脸,一副羞于见人的模样。 唯一没什么影响的,只有太史慈和庞统,这二位的心思本也没在王羽说的话上,而是对新奇的食物更感兴趣一些。 在后世,三文鱼已经绝迹于华夏沿海,这时代倒是捕捞得到。但毕竟是海鱼,生于荆州的庞统是不可能看过的。而太史慈虽然对鱼不陌生,但这种吃法和调料却让他大有兴趣,根本没注意王羽说些什么。 芥末虽辣,但只要有所准备,调整好呼吸,也没那么可怕。在场众人之所以着了道。都是因为被王羽的话所影响,乱了心神,这才被芥末趁机而入,搞得狼狈不堪。 “呵呵,大家都别激动,只是讨论一下。不是今天就要做,淡定,淡定。”一片狼藉,王羽倒也不生气,笑吟吟的说着。那略带矜持的笑容,放在众臣眼中。却怎么看怎么可恶。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等着看大家的热闹呢! 但此刻也没人有余暇跟他计较了,要毛巾的要毛巾,要水的要水,渐渐适应了刺激性气味和话题的众人都忙做了一团。 “爽快,爽快!浑身的毛孔都像是喷开了似的,太舒服了,不愧是主公亲手调制的没事啊。”在这种情况下,太史慈的高声赞叹未免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是吧?很好吃吧?”王羽乐了。 由于缺少很多必要的调料,很多种后世的美食都难以复制,看着比后世绿色健康一百倍、一千倍的美食不能享受,这是怎样的一种浪费啊?有了余暇后,他便一直致力于复制后世的美食,辣椒之类的东西不可得,但芥末却没多大技术含量,很容易就让他搞出来了。 这时代的近海生物,可比后世多多了,食材多得是,王羽决定在接下来休养生息的几年,一定要把后世他所知,有条件施行的烹饪方法都复制出来,让青州在各个方面都成为天下的中心。 太史慈点头不迭,伸出筷子一夹,在调料碟中来回抹了几下,这才将鱼片放入嘴里。闭上嘴,深吸一口气,片刻,将其呼出,脸上尽是回味无穷的神情:“嗯,这是男儿的食物,上阵前来上一口,持刀都多几分力气。对了,主公,您刚才说什么来着?” “哦,我说称帝的事。”王羽若无其事的回答,正忙于清洁的众人都顾不上吐槽太史慈,或者品味芥末的美味了,纷纷抬起头来,竖起了耳朵。 “哦,您要称帝了?”太史慈毫不意外的点点头,手中筷子伸缩如风,一边对答,一边大快朵颐。 他问的随意,但在场众人的心却都悬了起来。 在政治决策上,称帝可说是影响最大的一件事。这件事牵扯着青州,乃至整个天下的气运,若是处置不当,青州目前的大好局面就会毁于一旦。 对此事,青州军中各人的态度也不尽相同,反对者固然不少,但支持者更多,谁不盼着水涨船高,做个开国元勋呢?倒是像太史慈这种,持无所谓态度的人很少,但也只有太史慈,才能行若无事的问出这句话,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被一句话就乱了心神。 “那倒不是,就是给大家交个底,省得老是有人胡思乱想,耽误了正事。”王羽表现出来的态度和太史慈很像,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全然没有真正的枭雄说一半,留一半,给听众留下很大的想象空间来发挥。 “主公的意思是……”王羽的言外之意,田丰听得很清楚,他迟疑着发问,想得到一个切实的答案,因为这个答案让他有些无法相信。 “很简单,那就是本将不会称帝,本将的子孙当然也不会,强汉之名,将世世代代的传承下去,直到千秋万世。所以,对此心存疑虑的人,就不需要再胡思乱想了,一切照旧便是。”整个厅堂都静悄悄的,一丝杂音都没有,只有王羽掷地有声的话语在回荡不休。 堂下众人神情各异,绝大多数人都觉得异常震惊。 无论支持与否,众人都有个共识。现在的确不是称帝的好时机。汉帝健在只是一方面,关键是青州的实力还不够强。一旦称帝,就会面对天下诸侯的围攻,连原本趋于附庸地位的那些,也有可能突然反水,这对青州的发展来说,是相当不利的。 王羽今天本来是要解决政务的,结果却突然提起这么个话题,众人都打起了精神。想着从他的暗示中,分析出点什么,做出合理的应对。但谁能想到,王羽的话斩钉截铁,连一丝余地都没留。 若他是个刘姓宗室,说这话倒是留下了余地。当今天子的威严已是荡然无存,将来的下场不是被废。就是被暗杀,总之没个好下场。等天子完蛋了,王羽就可以利用宗室的身份,名正言顺的继承汉室大统了,这样也没有违背今日的许诺。 可王羽姓王,没这个机会。他甚至还将子孙上位的路给封上了,难道他真的完全没这方面的想法? 可是,他在青州施行的新政,和汉朝固有的传统几乎完全背离。就算他本心不是为了谋朝篡位,只是出于富强青州的目的。想要将新政保持下去,也必须得建立新朝。方能让新政有延续性,不被破坏吧? 种种矛盾之处,令人疑惑,即便是最忧心政务的国渊,这一刻都忘记了土地问题,苦苦思索着,王羽此举到底有什么深意。 众人心中的震撼,更是难以言表。连被摆了一道,正憋着劲,要给搞无聊恶作剧的王羽个好看的诸葛亮,此刻也是说不出话来。 太史慈发觉了气氛的异常,依依不舍的放下了筷子,看看呆若木鸡的同僚们,再看看行若无事的王羽,他小心翼翼的问道:“主公,您说真的啊?” “男儿一诺千金,某岂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王羽洒然一笑:“其实,不称帝有不称帝的好处,如果一定要登上那个位置,反而会有很多麻烦,趁着今天大家都在,我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一说,大家一起参详参详。” “……”群臣面面相觑。 这也算是开天辟地的第一遭了,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一边吃饭,讨论称帝与否的利弊。就算是当年以不遵礼数而闻名的高祖皇帝,也没干过这种事啊。 这种话题,也是能公开讨论的? 没人答话,王羽也不在意,自顾自的说了起来:“称帝,会涉及到两个很重要的问题,影响深远,第一个,是榜样的作用……” 王羽认为,通常而论,开国者怎么得的天下,在其后的治国政策中,就会怎么体现出来,具体表现形式就是对这种方式的严防死守。 靠篡位得天下的,就会加倍防着别人谋逆;靠洗脑搧动民众起家的,也会对类似的组织特别重视;靠勾结外敌上位的,就会在这方面有所防备。 总之,每个帝王都会力图让自己的上位过程变得名正言顺,同时对类似的苗头深恶痛绝。 王羽身上的汉臣烙印非常深,当今天子给他的封赏给他提供了便利,但也同样是枷锁。尽管将来统一天下,靠的是百战建功,但只要他行了废立之事,一个篡逆的头衔就逃不掉了。 以王羽的霸气,对后世评说当然是不在意的,可名不正则言不顺,他活着的时候不要紧,但他的子孙势必对此非常紧张。 王羽能想象得出,他的子孙们会严格约束武将的权力,并打压武人的地位,对军队做出种种限制,使得武人无法形成实质性的威胁。同时,他们会在朝堂上大肆推行权术,激化文臣之间的矛盾,让文臣无法拧成一股劲儿。 这两种现象的出现,将不会不因人的意志而转移。王羽认为,哪怕自己留下祖训之类的东西,也没办法改变即将发生的事实。 而这两项举措实施后,会带来一系列很可怕的结果,他描述出来的场景,也让在场众人为之心惊肉跳。 “士卒比农夫都不如,只有罪犯这种身不由己之人,才会去当兵,战力比青州的民兵还要差很多,而这些人将是保卫边疆的主力,面对的是一直在大自然的天威下挣扎求存的野蛮人对手。” “朝堂上永无宁日,党争之外,一切罪行只要符合了士大夫间的潜规则,就不会受到朝廷律法的惩处……贪腐、买官、通敌、卖国……都将成为常态。” “这样的王朝对内倒是游刃有余,可一对上外敌就只能麻爪,纵有四海之富,百万之兵,也会被塞外人数远逊的野蛮人轻易推倒,使华夏大地沦陷至黑暗之中。” 王羽借鉴的,正是宋、明二朝。 田丰等人一直认为,桓、灵时代,就是很黑暗的时代了,可是,和王羽描绘出的场景相比,桓灵时代完全就是繁荣盛世么。 鲜卑也好,羌胡也罢,他们寇边的目的只是抢掠,就算是汉廷最虚弱的时候,只要朝廷稍微认真一点,派遣一员上将讨伐,胡虏就只有望风而逃的份儿,哪敢有什么进窥中原的心思? 第二个问题,则是酬功的问题。 如果王羽自己当皇帝,那么他就必须给跟着他打天下,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们一个交待。最好的方式当然就是封爵授官,但这会对未来形成隐患,搞个不好,就会重蹈七国之乱的覆辙。 王羽拳头最大,所以他当皇帝,其他人拳头小点,但怎么也得有个王侯之赏吧?有了爵位,就得有领地和权力,想当皇帝,就得用这些东西换取其他人的支持。将来的隐患,也只能暂且放放了。 封赏少了,肯定又会被说成刻薄。 于是,到了最后,就只剩下了一个办法了效仿汉高祖,来个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我想,没人喜欢这样吧?”一通长篇大论后,王羽如是问道。 其实说了这么多,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王羽不打算用权术治国,他不光想着在青州军内部杜绝权术的应用,并且在一统天下后,也要继续这样的政策。 因为还没经历过两晋的悲剧,不知道在权术方面登峰造极的司马氏后来的结局,所以没人知道,王羽为何对权术如此深恶痛绝。但通过王羽这番话,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他的决心没错,他就是要来真的! 第五四一章只重实惠 王羽当然是来真的。 当皇帝,是个看起来很美,其实很没意思的差事。 没错,当皇帝可以留名后世,可仔细数一数,除了鞑清那些被辫子戏粉饰出来的所谓‘明君’之外,华夏这几千年,有几个皇帝享受了好名声的? 勤劳的明太祖,在后世留下的是无数骂名;雄才大略的明成祖,也同样没捞着任何好处;至于形象本来就很模糊的明武宗正德,就更是不用提了,一个颇具开创性,魄力十足的皇帝,在后世生生的变成了昏君的代名词。就算是开疆拓土的汉武帝在后人眼中,也是和秦始皇一样,被当成了残暴而又无谋的暴君一流。 倒是篡位夺权的司马氏父子;弑兄囚父的唐太宗;荒淫无度的唐明皇;对内残暴镇压,对外卑躬屈膝的鞑清帝王们,在后世的名声都很好。因为他们很擅长使用权术和士大夫们做交易,因此能换取史官们的笔墨粉饰,令后人们顶礼膜拜。 王羽不喜欢权术,他自己不会用,也不想让子孙们专门学这个,所以,他对因当皇帝而来的名声一点都不在意。 若是权术玩不好,那就更糟糕了,华夏历史上多得是傀儡皇帝,想到自己的子孙被人当初傀儡摆弄,却只能忍气吞声,王羽对当皇帝就更没热情了。 不过,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件事不是他自己不想就可以了的。 徐庶从河东返回后,曾在密谈中里提及。包括潘璋、马忠,以及白波诸将。私下里都以各自的方式,向他问及过这个问题。 等今天王修等人再一说,王羽惊讶的发现,原来不光是军中,将军幕府同样涌动着类似的暗流。 可以想象,他若不及时采取对策,任由这股暗流涌动着,等到下一场大胜之后。说不定就要上演群起拥立,黄袍加身这种戏码了。光是这样还不可怕,青州军往普通军阀的方向滑落才是个大问题,特别是权术方面。 权术是什么? 王羽的理解就是,分析人心,权衡利弊,算计自己人的手段和套路。王羽一直不崇尚这个。但围绕着称帝与否这个中心,幕府内部已经有了这种倾向,特别是王修提出的那几个问题。 王羽觉得前世华夏最大的悲剧,就是将权术发展得巅峰造极。这门学问固然博大精深,令许多人孜孜以求,但对社会进步却起不到任何帮助。 想想看。一个官吏比例占了总人口百分之二三的国家,行政效率的低下却是倒着排的,这种奇葩现象之所以产生,就是因为当官的一天都在琢磨自己人,没几个真正干活的。 如果治政首重权术的毛病改不掉。无论他当皇帝与否,引进多少后世才有的新技术。建立多么完善的政法体制,都挽救不了华夏的千秋万代。 顶多就是像历史上的那几位开国君主一样,开始雄起一下,等到二世、三世往下一传,很快就萎靡不振了。 力量都消耗在内部倾轧了,还能雄霸天下?曹操就是最好的借鉴和教训。若非他晚年光琢磨着怎么谋朝篡位,怎么会连中原都打下了,却拿区区的西川和江东没办法? 正如王羽所说,他想要的是一个传承千秋万代的强汉,而不是换汤不换药的新齐。 厅堂内静悄悄的,只有群臣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在回响,掉落一根针,都会显得很刺耳。 良久,一把稚气尚存的清朗声音响起:“骠骑将军的心胸,实在令人敬佩。可是,将军有没有想过,若是这番话传出去,将来有人挟持天子,乔诏令使将军,将军该如何自处?董卓一直没有这么做,只是因为他认为您意在天下,可将来……” 诸葛亮不太想承认,可确实有那么一瞬间,他被王羽的雄浑魄力给镇住了。王朝帝业,说放就放,和横扫天下,成就霸业相比,给人的震撼是同样的。古今多少豪杰,有几个能看穿这一步,在门槛上坚定的把门锁上呢? 仗着心中不服输的精神和自信,他勉强收敛了心神,提出了质疑。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提问时的质问意味已经比先前淡了很多,倒像是从幕僚的角度,帮主公出谋划策,拾遗补缺一般。 不过,他这一问倒是大有道理。 王羽一贯是自诩忠臣的,但各路诸侯也都差不多是这么做的,他的行为并不显眼。董卓也不会自讨没趣,拿天子做幌子来骚扰他。 挟天子以令诸侯这种事,也是很有技术含量的。天子被挟持,威望本来就下降很多了,如果没事就搞一封圣旨出去,被人拒旨,久而久之,天子剩下的那点威望也就不复存在了。 明朝皇帝的中旨就是这样,开国时节,皇帝下旨就是下旨,谁敢违被就等着挨收拾吧。等后来有了内阁,有了大学士的票拟,皇帝的中旨就不好使了。大臣们不但不会因为抗旨受到惩罚,反而会因为抗旨得到荣耀。 董卓要是自以为有了圣旨就横扫一切,那他就等着天子变废纸吧。 事实上,董卓在面临关东诸侯围攻的时候,就动用过圣旨这个大杀器,结果圣旨被抗了不说,要是没有王羽搅局,他派去的五个使者都要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诸侯们表面忠于汉室,但谁也不傻,会明知圣旨有问题,对自己不利,还凛然遵从吗? 挟天子,令诸侯的最好办法,就是顺水推舟。比如历史上,公孙瓒和袁绍在河北激战,最后打得僵持不下,谁也不能压倒谁,董卓一封圣旨过去,两家顺势罢兵,天子表面上的威望有所增长,两家诸侯也停止了一场无谓的争斗,算是三赢了。 然而,这是在面对假忠臣时的规律,如果王羽先前那番话传出去,并以此作为青州军行动的基本准则,事情就有所不同了。 既然自诩忠臣,对圣旨就应该保持尊重,抗旨一次,就是自己打一次自己的脸。久而久之,王羽好容易累计的名声就完蛋了。 董卓不是笨蛋,他不会看不到这一点,对青州这个最具威胁的敌人,他也应该不吝于使用最大的杀器,拼个两败俱伤。 至于说将天子夺过来,王羽在洛阳错过了一次机会,这次解救白波的行动,更是断绝了青州争夺天子的最后一丝希望。 兵力再强,离这么远,也是鞭长莫及啊。 “本将乃是当今天子亲口敕封的骠骑将军,冠军侯,有代天巡狩,征讨不臣的资格!” 王羽向西面拱拱手,朗声答道:“天子蒙尘,旨意皆出权臣之手,就算本将不奉旨意,又何损于本将的威望?至少,本将辖下的军民对此是不会有什么疑虑的。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诸葛亮的思路开始混乱了。 王羽的话很简单,意思也很明了,总结起来就是这么几件事:第一,他不当皇帝,要忠于大汉;第二,他这个忠臣不要天子;第三,他不接天子的旨意,是因为天子之前给了他一个应用度很广的敕命,只要他不奉旨,他就可以干任何他相干的事,和皇帝没两样…… 将这几件事归纳一下,总结起来就是:王羽要在中枢之外另起炉灶,但名义上还是大汉的臣子,对天子没有丝毫不敬的意思。再往白里说,就是王羽要施行皇帝的权利,而不要皇帝的那个名头。 很复杂,也很简单。 诸葛亮限于年纪,一时间思路有些乱。但青州众臣可都是老江湖了,特别是贾诩、田丰这二位,一听王羽这话,眼睛就亮了。 这个只取实惠,不理会名义的做法,符合王羽一贯的作风。不称帝,但同样可以放开手脚,这比将天子攥在手里还方便。 就算是董卓,要圣旨的时候,还得去皇宫走一趟呢,好歹得让皇帝盖个戳不是?王羽这边就简单多了,代天巡狩么,和天子亲至是一样的,只要王羽说了,就可以当做圣旨来用,而且还不会像董卓那样,搞得声名狼藉。 近在咫尺的权臣,和在外面的权臣,天子会对哪个观感更好呢?当然是远交近攻啊。 众臣纷纷颔首,有会于心。 王修试探着问道:“那么,主公,年号的事是不是……” “就定为‘开元’二字吧。”王羽想了想,从记忆中找出了一个名字。 “开元……通宝?”王修在嘴里反复默念几遍,眼睛渐渐的亮了,抚掌笑道:“妙,妙不可言!” 开元就是开创新纪元的意思,当年号也可以,当是一种美好的祝愿一样很合适,还能与青州新政全面推行保持一致,实在是再恰当不过。 “今后的政务流程就是,本将和幕府来决定总体战略方向,各官署制订政令细节,然后向民间公示,得到反馈后,加以修正改进,最后将完成本交予本将审核,由本将确认后,代天子颁下令旨。施行后,也可以继续修改增进……” 王羽将自己一直在思考着的政令模式宣之于众。 他当然不会急功近利的去搞民主,搞些选举之类的花把式出来,那不现实。但他认为,政务也不能向从前那样僵化,更不能让当官的整天琢磨权术,或者损公肥私那些事。 他最终选择的,是一个相对灵活,时刻都在变化中的体制。最终会演变成什么样,他现在也不得而知,但至少在现阶段,青州的官吏们可以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实务当中了。 这就是他的作风,只要实惠,不图虚名。 第五四二章青州印象 话一说开,心情就敞亮了,再品尝美味的时候,众人都发出了和太史慈差不多的感慨。 畅快!痛快! 这下大家都用不着胡思乱想的瞎琢磨了,做事也不用顾虑多多,畏手畏脚,只要放手去做就行。摸索中的各项新政令,也用不着担心一次不能到位,大可通过民间反馈,进行持续性的修正。 有齐威王当年的范例在,这种新模式理解起来也不难,何况还有糜竺在前面顶着呢。马上就要成立的商会,算是这个模式的第一个试点,如果商会取得初步成功,接下来的农会、工会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难度。 肩上没了压力,先前的那些难题也就不再是难题了。 国渊决定将垦荒令做些修改,加点细则上去。以他的才干,当然不会想不到这么简单的办法,他只是担心,修改王羽亲手修订的法令,会不会引起对方的不满,因此第一时间就否决了,现在没了压力,自然就不需要那么小心翼翼了。 既然东渡没有政治宣传方面的特殊意义,王修想得也不是那么多了。既然主公认为东渡对青州有益,那就进行呗,反正只要主公下命令的时候,是保持了理智的,那就不会错,即便错了,也是开拓时代必须付出的代价。 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绝大多数难题都迎刃而解,还有一些无法解决的。也只是暂时的。随着新政的推行,会慢慢的被导入正轨。 晚宴一直持续到了深夜。在田丰这位老臣的提醒下,这才散了席。 宾主尽欢。 只有小孔明的心情有些复杂。拒绝了糜竺同车的邀请,他拉着庞统步行回程。 夜已深沉,无人的街道上静悄悄的,只有水一般的月光洒在屋顶、地上,映出一片朦胧清凉的光晕。 “士元,你怎么看?”诸葛亮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声,随即又补充了几句。让问题更加明确:“青州新政,每一项单独拿出来,似乎都是有前例可循,但与那些典故却不尽相同,放在一起之后,更是一团乱麻,让人欲辩无从。你觉得,这种施政方法,真能行得通吗?” 庞统老老实实的摇摇头:“我不知道。” 在他看来,青州的一切都很新奇,让他大开眼界,而那位比他大不了几岁的骠骑将军。更是他所见所知的大人物中,最为独立特行的一位。 无论是在对待自己的亲切态度上,还是在众人面前挥洒自如的谈吐举止,亦或施政时大刀阔斧的魄力,都让他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让他觉得,这趟青州之行没白来。 至于政务上的举措对不对。老实说,庞统不怎么关心,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来青州不是出仕的,而是求学的。那些举措中的深意尚未理解,要怎么去评判其对错呢? 他曾经急切过,想着要改变现状,一鸣惊人。可在与王羽见面后,他急切的心情平复了,因为他感受到了对方的重视。他要一鸣惊人,本来就是希望得到认同,现在得到了,还有什么可急的? 庞统很淡定,诸葛亮也习惯了好友的沉默,他喃喃道:“在荆州时,听说青州的施政,我一直觉得,王将军是个很霸道的人,在军中和幕府中都是令行禁止,因此才颁下了诸多不怎么合理的政令,可这两天的所见,似乎不是这样啊。” 他扳着手指,眉头紧皱:“元皓先生乃是河北名士,其家族在巨鹿很有名望;子尼先生是大儒郑玄的高第,家世虽然差了点,可受的也是很正统的熏陶;叔治……可是,抑制世家,重视商业、农工并重这些政略都是不依常规的,可他们偏偏就视若寻常,真是太奇怪了。” 在诸葛亮原来的想象中,在王羽的淫威下,青州的幕僚们应该都是战战兢兢,小心过活,故而青州新政中这些倒行逆施的政策才得以施行。 可实际一看,王羽不但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独断专行,与众臣相处时,倒是好像朋友一般,随意得很。就拿今天吃芥末的那个恶作剧来说,这种玩笑,哪是君主与臣子应该开的? 可王羽偏偏就做了,做得那么自然,那么随意第,那么顺理成章,丝毫没有失了体统的意思。而青州众臣也没谁觉得羞愤又或怎样,在回过味的那一刹那,这些智者脸上露出的,分明是长者对晚辈的调皮无可奈何,爱怜不已的神态。 这么和谐的相处方式,即便是在以礼贤名士而为名的刘表府上,也是不可能看得到的。 庞统话不多,但心思却很灵活,他敏锐的感受到了同伴的烦恼,于是出言开解道:“反正这一趟没来错,孔明,你还是留下来多看看吧?” “……” 庞统没能得到回应,但从同伴渐渐变得坚定的脚步中,他察觉到了什么,于是,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一夜无话。 第二天也是个大晴天,庞统一早起来,发现负责接待的换人了。从荆州与三人一道同来的石韬不见了终影,代之的是个胖子这不是寻常的胖子,通过昨天的晚宴,庞统已能认出青州大部分的重量级人物了。 “文和先生,怎么是您来了?”诸葛亮也吓了一跳,年纪再小,也不妨碍他理解贾诩在青州的地位,他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军师啊!怎么会来做接待这种旁枝末节的工作?王将军对自己几人到底有多重视啊? “怎么,我不能来么?”贾诩笑眯眯的说着,指指庞统,道:“我是来接你们的,今天带你们去书院看看。不管怎么说,你们正常的学业还是要继续的,泰山书院草建,时间尚短,应该是比不过鹿门山的,不过这里的教习倒也不比鹿门山差太多……” “不敢。”庞统连忙谦辞。 鹿门山书院的顶梁柱是他叔叔庞德公,水镜先生和黄承彦都有帮衬。而泰山书院的顶梁柱是王羽的老丈人蔡邕,其他诸如孔融、管宁、邴原也都是在青州,乃至中原享誉一方的人物。 更何况,路上他还听说了不少小道消息,比如兖州名士边让对泰山书院颇有赞誉,客居徐州的大儒郑玄也有意返乡,在泰山书院出任教授之类。 两家的学术水准到底孰高孰低,没比过,谁也不敢做定论,可要说泰山书院的教习比鹿门山差,这就太离谱了,庞统可不敢坦然受之,让叔叔遭世人诟病。 “用不着这么小心,言者无罪,等到了书院,你就知道了。”贾诩脸上笑意不减,拍拍庞统肩膀,又温和的向诸葛亮笑笑,示意二人跟着他走。 高唐城原本就不大,在袁绍攻城那一次,城内的民居也是拆了个七七八八,后来重建,直接就建到城外去了,城内除了军政要员的府邸外,没什么可居住的地方。 贾诩一边走,一边介绍,庞统二人很快就对高唐城有了相当全面的了解。 “……中心的两条大路与城门相连,将城内分成了四个区域,东北是各个官署所在,西北是住宅区,南城都是书院范畴,西面是经史政法类的,东面是军事工艺类的,学员的住宿在城外……” 庞统很惊奇,忍不住的问道:“书院比官署还大?” “是啊,书院里有这么多学生吗?”诸葛亮也很诧异,紧跟着问道。 贾诩笑答道:“学生当然没这么多,不过迟早会有的,到时候,说不定整个内城都会让给书院呢。” “那官署呢?”诸葛亮觉得又一项常识被颠覆了。 “随便换个地方呗。”贾诩耸耸肩,指指北面,又指指西面,一脸无所谓的说道:“北面三十里就是平原城,西面五十里是鄃城,城防修得都不错,去哪儿都行。” “……”诸葛亮和庞统对视一眼,眼中的惊讶都无以复加。 昨天去过骠骑将军府,以为王羽是故意要示人以节俭,搏个好名声呢。结果现在这么一看,人家压根没将这些当回事啊。建了个很有人气的高唐城,却不是为了自己居住,反倒做好了给书院让地方的准备,他这是图一啥呢? “有个繁华都会的好处很多,但没必要和官署放在一起。官署办的事,需要清静,而书院要学的东西,却与市井息息相关,所以书院留在高唐是最合理的……” 贾诩有问必答,但每次给出答案,都会给诸葛亮二人带来新的疑问。传统的理念,官署衙门才应该设在繁荣地带,毕竟是管理百姓么。而书院应该找个山清水秀,没有人烟的地方,才方便苦读。 “不然。”面对二人的疑问,贾诩摆摆手道:“学以致用,光是在深山里闭门苦读有什么用?司农的官员若不辨黍麦,不知农时,何以司农?管理商业的若不懂行情,如何分门别类的管理、征税?更别提那些学兵法军略,或是工艺的了,没有实践,光是读书又有何用?” 疑惑愈深,两个未来的大才,对青州的印象越来越清晰的同时,却也越来越模糊了。 青州,真是个颠覆常识的地方。 第五四三章书院一游 周围没有围墙,确定书院领域的,是一排排的绿树成荫,小桥流水,在仲夏时节的清晨里,摇曳着,闪耀着,远远望见,便让人精神一振。 虽然是在城内,但却依然可以给人一种清幽避世,隐于山林的感觉。 贾诩像是导游一般介绍着,水是从城外护城河引过来的,工程量虽然不大,但却独具匠心,之所以引水进城,倒也不仅仅是为了好看,而是实用的目的。 “城内不能打井?”诸葛亮反应得很快,第一时间提出了猜测,贾诩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却将目光投向了庞统。后者本习惯性的沉默着,在贾诩目光的鼓励下,嘴唇动了动,轻声道:“书院里还要种田、建作坊?” 听到同伴的答案,诸葛亮皱了皱眉,这个答案他倒不是没想到,只是根本没往那个方向猜,可看贾诩脸上的笑容,这答案竟然是真相了。 又种田、又建作坊的书院?也能被称作书院吗? “呵呵,正如士元所说,泰山的书院,从一开始就与外间不同的……”贾诩笑着证实了这个匪夷所思的猜想,伸手虚引,带着两个少年进了书院。 没有书声琅琅,也没有摇头晃脑,吟哦念诵的教习先生,书院内部呈现出来的,也是与通常所知的书院全然不同的精神面貌。 有须发花白的老人,有神情坚毅的中年人,有器宇轩昂的青年。有意气风发的少年,这些人或三五成群。或独自徘徊,在小溪流水的亭台中,在林荫下的草坪上,或诵读,或苦思,或讨论,乃至争论着。 “还没到授课时间吗?”诸葛亮讶然发问。这里怎么看,也不像是在读书、做学问的样子啊。 “不。这也是授课的一部分。”贾诩摇头,然后一抬手,指着不远处聚拢着的数人中的一位颇有沧桑之色的中年人,介绍道:“这位就是幼安先生,他现在就是在解惑授业呢。” 诸葛亮和庞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走上前去,想听听这与众不同的授业。贾诩也不阻止。慢条斯理的踱着方步,跟在后面,对于王羽异常重视的这二人,他也很有兴趣,所以才抛下诸多事务,抽出时间陪他们来书院逛逛。 如果真能如王羽判断的那样。多两个人分担压力,那他以后可就轻松了。为此,他愿意多花点心思,反正一个徒弟也是教,两个、三个又有什么不同呢? “垦荒令是德政。确实不应该废止,若是废止了。又何以激起百姓的屯垦热情呢?要知道,初平二年这一年的时间,青州区区之地,出产几与徐州相当,这不就是垦荒令的激励吗?” “非也,非也,观象兄只见其一,未知其可。垦荒令只适合乱后返治时使用,如果不加以限制,将来土地不敷使用,将军府施政不就没了腾挪的余地了吗?” “那也不然,如今我青州工商并重,工坊中进去的是草木山石,出来的却是各种抢手商品,就算打造的是铁甲,周期也不过三五月,而农事却是以年为周期,盈利的效率和数量,孰高孰低,还不一目了然?而经商更是厉害,青州一钱之货物,运到河东、三辅,可卖出十钱,甚至数十钱的利润,试问如此情况下,谁还会死抱着农田不放?若没有垦荒令这样的德政加以刺激、扶持,农田不就荒芜了吗?” “这也只是你的一己之见罢了,没有发生的事,谁能肯定?再说,就算骠骑将军取消了鄙视商人的政令,但世风是千百年来形成的,又哪是短时间内能够改变的?何况经商须忍耐背井离乡之苦,冒着战火乱离之险,方能赚取厚利,又有几人愿意放弃安稳生活勉强为之?故而……” 诸葛亮非常惊讶,正讨论中的话题,竟然是昨日国渊在酒宴上提起的垦荒令问题。 以时事作为授课的题目倒不稀奇,鹿门山也有类似的传统。当初关东诸侯围攻洛阳,后来的河北大战,中原之乱,都曾在鹿门山的课堂上进行过分析、预测。 诸葛亮最喜欢的,就是这个课题,比读经史有趣多了,而他的预测,往往也是十有八九中,连庞德公、司马徽等名士都是惊叹不已,自叹弗如。 不过,鹿门山却很少会对荆州本地的政令亦或政治局势做出分析,至少不会公开进行。毕竟是在别人的统治之下,这种敏感话题,还是少说为妙。 对此,诸葛亮感受到的是束缚和不耐烦。 现在泰山书院这些人却是毫无顾忌,在言谈之间,甚至连国渊、王修等人的意见都拿出来,或者作为例证,或者加以驳斥,偏偏还没人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连素有名望的管宁也是一样。 一边惊讶于泰山书院的不同寻常,另一边,诸葛亮对这个话题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开始还能按捺得住,只是听着,后来干脆就直接插上嘴了。 “各位说的都有道理,但考虑的未免不够周全。其一,新政种种,都是没有先例的,没有先例可循,就有失败的可能,各位却没有考虑到弥补的措施……” “二来,各位的议论都是居于眼下的局势,可乱世之中,局势瞬息万变,就算骠骑将军有休养生息之意,可一旦中原乱起,他又岂能置身事外?到时候各位所议,岂非不合时宜?” “更何况,骠骑将军东渡,未必没有开辟海外疆土的意思,如果真能成功,垦荒令不是依然有其用吗?” 诸葛亮语速很快,转眼间就完成了他的长篇大论,引得众人惊异连连。 “他是谁?新来的学生吗?” “年纪不大,见识倒是不错,就是有些没搞清楚状况……” “是啊,天下大势,那是军事学院那边的课题,与民政无关,今天的课题,只是要修改完善垦荒令,并讨论其到底是否应该继续沿用。” “也难怪,新人总是这样的,咱们泰山书院本来就与众不同么。” “小兄弟,你是哪个学院的?难不成是要军政并修?不知道……你不会是今天第一天来吧?今年多大了……十二岁?啧啧,了不得啊,了不得,我十二岁的时候,哪有这种见地?” 这种一出口,就震惊一片的场景,诸葛亮经历得多了,但今天这种效果还是第一次遇到。刚才还争论得面红耳赤的众学员议论纷纷,只是议论的内容,却与诸葛亮想象的全然不同,他发现,这一次,自己好像确实没搞清楚状况。 正尴尬间,贾诩过来解围了:“幼安先生,各位,这二位是荆州鹿门山的高弟,来此一为观摩,二来也是考虑要不要在此进修的意思……” “荆州来的?” “我泰山书院的影响力已经那么大了吗?” 众学员又是一阵惊叹,管宁却只是微微颔首,然后便转向了众人:“远来辛苦,就请在书院中多看看,提些意见,以供改进吧。各位,咱们继续……”争论又开始了。 跟着贾诩走出了老远,诸葛亮仍然非常疑惑,他压抑不住的问道:“文和先生,这书院之中,难道是各学各的吗?” “正是。”贾诩点头,解释道:“主公认为,天下英才固然很多,但普通人却更多,若是仅凭百里、千里挑一的人才治理天下,久而久之,就会重蹈桓灵时代的覆辙,世家、名士占据朝堂,普通平民没有上升之阶,最后形成两大阵营,发生激烈的对抗。” “所以,书院中教的学生都是有所专精的?” “不错。”贾诩赞许的看着诸葛亮,对自家主公极为重视的这二位,他也很欣赏,特别是聪明外露,心思敏捷的诸葛亮。即便在泰山书院这种无处不颠覆常理的地方,他也是很快就适应了,而且还没被刚才的小小乌龙事件所影响,足可见他心性之坚毅。 “这里秉承的理念是有教无类,如果用从前的教育方式,从经史中悟出大道理,然后领会如何将这些道理应用在实际之中,普通人肯定达不到天才的高度。不过,若是根据各人天分的不同,专注于某个领域,未来在这个领域上的成就,未必会在天才人物之下。” 贾诩停步,向身后指指:“适才遇见的那些,就是政法学院的学员,多半都具备记忆力优秀,心思缜密的优点。他们学习和未来发展的方向,就是在将军府指引的大方向下,专门从事政令的拟定、实施、修改,法令的完善等工作……” 这个方式是王羽参照后世的大学设置出来的,深度比不过这个时代的教学方式,但科学性和系统性却远在后者之上。 华夏传统的教学方式,更适合培养天才,等到科举出现后,就变成只培养天才和书呆子了。而在变革中,最重要的无疑是教育,王羽早早的搞出了个书院来,当然不会继续沿用原来的教育模式。 天才,他这里已经不少了,但要想支撑起一个新的纪元,需要的是更多的普通人。 这些道理,贾诩就没解释了,但从两名少年若有所思的神情中,他看得出,这二人多多少少的都体会到了这层道理。 贾诩心中惊叹:果然是不世出的天才人物,主公的眼光确实了不起啊。 第五四四章人人如龙 以贾诩处事的老道圆滑,即便心里再怎么惊讶,也不会诉诸于外。接下来着一老二少还是走马观花,书院的全貌也渐渐展示在三人面前。 书院的专业分得很细,单是所谓的文院这边,就分出了政法、商贸、经济、文史、艺术、教育等诸多学院,每个学院之中,还有细分。比如诸葛亮等人刚刚遇见的政法学院,下面就分出了律法、公共政务、民生等几个专业。 一般的学员只须学习自己的专业就可以了,不过,若是在完成学业之余,还有余力,也可以兼修多个学科。 书院中随处可见的讨论,内容各异,性质却都差不多,都是各专业涉及的内容。诸葛亮和庞统甚至听到了几个文史专业的学员正在议论王羽关于称帝的那番论述,各自表达着自己的观点。 有人认为王羽此举大公无私,为后世竖立了好榜样,开万世之太平。 也有人持反对意见,认为神器无主,有德者而居之,若是王羽不肯登上大宝,又何以保障江山永固,时代太平呢? 新旧观念,各有不同,在争论中酝酿、发酵着,引起了诸葛亮、庞统的思考,直到另一位少年一语道破天机,他说:骠骑将军若要称帝,那将来维护的就只是一家的统治,不称帝,他要维护的就是涉及整个天下的政治体制。 诸如此类。 在王羽刻意的培育下,在思想还没有儒家全面禁锢。飞扬着个性的汉末,思想的火花相互碰撞着。闪烁着,正在中原群雄的知觉之外,渐渐成形,总有一天会成燎原之势。 错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诸葛亮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被世人简单的当成王羽聚拢人才的泰山书院,竟然有这么多特异之处。无论多么离经叛道的思想。在这里都可以畅所欲言,光明正大的公示于众。 这个书院未来到底会有怎样的发展,以诸葛亮的聪慧,一时也难以揣测,但有一点他是确定无疑的,如果留在高唐,留在这个神奇的书院里。生活一定会变得很有趣。 庞统虽然没说话,但眼中却也闪着光。 特别是在看到了书院的藏书阁之后,两名少年的眼睛一下瞪得溜圆,眨都不眨一下,更别提移开视线了。 “天啊,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书?”诸葛亮失声叫道。 不是诸葛亮少见多怪。只是这个时代,书籍是极为重要的财富。在纸和印刷术没有流行前,书多半都是刻在竹简上的,老师教学生,一般都是口授。学生记在脑子里,等老师讲完。自己想办法记录下来。记忆力若是不好,连入门都难。 至于赠书,就像张良与黄石公的传说那样,老师赠书给学生,差不多就是衣钵相传的意思了。那些名闻于世的大儒,通常都有相当规模的藏书,就和武将的兵器一样,书,就是文人的存身之本。 而书院的藏书阁中,藏书足足有数万册!只是一眼望过去,那一排排,摆放得齐齐整整的书架就让人目眩神驰了。 就算是将当世名声最响亮的几位大儒的藏书加起来,恐怕也达不到这里藏书的十一,天知道王羽到底从哪里收刮到了这么多书。 而且,这些书不是写在竹简上的,而是纸质的书。书页上的墨迹尚新,发散着淡淡的墨香,令得整个藏书阁都充满了书卷翰墨的气息。 “阳人之战后,董卓花钱买路,逃回关中,当时的条款中,就有这么一条……” 在这样的地方,贾诩的话语中也带了一丝庄严肃穆之气:“在这里的,有大半是宫中的藏书,董卓不识货,连讨价还价都没做,就将书送给主公了,不过,当时的情形,他也没有多少讨价还价的余地……” 贾诩语气变得沧桑起来,感慨着,回忆着:“有了宫中的收藏,书院就有了最好的基础,再加上蔡中郎、幼安先生等教授的无私捐献,以及主公讨平冀州,从敌对的那些豪门世家手上的获取,最终就有了这里的四万三千册藏书!” “你们应该知道,书院是免费招收学员的,说是不用花费,但力气还是要卖的,这里的书,都是青州纸问世后,学员们誊抄下来的……当然,付出了辛苦,也不会没有回报。但凡是书院的学员,都可以任意借阅这里的书籍……” 在后世,图书馆的存书量,就是评估大学水准的重要指标之一。在这个时代同样不例外,单是凭这四万多册藏书,泰山书院的底蕴就已经超过鹿门山了。 再考虑到这项借阅制度……也就是这个时代信息传递的太慢,否则的话,泰山书院的大门只怕早就被蜂拥而来的士子挤破了。 只要读过书,求过学的,谁不知道书的珍贵? 鹿门山的藏书没有泰山书院多,借阅什么的更是没法比只有被庞德公认可,打算真正栽培的弟子,才有可能接触到他的藏书,就像是小说里的内门弟子那样。 而泰山书院却是一视同仁,敞开了供应,难怪适才所见的那些人,谈吐见识都高出普通士子的水准呢。不仅因为老师教的好,学术环境好,更重要的还是看得书多! “这样做,不怕损坏、丢失么?”庞统也忍不住问道。 他是庞德公的侄子,当然知道鹿门山规矩的由来,不是庞德公小气吝啬,只是书这东西太珍贵,又太脆弱,接来接去的实在太危险了。所以他必须得考研过对方的人品之后,才能决定要不要正式引入山门。 这里的书,都是纸质的,比竹简更容易损坏、丢失,泰山书院虽然大气,但也不至于这都无所谓吧? 结果他没想到,还真就无所谓,只见贾诩大袖一甩,笑道:“这里的书有严格的登记、赔偿制度,用不着担心。而且,就算真的损失了,反正原本还在,再抄一本就是了……” 他神秘兮兮的眨眨眼:“誊抄当然很麻烦,但很快就没这个问题了,在夫人的反复敦促下,主公发明的那项技术很快就能投入使用了。到时候,书,将会大规模的普及,连县学中,都会建立藏书阁。想要给所有学员人手发几本,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诸葛亮二人震惊无语。 他们知道青州新政的教育体制,乡村有教习,郡县有学堂,都府有中心书院。如果真能把这个体系建设起来,就算是传说中三皇五帝之治,也没办法在教化方面与青州比肩。这简直就是人人如龙呐! 这么大的体系,涉及的人何止千万? 单以青州目前的辖地而言,人口已经超过了百万户!就算每十户有一个学子,这也是十万之众!有泰山书院在,给这么多人配上教习还有那么几分可能,可给每个学子都配上几本书作为教材…… 天!那得多少书啊?什么技术能轻易的搞出这么多书?神仙的仙术吗? 直到离开图书馆好远,都快离开文院,走到武院时,诸葛亮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向贾诩追问起那项神奇的技术来。 这一次,一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贾诩却卖起了关子,只说到时候就知道了,对实质性的内容却一点口风都不透,搞得诸葛亮心中痒痒的,恨不得把这个胖子绑起来,大刑伺候的拷问一番。 区分书院两大部分的名义是文武,但这个文武,和通常意义上的并不相同。用贾诩的话来解释,就是文院偏重理论学术,武院偏重实践应用。 用后世的说法,当然就是文理分科了。 一到武院,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块块方方正正的农田。按照贾诩的解释,这是给农业学员专门育苗培植用的。 古有神农尝百草,于是有了人类的农业,在这之后,如何开发新作物、让作物的产量更高,也算是一门学问,但掌握的,通常只有民间的老农。现在泰山书院专门将其列为一个新的专业,招募了许多年纪在六旬以上,在田间耕作了一辈子的老农作为客座教授。 农田之后是作坊。 作坊所在的位置本来就在城池边缘地带,现在那里的城墙已经拆除,标志性的几架风车、水车高高耸立在大河之畔,在河边还有几座规模不大的码头和船坞。 这景象和书院全然就不沾边,但却实实在在的存在着。 紧靠在作坊背面,是一块很大的校场,经过贾诩的解说,二少年知道,那是军事学院演武所用。 “军事学院也有详细划分,就目前而言,主要有两个方向,即:实战和参谋……实战就是专门学习行军练兵、安营扎寨这些基本功,重在实践,如今镇守魏郡的文则将军,就是此道高手,也深得主公器重……参谋就是专门学习计谋策略,战略战术的。” 似乎说了太多话,有些口干舌燥了,尽管看出二位少年对军事学院更有兴趣,但贾诩并未做太多说明,而是话锋一转,指着河岸边说道:“主公正在此间,你们有什么疑问,正可向他当面请教。” 第五四五章运气来了 王羽今天也起了个大早,他要亲自接待另外一位贵客。 “不得不说,你的心思确实很巧,差点出乎了本姑娘的意料。”黄月英的行程和诸葛亮二人差不多,不过她对文院没什么兴趣,走马观花的看了一圈,连脚步都没停就到了武院。不过这一路上,小姑娘的嘴却没停过。 她甩着一头金灿灿的头发,故作成熟,实则俏皮的说着:“那芥末酱,的确蛮好吃的,但最有意思的还是搭配,我在家也生吃过江鱼,可一点都不好吃,还有刺……对了,咱们不是说好了要去船坞看你造的海船么?怎么跑来了这里?这里好像没什么新鲜东西啊。” “造海船就一定要去海边么?”王羽笑道:“先造好模型,模拟过之后,岂不更省时省力?”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哦。”黄月英侧头想想,觉得有道理,于是很痛快的一点头,笑道:“那就先看模型好了,反正我也没造过大船。”说着,转身向前跑去,留给王羽一个跃动着的俏丽背影。 王羽原以为貂婵的性格就够独特了,可见过黄月英才发现,这个小姑娘的个性就算放到后世去,都有些另类。 接触至今,他从未在对方脸上看到羞涩,扭捏,不管说的是婚事还是什么,她都是那么洒脱随意的模样。只有在看到那些巧妙的机关,新颖的技术时,才能在她脸上看到不一样的神情。那是极其专注的表情。 这种神情,王羽在后世见得很多。那些所谓的科学疯子,怪才天才,在接触到一个新的领域或理论时,脸上流露出的,通常是相似的神情。 王羽知道,自己找对人了。 泰山书院目前最薄弱的,就是工艺方面。 目前,王羽收罗了不少工匠。手艺精湛的不在少数,但能理论联系实际的就很少了。在一个连读书人都没有足够书籍供应的时代,工匠传承,靠的唯有口口相授,亲身操作示范来将技术传承下去。 这种传承方式有不少好处,但也有很多弊端,最大的一个就是效率低下。一个师傅只能带一两个徒弟,时间则是以年计的。此外,传承的方式也过于重视实践,不但没有成型的理论,就算有,也往往因人而异。因为每个师傅个人的经验和体会,是全然不同的。 所以,就算王羽收罗了很多工匠,顶多也只能提高青州各工坊的生产效率,对技术水准的提高。和形成体系没有立竿见影的作用。 工艺,不像农业。 后者本来就是个慢工出细活的学科。王羽觉得,十年之内,能有点成果,就值得大书特书了。他建立这项学科,一来是为了日后从南洋引入水稻等新物种做准备,二来就是纯粹为了把体系搭建起来。 建立一个体制,并且维护体制运作下去,这可比当皇帝荣耀多了,这是很伟大的成绩! 后人都知道哥伦布、麦泽伦,有几个人知道当时的西班牙、葡萄牙国王是谁?都知道廉颇、李牧、吴起、孙膑这样的战国名将,有几个人记得他们效力的君主? 赵王?赵国的王多了! 现在在做的,和未来要做的,王羽都已经有了个大致的规划,实现这个计划,可比当皇帝荣耀多了。作为穿越者,只是当个皇帝,怎么能满足得了他的胃口?很多古人不都成功过吗?成为华夏文明新纪元的奠基者才是真正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一切的根基,就是泰山书院。 将来会有无数名将、名臣从这里走出;还会有无数新思想、新理念从这里诞生;也会有无数的新技术在这里萌芽。 基础的理化知识,王羽当然都学过,但他却不可能将心思都用在这上面,必须有人从他这里学到东西后,很快的融会贯通,像是火种一样,将这些知识形成理论体系,然后传播出去,让更多的人加入进来。 王羽一度指望过墨家弟子,但徐荣和公孙度这一脉,继承的不是墨家的技巧制造的本领,徐荣学的是兵法韬略,公孙度学的是墨家的治政理念。根据公孙度的说法,墨家的技术传承另有其人,而徐荣说的麻烦,也有可能是来自对方。 接到公孙度的回信后,王羽只能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公孙度虽然知道那个支脉的存在,但对其构成、领袖人物却都一无所知,而徐荣又没有留下相关信息。想要寻找那一脉墨家弟子,就只能等着对方上门找麻烦了,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啊? 被动等待,本也不是王羽的作风。 无奈之下,他只能将目标转向了知名后世的这位天才少女。本来还担心对方年纪太小,担不起这个重担,现在看来,但凡妖孽级人物,年纪往往不是限制。 历史上的那个孔明夫人,差不多是自学成才的,那她还帮诸葛亮造出了木牛流马、连环劲弩之类的神兵利器。这一世,自己从小就用最完整的基础科学理论灌输给她,让她成长,将来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呢? 至于工艺领域更看重年龄和经验,女孩年纪太小,会不会有问题,王羽也想好了对策。尽快娶到家就是了。 在后世,这时不合法的,但在汉朝,十岁出头的女子出嫁也不是啥稀奇事儿。有了将军夫人这层光环,谁敢不敬? 王羽现在有些庆幸了,自己让两位娇妻参与机要,本来只是怕她们无聊的无心之举,现在却已经成了传统,有了这项传统,再让人接受就很简单了。 “就是这些?看起来和普通的船不太一样啊。”浮想联翩间,河畔传来了女孩略带讶异的叫声。王羽回过神,快步走上前。 “参见君侯。”正在河边摆弄几个船只模型的船匠、木匠都站起身来。 “不是说过了吗?在书院内。除了对授业老师之外,任何人都不须行世俗之礼?”王羽摆摆手,直接问道:“船型已经成了?” “按照您交待的,每种都做了几个,这两天正在调试当中,您来了,现在就开始正式测试可好?”为首的一名老工匠躬身答道。 王羽点点头,抬眼去看。 几艘木制的船只模型在波浪中载浮载沉。他知道,这是要测试不同船型的抗风浪能力。用以测试的是一个池塘,池塘边有人撑着长木杆等候着,等老工匠一声令下,他们就卖力的抽动起木杆来,水波随之翻涌,就形成了波浪的效果。 这种测试的方法是王羽提出的。不能完全模拟实际情况,但多少可以对某些特定的技术指标进行衡量、比较。 “翻了,要翻了,真的翻了!”片刻后,黄月英突然尖声叫了起来,给测试增添了不少紧张的气氛。 “果然翻了。君侯英明!”老工匠不惊反喜,转向王羽,满脸都是欢喜赞叹之色。 “船翻了你们还高兴?”黄月英大惑不解,没等王羽回答,她再次转过头。看着余下的几艘船,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你们在测试楼船和新式船的区别,楼船翻了,其他船没事。” 王羽倒不意外,但工匠们却吃了一惊。 他们最近在这里捣鼓这次模型船,外人没几个看得懂的,虽然是王羽吩咐的,没人公然嘲笑或是怎样,但不理解的眼神看得却是不少,从来没人能看一眼,就叫出这里面的门道来。 “是啊。”王羽笑着点头,打个手势让众工匠暂缓手上的动作,然后指指剩下的几艘船,问道:“月英,你要不要打个赌?” “打赌?”女孩眸光流传,看看王羽,又看看模型,很小心的反问:“赌什么?” “赌眼光!”王羽笑吟吟道:“就哪艘船最后翻,谁猜中了,谁就赢了,可以要求输的一方答应一个要求。” “一个要求?”黄月英想了想,答道:“娶亲那个可不成哦,而且我要先选。”这个回答倒是滴水不漏。 “嗯……没问题。”王羽回答的不算痛快,因为他确实有那个打算。 黄月英那个象谜语似的条件虽然不难猜,也不是无法可想,但那些办法多少有些麻烦,甚至危险。他想着,是不是能干脆点,将这一关忽略过去,谁想女孩对此却很着紧,既然如此,他总不好破坏女孩的梦想,只能想想办法了。 “那么,我选……”黄月英虽然头发金黄,但皮肤生得却很白皙,不是白种人的那种白,而是很健康细腻的肤色。 她伸出手指,却迟迟不决,众工匠看得有趣,知道王羽随和,倒也没什么顾忌,纷纷凑趣似的出谋划策起来。 “选中间那艘尖头的,这艘是仿照君侯画出来的船型中,最像的一艘,肯定没错。” “别听他的,那艘的甲板太高了,龙骨也太高,装得货物也多,君侯说,那样的船重心不稳当……” “不装货就没事了?不装货的还有压舱石呢,不比货物轻多少。” “反正听俺的肯定不会错!” “别理他,听他的一准儿要输。” 模型有好几种,包括了这时代用得最多的楼船,以及王羽根据后世的印象,画出来的尖头、流线型船只。华夏传统的船只,甲板都是方方正正的,人们似乎相信,甲板越大,就越平稳,越不容易倾覆。 在江河湖泊上面,这个规律倒是没错,不过在航海方面,就全然行不通了。诸多模型中,第一个倾覆的,就是那艘最大的楼船。 船匠们原本还对王羽的理论不是很确定,但现在却是确信无疑了,事实摆在眼前么。 于是,给黄月英出谋划策的人,都忽略了残存的几艘传统方头船,凭着各自不同的认知,提供着意见。 王羽毕竟不是专门的船匠,虽然知道一些理论,也大致能勾画出大航海时代的木船的棱廓,但却无法提供太多细节,只能供船匠们自行摸索。那十来艘新式船表面看差不多,实际在船型、船帆、水线、船舱配置等各方面都是各有异同。 别说黄月英第一次看到,就算是亲手把这些模型做出来的船匠,亦或首倡此议的王羽,心中也是没有定数的。 正纷扰间,贾诩带着诸葛亮二人也到了,向王羽打个招呼,笑问几句,诸葛亮和庞统也有了兴趣,小心的站到了池塘边,兴致勃勃的观察起来。 “怎么样?”待贾诩走近,王羽压低声音,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声。 “一切顺利。”贾诩毫不意外的答道:“士元表面木讷,却有内秀于心,虽然由于相貌等因素导致性格有异,但书院内的氛围却刚好对症,即便诩什么也不做,他的问题也会逐渐好转……恭喜主公又得一英才。” “孔明呢?”王羽本也不怎么担心庞统,庞统在历史上就是无人重视的角色,给这样的人雪中送炭,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怕对方不倾心报答么?他担心的是孔明。 和郭嘉一样,孔明也是主意很正的人,幸亏是少年版的,还能忽悠忽悠,若是成年版的,没准儿又得和郭嘉一样了。 “孔明么……”贾诩微微沉吟,半晌后,再开口时,语气依然有几分不确定。 “孔明心性是很成熟的,认定的理念很难改变,而且他考虑事情很周全,很少会受到外界的影响。现在他是初来高唐,见了太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事,受得震撼太大,因此有些动摇,日后……” “这样啊。”王羽有些失望,不过想了想却也释然:“至少他短时间不会有离开的念头了吧?” 贾诩探出三根手指,斩钉截铁道:“三年之内,定保无虞。” “很好。”王羽点点头,正要说什么时,却见黄月英太守一指,用脆生生的声音叫道:“我选这艘!” 王羽抬眼急看时,发现黄月英选定的,却是众人都不看好的一艘。那个模型中不但填充了货物,而且还放了压舱时,水线压得低低的,别说在风浪中,就算是风平浪静的时候,看起来都是一副随时要沉没的样子。 工匠们叹息起来,女孩模样生得可爱,又不怕生,更是显示出了在工艺方面的天赋,众人多少都生出了些亲近之意,此刻也都为她惋惜。 王羽笑了,笑容意味深长,心中满是欢喜,他挥挥手道:“开始罢。” 本以为不会来的孔明来了; 以为有些棘手的庞统,也没想象中那么难以接触;而黄月英的天赋,比他想象的还要高…… 运气,又来了! 第五四六章政通人和 时光如水,转瞬即逝,特别是在忙碌之中,时间就像是插了翅膀的精灵一样,前一刻还在眼前,下一刻就不见了踪影。 对降临以来,就一直忙于征战的王羽来说,波澜不惊的初平三年过得特别快,夏去秋来,秋逝冬至,眨眨眼的工夫,这一年竟然就快要过完了。 实际上,虽然没有发动战争,但半年多以来,将军府一直处于高速而紧张的运作之下。 政务方面显得有些混乱。 今天发布一项政令,隔不几天就发现了问题,然后修改、打补丁,甚至推倒重来的情况时有发生。这种朝令夕改一般的举动,在施政上是大忌,很容易让政府机构失去公信力,让百姓无所适从。 不过,在将违反常理当做家常便饭的青州,这种事也没什么可大不了的。 政令无论是修改还是推翻,都是在有了充分的论证之后才进行的。政令发布前的酝酿期间,就会在将军府和书院进行广泛的讨论,所有人都可以发表意见,所有有想法,让人眼前一亮的意见,都会被记录下来,加以归纳、汇总。 一旦被采纳,提出意见者的名字,就会被列入政令的档案之中,公示于众。 这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扬名机会,因为青州的公示于众,是实实在在的公示。 王羽的领地如今都在大河两岸,通过水路以及便利的官道,所有政令会在第一时间。被信使送往各郡的官署,随后。由郡及县,由县城到乡镇,最后传达至各个乡村中的亭长、教习手中。 接到信报后,官署会将其公示出来。郡县的官署机构会在第一时间在衙门外张贴榜文,并由守榜的吏员从旁说明。没有这样条件的村镇,会由亭长在下一个休沐日组织民众加以说明讲解,若是有人心急,也可以自行找亭长或教习询问。 一开始。百姓对此还不以为然,觉得这些事应该肉食者谋之,与自己没关系。但随着公示的进行和那一个个新政令的颁布,他们很快发现,如果对此视若无睹,最后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最典型的就是那条让人又爱又恨的垦荒令。 这条法令肯定是善政,这一条毋庸置疑。但其中也有不少弊端。 比如两家人争抢同一块地造成的纠纷,开垦出来的山田种不了什么东西,开垦者却顺势把山头给占住了,催生了不少恶霸等等。但这些都不是最严重的,这条法令最大的弊端,还是法令带来的那种压迫感。压得人透不过气的感觉。 因为每个人都想要更多的土地,想要就得去开垦,所以每个人都在拼命劳作,把自己累得不行。而在原来的模式中,那些家大业大的无疑更占优势。他们人手多,工具也足备。开垦效率自然比别人高。 在修正案出现之前,虽然有人意识到了,但却没什么人说过这条法令的坏话,一切都掩盖在开拓进取的大潮之中。等修正案一出,这些弊端就显现出来了。 修正后的法令变化不大,主要就是在税率方面加以区分。 原来无论开垦多少土地,上缴的税率都是一样的,而现在却有了区分。 例如一户五口的人家,如果只开垦了十亩土地,只需要在屯田之初,按照规定缴纳逐年递减的田赋,等到规定期限结束后,这十亩土地就成为了免税的自留地。开垦了五十亩,那么另外四十亩就始终要缴税。 随着开垦土地和人丁比例的增加,税率会越来越高,只要愿意忍受六成的满税赋,想以一家之力,拥有良田万顷,倒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收益率远不如从前的豪强。 只是简单的一个调整,原来的弊端便迎刃而解,将军府的隐忧也消除了。 因为新政令还对田地的性质作出了区分,例如:水田的税率更高,山田出产不多,但需要缴纳固定的高税率,以至于先前出现,或露出苗头的一系列棘手问题,都得到了解决。而青州百姓对开拓的热情,也丝毫没有被削减。 提出这个建议的人,名字被写在了仅次于王羽和国渊之后的位置诸葛孔明这个名字,就此享誉大河两岸。 诸葛亮提出的建议当然不止这一点,决定留在青州后,除了继续修习学问,与先贤前辈们做研讨,诸葛亮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向王羽挑战了。 挑战的模式依然是诸葛亮找茬,王羽反制。 在这个过程中,虽然王羽仗着领先两千年的见识屡屡占得上风,但诸葛亮的学习能力也是惊人的。通过和王羽的辩论,他比糜竺还早的吃透了财税的本质,并且灵活的应用在治政之中,一举解决了困扰国渊许久的难题。 和专攻谋略兵法的庞统不一样,诸葛亮的涉猎极多,文院的所有学科,他都有学习参悟,让人惊讶的人,他如此分心多用,居然在各个领域竟然都有不凡的造诣。 经过了这半年的接触,王羽算是发现了诸葛亮的特长所在,形象点说,这人就是个人形的中央计算机。虽然现在年纪还小,功率还不够大,可能力却已经显示得很清楚了。 在最新出台的一系列政令上,几乎都有他的大名列于其上,除了王羽、田丰之外,他是上镜率最高的。 为此,田丰都一度被惊动,与诸葛亮深谈之后,动了爱才之念,决定传授衣钵予对方。 在王羽看来,这些三国名人的关系算是乱成一团麻了。 赵云、太史慈和徐庶结拜了;庞统拜了贾诩为师,和魏延成了师兄弟;诸葛亮要继承田丰的衣钵;而国渊也不甘寂寞,他最近收了个叫薛综的学生……王羽觉得这名字有点眼熟,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来了,这人似乎是东吴的名人,却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了泰山书院。 总而言之,随着公示制度的完善,和诸多未来之星的扬名,青州新政在混乱中走向正轨,变得越来越有生命力,越来越广为青州军民所接受。 如今,商会已经成立,在磕磕绊绊中运作了半年,渐渐有了成效。农会、工会都被提上了日程,这些会社不掌握任何权力,主要的职责就是议政并提出建议。 虽然扬言不称帝,但王羽却没打算把大权让出去。商会这些组织,在几十年后,或许会发挥大航海时代的东印度公司那种组织的作用,但在目前,就是个模型而已。 整个青州集团,乃至华夏文明前进的方向,是牢牢把握在王羽手中的。 实际上,只是提提意见这种待遇,已经让商人、工匠们如坠梦中,喜不自胜了。被压制了一千多年,冷丁翻身,就算给他们权力,他们也用不好,王羽不是理想主义者,他当然不会轻易放权。 而在商会的帮助下,青州的商业系统也进入了良性发展阶段。 在无数人的期盼和催促下,商税制度隆重出台。这项制度凝聚了无数人的心血,至少在目前,是一部各方面都照顾到了的法令。 这也是华夏有史以来,诞生的第一部真正的商业法令之前商鞅变法中有关商业的部分,和汉武帝的告缗令之类的商法,都简单而粗暴,不是为了促进商业,而是为了限制商业发展,故而不能当做商业法令来看。 为这部法令命名,王羽自然是众望所归。 坦白说,这对王羽来说是个不大不小的难题,他对商业方面没多少涉猎,对商业发展史什么的,一点了解都没有,搞得他想剽窃,都无从剽起。 想了又想,最后他干脆起了个很恶俗的名字商业法典。 这个名字受到了广泛的推崇和拥戴,商人们原本也不在乎名义什么的东西,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这是王羽亲手确立的政令,有着最高的公信力和执行力,让他们得以放下心来努力赚钱。 而王羽用了法典来命名,对商人们来说更是意外之喜,这两个字不花哨,却足够郑重,有了这样的保证,大家就彻底放心了。 王羽当然也很高兴,这部法令是很完善的,连找茬专家诸葛亮都没挑出大毛病,只指出了几个无关痛痒的细节问题,打几个补丁,追加几条细则就搞定了。 有了这部法典,青州的商业就会有序的蓬勃发展起来,而将军府将从中得到的,则是滚滚而来的财富,持续而稳定。这些财富最终会变成战士们手中犀利的武器,身上坚固的铠甲,足衣足食,进而带来如虹的气势和动力! 工业也没落后。 田丰的组织能力是很强悍的,而目前的工业,最急需的本也不是新技术,而是新的生产理念和秩序。当田丰将主要精力集中在这方面之后,青州工业的有序发展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工序细分、流水线、新的学徒制度,还有呼之欲出的专利法案,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哪怕是王羽先后推出了包括印刷术的多个新技术,也没有破坏工业发展的节奏。 一步到位的活字印刷,是王羽一直在酝酿的一项技术。他觉得,这项技术比火枪火炮什么的重要多了。 眼下,青州的政令公示之所以能够顺利施行,靠的是主要是地利,等以后地盘扩大,就没有这个便利了。 所以,即便没有蔡琰的催促,王羽对此也很热衷。在不远的将来,能取代政令公示,而且得到更好的效果的,只有因印刷术而来的种种变化,其中就包括了报纸。 第五四七章王羽很忙 这段时间,王羽也很忙。 特别是诸葛亮刚来的那几个月,几乎每隔一两天,两人就要进行一番论战,难解难分的,不争持上两三个时辰就不能算完。 开始论战只是在他们两人之间进行,但很快就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开始是将军府的幕僚闻讯来围观,后来更是成为了书院的热议话题。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王羽和诸葛亮的论战,就相当于王羽主导的新思想和传统思想的碰撞。只要不是被情绪蒙蔽了双眼,否则道理往往就是越辩越明的,王羽一次次的说服诸葛亮,引起后者的深思,其实就是对传统思想中弊端的修正和说明。 帝王心术和权术的关系; 世家豪强与积善之家的区别,以及相对应的贫富差距对社会稳定的影响;农、工、商,是如何相互影响,相互促进,如何共同作用,使社会变得繁荣的理论;以及文武如何平衡;对海外的开拓到底是得不偿失,还是开发金矿……等等等等。 在二人的激辩中,王羽是为了留住这位天才人物,而诸葛亮则是赌上了一口不平之气,两人各持观点,都是挖空心思的想要驳倒对方。 在这样的碰撞中,王羽甚至也想到了很多从前未尝想清楚的道理,诸葛亮更是在潜移默化之中,接受了不少新思想。 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在垦荒令的修订中。提出以调节税率的方式对法令做出修正。他提出的那项政策中体现出来的,其实就是均贫富的理念。 而在来荆州之前。亦或在历史上,诸葛亮的世家理念可以说是根深蒂固的,这一点,在历史上他的用人中,就能体现得淋漓尽致。他不听刘备劝告,坚持要重用的马谡,其实就是家世很好,很有世家子的风仪。故而才令得诸葛亮非常欣赏。 离开了传统气氛浓郁的荆州,来到了处处都显露着不寻常的青州,诸葛亮潜移默化的改变着。而他的不服输,也给青州的幕僚和书院的学员们带来了福音。 王羽从前不喜欢多解释,除了贾诩和田丰这种举一反三的聪明人之外,将军府的幕僚大多都有些懵懂,稀里糊涂的按照王羽的指示办事。却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王羽倒也不是故作深沉,而是没办法,他不可能事事都解释明白。其实在他心里,本来也没有一个很完整,很系统的治政理念,往往都是遇到什么事了。就仔细想想,后世或历史上有没有什么可借鉴的,想到之后,就稍加改动,传达给众幕僚。 没办法。他只是个特种兵,又不是历史学家或者政治家。哪里懂得那么多啊? 而青州的臣僚们对王羽敬畏有加,他不解释,当然没人会寻根问底的追问。为主君者,本来就喜欢保持神秘感,将军府的幕僚没有傻子,谁会做这种坏规矩的事? 要知道,华夏的传统就是,潜规则往往比明令更强大。而上位者的帝王心术,就是华夏最大的潜规则,想出人头地的人,是必须要学习的科目。 但诸葛亮不同,他本来就是来找茬的,这行为虽然带了点孩童的稚气,可他本来也才十一周岁而已,再怎么少年老成,也不可能和成年人有一样的思考方式。 对这意外的福音,青州众臣非常欢迎,反正主公自己都不计较,干嘛不趁机听听,也好解开心中的诸多疑团呢? 每到诸葛亮登门挑战按照诸葛亮自己的说法是这样,但以包括庞统、石韬在内的所有人的视角看来,诸葛亮这就是上门求教来着,只是方式有点激烈。 一到这一天,将军府立刻人满为患,开始只是贾诩、田丰等重臣,后来连将军府中的普通幕僚都加入进来了。再后来,在外任职的郡守、县令,也纷纷提出了要求,想要回高唐观礼,倒像是个盛大的节日一般。 有鉴于此,贾诩想了个办法,干脆给诸葛亮定了个规矩,只有在休沐日这一天,他才能上门,平时若有疑问或者发现了问题,就暂且记下,等休沐日一并解决。 诸葛亮这时也意识到自己引起的轰动了,但他也没有拒绝的意思。 事无不可对人言,以两人的身份,自己输了一百次、一千次都不要紧,只要当众赢了一次,就彻底翻盘了。相反,王羽的广博见识,和深邃得不似凡人的思想理念虽然令人震惊,但诸葛亮相信,只要自己足够虚心和努力,两人之间的差距就会一直减小,直到被追平。 就是在这样的过程中,王羽的理念逐渐完善,逐渐系统化,开始变得深入人心起来。这是在一开始,只是一心要留住诸葛亮的王羽也始料未及的结果。 当然,这个无心插柳的结果,是王羽喜闻乐见的。 两人激辩了大半年,算是有了些成效。一方面,少年诸葛亮的思想开始转变,另一方面,日渐上了轨道的新政,也没那么多毛病可挑了。诸葛亮从一休沐一登门,逐渐改成了两休沐一登门,到了腊月,诸葛亮已经半个多月没照面,令得王羽甚是想念。 不过也正是因为诸葛亮来的少了,王羽才能得到难得的空闲。但诸葛亮不来,并不代表王羽就没事做了,除了将军府的军政大事之外,他还有一项非常耗时耗力的工作,那就是调教没过门的妻子,黄月英。 这里说的调教,当然不是婚前培训那些,对一个比诸葛亮还小一岁的小萝莉下手,王羽还没那么饥渴和禽兽,他对黄月英的调教,其实和对诸葛亮做的差不多,就是领域有所不同罢了。 第一次去书院的时候。黄月英赢了赌注,不出王羽预料的提出了要求。要王羽教她那些她闻所未闻的学问。 水车运作的机械原理;船只航海涉及的结构学和力学原理;造纸、火药涉及的化学原理;甚至包括滑翔翼能飞起来的诸多相关知识。总而言之,她就是要把王羽学过的基础物理、化学知识学个遍。 在这个时代,这种要求是很重大的要求,这些技术的每一项拿出去,都能轻易在诸侯间引起轰动,特别是造纸、火药和滑翔翼,说是价值万金亦不为过。 王羽在河东挥手之间,摧破雄城。靠的就是火药。根据白波四将的说法,这两年来,白波军中混入的探子中,倒有一多半是为了探查此事而来。 攻城是这个时代的大难题,即便孙坚那样的牛人,攻城靠的也是凭借过人的勇武,身先士卒振奋士气的蚁附攻城战法。损耗很大,成功率也低。一旦遇到众志成城的坚强守军,又有充足的粮草储备,攻城就会变成难以完成的任务。 历史上曹操水淹下邳,关羽水淹樊城,诸葛亮在陈仓被郝昭挡住不得寸进。都是很好的事例,证明了这时代攻城战的高难度。 在河北大战之中,张颌死守鄃县,张飞死守高唐,并挑衅袁绍。激起强攻,都是出于这个道理。 张颌打算在鄃县消耗青州军的锐气。为袁绍的大军营造战机,结果王羽没上当,反倒用情报战和心理战搞得他灰头土脸,里外不是人。而若非袁绍的大军在高唐城下消耗了太多的士气和兵力,王羽的突袭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得手,得手了效果也不可能那么好。 所以,爆破攻城术的作用是很大,很能牵动人心的。若是拿去卖,即便对技术、工匠各种鄙视的诸侯、名士,也会放下架子,用荣华富贵的许诺来交换这项技术。 至于纸,就更不用说了。 自蔡伦造纸至今,纸一直就没受到多大重视,华夏的文人本来就有守旧的倾向,蔡侯纸本身的质量不过关,因此纸的应用规模一直很小。 然而,从古自今,一旦某项技术和战争扯上关系,其受到的重视,立刻会成倍增长,一如火药,一如青州纸。自纸甲在龙凑之战中面世之后,各方诸侯无不闻风而动,探寻着纸甲的奥秘。 甲坚兵利,军队的战力就强,这是很简单的道理,人人都懂,想实现却很难,因为消耗的物资太过庞大。纸甲看起来正是解决难题的钥匙。 纸甲的技术含量本来就不高,捅破一层纸,想到了,就很简单了。而且当初太史慈在清渊城诈败,伏杀颜良的那一战中,曾丢弃了许多纸甲,用以诱敌。颜良虽然死了,但战利品却被高览、曹仁等人给收缴了,事后参战的几路诸侯都分到了一份。 华夏的聪明人有的是,仿制很快取得了相当的进展,最后却卡在材料这一关上面。 纸甲的防御力,关键看纸的数量和质量,纸叠的越厚,防御力就越高,同时重量也越大。纸甲本来就占了个轻便的便宜,要是搞得太重,和铁甲就没什么区别了,而纸甲相对铁甲,其实要笨重很多,近战的防御力也差。 想要弥补这个缺陷,就只能靠纸的质量,提高单层纸的防御力。青州纸无论白皙程度,还是韧性,都比蔡侯纸强得多,后者是用麻布之类的材料制作的,纤维当然比不过竹木制作的青州纸。 于是,造纸的技术,也成了各路诸侯案头最紧要的事务之一。 这场亲事之所以成行,黄承彦到底是如何考虑的,外人不得而知,但以黄月英的本心来说,她倒有一多半是冲着这些传闻中的技术而来。 本以为王羽纵然肯传授,也是像其他名匠那样,多方考验之后,才一点点的传授出来。小姑娘的心思敏锐,性子却很急,等不得那么久,所以借着赢得赌约的机会提出了要求。 谁想到王羽本来就是打得这个主意,两人一拍即合。 在半年多的时间里,王羽一边和诸葛亮辩论各种理念,一边向黄月英倾囊传授,指望着借助后者的天份,将自然科学的理念,以符合时代特征的方式系统化起来。 通过半年来的接触,王羽发现,黄月英对化学似乎兴致寥寥,她的天份主要集中在物理方面,特别是机械原理和力学。 王羽怀疑,如果不是传统的限制,牛顿的几大定律,会不会首先出现在华夏,出现在汉朝。他现在不怀疑历史上的木牛流马、连环弩到底出自谁手了,诸葛亮就是挂了个名,真正的高手在他背后藏着呢! 正是因为天才少女的出现,海船的建造进度比预期中还快,乐观估计,就在新年前后,海船就可以下水试航了。运气好的话,东渡计划明年春天就可以展开。 前景十分乐观。 第五四八章潜龙在渊 比起由乱及治的政务繁忙,青州的军事方面就只能用按部就班来形容了。 整年的主题都是扩军和练兵。 除了风火骑兵之外,几大军系都进行了较大规模的扩充。截至十二月,各军都基本完成了整编,正在各军主将的主持下,进行着艰苦的操练。 扩军后,规模最大的是徐晃的泰山军,单是战兵,已经有了一万八千之众,再加上预备队和辅兵,单是徐晃这支兵马,规模就已经和河北大战开战前的青州军相当了。 羽林军的扩充是在白波抵达后才开始着手进行的。白波的数万战兵中,真正符合王羽要求的,只有不足一万,再考虑到个人意愿等因素,最后有八千多白波补充进了羽林军,一万多人进了城管大队,剩下的人都重新拿起了锄头。 这样一来,羽林军的战兵数目也超过了一万五,成为泰山军之后的第二大军系。 黄忠的雷霆军原本规模就是最小,现在依然如此,扩充后的雷霆军战兵只有五千,但辅兵却达到了两万之数! 之所以如此,主要是出于王羽给这支部队的定位,王羽认为,这支部队就应该有以远程部队为主的传统。远程部队,需要的辅兵本来就是最多的。 当然,现在只有弓弩,可将来肯定不会。随着青州工艺水准的发展,各式远程兵器,攻城器械,会接连不断的出现。而雷霆军,就是操作这些兵器的最佳人选。 王羽没特意去研究火枪、火炮之类的东西。因为汉朝的武力已经足够强了,有没有那些东西都无所谓。另外,没有足够的基础工业支持,就算勉强造了,也不可能大规模普及。 不过,若是这些兵器在战争中应运而生,王羽也不会刻意回避。他自己也设想过,若是冶炼工艺能在近年内上一个台阶。火炮还是可以研究一下的。 此物的杀伤力还不是他最看重的,他最看重的是火炮的影音效果,拿这玩意装神弄鬼的吓唬人,不是很厉害吗?除此之外,大炮攻城也是个不错的战法。 张颌那支部队错过了高唐会盟,却没有游离于六军之外,王羽将其划拨进了羽林军系列。单独在外作战。在琅琊战事结束后,张颌这支部队也进行了一定的扩充,如今拥兵八千,镇守一方,让众多降兵降将彻底放下了心思。 加上张颌,羽林军的规模依然是最大的。只是两支部队暂时不会合流而已。 隐雾军眼下分成了三个部分,谍报部分在贾诩的指挥下,继续奋战在敌境的黑暗中,具体数目,除了贾诩、王羽和貂婵之外。再无第四人知晓;特战队则是在徐庶、潘璋、马忠的率领下,越过太行山。对并州发动了一波波的袭击,令得高干、袁谭苦不堪言。 最后是新扩编的那一部分。如今,三千新兵和他们的新将领魏延一起,在高唐接受着王羽、贾诩的魔鬼式训练。按照王羽的预计,训练的淘汰率应该达到一比三,最终留下的只有一千人或更少。 动作最小的是两支骑兵,战后至今,赵云的疾风轻骑只补充了一千余人,如今的规模将将达到了五千,而作为王羽亲卫部队的烈火重骑只补充了两百人,勉强凑足了千人之数。 这样的骑军规模其实已经很可观了,除了董卓、马腾、公孙瓒之外,再没有哪家诸侯拥有如此规模的骑军,但相对于其他几大军系大刀阔斧的扩军,风火骑兵确实显得太过平静了一些。 尽管如此,但完成休整后的青州军,也是一支很恐怖的力量了。单是战斗序列的部队,就已经超过了五万,加上辅兵、民兵以及治安部队,依照这个时代的习惯,王羽号称拥兵百万一点都不夸张。 相对于实力庞大,却一直按兵不动的陆军,初平三年间,青州的水军才是最风光的。 这里说的水军,当然不是初见端倪的海军。 对王羽一直紧锣密鼓张罗着的东渡计划,诸侯们基本都是嗤之以鼻的态度。有人认为这是王羽的瞒天过海之计,所谓东渡,肯定是要算计某个沿海的诸侯了;也有人认为他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开始发神经,总之没什么好说法,也没几个人信。 连公孙瓒都派了使者来,向王羽确认此事,并劝告王羽,虽然中原显得很平静,但平静下面蕴藏的,却是巨大的风暴,认为王羽还是应该将主要精力放在中原。 这就是曲高和寡的烦恼了,王羽倒也不会刻意去解释什么,反正解释了也不会有人理解的。就算是在青州内部,如今也有很多人对此持保留态度,其中甚至包括了田丰、国渊这样的重臣。 没办法,谁让华夏没有航海的传统呢? 别说是在汉朝了,就算到了后世经济极度繁荣的宋朝,以及七下西洋,拥有当时世界上最强舰队的明朝,都没在航海方面下什么功夫。 对于地大物博的中原来说,人们没有热情,也没有动力去探索海洋。王羽先前一直任由垦荒令持续而不采取任何动作,就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如果中原没有土地了,会不会有动力愿意向外探索呢? 南洋什么的很远,近期内不能指望,但离得比较近的那两处呢?辽东的那个半岛,与其放任其滋生细菌,还不如作为殖民政策的演练;东面的那个遍布金银的岛国,与其让那些宝贝就那么放着,还不如就此掀起一场淘金热呢。 就是因为东渡的计划,王羽才极力要先完成商业的初始规划。等商业运作一段时间,相对成熟些了。探索船队也该有成果了,到时候掀起殖民、淘金的大潮。不就无缝连接了吗? 即将推行的新货币制度,也可以说是金融系统,也会借着这股风潮成长起来,只有到那个时候,青州的休整才能算是彻底完成,王羽也可以放心的展开中原攻略。 因为那时以新政为中心的政经体系,会自动的容纳并感染新占领的区域,驱散或改造旧有势力。在最短的时间里,消除地方上的抵抗,使其成为骠骑军的助力,而不是阻力。 这些想法,都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即便对田丰等人,王羽也没法解释。解释了也很难解释得通。太复杂了,太超前了,太有预见性了。 反正自己能控制得住大局,确实也没必要事事都向属下解释,王羽想得很清楚,等到水到渠成的那一天。再让众人感叹自己的高瞻远瞩好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王羽才必须留在高唐,不能象以前那样四处征战,只能看着部将们逞威。 好在今年也没什么大的战事。现在青州军最风光的部将不是五大上将,也不是方显峥嵘的徐庶、张颌。而是周仓。 周仓是青州的水军统领,虽然被海军抽走了不少人手,但他麾下依然有战船数百,水军数千。这支水军携河东大胜的威风,打着护航的旗号,往来于黄河流域,其中包括了黄河的各个支流,可谓威风八面。 张杨的水军在孟津一战中都被抄走了,吕布现在和青州的关系很暧昧,只要青州水军不威胁洛阳的关隘重镇,他也不能就此兴兵相向。何况,并州军同样没有水军传统,真打起来恐怕也是自取其辱,吕布当然不会行此不智之举。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青州水军对诸侯们有益无害。 商品一旦流通起来,紧接着就是领地的繁荣和物价的下跌,这一点,在河东,以及三辅一带体现得尤为明显。 在青州的商团循水路抵达前,长安的物价已经上升到了很恐怖的地步,一斗米十万钱,一担盐百万钱,朝中公卿大臣的生活都很窘迫,更别提普通军民了。 中原的盐几乎被青州垄断,胆大的不要命的商人穿越中原的战乱之地,辗转卖到河东,三辅,盐价自然高得不得了,再加上董卓铸钱导致的通货膨胀,盐价高上天,又何足为怪? 李傕、郭汜之所以要在河东与白波死磕,就是因为他们想要夺取白波控制的盐湖这是函谷关以西最大的食盐产地,以缓解盐价的危机。 盐和米,是人生存的必需品,董卓也不得不慎重对待。 等到青州商团一来,这些危机顿时得到了极大缓解。青州商人携带的商品中,不但有纸、工艺品等奢侈品,而且还有粮食等紧俏的物资,最重要的是,这些人还肯收董卓铸造的小钱! 尽管他们会把小钱的价格压得很低很低,但这坑爹的破玩意只要有人收就不错了,谁还有挑肥拣瘦的心思呢? 何况,青州人给的价格也比较公道,是按照重量来算的。要知道,董卓小钱里面铜的含量可能还不到一半,青州人已经很厚道了。 把青州商人当做肥羊的也不是没有,山贼水匪,加上扮成山贼水匪的各方势力,都在此列,可谓群狼环饲。 这就到了水军发威的时候了,对这些魑魅魍魉,周仓一律用大刀片子说话。这个时代的水军和陆军区别不大,在水上打仗也是跳船帮肉搏,青州水军的彪悍之气毋庸置疑。 在魏郡的潘璋、马忠时不时的也会来客串出场一下,真假山贼撞到了周仓,可能只是被击退,要是运气不好,撞上这二位,那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一年统计下来,倒是水军打的仗最多,前后斩杀的敌寇足有数千。 当然,没人会因为水军的风光,就忽略了庞大的骠骑六军。 扩编之后的部队战斗力当然不能与从前相比,毕竟有不少老兵的退役,和很多新兵的加入。但没人会怀疑骠骑六军一旦发动起来,将会带来怎样恐怖的破坏力。 好在,这头雄狮一直在蛰伏着,等待着,没有张牙舞爪,因此诸侯们倒也没有太过紧张。 不过潜龙在渊,总有一天会飞腾在天,为了在这一天之前积蓄出足够的力量,王羽和各路诸侯都以自己的方式努力着。 第五四九章将门虎女 忙了大半年,到了年根底下,王羽终于也能喘口气,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这一天正午时分,冬日正暖,略带昏黄的阳光照在皑皑白雪之上,冰凉的空气中浮动起了丝丝白色的雾气,使得整个院落都有了种梦幻般的色彩。 眼见此景,王羽不由诗兴大发,一首千古名句吟哦而出:“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他优哉游哉了大半年,浑身都在发痒,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这半年过得很充实,青州的各项事务,他都是全程参与了的,但王羽还是觉得闲得发慌。 自己是个为了战争而生的男人,眼见乱世烽烟正烈,自己却只能作壁上观。虽然从战略角度上考虑,这也算是保存实力,积蓄力量,效仿当年横扫六合的秦国,但不能亲身参与的感觉,就是很难受。 因此,王羽最后那惘然二字,念诵得既有感触,令得闻者娇嗔不已。 “姐姐,你看夫君,虽然有你我姐妹陪伴,却犹有不足呢。你听听,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夫君此刻心中念着的,是哪家女子呢?是那位将门虎女吧?若非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又怎会有如此深刻的感触呢?” 貂婵坐在蔡琰身边,很羡慕的看着后者已经非常明显的腹部。虽然孕后导致蔡琰婀娜的身形走了样,但母性的光辉却很好的弥补了这一点。 以自己坎坷的身世。能这样安然陪伴在一位识情趣,知冷暖的男人身边,受他怜爱,还有什么不足呢?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和姐姐一样,为夫君生育儿女,可自己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啊,怎么就不行呢? 满心的不解和委屈。最后都化成了娇嗔,貂婵故作哀怨的叹息道:“夫君与姐姐相识时,又是吟诗,又是作曲的,对黄家妹子也是爱护备至,只有妾身和糜家妹子命薄……不过比起可怜的宁儿妹子,妾身倒也知足了。眼见年关将近,宁儿妹子却只能在徐州独自垂泪,唉,可怜呐可怜。” 王羽发现,女人婚前和婚后确实会有所不同,特别是后宅成员比较多。关系比较复杂的情况下。自从蔡琰怀孕后,貂婵就有往怨妇发展的驱使,可这事儿能怪自己么?能吗能吗?明明自己很努力了好不好? 诸侯之间正有小道消息流传,说自己志得意满,耽于美色。整天泡在后宅之中,周旋于粉黛之间。却不视政务,不理军情,充分暴露出了暴发户的本质,青州军,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 这些消息固然是各路诸侯为了鼓舞士气,从战略上藐视敌人在造谣,但从各种角度而言,这都是自己努力的证明啊。只是播了很多种,就是不见结果,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咳咳,”王羽轻咳两声,故意板着脸道:“婵儿,不要乱说,小心惹得琰儿不高兴,要知道,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安胎,万一动了胎气就不好了。” “君侯有命,妾身自当从命。”貂婵哪里会怕这个? 幕府上下都知道王羽随和,只要不犯错,他就不会展示雷霆霹雳那一面。在后宅中,王羽更是从来都没瞪过眼睛,虽然见识过王羽驰骋沙场,纵横捭阖的雄姿,貂婵还是时常有种错觉,自己嫁的不是名震天下的骠骑将军,而是某个温文儒雅的书生。 遍数天下群雄,又有几人会在政务繁忙之余,陪着自家妻妾在后院晒太阳?外间评价王羽雄心消退,懈怠之心大起,确实不无道理。 看着他二人打情骂俏,蔡琰始终温和的笑着,她原本就性情恬淡,此刻有了身孕,更是如蓝田美玉一般温润,小性子什么的,完全就不可能在她身上出现。当然,这也是满足感使然,对这位才女来说,眼下这样的生活,已经足够美好了。 “说起那位吕小姐……”王羽知道妻子为何烦恼,自然知道不能多做纠缠,不怕夫妻拌嘴,只怕娇妻心优伤身。他转移话题道:“据说这次比武招亲很可能是她自己决定的,倒是有个很有趣的女孩,就是一般男人恐怕消受不了。” “嘻嘻,夫君是不是想说,这匹野马只有你能降服得了?” 貂婵嘻嘻笑道:“夫君可不要大意哦,之前那几场比武,都是公开进行的,文举公和正平,还有文珪他们都有去观礼,那位将门虎女的武艺可是货真价实的。若是夫君要去,千万不要存了怜香惜玉的心思,否则啊,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在小溪水里翻船可就成了大笑话了。” 貂婵虽然是在调侃,但也不是一点担心都没有。 夏天时,王羽回返高唐的路上,洛阳放出了比武招亲的风声,虽然没能让王羽中途回转,但事情终究还是进行下去了。 曹操、董卓、袁术、刘表等人都先后遣子侄赴洛,本以为吕布要举行一场盛会,让来宾互相比试,最终决出胜者,独占花魁。不管谁输谁赢,都可以借此将青州排除在外,谁想到压根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那位吕小姐亲自在洛阳东门外摆下了擂台,来一个打一个,公开扬言,谁打赢,谁就有资格做她的夫婿。 群雄都被这一手搞得措手不及,事先的准备合纵连横,打压某一方的谋算都落了空,没奈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在这方面,曹操是最占优势的,他的侄子多,而且个个都有一身很不错的武艺,就算放眼天下,也算是准一流的武将了。自忖不可能奈何不了一个年方十四的小女孩。 有道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比武这种事,上场一伸手,就知道有没有了。那位有个很秀气的名字的吕家千金绮玲,武艺竟是惊人的强悍,一杆方天画戟使开,竟有了乃父吕布的几分风采。 曹纯、曹休、夏侯尚……曹家和夏后氏的一众后辈英杰接连上场,最后却无不闹了个灰头土脸。 夏侯尚擅长步战,两人在擂台上过招。十招不到,夏侯尚就被对方一戟砸在后心,口喷鲜血,然后再被一脚踹落台下。 曹纯见势不妙,顾不得许多,直言邀对方改以骑战对战。按说这是很无礼的事,但吕绮玲竟是一口答允。翻身上马,挥戟厮杀。曹纯比夏侯尚稍强了点,支撑到了十五个回合,这才受伤落马。 两个兄弟都扑了,曹休也懵了,他的武艺和曹纯、夏侯尚在伯仲之间。既然两人都是十余招落败,还是对方没使杀招的情况下,他上去能讨什么好?可没奈何,这个时候退却,比打输了更丢人。他只能硬着头皮说要比箭术。 对方又是毫不迟疑,一口答应。两人在马上持弓对射,结果,曹休的盔缨上多了三支羽箭形状的装饰物,他射出的三支箭两支被格飞,最后一支被女孩咬在嘴上。 大败亏输。 曹操家大业大,侄子也多,但最出色的就是这三位,其他人或者年纪不够,或者武艺有限,都远逊三人,这三人败得如此凄凉,其他人哪还敢上去献丑? 结果这一战倒是成就了吕布军的威名,令得曹操颜面大损,也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这种事倒也怨不得曹操无谋,他又不是神仙,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虽说并州军中早有流传,说吕布之女武艺高强,可谁会把这种话当真,料到一个小女子竟有这么惊人的武艺呢?最后也只能打落门牙往肚里咽了。 曹家群英败退,剩下的人就只有干瞪眼的份儿了。 刘表的长子刘琦有些武艺,但比曹纯那些人都差得远了,更遑论更生猛的吕绮玲?袁术的儿子袁耀压根就是个草包,眼见要求亲的是这么生猛,一点女人味都没有的女子,直接就吓跑了,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回寿春去了。 倒是袁谭自视甚高,认为曹家的群英不过尔尔,自己凭借家世、人品、相貌等诸多加成,有希望折服对方,不战而屈人之兵。结果当然很悲剧,自以为英俊的脸被打肿,最后只能掩面而走。 刘琦、董越看完全程,彻底死了心,交待了几句场面话,也走了。 最后洛阳这场比武招亲,只是成就了吕绮玲的名震天下,进而使得吕布军也是声威大振。 因为王羽迟迟不肯前赴洛阳,中原也是流言四起,说泰山王鹏举浪得虚名,武艺不过尔尔,名声皆因取巧而来云云。 “那位幕后策划者终于要图穷匕见了吧?这一招连文和都没想到,倒也有趣。”对于娇妻的调侃,王羽表现得很自在,全然没受那些乱七八糟因素的影响。 早在比武招亲风声刚传出时,贾诩就一直在说事有古怪,现在看来,似乎真有一个很完整的策划在背后。 根据王羽的推测,这应该是个并不复杂的连环计。 说起来,除了自己和远在西凉的马超,能打赢吕绮玲的诸侯,或诸侯子侄辈还真是找不出。很显然,那位一直隐藏在背后的策划者,不但智谋高超,而且对中原群雄的情况也很了解。 西凉马腾虽在他意外之外,但也干扰不到他计划的进行,毕竟太远了,等到马腾收到消息,派儿子前来,黄花菜都凉了。 因此,这场比武招亲,针对的目标就是王羽自己! 王羽估计,自己若亲赴洛阳,吕布应该不会直接下杀手,而是会顺势嫁女,然后将自己留在洛阳城。历史上,周瑜就曾设下过这样一个计谋,通过孙权嫁女,留住刘备,顺势吞并刘备军。 出于种种原因,这个计谋没能成功,但无疑是有效的,特别是针对青州这样的情况。 想明这一点时,王羽也暗自苦笑,算人者人恒算之,古人诚不我欺啊。自己处心积虑的想要吞并吕布军,何尝想到对方那边也有人在琢磨自己呢?要是自己真的一时冲动过去了,没准儿还真就让对方给得逞了。 不去,也没办法全然避开对方的陷阱。所谓连环计,本就是一环套一环的。 若不去,就是现在这种状况,一报还一报,从前是自己借着吕布扬名,现在就是吕布借着自己扬名了。 不去就是避战,怕阴沟里翻船,连女儿都能震慑自己,吕布的勇武自然远在自己之上了。这是很简单的逻辑,很有利于流言的散播。 吕布名声大振,打压了青州的名头之余,也会吸引更多的草莽豪杰,等吕布采取军事行动,对某些地方发动侵攻时,也更容易得到地方豪强的敬畏。 这些无形之中的消长,没有定乾坤的作用,但会在很多细节上体现,累积在一起,就会变得非常可观。 这个谋划者肯定不是吕布,吕布肚子里没这么多的弯弯绕绕,而且不得不说,此人是个很强大的对手,强大到自己都不得不正视的水准。 不过,先前对方隐藏在暗处,所以自己这边猜不到他的想法,可现在,他的目的渐渐展现出来了,再想继续藏着,应该就很难了。 会是哪位高人呢? 王羽抬头望了眼天空的暖阳,眯起了眼睛,对此,他拭目以待! 第五五零章汉末纵横家 天空突然变暗了。 王羽睁眼一看,发现不是天空暗了,而是有人站在身前,遮住了太阳。来的当然不是传说中的那位幕后高手,而是一个胖子,于是他没好气的说道:“这不是文和吗?怎么?您今天突然想起来要勤奋工作了?” 这半年多,青州上下都忙得团团转,独独贾诩清闲得很。 虽然王羽刻意收敛了锋芒,但周边势力也没谁会不开眼的惹上门来。只要不兴师动众的来,暗地里那些小手段,小阴谋又岂能对贾诩造成困扰? 更何况,魏郡还有个很年轻,很勤劳,精力很旺盛的徐庶,很多小麻烦在徐庶那里就被随手化解掉了。到了贾诩面前,已经是总结报告了,胖子只须签个名,表示已阅,转达给王羽就可以了,自然清闲得很。 虽然还有两名弟子要培养,但庞统是那种任何老师都喜欢的弟子,举一反三,闻弦歌而知雅意,又有书院这个良好的成长环境,贾诩只需要隔三差五的点拨几句,考察考察学业进度,再安排点作业就行了。 魏延比庞统稍逊一些,但和庞统的培养方向却不一样。庞统的方向是战略全才,而魏延是专门行走于黑暗之中的,培养他要花费的力气,比庞统还少。 实际上,魏延不能完全算是贾诩的弟子。贾诩教的只是计谋,教魏延武艺的却是黄忠,而教他特种战法的则是王羽。他一共有三位师傅。学都学不过来呢,哪能牵扯贾诩多少精力呢? 在本职之外。贾诩谨守本分,毫无逾越之举,最后就成了将军府最清闲的人。 王羽自己这么忙,看到一个闲人,自然很不顺眼,特别是这个闲人还赶在自己休息的时候出现,显然是要来破坏自己的浮生半日闲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主公您这话从何说起?”王羽的冷嘲热讽。贾诩只当春风拂面,他故作惊奇道:“诩也用了很多心思啊,比如您一直在猜测的幕后之人,经过我寻丝问茧的分析,明察暗访的调查,终于是有了眉目,这不。某这就是为您释疑解惑来了。” “哦?有眉目了?”王羽猛地直起身,惊喜道。 “八九不离十。”贾诩点点头,卖个关子道:“您先前不是也有所猜测吗?何不猜猜此人是谁,也好再让大家见识见识您的先见之明?” 王羽和贾诩太熟了,熟到私下里都没什么威严了,贾诩卖关子。他也不以为忤,认真的想了想,轻轻说出了两个字:“陈宫?” “主公英明。”贾诩抚掌而笑,一旁貂婵也是满眼都是惊叹之意。 和吕布接触的人多了,在海样般的情报中。准确的找出正主儿,可不是什么简单事。虽然见多了王羽未卜先知。料事如神的本领,但这一次,两人还是由衷生出了叹服之情。 “果然是他?”王羽也有些意外,在小说里,陈宫是个很复杂,很难懂的人。先是捉放曹操,然后因为吕伯奢的事背弃了曹操,之后又在曹操攻打徐州的时候去说合,失败后就和张邈勾结吕布,夺了东郡。 老实说,王羽一度对陈宫的行为模式不是很理解。 他放弃曹操的理由很迂腐,可说他是个迂腐之人却是不妥。此人很有智谋,策动吕布夺兖州的釜底抽薪之计,堪称狠辣与眼光兼具,差一点就搞得曹操无家可归,变成孤魂野鬼。 当然,后世也有说法,陈宫背弃曹操,是因为曹操在兖州杀了几个名士,这些名士刚好和陈宫是朋友,两人因此而反目。若是这样,陈宫迎曹操入兖州,后来又去帮陶谦说合,劝曹操退兵的举动就有些解释不通了。 直到穿越到了汉朝,对这个时代的名士有所了解之后,王羽才理解陈宫的行为到底遵循什么规律。 他是名士中,最特性独立的那种人以审察时势、陈明利害的方法,游说诸侯,影响天下大势,借此申张自己的政治观点……没错,陈宫就是三国时代的纵横家。 纵横家的特点是只遵从自己的政治主张,游走于各国之间,却不会很仓促的将自己绑在某颗树上。 如果按照这个套路,陈宫的行为就很容易解释了。他救曹操而后失望,但却没杀曹操,因为他即便离开,也可以卖曹操一个人情,将来没准儿就用上了。救徐州也未必是与陶谦有什么交情,只是纵横家的本色罢了。 再考虑到陈宫曾参与新城的二次会盟,王羽基本上就能确定此人的身份了。令他意外的,只是陈宫出现在吕布身边的时间似乎太早了些,但想想现在和历史上迥然有异的天下大势,他倒也释然了。 “确实是他。”贾诩点点头,“陈宫此人,秉持的是恢复周礼,世家至上的理念,张孟卓之前与我军联系,有意迎主公入兖州,而我青州……两人的意见就此发生了分歧。陈宫本有意投靠曹操,可曹操那边施行的政略虽然没有我军彻底,但亲族、寒门的势力也是极大,故而两人虽然有分歧,但也谈不上决裂。” “吕布就是最后的选择喽?”王羽问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贾诩嘿嘿笑道:“张孟卓被您拒绝了,陈公台在曹操那里也得不到想要的,徐州与淮南开战后,有资格进取兖州的,也只有洛阳的吕布了。而吕布虽然兵强将勇,却没有多少幕僚,只是个单纯的武将,对张、陈等兖州名士来说,算是无奈之中的最佳选择了。” “原来如此。”王羽点点头,明白了。 历史果然是有其必然性的,陈宫的政治主张,只有一点是和自己相同的,那就是虚君,把皇帝架成傀儡。 不过,陈宫的主张和明朝有点像。也就是加强世家的地位,摒弃外戚、宦官,认为只要天子垂拱而治,由对政治更富理解力,底蕴深厚的世家来治政,就会天下太平了。 一直以来,他都是为此而奔走的。 他的理念当然是错的,明朝的轨迹已经验证过了。不过相对于这个时代,还是过于超前了一些。诸侯们冒着生命的危险,辛辛苦苦打天下,为的就是成就家天下的美梦,谁会愿意成功后当个傀儡,或者只当个权臣啊? 王羽虽然也要虚君,不登帝位,但他维系的是一个先进得多的体制,即底层有上升渠道,向外有开拓空间的开放型政体。 这不是最完美的政体,但已经是这个时代能接受的极限了,这个政体会不断的进步,不会固步自封,又有凝聚力,比陈宫设想的要强得多。 虽然不如王羽的颠覆性强,但陈宫谋求的理念毕竟太超前,太难让人接受了,他选来选去,最终符合条件的也只有吕布了。因为吕布没什么政治主张,他是个纯粹的武人,相当于一张白纸。 历史上的陈宫,可能还要与袁术、陶谦、袁绍,甚至公孙瓒接触,无望后才选择了吕布。可这一世,由于王羽的影响,他可以做出的选择少了太多。 徐州已经失去了争雄的潜力;袁术被曹操打怕了,眼睛死死的盯着旧日的盟友;虽然汝南多了个刘备,可刘备是以宗亲自居的,怎么可能接受陈宫的主张? 陈宫会提前联系上吕第布也是顺理成章的结果。 想到这里,王羽饶有兴致的问道:“这么说来,他们里应外合夺取兖州的计划已经开始了?” “早就开始了,边让对您的推崇之言,邀请您去洛阳比武招亲……等等,都是计划中的环节。” 贾诩扳着手指数上了:“边让对您的赞誉,是为了转移曹操的注意力,配合着您率军大举西进的形势,在兖州营造出一种紧张气氛,让曹操直面我军的压力,最好两军能打起来。让您去洛阳,也是差不多的打算……” 贾诩摇着头,微微咂舌道:“如果主公在洛阳被扣押,他们甚至都不需要以主公的安危来胁迫我军,只需一面向青州放出假消息,一面暗地里向曹操、董卓挑衅,引两军进攻洛阳,进而挑起中原大战。” “大战一起,吕布军就从困守洛阳,变得游刃有余了,他大可趁机入东郡,或往河内、豫州避祸,趁三方鏖战之机,趁隙抄袭某一方的后路,进而成就霸业。此计甚是毒辣,诩一时不防,倒差点让他给算中了。”说话间,贾诩脸上难得的出现了后怕的神情。 这是名副其实的以有心算无心,连老狐狸都差点中招。 倒不是贾诩智谋不及,只是对方算中了王羽、曹操的脾气,而王羽和曹操却一直将注意力放在对方身上,谁也没把吕布当回事,只是当成了盘子里的肉,结果差点就被这块熟肉跳起来给咬上一口。 王羽想一想,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陈宫这人的确不得了啊。 不过转念想想,他忽觉有异,看看贾诩,很纳闷的问道:“文和,陈宫的计谋,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这可比我的先见之明厉害多了。” “今日诩就是为此而来。”贾诩笑一笑,沉声答道:“敢教主公知晓,边让死了!” “什么?”王羽大吃一惊。 第五五一章再生变数 边让何人也? 兖州名士,后世有说法,他就是引起东郡事变的导火索,因为他屡次轻慢曹操,搞得曹操恼羞成怒,愤而杀之,结果引起了陈宫、张邈等兖州名士的不满,引吕布入东郡,差点搞得老曹无家可归。 前世,王羽对此的态度就是听之任之,他不是考古学家,没必要把这些细节搞得这么清楚,一个龙套有啥好研究的? 可这一世,边让可就不是什么龙套了,此人与蔡邕交情不错,曾受过后者的举荐,在朝堂上很是风光过一阵子,官至九江太守。这样的人,岂会意气用事,对曹操这个主政东郡的实力派诸侯大加嘲讽、谩骂呢? 又不是每个名士都和祢衡一样。 综合目前的情报,边让和陈宫显然是一路人,是同志,都是经历过党锢之祸的士党一脉,持有相同的政治主张。 他被杀,代表着陈宫的阴谋败露,曹操要采取行动了!这才是王羽吃惊的原因。 曹操一旦和吕布开战,中原的局势就变复杂了。 青州加入战团,很可能导致一场波及整个中原的大战发生,谁让王羽是众矢之的呢?青州不动时的威慑力是最强的,诸侯们谁要采取军事行动,都要先看看王羽的脸色再说,生怕惹得他不爽,招惹来骠骑六军的强力打击。 可一旦青州军和某一路诸侯打起来了,各路诸侯会采取什么行动。就难以预料了。 诸侯们有可能各自冲向早就盯上的目标;也有可能合纵连横,携起手来抄青州军的后路。围攻王羽。无论事态如何发展,都会偏离王羽蓄势发展,然后分化瓦解,各个击破的战略。 是件麻烦事。王羽皱起了眉头。 “陈公台虽有谋略,但领导力一般,他未能将内部整合得铁板一块,边让等几个中坚人物一死,余者无不胆寒。有人向曹操输诚。也有人与我方暗通款曲,计划就此泄漏出来。” 贾诩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迎风抖抖展开,道:“现在的消息,已经是五天前的了,兖州现在的形势到底如何,尚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郭奉孝和陈公台肯定会各自采取行动……”说着,他双手将信奉上。 王羽凝神思索,并不接信。 陈宫在暗中策划已久,郭嘉不知道什么时候盯上的边让,双方是直接接触,对形势的理解肯定更深。事发突然。自己隔了一层,与其考虑采取针对性行动预防,还不如想想如何善后,对兖州之变后的形势做出准备。 想了几种可能性,一时却难以决断。王羽抬眼看向贾诩,问道:“文和。你怎么看?” “此事诩思之久矣,但情报毕竟有限,却始终不得要领……”贾诩沉吟答道。 俗话说盘观者清,当局者迷,可真正有事的时候,还是当局者对形势的判断更准确,因为当局者掌握的情报更多。青州军的密探再厉害,也不可能在曹军已经意识到有问题后,掌握比曹军更多、更准确的情报。 而在暗中角力的双方又都非弱者,最终的胜负,以及形势走向确实很难预测。 “最后想了想,若是诩与郭嘉异地而处,假设曹军的谍报力量也不比我青州差,形势很可能演变成互相交换的局面……” “交换?”王羽微微一怔,贾诩提出的这个观点出乎了他的预料。 “对,交换。”贾诩点点头,解释道:“郭嘉的智略应该更高一筹,可借助曹军的强势,而陈宫占了地利人和之便,筹谋的也早,因此,以形势而论,双方半斤八两,郭嘉略胜一筹。仅凭借这点优势,郭嘉想获取全胜,怕是很难……” 贾诩说得有点意识流了,但王羽却听得心领神会。 对曹军来说,最佳的结果不是将兖州的反对者一网打尽,那样很容易让王羽捡到便宜。顺势将吕布也吞掉,才是最理想的结果。 不能吞掉吕布军,能攻占洛阳也不错,洛阳的繁华是一方面,关键还是洛阳的战略位置太重要了。只要占据洛阳,曹操就可以尝试截断黄河的水运,就算不想因此和青州军开战,他也可以从中分得一杯羹。 比起经济上的好处,更重要的是,控制了洛阳之后,曹操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展开西进的攻略了。 从安邑大战中逃得性命的郭太,如今已经重整了旗鼓,卷土重来。但实力大损之后,他根本无法对西凉军形成有效攻势,几次侵攻都被李傕杀得惨败,现在西凉军的兵锋已经过了临汾,若不是董卓不想把兵力分得太散,郭太现在可能已经去并州逃亡了。 曹操屯兵南阳虽然牵制了一部分西凉军,但武关一带的地势崎岖,就算曹操打败了牛辅、胡轸,也没办法趁势大军攻打关中,形不成有效的牵制。何况武关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就算守将废物点,也不是那么好攻的。 面对死守不出的无胆牛辅,曹操和郭嘉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看着董卓先后将樊稠的飞熊军和郭汜的精锐调回长安护卫,搞得长安的大臣们完全找不到向董卓下手的机会。 这件事与青州也有点关联,因为商路的开通,长安的经济危机得到了缓解,军民的怨气没先前那么大了,董卓维稳起来自然也比较容易。 所以,洛阳对曹军很重要,只有占据了洛阳,曹操才能向西凉军发动大规模的攻势,牵制西凉军的实力,为长安的士党营造机会。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鹬蚌相争,趁虚而入的策略被王羽破坏了,老曹想要谋取长安。就只能自己赤膊上阵了呗。王羽这招釜底抽薪,旁观者看可能觉得很无聊。很得不偿失,但对曹操来说,简直就是一刀见血,让他痛不欲生。 而东郡虽然很重要,但要确保东郡安全,不光要防范陈宫和吕布,还要防备青州军的侵攻。曹操未必防不住,可他这样做的结果。就是被王羽牢牢牵制,无法向其他方向发展。 王羽等得起,曹操可等不起。 所以,贾诩说,再无法确保全胜的情况下,郭嘉很可能建议曹操弃车保帅。舍弃鸡肋般的东郡,专心展开西进战略。 而吕布占据东郡之后。也会起到缓冲作用,在青州和曹军之间,形成一道屏障,算是一举两得之策了。 貂婵突然问道:“他就不担心夫君旧事重提,将吕布收归麾下吗?” “这个可能性当然存在,不过由于陈宫出手。两军之间已经生了嫌隙……边让之死,有人来青州通风报信,说不定就是郭嘉故意放过来的,试问夫人,若吕布到了东郡。仍维持原议,您真的放心君侯去东郡走上一遭吗?”贾诩反问道。 貂婵默然。 当然不放心。现在王羽可不是那个初出茅庐,名声乍起的小子,说潜入洛阳就去。领军上阵已是极限,那能公然去敌人的地盘啊?若是没有陈宫,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但现在……她轻轻叹了口气:“要是郭嘉把陈宫一起杀了就好了。” 贾诩笑了,没说话。 貂婵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郭嘉如果算计到了这样的地步,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付陈宫或张邈,没这两个人,吕布怎么可能下定决心离开洛阳,去争夺东郡呢?没了陈宫,王羽就能和吕布再续前缘了,对曹军更是大为不利。 “如果真如文和所料,两军很可能已经展开行动了。” 王羽没做这些无谓的感叹,他越想越觉得贾诩的推测有道理。对曹军来说,这是仅次于吞并吕布军的一个结果,就算吕布军最后被青州军吞下去了,郭嘉也赢得了最为宝贵的时间。 贾诩迅速回答:“得报后,诩便传信黎阳、朝歌,打探消息,今天来打扰主公,也是为了求得一道手令,令元直便利行事,加以利用或破坏。” 王羽回高唐后,黎阳城就成了羽林军的大本营,城南不远就是白马津渡口,渡河后可以直驱濮阳。朝歌城南的延津更加重要,是控制东郡和洛阳往来的要津,一经截断,就断了吕布东进之路。 以羽林军的实力,如果曹操不派遣援兵,攻下东郡都没问题,但其中的分寸却很难把握,于禁未必能完成得好,倒是徐庶素有机变之能,可以指望一下。 “就这么办吧。”落后了一步,亡羊补牢未必来得及,但总好过什么都不做。王羽略带黯然的想着,实在不行,也只能趁吕布立足未稳,先拿下他了。可惜了,若是没有陈宫搅局,本来可以成就一段佳话的。 命令发出去了,剩下的就是等待。 没办法,这个时代的条件就是这样,所以王羽才更愿意亲自领军上阵。其实青州的消息往来已经很快了,相对不太机密的,内容也比较少的可以用信鸽;沿着黄河北岸的官道上,还建立了完整的驿站系统;再加上黄河上的船运,消息传递的极为便捷。 只用了三天时间,魏郡的回信就来了,结果让王羽和贾诩都很郁闷徐庶人不在,他去上党找袁谭、高干的晦气去了。 王羽给徐庶的命令很灵活,只要不动用千人以上的兵力,后者就可以自行审时度势,对高、袁采取行动。 疲敌兼练兵,这就是王羽的并州攻略。 高干在并州的统治本来就不稳当,再没完没了的打败仗,别说扩大实力,能不能保住现有的地盘都是两说。等到王羽腾出手,都不用兴师动众,只要遣一上将,领一支偏师,足以清除袁绍势力最后的一点残渣了。 徐庶不在,于禁是个很守规矩,执行命令有些死板的人,给他下达模棱两可的命令,那是对军队的不负责,因此,王羽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兖州的变局了。 初平三年十二月甲午,吕布兴兵东侵,自统精锐并州铁骑为中军,以高顺为先锋,统兵千余,号为摧锋营,长驱直入,三日内狂飙二百里,留守东郡的夏侯惇为其声势所慑,不敢迎战,濮阳一战而下! 天下震动! 同日,曹操自鲁阳起兵,以曹纯、曹休统帅的虎豹精骑为先锐,循王羽当年北上洛阳的旧路,经梁县、阳人、新城,一日夜直驱伊阙关下,这才遇到抵抗。仓促迎战的吕布军措手不及,守将郝萌开关迎战,为二曹大败,至此,洛阳南门门户大开,再无遮挡! 曹操催动大军随后杀来,留守洛阳的张辽身边只有三千步卒,连城墙都站不满,眼见抵挡不住,只能弃城而逃,护着大军的家眷,败逃往荥阳去了。 就这样,两军一个主动,一个被动,完美的配合着,完成了这个令天下瞩目的交换。 天下格局,再生变数! 第五五二章新汉开元 时间走到了大汉朝的初平四年,天下的局势依然出于动荡不安之中,诸侯彼此征伐,烽烟四起之下,闪烁着的,是刀光剑影,掩盖着的,则是不知多少见不得光的阴谋诡计。 一切似乎都没什么不同,哪怕是兖州、洛阳同时易主,孙策奋迅江东这样的大事,在乱世中也显得是那样的平淡,不足为奇。 实际上,孙策平江东的战役,打得比历史上更猛,战果更辉煌。 他的渡江之举,引起了刘繇的高度重视,刘繇分兵两路,自己率主力部队东进秣陵,威胁屯兵云阳的孙策,以张英为主将,沿淮水东进,包抄云阳。 面对实力远胜的两路大军分进合击,孙策从容应对。他听从周瑜的建议,声东击西,假意东进曲阿与舅舅吴景会师,误导了刘繇,待急令张英阻截时,孙策突然矛头一转,长途奔袭,直击刘繇的中军。 刘繇措不及防,在江乘遭孙策急袭,不能抵挡,只能一边后撤至秣陵,死守城池,一边急召张英回援。 谁想到周瑜竟然又是一招虚晃一枪,击退刘繇后,他和孙策就分了兵。乘胜追击,围攻秣陵的部队是他带领的数千老弱,虚张旗号,打着孙策的将旗,伪装成主力部队,吓住了刘繇。 而孙策自己却早就率领着全部精锐部队,埋伏在回援秣陵的必经之路上。 张英毫无察觉,心急火燎的一路急行。结果一头撞进了孙策的伏击圈。方山一战,张英全军覆灭。自己被孙策生擒,押至秣陵城下,威吓城中守军,守军震怖,士气大跌。 刘繇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出城作战,希望能仗着兵力优势,击退孙策。等薛礼、笮融的两路援军来救援。可此消彼长之下,双方的兵力虽然还有差距,但实力却已经逆转。 薛礼的援军被吴景挡在了路上,笮融又使出了一贯的见风使舵的本领,见势不妙,抛弃了在走投无路之际收留他的刘繇,趁着刘繇和孙策激战的空当掉头就跑。一口气跑去了鄱阳郡。 孤立无援的刘繇完全无法抵挡孙策的猛攻,钟山、石子岗两战,孙策一举击破刘繇的主力部队,阵斩刘繇麾下大将樊能,生擒于麋,并生生挟死在腋下。自此威震江东,声势大振,‘江东小霸王’之名开始为江东人所传颂。 挟大胜之威,孙策劳赐将士,发布文告。晓谕下属各县:“刘繇、笮融的乡人和部下来投降的,一概不问;愿意从军的。可以从军,并免除全家赋税徭役;如果不愿从军,绝不勉强。” 文告发布后,归附者如风雨汇聚,从四面八方聚集了过来,旬月之间,孙策就聚集了两万多健卒,并筹集了数千战马,一跃而居天下强雄之列。 刘繇败退至丹徒,收拢残兵败将,联系袁术,意欲与对方联手,夹击孙策。怎奈周瑜早就算在了他前面,孙策早早便送了大量财帛珍宝给袁术,表示自己仍然以臣属自居。 而袁术本就是个鼠目寸光之辈,因为吞并徐州的好事被搅黄,他早就将王羽当作假想敌了。既然孙策这么识相,他也没必要多生事端,他琢磨着,筹谋得当的话,自己说不定还可以将孙策当枪使,对付王羽呢。 于是他欣然收下礼物,表立孙策为珍寇将军,会稽太守,令后者继续攻略江东。 袁术显然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孙策,他的无谋给了刘繇致命一击,令后者彻底丧失了斗志,他放弃第丹徒,退向豫章投靠同宗刘表去了。 至此,虽然江东还有严白虎、许贡、王朗等几大势力盘踞,但这些人都是纯粹的地方势力,兵微将寡,威胁远远比不上刘繇,对孙策横扫江东的大计,顶多只能起到拖延时间的作用罢了。 孙策就此奠定了江东霸业。 王羽对此当然很关注,不过对天下人来说,这不过是发生在偏远地区的一场局部战争罢了,固然成就了孙策、周瑜之名,但影响力比兖州、洛阳同时易主可差得远了。 可即便是兖、洛易主这样的大事,影响力也比不上另外一件事,那就是青州辖下施用的新年号! 年号,是华夏古代独有的名词,除了用于纪年以外,另外还表示祈福、歌颂和改朝换代的意思。从汉武时代开始,成为定例,一直延续到华夏帝王制度的终结。 以汉末而论,中平、初平的年号,无疑都是当权者的美好愿望,希望天下恢复太平。可世事无常,从不因人的意志而转移,从中平元年开始,天下的乱象就一日乱过一日。 时至如今,无论是权臣董卓,还是有名无实的天子,都失去了以此来祷告的心情。结果被王羽抢了先,在完全没知会朝廷的情况下,堂而皇之的改元‘开元’! 这无疑是前所未有的大事,虽然也存在过一个皇帝在位期间,多次改元的先例,但通常而言,改元就意味着改朝换代,到了明朝,甚至皇帝都被人以年号称之。 没有天子的旨意就擅自改元,王羽又给天下人带来了一个大大的惊异。 按说,这行为大逆不道,堪比篡逆,正好给对青州又惧又怕的诸侯们一个口实,展开对青州的围攻。事实上,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诸侯们也确实是这么想的,据闻袁术一度乐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欣喜欲狂的大呼小叫了一通。 不过,很快他就乐不起来了,随着改元消息传来的,还有王羽当众立誓,誓不称帝的消息。 既然不称帝,就涉及不到改朝换代,篡逆什么的自然也就谈不上了。虽然这不会影响诸侯们对王羽的敌意,但围攻之议就没那么名正言顺了。 袁术闻讯后。也是破口大骂:“改元不篡位第,这是个什么章程?不篡位你改元干嘛呢?光图个好听吗?大丈夫敢作敢当。要当皇帝就当啊,你不当,老子还想……该死的鹏举小儿,分明就是戏耍于吾!” 和袁术差不多想法的人很多,总之就是各种的不理解。 有和袁术一样纯粹是大骂发泄的,也有人觉得王羽打得是步步为营的主意,先施行新年号,等人们都习以为常了。然后再窃取其他天子的权力,比如加九锡、摆天子仪仗,进公封王,一步步的把天子的权力拿到手里,最后水到渠成,取而代之,是深谋远虑的办法。 至于不称帝的誓言…… 都是出来混的。谁还不明白这些啊?发誓归发誓,发誓是王羽自己的事,将来臣属劝进,黄袍加身,他还能真的把九五之尊的宝座往外推不成? 只是,没人能用这个理由堂而皇之的指责王羽。毕竟加九锡什么的还没发生,一切都是按潜规则的规律推演的。谁公开宣扬这些,能不能伤到王羽还未可知,但自己的阴暗面却是先要暴露出来的,伤人不成先伤己。这种买卖可不能作。 既无法展开围攻,也不能口诛笔伐。诸侯们只能将目光投向了长安。 没办法用讲道理的方式来伸张大义,就只能期待自上而下的压力了,王羽代天巡守的权力是天子给的,天子当然也能收回去,至少可以下道旨意申斥,责令王羽改正不当之举。 离得近的诸侯谁也不愿意首先招惹王羽,都琢磨着董卓和王羽仇深似海,离得也远,不怕招致骠骑军的打击,下道旨意应该是自然而然的。 可谁也没想到,董卓也有自己的苦恼。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董卓不怕和骠骑六军开战,但他害怕王羽停止与关中的贸易往来。 只有体验过才知道珍惜,董卓对经济运作不算一无所知,至少他知道铸钱是很有赚头的。但铸钱过度后的手尾,他就不知道怎么处理了,关中的凋敝和衰败,倒有一半是因为他铸钱过头惹出来的。 是王羽救了他的命。 先是在白波取得安邑大捷和东垣水战的大胜后,依然维持了撤军之议,将河东半推半就的送给了董卓,让董卓换过了最要命的一口气;然后青州往来的商队虽然赚了很多钱走,但也极大的缓解了关中摇摇欲坠的经济危机。 军民因此看到了生存的希望,董卓又何尝不是长长的松了口气? 只要继续维持目前的状况,他就能真正的休养生息,完成李儒制订的拥关山之险,坐观中原群雄混战,以待天时了。在初平三年之前,他纯粹就是在苟延残喘呢。 这种时候,他怎么敢去招惹王羽,下旨惹祸?万一王羽怒了,先停了贸易往来,然后再派遣那个徐庶过来搞风搅雨,这日子可就没法过了。 别说董卓不敢,就算他一意孤行,西凉众将也会劝他,好歹先忍上一两年,等关中局势稳定了,再动手也不迟啊,现在就翻脸,那不是要两败俱伤么? 倒是李儒给董卓出了个主意,他建议董卓,干脆将这个问题推给天子及公卿大臣。也不一定要下旨,只要召开几场董卓不参与的朝会,在会上天子带头,大家一起痛骂王羽几顿就行了。反正诸侯们要的只是个名义,然后就可以合纵连横了。 董卓深以为然,开始张罗。 可李儒很快也失望了,他发现朝廷公卿不是一般的聪明,也不是一般的没骨气。 董卓的顾忌,大臣们也有,谁也不想失去那条水上生命线,这两年的苦日子,大伙儿都过够了。若是有人带个头,跟着起哄倒是不妨,可谁敢带这个头呢? 惹恼了王羽之后,谁知道那个疯子会做什么?首倡者,那就是罪魁祸首啊!等到王羽兴师问罪,群雄退避的时候,罪魁祸首不被千刀万剐才怪呢。 不怕王羽的,只有天子自己! 然而,令所有人失望的是,天子本人对此没有任何不满。 刘协今年已经十三岁了,有了基本的判断能力,知道王羽改元的意义。可他不在乎,王羽再怎么坏,还能坏得过董卓了?这个死胖子连父皇的嫔妃都敢往家里抢,连自己的后妃也是说杀就杀,说废就废。 人家骠骑将军改元了不假,可他也立誓不称帝啊!相对而言,这是何等的赤胆忠心呐!如果自己主动苟责这样的忠臣,那以后还有人愿意做忠臣吗?朝廷上不只剩下应声虫和董卓这样的坏蛋了吗? 他一心盼着王羽解救他呢,为此,他可以付出帝位以外的任何代价,又岂会主动向王羽发难? 朝野上下都保持了沉默,诸侯失声,青州改元之事,就此成了定局。 正是从初平四年开始,天下正式进入了双年号并行,却只有一个天子在位的诡异局面。 按照民间约定俗成的叫法,这一年同时被称为汉初平四年,亦或,新汉开元元年。 第五五三章扬帆东渡 成山角,又称成山头或无尽头,因地处成山山脉最东段而得名。 此地处于山东半岛的最东端,三面环海,一面接陆,自古就被誉为太阳启升的地方,春秋时代,文人将这里称为朝舞,被认为是日神所居之地。 史记中记载,姜太公助周文王讨伐殷商功成之后,曾在此拜迎日出。秦始皇、汉武帝,也都曾来过此地,祈福祷告,求上苍保佑自己长生不老。 时隔多年,就在新汉开元元年新年的第一天,成山角再次迎来了新的辉煌除了领军在外的几名大将之外,青州文武,济济一堂,为即将要进行的一场盛事,齐聚成山! 成山头像是一柄利剑,被巨人握在手中,直插入海,临海山体壁立千仞,如擎天巨柱般巍然屹立,山崖之下,巨浪汹涌,澎湃飞雪,涛声、风声并作一处,气势恢宏之极。 站在成山头上,听着涛声风声如雷霆战鼓般滚滚而来,呼啸而去,望着沧海茫茫,无边无际,自会有种天地无尽头的感叹,慑服于大自然伟大的魄力之下。但另一面来说,此情此景,何尝不是激起了众人心中的万丈豪情? 这一次,大家可不是来拜神求仙的,而是要以人力征服这无垠瀚海! “魏大哥,你真的要随军出海?这可是大海啊?茫茫无边际的,还会有大风大浪,听人说,那风浪涌起来,风比刀子都狠。浪头比这成山还高,你真的要去?嫂子就不劝你吗?你舍得珠儿吗?” 豪情万丈的是文武官员。对杨超这种一辈子都没出远门的小人物来说,到成山角走这一趟,已经让他觉得心里没底了,而出海什么的,简直就是和神话一样。 可他却不能不来,因为魏昇来了,不但来了,还报了名。要随军出海! 出海的船队,由十艘大海船组成。 海船的船型是仿制后世大航海时代的船型所制,还加入了一些华夏传统的造船工艺。船上带的除了人,就是各种补给品,按照骠骑将军的说法,这叫探险船队。 每艘船能承载三十到五十人,为了最大限度的保障安全。最终定员在每艘三十五人,合计为三百五十人。 其中包括了以太史慈为首的战斗人员二百四十人,都是水军中选拔出的精锐,无不身经百战,太史慈、周仓之前的统领宫天赫然在列。 六十名资深水手,他们的责任不仅仅是操控船只。太史慈的水军虽然是战斗人员,但也不是只会拔刀砍人的厮杀汉,操控起船只来,不比水手差。 这些王羽从沿海渔民中精挑细选出来,并加以培训的水手。主要的职责是以丰富的经验观察天气,规避海上风暴。同时记录洋流、风向等第一手数据,进而绘制出海图来,形成固定的航路。 其余的三十人当中,包括两名船医,三名通译兼向导,十名商人,十五名各式工匠。 船医、向导的作用不言而喻,工匠则是为了建码头,建殖民点,还有勘探矿脉之类的工作,只有商人的作用比较不明确。 按照王羽的说法,是为了让他们去当地找找商机,可同样是他的说法,太史慈此行经由的地方都是不毛之地,顶多有些土著部落,哪里会存在什么商机?商人的工作就是低买高卖,连人都找不到,哪有什么倒卖的余地? 出于这方面的疑虑和对未知的恐惧,东渡船队招募商人的工作进行得很不顺利,商人们都忙着去河东淘金,哪有空理会这边。 就算果然如骠骑将军所料,东渡船队顺利抵达目的地,并且找到了传说中的金矿,大家也可以等有了确定消息后,再跟着后续船队出发么,何必一开始就跟过去呢?冒着生命的危险,却什么商品都不能带,什么赚头都没有,去干吗?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魏昇毅然决然的报了名,成为了第一批东渡的十名商人之一。 杨超不理解共患过难的好友的选择,故而一直跟来了成山角,苦口婆心的劝说对方改变心意。 面对好友的劝说,魏昇坦然一笑:“娥娘支持我,虽然有些舍不得珠儿,但总不能因为自家的儿女情长,就误了国家大事!” 杨超急得直跺脚:“诶呀,我的魏大哥呀,咱们青州这么大,这么多人,还差得了你一个吗?不说别人,糜使君那一家,不就有的是擅长经商之人吗?” “那怎么相同?”魏昇摇头不迭:“君侯说得很清楚,这是赚大钱的事,糜使君已经做了官,不能再涉足于此,商政要分开,否则很容易变成前朝那样。” 尽管王羽没有称帝,但改元这种事,给人的感觉依然像是换了个时代。其实早在去年,在少府王修的主持下,将军府开始铸造新钱币开始,青州的百姓就有了这种感觉。 认同者众,初平、中平这两个年号,带给全天下人的都是苦痛,哪怕是掀起动乱的黄巾将士,也不例外。 等到新年伊始,将军府正式公告这一年为开元元年时,迎接这道法令的,只有喧沸盈天,经久不息的欢呼声。 开元,就是开创新纪元,将旧日的创伤全部抛在身后! 作为王羽的铁杆拥护者,魏昇早就当汉朝已经灭亡,新朝崛起了。 杨超无言以对,他也受过豪强的压榨,对那些只手遮天的大世家丝毫没有好感,认同王羽的这道法令,可想来想去,他还是对好友此番的前程不看好:“说是这么说,可这一趟根本也不是赚钱去了啊……” 魏昇满不在意的笑道:“赚不到钱,也是先人一步了。再回来时,赚钱肯定比别人容易。君侯他老人家说的话。怎么会错呢?” 杨超还要再劝,可话没出口,就被人打断了:“就是啊,小兄弟,你就别操这些没用的心思了,没必要,骠骑将军那是什么人?身经百战曾百胜,只手可掌满乾坤!他老人家指的路。会有错吗?” 说话的也是名商人,姓甄名道,说话的口音和魏昇差不多,据他自称是从巨鹿来的。 这甄道年纪不大,说话有些大咧咧的,对王羽也是推崇备至,因此和魏昇也是一见如故。没几天就打成一片了。 此刻他出言帮腔,嗓门不小,很是吸引了一些注意力,引发了不少人的附和。 “这话说得在理儿,富贵险中求,这一趟是有点冒险。可这年头,不冒险还想富贵,那不是做梦吗?就算是君侯他老人家,还不是刀光剑影里走了多少趟,千军万马中纵横了这许多年。这才打下了十五郡国的基业么?” “有啥可担心的?没见人家子义将军抢着要领军吗?你再身娇肉贵,还能比得过征东将军了?孩儿他娘。你就别哭哭啼啼的了,等你家相公我回来,有的是荣华富贵给你享受,哭什么呢?” “就是,就是……” 来送行的人不少,本来是充满了离愁别绪的,可被杨超、魏昇这么一激,即将出海的众人拍着胸脯,挥舞着双臂,笑着,嚷着,像是一股强劲的风吹过,愁绪顿时就被吹散无踪。 魏昇搂住患难之交的小兄弟,在后者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后者的眼圈顿时红了,但却再也没说出什么劝告的意见。 喧闹声和喜庆的气氛也感染到了在山顶肃立的文武官员,太史慈拍着胸脯笑道:“主公,有俺出马,您就放一百个心吧,保证把您交待的事都办得妥妥的。” “怕就怕你这样!”王羽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都叮嘱你多少遍了,这次出海,重点不是与人斗,而是与天斗!光是有勇气和武艺是不够的,还要讲究方式方法。记得不要贪功冒进,是不可为就不要勉强……” “多听霸天的建议。”太史慈抢着把王羽后面的话给说了,很委屈的说道:“主公啊,虽说新年,您又长了一岁,但您也不能突然就变得跟元皓先生一样了啊?这些话您都交待多少遍了,俺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难道某办事,就这么不靠谱,这么让您不放心吗?” “是挺愁人的。”赵云冷丁从旁插了句嘴,引得众人都是莞尔,太史慈恼羞成怒,追打起义弟来:“好你个子龙,在这么多人面前拆我的台,今天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没等他追上赵云,人群中转出了田丰,冷哼着说道:“征东将军这么大威风,要教训谁啊?刚才老夫好像听见,有人在说我老了,不中用了,唠唠叨叨了是不是?” “哪……哪能呢。”太史慈动作一僵,慢慢转身,摸着后脑扫,讪讪赔笑道:“元皓先生怎么会老呢?您是老当益壮,老而弥坚,越老越精神……” “你直接说老妖怪好了。”赵云躲在王羽身后,又吐了句槽,把太史慈气得面红耳赤,却又无可奈何,众人的笑声越发的响亮了。 其实太史慈也知道,义弟这是在担心自己。这一趟理论上不会有什么敌人,用不着他这个征东将军,青州上将出马,真要在海上遇到凶险,别说是他,就算王羽在船上,也起不到多大作用。 天威,是那么容易抗拒的吗? 其实太史慈开始也只是为了凑热闹,可随着计划的展开,从王羽那里知道的内情越来越多,他被这个听起来异想天开的计划深深的吸引住了。 用前所未有的方式开疆拓土,将自己的大名烙印在大汉朝向外开拓的先行者之首!对于酷爱冒险,喜欢出风头的太史慈来说,这是个致命的诱惑。 所以,尽管两位义弟都反对,主公王羽也很不舍得,太史慈还是执意要走上这一趟。 将来自己的舞台,当然还是在中原战场上,但这个插曲是必须的,非自己莫属!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这就是他生平所愿,什么叫不世之功呢? 这就是了! 第五五四章豪情拓疆土 “主公啊,咱们可说好了,俺回来前,您肯定不会挥师西进,攻打兖州吧?”笑闹了一阵,太史慈又凑到了王羽面前,涎着脸问道。 “嗯。”王羽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那就好。”太史慈很满足的笑一笑,又道:“要打的话,一定要把吕布留给俺,主公您对付那个吕家妹子就行了,抓回来做……”他想了想,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问道:“诶,主公您的第几位夫人来着?” “子义,你到底想说啥?”王羽的语气里带了点杀气。 貂婵那个小醋坛子虽然在家陪蔡琰,不能跟来,但那小妮子的耳目多得是,这句话迟早会传到她耳朵里,到时候又是一场家庭风波了。虽然每次风波都以旖旎风光而告终,但太史慈这种风气却不能助长,这叫什么来着?嗯,对了,其心可诛! “其实就是……”太史慈的语气虽然有些迟疑,但眼神中的期盼之色却是一览无遗,王羽心念一转,顿时就猜到他的想法了。 故意卖个关子,王羽话锋一转道:“子义,咱们最后确认一次,这次东渡的目的是什么?” “开疆拓土啊。”太史慈不假思索的答道。 外界只知道,王羽要去传说中的蓬莱仙岛找金矿,但实际上,那个目标是很遥远的目标。此番东渡,真正的目标是辽东四郡和三韩部落! 辽东四郡就是汉武帝征服卫满朝鲜之后,在朝鲜半岛的北部和中部设立的乐浪郡、玄菟郡、真番郡、临屯郡。统称汉四郡。这是华夏文明将半岛纳入治下的重要标志。 王羽知道一口吃不成胖子的道理,当然不会指望着随便造点船。就一路航行到倭岛去。光是冒险探路,那样做倒是行得通,可问题是,金矿开采也需要人手,人从哪里来呢? 尽管他有先知的本事,可这年月倭岛上是个什么状况,恐怕连历史专家都不知道,谁让岛国居民开化得晚。落后且愚昧呢? 王羽虽然喜欢冒险,但他的作风却是步步为营,他认为要去倭岛,必须提前做好准备,倭岛也许人口很少,但三韩部落的人却不少。 根据公孙度的说法,三韩部落中最大的马韩有五十四国。近十万户人口,辰韩、弁韩各有二十国。共七十八国,近二十万户,百余万人口! 这数据当然有水分,因为是三韩部落自己统计出来的。 王羽坐拥青、冀二州,十五个郡国。面积少说也有三韩的四五倍,而且还是中原膏腴之地,但他的辖下也只有三百多万人口罢了,区区一个南部半岛,能养活得了一百万人? 还有那个所谓的七十八国…… 王羽前世看倭国战国时代的小说。觉得倭国已经很夸张了,区区的倭岛。竟然有六十多个国。现在看看,三韩比倭人离谱多了,就南部半岛那芝麻绿豆大小的地方,他们居然足足搞出了快八十个国! 在他们那里,国这个字未免也太不值钱了吧?由此可见,吹牛这种习惯,也是会遗传的。 不管怎么说,三韩的人口越多,对青州的海外开拓计划就越有利,在哪个时代都一样,有人才有一切。 就在外界对王羽的计划嗤之以鼻的时候,只有骠骑将军府的人才知道,自家主公制订的是一个多么雄心勃勃的计划。 “主公,您就放心吧。去过辽东的都知道,公孙太守仅仅用了千余杂兵,就守住了偌大的乐浪郡,令得三韩不敢稍有逾越,某麾下这二百精锐,足以横扫三韩了……当然了,某会按照主公您说的,稳扎稳打,先在子义湾……” 太史慈嘿嘿一笑:“某喜欢这个名字。先在占领那个海湾,修筑港口和工事,然后固守待援,分两艘船南下,沿着舆图上的路线继续向南,探索海路,其他船只返航,持续增兵,等兵力补充到五百之后,就可以开始向外扩张了……哦,对了。” 看看王羽的脸色,他右手握拳砸在左手手心,恍然大悟般补充道:“若是事有不谐,可以放弃子义湾的据点,向北退却,退入乐浪郡。” “嗯。”王羽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三韩的实力到底有多强,公孙度也是语焉不详。 他虽然多次遣人经由陆海两路,去三韩打劫,打劫的时候都没碰上什么精锐部队,只有老弱病残,可不能就此断定三韩没有战斗力,毕竟是百万人口的大国,蚁多还能咬死象呢。 而三韩每次被打劫,顶多就派使者找公孙度哭诉一番,从未向乐浪郡逆袭过。按照马韩国王的说法,这是三韩人民尊重上国,爱好和平的表示,公孙度对此也只能是半信半疑。 毕竟三韩彼此间不太和睦,互相也有牵制,说不定他们真的觉得损失不太大,犯不上惹上辽东太守这样的强敌呢? 因此,公孙度只是告诫去三韩打劫的部将,要小心行事,不要太过深入,然后就将这档子事儿抛到脑后了。三韩的战力,始终是个迷。 听说王羽有意征服三韩,公孙度除了笑,还是笑。他觉得王羽准是吃饱了撑的,不好好争霸中原,跑去那个不毛之地搞事。 看在海贸的丰厚收益,公孙度大手一挥,认可了王羽的计划,保证王羽征服三韩以后,不会继续增加劫掠的力度,并提供了不少情报,但心下毕竟是不以为然的,情报自然也不可能多详细。 本着料敌从宽的原则,王羽要求太史慈谨慎行事,生怕他一个冲动,又搞个三百骑冲击两万大军的疯狂战绩出来。 现在看来,他的话。太史慈都记住了,但能不能百分百的执行。还是个问题,这货最大的缺点就是容易头脑发热。 太史慈自己可没这方面的自觉,子义湾三字,勾起了一个让他心里一直很痒痒的问题:“对了,主公,那舆图您到底是从哪儿弄到的啊?连蓬莱仙岛……好吧,是倭岛那种地方都画出来了!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太史慈最让将军府群臣喜欢的,就是他总是能问出大家心里想着。却不敢问的问题。在这一点上,除了诸葛亮之外,青州再无人能与他比肩。 将军府内部之所以对东渡计划更有信心,不完全是因为王羽的威望所致,关键是王羽拿出了很有说服力的证据地图! 不是青州、冀州的舆图,而是整个渤海,乃至东海的地图! 地图上勾勒的不是山川河流。而是漫长的海岸线,上面甚至标注有参考距离这种堪称逆天的数据以这次东渡为例,起点在东山角,计划是一路向正东方向航行,预计的终点将是近四百里外的一处无名海湾,以东渡主将太史慈的名字命名之。 除此之外。图上还表明了整个三韩半岛的走向,在半岛南端有座大岛,在大岛东面是一座宽约百里左右的海峡。 按照计划,探险船队唯一的两次远航,就是从成山角到子义湾。以及横越海峡的两次航行,其他的路程。都将是沿着海岸线行动。 风险被压缩到了极点。 虽然王羽一再说明,这个图只能用来参考,距离更是当不得真,可就算他不是在谦虚,这舆图也足够骇人听闻了。 没有个十年二十年的勘探,谁能凭空画出这种东西来?反过来说,谁能花费十年二十年的苦功,去勘探这种东西呢?有这功夫,画一幅大汉州郡的详图献给天子岂不是好? 总之,这是件很有说服力,也很匪夷所思的物事,不知勾得多少人辗转难眠。只可惜王羽一直不肯明说,也没人敢问,今天终于有人问出来了,大伙儿都竖起了耳朵,伸长了脖子,想要一偿所愿。 “大家都很好奇是吧?”王羽环视一圈,入目的尽是闪闪发亮的目光,连贾诩这只老狐狸,田丰这个老古董,都不由自主的在点头。 “那就说说好了……” 这秘密说白了不值一提,王羽好歹是个特种兵,怎么可能连自家领海的地图都画不出来?这地图当然不是很准,一方面王羽不是地质专家,也没有后世的精密绘图工具,另一方面,这时代的地理状况和后世也不太一样,后世的海岸线延伸得要更远些。 所以王羽说舆图只能拿来参考,绝对不是谦虚。 这个理由当然不能说,面对众人期待的目光,王羽信口胡诌:“本将小时候,曾遇见过一位道士,他教了我许多东西,其中就包括这幅舆图还有名录……那道士是谁?那我怎么知道?他又没说……总之,这就是事情的真相,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众皆无语。 “……”面面相觑。 “原来是这样,主公,您果然是天命之人,有神仙点化啊!”只有太史慈恍然大悟。 “是吧?你明白就最好了……”王羽很欣慰的拍拍心腹爱将的肩膀,知心人呐。 “那主公,您答应俺的那件事?”太史慈又问。 “你且整队登舟!”王羽大手一挥:“来人,奏乐,本将要赋诗一首,以壮子义行色!” “喏!” “当……”烈烈风中,编钟的乐声倍显悠长;“咚,咚……”伴着惊涛巨浪的节奏,战鼓声声响起;“呜,呜,呜……”号角长鸣,将慷慨出行的气氛推到了巅峰。 王羽横槊登顶,气纳丹田第,一首千古名章呼之欲出! “东临成石,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这首观沧海,本就是曹操在建安十二年,北征乌桓,凯旋而归时,登碣石山有感而发。抒发了他豪迈进取之意,与此刻此景的气氛,正是再契合也不过了。 王羽慷慨而歌,不几句,众人便为其中豪壮之气感染,齐声相和。 钟声增其色; 鼓声壮其音; 号声将其刻印在青史之上! 王羽一遍念罢,乐声不绝反高,高亢而起,直入云端!高声相和的不再限于文武官员,护卫的军士,送行的亲友,甚至连已经登舟的三百五十名壮士,这一刻,同声慨然而歌! 乐声荡气回肠! 歌声穿云裂石! 帆,如彤云般冉冉升起,迎风展开,鼓荡着北风烈烈! 船,如利箭般傲然前行,劈波斩浪,高歌着一往无前! 长歌声中,船队渐行渐远,向着海天深处,茫茫不可测的远方,踏出了大汉开拓进取,称雄于世的第一步。 第五五五章青州群英会 改元建制,扬帆东渡,这些标志性的举动背后,却是加倍的繁忙。 内政事务虽然上了轨道,但远还未到可以松懈的时候,就算不考虑那些新制度,单是消化、适应王羽搞出来的诸多新生事物和新思想,就足够将军府的幕僚们忙上几年了。 再考虑到东渡计划一旦像王羽所预计的那样展开,内政官员们只觉未来一片黑暗。可也没办法,谁让他们摊上了一个喜欢当甩手掌柜,偏偏又有很多奇思妙想的主公,以及一位以勤勉和耿直而著称的丞相了呢? 名义上,田丰只是冀州刺史兼将军府长史,可改元的事情确定之后,将军府上下无不将这位政务工作的首脑当做了未来的执宰。时代的习气和惯性毕竟是强大的,就算王羽说了不称帝,但人们还是不自觉的用从前的模式来代入。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那位诸葛小哥不挑毛病了,让内政官们长长的松了口气。 提前找到漏洞虽然是好事,但所有漏洞不分先后的暴露出来,一转眼事务就堆积如山的感觉实在太恐怖了。 这种感觉几乎横亘了初平三年的下半年,哪怕是过了新年,偶尔回想起来,依然让人不寒而栗。没了这位小爷找茬,大伙儿不仅仅是松了口气的问题,能因此多活个一年半载的都说不定。 诸葛亮消停,当然不是因为找不到毛病了。挑毛病本来就比建设容易得多,青州内政本就是在摸索中前进的。他的思维又非常缜密,想挑毛病还不简单?一挑一大把。 之所以消停下来。是因为他的兴趣开始转移了,诸葛亮的注意力转向了青州的军略。 其实,青州的重心也在向军略方面转移。 内政的框架已经搭起来了,不足和缺陷,都只能等到日后慢慢磨合,是个水磨工夫。另一方面,树欲静而风不止,王羽虽然有意止息干戈。但其他人却不会坐以待毙,他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努力着,为天下带来新一轮的动荡。 面对新的变化,青州当然不能固步自封,满足于目前为止的强势,积极应对才是王羽的风格。从成山回来后,王羽连续召开多次军议。议题就是如何面对目前的变化。 这种会议,当然就不会和内政一样,随便的昭示于众了,可靠性不足的人,是不可能参加的。 泰山书院的军事学院虽然也会讨论时事,拿到机密资料。,不过他们拿到的机密资料,往往都是时效性比较差的。 比如虎牢关之战、阳人之战,亦或曹操与徐荣的成皋之战,孙坚与徐荣的梁东之战。内容都很详尽。从战前的态势,到双方战前的部署。再到交战后战术、运筹,对地势的利用等等,应有尽有。 当时的青州军和现在有很大的不同,就算解密的详细些,也不会有泄漏机密之虞。而且徐荣当时的运筹,他的亲兵都很清楚,资料确实也比较确切。 在那之后的战役,泰山书院拿到的资料,和其他诸侯所知的就没多大不同了。从河北大战开始,骠骑六军就已经成型,每一场战斗,都是对战术思想的完善,如果随便就解密当时的运筹情况,很容易被高人看破虚实,加以针对。 王羽是不会轻视那些虎视眈眈的敌手的曹操、孙策、郭嘉、周瑜……哪个不是足以搅动天下风云的俊杰? 当然,诸葛亮虽然可靠性存疑,但王羽对他的看重毋庸置疑,只要他有这个愿望,并且愿意付出一些代价比如签订保密条款,保证五年之内不离开青州什么的,想列席倒也问题不大。 除了诸葛亮之外,新来不久的庞统、魏延都得以列席,再加上贾诩、黄忠、赵云,以及王羽特意从魏郡召回来的徐庶、鲁肃等人,军议的规模和档次,顿时大大的提高了一个台阶。 唯一的遗憾就是,太多未成年了。 除了贾诩和黄忠之外,年龄最大的就是刚刚二十二虚岁的徐庶和鲁肃,其次是十八岁的魏延,十七岁的赵云、潘璋、马忠,十五岁的庞统,再有就是十三岁的诸葛亮…… 用贾诩私下里的吐槽来说,这哪是军议么,根本就是托儿所么这也是青州新兴的机构之一,职责介乎于后世的小学和幼儿园之间。 吐槽归吐槽,其实贾诩对这个阵容还是相当满意的,特别是对能极大的分担他的工作的几个人,他更是报以了极大的友善和热情。 其中他最看重的反倒不是得意弟子庞统,亦或机变百出的徐庶,而是诸葛亮。 贾诩认为,以诸葛亮现在表现出来的特质,将来肯定会成为一位比田丰还要勤勉的幕僚,而他在军略方面表现出来的能力,同样比田丰高。有了这么个助手,他今后还用担心工作繁重的问题吗? 因此,贾诩现在最热切的就是盼望诸葛亮长大,只要十八……不,十五岁就足够了! 王羽对此既惊讶又好笑,笑的当然是胖子的惫懒,惊讶的则是贾诩的看人眼光。三国时代,诸葛亮是不是智谋第一,后世可能还有争议,但无可争议的是,他的勤勉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要知道,这位可是事无巨细,必躬亲之,最后活活累死的! 贾诩憧憬于美好的未来,王羽陶醉于群英荟萃的现状,多少有些心不在焉,而在场的一众年轻人无一不是当世俊彦,才智高绝之辈,对王羽固然是敬佩有加的,但彼此之间多少会有些不大服气。 这不,王羽走了会儿神,这边就吵起来了。 “兵者,诡道也。吕布攻兖州,是受了陈宫的教唆。他的本意是洛阳和兖州兼得,趁势攻灭曹操。结果陈宫算筹不如郭嘉,棋差一招,功亏一篑,虽然取了东郡,但却丢了洛阳,一进一出,看似脱出了牢笼。实际上却是实力大损!” 魏延黑着脸,瞪着诸葛亮,大声道:“敌疲我打,有何不妥?羽林、泰山二军陈兵边境,成钳制之态势,数万将士枕戈以待,吕布先损兵力。又折士气,此时不攻,难道一定要等到他恢复元气,反而来图谋我青州才能反击吗?” “魏将军差矣。”诸葛亮手里没有扇子,但在王羽眼中,少年悠然自若的神态。和小说里的那个头戴纶巾,羽扇轻摇的诸葛孔明似乎是重叠的。 他向王羽拱拱手,淡然说道:“明公百战百胜,威名播于天下,此乃天时;攻灭袁绍。占据河北,则是地利;推行新政。施惠于民,青州军民皆有效死之心,即便是东渡出海这样九死一生之事,明公一声令下,依然应者云集,是为人和也……” “兵法有云: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得,虽胜有殃,而明公三者皆得,所差者,不过时机而已。乘虚攻灭吕布未必很难,但若妄动兵锋,激起各路诸侯的敌忾之心,到时大战连绵而起,岂不有违初衷?” 魏延满面讥嘲,冷哼道:“照你这么说,就等着敌人自行溃灭,又或纳头而拜不成?” 诸葛亮毫不示弱,反唇相讥道:“青州席卷天下之势渐成,此时正当厚积薄发,魏将军只求一味攻伐,智者不取也。” 魏延大怒:“笑话,自古争天下,谁不是寸土必争?难道讲究些虚头巴脑的天时地利,就能慑服群雄不成?你这小子先前就一味找茬挑刺,莫不是刺探军情的奸细么!须知,主公宽仁,不与你计较,某眼里却是揉不得沙子的!” 说着,他撸起了袖子,亮出了拳头。 诸葛亮怡然不惧,冷哼道:“哼,说不出道理,就要动粗么?” “好了,好了,文长不要焦躁,孔明也少说几句,就事论事,心平气和就好,一家子,干吗搞得这么剑拔弩张的?”徐庶出来做和事老了。 他本来也有心发表一下意见,可还没说几句,这二位就吵起来了。眼见王羽神游天外似的不说话,贾诩笑眯眯的不知道想些什么,黄忠一副眼观鼻,口观心的模样,没奈何,在其余人当中年纪最大,资历也是最深的徐庶就只能出来打圆场了。 “谁跟这个奸细小子是一家人?明公?教了你这么久,好歹也得叫声师尊吧!”魏延不依不饶。 “明公自己都认可,先前是与亮平辈论道,怎地到了你嘴里,就说得如此不堪?奸细?从荆州来青州当奸细?世上岂有这种道理?”诸葛亮也很火大。 “越是深谋远虑,就越是其心可诛!” “少拿你那没根据的阴谋论往我身上套,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徐庶只有一个人一张嘴,劝住了一个,劝不住另一个,一时间也是头大如斗,心里纳闷:从前在鹿门山的时候,孔明那叫一个老成,十岁的孩子,搞得跟二十岁的青年似的,别说吵架了,连脸都没跟人红过,怎么一遇见文长,就变成斗鸡了呢? 文长也是奇怪,他性子虽然有些偏激,但也并非不识进退之人,平时与人相处,都算和善,怎么就总是针对孔明呢? 两人一见面就吵架,几乎都快变成规律了……最要命的是,主公为啥也不管管呢? 一边劝架,徐庶一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王羽,一看王羽表情,心中更是哀叹不已:主公岂止是不管啊,他压根就是看得有趣,兴致勃勃哇! 回顾同僚,徐庶也只有叹息的份儿。 潘璋、鲁肃正跟着起哄呢,潘璋站在魏延一边,鲁肃站在诸葛亮一边,吵得不亦乐乎;赵云和马忠倒是没起哄,但冷不丁也会吐几句槽,每每都切中要点,不过没有止息干戈的作用,反而使得双方争吵的激烈程度不断升级。 也就是庞统老实厚道,一脸焦急的帮着自己劝架,怎奈他不善言辞,口舌笨拙,往往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劝了半天,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明白,急得满脸通红。 徐庶一看,得,他也不劝了,先安慰安慰庞统再说。赵云被太史慈带坏了,指望不上了,庞统已经是硕果仅存的厚道人了,可不能再被这些不靠谱的家伙给影响了。 众英杰吵得热火朝天,搞得门外的侍卫都忍不住交头接耳的议论,探头探脑的张望。高踞帅位的王羽却不动如山,一脸的泰然自若。 眼见着一波高峰过去,他侧侧脸,一脸得意的向贾诩问道:“文和,我军的后起之秀如何?” 贾诩一脸郑重的回答:“英才济济,和衷一堂,诩为主公贺!” 王羽哈哈大笑,另一边的黄忠终于拿不住架子了,吹吹胡子,翻了个白眼:上梁不正下梁歪,搞半天,根子在这儿呢! 第五五六章兖州攻略 王羽当然不是真的光看热闹,实际上,接下来的战略,他早就和贾诩商量得差不多了。 看似复杂的局面,其实可以简单化来考虑,这几次大规模的军议,主要还是想通过军议,检验一众少年英杰的成色。 通过连场军议,对帐下群英在军略方面的实力,有了比较全面的判断。 魏延主张展开速攻,不等周边诸侯做出反应,就把吕布消灭掉。这样,就可以避免其他诸侯的干涉了。 诸葛亮认为稳扎稳打才是王道,以压倒性的势力让吕布认清楚现实,向王羽低头。 两人一个更看重眼前,剑走偏锋;一个更看重大势,步步为营。孰优孰劣不好说,反正相当有特色,个性分明。 鲁肃也是个文中人,他的思路和诸葛亮差不多,算是不谋而合;支持魏延的潘璋则是自己没什么主意,纯粹瞎起哄;赵云、马忠偶尔插一句,都能切中要害,却没有整体思路;徐庶看起来倒是有了些想法,只是一开会他就忙着劝架,有意见也没空表达。 至于庞统,这老实孩子的性格虽然已经在改善了,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看起来,这只雏凤想要鲲鱼化鹏,直上云霄,还需要点时间。 众人说的都有道理,但和王羽所想却有些差距。 首先是诸葛亮的主张。诸葛亮思路清晰,面面俱到,他的计划中。几乎不存在破绽,各个环节都是环环相扣的。只要各环节都不出问题,就能收获最终的胜利。 所以王羽才用中央计算机来比拟他,若只论思维的缜密性,别说魏延,就算贾诩和田丰也稍逊他一筹。 他的问题也同样来源于此,他的计划越严密,容错率就低。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别说敌人。就算自己人,也有可能搞出点计划外的问题出来。而在诸葛亮的筹划中,是没有这些意外存在的。 其实这个问题不仅仅是少年诸葛亮身上有,在历史上同样存在。就拿最出名的街亭之战来说,诸葛亮就没准备后备计划。 他分兵四出,以马谡牵制魏军主力,其余各部四下攻略。想要完成整体目标,必须每支偏师都能达成目标才行,只要有一环失败,就会满盘皆落索。 按照王羽的推演,别说马谡注定守不住街亭,就算能顶住。诸葛亮的计划也很难成功。以弱攻强,还摆开堂堂之阵?除非全军上下集体爆发才有可能。 何况现在的诸葛亮年纪太小,头脑是足够强了,但在人心世故方面的造诣还差了点。暂时,顶多只能当个参谋用了。 再说魏延。他的策略不是没有道理和实现的可能,但风险确实太大了一些。稍有不谐,就有可能成为中原大战的导火索,将青州卷入全面的战争。 按照王羽的评估,吕布虽然被曹操算计了,损失了一定的实力,但其战斗力应该没有大损,因为他最重要的两支主力部队并没遭受多大损伤。 吕布仰仗的主力部队,其实就是两营兵马他自己率领的主力骑兵部队和以高顺率领的陷阵营为主力的步兵部队。 在丁原时代,并州骑兵一度达到了五千之众。后来吕布近乎完整的接收了丁原的实力,投靠西凉军后,却屡受压制,骑兵部队的规模开始缩水。 经历了洛阳的变乱,以及与西凉军的两年鏖战之后,这支骑兵的数量已经下降到了四千以下。不过,要是有谁因此而小觑了这支兵马的战力,那就大错特错了。 在河东的多场战役之中,西凉众将都以优势兵力与吕布对战,但只要这支主力骑兵出现,不管带兵的是谁,带了多少兵,带的是什么兵种,都只有避其锋芒的份儿。 当初张济就是不信邪,从鲁阳北上,试图和西凉主力分进合击,攻打洛阳,结果五千精锐全灭在并州狼骑的铁蹄之下。若非如此,曹操攻南阳也不会那么顺利。 也正是因为并州狼骑取得的一次次胜利,才使得王羽对这支骑兵垂涎不已,挖空心思的想把吕布的实力给全盘接收了。 用贾诩的话来说,在吕布问题上,王羽表现很不理智,已经有点走火入魔了。 高顺的陷阵营,同样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并州军打的几场硬仗之中,都有这支部队的身影在活跃着。 或者牵制敌军主力,给骑兵部队营造战机;或者趁着敌军的注意力放在主力骑兵身上,突施奇袭;独当一面的机会也不少,表现同样精彩绝伦。 就拿吕布攻东郡这一仗来说。 曹操的本意是要舍弃东郡的,不过为了吸引吕布的注意力,他给下达给留守的夏侯惇、程昱的命令是敌前撤退。也就是等吕布深入东郡,离洛阳足够远了之后,才能展开撤退行动,在那之前,是不能让吕布看出来意图的。 这当然不太容易,为此,曹操事先找了个由头将荀彧调去了濮阳,就是为了最大限度的保障安全。 开始一切都很顺利,夏侯惇在吕布主力抵达燕县,距离濮阳还有一天路程的时候开始撤兵,做出放弃濮阳,退守鄄城的姿态,吸引吕布急行军,失去与洛阳方面的联系,为南阳的奇袭部队赢得战机。 他的目的达到了,结果却未如事先的预计,因为高顺的陷阵营出现了。 高顺的陷阵营是与吕布的骑兵主力一同行动的,知道吕布的部署后,包括王羽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吕布可能是想稳扎稳打,同时保持对南阳曹军的防范。谁也没想到,真正展开奔袭的不是骑兵,而是步兵! 就在夏侯惇离开濮阳一天左右路程。正打算按照计划,以疑兵虚张旗号。退向鄄城,继续吸引吕布的注意力,自己则率领东郡的主力部队退往定陶时,高顺出现了。 一日夜狂飙了上百里,在夏侯惇最松懈的一刹那,出现在了后者面前! 突袭战!夏侯惇差一点就全军覆没了。 也就是留守鄄城的程昱见机够快,以疑兵打着青州军的旗号赶往战场,令得高顺惊疑不定。不敢放手追击,否则曹军就要损失一员大将和一名重要的谋士了。 这是这场战争中,吕布军唯一的亮点,可就是这一个亮点,使得天下群雄无人敢就此轻视吕布,视其为无物。就算是有勇无谋,但只要勇力强悍到一定程度。也足以令得智谋黯然失色。 经历了这一战,陷阵营的详细资料,终于无法保密了,王羽也得见这支传奇部队的真容。 按照汉朝正规的编制,一营部队就是两千人,到了汉末。各种制度都已败坏,军制也无法独善其身。陷阵营的实际兵力,也就是一千来人,随打随补充,多的时候一千一二。少的时候只有八百。 最让王羽感到惊奇的还是这支兵马的兵种构成,闻名后世的陷阵营。竟然是一支轻装步兵! 陷阵营的战斗力很强悍,而且经常承担攻坚的任务,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这都应该是一支重装步兵才对。 拿王羽自己的部队来说,羽林军就是轻装步兵,以枪矛兵为主战部队,其他兵种辅助。阵列而战,羽林军发挥的威力更大,但若说到攻坚,还是以重装步兵为主力的泰山军更强。 陷阵营却颠覆了这条常识,不过想想高顺奔袭夏侯惇的那一仗,王羽也是释然。 若是重装步兵,再怎么也不可能达到这种行军速度。徐晃的作战风格,也被誉为长驱直入,不过,徐晃擅长的不是远距离奔袭,而是在战阵上的直来直去,无所畏惧,难以阻挡。 重步兵是注定了不可能在机动力和其他兵种比肩的,除非丢弃盔甲,轻装上阵。 可问题是,陷阵营不光是在追击夏侯惇那一战中展现了超强的机动力,在并州军的历次战役中,高顺经常率部与骑兵主力齐头并进。 吕布军就像是一柄三叉戟,吕布和高顺是矛,张辽是盾,高顺能与主力骑兵并行,独挡一面,显然,战斗力不是唯一的理由,超强的机动力才是决定性的因素。 得到的情报越多,越详细,王羽就越不想以武力解决吕布军的问题。 一来以吕布军的强悍,急切之间未必能拿得下对方,就算打赢了,也很难留下那两支机动力超强的主力,此外,更重要的是,王羽舍不得。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武力解决吕布军,顶多能收降一个张辽,高顺可是个宁死不屈的主儿!小说里的吕布倒是很容易屈服,可王羽遇见的这位吕奉先却是个名副其实的绝世骁将,让他屈膝投降?可能吗? 书上说,吕布在曹操面前两度求告,要曹操把捆他的绳索松一松,这就是他求饶的证据。可很少有人想过,曹操为什么不敢给吕布松绑? 如果在五步之内,吕布暴起伤人,搏命一击,曹营中谁能挡其锋芒? 武力解决吕布的最佳结果就是收服一个张辽,而按照王羽的设想,却有可能照单全收,这一进一出的区别可不是一般的大! 众人的理论和设谋各有特色,都有让人眼前一亮的闪光点,总体而言,王羽是满意的。不过,诸葛亮、鲁肃太稳,魏延太急,都没能与他的思路相契合,多少让他有些失望。 倒是赵云等武将本来就是将才,而非帅才,很少从全局考虑,倒是不足为奇。 不过没关系,时间还很多,大可从长计议。 这般想着,王羽清了清嗓子,轻喝一声:“都吵够了没有?” 说来也怪,诸葛亮和魏延就像是前世的冤家对头似的,饶是徐庶如何劝说,也压不下二人。而王羽一开口,就言出法随般的,把一群少年全都给镇住了。 “某等孟浪,请主公恕罪。”前一刻还张牙舞爪的魏延、潘璋老实了,讪讪转过了身。鲁肃等人自然也不敢托大,纷纷拱手为礼道罪。虽然诸葛亮还有些不平之气,但少年同样也低下了头。 整个世界顿时安静了下来,徐庶长长的吁了口气。 “文长、文珪要战……孔明、子敬要缓……子龙……”王羽倒也没有骂人的意思,而是用最简练的语言,将众人的争议做了个总结,然后他顿了顿,看向众人,沉声发问:“还有别的意见吗?” 众人都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一时也是面面相觑,只有贾诩面带微笑,有会于心。 半晌无人应答,王羽眼露失望神色,叹口气又问:“真没人了?” 少年们都有些不安,同时也很疑惑,主公这样说,难不成是真有什么疏漏之处吗? 眼见场面冷了,徐庶嘴唇微动,正要开口,不防身边风声微动,竟是有人抢在了他前面,定睛看时,抢答者不是庞统还有哪个? 帅位上,王羽眼中精光一闪,看着腼腆的少年拱手为礼,略带局促的说着:“统有一策,但时机尚未到,须得旬月之后,方见分晓。” “好!”贾诩一拍大腿,高声道。 第五五七章喜得麟儿 早春二月,随着第一场春雨落下,温暖的东南风一夜吹遍了大河两岸,带来了勃勃生机,同时,还带来了生命悸动的气息。 与田野中的忙碌景象相仿,高唐的将军府也异常繁忙,稍有不同的就是,出入将军府的人的神情和田间农夫们迥然有异。虽然这些大人物们也都是满脸喜色,但洋洋喜气却掩盖不了眼中流露出的紧张与不安。 “应该快了吧?”一向以沉稳示人的田丰搓着手,跺着脚,像是街上的闲汉一样,有一眼没一眼的向后院张望着。知道的明白他是紧张,不知道的还以为老田要改行做贼了呢。 “你问我,我问谁去?”贾诩撇撇嘴,翻着白眼答道:“我比你还紧张呢。” “二位兄台且稍安勿躁,张医令都特意从徐州赶回来了,以她妙手回春的本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国渊加重语气说道:“要知道,陶公去岁病得那叫一个重啊,所有医匠都是束手无策,张医令一到,竟是药到病除,上个月,陶公已经可以下床行走,打理政事了。” “就是这样才担心啊。”马忠突然插了一嘴,搞得众人都是莫名其妙。好在有潘璋从旁翻译。 “女人心,海底针!” 他煞有其事的说道:“听说那位张医令,与主公也是……”他两手抱在胸前,食指相向,轻轻一碰,神秘兮兮的笑着:“各位都是当世大才,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会不懂呢?” 说着,他又故作怅然的长叹一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高明的医术能救人,也能杀……咳咳,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唉……哎呦,谁踢我?” 一口气还没叹完,他就被人一脚踹飞了。他大怒回头,正要发狠,结果一看到踢人者的脸,他迅速换上了一副委屈兼谄媚的表情。 “子龙,你这是干嘛啊?” 赵云一脸严肃:“不许说主公坏话!” 潘璋连忙辩解:“哪有啊,我这不是看大家都愁眉苦脸的,想要活跃一下气氛……” 青州众将里。他最怕的就是赵云。倒不是怕赵云的武艺,黄忠、徐晃的武艺也比他高不少,到了这种程度,差距大点小点,就没多大区别了。赵云与生俱来般的直觉,才是潘璋最害怕的。 在赵云面前。他总是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为了摆脱这种感觉,他曾向赵云发起挑战,结果,尽管提前做了诸多布置,他还是在自己最拿手的丛林战中一败涂地。陷阱也好。伏击也罢,都被赵云一眼看破。最后轻而易举的把他给拿下了。 差距摆在这里,不服不行,潘璋不单是个赌徒,准确的说,他是个很光棍的赌徒。 赵云脸色不变,肃声道:“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言辞!” “是……我知道了。”潘璋耷拉着脑袋,不敢吱声了。 其实他和赵云何尝不紧张,今天可是青州的大日子,主母蔡夫人去年四月间珠胎暗结,至今已经整整十个月了! 今天的结果,不仅关系到青州的未来,与眼下的一件大事也息息相关。同样的,若是出现最坏的结果,对青州的伤害也将是非常恐怖的。 实在由不得众人不紧张。 当然,最紧张的还是王羽。 他前世没成过家,开始是没空,任务太多,后来见了太多人心鬼蜮,生死离别,也没那个心思了。所以,这是他第一次当父亲。 无论什么人,但凡是第一次,心情肯定是又期待,又忐忑的。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他在产房外转来转去,一有人从里面出来,就会被他扯住询问,答案当然都差不多,都是没什么营养的吉利话。潘璋那种惫懒人物毕竟是少数,而且就算是潘璋,也没有对这位青州之主胡说八道的胆量。 “鹏举,你也是一方诸侯了,逢大事,需有静气,这么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老王匡被儿子晃得头晕,不得不训斥道。 “是,父亲。”王羽嘴里答应着,却全然心不在焉。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卫生水准都差后世太多,女人的第一次生产,和踏一只脚进鬼门关没啥两样。这要是有个万一……他想都不敢想了。 等将来有了条件,一定要普及全民医疗。嗯,这个可能有点困难,但至少要提高医生的卫生意识……对了,书院的医学院也应该提上日程了,只可惜还没找到张仲景和华佗,不能将医学系统化。 王羽也知道自己这些念头乱七八糟,太过杂乱,可是,不这样做,就没办法分散注意力。蔡琰的身子骨本来就有些弱,蔡邕虽然是陈留人,但蔡琰却是在吴郡降生的,是如假包换的江南美女,随蔡邕北上之后,就一直有些水土不服。 要不是对张宁的医术有信心,王羽真是恨不得自己也冲进去帮忙,只能坐等结果的感觉实在太折磨人了。 王匡劝了两句也不说话了,他比王羽还紧张呢。王羽紧张的是娇妻,老王匡紧张的是孙子。王家一脉单传,王羽又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动不动就自己挥槊上阵,管也管不得,若是有个万一,叫他如何面对王家的列祖列宗呢? 管不住王羽,就只能将希望放在孙辈身上了。妻子说,琰儿虽然体弱,身形却是个好生养的,婵儿倒也不差,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直没动静…… 好在还有糜家女子。只是另外几个就有点不太靠谱了,荆州黄氏倒是大族,可那个闺女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哪有女子喜欢做工匠粗活呢? 好好的一个女儿家,没事就包着头发,以布蒙脸,兴致勃勃的挥舞起斧凿和锯子……知道的认识她是未来的将军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隐雾军的杀手呢。 还有那个张医令……她明明就是张角的义女啊!黄巾余孽啊!虽然军中已经有了很多黄巾余党了,但收降几个武将,能和把张角义女娶回后宅是一回事吗? 还有改元的事……要不是王羽立誓不称帝,老王肯定要找儿子好好说道说道。 打断外宅的议论,以及王羽父子胡思乱想的,是一声响亮的啼哭声! “生了!”王羽眼睛一亮,抬脚就要往里闯,王匡虽然也高兴得不得了,但脑海中一丝清明尚存,死命拉住儿子,直叫王羽等等。 “怎么样了?” “如何?” 外宅也是嘈杂声一片,潘璋、魏延的大嗓门显得尤为响亮。 纷扰间,门帘轻轻一动,白影一闪,久违了的张宁的身影出现在门前,她一向喜欢穿白,此刻的脸色的也有些苍白,显然是花了不少心力。仓促间往返于郯县和高唐,更是将她累得不轻。 看到张宁的憔悴模样,王羽一时都不忍心追问了,不过老王匡可不理会这么多,他抢前几步,急急问道:“张医令,怎么样?” 张宁温婉一笑,笑容中除了疲惫,还有由衷的喜悦和祝福:“母子平安。” “真的是男孩?”王匡的眼睛顿时就一亮,看着眼前女子的温润笑容,突然觉得张角的女儿也没那么可恶了。 “是的。”张宁点点头,老王匡一下跳了起来,又笑又哭又叫,最后举起双手,仰面向天,喜极而泣道:“王家有后了,王家有后了!” “父亲,您自己要小心身体,医生说,您不能大喜大悲……”王羽劝了两句,可有哪里劝得住?一时间,他心里很有些过意不去,自己亲征上阵,固然是为了胜利,却没顾及到老父亲的心情,难怪古人常说,忠孝难两全呢。 “不妨事的。”张宁走到王羽身边,轻声道:“老使君心情郁结已久,能宣泄出来,也是好事,只是事后可能会虚弱一阵子,我开张药方,到时照方抓药即可保无事。” 王羽一听,顿时放下了不少心思,转身看向这个自己一直没太留意的女子,突然有了种别样的感受:“这次……嗯,还有徐州……高唐那次也是,总之,辛苦你了。”一句话说成这么别扭的样子,在王羽身上确是很少发生,他本来就是个很干脆的人。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与诸位同僚一样,又何谈辛苦呢?”张宁似乎也有些不知道怎么和王羽相处,苍白的俏脸上,突然泛起了一抹红,看得王羽心中亦是微动。 不过,两人的养气功夫都很好,很快就各自恢复了常态。王羽想着要先去看看妻子,不防张宁冷丁提起了另一件事,在他火热的心上浇了一瓢冷水。 “陶公,怕是不成了……” “怎么会?”王羽大惊,失声问道:“陶公不是已经……”他很快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迟疑着问道:“莫非……” “是回光返照。”张宁会意点头,声音低低的,清冷如故:“他在凉州征战时受过伤,当时没好好处理,埋下了隐患。而这几年,徐州事故不断,他忧心劳力,已经油尽灯枯了……”声音愈低,直至微不可闻。 忽而,张宁一抬头,一双妙目牢牢的盯在王羽脸上,似乎要从中看出些什么来,良久,她叹息般说道:“临去前,他想再见你一面。” 第五五八章高调南下 将军府,议事厅。 气氛有些沉闷,平时话最多的潘璋此刻也很安静,虽然他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味着什么,但这并无碍于他理解眼下的情况出现了很严重的状况,严重到连主公喜得麟儿的喜悦都能冲淡。 如果脸色沉重只是主公倒还罢了,可是,连平时一直笑眯眯的军师也板起了脸,那事情就有些不大寻常了。 潘璋很有些心惊肉跳,莫非是传说中的反青州联盟要结成了?河北的两路盟军也叛变了?他自己吓自己,把一张小脸吓得煞白煞白的,结果反倒是加重了此间的沉闷气氛。 提心吊胆的不止是潘璋,其他人也都有些疑神疑鬼的,特别是看到那位一袭白衣,戴着面纱,安静的坐在王羽身边的女子,所有人不明真相的人,都有些忐忑别是少将军无恙,夫人她…… 好在,王羽没有卖关子的意思,很快解开了谜底。 “对东郡的计划暂时搁置,子敬,你先去濮阳走一趟,探明情况……”鲁肃有些惊讶,但还是迅速起身应诺,心下倒是略略松了口气,只是搁置,不是放弃,说明形势还没糟糕到极点。 王羽略一点头,继续道:“本将明日会动身,走一趟徐州,领内之事,暂由文和、元皓、元直商议着处理,子龙、文长随行护卫。” “徐州?”除了事先知情的贾诩、田丰之外,众人一片哗然。 倒是没人怀疑陶谦会对王羽不利。可是,现在的徐州。已经不是中平年间的徐州了,那里不是什么太平地方,而是近乎一个小战国了。 目前,徐州数得上的势力就有五股:臧霸的泰山贼死而不僵,仍然盘踞在开阳城一带,借助地势,与张颌对抗;袁术占据了整个彭城和半个下邳;而陶谦在收复广陵的行动中也遇到了很大的麻烦,他任命的广陵太守。遭到了地方豪族的抵制,连淮阴城都进不了,更别提行使职权,整合广陵的资源了。 地方豪族主要是看准了陶谦的兵力被袁术牵制的机会,另外,下邳突然冒出的那个自称天子的阙宣,也是主要因素。此人聚众数千。自称天子,盘踞在曲阳一带,正好挡住了在下邳与袁术对峙的曹豹军的东进之路。 如今的广陵,处于无序,或者说地方自治的状态,连名义上。都是一会儿从属于陶谦,一会儿从属于自称徐州伯的袁术,显然打得是两面逢源的主意。 而作为徐州牧,陶谦如今能有效控制的,只有东海国。以及下邳城周围的一小块区域了。 从军事态势上来讲,下邳城是徐州最重要的战略要地。此城地处三水交汇之处。徐州境内最主要的三大河流泗水、沂水、沐水都流经此地,掌握此城,就掌握了徐州的命脉,可以截断徐州的南北交通,长驱直入的攻略徐州境内的各郡国。 不过陶谦控制下邳,其实是当成最后的防御阵地用的。周围乱象不止,可曹豹的一万大军却像是冬眠的熊一样,窝在下邳城内一动不动。连境内的乱势都无法平定,陶谦的颓势,已是摆在明面上了。 由于陶谦的配合,青州对徐州的侦查力度还是比较高的,反馈回来的情报也很详尽。 目前,东海境内也不算安稳,除了地方豪强之外,还有陶谦历年征战,招降纳叛的那些非嫡系部队,也在蠢蠢欲动之中。 现在去徐州,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主公,陶公明明病重卧床,好好的,怎么会突然邀您去徐州,会不会是有什么阴谋……”魏延第一个开口劝谏,可话没说完,就被赵云暗中踢了一脚,结果话就没能说完。 王羽和陶谦的渊源,青州的一众后进都未必清楚,但徐庶曾经在徐州待过大半年,没少和陶谦打交道,多少有些了解,赵云和徐庶是金兰兄弟,自然不会对此一无所知。魏延说阴谋什么的只是习惯使然,但听在王羽耳中,可能就有些不中听了。 赵云拦住魏延话头,举拳道:“主公,文长此言虽有过虑之嫌,不过,您身负天下之安危,此行……” “吾意已决,众人不必多说。”王羽一摆手,斩钉截铁的说道:“徐州这一趟是一定要走的,而且须得尽早动身,尽快赶到!” 在场的聪明人极多,从张宁的出现,以及王羽斩钉截铁的态度中,大家都意识到了真相。若非陶谦病危,主公怎么可能这么着急? 如徐庶这样举一反三的人,更是意识到了王羽召开这场军议的真实目的,他迟疑着问道:“莫非……主公意欲取道琅琊?” “不错。”王羽赞许的点点头,引得众人无不大惊。 “主公,此议不妥,大大不妥!”鲁肃失声叫道:“取道琅琊虽然节省了不少路程和时间,可那臧霸乃是山贼,性情狡诈,贪婪无厌,一度兴兵犯境,为元直将军击退,势力大损之下,他势必对主公仇深似海。主公若取道琅琊,恐怕……” “区区山贼草寇罢了。”王羽面色冷峻的听着,听不几句,嘴角微微一动,一丝冷酷的笑意溢了出来:“某乃大汉骠骑将军,天下何处不可去?区区草寇,若是窝在山里苟延残喘便也罢了,若敢挡在本将马前?真当本将的长槊不利,青州无人吗?”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鲁肃却只觉一股庞大的压力扑面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仿佛回到了一个多月之前的成山角,面对无尽的汹涌浪潮一般。 众将闻言,顿时也是豪情顿起,疑虑顿消。 青州军名震天下靠的是什么? 是计略? 是运筹? 还是仁义道德? 不。都不是!青州军雄霸天下,称冠于世。靠的就是这股天下无敌的豪霸之气! 区区臧霸,也敢挡路? 连最冷静的赵云,也被王羽这几句话激得俊脸通红,魏延、潘璋这些好战分子,更是挥舞着双臂,嗷嗷的大叫起来。 “敢鼓噪就灭了他!” “踏平开阳!” “路有阻碍,便踏将过去;人心鬼蜮,就撕他个稀巴烂!”王羽冷喝声不绝:“飞鸽传令往泰山。令正平赴开阳,言明借道之事……传令济北,令公明整军备战……传令东武城,令儁乂移师西进,弹压周边!” “喏!” “遵命!” 一连串的号令发出,左右亲卫一迭声的应命,青州庞大的战争巨兽。经过了一年多的蛰伏后,再次动了起来! 众谋士心神皆颤,特别是鲁肃、庞统、诸葛亮这些新来的。 自河北大战之后,青州的对外策略就以武力威慑为主,平时运筹来,谋算去见得多了。王羽也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远见和谋略,但和印象中那个霸气外露的形象却总是对不起来。 但这一刻,他们心底里都在震颤,真正的霸王,原来是这个样子的么? “主公。统可否与您同行?”命令传出,王羽正要解散军议。庞统却突然出列请求道。 “士元?”王羽眉头一挑,颇为意外的问道:“你去做什么?” “统将来有志为主公参赞机要,然而,统自幼读书,从未见过战阵厮杀,魄力不足,故而此次愿追随主公左右,增加见识气魄,敢情主公准许。”似乎酝酿了很长时间,庞统难得的长篇大论了一番。 看着少年一脸崇敬的模样,王羽走下帅位,爽朗一笑:“好,那就跟上。” 庞统大喜,一边应诺,一边快步追在王羽身后,就在这时,又有人迟疑着开了口:“君侯……”不用看都知道,军议上还用这个称谓的,只有诸葛亮一人。 “怎么?孔明,你也想去?”王羽停下脚步,笑问道。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诸葛亮的口才比庞统强多了,一开口就是一大堆理由,先是引经据典了一通,然后动之以情道:“亮少小离家,如今乡音都已经有些模糊了,君侯此番既然要取道琅琊,亮若随军,正好能一睹故乡风物,还望君侯成全。” 琅琊诸葛氏的家乡在阳都,目前属于臧霸的辖下,王羽急于到访徐州,要取道琅琊,阳都是必经之路,诸葛亮的理由倒也靠谱。 不过,和少年打了这么久的交道,王羽如何看不出,诸葛亮想随军的理由和庞统差不多,都是想观摩一下,自己到底如何解决过琅琊的难题,以及如何面对徐州的明枪暗箭呢。 只是诸葛亮心气颇高,之前又一直很高调的在找茬,面子一时放不下罢了。 想得清楚,王羽也不点破,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对方的理由,笑道:“只要路上不叫苦就行。” “君侯须不要小觑了人,亮虽年幼,可两次往来山东、荆南也是千里迢迢的呢。”诸葛亮面泛喜色,嘴上却不肯放松,一脸的不服气。 “那就好。”王羽无意与他斗气,大踏步走出门外。 诸葛亮和庞统对视一眼,心下都有些疑惑,不知道王羽这么急匆匆的往外走,到底要干什么,可既然王羽说了让他们跟上,还是应该跟着比较好吧? 这般想着,二少年快步追在王羽身后,结果一出门,当场就吓了一跳。将军府虽然没有精心修建布置,但占地却不算小,特别是府内的校场,足以容下两三百人操练。 此刻,校场上正有五个百人方阵,肃立以待。王羽的身影一出现,一千道目光齐刷刷的望了过来,庞统二人虽然聪慧,但哪里经过这个,当即身体就是一颤,下意识的就躲向了王羽身后。 当然,这只是下意识的反应而已,毕竟不是普通少年,二人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迅速调整情绪,咬着牙,迎着五百名悍卒杀气腾腾的目光,站在了原地。 感受着身后的动静,望着眼前的五百精锐,王羽满意的点点头,向队伍最前列的魏延一挥手:“出发!” “喏!”魏延抱拳应命,无声的一挥手,快步而出,五个百人方队好像演练好了一样,追在他身后鱼贯而出,不片刻就离开了校场,只有空中浮动的尘土和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证明着他们的存在。 “走罢。”早有亲卫牵过战马,王羽拍拍乌骓的脖颈,后者亲密的用头蹭蹭主人,然后好奇的看着庞统二人,响亮的打了个响鼻。 二少年有些呆滞的任由亲卫摆布着,直到上了吗,心中仍然一片茫然,刚商量完,这就要走了?而且……刚刚文长还在议事厅呢,什么时候突然就出来了,集结了部队在外待命呢? 让他们惊讶的还在后面呢。出门没走多远,便听得身后马蹄声轰然响起,转头一看,却是赵云领着数百衣甲鲜明的骑兵追了上来。 就在茫然之中,令庞统和诸葛亮难忘的南下之旅,开始了。 第五五九章当面打脸 王羽离开高唐南下,没做任何掩饰,消息很快传开,给严密关注着青州局势的各路诸侯造成了极大的震动。 开阳,郡守府。 臧霸高踞帅位之上,环视左右,还是那些老兄弟,但怎么看,都带着一丝凄凉的味道。 孙观头上的伤好了,但却没了一条胳膊。在原山的那场大战中,由于孙康的死,孙观一度失去了理智,结果过于深入敌阵,在徐庶发动全面反击之后,没能及时撤退,能用一条手臂换得小命,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吴敦坐在那里像是没事人,但只要站起来,走两步,就露馅了,他的一条腿已经断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可谓威严扫地。 尹礼倒是没什么,后背上的伤口虽然差点就要了他的命,可隔了快一年,倒也好得差不多了。从尹礼的身上,倒是可以得出一些经验,比如:锄头不光是能用来耕地,农夫也不一定指挥耕田,兔子急了咬人,那也是很疼的。 唯一毫发无损就是昌豨了,此人性格阴森森的不讨人喜欢,但见机却是极快,加上大战时他的部队部署在后队,倒是最大限度的保存了实力。 如果以实力论,臧霸这个老大的位置已经可以让出去了,昌豨之所以迟迟未曾发难,只是因为青州带来的压力太大,他没这个余暇,也起不了这方面的心思罢了。 现在内讧,推倒臧霸能有什么好处?抢着成为青州军报复的首要目标。把脑袋往人家的刀口下送吗? 有了这些认知,臧霸心中的凄凉也就可想而知了。今不如昔的失落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别人让出来的头把交椅,不好坐呐! 而眼下的青州来客,进一步加重了他的挫败感。 虽然祢衡一开口,就表明了来意,是来借道的,可听听他现在在说什么?借道?这分明就是劝降吧? “识时务者为俊杰,臧头领你啸聚山林。所为何事?无非琢磨着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想趁着乱世,搏一场功名富贵罢了。现在,我家主公不计前嫌,给你一条生路,你不要蹬鼻子上脸。不识好人心呐。” 不得不说,祢衡这张嘴算是没治了,特别是在王羽没有严格约束,任由他自由发挥的情况下,活人能被他气死,死人也会气活过来。不甘心的骂上一声再死。 “你这腐儒,安敢欺人若此?今天老子就杀了你祭奠我大哥的在天之灵!”孙观挥舞着独臂,破口大骂,神情极为狰狞可怖。 “斩使?”祢衡斜睨孙观,怡然不惧。冷哼道:“有本事你就杀了我试试?”他抬手在自己的脖颈上比一比,挑衅味儿十足的从鼻孔里喷出一口气:“你腰间不是有刀么?是好汉的就朝这里砍。怎么?光说不练。不敢动手?哼,泰山孙观,不外如是。” 孙观快气疯了,本来是想吓唬吓唬人,可被祢衡数落到这份儿上,他要再能忍得住就不是孙观了,而是孙子! “祢正平,今天有你没我!”独臂向腰间一抹,‘呛啷’一声就把刀给拔了出来,孙观咆哮着就往前闯。 劲风扑面,利刃临体,祢衡却连眼皮都没多眨一下,反倒是抚掌大笑道:“好,好,好!开阳这里,总算是还有这么一条好汉……” 这话无异于火上添油,孙观彻底失去理智了,臧霸也坐不住了,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一把抱住孙观,拼了命的将其推离祢衡所在的方向。 孙观用力挣了几下,发现挣不脱,挥刀就要下斩!泰山群寇之中,他本来就是主战意愿最强烈的的,在原山之战中又死了哥哥,早就把王羽恨到了骨子里。这时再被祢衡一挑衅,几乎陷入了疯狂,连臧霸这个老兄弟,他也要下手斩杀。 臧霸双手抱着他,无法抵御,好在尹礼、吴敦也动起来了,一左一右冲上去,抱住了孙观的胳膊,大声呼叫,让对方冷静下来。只有昌豨在一旁冷眼旁观,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只要祢衡还在,继续挑衅,就算神仙也没办法让孙观冷静下来。实际上,要不是孙观抢了先,臧霸遇了险,吴、尹倒是很希望借孙观的手,杀了这个讨厌到无可言喻的家伙。 头领们齐齐动了手,各自的亲兵也动起来了,有人压手脚,有人夺刀,总算是把暂且孙观控制住了。 臧霸得了空,连忙转身向祢衡说道:“尊使当知,开阳这里并非某一人就能当得了家,总要等众兄弟都冷静下来,商议一番才好。今日……”他转头看看犹自不停挣扎的孙观,颇有几分低三下四的说道:“不如尊使暂且住几日如何?” “哼,哪里来的这许多鼓噪?” 祢衡毫不领情,哼一声道:“本使今日来此,只是为了知会你们一声,之前的良言苦口,是本使念在你们接待的还算隆重,态度还算恭谨,额外给你们指的明路。听不听都在你们,若是果然不识好歹,便自去主公马前领死便是!告辞!” 说罢,他一拂袖,转身便走。 孙观的亲兵早起了敌忾之心,见他如此无礼,纷纷将手中刀剑停起,想吓得祢衡停步。谁想到祢衡就像是没看到这些明晃晃的的锋刃似的,毫不减速的撞上前去。 残存至今的泰山贼,都是最核心的精锐,未得将令,也没人敢造次,眼见祢衡撞了上来,不得不缩手后退。结果他们退一步,祢衡就以更快的速度向前一步,最后变成了祢衡这个书生,赤手空拳的追着一群武装到牙齿的悍卒在跑,场面滑稽且尴尬。 “还不退下?废物东西!”臧霸脸色阵青阵白。直被气得要吐血。 自己人应对不当,出了丑固然让他恼火。可更让他憋闷的是祢衡的嚣张态度,和恨得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的悲惨现实。 祢衡为什么能这么嚣张?面对刀剑不改色,是他本身的狂气,可无论他说什么,自己这边都不敢下手,才是祢衡真正的底气所在。 想想看,口舌哪有刀子硬?祢衡就算再怎么能说。自己这些人也不是名士或诸侯,需要顾及名声,不敢伤他。关键还是这个混蛋身后有大树啊! 不是不能杀,是不敢杀!这就是现实。 气势从来都是此消彼长的,孙观亲卫示威不成,反被喝退,祢衡出门这几步走得愈发气势十足。抬脚跨过门槛。祢衡突然脚步一顿,高声吟道:“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此情此景,正应了主公诗中所述,好。好!” 说完,他就那么大笑着,扬长而去了,留下泰山众寇呆立当场,脸上、心里都是火辣辣的疼。就像是被人摁在地上,左右开弓的狠搧了一顿似的。 群寇啸聚山林这么多年。何尝被人打过脸?何况还是当着面?打得这么狠? 的确,凶手还没走远,追上去就能很轻松的杀了对方,可是,谁能承担得起那个后果? 张颌的大军在东,徐晃的大军在西,若是动真格的,开阳这几千残兵怎么可能挡得住?就算青州军被各路诸侯牵制,可他们只要稍稍分兵过来,就能压得自己这些人喘不过气来。 也许能仗着地势拖点时间,可现在的琅琊已经是绝地了,无处可去,光是拖时间又能有什么用? 实力对比摆在那儿,人家要打脸,除了捂着脸哭,还能有什么办法吗? “放我起来。”打破沉默的是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众人惊愕目光的注视下,孙观又提高音量,低喝道:“人都走了,还压着老子做什么?放我起来!” 压制他卫兵这才回过神,连忙放开他起身。 孙观站起身来,走到臧霸身前,定定的看着后者,寒声问道:“宣高,兄弟们一向是信服你的,现在人家已经欺到了鼻梁上,你怎么说?” 臧霸沉默不语。 孙观吸一口气,保持着原来的音量,问得更明白了些:“王鹏举这是要跟咱们摊牌。让他就这么过去了,就算一时还能挺着,天下人也会把咱们当做他的狗。咱们兄弟纵横青徐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被人当成狗,呼来喝去!” 最后几个字,他是咬牙切齿的说出来的。众寇闻声,尽皆动容,望向臧霸的目光中,却是多了几分热度。 “形势不如人,为之奈何?” 臧霸无法再回避,只能叹口气,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咱们不是对手啊!王鹏举过境,看起来是个机会,可他又不是轻车简从来的,随行的有赵云的五百精骑,暗中可能还有不少保护,再加上近在咫尺的张颌、徐晃……咱们凭什么对付他?” “那就给他做狗?”孙观控制不住了,额头冒起了青筋,声音也变成了咆哮:“臧宣高啊臧宣高,你当年起兵的豪情呢?他再强,开阳也是咱们的地头,只要不怕死,皇帝都能拉下马,何况他一个骠骑将军?” 臧霸不答,只是摇头叹气。 孙观眼中流露出了浓浓的失望神色,向在场众人环视一圈,冷声道:“臧大当家铁了心要做狗,还有骨气,不想做狗的人,随我来吧。”说罢,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宣高,老孙……唉!”吴敦看看臧霸,再看看孙观的背影,叹口气,一瘸一拐的追了出去。 “孙兄弟只是一时急怒攻心,不管怎么选,都不要伤了自家兄弟的和气,我先去劝劝他。”昌豨的声音还是那么阴测测的,但话里的意思,却颇有些耐人寻味。 “没骨气我认了,但出卖兄弟的事,我臧宣高纵死亦不为之。”臧霸明白昌豨的暗示,无非是怕自己为了投靠王羽求活路,出卖要狙击王羽的孙观、吴敦,以及昌豨自己。对此,他给出了明确的答复。 “臧宣高就是臧宣高,不愧是泰山的第一好汉。”昌豨大喜,最后奉承了臧霸一句,也跟出去了。一众大小头目见状,心里也有了成算,纷纷作出了自己的选择。 等到臧霸回过神,环视当场时,发现除了尹礼之外,只剩下了寥寥五六个人,都是两人的心腹嫡系一流。 他苦笑着问道:“尹兄弟,你不走吗?” “不成了。”尹礼报以同样的苦笑,用手轻拍后背,怅然道:“一到阴天下雨,这儿就疼得厉害,医匠看过,说是伤了筋骨,须得到气候温暖的地方将养个几十年,才能养过来……几十年?谁有那么长的命呢?这刀口舔血的买卖,我是不成了,机会再好,也与我无关了。” 臧霸默然,死里逃生一遭,有人战意更浓,但也有人意兴阑珊,尹礼显然就是后者,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对方。 “倒是宣高你,你自己也得有个打算啊?”他没安慰尹礼,后者倒是安慰起了他:“不像我这个废人,你还有其他选择,那王鹏举虽然霸道,倒也是个能讲道理的,你若是……好吧,我知道你讲义气,可你坐视的话,无论哪边赢了,你最后恐怕都……” 墙头草一向是最遭人恨的,臧霸想两不相帮,两不得罪,最后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能保住命就是吉星高照了。 “尹兄弟,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总是会有办法的,不是吗?”臧霸忽然如释重负般的笑了,看看尹礼,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话,使得尹礼想了很久,很久…… “各奔东西之前,你我不妨见证一下这场龙争虎斗吧,就算是给将来找点谈资也好啊。” 第五六零章暗影浮动 “仲台,兄弟我舍命陪君子,可你也得给我交个底,你到底有没有成算啊?那可是天下无敌的王鹏举!咱们……”两个残疾人聚在一起,吴敦这个瘸子显得弱势了很多,最初的激愤过后,他心里突然有些没底了。 “什么成算不成算的?”孙观老大不耐烦的挥挥手:“他敢从咱们的地头上过,咱们就凭借地利往死里打!他随行的只有五百骑,咱们这边,就算只有你我,也能凑出两千悍卒来,如何就奈何不了他了?” “……就这样?仲台,你就是打算拼命,硬拼?”吴敦心下越发的虚了,有些后悔一时冲动,可现在回去找臧霸,他又觉得丢不起脸面。 孙观恼羞成怒,大叫道:“他在青州拥众百万,能有个两千打五百的机会已经不得了了,你还想怎样?” “说是这么说……”吴敦缩缩脖子,不吱声了,但闪烁的眼神告诉了孙观,他怕了,怕得不得了。 孙观呸一声,一把将吴敦推开,嚷嚷道:“你不敢去就算了,老子一个也能拉出一千多人来,一千打五百,一样能拼死他!” 吴敦瘸了一条腿,孙观恼怒之下,下手也没轻重,这一下直接就让吴敦失去了平衡,重重摔在地上,力道犹未尽消,滚地葫芦般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这才停住。翻过身时,已是灰头土脸了。 “你打我?”吴敦不能置信的看着同伴,质问道:“老子拼着性命不要。跟你算计那王鹏举,给你死了的大哥报仇。你居然打老子?” “我……”孙观有心解释说是失手,可又拉不下颜面,场面一下子就僵住了。 吴敦越想越委屈,火头也是越来越大,在地上狠捶两下,一骨碌就要起身放狠话,与孙观分道扬镳。 就在这时,一双手扶在了他腋下。一把有些阴森的声音随之响起:“都是自家兄弟,仲台放了那种狠话,宣高都立誓不给自家兄弟拆台了,二位本就志同道合,怎么闹得这般模样?” “还不是他!”见是昌豨,吴敦一肚子不痛快算是有了宣泄处,他指着孙观。气哼哼,骂咧咧道:“当年大伙儿在蒙山聚义,为什么会推举宣高做头把交椅而不是他们兄弟?还不就是他们兄弟没有容人之量,也听不进别人的说话,现在看来,还真是很有道理。” “你……”孙观本来理亏。想着让对方骂两句,昌豨再打个圆场,事情就揭过去了,谁想吴敦不但骂他,连他死去的大哥一起骂上了。当下也是怒火上涌,恶狠狠的瞪向吴敦。吓得后者向后急缩了几步,躲到了昌豨身后。 “好了,好了。”昌豨难得的收起了身上的阴森之气,很努力的打着圆场:“都是陈年旧事了,连孙大兄都被人害了,现在还提他作甚?现在最重要的是一致对外,解决了王鹏举,仇不就报了?出路不也有了?还有什么可吵的?” “谈何容易,谈何容易啊。”吴敦只是摇头,孙观却听出了昌豨的言外之意:“昌兄,你有办法?加上你的部众,咱们的把握的确更大了,四、五千人,三千精锐对上王鹏举的五百骑兵,他的兵当真能以一当十不成?” “孙兄弟,你这就太过高看我了。” 昌豨不肯接茬,摇头不迭道:“那王鹏举本身就是勇冠三军的角色,他麾下众将,也有万夫不当之勇者也不是一两个,虽然太史慈出了海,但他身边还有赵云!那可是个狠角色,听说这两年,他又很是招揽了一些少年俊彦,兵精将勇,纵有十倍之兵,又岂有必胜之理?” 见孙观还要争辩,他紧接着说道:“仲台,你再想想,表面上虽然只有五百骑兵,但你知道他暗地里有多少护卫?徐晃离得还远,不足为惧,可张颌离得可近,他要增援还不快?就算借助地势拦他,可至少也得分一两千人吧?伏击的力量不就弱了?” 孙观的脑袋耷拉下去了,昌豨却意犹未尽,他反问道:“就算真的如你所想,你能确保在乱战中盯住点子,把他拿下吗?一个徐庶,带着一群泥腿子,就在乱军之中杀了孙大兄,王鹏举、赵云的武艺胜过徐庶何止十倍?” 孙观张口结舌,不能回答。 吴敦更是一脸颓丧,捶胸哀叹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这仇是报不了了,琅琊的基业也保不住了。鹏举小儿,你好狠呐!” 只有身在局中,才能清晰的体会到,王羽这一招借道是多么的致命,他把泰山贼逼到了死角上! 不借,就得动武,可野地浪战,山贼哪是青州精锐的对手? 借,那就意味着投降,臧霸失去斗志,不就是因为这样吗? 也不知是不是王羽算计好的,围绕着战降与否,泰山贼内部还起了争议,差点起了内讧。要是真的内讧了,那就更简单了,王羽唾手而得琅琊,与徐州之间再无阻碍。 不然怎么说这一手厉害呢? 要知道,在这之前,泰山众寇打的主意可是随时面对青州军的大举进攻,然后放弃包括开阳在内的所有城池,躲到山里打游击的。他们不求能对青州军造成多大打击,但只要他们这么做了,就能对青州军造成牵制。 琅琊一带的地形很适合打游击,后世抗日战争时期的沂蒙山敌后根据地,就是琅琊一带。先前被困在开阳一带,是因为众寇不舍得放弃经营许久的老巢,到了后来发现大局已定,没有翻盘机会的时候,却已经晚了。 张颌的八千兵马扼守住了所有出琅琊的道路,把泰山贼牢牢的困在了其中,要突围,只能化整为零,可那样做了之后,再想收拢起来可就难了,不是每个喽啰都死心塌地,愿意当一辈子贼的。 所以,开始臧霸等人害怕张颌大举进攻,后来发现,张颌若大举进攻,才有他们的出路。现在王羽突如其来的一手,却让他们连最后这点指望都失去了。 没有牵制青州军的功劳,也没有足够的实力,就算投靠其他势力,又岂能受到重视?吴敦很绝望。 “棋到绝处便逢生……”几句话的工夫,昌豨已经把主导权拿到手里了,用高深莫测的一句话,引起二人的注意力,他轻轻在二人耳边说了一番话,很快就让吴敦破涕为笑,孙观脸上的晦气一扫而空了。 由于昌豨说话的声音太低,就算是贴身的近卫,也只是断断续续的听到了几个字。 “力量不够就……外援……里应外合……出其不意……只要听我的,就万无一失!” …… 东海郡,郯县。 睁着无神的双眼,陶谦看着正在争吵中的双方,耳中却什么都没听到,只是静静的想着自己的心事。 终于能再次见到那个英姿勃发的少年了。老陶谦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带着欣慰,带着感慨,带着历经沧桑后留下的世事洞明。 欣慰的是,对方闻讯后,不避凶险,立刻就动身南下,自己从前的看顾总算是没有白费,对方还是那个重情重义的泰山小霸王。 感慨的是,少年的眼光还是那样的独到,谋略依然是那样的深远,行事依然是那样的霸气。先前留着琅琊不动,避免泰山贼寇四下流窜,为害乡里,现在却一举两得,用这么漂亮的一手,要来解决琅琊问题。 最让老陶谦惊讶的是,尽管自己只是让那医术精湛的小姑娘传了个口信,对方却一下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这个时候解决琅琊问题,显然是要为接收东海和徐州做准备了。 对此,陶谦除了欣慰还是欣慰,那个少年,本来就是他早就选好的接班人,只是没想到,对方的实力膨胀得这么快,原本的一份重礼,现在已经变得可有可无了。 的确是可有可无,现在的礼物,与其说是徐州牧,还不如说是东海相呢。接收后,还会伴有数不清的麻烦。若是易地而处,天下绝大多数的诸侯都会嗤之以鼻吧?谁会为了这样的礼物而亲身冒险呢? 归根结底,鹏举的心情和自己应该是一样的,千里迢迢而来,只是为了见上最后一面。没有礼物,也没有其他的帮助,就让这个璞玉般完美的少年,将自己的理想继承下去吧。 “陶公……陶公?” 臆想被打断了,陶谦皱起了眉头,有些恼火,可看到叫他的是陈珪,老人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眯着眼睛,看向对方,意存问询。 陈珪轻声提醒:“遣人接应骠骑将军之事,您意下如何?” “哦?”陶谦有些意外的睁开了眼睛,看向陈珪。 王羽一路疾行,有意取道琅琊,在徐州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有人反对,有人期待,无论如何作态,无疑都与立场和站队有关。陈珪虽然没发表太多意见,但他的立场…… 陶谦想了想,却觉得头颅微微发昏,想不得更深,只想到陈珪近年来几次向青州示好,还有意推荐自己的儿子去青州出仕。后来虽然出尔反尔,将长子陈登换成了从子陈德,但巴结的意思还是很清楚的。 或许,他已经明白大势所趋了?嗯,陈汉瑜毕竟是个聪明人……陶谦如是想着,点了点头:“也好。” “人选,就都尉张闿可好?”陈珪又问:“为了取信于骠骑将军,须得陶公您下一道手令!” “就这么办吧。” 第五六一章恐怖组合 沂山号称东泰山或小泰山,臧霸等人在琅琊国起兵,却被称为泰山贼,就是出于这个缘故。 这里虽然是山区,但却并不闭塞,有沭水、巨洋水、淄水、汶水、潍水等多条河流发源于此,又有连通徐州北部各郡国的沂水流经,只要通行的不是大队人马,其实这里是个交通相当便利的地方。 王羽选的捷径,就是从齐国沿着巨洋水逆流而上,然后穿过群山之间的小路,抵达沂水流域,最后沿着沂水一路南下,直抵目的地郯县。 这条路径虽然崎岖了些,但这一带的地形都这样,就算绕行其他路线,同样免不了在群山之间折腾上一遭,哪有走直线来得便利? 另一桩好处就是,路上的风景极佳,若非王羽心中有事,这一趟倒是很有游山玩水的味道。 极目四方,连绵的群山上山花浪漫,春意盎然,间中点缀着野林疏树和萦绕而过的河流小溪,衬得幽深的山谷也变得靓丽起来。 一处处的飞瀑流泉,奇峰秀出,不时出没林间,用好奇的目光看着王羽一行,当王羽等人举目回视时,又迅速跑开的各式小兽,没有经过任何修饰的大自然美得使人悠然而神往。 王羽一脸悠然,庞统、诸葛亮也有目不暇接的感觉。 特别是后者,虽然年纪不大,但数年从第琅琊迁移去豫章第,再从豫章辗转至荆州,最后绕了一个大圈,又回到了家乡。一时间,少年也很有种对世事无常的感叹,以及近乡情怯的感触。以至于他忽略了身遭的动静,无暇向王羽求教亦或找茬了。 王羽这会儿也没空理会他们,而是不无好奇的打量着身边的一位雄壮少年,而张颌策马走在另一侧,正向王羽介绍着:“文向是莒县颇有名望的游侠儿。年纪虽少,但名声不小,末将屯兵莒县,奉主公之名,设立了招贤馆,招募贤才……” 想统一天下。治理天下,光靠历史上有名的名将可不够,后世有句话不是说了么:历史是由无数默默无闻的人构筑起来的。 何况,王羽这个伪三国迷,看小说只是观其大略,记住的内容比大略还少。说白了就是看个热闹。他凭借回忆前后抄录下来了百十个名字,听起来很多,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 这里面有不少已经被他招揽了,而没招揽到的,多半也是各有其主,由于治政理念、价值取向等原因,想挖角也不太可能。所谓的骠骑名录,名声越来越大,但效用却日渐降低。 其实名录里的一些名字,压根就是找不到的,比如王羽写在赵云之后的姜维,这位诸葛亮的后继者压根还没降生呢。王羽随手写下来了,结果忙坏了青州的密探们,因为这个名字高居名录第二位,评价尚在太史慈之上,肯定是搜寻的重点啊! 结果正主儿根本不存在。再加上搜索的地方还是天水那种荒僻到极点的地方,分派到这个任务的密探自是苦不堪言,连上吊的心思都有了。 青州这么大的盘子,王羽当然不能只依靠单一的方式搜寻人才,泰山书院和张颌口中的招贤馆。就是他的补救措施,或者应该说,是招募人才的正规途径。 实际上,早在青州新政实施之初,和后世科举有些相似的招贤制度就已经展开了,糜贞就是通过这个方式,进入将军幕府的。可由于泰山书院的存在,很多慕名而来的读书人更愿意先进书院进修一番,然后再出来做事,很大程度上分薄了招贤令的作用。 汉朝的太学机构,就是和后世国子监,或者中央大学差不多的东西,在里面就读过的人,某种意义上就算是天子门生了。 泰山书院是王羽亲手创立,主持书院大局的,更是他的岳丈蔡邕以及夫人蔡琰这样的重量级人物,但凡有点见识的,都会想到差不多的方向上去。 因此,招贤令的效果一直没有凸显出来,倒是骠骑名录被炒得沸沸扬扬,泰山书院红红火火,这就是王羽和田丰等始作俑者始料未及的结果了。 尽管如此,招贤令还是一直存在的,在青州的领地扩大后,招贤令的审核机构,也不再仅限于都府高唐一地,而是在各郡的治所都设有招贤馆,负责对应募人才的初审和评判。 张颌是武将,当然不会掺合行政事务,但偶尔有武人来应募,招贤馆的官员们还是要借助他的眼光的。 “文向的年纪太小,只有十四岁,招贤馆的官员虽然未曾慢待于他,但也以此为由,笑着劝他回家再等几年,或者去书院报名,先学些兵法韬略。他却不肯,自称武艺精熟,略通兵法,纵然不能做上将,也可为冲将,众人见他说得有趣,便考校了一番……” “众人本是存心让他知难而退,拿了两个最重的石锁过来,说能拎着任何一个围校场走上一圈就算过关。结果他一手一个,将两个训练膂力用的六十斤石锁同时提起,当铁锤挥舞着在校场上耍了一整圈!” 张颌的话里带了几分唏嘘之意,道:“英雄出少年,末将这般年纪时,可没这等膂力。” “张将军过谦了,盛只是一时血气上涌,仗着有几分蛮力,逞强而已,您这样说,盛实在是,实在是……”少年在王羽面前本来就有些拘谨,再被张颌如此盛赞,更是窘迫的玉面通红,手啊脚啊,都不知往哪里放了,要不是骑在马上,说不定走路都会绊倒。 王羽摆摆手,示意对方不必紧张,像是听故事一样,饶有兴致的追问:“后来怎样?”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他对眼前的少年并不陌生,徐盛徐文向,可是东吴的大将,特别是在三国后期。是很出彩的一位大将。 只是王羽对他没多少了解,以为对方也是和姜维的情况差不多那种,故而压根就没让人去找。谁知道对方突然就这么冒出来了,还与张颌先发生了交集。 “众人皆惊,通知了末将。末将一时见猎心喜,和他交手了几招……”张颌满面赞许的做出了评价:“马上、步下的功夫都很扎实,加以时日,必是主公麾下的又一员虎将。” “盛只在张将军手下走了二十招,还是张将军有心相让……只有见识过了,才知道自己先前的狂妄是多么可笑。”徐盛半是解释。半是感慨的说着。 他的模样,倒是勾起了王羽年少时的回忆。少年不识愁滋味,特别是有些本领的人,一个个都是心比天高,直到遇到了难以逾越的高山后,才会突然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有人会就此沉沦。自暴自弃,也有人会知耻后勇,更有动力。 徐盛应该用不着自己担心,毕竟是历史上的成名人物,毅力和不畏难的心志肯定是不会差的,需要的只是时间而已。 想了想,王羽做出了决定:“儁乂。就让文向跟在你身边吧,先从亲卫做起,将来若是有了功劳,就作为你的副将好了。” “谢主公!”张颌、徐盛俱都大喜。 前者爱惜徐盛人才,有心收个弟子,但不得王羽首肯,终究不敢逾矩;后者见识过张颌的武艺兵法,早就佩服得不得了,他本就期望能从行伍开始,不想浪费时间去书院进修。跟在张颌身边接受教导,自然是再合适不过的。 说话间,一直没出声的赵云突然策马而近,轻声唤道:“主公……” 王羽转向赵云,只见对方的神色颇为凝重。沉声说道:“已经是第五批了,恐怕贼寇已经快要按捺不住了!” 赵云说得语焉不详,可在场众人却都在第一时间,领会了他的意思。 从王羽南下,进入山区开始,沿途就一直在被人窥探着,有时是零星的哨探,有时则是规模以上的人马靠近! 这些异常,都落在了赵云眼中。 若是研究透彻了,赵云特异功能般的直觉,其实也没那么神乎其神,就是敏锐观察力带来的增益效果罢了。赵云的腼腆,和庞统的全然不同,他话少是因为他随时都在观察着环境、人、以及其他什么。 如果说诸葛亮的脑子象中央电脑,赵云的观察力就像是智能化的高清摄像头,只要视野所及,就算再纤微的异常情况,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就像是一只雄鹰,在这个时代,赵云是最好的斥候和先锋将领。要是放在后世,王羽可以轻易把他打造成世界头号的狙击手。 因此,尽管是在山区,山贼的动向也很隐秘,但他们的所有侦察和试探,都王羽都了若指掌,靠的就是赵云的这双锐目。 “很奇怪啊。”王羽摸着下巴,有些费解。 对泰山贼来说,如能伏击了自己,肯定是赚大了,别说是功劳,想借机一跃成为真正的诸侯也不是难事。可问题是,伏击最好的办法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而不是打草惊蛇。 这前前后后的侦察和试探,就算没有赵云在,普通的斥候也能侦察到大部分,臧霸那些人孤注一掷的搞出这样的阵仗,所为何事? “或许是想逼迫我军后退、绕行,借此扬名?”得到王羽的认可,徐盛也活跃了不少,第一个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不会。”诸葛亮摇摇头,“臧霸本就是泰山人,从君侯回返青州就在关注,他对君侯应该很了解,不会这么天真的。或许他只是想以此来惊扰我军,达到草木皆兵的效果,最后才一举发动吧?毕竟现在还是在东莞境内,张将军的步卒随时都可以来策应。” 张颌对琅琊的战略是以围堵为主,沂蒙山区实在太大了,八千兵听起来很多,真的洒出去,八万人也未必够用。他这样的宿将,当然不会犯随意分散兵力,被人各个击破的错误,他的八千大军分成了四路,分别驻守在几个要道上,互为应援,结成了封锁线。 王羽现在选择的这条路上,就有他的一营兵马驻守在东安城。 “其实,末将有一个想法……”众说纷纭,张颌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他看看王羽,又看看徐盛,将计划简要的说了一遍。 “文向武艺不错,身形也与主公颇为相近,若是以他为替身,离开大队,暗中潜行,很可能会吸引到山贼的注意力,等山贼大举出动,我军便可以聚而歼之了……未知主公意下如何。” 这是个将计就计的办法,成功的可能性很高。徐盛是新来的,并不为外界所知,以他的武艺,如果被山贼发现行踪,进行试探,很可能会给对方造成王羽离开大队,暗度陈仓的印象。 只要青州军利用这个形势,布置妥当,倒是可以将风险压缩到极低,还能顺利完成目标。 当然,担任诱敌任务的徐盛肯定很危险。不过,看徐盛自己跃跃欲试的神色,和张颌说话时的凝重,在主观方面应该不会有什么障碍。 王羽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突然转向赵云:“子龙,你怎么看?” 赵云缓缓摇头,说的话也是一针见血:“暗中潜越不似您的作风,贼寇未必会上当。” “何况……”另一个声音同时响起,庞统有些迟疑的说道:“贼寇另有算计,说不定有高人在背后指点,以巧计应对,说不定会弄巧成拙。” 张颌眉头微皱,并非着恼,而是在反思,王羽见是庞统,温和一笑道:“士元,那你觉得贼寇还有什么布置?” “……统不知。”庞统想了想,摇摇头道:“不过,贼寇的真实意图,肯定是掩盖在这一系列骚扰举动之下,却又与其息息相关的。” 诸葛亮眼睛一亮,接茬道:“士元言之有理,以此再深入思考,贼寇可以采取的策略一共有十三种,其中几率最高的是……” 两名少年异口同声道:“声东击西!” “好一个声东击西。”王羽笑了。明察秋毫的赵云,再加上卧龙凤雏,就算后面那俩还没长大,这个组合也很恐怖了。想在他们面前耍诡计,别说是区区泰山贼,亦或某位幕后高人,就算是自己也不行啊。 看来,真的有人要弄巧成拙了。 第五六二章无畏者无敌 沂水自北向南,绵延千里,沿途经历的地势不知凡几,除了平原、丘陵之外,沂水沿岸最多的就是河谷。 而在沂水流经的诸多河谷之中,有一处并非最长,也并非最险峻,但名字却在诸多河谷中独树一帜,这里就是伏龙谷。 龙在华夏传统文化中,是至尊无上的图腾,在封建集权达到一定程度之后,会逐渐演变成天家专用的名词。汉朝虽然没有那么多讲究,可以龙为名的地方毕竟不多,这神龙谷算是一个特例。 只有亲身到过这里的人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不顾禁忌,将这里冠以神龙之名。 伏龙谷,整条山谷呈南北走向,从远处看,整个形体仿佛一条翻转腾挪的巨龙。山谷两侧的山崖层峦叠嶂,每块山壁都不算大,叠在一起后,远观的效果,就像是龙身上的鳞片一般。 如果赶在阳光充足的天气里远观此谷,这些被岁月风霜磨砺得极为光滑的山壁可以反射红日的光辉,散发出一种莫可名状的光彩来。 在那一刻,整条山谷会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变成了一条闪闪发光的金龙,摇爪摆尾,扬首欲飞。 不管外观如何,伏龙谷都是个好地方。 阳春时节,峡谷内桃花、杏花及各种不知名的野花竞相开放,争奇斗艳,芳香遍野;春燕、布谷、百灵等还有各种外界罕见的鸟儿百啭千啼;奔腾的沂水在谷内也放缓了脚步,用沥沥的水声与鸟鸣相应和,景色美不胜收,气氛和谐安详。 但若是有人能向山谷两侧的密林中再靠近一些,立时就会从明媚的春光中惊醒。感受到阵阵怒号的阴风。 “桀桀……伏龙谷,不错的名字,可惜很快就要换名了。” 昌豨所在的地方,光线仿佛会变得阴暗,气温似乎也会降低。这当然是错觉。不过他招牌式的阴鹜目光,和嘴角上时常挂着的阴森冷笑,加上他行事的毒辣风格,每个熟悉他,并靠近他的人都会感受到那股发自骨髓深处的阴寒。 但此刻他身边远比平时热闹得多,桀骜的孙观。胆小的吴敦,都老老实实的站在他身后,就像从前对待臧霸那样,显然是把他当做主心骨了。 因此,怪笑声未落,就有人凑趣般问道:“改谷名?改什么名字?” “当然是降龙谷了。”昌豨指指北面。得意笑道:“那王鹏举纵横青、冀,所向披靡,不正是一条狂龙吗?今天他死在这里,我等以降龙二字命名此谷,何愁不成就一段佳话,让我等享尽身前身后的美名呢?” “原来如此,昌老大果然英明。”吴敦很卖力的拍起了马屁。 自从和孙观闹僵后。吴敦就一直不遗余力的奉承昌豨。他也是在泰山诸多巨寇中脱颖而出的人,不是没有心计,如何看不出昌豨就是要趁着这个机会上位? 不过,既然臧霸没什么斗志了,而孙观恐有斗志第,却没有什么章法,奉昌豨坐第一把交椅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无论想报仇,还是找出路,总是要有个能拿主意的人带头。 昌豨的智谋和人脉,远非有勇无谋的孙观和更擅长明哲保身的自己能比。由他当头儿,不是天经地义么? “昌兄,没见到王鹏举授首之前,还是不要大意的好,此子可不是没有谋略之人。”孙观一脸凝重的提醒道。 他也不是一味冲动的人。日前与臧霸翻脸,倒有一半是因为祢衡的那张嘴,他被气得冒烟,一时压不住脾气了。事后回想,他未尝没有悔意,只是后来的变化太快,他再想回头,却已经来不及了。 “仲台,先前嚷着要报仇的是你,事到临头,怕了,要退缩的也是你。”昌豨没答话,也不需要,吴敦已经帮他做出了回答。 吴敦一脸讪笑,语带讥嘲道:“仲台,你不会是想用孙大兄的死,做你上位的筹码吧?如果真是,那我不得不说,你的眼皮子太浅,本事也有限,心却太大了。” 孙观懒得理他,只是盯着昌豨不放。吴敦挑衅的本事比祢衡差了何止一筹,最近几天,经历了这么多事,他早就把这些虚名看开了。现在主事的是昌豨,没必要和吴敦这个狗腿子纠缠。 “孙兄弟,你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可这件事真的没什么可担心的,你仔细想想,无论事成与否,咱们都是立于不败之地的……”昌豨指指众人所在的地方,然后朝谷外比了比,意味深长的说道:“何忧之有?” 说着,他又指指山谷的另一侧,意态悠闲的说道:“何况,咱们现在的实力也比原来壮大得多了,就算正面冲突,也不会吃亏。退一万步来讲,就算真的打输了,这里是什么地方?打不赢还怕跑不掉吗?卷土重来也就是了。其实,这一仗,压根就没有输的可能,万无一失……” 这次的计划,堪称他生平谋划之最。怎么想,都找不到漏洞,除非王羽是神仙,能未卜先知,否则怎么都不可能失败,就算抓不住王羽,只要能击败对方一次,让其落荒而逃,自己就足以扬名天下了。 至于手下的喽啰,死了也就死了,有了击败王鹏举的名声,天下何处去不得?若是一切顺利,那…… 一边解说,一边想着,说到兴奋处,昌豨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得意,忽地笑了起来。强自压抑的笑声,依然惊动了林间的飞鸟,可怜的小生灵们感受到了被夜枭盯上般的气息,吓得四散而逃,漫空飞舞着,惊叫着,久久不息。 “老昌那家伙这次算是得意大发了,我怎么突然觉得,他这次真的要得手了呢?”尹礼的语气酸溜溜的,全然听不出对即将到来的战斗有期待或是恐惧的情绪。 “要是王鹏举这么容易就被人算计掉,那他早就完蛋了。” 相较于尹礼。臧霸表现得很淡定,他淡淡说道:“他可是打败了袁绍的人。袁绍是谁?四世三公的世家之后,单说用阴谋,当世谁能出其右?他身边还有许攸、逢纪、郭图那些阴谋家参赞,最后不也是奈何不了王鹏举?老昌这两下子。也就是算计算计自己人吧。” “可不是嘛!”尹礼大声附和,怨气十足。 先前孙观和臧霸翻脸,他本以为就是分家,需要警惕的也只有孙观,结果当天晚上他就发现事情不对劲了。昌豨突然出手,一举折服了孙、吴二人。一下子就拥有了压倒性的势力。 先前昌豨的部众虽多,但也只是比臧霸、孙观多上一些,另外四家只消任意两家联手,实力就不在他之下。所以,昌豨不急着抢臧霸的位置,未尝不是因为他没把握。 现在有了孙、吴两个的支持。臧霸这边就完全没有抗衡之力了。而臧霸也像是彻底失去了斗志,将兵权尽数交出,只留下了自家的百多个精锐私兵。臧霸都屈服了,尹礼还能翻出什么浪?很快也是步了臧霸的后尘。 看在他们识相的份儿上,昌豨也没过分进逼,按照实力大小分了新得的部众后,就开始进行伏击王羽的计划了。 按照尹礼的想法。这一趟他们压根就不应该跟来,昌豨小人得志有什么好看的?可臧霸不知犯了什么邪,一定要跟来,他拗不过对方,也只能跟来了,对昌豨的怨气也越来越大了。 “不过,宣高啊,”发泄完对昌豨的怨愤,尹礼突然回过味来:“照你这话说,王鹏举岂不是无敌了?不怕阴谋。实力又冠居当世,那不是谁也治不了他了吗?” “那也未必。”臧霸抬头北望,幽幽道:“王羽,也不过和昌豨一样罢了,没有外力介入。他的实力固然冠居群雄,可若是……咦?”一句话没说完,他脸色突然一变。 尹礼一惊,正要追问,可话没出口,脸色顿时也是一变。随即,他身形一矮,竟是伏在了地上,将耳朵紧贴着地面。 地听之术,这是山贼掌握的特殊技能,通过地面震动就可以判断附近是否有大军行动,敏锐的人甚至可以推断对方的人数和距离,乃至载重量一类的信息。 尹礼最擅长,冠居群寇的本领,就是这地听术! “有大队人马靠近,最多不过二十里……不,可能只有十余里了……来的好快!骑兵!大队骑兵!是王鹏举到了!”尹礼的语速很快,可即便如此,他的说明也似乎有点跟不上心形势的变化,一转眼,就连喽啰们都感觉到敌人的到来了。 臧霸二话不说,疾步向山顶攀去,尹礼一骨碌从地上爬起,追在了臧霸身后。 谷中埋伏的山贼也是一阵纷乱,但在大小头目们的叱喝下,很快恢复了平静,毕竟早就有了准备,惊讶的只是敌人到来的方式而已看起来,青州骑兵是要一口气冲过河谷啊,否则为什么不减速? “那是……”作为山贼的首领,臧霸登山的身手不是一般的敏捷,数息间就到了山顶。 正午的阳光从他身后的方向照耀过来,沂水象一条玉带般闪闪发亮。玉带向远方的群山延绵着,无穷无尽一般。 陡然间,一缕烟尘截断了玉带,遮住了阳光! 再下一刻,殷红如血的大旗穿透烟尘,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了烈火一般的光芒! 烟尘如同被强风吹动,化成了一条黄龙,突进的速度比沂水流动的更加迅猛。更迅猛的则是烟尘之下的风雷之音,那是铁蹄疾驰的战鼓! 毫无畏惧,一往无前,这就是王羽一手打造的强兵。 等到尹礼气喘吁吁的追到臧霸背后,后者已经完全僵直了,骑兵狂飙猛进的气势,震撼了他,但真正让他不能自已的,是风雷声中传来的雄浑歌声! “长风起兮天苍苍, 天火焚兮野茫茫, 迎风火兮奋霜刃, 安乱世兮路漫长。” 开始只是一人放声长啸,一轮唱罢,竟是数百人的齐声应和:“长风起,天火焚, 迎风火兮安乱世, 洗兵条支海上波,放马天山雪中草, 秦家筑城避胡处,汉家烽火燃不息!” 臧霸不是没听过战歌,但他从未想过,当一支战歌被人以纵马狂奔的方式唱出来的时候,会变得如此壮烈雄浑。 平定乱世,每个诸侯都想,可有谁会这么慨然豪烈的唱出来呢?歌里有这样的雄心壮志,就难怪这支骑兵会显得这样的无所畏惧了。 臧霸不确定对方到底知不知道,或者有没有怀疑山谷中有伏兵在。但他可以肯定,就算明知道,只要那位无敌的统帅将旌旗指向山谷,这支风一样的骑兵,也会带着烈火般的斗志席卷而来。 第五六三章无知者无畏 被王羽和他的骑兵吓到的不仅仅是臧霸、尹礼,以及泰山贼的大小喽啰们,连第一次随军行动的诸葛亮、庞统、徐盛三人也震惊得不得了,情绪久久难以恢复平静。 在昨日的商议中,众人虽然没推测出地方计划的全貌,但一些重要关窍都很清楚了,其中就包括泰山贼有可能埋伏的地点。 伏龙谷地处阳都和开阳之间,过了开阳,地势就变得一马平川了。带着几千山贼在平原上伏击五百轻骑?再怎么白痴的人,也不会做这种打算。所以,无论泰山贼打的是什么主意,他们都不可能在青州军通过开阳之后动手。 在这段最危险的路程上,有大小七座河谷,能供数百骑兵通行,不须绕行的只有两座,而伏龙谷正是其中最大的那座。 因为青州军一直沿河前进,水上还有补给船只随行,所以,最好的伏击地点就是在河谷之中。只有在这样的地势中,伏兵才能保证一举成功,没有漏网之鱼。 既然伏兵在伏龙谷中的可能性极大,就算要通过,也应该采取比较谨慎的方式才对,可王羽却就这么放马狂奔,高歌猛进的一路冲进了河谷。 这叫三位少年如何不惊? 当然,同样让他们震撼的,是骑兵狂飙猛进之际,突然唱起的战歌。 坦白说,这首战歌是王羽所做,流传于外的辞赋中最没水准的一首。用词没什么讲究,词意也很浅白,没有余韵,可尚书中有言道:诗言志,歌咏言。诗词歌赋这些文体,本来就是用来抒发情感的。 作为军歌,如果用词太讲究,太生僻,咏唱的时候光是记歌词就很辛苦了。哪里还有什么气势?反倒是现在这样效果最好,数百人齐声高歌,气势已经有若实质一般,若是数千人,上万人呢? 想到成千上万的骑兵伴着铁蹄敲打出的风雷之音,高歌着发动冲锋的景象。饶是以诸葛亮的沉稳,也不由一阵战栗,那是何等恐怖的景象啊! 诸葛亮有心提示两句,可这是他第一次纵马疾驰,光是在马上稳定住身体,就已经很艰难了。要不是左右两侧都有人护持,他不知要经历多少次坠马,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等到扑面而来的强风和要命的颠簸终于停下来的时候,诸葛亮发现,自己什么也不用说了,因为一切都很清楚了。 队伍已经冲进了河谷,在河谷中段靠后的地方。一群山贼正手脚并用的搬运着一座座拒马,忙着将拒马沿着河谷中的道路排开,看起来很仓促的样子。 诸葛亮多聪明啊,看看这群笨贼,再看看周围的地势,顿时就恍然大悟了。 这个河谷太宽阔,而且还有河流作为屏蔽,伏击的兵马只能在一面发动进攻。偏偏河谷还很宽阔,长风吹过,就算居高临下。弓箭也很难造成多大杀伤。 山贼们或许是打定了主意,准备在青州军通过的时候,发动突然袭击。结果看到了青州骑兵的气势后,他们骇然发觉,对手不能以常理揣测。沿用原来的计划,很可能根本拦不住青州军,被人家一口气冲过去。 现在已经没法收手了,从第一次试探、袭扰开始,双方就进入了敌对状态,莒县的张颌部,费县的徐晃部几乎同时发动了进攻。 由于泰山贼已经全军集结,所以这一仗他们也是有进无退,拦不住人,那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等到东安的青州军跟在骑兵后面杀到,他们就要被包饺子了。 昌豨的确不在乎喽啰的死活,但那得是他打败王羽之后,如若不然,他就是很不起眼的一只丧家犬罢了,谁会理他?不得已,他只能提前发动,变伏击为强攻,把所有的手段都拿出来了。 “泰山好汉全数在此,王羽小儿还不下马请降!” “你们被包围了,早早放下武器投降,还能留得命在,若要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爷爷们的刀若见了血,可就收不住了!” “杀,杀啊!” 不久前还安安静静的山谷,骤然间沸腾起来,到处都是喊杀声,漫山遍野都有贼寇挥舞着刀枪大呼小叫。人多势众营造出来的气势,倒是弥补了几分措手不及的狼狈,拒马阵后的山贼自己都长吁了口气。 在山贼们看来,虽然自己这边发动的有些仓促,但这样的优势已经足够了。登高望远的斥候没有发现其他军队靠近的迹象,只有一支补给船队慢悠悠的漂着,接近着,没什么值得担心的。 五千多人对五百,而且是失去了速度的骑兵,还有不胜之理吗? 正常情况下,敌军应该已经惊慌失措了才对。仓促遇袭,他们会调转马头逃跑,然后绝望的看到,在北门的谷口处,会有另一支伏兵出现,用拒马挡住他们的归路。然后,被包围者的士气就会崩溃,成为任由宰杀的羔羊。 这么多年来,山贼对付官兵,都是这个套路,琅琊连绵的群山,就是他们最好的战场。 然而,让他们意外且失望的是,敌人丝毫动摇的迹象都没有,有条不紊的下了马,从行囊中取出了什么东西,披在马身上,然后从背后取下了弓,自顾自的调整起了弓弦…… “混账……”吴敦本意是要破口大骂,可话到嘴边,却变得有气无力起来:“王羽小儿,王羽小儿……这是瞧不起爷爷们吗?” “他是没看到你这副德性,否则他就更有理由瞧不起你了。”孙观用独臂拔出了刀,冷冷看了吴敦一眼,然后向昌豨道:“昌兄,下令吧,再不攻一阵,灭了他们的气焰,弟兄们的士气恐怕就撑不住了。” “不行。”昌豨浑身都在发抖,既是被气的,也是被吓的。 计划,明明是很完美的,可敌人就是不按套路走,这叫人情何以堪呐。他知道孙观说的没错,可是,如果按照孙观说的做,一旦进攻受挫,计划就彻底落空了啊。 “擂鼓!吹号!”昌豨咬着牙吼叫。 孙观急道:“这样不行!光是打雷不下雨,就算是我易地而处,也会觉得有问题,王鹏举那么精明的人,岂会……” “你知道所有计划,当然会心虚,王羽小儿又不是神仙,他怎么知道?”昌豨恼羞成怒,厉喝道:“计划都进行到这个份儿上了,怎么能中途放弃?至少也得看看,那边到底行不行才能做最后定夺!” “可是……” “没有可是!”昌豨手按刀柄,双眼血红:“现在老子是大当家,不服者……死!” 虽然强撑着压下了反对意见,可昌豨却没有摆脱绝望的阴影,完成了部署的青州骑兵,继续展开了推进,步行,向前。 无视漫山遍野呼喝着的贼兵贼将; 无视比山间草木还要密集的刀斧丛林;无视铺天盖地的鼓号和喊杀声…… 前进! “这些人是疯的吗?”昌豨绝望的呻吟着,这一刻,他终于理解臧霸的心情了。青州军,确实能以一当十,单凭这股气势,对付五千贼兵就已经足够了。 哪有人会在十倍以上的敌人的包围下,镇定得跟没事人似的?这股斗志,简直已经逆天了。昌豨很怀疑,要是让敌人就这么走到拒马前面,拒马阵里的守卫会不会一哄而散。 全面进攻的命令就在嘴边,他却无论如何都喊不出口,只急得满头大汗,手抬起又放下,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孙观冷眼旁观,很是怀疑,王羽是不是故意走得这么慢,为的就是把昌豨给折磨死。 最终解救昌豨的,是河谷南边传来的一阵急促的号角声。 听到号角声的一刹那,昌豨差点瘫倒在地上。这辈子他也算是身经百战了,可这还是第一次,连打都没打,形势上还占着上风,就被人给逼得差点尿了裤子。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肯定会重新斟酌一下,到底要不要和王羽作对。 现在当然没什么可想的了,昌豨强忍着虚脱般的眩晕,喝令旗手、号手发号施令。 很快,继号角声后,南面谷口又传来了一阵新的嘈杂声。 喊杀声,金铁交击声,惨叫声,鼓角声响成了一片,单是从声音中分析,那里应该正进行着一场非常激烈的战斗。 激战很快分出了胜负,一群山贼抱头鼠窜的逃进了山谷,一头撞进了自家的拒马阵。拒马阵中的喽啰一下就被自己人给冲散了,乱糟糟的跑成了一团。 在败逃的山贼身后,一支打着徐州旗号的步卒气势如虹,将山贼杀得七零八落,特别是为首一将,手中一柄大刀抡得虎虎生风,挡者披靡,很快从拒马阵中杀出了一条血路,直驱王羽的将旗而去。 “对面可是骠骑将军?末将张闿,奉我家主公之命而来,接应来迟,罪该万死……这里有主公的手书一封,请将军过目!” 青州军阵势一分,将张闿和他的几十名亲卫让了进去,后面的徐州军仍然在和拒马阵中的喽啰纠缠,迟迟不能解决战斗。 就在这时,拖后的青州补给船队也缓缓驶进了河谷,只是已经没人注意到他们了。因为张闿进去后,不片刻时间,那杆银红如血的大旗突然倒了,惊呼声,怒吼声骤然炸响。 “有刺客!” “保护君侯!” 第五六四章峰回路转 变故发生得很突然,徐盛只看见那个徐州武将抵前说了些什么,王羽点了点头,他便双手奉上了一封信。王羽展信来看时还好好的,突然之间,那徐州武将就从怀里抽出一把利刃,恶狠狠的刺向了王羽。 就是那一刻,徐盛反应过来了,并且发出了示警,但终究还是来不及了。 似乎是被徐州来信吸引了太多注意力,王羽对这致命的一刀没做出足够快速的反应,只是用手中的信挡了一下虽然青州纸已经开始普及了,但陶谦是个恋旧的人,用的仍然是竹简。 竹简的防御力当然比纸强,可却远不足以挡住一名武艺高强的武将蓄势一击,竹简像是薄纸一样被刺穿,尺多长的锋刃直没至柄!而那名刺客还在一脸狞笑的转动着刀柄…… 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徐盛就不知道了,他不敢去看,也不忍去看。他脑子里一片空白,随后便疯了一样冲向刺客,想要做些什么来补救,尽管他也知道,很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然而,即便是这样一个亡羊补牢的目标,他也没能达到。几乎就在张闿拔刀的同时,随他入阵的几十名亲兵也拔出了刀,砍向身边的人,见张闿一击得手,他们也不管斩击的战果如何,立刻大声欢呼起来。 “死了!” “王羽死了!” 一边喊着,这些人毫无逃跑的意思,反而更加兴奋的向身边的青州军将发动了一波又一波的猛攻,其中两人就冲向了徐盛青州军的人数虽然更多,但防御的重点在外围,王羽身边的人反倒比刺客更少。这一刻,反而是刺客在以多打少。 能得到张颌的赞誉,徐盛的武艺还是很不错的,虽然在惊怒之中,他依然敏捷的避开了一刀。拔剑架住了另一刀。不过,当他顺势展开反击,想用拿手的近身搏杀功夫格杀两名敌手时,却意外的发现,对方的武艺竟是出乎意料的高! 反击的两剑同时被架开,两名敌手发出惊咦声的同时。挥刀的力量也增加了不少,刀剑连续碰撞几次之后,徐盛竟然觉得虎口微微发热! 以他的力量,对付两个杂兵怎么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不,这些人不是杂兵! 徐盛迅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心下越发焦虑。因为他看见更多的人冲向了王羽,大有将其斩成肉酱的架势。 其他人大多都遭受着围攻,武艺最高的赵云因为要护着诸葛亮和庞统,一时腾不出手来;而张颌昨天就已经返回莒县,与主力部队汇合,准备展开全面攻势了;唯一有望迅速救援的自己,却被对方分出两人就给缠住了…… 这两个敌手虽强。终究不是他的对手,但急切之间,他也无法解决对方。而外围的自家人,也被牵制住了。 刺客们的欢呼,就像是一个信号,刚才还畏缩不前的山贼们闻声奋起,以极其迅猛的势头,大声嚎叫着,从四面八方冲杀过来。冲进山谷的数百徐州军,也突然放弃了对手。以比先前迅猛一倍以上的势头,向青州军攻杀而来。 首领被刺,不知生死;主要将领齐齐被牵制,无法指挥,也无法救援;外围则是十倍于己。士气高涨的悍匪趁势围杀…… 徐盛完全搞不清楚,形势怎么一下就变得这么恶劣了?明明就在昨天,不是已经识破了对方的阴谋吗?怎么还是落入了这等境地?主公说的所谓有青州特色的应对方式,就是眼下这样吗? 他陷入了迷茫,但手上的招式却更加狂猛了,而且直接用上了以命搏命的招式。 两名刺客发现他的厉害之后,就改速杀为游斗,一人正面与徐盛搏杀,另一人从侧面牵制;徐盛若对付侧面之敌,两人就互相交换位置。这种打法和节奏的变幻,若非经历长时间的训练和实战,肯定是用不出来的,可见这些刺客的准备有多么的充分。 意识到对方的意图后,徐盛果断改变了战法,硬顶着侧面的骚扰,只是避开要害,任由对方的刀在身上留下一道伤痕,然后以一记迅猛绝伦的突刺,将正面之敌刺了个对穿。 另一人大骇之下,挥刀追击,想趁着这个厉害的有些离谱的少年斩杀一人,力竭之际,杀了对方。 可没想到徐盛头也不回,直接以背脊反撞,不但险之又险的避过了刺客的斩击,而且还撞得刺客眼前发黑,暂时失去了还手的能力,被徐盛顺势转身,一剑抹了脖子。 说来话长,其实从徐盛发觉有异,到他以搏命打法,格杀二敌,只是数息之间的事罢了。直到他带着满头满脸的鲜血,冲向张闿时,后者还攥着匕首,向王羽狞笑呢。 “哈哈,王鹏举,王君侯,你当日派人去鹰游山夺我这个小人物基业的时候,没想到今天吧?若是下次再投胎,一定要记牢了,匹夫一怒,血溅五步,你有再大的权势,终究也只是个人!” 张闿整张脸都放着光,连额头上皱纹都绽放了开来。徐盛没听清他所有的话,但‘鹰游山’三个字,却像是一道电光般闪过心头,他失声道:“你是海盗!你们都是海盗余孽!” “海盗?”张闿冷笑,随即厉喝有声:“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论卑鄙龌龊,海盗哪比得上这些窃国大盗!兄弟们,把他们斩成肉酱!用他们的脑袋,把咱们被夺走的东西换回来!” “噢!”众盗齐声呼应,攻势愈发迅猛了。 奔向王羽的海盗中分出四人,杀向了徐盛,其他人刀枪并举,斩向王羽。 “贼子敢尔!”徐盛看得睚呲欲裂,却怎么也没办法突破新的包围圈,实际上,这四人的武艺更胜先前二人,就算正面搏杀,徐盛都未必能赢,想要速胜又谈何容易。 徐盛悲愤的怒吼,听在张闿耳中却如同仙乐,他用力回抽匕首,想要再刺王羽几刀,结果这一抽不要紧,他脸上的得意神色像是退潮一样退了个干净,一下变得无比苍白。 “你……你……”他看向王羽,这才发现,对方一直低垂着的头抬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一双锐目中却精光四射,哪里有半分重伤垂死的模样? “刚才你说‘换’?”王羽厉声质问道:“和谁换?是谁看上了本将的脑袋?” 张闿哪里肯答话,只是奋力回夺匕首。 刚才打假仗突阵的时候,他手里拿了把大刀,可实际上,他一身本事都在短兵刃上。关羽、徐晃那样的猛将,用长柄刀斧,挥舞起来威力巨大,可是海盗拎着那种兵器,却要如何施展?一个不小心,说不定直接被兵器给坠到海里去了。 那柄大刀是障眼法,就是为了掩护他用最擅长使用的匕首突袭,结果看似成功的突袭,却完全没能达到目标。 张闿的目光移到了竹简上,他知道古怪就在竹简背后! 可是,王羽两只手一手在前,一手在后,都保持着拿竹简的状态。何况,就算他腾出了一只手,又怎么可能挡得住自己的全力突刺? 正疑惑间,帮手到了,剩下的三名海盗看出了老大的窘迫处境,当下全力挥刀,想着有老大的牵制,怎么也能有人建功。 三道刀光霹雳般斩下,激起的不是血光,而是一片七彩长虹! 七彩长虹要离得远才看得见,身处彩光之中的三名海盗,只觉眼前一花,手上一轻,然后喉头一凉,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就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而就在这一刻,张闿终于看清楚了是什么挡住了他的突刺王羽右手的两根手指! 王羽格杀那三面海盗的围攻,用的是左手中持着的一柄七彩短剑,因为要持剑挥斩,拿在手里的竹简散开了,所以张闿得以解惑。 “怎么可能……”张闿想要惊呼,发出来的却是呻吟般的声音。 他的武艺不算太高,在徐州算是个高手,若放在群英荟萃的中原、河北战场,他顶多也只是三流。可问题是,他这一刀明明就应该是有心算无心的啊,而且还是全力一击,就算因为竹简有了缓冲,也可能被人用两根手指就给夹住吧? 除非…… 除非对方也是早有准备,可这怎么可能呢?那份书信的确出自陶谦之手,徐州的内应还特意在信上写了些很敏感的内容,就是为了分散王羽的注意力,结果还是被识破了? 这怎么可能? 他心里有一千个不解,一万个不甘心,但王羽却没留给他任何思考的时间。 干净利落的斩杀了三名海盗,王羽无声无息的飞起一脚,重重的踹在张闿的小腹上,然后脚下发力,如影随形的追在被踹飞的张闿身后,手中彩光连闪,杀向了和徐盛缠战着的四名海盗:“文向,交给你了,要活的!” 徐盛有点没反应过来,微微一愣,结果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眼前一团彩光乱闪,四名顽敌瞬间横尸在地,一团黑影则呼啸着砸了下来…… 侧身一闪,反腿一踹,顺势拗住张闿的手臂,夺下他手中的利刃,将其制服,一切都在无意识间完成。直到这时,徐盛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形势居然很神奇的再次逆转了! 第五六五章成功诱敌 徐盛环视身遭,发现圆阵内的骚乱已经被肃清的差不多了。 刺客的突袭虽然很突然,但王羽的近卫却也像是早有准备的样子,他们两三人结成阵势,互为应援,虽然以寡敌众,但竟是无一阵亡。 赵云那边更夸张,贼众似乎也知道他的身份和厉害,故而足足分了十五人去围攻!不光是向他进攻,而且还有人攻击诸葛亮和庞统,以分散赵云的注意力。 这是个看起来异常强大的必杀阵势,徐盛一度以为赵云被缠住了,甚至有可能饮恨于此。毕竟张闿带来的都是海盗中的翘楚人物,以自己的武艺,尚且无法以一敌四,赵云武艺虽高,可又要保护人,又要杀敌,恐怕很困难的吧? 适才形势危急,徐盛只是看了一眼,就无暇关注赵云了。等到王羽开始发飙,他打眼一看,愕然发现,围攻赵云的十五名悍匪,已经全部尸横遍地了。此刻,赵云将庞统二人交由其他人保护,自己正挥枪追杀其他刺客。 和另一边挥舞着七彩光,一刀一个的王羽差不多,赵云的对手基本上也没有撑过一个照面的。为了不引起王羽的警惕,混进来的悍匪一共只有五十来人,被这两大凶神杀过一轮,顿时就溃不成军的。 惊叹于真正的沙场悍将的武艺,感叹着自己从前坐井观天而来的自大,感受着纵横沙场的气氛,徐盛心里依然有着忧虑。 形势逆转,但逆转得并不彻底。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征战沙场之所以让人沉醉。未尝不是这种不确定性带来期待敢,和功成后的成就感。 看到现在,徐盛已经基本明白了王羽的战略构想,很简单,就是以身为饵。诱山贼从进可攻、退可守的山谷中杀出来,然后聚而歼之,一举平定琅琊国。 目的知道了,可还是有很多看不懂的地方。 以身为饵是艺高人胆大,可别的呢?自古以来,两军沙场对战。很少会出现某一方全员战死,导致最终落败的。 在高唐之战中,匈奴人全军覆灭,可实际上,远在他们的伤亡人数只有三分之一左右,胡骑就已经崩溃了。只是被围住了,没法逃跑而已。当时王羽若下令收降,至少能抓到一万多俘虏。 能承受多大的伤亡比率才会发生崩溃,本来就是衡量军队精锐与否的重要标准之一。 通常而言,只要形势恶劣到一定程度,悲观的情绪就会开始蔓延,很快会由量变引起质变。进而变成绝望。而当千万人的意志都被绝望这种情绪感染了之后,个人的意志,哪怕是这个人拥有再大的权势,在这种情况下,也是无济于事的。 反过来,这个道理其实也能通用。 王羽诱敌成功,山贼也的确杀出来了。 问题是,这些山贼可不是刚刚那些为铁骑的气势所慑,畏畏缩缩的蟊贼,而是士气高涨。甚至可以说是陷入了狂热状态的疯贼。在河谷这种完全不利骑兵发挥的地形,想要以寡敌众,而且面对的还是士气疯狂飙升的对手,是不是有点太勉强了呢? “杀!杀光青州人!王鹏举中了老子的妙计,不死也是重伤。没什么可怕的,杀啊!”昌豨的确已经疯了,这种红着眼挥刀大吼,率众冲锋的举动,在泰山众寇其他几名头目身上都发生过,可他这个向来以阴沉著称的人,却不可能这么做。 阴险固然让人厌恶,但同样也让人畏惧,就像是一条毒蛇,盘着身体的时候才是最可怕的。昌豨没有臧霸高人一等的武艺,家世也不如豪强出身的众多头领,能在泰山贼中混出名堂,占据一把交椅,靠的就是他的阴和狠! 但此刻,一直被压抑着的情绪猛然宣泄出来,就连他,也没办法保持一贯的作风和形象了。这一刻,只有打赢这一仗,尽歼青州军,拿到王羽的人头才是最重要的! 其实,昌豨抢的不是臧霸的差事,而是孙观的。后者才是泰山群寇的急先锋,每次大战,都少不了他冲锋在前,挥刀狂呼的身影。 可现在他只剩了一条胳膊,形象没从前那么威武了,再说什么冲锋在前,鼓舞士气,就有些不自量力了。 尽管如此,他也没气馁的意思,默默的提刀冲在最前列,双眼通红,杀气四溢。没人会怀疑他的战意和亡命一搏的决心! 就连胆魄没多大,总是以明哲保身为上的吴敦,也加入了冲锋行列。 适才青州军纵马高歌的气魄,把他吓得不轻,直到刺客们的欢呼声响起,告诉他计划成功了的那一刻,他的腿才停止颤抖。 丢了这么大的脸,此刻的他,怀着的未尝不是恼羞成怒的心情。在谁身上丢的脸,就在谁身上找回来,若是不能在打落水狗的战斗中好好发泄一下,念头怎能通达?将来怎能成佛? 疯狂,也是会传染的,效果和绝望是一样的。在头领们的鼓舞,和王羽的死讯的刺激下,五千多贼寇全都疯狂了。 这一刻,他们爆发出来的战力,绝对是平时的两倍以上,甚至更多! “真的成功了!宣高,你不是说……唉,可惜啊!”尹礼脸色苍白,心下开始后悔,早知如此,自己也应该去分一杯羹啊,哪怕这一杯羹很少…… 可惜,现在已经来不及了,自己和臧霸的部众已经交出去了,而且还站在河谷的另一边,隔着沂水相望。就算自己找到船,赶过去,肯定也来不及了,在五千多悍匪的全力冲击下,五百跑不起来的骑兵还不就是一碟小菜? “还差得远呢。”臧霸冷笑回答。 “怎么说?”尹礼一愣。 “你看青州军的阵势如何?有乱象吗?”臧霸向河畔指点着。 青州军下马之后,在马身上披了厚毡毯,作为屏蔽,结成了个圆阵。正是因为这个圆阵,泰山贼才放弃了骚扰的远程攻击。仓促出动拒马阵阻拦。 在遇袭后,这个圆阵不但没有散乱开,而且还进行了一些调整。马墙变成了两层,阵型变得更加紧密了,最重要的是。没人冲向圆阵中央救援,所有调整针对的都是大举攻来的山贼!而所有的调整,都是在将旗倾倒的情况下发生的! “你是说……青州人早有准备?可是,这怎么可能?”昌豨等人身在局中不自知,但尹礼旁观者清,被臧霸这么一提点。顿时看出了门道,进而得出了一个令他自己惊讶万分的结论。 “没什么不可能的。”臧霸淡然说道:“中平二年的那场河北大战,袁绍兵强马壮,粮草器械,无不足备,一呼百应。盟友众多,首战就成功的重创了公孙瓒……谁能想到,仅仅九个月之后,他就山穷水尽,被人活活骂死在一个小县城了呢?” 尹礼不能答。 自己不也参与了那场大战吗?若非如此,现在他们又岂会落到这般凄凉的地步?徐州乱成这样,他们本可在其中分一杯羹的! “没有点超乎常人想象的本领。王羽也不可能有今天这等成就。”臧霸感慨万千:“其实,我早就应该明白的,若是当初他入主青州后,来招抚我等时,我不那么贪心,也许……” 尹礼依旧保持着沉默,但脑子里却不知不觉的顺着臧霸的假设思考起来,没错,曾经错过的,是多么美好的场景啊?就算入不了五上将之列。也不会比现在的张颌差吧?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两家的恩怨结得太深,就算顺应时势,降了王羽,恐怕也只能考虑能否保命的问题了。从前的雄图壮志皆成泡影。自己这个废人能接受,可心高气傲的臧宣高能接受吗?显然不能。 “风!” 青州军开始攻击了,箭手们拉开了弓弦,奏出了死亡的节拍。前排平射,后排曲射,带着耀目的光芒,一波波的箭雨落入汹涌的人潮中,激起浪花朵朵,绽放着血色的光芒。 放在平时,这样的攻击足以令半数山贼心存迟疑,放缓冲锋的脚步,用同伴的身体做掩护,才敢继续冲锋,却拖慢了整体攻势。 然而,现在,狂热的山贼们无视于伤痛和死亡,硬顶着青州军极富杀伤力,极有效率的远程攻击,亡命狂奔。 尹礼的直觉告诉他,这一仗,山贼赢定了。可臧霸的话却一直在耳边回响,让他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他摇摇头,像是要将纷至沓来的念头甩开一样,然后突然问道:“宣高,你似乎有什么打算?” “确实有……”臧霸坦然回答:“之前有人给我送了封信,要我尽可能的在琅琊牵制青州军,只要能达成这个目标,就算我只身相投,也有封侯之赏……只可惜,我失败了。” 说是可惜,但尹礼听得分明,臧霸的语气中,赫然有种释然的意味。想了想,他很快就明白了。牵制青州军最好的办法不是决战,而是凭借山贼的老本行,进行游击战。 臧霸先前一力反对阻击王羽,就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结果孙观翻脸在先,昌豨窥伺在后,臧霸的谋算落了空。可反过来想,这种也算是非战之罪了,而且某种意义上,臧霸也顺水推舟,完成了一个很大胆的计划。尽管很有可能会失败,但败给王羽的人多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样一来,臧霸反倒是解脱了,用不着继续和王羽周旋,可以用这个结果去交差,就算得不到封侯之赏,好歹也能得到个领军的机会吧? 果然是不幸之中的大幸啊。 说话间,山贼的队伍也终于冲到了圆阵前,像是滔天巨浪拍在礁石上,激起了漫天血色。 第五六六章奇招迭出 这不是一个比喻,无论是远观之形,还是实际的现状,青州军的阵势都坚若磐石。 最前列的山贼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由弓箭和长槊构筑的墙,在这面墙面前,他们撞得头破血流。 孙观看得很清楚,青州兵手中拿着的,不是骑战用的马槊,而是步槊。 这两种兵器,前者长度稍短,但韧性更强,适合化解高速冲撞的反弹力,保护骑手;而后者和矛戈的用法差不多,长度更长,中近程的攻击力巨大,适合密集列阵狙击之用,算是长矛的升级加强版了。因为步槊除了刺击,还可以挥斩。 持槊的四百青州军虽然是骑兵,但下马之后的战力也不弱,三百人排成两排,前排刺击,后排挥斩,再加上后面近百弓箭手的支援,将圆阵防守得密不透风。 山贼们有勇气,武艺也不错,若是形成混战,青州骑兵肯定不是对手,不是每个人都能以一敌十的。 可问题是,山贼们没有将战斗发展成大规模混战的机会,致使他们的兵力优势无从发挥出来。 冲在前列的山贼是最勇猛,武艺也最精湛的一批亡命徒。本以为借着冲击的势头,可以一口气冲散青州军的圆阵,毕竟对方连将旗都倒了,用来防御的阵势也不像是有什么玄机,这样还破不了阵,那世上还有公理和正义么? 结果,他们撞了个头破血流,很多人甚至连挥刀的机会都没有。 原因很简单,他们的兵器不够长。就算避过了弓箭,也避不过两排长槊的刺斩。 就算有那极为凶悍的。被长槊刺中后想要拼个同归于尽,却很快发现,自己的兵器根本递不到敌人身上,顶多只能刺到外围的战马。稍一犹豫的工夫,机会就没了。后排的长槊挥斩而来,收取了悍匪最后一丝生机。 “先杀马!”昌豨看出了问题,那马墙看起来简陋,但实际上的作用却很大。 这些战马训练有素,又被蒙住了双眼,毫不理会身遭的金铁交击声。安静的履行着城墙的职责。两排马墙说来不厚,可却已经超过了大部分山贼的兵器长度。 山贼终究不是正规军,他们惯用的最长兵器,也不过是丈二的缨枪,哪里能和青州军的丈八、两丈四的超长步槊相比? 一寸长,一寸强。这句老话可不是说着玩的。 仗着兵器的优势,青州军好整以暇的应对着山贼的亡命冲击,山贼人数虽多,可几个照面过去,双方的伤亡压根不成比例。 山贼这边死了两三百,青州军那边只是多了几个伤兵这不是白刃战的战果,而是山贼中不多的弓箭手全力攒射的收获。 双方都挤成了一团。不需要多高明的射术,就能轻易命中目标。不过,青州军身上有精工制作的皮甲,大多数箭矢都没多大杀伤力,只是偶尔有几个倒霉蛋中箭受伤;而大多数山贼身上只有布衣,在青州军的箭雨下,只要中箭,那就是个非死即伤。 其实昌豨认为,要破圆阵,必须得先破马墙! 心里也开始疑惑了。连将旗都倒了,主帅也被刺杀了,青州军的防守怎么仍然这么坚强,强的都有点逆天了。 不过,战事正紧。他也无暇多想,已经杀下来了,难道受了点挫折,就回头逃跑么?那样做,和臧霸那个胆小鬼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全力思考,找出了应对之策:要破圆阵,必须得先破马墙! 山贼们虽然是乌合之众,但执行起命令来,还是挺靠谱的。昌豨一声令下,众人顿时转火,杀向了战马。隔着马墙攻击青州军,根本够不着人,攻击战马,就是青州军打不着自己了,让他们也尝尝干瞪眼的滋味! 青州军确实打不着杀马的山贼。若是只有一层马墙,倒是很容易,但马是活物,不是沙包,终究不能靠得太紧。对改变战略的山贼,青州军显得办法不多,只能加快了弓箭射击的节奏,更有效率的对敌人进行杀伤。 这当然阻止不了杀红眼的山贼,他们刀枪并举,恶狠狠的将愤怒宣泄在马儿身上。 虽然战马身上都披了厚毛毡,可就算是铁甲,也不可能承受这种强度的攻击。 鲜血飚起,马儿剧痛,少数无声无息的摔倒,更多的却长嘶一声,扬起了马蹄! 马是有灵性的生物,它们不会傻傻的站着等死,而厚毛毡虽然无法抵挡所有的伤害,但对伤害的削弱还是很有帮助的。 没有受到致命伤,却被剧痛所折磨,于是,马也疯狂了…… 由于被蒙着双眼,马儿狂奔也没有确定的方向,只是朝远离伤痛的远处狂奔。而山贼在圆阵周围挤得水泄不通,哪里想到会有这种变故,被近百匹疯马趟进去,转眼间就出现了近百条血路。 名副其实的血路。 和骑手为了刺激战马狂奔,用马刺、马鞭刺激战马一样,受了刺激的马,会拼尽全力狂奔,直至死亡。现在的情况也差不多,近百匹疯马疯狂的撞进阵去,一直撞到前方没有阻碍,或者死亡,带给山贼的,就是惨重的伤亡了。 一瞬间,战场突然陷入了寂静。 青州将士在心疼马;昌豨和他的喽啰们则是被惊呆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青州军把战马当做墙,居然没栓马缰……这不是存心坑人吗?想到这里,他心中忽然一凛,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了心头。 存心坑人?难道青州人早有准备?可是…… “从下面滚过去,走下三路!”一声大吼打断了他的思考,是孙观!这位昔日的先锋大将独臂擎刀,身先士卒的向地上一滚,从马腹下滚进了圆阵。 一寸短,一寸险! 孙观的举动提醒了山贼。青州军的武器再长,也刺不到从下三路杀过去的敌人。马墙虽然有杀机,但同样也有漏洞! “小的们,跟仲台上!”吴敦也吼了一声,但人却没往马腹下钻。没人责怪他。因为他的腿瘸了,滚在地上很难再站起来,滚进去纯属送死。 “正面牵制,掩护突阵的弟兄!”昌豨回过了神,不管青州军到底有没有准备,王羽死没死。现在也是势成骑虎了。只要能进入有攻有守的白刃战,就算张闿失败了,这一仗也能赢! 张颌军中只有少量作为斥候的骑兵,而步兵就算走得再快,也不可能及时赶来救援了。只要打败眼前之敌,就能获胜! 这么想着。他指挥喽啰们全面攻上,务必要使青州军难以兼顾。 他看得很清楚,为了应对孙观的攻击,一部分青州军弃槊抽刀,俯下了身去。显然,孙观的战法击中了对方要害,成功的造成了牵制! 喽啰们蜂拥而上。战斗越发的激烈起来。 但这一切都和孙观没有关系了,他成功的滚入了敌阵,正猫着腰,准备在槊林下面大开杀戒的时候,迎面撞上了一个年青武将。 青州少年英杰的比例很高,孙观无法从年龄上分辨对方的身份,不过,卜一照面,他就感受到了对方身上恐怖若实质般的气势。 最让他感到惊疑的是,对方手上的那柄短剑战斗进行的时间并不长。晴朗的天空下,阳光依然明亮,亮光从槊林间透下来,那柄短剑上闪烁着七彩的光芒。 这样花俏的武器不多,孙观恰巧知道一柄七星宝刀! 确认了武器。对方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孙观恶狠狠的看着对方,牙缝中吐出了森寒的杀机:“王鹏举?” “孙观?”王羽的视线落在孙观的独臂上。 “很好,你既然在此,我就可以亲手为大哥报仇了!”换了昌豨、吴敦,此刻可能会震惊得发呆,但孙观不同于那几个喜欢以智谋自诩的同伴,他和他大哥孙康信得过的,只有手中的战刀! 厉喝声中,他身随刀走,就那么猫着腰,合身扑向了王羽。 既然王羽没中计,那对孙观来说,报仇机会就只有这一个了。因此,孙观这一刀也是势在必得,报定了和对方同归于尽的决心,发挥出来的,自然是远胜平时的实力。 以他想来,王羽不能直起身体,手中的短剑又太短,不利于格挡,这一刀应该有很大的成功几率。 可他哪里知道,王羽最擅长的,就是这种复杂环境下的近身格斗,别说是他孙观,就算吕布跑来槊林下,跟王羽打这种老鼠战,也只有一败涂地的份儿。 面对孙观势在必得的一刀,王羽不退反进,在前进的过程中,身体与不可能中就那么一扭、一侧,结果,当胸刺来的一刀竟是走了空! 没等孙观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眼前已是七彩光芒大盛,然后他听到了‘哧哧’的液体飞溅声,全身的力量快速流失,他终于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快……”孙观颓然倒下。到死他的双眼还圆睁着,似乎想看清取了他性命的那一招,到底如何是做到的,竟然快到了这种程度。 王羽无暇理会已死的敌人的感慨,现在战斗进入到了最激烈的程度。 山贼们从上下两路,发动了全方位的攻击,青州军这边,连诸葛亮和庞统都操起了弓箭,可见战斗之激烈。王羽现在的职责不是指挥,而是杀敌,淋漓尽致的杀敌!因为他知道,于他来说,这样的机会可能不太多了。 “青州军……应该最终还是顶不住的吧?”对眼下的战况,尹礼如是评价着。 如果臧霸说的没错,青州果然是诱敌的话,那这招只能说是个坏招了。若非王羽诈死,山贼的士气和斗志根本高不到这种程度,早就败下阵去了。 死战,从来都不是山贼们崇尚的战法,有便宜就占,占完了就跑才是他们的作风。 “那可未必。”臧霸一直默默看着,听着,沉默着,尹礼先前的几次感想,他都没做出评论。但这一次,他目光炯炯,指着山下的战场,做出了极为笃定的判断:“青州军马上就要用杀手锏了!” “杀手锏?在哪里?”尹礼惊诧莫名,顺着臧霸的指点看过去,却没看到任何值得注意的东西,只有那支补给船队正在靠岸,似乎是想接应岸上正陷入苦战的同袍。 臧霸摇摇头,不知是在叹息尹礼的迟钝,还是在感慨青州军布置的周全:“那是补给船队?是谁说的?” “是……”尹礼语滞。 “是因为船只吃水很深?可吃水深,只代表船上的重量大,并不代表那就是补给船队啊?”臧霸越说越快:“假设那里不是河流,而是平地,船则是兵,你看现在青州军的阵势象什么?” “啊!”尹礼定睛一看,顿时失声惊呼。 没错,不知不觉之中,那船队和岸上的圆阵已经形成了呼应,整体看过去,就像是一只振翅待飞的大雁! 雁行阵! 第五六七章凶残杀阵 经过臧霸提示,尹礼赫然发现,青州军选择的防御阵地,恰好是一个河湾。这不奇怪,伏龙谷的地势本来就是蜿蜒起伏的,否则看起来也不会象龙。 之前尹礼没当回事,只当青州军是缩小防御的面积,以对抗为数众多的敌人。现在被臧霸一说,他愕然发现,那果然是个雁行阵。 巧合,不会巧到这种地步,王羽既然早有准备,就一定会有杀手锏,现在看来,他的杀手锏就隐藏在船队之中,乌篷之下! 这一次,用不着臧霸提示,他也接近真相了。 按照兵书上的说法,雁行阵是对远程部队有加成的阵型,青州五上将之中,黄忠就偏爱此阵。这样说可能比较虚幻,换成后世的说法,雁行阵,就是两翼展开,成为一个夹角,然后进行交叉火力的覆盖攻击。 汉朝当然没有机关枪,但并不代表这个规律会失效,弓弩的攻击,同样是致命的。 而就在尹礼大惊失色,失声欲呼时,河面上的那支船队也终于有了动静。 “嘭!嘭!嘭!” 乌篷不分先后的被齐齐掀开,露出了船内的庐山真面目! 一点点寒星,杀气森然! 一双双锐目,气势逼人! 隐藏在船舱中的,赫然是数百手持强弩的精壮士卒! “杀!”一名面色发紫的武将抬起手,猛然落下,风暴随之喷涌而出! “崩!崩!崩!”似山崩地裂,又似海潮澎湃,实则如雷鸣电闪一般。点点寒星呼啸着,带着狂风和杀气。卷入了滚滚人潮之中。 凄厉的惨叫声骤然响起,远近之间,连成了一片。 “有埋伏!” “娘咧,救命啊!是强弩!” “天杀的青州人,连箭杆都是精铁的。存心要咱们的命啊!” 后世发生过正规军用机枪向游行的平民扫射的恶劣事件,子弹打进密集的人群,通常不会只伤害一个人就结束,在冲击力耗尽之前,它会努力的穿过所有可以穿透的东西。 这样的做造成的伤亡是极其巨大的。而现在情况,其实也差不多。 青州军用的强弩。其实就是传说中的大黄弩,这种射程高达数百步的强弩,在二三十步的近距离上发动攒射,用的还是精钢所制的弩矢,威力不比火枪低,甚至犹有过之。 精钢弩矢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刺入人体。受到了阻碍后,猛烈的旋转起来,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钻头。除非正好射在胸骨上,否则,单一的人体远不能将其携带着的狂猛力道消耗掉。 带着一蓬血花,恶魔般的弩矢从人体背后穿出,恶狠狠的扑向了下一个目标。随后,同样的惨剧会重演…… 由于人数太多,施展的余地又有限,前锋受阻之后,后续的人马还在冲锋,收不脚,以至于挤成了一团。在强弩的打击下,很多喽啰是被弩矢串在一起死的。 或者背靠背;或者面向着彼此,亲密的拥抱着;亦或侧面相连……各种各样的姿势,千奇百怪。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只有‘阿鼻地狱’四个字! “不要乱,不要乱!”不祥的预感终于应验,昌豨却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大声呼喊着。让喽啰们继续冲锋,“冲上去,加上船里的,他们也顶多只有一千人,咱们人多,杀上去才有活路!” “强弩能射四百步,转身跑是寻死,冲上去才有活路,趁着他们装弦……”吴敦的呼喊戛然而止,他骇然欲绝的看到,齐射后,船里的伏兵放下了手中的强弩,从脚下拿起了另一柄拉开了的弩,好整以暇的装填弩矢,开始瞄准,显然是要进行下一轮的齐射了。 弩,是冷兵器时代当之无愧的最强杀器。就算是鬼神一般的吕布,也不敢迎着几十柄强弩硬冲。除了巨大的杀伤力之外,弩比起弓的优点,还包括长时间的瞄准,以及现在这样,先拉开放着,随用随取。 理论上来说,只要有充足的供应,弩兵可以连环不断的发射,唯一的缺点就是造价太高,一般人用不起。 而不幸被卷入第二轮风暴的吴敦,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心里想的正是,下辈子一定要做个有钱人,也要拉出一支强弩兵,人手两架强弩,用一架,扔一架…… 然而,一直到死,吴敦都低估了土豪王羽的凶残程度。 第二轮齐射过后,船里的伏兵又把手中的弩扔到了一边,然后一弯腰,拿起了第三架之所以知道是第三架,因为那架弩,也是开好弦的…… 死亡的风暴吹了又吹,别说是山贼,就算是青州军自己,看了也是心惊不已。面对这样的强力杀阵,大概也只有避其锋芒,或者顶盾硬抗了,正面冲击,换谁上都是伤亡惨重啊。 山贼被彻底打懵了。 虽然一度陷入了狂热状态,可骨子里,他们只是山贼,再怎么狂热,被这样的死亡风暴笼罩,也清醒过来了。 而理智一旦恢复,先前的恐慌加上新的恐惧,顿时加倍的袭来,狂热和绝望的转换,只在眨眼之间。 其实,若不是弩兵的三轮齐射间断太小,让很多人都来不及反应,单是第一轮打击,就已经让半数以上的山贼士气崩溃了。只是后面的打击来的太快,直到三轮射结束,他们才真正的做出了反应。 单是这三轮齐射,就造成了一千多的伤亡,超过了泰山贼全军的三成!能承受这样的打击还不崩溃的军队,只会属于天兵天将,或者机器人军团的那个范畴。 “娘咧,跑啊,快跑啊!” “要命的王鹏举来了,快跑啊!” 喊杀声变成了哭喊声,山贼们转身就跑。任凭昌豨喊得声嘶力竭,手中的钢刀连续砍翻了好几个溃卒也没用。 没人还记得先前的刺杀了,能设下这种恐怖陷阱的人,是随便就能刺杀得了的吗?山贼们豕突狼奔,只恨爹娘少给生了两条腿。 可也不知是先前跑得太猛脱了力。还是被吓破了胆,心里要逃,腿脚却一个劲的发软,怎么也跑不快。而且到处乱跑,互相推搡的同伴也干扰着彼此的逃脱,残存的溃兵乱七八糟的挤成了一团。 “追!”另一边。憋了很久的魏延只说了一个字,便一马当先的跳下了船,追向溃散的流寇。隐雾军将士以最快速度从背后赶上,把逃命者一一砍翻在地。从雁行阵的两翼兜过去,把剩下的贼寇反包围起来。 没人敢再回头迎战,那些用之不竭般的强弩成了喽啰兵心中的永久梦魇。直到若干年后。这场战斗中幸存的流寇提起此夜来,说话的声音依旧还会打哆嗦。 “界,界,爷爷那天倒霉,碰上了魏文长的隐雾军!”若干年后,终于弄明白了对手是什么怪物的尹礼口齿不清的对着自己的孙子说道。 那场战斗是他平生参加的最后一战,逃离战场后。他便拒绝了臧霸同行的邀请,找了个偏僻的村落隐居下来,任谁来请,也再不出山。 他承认自己被吓落了胆子,也正是因为如此,在那个漫长的乱世中,作为王羽的众多敌人之一,他居然保住了一条性命,得以颐养天年。 为此,他也庆幸不已。捏着孙子的鼻子,他笑得很开朗,很幸福:“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要不是那天见到了这一幕。你爷爷我早就死在马蹄下了,也就没有你喽。” 王羽当然不知道此战过后,还有这样的插曲,弩弦声响起的一刹那,他就知道战斗已经结束了。 他煞费心思的设下这个局,目的就是将泰山贼一网打尽。这些人集结起来进行会战没多大威胁,可一旦分散,就麻烦了。 游击战这种战法,从来都起不到扭转乾坤的作用,但对任何一个希望恢复秩序的统治者来说,都会很头疼。泰山贼对地形太熟悉,在当地也有很多情报来源,剿灭起来很浪费时间和精力。 隐雾新军训练了大半年,技战术基本上都有了模样,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实战演练一番。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 一路潜踪匿迹的随同,连耳目灵通的泰山贼都没发现端详;后来在东莞上船,同样也是悄无声息;在船上的潜伏,依然未露行迹。最后的暴起突击,三轮齐射,弃弩登岸后的包抄强攻,基本上将训练的成果展现出来了。 王羽很满意。 他挥挥手,淡淡的吩咐道:“敌人已经失去战意了,喊话,让他们投降罢。” “降者不杀,弃械伏地者免死!”骑兵们齐声高喊起来。 山贼们已经被杀破了胆,听到有活路,哪里还敢倔强?就有少数顽抗到底的,在面无表情,着力砍杀的隐雾军面前,也只是扑火的飞蛾罢了。 抵抗很快消失,河谷中趴满了人,有的是尸体,更多的是败兵。 “文长和文向留下打扫战场,等儁乂的兵马到了,交接之后,再行跟上,其他人,随我继续前进。”大局已定,王羽连看一眼战场的兴趣都没有,翻身上马,率领骑兵马不停蹄继续南下。 “喏!”魏延大声应喏,但徐盛却迟疑着没说话。 “怎么?”王羽皱皱眉头。 带着徐盛到伏龙谷,是为了让他增加点战阵经验,顺便考察一下对方的可靠程度。现在青州树大招风,不再是随便招个人就能用的了,用间是很常见的兵家之道。 从适才的表现来看,徐盛应该不是间谍,现在仗打完了,自然要让对方继续积累打扫战场的经验,然后归队回到张颌麾下,接受后者的教导。若是徐盛认为自己立了功,有些别的想法,只会让王羽看低他。 “主公,那张闿死了……”徐盛垂头丧气的说道:“您让我看好他,我捆住了他的手脚,可没想到他竟然事先在嘴里藏了毒药……” “哦,死了就死了吧。”王羽的眉头顿时就舒展开了,宽慰道:“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就有经验了,这次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将来说不定是个大人物呢,不用为此烦恼。” “可是……”徐盛又是感动又是惊讶,猛抬头时,眼中甚至有泪光滚动。 今日一战,他真正见识了王羽的威风,和青州军的雄武,能在这样一支令行禁止的强兵中一展身手,正是他生平所愿。按说从张闿身上可以追索到幕后黑手,是很重要的,他办砸了差事,以为会被王羽重责,谁想到就这么轻轻被放过了,叫他如何能不意外? “都是些跳梁小丑,没什么可在意的,今天之后,老老实实的就罢了,再敢跳出来兴风作浪,咱们就再碾压过去,不必在意!” 爽朗的笑着,王羽轻夹马腹,乌骓发出了一声欢快的长嘶,扬尘而去。 第五六八章幕前幕后 伏龙谷一战,王羽以一千兵,全歼了五千多泰山贼,而自身伤亡微乎其微。 不幸阵亡者不足十人,伤者也只有三十多,只有两百多匹战马算是较大的损失了;付出了这样微小的代价,却当场歼敌两千两百,俘虏三千一,逃散者百中无一。这样的战果不可谓不辉煌。 诸葛亮虽然一直对王羽都有些不服气,但亲眼见证了此战全过程后,他也被震撼得不轻。 除了路上召开过一次军议后,王羽完全就没多做其他布置,只是拉住赵云,私下里叮嘱了几句而已,魏延那边,就算有交代,也是启程前就交待好了的。 然而,任何一个了解此战全过程的人,都不会这么想。 从高歌猛进开始,计划就展开了,识破此刻、诱敌、就地防御、奇兵突出,一环扣一环,一步步的将泰山群贼引入了死亡陷阱。 诸葛亮事后反推,发现如果他和敌军的指挥者易地而处,就算明知道青州的布局,也是无法可想,要么提前撤退,要么只能重蹈覆辙。 他现在算是明白,王羽说的青州军风格是什么了。就是用实力堂堂正正的碾压过来,用不着太多算计,让人挡也不是,不挡也不是。 以泰山贼的底牌,只要他们发动攻击,就只能吃败仗。在平原地带,王羽的五百轻骑可以很轻松的把他们耍得团团转,最后不被打败,也会把自己给累死。在其他地方,骑兵和船上的隐雾军配合作战,一样无懈可击。 要不是王羽打算一次性解决问题。连伏击都不需要,就那么摆明车马,耀武扬威过去,泰山贼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诸葛亮自幼就喜欢兵法,在高唐这大半年来。在书院进修,也是大有进益。每次和王羽争论之余,他也曾设想过,将来若是自己离开青州,有朝一日与王羽对阵,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为此。他做过很多次推演。虎牢之战他想象自己是胡轸;阳人之战他想象自己是徐荣;界桥之战,聊城之战……王羽送给他的几座沙盘不知被他磨平又堆起了多少次,下的苦功不可谓不深。 诸葛亮认为,虽然现在自己和王羽还有较大差距,但假以时日,还是有希望追上对方的。可经历了这次南下之旅后。他觉得自己的估计可能还是太乐观了。 也许军略、智谋,迟早有一天会追上,但时间越是向后推移,自己能用以和王羽周旋的余地就越小。王羽这种很霸气碾压方式,正是一切计谋的克星。 恍惚间,诸葛亮甚至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幕后之人,使尽了千般计谋。万般解数,却只能给敌手造成微不足道的麻烦,甚至对手连追索主谋的想法都没有。 就像是一只苍蝇想要打倒人,再怎么努力,也只能让对方有点心烦罢了。 当然,这是他离开青州,另寻明主投靠的情况。 到了高唐之后,诸葛亮的眼界比从前开阔了许多。他很清楚的判断出,依青州现在的势头,如果不出意外。等到他而立之年的时候,天下没准儿已经重归太平了,又何谈与王羽沙场鏖兵呢? 这些假想,不过是他心里那点不服气作祟罢了。实际上,在不知不觉之中。他对青州已经有了认同感,虽然嘴上还没称王羽为主公,但在军议上,他以‘我军’代指青州军已经成为习惯了。 这就是潜移默化的作用,也正是王羽想要的。 而对庞统来说,体会到的则是另一种感受。 他对王羽的了解,除了日常的接触和观察之外,还有老师贾诩的教导。若说当世最了解王羽的人,非贾诩莫属。他和王羽相处的时间,几乎是青州所有人当中最长的。而胖子最擅长的就是揣摩人心。 王羽的那些奇思妙想,他无从尽知,但对方的性情和风格,贾诩早就了然于胸了。 虽然是捡来的徒弟,但贾诩也是当做衣钵传人来看的,魏延毕竟是武将,而且一味剑走偏锋,只能学到贾诩几成的本领而已,庞统才是他最看重的弟子。 知道王羽不喜欢权术,贾诩传授庞统心得自然也不是单纯的为了揣摩上意,他只是想让弟子更快的适应青州的氛围。 无论王羽将来是否要称帝,青州,乃至天下的主导权,肯定还是在他手上的。新汉的未来,一定会深深的打上他的烙印,在出仕之前就适应了王羽的节奏,对将来的前程自然大有裨益。 贾诩悉心教导,庞统学的也很用心,但他却始终觉得有些迷茫。 传说中的那个泰山小霸王,是个霸气外露的人,可他在青州见到的王羽,却是个很随和,很亲切的邻家大哥哥般的人物。 倒不是说这种感觉不好,庞统其实挺喜欢这位很有亲和力的主公,问题是,他没办法将眼前看到的人,和老师所说,外间传说的形象对上号。 这样还怎么谈得上理解主公,适应青州的氛围呢? 伏龙谷一战,成功的将他心目中的几个形象重叠起来了,庞统终于明白,自家的主公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对属下亲和,厌恶权术,这是他独特的领袖魅力;对政务不感兴趣,诸多奇思妙想,施行的时候却显得小心翼翼,这是因为他有悲天悯人的胸怀,以及独树一帜的政治眼光;在谋略方面喜欢集思广益,但施行的时候往往胸有成竹,处置时看起来有些随意,这是他先见之明和强大信心的集中体现;而只有在战场上,他的无双霸气才会真正展现出来! 和传说中的那位西楚霸王,真的很相似呢。 经过了长途跋涉,庞统的骑术已经很有些模样了,用不着别人扶持或带挈,他就能自己骑马跟上队伍。习惯了奔马的颠簸起伏。和雷鸣般的马蹄声,倒是会觉得有种宁静致远的感觉,庞统静静的想着心事,突然听到了好友断断续续的声音。 庞统闻声抬头,心下微惊。孔明此时开口,不会是忍受不住了吧? 此刻前方就是即丘城,过了即丘,就进入东海辖内了,王羽刚刚做出了决定,准备连夜赶路。一口气赶到郯县。 庞统不太了解王羽为什么这么急,但他知道好友的情况确实不太好。 相比于庞统,诸葛亮的骑术就很愁人了。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长处都集中在大脑了,以至于小脑不太发达,几百里走下来,他不但仍然无法独自操控战马。而且就算有人扶持,他也没少吃苦头,一路上的脸色都不怎样。 “……亮不知明公为何连战果都无暇清点,如此急于赶路,但亮窃为明公忧之。那张闿虽然是海盗出身,但在徐州为将已有多年,其背后必定有人指使。诚然。以明公的豪勇,这些宵小之辈掀不起大浪,可张闿既然拿到了陶公的亲笔信,说明陶公很可能已经……” 诸葛亮脸色苍白,却努力做出一副名士侃侃而谈,指点江山的样子:“若是宵小之辈已经控制了城池,明公贸然撞进去,恐怕……呃,咳咳……” 正说着,战马突然轻轻一跳。避过了路上的石头,却被诸葛亮给颠得不轻,剧烈的咳嗽起来,劝谏的话自然也说不下去了。 难怪历史上孔明一直坐车呢,原来他是不得已而为之啊。这已经不是骑术不好的问题了,而是晕马和后世晕车的症状差不多啊。 王羽想到了这桩趣事,又见诸葛亮痛苦不堪,猿臂一舒,直接将对方从马上提了起来,然后轻轻放在身前。 “明公……你这是做什么?我自己能行,我不是小孩子了。”诸葛亮先是被吓了一跳,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小脸顿时涨得通红,一边叫着,一边挣扎起来。 他又窘又羞又恼的模样,看得王羽更觉有趣,他哈哈一笑道:“乌骓跑得更稳些,这样说话也方便,都是男人,你还怕我要搞基不成,嗯,你刚才说什么来着?继续……” 诸葛亮不知道搞基是什么意思,也没想到那方面去,不过他也明白了王羽的好意,红着脸不说话了,感觉乌骓的确跑得又快又稳,比普通战马上舒服得多。 他其实就是担心陶谦不能理事了,怕城内的敌对势力狗急跳墙,想建议王羽等后援到了再进场。 “用不着担心。”听诸葛亮说完,王羽满不在意的摆摆手:“陶公现在可能精力不大行了,但还没到连权柄都握不住了的地步,否则他也不会让张医令传口信给我。至于张闿,那应该是个意外。” “何以见得?”王羽说得斩钉截铁,诸葛亮缓过一口气,又开始各种质疑了。 “这个么……”王羽略一迟疑。 张闿是小人物,也是名人,他和历史上徐州的一件重要事件有直接联系。他杀了曹操的老爹,引发了曹操大规模入侵徐州,并以复仇为名,在徐州大肆杀戮,无辜百姓的鲜血染红了泗水。 张闿杀曹嵩,肯定不是陶谦的意思,因为这不符合徐州的利益。 小说里的说法,是说陶谦想巴结曹操,故而遣人相送。这个说法未必可信,因为陶谦很早之前就加入了袁术、公孙瓒的联盟,他对曹操有什么可巴结的?去抓人质还差不多。杀曹嵩,肯定得不偿失啊。 张闿杀了人,事后消失无踪,曹操也没找到他报仇,这件事本身就说明了,有人在庇护他,或者杀人灭口了。 所以,王羽在听到张闿名字的时候,就断定了对方不怀好意,进而来了个顺水推舟,诱敌破敌。同样的,他也清楚,这只是个意外,不是陶谦的本意。 说不定这还是某后之人的一个后手,就想着万一计划失败,用这招来让自己迟疑不进,进而施行某个阴谋呢。 只是这其中的缘由就不那么容易对人解释了,他想了想,摆摆手道:“想那么多也没用,究竟如何,到了郯县城下便知,本将在城中多少有些耳目,若果然陶公被人架空,总是会有消息传出来的。” 第五六九章徐州暗流 连绵的沂蒙山脉起于泰山郡,横贯东西,连通南北,绵延千里,最后在进入东海国境内后,走到了尽头,这里就是后世所谓的临郯苍平原。 郯城,就在处在这块平原的中心地带。 处于沂、沭二水之间的郯城无疑是个好地方,这里四季分明,雨水充沛,土地肥沃,又有依山傍水之利,是当之无愧的鱼米之乡。 往常到了春天,城外田野上的阡陌之中,一定会有无数忙碌的身影在劳作着,连城东那座,因为战国时代的一场大战而闻名天下的马陵山上,也会有着一派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 但在初平四年的这个二月,田野中却显得很萧条。 在田间耕作的农夫比从前少了许多,硕果仅存的那些,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的就会抬头向四周张望几眼,若是有了什么风吹草动,更是会象受惊的小兽一般,一下子躲到草木深处躲藏起来。 这就是乱世中生灵的无奈,郯城这个鱼米之乡,除了土地富饶之外,还是连通南北的战略要地。中平元年以来的天下大乱虽然没有对徐州造成太大影响,可随着局势的剧烈变化,徐州终究还是无法独善其身。 自去年开始,一直燃烧在中原大地的战火,终于烧到了东海这个世外桃源,徐州百姓虽然没经历过战乱之苦,南来北往的逃难者却带来了大量的信息,使得他们不得不紧张。 其实普通百姓并不太清楚敌人是谁,从何而来。目前徐州的局势极其混乱,多方势力犬牙交错的交织在一起,就算是主持军政的官员们。也无法准确判断敌友关系的变化,何况普通的小民? 他们会紧张,只是因为城中的守军摆出了如临大敌的架势。 “陈老大,咱们这是防备哪一方呢啊?不是说下邳挺安稳的吗?怎么还会有人来攻打郯城呢?”摆出戒备阵势的守军也多半都是不明真相的,城门楼上。一名长得颇为俊秀的小兵正向自己的主官询问兼抱怨着。 “君有命,做臣子的就得听着,有什么好说三道四的?老实站岗去,少在这里鼓噪,乱我军心!”被称作陈老大之人形象颇为可怖,半张脸坑坑洼洼的。若是半夜里撞见,准会被人当成恶鬼,这样一张脸,再严词厉色起来,自然是很吓人的。 那多嘴的小兵被吓得一缩脖,溜到一边去了。 眼见军官走开。那小兵低低冷哼了一声,又和其他人交头接耳起来:“不就是一个屯长吗?有什么好神气的?就这芝麻绿豆大的小破官,还得用脸去换,换了我啊,给我,我都不要。还君啊,臣啊呢。哪位君上会搭理他这么不起眼的臣子?” “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陈老大就是这脾气,要不是他这脾气,就凭他这些年立的功劳,怎么还不得弄个都尉当当啊?你没见连张都尉那种水匪都……” “说的也是呢。张都尉除了投效之功外,好像也没干过什么,怎么就升得这么快呢?陈老大虽然脾气不好,立的功劳可是实打实的,那张脸不就是当年陶使君征讨琅琊。攻打即丘城时,被贼寇的热油烫的吗?那可是先登之功啊!这么多年,居然只是个屯长,这赏罚实在是……” 另一人紧张起来,低喝道:“好了。张潇,这话你也敢乱说?不知道当朝就是这规矩吗?杀人放火金腰带!讨不平那些贼寇,就只能招安呗,不然还能如何?” 张潇不以为然道:“要我说,大汉朝的事,都是被这些名士给坏了的。”不等对方回答,他突然压低声音,哑着嗓子道:“我听说,这次摆出的阵势,是防着北边的!” “北边?”和他对答的,还有旁听的几人都吓了一跳,不能置信的说道:“北边不就是……不会吧?青徐两家不是同盟吗?之前陶使君病重,青州那位骠骑将军还遣了医生来,妙手回春呐!当初王骠骑扫平青州,鏖战河北的时候,陶使君不也一直送钱送粮的支援吗?” “是啊,之前街头巷里都有人传说,陶使君病重,眼看不治,正打算将徐州让给王骠骑呢,有什么好防备的?” “前几天张都尉出城,不就是迎接骠骑将军大驾的吗?怎么突然就……” 众说纷纭,总之是没人愿意相信。 这可不是说笑的,现在的徐州已经乱成这模样了,再和天下无敌的骠骑军翻脸,大伙儿岂不是要化为齑粉了吗?再说了,就陶使君和骠骑将军那种交情,怎么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生出龌龊啊。 礼不发丧!这可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等众人的惊异宣泄得差不多了,张潇这才嘿然道:“所以说那些名士不是好人呢?这些事啊,都是他们捣的鬼……” 低语声中,诸多隐秘事曝光出来,众兵只听得目瞪口呆,如坠梦中。由于受的震惊太大,太频繁,一时间也没人顾得上追究,刚刚还因为乱打听被军官责骂的张潇,怎么突然就变成万事通,包打听了。 震惊过后,充斥在各人心中的是愤怒。 张潇说的没错,那些高高在上的名士果然没把大伙儿当人看,为了他们自家的前程,要生生的把大家往死路上推! 谁不知道青州军的厉害啊! 琅琊的泰山贼厉害吧?以陶使君的手段,也只能令其在表面上服软,实际上却是占据了琅琊一国,臧霸做的那就是土皇帝! 所谓乐极生悲,好死不死的,臧霸居然跑去泰山触王骠骑的霉头,结果不出意料的被打成了猪头兼残废。如今青州的八千大军就在过去的琅琊地域,想要南下,也就是两三天的事儿,就凭城里的三五千郡兵,能和人家抗衡才怪呢! 就这么点本钱。那些名士居然敢阳奉阴违,想将骠骑将军拒之门外,这就是名副其实的要断了大家的活路啊! “谁要和骠骑将军作对,就自己去,别拉上老子!” “对!连陶使君都打算让位了。还有什么可说的?俺们的命虽然不值钱,可也不是说糟蹋就糟蹋的!” “王君侯若真的到了城下,俺就开城门迎接!管他上面有什么命令!” 有个煽动的,再有个挑头的,群体事件通常就是这么开始的。众兵卒义愤填膺的叫嚷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理直气壮。他们的理由确实很充分,会有这样的表现自然不为怪。 “咱们没问题,可陈老大就未必了……”嚷嚷了一阵,突然有人看看在城墙上来回巡视的陈屯长,颇为担忧的提出了顾虑。 一听这话,众人都皱眉头了。 陈屯长单名一个业字。是行伍出身的老兵,在郡兵中极有威望。士卒们对他敬重,一方面是因为他资格老,更重要的是大伙儿平时都受过他的恩惠。 有人在战场上被他救过性命当年攻即丘城时,他率先上了云梯,城上守军倾倒金汁,被他硬生生的用盾牌和身体给挡了下来。当时跟在他身后的攀城的士卒,都等于是被他救了性命。诸如此类的事例还很多,在徐州的历次战役中,都有他的身影出现。 此外,他还收养过不少战死者的遗孤,接济过不少因伤退役的同袍,等等。这么个人,尽管官职不高,但在郡兵中的威望,比大多数的都尉还高。就算士卒们有再多不满。如果陈屯长坚持,也没人能向他举刀,进行哗变。 张潇见状,心里也开始犯愁了。 他不是普通的郡兵,而是青州在徐州布置的密探。从前他的任务倒是很轻松。就是把日常听到、看到的,当做情报传递会青州。 而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番王羽轻骑南下,徐州的工作也差不多到了收尾阶段,他和许多与他一样的人,开始活跃起来,为的就是保证王羽顺利接收东海,至少不能在城里遭到暗算。 张潇负责的,就是北城门的顺利开启,一切都很顺利,就差陈业这块石头挡路了。 对这块挡路石,他也没什么好办法,和众人又嘀咕了一阵子,他找个由头离开了城门,往城南而去。转过了几条小街巷,又过了几条水沟,他到了一处小院落门前。敲门,三长两短,门从里面被打开,双方对视一眼,互相确认了身份,张潇闪身而入。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现在城内风声很紧,刺史府内的消息都传不出来,万一暴露了可是大麻烦。”开门者低声抱怨着。 “你当我想啊?这不是没办法,只能来求援了吗?”张潇摊摊手,无奈道。 “还是对付不了陈石头?” “可不!”张潇撇撇嘴,郁闷道:“这人软硬不吃,又是孑然一身,没有任何牵挂,完全是无隙可乘,想要开城门,偏偏还绕不过他,你说我该怎么办?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搞到陶公的手令,给他看一眼,就肯定没问题了……对了,十一哥呢?” 开门者露出了深思的神情,随口答道:“他去下邳了。” “下邳也出事了?”张潇一愣。 “总之,是很麻烦了……”开门者摇摇头,神情忽然一凝,下定了决心:“也罢,就冒一次险吧,如果主公到了城下,城门不开,甚至起了冲突,那麻烦就大了!” 张潇被吓了一跳,陶谦病重,刺史府的幕僚心思各异,几乎每天都有人转换立场,联系陶谦的风险很大,他这次来汇报兼求援,也没报多大期望。他想的是,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只能动用隐雾军的杀手来清除障碍了。 结果,这边给出的答复竟然是这样!看来,下邳那边的麻烦事,不是一般的棘手啊。 第五七零章门阀之害 下邳问题确实很棘手,王羽在离郯城六十里的地方收到李十一的急报后,也升起了和张潇差不多的念头。 据李校尉信中所述,眼下的下邳,差不多复制了去年比武招亲的消息传开后,洛阳那熙熙攘攘的景象。各方势力都派出了得力的说客,对曹豹展开了游说。 曹豹在小说里只是个龙套,一共没露过几次面,但实际上,此人在徐州的地位,可谓举足轻重。他是陶谦的老乡兼心腹,也是老陶帐下的头号大将,手中掌握着徐州最精锐的一万丹阳兵! 曹豹这一万兵马,就是陶谦最后的凭仗,一旦有变,徐州差不多也彻底沦陷了。 当然,曹豹对陶谦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不说情义之类很虚的理由,以他的本事,若是换个东家,根本就不可能得到现在受到的信任及地位。 袁术这两年没少在曹豹身上下功夫,琢磨着只要招降了曹豹,不但徐州唾手可得,正面对抗青州军也不是不可能的了。 但他一直没能得逞,虽然袁术的形势确实比徐州好,但他再强还能强得过青州吗?曹豹压根就没上当。 不过,王羽南下的消息传开后,曹豹的心思顿时有了变化。 正如青州密探刺探到的情报中所说,曹豹没有背叛陶谦的意思,但他猜到了陶谦邀请王羽南下的原因,并因此感到了忐忑。 青州的晋升系统,不怎么考虑资历、背景,完全是按能力来的。武将之中,跟王羽跟得最久的,除了于禁。就是方悦以及李十一等人,但后几人的地位,别说跟徐晃、黄忠这些稍晚加入的人相比,连刚加入不久的魏延、潘璋都无法比拟。 李十一出身差,起点低。倒还罢了,但方悦不一样,他当年可是带着五千郡兵投靠的王羽,当时王羽本部的兵马只有五百! 这样的老资历,依然无法被列入五大上将,曹豹自忖武艺、兵法还未必比方悦强呢。投靠青州之后的待遇,也就可想而知了。 何况,他易帜为青州军,也算不上什么功劳,因为这是陶谦的意思,王羽领情。也只会报答在陶谦的家眷后代身上,跟他曹豹关系不大。 可以想象,他的未来顶多也就能和宫天比比为了挣点功劳往上爬,宫天可是跟太史慈一起出海东渡了!那可是九死一生的任务! 曹豹根本就无法想象,自己和对方落得相同境地后,要怎么挣扎求存,他只能努力不让自己落到那般田地。 曹豹的转变。首先体现在他对待袁术使者的态度上。之前他虽然干过斩使毁书这样不留后路的事,但对袁术的使者也并不客气,使者上门基本上都见不到他本人,偶尔遇到曹大爷心情不好的时候,被直接赶出城门的情况也不是没发生过。 然而,袁术得到王羽南下的消息,遣阎象再次上门时,却得到了曹豹的郑重接待,于是,下邳的风向一下就变了。 王羽南下虽然高调。但速度也快,诸侯们得到消息后,其实是来不及做出应对的。 但曹豹领兵在外已经超过了一年,陶谦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对徐州有想法的诸侯本来就在下邳留了人手,时刻准备着与曹豹接触。从有可能陷入动乱的徐州分一杯羹。 大家谁也不比别人笨,曹豹这么显而易见的改变,简直就像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对徐州有想法的几路诸侯闻风而动,原本就守在下邳城的使者也都活跃了起来,守府顿时就变得高朋满座,宾客如云起来。 这个变数出现的时机不可谓不巧,也给王羽的徐州之行蒙上了一层阴影,在郯城掌控大局的李十一不敢怠慢,一面向王羽告急,一面亲身赶赴下邳应变。 看信的是诸葛亮,一边看,一边向王羽转述,众人听罢,都皱起了眉毛,这个突发情况确实有些棘手。如果将其与张闿的行刺之举放在一起,加以考虑,很容易就能得出结论…… “有阴谋!”与张颌的大队人马汇合后,魏延连夜赶了上来,听到这个消息后,他不假思索的说出了他的口头禅。 “确实有阴谋。”诸葛亮和魏延很难得的达成了一致。 事情是明摆着的,暗地里有人在策划着阴谋,意图干扰王羽入主徐州的进程。能除掉王羽自然最好,如果无法达成,也可以退而求其次,设法延误王羽的行程,让他无法顺利见到陶谦最后一面。 只要等到陶谦一死,王羽入主徐州的大义名分就没有了,他若依仗兵势强来,那就是伐丧!对有恩于自己的陶谦伐丧,会极大的动摇他的名声,也方便徐州的各路势力同仇敌忾的联合对敌。 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从王羽南下之初,就开始牵动着徐州的各方势力,隐隐形成了对王羽的抵制。计划一环套一环,就算被摧毁了一部分,但还是能一层层的缠上来,让人难以摆脱。 “幕后策划的人到底是谁?”赵云问出了这个关键性的问题。 “会不会是那位郭嘉?此人智谋的确高超,取洛阳之战的谋划,也是这般环环相扣的。”魏延猜测道。 “很难说。”诸葛亮摇摇头,否定了魏延的说法:“搅动洛阳局势的陈宫也非泛泛之辈,而且其人奉行的乃是合纵连横之道,有舌辩无双之能,而且又有近水楼台之便,比郭嘉更容易干涉徐州的局势。” “也许……是江东周公瑾也未可知。”众人说得热闹,庞统也插了一句。 刘繇败走豫章,江东的战事已经告一段落,虽然还有许贡、严白虎、王朗等人不肯就范,但孙策目前的要务是安定已有的领地,等到秋高马肥之后。再动刀兵。 周瑜在孙策军中,负责正是谋略、外交方面的事务,徐州与江东只有一江之隔,若说周瑜在背后掺了一脚,本也不是不可能的。 要知道。孙策渡江前后,在徐州搜刮了不少人才,其中包括了张昭、张纮这样陶谦数次延请,都请不到的高人名士。论起在徐州的影响力,孙策未必就比陶谦差多少。 王羽听着没说话,这些可能性都存在。但他心里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却未在其列。 “若说近水楼台,各位说的岂不都是舍近求远?别忘了谯郡的刘备,还有徐州本地的豪强,还有哪个自称天子的阙宣。”魏延横了诸葛亮一眼,又开始别上苗头了:“如果这桩阴谋果然是连环计,能使动张闿的。会是陈宫、周瑜之流吗?” 魏延并非一味找茬,刘备、阙宣在李十一的信中都有提到,这两边也在极力争取着曹豹,将后者收归麾下可能很难,但与其结成攻守同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此事……的确可虑。”诸葛亮这次没跟魏延斗气,他想了想,面色变得凝重了不少。“如果真是徐州内部所为,那有些人就很可疑了,比如……” “广陵陈氏!” 赵云轻轻吐出一个名字,随后自我质疑道:“可他这样做目的何在?” 在高唐会盟后,陈珪一度向王羽表达了臣服之意,而且还送了儿子陈应到青州,作为质子。已经送了质子,还在幕后捣鬼,这是图个什么呢?赵云觉得很难理解。 “首先,陈珪不止一个儿子。而且他最看重的本来就是长子……” 诸葛亮缓缓说道:“其次,陈家先前表示臣服,是因为当时的徐州还比较安定,无隙可乘,单凭地方豪强。是无法抗衡我军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陈家最看重的是广陵老家,他们的最高愿望就是做那里的土皇帝,不受干涉,这是青州无法满足的一个要求。” “那就是说,咱们要对付的是陈珪这条老狐狸了?” 诸葛亮回避了争论,魏延也投桃报李,顺着诸葛亮的口风说了下去:“其实这事容易解决,陈珪如今就在郯城,主公且慢行一步,容末将先行进城,擒杀了他再说。蛇无头不行,只要解决了这个谋划者,还怕曹豹那个草包能有多大作为吗?” 魏延这招直取要害,很符合他的行事风格,众少年听了也都点头,这是最简单的一个办法。郯城内只有郡兵,而且也被青州密探渗透得差不多了,王羽公然进城也许还有阻碍,但魏延带领小队人马潜入,一点问题都没有。 曹豹不稳,的确是个麻烦,但只要把陈珪这个某后策划者拿下,曹豹纵然生变,也不会威胁到东海的安全了。 徐州乱成现在这样,谁也无法指望能兵不血刃的拿下这里。反正迟早都要挥军平定,多曹豹一个敌人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没人提出许曹豹以高官厚禄,青州能者上,不能者下的规矩已经深入人心了,连功勋老臣的方悦都没说什么怨言,岂能为区区曹豹坏了规矩?王羽对体制法规的看重,在青州众臣的眼中,已经有些偏执的程度了,没人会在这方面做尝试。 其实,针对曹豹这种情况的规矩正在制订中。 在青州未来的规划中,徐州以及河北的两路盟友,都是要采用和平演变的方式拿下。而三大势力之中,都有一些能力不大,但地位很高的人,一味强压不是办法,随意开特例也不是好主意,所以要制订相关的规矩,让这些人也能顺利融入青州系统当中。 倒是吕布军没这么麻烦,吕布麾下只有武将,基本上都挺能打的,到了青州之后,只要忠诚没问题,迟早都能得到重用。 为此审配和田丰没少劳心劳力,诸葛亮也没少去挑毛病,搞得田丰一在官署看到弟子,就以手抚额,审配更是多次掩面而走,就怕被诸葛亮给缠上。 规矩制订不易,而徐州的交接也比预订中早,曹豹的问题就只能用武力解决了,至少也要让他真切的体会到青州的强势,才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所以,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对魏延的提议表示了认可,众人都看向王羽,等他做出最后决断。 “从文长审讯出来的口供中来看,广陵陈氏的确很可能是幕后的策划者,可这个策划者未必是陈珪,贸然将其拿下,说不定会正中策划者的下怀。”王羽的说法,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陈珪不是家主吗?陈家还有智谋更高之人,而且还能做出牺牲陈珪这样的决定?”魏延觉得有些无法置信。 若果然如王羽所说,那他的计划就正中了那位策划者的下怀。陈珪无故被擒杀,地方豪强必定人人自危,再有人从中一挑动,徐州战场很快就会变得烽烟四起,步步荆棘了。 王羽没理会魏延,而是深深的注视着诸葛亮,缓缓说道:“所谓世家,就是以家族利益为最终考量的一群人,为了家族的利益,自己的命都可以不顾,还有什么不能牺牲的吗?” “……”诸葛亮感到了一股从心灵深处涌起来的震颤,他终于有些理解,王羽为什么一直对世家报以敌意了。 王羽在青州的种种作为,归根结底,是要把青州,乃至将来的大汉拧成一股绳,让所有人有一个先有国,再有家的概念。 所以,青州新政处处彰显着公平、公正的理念,王羽也一直在对幕僚们灌输体制、法规的重要性,甚至立誓不称帝,以示公平! 不管他这样做的目的何在,世家的存在的确与他的理念南辕北辙,他这话既是对广陵陈氏的推断,同样也是对自己的忠告和解释。 问题只有一个,王羽的推断到底正确吗?名满淮泗的陈珪身后,真有这么个更胜他一筹的隐藏高手吗?如果有,这位高手的目的,果然如王羽所判断的那样吗? 诸葛亮深深吸了一口气,以平复心中翻涌着的波澜,轻声问道:“那么,以明公之见,这位手段高明的幕后策划者究竟何人?” “陈登陈元龙。” 第五七一章郯城之变 夕阳西下,暮色渐浓。 看着夕阳的余晖一点点消失,张潇心中的焦虑也是越来越浓重。冒险这种事,果然不能随意为之,一个不好,就会酿成大祸。 为了与陶谦联系,拿到手令开城门,青州密谍动用了刺史府的暗线。开始一切顺利,那位主动投效青州的名士徐方一口答应了青州方面的要求,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完成任务。 可一转身的工夫,随着来自一南一北的两名信使入府,形势迅速发生了变化。徐方出尔反尔,出卖了张潇的同伴。 虽然张潇等人保持了警惕,没被对方抓到,但随之而来的全城戒严,却彻底断送了完成任务的希望。 现在就算搞定陈业也没用了。徐方反水之前,就已经做好了不成功就成仁的准备,持着刺史府的令箭,取代四个城门官的,是徐方的四个家将。 家将,就是死士!对他们来说,唯一具有权威的,只有家主徐方的命令,其他人,就算是陶谦,也指挥不动他们。 戒严还给城中的密探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他们的行动受限,没办法象从前那样从容来去,如鱼得水了。 张潇终于明白,为什么派来徐州的密探多半都是新手,从本地发展的新人,也只经历了短暂的培训就开始执行任务了。 因为这里被当做了实习的场所,因为有陶谦的配合,青州密探在徐州的压力极小,没什么危险,却能体验到执行隐秘任务的气氛,正是个拿来练兵的好地方。徐州这一更换主事者。压力顿时成倍增加,新手们一下就变得寸步难行了。 戒严带来的忧虑不仅如此。 最让张潇揪心的是刺史府中的情况,他很怀疑,陶谦是不是已经到了弥留之际,甚至已经去世了。若非他握不住权柄了。城里闹出这么大动静,他怎么会一点知觉都没有? 还是说,果然如李校尉担心的那样,曹豹已经下定了决心,连最后的几个月,甚至几天都等不及了?只有嫡系人马的集体反叛。才可能将陶谦无声无息的彻底架空。 要知道,城内除了不足五千的郡兵之外,还有一千多丹阳精锐,这是陶谦最后的老本,本应足以控制大局的。 一想到这些,张潇心里一片冰凉的。就像是乍暖还寒的陡峭春风吹在了心间。 主公正轻骑赶来郯城,结果却有可能连城门都进不了,就算进来了,也是自陷险地,这无疑是自己等人的失职。 若是有可能,张潇甘愿从城头跳下去,以死赎罪。可他知道,就算他那么做了,也于事无补,只有留着有用之身,才有可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郡兵们也意识到了什么,站得离张潇都很远,虽然无人出卖他,但放在明眼人看来,张潇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了。之所以还没人来抓他,只是因为徐方等人控制郯城的时间还太短。来不及注意这些细枝末节。 心存死志的张潇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只是一心向北眺望,心里向漫天神佛祷告着,希望主公早早得信,不要继续闯这座布满荆棘的城池。 然而。事与愿违,就在夕阳西下,玉兔东升,一天之中难得会看见日月并存的刹那间,他听到了风中跃动着的雷鸣声! 来了! 一股无声的悸动传遍了整个北城门,士卒们用眼神传递着相同的信息。很快,驻守城头,和在城下待命的数千郡兵都得到了消息,整个郯城都动了起来。 “快!快上城,别慢吞吞的,不想填青州人马蹄的就给老子快点跑起来!” “青州军是来强夺徐州的,趁着陶使君重病的机会,他这是伐丧!是趁人之危!此等无义之人,还有什么暴行是做不出的?别心存侥幸,被青州的密探蛊惑了!” “分些人,堵住城门,不要给青州细作留下作祟的机会……” 来自以徐方为首的豪强私兵将领们大声呼喝着,指挥军队布防。他们说的理由未必能让人信服,可在危机关头,却也足够了,普通的军队作战,原本也不需要什么太过宏伟的大义名分,只要有个说得通,能理直气壮喊出来的口号也就足够了。 明面上的布置是这些,暗地里,成百上千的私兵正分别在几个高门大院中集结,集结完成后,一一开赴往城东的军营。 陶谦的一千多丹阳兵,一部分在刺史府内守卫,其他的都在城东的军营中待命。豪强私兵的目的不是打垮这支兵马,他们只是要断绝城中最后一支有可能策应王羽的力量。 为了阻止王羽入主徐州,为了阻止青州新政向徐州蔓延,徐方等人押上了全副身家!一度作为大汉朝支柱的豪强,全力爆发出来的力量,自然非同小可! 徐州的危机的爆发,比历史上早了很长时间,也猛烈了许多,这样的变化,是熟知历史的王羽也始料未及的。 尽管布置周全,看起来万无一失,但在城头上观敌的曹宏心里还是没什么底,他战战兢兢的问道:“子方先生,东营那些兵,已经得了在下的手令,应该不足为患了,是不是应该把各家的兵丁都集中起来守城,更稳妥些啊?” “不需要!”徐方断然否决:“前方的情报已经传回来了,王羽轻骑突进,根本没带大队的步卒,就算有也没关系,琅琊的密探早就打探清楚了,张颌军中没有足够的攻城器械。青州要组织起有效的攻势,至少要半个月之后!” 他冷笑道:“到了那个时候,徐州的各路势力早就达成一致了,他便仓促来攻,又岂能轻易落城?为今之计,只要严守城池,不让城中有人策应于他,也就足够了。” 说着,他意犹未尽的狞笑起来,恨声道:“士族制度,乃是我大汉立国的根本,是华夏千年流传至今,不变的基石!区区黄口孺子,怎敢说改就改?让这种人入主徐州,让仁人君子何以立足?只恨此僚太过凶顽,否则,吾恨不得放其入城,亲手斩之!” 按照最初的计划,王羽若能避过张闿的刺杀和臧霸的拦截,郯城的豪强就会等王羽入城之后再发动,让他逃无可逃。 但等到伏龙谷的战报传来,豪强们尽皆胆寒,很多人都打起了退堂鼓。要不是下邳来信,得知曹豹终于下定了决心,今次行动到底能不能策动起来,还是未知之数呢。 徐方自己其实也一度摇摆过,主动投效,就是两面下注的意思。谁曾想到青州密探却突然找上了他,让他帮忙做事,这下可把他难为坏了。 张潇等新手无意间的举动,在徐方看来,就是逼他放弃原来的立场,做出最后的选择。 犹豫了很久,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家族的荣耀,有了曹豹的倒戈,徐州可以策应王羽的力量已经微乎其微了,只要能将他拒之门外,就不怕他真的夺取徐州。骠骑军虽众,可战线也很长,注定了无法全力进攻徐州,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既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也就谈不上什么后路了,徐方可不想只有自己一个人这样,他竭尽全力的将其他人也拉下水,于是才有了这场声势浩大的兵变。 曹宏还想再说什么,可就在这时,风中除了雷鸣声之外,陡然响起了一阵苍凉雄壮的战歌声,他心头猛然一抖,到了嘴边的话,全都噎回了嗓子眼里。 “长风起兮天苍苍, 天火焚兮野茫茫, 迎风火……” 不知名的战歌,气势磅礴慷慨,引得勇敢者心生向往,懦弱者心神皆颤,至于没经历过战阵,只是凭着和陶谦的同乡关系邀宠的曹宏,则是遍体生寒。 能听见歌声,就代表着歌者已经很近了。在琅琊,这支强兵就是这样高歌猛进的歼灭了五千余悍匪,现在他们唱着同样的战歌来到了郯城之下……自己真的有本事和这样的军队做对手吗? 徐方的脸色也很差,好在被昏暗的暮色掩盖住了,否则说不定会引起军心的动摇。 不,军心已经在动摇了。 老兵都在侧耳倾听,没上过阵的新兵则是呆若木鸡,彼此靠近着,想从同伴身上获得信心和依靠。 不光是城墙,大半个郯城都被惊动了。 徐州百姓的心里本来就不踏实,白天的全城大索进一步加剧了恐慌。 流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说陶公死了,刺史府的官员们秘不发丧,图谋不轨;也有人说陶公还活着,但已经被刺史府的官员们架空了;当然,也有不少有利于豪强们的说法,可总体而言,还是不利他们的说法占了上风。青州对舆论本来就非常重视,而陶谦又对青州密探诸多放纵,到得头来,就是东海百姓对青州新政的了解比其他地方多且详细,民心更倾向于青州一边。 私兵将领们很快意识到了问题,他们大声呼喝着,试图将士卒们的注意力从战歌上转移开,可他们的努力是徒劳的。 因为歌声不仅仅来自于城外,城内也有人跟着哼唱起来,特别是平乱世那一句,不知引起了多少人发自内心的共鸣。 不知过了多久,歌声终于告一段落,代之的是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王羽应陶公邀请而来,城上军士,还不速速打开城门!” 第五七二章他是陶恭祖 城头上火把通明,却鸦雀无声,只有那声大吼携着风雷之势,怒潮般冲击着城墙。 战意全无。 普通士卒其实不知道伏龙谷一战的结果,王羽来的太快,连豪强们的探子都是拼了老命,才抢出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消息根本来不及扩散。 可郡兵都是本地人,对周边地理熟悉得很。 郯城虽然地处平原,但东面的马陵山却是沂蒙山的余脉,从马陵山向东,向北延伸,是连绵的丘陵地带,并不适合大军,尤其是骑兵通行。所以当初王羽遣张颌攻打琅琊,占据了城阳、东莞,南面领地已经与东海接壤,才没在徐州引起太大的反应。 西边的地势虽然平坦,但要绕的路程却远得多。而王羽的骑兵是从北面来的,走的是最为常用,也是最为凶险的一条路。看青州骑兵气势如虹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刚从臧霸的围追堵截中脱身而来…… 所以,尽管不知道琅琊确切发生了什么,但此消彼长的势头却是一目了然泰山贼不是缩了,就是败了。 本来徐州郡兵就对和青州军作战没多大热情,这一刻,就像是暴风雨席卷而来,最后的那点战意,也如风中残烛一般熄灭了,代之的是因恐惧而来的彻骨冰寒! “陶……陶使君病重不能理事,何来邀请之说?青徐两家一直同气连枝,这几年王将军您在河北、中原战绩标榜,可背后未尝没有我徐州父老出钱出粮之力!如今陶使君重病不起,王将军却无故犯我疆界,若是传出去。不怕一世英名付诸东流吗?” 徐方其实心里也在发憷,可这个时候他不顶上去,也没别人能帮忙了。 别看陈汉瑜那老狐狸在张闿那件事中出了力,但若指望他出头来和王羽硬抗,那就太傻了。那父子二人最喜欢的就是隐藏在暗处动手脚。老的如此,小的更厉害! 总算他的养气功夫还不错,说了两句,僵硬的舌头开始恢复,变得灵便起来,只听他振振有词的说道:“陶使君从前一直认为将军是大汉栋梁。故而在徐州风雨飘摇之际,依然节衣缩食,为青州输送钱粮,每每听闻王将军的捷报,都激动得奔走相告,此等心意不可谓不诚也……” 说着。他话锋一转,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语气:“谁想……唉,人心不足,罔顾恩义,古人以中山狼讽之,方读典故,心下犹未便信。但今日一见却是……人心不古,吾道乃孤啊!” 一边叹息,一边将一顶大帽子扣到了王羽头上,城头守军听得此言,心下也开始怀疑起来,握着兵器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 城下诸葛亮听得也是气往上涌,一抬头便要反唇相讥。 王羽若是真的要夺徐州,机会有的是,以青州军的战力,当初若是不去河北助战。趁着公孙瓒牵制住袁绍,徐州内乱的当口,大举南下,谁能阻挡? 说实话,现在徐州乱成这样。青州军南下能得到多大好处?徐方这番话听起来诛心,但反驳起来却再简单不过了,就像是寓言中那只抓着一只死老鼠,对翱翔九天的鲲鹏倍感忧虑,生怕对方来夺的猫头鹰一般可笑。 诸葛亮的反驳言词没能出口,因为他被赵云拦下了,后者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王羽。 “汝是何人?”徐方的言外之意,王羽当然听得出,他却不辩解,只是扬声发问。 “长史徐方。”徐方知道瞒不过,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坦然回答。 王羽点点头,反手也扣了一顶帽子回去:“原来如此,趁陶公病重,聚众为谋,图谋不轨的一干叛逆,就是以你为首?” “胡……胡说八道!”徐方有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按照他的想法,王羽为了名声着想,应该将此番南下的缘由解释一番,以正名并动摇城中军心。而陶谦邀王羽南下,并非遣使行文,只是让张宁带了个口信,徐州的知情者,也不过是包括自己、萧建、曹宏之内的寥寥数人罢了,王羽压根就没办法证明。 等到口头官司打起来,青州军挟胜势而来的气势也就没了。就算王羽和他带在身边的幕僚口才厉害,舌辩无双,可自己这边只要保证没人开城门策应就是赢了,纵然张仪、苏秦复生,又岂能奈何得了自己? 谁想到王羽不光打仗喜欢出奇兵,说话对答也有攻人不备之效。 “你自己也说了,青徐两家同气连枝,本将亦久负盛名,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摆出那副如临大敌的架势来?本将身边只有五百轻骑护卫,大军并未越境,城内有数千人马,你却担心本将入城与陶公会面,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 知道了下邳的变故,王羽对此行会遇到的阻碍早就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徐州,不,应该说是天下的豪强,对强调公正的青州新政都不会有什么好感,就像是后世财产公示之类的法令喧嚣尘上许久,却迟迟无法推行一样,特权阶层对削除特权的法令肯定是抵触多多的。 平定青州没遇到这方面的阻碍,因为青州的豪强死的死,逃的逃,就算有那侥幸残存下来的,也大多经历了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之苦,无复从前的傲气了。如今在书院任教习的名士管宁,就属此列。 说起来,管宁和管亥也因此打过不少官司。当初攻破朱虚城的正是管亥的贼军,管亥自己还抢了管宁的闺女,两人同归王羽麾下之后,管宁自然没有好脸色给管亥看。好在闹到最后,仇家变成了亲家,管亥这个山贼成了管宁的毛脚女婿,让王羽也是开了回眼界。 此事是题外话,不过王羽在青州推行新政的过程中。遇到的麻烦中,最严重的也就这样了,说是一帆风顺也不为过。 冀州稍微麻烦一些,但也没太大的困扰。 最坚定的顽固派,不是在战争中完蛋了。就是在高唐大战分出胜负后,举家南逃了。剩下的豪强虽然对青州新政没什么好感,但为了身家性命着想,也是半推半就的接受了。 潜移默化至今,倒有不少人和诸葛亮一样,觉得青州的制度也不差。青州新政主要削弱的。是那种势力庞大到可以左右郡县,乃至一州之地政事的大世家,普通的豪强没受到多大冲击。 正如诸葛亮曾经说过的那样,所谓豪强,其实多半也是一些普通人家,通过几代人的辛勤劳作和积累。让家族兴旺起来,若是王羽不分缘由的将所有豪强一视同仁,最后肯定会陷入举世皆敌的境地。 就算从新政中得益的,其实也是会走上豪强之路,毕竟人努力,就是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 因此,青州新政对豪强的策略也一直在调整。假以时日,天下的有识之士,还是能分辨出来的。这也是战后休养生息的主要目的之一。 不过,无论怎么调整,总是会因此竖立一些强大敌人的。比如城头上那个叫嚣呼喝的徐方,再如陈珪父子。 前者家业尽在东海,之前即便是糜家这种巨富之家兼地头蛇,都得仰其鼻息,看他脸色做事,才能保得无恙。可见其势力之庞大。 而后者很少显山露水,表面上看起来全然无害,但实际上,广陵陈家,在当地就是土皇帝。说是言出法随亦不为过。 要收服陈家父子很容易,只要保证陈家在广陵的地位和利益,就会得到陈家的效忠。当然,这种效忠是有限度的,因为很多人都可以做出类似的承诺,左右逢源,在缝隙中成长,正是这些百年世家的看家本领。 所以,王羽一开始就没对徐州抱有太大的期望,而是毅然北上,与强大许多倍的袁绍争锋。他很清楚,真的入主徐州,很可能会陷入历史上吕布、刘备的困境,最终被这些地方豪强玩弄于股掌之上,最后崩溃于内忧外患之下。 对徐方的出现,他早有预期,压根不与其做口舌上的纠缠,直接以牙还牙。 “既不心虚,何不开门?”诸葛亮这次把握对时机了,王羽话音一落,他立刻跟进,带头高喊道。 “既不心虚,何不开门?既不心虚……”五百骑兵同声质问,气势不减反增,微寒的春夜里,徐方满身大汗。 他有点慌神了,也开始后悔,他觉得自己压根就不应该主动现身对答,现在算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了。 对方质问的问题很难反驳,因为逻辑太简单了,要反驳逻辑简单的质问,也得用同样的方式,可王羽那边占了先手,徐方想回击的难度可就大了。 为什么拥兵五千,却不敢让外面的五百人进城?废话,不敢呗!泰山贼也有五千多,战斗力比郡兵强多了,还不是连个水漂都没激起了,就无声无息的被灭掉了?他们甚至连耽误王羽的行程的最低目标都没达到…… 可这话能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吗? “且让你嚣张一时,我只严守关门,倒要看你怎么飞进城来。”无从反驳,就干脆放弃,徐方不说话了,任由青州军的士气高涨,守军的斗志低落,只是一边咬着牙,一边低声发着狠。 他再次做出了调整,将私兵家将都集中到了城门附近,严防死守,只要打不开城门,就算有人动摇也不足为虑。 城头陷入了寂静,青州军反复质问了几遍,也停了下来。诸葛亮面带忧色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军进不了城,耽搁的时间越长,就越危险。” 张颌的八千兵马分散在好几个方向,能及时跟进的,只有先前驻守东安的一营两千人。而徐晃进驻费县的部队纯粹就是策应来的。 也就是说,短期内,能进入东海境内的青州军,只有三千。而徐方既然敢站出来,说明曹豹已经做出了最后决断,如果在郯城一带开战,对青州军来说是非常不利的。 北门这里闹出这么大的声势,城内都没有任何动静,很显然,陶谦已经无能为力了。气势可以震慑敌胆,终究震不开城门,除非王羽还有什么后手,否则此行……也只能以失败而告终。 “孔明,有的时候,你把问题想得太复杂了。”借着夕阳最后的余晖,王羽看着诸葛亮脸上的忧色,洒然一笑:“你肯定觉得,我应该事先做好夺门的准备,再等后续兵马赶来,再行南下,更加稳妥吧?” 诸葛亮点点头,又摇摇头。点头是因为王羽说中了他的心思,摇头是因为他有些不太明白王羽的意思。 “其实,很多问题,有时候是很简单的。”王羽笑一笑,再次将视线投向了郯城,看着暮色下,城池巍峨的身影,悠悠说道:“陶公请我来,我就来了,他既然请我来,自然不会连门都不开,因为他是陶恭祖!” 仿佛为王羽这句话做注脚一般,话音刚落,城中异变陡起! 第五七三章扮猪吃虎 变起之初,入耳的是一阵喧天的嘈杂声。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成千上万的人发出的惊叹,吸气或吐气的声响与什么人激昂高呼,慷慨陈词的声音交杂在了一起,在古老的城池中回荡着,远远传开。 “呼……” “是陶公,陶公来了!” “陶公,您的身子大好了吗?小老儿日夜上香,为您祈福,这番心思总算没有白费啊。” “陶公没事,太好了,太好了!” “陶公,您这是要去迎接骠骑将军吗?” “陶公……” 徐方愕然回首,心下陡然一惊! 在城墙上居高临下,他看得很清楚,一条火龙正快速向北门接近,来自的方向,应该是城中心没错。按照中土城池通常的布局,城中心就是城守府所在的地方。 “难道……”他身上汗毛像是受惊的猫一样炸起,迅速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事,随即他死命摇头,自言自语般叫了起来:“不,这不可能!” 说着,他转向一边的曹宏,满脸狰狞,嘶声质问:“曹德纲,你办的好事!你以为这样就能向王羽小儿卖好吗?错!大错特错!你这点微末本事,到了青州,能做个小吏就万幸了,还想有从前的风光么!” 在他想来,也只有曹宏两面下注,才有可能被青州的细作钻了空子,将陶谦劫出来了。 “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曹宏早就被吓傻了,被徐方揪着脖子一问,这才回过神。慌忙否认。 他和曹豹是同族,两兄弟一文一武同为陶谦的心腹嫡系,年轻时,二人也是有过一番作为的,随陶谦南征北讨。立过不少功劳,这才得到陶谦的信任和重用。 不过,在徐州安定下来这几年,两人年轻时的志气迅速消磨,早就不复当日之勇了。也就是陶谦念着旧情,一直把他们留在身边。也没削减二人的权柄。 但随着陶谦身体每况日下,曹宏二人也很清楚,好日子不会很长了。 所以,曹豹到了下邳之后,一个正经仗也没打过,任由袁术侵吞徐州领土。然后一味告急,就是存了拥兵在手的机会。乱世之中,金银财货都不足为凭,枪杆子握在手里,才能保障荣华富贵。 于是才有了先前的联合,和封锁城门的这场行动。曹宏已经将身家性命都押上去了,哪里还有什么两面三刀的意思? “胡扯!不是你。陶老匹夫怎么能出得了府?”徐方哪里肯信。 陶谦现身,豪强私兵的主力都去了东城兵营,这场兵变看来是失败了,他和他的盟友们死定了!力挽乾坤,他是没办法了,但在死之前,总要找个理由,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的愚蠢才好啊。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啊……”曹宏很想哭,就在眼泪落下之前。他脑中灵光一闪,大叫了起来:“是陶将军自己!” “怎么可能,老匹夫明明就病的……”徐方犹自不信:“再说,刺史府的护卫,不都是你的心腹吗?” “是我的心腹没错。可他们也都是陶将军自己带出来的兵啊,他们都是跟着将军上过阵的老兵,将军现身,他们哪里还会听我的?”曹宏哭丧着脸,下意识的用上了过去的称呼。 陶谦出仕后,当过很长时间的武将,中平二年时,皇甫嵩曾亲自点他的将,任命他为扬武都尉随军出征。曹宏兄弟当时就跟在陶谦身边,在西凉立过不少功劳,也是功勋老兵。 这几年陶谦老态尽显,一方面对辖地控制不力,另一方面却在大力支援青州。开始是无偿援助,后来一起做生意,正如徐方先前说的那样,青州能有今天这般兴旺局面,陶谦这个幕后英雄确实功不可没。 包括曹宏兄弟在内,徐州上下都认为陶谦是老糊涂了,对王羽这个外人,比对自己的儿子还好。渐渐的忘记了陶谦曾经的强硬手腕,结果这一时大意,最终却酿成了致命破绽。 “……”徐方愣然半晌,突然一把抓住了曹宏的手腕,眼中凶光闪烁:“刺史府中共有多少卫士?” “……八十六人。”曹宏呆呆的回答,说完,面色才微微一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挣扎了那么一瞬间,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好,很好!城门这里有我的家兵数十,听命的郡兵逾百,城内各家闻讯后,也会赶来支援……德纲,这段时间,你务必要稳住局面,只要老匹夫一死……” 危急关头,徐方也是当机立断,一边说,一边向家将打了几个手势,随后拔出腰间佩剑,振臂高呼:“有细作假冒陶使君,扰乱军心,众军听命,随我扑杀此僚!” 昏暗的暮色下,长剑划出了闪电般的光华,城墙上有人轰然应诺,影影绰绰之中,也不知有多少人影应声杀出。 “不好!”诸葛亮大惊。 陶谦韬光养晦,奇兵突出的智慧固然出人意表,但扮猪扮的太久,可未必能吃虎,搞不好就变成猪了。徐方敢狗急跳墙,肯定是有一定把握,陶谦能顶得住吗? “不用担心,陶公可不是那种无用的老朽,他不是扮猪吃虎,只是一直在打盹罢了。”王羽却是一派从容,半点都不见担忧。 历史上,徐州内部的隐患一直存在,却直到曹操大举进攻徐州,才全面爆发出来,为什么?无非是被陶谦用种种手段给压制了而已。 历史上的陶谦,还是想有些作为的,所以一直努力的整合着徐州的各方势力。而这一世,从洛阳赠军开始,老陶将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对自己的支援上,很显然,他在自己身上,寄托了理想又或信念之类的东西。 如果单从自己接收徐州的角度而言。让徐州的矛盾爆发出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敌友分明,本来就好过内部潜伏着隐患,设法消除又投鼠忌器。 眼下,陶谦是不可能将徐州完整的交托给自己了。但自己得到的领地,都是干干净净的。在今天之前,东海的隐患或许不少,可今天之后,这些跳梁小丑就将被一扫而空! 这大概就是老人请自己走这一趟的最终目的吧。 既是帮自己扫清障碍,也是对自己的考验。亦或是暗示自己,老人若是再年轻些,也许会自己努力完成理想也未可知呢。 两人之间的默契,自然不为旁人所知。因此,即便是诸葛亮这样的聪明人,也对眼下的局势感到忧心忡忡。但王羽却一点都不担心,他对陶谦很有信心,老人落幕前的演出,怎么可能虎头蛇尾的结束呢? 张潇今晚的心情,一直在跌宕起伏之中,就在徐方挥剑指向城下的那一刹那,他终于按捺不住了。 不管怎么样。绝对不能让陶使君就这么死了!他挺枪刺向了那些向城下猛冲的身影。 “当!”只可惜,目标的武艺比他高出太多,明明是背向着他,还在狂奔之中,却像是背后有眼一般,反手格挡,很轻松的架住了张潇势在必得的一枪,然后转过身来。 “是你?”看清了对方的脸,张潇的眼睛一下瞪得溜圆,震惊得不得了。 作为一个密探。他的武艺确实很一般,密探生存的要点是隐藏自己,被发现的话,有再高的武艺也是白搭,类似王羽在洛阳那种做法。在是密探守则中是严令禁止的。所以,让他震惊的不是对方的武艺,而是对方的身份。 “是我。”见是张潇,被偷袭者没有反击,反而冲他点了点头,然后提刀继续冲了下去。 “你怎么会……”张潇万万没想到,这个差点被自己偷袭了的,竟然是以忠诚著称的陈业,可对方脸上的伤疤,却是独一无二的,根本不可能认错。直到看到对方接下来的动作,张潇终于恍然大悟了。 百战老兵的身手确实了得,虽然被张潇耽搁了片刻,但陈业的脚下飞快,在台阶上连点几下,然后双臂一振,竟是象展翅的大鹏一样飞起,凌空扑了下去! 只见刀光一闪,惨叫声随之响起,一名徐家的私兵大声嚎叫着扔下了兵器,双手拼命的伸向身后,徒劳的想捂住那条尺余长的巨大伤口……不等其他私兵从震惊中惊醒,陈业战刀一挥,身随刀走,迅猛无比的扑向了下一个目标。 私兵们都是大怒,正要一拥而上,将这个突袭者乱刀分尸,却冷不防跟上来的郡兵纷纷向他们亮出了刀锋。 “杀!” “把谋叛者统统杀光!” 张潇这才发现,冲上去的郡兵,大多都是功勋老兵,统一的特征就是:他们都参加过陶谦入主徐州时的历次战役。这些人在军中的处境都和陈业差不多,有威望,官职却很低。 结果现在一看,这些人竟然是陶谦隐藏在军中的暗棋! 徐家私兵的人数本来就不多,全仗狐假虎威,若是和其他人动手,也许还能挟裹上一部分郡兵,但现在对他们举刀相向的,却都是和陈业差不多的人。要不是太过震惊,以至于反应不及,郡兵们也许已经大举围攻上来了。 “你,你……”看着陶谦,徐方的眼神像是看见了鬼一样,今夜经历的事情太多,心里的震撼也太大,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他自以为很熟悉的人了。 老糊涂? 连权柄都掌控不住的废物刺史? 自以为是的跳出来,将脖子伸到了对方刀下……废物是自己这些人啊! “陶恭祖,你好,你好啊!”刀剑丛中,迎着郡兵们虎视眈眈的目光,徐方疯狂大笑:“是我小觑了你,是我自己该死,也罢,就让我先行一步,咱们地府中再重新来过吧。” 笑声未绝,他身形一纵,竟是直接从城墙上跳下去了。 曹宏脸色煞白,看着城下火光中的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两腿一软,像是一摊烂泥一样瘫倒在了地上。 夜终降临。 第五七四章不谋而合 镇压叛乱、全面清剿、肃清残余……和历史上大多数的叛逆事件一样,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等到诸事告一段落,已经到了夜半时分。 这一切都没用王羽插手。 实际上,在不熟悉的地方进行巷战,他的五百精骑也起不到多大作用,只要他按兵不动,就能给城内的叛党造成极大的威胁,从而加快平叛的速度。 依照王羽的本意,他是准备在城外安营,等天明后再进城的。不怕别的,陶谦的身体状况是个大问题,在这件事上,张宁不会,也没有理由欺骗他。 可陶谦却一力坚持要他入城,不但要进城,而且还摆出了要彻夜长谈的架势,搞得王羽非常担心。 “陶公,今天已经这么晚了,又闹腾了这么久,您还是先安歇吧。”王羽劝道。 “呵呵,鹏举啊,你用不着太担心,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老夫每次看见你雄姿勃发的样子,就高兴啊,这身体也像是年轻了几岁似的。” 陶谦呵呵笑着,把着王羽的手,上下打量着,随后又看向王羽身后群英,饶有兴致的说道:“这几位就是骠骑军的后起之秀了吧?让老夫猜猜……这位银甲银枪的,一定就是斩曹仁,诛文丑的常山赵子龙了吧?” “不敢,赵云见过陶公。”赵云抱拳一礼,早在投入王羽麾下之前,赵云对陶谦就有所了解了,老人曾在幽州当过刺史,那几年边关一直波澜不惊,故而在边地享有很不错的风评。 “好,好。”陶谦也没多说。拍拍赵云的手背,看向魏延:“这位将军一定就是力举千斤闸的义阳魏文长了吧?果然虎狼之士耳……这二位,应该就是从荆州来的贵客了吧?贾文和和田元皓的弟子,将来定然是要青出于蓝的……” 他随口评说,竟是将众人的身份和事迹说了个一字不差。连王羽都有些惊讶了。 “陶公,您这是……” “呵呵,不瞒你说,青州的事,老夫都知道。之前是那个李校尉,后来又是张家那小姑娘。老夫没事就向他们打听青州的人物,自然知道的比较清楚。资料和人对起来有点麻烦,不过老夫虽然老了,可还没糊涂,这不,一位也没认错吧?” 陶谦笑着。说着,满面红光的模样,全然不像是个哀哀垂死、行将就木的老人,倒像是个孩子在炫耀引以为傲的成绩一般。 越是这样,王羽越是心惊,‘回光返照’四个字,一直在他心头盘旋。可也没什么办法。他纵有拔山摧海之力。也奈何不了生老病死这样的自然规律啊。 带着一丝追忆,陶谦感慨万千道:“老夫少年的时候,就很向往在沙场上纵横捭阖了,那时老夫是十四岁吧,在乡间带着一群顽童,挑着块破布当做战旗,骑着竹马嬉戏……在孟津的时候,鹏举你就是十四岁吧?” “那时小侄已有十五岁了。” “差不多,差不多。” 陶谦不以为意的摆摆手,继续说道:“老夫初闻你在孟津的战绩时。心里还有些不大信。可酸枣那次,伯珪老弟被众人挤兑,你挺身而出,昂然说了几句话,老夫当时眼睛就是一亮。琢磨着,我大汉朝又要多一位栋梁了……这不,老夫看人的眼力还是不错的吧?” “那是自然。”不知是太兴奋了,还是有些糊涂了,陶谦说的话有些没重点,一会儿说一样,搞得王羽也有些乱,不知道该谦虚,还是该说什么别的,只能含含糊糊的答应着。 “来来来,大家做下说话……老夫这里没有高唐那么多珍馐佳肴,但厨子也都去高唐学过,应该差不了太多。”没什么重点的感慨了一通,陶谦又邀众人入座,并吩咐开宴。 赵云等人都是聪明人,到现在,多少也感觉到那股异样的气氛了,一时间都有些手足无措,只能看向王羽,等他给出指示。 王羽看看陶谦一脸热切的神情,知道不能推拒,心中暗叹一声,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老人很可能是在暗示自己,他已经过不了今夜了。与其拗着老人的意思,强行让他去休息,还不如遂了他的意,尽这最后的一夕之欢呢。 虽然时近午夜,但城里闹出这么多事,能安寝的人也不多,刺史府内人手也多,很快就准备周全,菜肴美酒流水般送了上来。 王羽打眼一看,还真是和高唐流行的吃法差不多,连自己最新开发出来的炒菜都有好几样。特别是那盘蚝油生菜,做得不比后世的星级大厨差多少,绿色的生菜叶子泛着油光,让人一看就食指大动。 “赶路这么急,都饿了吧,不用管老夫,尽管吃。”陶谦慈祥的笑着,那表情就像是看着满堂的儿孙一般。 确实饿了。一路赶得这么急,路上又只有干粮啃,冷丁看到色香味俱全的一桌子菜,谁能不饿? 反正看这样子,不把东西吃光,老陶也不会说正题,王羽起了个带头作用,运筷如飞,风扫残云般的吃了起来。 武将吃东西的速度都不慢,一桌子菜很快就没了大半,王羽将将吃了个八分饱,就在这时,陶谦开口了。 “鹏举,对眼下的徐州,你有何想法?” 王羽缓缓放下筷子,眉头微皱。 现在的徐州,乱成了一锅粥,直接或间接参与的势力,已经达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稍微沾点边的诸侯几乎都卷进来了,若说有什么想法,无非‘一团乱麻’四个字了。 但显然,陶谦想听的答案不是这个。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从陶谦借张宁之口向自己发出邀请开始,老人就已经在布局了,为的就是今夜的会面。他的目的当然不是摆鸿门宴,而是要向交待后事了,除了已经残破的徐州之外,老人要交给自己的,还有寄托。 没错,就是寄托。 无论是对青州人物的关注,还是在生活方面对青州的效仿,陶谦似乎相当乐于将自己代入为青州的一份子。除了寄托了梦想之类的情况外,王羽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 现在他问起自己对徐州的处置,想必也是想与自己印证一番吧? 这般想着,王羽缓缓开口:“现在的徐州很乱,但未尝没有脉络可循,根由就在于我骠骑军的强势……袁公路等诸侯一方面有扩大领地的需求,另一方面也不想看到我军继续壮大;陈汉瑜等地方豪强怕青州新政影响到他们;下邳那边则是……” “担心失去现在拥有的权势地位。”陶谦接过话茬,继而长叹一声:“子猛着相了,其实做个安乐的富家翁又有什么不好?宁为太平狗,不为乱世人呐!” “也是小侄考虑不周。” 陶谦一摆手:“不怪你,怪不得你,老夫本来也想再撑几年,至少等你彻底平定了河北才……唉,命不由人,也是无法可想。” 再叹口气,陶谦突然话锋一转,问道:“鹏举,你可知道,老夫为何甘冒天下人的讥笑,徐州上下的不满,一直甘为青州附庸么?” 王羽一滞,这个问题他倒是想过,不过从未想得太深,谁让陶谦三让徐州的典故给他的印象太深了呢?既然连徐州基业都肯让,让别的第好像也顺理成章了。 其实,政治上的联盟,往往都是很不靠谱的。历史上,曹操和袁绍最初也是一对好朋友,后来小伙伴们反目,还不是轰轰烈烈的打了一场官渡大战?后三国时代的孙吴联盟也非常不牢固,双方互相提防还来不及呢,又哪里会这么尽心尽力的支援? 先前的让军倒也罢了,青、徐可是毗邻在侧的!按照远交近攻的国际惯例,除非共同面对某个难以对抗的强敌,想让青州军打头阵,当炮灰,否则徐州根本没有支援青州的理由。 就连公孙瓒,在河北大战初期,对王羽也是多有轻慢和提防的,袁术更是小动作不断,最后干脆撕破了脸。一直尽心尽力,不计得失的支援王羽的,也只有陶谦了。 仔细想想,王羽觉得自己先前得出的结论,果然太草率了,陶谦怎么看也不像是理想主义者啊。 他有些滞涩的说道:“陶公的抬爱,羽……” “其实,老夫就是在你身上看到了大汉的未来!”陶谦语出惊人,把闷头狂吃的魏延都给吓住了,差点被噎到。 “陶公何出此言?”王羽惊诧莫名,他在青州推行的诸多政策,连幕府的僚佐和自家老爹都多有不理解的地方,陶谦怎么会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何况,陶谦第一次让军的时候,自己还没来得及施政什么的呢,只是打了几场仗罢了。 陶谦正色道:“鹏举,你认为大汉衰落的根由是什么?” “是……门阀?”王羽不确定的说着,青州新政的核心思想,就是消除世家门阀的影响,其他的都是围绕这个核心而设下的,这一点,他想瞒也瞒不过。 陶谦脸上红光一闪,高声道:“对,就是门阀!门阀,乃是天下大害!” 第五七五章丰厚遗产 今天陶谦说话的确实过于飘忽了一些,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得众人无不惊异万分。 陶谦的身份,和他在徐州的作为,和他说的这句话,很有自相矛盾的意思。陶谦到任,安定了地方后,再三的延请地方名流出仕辅佐。赵昱、萧建、徐方都是被陶谦软硬兼施才请出山的。 比这三人更夸张的是跟着孙策去了江东的张昭,陶谦一度软磨硬泡把他请到了郯县,面谈之后,却依然被拒绝了。陶谦因此将其拘押起来,若非赵昱相救,说不定早就被杀掉了。 由此可见,陶谦对名士确实很重视。 现在突然这么说,难道是心中的积怨所至吗? 对这个话题最敏感的是诸葛亮,士族的身份,一度是横亘在他和青州之间的一道障碍。正因如此,接到石韬的邀请后,叔父诸葛玄和兄长诸葛瑾都毫不犹豫的当场回绝,诸葛亮是自己偷跑出来的。 在青州待了大半年,诸葛亮渐渐适应了王羽的思路,但他依然认为,王羽是个奇怪的人,遍数当世,恐怕也不会有人和他拥有相同的理念。谁曾想,以老成沉稳名闻于世的陶谦会在这方面与王羽达成一致。 他大为好奇的望向陶谦,没有追问,因为他知道不需要,老人今晚就是要一诉衷肠的。 “各位应该都很奇怪吧?其实没什么可奇怪的,老夫本就是寒门……呵,或许连寒门都算不上的卑微出身……” 陶谦苦笑着说出的一句话,给众人带来了更大的惊异。 要知道,在中平元年的大乱之前。寒门的上升渠道是很小的,小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程度。战乱给天下苍生带来的是苦痛,给诸多寒门子弟带来却是机遇和希望。 陶谦的宦途是很平坦的,比很多名门出身的名士还顺畅。从茂才,到尚书郎。然后从中枢外放,先后出任舒县令、卢县令,其后迁幽州刺史,徵拜议郎。整个轨迹一直都在上升。 这其中固然有能力的因素,但在大汉的官场上,要是没有家族的力量在背后支撑。他根本不可能这么一帆风顺。上千年约定俗成般的习气,岂同一般?何况,越是在王朝的末代,顽固守旧派就越多,以草根的身份,想从荆棘中趟出一条血路又谈何容易? 如果陶谦说的是真的。那王羽觉得,老人的经历比最著名的草根刘备还要励志。后者的手段到底经不起推敲,不管成功与否,单数被他坑过领导、老大,几乎就遍及了三国群雄。 相对而言,陶谦才是一步一个脚印儿的踏实草根。 不过,随着陶谦的解说。王羽很快明白对方的苦笑从何而来了。 陶谦的经历的确很能给后世草根提供想象空间,他在仕途上的助力,是因妻族而来的。苍梧甘氏乃是地方上的望族,家主甘公却只有生女儿的本事,一直没有子嗣。 偌大的家族中当然不可能没有男丁,可却也没什么成气候,有潜力的。甘公琢磨着,反正也是这样了,与其在族中找个人凑合,不如干脆把女儿利用起来。招个上门女婿继承家业。 挑来挑去,就挑到了出身寒微,有任侠之名在外的陶谦。 就这样,陶谦成了让后世吊丝最艳羡的,娶了个好媳妇。少奋斗了几十年的典范。 当然,甘家只是地方豪强,顶多只能给陶谦提供个起步点,后面还是要靠陶谦自己努力的。但反过来说,如果不是汉末上品无寒士的朝堂格局,陶谦用不着甘家的帮助,也能有所作为。 听到这里,王羽开始理解陶谦对门阀制度的不满了。 从古至今,上门女婿都不是好做的,华夏传统的大男子主义本来就重,吃软饭的在外人看来很风光,但不为人知的苦楚可多了去了。 王羽不知道陶谦的家庭情况,但他却亲眼见证过牛辅的悲惨入赘生活,那位甘公肯定不会象董卓那么蛮横,但在甘家,陶谦肯定也是要敌人一头的。 老陶对门阀制度的憎恨,便由此而生。 “公节在河内横征暴敛,虽然大家表面上都说,他不尊重朝廷法度,对士族不敬,但实际上,谁都知道他是被逼急了,没钱没粮也没援兵,要他拿什么勤王?” 说完自己的事,陶谦重新将话题引回王羽身上:“后来鹏举你祸水东引,趁机收编了豪强联军,别人都只说你狡诈,可老夫却看得出,你与公节不同,你是完全没将士族放在眼里。” 王羽愣了愣神,陶谦指的应该是自己杀韩浩的事,那会儿自己考虑的不多,就是有人惹上门就杀了,自家老爹好容易抢到的钱粮,也不能落在别人手上。就是这么个思路,落到陶谦眼中,却成了自己没有门第之见的证明,王羽也觉得挺奇妙的。 “中平第二年,凉州边章、韩遂反,皇甫义真与老夫一道统兵伐之,尚未建功,就被朝中奸佞构陷罢官去职。时人都说,皇甫义真得罪了张让、赵忠,可真正通晓时事朝局的人谁人不知,十常侍当时的对手是外廷的士党,与皇甫义真何干?” 陶谦用愤慨的语气提到了又一桩秘事:“其实就是张伯慎那一干凭借家世的幸进之人,嫉妒义真的战功,在后面动的手脚,让张让等阉竖误以为义真是士党中坚,正在策划挥兵回京,行清君侧之事,故而捏造名目,群起攻讦之……” 王羽听得无动于衷,庞统和诸葛亮却极为惊讶的彼此互望了一眼。 黄巾起义给了东汉王朝极为沉重的一击,但随着张角兄弟被皇甫嵩等名将扫平,局势却也未必没有恢复平静的希望。 之所以,沦落到烽烟四起,朝廷威仪不再,西凉绵延不断的战事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 中平二年。皇甫嵩去职之后,张温被任命为车骑将军,假节,带了十多万大军西进,保卫三辅。这仗一打就是一年多。到了中平三年的三月,张温的大军还滞留长安未归,使得洛阳周边变得异常空虚,三辅的局势却始终没有好转。 等到中平五年,西凉叛军改以王国为首,卷土重来时。汉廷只能给皇甫嵩一个空头衔,再加上董卓这个助手兼副将,让他去西凉平叛了。 张温的十余万大军,不但完全没起到作用,而且还给经历大乱之后的汉廷增加了很大的负担,同时还给董卓扩张实力营造了机会。 “当日皇甫义真去职。张伯慎到任后,不忙着整顿兵马粮草,也不与叛军交战,反而在自家的大本营,玩起了权力平衡那一套。没错,就是玩!他担心老夫和孙文台因为皇甫义真的事与他生隙,故而大力提拔董卓。想将其培养成心腹嫡系……” 陶谦冷笑有声:“当然,这也是因为董卓的孝敬够多,结果到了最后,连北军的装备,都比不上董卓所部的强。可是,等到一交战,董卓却屡遭败绩而实力不损……孙文台以此为由,认定其有不臣之心,力劝张温除之,结果当场被斥退……” “相持一年多。只有零星交战,最后倒是边、韩二贼自己心虚,递上了降表,张温满载金银珠玉,凯旋而归。当时老夫亦在军中。曾亲眼见到归途上分道扬镳的那支车队……单是装财宝的,就足足有二十辆大车,其他钱财之物不可胜数。” 陶谦一叹再叹,悲呼道:“张伯慎名列三公,位极人臣,会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蠢材吗?他岂会不知道,西凉叛贼降服,只是缓兵之计,待大军退后,定会反复?其实,他懂,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只是兵凶战危,与叛军力战,胜负难卜,何如不动一兵,便收其功?” “他做决策时,心里想的不是大汉社稷,天下安危,而是南阳张家的富贵和前程!”这些话在老人心中郁结已久,陶谦说话时很激动,说完也是气喘吁吁的,让人下意识的就为他担心起来。 “老夫没什么本事,别说影响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只是这徐州的一干大小世家,就已经焦头烂额了……好在有了你,鹏举!”抬眼看向王羽,老人目光炯炯。 王羽深吸了一口气,以消化陶谦这番感叹中的大量信息。 很显然,陶谦入主徐州之后,和地方名士的纠葛,并非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老陶应该也是用了很多手段来分化拉拢,试图削弱这些门阀的影响力,进而将徐州营造成他期待的样子。 结果当然是失败的。 渡过了穿越之初那段无知者无畏的时光后,王羽已经深切的体会到了士族在这个时代的根深蒂固。 做皇帝很简单,如果自己放弃原则,对世家做出一定的妥协的话,十年之内就能一统天下,成就皇朝霸业。可改变士族制度却难得多,即便以青州目前的强势,也只能战战兢兢的步步为营,稍一行差踏错,一直被强压着的暗流就会喷涌出来,将目前构建的一切摧毁。 自己这个穿越者都是如此,陶谦怎么可能解决得了这样的难题? 迎着老人期许的目光,王羽坦然回视,郑重应答:“小侄明白了。” “那就好。”一切尽在不言中,陶谦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疲惫的摆摆手:“这样,老夫就放心了。徐州目前的局势虽然复杂,但只要找到了重点,分清主次,解决起来就不难了。” “是。”王羽明白对方的意思,徐州牵涉的势力虽多,但若将其以阵营,或者说是阶层划分,局势就清晰多了。应对之法就是把握住重点,用驱狼吞虎、借刀杀人之类的办法解决问题,而不是硬来。 这一点,是王羽动身来徐州之前都没想到的,经陶谦一提示,他顿时就豁然开朗了。 “城中郡兵,多有忠诚可用者,鹏举可自行甄选,酌情任用之。”郁结在心中的块垒倾吐出来,陶谦的精神一下衰弱了不少,再没有先前慷慨激昂的气势。 “是。”王羽明白,今夜之事,陶谦也有借机推荐这些老兵的意思。 后世人说起陶谦平定徐州,使辖地不受黄巾之乱波及,都喜欢将功劳推给臧霸。现在他知道了,陶谦刚到徐州的时候,本来是打算将臧霸一起收拾了的,只是山贼太狡猾,他剿不胜剿,这才改用了招抚的方式。 泰山贼固然很厉害,但若因此小瞧陶谦和他的徐州军,那也是大错特错。 “徐州之钱粮,不止囤积在下邳,东面山中,老夫也建有几处粮仓,其中钱粮,足敷万人之军三年之用……”陶谦的中气越来越弱,但他却强撑着不肯休息,一项项的向王羽交待着,都是他韬光隐晦的这两年暗中布下的后手。 王羽走到了老人身前,正襟危坐的听着,陶谦说一句话,他就点一下头,应诺一声,心中又是悲伤,又是震惊。 他这次来,主要目的还是见这位一直无私帮助自己的老人最后一名,满足对方的心愿,对徐州已经没多大指望了。谁想到,老人暗中藏了这么多后手。 钱粮已经很了不得了,天知道这么多钱粮,陶谦是从什么地方省出来,又藏得无人知晓的。郡兵中的那些精锐,更是仍然无法小觑,要知道,那可都是百战老兵。军队钱粮之外,还有一些隐藏在暗处的密谍,比青州派来徐州的那些新手要强上几倍! 诸如此类。 别看徐州现在乱成这样,可王羽相信,只要接收了陶谦留下的这些东西,他不用从青州调兵调粮,都能守住东海,花上一两年时间,平定徐州也非难事。 陶谦唯一没料到的,就是曹豹兄弟的背叛,但这也是无法可想,谁还能没点疏忽遗漏的地方呢? 一一交代完,陶谦已经气若悬丝了,不凑到嘴边,王羽几乎都听不到对方说的话。他知道,最后一刻即将到来,眼见着老人还在挣扎着说些什么,王羽也努力的俯下身去听,就在这时,他只觉衣襟一动,一个颇为沉重的东西落在地上,发出了‘咚’的一声大响。 “这是……”陶谦眼睛陡然一亮,气息亦随之粗重起来。 第五七六章麻烦上门 时过三更,月色如水。 举头望着当空的皓月,听着府中传来的哀哀悲泣之声,王羽恍若置身于深秋时节,心中满是感怀悲戚之情。 斯人已渺…… 王羽一直以为,早在前一世,自己就已经看惯了生死,这一世,更是杳然一身而来,若说会为什么人感到心中郁结,久久难平,他自己都不信。 但在今天,他还是深切的体会到了这种久违的感觉,黯然神伤。一首千古名句突然涌上心间,他不自觉的吟诵了出来:“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 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 …… 亲戚或馀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身后脚步声响,身后脚步声停。 王羽并未回头,他已经从脚步声中知道了对方的身份,过了好一会儿,来人才长叹了一声,道:“君侯这首诗实在是……” 一句话只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即便以诸葛亮的才学,一时也难以全面且准确的形容这首挽歌,但其中的意境,却使得他也心生戚戚,泪洒衣襟。 “陶公泉下有知,亦会深感欣慰的。”庞统的眼睛也是红红的。 与陶谦只有一面之缘,他们不可能太过悲伤,只是两人都是父母早亡,难免会勾起悲伤回忆来。时至如今,父母亡故时的记忆依稀还在,被整个刺史府的悲伤气氛一感染,再听到陶渊明的这首传唱千古的挽歌,又岂能不为所动? “怎么样了?”王羽头也不回的问道。 诸葛亮答道:“陶公安排得很妥当,子龙、文长二位将军已经接收完军队和密谍。就差山中的仓库了,呃,还有就是陶公的身后事。” “嗯。”王羽点点头,转过身来,“孔明。士元,清点工作就辛苦你二人了。” “不敢当。”二人齐齐拱手谦辞,抬头时,眼睛却不约而同的盯向了王羽的胸前,王羽的右臂端在胸前,正把玩着一个形状很奇怪的东西。 就是此物。曾让垂死的陶谦眼睛一亮,振作起了最后的精神,二人清楚的记得老人那惊喜交集,满是追忆的神情。 诸葛亮小心翼翼的问道:“明公,此物果然如陶公所说,是……” “嗯。”王羽随手将手中之物递过。悠悠叹道:“当初在洛阳,我曾误入过一个宝库,就在洛阳城的地下……” 时间只过了三年,可现在想起来,却是恍若隔世一般。从怀里掉出来,被陶谦看到的东西,正是他和貂蝉夜探司徒府地道时。在宝库中发现的那个不明用途的令符。 通过陶谦之口,王羽已经知道了此物的用途和来历……没错,就是块令符。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令符,是很有历史和来头的一件东西。 此物是汉武时代北却匈奴,西逐诸羌的战利品之一。和大宛的汗血宝马一样,当时的羌王畏惧汉朝的强大,为了表示臣服,避免被汉军赶紧杀绝,献上的祖传宝物。 据陶谦的说法,此物在西羌族中。相当于中原天子的玉玺,若是能找对了人,也许能给他换几千匹战马回来。 这个说法,王羽是相信的,历史上孙策进兵江东。不就是用玉玺和袁术换了几千兵么。既然此物有和玉玺相似的地位,只要在羌人中,找到个跟袁术差不多的蠢材,想换点东西还不容易。 不过,王羽对此并不满意。 这几年,他闲暇时也琢磨并打听过此物的由来,总觉得能被汉灵帝堂而皇之的摆在宝库里,和他最心爱、最宝贵的宝物放在一起的东西,应该有很大的玄机才对。 王羽一直以为,这东西可能跟钜子令差不多,玄机不在本身,而是在里面,比如藏了藏宝图之类的东西。汉灵帝搂钱的本事很厉害,按说他遗留的宝藏,应该不止地道里的那一点才对。 只可惜,他始终找不到机关,最后听陶谦这么一解释,算是彻底没想头了。 羌族的玉玺,还是隔了好几百年的,时效性可不是一般的差,就是挂了个名头,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效用,顶多糊弄糊弄无知少年罢了,比如眼前这二位。 王羽略带戏谑的眼神让诸葛亮很不爽,他一梗脖子反驳道:“先帝既然郑重收藏,说明此物还是很有意义的,若只是废铁,先帝收藏来干嘛?” “有什么意义?”从他身后传来了一把粗豪的声音:“若是有用,历代先帝为何不设法以之退敌?三辅残破,还不是因为那些该死的羌人反复生事不休?拿到玉玺就是天子?真是无知小儿的想法。” 不用看也知道,魏延来了。 “羌人作乱,志在掠夺,强令其撤退自然不能,但若以此物为饵,驱使羌人自相残杀,或者为我军所用,攻击我军的敌人却未必很难。”稍一停顿,诸葛亮嘿然反问道:“文长兄不闻二桃杀三士的典故么?” “你这就是纸上谈兵,站着说话不腰疼。”魏延冷哼道:“你知道西凉现在有多乱吗?西羌?你知道西羌之中有多少个大部落,先零羌、封养羌、牢姐羌、烧当羌……比中原林立的诸侯还多,诸羌之间今天打,明天和,又有千丝万缕的亲缘关系,复杂着呢……” 两人例行的又吵了起来。这次徐庶不在,赵云和庞统都不是多话的人,没人劝架了,王羽倒是被争吵惊动,从陶谦离世的悲伤中回过神来。 他哑然失笑道:“羌人远在凉州,一时半会儿也碰不上,这令符到底有没有用,大可慢慢研究,吵个什么?有这力气,研究一下徐州的形势不是更好?” 王羽说话,少年们自然不敢违逆,互相瞪了一眼,都偏过头去。 赵云一抱拳,沉声禀报:“主公,城内没能找到陈珪,据陈府中仆从的说法,午时刚过,陈珪就离府而去了,之后就再没回来了,徐方等人也曾遣人去寻他,只是不见踪影。以末将之见,此人应该是提前溜走了。” “唔,”王羽点点头,感叹道:“陈家父子不但有智谋、见事快,而且非常擅长隐藏并保护自己,这次没拿下,想再抓到他们就很难了。” 如果说诸葛亮的长处是算无遗策,郭嘉是料敌先机,陈登父子就是面善腹黑的阴谋家,表面上人畜无害,一动手就是雷霆杀招。同时,这对父子还很擅长自保,连曹操、孙策都奈何不了他们。 对付这对父子,最好的办法就是断其根本,把陈家在广陵的老巢给端掉。不过想做到这点,会很难。 历史上,孙策全取江东后,也曾打过广陵的主意,曹操压根就没派遣重兵防御,只是任命陈登为广陵太守,将广陵的防御全权委托给了他。 结果,横扫江东的小霸王始终没能在大江北岸取得落脚点,更谈不上占据广陵,攻略徐州,进而威胁兖、豫了。 在东海,陈珪轻轻退却,但只要自己挥军攻向广陵,想必对方一定会拼死阻挡,给自己造成极大的麻烦。 “其实更大的麻烦在下邳……”庞统提醒道。 下邳盘踞了三方势力,其中曹豹拥兵一万五千,后勤一直靠东海供应。现在东海易主,曹豹不肯归顺,肯定要寻个出路。 袁术兵马众多,他不是对手;广陵的豪强,陶谦在世的时候他都惹不起,何况现在?想来想去,倒是东海最容易对付。 王羽虽然来了,但却没带多少兵,就算把陶谦留下的精锐加起来,也不过三千多人。而马陵山的钱粮瞒得过别人,却不太可能瞒得过身为陶谦心腹的曹豹。 趁着王羽立足未稳,夺取东海,尽取马陵山钱粮,进而取代陶谦成为徐州之主……这样的诱惑,换谁来也很难抗拒。 “这样说来,必须得催促张将军加快行军速度了。”诸葛亮沉吟道。 未加整顿之前,陶谦留下的部队或许可以用来守城,但若以之野战,恐怕就不那么靠谱了。而陶谦为了隐秘,将钱粮藏在山里了,光是守城可不行。 至于搬运进城……钱粮太多了,就算动员全城百姓,也得花个十几二十天,而下邳离郯城实在是太近了,说是朝发夕至亦不为过。紧急搬运钱粮,很容易被敌人突袭,一旦百姓乱起来,王羽这点兵就更不够看了。 “泰山贼主力被歼,还有不少余部,张将军岂能就此不理了?何况琅琊羽林分得太散,地形又崎岖,单是集结就得花上好长时间,若那曹豹果然有这么大胆子,远水又岂能解得了近渴?”魏延这次反驳,倒是就事论事。 诸葛亮没好气道:“那你说怎么办?总不成令泰山军分兵来源吧?” “要某说,很简单,他若来,就弃城!”魏延嘿嘿一笑道:“主公统主力兵马守山,某率领本部兵马去抄曹豹的后路。” 诸葛亮晒然道:“城内有这么多百姓在,若给曹豹得了,你便抄了他后路又有何用?反而激起曹豹军死战之心吗?” 眼看这俩人又开始了,庞统硬着头皮劝架了:“孔明,你少说几句,文长将军,你也不要急躁,曹豹到底来不来,还是未知之数,你们……” 话没说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有人轻声禀报:“启禀主公,李校尉从下邳回来了!” “十一回来了?”王羽愣了愣,这是说曹豹,曹豹到么? 第五七七章曹豹逆袭 下邳,同样有人彻夜不眠。 “豹子,你真的不再仔细想想?那可是王鹏举!这几年,多少豪杰都在他面前折戟沉沙了,咱们能行吗?” “是啊,他只带了五百近卫骑兵,在伏龙谷先遭伏击,再遭刺杀,结果却是臧霸他们全军覆灭了,你说,界,界还是人吗?压根就是天神下凡啊!” 城守府,围坐在一起的三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曹豹的脸色一直在红白之间变化,另外二人则是脸色煞白,十足的胆小鬼模样。 第许耽、章诳本就不是武将,他们两个随军的作用,主要还是辅佐,并监视曹豹的。只是陶谦没想到,他任用的一众心腹,都这么有自知之明,听说王羽驾临的第一时间,就当机立断的反水了。 但反水归反水,真正事到临头的第一刻,许耽、章诳还是很心虚的。 “不然怎么办?”曹豹一摊手,冷声反问:“不趁他立足未稳,夺回东海,等张颌的大军到了,咱们就只有挨打的份儿了。” “先找第个靠山啊。”章诳抢先说道:“背靠大树好乘凉,袁将军乃是四世三公的袁阀嫡系,又不像乃兄袁绍那样只看重名士,对有能者无不礼贤之,咱们若是举兵相投,亦不失封侯之赏,不比贸然进军好多了?” 许耽语带不屑道:“袁术色厉内荏,现在青州军的注意力都在北边,他才敢猖狂,等王羽翻脸,大军压境,向他要人。他岂会出死力保下咱们?投谁也不能投袁术。” 第章诳有些恼火的反驳道:“不投袁将军,难道要去添陈老儿的沟子不成?那老不死就没存什么好心眼,一力鼓动咱们去触王鹏举的霉头,生生的将咱们往死路里推!依我看,咱们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比北上强!” “所以说你眼界不行。”许耽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嘿然道:“除了袁术、陈珪,你就不知道别人了?谯郡的玄德公,那可是汉室宗亲,反掌之间,就在豫州闯下了偌大的声势。连袁术都不得不侧目相视,保奏其为豫州刺史,大加笼络……啧啧,了不起啊。” 一边赞叹,许耽一边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最难得的是,玄德公对有能有功之人。都是解衣推食的,他如今兵尚不满万,地不过半个谯郡,小半个汝南及沛国,若是我等投入他的帐下,你们想想,会比在陶公手下差么?” 第章诳不以为然道:“要照你这么说。东郡的吕布岂不也是个好选择?刘备那点人马,都是招降纳叛来的,表面看声势煊赫,其实到底有没有战斗力,还很难讲呢。吕布兵强将勇,帐下幕僚甚少,这才是真正的大树啊。” “要照你这么说,咱们大可以慢慢来,别忘了,拉拢咱们的还有孙策呢!要说兵强将勇。江东小霸王会比吕布差么?大伙儿还能回老家,也算是衣锦还乡了吧?” “切,要真能说走就走,那……” “行了!”曹豹听这二人越扯越离谱,终于忍不住了。一声大喝,喝住二人,眼神骤然变得凶狠起来。 “扯这些有什么用?你们以为投靠别人是什么好事吗?没有地盘,只有兵,人家表面上也许客客气气的,但私下里不卡咱们的脖子,挖咱们的墙角才怪呢!等地盘没了,兵也没了,咱三个就只有一起上吊的份儿了!” 第章、许二人互相看看,都蔫了:“可是,夺东海……” “没错,敌人不好对付,不过他现在确确实实的没兵啊。张颌的主力还在琅琊的山区跋涉,徐晃进驻费县的只是一支偏师,虚张声势而已。鹏举小儿身边只有五百轻骑,五百隐雾军,再加上陶公留给他的那些……” 说到陶谦,三人的神情都是一黯,虽然决意反叛,但他们对陶谦倒没多少恨意,只是怨老人糊涂,偏心太过罢了。 “别忘了,他留下的兵马不多,战力未必很强,但对咱们的威胁可不是一般的大!”曹豹提高音量,一脸凝重的提醒同伴:“青州密谍早就在徐州把网撒开了,你们有信心把城里的都挖出来,不被他们向军中渗透吗?” 第许、章二人都是苦笑摇头,当初笮融的信徒布满全城,尚且对青州密谍畏之如虎,何况他们几个。 曹豹大声说道:“若是不能,陶公留下的那些人就能起到极大的作用,某可以断言,如果咱们按兵不动,和青州军对峙,不出三个月,咱们这点家底就会分崩离析,到时候,想跑都未必跑得了!” 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陶谦的丹阳兵就很有这种倾向。他从家乡招募的部队,都是来自差不多的地方,乡里乡亲的,彼此都很熟悉。而陶谦留在郯城的那一千余人都是老兵,在从军前,都是村子里的长者。 陶谦的理由是这些人年纪大了,又立过功劳,免去他们战阵厮杀之苦。但曹豹却很清楚,这些人,对自己手下的一万丹阳兵主力,有着相当大的制约作用,如果自己先前就有自立之心,陶谦凭借手下的一千老兵,可以轻易动摇自己的军心。 现在徐州易主,情况也差不多,等王羽后援开到,整合完郯城兵马,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自己,手段无疑将是软硬兼施,分化瓦解! 第许、章二人听得脸色发苦,腿脚发软。 夺回东海,的确是有必要的,如果能顺利夺回,他们就是新的徐州之主,利用徐州的复杂形势,抵挡青州军的压力,从中取利。如若不然,就会连现在拥有的都保不住。 可是,想到要与那个无敌战神般的少年对敌,两人怎么也鼓不起用起来。 众寡悬殊? 对方立足未稳? 这都无法给他们提供充足的信心,在那个恐怖的少年面前,这些有利条件都不过是浮云罢了。他可是不止一次的在类似的情况下翻盘逆转,将敌人狠狠的踩在脚下。 曹豹阴测测一笑:“放心吧,某已经有了成算……” 许耽二人惊疑不定的对了个眼神,迟疑问道:“莫非是陈珪老儿又有……” “我给你们说说好了……” …… 郯城。 “末将是在路上收到的消息,早在主公抵达之前,陈珪便已乘船顺流而下,入夜时分到了下邳,轻易说动了曹豹三人……眼下,下邳城正厉兵秣马,很快就会挥军北上,攻打郯城!” “三个草包,胆子倒是不小!”魏延冷哼一声,抱拳请命:“主公,末将愿率本部兵马,迎头痛击曹豹,即便不能击退这些宵小,也要挫敌锋锐,让他们知道我骠骑军的厉害!” “末将以为,曹豹兵虽多,但士气却未必很高,与其让文长独自迎击,不如由主公坐镇郯城,末将二人各自统兵南下,水陆并进……” 赵云提出的建议更全面一些:“水上,我军顺流,敌兵逆流,又有一千五百具强弩助阵,当可重挫曹豹水军;末将再将轻骑分成小队,效仿主公当日在泰山迎战青州黄巾之策,日夜扰之,不求胜敌,只求延误敌军行程,等待张将军援兵到来。” 诸葛亮摇摇头道:“二位将军的勇气可嘉,可曹豹也未必无备而来,若是我军全军尽出,彼方还有后手,那就大势去矣了。” “你说曹豹还有后手?这么短的时间内?”魏延脸上红光一闪,不满、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诸葛亮面色凝重,沉声说道:“曹豹未必有这样的筹划,但陈珪却有,别忘了,他很可能已经为此筹谋了数年时间,从君侯南下开始,就已经全面展开了。” 魏延斜睨对头,冷哼道:“那你倒是说说,他能有什么算计?莫非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就能劝动袁术,把广陵的势力整合起来,一起攻打东海吗?就算他有这本事,也来不及啊。儁乂将军的八千大军一到,让他们来多少就得死多少!” 双方现在抢的就是时间,一旦张颌的兵马到了,就算一时落在下风,被袁术等人夺去一些地盘,守住郯城还是没问题的。 战事一旦扩大,青州的援军就会源源不断的开至,袁术也好,徐州豪强或是曹豹也罢,都不可能是对手。反倒是主力离开了老巢,给青州军平定徐州,提供了绝佳的良机。 诸葛亮摇摇头:“袁术未必有这样的决断力,广陵的援军更是鞭长莫及,而且豪强联军在守境时倒是很有力,越境作战,就会变成一盘散沙,乌合之众了。” “那还能有什么后手?”魏延被他说得有些茫然了。 与徐州接壤的鲁郡、泰山郡诸郡,都在青州军的控制之下,勉强来说,刘备或许可以经由沛国进入徐州境内。但距离却太远了,哪怕是刘备早有准备,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出兵,应该也不可能比张颌更快。 “下邳,曲阳,阙宣!”庞统突然插嘴,点出了最关键的要害,将敌人最具威胁的一个战术,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第五七八章两路夹击 初平四年,发生在徐州的一系列变乱,给世人最直观的影响,就是一个‘快’字。 行军速度快,王羽是二月十六离开的高唐,三天后就进入了琅琊国境内。然后在二月二十这一天,在伏龙谷与泰山贼大战,紧接着,在二十一日抵达了郯城。 直到王羽抵达郯城,他南下的消息才传到了周边各路诸侯手中,实可谓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同时,形势变化也是瞬息万变,前一刻徐州境内的各方势力还犬牙交错,互相纠缠在一起,下一刻就变得敌我分明,一目了然起来。 王羽进驻郯城后,徐州境内的各方势力迅速达成了和平协议。袁术虽然没有立刻挥军北上,却一改先前咄咄逼人的态势,主动将边境的兵马后撤百里。 原本从东面进逼下邳城的纪灵军,从下邳一直退到了吕县;吞并下邳南部的张勋部,则是从睢陵退到了百里外的夏丘。下邳的形势,顿时豁然开朗起来。 此外,战事展开的也很快。 伏龙谷伏击战也算是近万人的一场大规模会战了,可事先没见什么端详,突然就打起来了,前后打了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胜负就分出来了。随后,郯城的兵变,平乱,都是在一两个时辰之内的解决的。 而曹豹举兵北进,攻略东海,则是在二月二十三那天,距离王羽抵达郯城,一共只过了两天!这样雷厉风行的作风,完全背离了世人对曹豹的印象。 要知道,从中平三年开始,他已经在下邳和袁术纠缠了一年多了。其间大小战事打了无数场,可双方的减员却都不过百数,可见此人的作战风格是怎样的。 这一次,他决断得快,准备得更快。从下定最后的决心到挥师北上,统共也只用了三天时间而已。 正如魏延所说,曹豹要把握战机,其他势力就注定了来不及响应。两三天的时间,光是消息往来也不止啊,何况动员大军? 但魏延忽略了一个人。那就是自称天子的阙宣。 阙宣举兵攻入东海,是在二十二日那天,比曹豹还要早了一天。但两军的呼应之势却是很明显的,曲阳距离郯城毕竟比较远,想和曹豹保持一致,确实得提前出发才行。 不得不说。阙宣的行动给了王羽一个大大的意外,同时也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王羽在前世压根就听说过这位天子,这一世,也是对方举兵之后,才有所耳闻的,但也没有足够的了解。阙宣举兵,和王羽应陶谦邀约南下的时间隔得太短。根本来不及取得详细资料。更不可能预料到,阙宣居然这么快就响应曹豹,出兵夹攻了。 这几天,王羽的主要精力倒是放在了对阙宣的了解上面。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对于这么个陌生的敌人,王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阙巩,是商末的诸侯国之一,以擅长制作精良铠甲而闻名,与东胡并称。国亡之后。其后人辗转流落,在下邳定居下来,久为地方望族……” 和王羽最初的印象完全不一样,阙宣不是黄巾或者泰山贼那种性质的叛军,而是下邳地方上很有名望和势力的望族。 下邳阙氏的实力。犹在广陵陈氏之上,特别是这一族人继承了祖先的本领,拥有很高的工艺水准。 只是后者更擅长运筹,在广陵编制了一张大大的关系网,长盛不衰;而阙氏自矜血脉高贵,与地方上的豪族极少往来,联姻之类的更是慎之又慎,故而虽然财力雄厚,人丁兴旺,却不为外界所知。 “阙宣是当代家主,如今四十有六,笃信佛教……笮融在下邳时,两人相交甚笃,有传闻说,笮融曾假借佛祖旨意,说阙氏是上古名门,厚积至今,有龙虎之像……”虽然准备不足,时间仓促,但李十一还是尽可能的收集了相关的信息。 “这样说来,莫非阙宣的兵马,也是信众?”王羽皱了皱眉头,什么事情,一旦涉及到宗教信仰,就会变得很麻烦了。 笮融虽然没能翻出什么大浪,但那只是因为他遇到的对手太强,他本人也不擅长军略,没能全面把僧兵的战力发挥出来,就一蹶不振了。 现在这个阙宣就麻烦了。 可不是厚积薄发么。擅长锻造铠甲的一族人,积累了上千年,有远大理想,还有信仰,他们全力爆发出的力量,想必是相当恐怖的吧? “主公英明。”李十一的脸色也不怎么好,本来以为阙宣只是藓足之疾,随手就能灭之,就算和曹豹两路夹击,也不足为虑。可实际一了解才发现,阙宣的威胁,不但不比曹豹差,甚至还要强上许多。 “阙宣聚众五千,看似不多,却尽是阙氏的门客、仆从一流,其中门客近三千,都是武艺精强之士,其中又选出两千锐卒,以重甲武装之……阙氏门客,都是深受其家恩惠之人,和阙宣一样,笃信佛教,作战之时悍不畏死,力大无穷,和传说中的黄巾力士颇为相似……” 一边说,他一边观察着王羽的脸色,阙宣的这支兵马,和当初徐晃率领的摧锋营极其相似,但数量却多得多。 “……两千重甲之外,又有一千强弩,两千轻甲,实力不容小觑。”如果是纯粹的重甲还好,单一兵种,总是有弱点的,可阙宣的兵种配置也是很科学,很全面的。听李十一这么一介绍,连一直嚷嚷着要迎战的魏延都哑了火。 谁能想到,这阙宣的实力竟然强到了这种程度呢?简直就是逆天了。 几千人无所谓,随便哪路山贼,都有不逊于阙宣军的规模。但这样的武装程度……别说山贼,一般的诸侯都未必拿得出来,只有王羽、曹操、刘表有可能有这个财力、物力。其他人统统不行。 两千重甲步兵和一千强弩,王羽在高唐大战中,硬抗匈奴万骑冲锋时,武装程度都没达到阙宣军这样,但却硬生生的正面挡住了上万胡骑的决死冲锋。由此可以想象。阙宣这支兵马,威胁到底有多大了。 光是阙宣一支兵马倒还无妨,毕竟对方人数有限,还是可以设法抵挡的。问题是,现在立足未稳的青州军面对的是两路夹击,曹豹虽然不是名将。但他麾下的一万五千大军可不是摆设。 无论迎击哪路敌军,都会被另一路抄袭后路,城内的徐州军归附时间太短,本身战力也是有限,守城还算靠谱,但在想要守住马陵山的钱粮就难了。 张颌军迅速南下的前提就是这批粮草。东海有粮,军队才能轻装前进,若是要从青州辗转运粮过来,消耗的时间可就长了。 全军守山也不是个办法,两支敌军如果会师一处,有人数优势,又有装备优势。战力的增加何止以倍计? 形势的恶劣,出乎了所有人的预估。 “只能做两手准备了,一面分兵迎战,设法延迟敌军行进的速度,等待琅琊援军……实在不行,那也只能将钱粮散于百姓,暂且整军而退了。”沉默良久,诸葛亮忽然长叹一声,说出了众人最不想听到的一句话。 但这一次,连最喜欢和他别苗头的魏延都没出声。尽管心里觉得憋屈。但这仗实力差得太多,顾忌偏偏也很多。 若是没有王羽在,也不用顾及山里面藏着的钱粮,无论是守城还是放手一战,都可以研究研究。可是。为了一个不太重要的东海郡,冒这样的风险,似乎有些不太值当啊。 实际上,大家心里也都明白,徐州各势力众志成城的表象只是暂时的。只要青州军的压力一消失,阙宣啊,曹豹啊,这些人肯定会立刻翻脸,战成一团。自己只要退回青州,坐山观虎斗,等着他们慢慢互相消耗就可以了。 至于说,曹豹这些人会不会乘胜追击,攻进泰山或琅琊…… 大家巴不得他们这么做呢,来容易,走就难了。琅琊、泰山一带的地势不比东海,有的是可以设伏用计的地形,随时会被徐晃、张颌两面夹击,别说区区的曹豹、阙宣,就算是曹操来了,也不敢说自己能全身而退啊。 所以,用不着商议太多,众人很快就达成了一致意见。 王羽环视一周,将所有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他知道众人在顾忌些什么,无非就是那点权衡利弊的事,他相信,如果自己不在,无论赵云还是魏延,肯定不会这么轻易言退的。 想了想,他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现在敌情还很模糊,他也没什么太好的破敌之策。讲空话,喊口号可不是他的作风,干脆还是按照诸葛亮说的那样,先试探试探好了。 如果敌军急于求成,就算以寡敌众,一样能找得到战机。 “子龙,你率本部兵马迎击曹豹,吾再拨一千水军与你,不必急于求战,只需日夜骚扰延误其行程即可。” “末将遵命!”赵云抱拳应命。 王羽转向魏延:“文长率军迎击阙宣,不必交战,只需捣毁沿途的庙宇,焚烧佛像即可,若条件允许,可以将范围扩大,一直延伸到下邳境内。” “……末将遵命!”魏延迟疑了一下方才领命。 听过王羽对赵云的吩咐,魏延倒是能理解王羽这道命令的目的,阙宣的信仰越虔诚,越笃定,就越容易被急怒。敌军的两路兵马齐头并进,才能做到夹击,一旦分出了先后,那就是送上门的各个击破了。 当然,两路敌军的实力都远超青州军,就算形成了各个击破的态势,也未必能顺利达成目标。但分割敌军,以专击散,本就是兵法的精髓,而且,因怒而兴师,同样是兵家大忌,就算是狮虎之军,失去了理智之后,也比冷静的时候容易对付得多。 真正让魏延等人惊讶的是,王羽竟然如此轻描淡写的就说出了捣毁庙宇,焚烧神像这种命令。 除了祖先之外,华夏人没有统一的宗教信仰,不管信不信,对各路神仙都保持了敬畏的态度,哪怕是佛教这种从蛮荒地域传过来的宗教,或者太平道这种被人用以造反的宗教也一样。 而从王羽的态度中,显然可以看出,他对神佛之类的东西,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既不是因为憎恶,也不是因为其他什么,就是纯粹的从战局考虑,认为这样更有利于战局,于是就这么做了。 这反而比他大叫大吼着,骂佛教蛊惑人心,煽动百姓要来的可怕许多。给人的感觉也是全然不同,连胆魄惊人的赵云,在这一时间感受到的,也是战栗和寒意。 第五七九章陈登对策 莺飞草长,柳絮纷飞,阳春时节的景色是非常美丽的。 即便是心情郁闷之人,见到这些景致,也会感到心情舒畅,块垒尽去。对那些心情本来就很好的人来说,阳春美景,就是锦上添花,让人如痴如醉了。 对阙宣来说,此刻用春风得意马蹄疾来形容他的心情,再合适也不过了。 在世人看来,以阙家这点实力,敢妄称天子,实在是太过不自量力,就是井底之蛙。可很少有人会想到,若非如此,阙家怎么能迅速扬名天下,令天下人侧目呢? 阙家低调的太久了,久到世人已经忘记了,在下邳这里,还有这么一个真正的千年世家! 自称天子,可以勾起天下人的好奇心,让他们不由自主的去打探阙家的底细,有所了解之后,人们心里出现的念头就不仅仅只是讥笑和嘲讽了,还会有种‘原来如此’的感慨。 而阙家的实力不强,也不会引起诸侯们的警惕,招致围攻或强力打击。 特别是在徐州这样的地方,各方势力自顾尚且不暇,哪有空为了个虚名,就跑来啃他这块硬骨头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阙宣把握时机的能力和出手的魄力,都是相当不错的。 除了这些理由之外,他自称天子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接过笮融遗留下的势力。 笮融这些年没少在下邳下功夫,盖庙宇,塑佛像,拉信徒,他不遗余力的折腾着,效果也很不错。一开始百姓只是冲着他的免税赋,和施粥去的,但久而久之,很多人也真正的信仰起来。 华夏百姓就这样。勤劳勇敢容易骗。 后来笮融被徐庶吓跑了,但下邳的崇佛之风却没变。虽然没人做过详细统计,但只要随处走走就能发现,十户下邳百姓里面,至少也有四五家是礼佛的。 如此庞大的信徒基数,如果利用得好,未尝不能成就一番事业。当年张角兄弟席卷天下。靠的不就是个太平道吗?论起蛊惑力,现在的佛教,又岂会比太平道差了? 东海毗邻下邳,也受了很大影响,沿路走来,时不时就能见到黄墙红瓦的影子。 红色象征着吉祥、喜庆。黄色象征着富贵、庄严,自古以来,皇宫的建筑就是以这两种颜色为主色调的。所以,阙宣喜欢佛教,因为佛教的建筑和皇宫简直太相似了。 他自称为天子,正是为了吸引这些被笮融丢弃的信徒。 笮融先是被徐庶吓退,然后一而再。再而三的败于孙策之手,已经彻底失去了好容易营造出来的神秘感。若就这么放着不管,下邳的这些刚达到浅信的教徒很快就会流失。 而因为笮融自称为佛主,已经是目前中土佛教中最高的位阶了,阙宣想要更高,超过笮融,也只能祭出天子这个名头。 佛主不中用,是因为他地位不够。换成天子,就另当别论了。 这就是阙宣自称天子,却不改朝建制的原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王羽合起来,就是完整的篡逆搭档了。 阙宣这番苦心造诣没有白费,起兵之后,他在下邳得到了广泛的支持。此番出兵北上。争夺东海,大军所过郡县,到处都有百姓夹道洒扫迎接,焚香祷祝相送。有民心若此,还担心不能旗开得胜吗? 虽然面对的敌人很强,但阙宣却远没有曹豹等人那么畏缩。他研究过王羽的战例,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无非仗着兵甲犀利而已。在这一点上,他阙家又怕过谁来?千年传承,可不是说着玩的。 玄铁重甲,百炼金刚,长戟大斧,强弓劲弩,军中都应有尽有。而王羽带来的,却只是千余亲卫罢了,打打山贼还行,对付自己的精锐部队,那是远远不够的。 事实上,青州军看起来确实拿他的部队没什么办法。曹豹那边还有青州轻骑的骚扰,水军也在沂水上打了几仗,可阙宣这一路上风平浪静的。 显然,青州军知道自己的厉害,阙宣很得意。 强行军三日,大军已经过了厚丘,再有半天路程,就可以抵达沭水了。沿着河流前进,行军速度会大幅加快,一两天就能攻到郯县城下,到时无论擒杀还是击退了王羽,自己都将名扬天下,跻身于诸侯之列,重现祖辈的辉煌! 想到这里,阙宣意气风发,恨不得高歌一曲,以宣泄心中的豪情。 就在这时,前军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声,阙宣大为不爽,急命人去查看到底发生了何事。过不多时,有人来回报了,带回来的,是一个始料未及的噩耗。 “启禀陛下,前方有座庙被拆了……” “什么?”阙宣身形胖大,猛然一颤间,八人抬的软轿都是一阵剧烈晃动,险些将八名光头力士给压倒。他大叫着,声音凄厉,像是死了伴侣的大象在悲号:“什么人拆我佛宗庙宇?” “是……”传令兵迟疑不敢答,阙宣急不可耐,翻身从软轿上跳了下来,身手竟是出人意料的敏捷。 “没用的东西,待朕自己去看!”他一脚踹翻了传令兵,气冲冲的往前军走去。 远远的就看见了一缕黑烟,触目惊心。待到得近前,阙宣更是怒不可谒,只见一座已经烧通了顶的废墟前,几十个光头和尚满脸悲愤,正在念诵经文,单看和尚的数量,就已经能推测出,这片残垣断壁,曾经是多么宏伟的一座寺庙了。 “是谁?是谁烧了庙宇,推倒佛祖金身!”难以压抑的狂怒涌上心头,阙宣气得双眼血红,浑身上下都满溢着杀气。 “陛下,您要为我等做主啊!烧庙的是青州的兵……他们说,这只是个开始,若是您不肯退兵,他们就要一路烧到曲阳去!” “领兵的贼将是个紫脸的凶徒,自称青州魏文长……” “他走之前还问了路径,说是要一间间的烧过去……” 见到阙宣,和尚们算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开始倾诉上了。 事情经过很简单,就在昨天,有人踹开庙宇的大门闯了进去,把所有僧人赶到了院子里,然后就大肆破坏一通,最后放了把火,将庙宇烧成了废墟。 除了几个试图阻挡对方放火的和尚被打倒之外。倒是无人伤亡,不过行凶者嚣张得很烧完庙还放了狠话,吓得和尚们心惊肉跳的,惶然不可终日。 要不是阙宣的大军到了,这些和尚说不定已经扔掉僧袍,还俗去了。 “竖子!佛敌!欺人太甚!居然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举。我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镇于阿鼻地狱之中,受尽业火焚身之苦,永世不得超生!”阙宣差点气疯了。 什么天下无敌的冠军侯,骠骑将军……实在是太猥琐了! 怕了自己的甲兵,不敢正面迎战,就派了个猥琐的魏延出来。带着一群更猥琐的军兵,欺负手无寸铁,崇尚和平的僧徒,到处破坏寺庙? 是可忍孰不可忍? 听说魏延还留下了线索,他大手一挥,喝令道:“来人呐!按照几位师弟所说,追下去,一定要将魏延这小儿抓到。千刀万剐,以儆效尤!” “遵旨!”当下有将校应了,转身就要去点兵出战。 “慢!”就在这时,忽然有人高呼了一声,然后快步走到阙宣面前,用只有两人能听得见的声音说道:“阙将军,可否听在下一言?” “哼。”阙宣冷哼着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眼神极为不善。 虽然称孤道寡还没几天,但他已经习惯了别人毕恭毕敬的样子,冷丁有人用这么不卑不亢的语气说话,哪怕已经尽量注意影响了。还是让他很不爽。更何况,对方这个时候冒头,显然是要劝阻他的,这叫他如何高兴得起来? 年轻人脾气很好,受了轻慢也不以为忤,轻声说道:“魏延此举,显然是冲着将军您来的,您若分兵追剿,那就正中他的下怀了。以在下之见,将军还是镇之以静的好,继续按照原计划进兵……” “那就放任此僚不管?任他一路烧到曲阳去?”阙宣粗眉倒竖,恨声道:“陈元龙,你知道这样做,对朕的声望,和教众的信心会造成多大的影响?你觉得这是区区王羽小儿的脑袋能弥补得了的吗?” 陈登知道阙宣危言耸听,是在讨价还价,当下也不恼怒,从容答道:“魏文长统率的隐雾军,最擅长在山林中作战,将军若是追上去,不仅无法阻止其捣毁焚烧寺庙,而且还会被对方将计就计的利用,进行伏击偷袭。” “反过来,将军若是不加理睬,他自己闹得无趣,自然也就退兵回援了。王鹏举虽然胆大妄为,但与贵教也没什么瓜葛,有何理由一定要破坏所有寺庙呢?” “当然,贵教这番劫难,皆因登的提议而起,将军兴义兵,对抗强横之王羽,乃是义举,贵教的损失,就由我陈家一力承担,以稍尽绵薄之力。” 先镇之以威,然后循循善诱,最后再给点好处,陈登寥寥数语,无一不切中要害,阙宣听罢,虽然怒气不减,但心下却开始衡量起得失来。 将阙宣意动,陈登继续加码:“王鹏举用兵之所以屡建奇功,就是因为他每次都能切中要害,利用人心的弱点,加以攻击。将军若能按捺住怒气,稳步前进,击败王羽,此战势必会传为佳话,对贵教宣扬教义,也是大有益处的,请将军深思。” “嗯。”阙宣这次是真的动心了。 就算明知有诈,可身为佛教最高领袖,总不能看着寺庙被毁还无动于衷吧?这样会对他的名声造成极大损伤。但若是宣扬这是王羽的狡计,被自己识破并反制,就没这个问题了,而且还能顺势激起教众对王羽的愤怒。 他沉着脸说道:“就依陈先生所言,也请陈先生不要忘了你许下的诸多承诺。” 陈登微微一笑,洒然答道:“将军放心,广陵陈家虽然算不得高门,但信誉还是很好的。事成之后,东海、下邳都为将军所有,家父会联名地方豪族,保举将军为徐州牧,绝不食言。” 阙宣脸上顿时多云转晴,大喜道:“陈先生果信人也。” 第五八零章父子同心 “得得得……” 沂水河畔,马蹄声如春雷般炸响,惊起哀鸿无数,曹豹军将士扔下手中的饭碗,从身边抓起武器,大叫着跑向各自的岗位。 然而,气势汹汹杀过来的骑兵只是虚晃一枪,连弓箭的射程都没进,就远远的勒住了马,大摇大摆的吹起号来。 “呜呜……呜呜……” 绵长的号角声远近连成了一片,对饥肠辘辘的曹豹军来说,像是敌人的高声嘲笑,气得他们南腔北调的骂了起来。 “该死的兔崽子,有本事来跟爷爷真刀真枪的打一场,跑来跑去的算什么本事?来呀,来呀!你家爷爷在这儿呢!” “你家那位小将军不是天下无敌,豪勇过人吗?天下无敌,就是跑得最快吗?” “王羽小儿,徒有虚名,无胆鼠辈,欺世盗名!” 这已经是曹豹离开下邳城的第三天了,除了第一天完成了预定的行程之外,后两天的速度一下子降得跟乌龟差不多了,原因么,自然是赵云来了。 就像赵云自己提议的那样,他完美的照搬了当初王羽以轻骑袭扰青州黄巾的战术。事实上,他比王羽当初做得更好。 他是亲自领军的,仗着他敏锐的观察力和逆天的直觉,他每次都能找到曹豹军的薄弱处,加以试探或攻击。 曹豹若是及时组织防御,他的进攻就会变成骚扰和试探。只要曹豹军稍有懈怠,他就会在对方军阵的薄弱环节上重重的踹上一脚,捅上一刀。 被这么个主儿盯上了,曹豹军这两天也是苦不堪言,一顿消停饭都没吃过,一个囫囵觉也没睡好。 曹豹倒也不是没过想办法,可徐州军没有骑兵传统,曹豹的一万五千大军中,骑兵只有不足五百。利用这五百骑兵。他制定了一系列的反制、追击方案,结果就是,他的骑兵编制直接缩水一半,剩下的一听到要追击赵云,就吓得面如土色,连马背都爬不上去了。 青州轻骑最拿手的本事就是骑射,追击他们。实在太危险了。侥幸生还的几个幸运儿,一说起那惨痛的追击经历,就连话都说不清楚,据他们的说法,这两天,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迎面飞来的那一道道箭芒,恐怖极了。 骑兵不是对手,步兵追不上,曹豹也没辙了,只能轮换着吃饭,轮换着睡觉,宁可降低速度。也要保障安全。 这招倒是有些效果,至少从曹豹做出调整之后,赵云就没能再对曹豹军造成多大杀伤,但他来的更勤了。而且让曹豹欲哭无泪的是,就算轮换,也摆脱不了阴魂不散的马蹄声,赵云的观察力实在太敏锐了,即便在很远的地方。他也能准确的找到曹豹军吃饭的聚集点。 于是,就有了上述的一幕。 而且,由于曹豹过于注重岸上大营的防守,结果被赵云顺势来了个声东击西,明着骚扰大营,结果跑去水营捣乱。 骑兵用火箭一通猛射,上游又飘下来几十条火船。两下夹击,一口气将曹豹的船队烧掉了大半。要不是袁术及时接济了三万斛粟米,曹豹的粮草都有些不够用了。 曹豹军已经将赵云恨到了骨子里,如果眼神能杀人。一万个赵云也死了,可在现实当中,他们也只有跳脚骂人的份儿了。哪怕是骂得最凶的人,让他们追出去,他们也只会把脑袋摇成拨楞鼓。 见无隙可乘,或是目的已经达到,白马骑士做了个手势,青州骑兵收队走了。曹豹军骂骂咧咧,重新回到营地,找到自己的饭碗,就着尘土和冷风,开始吞咽已经冰凉了的饭菜。 咱当兵的人的命,咋就这么苦呢! “豹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呀。本来说三天攻到郯城,可现在呢,将将才到良成。照这个速度走下去,入了三月也未必能看得到郯县的城墙。” “兄弟们的士气也不能不考虑,大伙儿连饭都吃不好,觉也睡不安稳,长此以往,还哪有力气打仗啊。” 第许耽、章诳一边一个,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曹豹头大如斗。 他挥舞着手臂,恼羞成怒的大叫道:“你们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能有什么办法?先前用骑兵反制,结果你们不是也看见了?五百骑兵没了三百,那个赵子龙一个人就杀了三五十,你们说,我能有什么办法?” 第许耽、章诳不约而同的缩了缩脖子,脊背上都有些发凉,不是因为曹豹的怒气,只是因为被曹豹勾起了回忆,眼前又出现了白马银枪的少年纵横千军的那一幕。 恐怖,太恐怖了,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怪物呢? “……那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许耽张开一个巴掌,心有余悸的说道:“这才是一个赵云,五百轻骑而已,这样的骑兵,在青州足有五千!赵云这样的猛将,青州至少有五个!再加上王鹏举自己……豹子,咱们真能行?” “胆小鬼!”曹豹呸了一声,冷哼道:“有什么可怕的,赵云再厉害也是个人,不然他怎么不来冲咱们的本阵?光在外面兜圈子,耍花样儿?不用理他,等他的马跑不动,就是他的死期!” “……”许耽无语。 他不认为曹豹说的话有实现的可能,青州军可是一人双马的,又很会保养马力,想等到他们的马跑不动了,还不如期待下场大雨,拦住对方的马蹄呢。 第章诳倒是还想说些什么,可看看曹豹眼中闪烁着的凶光,又把话给咽回去了。 这次大伙儿算是上了陈老鬼的恶当了,想回头也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希望陈老鬼不是纯粹把大家当炮灰使吧。 打发了许、章,曹豹绷着一张臭脸,踱着方步回了中军,一进帐,他的脸就垮下去了,怒气冲冲的冲着正自斟自饮的陈珪叫道:“陈汉瑜,你是不是存心把咱们往死路里推啊?你不是说两路分进合击,王羽就不敢出兵迎击吗?现在这算是怎么回事?” 陈珪不慌不忙的喝尽手中酒,呵呵笑道:“曹将军,老夫不是早就提醒过你,王羽狡计百出,不可大意吗?你夜晚宿营,营寨却修得那么简陋,连工事都不齐全,还怪老夫不提醒你,被人偷袭吗?” 曹豹老脸一红,随即又强自辩道:“若非你说兵贵神速,本将又岂会如此操切?” “老夫是劝将军速速起兵,并未说,要将军不管不顾的一路疾行啊。”陈珪摊摊手,很无辜的说道。 “那……那有区别吗?”曹豹开始犯迷糊了,不知道是自己太蠢,还是陈珪太高深莫测,反正他分不清楚这其中的区别。 “当然有了。”陈珪放下酒盏,正色道:“王羽气焰滔天,诸侯无人敢正视其凶焰,此番他害死陶使君,侵占东海,若是无人声讨,事情怕也就是这么过去了。将军起兵,乃是首义,不但有大义之名,还能激起各路诸侯的勇气,王羽再怎么凶悍,总敌不过群雄围攻吧?” 曹豹听得云里雾里,晕头转向,好在陈珪最后总算是说了句人话,他听懂了。 “陈别驾的意思是……青州若遣援军南下,还会有诸侯前来助战?” 陈珪颔首微笑:“曹将军果然精明过人,此可谓举一反三也。” “陈先生还联络了哪几路诸侯?”曹豹又是激动,又是烦忧。 激动的是有援兵赶来援助,就不用争分夺秒的赶路了。烦的是加入的诸侯越多,战后的麻烦就越多。虽说陈珪保证了陈家只要广陵,对徐州其他郡县没有野心,但阙宣呢?新加入战团的诸侯呢? 陈珪捻须微笑,缓声答道:“老夫一介书生,哪有那般合纵连横的本领?老夫不过是认为,牵一发而动全身,天下诸侯都对青州顾忌甚深,故而东海战事一起,就会搅动天下局势罢了。试问,有志天下者,谁会错过这个机会呢?” “也就是说,不一定会有人来助战,也许战事会在其他地方展开?”曹豹终于开窍了。 “所以老夫说,将军有举一反三之能。” 陈珪呵呵一笑,开始指点起关窍来:“将军起兵甚急,各方诸侯因此而得知,王羽在东海立足未稳,兵马不多,有意者与其争锋者,一定会把握机会。所以,将军不须担心青州军大举南下,只要稳步推进即可,这也是给各路诸侯留下反应的时间。” 说着,他向东边指指:“分进合击,最忌讳的就是进度不一,被人切断联系,从而各个击破。若是将军与阙将军都急于求成,就容易让王羽寻到战机。而若二位将军都是步步为营的推进,他纵有千般狡计,又能奈二位何?” 最后,他这样总结道:“将军亦不须担心粮草,广陵父老虽然离得远,无法赶来助战,但捐点粮食供大军食用还是没问题的。只要将军稳扎稳打,此战必胜!事成之后,东海、下邳都为将军所有,老夫会联名地方豪族,保举将军为徐州牧,绝不食言!” 曹豹大喜,抱拳一礼道:“果真如此,皆是先生指点之功,豹他日必将厚报。” 第五八一章弃守之议 “报……” “启禀主公,子龙将军进展顺利,先后交战十余场,成功焚毁曹豹军船只过百,如今曹豹军的行军速度骤减,已不复先前之势。” “子龙干的不错。”赵云办事,果然让人放心,王羽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主公,文长将军战果累累,至今已焚毁佛寺五十六座,摧毁信徒家中供奉佛像无数……”魏延搞破坏显然也很有一手,不过…… 只听信使话锋一转,王羽也皱起了眉头。 “阙宣部仍旧维持原来的态势前进,既不追击,也没有回援的意思,只是在与曹豹军取得联系后,稍微放缓了行军速度,营盘也扎得更坚固了……” 挑衅失败了? 王羽挑挑眉,很是意外。 对于宗教信徒来说,烧庙毁神像什么的,向来是最容易激怒他们的手段,阙宣也不是什么很出名的人物,竟然能控制住局面。 再听一会儿,他越发的惊讶了。 曹豹那边虽然被赵云搞得很惨,可大队步兵面对骚扰的轻骑,换了谁表现也强不了太多。吃了那么多亏,曹豹居然能稳住阵脚,不急不躁的继续推进,这样的人物,怎么也不能算是个草包啊。 “前后表现出来的气势完全不同,曹豹、阙宣背后,怕是都有高人指点。”诸葛亮很快想清楚了关窍。 “有些棘手了……”王羽何尝不知,他用手指点着眉心,觉得脑仁有点疼。 他先前存的是随机应变的心思,只要破坏了两路兵马的默契,就可以尝试各个击破了。在这个没有无线电的时代,分进合击本来就存在很多的弊端可供利用。何况曹豹、阙宣也不是什么名将,他觉得计策至少有八九成的把握。 目前若是分别来看,两军的应对只能说是中规中矩,谈不上出彩。但作为一个整体来观察的话。就很明显了两路敌军竟然顶着骚扰和挑衅,始终保持着相同的进度。 全然无懈可击啊,王羽摸着下巴,很苦恼的想着,难道只能放弃东海撤退了?真是有些不甘心呢。 接到陶谦的邀请之前,王羽的确没打徐州的主意,可现在来了。听了老人临终前说的那些不甘心,那些期盼,他觉得肩头凭空多了几分压力。 现在放弃东海,等再收复的时候,死的人可就多了。可若要打,以目前的态势。确实没什么胜算呐。 “儁乂的兵马到哪儿了?” “张将军依照先前的命令,分出了一千兵,将收降的泰山贼送往东莱,得到郯城的调令后,已经来不及命令部队回头,只能集结了三千人马兼程赶来。昨夜得信,张将军的部队已经过了开阳。现在,应该已经过了即丘,差不多进了东海境内了。” 这场东海争夺战,并不在王羽事先的预计之中,因此,他不但带的部队少,随行的武将、幕僚第也少。顺理成章的,原本跟着见世面的诸葛亮和庞统。就成了临时的参军,命令发布,情报整理,后勤组织,都落在了两个少年的身上。 也就是这二位天赋异禀,换成普通人,就算能把事情整理清楚。也受不住这个累,想做到诸葛亮二人这样有条不紊就更不可能了。 “按照目前的态势,若明公坚持在东海决战,决战之时。最多只能有四千骠骑军参战。若战事演变成胶着状态,泰山、羽林二军陆续还会有五千至八千军队赶到。相应的,敌军可能也会有援军加入……” “最危险的是袁术。不过袁术色厉内荏,目光短浅,除非有上佳机会出现,否则他应该不会主动趟这滩浑水。不过,即便他不主动出手,也会在背后玩花招,若非他从下邳退兵,曹豹也未必敢倾巢而出。” “你觉得,袁术还有耍什么花招?”王羽顺着诸葛亮的话头问道。 虽然对贾诩、田丰的评价也都很高,但王羽觉得,要找参谋长,还是诸葛亮最合适。 贾诩说话喜欢说一半,留一半,要是听者稍微迟钝点,可能连他说什么都未必搞得清楚;而田丰说话比较直截了当,很少会有长篇大论的分析,通常是说几句就下结论了。这也是当初他在袁绍身边不受待见的原因,领导还没发话呢,他就一锤定音了,袁绍能高兴才怪呢。 而诸葛亮的风格是,做出结论之前,他会仔仔细细的把所有可能性都列出来,逐个分析清楚。用他做参谋,很省脑子,即便主君是个笨蛋,听他从头到尾的分析过一遍,对复杂的局势也会有个很清晰的概念。 “我觉得,他会放开彭城的通路,放刘备过境!”诸葛亮断言道。 “哦?”听诸葛亮以敌对的立场提到刘备,王羽有一种很荒谬的感觉,和后世听到周星驰和吴孟达反目时的感觉差不多。其实在这一点上,他和诸葛亮算是不谋而合,但他还是很有兴致的想听听对方会从什么角度,做出何种评价。 “刘备出身寒微,但其人志向恢宏。从河北辗转流落至豫州后,看起来他很快就打开的局面,但寻根究底,不过是借了河北大战的势头,整合了袁绍在豫州的残部而已。如今袁绍的残余势力已经被瓜分干净,刘备看似声势不小,但实际据有的土地尚不足一郡。” 刚到高唐那时,诸葛亮评论起天下大势,可没现在这么游刃有余。到了青州之后,他最大的收获就是开阔了视野,对天下格局有了极为深刻的认识。 “天下大乱这几年,论对天下的影响,当属冀州、司隶,但若历数受破坏最严重的,则非青、豫州二州莫属。豫州残破,且无险可守,刘备横行汝南、谯郡之间,看似威风,可实际上,政令只在谯县周围百里内才有效应,更远的地方,要么有贼寇盘踞,要么被其他诸侯威胁。” 诸葛亮一针见血的点出了刘备的现状:“眼下曹操、袁术各有筹谋,一时顾不上理会他,但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鼾睡?刘备无钱无粮,如同无水之鱼,无论袁、曹哪一边,他都是万万抵挡不住的。故而,来徐州分一杯羹,是最有利的选择。” “孔明这番话,的确有些见地。”王羽笑着点点头。 乱世之中,不是随便占一块地盘,招募点兵马,就能称雄一方的。如刘备目前的领地,地盘倒是不小,可压根就没办法安心发展。谯郡、汝南都是四通八达的地方,无险可守,也没有战略纵深,随便哪个方向都有可能遭受攻击。 诸葛亮说曹操、袁术一时顾不上,这说法其实有些虚了,那俩人其实是在等着的,等刘备开垦土地,收拢流民,组织生产,等他有点起色,把基础都打好了,这二位保证第一时间去接收。 所以,刘备就是看起来风光,他根本不敢发展。 但不发展虽然可以打消强邻吞并的野心,却不是长远之计。现在他有袁绍旧部积累下来的钱粮可用,可若是一直不种田,最后也只能是坐吃山空。当然,不种田想生财也不是没办法,现在是乱世,手里有兵,就可以去打仗,去掠夺。 可这样一来,问题又回来了,周围强邻太多,刘备可以打谁,能打得过谁呢?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 换位思考一下,王羽若处在目前刘备的地位上,八成也要打打徐州的主意。 只有身处这个时代,才能最切实的了解诸侯们的想法。历史上,刘备入主徐州后不长时间,曹操就矫旨,命令刘备征讨袁术,结果刘备欣然领命。 前世读小说的时候,每每看到此节,王羽都觉得这事儿太假,明明当时就是曹操的威胁最大,刘备怎么可能看到一道圣旨,就忽略了曹操的威胁呢? 现在一看,就很清楚了,想争天下,就不能固步自封。在没有一块足够安全的根据地之前,安心发展屯田是不可取的,那只会成为其他人眼中的肥羊,把所有资源投入到军事上,拼命扩张才是王道。 历史上的刘备就是这么做的,现在当然也不会例外。 王羽用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扣着,发出一阵节奏分明的‘笃笃’声,沉吟不已:“这样一来,东海要面对的敌人会持续增加,其他方面,恐怕也不会闲着了……孔明,你还是认为撤退是上策?” “是。”诸葛亮拱手答道:“以亮之见,东海战事一旦展开,很可能绵延数月,敌我双方都会持续不断的添加力量进来,最终即便得胜,消耗也会非常大,得不偿失。若是周边诸侯再有异动……” “添油战术,确实不可取。”王羽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转向了庞统:“士元,你怎么看?” “统以为……”庞统迟疑着,不肯便答,王羽也不催促,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半晌,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他提出了一个新的观点:“主公若不大举增援东海,周边诸侯的异动,就未必是冲着青州来的。” “嗯?”王羽眼睛一亮,“有意思,士元不妨详细说说,正好大家一起参详参详。” 第五八二章大乱将起 曹豹、阙宣的稳扎稳打,不仅给王羽带来了烦恼,还给了前期来不及做出反应的诸侯们一个缓冲的时间。 在王羽与未来的左膀右臂商议战略的同时,相同的话题,也在很多地方被谈论着,关注着。 “二弟,三弟,非是为兄要夺徐州的土地,刻意与青州为敌,只是徐州乃是朝廷的土地,又非他陶家亦或王家的私产,不经天子旨意,怎能私下里让来让去的?他们这么做,将朝廷的法度放在了何处?要是每个人都这么做,大汉不就名存实亡了吗?” 诸葛亮推测的没错,这一年多以来,刘备过得确实很苦。心里苦,才是真的苦,一年来,刘备就一直在受着这样的煎熬。 他亟待打开局面,但却迟迟看不到曙光。 在关家庄延请许攸的时候,后者说的头头是道的,刘备一度真的以为,豫州是用武之地的。结果到了地方才发现,这里的情况和许攸说的差太多了,名副其实的夹缝中生存啊。 要不是袁术怕了曹操,想和后者保持距离,连这个夹缝都没有。眼看着接收袁绍遗产的势头由盛转衰,刘备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乱转。最让他憋屈的是,他的焦虑还不能显露出来,在部属面前,他必须得作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免得动摇军心。 熬了这么久,徐州之变终于让他看到了希望,结果却是变生腋肘,左膀右臂的两位义弟竟是齐齐反对,说什么也不愿意道徐州与王羽对敌。 刘备心里这个憋屈,就没法说了。 憋屈也没办法,俩义弟都是牛脾气,只能顺着毛撸,不能强压,否则说不定还会出什么大乱子的。他挂肠搜肚,苦口婆心,总算是找到了一个正气凛然的理由,把二位义弟的气势给压下去了。 “其实不仅是徐州这件事,鹏举他年轻气盛,做事的确太随意了。他在青州颁布新的政令、律法,一切都与汉制不同。他甚至还擅自改了年号!如果无人规劝,就这么听之任之,将来他定然是要铸下大错的!” 刘备脸上尽是痛心疾首的神色,悲声道:“古人云: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青州军中虽然尽有高人智者。但作为臣僚,很多事他们都违逆不得。要劝他回头,只能从外部想办法,让他小小受点挫折,这是在帮他,也是尽忠报国!” 关、张的气势更弱了。 虽然刘备不以口才而闻名,但若是没个好口才。他咋能忽悠了那么多人?比武艺,关张用一只手就可以打得刘备满地找牙,可讲起道理来,他俩绑一起,刘备也是张张嘴就能摆平了。 沉默了片刻,张飞才悻悻道:“鹏举立誓不篡位了吗?这还不是忠臣?” “三弟啊,你这是只知其一未知其二,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呐。” 刘备跌足叹道:“何为篡逆?一定要称帝才是吗?不。董卓也没有称帝,可谁会认为他是忠臣?他挟持天子,令旨尽出己手,公然夺了天子的权柄!此为大逆也!而鹏举他,唉,陛下让他征讨逆臣,其意殷殷。可他却借题发挥,事事以此为名,行事却是肆无忌惮!” 他长叹一声,用哀伤的眼神看向张飞。问道:“三弟,你好好想想,这样的人,就算不称帝,又岂能算作是忠臣?至少,他行事是有些糊涂的。” “……”张飞瞠目结舌,傻眼了。 这些道理听得他脑子发胀,听是听不明白的,但总觉得大哥好厉害的样子,嗯,鹏举贤弟也好厉害,净做些别人看不明白的事,说那些高深莫测的话。 “总之,三弟你若一定不愿意,那就留守谯县好了,我与云长、叔至同去徐州,你与……”刘备嘴里打了个磕绊,将原来属意的许攸换成了简雍:“宪和留守谯县,务必不要贪杯误事。我在徐州,即便得胜,也不会穷追猛打,只将青州势力逐出东海便作罢,可好?” 刘备说得口干舌燥,耐心也消耗得差不多了,见张飞仍然没什么精神,他干脆给后者派了个留守大本营的差事。 本来许攸留守是最好的,可张飞和许攸天生犯冲似的,一遇见就吵架,有几次吵得激烈,张飞差点动武,把这俩人放在一起留守,实在太危险了。 “嗯,知道了。”张飞没精打采的应了一声,推门而去,神情仍然悻悻的。简雍见状,向刘备使个眼色,待后者轻轻点头,他一抹身,追在了后面。 “大哥,三弟不是不明白大义,只是他为人义气深重,在青州很是受了王骠骑不少恩惠,所以脸面上有些抹不开,你别往心里去。”觑见刘备脸色不大好看,等张飞走远,关羽出言劝道。 “云长,你与翼德于备如手足一般,就算手脚一时不大便利,又哪有与自己手足生气发怒的道理?”刘备语重心长的说道:“只是自古忠义难两全,国家大义,毕竟是要放在私人情分之上的。” 关羽起身抱拳:“大哥的教诲,某记下了,这就去清点兵马了。” “好,去吧。”刘备微微颔首,冲着身后的陈到挥挥手,示意后者跟上关羽,看起来颇为欣慰,一场风波化于无形。可等到关羽出了门,他脸上的笑容顿时敛去,代之的是略显阴沉的神色。 “主公,二将军和三将军似乎很是受了些蛊惑啊。”许攸捻着山羊胡,不阴不阳的开了口。 对刘备的出兵徐州计划,张飞的抵触是摆在明面上的,而关羽虽然没明说,但他那句‘受了王骠骑不少恩惠’说的也是意味深长,他是在暗示刘备,不要忘了当初的恩义呢。 当然,王羽对刘备的所谓‘恩义’,在不同人看来,是不一样的。 和许攸印证过后,刘备终于确认了清渊之战的始与末,他彻彻底底的被王羽给利用了,给耍了! 恩义?不共戴天之仇才是真的! 不过,这其中的缘由他没法向二位义弟解释。毕竟当初的决策都是他自己做的,如果不是他先存了私心,打算利用王羽,也不会被人家反利用了。 因此,除了自己憋屈之外,也只有许攸能体谅他的心情了。 “王羽小儿惯会假仁假义,二位义弟都是直爽脾气,又哪里识破得了他的险恶用心?”咬牙切齿的骂了两声,刘备一摆手:“不过军师也不须担心,虽然受了些影响,但云长、翼德都是义气深重之人,不会背离而去的。现在最关键的,还是徐州……军师以为,此番出兵,成算若何?” “此战,关键不在徐州,而在局外。”见刘备不愿深谈这个话题,许攸也不纠缠,他对张飞再怎么看不惯,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自斩臂膀,顶多留点引子,待将来局势稳固了再作打算。 刘备怔了怔:“此言何解?” 许攸不答反问道:“主公可还记得,当初群雄会盟讨董的往事?” 刘备点点头,露出了深思神色。 “虽然在河阴吃了王羽的暗算,牛辅也吃了场败仗,但随后吕布就将其击退,而后徐荣在梁东破孙坚,又在成皋打得曹操落荒而逃,总体形势是占优的,可董卓却早早就定下了迁都之策,主公以为如何?” 刘备凝神思索,不片刻,神色一动,失声道:“莫非……” “没错。”许攸眯着眼,捻着须,得意的笑道:“他怕的是四面受敌!别说当时有王羽搅局,就算没有,他连战皆胜,最终也是要退的。现在王羽怕的,也是这个,只要东海战事绵延,群雄就会窥视青州,如今青州战线绵长,何止千里?他纵有百万之军,又能守得过来吗?” 刘备面泛喜色,猛然站起身,来回走了几趟,才稍稍宣泄了兴奋之情:“军师以为,这场联盟果然能成么?” 刘备没法不高兴,对于在夹缝中生存的他来说,最好的时机,就是中原大战。正如当日群雄讨董,王羽借势崛起一样,若是因为徐州的变故,掀起一场遍及中原的大战,谁敢说他刘玄德就没有机会呢? 当日许攸的论对本身不存在问题,豫州的确不适合当做基业来经营,不过,许攸此策本来就是建立在王羽取得冀州后,趁势攻打兖州的前提之上。只要中原乱战一起,刘备这个位置就变得很重要了,向哪个方向都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可没想到,王羽去了冀州之后,居然那么沉得住气,先搞了个会盟,然后又派人去河东搅风雨,最后干脆专心致志的搞起了内政,把刘备给晾在夹缝里了。 王羽不动,其他诸侯也不敢乱动,要不是袁术那个白痴中了周瑜的驱虎吞狼之计,中原就天下太平了,这叫刘备情何以堪。 终于,机会又出现了,上天没有抛弃自己啊!刘备激动得难以自已。 许攸趁热打铁道:“主公放心,徐州事尽可交由陈汉瑜父子打理,主公只管按照原定计划配合即可。中原事,攸自当为主公分忧,此番,定教王鹏举深陷泥潭,首尾难顾。曹孟德与我有故,我当先往洛阳走上一遭……” “有劳军师了。” 第五八三章 天下一盘棋 郯城。 “主公,军师来信……” 中原暗流涌动,在风口浪尖上的王羽和他的臣僚们更是忙得不开开交。相对而言,王羽还算好,他现在只需想办法对付面前的两路敌军,在高唐坐镇的贾诩就辛苦得多了,他要处理的是来自各方面的试探或挑战。 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类似曹豹、阙宣这样的敌人,其实反倒容易对付,麻烦的是那些身为盟友,态度却暧昧不明的。 “伯圭兄与刘虞发生了冲突?”贾诩列在开头最醒目位置的,就是这么一个消息。 公孙瓒和刘虞开战其实是迟早的事儿,让王羽、贾诩不约而同感到忧虑的是,公孙瓒并未就此事知会青州方面。不管公孙瓒是有意为之,亦或只是考虑不周全,这都是个很危险的信号。 王羽之所以放心将冀州北部的领土分别交给公孙瓒和张燕,主要还是出于战略方面的考虑。以河北大战之后的情况,青州并不具备立刻吞并两家盟友的条件和实力,只能采取循序渐进的方式,潜移默化的影响对方。 同时,这两家盟友将作为屏障,应对来自北方的挑战。 公孙瓒不是不能和刘虞动手,但动手的时机应该由王羽来把握。可现在,青州方面一直被蒙在鼓励,还是通过自己的情报网才得知详情,而且还赶在这么个节骨眼上,让人没法不担忧。 王羽当然信得过公孙瓒的为人,可经历过陶谦让徐州这件事后,他也不会天真的以为,势力归属,军队的让渡,只要主君发句话就可以了,其中通常涉及了极其复杂的暗中运作。 相较于公孙瓒,张燕就安稳得多了。 一年多以来。这位黑山大帅一直专注于内政建设。开始的时候,他施行的是农民义军传统的那套理念,即:打土豪,分田地,均贫富之类的。 对这套过于理想化的理念,张燕原本也不太确信,可通过对青州的观察。他得出了结论,青州施行的就是这样的政策,于是就有了信心。 结果当然不太理想。 越理想化的口号,就越是不靠谱,别说古代的农民义军,就算是后世那些有纲领。有系统的政党,提出的口号不也是忽悠人的吗?越是强调公正、科学的,到最后就越是会造就不平等的社会。 黑山军第一年的建设可谓一团糟,张燕倒是没气馁,倒是对青州新政的兴趣越发的浓厚了。根据将军府的评估,如果情况可以一直保持下去,黑山军会比幽州军更快。更顺利的融入青州体系。 一个坏消息后面跟了个好消息,从中可见贾诩对王羽情绪的照顾,紧接着,他又送上了一个很难评价是好是坏的消息鲁肃回来了。 鲁肃顺利完成了出使任务,不但试探出了吕布的态度,而且与并州众将也有了比较深入的接触,带回了第一手的情报。用鲁肃的原话说,王羽的计划应该还是有机会的。 并州众将中。高顺沉默寡言,鲁肃也没搞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能确定的只有他对吕布的忠心,和他一样的还有成廉和曹性。 张辽比较有想法,在和鲁肃的谈话中,他流露出了对并州军前景的担忧。虽说乱世夺天下,靠的是手中的刀剑。但吕布军这种纯粹的军队结构,注定了他们没有发展的潜力。 现在虽说多了陈宫、张邈,以及兖州名士的支持,但这些人要么只有虚名。有真才实学的人擅长的也是说客那一套,让他们周旋于诸侯之间,合纵连横倒还靠谱,让他们治政就抓瞎了。 张辽是个明白人,他对此深表忧虑。而王羽一直以来的示好他都看在了眼里,所以,当着鲁肃的面,他毫不避讳的表达了自己的善意,对两军的和亲及更深入的配合,他都会尽力维护。 其实张邈对青州也没多少恶意,选择吕布,他是从兖州反曹派十人整体利益上考虑的,对他和王家的交情没太大影响。 况且,老张也不笨,不会天真的以为只要攀附上了吕布,就可以不拿正眼看王羽,对青州的强势不屑一顾了。他是个老资格的政治人物,把某人往死里得罪这种事不是他的风格,留下余地,方便日后相见才是他的作风。 鲁肃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王羽的计划可以一试,当然,风险也还是有的。 侯成三人的敌意是摆在台面上,大概是想着反正也得罪了王羽,干脆就破罐子破摔了,所以侯成三将一直是反青州的急先锋。 侯成、宋宪还好,魏续是最麻烦的。他和吕布有亲戚关系,很受吕布的信重,是陷阵营名义上的主将!高顺只能算是他的副将,只负责日常练兵,行军打仗,军中的人事提拔,钱粮的管理、分配,甲仗的领取,都是他关着的。 看到这里,王羽也是暗自摇头,官僚主义真是无处不在,在并州军这样的团体里,居然也有靠裙带关系上位,把真正能做事的人压在下面的情况发生。 叹息吕布不能免俗的同时,王羽对高顺也多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感觉,前世的他,不也是这样的吗? 但威胁最大的不是这三人,而是陈宫。 侯成三人看不惯王羽,是因为私怨,不太容易引起别人的共鸣,所以每次抢先出头的都是侯成,而不是地位更高的魏续。 魏续担心,万一说错话,触怒了吕布,会把现有的地位都赔上去,最后得不偿失。还不如让侯成顶在前面,若是出了事,只要他不受连累,就有补救的余地。 王羽很庆幸自己早早找来了鲁肃。 孔融的交际能力不错,但终究还是名士范儿大了点,对职责之外的东西观察得并不仔细。而鲁肃则是和什么人都能打上交道,就算是贩夫走卒,他也能如常交谈,就像面对同僚或自己那样。 事实上,并州众将的态度,除了对青州报有极大善意的张辽之外,鲁肃都是从仆人、侍女口中。旁敲侧击的打听到的。从这些人口中,他收集到了很多零散的消息,然后一点点拼在一起,相互印证,最后得出了相应的结论。 这才是一个真正外交官的本事,不是单纯的和主要目标打交道,而是借助使者的身份之便。从各个层面了解对方,得出准确的情报和结论之后,再进行有针对性的外交接触。 根据鲁肃的判断,吕布前后态度的不同,关键就在于陈宫! 吕布这人傲气十足,同时。他耳根子也很软。 高顺和张辽之中,他更重视张辽的意见,就是因为张辽说话更有技巧,高顺提出劝谏也和他的为人一样,言简意赅,听起来硬梆梆,因此不讨喜。 而陈宫就是靠嘴皮子混饭吃的。一张嘴说起来那是头头是道,天花乱坠,几下就把吕布给忽悠晕了。 不同于侯成三人的私怨,陈宫和王羽的矛盾在于政治理念,这是根本性的冲突,很难调和。 鲁肃的最终结论就是,陈宫是王羽计划最大的障碍,能否消除陈宫的影响。只能等王羽和吕布见过面才能做定论。 对鲁肃的工作,王羽和贾诩都觉得很满意,不过他带回来的消息就喜忧参半了。 态度不明朗的盟友,处置起来比拔刀相向的敌人更棘手。如果太过谨慎,就可能某些小误会,将对方推向敌对面;可若是太轻率了,说不定会被人偷袭。总之是束手束脚,让人头疼。 “不过,最棘手的还是曹操啊……”贾诩的报告越看到后面就越复杂,吕布让王羽又喜又忧。河东传来的消息,则是让他又忧又喜。 对王羽搅入徐州战团,曹操表现得极为冷静,不但没有趁机攻打吕布,夺回东郡,亦或牵制魏郡的羽林军,反而极为坚决的出兵函谷,在河东、弘农向西凉军发动了猛攻。 贾诩认为,曹操不是虚晃一枪,是来真格的了。他修正了计划,放弃作壁上观,尽收渔利打算,而是要里应外合,拿下董卓。 董卓如果全力与曹操周旋,就必须增派兵马东进作战,导致长安空虚,给反董的士党营造出发动的机会;如果他顾忌太多,曹操就会趁势席卷河东、弘农,将潼关以西的土地全部笑纳下来。 从河东反馈的情报看来,董卓对曹操的大举进攻明显准备不足,被打得一溃千里,开战不到三天,就把新安、渑池两大要塞给丢了。如今董越全军龟缩在陕县,一日数报,拼命向后方求援。 “所以说,用兵最怕的不是阴谋,而是阳谋。阴谋是双刃剑,成功了威力很大,有四两拨千斤之效,可一旦被识破,就会反伤自身,偶尔用用倒是可以怡情,久而为之,就会伤身损神了。”一边头疼着,王羽一边还不忘传授心得。 “曹操放弃东郡背后,竟然有这么深的谋算,此人的智慧真是可敬可怖啊。”诸葛亮想明了前因后果,不由惊叹连声。 曹操弃东郡而取洛阳那一手虽然玩得很漂亮,可单纯从利益角度考虑,是得不偿失的,毕竟他的根基都在兖州。放弃之后,虽然一时能避开青州的锋芒,但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要争天下,他迟早也得面对王羽。 而且他在洛阳,就堵住了董卓的东进之路。 虽然被王羽连番重创,但西凉军的实力并未大损,在河东的一连串战斗中,还有所恢复,这同样不是个容易面对的敌手。 看起来,只有南下取荆州才是最好的出路了。洛阳之战后,刘表非常紧张,在襄阳集结了大量精锐部队,连孙策攻入鄱阳郡都无暇理会。可谁也没想到,曹操竟然弃荆州而不顾,毅然决然的攻向了董卓。 诸葛亮不知道刘表现在的心情到底如何,但他可以想象出,荆州的名士们闻讯后将会表现出怎样的精神面貌。他们会欣喜若狂,弹冠相庆,却不会有谁提出,主动攻击南阳,收回荆州的领土,威胁曹操侧翼。 荆州最流行的观点中,董卓不是一个随便就能推倒的角色,两强之争,势必旷日持久,荆州正可收渔翁之利。 谁会想到,这很可能是一场速战速决的战争呢? 这是个局,很大的局,把中原一大半诸侯都算计进去的局!看穿了棋局之后,诸葛亮对勾勒出这盘大棋的曹操实是惊若天人,不过,更让他震惊的是,王羽在高唐会盟之前,就已经推断出曹操的策略了,还提前做了些布置。 他再次庆幸起当初翘家的决定来,若非离开了荆州,怎能看到如此宽阔的天地?怎能想象得到,天下这局大棋的棋手们,是如何的惊才绝艳呢? “是吧,这人确实很厉害吧?”王羽不知道曹操毅然发动,到底有几成是受了自己的影响,但可以确定的是,时间变得紧迫起来了,若以为可以躺在过去的成就上睡大觉,一转眼就会被人追平的。 “报……启禀主公,张将军已经到了,子龙、文长二位将军也奉命返回,正在清点损失……没有了二位将军的阻击,曹豹、阙宣两路兵马进军速度略有提升,若保持目前的态势,将会在两日后抵达郯城……” 诸葛亮本待继续就这个话题探讨下去,听到传令兵的话,却是心头一凛,姗姗来迟的张颌终于率兵赶到,决战就在眼前了。 “这个话题下次再说,孔明、士元,随我同去做战前部署。”王羽霍然起身,自语般说着:“这盘大棋,好容易挣来的先手到底会不会丢掉,就看这一战的了。”说罢,他一甩披风,大踏步的走出府去,昂扬的战意,显露无遗。 第五八四章各有烦恼 王羽战意昂扬,但军队的精神状态却不大乐观。 目前王羽在东海的兵力数量倒是还凑合,他的一千亲卫,加上张颌、徐盛带领的三千羽林军,还有陶谦留下的四千五百郡兵,以及一千丹阳老兵,加一起,也有一万兵。与阙宣和曹豹的联军相比,约为一比二,在习惯了以弱敌强的王羽来说,可以算是势均力敌的一仗了。 他想的不错,但跟他同一想法的人却有点少,除了一千亲卫之外,别说陶谦留下的那些兵,就连张颌的部队都显得有些精神萎靡,士气低落。 在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战友一起面对强敌的挑战,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坦然面对的。 这就是扩军的弊端了。 从洛阳开始就跟着王羽东征西讨的那些老兵,打仗用不着做什么动员,只要看着王羽的旌旗所指,就会义无反顾的冲上去。 而张颌的兵马却是以降兵为主体的,之前在琅琊是打落水狗,又是刚刚被赦免,他们的战意倒还在水准以上。可现在是经过了长途行军,保卫郯城这个跟自己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地方,这叫他们如何振作士气? 徐州军更糟。 郡兵本来就没多少战斗力,能拿得出手,可堪一战的只有数百老兵。丹阳兵的装备和战力都不错,可一想到要面对的敌人,他们就士气全无了。 曹豹担心王羽用接收的丹阳兵动摇他的大军,反过来,想到要和同乡亲朋对战,郯城的这一千多丹阳兵同样也是没精打采的。 基本上指望不上。 陪王羽在校场上走一趟下来,张颌的脸色变得十分尴尬,其他人的脸色也都不太好看,徐盛有心为老师分忧,低声解释道:“兄弟们主要是太累了,并非……” “文向。别说了!”张颌打断徐盛,抱拳向王羽告罪道:“末将治军不善,请主公责罚。” “算了,这也是我想得不够周全,怪不到儁乂头上。”王羽确实有些大意了,历史上陶谦让徐州,曹豹等人没什么异动。所以动身之前,他主要注意力都放在臧霸和地方豪强身上了,没想到被曹豹和没听过名字的阙宣逼上门了,因此战争准备做得并不充分。 若是早想到这样,他肯定会做出不一样的布置,用战斗力更坚定的徐晃部来徐州。让张颌去济北协防。 不过,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晚了。他要么利用现有的资源,与曹、阙一战,稳定东海;要么只能听从诸葛亮的建议,暂避锋芒,除此之外。别无它途。 一边安慰着羞愧难当的张颌,王羽一边盘算着手中的底牌,开始拟定战略。 “钱粮的搬运可以停下来了……”一边想着,一条条的命令也是流水般发了出来。 “停下来?主公是担心来不及……其实可以再多调用些人手……” 陶谦在山中屯粮,为的是隐秘,马陵山不高,但山势绵延,横贯南北足有两百多里。别说在里面藏钱藏粮,就算藏几万大军,也不是不可能的。不过,东西一点点藏进去容易,想搬出来就难了。 之前王羽想着是不是能抢点时间,将钱粮都运进城里去,然后打守城战。等着琅琊羽林的后队和徐晃赶来增援。 这项工作是庞统负责的,至今已经完成了三成左右的工作,现在王羽突然下令中止,庞统以为是进度太慢。引起了他的不满,因此感到十分惶恐。 王羽摇摇头,解释道:“不是那个问题,郯城是徐州大城,若不动员城中军民一起协防,根本防不周全,现在军心士气如此,动员军民协防反而更危险,所以,只能放弃守城,带着靠得住的部队在城外决战。” “这样……兵力会不会太悬殊了?”诸葛亮轻声提醒。 连战意低迷的张颌军都算上,青州军也只有四千,要在野战中面对五倍于己的敌人,实在有点勉强。要知道,曹豹的主力部队,可是名闻天下的丹阳劲卒!阙宣的兵员素质也不低,装备更是夸张,怎么看,都没有明显的弱点。 “打仗这种事,光看表面的数字是没用的,胜负,总要打过才知道。”王羽摆摆手,看向张颌,眼神中是信任有加的神情:“只是军心不振,小事而已,我相信儁乂,也相信冀州的健儿。” “末将愿率兵决死一战!”张颌心下一热,踏前一步,昂然请战。 “儁乂勇气可嘉。”王羽微微颔首,却没做出热烈的回应,声音微冷,一道道军令传了出来。 “从现在开始,各军进入休整,子龙、文长分派人手警戒……传令高唐,取消风火骑兵南下救援的计划……着汉升率部渡河,暂时接替公明,同时,命公明率军一万,即刻南下,攻取沛、留二县,压制彭城之军,切不可令豫州之敌有潜越之机!另外,从郡兵中挑几个有威望的人来见我……” “喏!” “遵命!” 随着这些军令的下达,一场波及兖、豫、徐数州的巨大风暴,开始汇聚,并且席卷开来。 …… 山雨欲来,曹豹却意气风发。 “哈哈哈哈,天下都说泰山王鹏举用兵如神,真正见到,才知传言失真。他兵练的的确不错,但说到底,也不过是擅长耍些阴谋诡计罢了。正如陈别驾所说,只要沉着应对,不急不躁,以堂堂正正之师力压之,小儿又能翻得出什么浪来?可惜啊,可惜……” “何事可惜?”陶谦的几个心腹之中,许耽是最擅长凑趣的,一听曹豹话头,他就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曹豹摇头晃脑,振振有词道:“可惜徐公卿、袁本初,都是当世英杰,结果一个在战场上被小儿浑水摸鱼,一个疏于防范,中了小儿的偷袭,以至于一世英名尽丧,身家性命亦不可保……归根结底。都是骄傲大意使然啊。” 第“有道理。”章诳也是抚掌笑道:“阴谋诡计的确不是万能的,只要自己稳住阵脚,不露破绽,就算吃点小亏也不动摇,最终惊慌失措,进退失据的只能是敌人。豹子,这次。咱们要名扬天下了,若是能就此擒杀了王羽小儿,那……” 他说到得意处,开始想入非非了,差点就流口水的样子。许耽也强不多少,一副面红耳赤的模样。像是刚刚干了什么坏事一样。曹豹倒是很镇定,但从他眼中放出的光芒中,也能看得出,他的心情同样很激动。 “咳咳,”眼见这三个草包越说越离谱,陈珪看不下去了,轻咳两声。将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缓声道:“三位将军,庆功之事,还是等到大功告成之后再商量不迟,现在是不是先仔细讨论一下战略啊?” “有什么第可讨论的?”章诳很不耐烦的挥挥手,然后用手指用力在舆图上戳着:“王羽小儿已经存了逃跑的心思,否则他干嘛把郡兵都留在城里,自己带着嫡系部队跑到山上去?不就是为了逃跑方便吗?” “是啊。”许耽也附和道:“他手段用尽。却奈何不了咱们,已经有退意了,只是碍着面子,怕丢脸,才硬撑着。他知道徐州的兵靠不住,所以将他们丢在城里,若是大军一到。咱几个一喊话,城里就开城投降了,那他不就有借口跑了吗?” 陈珪打断了许耽滔滔不绝的自夸,问道:“这么说。许将军赞同老夫的观点,同意由贵军攻城了?” 许耽的脸顿时就黑了。 曹豹脸上的笑容也没了:“陈先生,您怎么这么固执啊!要说服,您也应该说服阙宣那厮,既是联盟军,他总得表现点诚意出来,不能光让咱们出力,自己干看着吧?” 陈珪还要争辩:“可是……” “没有可是!”曹豹一摆手,寒声道:“陈先生,要知道,本将现在是主动要求面对王羽的主力,承担的可是最大的压力,您怎么还要纠缠不清呢?总之,这件事,本将绝不会让步!” 此刻大军离郯城只剩最后的五十里了,从前方反馈的信息来看,陈珪认为王羽有意一战,并根据情报拟定了策略。但曹豹三人却不以为然,既不赞同陈珪的观点,也不喜欢他的策略。 情报显示,王羽分兵了。留徐州军守城,青州的嫡系军队则上了马陵山,在山上建立了防守阵地。 陈珪的对策是,先集中主力,也就是曹豹的一万五千大军攻城,由阙宣的部队与王羽对峙,牵制青州军。攻下郯城之后,两军或合兵一处,或两面夹击,进攻马陵山上的青州军。 但曹豹三人对这个计划都很抵触。 陈珪的理由听起来虽然不错,说城内的守军和曹豹的军队本来就是袍泽,打起来战意也不会太强,等发现事不可为之后,说不定会很快降服。没了郯城,青州军顿成孤军,在两路大军的夹攻下,顶多也只能设法全身而退,而不会继续在东海纠缠。 这些道理,曹豹等人都认可,问题是要考虑到实际情况,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了。 击退王羽只是个开始,未来青州军势必不会罢休,到时候就是自己这些人首当其冲了。为将来计,这一仗不但要尽量打击敌人,还要保全实力,收益也得最大化。 城内的守军战到最后确实可能投降,可在那之前,八成得经历苦战才行。毕竟陶谦死之前,王羽就赶到郯城了,城内军民的士气不会太高,但也必定在水准以上。 要知道,攻城战的消耗可是很大的,当初袁绍怎么败的?还不是在高唐城消耗了太多实力,以至于没有足够的兵力防守河岸,最后被王羽偷袭得手? 更重要的是,打郯城的油水太小了。 这一仗想要有收益,只能指望陶谦藏起来的那批钱粮。郯城的情报说得很清楚,青州军搬运了约莫三成钱粮进城,发现来不及搬完之后,王羽干脆当了把散财童子,将城内的钱粮都发给城中军民了。 这一手搞得曹豹很郁闷。 王羽散财,一方面提高了郯城军民的士气,使得他们守城的时候更积极,战意更浓了。另一方面,打下郯城后,曹豹也得不到足够的收益。 没错,钱粮放在百姓手里面,他可以抢。可问题是,他来夺东海,是为了当诸侯,让这里长治久安,一进城就抢东西,名声什么的姑且不论,这民心肯定是要一扑到底了。 民心没了,打下郯城后,王羽拍拍屁股走人,回头带着大军来找场子,里应外合,内忧外患,自己怎么抵挡,又找谁说理去? 若是不知道这笔钱粮的存在,曹豹倒是不会烦恼,可现在就由不得他不愁了。 由阙宣牵制? 那城一被攻下,王羽再一跑,阙宣顺势上山,山里面的钱粮不就都是阙宣的了?近水楼台啊! 所以,尽管对陈珪很尊敬,很佩服,但曹豹还是坚决不同意对方的计划。表示除非阙宣愿意听从他的指挥,一起攻城,由他派兵牵制王羽,否则只能由他自行攻山。 阙宣当然不可能这么做,他和曹豹是利益一致的盟友,而不是附庸。何况他可是天子,虽然只是自封的,但也不能低三下四的做人跟班吧? 于是,在这个问题上,就这么僵住了。 陈珪苦劝不果,最后也是无可奈何,只能长叹一声,叮嘱了曹豹三人一些作战时的注意事项,就不顾三人的挽留,自行去了。 曹豹当然很不爽,可也只能任其自去,自己甩甩头,抛开了心里那点不愉快,继续和两个伙伴讨论起来,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第五八五章马陵之战 八百里太行,是从古至今,人们用以形容太行山雄奇壮观,气势磅礴的语句。但在徐州地界,人们同样会以八百里马陵,来形容这座远及不上太行山的丘陵山脉。 虽然马陵山的山势纵贯南北,总有四百余里,勉强当得起八百里马陵的称谓。但这座山却远称不上雄奇,其最高峰的海拔也只有一百八十多米,别说跟巍峨的太行山相比,到了南方多山的地方,随便找个小山丘都比这里险峻。 不过,自古以来,马陵山的战略地位都很重要,是兵家必争之地。 春秋时代,齐国防御南部边境的长城,就是建在马陵山脉上,其中最著名的关口,就是当时的天下第一雄关穆陵关。 战国时代,名将庞涓和孙膑这对师兄弟的巅峰对决,也发生在这里,足可见这里的战略地位之重要。 道理说白了也很简单,只有马陵山这样的山势,才能为兵家所用,展开大兵团会战。换成太行山那种地方,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就算建了雄关,又有谁会跋山涉水的来进攻? 郯城周边地势平坦开阔,也只有马陵山算是险要之地,可资利用了,王羽选在这里作为决战之地第,是很顺理成章的一件事。 青州军的营地处于马陵山的边缘,是一道坡度不大的缓坡,从地势来看,可以算是丘陵地带的入口。山坡没有名字,因为王羽在此驻马破敌,后来当地人在此修建了牌坊以纪念此战,将其命名为凯旋门。 赵云和魏延各带着一营骑兵,受命埋伏在山北五里左右的一处山坳中。 经历了两天的休息,狙击战和强行军带来的疲劳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赵云还是一贯的模样,从容的神情中透着一丝坚毅,魏延却有些烦躁。 之前对阙宣的袭扰战。是他第一次独自率兵执行任务,又是和赵云一起出动,嘴上虽然没说,他心里暗中是存了较量之意的。 较量的结果让他非常失望,赵云的袭扰搞得曹豹焦头烂额,一万五千大军,被五百骑兵拖住了脚步。这样的战果,不可谓不辉煌。 反观他这边,就很让人发愁了。他手段百出,阙宣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是闷着头赶路,一点破绽都不留。 按照王羽事先的交代。魏延的骚扰,应该仅限于摧毁佛教相关的建筑和图腾,可在焦虑的驱使下,魏延做的比这要过火得多,到了后来,他是连人带庙一起烧的! “仁义是做样子给人看的,哪个将军身后没有几千具白骨在那里堆着!”魏延如是安慰着自己。老师常说,主公为人太刚太直,自己就是一把利刃,那些主公不方便、不愿意去做的事,就是自己的职责。 这么想着,暴戾之气便油然而生。 不光是他一个,这种暴戾之气几乎感染了所有的人。一边是胜利和生存的诱惑,其中还夹杂着杀戮而带来的快感。另一边是墨守成规,失去已经到手的地盘,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选择什么。 也许将来老了,在某个难眠的夜晚他会在黑暗中看着自己的双手自责。但现在,他本能般的选择了一条捷径。 尽管这条捷径要由无数尸体来铺垫,他也不后悔。 真正让他郁闷的是,这条捷径依然无法通向胜利。种种迹象都表明。阙宣已经被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了,可他就是不肯按照魏延的剧本来。 结果,魏延平白把厚丘。司吾一带杀得人头滚滚,烧得黑烟遮天,但就是没能达成真正的目的。要不是事先受了王羽的严令,不敢擅自进攻阙宣的主力,他真有心打一场夜袭。 愤懑、焦躁、疑惑,还有那么一点点愧疚,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最终化成了满满的暴戾。不但他身边的人,连更远处的赵云都能感受得到。 “将军,您是不是去劝一下比较好?万一……”有亲卫低声提醒。 赵云看看魏延,眉毛微皱,但很快又舒展开来,摇摇头,轻声道:“主公常说,为将之道,千变万化,各人有各人所崇尚的东西。文长的烦恼,只能他自行解决,外人劝说是没用的。放心吧,文长不是一味莽撞之人,不会影响主公的大计。” 突然,赵云眼神微凝,竖起了手指,不远处的魏延也眯起了眼睛,骑兵们同时用手盖住了马嘴巴。 敌军出现了,顺着正午的阳光,缓缓出现于远方的旷野之上。 寂静下来的一瞬间,人们发现此地有风,很大,由东南吹向西北。同时,强烈的阳光也从南方照射而来。 在被敌军发现的同时,曹豹也发现了自己的猎物。从敌军的规模上,他甚至猜测到了附近会有伏兵,所以他做出了调整,摆出了一个楔形的攻击阵型,命令八千士兵压上,三千士兵侧翼警戒,四千士兵作为后卫。 临河的那一侧,他也投放了两千人马。之前被赵云袭扰的教训太过惨痛,他不得不留点神。 他不打算按照陈珪事先规划的那样做,虽然那样做可以将敌军拖住,或者赶走,进而牵动天下的局势,导致一场中原大战,可对曹豹来说却没多大好处。 他最怕的就是王羽烧粮撤退,青州家大业大,没这些粮草也无所谓,可曹豹却很在乎。现在才是春天,是粮食最紧张的季节,没有足够的储备,他拿什么和阙宣争东海,拿什么抵挡青州军的报复? 在这样的思路的驱使下,在最后的五十里路程中,他猛然加速,一下把阙宣甩在了后面,抢到了这个先手。他为的就是抢占有利地形,主动向马陵山的青州军发起进攻。这样一来,等阙宣抵达后,就只能在老老实实攻城,和加入曹豹麾下作战中做选择了。 曹豹的举动,的确出乎了不少人的预料,其中就包括了陈业。 王羽接收徐州军之后,陈业这样的老兵都不同程度的受了提拔。这本是陶谦一直在生活上施以援手。却放任他们在官场上被压制的目的,老人要把做好人施恩的机会留给王羽。 其中陈业的提拔程度是最大的,从原本的屯长,一跃成为了徐州的步兵都尉。 尽管升官很快,但却没什么人对陈都尉感到羡慕,因为他接下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率领郡兵。组织百姓守卫郯城。 与曹豹有相似想法的人很多,认为王羽这样安排,就是为了方便撤离,已经舍弃郯城了。 等到郯城被攻下,曹豹、阙宣为了安定人心,可能不会杀太多人。但为首的几个肯定是不能放过的,新旧势力交替,总是要见点血,不然怎么杀鸡儆猴? 之前王羽来,死的是徐方、曹宏,现在轮到陈业这个新任都尉了,这有什么可羡慕的呢? 没人看好他。也没人看好青州军的前景。 再强的武将也是人,敌人有隙可乘,计谋才能化腐朽为神奇,起到逆转乾坤的作用。可对方稳步推进,全不中计,智谋再高又有什么用呢? 战争,终究还是要比拼实力的。 在严阵以待的两万大军面前,青州的四千人马实在太单薄了。 而只有郡兵和百姓防守的郯城。更是单薄的跟一张纸似的。最近几天,徐州军将兵之间的气氛变得很古怪,公开的交流少了,私下里窃窃私语的多了。相识的人遇见,很少会直接打招呼,反而喜欢互相对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样子。 在这样的气氛下。徐州军原本就很低迷的士气,变得更加低落。肯奋不顾身守城的人越来越少,连王羽日前大肆散财,也没能起到立竿见影的作用。 每个人都在怀疑。那些不太相熟的袍泽,会不会在敌人攻城时偷偷打开城门,又或在夜里放下根绳子,带着人头或情报逃到城外投敌去。 毕竟城外的敌军也曾经是自己人,谁知道谁和谁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渊源,进而催生出一些不为人知的勾当呢? 反倒是城内的百姓战意颇高,当官的可以降,当兵的也可以降,只有百姓没有选择的余地。大家都很担心,城池易手后,自家刚刚发的那笔横财会被人抢走。 从自身利益考虑的逻辑很简单,也很单纯,同时也很直接。只是在战争中,民众只能起到辅助作用,在军心不振,兵无战意的情况下,郯城的城防的确让人忧虑。 陈业为此担忧了好几天,看见曹豹大军的那一刻,他的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结果,他惊讶万分的看到,曹豹竟然放弃了嘴边肥肉一般的郯城,径直冲向了马陵山。 在眼下这种情况下,陈业不相信曹豹会不知道郯城的布置。 由于信息量等诸多因素的共同作用,普通人的目光是很短浅的,他们不会考虑日后如何,青州如何强大,绝大多数人只看到了眼前曹豹、阙宣的两万联军,难以抵挡,而且还挫败了王羽的诸多计谋。 所以,趋炎附势的人多得是,王羽也不可能完全封锁消息,曹豹对郯城应该是了若指掌才对。 可结果,就像王羽事先交代的那样,曹豹军居然真的放弃了唾手可得的郯城,跑去啃硬骨头了。 王羽和陈业的对话,就发生在他检阅过部队的那天。也正是在那一天,他调整了部署,做出了放弃郯城的姿态。 他的命令很简单,也很古怪,只要求陈业努力组织起防御,做出样子来就算完成任务了。若是曹豹开始攻城,他哪怕是直接投降,也不会被视作叛逆,更不会招致报复。 陈业少年从军,如今已经年过四旬,在他漫长的军旅生涯中,这么古怪命令,他别说接到,就连听说都没听说过,当时就愣住了。 后来王羽似乎又解释了几句,但他完全就没听进去,只记得这位少年将军很有气势的挥了挥手,信心十足的说:“曹豹一定不会大举攻城,阙宣的兵种配置又不适合攻城,所以,陈将军你只需做个样子,等待最后的结果就可以了。” 事后回想起这段话,陈业也是半信半疑,现在一看,王羽的判断真的成为现实了! 就在满城军兵都看轻王羽的时候,陈业这个知情者感受到的,是发自灵魂深处的震撼! 料事如神?不,王羽简直就是把曹豹当成了提线傀儡一样,想让对方怎么动,只需将手中的线提一提,这不是在打仗,而是在变戏法! 远眺马陵山,陈业依稀看到了那个威武若天神的身影,对方似乎正说些什么,突然间,他有了种明悟,这一战的结果,也许会一如既往的让很多人大吃一惊呢。 第五八六章存乎一心 “我知道,这里的很多人都觉得今天这一战没必要打!”王羽的确在训话,他毫不讳言的指出了琅琊羽林士气低迷的原因。 “既不是为了保卫家乡,也没有异常丰厚的战利品,身后明明还有十万强兵可用,何必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在此以寡敌众呢?一将功成万骨枯,就算打赢了,也不过是成就我这个骠骑将军的名声,于你们没有任何好处,反而要你们付出生命的代价……” 站在千军阵前,王羽环视众人,目光肃然:“这的确不是什么好事,当初你们加入骠骑军,是为了活命,同样是因为看好青州的未来,想在军中混出点名堂,将来好衣锦还乡,眼下这种情况,应该不在大家的预期之中。” 他稍稍停顿,让众兵消化他突如其来的这番话引起的震惊,这番话确实说到了大多数人的心里去。 骠骑军的老兵,早就习惯了以寡敌众,以弱势击强敌,然后翻盘。眼下的形势虽然不利,但也不至于让他们感到悲观和绝望。 虽然赵云、魏延麾下也有不少新兵,但老兵加新兵的搭配很有效,十个人中只要有一个老兵,新兵就会受其影响,在训练中就接受骠骑军睥睨天下的观点,并对之深信不疑。 这也是王羽扩军之后,要休养生息的原因之一,不经过一段时间的融合,新兵的加入无助于提高战斗力,反而会有脱节的风险。 眼下六军已经基本完成了整顿,只有琅琊羽林是个例外。这支军队完全是由降卒组成的,虽然士兵的战力和素质也都不差,却缺少了骠骑军身上那股子气势,离王羽心目中的强兵还有段不小的差距。 不是没人试图提醒过王羽,但问题是,张颌这支部队的身份很敏感,是个千金买马骨的存在。是青州军招降纳叛的样板和标杆。若不是张颌降服时,骠骑军的军制已经差不多定了型,王羽差一点就将其单独列军,以北斗七星来命名各军了。 无论是往这支部队内部派遣将领,还是将其打散重编,都不符合王羽的审美观,也与他崇尚并对外彰显的用人不疑理念不合。 贾诩等谋臣虽然看到了这个弊端。但觉得让张颌军保持现状,有利于将来的招降纳叛,所以也只是提醒了几句,没做出有力的劝谏。何况,贾诩觉得,徐州方向本来也不是青州攻略的重点。把张颌军放在这个方向上,正是相得益彰。 但世事难料,就算以贾诩的智慧,他也没想到,王羽竟然会面临这样的状况,要以这支非嫡系部队为主力,打如此艰难的一仗。 换成骠骑军嫡系。王羽战前哪里用得着说这么多,只要站到众人面前,吼上几嗓子,马上就士气大振,战意如虹了。 但现在,他必须得用点技巧,先引起士兵们的思考,然后再下猛药。当然。他现在的药下的已经很猛了。 此刻,如张颌、徐盛这些勇猛之人,脸上都泛起了一片赭红色,被王羽很现实,同时也有些诛心的话激着了。若王羽用的是通常意义上的激将法,这样的火候就已经差不多了。 但对大多数士兵来说,这样还不够。因为挂在他们脸上的,是迷茫和疑惑的神情。用荣誉感,可以激起那些重视荣誉人的战意,若是太史慈在此。听完这番话,恐怕已经嗷嗷大叫,按捺不住的要扑下山去了。 但冀州降卒却不在乎这些,从战败投降的一刻开始,荣誉这东西就与他们无缘了,王羽说的这些,不但不能激起他们的战意,反而让很多对自身境遇想得不够透彻的人,想得更清楚了。 可不是么,自己当兵,不就是为了混口饭吃?眼下这种仗,有什么必要打下去呢? “主公不是要鼓舞士气吗?现在的士气似乎更低了吧?”庞统疑惑道。 他和诸葛亮终究年少,靠着天赋和才华,他们在政务上能帮上手,参赞军机也屡有建树,但到了真刀真枪的时候,就没多大作用了。这一战,王羽分派给他们两个的任务就是观战,如果战后能交两篇观后感就最好不过了。 对王羽这个不着调的命令,两人都是哭笑不得,同时也有被小觑了的感觉,暗中都是憋足了劲,打算认真观战,争取在战事最紧张的时候,看出奥妙,一言扭转乾坤什么的。 在王羽对军队讲话之前,两人已经将王羽调动曹豹的计策看得一清二楚了。 王羽对敌人心理的把握,令二人叹为观止。连试探攻击失败,都能加以利用,转化成了骄敌之策,利用曹豹的贪婪和对盟友的猜忌,引敌人入局更是不须赘言。 而此战的大体布局,两人也看明白了,无非是正面摆开堂堂之阵,牵制敌军主力,站到胶着之际,以骑兵突击,进而打开局面。 计划简单而有效,似乎没太多玄机,不过,四千兵面对一万五千大军,正面作战的只有三千余众,想完成计划可不是很容易的事。 庞统二人一直没想明白的就是,王羽到底要怎么才能在敌军明知有埋伏的情况下,成功突袭呢?这无疑是个很大的课题,王羽现在做的,鼓舞士气,就是其中很关键的一环。 诸葛亮沉吟道:“应该是有什么玄机……”一边说,他一边努力思索着,想从古往今来的战例中找到相似的情况。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不像啊!马陵山这地形,不是一般的适合逃亡,往连绵的山丘中一躲,一逃,就算是天上的老鹰也找不到人啊。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还是不像!人心本来就很复杂,道理说得越明白,人想的就越多,想得越多,意志就越薄弱。诸葛亮观摩过骠骑军的训练,也在书院听过包括王羽在内的教官讲的战例剖析,自己也思考过、揣摩过。他认为士兵知道的越少,信念越单一。发挥出来的战力就越强。 最极端,也是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黄巾力士。这些信徒的狂热劲一上来,立刻就变得力大无穷,刀枪不入了,原因其实并不复杂,因为纯粹,所以强大。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能发挥出最强大的力量。 王羽现在所做的,和诸葛亮领悟的道理,显然是南辕北辙。 若不是这些,也只能往激将上面想了。 王羽这番话,对张颌和他的亲兵很有效果。这些人曾经参加过高唐的那场会战,对骠骑军的认同感比较高,而张颌更是冀州成名已久的上将,就算迫于无奈投降,荣誉感是不会丢的。 不过,在那场大战中跟随张颌的只有两千来人,当时又一直奋战在第一线。战后阵亡加上因伤退役的,差不多有一半。张颌在琅琊治军,又将很多老兵散出去当军官了,现在身边只有五百人左右,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 猜来猜去,两个天才少年仍然猜不到王羽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王羽这个短暂的停顿,也让诸葛亮感到特别的漫长。特别的不耐烦。 终于,万众期待之下,王羽又开口了,但一开口,就是语出惊人:“本将不喜欢强人所难,今天也一样,我会给各位一个选择的机会。是战,是走,全凭自愿,现在就可以做出决定!” “哗!”张颌控制不了士兵的想法。但他治军还是很严格的,如果不看精神状态,只看表面,谁也不能否认这是一支令行禁止的军队。可王羽此言一出,张颌严格的军法也失去了效应,全军上下一片哗然。 “明公他……说什么了?”诸葛亮瞠目结舌,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 “你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庞统也是两眼呆滞,这种时候让人自行决定去留,这仗还打不打了? 敌人已经出现在视野中了,顶多只有十里,不,可能连五里都不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只要有人带头一走,溃败之势立成,这可不是人力所能扭转的! “没人走吗?”众人惊骇不已,王羽却尤嫌不足似的,继续火上浇油:“放心,本将不是在说反话,句句发自肺腑,我王羽今日立誓于此,苍天为证,绝不会追究今日离开者的责任,若有违背,他日必死于乱箭之下!” 语如金石,掷地有声!在阵阵压抑着的呼吸声中,显得极为洪亮,如春雷滚滚一般,回荡在所有人心头。 “主公……”张颌很不安,想解释,可刚开口,就被王羽拦下了,他朗声说道:“走的人,不算临阵脱逃,将来依然是我青州治下的子民,就算本将今日战没于此,这话也同样有效,所以,想走的人不须多做顾忌……” 眼看越来越多的人眼神开始闪烁,王羽忽然话锋一转:“当然,只要今天离开了,那就再不能算作是军人,也不能在官署中任职,一切与军人相关的优待,都会取消。” 不等众人有所反应,他便自说自答道:“不公平么?没什么不公平的,每个人都有家,国,则是所有人的家,面对危险的时候,你不敢挺身而出,那就不配享受百姓的供养和尊敬!” “留下来作战很危险,会受伤,会死,毕竟敌我众寡悬殊。可是,即便死了,也是为国捐躯,会有人世世代代的记得他们。” “是死去或活着的勇士,挫败了野心家的野望!” “是死去或活着的勇士,将和平和安定带给了一方!” 王羽环视众人,神情气势越发慷慨激烈:“是他们,使得大汉的威名,响彻每一个阳光照得到的地方!” “战争的胜负,从来都不取决于人数,狭路相逢勇者胜,胜负存乎一心,唯勇气也!有勇气的人,以寡击众也能势如破竹,没有勇气的人,以众击寡也只能品尝败绩!” 王羽霍然转身,头也不回的大喝一声:“有勇气的人,向前一步,今天,咱们同生共死,战个痛快!” 吼声如雷,震撼人心。 “河间张颌,愿为主公效命!愿为大汉效死!”身形如山而前,张颌慨然出列,大吼着做出回应。 在他身后,人影不停闪动,吼声连绵不绝。 “城阳徐盛,愿为主公效命!愿为大汉效死!” “厌次刘阳,愿……” 徐盛以及更多的人踏前而出,正午的眼光与昂扬的战意,照在勇士们的身上,脸上,将他们浑身上下都染得通红,如同披上了鲜血染红的铠甲一般! 第五八七章谁是大草包 有人留,有人走。 王羽的演说再怎么成功,也不可能完全抵消人类对生存的渴望,和对危险的回避。既然他当众立誓不追究,总是有人更愿意把握眼前,而不是为世代铭记的荣耀。 一将功成万骨枯,古往今来,只有被铭记和传颂的君主将领,何尝有人记录自己这些无名小卒了? 陆陆续续的,将近一成的士兵离队而去,大多数人还是选择留了下来。走的人各有各的理由,但留下来的人,很多都说不出什么理由,就是觉得胸口憋了一口气,又有人带了个头,下意识的就跟了出来。 若是王羽这番演讲是在检阅部队的那天,等到晚上回去睡过一觉,很多一时冲动的人,肯定恢复冷静,开始后怕,说不定也要开小差了。 但就在王羽训话这会儿工夫,曹豹的大军已经渡过了沭水,逼近到山脚下了,没人来得及后悔,追随在那个雄武的背影后战斗至最后一刻,才是唯一的选择。 这是诸葛亮和庞统从震惊中平静下来之后,讨论出来的结论,对王羽的训话和选择的时机,二人都惊叹有加。 虽然走了三百人,实力又被削弱了一定程度,但他们很清楚,现在的琅琊羽林,战力不但不比先前的三千人差,反而要高,也许能高出一倍都说不定! 至少在这一刻,这两千七百人是坚定的勇士。如果这一仗最终获胜,那么,这一刻的状态,就会彻底固定下来,青州也会再添一支可与六军比肩的强兵。 不过,这只是他们的个人想法,曹豹可不这么认为。 风是从南边吹过来的,曹豹听不到王羽到底说了什么,只是看到王羽在阵前鼓动了一番。然后军阵中就陆陆续续的出现了数以百计的逃兵。 像是有风吹过,曹豹心头最后一丝阴霾也散去了。 还有比这更完美的开局吗?仗还没开打,敌人就跑了一半…… 从山上的人数来看,走的三百人其实连十分之一还不到,除了琅琊羽林的三千兵之外,山上还有五百强弩兵在严阵以待。但谁让曹豹心情好呢,看着仓皇北遁的几百人。想着自己将名震天下的骠骑军吓得未战先溃,能忍着不高歌一曲,他已经很有涵养了。 “这就是天下无敌的骠骑将军?堪比卫霍的不世名将?太难看了吧?哈哈哈哈……”不唱歌,大笑几声还是没问题的,曹豹抬起马鞭,遥指山上的敌军。笑得畅快淋漓。 “不是他太废物,只是第我军太强!”章诳也得意笑道:“阴谋诡计不能得逞,还要强撑,最后不众叛亲离又能如何?” “会不会有诈?”台词被同伴抢光了,许耽只好充当起了之前陈珪的角色,小心提醒道。 第章诳不屑道:“这还能有什么诈?那些溃兵丢盔卸甲的,难道要赤手空拳杀个回马枪?就算不是赤手空拳。这么点人又能做什么?没看豹子都准备好了吗?伏兵?摆在明面上的伏兵也能叫伏兵?他这就是困兽犹斗呢。” “亏了他困兽犹斗。”曹豹一脸欷歔道:“他若是当机立断的烧粮撤退,那才真是要命呢。现在这样正好,咱们先打败青州军成名,尽收陶公留下的钱粮在后,面子、里子都有了,若是果然如汉瑜所说,中原大战一起,焉知你我没有逐鹿中原。问鼎天下的资格呢?” “那第敢情好……”章、许二人都露出了憧憬神色。 一路北上,三人的理想不断升级。最开始,他们只是想带着军队投靠他人;随着陈珪的劝说,和击退赵云的袭扰,又变成了占据东海、下邳,独霸一方;等到了战场,发现形势非常有利之后。这不,曹豹都想着问鼎天下了。 只可惜,他们的消息没有王羽灵通,不知道曹操已经和董卓打得火热了。席卷中原的那场大战,也许会发生在不久的未来,但一定不是现在。 当然,就算知道了,曹豹也不会在意。 一来世事无绝对,曹操在河东已经占足了上风,随时可以抽身而退,在河东虚晃一枪,转过身来打王羽个措手不及也不是不可能的。二来,他本来就是在意淫,重在心情舒爽,并不是要真的实现。 说老实话,他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就凭这两个小伙伴,想学人去争天下,那不是找死吗?实在是不如此畅想一番,就不足以抒发畅快的心情啊。 王羽小儿不是瞧不起咱们哥仨吗?对吕布军中那几个无名之辈极尽礼遇,礼物不断,对老子,连只言片语都没有。觉得老子没本事?看不起俺曹豹,觉得老子是草包?哼!看看你今天的狼狈相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目中无人。 曹豹胸中这口恶气憋了很久了,今天,终于得以宣泄出来,他扬鞭前指,高声下令:“全军都有,攻山!” 他意气风发不要紧,却把许耽吓了一跳:“豹子,真要攻山?先前不是说好了,以牵制为主,只要不让王羽小儿腾出手烧粮就行了吗?” 曹豹不耐烦的挥挥手,冷哼道:“此一时彼一时,之前陈珪那老儿把小儿捧到了天上去,咱们自然得小心在意些,可现在……” 他冲着山坡上呶呶嘴,晒道:“已经这样了,你们难道不想正面击败他一次吗?要知道,小儿从前可从未打过败仗。孟津那次,他明知敌不过吕布,干脆打都没打,就那么跑了,结果竟是不被算作是败绩,今天……嘿,你们懂的!” 他最后一句话说的意第味深长,许、章二人也是心领神会,无不怦然心动。 踩着别人的尸体向上,本就是迅速成名的不二手段。王羽这么大的名声,谁要是能成功踩上一脚,那真是一生都受用不尽了。现在的机会多好啊,要是等到王羽带着骠骑军主力杀过来,就算最终保住了徐州,成名的也轮不到自己啊。 “呜第呜呜呜……”章诳抄起了号角,把号角当成了管风琴,吹的这叫一个卖力,节奏这叫一个快。 “咚咚咚咚……”许耽也挽起袖子,抡起了鼓槌,把战鼓敲得震天响,用行动表明了对曹豹的支持。 鼓号一起,士气顿时就高涨起来了。 “弟兄们,大家也都看见了,王鹏举徒具虚名,只擅长搞阴谋诡计而已。他害了陶公,伪造陶公遗命,试图强占徐州,咱们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今,王羽弃守郯城,胆气已丧,我军大兵一至,士卒便纷纷溃逃,显然是气数已尽了!” 曹豹摆摆手,鼓号声暂停,他在阵前跃马扬鞭,大声呼喝,鼓舞士气。 他自己中气不足,无法让所有人都听见他的话,只能靠身边的亲卫齐声高喊,将话转达出去,比王羽的训话难免弱了些气势。好在形势分明,他也不用说太多话,只要例行的鼓动一下士卒的战意就可以了。 “传本将的命令,此战,斩首一级,策勋一转,赏万钱!先登者策勋三转,赏五万!斩将……擒杀有名的上将……若是有人擒杀了王羽……有圣旨在此,天子有谕,王羽大逆不道,已有篡逆之实,人人可诛之,擒杀者,可尽领其官爵!” 强调己方的强大,贬低敌人的实力,最后将丰厚的奖赏当做胡萝卜挂出来,这是古往今来最通俗的手段。 很俗,代表有普遍性,所以,也很有效。 “杀,杀,杀!” “冲啊,生擒王羽,想要荣华富贵的,跟老子冲!” 喊杀声轰雷般炸响,震得沭水都为之震颤,一万五千大军黑压压的铺满了地面,无限延伸着,快速涌动着,像是巨大的浪潮一般,要将低矮的马陵山彻底淹没。 两支身穿不同服色的军队,却打着相同旗号的军队,踏着死亡的脚步缓缓靠近。一支占据地利、人和,但人数只有三千出头;另一支占据天时,本土作战,人多势众。 脚下的地面开始慢慢颤动,先是轻微,后来巨大,后来越来越强烈,仿佛地震了般,震的人信口发麻。 突然间,天空黑了,山崩了,水流声完全消失。 上万支羽箭覆盖了长天,无数人开始加速跑动,无数人在跑动过程中亡于箭下,连哼声都没有,就直直地倒了下去。身后的伙伴毫不犹豫踩过他的尸体,迎着敌军的羽箭继续前冲。河水瞬间变红,不知道血从哪里淌来,也不知道来自谁的身体。 曹豹军固然士气如虹,山上的青州军也毫不示弱,他们并未如曹豹所料想的那样据地势防守,而是顺着山势,呼啸着冲了下来。 双方的弓弩手都只松了两次弦,就拔出了战刀,挺起了矛戈。 弓箭的有效射程有上限,也有下限,因为是抛射,所以,距离近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会出现箭阵的声势浩大,实际的效果却是寥寥的情况。 会战之中,真正能造成大规模杀伤的,还是手中的刀枪,钢刀入骨的声音,远比羽箭呼啸声对敌人的士气打击大。当这种声音响起的时候,生命消逝的速度就会骤然加快…… 艳阳之下,一江血水滚滚南流! 第五八八章以汉之名 两军刚一发生接触,曹豹就后悔了。他激励士气那些话,不光忽悠了士兵,连自己也给忽悠了,准确的说,他是真心这么想的。 他本以为,山上的青州军战意不高,就算坚持不退,也顶多只有防御之力,没有,也不可能还有还手之力。 结果,对方一上来就给他来了个狠的。 这支刚经历过溃散的部队,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虽然人数比曹豹军少了好几倍,可他们却无所畏惧,居然正面冲进了曹豹军的方阵! 这支青州军归属于羽林军的编制下,但他们的作战风格却与于禁的本队不尽相同,相较于后者,他们的队列中存在无数缺陷,像是一把带着无数残缺的锯齿刀。 可就是这么一把钝刀,被人强力挥动起来的时候,同样拥有极为强悍的战力! 锯齿刀发挥出了大斧的效果,只是一刀挥斩,就将曹豹先锋八千人的方阵削去了厚厚一层。 前冲的曹豹军士兵刚将手中长矛刺出,还没来得及欢呼刺中了敌人,就惨叫着倒下,难以置信地看见敌军的环首刀从自己的身体中抽出来,带着一抹血光劈向身边的同伴。紧接着,他听见了同伴的惨呼,以及重物摔倒在尘埃之中的声响。 摔落尘埃的一刻,士兵还在疑惑,不明白为什么对方明明看到了自己高举的长矛,还硬生生的撞了上来,而且还能保持这么强悍的战斗力。 明明是在异乡,明明没有死战的理由,明明…… 他睁着眼睛死去,空洞的眼神望着明艳的蓝天,仿佛至死还在质问,到底为什么。 曹豹军的攻势嘎然而止,伴随着巨大的碰撞声,敌我双方的队列瞬间都变了型。士兵们面对面用盾牌挤压着对手,用战刀、长矛在盾牌和手臂的缝隙间互捅。 不断有人惨叫着跌倒,双方的阵列却都不肯后退半步。活着的人就踩在同伴的尸体上面,跟跟跄跄地挥舞着刀矛,受伤的人大声哭喊,却祈求不来任何怜悯。 冲在最前排的士兵很快就都拼光了,后排的士兵却不顾一切拥上。人们互相推搡着。挤压着,血肉横飞! 曹豹第只是个草包,章诳、许耽也强不多少,要不是同乡的情谊和徐州名士的不合作,陶谦也不至于把他们几个提拔起来。 但曹豹军却一点都不弱,组成这支军队的主力。是天下闻名的丹阳劲卒!曹豹已经激励起了他们的士气,就算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时,他们也表现出来了相当的韧性。 青州军借着地利优势奋力向前,向下猛挤,试图将敌人挤下山坡,造成混乱乃至小规模的溃退。曹豹军却凭借人数优势强力反冲,试图将突入方阵的青州军挤成肉饼。 僵持的时间短暂而漫长。无数生命在这一刻回到大地的怀抱,无数灵魂飞上高空,在风中眷恋地俯视自己的躯体,没有仇恨,只有对生命深深的眷恋。 天地之间充斥着喊杀声,天上的太阳都被吓到了,匆忙忙拉过了一片云彩,挡住了自己的脸。大地变得阴暗起来,仿佛不舍的灵魂遮住了天空。 长风萧萧,流水瑟瑟,天为之色变,地为之气沮,只有火一般的战旗迎风飞舞。 曹豹军的前锋缓缓的被压退了下来,虽然他们的人数众多。单是前锋,就达到了对方的近三倍,但对方爆发出的战意,却比他们高出了百倍还不止。 来自丹阳的强悍战士们怎么也想不通。明明对方才是侵略者,背后也没有高山大河阻挡去路,面对数倍于己的强敌,到底是哪里爆发出来的如此强悍的杀气呢?看他们红着眼拼命的样子,简直就像是自己这边每个人都欠了对方几十万钱一样。 是主帅身先士卒? 也许,在乱战之中,有几个点是最显眼的,一处就是中军的那杆火红的大纛下,一个黑甲战神般的身影挥舞长槊,手下无一合之将,势如破竹般将前锋军的方阵撕出了个大口子。 毫无疑问,那就是敌酋王羽! 在这样的猛将的率领下,军队的士气自然会得到一定的提升,但应该不至于提升到这么恐怖的程度才对。 几乎每个青州军都在舍生忘死的战斗着…… 以伤换伤! 以伤换命! 以命换命! 三千兵爆发出了三万大军般的战斗力。此情此景入目,谁能相信,就在不久之前,众目睽睽之下,这支军队还发生了一次大规模的溃逃呢? 疑惑在累积,但很快便得到了解答。 最初的乱斗过后,在中军的指挥下,青州军找到了节奏,遵循着特定的节奏,由混战,逐渐向整体攻势发展。 到底是谁第一个喊出来的,已经无可追查,但很快,一个口号出现在这个特定的节奏之中。青州将士像是黄河的纤夫一样,每前进一步,就整齐的爆发出一声号子。那号子就像是魔咒一般,夺人心魄,让无数人舍生忘死。 曹豹在山下已经看傻第眼了,吹号的章诳张大了嘴,擂鼓的许耽垂下了手。他们怎么也搞不懂,这么司空见惯的两个字,怎么会有这般神奇的效应? 虽然和煦的春风从背后吹来,太阳也按捺不住好奇心,将脸庞前面的云彩拨开,将温暖的阳光重新洒向了大地,但却怎么也驱不散曹豹三人心中那股寒意。 “大汉!”前排一个无名士卒挥刀大喝,硬生生挤入数个丹阳兵之间。四下捅来的刀矛很快让他身上血流如注,在血流尽,力用完之前,他却至少让四个丹阳兵失去了战斗力。 “大汉!”一个倒在地上的士卒声嘶力竭地喊着,顺着山势滚下去,抱住一个敌人的小腿。二人在血泊中翻滚,厮打,刀子,膝盖,牙齿,所有能用上攻击武器全部用上,直到双方同归尘土。 “弟兄们,以汉之名,杀!”王羽手持长槊,横扫、竖砸、斜挥,如同翻江的怒蛟,闹海的麒麟。当面的敌阵迅速被撕开一个大大的豁口,无数忠勇的士兵顺着豁口冲杀进去,掀起一波高过一波的血浪。 本领不大,心眼却很多的曹豹不理解,善战的丹阳兵也不明白,为什么青州人会如此激昂的喊着这样的战号。 难道他们不知道,大汉已经日薄西山,气数将尽了吗? 难道他们真的不懂,天下诸侯在争的,是大汉这口鼎;逐的,是大汉这只鹿吗? 只是因为王羽随便发了个誓,他们就信以为真,以为自己真的是忠臣义士了吗? 太天真,太无稽了吧?青州,可是连年号和律法制度都改了的啊!这是事实上的篡逆! 可无论如何质疑,眼前青州亡命的搏杀却是真真切切的。曹豹觉得很荒谬,一个致力于将大汉朝一切都推到重来的人,却以汉为名,激励起了全军的决死之心,天下还有比这更荒谬,更具讽刺意味的事吗? 他不懂,和他一样的旁观者多半也不懂。 王羽一面推倒汉制,一面立誓不称帝的行为,看似荒唐、虚伪,但在青州的领地内,在舆论系统刻意的导向下,经过了近一年时间的发酵,很多东西都已经开始朝着王羽期待的方向发展了。 最重要的,就是让人模糊的有了国家的概念,渐渐将‘汉朝’理解成‘汉国’。 国就是家,在自己的家园当中,每个人会享受到远高于前的国民待遇,同时,也有应该尽到的义务。 千百年来,华夏都是以天子来代表国家的,故而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说法,只要没有大规模的战乱,皇朝的起始轮回,就和普通人没任何关系。 王羽自相矛盾的行为,隐隐暗示着,这个国家将不会再是一个朝代,因为没有至高无上的帝王,只有强汉留下来的精神和先烈们的英雄事迹。 当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种观念上的改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见效的。在青州,国家的概念连初具雏形都算不上,这一次要不是逼急了,王羽也不会祭出这个杀手锏。 但这招是很有效力的。 后世明清时代的话本小说里,常常会出现一个词‘人心思汉’,在王莽乱政、光武中兴的时代有,在三国时代同样有。大多数人怀念的‘汉’,不是汉朝,而是曾经的太平年月。 所以,以汉为名,本来就很具煽动力。再结合上王羽的身份,和青州一年来实施的新政,被王羽激励起战意的琅琊羽林很容易就变得投入起来。 “大汉!”将士们高呼着,舍生忘死。 他们不是为了帝王而战,也不是为了诸侯的野心而战,他们是为了早日平定乱世,以汉为名,阻止祸乱天下的野心家们,将曾经的那个盛世重新带给天下人。 心志坚定且纯粹,所以他们才能义无反顾,勇往直前! 丹阳劲卒听得懂对方的话,却不理解对方在想什么,但他们能感受到此刻对方眼中的狂热。他们开始犹豫了,退缩了,一些站在被挤扁了的方阵末尾的士兵开始松动脚步后退。 身后的拥挤力量一轻,前排承受着巨大压力的士卒们立刻加快了后退步伐。像打在礁石上的潮水一般,被高官厚禄鼓舞起来的士气潮水般衰退,他们以比前冲还快的速度退了下来,留下一地破碎的兵器和尸体。 在以汉为名的强大面前,谁能不退? 第五八九章一支穿云箭 “怎么办第,怎么办?”章诳脸上的猖狂神色尽褪,六神无主的问着。 “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许耽也不淡定了,一边倒抽着冷气,一边仓皇四顾,看起来像是在找逃跑的路。 “两个白痴!”曹豹被两个草包惹得大第怒,抬脚飞踹章诳,挥鞭狂抽许耽:“咱们又没输,弟兄们就是被他们抽冷子一下打懵了,不是真的败了,这仗还有的打呢,有什么可慌的?” 两人不碎碎念了,眼巴巴的看着曹豹,想从他的神情中分析出,他是色厉内荏的硬撑,还是真有其事。 “你们……就算不学无术,也得有个限度吧?蠢成这样……真是气死老子了!”曹豹恨铁不成钢的骂道:“看仔细了,他们是从山上冲下来的,势头本来就猛,又有王羽、张颌、魏延这样名声在外的猛将身先士卒,打起来自然很猛。” 曹豹用马鞭指点着:“但现在他们已经从山上冲下来了,势头耗尽,体力也消耗了不少,咱们的前锋虽然伤亡惨重,可你们别忘了,前锋只有八千,就算伤亡过半,咱们还有一万兵呢,有什么可怕的?再说,前军伤亡虽大,但也到不了一半啊!” “原来第如此。”许、章二人不约而同的舒了口气,一颗心总算是放回了肚子里了,不琢磨逃跑的事儿了。 “那豹子,你怎么还不派兵上去?前军看起来已经撑不住了呀。”许耽看看曹豹,又看看河那边的郯城,眼珠骨碌碌乱转。 “嗯……”曹豹沉吟不语。 前军之外的七千兵,是负责警戒的,侧翼防御的是三千,中军四千,中军又分出了两千人警戒沭水,提防青州的水军。这本是个万全之策,他觉得反正自己兵多。可以随便挥霍。可由于张颌军的爆发,兵力突然变得有些紧张了。 捉襟见肘还谈不上,但要增援前军,无疑须得从其他战线抽调兵马。想来想去,曹豹最终决定,还是将河岸方向的部队撤下来,填到前线上去。 青州的水军。其实就是魏延的隐雾军。 那支在外界看来讳莫如深的部队,看起来就是全能型的部队,能水战,也能步战,用强弩也似模似样的,但实际战斗力也就那么回事。 这是曹豹综合了陈珪提供的情报。以及郯城方面传递的情报,加上自己的观察之后,得出来的结论。那支部队是唯一没有加入冲锋的,一直在山上操纵弓弩,对曹豹军也造成了不小的杀伤。 倒是那支部队的主将魏延很勇猛,和王羽、张颌这样的成名武将组成了三叉戟,将前军的阵势搅得人仰马翻。 上述的人。曹豹都没见过,是从旗号上分析的,被他当做魏延的人,其实就是徐盛。 仗着自己力气大,徐盛弄了把铁蒺藜骨朵,抡得虎虎生风,铁蒺藜骨朵和狼牙棒差不多,是靠重量取胜的兵器。被徐盛全力使开,当真是沾着就死,擦边则伤,看那威风,不比王羽和张颌差多少。 在曹豹想来,这么猛的少年,肯定不能凭空跳出来。结合情报一想,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不是传闻中的猛将魏延还能是谁? 既然水军上了岸,就没必要一直地方着了。曹豹先前还有些担心郯城的守军出城助战。那两千兵也有防备郯城军的意思,可打了这么半天,郯城一直都偃旗息鼓,看起来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就算打到一半,城里的守将突然想开了,率兵杀出来,也没什么可怕的。守军集结就得好半天了,然后还得渡河,等他们杀过来,阙宣就算爬也爬到了,正好半渡而击。 曹豹自己都没发觉,他的思路已经从最开始的抢着独力解决问题,变成期盼盟军赶快到来,帮自己一把了。 青州军太猛,他自己确实有点扛不住了。 投入了两千兵加入战团,同时,曹豹命令担任侧翼警戒的士卒向中间靠拢,以防敌军攻击他的本阵。他没忘记,敌军还有五百轻骑呢!那个天杀的赵云也没现身呢,万一不小心被他给突袭了,那…… 看看身边护卫着的五千兵马,曹豹略略放心,但很快又陷入了莫名的纠结之中。 青州军的攻击气势太盛,他知道自己恐怕很难完成预期的全胜目标了,这种情况下,他只能收缩防守,凭人数消耗对方的战斗力,等到阙宣的大军赶到…… 想到这里,他心里突然有些没底,对方阵营中的军师那位陈家公子,会不会也走了?若是没有明白人告诉阙宣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会不会见死不救……咦?我说了死吗?开玩笑,怎么会输,自己明明有一万五千大军,气势如虹,人多势众…… 他没能纠结太长时间,因为两千预备兵马的投入,并没能挽救战局。 双方只僵持了非常短的时间,曹豹军就又被压了下来。 有一部分压力来自敌军,青州军像是传说中的黄巾力士一样,前面冲得那么猛,现在却像是完全不会疲劳似的,依然攻势如潮。 还有一部分压力来自他们自己,曹豹补充进去的两千兵是徐州郡兵,不是丹阳的嫡系兵马。实际上,前军的八千人当中,也只有五千是丹阳兵。 曹豹虽然无能,但也知道要保存嫡系的道理,郡兵死多少都没关系,有钱有粮,就可以随便招,丹阳兵可不行,这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郡兵不值钱,战斗力就弱,随着前锋的敢战丹阳劲卒死伤惨重,曹豹军的人数下降远比实力下降要慢得多。 所以,看起来伤亡不大,但颓势却越来越明显。 更大的压力来自于精神上。 “大汉!” “大汉!” “大汉!” 那山崩海啸般的纳喊声让人手足无措,无论将兵,曹豹军的成员都有种错觉,自己变成了叛臣贼子,犯下了滔天罪行,正在面对王师的讨伐。 打仗这种事,气势首先是不能输的,气势一输,十成实力也只能发挥出六七成,因此,曹豹军的一万大军被三千羽林打得抬不起头,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山坡上传来的声音让骑兵们热血沸腾。但是他们不能动,因为骑兵统一受前方那个白马银枪的少年指挥,而一向以勇猛闻名的少年将军一直,没做出任何表示,似是在观察,又似在等待。 赵云不是没感受到背后目光的焦灼,特别是魏延的目光,简直像是一团烈火似的,一直灼烧到心灵最深处。但是,他不能轻动,这是致命的一击,将会决定这场大战的胜负。 而且,出动与否的决定权并不取决于他,而是取决于奋战在第一线的王羽,以及远方斥候的情报。 远处,敌军的阵型已经开始收缩,战斗越来越惨烈。 山坡提供的势头用尽后,青州军每前行一寸,都要付出血的代价。但那条血染成的归途却始终不屈不挠地向前延伸,无论曹豹军扑上来多少人,也不能阻挡他们分毫。 “大汉!”青州将士纵情狂吼,杀气直冲斗牛。由于曹豹军的拼死抵抗,一直刺杀在最前方的三叉戟越发被凸显出来。 赵云的眼力很好,他看到王羽身上的铁甲被血染得暗红一片,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唯一闪亮着的,只有他犀利的眼神和雪亮的三尺槊锋。 徐盛的形象要糟糕很多,他的兵器是重兵器,招式只有一种,就是论起来猛砸。横扫、竖砸,砸到前胸,就是筋断骨折,砸到脑袋,当场脑浆迸裂,所以,徐盛身上溅到的不止是血,还有很多白白绿绿的东西,看起来非常恐怖。 张颌是三人之中最优雅的一个了,他的兵器是枪。用长枪杀人没那么血腥,赵云特别注意到,张颌的枪法和自己的很像,招式不尽相同,但枪势闪动之间显露出的风格却没什么两样,一般的犀利,一般的灵动。 眼下战事紧急,赵云也无暇多想,但他暗中记下了这件事,打算等着仗打完,再找对方仔细问问清楚。 曹豹军的抵抗越来越疲软,越来越脆弱,有人已经开始向方阵两侧跑,有人开始回头看主帅会不会做撤离战场的决定。 这种颓势让曹豹彻底无法淡定了,他心急如焚,开始不断地从侧翼警戒队伍中调动士卒补充到正前方,不断收缩阵型。此时,他的战斗策略已经由对攻完全转为收缩防御,却依然无法重新夺回战场上的主动权。 不得已,他咬着牙从中军又调了一千兵马上去,敌军的前锋马上就要打穿前军的阵列了,阵型被凿穿,通常就是崩溃的开始,他不能不冒险一博。 就在这时,南面远处,突然响起了一声悠长的唿哨声,随即,什么东西在天空炸开,发射出耀目的光芒,像是天空中又多了一轮红日一样。 “弟兄们,随我来!”激战中的将士无暇旁顾,但很多旁观者都看呆了,只有赵云半点都没有迟疑,他的手臂猛然挥落,话音未绝,身形已在空中,翻身,上马,提枪,率先展开了冲锋。 “杀!”五百铁骑洪流般冲出山谷,在疾驰中自动组成了锐利的锋矢阵,直插敌军阵势的核心! 第五九零章各自的骄傲 曹豹军的将士们被惊呆了。谁也没想到,敌军还有这样的布置,明明已经战得这般惨烈了,居然还有这样的杀手锏未曾动用。 他们闻到了马蹄中带着的漫空杀气,心神为之震颤,手脚变得僵硬,除了处于激战中心的人之外,他们纷纷看向了中军,看着那杆同样鲜红的大纛,希望主帅能拿出点办法来,殊不知那杆大纛之下的人,也在颤抖。 “完了,完了……还有伏兵,这仗没的打了,快……”话没说完,许耽就被曹豹一脚踹下了马。哥仨之中,只有曹豹有点武人的样子,两外两人骑马只是为了不走路,装威风,骑术很烂,不过,能把许耽从马上踹得飞起,曹豹的怒意也是显而易见的。 第章诳本来也想大喊大叫,他被吓坏了,但有了许耽的前车之鉴,他一缩脖儿,愣是把到了嘴边的话给收了回去。看着许耽在地上哼哼唧唧了半天,就是爬不起来,他把嘴闭得紧紧的,一言不发,只是拿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曹豹。 “慌什么慌?他有伏兵,老子就没准备吗?你们以为侧翼的三千兵是做什么的?以为老子傻吗?这么要命的节骨眼上,还放着三千兵在那里卖呆?白痴,老子早有提防!来吧,来吧,常山赵子龙,让老子看看你的本领,看看你能不能冲破老子的军阵!” 曹豹一脸狰狞,放声咆哮。 单从神情中,谁也看不出他到底是因为准备充足而兴奋,还是因为恐惧而愤怒。但将为军之胆,他脚踹许耽,狰狞疯狂的样子,确实起到了鼓舞士气的效果。 “举矛……列拒马阵……全军迎战!” 旗帜飞舞,号令声宏亮,在侧翼布防的三千军顿时找到了主心骨,迅速依照先前的安排。调整起阵型来。 五里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晴朗的日子里,眼力好的人,甚至能看到对面人的脸和脸上的表情!对骑兵来说,这点距离就像是一条小巷子,小小的跨一步也就过去了。用转瞬即至来形容,一点都不夸张。 对这一点,侧翼直面敌军的三千将士是体会得最深刻的。 对站在最前排的人来说,就像是在面对巨大的海浪,汹涌澎湃,毁天灭地般迎面拍了过来。天在抖。地在颤,人在摇晃,整个世界都在震颤不休,再怎么勇敢的人,在这一刻,从心底涌出来的也是无尽的绝望和恐惧,压抑不住的想要抛下兵器。远远逃开。 然而,没人退缩,因为他们来自丹阳,他们是名闻遐迩的丹阳劲卒,他们也有自己的骄傲! 从楚汉争鼎的时代开始,丹阳精兵就追随在西楚霸王身后,横扫了整个天下! 在巨鹿,他们背水为战。八千子弟,痛击第了不可一世的章邯! 在彭城,他们以寡敌众,三万兵马,打得五十六万诸侯联军不敢回头! 到了汉朝,丹阳劲卒同样威风八面,在漠北。在西域,在浩渺苍穹之下的每一个已知的地方,都有他们奋战过的足迹。 因为吃过赵云的苦头,曹豹将最精锐的部队都留在了身边。哪怕是前锋岌岌可危,也未曾动摇初衷,现在,他收到了回报。 面对青州铁骑的冲锋,侧翼的三千军开始变阵,阵势开合处,大力士们吆喝有声,一架架拒马被放到了最前方,盾手快步跟上,在拒马的间隙拉起了长长的盾阵,平地间,仿佛多了一座长墙。 盾墙后面,箭簇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寒光,吞吐不定,杀气腾腾;数不清的长矛林立而起,整齐放下,倾斜着架在盾墙上、袍泽的肩膀上,指向了凶猛杀至的青州铁骑! 完美的防御阵型,虽然不至于让骑兵完全奈何不了,但无疑对骑兵有着极大的克制作用。强冲或许能冲得下,但代价肯定不是赵云的五百骑兵能承受得了的,曹豹有这个信心。 “这……冲不下来吧?”陈业,以及诸多在城头观战的老兵,也和曹豹有相似的念头。 骑兵很强,青州的骑兵更是骑兵中的翘楚,但再强的骑兵,也是有局限性的,没有什么兵种是完全没有弱点的。对密集阵型,骑兵显然没有太好的办法,正面进攻是愚蠢的主意,迂回包抄才是王道,可地形却限制了骑兵大范围迂回。 郯城地处二水之间,沭水和沂水像是两条平行线,在郯城东西两侧流过。南北走向的马陵山则是第三条平行线,正处于沐水以东。 这场战斗,正是在山水之间打响的。 曹豹军的背后是河,面前是王羽的中军,侧翼的三千兵北面而向,与河岸开始一字排开,延伸开来,阵型虽然很密集,但依然遮蔽住了山水之间大部分区域。 青州精骑想迂回,河岸那边是没办法走的,只能从马陵山这边想办法,可山脚下两军正战得激烈,骑兵卷进去,肯定起不到扭转乾坤的作用,只会因为对自己人的顾忌而减速,最后陷入乱战之中。 陈业当了很多年的兵,军伍经验很丰富,虽然谈不上对兵法有多精通,但这些常识性的判断于他来说,却如同呼吸般自然。他惊叹于青州军爆发出的狂猛战力,但同样也为青州军的前景感到忧心忡忡。 “应该……没问题吧。”站在他身边的是菜鸟密探张潇。 作为已经暴露了身份的密探,他早就和诸多同伴一样,接到了返回高唐,继续学习的命令,但他没走,因为他觉得自己的任务还没完成,不能当逃兵。 不过,以先前的局势,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好在王羽见他勇气可嘉,战前还是派了个新任务给他。这个任务听起来很简单,但实际做起来他才发现,那其实很难,难度不是提醒在技术层面上,而是对意志力的一种考验。 “其实,城中的兵马是可以动一下的。”陈业看起来有些狰狞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了犹豫的表情,欲言又止了片刻,他终于还是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虽然弟兄们士气不太高,但主公那边已经打得差不多了,再添上一把劲,哪怕只是小小的,也能……” “不行!”张潇斩钉截铁的回答,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留:“战前,主公给我的命令就是让我确保郯城的安全,无论战局如何,除非主公落败退走,否则一兵一卒都不能出城!所以除了北城门,其他城门都是封死的,军令如山!谁敢违背?” 陈业默然。 如果说话的不是张潇,他或许还要坚持一下。他是个死心眼,陶谦在时,保境安民,造福乡里,故而他向陶谦效忠;陶谦死前,将徐州托付给了王羽,他就将忠诚转移到后者身上。 但他也不会天真的认为,自己的想法可以完全的传达给对方,忠诚不是用嘴说的,而是做出来的。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是一种方式,危难之时,挺身而出,同样是一种表达方式。 不过,现在阻止他的是张潇一个因为任务失败,急于戴罪立功的密探。 如果不是王羽下了死命令,他完全没必要阻止自己,因为这是个立功的绝佳机会。现在,他既然说不行,那就是真的不行了。 只是……战场的形势的确让人担忧啊。 赵云的骑兵的确没有硬冲敌阵的意思,虽然骑兵身上也披着甲,黑沉沉的,看起来很威武的样子。但那只是远观的效果,接近到一定的距离后,有经验的人很快就发现,那甲是样子货,不是真的铁甲,而是漆黑了的纸甲! 没错,只有纸甲才这么轻便,看起来全副武装,其实马身上只多了三四十斤的分量,勉强还能算作是轻骑兵。 赵云带着骑兵一直冲到了五十步的距离上,见敌阵依然坚若磐石,毫不动摇,他将长枪往马鞍上一挂,两指成环,凑到唇边,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唿哨。 这是个命令,骑兵们依令行事,纷纷收起手中的长兵器,从背后摘下了雕弓。随即,锋矢阵以锋尖的赵云为中心,向两侧分开……从形状上来看,锋矢分明变成了船锚,然后是鱼钩,再然后则是一个扁平的圆…… 骑射! 从前的白马义从,现在的疾风骑兵最拿手的看家本领,快马如风,箭如骤雨,呼啸着漫空砸下,仿佛冰雹砸进了庄稼地,一茬茬的麦穗被砸倒,溅起了红色的泥水。 丹阳兵的阵型太密集了,给骑射提供了最好的靶子。疾风骑兵不需要瞄准,只要以最快的速度将箭矢抛射到人群之中就可以了。 前排的盾阵虽然坚固,却只能抵挡正面攻击,轻骑们的弓箭是抛射出来的,轻而易举的越过了盾墙,也越过了前排的甲兵,对队列中央的轻甲兵造成了极大的杀伤。 “稳住!” “还射!” 声嘶力竭的号令声在队伍中此起彼伏的回响着,弓弩手愤怒的举起了手中的武器,想对敌人还以颜色。但他们的努力却显得徒劳无功,飞速奔跑的战马轻易的将他们的箭矢甩在了身后,小部分命中的,也无法穿透那层看似坚固,实际也确实很坚固的纸…… 交换比很悬殊。 换成普通的部队,也许已经士气崩溃了,但骄傲的丹阳劲卒没有,他们硬顶着箭雨,拼命奋战着,让敌人过不了雷池半步。 第五九一章为战而生 激战继续着。 战场分成了两个部分,一边是王羽带着三千步卒,压着一万曹豹军猛打;另一边是赵云带着五百精骑,用暴雨般的射击,打得三千丹阳劲卒抬不起头来。 形势似乎很有利,但知兵者都知道,这只是假象。 刚不可久,柔不可守。以寡敌众,光是占上风没用,必须得有一击致命的力量才行。上风只是暂时的,如果双方的兵力相近,不会后续乏力,那曹豹的败局就是板上钉钉,无可逆转的了,但现在,胜负的天平正朝着曹豹有利的方向倾斜着。 骑射,更接近骚扰的战法,重在打击士气、混乱阵型,而不是杀伤。 这一仗,也就是曹豹太过无能,指挥不力,否则轻骑兵也造不成这么大的杀伤。曹豹被轻骑身上的纸甲给迷惑住了,他以为那是铁甲,对方要硬冲阵势,没有及时作出调整,结果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若是换成曹操、孙策在此,早在数里之外,就识破赵云这支骑兵的真面目了。会不会有手段反制,要看各自的本领,但肯定能做出相应的调整,以最大限度的削弱骑射战法的杀伤力。 但曹豹这个本事,如果他带的兵和他的风格一致,这一仗他已经一败涂地了,可谁让他是个特例呢?三国时代,将孬兵强的特例,大概也只有他这独一份儿吧。 在最初的沉重打击过后,迟迟等不到中军的命令,丹阳兵的将校们开始自发的做出调整。前排的甲兵阵型不变,后排的轻甲兵开始疏散,从人挨人的密集阵型,变成了以队为单位的鱼鳞阵。 队伍中的刀盾手放弃了持刀,双手斜举盾牌居于前列,长兵站在队伍中段和末端,斜举着矛戈。在袍泽头顶来回摆动。弓箭手则站在盾手的身后,张弓搭箭,按照队率的命令,一波波的发动齐射。 即便有将领的指挥,能顶着敌人的攻击完成这种调整的军队,也堪称天下强兵了。连将领一个模糊的命令都没有,却能自发完成调整的军队……连饱读兵书。在青州也算是见多识广了的孔明和庞统,也只有瞠目结舌的份儿。 丹阳兵精,天下皆知,青州军中也有丹阳兵的存在,可这支强兵的强悍,还真是只有在曹豹这种人手下。才能真正的得以体现。 这简直就是一群为了战争而生的战士! 面对突如其来的猛攻,全然陌生的战法;身后是无能第的主将,毫无章法的指挥,这支强兵却完成了自我调整,采取了最合适的战术面对敌人。 截至目前,曹豹指挥的唯一亮点,就是他留下了充足的预备队。 但那不是他兵法韬略厉害。只是他兵力实在太多,不留预备队,也无法把所有兵力都投入到进攻之中,这是条连中规中矩都算不上的指令。 他的失误却不是一般的多,多不胜数。细节方面的姑且不论,单是他将郡兵和丹阳劲卒混杂在一起,组成前军攻山,就是个离谱到极点的错误。 诸葛亮也是直到刚刚才发现的。不是他迟钝,只是他事先并不了解丹阳兵的强悍。 眼下前军中的郡兵已经崩溃了,正是因为他们的崩溃,才搅乱了丹阳兵的阵势,搞得一万多人被三千人压得抬不起头来。 发现中军迟迟没有调整之后,激战中的丹阳兵也做出了调整,他们自发的结成了小阵。对一切敢于冲击阵势的人都刀枪相向。 虽然对袍泽举刀有些残忍,但这个调整却很有效,被杀破了胆的郡兵不敢迎击凶神恶煞的敌人,同样也不敢面对翻脸相向的同袍。他们远远的绕来了激战中的双方,逃向了连绵起伏的丘陵之中。 说起来,这一幕和之前王羽训话后的情景有些相似,只是溃散的规模更大,比例更高。 几乎在转眼之间,曹豹军就减员了三千之众郡兵战前不足五千,在赵云的袭扰中伤亡的,主要也是郡兵。激战中或死或逃,又折了近两千,剩下的其实也失去了战意,一看到青州军的旗号,不是退缩,就是乱逃。 丹阳兵变阵,给他们留下了溃逃的空间,却又不许他们靠近,于是这三千人就像是开闸的水一样,一下就跑得精光。 从人数上来看,双方的实力一下拉近了不少,曹豹军减员到了不足八千出头,而王羽这边的减员尚不足一千。但诸葛亮和庞统的脸色却越来越凝重了,因为直到现在,曹豹军的实力才得到了最全面的发挥。 王羽的突进势头越来越弱,先前的突击中,琅琊羽林消耗了很多体力,地利的优势也已耗尽,不复先前之勇。而曹豹的前军却变成了纯粹的丹阳兵,个个死战不退不说,而且还多了一千生力军! 此消彼长,先前积累的优势正在被抹平,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其实,要不是曹豹太草包,把精锐和杂兵混在一起,眼下的情况会更早发生。王羽的强势突击固然凶猛绝伦,若曹豹手下都是郡兵,也许用不到赵云出场,就能收获胜利了。 但站在他面前的,却是不逊于青州精锐的强军,想单靠勇武和猛攻就收获胜利,未免将天下英雄看得太轻了些。 另一边,丹阳兵自行改变了战法之后,虽然仍然奈何不了赵云和他的轻骑,但己方的损失却大大减少了。没有了时不时在身边响起的惨叫声,看不到同乡好友痛苦翻滚挣扎的样子,侧翼部队的士气也开始恢复。 而赵云那边,暴风骤雨般的骑射攻势,其实也是无法持久的。连续开弓放箭,对身体是很大的负担,赵云自己武艺超群,倒是无所谓,可青州骑兵又有几人能与他相比? 声势浩大的箭雨正在减弱,只有战马来回奔跑,踏起的烟尘依然遮天蔽日。 曹豹松了口气。 对手下将校的自行其是,他早就习以为常了。他在军中的亲和力就是这么来的。平时他就没什么架子,和手下的那些桀骜不驯将校称兄道弟,勾肩搭背,一点主将的样子都没有。 实际上,在军中严肃军令的,本就是陶谦自己,而曹豹正是那个唱红脸的。有人犯错。是他帮忙求情,有人立功,是他帮忙请赏,这样的人,亲和力能不高吗? 打顺风仗时,大伙儿都给他面子。禀尊号令行事;一旦战事不利,大家就各行其是了,谁也不会理会这个草包主将。而曹豹对此也习以为常,从不找后帐。 所以,尽管明知他本事不大,陶谦还是把他当做了大将来用。一来是老陶手下实在没有人才,二来老陶也清楚。曹豹就是个摆设,多他不多,少他不少,反正只要够忠心就行了。 实际上,除了在陶谦手下,曹豹这点能耐,到了谁那里也不可能得到重用,他就算想叛变也没出路。这一点,他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的。 陶谦对曹豹的使用在平时是很稳妥,但他也算不到自己的死期,更想不到青州的新政推行的那么快,让曹豹等人完全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导致了他死后的这场大战。 但无论如何,完成了调整的丹阳兵。基本上恢复了全盛时的战力。虽然没有主将的统一指挥,但战局已经进入到了胶着状态,没有特殊情况发生的话,也不需要统一的指挥。现在拼的就是勇气和耐力。 在这方面,丹阳兵才是占据上风的一方。 有见于此,曹豹挥挥手,命令身边最后一营兵马开始行动,加入对王羽中军的围攻。 “豹子,你不留点后手了?”许耽小心翼翼的和曹豹保持了距离,刚才那一脚实在很疼,他可不想再挨另一下。只是有些事,他还是有必要做出提醒的,谁让哥仨彼此都知根知底,肚子里都没啥货色呢?三个臭皮匠,不集思广益,难道还要学人独断专行么? “用不着了。”曹豹这次没动粗,不过也没了先前的意气风发,他用平淡的语气说着:“赵云骑射打不下,也许会强冲,不过纸甲那东西我也见过,防箭很好用,近身搏杀就很一般了,他冲不下侧翼的阵势。王羽最后的后手,就是那五百隐雾军还是半个生力军……” 他指指坡顶,示意道:“不过,那是他最后的后手了,五百步卒,再强也不可能逆了天。他一直没将这五百兵投入作战,一是为了等机会,二来也是留条后路的意思,不然为什么一直留在山顶不下来?” 许耽点点头,五百擅长山地作战的步兵,加入战团意义不打,可逃跑的时候,居高临下的用强弩狙击,还是有很大威胁的。逃亡途中,也能起到一定的作用,说是后手,确实有道理。 “那……刚才那支响箭是第怎么回事?”章诳突然问道。 “也许是侦察吧?侦察阙宣的动向……”曹豹用不是很确定的口吻回答道:“阙宣可能是直奔郯城去的,所以城中的兵马不敢出来作战。若是他们早点出来,在赵云发动的时候配合一下,说不定……” 曹豹自己先把自己给说服了,一边说着,还一边打了个冷战。 这让他自觉有些没面子,所以他轻咳两声,拍拍手,胸有成竹的说道:“总之,我现再投入一千生力军,就是为了尽快断绝王羽的希望,让他知道事不可为,就此退走,咱们打赢了这一仗,他留得了命,各得其所。” 第“……”章诳无语,这也叫各得其所?不过算了,能打赢已经是老天保佑了,再有奢求就太贪心了。 看见同伴神色,曹豹觉得有些没面子,清了清嗓子,正要再解释几句,就在这时,异变突起! 第五九二章疾风烈火 这是个晴朗的春日,蔚蓝的天空像是一块巨大的宝石,剔透晶莹,虽然不时会飘过几片云彩,但却丝毫无损于天空的纯净,让每个仰望天空的人,都忍不住的想伸手去触摸。 这样的天气,适合出游踏青,也适合在田间耕作,同样适合大军争战。 特别是对于兵力占优势的一方来说,在这样的气候条件下作战,是很安全的。因为能见度极好,不会被埋伏,即使有奇兵突袭,也能远远就看见,并且做出及时的调整应对。 因此,当曹豹意识到敌军的底牌用尽后,他毫不犹豫的将身边的最后一支生力军投入作战。 这场仗打得他肝胆俱寒了,心里打定了主意,这次打退王羽之后,说什么也不能在东海停留,甚至下邳也不能继续待下去了。 他彻底收起了先前那些不着边际的美梦。这才只是四千骠骑军,就打得自己险死还生,要是王羽调来大军,自己拿什么挡?损失惨重,折损超过二成的丹阳兵吗? 见好就收,凭借这场胜利和搜刮到的钱粮,找个有眼力,有肚量的东家投靠了才是正经。什么徐州牧,什么一方诸侯,都见鬼去吧。 老子……老子真心不是那块料啊!他无声的悲呼着。 这是个卑微到让人同情的愿望。 以一万五千之众,对上四千敌兵,正面作战,最大的期望竟然变成了逼退敌人,而不是全歼……曹豹觉得自己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哪怕是以万物为刍狗的上天,多少也会有些怜悯。 然而,残酷且冰冷的现实打破了他卑微的希望,再次重申了老子那句名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战争的胜利者,从来都不是值得同情的一方。而是准备更充分,更擅长把握机会,更强的一方! 而他曹豹,与所有条件都不沾边! 就在他想给自己的行动再多做些诠释的时候,他完全没留意到,王羽身后,一直稳立如山的战旗。正逆风飞舞,在风中划出一道道亮丽而繁复的轨迹!他同样没注意到,旗号发出后,地面的震颤程度,比之前强烈了很多,像是远处疾驰的骑兵多了一倍似的! 当然。以他的智略,即便注意到了,也未必会太在意。仗打到这份上,还能有什么变数?王羽很强,比传说中更强,但他终究还是个人,会受伤。会力竭,不是真的能一个人打翻上万精锐的怪物。万人敌,毕竟只是个形容而已。 只要是人,不会撒豆成兵的法术,就翻不了盘,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再说,阙宣也应该快到了……不是吗? 对细节漫不经意的结果。就是异变陡起之时的惊骇莫名! 突变发生在侧翼战场。 其实曹豹忽略的那些细节,不少身在一线的将校已经注意到了。可赵云的轻骑跑得太快,来来回回激起了漫天的烟尘,仿佛下了一场大雾似的,伸手不见五指,即便是午后强烈的阳光照进去,也只能照出些影影绰绰的黑影。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丹阳的将校都很有经验,如果能看清楚,丰富的经验就会起作用,形成默契。不需要主将指挥,战斗也是有条不紊。可看不清楚,就只能靠猜的,一猜,默契就没了,变得心思各异了。 事实上,在抵挡轻骑的过程中,就有将领试图离阵反击,将轻骑驱赶走。只是这样想的人不多,被更多经验丰富的老将给拦下了。 轻骑的冲击力不如重装骑兵,但赵云的骑兵也不是纯粹的轻骑,装备了纸甲的疾风骑兵,其实是介乎轻骑和铁骑之间的,或许用‘中甲’来形容是最准确的。 这支骑兵不是一点攻坚能力都没有,如果丹阳兵自乱阵型,说不定会被敌将把握到战机,仗着速度和强悍的冲击力,一举击溃侧翼的兵马。 在是否反击的问题上,可以依靠默契达成一致,但现在出现的这些细节问题,就各有各的见解了。这些见解有的直截了当,有的逻辑复杂,还有一些模棱两可的。 如果一支军队各行其是,就算再强悍的战斗力,也是发挥不出来的,需要将领统一指挥。而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最主要的职责,本就是把握这些细节,做出明智的判断,并传达给所有人,而不是单纯的战斗。 现在,曹豹军就遭遇了这个问题,军中已经有人意识到了危机的存在,可他们没办法将意见传达给其他人。就算他们可以设法通知曹豹,再让后者转达,可这个过程却太繁琐了,先要说服曹豹,然后让曹豹说服其他人,几个周折下来,没有小半个时辰怎么够? 而战场上,战机往往都是转瞬即逝的! 早有预料亦或懵然无知,丹阳军卒们最终面临的命运是相同的。 人造的浓雾中,一些影影绰绰的黑影突然由淡转浓,渐渐的,清晰的人马棱廓透出了烟尘!不是横向奔驰的轻骑,而是直突而前的铁甲骑兵! 他们手中平端着丈八的骑矛,身后背着厚背大砍刀,人马皆批重甲这次可不是纸甲刷漆冒充的,而是货真价实的玄铁重甲! 在阳光的照射下,玄铁发出了黑沉沉的亮光,那是只有金属才能发出的光泽…… 仿佛从地狱中杀出来的甲骑一样,铁骑接二连三的透雾而出,他们排成了密集队列,踏着整齐而坚定的步伐……身后是无边的烟尘,脚下是坚实的大地,身前是陷入了轻微混乱的三千精锐步卒…… 就像是一座会移动的山,又像是一堵会移动的长墙,更像是席卷原野,熊熊燃烧的烈火! 以不可阻挡的气势,似慢实快的冲杀而前!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五十步的距离眨眼即逝,曹豹和丹阳兵只来得及看见为首的那个紫脸壮汉放下面甲,两手各持一柄骑矛,发出了一声声震四野的狂吼,铁骑就已经踏入了阵中,将看似坚不可摧的防御阵型踩了个稀巴烂! 沿着赵云让出来的通道向前,是丹阳兵的防御相对薄弱的一处,三十步的距离上,只有两架靠得较近的拒马。魏延一马当先,就是奔着这两架拒马去的。 “踏阵!”任由曹豹军仓促之间发射出来的箭矢在铁甲上叮咚乱响,然后坠落尘埃,魏延大吼一声,双矛一递,准确的挑中了两架拒马,双臂同时发力,怒吼声中,两架重逾百斤的庞然大物被他同时挑起,像是沙包一样砸进了丹阳兵的阵中! “轰!”军阵被他蛮不讲理的攻击硬生生给砸出了一个缺口,两架拒马就像是天外陨石一般,轰鸣着砸出了两条血路,一路之上人仰马翻,四处都是残肢断臂,景象凄厉之极。 “无归!”没有怜悯,魏延身后的铁骑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高呼着最为简洁且强悍的战号,他们呼啸而来! 为了减少损伤,丹阳兵一度调整过阵型,他们认为前锋的盾阵、拒马和甲兵足以抵挡轻骑兵的冲击了。没人想到,轻骑后面竟然还有一支铁骑潜伏着,在他们已经失去警惕的时候杀了出来,发动了致命一击。 坚若磐石的拒马变成了流星;坚不可摧的盾阵被铁骑撞倒,踩扁,踏平;甲兵在铁骑的冲击力面前,也只有漫天飞舞,无助哀嚎的份儿,他们的抵抗无力且徒然,根本无法准确命中目标,可敌人的丈八骑矛却总能准确的找上他们,即便躲过了骑矛的刺击,也躲不过接踵而来的撞击和踩踏。 踏阵,原本也只有这两个字,最能形容铁骑冲阵的威风。 纵深不足的拒马阵瞬间被攻破,分散成一个个小队的丹阳兵完全无法抗衡这样的力量,尽管他们死战不退,但血肉之躯终究抵挡不住钢铁洪流。 铁骑以焚尽八荒的强猛势头,深入敌阵,击穿敌阵,横扫敌阵! 魏延早就丢下了骑矛,双手各持一柄大刀,在队伍最前方肆意砍杀,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所过之处,鲜血汇成了溪流,胆战心惊的流入了沭水。 “顶上去第,顶上去!”章诳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没法不哭,魏延的那杆大刀已经距离他的大纛不足二十丈了,而他身边已经空无一人,士兵早就被曹豹都推上正面战场,围攻王羽了。 他的命令,只有自己能听见,但丹阳兵的确在调整,铁骑身后的一片狼藉之中,竟然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号令声,有人正试图将残兵重新组织起来,重新结成密集阵型。 这就是天下至锐的丹阳兵! 如果他们遇到的不是王羽精心策划的战术,不是青州的一众当世英杰,不是无敌于天下的青州军,也许他们真的能创造奇迹。 然而,事实就是,他们在一个草包的指挥下,遇上了当之无愧的当世第一名将! 而在这位名将的麾下,英才济济,群英集结! 试图重组阵列的人注定是徒劳的,因为,在狂猛的烈火焚烧过的地方,有风吹起…… 第五九三章斩将破敌 赵云的轻骑在这场大战中不是最出彩的,杀敌也不是最多,但起到的作用却是最关键的。 他在侧翼足足牵制住了三千精锐,以两军的兵力对比来说,他算是超额完成了任务。不过,这并不重要,他打乱了这三千精锐的阵型,为魏延的铁骑突击赢得了战机才是最关键的。 除了这个主要作用之外,他来回奔驰,踏出漫天烟尘,掩护魏延的接近;在烟尘中调整队伍,给魏延指明突击方向,这些都是很重要的细节。 正是这些铺垫,才有了魏延踏阵时横扫千军的威风,若是没有赵云,魏延的铁骑未必能冲得动丹阳兵的阵势,即便冲得动,也不可能呈现出如此摧枯拉朽般的局面。 现在,他又来了,循着魏延强行冲开的缺口,五百轻骑水银泻地一般长驱直入,如同一阵狂风,将试图进行废墟重建的顽敌一清而空。 “本将是军司马程立,我还在,将旗还在,我命令你们向我靠拢,集……” 一名军司马从地上拾起了残破的军旗,挥舞着高喊,试图让更多的士兵看见,将他们集结在战旗之下。一度收到了效果,迷茫中,或是溃逃中的士兵停下了脚步,转头看了过来,但这一切都被一支长箭终止了。 声音戛然而止, 残旗颓然倾倒, 轻骑如风掠过。 白马上的少年武将收回眼神,脸上的表情无悲无喜,他放下弓箭,犀利的眼神四下逡巡,寻找着下一个试图组织残兵的目标。 死战不退的敌人值得敬佩,如果有可能,赵云很愿意和这样的勇士做袍泽,一起为了建立一个强大的新汉,一个万世永兴的太平盛世而努力奋战。 不过。现在对方是敌人,不杀死对方,就会有更多的鲜血流淌,被染成血色的将不止是一个马陵山,一条沐水,也许连淮河、泗水,甚至黄河、长江都会变成血河! 所以。怜悯敌人是敌人彻底崩溃之后的事了,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巩固铁骑的战果,随后掩杀,让敌人尽快崩溃。 “某乃军侯赵风,我……” 又一杆残破的旗帜扬起。又一个无畏的勇士挺身而出,白马少年再次扬起弓箭,锁定了下一个目标。 “轻骑袭扰敌军,乱敌阵势,掩护铁骑,营造战机……”山顶上,诸葛亮已经放弃研究预测战局的变化了。他默念着,记忆着,要将亲眼见证的第一场大规模战役彻底印在心间,牢牢记住此刻的想法、心得,和种种感受。 “铁骑破阵之后,轻骑随后掩杀,巩固战果,扩大战果……铁骑冲击力有余。速度较慢,转向也不甚灵便,轻骑的速度可以在铁骑突击一次的时间内,反复冲击已经散乱的敌阵,很快会导致敌军全面的崩溃……” 从诸葛亮的角度,可以看得很清楚,魏延的铁骑走的不是直线。而是一条曲线。起自他挑开拒马突阵的那个点,划出一条半弧,穿透了整个侧翼,冲向了曹豹的中军。如果继续向前,将会一直冲到青州军与曹豹军交战的最前线才会终止。 铁骑的冲势一起固然势不可挡,但敌人若足够顽强,也有可能重新组织起来,比如眼下的丹阳兵正努力做的这样。虽然丹阳兵是个特例,但在青州的见闻足以让诸葛亮意识到,经过严格有序的训练,普通人也可能被训练成丹阳兵一样的强兵。 这不是青州的特权,也不是王羽的专利,天下英雄多着呢,万万小觑不得。 这个时候,不那么出彩的轻骑的作用就凸显出来了,特别是在赵云的指挥下,轻骑的威力百分之一百二十的释放了出来。 他总是能找到敌阵最薄弱,或混乱最严重的地方,然后加以针对性的攻击。遇到少数硬钉子,他也不硬碰,调转个方向,如风一般从敌人身边掠过,留下暴雨般的箭簇;亦或顺势来一招珠帘倒卷,驱赶败兵去硬撞顽敌的阵列。 在他的指挥下,轻骑的速度和灵动发挥到了极致,乍合即分,乍分即合……转向,拦截,合围,狙杀…… 从山顶望下去,诸葛亮觉得对方不是在进行血腥残酷的战斗,而是跳着最为优雅的舞步,如同浊世中的翩翩佳公子一般,挥洒着说不尽的风流倜傥。 优雅的轻骑,紧随在狂暴的铁骑之后,所过之处,如热汤泼雪,溃兵如潮。 再怎么强悍,丹阳兵也是人,一败涂地到这种份上,还能死战不退的,绝对不是人。当魏延的大刀即将斩向曹豹中军将旗的一刻,整个侧翼已经完全崩溃了。 “风借火势,风助火燃,疾风烈火,所向披靡……”庞统的话本来就不多,技术性的分析又都被诸葛亮给说完了,他想了好一会儿,干脆直接用上了抒情流。 风和火各有特性,但这两者组合在一起的时候,无疑是世上破坏力最强的力量。单说瞬间的破坏力,雷电也许更强,但风火还能互补,互相增进,使得破坏力更强,更持久。 王羽以风火命名两支骑兵,本是借鉴了老祖宗的兵法,可在庞统此刻看来,没有比这两个字更能形容这两支配合无间的骑兵的词汇了。 当然,魏延的部队只是临时客串,并非真正的烈火铁骑。不过,临时客串的都这么强悍,专司冲阵破敌的铁骑难道还能比这弱不成? 要知道,按照骠骑军中默认的说法,烈火骑兵是王羽的本队亲卫。 今天只是情况比较特殊,王羽不可能训完话,自己拍拍屁股就走了,那样一来,刚凝聚起来的战意就没了,后面的仗也不用打了。若非如此,带领铁骑冲阵的应该是王羽,发挥出来的战力只会更强,更狂暴。 诸葛亮和庞统居高临下,又远在战团之外,所以表现得气定神闲。有空研究战法,也有空抒情。但曹豹军的主将们就没这么悠闲了。 第章诳声嘶力竭的嚷了一通,却发现敌人越来越近,逃兵越来越多,身边却没人回应。他觉得有些奇怪,就算预备队杀上去了,身边应该还有些亲卫。亲卫之外,还有两个好兄弟,好伙伴才对啊。 他茫然回顾,愕然发现,将旗底下已经只剩下他和几名面如土色的亲卫了。 他惊讶,他茫然。他愤怒,他不知所措…… 许耽胆子向来就没大过,无声无息的跑了还算合理,可曹豹那家伙明明…… 他茫然四顾,敌人近在咫尺,马蹄声像是催命的丧钟,染着血的战刀仿佛指明了通往地狱深渊的道路……更远处。一缕烟尘正高速卷来,烟尘扫过的地方,只留下尸体。 吼叫声,马嘶声,频死者的呻吟,绝望者的哭喊,皮第鞭一样抽打着章诳的心脏。突然,他不再茫然。也不再腹诽同伴,提起长枪,迎着狂暴的战刀冲去。 他终于明白自己和自己的伙伴们错在哪儿了。 错的不是向天下无敌的王羽发起挑战,对方也是人,不是神,用的计策根本算不上多神奇。乱世来临,豪杰并起。有想法不是错,有私心也不是错,只要能站在无数骨骸堆起的巅峰,谁又在乎你为了什么而起兵。为了什么而争战盈野,杀人盈城? 历史,本就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书写! 英雄谁比楚霸王? 无赖何如汉高祖? 自己错了,错的是有野心,没勇气,只想着成功如何,却不想付出热血和伤痛。 曾几何时,自己也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冲在沙场之上,在幽燕关塞,在雍凉边疆,陶恭祖的赫赫武功之中,何尝没有自己的存在?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这是当年恭祖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每次自己护卫在他身前,受了伤,流了血,他都拍着自己的肩膀,对自己说着相同的话。丹阳兵的强悍,本就是以这句话为纽带,铸就出来的。 自己、许耽加上曹家兄弟,现在的确是废物,是草包,可当年却不是。自己没脑子,靠的就是悍勇;许耽、曹宏胆子小,武艺差,但两人都很勤奋,总是笑着说:勤能补拙;曹豹的本事一般,但他很擅长听取别人的意见…… 若当真一无是处,恭祖又岂会仅仅因为是同乡,就把童年的小伙伴提拔到高位上呢? 高处不胜寒,岁月是把杀猪刀啊! 第章诳有些落寞,有些释然。正是身居高位,拥有的东西越来越多之后,几人才开始变成草包和废物的。 自己沉溺于酒色,荒废了武艺,上了战场,也不再有身先士卒的勇气;许耽沉迷于财,曹宏满脑子都是权术;曹豹更是力图将曹家建成广陵陈家那样的世家,为此,他甚至婉拒了恭祖结亲的提议。 世家是要跟世家联姻的。从在洛阳见过王羽之后,陶谦就一直为别人考虑,为别人打算,不遗余力,陶家将来怎么可能会是世家? 第这一刻,章诳心中平静,四下里也是一片寂静。 他知道自己会战死,但他要让敌人第看到丹阳猛将章诳的勇气。附近士兵纷纷让开一条道路,目送着自家将军与敌将对决。 “噗!”过马一刀第,抢折人亡,章诳败得干净利落。魏延第挥动手臂,将章诳的尸体扫下了坐骑。紧跟着,他提起左手刀,一刀砍翻了曹豹军的中军战旗。 “万胜!”骑兵们大声呐喊,在敌军阵之中往来驰骋,每个来回,都踏起重重血雾。在血雾的边缘,丹阳兵彻底丧失了斗志,炸了群的绵羊般东躲西藏,根本提不起抵抗的念头。 苍穹之下,只有沭水依然如故,带着一江血水和尸身,蜿蜒南流,静静的向世人诉说着战争的残酷与辉煌。 第五九四章四面吴歌 铁骑横扫中军之后,战事就已经进入了尾声。 与琅琊羽林激战的丹阳兵虽然已经扳回了颓势,但侧翼尽溃,中军被歼灭之后,他们已经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危险境地,再怎么能撑,也已经到了极限。 溃败在铁骑冲至之前就开始了,丹阳兵无复先前之勇,丢掉了手中的兵器,一溃千里。苦战半日的青州军则是士气大振,连山上的弩兵也跃跃欲试的想加入追击。 王羽将长槊在地上重重一顿,左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湿漉漉的,有血,也有汗,吁口气道:“不要多做无谓的杀伤,以收降为主即可。”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在喧沸盈天的战场上,就像是轻声细语一般,而追随在他身边的也不是一直跟随着他的亲卫,而是琅琊羽林中的无名小兵战事太过激烈,张颌特意选出的那些精锐,在之前的苦斗之中非死即伤,追随在王羽身边的人,已经换了三四拨了。 “喏!”但后者却第一时间领会了他的意思,凛然奉命的应诺声,出自众人之口。 如果说先前还有疑惑,还有迷茫,现在再没人会这么想了。并肩作战的情谊,无论古今都是最可靠的。从前只是听说,这一次,所有人都亲眼见证了这位无敌统帅的强悍和独特魅力。 从最初的冲锋开始,王羽就冲杀在最前列,一杆长槊指向之处,挡者无不披靡。从迈开第一步后,他前进的脚步就始终没停下过,甚至连一次头都没回过,心中没有畏惧,也没有迟疑,就那么大踏步的一往无前。 琅琊羽林之所以能爆发出超常的战力,影响他们的因素很多,但最关键的。或许就是王羽的身先士卒。 追随在他的身影背后,不久前还显得没精打采,胆怯迟疑的士兵,再没空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忽略了这里不是家乡,不再去想一度念念不忘的降卒身份,最终忘记了生死。只是追在那个天神般的身影背后,不断的向前! “弃械者免死,降者不杀!”当劝降的呼喝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时,王羽知道,军心已定,麾下又将多出一支强军了。 这一仗打得极为惨烈。从开战便苦战至今的琅琊羽林,死伤极为惨重,虽然还没经过统计,但只是冷眼回顾间,王羽就能大致估算出结果了。 死伤近半! 在冷兵器时代,这种伤亡比率是很难想象的,大多数军队。伤亡到达两成,就已经濒临崩溃了。以曹豹军为例,开战前的五万大军,到了最终溃败的前一刻,生存的人尚在一万以上,伤亡比率也就是三成略多而已。 丹阳兵,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是这个时代的所能达到的巅峰强兵了。用不着大义的鼓舞。也没有名将的指挥,他们就能承受这样的恐怖伤亡率,一直坚持到最后一刻。 通常来讲,伤亡如此之大,胜者会对败者展开毫不留情的追杀,直到大家都杀软了手,才会收降和抓俘虏。将领一般也会保持沉默。军队的怨气和愤怒,总是要发泄出来才行,与其让他们战后生事,还不如在战场上彻底发泄完。 骠骑军的其他部队。倒是不用担心,因为从成军的第一场大战开始,骠骑军就总是在收降。 阳人之战很激烈,但打到最后,王羽和徐荣打得却有些惺惺相惜了,最后更像是师傅对徒弟以衣钵相传,而非一方降服了另一方。平定青州的奉高之战,王羽开战前就定好了目标,他就是要收降青州黄巾。 所以,王羽很顺利的摆脱了这个时代的陋习,骠骑军基本没杀过俘,只有对匈奴人那次例外。 但琅琊羽林是特例,还没融入骠骑军,王羽开始还在担心,不知道怎么劝服这些杀红眼的军士。未曾想他的身先士卒,已经彻底征服了这支彪悍的军队,令后者毫不犹豫的执行了他的命令。 听到四面八方响起的劝降声,有人放缓了逃跑的速度,有人停下了脚步,也有人趁着没人追杀,头也不回的继续逃跑。 王羽不杀俘的名声很响亮,而曹豹的丹阳兵原本也没有太坚定的忠诚,他们是陶谦招募并训练成军的,曹豹的亲和力虽强,但军中对其能力却有着广泛的质疑。 太平年月,跟着曹豹那样的老大倒是不错,将军没权威,大家就可以各行其是啊。可在朝不保夕的乱世之中,跟着这么个废物老大混,那是对自己小命的不负责啊! 没看到吗?青州的骑将斩将夺旗,最第终却只杀了个章诳,曹豹和许耽两个见势不妙,早就脚底抹油了。相对而言,人家青州军的主帅却是一直奋战在激战最前沿的……要是自家的主帅也有这样的威风,那自己也愿意用身体为主帅挡箭啊。 这么想着,脚下就迟疑了,这些人之所以没立刻付诸行动,是因为心底还有一丝不确定,毕竟自己这边也杀了对方很多人,这种激战过后,鲜有不杀俘的,青州军会是例外吗? 那些坚决逃亡的大多都是因为有亲人战死了,虽说战场之上分生死,是无可奈何的事,谈不上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死了父子兄弟的人,对杀人的一方总不会有什么好印象就是了,比起屈膝事敌,他们更愿意报仇,或者跑得远远的,至少落得个图个眼不见为净。 就在这时,山顶上却突然响起了一阵整齐的呼喊声。 “兄弟们,别想不开了,骠骑将军是陶公选定的继承人,要不是曹豹那个挨千刀的家伙存了私心,大伙儿根本没必要打这一仗!降了吧,不降还能去哪儿?为了曹豹那个草包的荣华富贵去拼命吗?那是图一个啥呢?” “降了吧!降了吧!” 坚决逃亡的人放缓了脚步;迟疑的人则纷纷听了下来,惊讶的望向山顶;原本就已经站住了的人更是有人哭,有人骂。哭的是伤心相识者的枉死,骂的是曹豹的无耻无能。 喊话的人没说什么大道理,更谈不上多有说服力,但效果却出奇的好。 没什么了不得的奥妙,无非是四面楚歌的原理罢了,喊话的人操的全都是丹阳口音。丹阳兵的强,就在于他们抱团,对乡音最是敏感不过,在彷徨无依的时候,一听这话,当场就信了。 就算不信,心底的担忧也减轻了许多,青州军这样喊的意思,显然是将挑起战乱的责任都归在曹豹身上了,杀俘什么的自然就不用担心了。 熟悉的乡音,对士兵们是个福音,可对曹豹来说,却像是晴天霹雳一般。 今天这场大败,最致命的一击无疑来自于那支铁骑,曹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是,这支铁骑到底从何而来。他可是地头蛇,青州若有援军赶到,是不可能瞒得过他的。看这支铁骑纵横捭阖的威猛模样,也不是随便从哪儿拉几百人出来,武装一下,就派上用场的呀。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那支铁骑一支都存在,他一直也都知道,还曾研究和提防过…… 在沿途的袭扰战之中,这支铁骑是以水军的身份出现的;在伏龙谷之战中,这支铁骑是以弩兵的身份出现的;而在这场大战之中,他们摇身一变,又成了具装铁骑!在山顶上放箭的那些,压根就是郯城中丹阳老兵! 在这场大战中,王羽只耍了一个计谋,那就是李代桃僵,瞒天过海!其实这个计谋不难识破,赵云的轻骑是一人双马的配置,虽然在伏龙谷之战中有所损失,但郯城多少也有些战马。而铁甲什么的,郯城的武库中同样有储备。 连隐雾军全能的特点,曹豹也猜到了,这支军队的战力未必超出其他军队很多,但他们的特色就是可以胜任所有兵种,在任何战场上都能有所发挥! 曹豹怎么也想不通,王羽怎么会想起来训练这么一支军队,这种特点,怎么听,都觉得没用啊。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场大战中,这支部队发挥了奇效,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豹子,别想了,快走吧,咱们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明明白白的在咱们眼前用计,都搞不清楚,还谈什么别的,跑吧,保命要紧!”见他发愣,许耽大声催促着。 他现在也没别的想法了,只想着保住一条小命。如果能靠出卖曹豹实现这个愿望的话,他倒是毫不犹豫的就会去做。只可惜,从青州军的喊话听来,对方已经把他和曹豹的名字并列,当成了首要战犯。 这一步踏出,果然没有回头路了。 他们俩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无论收拢残军还是什么别的,都得依靠曹豹,所以,也只能共进共退到底了。 “……嘿嘿,那也未必罢!”憋了半天,曹豹突然咧嘴一笑,吓得许耽一哆嗦,怀疑是不是对方受刺激太过,已经失心疯了。 “豹子,你……” “二蛋啊,你还没看到吗?那里……”曹豹的笑声越来越大,只是笑得殊无欣喜之意,倒像是在哭一样,突然他抬手向西南方向一指,嘶声道:“是阙宣啊!阙宣终于来了啊!” 第五九五章送羊入虎口 “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回荡在山水之间,本意应该是要示威于敌,鼓舞士气,但此情此景之下,听起来更像是一曲挽歌。 阙宣姗姗来迟。 阙宣目瞪口呆。 曹豹猜的没错,擅长隐藏自己,明哲保身的陈登确实在战前就走了。被曹豹抢先一步,阙宣也确实很火大。 不过他也没办法,阙家是土豪没错,但和有官方背景的强豪曹豹比起来,他的军队还是有所不足的。曹豹军船多,组织程度也高,两军齐头并进的时候还不觉怎样,突然一发力,阙宣也只有望尘莫及的份儿。 既然跑不赢,他干脆连跑都不跑了,慢悠悠的跟在后面,打定主意坐山观虎斗,然后去捡个便宜。 按照他的预计,王羽应该不会和曹豹正面硬碰,就算碰了,也很快就会败走。等到王羽败走,他再加速前进,去夺郯城。 所以,他更改了行军路线,在浅滩渡河,从沭水的东岸移到了西岸,并且派出了大量斥候,侦察战场的情况。 最开始,得知青州军正和曹豹激战的消息,他乐得差点没从软轿上翻下来。佛家虽然讲究不怒不嗔,可他对被曹豹抢先一步这件事却始终不能释怀,听到曹豹和王羽打得你死我活,他笑得嘴都合不拢嘴了。 打吧,打吧,打得昏天黑地,血流成河才好呢!最好就是两人同归于尽,那样的话,未来的几年中,朕做梦都能笑醒。 阙宣当即下令,放慢行军速度,想着等到两边打得差不多了,再去收拾残局。如果说,阙宣闻讯之前的行军速度已经和乌龟差不多了,闻讯之后。阙宣军的行军速度就只能用蜗牛来比拟了。 但阙宣的悠闲没能持续太长时间,很快,随着东岸某处发出的一支奇怪的响箭在天空炸响,前方的战局形势遽变! 听到赵云的轻骑奇兵突出,用骑射战法压得曹豹军无法抬头的最新情报时,阙宣的脸变得铁青一片;得到曹豹军出现大规模溃逃的消息后,阙宣的脸色渐渐发黑;还没等他改变策略。隐雾军客串的铁骑也杀出来了……当时,阙宣这位天子的脸都开始发紫了,眼睛更是变得绿油油的。 古往今来,不知多少才智高绝之士在和盟友配合作战的时候,转过唇亡齿不寒的念头。死道友不死贫道,顺便把道友的法侣财地一并接收。这是包括阙宣在内的智者们,对盟友的最高期望。 其中绝大部分人都失败了,成了可供后人吸取教训的前车之鉴,成功者寥寥无几。但人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在嘲笑失败者的同时,他们往往更愿意把自己代入到成功者的位置,阙宣就是这样。 可想而知。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轨迹,开始与失败者重合起来的时候,受到的打击,将会是多么的沉重。 当然,阙宣到底不是普通人,在最初的心灰意冷之后,他很快重新打起了精神。当即立断的下令,抛弃辎重,全力行军,直取马陵山战场! 局势很乱,但他的思路没有乱。 曹豹的大军毕竟不是泥捏土塑的,青州军纵然获胜,也不可能毫发无损。更何况。为了彻底消除曹豹的威胁,青州军至少得发动一定规模的追击才行。 这就是他的机会! 苦战之后,青州军的体力应该消耗得差不多了,在追杀之中再乱了阵型。肯定不会是自己这蓄势已久的五千大军的对手。 自少就被家族当做未来之星培养,阙宣的见识并不差,对机会的把握也很老道。可问题是,他选错了对手,他遇上的是更老道,或者应该用妖孽来形容的王羽。 实际上,早在开战之初,王羽就将阙宣纳入考量范围之中了。准确的说,王羽敢于迎战的前提,就是两军貌合神离,不能同心协力。 如果阙、曹二人真的通力合作,按照陈珪的计划先攻城,再决战,那王羽也只能选择退走。作战以勇气为先,但勇气不是万能的,以四千兵马正面与两万大军对决并取胜?除非敌人是黄巾军那样的乌合之众。 那支响箭,是斥候看到阙宣渡河之后发出的。渡河之后,阙宣就很难及时加入战团了,即便赶到郯城,想对青州军发动攻击,他也得重新渡河。而郯城附近没有浅滩,单是怎么找到渡船,就够阙宣头疼的了。 决出胜负后,王羽下令停止追杀,全力收降,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于是,当阙宣赶到战场的一刻,看到的就是让他目瞪口呆,且追悔莫及的一幕。 盟友全面溃败,丢掉武器,趴在地上的降卒成片成片的,而青州军只分出了数百人马收拢降卒,手里连武器都没拿,就那么大呼小叫着,将成百上千的降卒集结成队,离开战场。 青州主力不足两千的步卒,加上千余骑兵,正严阵以待,他们看也不看身后的降卒一眼,只是虎视眈眈的注意着阙宣军的一举一动。 而在两军之间,则是滚滚南流的沭水…… “陛下,怎么办?”从前的管家,还当过一段时间的主持,现在成了军中大将的阙思提出了对未来的疑问。 “……”阙宣茫然不能答。 怎么办?凉拌! 前有大河阻路,而且还没有足够的渡船,更有虎狼之军严阵以待,等着半渡而击…… 如果自己没变更路线还好,就算赶不上乘虚突袭,也能收拢不少溃兵,现在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捡便宜的机会那是一点都没有。 河这边的还有座郯城可打,正是阙宣先前的目标。 但此一时彼一时,如果王羽败走,郯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下,可现在么,受了王羽狂胜曹豹的影响,郯城守军的士气肯定已经爆了棚。阙宣这五千兵,在两面城墙同时发动强攻就很勉强了,怎么可能攻得下这座大城?更何况,青州军还在呢,他们的船可不少…… 不打就只能走,可问题是,想走也没那么容易。 刚刚为了急行军,他把多余的辎重都给丢在路上了,现在只带了几天的干粮,根本不够一路上吃的。更大的问题还在青州军,阙宣不傻,他也不认为王羽是傻子,对方肯定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全身而退啊。 青州军有骑兵,有水军,想一口吞掉自己可能有点吃力,但只要沿途袭扰,耽误行程,用不了几天,大军粮尽,就只能任由宰割了…… 阙宣越想越怕,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兴冲冲的赶来捡便宜,怎么突然就撞进死路了呢?这反差也太大了吧? 汗水涔涔而下,思来想去,阙宣怎么也想不到一个万全……应该说稍微有点脱困希望的计策。 “陛下,不然先派些人,好歹把丢掉的辎重捡回来一些?”一瞅天子傻眼了,没奈何阙思也只能硬着头皮献计了。 “对,好办法!思叔,你立功了!”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的溺水者一样,阙宣大喜笑道:“那么多辎重,总不会都……” 才说到一半,阙宣就像是被人捏住了脖子一样,笑声戛然而止,对岸的青州军有了动静。 先是一骑快马由南而来,直入中军,随即中军将旗摇动,半数骑兵应命卸甲下马,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五百骑兵摇身一变,成了水军! 轻装登舟,骑兵变身而成的水军熟练的摆弄起船上的家什来,有人摇橹,有人操帆,有人划桨,不片刻,五十艘艨艟快船扬帆起航,顺流直下,速度快逾奔马,胜似闪电。阙宣只是稍一愣神,就只能依稀的看到水天尽头的片片帆影了。 愣了愣,他骇然大叫:“不好!我的辎重!” 如果没有阙思的提醒,他未必反应得这么快,结果阙思的主意就像是为对方的行动解说一样,时机把握的这叫一个恰到好处。 阙宣急啊,连自封的天子称谓都忘了,一骨碌从软轿上翻下来,瞪着望着南面,声音中已经带了哭腔:“快,快派人去,去……总之,想想办法啊!” 派人去肯定是来不及了,别说步兵,就算骑兵也未必追得上青州的船队。连老天都不作美,本来今天一直刮的都是东南风,此刻风向突然变了,刮起了东北风。顺风顺水,再加上船上还有两排桨,那速度何止一个快字所能形容? 别说阙宣看傻眼,连山顶上的诸葛亮和庞统都是一脸震惊的表情。 隐雾军的前身特战队,先是在太史慈手下剿灭山贼,后来被徐庶当做杀手集团使用,此后的定位就一直是伏击和暗杀。 扩编成军,主将也更换为魏延之后,王羽却调整了隐雾军的训练计划。这个调整,即便在青州,也一度引起了不少质疑。 大多数人都认为,原来的战法很好,很有效,似乎没必要做改变。但最终王羽还是一意孤行的做了,并且在轻骑南下的同时,还带上了魏延和他的五百新军。 庞统二人全程见证了隐雾军新的作战方式,他们终于开始理解,这支军队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他们无法做出最准确的评价,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全能的兵种,并不只是为了好看,这是一种全新的作战方式,是一支让旧有的以兵种判断实力的标准彻底作废,让世人为之震惊的军队。 第五九六章装备换命 不管隐雾军带来了怎样的震惊,日子还是得继续过。 当天没有发生战斗,阙宣军虽然陷入了极为不利的境地,但这种不利,并不是每个人都看得出来的。而且阙宣军中都是信徒,被忽悠过,洗过脑的,脑子本来就不大清楚,也没什么人会有如此明晰的判断。 阙宣就地取材,草草扎下了一座简陋的营盘,暂且按兵不动。同时派了一小队人马南下,怀着万一的希望,看看能不能抢救点辎重回来,然后再决定进退去留。 而王羽在苦战之后,也没心情进行连续作战。 琅琊的张颌军正兼程赶来,收降的丹阳兵也很快就能成为助力,胜券在握,自然从容。只要留神点,不要让阙宣这只煮得半熟的鸭子飞了就行。 战后统计了一下,马陵之战,青州军当场格杀敌人五千余;降兵略少,只有四千出头,不过也不能奢求太过,毕竟青州军没展开全面的追击,降兵都是自动放下武器投降的;溃散者不足六千,其中倒有一半是郡兵。 虽然放走了曹豹、许耽,但就算两人重整旗鼓,也不可能把溃卒全都收拢起来,能再拉出一支两三千人的队伍就不错了。 青州军自身,损失最大的是琅琊羽林,参战前是两千七百人,战后统计,还活着的只有一千六百人,身上不同轻重的都带伤,重伤不起的约有三百,剩下的都当场战死。 重伤者就算救回来,也不可能恢复如初了。 因为仗打得太激烈,很多重伤的士兵,只要还能动,就会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向敌人发动同归于尽式的进攻。所以,剩下的重伤员都是伤得完全动不了的那种,若非如此。他们一样也会战死沙场。 正是因为这种恐怖的打法,投降的丹阳兵不怕来去如风,每次都击打他们的要害的轻骑兵,不怕给了他们致命一击的隐雾军,偏偏看琅琊羽林时的眼神,像是看到了鬼一样。 拼命三郎,谁能不怕? 其他几队人伤亡都很小。赵云的轻骑只是在对射的时候折损了十几个人手,加上在隐雾军身后突阵的损失,也没到三十,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隐雾军的伤亡稍大,冲阵到底是硬碰硬,不可能一点损伤都没有。不过由于甲胄的保护。落马的骑士多半都是伤而不死,也是一桩幸事。 至于伪装成隐雾军的五百丹阳老兵,他们一直远远的放箭,安全得很,只有几个被箭射到脚趾之类的倒霉蛋,无伤大雅。 总之,这是一场辉煌的大胜。 虽然没能尽歼敌军。但王羽及时而准确的战后处置,却把阙宣的五千装备精良的兵马给逼到死胡同里了,从这个层面来看,这场大胜比想象之中还要辉煌。 是夜,马陵山下的青州军营灯火通明,人人欢庆,为死去的战友悲伤,那是战争结束后的事。现在大家要做的,就是欢庆这场辉煌的大捷。 河对面,郯城虽然一直没有打开城门,但城内也是锣鼓喧天,无数人载歌载舞,欢庆着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 郯城人确实有高兴的理由,战乱终究没有波及到他们。只是一天就分出了胜负。只要再解决了城外的阙宣,至少今年,东海郡就不会再面临战乱的威胁了。 百姓当然不懂兵法、将略,不明白城外的五千大军。怎么突然就变成砧板上的肉了。可架不住有人宣传啊。张潇和他的同僚们终于找到了一展所长的机会,他们鼓动着如簧之舌,在城墙上,在军营内,在大街小巷之中,绘声绘色的描绘着这一战的全过程。 当然,他们的描述是很有技巧的,完全是站在百姓的角度上。 张潇舌粲莲花:“骠骑将军不忍将城中百姓卷入战乱,故而临战前给陈都尉下了严令,命他守城只需做作样子,切不可与敌军激战,激起敌人凶性,致使城中生灵涂炭……” “真是善人呐!” “阿弥陀佛……” 善男信女们双手合十,祷颂不已,感动的不得了。 笮融宣扬佛教,主要是在下邳,不过周边多少也受了些影响。华夏百姓一贯见神就拜,喜欢跟风,徐州也有不少赶时髦的,不管懂不懂佛教的教义,没事也会来上两句鸭米豆腐。 “还不止呢!骠骑将军为了防止郯城卷入战乱,还命城中守军不可出战……今天这一仗打的呀,那叫一个凶险,敌人一度攻到了君侯的将旗下,君侯亲自挥槊搏杀,连斩了敌人的三十六名冲将,七十二名裨将,这才稳住了阵脚……” 张潇的同僚倒也不能完全算是胡扯,至少王羽亲自挥槊杀敌是真的,至于事实如何,形势到底是不是那么危急……不过谁在乎呢?编故事这种事,只要能打动人,引起共鸣就行呗,真实性什么的,只要沾点边就足够了。 他确实达到了目的,百姓们纷纷惊叹,随后祷告声更加响亮了些,语气也更加诚恳了。 就这样,阙宣的五千大军被郯城军民彻底无视,城内载歌载舞的景象,和青州军营遥相呼应,连阙宣军中的忠诚信徒都感觉到不对劲,开始动摇了。 换在平时,阙宣肯定要宣之各种大义,描绘西方净土的种种美好,借此鼓舞起信徒们的士气,让他们忘却生死,但此刻,他也没这个心思了。 再怎么舍生忘死,也越不过高墙,跨不过大河,也不可能变出粮食,或者瞬移回曲阳城,激起士气又有何用? 唯一值得他稍微期待一下的,也只有南返的那队兵马,如果他们能顺利带回一部分辎重,那还有点突围回家的希望,否则…… 他已经不敢继续想了。 苦熬了一夜,阙宣军中倒是多出了不少大熊猫熬夜熬的。 等到雄鸡名唱,金乌东升,曙光终于重回大地,但带给阙宣的,却是不尽的黑暗。南下的部队回来了,但出发时的五百人,已经只剩了一半,他们在路上被隐雾军打了伏击,要不是为首的将领机警,很可能已经全军覆灭了。 带兵的是个军司马,名叫李宾,长得文质彬彬的,全然不似个武将,实际上他的武艺确实也不咋地。不过,他是阙宣军中,除了阙家子弟之外,罕有的,读过书的士子,因此还是很受阙宣的重视的。 “陛下,河边是没法靠近了,那魏延不但豪勇盖世,而且很擅长设伏出奇兵,之前他走的那么快,谁能想到,他居然没急着去找辎重,反而在旷野上设伏呢?臣无能,可谁也想不到,他们竟然就那么趴在草地间了呀!陛下,这仗是没法打了……” “不打怎么办?难道求王羽放过我不成?”阙宣脸色黑黑的,不过也没发火的意思,经过了昨天的跌宕起伏,加上一夜未眠的折磨,他已经没那个力气了。 “也未必不行。”李宾的眼珠转了转,居然点了点头。 “你这……”阙宣大怒,他觉得李宾是在讥讽他,可咆哮到了嘴边,看到对方盔歪甲斜,却施施然不以为意的神情,他心中却是一动。 “你有何道理,姑且说来,吾须不是不讲情理之人,你若说得有理,吾必重重有赏。” 李宾左右看看,拱手一礼:“敢请陛下屛退左右。” “你们都下去吧。”阙宣挥挥手,将几个没精打采的护卫打发了出去,他不怕对方刺杀,实际上,若是被一下刺死,倒是省得继续烦恼了。 “臣斗胆,敢问陛下,如今我军已无出路,但陛下肯降服否?”李宾问道。 “吾虽中了……”阙宣本想说自己中了计,可话到嘴边,却打了个磕绊,他发现自己好像没立场说这种话,人家王羽什么也没敢,分明就是他自己一头撞进来的。出于窘迫,他把先前想说的长篇大论收了回去,板着脸吐出了四个字:“宁死不降!” “既然如此,王羽与我军终须一战,就算青州军天下无敌,可想要轻取陛下的五千大军,恐怕也是不能,陛下以为然否?”李宾又问。 “嗯……”放在一天前,要有人敢在阙宣面前说这话,他肯定把对方大卸八块了。但此刻,听到这话,他居然觉得微微有些悦耳,于是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对方的说法。 “王羽歼灭我军,好处不大,顶多就是缴获些兵甲罢了,但却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李宾的神情语气越发诚恳:“陛下,您仔细想想,如果,臣是说如果,王羽能不费一兵一卒,就得到他想要的,那……” 阙宣明白李宾的意思了,他眉毛一竖:“你是说……” “陛下明鉴。”李宾也担心触怒于他,退后半步,抢先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当年高祖亦有垓下之盟,白登之辱,还不都忍下来了?与其玉石俱焚,不如暂忍一时之辱,留待他途……陛下请三思啊!” 用装备换命…… 这是后世游戏玩家经常遇到的一个选择,但游戏里面死了可以复活,而阙宣虽然也有佛祖庇佑,却没学会这个本领。因此,他瞪着李宾,想了很久,终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时也命也,为之奈何?” 还没等李宾说话,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抬手,指着李宾命令道:“宾之,出使之事,就由你来担当吧,千万不要折了我的威名,否则……哼!” 说罢,他像是赶苍蝇一样挥挥手:“事不宜迟,你准备一下,这就上路罢!” 第五九七章求和与契机 凄凄然登舟,惶惶然过河。李宾怎么也没想到,为了保命献计的行为,反倒把自己给逼上了死路。 他被魏延那一场伏击打寒了胆,逃回大营的路上,分析了一下,认为阙宣若是不肯降服,也不肯妥协,最后倒霉的肯定是他们这些非嫡系。 军中不是完全没粮,曲阳离郯城也不算太远,如果阙宣横下一条心,全力突围,不是完全没有希望,至少能带着几百残兵回到曲阳吧?毕竟他的嫡系部队装备了最精良的铁甲和兵器,即便是王羽,也不可能付出太大代价来啃这块硬骨头。 从魏延的伏击中,阙宣看到了隐雾军的诡异特点,李宾看出来的,却是阙宣撤退的话,青州军将采用的对策。 伏击、袭扰、阻挠……青州军虽然形势上大优,但他们肯定不会正面作战,而是会利用己方急于逃离险地或取得补给的心理,用以上手段,加以削弱和痛击。面对这种袭扰战,阙宣精心打造的精锐部队丝毫没有用武之地,只能眼睁睁的被人痛打。 李宾认为,青州军最终应该无法全歼阙宣,但自己这个武艺不高,只是有点小聪明的军司马是死定了的。 这种袭扰战看似不激烈,但被袭击一方的伤亡率将比正面作战还高,因为袭击者每次动手,都会在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给敌人造成最大的杀伤。也就是说,在己方全军崩溃之前,只有伤亡者,不存在俘虏! 李宾不想死,所以他向阙宣提出了谈判的建议。在他想来,如果阙宣肯把两千具铁甲奉上,王羽还有什么理由非得追杀他们不可呢? 至于说王羽会不会出尔反尔,拿了东西再翻脸……李宾认为,可能性近乎于无。骠骑将军可是讲究人。一诺千金,就算真要毁诺耍诡计,阙宣也不值得他这么做呀区区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土豪罢了,又有什么资格值得大汉冠军侯重视? 他的算筹不能说是错了,可千算万算,李宾就是没想到,这个倒霉的差事竟然落在了他头上。 如果全盘按照他的计策行事倒也罢了。可阙宣的命令是让他去和王羽讨价还价,看看能不能用八百,不,最好只用五百具铁甲就买出一条活路,最好还能向王羽讨点粮食…… 老天啊,你怎么不降道霹雳。劈死这个吝啬、无耻、没有节操的‘天子’,这种人哪怕是自称,也玷污了天子这两个字啊! 在眼下这种局面下,五百,或八百铁甲买路兼换粮,顶多再加一个名义上的附庸……别说是自己,就算是苏秦再世。张仪重生,也不可能谈得成啊!人家骠骑将军又不是和阙宣一样的白痴。 好吧,阙宣也不是白痴,他只是打算用自己的命去做问路石,如果王羽被激怒,斩使毁书什么的,他就可以趁势做出调整。比如以此来激起全军上下的战意,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亦或前倨后恭,提出更丰厚的条件,以讨价还价……诸如此类。 这些东西,李宾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可他没办法,若是不去,当场就被阙宣杀了。 兴冲冲来建功立业。最后却憋屈的向人跪地求饶,阙宣心里不是滋味,不平衡啊,这股邪火。他就是要找人发泄一下的,自己活该倒霉,撞到刀口上了。 想得明白,他登舟时的戚戚惨惨切切,就可以理解了,也就是他胆子不大,否则说不定会有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氛也说不定呢。 平时看起来很宽阔的沭水,此刻感觉起来却像是一条小水沟,念头刚转了一半,李宾只想清楚了前因,还没想明白后果,船就到岸了。 他心中只是叫苦不迭,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对他这个求和的使者,青州军没摆什么大阵仗。没有钢刀走廊,亦或油锅之类的恐吓……如果对方那么做了,李宾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各种失态,脚软、瘫倒、失禁、吓昏什么的。 同时,青州军也没有隆重接待的意思,只是一名从装束上看不出文武的官员,带着两名随从,从容自若的迎了上来。 来的人少,李宾却也不敢怠慢,哪怕来的是个小兵,他一样得笑脸相迎,活命的机会,不就是从细节中营造出来的吗? “在下李宾,是阙氏的门客,此番过河,专为求和而来,敢问……君上是……”一躬到地,无数个称谓在嘴里打转,最后李宾选择了最隆重的一个,同时,他也不提自己在军中的身份,只说是门客。 门客,是一个泛意词,既可以是侯赢、朱亥那种千金一诺,慨然报效的死士、义士,同样也可是籍籍无名,纯粹是混饭吃的。 李宾想暗示对方的就是后一种,既然只是个混饭吃的,王骠骑就算发怒,也不会对着自己这样身不由己的小人物来吧? “本将李十一,在骠骑将军麾下,恭忝隐雾军校尉一职,尊使的称呼,却是不敢当的。”对面那人笑着拱手回礼,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但李宾却是浑身一抖,脚下一软,差点就歪倒。 这个有点可笑的名字他听过,而且不止一次! 这名字的主人也是个传奇人物,作为最早跟在王羽身边的一众文武之中,李校尉当然没有于禁、贾诩出名,可他的武艺和智谋本也远逊后者,在更注重才能,不重资历的青州军中,他的成就不如对方也是理所应当。 但凭借忠诚和勤勉,此人在青州军中也牢牢的占据了一席之地。王羽的传奇中,他的身影处处都有闪现,在孟津,他射了吕布一箭;在洛阳,他在司徒府外卖烧饼,策应王羽的行动;在泰山……在青州……在河北…… 到现在,他自己也是个传奇了。 投奔青州的年轻人,大多都是听到赵云、太史慈、徐庶的名声后,凭着一腔热血,不平之气,这才别过家人,孤身上路的。而那些年纪稍长,已经过了年轻气盛的时期之人,投奔青州的目标却是李校尉。 十一的名字,代表他的出身,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显然是草根中的草根,偏偏此人的武艺、智谋也都只是中人之姿。天下虽大,但天才毕竟有限,只凭勤勉和忠诚,同样能登上高位,这才是更多的普通人所期盼的。 无形之中,李十一也和赵云等名将一样,成了青州人事方面的宣传代言人,因他而来的名将几乎没有,但无论什么时代,辉煌都是由这些无名之人在奠基,最终构建起来的。 当然,李宾的战栗不是因为李十一的传奇经历,而是他知道这个名字代表的意义。 此人,就是徐庶之后,徐州方面的密探头子,青州军的数百密探、杀手都以他的马首是瞻,可说是徐州黑暗世界的王者。因这个身份而带来的恐惧,比他本身的经历、官职要大得太多了。 “在下,卑职……”李宾的舌头开始打结。 李十一很和蔼的笑道:“尊使还是不要客气了,贵我两军交战,地位是平等的,你我便以平职相称如何?” “怎敢,怎敢……”李宾念头连转,却怎么也摸不清对方的意图。 这个局是王羽布下的,对方对局势应该是洞若观火才对。而自己也没有隐瞒的意思,打定了卑躬屈膝,委曲求全的主意,一见面就坦诚的说出了求和的目的,对方还有什么必要对自己礼遇若此吗? 见他脸上有疑惑之色,李十一的神情越发的和煦了,笑吟吟说道:“尊使无须多虑,我家主公对有本领的人,一向是礼遇有加的,公归公,私归私,就算出使之事谈不拢,尊使也不用担心自身的安全,李某保证,将尊使完完整整的送入军营,也会平平安安的送尊使出来。” 李宾疑虑尚未尽消,但心里绷着的那根弦却总算是松开了。 “将军太客气了,末将在军中只是个军司马,比将军的官阶是要差上不少的。何况将军的官阶乃是天子钦赐的,而末将的却只是……”他干笑两声,试探着问道:“再有,末将虽未妄自菲薄,不过,末将这点微末本领,又哪里入得了骠骑将军的眼界?” “哦?”李十一闻言,眼睛顿时一亮,“尊使也姓李,又是军司马,日前率部南下的就是尊使没错了吧?” “……正是在下。”李宾心里一跳,不知对方是何意图,迟疑了片刻才低声答道。 “那就对了。”李十一拍拍巴掌,把李宾吓得心惊肉跳,左右看着,生怕旁边跳出一群刀斧手,把自己给大卸八块了。 “文长将军回报,说遇到了个机灵人,一场好好的歼灭战,却只达成了一半目的,对尊使的机警也是赞不绝口呢。”李十一满这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对于未能全歼李宾部,魏延是很恼火的,给王羽的军报中没说什么,但私下里给李十一带的口信却有不同的说法。 魏延的意思是,要查清此人的底细,赶尽杀绝,以儆效尤。但李十一却有不同的想法,他想将李宾当作契机,办成王羽正在筹划的一件大事。 第五九八章摸石过河 “你是说,利用此人,将还在构思中的政策推行出去?” 安排好了李宾,李十一就匆匆赶来求见王羽,复命之后,将自己的想法细细说了一遍,面对王羽略带诧异的反问,他从容不迫的答道:“主公明鉴,以末将之见,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您不是常说,政策不能空想,要在实践之中发展验证吗?” “哈,”王羽指指李十一,失笑道:“你这厮,好的不学却去学孔明,拿本将的话来堵本将的嘴么?” “明公此言差矣。” 诸葛亮的好胜心本就不弱,躺着中枪,哪里肯轻易罢休,他抢在李十一开口之前反驳道:“亮以为,李校尉说得很有道理。反正阙宣本来就是要求和的,在他身上验证政令的可行性,成功了是好事,失败了,也可以把问题归结于外交和议方面的问题,而不会引起,或加重徐州豪强的不满或敌意。” “嗯,这么说倒也有些道理。”王羽肚里好笑,脸上的表情却是一本正经。 李十一的想法,并未出乎王羽的预料,前者一直跟在他身边,思维方式、行事风格,很大程度上都受了他的影响。 那项新政,本就是为了杜绝曹豹、陈家这种情况再次发生而设立的,阙宣也是地方豪强中很有代表性的人物,拿他来做实验,简直再合理也不过了。 之所以没在第一时间下令,只是还不能确定阙宣看不看得明白现在的形势,肯不肯屈服,肯屈服的话,会屈服到什么程度。 伐谋也好,伐兵也罢,知己知彼都是很重要的。王羽的先见之明在阙宣身上完全失效,之前在徐州的侦察重点,也没放在这个土豪身上。所以王羽对阙宣基本上是一无所知的,自然不能轻易做出决断。 李十一接触到了使者,做出了相应的判断,然后提出这个建第议,是顺理成章的一件事,有什么可意外的? 王羽只是没空在这方面多花心思,想抓个壮丁顶缸。以目前身边的人员配置来看,诸葛亮无疑是最适合的人选。庞统现在还是太腼腆了点,行事也不够咄咄逼人,处理行政事务,参赞军机倒还可以胜任,这种与人打交道的工作。就有些不适合了。 不过,诸葛亮这家伙很喜欢跟自己拧着干,所以只能应了那句老话:遣将不如激将。 想到自己正在对诸葛亮用激将法,王羽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了,书里面,从来都只有诸葛亮对别人激将的份儿,何尝有人激过他了? 激将成功。满满的成就感啊。 诸葛亮哪知道王羽的恶趣味,实际上,他对这项新政确实很有兴趣,因为这是青州新政中首次出现的,为世家豪强而设的政令。 在这项政令之前,青州对豪强只有一种做法:抑制! 诸葛亮虽然部分认同王羽所说的豪强对国家的害处,但无论是从他自身而言,还是从华夏在血脉、家族、传承方面的传统来看。一味抑制豪强都是不可行的。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青州军的一众功勋重臣,绝大部分都出身寒门,甚至和李校尉一样,是纯粹的草根。但将来随着他们地位的提高,一个个新兴世家的出现简直是必然的。 武将方面还不明显,除了黄忠、徐晃、于禁之外。青州的其他大将都还没成婚,谈不上有什么苗头;可文官这边,国渊和王修在青州本就有很多亲属故旧,现在这些人正往聚集二人身边聚集。国渊、王修自己或许有心做个孤臣,但他们总不能将家人扫地出门吧? 别说他们俩了,就算是以耿直著称的田丰,何尝又不是拖家带口的一大家子人?在田丰离开冀州,化名在青州出仕的那段时间,他的家人没少担惊受怕,特别是河北大战最激烈的时候,得知了田丰在青州任职的袁绍,不止一次打算用田丰家人威胁他。 也就是田丰完全不参与军略,就算叛变也起不到多大作用,袁绍为了名声着想,在沮授的劝说下,打消了这个念头,否则,田丰就要面临一次重大而艰难的抉择了。 有了这件事,田丰自然会觉得,自己对家人多有亏欠,有亲族求到头上,即便是他,也无法干脆利落的全部推拒。 虽然现在只是些苗头,无伤大雅,但无可否认的是,世家就是这么诞生的。 王羽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把这些苗头统统掐灭,更不可能有功不赏,就为了杜绝某位臣属做大,导致世家的出现。 内部是这样,外部同样问题不小,曹豹、陈家就是矛盾的集中体现。 假设青州有对豪强妥善安置的政令,陈家还不好说,但曹豹的逆袭是很有可能避免的。毕竟此人胸无大志,也没多大胆魄,若非逼急了,他哪来的胆子和王羽作对? 这些问题,诸葛亮不止一次当面向王羽提出质疑,但后者总是笑着说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可等了快一年,诸葛亮都没等到王羽的明路,搞得他被好奇心折磨了很久,一度都在怀疑,王羽是不是说瞎话骗人了。 直到在东海备战的这几天,王羽终于露了口风,提出了个不太成熟的方案,青州与豪强和谐共存之事才算是露出了曙光。 诸葛亮本还没想到现学现卖,拿阙宣来做试验,经李十一提起,又被王羽这么一激,他积极的思考起来,而且越想约有道理,点子像是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一时间竟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既然如此,何妨先见见这位李司马?” “那就见见罢,十一……”王羽很大方的一挥手,正要下令,眼角余光却扫见了张颌和庞统脸上的疑虑之色。 手停在半空,王羽转向二人问道:“儁乂,士元,有何不妥么?” “不敢。”张颌抱拳道:“末将只是觉得,拿阙宣做试验会不会有些太危险,有纵虎归山之嫌。此人不同于普通豪强,他可是自称天子,拥兵数千,兵甲犀利的一方之豪。此人野心甚大,若是放其归走,不斩草除根,日后恐怕会再有反复。” “张将军所虑有理,但也不尽然。” 诸葛亮嘴快,抢着反驳道:“阙宣如此作为,明公都能网开一面,与楚王罢绝缨,穆公饮盗马正是同出一辙。我军南下,徐州豪强又有几家没蠢蠢欲动的?先前的徐方、曹宏为陶公斩之,已然立威,若要消弭刀兵,正要恩威并施,还有比阙宣更合适的人选么?” 诸葛亮说的典故,一说楚庄王,二说秦穆公。 当年,楚庄王大摆筵席,席间让爱姬奉酒,不防风吹烛灭,结果爱姬被人非礼,扯断非礼者的盔缨,要庄王治罪此人。庄王却命令所有人解下盔缨,很大度的不予追究。后来庄王攻打郑国遇险,猛将唐狡单骑突阵,拼死将庄王救出重围,一问,原来唐狡就是当年摸他爱姬之人。 穆公饮盗马的典故也差不多,穆公的马被山里的乡民给偷吃了,大臣建议穆公重重责罚,以儆效尤。穆公却一笑释之,不但没追究,反而给对方送去了酒,说是吃了好马肉的人,不喝酒会伤身。 后来秦、晋在韩原大战,秦军交战不利,连穆公自己都受了伤。危急时刻,三百乡民斜刺里杀出,皆推锋争死,以报食马之德,结果秦军反败为胜,活捉了晋君夷吾。 诸葛亮的意思很明确,对青州军的到来,整个徐州的豪强都是抵触的,光靠强力镇压,就算让人因为恐惧屈服一时,也不可能彻底消除对方的敌意。反倒是借着阙宣这个风头正劲,吸引了广泛注意力的人推行新政,让徐州豪强有个思考、抉择的机会。 说白了,张颌的想法就是乘胜追击,挟大胜之势,一举席卷整个徐州。而诸葛亮更想以德服人,等到将对方分化瓦解之后,再严厉打击强硬的,怀柔笼络服软的,恩威并施解决骑墙的。 “此言有理,末将敬服。”张颌没有争辩的意思,只是将自己的意见表达清楚作罢。依照目前的情况,打下徐州后,镇守徐州的应该就是他,这个时候一力坚持要进兵,难免显得急功近利,张颌是个很有分寸的人,自然不会如此莽撞。 他轻轻退却,倒是诸葛亮一拳打在了空气里,大为郁闷,微微一滞后,他转向了好友:“士元兄,你也觉得乘胜追击是良策?” “那倒不是。”庞统摇摇头,老老实实的说道:“我只是觉得,此政与先帝当年卖官鬻爵有点神似,担心施行此策,会不会有碍主公的清名。” “这……”诸葛亮本想着,不管好友说什么,都一口气的反驳过去,可庞统的回答大大的出乎了他的预料,话到嘴边,他竟是觉得无从辩驳。 仔细想想,这政策还真的有点像是在卖官呢。 “士元想的很周到,诸位考虑的也各有道理。” 王羽微笑,先冲着庞统点点头,然后转向众人,大声说道:“不过,十一说的也没错,反正是个试验,大可随意而为,至不济也就象是儁乂顾虑的那样,养虎为患。摸着石头过河,总要有人在前面淌路不是?拿百姓淌路是不道德的,拿阙宣就没问题了。” 他挥挥手,笑道:“我骠骑军横扫天下,怕过谁来?区区阙宣,就算有喘息、反复的机会又能如何?十一,带那使者过来吧。” “……遵命!” 第五九九章巧收诸葛 李宾进到中军帐的那一刹那,便敏锐的感觉到了帐内的古怪气氛。 性命攸关,他所有的感官都已经提高到了极致,对气机什么的敏感得很,下意识的一惊之后,发现帐内的气氛似乎不是紧张、肃杀,而是一种很古怪的感觉。 怎么形容呢?嗯,大概就是面面相觑的那种感觉吧?好像还有点严阵以待的意思…… 可是,接见自己这么小人物,值得这么郑重吗? 听了李十一的劝慰,李宾本来都从容了不少了,结果一感受到这气氛,身体顿时又僵硬起来了。 “在下李宾,见过君侯。”他战战兢兢的行了个礼,正眼都没敢看王羽一眼。 “嗯。”王羽淡淡的嗯了一声,沉声问道:“使者为何而来?” “敝主阙氏,乃是乡野粗人,见识有限,只因被人蛊惑,一时迷了心智,妄自称尊,大逆不道……其罪虽不可赦,但其情或可悯……今次遣在下前来,一是为了请罪,二来也想请君侯念在信众无知的份上,高抬贵手,放众人一条生路,若得首肯,全军上下,并曲阳父老皆感君侯大德。敝主也愿奉上八百具百炼铁甲,强弩百架,以稍偿之前的滔天罪孽。” 虽然没磕头,但李宾说出这话,和把头直接磕在地上也没多大差别了。 还没开始谈判,他就先把底线都亮了出来,再高,就在他权限之外了。其次,他姿态也放得极低。阙宣派他来,心底里还是期望他不卑不亢,和王羽据理力争一番的。当然,据理力争要有尺度,不能搞得王羽恼羞成怒了。 阙宣的心腹大多都被他用宗教洗过脑了,让那些脑残不卑倒是容易。不亢就难了。正好李宾献计,他顺势就将这个职责交给对方了,想着能在隐雾军伏击下逃过一劫的机灵人,素质应该还是很高的才对。 只是没想到,李宾能躲开魏延的伏击,靠的不是随机应变,就是胆子太小而已。五百人的队列被他前后拉了竟有里许之遥!魏延手下一共只有五百兵,还要分一部分驾船,能全歼李宾才真是见鬼呢。 这件事,魏延在回报中有提到,更是在给李十一的口信中,把李宾骂了个狗血淋头。这年头不是没有胆小鬼。但胆小成这么奇葩的还真很罕见,亏得阙宣把夺辎重的任务交给了他…… 所以,王羽等人对李宾的反应一点都不觉奇怪,要不是有这么个人在,李校尉还未必会提出先前的提议呢。 “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王羽很深沉的点点头。似有嘉勉之意,听得李宾心下大喜,可还没等他称谢,就听王羽话锋一转,点名道:“孔明。” “……臣在。”诸葛亮一下愣住,被庞统用手指连捅了几下,才硬着头皮站了起来。 他和王羽非君非臣的古怪关系,将军府中广为流传。不过外界却没有什么风声。众人都只当他是少年任性,闹别扭而已,没人当真。真传出去了,无论他将来是否留在青州,都是不小的麻烦。 这些事,诸葛亮自己当然也清楚,平时耍耍脾气没问题。可要是当着外人的面这样做,那就真的太不识进退了。 平时有这种情况,他都不会在场,而今天却是他主动要求的。想到这里,他终于发现,自己好像被人给算计了啊。 发现的太晚了,王羽那是多擅长把握战机的人啊,他丝毫不给诸葛亮反悔犹豫的机会,趁热打铁道:“孔明是将军府的别驾主事,年纪虽小,第但做事却很有章法。阙宣请罪的事,本将已经知晓,准他迷途而返,具体的事宜,使者便与诸葛别驾磋商罢。” “……遵命。”诸葛亮气得够呛,心中大骂王羽狡猾,可也只能答应着,看着王羽面无表情的起身离去。当然,王羽眼睛里的笑意却是怎么也瞒不过诸葛亮的。 庞统起身跟在王羽身后,走了几步,突然一回头,笑吟吟的向诸葛亮一拱手,道:“孔明,恭喜了。” “士元你……”诸葛亮怒了,正待发作,冷不防挟持里白影一闪,赵云微笑着出现在他眼前,也是一拱手:“昔有甘罗十三为相,今天孔明贤弟却也不让先贤,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诸葛亮一口气又咽回去了,他心中大骂太史慈,子龙兄好好一个厚道人,怎么就被人给带坏成这样了? “我青州少年俊彦虽众,但十三出仕,孔明你可是首开先河,文向虽然也还年轻,但比起孔明你,就差得多了。”等张颌紧接着上来道喜之后,诸葛亮已经无力吐槽了,只能用呆滞的眼神看着对方。 一失足,成千古恨呐。 也就是徐盛新来不久,不太明白状况,不过,这不妨碍徐盛顺着张颌的话头,很诚恳的说两句“惭愧啊惭愧”把诸葛亮雷得外焦里嫩。 不明白,但就是很厉害的样子,跟着附和两句总是不会错的。徐盛的想法就是这么单纯。 等人走的差不多了,诸葛亮这才呼出一口气,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古人诚不我欺也。 转头看看,正看见李宾缩头缩脑的,似乎也在犹豫要不要上来道一声恭喜,只是看诸葛亮脸色着实不善,他才没敢造次。 “李司马,主公既然开恩,给了贵上一个改过的机会,咱们就来谈谈具体的赔偿事宜吧。”诸葛亮本来气就不顺,李宾这猥琐模样进一步的刺激了他,搞得他更是没什么好气。 原本,他也想着要淳淳善诱来着,不过看看李宾,他实在不觉得有诱导的必要,那不是浪费精力吗?对付这种人,用强硬点的态度,效果反而更好。 “是,是!”果不其然,他一冷脸,李宾顿时就找到感觉了,点头哈腰的,好不服帖。 “不过……诸葛别驾,在下来之前,敝主只给了在下这样的权限,再多,就算在下答应了,敝主也是不认可的。不如这样,尊驾可将要求说与在下,然后由在下转达给敝主可好?”但很快,他就让诸葛亮知道了,就算再怎么看似无害的对手,也有难缠的一面。 李宾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自己把姿态做得低无可低,对出使背后的内容也毫无隐瞒,王羽这样的当世豪杰,总不能非要为难自己不可吧? 虽然现在的对手不是王羽,但也没什么区别,青州军这样的百战强军中,是个人就带几分傲气。何况是这种少年得志,骤升高位的少年? 他没猜错,对他这种躺在地上任打任踹的姿态,诸葛亮的确扳不起脸来装凶神恶煞。不过,他要是以为这样就能难倒诸葛亮,那就太天真了。 对诸葛亮这样的天才少年来说,不怕遇到机灵的对手,最怕是那种油盐不进的一根筋。 诸葛亮笑一笑,慢条斯理的说道:“李司马,你先不要紧张,李校尉应该也跟你说过了,我青州对于有功之人,是不会苛待的。” “……立功?”李宾心中一动。诸葛亮的说法和李十一的不太一样,后者说的是有本领的人,不过这有功比有本领还要意味深长啊。 李宾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与青州军表现出来的一贯风格是格格不入的,本领更远谈不上值得看重。但功劳就不一样了,有本事的人未必能立功,没本事的人也未必立不下功劳。 这难道是暗示吗?李宾的心思顿时活络起来。 “对,就是立功。”诸葛亮笑吟吟的看着李宾,虽然声音中稚气尚存,但语气神情却尽显名士之风:“难道李司马觉得我家主公是一味好杀的残暴无谋之人吗?会将弃暗投明之人拒之门外吗?” “不敢,不敢。”李宾连道不敢,眼神中先是闪过一丝惊喜神色,随后却迟疑起来:“君侯和诸葛别驾的厚爱,在下受宠若惊,感激涕零,可在下的家小……” 若真能投到王羽麾下,哪怕是在郡县官署中做个小吏,李宾也是愿意的,问题是人家凭什么看上自己,不但煞有其事的招降,还费心费力的帮自己救家人啊?就凭先前那个一步一人的长蛇阵?就凭他没被魏延包了饺子? 开玩笑!怎么可能? 这其中必有其他说法。 果然,只听诸葛亮说道:“立功,不一定要在辖地内,在敌营之中同样有立功机会,身在贼营心在汉,同样也是汉臣。” “那……在下要做些什么?”李宾想想,自己似乎也只能派上这个用处了,反间么。不过凭自己这点斤两,也不太可能做出难度太大的内应举动来。 做内奸的技术含量也是很高滴。 心中千念百转,但李宾却完全没注意到,不知不觉之中,话题的主导权已经全在对方的控制之下了。 “很简单,首先,就是把你现在的这件差事办得漂漂亮亮的……”诸葛亮满怀自信的笑了,开始指点关窍:“然后么,你只须……” “嗯……啊?啊!”听不几句,李宾就震惊了,他不能置信的问道:“就这样?这样就能立功?” “军中岂有戏言?”诸葛亮呵呵笑道:“李司马,需要亮为你立个字据吗?” “当……当然不用,”李宾喜不自胜的站起身来,长长一躬到地,信誓旦旦道:“在下这就回返阙宣营中,定教他乖乖的按照主公的意思行事。” “嗯,有劳了。” 第六百章谁坑了谁 “什么!王羽答应了?”阙宣震惊得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他提出条件的时候,就没想着王羽会答应。讨价还价么,第一次报价肯定是要尽量压低,不然后面还有什么还价的余地? 他阙氏最出名的就是盔甲,除此之外,他身上也没什么王羽看得上的了,他只是个土豪,人家王羽雄踞青冀,身家丰厚,别的不说,单是大败曹豹那一战,就缴获了辎重无数,还稀罕他手上的兵器不成? “宾岂敢欺瞒主公?”阙宣提出的条件中,也包括了去尊号这一条,李宾自然不能继续称之为陛下。 其实阙宣自己也很清楚,除了他的手下之外,天下没人把他这个天子当真,所以他提条件的时候,甚至都没想着拿这事儿当做筹码。 称帝可不是自称天子就行了的,华夏是礼仪之邦,开朝建制也不是过家家,说建就建了的。具体的步骤,其实可以参考包括改元在内的青州新政全面推行,除了称帝之外,王羽把改朝换代能做的,基本都做了一遍。 “可他怎么会答应?怎么可能呢?难道王鹏举真是个傻子?”阙宣开始口不择言。 他真觉得王羽是个傻子,不是傻子的话,有那么好的机会和条件,怎么就不知道利用呢?称帝,这是多少人的梦想啊,他居然就那么随口发了个誓,把自己的后路都给斩断了,这人若不傻,那天下还有傻子吗? 当然,除了这件事之外,王羽还是很精明的,不是一般的精明,所以阙宣怎么都想不通,王羽为什么会不讨价还价。 “其实……宾是起到了一点点作用的。”李宾开始为阙宣释疑。 “你?”阙宣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了眼前的人是门客李宾没错。眼神顿时变得充满了怀疑,潜台词就是:就凭你? “养兵千日用兵一朝,宾虽不才,但也知晓古人的大义!”李宾像是受了很大委屈似的,慨然道:“身为门客,虽然没有侯赢之谋,朱亥之勇。但宾却有一颗丹心,一腔热血,一条三寸不烂之舌!” “……”阙宣和左右心腹面面相觑,发了好一会儿呆,这才问道:“这么说,宾之你当真舌战群儒。为吾与五千大军争来了一条出路?只用了八百具铠甲?” “虽未尽中,亦不远矣。”李宾高深莫测的说道。 “果然还有其他条件?”阙宣警惕心顿起。 “主公,眼下这形势,我军内无粮草,外有强敌;前无去路,又有河川阻隔,身后还有一支神出鬼没的精兵潜伏。已经是兵法中的绝地!”李宾摊摊手,很无辜的说道:“单凭宾的唇舌之力,怎么可能让王将军放弃唾手可得的战果,放我军全身而退呢?” “休说这些没用的,你只说,你还答应他什么了。”阙宣不是好忽悠的人。但凡是宗教领袖,就没几个容易上当受骗的,他们的本职工作就是忽悠人。别人想忽悠他们,能容易得了么? “不是属下答应了什么,而是王将军要求的。”李宾强调了一句,这才解释道:“王将军本来是要全部的铁甲和兵器的,在宾的反复劝说之下,这才松了口风,他说。铁甲可以不要,他要铸甲的工匠……” “不可能!”阙宣一拍桌子,霍然起身,怒声喝道:“铸甲之术。乃是我阙氏传承千年的根本所在,若是在吾手中失却,我岂不是成了阙家的千古罪人?不行,吾决不答应!” “那……”李宾不急不躁,等阙宣怒气稍减,这才轻声问道:“臣就以此回复王将军?” “……且等等。”阙宣抬手拦住李宾。 人的心理就是很奇怪,赶着不走,打着后退,要是人家没什么反应,他自己反而会上赶子往上凑。李宾若是苦苦劝谏,那阙宣是怎么都不会答应的,可现在李宾像是没事人一样,就轮到他着急了。 消灭自己的大军后,王羽挥军南下,谁能抵挡?谁抵挡得了?工匠是很重要没错,可若是连阙家都保不住了,还谈什么工匠?什么传承啊? 这些道理是显而易见的,就看人愿不愿意往这方面想。 阙宣的性格是有几分刚硬冲动的,若是王羽挥军进攻,将他打得落花流水,损失惨重后,再来谈条件,他八成会选择玉石俱焚,命不要了,但什么也不给对方留。 可现在,王羽开出了这么好的条件,不但让他全身而退,还能保全大半的财产…… 曙光已现,谁还要玩命,谁就是傻子。 半晌,他主动问道:“这一条还能不能再商量商量?” 李宾心中暗赞,诸葛别驾的办法果然灵验,欲擒故纵,效果大好。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做出了一副大惑不解的神情:“主公的意思是……” “我阙氏的工匠分为数类,一类是阙氏的子弟,学的是最精深的技巧,师傅传授毫无保留;第二类是外人或族中那些天赋不佳的子弟,他们的技巧略逊于前,而且对我阙家的铸甲秘法一无所知;再有就是学徒了……” 阙宣艰难说道:“学徒,王君侯想必是看不上的,也不必以此去自取其辱;外系的匠师,族中共有八百,吾可以提供四……不,五百!至于我族中通晓秘法的大匠……” 他咬了咬牙,身边的几个阙家嫡系都是一脸悲愤。 “四十人!没法再多了!” “……那属下就以此回复骠骑将军了。”李宾领命而去。 …… “五百资深铁匠?有经验的学徒一千……还有四十名通晓秘法的大匠?”这次,轮到王羽震惊了。 为了收集工匠,他费劲了心思,可搜遍青冀二州,他也只弄到了三千多铁匠这里说的是有经验的那种,大致相当于阙宣所说的学徒。其中大部分还是糜家等投靠青州的大家族提供的。 结果阙宣区区一个地方豪强,竟然一口气拿出了不比他少多少的铁匠出来,这真是……压榨土豪,果然势在必行啊! 当然,阙家是铁匠世家,从商朝时候就名声在外了,不是一般的豪强能比得了的。 前几天,庞统还拿了《左传》来给王羽看,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阙巩之甲,武所以克商也。”也就是周武王打败商纣王,就是靠了阙巩之甲,阙巩,就是阙氏祖先的封地。 不过,王羽还是很有感触。 后世常说华夏五千年的辉煌,也说遗憾,遗憾五千年的传承,竟然到了后世全面落后。其实,现在看看,老祖宗的好东西多着呢,只是由于那几次大规模的异族入侵,很多好东西都失传了,比如阙家的铸甲技术。 历史上阙宣若是也在差不多的时间,做了现在这些事,他的下场肯定不会好到哪里去。以此人的刚硬性格,也许阙家庞大的工匠群体,和他家传承千年的技术,就那么一起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了,甚至不为人所知。 王羽很庆幸,幸好没急着对阙宣动手,否则哪里来的现在这么大的收获呢? 同时,他也坚定了怀柔豪强的决心,他招不到足够的工匠,原因很简单,工匠都在豪强家里圈着呢。青州的豪强早就死的死,逃的逃了,工匠八成也成了流寇什么的,死的差不多了。 而冀州五郡之中,乐安、平原被袁绍和公孙瓒先后洗过,清河被王羽自己和刘备联手清洗过一轮,魏郡和阳平郡是袁绍势力最集中的地方,很多豪强都举家逃跑了。 结果就导致他的大工业计划迟迟无法展开,虽然是相对原始的,可工业就是人口密集型的技术型产业,没人怎么搞工业? 阙家是擅长打铁、铸甲的,天下这么大,肯定还有其他家族擅长制造弓弩、船只,甚至机关什么的呢。 若是青州新政把他们都排斥在外,确实容易酿成大错啊。幸好现在还有弥补的机会。 “孔明,这件事就全权交给你了,一定要把阙家打造成样板,告诉那个叫李宾的,只要他好好办事,将来我一定不会亏待了他……”想通此节,王羽起身就走,不过不是去参与谈判,而是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的。 “咦?孔明,你怎么这副表情?哦,我明白了,是工作量太大是吧?士元,你和孔明是好朋友吧?这种时候,你就应该两肋插刀,拔刀相助,交给你们俩了,一定要把阙宣给忽悠瘸了……我去干嘛?不是说还送来了样品吗?我去验验货,嗯,子龙,儁乂,文向,都别闲着啊,一起来。” 说着,他带着几名武将不管不顾的走了,把谈判工作和相关法规的完善一股脑的丢给了两个未成年。 诸葛亮郁闷道:“士元,你说说,这还有个明君的样子吗?这么大的事,他就让咱们两个商量着办,就不怕出事?” 庞统奇道:“咦?孔明,你以前不是经常说,明君就应该懂得放权,让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吗?嗯,这个名词还是你到了高唐之后才学会的呢。” “那是……”诸葛亮微微发窘,愁眉不展道:“总之,望之不似人君,昨天打仗,他竟然冲到最前面去了,你说,这是为君者应该做的吗?反正……反正啊,我是被他给坑了……别笑了,士元,你要是再偷笑,小心兄弟都没得做哦。” 第六零一章愿者上钩 不得不说,王羽从前执行的,严厉的抑制豪强的政策,在此刻起到了相当关键的作用。阙宣陷入困境之初,要经过李宾的提醒才意识到可以求和,就是因为他自觉没有生路,只能拼个鱼死网破,你死我活。 发现情况没那么糟之后,他自然也没必要自己非得往死路上撞。 这个口子打开了,后面无非就是各种讨价还价,李宾成了最忙碌的人,青州方面特别在沭水为他准备了渡船,阙宣也在西岸为他建了个简易的码头,这一切,就是为了让他能更快、更及时的来回传递消息。 “主公,骠骑将军让步了,他同意咱们用一名大匠换取十点贡献度!”李宾兴高采烈的说着。 阙宣一脸茫然,一旁阙思皱眉问道:“不是说用工匠代替铠甲吗?怎么又搞出了个贡献度?那是什么?” 大匠,匠师和学徒,这是双方协定后,定下来的标准称谓。阙家这样的千年世家,族中的大匠都是有相当造诣的,从前面的谈判中看来,青州方面也认可这一点,开出了以两具铠甲换一名大匠的价码。 这可是相当高昂的价格了。 铠甲是军国之器,而阙家精心打造的这些铠甲,质量更是远在普通铠甲之上。别看阙宣一出手就是两千具,但实际上,他拿出来的是阙家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积累! 即便是乱世来临之前,这样的铠甲拿出去卖,一具也能卖到十万钱以上,现在么……没有五十万,乃至百万钱,谁会卖出? 一名大匠就是两具铠甲,百万钱,青州那边只开出了个贡献度的代价,而且还只有十点……听起来非常的不靠谱啊。 “这可是好东西!是王骠骑特意为了咱们阙家这种情况准备的……”李宾眉飞色舞的说道:“贡献度。顾名思义,就是以家族或个人为单位,综合衡量对大汉帝国的贡献,量化后的一个具体标准……” 他哇啦哇啦说了一大堆,搞得二阙云山雾罩,晕头转向,最后只明白了两件事:一是王羽立誓不称帝可能是骗人的。不然怎么会自称帝国?第二就是,这个贡献度貌似就是保护费,只要有了贡献度,王羽就承认家族的合法存在,阙家的安全就得以保障了。 “这保护……呃,是贡献度。和先前的买路钱不是一回事吗?”阙宣吹着胡子,不高兴了,觉得王羽欺负他是乡下土豪,想骗他,这摆明了是重复收费么。 “我的主公啊,某说了这么多,您怎么还没懂呢?”李宾捶胸顿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有了贡献度,就算是豪强,在青州也不会受到歧视,可以自由的经商、买卖土地、开工坊,甚至出仕为官!这跟买路钱怎么能一样呢?” “……”阙宣直勾勾的看着李宾,那眼神无疑是在表示,太复杂了,他还是没懂。 “这么说吧……”李宾累得够呛。一拍大腿,自己坐下了:“就是贡献度可以换爵位,有了爵位,就会有各种保障和各种好处。具体是什么保障和好处,那太多,太复杂了,一时也解释不清楚。反正您只要知道……咦?主公,您在听吗?” 话说一半,李宾发现,阙宣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了。他和阙思对视着,脸上的表情一模一样,同样的震惊,同样的欣喜若狂! 阙宣难以置信的说着:“这不就是先帝时的……” 阙思接口道:“卖官鬻……咳咳,总之,少爷,这是天赐良机啊!” “对,就是这样!”阙宣狠狠拍了一下大腿,身体猛然坐直,目光炯炯的看向李宾:“一名大匠当真能换取一个爵位?” “当然不行。”李宾摇摇头,扳着手指解释道:“我大汉沿用的是秦时的二十等爵,一级日公士,二上造……每一级都有明确的贡献度要求,同样也有享受的条件,其中主要的限制条件就是家族规模。” “家族规模与爵位何干?你只说,我阙家要得到爵位,需要多少大匠……嗯,贡献度就行。”阙宣不耐烦了,不等李宾一一回答,便一连串的问道。 “当然有关系了。”李宾用理所应当的语气说道:“得到爵位,会有很多好处。放在家族身上和个人身上当然不一样,一个世家动辄成百上千人,如果他们拿到爵位付出的代价和个人相同,这公平么?” “可是……”阙宣想想好像确实有道理,他眨巴眨巴眼,愣愣问道:“可即便有家族,爵位不也只是落在我一个人的身上?” “主公此言差矣。”李宾摇头晃脑道:“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主公的官爵,对阙氏族人焉能没有影响?既然有影响,享受的好处多,付出的代价就应该更大,难道不是吗?” “这么说似乎也……”阙宣被他绕得越来越迷糊,连李宾最开始说,这规矩是专门为阙家制定出来的话都忘了。 李宾见好就收,开始做总结陈词:“总之,以阙家目前的规模,升到公士需要五百贡献度,也就是五十名大匠,升到上造则需要……” “咝!”阙宣、阙思不约而同的倒抽了一口冷气,心中只道:这也太黑了! 阙家虽然家大业大,可培养一名大匠投入的资源和消耗的时间却也不是小数目,抛开给王羽买路的那些之外,阙家统共也只剩下了两百左右的大匠而已,就算都拿出来,也只能升到第三等的簪袅……那些大匠可是阙家的根本,不可能都拿出来的! “主公可是觉得升爵艰难?”李宾察言观色,恰到好处的问道。 阙宣小鸡啄米般点头。 李宾淳淳善诱道:“其实想要降低标准,也很简单,阙家如今虽然有数千族人,可大多数都是旁支,如果主公只留下嫡系,那不就……” “……”阙宣再和阙思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思和认可的神色。 显然,这条政令的核心还是要削弱世家。世家影响力大最根本的的原因,还是在于其庞大的家族。 为什么这个时代会有诛九族的律法呢?放在后世,所谓的九族,很多都是老死不相往来,甚至对面不相识的亲戚。而在这个时代,九族都是聚居在一起的,特别是那些大的世家。动辄以千万计的族人规模,就是这么来的。 王羽这个办法,显然是要从根本上动摇大家族存在的意义。本来族人聚居在一起,是为了更好的整合资源,抱团自保,集中力量供应部分有希望出人头地的子弟。等这些子弟有了出息后,会更好的反哺家族。 可若是按照青州的规矩,家族越大,就越会对那些出色子弟形成拖累,虽然资源的优势依然存在,但取得成就也会变得极为艰难。 李宾转述的规矩中,倒是没提到个人脱离家族之类的条款。但阙宣好歹也当了这么多年家主。而且还当了佛教的教宗,对人性的理解也很深刻。 可以想象,这项法令全面推行后,肯定会出现子弟翅膀长硬后,为了个人前途脱离家族的情况。可能开始是少数,但逐渐势必会成为风潮。 而家族方面最合理的应对,就是主动减负,将纯粹是附庸性质的非嫡系、远亲统统剥离。只要能保持在一个合理的程度,就能达到某种平衡,同时享受家族的便利,和承受家族的拖累。 这是个很微妙的平衡。 能成为上万人丁的世家之主,阙宣并非愚蠢之人,否则他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想得这么深。不过,想要在短时间内找出最合适的平衡点。还是超出了他的能力范畴之外。 “四叔?”他看向阙思。 后者会意,肃然点头,沉声答道:“须得召集族中宿老,详加商议。” “可这边……”阙宣知道这是最好。也是唯一的办法,但这种商议往往耗时良久,而他这边已经耽搁了两天半,眼见着粮草将尽,没办法继续等了。 “敢教主公知道,宾已经提前想到,并以此向诸葛别驾交涉了。”为难之时,李宾再次及时挺身而出。 “哦?”阙宣眼前一亮,急道:“宾之果然虑事周全,既然交涉,想必也有了结果吧?” 此次出兵,一切都很失败,唯一最成功的就是挖掘了李宾这个人才。阙宣暗自叹息,若是早发现这枚沧海遗珠,自己也未必会落得如此困境吧?不过,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若非兵败求和,自己又怎么会看到中兴阙氏的希望呢? 阙宣不傻,他称帝不建制,只是为了扬个名,他知道天下诸侯没人会在意他。扬了名,再搞出点名堂之后,再撤了帝号也不迟,迷途知返么,谁又会纠缠不休呢? 若非如此,他一个工匠世家,虽然也是千年前的名门,可在这世道中,能翻出多大浪?他又没有一个好妹子,可以学糜家一样,去做国舅…… 现在这样,或许是最好的结果了。 “您可以用学徒或匠师换粮,维持大军的消耗,价格可是很优惠的喔……此外,您也可以解散一部分军队,交给王骠骑,以换取贡献度……再有……” 李宾又是一通长篇大论,一套一套的理论,搞得阙宣继续无所适从,思考良久,他决定使用一下主公的特权,大手一挥道:“宾之,这些事就全权交给你了,你拿到条件之后,顺便列几个方案出来,吾最后把把关就行了,不用事无巨细的都对吾说,明白了吗?” “遵命!”李宾大喜,他要的可不就是这个么? 第六零二章工艺与海外 诸葛亮得到全权委任可比李宾早多了,而且王羽放权放得极为彻底,连诸葛亮自己都在诧异,这位主公对自己怎么就这么放心呢?自己想找他汇报进展都经常找不到人,找到了人,对方也显得很不耐烦的样子。 “我说主公啊,不就是一副盔甲吗?您至于这么翻来覆去的看个没完么?工匠不是都要到手了么?将来盔甲还不有得是?” 王羽对铠甲的痴迷,让诸葛亮非常不解,那种死物第和自己手上的章程、规制,完全就没有可比性啊。前者顶多只是在战阵上有点用,后者可是关系到大汉千秋万世的基业,孰轻孰重? 这一刻,诸葛亮心中的悔意越发浓重,他后悔啊,一时不慎受了骗,上了这艘贼船,想下都下不去了。 “别说外行话了,孔明!”王羽一听这话,急了,站起身,举着铠甲送到诸葛亮鼻子底下,痛心疾首的大声说道:“这是普通的铠甲吗?你看看,这分明就是板甲,板甲啊!谁说咱们华夏的老祖宗没本事的?” “……”诸葛亮无语。什么板甲不板甲的,说到底还不是盔甲?至于华夏的老祖宗……有人说过他们不厉害吗? 他哪知道,王羽的痛心疾首来自于两千年后呢? “这是板甲啊,难怪阙家制甲的速度比别人快,质量还比普通的强呢。”王羽一边摸着铠甲,一边说话的神情,像是在抚摸心爱女子的肌肤…… 诸葛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比喻,但这种感觉确实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倒是一旁的赵云等人不以为意,脸上的表情虽然没和王羽一样夸张,但也都很鼓舞的样子。从王羽口中,和先后进行的一系列实验当中,武将们已经对这种形状略显特异的铠甲有所了解了。 王羽所说的板甲,和军中流行的鱼鳞甲和扎甲有着很大的不同。倒是和明光铠有些相似。 鱼鳞甲是鳞状的铁片叠加而成,在所有的铠甲之中,防御力居首,铸造难度和耗费也居首;扎甲和鱼鳞甲的原理相似,是由条装的铁片捆扎而成,耗费和防御力都比较差,是最通常列装的铁甲。 明光铠是鱼鳞甲的变种。其主要特征是在胸前、背后大型圆形或椭圆形甲板,这种甲板经过打磨,在阳光下有耀眼的反光,就好像一面镜子。在战场上穿明光甲,由于太阳的照射,将会发出耀眼的“明光”。故名。 而阙家的铠甲,和明光铠颇为相似,但比明光铠更加彻底,是由一块块的甲板拼凑连接起来的。上身是前后两块,在身侧以绳索捆绑联接;然后护臂、护腿、护跨、护颈,都是相同的模式。 被王羽称为板甲的这种甲,防御力同样比不上鱼鳞甲。后者是鳞片叠加起来的。攻击的兵器至少要穿透两三层甲片,才能伤到着甲的人,除了铸甲的耗费太大,重量也较重之外,几乎没有别的缺点。 但板甲的防御力却比扎甲强。后者是铁片捆扎而成,甲片的防御力不比板甲差,但甲片之间却有缝隙,防御力因此下降。不过扎甲的重量要比板甲更低。 至于明光铠。这种铠甲是专门给将领用的,基本上没人会在军队中列装,没什么比较的意义。 总体而言,板甲的各项性能都介乎在鱼鳞甲和扎甲之间,但铸造起来的耗费却不比鱼鳞甲少多少。阙家的技术传承是千年之前的,千年来他们将技术藏得又很紧,不为外界所知的同时。也多少和外界有些脱轨,结果就是将当年的技术几乎完整的保留了下来。 纯粹的板甲,并不能引起赵云等人的兴趣,可王羽却说。只要有人会打造这种铠甲,他就有办法改进工艺,让这种铠甲的铸造变得比扎甲还省事省力。 这就太厉害了! 身为武将,谁不喜欢甲坚兵利?谁都知道,这样更容易取得胜利,为什么做不到?无非耗费问题罢了。铁本身就是很珍贵的物资,提炼不易,而将铁铸造成甲的耗费更大。 就算是目前的青州,真正的重装部队也只有两支,王羽的烈火铁骑和徐晃的摧锋营。不是王羽不想扩大铁甲的覆盖率,问题是他做不到,那样做的消耗太大了。 如果板甲的制造工艺果然能改进到王羽所说的那样,那不出三年,青州的甲胄列装率势必翻上几番,搞出一支万人的铁甲部队也不是什么难事。 马陵之战前,大家听到阙宣有两千甲兵,就尽皆色变,上万甲兵的话,天下群雄谁敢缨其锋芒?真是想想都让人激动啊! 至于说工艺到底怎么改进,那就没人关心了,反正主公说能,那还有什么需要怀疑的吗? “咳咳,主公,铁甲的事还是先放放的好。” 诸葛亮打断了众人的畅想,摊摊手道:“现在的问题是,阙宣已经入局了,不过对其他豪强来说,那所谓贡献度的吸引力还不够啊。只是个爵位,而且还是虚名,不能世袭,也没有封邑,还不能免罪……这有什么用呢?您说好的好处呢?” “好处会有的,孔明,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阙宣都没着急呢,你急个什么劲啊?”王羽头也不回的答道。 诸葛亮跺跺脚,恨声道:“不是亮着急,计划进展得这么顺利,难道不是您说的,如果有希望,就争取尽收全功么?” “我知道,可是……”王羽终于转身回头,耸耸肩道:“现在好处还没法兑现,说出去只会惹人笑话罢了,你还是想想办法,在眼下的条件下,做到最好吧。” “没法兑现?徒惹人笑?”诸葛亮皱起眉毛,若有所思,片刻,他右手砸在左手掌心,失声道:“主公,您的好处,不会是所谓的海外开拓吧?” 王羽呵呵笑道:“孔明果然聪明,这都被你猜到了。” “这,这……”诸葛亮算是明白,为什么老师常说,这位主公虽然很神奇,但也经常会让人哭笑不得了。 所谓的海外开拓,在世人看来就是个笑话,要是把这个列进好处当中,真不知道会惹来多少讥嘲呢。反正新政肯定不能将这一条提前列进去,否则青州的公信力立刻会大幅下降,安定徐州彻底成为一纸空文。 叹息几声,诸葛亮突然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您之前把泰山贼的俘虏送去东莱,然后又向阙宣讨要他的兵丁,不会也是……” “是啊。”王羽坦然承认:“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以子义那脾气,让他老老实实的呆着不动,可不是一般的难,现在,想必三韩那里已经烽烟四起了,估计啊,子义很快就会需要援军的,半岛上多山,送山贼兵给他不是正好?” 诸葛亮翻了个白眼,彻底没话说了。 太史慈身边一共才两百多人,山贼足有他们的十倍还多,把山贼给他送去当援兵,这是害他呢,还是帮他呢?这海外开拓计划,真是越来越荒唐了。还有阙宣的兵,那都是信徒,而且是信仰比较狂热的那种,让他们去海外?能派上什么用场? 还是老师说的对,有的时候,主公的乱命就不能理会,先按正常的套路办妥了再说。诸葛亮开始琢磨如何以现有的条件,利用好阙宣这个突破口了。 将诸葛亮的神情看在眼里,王羽对少年的心思也是洞若观火。 不过,所谓的海外开拓,最合适的本来也不是正规军,而是罪犯和教徒,这是历史上验证过了的,可不是自己的独创。 在伏龙谷俘虏的山贼都是积年悍匪,匪性已经深入骨髓了,让他们干什么都不适合,还得提防他们逃跑。杀了倒是简单,可他们毕竟也是汉人,对异族进行屠杀,王羽没什么心理障碍,可对汉人,哪怕是罪犯,他也下不去手。 干脆让他们出海,反正到了海外,没有船,他们想跑也没处跑,太史慈身边的人虽然不多,他也不擅长权谋,但他毕竟是古之名将,控制几千山贼还不容易? 等山贼们在殖民战争中食髓知味,让他们回来,他们都不肯回来。殖民这两个字,伴随的本来就是血腥和野蛮,让山贼们打先站,豪强们大举跟进,真是再合适也不过了。 只是这其中的缘由不足为外人道,王羽也只能闷声发大财了,反正总是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到时候还怕豪强们不趋之若鹜? “主公,主公……”诸葛亮正要离开,却在门口与匆忙赶来的庞统撞了个满怀。 他揉了揉撞疼的额头,诧异问道:“士元兄?你这是……有军情?” 庞统开始是想给诸葛亮帮忙来着,可后者做事很勤快,也很独,搞得庞统插不上手,于是干脆向王羽讨回了参赞军机的差事。他急急赶来,显然是有情况。 “正是。”庞统向好友点点头,转向王羽,肃声道:“主公,戚县来信,刘备的大军已至沛县,正与泰山军隔水对峙!” 第六零三章突袭与潜越 在三国时代,后世鼎鼎有名的微山湖还没有成形。此刻,作为分界,横亘在东海郡与沛国之间的,是一片涝洼区,也就是古人所说的泽地。泽地之畔有座山,因商周时代的名臣微子葬于此而得名,故名微山。 阳春三月,莺飞草长,泽地内本该呈现出生机勃勃的景象,可事实上,眼下这里充满着的,唯有肃杀冷冽之气,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惋惜和无奈。 关平正苦口婆心的劝着:“父亲,您与公明将军既是同乡,又是知交,今行此策,即便成功,将来也恐心中难安。况且就算成功拿下公明将军,也动摇不了青州军的强势,反而污了父亲的一世英名。” 表面劝着关羽,关平心里未曾不是想起了哥哥关宁。 关羽和徐晃不过是同乡,在河北大战之初结下了些交情,而如今在青州阵营,执掌数万城管大军的关宁却是关平的亲哥哥。 刚离开家的时候,关平心里充斥着建功立业的期待和梦想,可经过了一年多的历练后,他渐渐长大,开始意识到了乱世的残酷之处。 一想到有一天会和大哥正面为敌,举刀相向,关平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全然不是个滋味。某种意义上,他现在对关羽的劝谏,也是在对自己说。 “某何尝不知。”关羽喟然长叹,道:“徐晃乃是青州上将,吾素知其用兵之能。虽然吾不会因此怕了他,麾下亦有万军在此,但麾下之军比之青州精锐却相去甚远。纵不然,以徐晃之能,吾仓促之间,也攻他不下……” 一边说着,关羽也是摇头不迭。 按照刘备进军的进军计划,大军应该直驱东海腹地,到时候自会有人接应并提供粮草。现在被挡在沛县。麻烦可就大了,没有粮草,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个问题,还谈什么继续进兵? 无可奈何之下,关羽只能将希望放在出奇制胜上面。 相持旬日,关羽登高远观,看了徐晃的营盘。只觉无懈可击。于是只好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武艺上面,想邀对方阵前答话,以大义责之,趁着对方心生羞愧,纵马突袭,单骑擒杀之。 这种行为虽然不够光明正大。可兵不厌诈,为了胜利,个人的荣辱也只能暂且抛开了,关羽心理上倒是没有什么障碍。 历史上,他斩华雄和颜良靠的也是突袭。他们几个的武艺到底谁高谁低确实不好说,但关羽肯定不会拥有压倒性的实力就是了,因为突袭。所以才是秒杀。 这一世,他没杀到颜良华雄,却是打算把这招用在徐晃身上了。 “为了国家大义,也只能如此了。”关羽又是一声叹息,策马而前,待到阵中,鼓气扬声道:“徐公明安在?故人关羽在此,可愿一唔?” 他武艺本高。中气十足,声音远远传开,两军的军阵皆绵延数里,竟是清晰可闻。豫州军顿时士气高涨,随声呼喝叫喊,青州将士骇然相顾。 “公明将军不要中了他的狡计!” 胡才先是因为关羽的喊声吃了一惊,随后又被徐晃的举动吓了一跳。后者看起来竟然是要应声出阵,他一把拉住徐晃,大声说道:“这关羽的武艺之高,堪比子龙、子义二位将军。将军轻身而出,万一为其所趁……” 话没说完,腿上便挨了李乐一脚,胡才这才醒悟,这话似乎有瞧不起徐晃武艺的嫌疑,正讪讪的不知如何解释,李乐已是请命道:“公明将军何等样人,岂是随便来个人说见就见的?将军只管在中军压阵,待俺去打发了他。” 说罢,他提刀便要上马出阵。 “无妨。”徐晃赶忙拦住,关羽若要偷袭,他自己只要小心提防,倒不至被对方一两招得手,要是李乐上去了,不用偷袭也就是三两招的事了。 “某与云长有同乡之谊,想必其也不至当场动手,便是动了手,也不须担心,主公多次来信提醒,关照某千万小心云长单骑突袭,某岂有置若罔闻之理?他既来了,某正好借着对答,刺探他的军情。” 说罢,徐晃上马提斧,离阵而出。 “公明贤弟,久违了。”关羽勒住战马,拱手问候。 徐晃欠身答道:“河北一别,至今已有两载,云长兄风采如故。只未曾想到,昔日的袍泽,也有举刀相向的一天,实令人不胜唏嘘。” 两人本就是同乡,在河北并肩作战之时,相互之间也有惺惺相惜之意。因为王羽对关张的笼络,徐晃一度认为会和关羽成为同僚,结果世事难料,终于还是要面对面的战斗了,确实让人心里不怎么好受。 “我兄弟此番举兵,非为私人恩仇,而是为了国事!” 关羽沉声说道:“骠骑将军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擅自更改年号!我华夏千年来,最注重的就是礼制,王骠骑先改制,后更礼,篡逆之心如同雪上鸿泥,昭然若揭,大哥兴兵,也是迫不得已。” 以后世的逻辑来看,刘备所说,关羽转述的这番道理,其实并不怎么站得住脚。不过这个时代对名正言顺的注重远在后世之上,刘备的道理还是有一定市场的。 当然,关羽也没指望能靠几句话就说服徐晃撤兵甚至倒戈,他还是想分徐晃的心神,好趁机突袭。 “云长怎么也来说这些庸人之论?”徐晃手按斧柄,面泛冷笑。 “国事糜烂至此,总是有原因的,若是因循守旧,就算平定了天下又能如何?将来还不是要一遍遍的让悲剧重复发生?我家主公誓不称帝,治政行事皆出公心,何来篡逆之说?正所谓: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我家主公是周公还是王莽,他日自有后人评说,云长以此相诘,见识未免太差。” “鹏……骠骑将军又有新诗问世了?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这两句的确意味深长。”关羽的气势微微一滞,嘴里默念几声,忽又扬声道:“即便如此,身为臣子,却行天子之事,总不会也是出于公心吧?” “若只是纠正政法弊端,何须改元?”关羽越说气势越盛:“立誓不称帝,只是自己不主动罢了,改元在先,他日众人拥立又何足为异?以某看来……” “我家主公乃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行事只求上不愧于天地,下不负黎民苍生,何须顾忌多多,畏手畏脚?倒是令兄两年来的行动,令人颇生疑虑。” 徐晃打断关羽,声音转冷:“旁的且不说,单说那许攸,云长岂不知引胡骑入境之事,皆出于此人的谋划?当年他更是暗中策谋,意图废立天子,令兄常以宗室自居,怎么会与这种不忠不义之人勾结一处?还口口声声为了国事大义,以某看……” “住口!”关羽脸色本来就红,此时更是红得直欲滴出血来,额头上也是青筋直冒,眼中的怒意如同熊熊烈火,要将眼前的一切统统烧成灰烬一般。 徐晃静静的看着他,不发一眼,却给关羽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大哥他……大哥他只是一时权益,要借重子远先生的智谋,同时也有以淳淳善诱,教他迷途知返的心思……”一句辩解,被关羽说得磕磕绊绊的。 他的底气本来就不是很足,此番出兵,他一度也是持反对态度的,要不是张飞比他更坚决,他担心局面搞僵,坏了兄弟情谊,也不会这么简单的答应刘备。 张飞不喜欢许攸,他也是爽直骄傲的性格,何尝对许攸有多少好感了。只是没有许攸的帮助,刘备也不可能这么快翻身,他只能保持面子上的敬重。 正因如此,他本来蓄势以待的要偷袭,结果却被徐晃几句话就给驳得无言以对了。 抬头看看徐晃,关羽知道没有机会了。对方说话时客客气气的,好像很无害,实际上,徐晃的手一直没离开过斧柄。而在他身后,李乐、胡才两名副将也是刀枪出鞘,弓弩上弦,时刻准备着冲上来接应厮杀。 “罢了,今日一见,便尽斩前缘,再见之时,是敌非友,不须有所顾忌才是。”交待了一句场面话,关羽便欲拨马退走。 “正当如此!”徐晃正色肃容答道:“今日乃是国家大事,岂有因私废公之理?云长珍重!” 关羽身形微微一顿,却未做回答,马蹄声急响,带着一缕烟尘远去。徐晃却未便走,而是蚕眉微皱,思忖片刻,这才拨马而回。 “早知公明将军武艺超群,深有韬略,却不想口才也如此了得,三言两语就说得那关羽掩面而走,也算是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了,哈哈。”旗门开处,胡才大笑着迎了上来,赞不绝口。 李乐却发现徐晃脸上不见得意,反而面带深思神色,心下微凛,问道:“公明将军,有何不妥?” “没有……”徐晃无意识摇摇头,突然面容一肃,沉声喝令道:“来人……速速送信与主公,刘备分兵两路,另一路恐怕经由彭城,已经到了下邳乃至东海!” 李、胡二人都觉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徐晃为何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刘备的旗号不是明明竖在对面吗? 第六零四章能者多劳 徐晃第一封信是派信使送的,第二封信比较急,用的是飞鸽传书。结果就是两封信赶了个前后脚,王羽这边刚聚将议事,还没商量出个所以然,第二封信就到了。 “哦,公明办事效率果然很高。”王羽点点头,漫不经心的在信上扫了一眼,很随性的评价了一句,然后将信递给众人传看:“大家都看看罢。” 信上内容一目了然,看过之后,众人神情各异。 张颌皱皱眉,首先开口道:“主公,徐将军观敌应该不会有差,既然关羽的大军不是假的,那刘备纵使潜越彭城至下邳,也当是轻车简从而来,那他的目的无非就是……” 在场众人见事都是极快,只有徐盛年轻,阅历相对较少,听到张颌的话这才恍然大悟:“他是要收拢曹豹的残兵!” “正如文向所说。”王羽看看徐盛,倒是没有责怪的意思。 马陵一战中,徐盛是青州众将中受伤最重的,他力气很大,但武艺终究未臻大成,在那样的激战中,受伤在所难免。王羽前世对徐盛没太大感觉,但经过此战,对这个爽直少年也是颇为欣赏。 他笑吟吟问道:“文向你不妨再说说,我军应该如何应对此事?” “这……”徐盛倒是没有怯场的意思,微一沉吟道:“是不是请文长将军从速南下?另外,对阙家军也应该封锁消息,至少不能让他们知道,刘备有可能来增援他们。” 王羽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环视一周,向众人问道:“大家都怎么想?” “主公若要夺下邳,可依文向所言。”赵云的回答言简意赅,直指问题核心。徐盛却有些摸不到头脑,仗打到这个份儿上,难道还能放着下邳不取吗? “即便要夺下邳。也不应如此大动干戈。”诸葛亮有不同意见。 “现在的阙宣,已经不是五天前的阙宣了,若刘备那个时候就到了,并且和阙宣取得了联系,确实得严加防范,可现在,阙宣早就忘记自己在穷途末路之中了。他考虑的不是现在,而是将来。我军若是反应过激,反倒有可能刺激到他,何如镇之以静?” “我军现在进取下邳,不是良机。下邳有泗水之便,四通八达。乃是徐州心腹要害。我军占据东海,只有下邳之敌有切身之痛,若是夺取下邳,徐州境内各方势力怕是都要按捺不住了。” 庞统从战略角度发表了自己的见解:“何况,如今的局势,主公确实不好在徐州多做耽搁,万一北方有事。主公又在徐州陷入战团,到时岂不首尾难顾?正如孔明所说,徐州,还是镇之以静的好。” “士元考虑的很周全。”王羽欣然一笑。 历史上的庞统固然智谋高绝,但行事却有些急进,更不懂要保全自身的道理,结果遇上刘备这么个腹黑人物,策谋起来束手束脚。最后命陨在落凤坡。 诸葛亮就很会明哲保身,刘备从新野撤退,关羽先去江夏搬兵,走了一半,诸葛亮又请命去催促。实际上这是没什么必要的,关羽只是脾气不好,又不是不知道轻重缓急。哪里用得着去催?他这一走,正好避开了长坂坡那场惨败。 要知道,那一仗刘备败得极惨,连糜竺这个大舅子兼后勤总管都一度被抓了。媳妇孩子也失陷在乱军之中,全靠了赵云逆天,这才逃出生天。 要是诸葛亮当时也在,没准儿就没后来那么多事了。 后来关张身死,刘备起兵伐吴,诸葛亮和赵云等明白人齐齐劝谏,其中以赵云的话最给力,也惹得刘备最不爽。诸葛亮只是浅浅劝了两句就放弃了,叹息一声说:如果法孝直尚在,一定能劝得住主公。 其实他这话就是在胡扯。 刘备是什么人,枭雄!听臣子的意见那是姿态,独断专行才是常态。他死了兄弟,折了面子,丢了荆州,正在火头上,别说法正,就算他亲爹来了也劝不住他啊。 诸葛亮没象赵云那样苦劝,就是知道事不可为,干脆就少说几句,别象赵云一样引火上身。刘备后来死在白帝城,托孤前后,连马谡这种不太相干的人,都向诸葛亮面授机宜了,唯独没提赵云这个功勋老臣。 要知道,就算先前的功劳不算,彝陵之战,刘备败得那么惨,最后也是靠了赵云救命。对这样的老臣子,他托孤的时候竟然全然不提,显然是赵云几次三番的忤逆他,给他惹火了。 现在的庞统虽然年纪尚幼,没有历史上凤雏那种狂傲气质,但却多了几分大将之风,沉稳气度。假以时日,必是青州的栋梁之才。 “取下邳确实不可取,但本将会在徐州停留一段时间,以安阙宣之心。”遐想片刻,王羽收敛心神,开始面授机宜:“这段时间,儁乂,你的任务就是整顿兵马,将原来的部属和收编的徐州军编练成军,文长、文向助你。” “喏!”张颌躬身领命。 这项安排本就在众人意料之中。在马陵之战中,张颌的三千兵马损失了接近两千,但却收降了四千丹阳兵,再加上陶谦留给王羽的一千丹阳兵,和千余郡兵老卒,整编后,他的部队规模会超过一万。 攻略徐州尚有不足,但守卫东海却是绰绰有余了。尽快让这支部队形成战斗力,自是当务之急。 “子龙,你回一趟高唐。”王羽转向赵云:“告诉子敬,让他再去一趟濮阳,这次的重点不是并州诸将,让他去见张邈……”说着,他又看向诸葛亮,问道:第“孔明,你的章程拟好了没有?若是好了……” 见诸葛亮眉毛倒竖,王羽知道了答案,话锋一转道:“好吧,我知道了……让子敬邀他来徐州,就说我有要事相商。另外,让元皓卖点力气,尽快把利津的海港修起来,子义那边的消息也须得多加留意。再有,你回来的时候把月英接过来,嗯,让子仲和贞儿也过来……” 徐州暂时不打仗,赵云暂时也派不上用场,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事,让别人传话王羽也不放心,只好让赵云跑腿了,反正他带的是骑兵,就当是长途拉练了。 “喏!”赵云最大的好处其实不是他的武艺和兵法,而是他的任劳任怨,要换成太史慈,这种跑腿的任务他才不会接呢,哪像赵云答应得这么痛快? 王羽突然发现,最近大家好像都很喜欢用太史慈当反面典型,这是为什么呢? “士元你么……徐州的谍报系统就先由你来接手吧。” “啊?”庞统吓了一跳,这可是他师傅贾诩的活儿。 “弟子能帮忙分忧,文和肯定很欣慰。”王羽本来不想揠苗助长,可领地一扩大,需要的人才就多,说不得,只能能者多劳了。 他拍拍脑门,灵光一闪道:“徐州形势错综复杂,要是什么都等和高唐联系上再处理,确实也耽搁不起。你这边先处理着,处理完了再发一份报告给文和,形成定例就可以了。” “是……” “你最近的主要职责就是配合孔明,将我军和阙宣达成的协议宣扬出去……你知道怎么制造流言吧?不懂?没关系,我教你,很简单的……” 王羽淳淳善诱:“关键要让内容有故事性,曲折一点,生动一点,细节不需要描述,在关键的点上要留下悬念和让人想象的空间……比如阙宣这件事,你就可以这样……” 张颌、赵云都听得起劲,造谣的学问,这还是第一次听说呢,不好好听听怎么行?诸葛亮却是直翻白眼,他算是明白王羽在民间的名声为啥那么好了,他教出来的造谣者,能差得了吗?这不,看士元两眼放光的样子,显然也被教坏了。 享受了一番教导大神,并且被大神们用崇拜的眼神看着的成就感之后,王羽施施然的转向了诸葛亮,后者不等他开口,自行说道:“属下会盯紧阙宣的,一定如主公您所愿,让他成为……” “这事儿不急,慢慢来。”王羽发现在自己的影响下,庞统变沉稳了,诸葛亮的性格反而变急躁了,看来这就是揠苗助长的后遗症了。 “陶公就那么去了,也没给我留下足够的人手,现在春耕过半,东海的政务也是千头万绪啊。”王羽一脸哀戚的说着,诸葛亮听了两句就觉得势头不对,下一刻,王羽果然话锋一转,笑道:“不然,孔明,你也来练练手?” “……”诸葛亮无语,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那意思是说:哥才十三,童工可以有,压榨童工到这个份儿上,就有点过分了吧? “你这是……当仁不让的意思?”王羽侧头想想,然后拍拍手,点点头,自说自话道:“嗯,能者多劳,有志不在年高,正当如此,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大家各忙各的去吧。” 诸葛亮气得跺脚,大声问道:“大家都有事,主公您做什么呢?” 王羽用手指在头上点点,悠然笑道:“当然是勾画大汉朝的美好愿景啊。” 诸葛亮神情一凝,然后突然严肃起来,沉声说道:“不,主公,您别忘了,还有一件大事,很重要,而且非您亲自去办不可!” 第六零五章凄云惨雾 沭水发源自沂山,一路迤逦向南,在东莞开始与沂水并行,途径东莞、城阳、琅琊、东海诸郡,最后在下邳境内汇入泗水。 十余日之前,曹豹、阙宣的大军先后逆流而上,旗号鲜明,气势冲天。然而,从三天前开始,每天都有尸体顺流漂下。 留守下邳的郡兵开始时吃惊不小,从衣甲上辨明是自家同袍后,一度试图打捞安葬。后来漂下来的尸体越来越多,想打捞也没那么多人手和胆子了。 在城内留守的,还是有一些有经验的军官,知道现在是春天,贸然打捞尸体,很容易染上瘟疫。当然,比这更重要的原因是,河里漂下的尸体都已经有近千具了,可见曹将军这场仗败得有多惨。 青州军可能不趁胜追击么?如果他们来了,自己该怎么办呢?经验多,阅历就丰富,军官们准确的判断出了目前的局势,并推断出了局势最有可能的后续变化,开始为自家的安危担忧起来。 至于河里的同袍,也只有那些心善重情者,念及袍泽之情,挫草为香,裁叶为钱,烧起一股青烟向不幸遇难的弟兄们默哀致敬了。 做这些的时候,众人心底未尝没有一丝庆幸。 曹豹最初起兵的时候,他描绘出的美好前景让不少人动了心,可谓应者云集。现在,大家心里就只剩下死里逃生的庆幸了。 幸好自己没被曹将军看上,否则啊,说不定也是河里面漂着的一员了。天下无敌的骠骑将军,是那么好惹的吗?不信邪的很多,有哪个落得好下场了?死路一条嘛! 人都是健忘的,不幸者很快被抛到脑后,人们开始想象从前趾高气扬的曹豹现在有多凄惨,或是王羽入主下邳后,生活将发生怎样的改变……等等。 然而。他们的想象都没来得及验证,天下太大,不信邪的也太多,曹豹的血迹还没擦干,下一个胆大包天的人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叔至,你巡视城防,勿要留下疏漏……何将军。劳你沿河搜索,尽可能的收拢溃兵……太初,请你尽快把部队集结起来,曹将军败得太快,看样子,青州军很快就会大举南下……再派人去寻云长。令他暂缓进兵,勿要孤军深入……” 刘备就是这个不怕死的,他进兵东海,名义上是呼应曹豹的攻势,实际上却留了一手,明面上让关羽带着大队人马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自己则轻车简从的潜越彭城。直趋下邳。 他做的是两手准备,若是曹豹果然胜了,其与阙宣之间应当还有一场龙争虎斗,他就以调停的的名义,在东海分一杯羹。若是曹豹败了,或者损失惨重,他正好趁势吞并曹豹残军,攻取下邳、东海。全据徐州。 可千算万算,他就是没算到,曹豹竟然败得这么惨,这么快,搞得他根本没有充分的时间做准备。 虽然有刘辟、何仪的帮助,提前在下邳埋伏下了数千黄巾,可仓促之间。既要夺城,又要火并曹豹,还要抵挡青州军的进攻,即便是早有准备。刘备一时间也是焦头烂额。 “军师有消息了吗?还没有?这……可如何是好?”在这种关键时刻,偏偏他最为倚重的几个人都不在身边,让他倍感艰辛。 “玄德公且稍安勿躁,您放心,曹将军并非全然无能之辈,在路上应该已经集结起一定数目的残军了,家父见到他后,必能令其辨明大势,循大义而为……玄德公只须专心准备守城战即可。” “有劳二位。”刘备感激的向陈登点点头。 他抵达下邳的时候,马陵山之战已经分出胜负,消息也开始流传开来,若非陈登父子帮忙,他夺徐州的大计也只能腹死胎中。当时下邳城人心惶惶,夺城倒是不难,但曹豹的残军他却没法吞下,更没办法安定城中人心,在王羽南下的大军面前,只有死路一条。 解决这些燃眉之急,只是陈登父子带来的诸多好处中,最不起眼的一个,接下来这二人的作用还大着呢。 因此,尽管刘备很清楚,陈家父子这是准备拿自己当挡箭牌呢,可他一点都不在乎,依然对这对父子恭敬异常。 这种事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各取所需罢了。 “玄德公说的哪里话?”陈登一摆手,云淡风轻的笑道:“将军为了汉室兴衰,千里赴援,徐州父老谁不感将军大德?登父子也是徐州治下之民,为了维护乡梓,何来辛苦之说?” “世道崩坏至此,身为宗亲,备为天下人奔走出力,本是应当。然元龙与令尊的及时援手,备的感激也是发自肺腑,赤诚一片。况备虽远在豫州,却也听闻,广陵政治清明,百姓安居,皆是尊父子治理教化之功。值此国事艰难之际,若得二位之助,备何幸哉,天下苍生何幸哉?” 一边感叹着,刘备一边用暗示的方式,向陈登发出了招揽。他夸陈登父子在广陵的成就,并非只是为了恭维,而是在许诺,告诉陈登,他得了徐州之后,会保证陈家在广陵的利益不动摇。 “玄德公的看重,登感激莫名,将军在徐州,若有用到我陈家之处,请尽管开口。等消弭了徐州战乱,登必投效帐下,为使君奔走效力。” 陈登的回答同样意味深长。他暗示刘备,现在双方要同心协力的对敌,至于投效之类的事情,大可等刘备完全平定徐州之后再说。 “如此甚好。”没能达到最完美的结果,但刘备也不觉气馁。陈家父子是地方实力派,连陶谦这个强龙,都只能令其表面恭顺,刘备自己现在还要靠着人家混饭吃,哪有收服对方的资本?陈登肯答应尽力帮忙,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压低声音道:“王羽骁勇绝伦,要守下邳,非调云长、翼德来此不可。然则,彭城如今在袁术之手,小股人马过得了,大队兵马却……” 陈登一挑眉毛,似笑非笑的反问道:“使君的意思,莫非是要先图袁术?” “当然不是。”刘备连忙否认,开玩笑,一个王羽已经让他压力山大了,再去招惹本来可以当做盟友的袁术?那不是疯了么! 他低声解释道:“去年在兖州……”他说起了吕布和曹操那场交换领地的战争。 “原来如此,登愿勉力一试。”陈登知道刘备想让自己来当说客,帮刘备实现这个目标,他点头应下,心下却是冷笑不已。 曹操愿意和吕布交换,是因为他有西进的计划弘农、河东的消息已经传到徐州了,陈登也发现了自己的失误。想要牵制王羽,曹操一时半会儿是指望不上了,也只能期盼许攸那边有些成果,否则区区刘备,怎么挡得住王羽? 现在刘备想的倒是挺好,想用鸡肋般的谯郡和汝南,换取袁术手中的彭城,将沛国、彭城、下邳连成一片。但这样一来,袁术虽然得以暂时摆脱青州军的威胁,可供他扩张的空间也没了,他总不成去颍川、南阳招惹曹操,或者北上去和吕布争夺兖州吧? 可话说回来,刘备的提议对广陵是有利的。刘备这道屏障越强,广陵的安全就越有保障,这才是陈登满口答应的主要原因。 “有劳元龙。”刘备大喜,没什么可赏赐对方的,干脆一躬到地,用礼仪来表达谢意了。 告别刘备,陈登却没急着动身去彭城,离开下邳后,先向西走了一段,然后直接折向了北方,在良成和陈珪以及曹豹、许耽两个败军之将碰了面。 “如何?”一见到陈登,曹豹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他问的没头没脑,陈登回答的却很详细:“刘将军愿意保证你的地位和兵权,你从前在徐州如何,以后在刘将军帐下便如何。” 曹豹和许耽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的喜色,不过他心中疑虑不少,却也不会因为陈登一句话尽消:“那青州军南下的时候呢?他不会先拿咱们的人去消耗吧?” “不会。”陈登淡淡一笑:“刘将军说的明白,他会自行守御下邳城,二位可以分兵去下相,与下邳成犄角之势,互相应援。” 曹豹吁了口气,放心了。 下相也是泗水沿岸的一座城,正处在淮阴城和下邳城之间,是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地方。刘备让他驻守于此,诚意不可谓不足,这样,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陈登和曹豹对答,陈珪完全没插嘴。等陈登摆平了曹豹,父子这才凑在一处,开始交换情报,评估局势。 陈登这边相对乐观,只是对能否说服袁术还有点不托底,陈珪听罢,摇头叹气道:“说服袁术一点都不难,只要元龙你走一趟,把郯城那边的消息告诉他,然后言明利害就足够了……” 陈登悚然而惊,急问道:“父亲,郯城又发生了什么事?难道青州军迟迟未曾南下,不是因为和阙宣缠战么?” “缠战?”陈珪苦涩一笑,陈登看在眼中,竟看出了一丝凄然的味道,心下越发惊疑不定,只听老父惨然说道:“阙宣已经完了,不但他自己完了,他还想把整个徐州都拖下水啊!” 第六零六章江淮变局 沉默。 死一样的沉默。 父子二人站在良成城头,夜色中看不到沂水的波涛,只能依稀听到水流的跃动声,声音很低,却如同重锤般敲在二人心头。 从陶谦宣布了邀王羽南下,并有意以徐州相让开始,陈家父子就开始多方奔走,策划出了一波接一波的阴谋,试图将王羽挡在徐州之外。 这些计谋不可谓不巧,执行者也不能说不得力,但无论先后,计谋一一落空,执行者也像是扑火的飞蛾一般,先后陨落。 不过,哪怕是收到曹豹在马陵惨败的消息的那一刻,陈登也未曾感到如此的绝望。 他不怕强大的敌人,他的千般巧计,都被王羽用强力碾压,看起来似乎很悲惨,很无奈,但实际上却没什么。不就是失败吗?当年高祖失败了多少次?最后还不是利用一次毁约偷袭,就把不可一世的楚霸王给解决了? 他也不怕形势不利,形势再怎么糟糕,只要能聚集起足够的人,站在敌人的对立面,大势迟早会得到扭转。 但王羽突然改弦易张,在阙宣第身上做起了文章,要将从前对豪强的严厉政策,修改成带有怀柔倾向的,这就很棘手,很让人绝望了。 徐州不是青州,地方上受战乱的影响很小,大小世家都保全得很完整。陈登父子之所以敢向王羽发起挑战,就是因为他们有把握,就算王羽依靠军势弹压了豪强的反抗,徐州的敌意也不会消弭。 王羽在的时候,也许问题不大,可只要他一走,徐州的遍地烽烟,就能让他的继任者焦头烂额,首尾难顾! 如果配合得当,说不定徐州就会成为强大的青州军崩溃的开始。再强的军队。在举世皆敌的环境中,战斗力也很难发挥出来。 陈登虽然不知道后世人推崇的全民战争,他却无师自通的策划出了这么一场盛宴,等着王羽自己撞上来。 他先前的那些计谋,成功固然很好,不成功想必也能激起王羽的怒火,继而大举南下。大开杀戒,为将来徐州的全面反抗留下伏笔。 谁曾想,王羽接二连三从他的杀局中死里逃生,却是毫不在意,不但没有大举南下,秋后算账的意思。反而连阙宣都放过了。后者的进袭成了个笑话,两边现在打得火热,阙宣的五千大军不但没能给王羽造成任何麻烦,看起来倒是成为王羽的助力了。 这叫陈登如何不惊? “他立了威,成了名,你我父子一番谋划,看起来都是为人作嫁了……”陈珪本来是很有名士风范的一个人。说话声音不高,但极富韵味,听起来节奏分明,然而此刻,他的嗓音却变得晦涩黯哑,听起来像是金属摩擦一般。 “元龙啊,王羽对你的看重,应该是有几分真心的。既然形势至此,又有了保全家业的希望,不如……” 陈登心头一跳,老父的意思很清楚,无非是对前景绝望,开始动摇了。高唐会盟的时候,父亲就一度动摇过。想着至少让自己去青州出仕,给陈家留下薪火。 但他陈元龙的志向就是振兴家业,让广陵陈家成为曾经的袁家那样的天下名门!在青州新政当中,就算是改良后的这个。也看不到这样的前景。 无私?不,人不利己,天诛地灭,无私只是虚伪的代名词罢了。 人生在世,最荣耀的不就是光宗耀祖,福泽子孙吗?王鹏举他自己不在意这个,很恶心的立下了不称帝的虚伪誓言,可他有什么权力让别人也和他一样? 父亲与青州对立的根本原因是为了保全家业,而他陈元龙,更多的是看不上对方的虚伪和无耻!不称帝?哼,天下怎么可能有人不想坐那个至尊之位? 陈登本来也被王羽这一手搞得很绝望,可听老父这么一说,他不服输的劲头又被激发出来了。 “父亲勿忧,王羽推行此策,未必会有意想之中的效果。他敕封的勋爵,纯粹就是个空名。除了一个名义上的尊崇和安全保障之外,什么都没有,没有刑不上大夫的承诺,没有治理地方的权限,没有举孝廉、入仕途的便利,和普通的百姓没有多大区别,还要分割家族……” 陈登嘴角轻动,满怀不屑的冷笑道:“阙宣贪功冒进,自己抛弃了辎重,被敌人所趁,为求活命,不得已相从。而徐州其他家族却没有切身之痛,只要下邳城还在前面顶着,就不用担心众人倒戈相从,顶多也就是意存观望罢了。” “之前数次设谋,虽然皆为王羽所破,不过仔细想想,青州军也非毫发无伤。曹豹平庸之人也,若非父亲相劝,他纵有怨气,又岂敢向王羽举刀?若是一万丹阳卒尽归王羽麾下,而不是经历这样一场大战,徐州的形势就真的难以逆转了。” 陈珪想想也觉得有理,迟疑问道:“我儿以为刘备一定守得住下邳?” “下邳城高壕深,刘备吃过王羽很多次亏,这次也是异常谨慎,更兼关张陈到皆有万夫不当之勇,有他在,至少短期内,不用担心下邳的安全。”陈登越说语速越快:“先前答应帮他斡旋,只是随口敷衍,现在看来,袁术那边要狠下功夫才行。” 陈珪最喜欢长子的,就是这股子满怀自信,充满朝气的气势,见陈登计议已定,便也不再说投降之类的丧气话,叮嘱道:“袁公路志大才疏,色厉内荏,我儿此去寿春,当先示之以恭谨,然后极言徐州形势之危,区区彭城,必不为难。” “孩儿知道了。”陈登恭敬回答,随后又提醒道:“为了确保万全,还请父亲遣人往江东走一趟,着张子布等人劝说孙策,陈兵江畔,防御袁术突袭,如此,此行便万无一失了。” “我儿虑事果然周全,好,好!”陈珪捻须而笑,满怀欣慰的送走了儿子。 …… 刘备战战兢兢,陈家父子机关算计,殊不知此刻,王羽脑子里压根就没他们的什么事,他正烦着呢。 让他烦恼的不是什么军国大事,但也不是可以随意处之的小事,那天诸葛亮提醒了他,他那一日走得匆忙,连儿子的名字还没起呢。 坦白说,为人父这种感觉,在王羽来说是相当陌生的,前一世他没这个条件和想法,这一世他还太年轻。 虚岁才十九就当了爹?在汉朝司空见惯,在后世却可以上新闻了。蔡琰生产之前,王羽还没觉得如何,只是在担忧,在牵挂,可真正意识到初为人父,他心里多少是有些别扭的。 所以,那天确认母子平安之后,他当机立断的下令启程,倒也未尝都是因为挂念陶谦或徐州的安危,只是找个借口暂时冷静冷静罢了。 事情也确实如他所料,南下的这一个多月中,他就没得过闲,一仗接一仗的打着,没空也没精力去想家里的事。 诸葛亮多少有些不怀好意的提醒,倒是正中要害,王羽终于真切的意识到,自己已经是当爹的人了。 浓浓的眷恋涌上心头。 对那个降生不久,前后只是仓促间看了一眼的新生儿,王羽尚没有太大感觉,可告别时,初为人母的蔡琰脸上闪烁着的慈爱和母性光辉,却让他久久难忘。 自己突然离开,琰儿嘴上什么都没说,但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吧? 王羽终于意识到,自己果然有很多不够成熟的地方,对敌人心理的把握,远比在身边人身上下的功夫多。 想到这里,他突然想家了,想尽早回去看看,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刘备的突然出现,多少却搅乱了他的计划。对付刘备应该不难,问题是刘备若凭城死守,想速战速决就很难了。 下邳和郯城是徐州两个最大、最坚固的据点,城高壕深,无论是强攻还是围困都很难。历史上吕布、关羽都曾被围在下邳,不过那是在广陵陈家已经背离的情况下,只要有广陵的支持,围困下邳是很难完成的任务。 至于说强攻……王羽对三国人物的记忆或许不算全面,但他对历场大战的过程都记得相对清楚。曹操攻下邳的时候,献霹雳车的刘晔似乎已经在军中了,可他还是拿下邳城没什么办法。最后又是围困,又是水攻,最后还收买了内应,这才拿下吕布。 王羽不打算现在就攻打下邳,青州目前的战略重点不应该放在徐州,而是尽快解决兖州的吕布,进而对付正在全力西进的曹操。 现在的刘备,还停留在钻空子,捡便宜的层面上,与雄才大略的曹操压根没法比。 弘农眼下的战局虽然陷入僵持,王羽也看不出曹操有什么妙招,能一口气吞掉董卓的西凉军。但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曹操若能成功,天下东西两强争锋的格局便成,两强之间争出来的结果,会直接决定天下的归属。 变数,只可能产生在南北两地,幽州的刘虞,江东的孙策,刘备根本排不上号。他即便在下邳站住了脚,也没什么用,因为除非他拿下广陵,否则他就没有战略纵深,等孙策全取江东,他就要陷入两面受敌的窘境了。 所以,王羽不怎么担心刘备本身,他担心的是因刘备引起的变数。思来想去间,不知不觉又是一个月过去,王羽等的变数终于来了。 不过,这个变数却远在他预料之外。 “皖城的乔公?” 第六零七章旧日之约 阙宣回返曲阳后,在庞统的大力宣传,以及李宾的配合下,消息很快扩散开来。这段时间上门拜见的豪强很多,大多数都是来看看风色的,也有人纯粹是打探消息,多数都不过是出于自保的本能,看看能不能两面下注,毕竟王羽的新政比从前的,开了那么一丝缝隙。 当然,这其中没什么重量级人物,就算那些大第世家做事很有章法,就算有意投靠,也不会在其他人都在试探的阶段就公然上门,通过附庸或门下辗转送送信过来,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于是,现在上门的这位,就显得非同寻常了。 这位乔公,就是乔瑁的族兄,曾经出任过太尉的名臣桥玄之子乔羽,作为历代有人出仕的官宦世家,乔家的家世也就比四世三公的袁家稍逊一筹而已。 这样的人上门拜见,难怪诸葛亮会通知自己了,想必他把这当做工作的巨大成果了。 王羽当然不会这么想,因为他和乔家很久之前就打过交道,久到他都快记不住了当初在酸枣会盟,他和乔瑁曾有过一面之缘,后者当时有提及结亲之事,让王羽很是遐想了一通,结果没过多久,诸侯内讧,乔瑁为刘岱所杀,事情也就无疾而终了。 后来戎马倥偬,岁月匆匆,王羽当然不会一直念念不忘。但他大婚后的头两年,两位娇妻的肚子一直迟迟不见动静,搞得老王匡夫妇很是焦急,私下里谈话时,倒是有提到当年的往事。 王羽事后听说,付之一笑之余,影响也难免加深。冷丁听到乔公上门,记忆自然也被勾上来了。 仔细想想,这其中确实有问题,皖城远在庐江郡。离徐州远在千里之外,就算自己真的要大举南下,等打到皖城都不知猴年马月了,对方似乎也没什么理由对自己的新政做出反应吧? 没准儿啊,对方还真的是为了故事重提而来的。这么想着,王羽见到了这位后世便已闻名的乔国老。 对方的年纪不大,生着一张这个时代最受推崇的国字脸。眉直眼平,及胸的一缕长髯梳理得极为整齐,尽显儒雅之气。 想想也是,周瑜、孙策与自己同岁,他们娶妻,总不能娶个二十好几的御姐吧?既然如此。二乔之父的年纪就不应该太老,反正肯定不会是传送中的乔玄就对了事实上,乔玄早在十年前就去世了,根本也不可能有二乔那般年纪的女儿。 “皖县乔羽,见过骠骑将军。”单看外貌还不觉如何,待对方起身施礼,王羽顿时就找到记忆中那一丝熟悉的感觉了。这人的相貌举止确实与乔瑁极为相似。 “乔先生客气了。”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猜测,但王羽也不急着直奔主题,而是耐着性子与对方寒暄起来。 乔瑁当时的说法,似乎是要和族人商议一番,但从他主动提议到酸枣内讧,也就是一两个月而已,当时军情颇急,乔瑁也未必有空料理这些闲事。若是对方本来没这个意思。自己贸然提起,脸面上恐怕就有些过不去了。 因此,王羽并不急躁。 他不急,乔羽看起来却很急,寒暄没几句,就再次起身道:“在下此番不告而来,实出有因。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敢请将军暂且屏退左右?” 王羽意外了,看来对方还真就不是要提亲啊,提亲这种事正大光明的。有啥好避人耳目的?可是,不提亲的话,皖城的乔家又能有什么机密事找上自己呢? 带着疑惑,王羽挥退左右亲卫,等着对方揭开谜底。 “玄代乔家上下,先谢过将军报仇之恩……”乔羽不急着说正事,反而先谢起了恩。 王羽先是一惊,想了想才琢磨过来是怎么回事。当初杀乔瑁的是刘岱,而击败刘岱则是自己,曹操杀刘岱做得很隐秘,对外都是宣扬,刘岱在茌平之战中受了重伤,后来伤重不治而死,于是这桩命案也是算在了自己的头上。 对此,王羽并没多做辩解,辩了也没多大意义。不管刘岱最终死在谁的手上,自己将其麾下的大军击溃,令其没了安身立命的资本是事实。所以,哪怕是刘岱的亲兄弟刘繇,也更愿意视自己为仇人,而不是曹操。 虱子多了不嫌咬,王羽不在乎再多几个仇家,可也没料到刘岱身上还有其他的因果,倒是给乔家一个报恩或拉关系的理由。 王羽谦辞道:“乔先生太客气了。且不说本将与刘岱之间非是私仇,全因其苦苦进逼,不得不设法自保反击,就算以公伟兄与本将当年的交情,乔先生也无须因此事而这般客气。”一见面没几句话就谈到亲事了,乔瑁和自己应该也算是交浅言深了吧? “不论如何,公伟的仇,全仗将军,方能得报,此恩此德,远非言语能报得。”乔羽又是一通感恩戴德,继而话锋一转,道:“说起公伟,当年他遇难之前,曾托人往皖县带了封家书,有提起和将军的交往……” 王羽微一皱眉,搞了半天,还是那话儿? 可若是那件事,直截了当的说不就完了,绕这么大圈子干嘛?莫非以为自己会嫌弃他们么?要是换个人来提亲倒也罢了,可既然是二乔家里的人,自己怎么可能拒绝呢?那可是二乔诶! “接信不久,就传来了公伟的噩耗,睢阳城距离兖州太近,其时刘岱凶焰正炽,故而羽举家南下,到皖县避祸,一时却没顾得上与将军再提旧事。就这么一直耽搁下来,直到近日听闻将军南下徐州,连战连捷的消息,这才恍然,故而冒昧前来拜见,一为再问前缘,二来也是为了请将军救我乔家满门性命!” 这个转折实在有点大,王羽顿时吃了一惊,问道:“乔先生这话从何说起?乔家这样的世家名门,还会有什么人敢于为难不成?” 乔羽喟然叹道:“将军有所不知,我乔家的虽是名门不假,但也仅是在睢阳老家有些名望人脉,皖县这边,只是分支所在……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乱世之中,祸端上门也不是什么奇事……” 听了他的解释,王羽渐渐明白,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一个旧事重提,老乔却要绕这么大的一个圈子了。 事情倒是不复杂,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乔家到了皖县后,麻烦事仍然不少。因为乔瑁和刘岱的恩怨,刘繇对乔家也虎视眈眈,不得已,乔家只能托庇于庐江太守陆康门下,这几年很是孝敬了些钱财珍宝,这才保得平安。 然而好景不长,从中平三年开始,江淮一带风云突变。对乔家来说,刘繇被孙策击败倒是件大好事,可袁术势力的暴涨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孙策名义上还是袁术的属下,在孙策压制了江东势力的同时,袁术也开始向江淮一带大肆扩张。首当其冲的就是大江北岸的庐江郡。 “袁术遣使求兵甲粮草,陆使君不肯相从,术大怒,遣大将刘勋统重兵攻之,围城数重,日夜攻打不休……乱世之中,城池易手本属平常,与城中大户没什么相干,但此番却不同以往,袁术遣了细作,向城内各家传递消息,有敢于助守者,城破后,必阖家尽屠之!” 乔羽唉声叹气道:“我乔家托庇陆使君门下,他要守城,自然不能当做没看见,早在刘勋攻城之初,乔家便已出钱出力,助守城池了,谁想突然有此变故?袁公路虽是名门之后,但行事是很有些……横蛮的。” 他摇摇头,叹口气道:“而我乔氏阖族都在城内,若是出尔反尔,不单与陆使君面上过不去,恐怕还会被杀鸡儆猴,以儆效尤,正是进退两难之局啊。” 王羽微微颔首,认可了对方的说法,乔家的处境的确很糟糕。 青州的情报网虽然很周密,但皖县的战事,王羽依然知之不详。现在可是乱世,青州的密探关注的都是诸侯之间的争战,能影响天下大势的那种。这种诸侯和地方势力展开的区域性战争,几乎无时不刻都在发生,王羽哪能一一去关注? 到他手上的情报,顶多就是袁术攻淮南、庐江,刘表攻荆南这种概述罢了。 可对他来说不值一提的小事,对乔家来说却是相当致命的。王羽不知道陆康是谁,也不觉得他会是袁术的对手,但他既然敢和袁术作对,多少应该有点把握。 实际看来,倒也没错,若非刘勋攻城不利,袁术也用不着出此下策,跑去威胁城内的世家大族。 “令尊和公伟都是一时名士,门生故吏想必也不少,公路虽然脾气不怎么好,但也不会一点情面都不讲吧?” “将军有所不知。”乔羽又是一声长叹:“乔家已经落魄至此,求人疏通之事,自然也不会拉不下脸面去做,袁将军那边,也得到了回复,只是他的要求未免……” 他摇摇头,解释道:“羽生有二女,如今虽然年幼,却已颇具颜色,在外亦有些名声。当日公伟向将军提及的,就是她二人,而袁术提出的要求,就是要父子分别纳二女为妾……不是乔某妄自尊大,但我乔家好歹也是忠良之后,当朝名门,怎么能答应这种无理的要求呢。” “更何况,大丈夫一诺千金,公伟虽已过世,但除非王将军当面推拒,否则当年的承诺便是有效的。袁术蛮横若此,不仅是对我乔家的凌迫,对将军亦是大大的不敬啊。” 王羽差点笑出来,这下,他全明白了。 第六零八章错综复杂 “有阴谋!” 听到这声大喊,王羽差点笑出声来,在座众人脸上的表情也都很古怪,一副憋得很难受的样子。 结束了和乔羽的对答,王羽将其用心琢磨出了大半,不过还有些没太想清楚的细节,干脆召集众人,集思广益。结果话刚说完,其他人还在深思,魏延这个阴谋论者第一个跳了出来,喊出了他招牌式的口头禅。 “有阴谋?”其他人多少都习惯了,只有徐盛这个老实孩子信以为真,瞪圆了眼睛看着魏延,怎么都想不通,看似简单的一件事,到底会有什么样的阴谋酝酿其中。 “文向啊,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厚道了。” 魏延大咧咧拍着徐盛的肩膀,叹口气道:“这不是明摆着吗?美人计!你想想看,乔瑁向主公求亲,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如果乔家人真的有心,就算有再多麻烦,也挡不住他们啊。能从睢阳举家迁移至皖县,如何就不能到奉高了?” 他言之凿凿的说道:“现在啊,乔家肯定是和袁术勾结好了,想打着结亲的名义诓主公去皖县,然后趁机加害!你们想想,现在袁术被吓得这么厉害,为了躲避主公的兵锋,连到手的彭城都不要了,生生的让给了刘备。情急之下,狗急跳墙,这不是很正常的吗?阴谋,肯定是阴谋!” 循着这个思路想想,王羽发现,魏延的阴谋论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先前自己试图和吕布联姻的时候,就曾动过念,打算亲身往洛阳走上一遭。虽然出于种种原因,未能成行,但若对双方初期的交涉有所了解,倒也能推断出自己的态度,针对这一点定计,也未必就不可能。 当然。魏延的想法还是极端了些,想算计自己?袁术未必有那个胆子,乔家也未必有这样的决心。 还没等王羽发话,赵云已经提出了质疑:“以袁术对主公的畏惧,他未必有这个胆子。主公的勇武,他可是从主公扬名之初就一直见证了的,就算主公轻骑南下。难道他就一定有把握算计得到主公吗?” 赵云的想法直截了当,袁术这个名义上的扬州刺史,实际上占据的只有半个汝南和淮南郡而已,其他地方都和庐江郡差不多,名义上属于袁术治下,但实际上却是由地方势力把持的。 皖县这个地方更是毗邻长江。水路通畅。孙策入主江东还不到一年时间,离彻底据有江东还差得远,清剿辖内势力已是自顾不暇,根本不可能建立强大的水军,进行封锁大江这种高难度的军事行动。 而青州水军早在河北大战之初,就曾和刘繇的水军在长江上较量过一次,虽然是偷袭。不过能以全胜而告终,想必名声也已经响遍了大江两岸,袁术再没有远见,也不可能视而不见。 在这样的条件下,想围杀有王羽,赵云自己率领的轻骑精锐,难度可不是一般的高。 “袁术近日来虽敌意彰显,但却从未与我军正面交锋过。可见他对主公的脾气很了解,又岂把成功的希望,寄托在如此小概率的事件上?一旦失败,我军将士尽被激怒,全力南下,他拿什么抵挡?” 赵云正色道:“更何况,那美人计之说。纯属妄谈!主公为人正直,又岂是为了区区美色就置大业于不顾,轻身而出之人?文长此说,实属过虑。不必再提。” 赵云这番话说得义正言辞,魏延一时也不好反驳,倒是王羽自己汗颜不已,说老实话,魏延说美人计的时候,他还真觉得心有戚戚。 这与对家中娇妻的感情无关,也与人品无关,想想看,那是二乔诶,多少文人墨客笔下的倾国美人!放在后世,如果开出,见上二美一面,就三天不吃饭的条件,报名的人肯定连凯旋门都能挤破了,二乔,不比后世那些明星有魅力多了? 王羽确实很想去观瞻一番,要是能娶回家,他当然也很高兴。只是现在被赵云这么一说,他倒不好继续表露这方面的意思了,毕竟自己是‘正直’之人,总不好坏了在心腹大将心中的形象么。 “以亮看来,乔家此来,未必是出于阴谋,或许只是个巧合而已。”魏延的阴谋论,只是出于本能,被赵云这么一驳,他自己也觉得站不住脚,可诸葛亮这一开口,他眼睛顿时又瞪起来了,看那架势,随时会卷土重来。 诸葛亮也知道这个对头的缠人,不敢留机会给对方,径自向王羽问道:“敢问主公,乔公可有邀您往皖县迎亲之意?” “那倒没有。”王羽摇摇头,乔羽和自己的对话,一半时间是在叙旧尽管双方没什么旧可言,即便是乔瑁与自己,也只有一面之缘罢了,哪里有旧可叙?另一半时间是在诉苦,抱怨袁术的蛮横和陆康的顽固,求援,只是最后才提到罢了。 “那,他可有说要举家迁至青州辖地,请主公调兵遣将接应?”诸葛亮又问。 “也没有。” 虽然诸葛亮没直接驳斥魏延的阴谋论,但在场这么多聪明人,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就够了。 乔家不曾力邀,那就是任凭王羽设法相救。而王羽就算再喜欢冒险,也不可能做出亲自南下迎亲这种决策来,就算他做了,大家也肯定是要全力劝谏的。 以青州的实力,想解决乔家这么点小事再简单不过,何须如此冒险?哪怕调集大军南下,全力攻略江淮,都比王羽轻骑南下靠谱。 袁术虽然没什么远见,但说他会煞费苦心,搞出成功几率这么低的阴谋来,似乎也有些过分瞧不起他了。 “话虽如此,不过有一事主公不可不虑,乔家千里求援的原因过于牵强了。” 没等诸葛亮做出总结,张颌突然插话道:“乔家坚拒与袁术的亲事,其中似乎有些值得商榷的地方。乔家二女虽是嫡女,但与家族安危比起来,也未必如何,袁术父子娶姐妹二人,虽然有违伦常,但在公卿之家,也未必就惊世骇俗,乔家何以坚拒?乔瑁当日到底与王公如何约定,并不为外人所知,若是他未与袁术串联,而是受了陆康的压迫,欲图谋主公,又当如何?” “陆康图谋主公?儁乂兄未免多虑了吧?”赵云诧异道。 “子龙有所不知。”张颌摇头,神情严肃:“陆康乃是朝中名臣,先帝当年欲铸金人,以提高税赋,陆康便曾苦谏,若非刘岱居中转圜,险些就被论以大不敬之罪。有此恩惠,若说他想借谋害主公来报仇,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此外,此人乃是吴郡人,而孙氏亦是吴郡望族,若说两者之间有些勾结,也未尝说不过去。” 张颌年纪大,出仕的也早,对朝中的一些旧闻轶事比在座众人都更加熟悉。王羽完全没听说陆康这个人,但张颌随口道来,却是如数家珍一般。 “有这种事?”王羽微微诧异,转向庞统。 一个月前,他让庞统负责徐州的情报工作,并以此通报高唐。谁知贾诩比想象中还会偷懒,十分干脆的把淮南和江东的情报也甩给了弟子,并美其名曰为只增加了一个州的工作,不算很难。 好吧,淮南和江东名义上都是扬州辖下,但汉朝行政区的划分,其实不是特别合理。按照王羽的推测,汉朝的行政区划分的主要标准,应该是人口,而不是土地面积。而这个划分,并没有与时俱进的意思,所以就形成了扬州这种怪胎。 其实幽州的面积也不比扬州小,但那里毕竟是边塞苦寒之地,就算没有异族的威胁,也不适合人口的大量繁衍。而扬州是什么地方?三国鼎立时期的东吴,其实占据的也只有大半个扬州,加上半个荆州而已。 贾诩不心疼弟子,王羽倒是有点担心,可看到庞统自己那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他也没什么可说的,也只能任其自然了。 庞统侧头想想,很快有了答案:“陆康,字季宁,吴郡望族之后。祖父陆续,建武中为尚书令,父陆褒,是当时出名的隐士,屡受征兆而不就……其人正如儁乂将军所说,与刘岱兄弟有故,不过,其人师从臧旻门下,其实与主公也有些牵连。” 庞统过目不忘的能力,让王羽十分羡慕,自己要是有这本事,就三国这点人物和资料,还不记得滚瓜烂熟,哪用得着苦苦思索? 但他心里更多的却是感慨,人与人的关系,实在是太复杂了,陆康在青州情报系统中,应该不算重要人物,可一说资料,还是这么一大堆。 “和我有关?”等听到最后一句,他直接吓了一跳。 “臧旻乃是臧洪之父,当日诸侯会盟,就是洪起草的檄文……洪本在张邈之弟张超麾下,后来曹操攻陈留,超不能抵御,故奔走于邈,如今二人都在濮阳。”庞统继续展示着他惊人的记忆力,把陆康涉及的关系的关系,都说得一清二楚。 “这么说……这还真有可能是个阴谋了?”张颌听得很是诧异,同时,也对之前提出的想法更加确认了。 “士元辛苦了。”王羽向庞统点点头,然后又朝张颌、魏延摇摇头:“就此下定论却也太早,乔家不肯与袁术结亲,最大的原因在于……”他稍一停顿,环视当场,待众人都屏息聆听时,这才轻轻吐出几个字,如雷霆一般在当场炸响:“袁术有称帝之意!” 第六零九章龙凤齐献计 “他凭什么?那乔老儿是在胡扯吧?” 乔羽看起来年轻,其实也是年近五旬的人了,否则世人也不会敬他家世,以乔公称之。不过,魏延此时惊呼出声,完全是出于对乔羽带来的消息无法置信的缘故。 王羽可以称帝,那是因为他有这个实力,他切实的控制了整个青州,以及冀州五个最为富庶的郡国,还有从兖州、徐州占据过来的几个郡国。控制了东海之后,青州治下的人口已经超过了百万户,换算成人头,足有四百万以上! 即便是历史上全据河北的袁绍,全盛时期也不过如此。 历史上的河北大战波及极广,绵延的时间也很长,对地方上造成的破坏是极为严重的。尤为严重的就是青州,袁绍和公孙瓒在青州展开争夺的时候,几十万青州黄巾就已经跑去兖州了,他们在这里又频频激战,最后被袁绍抢到手的青州,已经是个满目狼藉的空壳子了。 所以,以王羽的实力,即便称帝,也不足为奇。即使因此给了诸侯们一个围攻的借口,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五万强兵,十万之众可不是说笑的,王羽构筑势力范围时,最注重的就是保持战略上优势。 魏郡的于禁、徐庶凭借黄河之险,就算曹操、张杨联手攻打,也能抵挡一阵子;吕布的并州军虽强,但在徐晃的两万强军面前,却也不可能逆得了天;至于徐州这些人,就算王羽走了,张颌也是一时名将,攻取徐州或许很难,防守东海却是绰绰有余。 说起来,对青州威胁最大的反倒是北面的两家盟友,若是张燕和公孙瓒联手发难,的确很危险。青州军在北部边境驻守的军队很少。一旦有警,只能靠风火骑兵驰援,而如今天下群雄之中,骑兵规模和战力能与青州比肩的,不过两三家而已,公孙瓒正是其中翘楚。 但这种可能性实在太低了,张燕不是个很有野心的人。因为环境出身,对汉室也谈不上多忠诚;公孙瓒脾气直爽,就算翻脸,想必也会先来找王羽理论一番,然后下战书约战,而非无声无息的偷袭。 拥有这么有利的条件。王羽尚且有所顾忌在魏延想来,自家主公就是在顾虑些什么,否则不会一切都铺垫好,却迟迟不踏出那最后一步了。 袁术算是哪路货色,也敢做出这么大的事来? 袁术的地盘,只有一个完整的九江郡,庐江尚未平定。汝南他能控制的不足一半,麾下虽然也有几万兵马,但多数都是收降纳叛而来,战力方面完全没有保障。 袁家的势力虽然庞大,但两兄弟分家并对抗之后,整体势力已经削弱了不少。袁绍被王羽灭掉,这一支分支的残余力量不是被其他诸侯吸收,就是投靠了袁谭、高干。袁术这边根本没什么增益。 最让人诟病的是,他不是主动跑去九江的,而是在兖州和曹操打过几轮后,被赶过去的,千里大溃逃。现在伤疤还没完全养好呢,也敢称帝?不等着被群殴呢吗? 诸侯围攻青州,和当年战国苏秦合纵六国的形势差不多。青州太强,若不联手,只能被各个击破。而袁术若是称帝,只怕也会招致围殴。不过却不是因为大义什么的,只是他自寻死路,大家自然要去分上一杯羹。 魏延不相信袁术会这么傻,这么没有远见,其他人也觉得可能性不高,但王羽却认定这个消息是真实的。 历史上,袁术的确称帝了,然后没几年就被诸侯们联手攻灭,剿杀成渣。 说他傻吧?他还真就不是完全没脑子的人,可他历史上称帝时的条件,也不比现在强多少。一样没能取下徐州,控制江东的孙策一样脱离了他的控制,一样没能在豫州取得进展,顶多就是曹操的注意力转移,西线的压力减弱了而已。 只能说,人的执念确实能蒙蔽理智,让人做出不恰当的事来。 帝王宝座,王羽虽然没怎么看在眼里,可对当世名门的袁家来说,却是终极梦想,两兄弟无时无刻不在为此而奋斗着。 根据田丰、审配等人的说法,即便还没达到历史上的巅峰,袁绍也一直有意称帝。 他比袁术聪明得多,他的计划是先捧刘虞上位,吸引天下人的注意力,对舆论做出一定的导向,实在不行就放弃刘虞;如果能成功,他就把刘虞当做踏脚石,沿着对方打开的局面一步步登顶。 只是刘虞也不傻,不肯成为投石问路的那块石头。按照袁绍的计划来,就算成功,他迟早也会变成傀儡,担个恶名,还得不到最后的好处,傻子才干这种事呢。 虽然没搞定刘虞,但袁绍却也没放弃的意思,天下这么大,汉室宗亲还不有的是?大不了日后再找个有点名气的就是了。 所以,历史上的袁绍放弃了争夺皇帝的机会。要知道,由于张杨的关系,他在当时的皇帝争夺战中,居于极为有利的地位。只是他不想搞个皇帝来放在头上,将来还要行废立之事,给自己搞个篡逆之名。 袁绍最终止步于官渡,而他那拥有相同血脉的兄弟,却是抢先一步,为他趟平了道路。 按照王羽的推测,袁术当年称帝的时候,最高兴的就应该是他哥袁绍了,有了这个傻兄弟开头,他跟进就不会被太多人骂了。 因此,王羽一点都不意外,他甚至都不怀疑,袁术会不会把风声泄露给乔羽称帝和后世的选总统其实差不多,事先也是要造势,寻求支持的,如阙宣那种,一看就知道是业余选手了。 “真或假,让士元多调派些人手调查一下就知道了,袁术既然能对乔家人说起,那就不会严守秘密,从九江的世家身上着手,应该不难。” 王羽用一句话打消了众人的猜疑,然后微微沉吟道:“现在的问题是,此事对我军有什么影响,或者说,对我军有何益处?” 众将互相看看,却都不急着开口。 袁术要称帝,最简单的应对方法,就是打出大义的名号打过去就好,连带着乔家的问题也解决了。不过,袁术现在还只是在私下里吹风,并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拿捕风捉影的风闻当证据大动干戈,正义性就显得有那么点不足了。 何况,王羽一日在东海不走,袁术也未必有那个胆子将这件大事付诸实施。而随着曹操的西进,天下局势正在迅猛的动荡之中,王羽哪有时间跟袁术耗? 想火中取栗,却又谈何容易? 沉默间,议事厅外传来了通报声:“启禀主公,鲁治丞到了,正在府外候命。” 汉朝官制,主掌边区游牧民族和诸王列侯朝聘事务的是大鸿胪,青州的官职也是按照这个制度延续的,鲁肃现在的官职全名是大行治礼丞,军中都以鲁治丞称之。 “子敬来得好快。”王羽喜上眉梢,一迭声道:“还在外面等着干嘛?还不速来见我?” 鲁肃入幕不久,但他性情豪爽大度,尤擅与人交往,和青州众将相处得甚为融洽,就连刺头魏延,多少也会卖他几分面子,无缘无故的,自然不会突然变得循规蹈矩。 想到先前交给鲁肃的使命,王羽很轻松的就推测出,鲁肃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的恭谨是做给外人看的。 也就是说,张邈很可能已经来了! 此人肯亲自走这一趟,并州军的僵局就有望打破了,再加上袁术称帝,对江淮局势的有利影响,王羽的心病顿时去了一多半,又岂能不喜。 “参见主公!此番前去兖州,仗主公虎威,肃幸不辱命,邀得张使君兄弟联袂前来……”鲁肃知道王羽作风,进来后,只是拱手参见,然后就直接谈起了正事。 确如王羽所料,张邈没有和青州作对的意思,某种意义上,他也是在利用吕布。 一方面向曹操报复,曹操先是暗中算计他,然后又翻脸夺了陈留,从前的交情早就变成了满腔仇恨;另一方面,他也是利用吕布作筹码,向王羽传达着某些信息,特别是在了解到,王羽一直以来对并州军的笼络之后,他的念头也是越发的坚定了。 王羽通过鲁肃发出邀请,对张邈来说,正是期待已久,所以他拿出了十足的诚意,把家人亲信一并带了过来。 “那位臧子原也来了?”庞统插嘴问了一句。 鲁肃点点头:“也来了,据说他当年曾和主公打过交道,还有一位李逸风校尉一并同来……” 华夏人看重人际关系,而人际关系无非亲缘故旧,臧洪在酸枣和王羽打过交道,李逸风更是全程见证了阳人之战,张邈带这二人同来,无疑也是诚意的体现。 鲁肃话没说完,王羽已经注意到了庞统若有所思的神色,还没等他出声询问,只见庞统猛一抬头,和另一边的诸葛亮竟是异口同声的说道:“主公,统(亮)有一计,可……” 庞统转头看看,谦让道:“孔明,你先说。” “长者为先,士元兄年长,小弟应当谦让才是。”诸葛亮拱手回礼,也是谦辞。 王羽挥挥手,打断了他二人的你谦我让,笑道:“好了,你们就不要谦来让去的了。我看这样好了,你二人便分别将计谋写在纸上,过后一起印证便是。” 龙凤齐献计?似乎还有点不谋而合的意思?这样的待遇,就算历史上的刘备都没享受过吧?王羽心里美滋滋的想着。 第六一零章袁术的筹码 上面一句话,下面跑断腿。用这句话来概括鲁肃这一年多以来的境况,那是再合适也不过了。不过他倒也不会因此而牢骚满腹,搞外交,不就是得跑来跑去么? 于是,刚从濮阳千里迢迢的折腾到郯城,只休息了一个晚上,风尘之色尚未洗净,他就再次踏上了新的旅途。 这一次出使任务虽然来得急,也很大程度上加重了他的劳累,但他的心情却比先前几次爽朗了许多。他的好心情固然有衣锦还乡的因素,但更多的,还是来自于任务本身。 先前的几次出使,就仅仅是跑个腿,传个话而已,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没错。总之就是一点难度都没有,和他出仕前想象过的,纵横于诸侯之间,以三寸不烂之舌,藐王侯,慑公卿全然不是一回事。 只有这次的任务,才和他想象之中有些接近了,至少出使不是为了单纯的传递消息,而是一系列变局的开端。 即将展开的变局,也许很小,只是局限于庐江一隅之地,也有可能波及整个江淮,以至整个天下!一想到自己即将在这种大时局中一展身手,起到承前启后的作用,一时间,少怀壮志的鲁肃也是感慨万千,沉醉不已,以至于同伴连叫了他几声,才令他惊醒过来。 “怎么了,正平贤弟?”祢衡平时说话虽然老气横秋,行事颇为不羁,但实际上,他是熹平二年生人,比王羽仅仅年长两岁,比熹平元年出生的鲁肃还要小上一岁。 “子敬兄,不说我说你,逢大事,须有静气,只是去见个袁术就把你激动成这样,这要是去见天子。你还不得半路就冲马上摔下来啊?淡定,淡定一点,没什么可激动的。” “让贤弟见笑了。”鲁肃虽被说得有些脸热,回应倒是很对路:“肃虽痴长了半岁,但见的大场面却不如贤弟远矣。当年君侯兵临虎牢关,华雄自知不敌,退避三舍。却被贤弟一张利嘴生生骂得避无可避,最后只能出城送死,天下谁不知贤弟大名?其后……” 他和孔融、祢衡完全是两种风格。孔融口才和应变寻常,但在传统礼数上极为精通,更适合在重大事件,隆重场合中出场;祢衡就不用说了。他唯一的特长就是骂人,跟王羽打过交道的诸侯们,最怕的就是听到他的名字。 而鲁肃最厉害的是他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的本事,也就是所谓的亲和力和随机应变的能力。这些特长让他比孔融二人更擅长应付复杂局面,同时,在与同僚的相处之中,也颇有效用。 祢衡脾气虽然古怪。但好话人人爱听,鲁肃说起他的事迹时,脸上的表情很真诚,语气同样诚恳,很快,祢衡的话语里常带着的那些毒刺便消散了。 “不敢当,不敢当,子敬兄赞得太过了。衡做这些,都是按照主公的命令行事而已,所仗者,不过一股子刁钻刻薄的脾气,加上一张利嘴罢了,比不上子敬你的游刃有余……说起来,这次出使。若换了别人当正使,我是断然不服气的,只有子敬兄,才让我心服口服。” 若是孔融或其他熟悉祢衡的人在此。没准儿下巴都会惊得掉到地上去,这么多年来,何曾有人见过祢衡这么好说话啊?就算和孔融一起搭档,他也时不时的会炸个刺儿什么的,也就是在王羽面前,才真正老实过。 “贤弟说的哪里话?”鲁肃亲和力可不是吹出来的,祢衡一反常态的夸奖,并没有让他飘飘然,相反,他敏锐的听出了祢衡的未尽之意。 “换了肃,突然被主公急令召来,然后什么都没交代,就让跟着其他人走,一切听凭吩咐,我的心里一样会有不少疑问。”鲁肃知道祢衡先前的些许怨气是从何而来,他用最委婉的说法点出对方的心事,然后突然将话题引入正题。 “昨天议事,我也在场,有幸听了一阵……”一听这茬,祢衡的注意力顿时转移过来了,只是没想到,这一解释,就是小半个时辰过去。 “其中的牵涉太多,变数也太多,最终会如何发展,还要看各方的应对,所以,主公无暇多做解释,只能在路上由肃解说一番。贤弟此来,一来可以震慑袁营幕僚,让他们不敢无端启衅,二来,也是为了不时之需,万一袁术真的不配合,说不得,也只能给他点颜色瞧瞧了。” 听了鲁肃的解释,祢衡疑虑尽消,点头不迭道:“放心,放心,这一次,我都听你的,你说往东,我绝不向西。” 说着,他又摇摇头,感慨万千道:“那孔明和士元真是妖孽也似,才这么一点年纪,怎么就生得这么多心眼?长大了还了得?迟早变成贾军师那样的怪物不可。” 能和祢衡和平相处,鲁肃很欣慰,可对方这口无遮拦的脾气,他就不能附和了,谁都敢编排,将来就等着当个孤臣吧。 两人轻车简从,从下邳东部,阙宣控制的地区南下,经许县,淮陵,过钟离,不到五天就到了寿春城下,按例报名投书求见。 虽然江淮战事不断,但袁术的日子却过得优哉游哉,眼见已是四月,入了夏,天气将热,他在树荫下摆了张软榻,斜躺在上面,一边欣赏歌舞,一边啜着冰镇葡萄酒,悠闲得如神仙一般。 结果听说青州来使,而且祢衡也来了,他吓得手一哆嗦,把来之不易的一杯酒直接从领口给泼了进去。 “还愣着干嘛,还不替吾收拾干净了!” 气急败坏的跳起身来,他冲着袁胤嚷嚷道:“都是你出的鬼主意,这下倒好,果然把青州人给招惹来了!来的居然是祢正平这厮,我可告诉你啊,继业,你赶紧先给我编个好借口出来,别让王鹏举那小子真的借题发飚……咝,好凉啊!一个个都笨手笨脚的,滚。给我滚!” 倒在身上的不止是酒,还有冰,虽然几个婢女已经很努力的帮他解衣擦拭了,可却架不住袁术上串下跳,一不小心一个冰块从胸口直滑到小腹,顺着松开的裤腰,一路滑了下去。把袁术冻得小脸发紫,脾气更大了。 袁胤强忍着笑,看着袁术一通乱踹,把无辜的婢女们赶走,这才凑上前,低声道:“大兄。富贵险中求,不冒险,怎么成得了非常之事?只有得到了青州的默许,您自登大宝,才不会被诸侯围攻,以小弟之见,王羽既然派了祢衡来。说明他领会了您的意思呢。” “这话怎么说?”终于来了几个得力的侍女,要害处的威胁总算被解除了,袁术这才有空细听袁胤说话。 “小弟斗胆,敢问大兄,如果祢正平等下故态萌生,破口大骂,您可会将其斩杀,亦或挥军攻打东海?”袁胤不答反问。 “当然不……”袁术下意识要回答。话到嘴边,却忽觉不对,连忙改口道:“咳咳,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鹏举贤弟与吾有故,又是晚辈后生,纵是行事有些孟浪,吾也不至于要与他刀兵相见。” “大兄心存厚道。不欺后辈,正是敦厚长者之风也。” 袁胤当然知道袁术色厉内荏的本质,他也不点破,顺着对方语气说道:“鹏举乃是个机变百出之人。他不会想不到,您比本初有耐性得多,不会主动攻打东海,予人口实,那他派祢衡来做什么?只是想给您找点气受?” “嗯……你继续说。”袁术听出了点眉目,挥手屏退舞姬下人,示意袁胤继续。 “当日乔老儿上门,小弟与袁主簿等人商议,建议大兄趁势布局,无非是想借机和青州做个交易,他得美而归,大兄得偿夙愿,而不遭青州的干涉……” 按照袁术的计划,今年曹操和王羽应该会开战,进而将整个中原卷入战火之中。他正好可以趁机全取徐州,顺势达成称帝的夙愿。谁料陶谦却突然死了,引来了王羽这个煞星,而曹操却临阵脱逃,跑去关中和董卓掰腕子去了。 这一下,就把袁术给晾在这儿了。 别看王羽又是改元,又是变法,搞得不亦乐乎,但袁术知道对方的脾气,那是个认死理儿的小子!既然他图的是青州,当初就没必要追着董卓不放,可是,一想到王羽当初锲而不舍追着董卓打的狠劲儿,袁术就一阵阵的战栗。 他不知道王羽当初打的什么主意,可在他看来,王家父子俩就是一个模子出来的,都是死脑筋,都是愚忠愚孝,食古不化的角色。 自己要是敢抢先称帝,谁能担保,那小子不会象打董卓那么追打自己?当初董卓拥兵十万,王羽只有杂兵数千,他就敢咬着董卓不放,今天…… 袁术想想就不寒而栗了。 将彭城让给刘备,固然是由于陈家的劝说,但未尝不是他心虚的一种表现。他下意识的就想离王羽越远越好。 袁胤知道他的烦恼,正巧乔家上门,再结合陈登吐露的一些重要机密,于是给他出了这么个主意,想来一次政治上的交换。 计划的时候不错,可一听到祢衡来了,袁术顿时又开始心虚气喘了,生怕这是王羽要翻脸的预兆。 “他遣祢衡来,也许就是做个样子,表示没有和咱们同……达成默契,”袁胤心叫好险,差点把同流合污给说出来了:“顺便也是为了在谈判中多讨点好处……” “好处?吾还能拿什么好处给他?”袁术不解:“难不成他还和别家有婚约不成?” “那……就不是小弟所能猜测的了。”袁胤摇摇头:“总之,大兄不要自乱阵脚,且先听听他们说什么,他若漫天开价,您只管落地还钱便是。” 第六一一章暗影之下 鲁肃很忙。但他绝不是这个时代以纵横家为志的人当中很忙的那个。 相对于背后有大树可乘凉的鲁肃,许攸的奋斗要艰苦卓越得多。 去年几乎一整年,他都在四处奔走,帮助刘备从无到有建了一支大军出来。构成刘备军的不仅仅是袁绍的旧部,其中还包括了很多地方势力甚至黄巾。 许攸当年在青州辅佐张饶,表面上深入简出,私下里却暗中串联,和很多重量级的头领勾搭在了一起。张饶兵败后,这些人四处逃亡,有人在兖州徘徊不去,也有不少人逃到了豫州,有的自立山头了有的直接与豫州黄巾合流。 在许攸的努力斡旋之下,这些人先后加入了刘备的阵营,而且还带动了不少豫州本地黄巾加入,极大的壮大了刘备的实力。 正因为许攸的劳苦功高,所以,刘备才宁愿惹得两位义弟不满,依然对他极尽礼遇。 但许攸并未因此而满足,刘备再怎么礼遇,也比不上当年他在翼州的风光,更别提向王羽报仇了。他很清楚,刘备这点实力,看似有些声势,但根本就不具备与青州军正面较量的条件,一旦王羽认真对敌,很快也就烟消云散了。 许攸干辛万苦的从死人堆里逃出来,还要忍受淳于琼那个无能嘴大的家伙经年累月的污蔑,为的又岂是活命? 他有更大的理想,刘备只是他的踏枉而已! 他奔走劳碌,都是为了实现打倒王羽的理想,正如当年他策谋废立之事一样,只有做成这样的大事,他才能一展胸中的抱负。 所以,离开格县之后,他直奔司隶,在新安找到了他的第一个目毒。 “孟德,你可要想清楚要打垮青州,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许攸一边相劝,一边冷笑连连:“抑豪强,均贫富?青州那套新政肯定长远不了!不过那套东西对无知愚民,贩夫走卒却很有盍惑力,在短期内,会很有效果,若是给他安稳发展个三五年恐怕就没人能抵挡了…,在时人看来青州新政,和王莽变法的主张有很多相似甚至相同之处。 王莽新政最大的几个。举措中就包括:恢复井田制,将所有土地受为公有,然后按照百姓家中的人口,将土地平均分配,和青州的屯田令异曲同工;他还设立了五均司市使主管评定物价、调节市场、办理除贷、征收税款,和青州的商业司看起来差不多。 此外,还有禁止奴隶买卖,在各地兴建学校,币制改革,甚至在长安城里搞廉租房什么的都能找到青州新政的影子着尤为令人惊讶的是,在对异族的态度上,王羽和王莽同样显示出了惊人的一致,两人对异族都是那样的痛恨。 王羽在高唐尽屠两万胡骑杀气冲天。而王莽不但将匈奴单于改名为降奴服于,而且不知哪里来的怨念,竟然下今,把高句丽更名为下句丽,还将少数民族政权王降为侯可见他对异族的痛恨。 后世有人说,王莽是个失败了的穿越者,而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王羽就是王莽的继承者特别是二人都姓王。 这自然成为了敌人攻击王羽的理由。许攸就知道,不少敌视青州的大儒近段时间,正很努力的翻阅典籍,试图将泰山王家和王莽扯上点关系,然后名正言顺的扣个逆臣之后的帽子给王羽。 之所以还没形成王莽时代,天下共讨的局面,主要还是因为青州的战略部署得当,内部也没有异声,导致外敌无隙可乘。此外,王羽那个不称帝的誓言也起到了相当的作用。 时人憎恶王莽,都是从他篡逆这个角度来声讨的,对他改制变法,却往往讳莫如深。 王莽的新法效果不好,并不是决定于他的立意,问题都走出自实施当中。真要全面展开辩论,反对派不见得能占得上风。 而青州新政全面推行已经两年,不但没有王莽时代的混乱,而且只要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整个青州都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情形让很多有识者惊讶并逐渐改观,全天下声讨的浪潮根本形成不起来,甚至有人开始思考,当年的王莽如果也这样大公无私,不行篡逆之事,大汉朝会不会早就革除了种种弊端,不至落到今天这般田地呢? 有人在思考,也有人感到了恐慌,许攸就是其中之一,现在,他正试图以此为突破口,了起曹操的共鸣,进而达成这次出使的目的。 “子远,你真的认为,青州新政优于日制?”他的目的只达到了一半,曹操虽然没有回避这个话题,但同样也没有摆出义愤填膺的架势,而是摆出了好整以暇的姿态,要就这个问题和深入探讨一番。 “哎呀,孟德啊!“许攸跌足叹道:“这哪里又是孰优孰劣的问题?日制再差,也经过了四百年岁月的考验,单是这份厚重,就不是他王羽拍脑袋想想,就能胜得过的。治政,首要在于稳,就算是当年的王莽,新政推行之初,不也有过昙花一现的繁荣吗?” “既然如此,何必现在就急于攻之,等到他自露其短,不战而溃岂不是好?”带着一丝玩味,曹操气逸神闲的反问道。 “诶,。”。,这叫我怎么*。了划了。,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曹操表现得越悠哉,许攸就越焦躁,不过他到底不是寻常人,很快惊觉过来,猛然抬头,直勾勾的瞪着曹操,咬牙切齿道:“好你个曹阿瞒,你故意戏弄于我?。,“哈哈,子远这又是说得哪里话来?” 曹操抚掌而笑道:“你现在刘备帐下参赞,而操却知玄德行险入徐州,事有不谐,现在已成困守之局。如今王羽亲自在郏城坐镇,玄德恐怕已经日夜难寐了吧?子远此时前来说我,焉知不是让吾为玄德火中取栗,解他的燃眉之急呢?” “曹孟德,果然枭雄也的,被曹操一激,许攸骨子里的狂气顿时发作出来了他也不解释,面带冷笑,直接揭穿了曹操的用心:“汝大举西进,世人只道你想勤王,挟天子以令诸侯,占据大义名分,可你瞒得了天下人,又岂能瞒我?。 他目视曹操一字一顿道!。你不是想正面打败董卓一实际上,你也不可能做得到,即便做到了,惨胜如败,也会让你彻底退出问鼎之列……明知如此,你还执意西进,所求者,无非等董卓变生腋肘,然后你便不费吹灰之力的金据司隶,招降纳叛,我,说错了吗?” “变生腋肘?”曹操脸上的惊异神情全然不似有伪,但说出来的话却和许攸期盼的相去甚远:“难道子远的意思是,长安空虚之后,会有忠义之士图谋董贼? 他搓搓两手,嗟叹道:“如果真能如此,倒是不错,怎奈董贼身边也有智者参赞,并未留出这样的破绽来,唉,可惜,可惜啊…,“哼哼,“许攸看着他,只是嘿然冷笑不休,他的外形本来就有些阴险,又赶在夜里摆出这副造型,看起来很是惊秫。过不片刻,把城府极深的曹操都给搞得有些毛骨悚然了。 曹操脸一拉,语声转冷:“子远,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要消遣吾吗?” “消遣你?我哪儿敢啊?你可是一方雄主曹操!”许攸拉长声音,语带讥嘲,曹操只觉一股邪火直往上闯,正在怒气勃发之际,许攸的下一句话却如同冰水一般,浇熄了他所有的怒意。 “声东击西,东西夹击,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呵呵了好计谋,好厉害!,曹操终于色变,声音中多了一股浓浓的凶厉味道:‘,子远,你说什么?说清楚点””还不够清楚?济,这次轮到许攸装腔作势了,他斜睨曹操,直到后者渐渐变得气急败坏了,这才悠然开口。 “马腾遣使往洛阳求亲,瞒过了全天下人的耳目,谁又想得到,这是你曹孟德瞒天过海的计谋呢?联姻?或许是有吧?你虽没有女儿济但我听说马腾是有的,虽然稍长几岁,。,。,。呵呵,为了关中的干里庆土,为了西凉的十万强兵,些许小节,也没什么可在意的吧?” 心中最大的秘密,甚至可以说毒攸关前途性命的一件大事被许攸一口道破,曹操心中的震撼也是可想而枉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震惊神色尽敛,就那么静静的看着许攸,似乎在推测对方的用意,到底是在虚言相诈,还是有了什么真凭实据。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没什么证据,不过,就凭这个猜测,无论是拿去高唐还是长安,亦或襄阳,想必都会受到礼遇吧?我没必要诈你,只是想确认一下而已。” “确认了又如何?”曹操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其中杀人灭口无疑走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不过,他对许攸太熟悉了,他不相信对方什么后手都没留,就这么施施然上门来爆料,贸然动手,说不定反而不美。 “孟德,不管你信不信,攸此番来都没有恶意,更不会为了刘玄德而诳你,或胁迫于你。” 许攸正容危坐,肃声说道:“你的计谋虽然隐秘,但王羽早视你为争夺天下的最大障碍,余子皆不在他眼中。目前弘农战局胶着,你却没有什么破局的妙手,以他的智谋,多则两月,少则半月,很快就会察觉到问题,到时。” 曹操默然,弘农战局很有迷惑性,但那是对普通人的,想瞒过王羽这种精明人就没可能了。 联络马腾是郭嘉提出的妙计,但往来不便却是无法克服的困难,曹操现在完全不知道盟友的动向,不知道马腾集结了多少兵马,拉了多少盟军,董卓是否已经有所察觉。,…,所以,虽然郭嘉定计时,强调一定要速战速决,但这场战事还是很可能要绵延数月之久。 如果对手只有董卓,做到这样也足够了,可对手是那个王羽,……许攸能猜到,王羽就算被其他事分了神,只怕也很快就会有所察觉。 青州对关中鞭长莫及,那已经走过去了。随着黄河商道的开通,青州的商船如同过江之娜般往来穿梭不停,若是把所有的商船都连在一起,说不定能在孟津和高唐之间搭出一座桥来! 在王羽之前,很少有人想过,受到扶持后,商业竟然能呈现出如此可怕的势头来。 没错,就是可怕! 曹操一点都不怀疑,一旦双方开战,王羽即便不经由河内,一样可以对洛阳发动大规模的攻势。同时还能以精锐部队越过洛阳,攻入河东、弘农,就算长驱直入关中,也不是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 众所周知,青州的商人和军队是捆绑在一起的,有人欺侮青州商人,青州的军队就会出头给他们撑腰:反过来,军队有需要,商人也义不容辞。 数以干万计的青州船队,是福音,也是噩梦,至少曹操现在想不出特别有效的方法克制对方。封锉黄河水道倒是可以考虑,可那样一来,自身的损失同样巨大,还很可能会惹得王羽和董卓联手。 半晌,曹操涩然开口,声音暗哑低沉:“那么,子远,你的意思到底是。” “我来助你!” 许攸轻轻吐出四个字:我会发动一切力量,帮你牵制住青州,你趁机夺取关中,奠定与其分庭抗礼的大局!如果来得及,你也可以收取关中之后,加入对青州的围蜘划。,。” 说到这里,他忽然满怀自信的笑了起来:划,本来有你加入的话,胜算更大,不过你先收拾董卓,然后趁青州不备出手,也未尝不是个好办法。反正,这一次,王羽小儿是注定要焦头烂额,狼狈不堪了的。” 他直视曹操,试图从对方最细微的表情之中,判断对方的想法:“我也不要求太多,只求大功告成之后,论功行赏之时,明公不要忘记许攸才好…,…地位,总不能在献此计者之下吧?,他指的无疑就是郭嘉。 曹操毫不迟疑,抬起右手,笑道:‘,君子一诺……”。 “快马一鞭!”许攸挥手与他手掌相击,大笑而去,瘦削哦峋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再次与黑暗融为一体。 第六一二章他比你强 春夏之交,高大的梧桐树上渐渐有了枝繁叶茂的样子,微凉的夜风吹过,枝叶相互摩擦,哗哗作响,仿佛起伏着的海涛。 许攸已经离开好些时候了,曹操却一直保持着送人的姿态,沉默的站在窗前,似乎对许攸依依不舍,但若凑近了去看就会发现,他的视线从始至终都落在窗外的那株梧桐。 “主公?”荀彧早就从屏风走出来了,可等了好久也不见曹操有动静,不得已,他只能发出声音,打断了后者的沉思。 “家祖已经过世二十年了……”让他想不到的是,曹操怅然开口,提起的却是完全不相干的人和话题,“我年幼时,朝中党争正炽,以祖父为人之清正,亦免不了被人攻讦,祖父年迈,受不得在宫中战战兢兢地感觉,以我年幼为由,告老还乡,享了几年清福。” 说话间,曹操转过身来,满脸都是追忆:“那几年,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祖父为我手植梧桐,夏天在树荫下读书,祖父为我打扇驱赶蚊蝇。他说,小树快长快长,我儿快长快长。这树亭亭如盖的时候,我儿也一定出相入将,车上翠葆霓旌,扶保大汉朝千秋万世……” “大长秋历经四帝,从无过失,屡荐贤能,终无毁伤,有汉一朝,名臣良将虽不计其数,若只说宦者之贤,何人能望其项背?”荀彧附和着,也是感慨万千,若是宦官都和曹腾一样,也许久没有当年酷烈的党争了。 “只可惜,贤与不贤,并非评判人物的标准,祖父当年如此,他故去后,世人仍然以此看待我我家子孙……”追思之意渐消,曹操的语气中多了几丝讥嘲和愤懑:“宦官之后。有这个头衔跟着,就生生的低人一头,文若,你说这公平吗?” 荀彧隐身幕后,全程听到了曹操与许攸的对答,可他却依然搞不清楚曹操到底在想些什么,怎么突然就从许攸身上。跳到了自己的家世上面。 “宝剑锋自磨砺出,正因主公受了这些不应有的冷眼、嘲笑,才有了如今这般成就。想那袁绍,四世三公之后,名声满天下,最终却因此而傲慢侮士。目中无人,使得贤才纷纷退避,最终落得了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为天下人所笑。由此可见,从家世中,固然可以判断一些基本的信息,但若尽以其为本。难免会矫枉过正。” 这句话说完,荀彧自己也是心中一动,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他明白曹操的感慨和许攸的到访,到底有些什么干联了。 “不错。”曹操微微颔首,话锋一转道:“王羽在青州的做为,的确不能说是错了。” 荀彧这次没有附和,他眉头微蹙。语气中稍稍带了点劝谏之意:“可世风如此,纵然要纠正,也不能急于一时,王将军毕竟年轻,行事还是太操切了些。”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四百年来。名臣良将辈出,各领一时风骚,但千般风流,万般豪情。终究淹没在了滚滚东逝水之中,时至如今,就连天子血脉,也已经沦落成了别人手中的傀儡,掌中的玩物……始终屹立不倒,且越来越茂盛的,唯有世家!” 荀彧并未反驳,也没什么可反驳的,单就他所知的,从大汉开国年间屹立至今,成为庞然大物的世家,就已经不是两只手能数得完的了。若是再加上那些历史更长,或更短的,更是难以尽数。 “说世家是毒瘤,未免有些过。不过,若是任由其发展,对天下也无益处。大势如此,世家终究是要做些让步,给寒门子弟机会和希望的。吾本来一直在犹豫,但今晚见过许攸,我终于明白了……” 曹操说的话像是在打哑谜,但荀彧既然已经听出了苗头,自然不会再次迷茫,他微一沉吟:“主公……当真要学青州?” 曹操没说话,但看向荀彧的眼神中却已经带了赞许之色。 “屯田是良法,关中疲弊已久,人口凋零,效仿青州倒无不妥;崇商虽有弊端,但聚敛财富的速度却是无与伦比,如今仍在战时,我军若压制商人,其势必投向青州,一时从权也无不可;至于其他……”荀彧自说自答,眼睛却一直盯在曹操的脸上。 “师敌所长,并不为羞。” 曹操长身而起,走到窗前,窗外月色正好,他仰首望月,深吸口气,道:“有青州在前面探路,咱们定策施政就容易了许多,正如鹏举说的,投石问路,摸石过河,有利则进,有弊则避,难得许攸献上这一份大礼,让吾有了余裕,若一切顺利,待青州最终安定下来,吾也就拥有与他分庭抗礼的资格了,到时决胜沙场,一分雌雄,岂不快哉?” 他说的豪气干云,荀彧受他感染,一时间心情也激荡起来。 不过,荀彧毕竟是个稳重之人,没急着附和表忠心,而是轻声提醒道:“主公莫非认为,许子远一点成功的机会都没有?” 他适才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 许攸太狂了,郭嘉虽然享受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光,但他做的是个孤臣。他要权势、地位,只是为了更方便他一盏才华,而非拿来在人前炫耀或仗势凌人。而许攸,荀彧能想象得到,这厮登上高位之后,将是怎样一番做派。 郭嘉权势大,只会影响曹操和曹军的战略决策;许攸掌握权柄,势必会将曹军内部搅得乌烟瘴气,变成当年的袁绍军那样。 就算他忍得,曹操忍得,郭嘉却是断然不屑与这种人为伍的! 将郭嘉那么清高的人和许攸这种人放在一起,就像是让天上的仙鹤与癞蛤蟆做伴一样,想都别想。 可曹操当时答应得极为痛快,荀彧本以为曹操是打算用诈术,先忽悠许攸去奔走卖命,如若事成,再想个别的办法毁诺。但现在看来,曹操似乎从一开始就不认为许攸有成功的希望。 “文若,你知道奉孝最初劝我西进时是怎么说的吗?”曹操静静看着荀彧,不答反问道。 “臣不知。”荀彧摇摇头,同时也很好奇。 郭嘉的西进策略很大胆,很有魄力,同时,风险也很大。抛弃兖州老家,在包括青州在内的诸多强敌的窥视下,与实力犹在己身之上的西凉军开战,这其中的风险,已经可以用孤注一掷来形容了。 荀彧自己和程昱等一众谋士都或多或少的表达了反对的意思,至少想更稳健一点,曹操自己也很犹豫,一旦失败……用不着失败,只要稍一受挫,大好的局面就立刻崩盘了,他岂能不慎重? 一片反对声浪中,郭嘉巍然不动,当夜找上了曹操,一夜长谈,第二天曹操就断然下令,令郭嘉全权负责西进大计。 郭嘉那天晚上到底对曹操说了什么,已经成了曹军内部最大的悬疑。可郭嘉自己不肯说,也没人敢当面问曹操,于是也只能这么悬着。 荀彧倒是和郭嘉有交情,也不怕向曹操询问,可他生性稳重,虽然多少有点好奇,却也不肯坏了自家的名头。现在听曹操主动提起,他自然只有洗耳恭听的份儿。 “见面之后,他直接连问三声,当时他那个气势啊,十足就是在质问……”曹操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荀彧却是头皮一阵发麻。 这个郭奉孝,当真是让人无法用言语形容啊。几乎所有同僚都持反对意见,他居然跑去质问主公……奇兵突出?不,恐怕他已经做好了拂袖走人的准备了吧? “一问:青州无后顾之忧,兖州两面受敌,主公可形胜王羽否?二问:兖、豫二州土地虽广,主公麾下执政能手也众,但比之青州如何,可胜之否?三问:王羽勇武盖世,军略无双,主公自问可能与之比肩否?” 用感叹般的语气将郭嘉的三问复述了一遍,曹操自嘲般笑笑,嘿然道:“战略、经济、军队战力、指挥者的将略、眼光,我军都全面落后,想与青州抗衡,唯有待天时,出奇兵,然而,奉孝又道……” 荀彧听得冷汗都流下来了,曹操说的委婉,但郭嘉这番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就是很直白的告诉曹操:你不行,你啥都不行,啥都比不过王羽,打起来肯定连裤头都输掉! 这哪是劝谏啊?分明就是当面打脸哇!也就是自家主公大度,要是换成袁绍、袁术那种主公,恐怕当场就拔刀砍人了。 “他说鹏举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他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似的,可以洞悉一切。出奇兵暗算他的难度非常高,奉孝自己都承认没有把握,所以,胜他的方法只有一个以正对正,亦或以正对奇,以堂堂之兵和他决个胜负!” 曹操的语速突然加快,话语中仿佛带着金铁之音:“再怎么机关算计,许攸也不是王羽的对手,顶多给青州的实力造成一定损伤罢了。不过,他的牵制,却能给我军赢得发展的机会!不用太多,只需完整的一年,待明年秋天有了收成,在实力上,吾就无惧于鹏举了!” 他说的斩钉截铁,仿佛完全没意识到,眼下弘农的战局还在僵持之中,拿下陕县尚且遥遥无期,其后攻打关中,还要经过堪称天下雄关的潼关,以及众多西凉名将的阻拦。 然而,正是他身上的这股霸气,才折服了荀彧等众多名声在外的高人,此刻也不例外。 “愿为主公奔走效劳。” 第六一三章一语服群儒 “对异族,武力是最好的沟通方式。这不是决策者的偏见或残暴与否,而是由异族的特性而决定的,他们吃硬不吃软,是贱骨头的性子。别人对他们越凶恶,越残暴,他们就越敬畏,反之则觉得你软弱可欺。” “举例来说,文景二帝以和亲行怀柔之策,连亲生女儿都送出了不知凡几,结果呢?匈奴人依然年年寇边不断。郅都守雁门,屡破匈奴南侵之兵,匈奴惊惧有加,不敢靠近雁门百里,反而以南宫公主为胁,用反间计除掉了郅都,可见其色厉内荏的本性。” “待到武帝雄起,横扫漠北,匈奴人又是怎么表现的?卑躬屈膝的投降,远遁至大汉天威笼罩不到的地方去。这还是他们之前横行了几百年,心气高了,否则可能连逃的人都没有,会集体投降也未可知呢。” 在这里,王羽偷换了个概念,汉武时代的确有匈奴部族投降,但匈奴整体内附,要推移到百年之后了。不过在场的听众知道他要表达的意思就够了,没人那么无聊,在这些细节上与他纠缠。 “那世家豪强又是如何?”当然,异族什么的,对大汉朝的名士来说,是很遥远,也很不值一提的存在,他们更关心的是与切身有实际关系的内容。提问的是臧洪,做为张邈兄弟最得力的助手,这种时候他责无旁贷。 “如果以水来比拟整个天下,那么百姓就是大海,朝廷就是天上的风雨雷电,朝中的官吏就是江河溪流,而世家就是湖泊……” 在确定了这场会面之后,王羽就一直在思考,到底如何才能用最恰当的方式说服张邈兄弟。小说里收服敌人往往很简单,势力强点,摆出个礼贤下士的姿态来。威逼利诱什么的手段一用,对方就要纳头而拜了。 可现实比小说复杂多了,不能与对方保持利益上的一致,消弭政治见解上的隔阂,就算再强势,也很难收服目标,特别是象张邈这种久负盛名的名士。 实际上。要不是张邈和王匡有些交情,再加上从酸枣开始双方的良好合作关系,张邈这次也不会来得这么痛快。 “海纳百川,水气化为云雾,云雾化雨,将水还归大地。汇聚成溪,溪流成河,如此反复,方能生生不息。” 王羽的比喻让众人有种眼界顿开的感觉,江河湖海,风雨雷电,都是司空见惯的东西。但如此形象的将这些事物连接起来,却是首次得闻。海纳百川之类的说法自古有之,不过水气化云,云化雨水的论调却很新鲜,同时也很有道理。 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自然界的生生不息的壮阔与宏伟,臧洪压抑着心神深处传来的震颤感觉,问道:“君侯的意思是,若是得不到足够的补充。大海也会干涸?” “海枯石烂的说法自古流传,未必没有道理,也未必不会实现。就拿这徐州来说,若说千年之后,陆地会向东延伸,多出千里沃土,子源兄可能相信?”王羽悠然回答。并提出了个在他看来理所应当,却令众人惊奇莫名的假设。 在他而言,这并非假设,而是切切实实发生过的事情。包括崇明岛。南通,甚至连云港在内的诸多后世名城,现在还都在海里泡着呢。用海枯石烂来形容这些地方,倒也恰当。 不过,张邈等人就只有面面相觑的份儿了。 王羽自己也知道这说法听起来像是危言耸听,所以一语带过,并不停留:“而湖,其实就是具体而微的海,其实想想也是,世家再怎么高贵,寻根溯源,终究也是出身于民间,因缘际遇,乘风云而起,才有了后来的种种局面。” 张邈皱皱眉,但没说话,臧洪却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湖的好处很多,可以蓄水,防止江河泛滥,又或在旱季枯竭,物产丰富,造福乡里,和世家的作用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如太湖,如鄱阳湖,无不如此。” 王羽留了点时间让众人思考消化,然后突然话锋一转:“不过,在一些特定条件下,湖也是有害的!因为湖也是水系循环的一部分,如果湖本身,只顾着自己的扩大,试图独立于水系循环之外,顶多只能一时得利,最终却会破坏整个循环,最终一起步入灭亡!” “试想,假若松江断流,震泽将会变得怎样?一开始肯定会水位高涨,甚至向周围扩张,将周围变成一片汪洋,进而成为更大的湖泊,但本该入海的水却少了。单是震泽一家可能还无所谓,只是周边居住的人受灾,无伤大雅,但如果天下的湖都这样呢?” 震泽就是太湖的古称,而松江则是从太湖流出的江河中最大的一条,王羽借用松江断流,太湖水涨来比拟豪强的扩张,也算形象。 “结果不言而喻,海洋水位降低,雨水减少,江河枯竭,最后,湖泊也难以独善其身,逐渐变成泽地,最后消散无踪。就算如此,海毕竟还是在的,待湖泊消失后,天地会顽强的重新达成新的循环。” 说的只是个比喻,但无论王羽这个说话的人,还是听者,神情却都十分的郑重。 “孟卓先生,您想看到的,真的是这样的景象吗?” “将军所言,确实有道理,不过……”张邈的语速异常缓慢,几乎是一字一顿。 王羽借由比喻来宣示青州的政治理念,很巧妙的回避了直接的语言对抗和冲突,使得紧张的气氛变得和谐起来。这当然不代表张邈已经被说服,只是反驳的难度增加了不少。 其实,不讲理的人,从来都比讲道理,而且会擅长讲道理的人容易对付。 前者说话,非黑即白,只要根据自身的立场和利益做出判断就可以了。去年,在陈宫的劝说下,张邈就做出了和青州对抗的决定,因为他觉得,和王羽似乎没道理可讲。 而现在,王羽的比喻虽然很考验人的想象力,但逻辑性却也很强,再用先前的观点来应对,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将军似乎不是这么做的。青州世家尽皆凋零,姑且不论,可在冀州,在城阳、琅琊以及东海,将军对豪强采取的都是严厉打击的策略吧?将军自己也说了,世家从民间来,也是万民的一份子,一概而论,加以严厉打击,又岂是为政之道?” 想了好一会儿,张邈终于找到了个最能站得住脚的论点。 “治沉疴,需用虎狼之药,非如此,不能立竿见影的受到成效。自桓灵以来,大汉朝就已尽显颓势,中平年间的大乱,更是将其推到了悬崖边缘,天下人有眼再看,有耳在听,哪怕没什么见识的愚民也知道,大汉朝病了,病得很严重……” “虽然黄巾的矛头指向的是朝廷,但那只是他们不懂,分不清朝廷和世家的区别,若是有人引导,我相信,他们会很高兴的将矛头调转,指向他们真正的敌人。这是这个时代的大势所趋,顺势者生,逆势者亡!” 王羽霍然起身,挥舞着手臂,语声铿锵有力,满溢着金铁之音。 “本将出道以来,百战百胜,屡屡以弱胜强,为什么?因为本将运气好,而运气从何而来?大势所趋也!故有天下英杰纷纷相投,铸就了这一支百胜强兵!相反,袁绍身为天下门阀之首,拥兵十万,却风光了不到一年就折戟沉沙,何也?无非逆势者亡!” “若非松江这样的河流被截断,文和、汉升、公明、文则、子义这些良臣猛将又岂会尽归王羽帐下?若非有这些臂膀的帮助,王羽虽有些韬略勇力,又岂有百战百胜之理?既然乏人看出大势,世风依旧,羽又岂能不下重手,革弊纳新?” 张邈四人相顾失色,半晌,一直没说话的张超才答道:“王将军虽然年少,但这份心胸见识,却远在超等之上了。”他看向张邈,意味深长的说道:“兄长,王将军言之成理,青州的繁荣景象也不是虚妄,咱们,是不是不应该太过拘泥了呢?” 显然,他已经开始动摇了。 张邈默然不答,还在权衡此事攸关的利弊,应声而出的是臧洪:“敢问君侯,在青、冀用过了虎狼之药,尊驾是不是要改用温补之药调理了呢?之前孔明小先生拿给我等的,贵军与阙宣签订的条款,莫非就是药方?” 臧洪与张邈兄弟的关系,不是主从,更像是联盟的同志,即便是在这样的场合,他也有独立判断和行事的权力。 “虽不中亦不远矣。”王羽颔首微笑。 “此方有何道理?” “积水成湖,水满则溢,都是不可避免的自然现象。任何强行扭转的作为都是不理智的,本将只是想多修几条松江出来,给每条河都配上至少一条。如此一来,湖泊依然还在,却不至再为祸患。至于人工的松江要如何挖掘,正要请各位集思广益才好。” “洪知矣。”沉思片刻,臧洪郑重起身,拱手为礼,沉声道:“愿与君侯共襄大业!” 第六一四章兵不厌诈 刘备接到许攸急信的时候,一些很奇怪的消息在江淮一带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他一边看信,一边忧愁的听着斥候们从外面打探回来的消息。 “青州往寿春排出使者的消息已经确认,虽然有祢衡同行,但其却罕有在议事之际列席,即便列席,席间也是不置一词,鲁肃与袁术则是相谈甚欢……” “昨天离开郯城的是臧洪,此人本在张邈兄弟身边奔走效力,不知何故突然奉了骠骑将军为主。他这一次的目的地应该是皖城。据可靠消息称,青州方面似乎有意调停皖城战事……” “启禀主公,庐江急报,刘勋虽然围城不退,但已经停止继续攻城了!” 一连串的消息搞得刘备晕头转向的同时,也让他从骨子里往外的发冷。 来下邳之前,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是王羽的对手,双方的实力差距太大了,不是智谋之类可以弥补的。何况,就算比智谋,他也没什么信心能超过王羽。王羽本人自不必提,他身边汇聚着的那一众英杰比他本人的威胁还要大! 而刘备这边呢?唯一能指望一下的许攸不在身边,陈珪父子虽然智略高超,但这两人却没什么忠诚心,指望他们帮衬一下还行,把希望尽数寄托在他们身上,那纯粹就是闲自己命长了。 除此之外,他身边能商量一下事情的,也只有老伙计简雍,以及接手下邳后,提拔起来的孙乾了。连刘备自己都觉得寒酸,更别提和青州群英相比了。 刘备转向孙乾,以手掩额,垂泪道:“公佑啊,你在危难之际来投备,足见盛情,备本想送一场富贵于你。至少让你能一展所长。奈何时事难料,未曾想,转眼间,备已是穷途末路,自身难保了。” 简雍一听话头不对,连忙劝道:“主公切不可失了信心,形势未必如您所想。王羽一向诡计多端,说不定他是虚张声势呢。” “与鹏举为敌,虽非备心中所愿,可有一点是不会错的。”刘备摇摇头,感触颇深的说道:“与他对阵时,一丝一毫的侥幸之心也不要存。否则,最后倒霉的肯定是我自己!” “备出兵之前,是准备联合江淮群雄,共抗青州的强势,维护地区和平的。想着虽然自己能力有限,但只要心存大意,不惧艰险。至少能将青州的兵锋扼于下邳城下,谁想……” 他苦笑摇头,叹道:“先是子猛惨败于马陵山,其后阙宣不战而降,备在下邳,顿时变成了两面受敌,虽然广陵的陈先生父子帮了很多忙,可形势依然不是很乐观。现在。袁术也有所动摇,眼见着下邳就变成三面受敌了,这样的形势下,城池再怎么坚固,又岂能久守?” “宪和之言未必没有道理,明公请宽心才好。” 孙乾身上的名士范儿很足,三缕长须当胸飘着。细长的眉毛修剪得整整齐齐,浑身上下没一处不透着儒雅之风,他拱拱手,曼声说道:“兵法有云。不动如山,明公现在应的就是这句话。任敌人如何强猛,我军只消镇之以静,稳守城池,就没什么可怕的。” “哪怕是袁术反复?” “哪怕是袁术反复。” 孙乾慢条斯理的走到挂着的大幅舆图旁,指点着说道:“明公进兵之处,做的就是坚守孤城的准备,如果青州大举南下,主公只要守住了城,就是重锉了敌军锋芒,天下闻名,群雄闻风而动,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想必子远先生献计时,循的也是这个思路。” 正面对敌,把徐州的所有反对势力绑在一起,也不够骠骑六军打的,但守城就不一样了。古往今来,强军顿兵于坚城之下,久而困顿,乃至胜负之势逆转的例子不知有多少,王羽虽强,也未必能逃过这个规律。 一旦青州军因攻城受挫而转入颓势,守城的刘备自然水涨船高,借势成名。 孙乾来投也是做过功课的,他很清楚,刘备来下邳,不是仅仅为了图谋徐州,他更看重的,是守下邳城的功绩! 当然,守城也不是一点风险都没有,但比起在正面战场上争雄,守城的风险已经小了很多了。特别是还有广陵陈家的帮助,刘备只需集中精力打好守城战,而不需要为了粮草供应之类烦琐事而烦恼,形势很有利。 孙乾提出了他的观点:“既然方略已经确定,明公就不需要动摇。袁术鼠目寸光,反复无常,或许会因为王骠骑许下的些许好处而毁盟出手,但这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大不了放弃彭城以及泗水以南的土地便是。” “只留下邳孤城?”刘备和简雍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样疯狂的提议,竟是出自儒风极浓的孙乾之口。 “正是。”孙乾微微颔首,进一步解释道:“兵力集中在下邳,其他地方只派遣部分官吏,配合地方郡兵和豪强维持秩序,无论是青州军南下,还是淮南军北上,随时弃之即可。” “可是,这样一来……” 孙乾的提议远谈不上出神入化,只是将刘备原来的方针更彻底的贯彻下去罢了。但刘备却不怎么情愿,他的主要目的的确是想借着守城博名声,但他同样也想借机扩大势力。 现在不是初平元年那会儿了,群雄的势力范围基本划定,就算有名声,也不会凭空掉下块土地来,徐州这块无主之地,是最适合他的基业。要是把彭城和泗水以南的领土都放弃,就算王羽来了,他也守住了城池,岂不是也是为袁术做了嫁衣? “乾斗胆,敢问主公,就算您处处布防,袁术攻来时,您能守得住彭城吗?” 刘备皱眉不答。 当然守不住,不然他发哪门子愁啊? 孙乾摊摊手,问道:“既然守不住,还守来何益,徒损兵马吗?下邳城甚大,主公兵马又少。全力守城尚且不足,哪有兵马在这些地方损耗?” “那不一样……”刘备摇摇头,却不肯再多做解说。孙乾初来,身份只能算是个客卿,他之所以敢以不足量的兵马守城,则是有着很深的算计,岂能随意说给孙乾听? “公佑既然极力主张收缩兵力。对战后的形势有何判断?”刘备一脸期冀的看着孙乾。 他和曹操的见地其实差不多,都知道自己处于弱势,想翻盘,须得出奇兵。因此,他对孙乾看似大胆,其实求稳的提议不怎么感兴趣。他现在需要的也不是老成谋国的谋士,而是敢设奇谋,出奇兵的鬼才! “乾愚鲁……”听刘备这样问,孙乾知道自己的首次出演算是演砸了,他的计策人家不是想不到,而是完全不需要。 刘备眼中无法掩饰的流露出了失望之色:“公佑过谦,是吾求全责备了。时局艰难若此,纵是管仲复生,田单再世,又岂有良法可想?” 听他这般感叹,孙乾愈发觉得没有颜面继续留下来了,礼貌上敷衍几句,便告辞而去。 他走了,刘备还是那副愁眉不展的模样。简雍却有了疑问:“主公,孙公佑的才华虽然没有郭奉孝、周公瑾那般惊艳绝伦,但也是一时之才。我军如今人才匮乏,就算不纳其策,也可笼络在身边参赞军机,您又何必……” “宪和,你为人就是太善了。”刘备答非所问。搞得简雍直发愣。 “兵不厌诈。孙乾乃是郑玄的弟子,后者如今正在泰山书院担任教授,他却主动来投我,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他抬手阻住简雍争辩。道:“没错,他是元龙先生举荐的,可你也应该明白,下邳兵力不足,其实正是针对广陵方面设下的局……” 刘备的思路很清晰,比起袁术,广陵陈家才是真正没有退路的了,他在下邳顶着,王羽就威胁不到广陵。为了确保安全,陈珪就得出钱出粮,让他在下邳站住脚,下邳兵力不足,陈珪就得想办法给他补充。 陈登介绍来的人,说不定就是陈家掺的沙子,刘备岂会轻易上当? 他要的是徐州,而广陵正是徐州最富庶的一个郡。王羽迟迟不肯南下,说不定已经看破了他的心思和许攸的布局,如果对方抽身而走,刘备就算是被晾在这儿了。 若是那样,他就只能打广陵的主意了。 刘备当然不会搞抑制豪强那一套,不过他也不想和陈家分享权力,甚至被人拒于广陵的大门之外。现在的联手抗敌,未尝不是为将来翻脸埋下伏笔呢。 所以,不论守城战会不会发生,他都不打算自己扛到底,能在这场战争中消耗陈家多少实力,决定了他将来是否能顺利摆平陈家,入主广陵。 因此他说,这是个局! 简雍没话说了。 他知道这一年来,老伙计的变化很大,原来刘备虽然也喜欢动心眼,可并未如此热衷于阴谋过,现在这样,都是因为许攸的影响……他甚至能猜到许攸那封急信上说了什么,他不喜欢这样,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所以,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沉默间,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且急促的脚步声,来人在门前停下,低声禀报道:“主公,郯城有警……” 刘备霍然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前,与那密探低声说了起来。由于他动作太猛,放在桌案上信纸被他带起的风吹起,飘飘摇摇的落在地上,简雍忍不住看了一眼,别的没看清,只看到了开头触目惊心的四个字:不惜代价! 还没等简雍凝神细看,刘备已经转过身来,眼中精光四射,大声叫道:“击鼓聚将!准备迎战青州军!” 第六一五章恐怖号召力 汉,初平四年,五月初二,江淮大地风云再起。在郯城休整了两个月,完成重新整编的青州尽起全军,大举南下,兵锋直指下邳城! 对天下群雄来说,此事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刘备横插一杠子的举动无疑是个重大挑衅,王羽这么睚眦必报的人,岂会放着刘备在下邳逍遥? 不过,军国重器,毕竟不能为个人情绪而左右。王羽行事虽然很霸气,但他每次兴兵,往往都有着很确切的目的,就算是当初看似无谋的北上助战,现在也成了深谋远虑的战略决策范例,为众多的兵法家们所分析研究。 此外,王羽之前表现出来的理智和克制也很有迷惑性。 更重要的是,由于陈宫、许攸、陈登父子这些人的串联,一些正在阴暗中酝酿着的阴谋,几乎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由于袁术突然变节,王羽也有可能有所察觉了。 如果知情,并且了解其意味着什么,想必王羽应该很清楚,那将是怎样的一场大变局,整个河北的局势,都有可能因此而发生逆转! 就在巨变随时有可能发生的前夕,悍然出兵? 鹏举小儿又发疯了吗?这是诸多知情者们不约而同在第一时间发出的感叹。 是袁术破天荒的讲了回义气,还是鹏举将其当成了许攸虚张声势的计策?猜测纷纭,莫衷一是,但不论众人怎么想,事实都是不可逆转的。 整编后的东海羽林军达到了一万两千之众,分为左右两军。 左军由琅琊羽林本部构成,经过精选和补充后,共计五千五百步卒,五百骑兵。步卒有重甲五百,弓弩一千。其余四千都是持矛戈的长兵;右军则由收编的郯城留守部队和丹阳降军组成,规模也是六千,清一色的都是步兵,但兵种却极富多样化。 有重甲的刀斧手,武装程度稍逊的刀盾兵,矛戈、长槊铁戟、重锤大棒、斧钺钩叉,甚至还有一小队人把铁蒺藜骨朵这种奇门兵器当成了列装的武器……看起来。这六千人的部队不像是要去打仗,倒像是要来一场武装大游行,顺便开个兵器展示会一样。 当然,若是有人因为右军的五花八门的兵器,就小觑了他们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这些悍卒的兵种配置虽然很乱。很奇葩,但他们的队列却整齐的可怕。即便在行进之中,也如同刀削般整齐,要不是长短不齐的武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队伍的美感,这支强兵的军容,完全不在整编了两年之久的左军之下。 这世上也只有丹阳劲卒,才能如此快速成军。并形成战斗力了。 只可惜,在乱世的烽烟之中,善战的丹阳兵的结局并不那么美好。 在三国中后期,占据了丹阳郡的东吴政权,已经不得不反复从其他地方迁居移民过来,才能保证丹阳郡的人口规模,真正有着征战传统的丹阳人,早在这之前。就已经十室九空了。这支强兵就那么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不复再现。 但此刻,这支军队的整编和出阵,带给天下群雄的却不是感叹,而是震惊。 比青州军南下更让人震惊的,是阙宣的起兵呼应。 在郯城被王羽大肆剥削了一通之后,阙家的私兵已不复先前的规模。然而,阙宣却像是记吃不记打的顽童一般,被王羽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的策略彻底收服了。 几乎在青州军整军南下的同时,阙宣再次从老家曲阳誓师出发。带着两千五百人马浩浩荡荡的杀向了曹豹据守下相城,摆出来要断掉下邳和广陵联系的架势。 虽然他只有两千兵,可没人敢小觑了他。 由于谈判一直都顺利,最后王羽高抬贵手,只从阙宣那里讨了五百重甲,而且还很爽快的付了钱。所以,阙宣的兵力虽然缩了水,但最强悍的重甲步卒还有一千五,剩下的则是一千强弩兵。 这样的军势,哪怕人数再少,谁又敢小觑了他? 消息传开之后,下相城一日三惊,守将曹豹更是以每天五封以上的频率向各方告急。说是各方,其实他现在能告的对象,也只有下邳的刘备和广陵的陈家了。 对曹豹来说,这一年的春夏,就像是在做一场怎么都醒不过来的噩梦稀里糊涂的兵败,声势浩大,成员众多的联盟莫名其妙的瓦解,某些有力的成员还倒戈相向!这日子,还有法子继续过下去吗? 其实,他不是很担心阙宣。 这位前天子的兵卒虽精,但却没经历过真正的战争,虽然曹豹麾下也只有两千多的残兵败将,但他还是有把握守住城池的。下相城虽然不大,但也不是两千五百步卒能围得住的,至于青州军……那不是有刘备挡着么? 让他心神不宁的是袁术这个反复无常的卑鄙小人! 这个小人也响应了青州军的南下,而且不是只拍拍手,鼓鼓掌就算了的,他动了真格的! 淮南军兵分两路,雷薄、乐就率领一万大军北上,攻打张飞据守的彭城;张勋、陈纪的八千大军则是沿着睢水东进,从取虑开始,一路攻伐过来,兵锋直指曹豹所在的下相! 张勋军的沿途上,只有睢陵有刘备军驻守,取虑这样的边境要塞则完全是个空城。就算是睢陵,守将也只是个无名的黄巾贼,带的兵马也不过五百,根本指望不上。对曹豹来说,他随时会陷入被两面夹攻的险境,这叫他如何不急? 战事初起的五天之内,曹豹除了告急,就是骂人。骂的最多的就是袁术,其次才是王羽、刘备,告急信则是大部分都送去了广陵,这种时候,也只有陈家才值得依靠了。 然而,骂人没用,告急也没用。 人是不可能被骂死骂伤的;而陈登父子虽然很有智谋。但毕竟只是地方上的土豪,情报来源有限,使得他们对眼下这种突发局面完全没有准备,措手不及,又哪里谈得上应对? 至于刘备那边,倒是天天来信安慰曹豹,告诉他要有信心。鼓起勇气,坚持就是胜利什么的。曹豹当然不吃这套,喊口号有用的话,还要军队干嘛?现在是真刀真枪的生死较量,喊这些空头口号,有用吗? 众多坏消息当中。唯一让他有些安慰的就是,三路敌军的进兵速度都不快,特别是首先举兵的青州军。 开战五六天了,他们的前锋才到良成,正式对下邳展开围攻,至少也要等到十天之后了。而青州军的两路盟军,似乎也在等主战场的消息。张勋攻下取虑后,就一直顿兵不前;雷薄至今还在彭城百里外的梧县一带徘徊,都在安全距离。 只有阙宣比较急,早早的冲到了泗水东岸,和下相城中的曹豹展开了对峙。曹豹对啃阙宣这块硬骨头没什么兴趣,但阙宣却不肯消停,一边向下相守军耀武扬威的挑战,一边呼朋唤友。号召地方豪强加入讨刘的行列,向青州军献上投名状。 阙家虽自命清高,很少与其他豪族打交道,但既然同饮一条河的水,阙家也不可能真的独立于地方之外。这两个月,李宾同样没少上蹿下跳,最关键的是。三军声势浩大的攻势吓到了不少人。 结果就是,响应阙宣的豪族越来越多。 他们一面派人去良成拜见,另一边也将自家的私兵组织起来,从四面八方汇向了下相。与阙宣会师。 这些豪族多半都不是什么大族,实力也相对有限,但架不住他们人多啊。每家派出几名子弟,带上几十上百的家兵,二十家就是逾千之众,二百家就是上万大军! 没错,当曹豹终于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城外已经汇聚了上万兵马,把下相城给围了个水泄不通,只有水路还能通行,但看这架势,水路被封锁,也就是三五天的事儿了。 曹豹这个震惊啊,他差点没从城头倒着栽下去! 他这个后悔啊,差点就把肠子给悔出来了。 早知道阙宣这个废物也能折腾出这么大动静,他就应该早点有所行动对阙宣先下手为强是不行的,这块骨头太硬,就算偷袭,也占不到多大便宜。曹豹想的是早点开溜,不管怎样,先去广陵避过这一劫再说。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照目前这局势演变下去,等不到王羽和刘备决出胜负,下相城就要先交代了。 谁能想到,会有这么多家族被猪油蒙了心,因为王羽口风的一点点松动,就屁颠屁颠的赶来效力呢?又有谁能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王羽居然蛊惑了这么多人,拥有了这么恐怖的号召力呢? 不是他曹豹不努力,实在是敌人太妖孽! 由于与广陵的联系已经被切断,曹豹也没有投降的退路,他只能绝望的传信给刘备,希望对方设法相救,至少跑路也能搭个伴什么的。 结果,刘备的回信第二天就到了,上面不再有那些虚头巴脑的场面话和口号,只有言简意赅,杀气腾腾的一句话:可择选精锐,一战定乾坤! 第六一六章都在行险 仲夏之夜,蝉鸣阵阵,蛙声和鸣,平和的景象中,显露出来的却是不寻常的杀机,仿佛此刻的天气一样,晴而多云。 阴云的存在,使得月光变得昏暗且断断续续的,映出来的景色也是朦朦胧胧,让人难以一窥究竟。然而,在赵云犀利的目光下,身遭百步范围内,哪怕是最细小的风吹草动,也是无所遁形。 看看将警惕写在脸上的心腹爱将,王羽笑着宽慰道:“子龙,用不着那么紧张,刘备不会那么笨,赶在我军渡河之前就来伏击的。这里离土豪联军太近了,离良成也不远,刘备在这里留下咱们的可能性太低,无限趋近于零。” “主公真的确定刘备会来?”王羽的宽慰没起到多大作用,以赵云的胆魄,本也不会因为这点小场面就感到紧张,他只是心中存有疑惑,表露出来和紧张有些相似罢了。 “怎么,你还不相信?”王羽眉角轻挑,带着笑意反问。 “若是末将与其易地而处,只会全力守城,静待时机,而非孤注一掷般的将希望押在伏击主公上面。”赵云性情中本是微带些腼腆的,不过相处久了,他也知道王羽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再加上太史慈的影响,平时相处变得随意了很多。 “刘备目前只有两个优势,一是下邳钱粮足备,城高壕深,麾下又有关、张,陈到等猛将,就算下相被破,被团团围困,也能坚持至少半年以上;另一方面,子敬传回来的消息应该不虚,幽州确实很有可能生变,到时主公不可能不回河北主持大局……” 赵云皱眉说道:“而主公轻骑南下,与袁术会盟,调停皖城战事。并迎娶二位新夫人……这种事的可能性太低了,怎么看都像是陷阱,刘备真的会不管不顾的往里闯?末将觉得,好像很难以置信啊。” “若在下邳城主持大局的是子龙你,我自然不会如此定计,不过,刘备是不一样的。”王羽笑了。笑得意味深长。 历史上的赵云,似乎总是在打那种以弱击强,置死地而后生的仗,可谁又知道,这位不世猛将是个很稳重的人呢? 当然,总是置死地而后生。不是赵云的本意,只是他跟的老大太喜欢弄险,搞得做为近卫大将的赵云总是在救火。 赵云单独领兵打仗的时候,其实是很稳的,比如他打桂阳的那一仗,他从头到尾都没留给对手一丝机会,连美人计都不行。如果曹操和张绣第一次交手的时候。身边的近卫大将是谨慎细致的赵云,而非徒具勇力的典韦,那一仗纵然失败,也不会败得那么惨。 正是因为对赵云越来越深刻且精准的认识,王羽对刘备的评估也越来越准确了。 在这个时代,单说喜欢弄险出奇兵,刘皇叔若是自居第二,恐怕没人敢称第一。这世上就没有刘备不敢弄的险。 “刘备弄险出奇,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当然,这也与他总是以小博大有关,以弱胜强,不出奇本也不足以制胜。”王羽略带了几分感慨,刘备这样。他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呢? 想到穿越以来的历次艰险,王羽不得不感叹自己的好运气。出奇兵这种事,哪怕计划再怎么周详,最终的结果也要看老天的意思。某种意义上。他是这个时代最能体谅刘备的人,哪怕明知是陷阱,为了胜利,也只能狠下一条心往里面硬闯! 现在,自己已经彻底摆脱了弱者的地位,战法也逐渐向气势磅礴的正攻法转变,但刘备却没有这个条件。 “其实,他找许攸当军师,是个天大的错误,最适合他的军师应该是擅长拾遗补缺,算无遗策的稳重人,孙乾虽然智谋差了点,但未尝不是个合适的人选……其实最适合与他搭档的是孔明,可惜被我捷足先登了,他也只能继续他的冒险生涯了,呵呵。” 王羽的笑声中不无得意,让赵云有些难以理解,以青州军目前的强势,无论怎么看,都没有把刘备这种人物放在眼里的必要,主公这股得意劲到底从何而来呢? 不过,想到有关于孙乾的情报,赵云对刘备是否会中计的疑虑倒是消减了不少。 南下后,在徐州打的这一连串战役,论激烈程度,远不能与赵云之前经历过的那些大仗相比,但这些战役也有其独特的特征这些战役都是在近乎透明的情况下开战的。 双方在对方阵营都有大量的探子和细作,除了上层的密议之外,几乎一切军事行动都是公开透明的,哪怕是一部一曲的军队的调动,都会在很短的时间内,为敌人所探知。 孙乾对刘备的拜访和离去,同样不会例外。 用王羽的话说,知道孙乾离开前,计划的成功率还在两可之间,胜算顶多有五成;孙乾离开后,成功率顿时就上升到了九成以上。 孙乾在徐州也是小有名气的,先前虽然没入王羽的视野,发现他之后,想针对性的做些调查却再简单不过了。这是个稳重人,却没能与刘备达成共识,的确可以从一定程度上验证王羽的判断。 “主公,若是刘备不来,或者打败他之后,您真的要继续南下么?”赵云并不在这个话题多做纠缠,让他不放心的事多着呢。 王羽坦然回答,表情非常认真:“当然了,至少要把关系确定了再说,这样袁术就可以拿乔家当做人质,两军重新结成同盟,徐州的危机得以消除,庐江百姓也免去了战乱之苦,这不是很好吗?” “可是……”王羽的解释不能让赵云释怀。 “没什么可是。”王羽突然敛起笑容,神情变得郑重起来。 “时间很紧,只有解决了刘备,再安抚下袁术,才能打消吕布最后一丝侥幸心,重议结盟事宜,安定我军的后方。子龙,幽州的形势,你多少有些了解,可草原上呢?你知道那里是怎样的情形吗?你能想象出,草原各族被组织起来,大举南下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吗?” 赵云心中一寒,话在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经历过那种浩劫,中平五年,鲜卑与乌桓联手,席卷了整个河北,那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更可怕的是,按照王羽转述陶谦的说法,中平五年那场祸乱,参与的只是东部鲜卑的部分部落,远非鲜卑人真正的实力展现。 联想到熹平六年,檀石槐全歼三万汉军精锐,拒绝汉廷和亲之议的嚣张,王羽的慎重确实也有其道理。 “刘虞这样的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鲜卑人之所以在熹平六年之后,就无复先前的强势,只是因为檀石槐死了。这些年,鲜卑人一直在内乱,和中原群雄一样,他们自己人在争权夺势,所以无力大举南下,为祸不烈。” 王羽感触极深的说着:“但刘虞的怀柔、拉拢却会让鲜卑人看到中原的虚弱,他们会暂时搁置彼此间的矛盾,同心协力的拿中原开刀。这是怀柔政策必然会带来的恶果,刘虞这样的人,越受到异族的尊敬和推崇,为祸也就越烈!这是几千年的历史验证过了的。” “……”第一次,赵云感到完全无法跟上王羽的思路,他同样也不知道,王羽说的历史典故,到底指的是什么。不是他孤陋寡闻,只是他怎么想得到,王羽的思绪已经越过了二千年的岁月,联想到了历史上那几场重大悲剧呢。 因为中原王朝的示好,消弭了异族的内乱,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明末了。当时努尔哈赤刚死,他的几个儿子都有一定实力,各不相让,本来是明廷分化瓦解,各个击破的良机,结果文臣们白痴一样跑去吊唁、示好,令得鞑虏们分清了主次矛盾,错过了消灭他们的好机会。 与其费时费力的彼此征伐,何如拿虚弱且富庶的中原人开刀?异族的智慧低下,思路也简单且直接,然而,这种简单直接,却胜过了中原的士大夫们钻研了数千年的权谋之术这种看似神妙的学问,本来就只擅长对付自己人。 “总之,要抓紧时间了。”王羽的视线从赵云身上转开,投向了不可测的夜色之中。 随着公孙瓒的进逼和刘虞的寸步不让,幽州的形势变得越来越紧张,再加上许攸的挑拨串联……如何高估这场随时有可能降临的大乱的规模也不为过。 公孙瓒不是个能听劝的人,和刘虞的积怨更是极深,就算自己现在就抽身回返河北,当面阻止,同样也是徒劳。 所以,只能做最坏的打算,将青州的主要资源,都投入到迎击那些最凶恶的敌人当中。 王羽还是有信心的。 毕竟现在的中原,并非历史上那个经历了近百年血腥内战的中原,就算草原上的敌人一起出现,他也有把握战而胜之。 只是他不能将全部的实力都投入,否则,若是被人从背后捅上一刀,那就不是青州军溃败那么简单了,说不定五胡乱华的故事会提前上演都未可知。 所以,必须尽快安定江淮和兖州,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说不得要再兵行险招一次了。 第六一七章泗水伏击战 水声哗哗,夜幕下,无数黑影在晃动。 “快,再快一点!”陈到的低喝声掩盖在水声之下,只有距离最近的那些人能听到他的命令,为了确保将命令传达到每一个士卒耳中,他一刻不停的来回奔走着。 “叔至,不要吹得这么急,临阵之际,应该让大家多休息。”正奔走间,耳边传来了那个熟悉的温和声音,陈到心头一暖,停下了脚步。 “主公亲自在劳作,兄弟们辛苦点也是应该的,再说,这又费不了什么力气。”陈到向刘备的身侧瞥了一眼,然后快速收回眼神,动作不大,但心下的惊异却是不小。 由不得他不惊奇,刘备军现在正在扎草人,刘备亲自下场。他扎草人的动作很利落,别人一个没完成,他已经做好了仨,并且每个扶起来都能在草丛中立而不倒,像极了真人隐藏在此处。 “吾的手艺不错吧?”刘备敏锐的注意到了麾下大将的小动作,不以为忤的笑问了一句,搞得陈到脸上一阵发热,讪讪道:“主公以前也做过农活?” “呵呵,叔至有所不知,在遇到二弟、三弟之前,吾以织贩草履为生,比作农活儿还低一等呢。”刘备对自己的过往毫不讳言。 “……”陈到投在刘备麾下差不多一年了,可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刘备过去的经历,一时间只惊得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这没什么?”刘备摆摆手,温和说道:“英雄不论出身处,高祖当年何尝不是乡中小吏?只要心存忠义,便可出力报国,福泽苍生,在这一点上,你我都是一样的。” 这话说得陈到心里热烘烘的,抱拳谦谢道:“到何德何能。怎敢与主公相提并论?” “有何不可?备也不比别人多几只眼或几支手,怎么就不能比了?以吾之见,叔至文武双全,坚毅果敢,纵是比之周亚夫、冯公孙,也是比得了的,何必妄自菲薄?只恨备徒有宗室之名。却无其实,不能让叔至大展拳脚,为天下所知,备心中,是既憾且愧啊。” “主公大恩,到万死不能报也。” 刘备最厉害的不是武艺兵法。也不是计谋政略,而是笼络人的工夫。他这套放在贾诩、徐晃身上效果不大,可对陈到这种草根,却有着极为致命的杀伤力。陈到被他一句话感动得热泪盈眶,就算刘备让他立刻去死,他也不会迟疑。 陈到的出身很差,在遇到刘备之前。他是个山贼;在被携裹上山,变成山贼之前,他是个很普通的农户子弟。 他的武艺兵法都是上山之后才学的,但很早就展示出了极强的天赋,在众多山贼中可谓出类拔萃。若不是他不愿为贼,只是为了老娘才勉强留在山寨,刘备想要剿灭他的山寨,收服这员大将。恐怕要花费很大的力气,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得来全不费工夫。 笼络手段见了效,刘备正要趁热打铁,河对岸已经隐隐传来了战马的嘶鸣声,与河风一同传来,若有若无的轻响。他心中一紧,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不是笼络属下。而是要抓紧时间去隐蔽部队了。 “大哥,真要打这一仗?”刚来得及对陈到挥挥手,刘备就听得关羽在身后长叹了一声,转头看时。发现对方神情中蕴含的情绪复杂之极。 “云长,你也看见了,不是我主动挑衅,下邳、彭城又不是青州辖地,我守之有何不可?更何况……” 刘备斟酌着用词,先是诚恳的解释了几句,随后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痛起来:“寿春的密探传回了消息,王羽是以支持袁术称帝为条件,达成的盟约!愚兄虽然不肖,但自忖也非大奸大恶之人,以青州之强,欲杀刘备,用得着如此做出这等让步吗?他分明就是将朝廷正统,天下大义当成了儿戏!” 对岸传来的人马喧嚣声越来越响亮,刘备语气中深恶痛绝的意味也越来越重。 事态紧急,陈到等不到刘备下令,已经去集结军队,做好隐蔽和伏击的准备。即便这样,刘备脸上的神情也只是稍雯而已。 “……”关羽沉默了片刻,他不认为大哥会拿这种事诬蔑王羽,而许攸的情报网出错的几率也很低。那张情报网,是许攸和很多志同道合者,历经几十年从无到有建立起来的,早在许攸阴谋篡逆的时候便已成型,并不依托于袁绍的势力而存在。 既然反馈的情报是袁术有意称帝,王羽不曾阻止,反而与其签订了盟约,那大哥的痛恨,就是由其来由的,自己又能说什么呢? 他艰难的开了口,只觉满嘴都是苦涩:“大哥已经做了决断,某自当从命,只是王将军一向足智多谋,这次如此轻易的中伏……难保不是他的计谋。” “云长此言甚是。”关羽终于不提反对意见了,刘备暗中也是长长的舒了口气,内外交迫的滋味不好受,二弟总算开窍,着实去了他一块心病。 “不过,王羽行事一向出人意表,或许,他就是想让咱们这么想,以免南下受到阻拦呢?” 刘备当然不能明说,许攸已经北上,去联络刘虞和鲜卑诸部去了,王羽即便没从袁术口中得到消息,他也不会对幽州的紧张形势掉以轻心。王羽很赶时间,就算这一战拿不下他,能耽误了他的行程也算是达到了目的。 “……确实不无可能。”关羽沉吟片刻,很快想到了王羽摆空围城计,封锁张颌的那一战,于是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孟子曰: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为了国家大义,有些风险即便知道,也不能回避……”刘备大义凛然的继续说着。 对这一战的风险,他已经有了准确的评估。 青州主力远在良成,只要稍有风吹草动,他就能收到消息,所以,他判定,王羽身边只有五百亲卫。顶多再加上魏延的五百隐雾随行。 而他的部队不属于徐州编制,王羽不可能事先安插太多眼线。参与伏击的主力,则是以陈到为主将,重新编练出来的白眊精锐,数量只有八百,经过无数次筛选而成。 世事无绝对,说其中完全没有奸细。可能是自负的表现,可要说这支队伍的动向也在王羽随时的监控之下,那就太离谱了,刘备怎么都不会相信。 就拿青州军来说,刘备对东海羽林的动向了若指掌,但魏延的那五百隐雾。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似的,完全得不到任何消息。 刘备不敢奢望他的近卫能拥有和隐雾军一样的本领,但他觉得,两者的差距至少不应该天差地别吧? 曹豹那边倒是有可能出问题。 不过,刘备送给曹豹的情报本来就是假的,时间、地点都是错的,就算出了篓子。顶多也只会让青州军有所警觉。但王羽本来就很狡猾,刘备也没指望对方会跟傻狍子一样,一头撞进自己的伏击圈,总是要较量一番的。 对方没有发觉,那就是伏击;被发觉了,就是凭河对峙。在这样的夜色下,凭借手上的千余人,王羽要是还能合围自己。那就真是见鬼了。 所以,刘备不觉得这一战有多大风险,实际上,他报的期望很高,很热切。 关羽不劝了,因为对岸的骑兵已经开始渡河了。 看起来,青州军确实很赶时间。而且准备的也很周全,到了渡口,他们没多耗费精力去搜索渡船,而是直接从备马的马鞍上取下了各种零件。开始组装,不一会儿,河里就多了几十个羊皮筏子。 正在过河的似乎是先锋部队,人数不过数十,带兵的将领却是个急性子,没等大多数人吹好羊皮筏,先头的几个探子探明对岸虚实,就命人将战马先赶下了水。马是天生会游泳的动物,只是胆子小,没人拉着不愿意下水。 因为骑将催得急,有人挥鞭驱赶战马,大声呵斥,但更多的人却心疼战马,不但小心的哄着自己的马,而且还对那些打马的人发出了抗议,场面变得乱糟糟的。 关羽、陈到看向刘备,用目光向他请示,趁乱攻击是个不错的主意,运气好,说不定能全歼了这支先锋。 刘备理所当然的摇头,他喜欢出奇兵,并不代表他行事莽撞,现在解决敌军容易,可打草惊蛇之后就麻烦了。 闹了好一会儿,那将领似乎想通了,他不再急着赶马过河,而是加派了人手,分出了一半人先行过河,在河岸周围展开搜索。 刘备仍然没动。他早就想到对手可能会这样做了,选择的伏击地点很好。若是王羽不急着赶路,白天过河倒是有些危险,可这样的夜色中,他的确没什么可担心的。 搜索没有发现异常。 青州军的斥候很强,但他们一没有夜视仪,二没有红外线,在夜盲症还是主流的古代,能顺利展开夜间侦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对早有准备的敌人定然是无可奈何的。 陆续有战马爬上了岸,东一群西一队地走到紧邻河滩的地方吃草。已经到了夏天,微凉的河水只会让它们更舒服,而不是相反,但长途跋涉却使得它们饥肠辘辘,难得有了空当,它们自然要多多进补。 越来越多的青州士兵走上了河滩,吸着冷气,脱下湿漉漉的衣服。河水并不很凉,但皮甲防水的效果比战马的毛皮差了很多,被水溅湿了的皮衣贴在身上又冷又硬。 机会越来越好,刘备却始终不肯发布命令,八百精锐像是冬眠的熊一样,一动不动,就这么看着敌人完成休整,在河岸边建立了一个环形的简易防御阵地。 耐心是有回报的,就在阵地完成后,河风再次送来了马蹄轰鸣的隆隆声…… 王羽,终于到了! 第六一八章猛将对猛将 马嘶人呼。 青州骑兵虽然训练有素,但看起来也没练过渡河,五百人,一千多匹战马,足足用了半个多时辰才全部过河。 当然,这也与王羽的谨慎布置有关,每次过河的青州军只有几十个人,事后整理又耗时不少。偏偏王羽每次都是等前一批人整理完毕,才命令下一批人渡河,前后这么一耽误,半个时辰能过来,已经很快了。 关羽用眼角的余光观察了一下刘备的神色,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先是看到刘备皱起了眉头,但紧蹙的眉头很快舒展开来,再过片刻,刘备的嘴角一挑,竟是笑了起来。 关羽被吓了一大跳。想着大哥是不是激怒攻心了,否则怎么会突然笑起来了? 他狠狠的擦擦眼,定睛再看时,发现那抹笑容已经敛去,刘备的神情恢复了沉静,没有焦躁,没有怒意,更没有丝毫气急败坏的迹象。 关羽知道,这是大哥进入状态的表现。 可是,很奇怪,王羽这个渡河方式,分明是戒备心理很强的表现,直接将自己这些人推到了两难的境地。 自己这边如果提前发动,顶多只能消灭已经渡河的部分敌人,一直在后面压阵的王羽肯定是拿不下了。 可看青州军这架势,王羽很可能是等着和最后一批部队渡河,这样一来,王羽渡河的时候,青州军已经不是半渡之兵了,而是严阵以待的五百强兵! 伏击……还能奏效? 感受到了义弟目光中的惊诧,刘备并没有做出解释的意思,只是在关羽的手背上轻拍了两下。 青州军戒备心十足?这不是很正常吗?王羽又不是真的疯子,轻骑出行,岂能一点防备都没有? 虽然不是在第一时间意识到的,但刘备很确定,这应该是一件好事。王羽本来就是个诡计多端的角色,他心存防备才是正常的。如果真的莽莽撞撞的一头撞进来,那自己才要担心,对方是不是有什么计谋和后手呢。 臧霸那些人怎么覆灭的?不就是因为他们低估了王羽,看见敌人大咧咧的撞进包围圈,就兴高采烈的围攻上去了吗? 一群蠢材!多明显的陷阱啊! 因为想通了,所以刘备有了余暇思考,他先是鄙视了一番泰山群寇的无能和名不副实。体会了一下智商上的优越感,然后才重新将注意力投注回自己的战场上来。 王羽的布置虽然规避了被半渡而击的危险,但青州军也失去了机动力上的优势。在开阔地带,五百轻骑的威力远超一千步卒,而现在……自己的八百精锐足以将青州骑兵覆灭于此! 想到这里,刘备突然发现了自己疏漏了什么。赶忙打手势招过简雍,附在后者耳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命令道:“去找曹豹,让他即刻来援!” 简雍点点头,毫不迟疑的领命而去。 曹豹得到的地点和时间都是错的,他和他的精锐部队现在应该在河对岸。刘备认为自己的八百精锐应该足以胜过王羽的五百没骑马的亲卫了,但多点人助战总是好的。 曹豹在对岸的话。还可以防止王羽见势不妙突围他以前没有抛弃军队逃跑的先例,并不代表以后不会发生。再说,曹豹在对岸布阵,还可以防止隐雾军的突袭。 对这支神龙见首不见尾,战法独特的部队,刘备深怀戒惧。如果这支军队和王羽一同出现,他就只能放弃擒杀王羽的打算,采用半渡而击的初始计划了。 现在看来。这支军队虽然上马也能当骑兵用,但为了隐藏形迹,主要还是被当做步兵用的。眼下这支部队应该是被甩在了后面,而王羽故意拖延渡河的速度,说不定正是在等这支援军的到来。 至少,可以及时减少彼此间的距离,万一遇险。援军可以赶来援救,并且来得更快些。 一面对王羽的深谋远虑感到震惊,另一方面,刘备的血开始沸腾了起来。 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在怦怦狂跳。鼻孔中呼出的空气烫得难受。他的全身几乎都在哆嗦,握弓的手却越来越稳。 这不是个十拿九稳的计划,但世上何尝存在那种计划呢?已经算出了敌军的所有反应并加以针对,这,就足够了! 最后一批青州军也已经读过泗水了,他们分成数团开始理衣甲。有人走下河滩去牵战马,有人的身影已经距离白眊兵的隐身地点不足六十步! “射!”刘备猛然跳了起来,厉声长呼,抬手放出一支响箭。 羽箭发出一声凄厉的长鸣,画了道弧线,径直砸进最外侧的敌骑中。虽然看不清,但刘备认为,正在脱衣服的敌骑应该会被打懵,他们正在整理湿了的衣物,遭到突袭,伤亡惨重之后,会不可避免的陷入混乱之中。 “嗖,嗖,嗖……”数百支羽箭应声而起,同时划破了黑暗,密集的破空声仿佛无所不在,从四面八方向青州骑兵砸了过去。 然而,让刘备失望的是,青州军不愧为天下强兵,号令几乎与利矢与木盾接触而发出的碰撞声同时响起。 “列阵!举盾!”虽惊不乱,号令声坚若磐石。 “夺,夺,夺!”防御周全,临时架起的盾阵密不透风。 “这等应变速度,这等军心,实在是……”刘备倒抽了一口冷气,夜袭,伏击,普通的军队别说防御了,怕是第一时间就崩溃,开始溃逃了。他们身后的皮筏还没收起,并非背水而战。 “杀!讨逆杀敌,匡扶汉室!弟兄们,随我上!”没时间让他多做感慨,陈到已经一马当先的杀了出去,另一边关羽稍一迟疑后,也大吼着挥刀杀了上去。 在两员猛将的率领下,白眊精锐气势如虹,两个楔形阵瞬间结成,以关、陈为锋锐,直刺青州军的圆阵! 若是敌人已经开始混乱。接下来的确应该以远程攻击为主,打击敌军的士气。可对方既然连第一波弓箭突袭都防住了,继续用弓箭射击,就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尽管那样做,可以让敌人只能缩头挨打,可对方这样的士气,肯定不会轻易崩溃。总不能一直射到天亮吧? 最快、最有效的解决方式,还是白刃战! 跟着二将杀出去的只有四百人,剩下的人都是弓弩手,他们之中,一半的人在持续放箭,进行远程压制。包括刘备在内的另一部分人,则忙着将身边的草人竖起,点燃草人手上的火把,然后齐声呐喊:“讨逆杀敌,匡扶汉室!” 夜,骤然沸腾起来! 青州军这次似乎确实吃了一惊,关、陈二将的楔形阵趁势一左一右冲上了河滩。两支整齐的队伍呈楔形猛然刺入了微乱的圆阵。将挡在面前的障碍物,无论人马,一一砍翻。 河水一瞬间就变成了红色! 两侧骤然受到攻击,挡不住二将锋锐的青州军不得不将自己队伍的向中央靠拢。而正中央处,更多的兵器反逼了过来。兵器碰撞声,刀刃和骨头的摩擦声,惨叫声,呻吟声瞬间响成了一片。战斗在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第“很有章法么,果断突袭,虚张声势,似模似样的……” 从王羽这个角度看过去,刘备的疑兵之计搞得确实不错,骤然亮起的火光映红了半条河。喊杀声惊天动地,看起来像是有千军万马正围攻过来一样。他‘呸’声吐掉嘴里叼着的草茎,扬起长槊,大喝道:“一群蟊贼而已。儿郎们,随某来,把他们打回去!” “噢!”刘备这一手很有效,青州骑兵确实被吓到了,不过,王羽的大喝声一传入耳中,骑兵们立刻抛开了恐惧,齐声欢呼,士气大振。 不管黑暗中藏的是一千人,还是一万人,有主公在,就没什么可怕的! “子龙!”夜战,是王羽最擅长的,虽然局面有些乱,但他还是第一时间抓住了重点。敌人两路突袭,能攻破外围阵势,靠的不是突袭之功,而是猛将的作用,要针对性的反击,无疑就是针尖对麦芒的战法了。 他自己冲向东边,用长槊向西边指了指。 情报显示,张飞还在守卫彭城,那面前的这二位就只能是关羽和陈到了,不知自己会碰上哪一个呢? “赵云明白!”赵云和王羽在战场上的默契,比在其他方面高得多,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就能领会王羽的全盘战略。他大声应命,一东一西的和王羽杀向敌军。 战事很激烈,王羽只是观望了片刻,外围就已经陷入乱战了,双方的阵势都有些乱,但每个人都红着眼睛在亡命搏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穿着相近的服色,喊的也是同样的口号。 刚靠近外围的战团,一个骨骼粗壮的白眊兵小头目便嚎叫着冲出队伍,扑向王羽。 借着火光,他显然发现了王羽身份不凡,但找错了攻击目标,没等手中战刀落下,王羽的包铁靴子已经踹上了他的小腹。皮甲猛然向内凹了回去,壮汉蹬蹬蹬倒退了十几步,张口喷出一摊黑血,身体随即软倒在了浅滩上。 “来得好!”王羽当然不会就此收手,他身体一拧,槊刃已经扫进了一名敌人的小腹。紧接着,他左拳直击,径直砸中了另一名白眊兵的脖子,把对方标示身份的白眊直接砸进了血肉之中。 “咯!”颈骨断裂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两名白眊同时倒了下去,在王羽周围空出了三尺空档。刘备军的一个完整攻击小队就此崩溃,青州军怒喝着挤了进来,将敌人打散,剁碎。 王羽又找上了另外两名狼骑,他挥槊如风,三尺槊锋长了眼睛一般,招招不离对方要害。适才还气势如虹,此刻却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的白眊口里发出绝望的呐喊,互相支援着,垂死挣扎。 一把战刀被王羽敲上了半空,同时,另一杆长矛被他用脚踹偏,他垫步,将槊锋向前捅去。双手空空的白眊知道必死,居然不逃不闪,大叫一声,纵身前扑,生生的把自己穿在槊锋上! “啊!”三尺槊刃刺破铠甲,刺破衣服,刺入白眊的胸口。濒临死亡的白眊撕心裂肺的惨叫,并拢双臂,紧紧握住了槊杆。 “啊……”另一名白眊两眼血红,弃矛拔刀,置几把刺向他身体的兵器于不顾,竟是要趁着王羽兵器被锁的瞬间,和王羽拼个同归于尽。 “我自己来!” 王羽喝住慌忙赶来救援,乱了阵势的亲卫,不慌不忙,左手横摆,右手猛然发力,枣木槊杆猛然绷成了弓形,御前工匠精制的兵器展示出了相应的价值,良好的弹性瞬间转变出了巨大的动能,试图锁死王羽兵器的白眊如同炮弹一般被甩了出去,砸进了人群之中。 借着一甩之力,王羽拧腰,旋风般转身,长槊向下猛砸! 亡命一搏的白眊自知无幸,发出了绝望的嘶吼,却被长槊带起的风声吹得支离破碎。 “啷!”然而,意想之中的剧痛没有传来,一柄巨大的奇形刀刃横在了他的身体上方,王羽志在必得的一击被硬生生挡住了!自以为必死的白眊愣了愣,正要挥刀再斩,喉间却忽然一凉,然后就那么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长刀的主人大怒,厉声断喝:“王鹏举!” 王羽将七星刀收回怀中,施施然转向对方:“云长兄,别来无恙乎?” 第六一九章关羽的绝招 再相见,已经年。 杀气满溢的横眉冷目,慢慢有了变化,复杂至难以言表的情绪,浮现在关羽轩起渐平的眉宇之间,怒吼化成了幽幽一叹:“王将军的武艺,又精进了。” “多仗二位兄长指点。”王羽本来没打算叙旧,这种千人左右的正面战斗中,武将的勇武会被放大到极致。三国前期的出名武将多,正是因为,在此期间,类似规模的战斗发生的很多,很频繁,为名将们搭就了最合适的舞台。 他本以为关羽会发动连续的猛攻,谁想对方竟然露出了这么副神情,搞得他预计好的后续招数都无从施展,好不憋闷。 “指点谈不上,武艺本来就是用来杀人的,王将军的这身本领在沙场上练就,别具一格,何须诉诸外求?他山之玉虽可攻石,但也不过是学些收发由心的手段罢了,但既然上了阵,就只有胜败之分,生死之别,刀下容情的手段,学来作甚?” 关羽目光炯炯,神情肃然,说出来的话在王羽听来,却有种很荒谬的感觉。 在战场上留情什么的,都是关二哥您老人家最擅长的吧?这番话说得义正言辞的,但怎么听怎么像是在说服他自己呢?看来,自己从前的真心相待,对二哥的影响确实是很大的。 王羽心中暗叹,最开始,他的确存了笼络的意思,可发现挖角的可能性为零之后,他依然故我,并非在耍什么手段心机,只是单纯的以和偶像、名人相处的心态,与关、张交往罢了。 换了别人易地而处,做的选择也不会有多大不同,顶多就是喜欢的名将可能有所异同。以王羽自己而言,历史上刘备集团的一众名将之中,除了对刘备这个腹黑的家伙没什么感觉之外。其他人他都是很喜欢的。 哪怕知道笼络不到手,但多几天真心的相处也挺不错的。 不过,今日一战,这点前缘就会被彻底斩断了。虽然要经过一番心理斗争,但关羽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这一战,只能有一方存活。手下留情什么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 “二哥说的是,这就动手罢!”王羽也不婆妈,点点头,长槊一摆,舌绽春雷。扬声邀战。 “好!”关羽更不迟疑,青龙刀化成了一道冷月,呼啸着迎头劈下。 关羽的武艺,王羽本就不陌生,既看过,也彼此切磋过。 对方的武艺精髓就在于蓄力发力,如果让他将力道蓄满。甚至仗着战马之力发出全力一击,爆发出的力量将以倍数增加,王羽都没有十足的信心挡得住。百分百能挡住他惊天一击的,恐怕也只有吕布了。 但眼下进行的是步战,关羽并没有冲刺和蓄力的时间,而且关羽的第一刀用于救人了,按说接下来的攻势不会太强才对。 然而,卜一交手。王羽才发现,这位武圣在从前的切磋中还是留了手的,他的武艺要靠蓄力来发挥虽然没错,但他蓄力并不一定要借助冲刺疾跑,在原地也是可以的! “当!”刀槊碰撞,发出了一声震撼当场的大响。 强横绝伦的一刀。无论速度还是力量,都出乎了王羽的预计。来不及多想,百忙中横槊招架,竟是直接被劈退了一步。 “呼!”金铁交击声余音尚在,风声便再次呼啸而起。青龙刀仿佛化身成了翱翔九天的飞龙,比风声还快上一线,摇头摆尾,探爪杀来! “当!”料敌失误,使得王羽一开始就落在下风,反击,是肯定来不及了,他只能全力招架,先撑过对方全力猛攻的势头再谋反击。 墨家心法的优点很多,但也有缺点,最大的缺点就是爆发力不足。王羽在战场上的纵横捭阖,靠的主要是本身的力量和发力技巧,在对付三流武将和杂兵的时候无往不利,所向披靡,但和真正的一流武将比起来,瞬间的爆发力就有所不足了。 但墨家心法的好处是力量生生不息,而且不为外力所动,打成持久战的话,占回上风的肯定还是王羽。 “好,好武艺!” 在战斗的过程中蓄力发力,这是关羽压箱底的本领,平时不用倒不是他有意藏私,只是这种打法对身体的负担比较大,不是拼命的话,就没有必要用。 今天这一战虽然有违他的本意,但他很清楚,上了阵还犹豫不决只会害人害己,既然命运将双方推上了对立面,那么今日,唯有抛开生死,战个畅快! 关羽,毕竟是骄傲的,几年前的后辈、小兄弟,扶摇直上九万里,名声震动天下,他欣慰固然有之,但未必没有不服气的意思。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成就或许没法争了,但个人武勇总是能分个高下的! 所以,他一上手就使出了压箱底的绝技。适才的叙旧谈话,未尝不是麻痹对手的意思。关羽虽然秉持忠义信念,但他并不迂腐,兵不厌诈,在战场上,一切手段都是可以用的。 但没想到的是,他的麻痹战略虽然成功了,但却没能取得最理想的战果。王羽看似只有招架之力,狼狈异常,但只有正面对战的关羽才最清楚,眼前的岌岌可危只是假象,一旦让对方缓过这口气来,接踵而来的反击必将如滔天骇浪一般! “再接某这一刀!”惊异于对手的武艺进境,赞叹着对手的韧性十足,关羽纵声长啸,调动起全身的力量,将沉重的青龙刀使成了快剑,刀势连绵,刀光如电,一招接着一招,波涛浪涌般向王羽杀去。 “云长兄好手段!”如惊涛般的一叶扁舟,王羽的形势看起来岌岌可危,但他毕竟是生死之间走过多少个来回的狠人,临危不乱,遇强更强,只听他叫一声好,奋起神力,长槊化成重重光影,寸步不让的迎击而上。 以两人为中心,巨大的金铁交击声连绵不绝,如同疾风骤雨般炸响! 论响亮,每一声都胜过了晨钟暮鼓; 论急促,声音密集如雨,胜过了快马狂奔的马蹄声! 见自家主公陷入苦战,青州亲卫一涌而上,另一边白眊兵却也不肯示弱,针锋相对的迎了上来。 激战的漩涡开始扩散,急速旋转,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统率后军的刘备已经看傻了眼,他知道二弟已经拼尽全力了,却依然奈何不了王羽,就在河北大战之时,那少年的武艺明明还比没出全力的二弟、三弟逊色一筹啊! 关羽目前至少还占着上风,但白眊兵的形势却有些不太妙。这些人是精选出来的精锐不假,但王羽的亲卫骑兵却是百战余生的勇士,个人战力,双方或许相差不远,但在配合与默契方面,白眊就差得多了。 失去关羽这个箭头之后,白眊的攻势不但无复先前的强势,反而渐渐被压了回来。 虽然刘备的后军并不是单纯的旁观,虚张声势没间断过,弓箭的攻击的骚扰也没停过。只是虚张声势起不到作用,而远程覆盖也因为要回避自己人,只能向河滩方向延伸,由于能见度的原因,效果连差强人意都算不上,差不多是毫无影响。 反倒是青州军的弓箭手都很犀利,一部分人在前面近战,后面留下的都是神箭手,借着火光,他们居然能做到精准射击,给刘备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伤亡在增加,士气也在降低,如果一直持续下去的话,溃败是唯一的结局。 不过,这还不是最让刘备犯愁的,关羽这边的攻势虽然受阻,但他和王羽的对战毕竟还占着上风。可另一边,无论武将对决还是军队对战,都已经落在了全面的下风。 赵云和陈到用的武器都是长枪,但却风格迥异。 陈到擅长防守,在军略方面,他布置的防御阵型无懈可击,韧性十足。刘备有信心在王羽手下守住下邳,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对陈到的信任。 个人武艺方面,他的杀招没什么威力,爆发力也不强,但防守起来却也如铜墙铁壁一番,在和关、张的切磋中,他很轻松就能撑过五十回合,百招外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这一次,他遇上的却是赵云。 某种意义上,赵云正是陈到的克星。论狂猛,他的枪势远及不上关、张,但施展起来,如连绵细雨般无孔不入。 不跟着他的节奏,防守就会出现漏洞,跟着他的节奏,就会被他牵着鼻子走。一交手,陈到就知道今天有败无胜了,他放弃反击,全力防守,想至少先维持住攻势,等关羽那边有所突破。 结果,关羽没能达成突破,他这边却很快陷入了危险之中。他只守不攻,赵云一时虽然拿不下他,却能分出精力指挥作战。 越是在乱战之中,赵云敏锐的洞察力的威力就越大,青州军很快组成了几个小队,进退有据,攻守自如。已经乱了阵型,乱糟糟攻过来的白眊一头撞了上去,就像是撞在了锯齿刀上一样,瞬间被割出了几个血淋淋的大口子,伤亡惨重。 陈到很着急,也想分神去指挥,可他的武艺毕竟比赵云差了一筹,分神的唯一结果,就是身上多了几处伤口。 “主公!”刘备在发愣,何仪、何曼兄弟俩却急了,前面那么危急,刘备却留着一半的兵力不动,这不是贻误战机么!若是再拖一阵子,等到前线开始溃败,就算全军突击,也没用了啊! “……全军前进!”刘备狠狠的咬着牙,犹豫再犹豫,艰难的做出了决断。 第六二零章无畏之心 “呜……呜……呜!”号角长鸣声中,在何仪兄弟的拱卫下,刘备带着三百余众,从树林中走了出来,大举压上。 他没有急着发动进袭,青州军的士气虽然很高,战意很强,但他们毕竟还是人,是人,就会害怕黑暗,恐惧未知的东西。 夜袭,又是伏击,他必须将手上王牌的优势完全发挥出来,不然就不可能压倒那个可怕的对手。 “王将军,你虽有百战百胜的威名,但世上又哪有长青不谢之树,永远不败之人?今日你棋差一招,备侥幸得手,将你围在此处,暂居上风。青州兵马虽众,却都远水不解近渴,最近的兵马也在百里之外,而备早有准备,四周伏兵便何止千数,更有援兵正源源不断的赶过来,你的形势毕竟是不利的……” 攻心! 这就是刘备发挥出优势的策略了。 他话音未落,四周的鼓号呐喊声猛然高涨起来,和他的言语配合起来,倒确实有几分威慑力。 他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单凭几句话就能把青州军给说得士气崩溃,但影响总是存在的。留下了这颗钉子之后,再分批将部队投入战斗,就可以自然而然的对敌军造成全方面的打击了。这样做,比直接突击,加入混战的效果要好得多。 除此之外,刘备还有另外的算计。 王羽正和关羽激战,自顾不暇,赵云虽然占着上风,但却不是个擅长做口舌之争的人。两个地位最高的人不能反驳,就像是只挨打不能还手,他的攻心计气势自然也更足,更有压迫感。 事情的发展也确实如他所料,此言一出,白眊的气势顿时大涨。而青州军的手底下多少缓了一缓。 时辰差不多到了拂晓前夕,正是一天中最为黑暗的时刻。四面受敌,尽是敌声,黑暗中杀出来的敌人,影影绰绰,不计其数。 确实如刘备所想,此情此景之下。还能毫不动色的,肯定已经脱离人的范畴了。 “在此间的,都是汉家的好儿郎,若是开疆拓土,焉知其中没有卫霍之才?为了你我之间的分歧,在此流血牺牲。却又何苦来哉?备对将军一向是敬仰有加的,此番设伏,也只是因为将军苦苦相逼,无论对备,还是对汉室,都是如此,不得不战。” “但备与将军却没有什么仇恨。今日之局,将军败局已定,备也没有苦苦相逼的意思。只要将军肯当众立誓,暂息干戈,在青州拨乱反正,废除种种僭越之举,备就放开道路,任将军离去。如何?” 趁你病,要你命,本着这个原则,刘备充分发挥着自己的口才。面对只能挨打不能还手的对手,他只觉这些年受的窝囊气,一口气都宣泄出来了。 “将军也是大汉朝的忠臣,志在重兴汉室。再现辉煌,何必因为意气之争,让大汉朝的好儿郎白白流血牺牲,将自己和忠勇武将的性命当赌注呢?忠言逆耳。但备之言,字字出于至诚,望将军察之。”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刘备的攻心计一气呵成,连战意坚若磐石的青州军,都产生了轻微的动摇,白眊兵则是气势暴涨,攻势一下子迅猛起来。 左右亲卫齐声高呼,将刘备的话反复喊出,气势惊人,一时间,刘备也是志得意满。 他当然没指望王羽真的屈服,当众立誓拨乱反正,跟投降能有多大区别?他就是在攻心,化解青州军的死战之心,让他们产生分歧,最后全面崩溃。 用王羽最出名的攻心计打败他,这一战流传出去,会将自己的名声推到何等高度?随之而来的势力增长,又将会达到何等令人欣喜的地步? 想到这些,刘备岂能不喜? 然而,他的好心情只持续了片刻时间,因为他又听到了王羽熟悉又可恶的声音。 “刘使君,你也是身经百战之人了,你觉得打仗就是明辨形势,然后避害趋利么?”王羽的声音不高,但在乱战之中,却清清楚楚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刘备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王羽的问题不好回答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他开口了! “云长?”先是错愕,继而大惊,刘备急忙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王羽本落在下风,突然开口说话,岂不就意味着…… 不可能!刘备不敢也不愿意相信,关羽这么轻松就被王羽暗算了,入目的情景也确实让他松了口气。 关羽仍然占着上风,唯一不同的就是,王羽弃了长槊,使出了一套近身短打的功夫,在关羽怒浪般的刀势之下,翻滚腾挪,虽然没能扳回上风,却赢得了开口说话的余裕。 “不得不说,你错了……”王羽使出一记铁板桥,险之又险的避过了关羽的一招横扫千军。 “沙场征战,不是士大夫的权谋游戏……”他也不直腰,顺势往地上一躺,就地一个翻滚,使关羽的连环斩击落在了空处。 “生死场上,只有一个规律,懦弱者死,勇敢者生!”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腰腿重重发力间,手中七彩光芒闪烁,使出了一记燕子抄水,竟是穿过了漫天纵横的刀光,闪电般直取关羽的咽喉要害! 话语是连贯的,但兔起鹘落,闪电般的动作使得一句话被分割开来,但视觉效果绝对是惊人的。震惊之下,刘备的唇舌突然不管用了,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出来。 换了普通高手,王羽这一刀就得手了;不过普通高手也没资格逼得他弃槊持刀,方能开口说话。 所以,王羽这一刀劳而无功,青龙刀大江大河般的攻势完全没有停顿,除非王羽真的要拼个同归于尽,否则他就只能避过冷艳锯的锋芒。 但他的苦心没有白费,因刘备的攻心计而来的迷茫消失了,青州军的战意恢复如常。 “刘使君,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一事无成吗?不是你出身低,出身再低。还能低过陶公么?他可是直到弱冠之年才开蒙,但成就却远在你之上……” 陶谦十四岁还骑着竹马,带着小伙伴们玩打仗游戏,显然当时还没入学读书,这一点,他比很多诸侯都是落后的,其中当然也包括了刘备。 “是没有臂助吗?当然不是。云长、翼德都有万夫不当之勇,堪比信、布,乱世之中,若应用得法,又何愁成不了大事?” 信布之勇这个说法在后世见的少,在汉朝却经常被人提及。信就是韩信,布就是英布,做为汉初当之无愧的三大名将之二,以此二人比拟武将之勇,是极高的赞誉。 “云长!云长!”刘备再次喊起了关羽的名字,声音惶急而急促,这一次不是因为担心对方。而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王羽的武艺高,中气也足,饶是激战之中,声音依然清晰可闻,说话的条理和逻辑也丝毫不乱。而刘备若要反驳,却得经过亲卫们的转述,他的口才未必比王羽差,但这种条件下辩论起来。又焉有胜理? 最好的办法不是辩论,而是加强攻势,或者让王羽说不出话来,或者趁他说话分心,重创于他! 关羽领会了刘备的意思,连绵的刀势于极快之中,让人难以置信的再快几分!远远看去。刀光已经连成了片,大片大片的刀光交织在一起,仿佛一座闪着光的山刀山! “蹉跎之间,原因不在其他。只在你自己从来没拥有过决死一战的勇气!敢出奇兵,并不代表有勇气,特别是主将缩在一边,只敢驱使士卒冲锋陷阵,卖弄口舌之利,试图搞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把戏。” 王羽多少吃了一惊,他虽然不是虚荣的人,但力压三国群英,成就天下第一勇将之名这样的荣耀,却实在令人心动。对这项桂冠的欲望,他这个穿越者,比这个时代的勇将们更为热切。 老实说,他从未太过留意关羽,一心只盯在吕布身上,认为后者才是能和自己争夺此名的对手。至于关羽,也许是太熟悉后世网络文学中的那个战场刺客般的形象,王羽也觉得,只要防住了对方最强势的前期攻势,就能轻易摆平对方了。 可到了拼命厮杀的时刻,王羽终于发现,自己错了,关羽的实力也许比不上吕布,但绝对不是只会三板斧的程咬金。 当他全力以赴的时候,蓄力完全可以借助收招、出招的细微动作完成,连绵不断的大开大合,最终就构成了这种长江大河般的强绝攻势! 不过,他不会退缩,因为他本来就是个遇强则强的热血男儿! 再避过关羽的一刀,王羽足尖飞踢,先前弃之一旁的长槊应声而起,伸手一抄,槊已在手,他纵声长啸:“沙场的荣耀不是靠权谋手段能够得来,上面染满着的,是热血与黄沙!想要拿,不要带着白手套,缩在一旁,来,来,来,第刀剑下见个真章再说!” 还没等刘备想明白带白手套的含义,山洪海啸般的战号声已是冲天响起,让他气为之沮,神为之颤。 “山岳在前,摧山倾岳! 湖泽在前,断浪横流! 日星隐耀,薄暮冥冥! 沙场争雄,纵死不休!” 刘备终于明白了。 “无惧无畏,纵死不休……”王羽破他的攻心计,靠的不是随机应变和舌辩之能,他说的一切都是发乎内心的,而两人的差距,正在于此。 “全军……”他的忍耐功夫很好,但却怎么也受不住现在这种耻辱的感觉,给他带来的挫败感及无能为力的感受,因此,他下达了最后一个军令:“突击!” 四百白眊应声而出,攻势洪流般展开! 泗水畔,激战终臻至最浓烈的一刻! 第六二一章摔个脸着地 士气对战争的胜负有一定影响,但却不是唯一的因素,兵力多寡还是很重要的。 刘备军毕竟人多势众,也并非由乌合之众组成,当他们的主帅抛开一切私心杂念,亲自带队,展开全力猛攻的时候,终究还是占据了上风。 为了应付刘备军的猛攻,青州的神箭手们都开始加入白刃战,可见形势的危急。 当然,这种攻势能不能持久是个问题。 刘备本身就不是什么无所畏惧的人,历史上,每次陷入困境,他首先想到的都是逃跑。帅为军之胆,一旦出现危险,他麾下的那些猛将们往往也想的不是反击,而是救人,这也就难怪刘备屡出奇兵,屡遭败绩了。 以弱击强,最值得依靠的,本来也不是计谋,勇气才是最重要的。 这也是为什么王羽那番话说得理直气壮,看小说的时候,多少次他都因为刘备的明哲保身,痛失战机而拍案嗟叹。战争这种事,很多时候,胜负就在一念之间,绝处拼死反击,也许就赢了,跑了,就一切输光。 可不管怎么说,刘备这一刻是勇气十足的,他甚至挥舞着双股剑,加入了关羽和王羽之间的战团。 王羽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喜。 刘备的武艺到底如何,本就是个迷,除了三英战吕布之外,他基本上就没有过单挑记录。后面的描述,多半都是他舞着双剑,夺路而逃,见到有人拦路就大哭:“天何使我受此窘极耶!事势至此,不如就死!”然后拔剑自刎,激得部将死战,最后逃出生天什么的。 王羽跟关、张没少切磋,但从未和刘备比划过,后者一般都是以文臣和君主自居的,本也不会和武将一样。轮着兵器跟人比比划划。 不过一交上手,王羽就发现,刘备的武艺还是不错的,实战经验略有不足,但功底却很扎实。双剑进第击招架都很有章法,虽然双手兵器使得没太史慈那么浑若天成,但也在二流以上了。从兵器的几次碰撞中来看。他的力量也不错。 如果要找个标准来衡量,刘备的武艺应该和潘璋、徐庶差不多,要是肯拼命,其实也是有点威胁的。原山之战的时候,徐庶临阵杀将,不就很威风么? 要是一对一。王羽估计刘备就算有怒气的加成,在自己手底下也走不过二十招,不过现在他还要应付关羽的猛攻,刘备的威胁就被无限放大了。 青龙刀正面强攻,双股剑游走一旁,好在没有丈八蛇矛在,不然王羽还真就吃不消。就算是现在这样。他也很狼狈了。 “当!” “嗤……” 趁着王羽招架关羽挥斩的当口,刘备幽灵般出现在王羽身后,趁势夹攻。王羽挡开青龙刀,力量已竭,闪身躲闪时,却只避过了刘备右手横挥的一剑,被他无声无息刺过来的左手剑刺了个正着。 剑刺中了肋下,没能立刻破开创口。穿刺入体,剑身微微一弯,锋利的剑刃贴着身体划过,将王羽身上的皮甲划开了一个巨大的裂痕,像是一道伤口。 “先帝的宝甲……”刘备皱着眉,语气中带着惋惜,只是不知他惋惜的是没能伤到王羽。还是先帝遗留的宝物落在了外人之手。 “玄德公若是喜欢,过几年我打造几件送你。”王羽语气轻松,笑得却很勉强。 他身上的软甲其实就是锁子甲,外面有一种似麻非麻的纤维材料罩着。中间是一层铁环交织成的网,构成网的铁环极为细密,所以虽然穿起来是软的,但防御力却非常出色。 不过,再好的甲,也不可能真的刀枪不入。这种软甲最大的作用是抵御近距离的短兵器暗算,对流矢什么的也很有效果,对长矛大斧什么的就没多少抵抗力了,被青龙刀刮碰一下还好,要是正面砸上,一百个软甲也挡不住。 刘备的左手剑使得隐秘,剑上的力道不足,这才被完全挡住,可软甲能挡住剑刃,却挡不住刺击的力量,所以王羽的肋下还是很疼的。 “先帝的御物,侥幸得之,就该郑重供奉才是,却谈什么仿造,许子将说的没错,你果然是反骨天成,祸乱天下之人!”刘备阴沉着脸,双剑如风连刺,口中怒骂有声,一派除之后快的架势。 “……这么说,我就算把身上这件给你,你也不穿了?”王羽以一敌二,形势危殆,左右亲卫都被刘备的亲卫挡住了,另一边的赵云也被陈到拼死缠住,在刘备想来,对方应该惊怒交集才对。可看他一派从容,竟然还有空调侃嘲讽的模样…… 刘备的心里突然有些不安。 “死到临头,真要顽抗到底,玉石俱焚么?”一边用眼神示意关羽加紧攻势,刘备也是故伎重施。攻心计是虚的,他真正的杀手还是趁机偷袭。这次他手上多运了几分力道,要是王羽只顾着反唇相讥,肯定要倒大霉。 同样的招数,自然不可能再次奏效,王羽轻松避过了刘备的偷袭,旋风般转身,正面相对时,展颜一笑道:“玄德公,你莫非自己把自己给骗了,以为某真的没算到你的出现,完全没有任何准备吗?” “你想说什么?”刘备面寒如冰,双剑连递,配合关羽,杀得王羽左支右拙,心中阴影却越来越浓。 “很简单,我有伏兵啊。”王羽衣甲上的损伤越来越多,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灿烂,说出来的话更是让刘备心神俱颤。 “不可能,对岸三十里都有……” “都有你的哨探?”王羽摇摇头,笑道:“没用的,因为他们不够专业……”侧身再避一剑,语声不绝:“看你样子是不信了?那我就给你看看证据好了!”说着,他打了个响亮的唿哨。 显然,这是个信号。 下一刻,最后几名负责狙击的神箭手,突然齐刷刷的扔下了手中的弓箭。为首者从怀中一掏,掏出了一个纸糊的圆筒,另外几人则取出了引火之物。很麻利的点燃了火折,凑到了圆筒侧面…… 为首的箭手注视着圆筒,等待了片刻,然后目光一凝,猛然将圆筒向天上一抛。 然后,惊人的一幕上演了…… 上抛的力量用尽后,圆筒没有按照正常的规律落回地面。而是在一声炸响后,发出了刺耳的尖啸,直飞而起,在漆黑的夜空中划出了一道亮丽的轨迹! 最后,在不可知的黑暗尽头再次炸响,化成了一团七彩的光晕。仿佛拂晓提前来临,红日升上了中天。 “不要慌,只是求援的信号而已!”枭雄心性,临阵不乱,刘备虽然也吃了一惊,但并未慌乱,更没和很多白眊一样。只顾盯着烟火看,忽略了面前的敌人。 这种光影声响兼备的信号,性能的确比响箭更好,但同时也意味着,敌军通讯的距离很远,远到要用这种特殊的信号来传递信息。 既然如此,对当前的战局就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只要自己能速战速决! 刘备已经将目标从全歼的大胜。改为了斩首,谁让敌人总是喜欢身先士卒,还以此为荣呢?今天,就让他知道,为什么千金之子要坐不垂堂! “杀!”刘备挥剑厉喝。 仿佛在为他的话做注脚,天上的光晕还没完全散去,在泗水北岸很遥远的某个地方。同样的信号升天而起。 虽然在黑暗中很难分辨距离,但只要从信号最后炸响的火光,和杳不可闻的炸响声中,就足以判断。那是一个相当遥远的地方,距离至少在二十里以上! 在大规模的会战中,二十里已经是交战距离了,到这个距离上还没发现敌军的话,基本上只有被人突袭的命了。 不过,在眼下这种情况下,二十里,而且还是隔在泗水北岸的二十里,是个相当安全的距离。更别说这二十里的估计根本不准,看刚才那烟火爆开的样子,说那个回应的信号在四十里开外,也不能算是过分乐观。 无独有偶,就在刘备从惊愕转为欣喜的一刻,河对岸突然有了新的动静! 先是一阵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举目看时,黑暗中无数人影晃动着出现,再过片刻,熟悉的响箭声‘咻’声响起…… 曹豹来了! “哈哈哈哈,宪和回来了,下相的援军到了!”刘备欣喜欲狂,纵声狂笑,大喊道:“杀!杀啊!今日功成,来日备与诸君同饮庆功酒!” 因为太兴奋,刘备完全没注意到,王羽突然叹了口气,口中喃喃道:“哥真的不是故意的……” 本来,他还有几句很打击人的话没说呢。 比如刘备跑来和关羽夹攻,是个巨大的错误,就算这一仗本来能赢,最后都会输;再如从一开始,刘备就一点获胜的希望都没有,因为自己的伏兵,或者说奇兵,早就到位了,随时可以展开围攻;还有…… 但现在再说这些都没意义了,刘备自己把自己催眠到了成功边缘,等到自己底牌一亮,他从天到地的摔下来,而且还是脸着地……那种打击,可是比什么都要沉重的。 刘备不会读心术,也没注意到王羽的神情和嘀咕的话,于是,悲剧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伏兵出现了! 在刘备最兴奋的一刻,从刘备最没提防的地方,以最具冲击力的方式出现了! 第六二二章拂晓朔风悲 任刘备想破头,他也不可能想得到,青州的伏兵竟然藏在了水里! 此刻已经是仲夏时节,河滩旁边长了些水草,但用来藏人,一藏就是好几百肯定是不行的,白天不行,晚上同样不行。 泗水是徐州境内第一大河,从下邳到淮阴这一段水路又是笔直的流向,水流很湍急,河滩上的水草只有最顽强的那些才能留下来,草丛并不茂盛。 要说三五个人借着夜色藏在里面,不被发现,或许还有那么点可能,但一下就是几百人刘备虽然没能在突然现身的伏兵身上找到任何标示身份的东西,但他隐隐有种直觉,这些人就是他一直苦寻而不得的隐雾军! 所以,伏兵的数量也是不言而喻了。 整整五百人,到底是怎么潜藏在水里,而且一藏就是这么久?他们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下的水?在水里是如何…… 无数个念头纷至沓来,搞得刘备的脑袋像是要和信号弹一样,凭空炸开了一般。 因为太过震惊,心中存了太多疑惑,以至于刘备完全没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从水里钻出来的恶魔,面无表情的发动了攻击…… 之所以说是恶魔,与隐雾军的打扮有关。他们身上没有盔甲战衣,只有一件漆黑的水靠,紧紧地贴在身上,身后背着铁叉,手中拿着短刀。 这扮相,配合以他们出场的方式,确实很有惊秫感,但刘备失声的原因却也不完全是因为被吓到这幅扮相看起来的确不像是很有杀伤力的样子。没有甲胄护身,也没有伏击泰山贼时的弓弩,在水下搏斗可能很厉害,但短刀短叉拿来正面对战,会有足够的威力吗? 最初的震惊过后,刘备甚至在想。有没有可能将伏兵一并击溃呢?或许不需要击溃,只要继续将斩首战术进行到底就可以了…… 这个念头还没转完,隐雾军便展开了攻击! 他们从身后解下短枪,却没有冲前格斗的意思,而是简单的排出了前后中三排的方阵,在为首的军将的喝令下,短距离助跑几步。将短叉当做远程兵器投掷了出来! “嘶!嘶!嘶!”直到铁叉飞起,刘备和他的军将们才发现,那不是叉子,而是造型特殊的短枪居中的枪刃厚实锋利,两边的铁枝纤细而长。正是这些铁丝在破空之时,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嘶鸣声。给这轮强力攻击再添几分凄厉的气氛。 不得不说,这种小手段确实很有效。 隐雾军的出现方式本来就很吓人,一出手又发出了这种怪动静,刘备精选的白眊兵很多都是纵横豫州的悍匪,手上血腥沾得都不少,一时间只觉阴风惨雾笼罩,肝胆俱寒。连躲避都忘了。 在密集的投枪攻势面前发呆,代价自然非常严重。 投枪准确的投进了人群最密集的地方,像是死神挥舞起了镰刀,一割之下,就将刘备军的阵列割掉了一大块。 被直接命中要害的人其实是幸运的,因为他们没感觉到太大的痛苦就已经死了。那些被刺中手臂或大腿,被投枪钉在地上的人才是最惨的。 幸存者们来不及庆幸或是救助同伴,下一轮打击就又到了。 “呜!呜!呜!”这次的破风声中。又夹杂了鬼哭般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的同时,致命的杀机再次从天而降。 “啊!”惨叫声时起彼伏。 有人大叫着死去;有人握着枪杆,大声痛呼着,用尽残余的力量,想要缓解伤痛,可至死也没能把要了自己命的凶器拔出;有人已经放弃了生存的希望。在地上翻滚着,哀嚎着,抓住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大声哀求。要求袍泽或敌人,给自己一个痛快…… 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河滩上上演着九幽地狱般的场景。 “王鹏举!你好狠!”滔天怒意彻底驱散了惊愕,刘备双目血红,将双股剑舞成了风车,向王羽攻去,看那架势,像是要和对方同归于尽一般:“今天有你没我!” 这支八百人的亲卫,是他心头肉,每一个士卒的名字他都知道,每个人身上的衣甲,都是他用从牙缝里省出来的钱粮,一手置办出来。 今天,半夜激战,死伤也不过百余,可在隐雾军的投枪之下,一次就倒下了近半,这叫他如何不心痛? “所以说你错了。”王羽面无表情的挡开刘备搏命攻击,冷声道:“战场的事,战场上了,你的算计太多了。现在,你又把自己送到某的面前,你以为这样能更快的获得胜利吗?不,你只是把到手的胜利推开了。” 说罢,王羽长槊一摆,置关羽挥斩于不顾,三尺槊锋荡开了刘备的双股剑,化成一道冷电,直取中宫! 看起来,倒像是他陷入了劣势,要和刘备拼个同归于尽似的,但战场的形势显然是全然相反的。 对王羽突如其来的一击,刘备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别说他的武艺原本就和王羽有很大的差距,就算两人武艺相若,这一槊也够他受的。这一刻,他只能闭目待死,心想能拉上王羽一起上路,自己也够本了。 “当!”预想中的剧痛和王羽的惨叫都没出现,一声近在咫尺的金铁交击声把刘备给震醒了,横在他面前,为他挡住致命杀机的,正是关羽的青龙偃月刀! “王鹏举,你要干什么?”关羽惊怒交集的向王羽质问。 他是战场上的杀手,不是自负才智的刘备,不会一边打一边罗里吧嗦可不是他的风格,闷着头下狠手才是。不过,王羽突然使出了这么一招,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隐雾军出现,用蓄势已久的一击给了白眊兵重创,这一仗显然已经输了一大半了,接下来要考虑的不是杀王羽,而是逃命。结果就在这个时候,王羽突然使出了同归于尽的招数。关羽直接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很明显,我找到了你们的弱点,正在加以攻击。”王羽用冰冷的语气做出了回答,比他的语气更冷的是他的三尺长锋! “当!当!当!” 行动,从来都是最好的解释,王羽手中长槊连刺,招招不离刘备的要害。关羽顿时陷入了全面的被动,被王羽打了个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 如果两人继续先前的对决,王羽迟早能扳回上风,但想要压着关羽打,肯定是不太可能。关羽全力以赴的打法很耗力。但他现在正当壮年,撑上几百个回合都没问题,不可能一下就被王羽压制。 不过,王羽现在攻的是刘备,对关羽的反击视而不见,这一下,关羽就被动了。 帮刘备招架?那就是现在这样。 不招架?以大哥的武艺。怎么可能挡得住王羽的搏命杀招? 关羽很愤怒,但又很无奈。 他倒是没觉得王羽卑鄙,正如他一开始占上风的手段一样,兵不厌诈,给敌人传递错误信息,抓住敌人的弱点猛攻,这都是很正常的。 他只是想不通,王羽的胆子为什么这么大。竟然敢拿自己的命来赌,结果,他还赌赢了! 哪怕明知道杀了王羽是更好的选择,哪怕同归于尽,也是赚了的,但关羽就是没法下手,因为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刘备死。 他哪里知道。王羽履险如夷,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危险。能用结义大哥换敌人命的,那还是关羽么?传说中的三英战吕布,不正是因为刘备的加入。才差点让吕布翻了盘吗? 王羽不会把自己的命压在传说之中,但他和关羽很熟了,二爷可以隐藏实力,但总不能还隐藏了个分裂人格吧? 至于为什么要现在用这招?当然是有必要了。 遭到沉重的打击后,在隐雾军和轻骑兵的配合之下,刘备军已经有了崩溃的迹象。如果现在刘备就开始跑,王羽并没足够的把握留下对方,如果能多耽搁一会儿,那希望就很大了。 已经是拂晓时分了,天正渐渐亮起来,失去了夜色的掩护,刘备进退自如的打算就落空了。在优势骑兵的追击下,他肯定逃不掉,这样一来,就可以彻底解决这个隐患了。 “云长,不要管我,诛国贼啊!杀了他,杀了他!”关羽反应稍慢,刘备却意识到王羽要干什么了,在绝望和狂怒的驱使下,他疯狂的叫喊着。 这一刻,他忘记了问鼎天下的宏图大业,忘记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古人名训,忘记了所有,一心只想着拉仇人给自己陪葬! 隐雾军的装备的确不适合正面对战,也并没有展开正面突击,他们增援的方式是远程打击之后,就分散成小队,和步战的骑兵混在了一起。骑兵用长槊长矛正面攻坚,隐雾军看准时机,揉身而进,施以突袭,长短配合,杀伤力倍增。 白眊精锐成片的被砍倒,转眼间就溃不成军了。 刘备意识到,他斗不过王羽,怎么努力也斗不过,如此精心的布置,原本想着至不济也能全身而退,但结果却是一场全军覆没的战斗,连逃都逃不了。 他现在只想和王羽一起死! “天下可以无羽,不能没有大哥!”可关羽却让他失望了,这位忠勇的义弟大吼着把他推开:“大哥,你先走!这里有我!” 青龙刀呼啸着斩向王羽,关羽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刘备身前。 身后,溃败如潮,将刘备卷入,转眼间消失无踪;面前,槊影如山压下,追兵气势如虹;关羽怒目圆睁,须发飘扬,青龙刀化成了铜墙铁壁,迎击而前! 拂晓朔风起,惊雁声声悲…… 第六二三章轻取下邳城 一夜未眠,当第一缕曙光照在下邳城头,照在龚都身上的时候,晨霭尚且浓重,向四野张望时,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朦胧感,让他欣慰,让他恐惧。 欣慰的是,这提心吊胆的一夜终于过去了;恐惧的是,未知的东西依然不见端详。 后悔的情绪如晨雾般徘徊心间,早知道有今天,自己就不应该急急忙忙的做出选择,亏自己自以为精明,被汝南、颍川一带的同道称为‘九头蛟’,怎么会犯下这么严重的错误呢? 唉,都是许攸那厮的嘴太能说,刘老大那家伙又被刘备一口一个从兄的叫着,给哄傻了,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藩王之后,大汉宗亲了,结果把大家全都给带进沟里了。 不过老黄说的倒也没错,现在后悔也晚了。汝颍黄巾只是挂个名,和白波、黑山那些黄巾嫡系完全是两码事,也甭想指望凭这个和青州拉上关系。 现在城也占下来了,仗也开打了,再说后悔什么的,岂不是自寻烦恼? 可是,道理是这样虽然没错,但龚都一想到刘备策划的那场伏击战,心里就没来由的阵阵抽搐。刘备出战前说的那些道理,他只听懂了一小半,但他却准确的推测出了后果。 王羽也许会死,也许不会,但无论刘备是否成功,青州势力都不会立刻崩溃,因为王羽有儿子了。所以,下邳城注定了要面对青州军的报复,区别只在于统军的主帅是谁。 一想到这些,龚都只觉未来一片黑暗。 他有心找同伴说说,可看到刘辟坚毅的神情,和黄邵畏缩却没有动摇的眼神,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说了也白说,何必再说? 正思忖间,龚都忽觉身旁有动静。转头看时,却见是位少年武将,他拱拱手:“少将军,你也没睡?” 关平的脸色很苍白,勉强扯出一丝微笑,点头还礼:“平年少,逢大事无静气。让龚将军见笑了。” “少将军说的是哪里话?”龚都双手连摇:“自打刘将军送信回来,说决战就在这一两天,这城里但凡是知情的,又有哪个能睡得安稳?不瞒你说,俺老龚啊,这几天就没睡几个时辰。刚一闭眼,有点风吹草动就惊醒了,俺算是知道,文人们说的辗转反侧是什么意思了。” 关平笑了笑,刘备招降纳叛收拢的这一群部将当中,他只对陈对和龚都有些好感。 陈到被迫从贼,身上没什么贼性。性格恬淡平和,话虽不多,但相处起来很安心。龚都心眼和话都比较多,但这人的心思主要用在自保求存上,没什么野心,虽然被称作九头蛟,但从未主动设计害人,说话也不须有太多顾忌。 这两人的态度。在平时还不觉如何,但在正式确立了和青州军的敌对关系后,两人还能一如既往的对待自己,而不是像简叔父、刘辟那样,表面如常,暗地里却严加提防。 其实这样想的不光是简雍、刘辟,刘伯父本身也是这样想的。否则,以自己的身份、武艺,伏击战这种重要战事,和留守下邳的任务。为什么自己一点边都沾不上呢? 这一点,自己似乎和三叔有些同病相怜了。 大哥在青州平步青云,父亲也几次三番的私下送信过来,让自己早日回家,却没想到这些都落在了刘伯父眼里。而三叔与王君侯的关系更是…… 每次想到这些,关平都是既无奈,又愤懑,当初并非自己做出的选择,而现在,尽管刘伯父心存猜疑,但义父的关怀却始终未变,教授武艺、兵法,全无保留,生活上也是关心备至,叫自己如何弃之? 龚都以为自己为了战局而忧心,可他并不知道,自己担心的只是义父的安危而已。 骠骑将军百战百战,智略通神,刘伯父行险一搏,胜了自不必说,万一败了……以义父的性格,岂会忍辱败退? 想到这里,关平的脸色再苍白几分,一时忘了回答龚都的话,后者也不在意,一来他理解关平的心情,更重要的是,他的注意力已经被其他事情吸引开了…… “得,得……”轻快的马蹄声穿透了晨雾,自东而西,急速向下邳城靠近,城头上顿时一阵纷乱。 士兵们捂着头盔,交头接耳的互相问询着;军官们大声的喝斥着,命令士兵们不许说话,快点回到战斗岗位上,然后和同僚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互相抚慰着心中的惴惴不安。 刘辟、黄邵先后从城楼中抢出,低声问明情况,然后脸色严肃的向东眺望,似乎真的能看穿浓重的雾霭,看到真相一般。 过了好像很久,其实只是半柱香的时间,终于有人从雾霭中走出,离得还远,便扬声高喊:“快!快开城门!” 听到来人声音,城头众将当即松了口气,黄邵大声问道:“是蛮子兄弟么?刘使君何在?仗打得怎么样了?” 除了留守的龚、黄、刘三人之外,汝颍黄巾中实力最大的就是何仪、何曼兄弟俩。这次出战,这兄弟俩做为副将随行,现在城下叫门的,正是弟弟何曼。 “仗打赢了,不过没能抓住王羽,被他带伤跑掉了,现在刘使君正率军全力追击……” 何曼的话说了一半就被打断了,城头响起一阵如释重负的欢呼声,连愁绪满怀的关平都舒展开了眉头,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打赢了就是好事,或许现在的结果,就是最好的也说不定。 等了好半天,城头才渐渐安静下来,何曼的高喊声断断续续的传来:“……王羽突围逃跑前,放了求援信号……刘使君担心,良成青州军来不及救援其主,会围魏救赵……” 城头众将悚然而惊。何曼说的求援信号,夜里值守的军士也看见了,自东而西,隔一段距离就炸一团烟火。开始众人只是惊叹于烟火的亮丽,加重了心中的担忧,可现在被何曼一提醒。大家都琢磨出味道了,那分明就是烽火台的原理啊! 就像是为何曼的话做注脚,城北的晨雾像是受到了惊扰,猛然沸腾起来。‘隆隆’的巨响由远而近,仿若雷鸣,但谁也不会真的认为,那是雷雨到来的先兆…… “敌袭……”望楼上的哨兵瞪大眼睛。极力张望着,很快,他的嘴巴张开,张大,撕心裂肺的呼喊响彻了半个下邳城。 “青州军来了!” 敌军大举到来的消息,驱散了捷报带来的喜悦。城头再次乱成了一片。城防是陈到布置的,其实是没什么疏漏的,只要各司其位,按部就班的防御,张颌的大军能形成的威胁并不大。 但陈到人不在,主持大局刘辟、黄邵并不擅长正面作战,他们只擅长打游击。而城内的部队各有分属。有的是袁绍旧部,有的是地方豪强,打着黄巾旗号的各路山贼水匪也是各行其是,除了陈到和关羽,刘备麾下本也没什么人能将这些军队整合成一体。 青州军来的如此突然,混乱自是在所难免。 龚都的脸也白了,被吓的,北城门正是他的防区。面对气势汹汹的青州军,他首当其冲! 不过好歹早就有心理准备了,他也是虽惊不乱,一边指挥部属守城,一面还不忘拉着关平帮忙龚都本事不大,看人的眼光却不错,他知道关平的武艺和韬略远在自己之上。只要不胡乱猜忌,这就是个好帮手。 关平不知在想什么,似乎有些出神,被龚都扯着走出好远。他才惊醒似的猛然站定:“不对劲!” 龚都年龄比关平为长,力气却没他大,被扯了个趔趄,回头看看关平,疑惑不解的问道:“坦之,有何不妥?” “报信的人不妥!”关平指着东门外大叫开门的何曼,沉声道:“若是伯父已经预料到此刻之时,回来报信的就不应该是何将军,而是叔至将军!” 关平这话大有道理,龚都稍一愣神,很快想明了其中的玄机。 陈到的武艺很难评估,因为他擅长防守,属于那种遇强不弱,遇弱不强的类型,让他守城,他发挥的作用也许比关羽、张飞加起来都强,让他追击,作用都未必能比得上何仪、何曼联手山贼最擅长的就是打顺风仗。 “可是,这样说来……难道……”没想明白还不要紧,一想明白,龚都顿时觉得浑身一阵恶寒,如同突然掉进了冰窟窿似的。如果关平没猜错,那现在的局势就太可怕了! “刘将军,小心有诈!”关平没等龚都的答复,他向刘辟高声示警。 后者正在何曼的催促下,喝令士卒放吊桥,开城门,闻声看向关平,眼中尽是茫然之色。倒是黄邵反应快些,看看关平,又向城下看看,指着何曼身后的人问道:“蛮子兄弟,你身后的这些弟兄怎么这么面生?” 刘辟闻言,身形顿时一震,向城下打量了两眼,面色突然一变,抬手就要喝令开城门的士卒停下。 只可惜,关平的提醒虽然及时,刘、黄的反应毕竟慢了,城门已经打开了一半,而刘辟关门的命令并没能及时发出。 “崩!”弓弦声急响处,一支长箭如同凭空出现,深深的刺入了刘辟的咽喉之中,将他的命令和生命一同封杀。 “关……”黄邵大惊失色,一边缩头,一边高喊示警,但他没能比刘辟做得更多,城下的神箭手连珠放箭,只让他多喊了一个字。 “降者免死,器械者不杀!夺城!”张颌放下弓箭,命令亲卫扬旗传令。 城北的大军加速前进,将稠密的雾霭撕得粉碎;城东,张颌身后,无数骑兵从雾中急跃而出,长驱直入! “义父!”事至如此,一切都已明了,关平只觉喉头一甜,失声惨呼。 “完了,全完了……”龚都也傻眼了,何曼被人抓来诈城门,刘备的伏击显然已经失败了,现在东城门已被诈开,张颌的铁骑正突破进来,大势已去,一丝侥幸的机会都没有了。 “还没完呢!”仿佛听见了龚都的心声,关平突然厉喝一声,缓缓从腰间拔出了战刀:“龚将军,请你守好北门,东门之敌,只要有关平在,他们就休想得逞!”说着,他提刀就往城下闯,显然是要去拼命了。 龚都一时惊呆了,看着他的身影走到城梯边上,才像是被人搧了一巴掌似的惊醒,猛冲上去,抱住了关平的腰。 “龚将军,你干什么?” “坦之,不能去,不能去啊!”龚都高喊的声音中,带了哭腔:“事已至此,你拼命又有何用,突然赔上你一条性命罢了。就算关将军已然不幸……你总要想想年幼的弟妹!你有宁大兄转圜,不至就死,而某……某可以献城,免去这场杀戮!对,某可以投诚!” 关平听着,愤怒着,本待用力将龚都摔开,可听到弟妹时,他心中毕竟还是一软,握刀的手渐松,渐无力,最后颓然松开…… “嘡啷!”沉重的战刀落在青砖上,发出了沉闷的碰撞声,但关平已经没有留意了,仿佛从世间剥离开来一般。 随着龚都和他的喽啰们开始大喊,城内的喊杀声很快转为低沉,渐渐消散风中。徐州第一坚城,下邳城,并没有如同诸侯们所料的那样,成为天下瞩目的绞肉机,而是在短短一个时辰内便易了手。 第六二四章一日定徐州 “什么?下邳已经失守了?这怎么可能?” 经历了一夜的逃亡,好容易逃出升天,到达了下邳附近,刘备身边只剩下了聊聊几名亲卫,这一仗败得惨不忍睹。 先后率领残兵断后的关羽、陈到都不知所踪,他们迎战的是王羽的主力,只怕是凶多吉少了。断后的很凶险,跟着刘备跑的也没强多少,何仪被魏延一刀枭首,何曼被赵云走马生擒…… 对岸的曹豹见势不妙,连招呼也没打一声就跑了,看那模样,很可能连下相城都不要了,连带着老伙计简雍也是不知所踪。 刘备本还想着回下邳之后重整旗鼓,殊死一搏,可谁想到,先行探路的探子面色惨白的带回了最糟糕的消息下邳城头飘扬着的,已经是骠骑将军的大旗了! 五雷轰顶一般的消息,还没从惨败的打击下恢复的刘备被轰得眼前发黑,脑子里嗡嗡作响。现实的残酷,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有主力部队防守的下邳都丢了?这世上还有比自己更悲惨的人吗? 他呆滞了,亲卫们却不敢发呆,青州的追兵穷追不舍,摆明了要赶尽杀绝,下邳城既然丢了,那这里的危险性就成倍增加了。等青州军安定了城内,势必清扫四野,到时就想跑都跑不掉了。 几人簇拥着刘备上了马,仓惶向西逃窜彭城还有兵!张飞统带着五千精锐镇守彭城,回夺下邳当然不可能,但保障安全还是可以做得到的,彭城的战略重要性,不比下邳差多少,有张飞镇守,还是很稳当的。 走到半路,刘备渐渐清醒过来,向探路的斥候问道:“下邳昨天还有信传来。怎么一夜之间就……”若是搞不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真是死了都不闭眼。 “回禀主公,其实……”那斥候也是个精细人,只是远远张望过几眼,找乡民询问了几句,就将整个过程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果然如此……”刘备喃喃道:“我早该想到的……” 昨夜王羽发的求援信号,一度让刘备信心高涨。后来隐雾军奇兵突出,形势逆转,他只顾逃命,没空多想。现在经斥候提醒,他终于恍然,昨夜那信号。压根就不是求援,而是总攻的号角。 现在想到也来不及了,只是徒增悔恨而已,悔自己的自作聪明,恨王羽的狡猾多诈。 老天似乎就不打算让穷途末路的刘备消停了,正悔恨间,突然有亲卫惊叫起来。刘备愕然抬头,不及责怪亲卫,入目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之余,心神全被新的疑团占据了。 已然易手,甚至没经历过太多的战斗的下邳城竟然升起了狼烟! 刘备等人大吃一惊,从隐身的树林出来,登上了一座小山丘,遥望下邳方向。 只见城门开处。大股人潮汹涌冲出城门,通过沂水河上的吊桥,滚滚向西而去。看起来,倒像是城内发生了动乱,有忠于刘备,不愿意投降的部队夺门而逃似的。 但刘备吃了这么多亏,早就不像先前那么天真了。他才不相信,张颌这样的名将会在城内大部投降的情况下,还控制不住城防,搞得如此狼狈。 就算不考虑王羽的存在。当年他在平原吃的那场败仗,至今还记忆犹新呢。 因此,他不但无视亲卫们兴奋的提醒,还压制了几人的蠢蠢欲动,示意众人稍安勿躁,不可冲动。 他的谨慎是有道理的,就在貌似逃兵的那些过完河后,城门洞中又走出了一队骑兵。按照清理来说,他们应该是追兵,但看他们不紧不慢,好整以暇的架势,跟追兵可一点边都沾不上。 和骑兵同时启动的是沂水上的艨艟战舰,这些船的吃水都比较深,但船上没什么人影晃动,显然里面装的都是辎重。 骑兵后面是大队的步卒,阵容整齐,武器却有些凌乱,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少年将军,肩上扛着个硕大的铁蒺藜骨朵,身后还跟着几十名同样装束的壮汉,杀气腾腾,极为彪悍,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路数。 当然不是好路数,就在几个亲卫开始庆幸主公的先见之明,自己没有莽撞行事,一头撞到敌人的埋伏中的时候,刘备再次先人一步,意识到了张颌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连环计! 这是个连环计! 全歼自己的主力精锐的同时,命令张颌的主力部队迅速南下,靠着俘虏和计谋骗开下邳的城门,轻取下邳,最后靠着下邳的降兵和烽火再去设计张飞…… 一日夜完成三个战略目标,平定大半个徐州!这就是王羽的算计!什么联合袁术、阙宣,什么会盟求亲都是假的,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是自己,就是徐州! 恍然大悟的同时,刘备跳水死了的心都有了。 好好的,跑来抢哪门子徐州!若是自己不来,袁术有可能和青州和解吗?等双方打起来,自己再来助战,形势会有利太多,太多了…… 来了倒也罢了,偏偏被许攸许下的愿景迷了心智,竟然想着在下邳和王羽一决雌雄,还想着出什么奇兵。 现在,自己终于见识到什么叫奇兵了。刘备惨笑似哭,一日三战,克定徐州,自己这个陪衬当的可不是一般的称职啊。 “主公,属下愿意冒死去给三将军报信,不至让他中了敌人奸计。”那个很机敏的斥候抱拳请命。 “来不及了……”刘备颓然摇头。 彭城距离下邳百多里,不算太近,若是按部就班的行军,至少也得两天。不过现在青州军胜券在握,不用考虑后路什么的,只要全力进兵就可以了。加上他们有船队运送辎重,大可轻兵突进,百里距离,不到傍晚就能走完。 刘备怀疑,对方取彭城的计谋很可能和取下邳的不一样。下邳的守军虽多,却是以收编的黄巾为主,而彭城是自己当做后路的据点。守军不多,但成分比较单纯,是周昂的部属,是袁绍旧部之中,最完整,也最有战斗力的一支部队。 这样一支部队,由张飞这样的猛将统率。就算青州军能骗开城门,也须得经历苦战,付出惨重的代价才能夺取彭城。 再想到王羽喜欢将最艰巨的任务留给自己的习惯,刘备很怀疑,张飞能不能得到施展自己勇武的机会。 至于报信,信使抢在张颌前面到达彭城的几率很低。张颌军的行军速度不慢。而且布置很周密,警戒线、斥候网都洒得很开,从刘备的位置出发,只有两个办法能抵达彭城,要么硬闯,要么兜个大圈子。 说话的工夫,下邳的南城门也打开了。成百上千的士卒结成了小队,鱼贯而出,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奔走,就像是一张大网,洒向了泗水南岸。 “走!”刘备哪还不知道,这是针对他的追捕网,当下他更不迟疑,一马当先的冲下来了山坡。向西南方向的连绵群山中狂奔而去。 “主公,那三将军……” “来不及了,只愿翼德他吉人天相,逃脱这场大难才好。”刘备惨笑摇头,二弟可能已经死了,但王羽应该不会杀三弟,毕竟二弟那时。战事尚未尘埃落定,还有反复的可能,而三弟如果中计,战事基本上就没有悬念了。 以王羽和三弟的交情。想必他不会便死。而三弟义气深重,应该也不会背弃自己,只要活着,将来就有重逢的机会! …… 刘备一边自我安慰,一边遁逃的同时,张飞正惊疑不定的看着远方的烽火。 按照事先的约定,彭城、下邳、下相三城将互成犄角之势,一城燃起烽火,代表的就是城池遭受攻击,另外两方应该酌情做出救援。 现在下邳遭受了攻击,烽火连绵不绝,久久不息,显然是陷入了相当危急的境地,在情在理,自己都应该设法援救才对。 可张飞见识过下邳的城防和陈到的布防,觉得就算青州军再强,也不应该这么快就陷入险境才对。 一边是兄弟情义,一边是大局,张飞纠结异常,他没急着出兵,而是派出了大量斥候向东刺探。心急如焚的等了两个多时辰,就在午时前后,终于有人来回报了。 “三……三将军,大事不好!下邳城已经被攻破,龚都叛变投敌,刘、黄二位将军城破之际战死,何曼将军收拢了千余残兵,正往彭城方向逃过来!” “什么?”张飞头皮都炸起来了,虬髯如发怒的刺猬般竖起,他一把将报信的斥候拎了起来,大声咆哮着:“大哥、二哥他们呢?他们如今何在?何曼都能逃出来,以二哥的勇武,没道理杀不出来啊?” 斥候呼吸不畅,艰难答道:“刘使君和关将军去伏击王鹏举,结果……” “什……么……”张飞呆呆的松开了手,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良久,他突然惊醒了一般,一个激灵站起身,大叫道:“来人!取我的披挂来,即刻出兵,我要去救二位兄长!” “三将军,刘使君他们不知下落,您要到那里去救人?” “总是能找得到的,就算找不到,也不能让鹏举肆无忌惮的追击!”张飞显然没有什么可行的计划,只是为了出兵而出兵。 “那……彭城。” “某先接应何曼,让他守城!”说话间,亲卫已经奉上蛇矛,牵过黑马,张飞更不迟疑,提矛上马,点兵出城,如扑火的飞蛾一般,迎向了杀向彭城的青州大军。 两个时辰后,何曼带着残兵进城,再过片刻,城头‘刘’字大旗倾覆,上书‘骠骑将军’四个大字,火一般的将旗冉冉升起。 第六二五章顺天者昌 “啪!啪!啪!”接连不断皮肉碰撞声;“啊!啊!”有人在大叫;“咚!”什么东西撞在了墙上; “稀里哗啦……”从声音就可以想象出,屋里的战况有多么激烈,场景将是多么混乱。 这是寿春将军府后书房正在发生的一幕。 府内的卫士仆人们,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们脸上的神情虽然很严肃,但眼神中喜色却出卖了他们,谁也没把书房里正在进行的‘激战’当做一回事,袁将军就是这脾气,在外面受了挫,总是要在家里好好发泄一番的。只要袁将军发泄的目标不是自己,就没什么好怕的,顶多是收拾书房的时候多花点力气呗。 “今天又是谁这么倒霉?”有来晚的人悄悄向同伴询问。 被询问者呶呶嘴,语气里有着难以遮掩的幸灾乐祸:“是三将军!” “啊?”问话者惊讶的张大了嘴。 淮南军也有个三将军,当然不是张飞,而是袁术的从弟袁胤。打虎亲兄弟,袁胤虽然没有冲锋陷阵的本领,但做为淮南军的首席谋臣,袁胤在淮南军中的地位和作用都是相当重要的。 正因如此,问话者才难以置信。 众所周知,后将军高兴的时候喜欢喝酒、找女人,生气的时候则喜欢打人。一般来说,他打的都是仆人,打女人也没什么忌讳,但打谋臣这还是第一遭,打袁胤这样的尊贵人物,就让人难以想象了。 “你还不知道吧?就在两天前,骠骑将军在泗水河畔大破刘备,尽歼其精锐亲卫,随后一日间轻取下邳,彭城,刘备的一万多大军或死或降。已经烟消云散了。关、张、简雍没于乱军之中,陈到被生擒,龚都、关平、何曼皆叛,刘辟等黄巾贼尽数阵亡,连刘备自己都是生死不明,败的这叫一个惨……” “确实很惨。”说的人语气夸张,听者也是咋舌不下:“不过。这和袁将军有什么关系,咱们不是已经和青州结盟了吗?” “当然有关系了。”爆料者不光消息灵通,看起来还有些见识,他扳着指头说上了:“同盟了也是两家,之前约定好的是两家互不侵犯,然后谁打下来的城池就是谁的。青州军一万多人南下。咱们这边两万多人北上,结果呢?” “雷、乐二位将军还在梧县,张、陈二位将军刚到取虑,结果要打的目标已经没了。连睢令都被阙宣给占了去……啧啧,有道是:大军一动,黄金万两,你说着劳师动众。却连毛都没捞到一根,袁将军能不憋屈吗?” “是挺憋屈的。”听者是个老实人,很实在的点着头。 “这还不算呢,骠骑将军一日定徐州,那是人家的本事,自己比不上,也没什么可抱怨的,至少还可以拿着盟约讨价还价。可自己要是做错事,不占理,那就彻底没救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啊,三将军私下里偷偷派了人去伏击骠骑将军……” “啥?”老实人吓得差点跳起来:“不是说刘备刚刚……” “谁说不是呢。”消息灵通者煞有其事的叹了口气,“有前车之鉴了,还偏偏不信邪,结果被人抓了个大把柄。纪将军带去了两千精锐。回来的时候只有四百多,纪将军自己都被骠骑将军给走马活擒了去,这下,袁将军要大大头疼一番喽。” “怎么会这样?纪将军不是咱们淮南头号勇将吗?怎么就……” “淮南第一算个屁?人家骠骑将军是天下第一名将。智勇双全,凭纪灵那几下子,也只好在窝里横,遇到真正的高手,还不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听说啊,那一战是在一座幽深的山谷之中发生的,当时……” 无论什么时代,八卦总是受欢迎的,消息灵通者说的口沫横飞,跌宕起伏,搞得一众兵仆都竖起耳朵凑了过来。 八卦听在耳中,脑子里已经不由自主的在想象着,纪灵如何挥舞三尖两刃刀,以一招黑虎掏心偷袭,却被王羽一招横扫千军,直接将三尖刀砸到了天上去,又如何轻舒猿臂,将纪灵走马活擒。 当然,这是秒杀版,据爆料者说,还有大战三百回合的版本,以哪个为准,那他就不知道了。众人哪管这许多,听小道消息,重要的不是准确性,而是时效性和趣味性,哪个有趣就听哪个呗,多多益善,趣味多多。 结果,正心驰神往之际,讲故事的人突然停下了。 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是可忍,孰不可忍!众人纷纷抬头,怒目而视,结果发现,刚才还眉飞色舞的爆料人,此刻脸上却是一本正经,再回头看看,大家这才发现,书房里已经停下来。 众人不敢怠慢,连忙各归其位,虽然袁将军已经发泄过了,但谁知道他会不会余怒未消呢?八卦随时可以打听,小命却只有一条。 袁术的确余怒未消,但仆从们的担心却也没什么必要,因为他已经打不动了。 书房的一片狼藉之中,袁术两脚摊开,很没形象的坐在唯一的空地上,呼呼的喘着粗气,恶狠狠的盯着缩在角落里的袁胤。 袁胤的脸上有几块青肿,但整体来说伤势并不严重,袁术的力气都用来拆屋子了,并没有真的对这个从小就很亲近的从弟下狠手。 大家族也有大家族的烦恼,父子兄弟之情的缺失,就是很严重的一项。袁胤不是嫡系一脉,但从小就围着袁术转,死心塌地的跟着这位二哥,在袁家这样的世家之中,的确很罕见。 从小到大的交情根深蒂固,要不是这一次实在气得狠了,袁术也不会真的动手打人。 “二哥,您消消气,胤该死,可您可是万金之体,千万不能气坏了身子。” “你确实该死了!” 袁术虎着脸,破口大骂:“当初在南阳,我和鹏举好好的。偏偏你这杀才跑来说什么除狼而得虎,劝我断他粮草,结果好好的交情,就那么生分了!先前他派人来徐州调停,也是你说,他调停是假,吞徐州是真。结果,两家差点翻了脸!这次又是你……你你你,叫我怎么说你?” “都是我的错,二哥您息怒。”袁胤心里也挺委屈的。 他的计谋虽然每次都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但他本来也不是专门干这个的,算计诸侯的难度比在家族里和兄弟们勾心斗角可困难多了。何况,他也没什么私心,出谋划策都是按照世家里教的那一套来的。 再说了,他只是谋士,只管献计,就算私下里搞了点小动作,也是在袁术的默许下做的。失败了,又岂能把原因都推到他身上。 不过他也明白,这件事不找个背黑锅的不行,谁让自己这边被抓了个现行呢?自己不背,就得袁术承担,结果更糟。 要怪啊,还是得怪那个纪灵!什么淮南第一勇将,闻名山东的豪杰?两千人居然打不过刚经历过苦战的几百人!自己居然十个回合就被人给生擒了! 娘的。天下有这种勇将?呸! “现在最重要的是善后……”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袁术没好气的打断了袁胤,冷哼道:“问题是怎么做!王鹏举那小子可不是好好先生,跟他打交道,不死也得被剥层皮!可要翻脸吧,我……”他砸吧砸吧嘴,很委屈的说道:“我还真就打不过他,那小子太凶悍了……” 对于王羽的剥皮鬼本质。袁术是深有感触的,他当年可是亲眼见证了,王羽是怎么把董卓剥了个精光,只剩了一个裤头逃出函谷关的。 可不谈判赔偿的话。他又怕王羽真的翻脸,老实说,他麾下兵马虽然不少,但还真就没勇气和王羽开战。 以前的事就不说了,看看刘备多惨?上次在河北,他身边好歹还剩了个关羽,路上碰到了个许攸,现在呢?孤家寡人一个,嗯,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说不定早就变成泗水里的浮尸了。 就算逃得一条小命,班底全尸,他还指望着东山再起么?想都别想! 袁术可不想把自己搞得那么凄凉,就算将来真的争不到天下,他也想做个安乐公什么的。当然,在那之前,好歹要过把做皇帝的瘾。 发了几句牢骚,他自己突然想通了,向袁胤摆摆手,道:“行了,你去鲁子敬那里打探一下他的口风,看看他有什么条件,只要不割让土地,就尽管答应了他。记住,先前的条件不能变,一定要确定,我称帝后万一落在他手上,他不能杀我,只能削帝号!” “都答应?”袁术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让袁胤极为意外。 “有啥不能答应的?老三,你就是想不开!” 心事一想通,疲劳就涌上来了,袁术懒洋洋答道:“以前你总觉得咱们比鹏举强,势力大,现在已经反过来了,既然打不过,何必搞得那么复杂呢?你只管客气点便是,不用斤斤计较。什么茶馆啊,书院啊,由得他们去开,不就是安插点探子么?有什么好斤斤计较的?” “……”袁胤无语。让人在眼皮子底下安插探子,这叫不斤斤计较?这不是授柄于人吗? “唉,我说你这脑袋怎么跟榆木疙瘩似的?” 袁术盘起腿,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许子远北上,肯定是会折腾出一番动静。鹏举他这一仗打的威风,何尝又不是着急的表现呢?咱们给他省点心,让他早点北上,咱们平白多一路盟友,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不就完了?就他那脾气,这一仗要是打起来,嘿嘿,没个三年五载,能完事儿?你啊,就是想得太多了。” 袁胤眼珠一转,恍然大悟了。 许攸去塞外的目的,是个公开的秘密。袁术、刘备等人先前一直做的,是想把王羽拖在徐州,如果能将青州的主力也拉过来纠缠住,就更理想了。 这样,公孙瓒就得不到青州的有力支援,等刘虞成功摆平公孙瓒和张燕,就形成了围攻的局面,青州势必首尾难顾。 但刘备等人已经失败了,江淮只有袁术可堪与王羽一战,袁术可没刘备那么喜欢赌博。他干脆反其道而行之,让王羽放心回高唐,去应对幽州的挑战。 根据许攸的说法,他在塞外的号召力是很强的,既然如此,就让那些野蛮人去牵制王羽吧。如果王羽能顺利解决幽州问题,将来袁术也不会死扛到底,如果解决不了,他正好借着盟友之便,从崩溃的青州势力中分一杯羹。 至于青州要借着茶馆、书院什么的各种安插,就听凭之呗,反正还是那个道理,抗拒不了,那就享受呗,如果不提人名的话,那些故事还是挺有趣的。 想到这里,袁术皱皱眉,又补充了一句:“对了,让纪灵那个废物不要回来了,省得老子听评书的时候心烦。” 第六二六章孙策的挑战 袁术口中的评书,是王羽为了控制舆论搞出的新事物。 汉朝还没有成型的小说戏剧,只有志怪传奇之类的东西,故事可能很有趣,但描述的文字过于言简意赅,韵味和文学性足够了,普及性却很差,大多数人就算有人解释,也只能听个一知半解。 谈不上发明,王羽只是在文学领域上小小的推动了一把,新式的评书就营运而生了。 负责此事的是祢衡,这位王羽麾下的第一骂手不光会骂人,他的才学和口才都是很不错的。对王羽的敌人,他可以极尽嘲讽之能,嬉笑怒骂,皆入木三分,反过来,对王羽,他也是属于脑残粉那个范畴的。 一粉顶十黑,何况还是这么个重量级的拥护者? 王羽随口描述的文学形式,被祢衡迅速吸收,很快发扬光大,在青州已是蔚然成风。此番他做为副使和鲁肃一起来寿春,主要的职责不是谈判,而是做推广来了。 先前袁术府中那个消息灵通的仆从,之前一段时间的任务,就是在使馆伺候,在淮南名士上门拜访鲁肃、祢衡的时候,借职务之便,旁听过几次。 在此之前,消息传播的很慢,都是统治阶层先得到消息,然后向名士圈中扩散,之后由高门世家府中的仆从,或是行走各地的商人一点点的传递到民间。百姓没有能力,也没有热情去了解外界的信息,所以就有了后世所说的民智底下,地方闭塞。 但现在,新的舆论推广模式改变了一切。 在青州,对外界消息的敏感度,已经和宋朝时有些相近似了。在寿春的时间还短,但影响却不小,上至袁术这样的公卿大臣,下至贩夫走卒。各种评话故事都有流传。消息流传之速,使得探听消息的人都大吃一惊。 江东,秣陵。 “会不会是假情报?”吴景的眉头皱得很紧。 江淮的变乱,本来与江东并没有多大关联。凭借大江阻隔,青州兵锋再盛也打不过来,孙策军的最佳策略就是先平江东,后顾无忧之后。再集中力量,陈兵江畔,或者先沿江攻取江夏,进图荆州,或者等中原大战打响之后,视当时形势采取军事行动。 实际上。就在王羽速败刘备,平定徐州之前,大军已经将矛头指向了吴郡太守许贡,众文武还为了先对付许贡还是严白虎产生了很大的分歧。 孙策的军事实力本就超过了许贡,再加上孙氏在吴郡的故旧亲朋,平定吴郡之战应该是很顺利的。结果,就在这关键时刻。江淮消息传来,孙策当即抛下了在毗陵集结的大军,带着千余精锐返回了秣陵。 吴景有种不祥的预感。 对吴郡的攻势暂停倒没什么,反正许贡是个外来户,在吴郡没有根基,给他时间,他也串联不出什么名堂来。就算他说服了严白虎,后者肯从老巢走出来决战。也不是坏事,反倒是省了大军征讨的力气。 他担心的是孙策有可能做出的决策。 从未有哪一刻,吴景对自己那位英明神武的姐夫如此不满过,要不是姐夫当年随口乱说话,伯符怎么会落下这样的心病? 老婆是别人的好,儿子也是吗? 伯符勇冠三军,豪爽霸气;仲谋少年老成。年纪虽幼,却已经有了长者之风;其余诸子虽然尚且年幼,还看不出什么,可也都是将门虎子。哪里需要羡慕别人? 吴景心中暗叹,文台一世英名,但这件事毕竟是做错了。 “不会有假。”张昭手捻长须,摇头道:“袁术性贪胆小,虽然不敢与青州正面为敌,但也不可能为了青州奔走。王羽若当真以此设计,他即便不明着阻挠,也会在私底下做些小动作。寿春传出的消息或有夸张之处,大体上应是不虚的。” “……”吴景嗔怪的瞪了张昭一眼。 好歹也是名动江表的一方名士,怎么这点人情世故都搞不清楚?看伯符这架势,分明就是要渡江和未曾谋面的宿敌去决一胜负了,不想办法劝说,还说什么大体不虚?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吾意已决……”还没等吴景想办法转圜,一直盯着舆图看的孙策突然开口了,他头也不抬,语声如出鞘的刀剑般凌厉:“此乃天赐之机,吾将渡江北上,和鹏举一决雌雄!” 吴景的汗刷一下就下来了,众文武也都是身躯一震。 倒是没人吃惊,以孙策的性格和眼下的江淮局势,他会做出这样的抉择一点都不奇怪。宿敌在眼皮子低下耀武扬威,这种事如果还能忍,那他也不是江东小霸王了,只是这件事的牵涉太多,后果也太过沉重,让大家不得不为之心神震颤。 “伯符,此事还当从长计议啊!”这次发出劝谏的不是吴景,这位国舅已经在考虑,是不是要把姐姐搬出来帮忙了,说话的是老臣朱治。 “孙氏奋两代之勇,方有今日之基业,那王羽势头正猛,江淮无人敢当其锋芒,伯符迎而战之,固见勇气,可于大局方面,却未免欠了考量……伯符当慎之!” 朱治是孙坚时代的老臣,资历、地位都不比吴景差,在孙策附庸袁术麾下时,他更是明里暗里多方照拂,为孙策起兵做足了铺垫。所以,他说话也不用顾忌太多,直呼孙策的字,以创业不易相劝。 “青州兵马虽众,但鹏举轻骑南下,带的亲卫却少,吾也不欺他,只带千余精锐,骁将数员,光明正大的渡江邀战。鹏举自负豪勇,岂能避战?若他真的避了,那也不过尔尔,吾又何必在意他?” 换成其他人,孙策肯定不会解释这么多,不过他对朱治还是很尊敬的,所以破例详细解释了一番。 “夫主将乃筹谟之所自出,三军之所系命也,不宜轻脱。自敌小寇,愿麾下重天授之姿,副四海之望,无令国内上下危惧也。” 至少在人才方面,江东军已经成了气候,朱治没能劝动孙策,但他开了个不错的头,张纮紧接着就跟进了,引经据典的发表了一番见解。 见孙策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情,老张知道这番大道理又被当成耳边风了,他干脆下了一剂猛药:“主公虽视王将军为劲敌,可彼却未必将主公放在心上。其坐拥数州之地,身负百万之民厚望。若是有勇力者,都向其邀战,他莫非也要一一应战不成?” 说白了,张纮的意思就是,人家王羽地位很高的,不是随便阿猫阿狗跑去挑战,他就会顾惜名声,一一应战的。主公您虽然不是随便的阿猫阿狗,但地位势力都差了太多,现在跑去,人家不理也就不理你了,到时候旧怨不得消,反而又起新仇,何苦来哉? 这话说的虽然有理,同时也很诛心,孙策闻言,脸上顿时便涨得通红,眼见着就怒气勃发,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众人都为张纮捏了把汗。 “子纲先生此言不无道理,但若要王羽应战,未必无法可想。”正这时,周瑜开口了,语气淡然,如清风拂面,却一下子转移了孙策的注意力。 孙策被张纮说的恼怒,固然是张纮语气不善的缘故,但更多的还是因为被张纮说中了心事。他所以做出决断后,没有独断专行的过江,而是在秣陵召开军议,就是担心王羽不甩自己。 忠臣的劝谏虽然都有道理,可却没一个附和他心意的,搞得他有些恼羞成怒,周瑜这句话,来得非常及时。 “就知道你有办法!”孙策欣喜道:“公瑾,既有良策,还不速速道来?” 周瑜云淡风轻一笑,却不急着献策,而是转向黄盖问道:“黄将军,当日酸枣会盟,你也曾与会,鹏举与乔家的婚约可属实否?” 黄盖皱皱眉,不太明白周瑜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答道:“倒是听过一些风声。” 朱治想了想,也附和道:“某在袁术帐下时,也曾听其提起,说乔公伟本事不大,眼光倒是极准,早早的留下了引子,倒是给乔家找了个好靠山。” 朱治以为周瑜要说些闲话岔开话题,有心帮忙,将袁术的原话学得惟妙惟肖,特别是那酸溜溜的语气,惹得众人一阵发笑。 “这就对了。”周瑜满意的点点头,转向孙策,笑着一拱手道:“主公不须主动去寻王羽,只消趁夜渡江,奇袭皖城,然后声言要迎娶二乔,即可达成心愿。” “奇袭皖城?”众人都是失声惊呼,连孙策也楞了一下神,皖城虽然不在袁术的控制下,但已经被其视为禁脔,攻打皖城,搞不好就会演变成两家全面战争的开始。 “袁术方面,无须多虑。”周瑜一脸平静的说着:“正如子布所言,袁术性贪胆小,行事作风很有几分猥琐,只要主公夺城后,立刻张扬其事,就不怕他翻脸夺城,即便要夺,也是主公与王羽分出胜负之后。” “原来如此,此计大善!”不等众人思考其中利弊,孙策已然大喜,他拍拍周瑜的肩膀道:“待吾功成之后,正好于公瑾分娶乔氏姐妹,成就这段佳话!” 第六二七章单挑或群殴 “孙策夜渡长江,奇袭了皖城?然后以二乔为胁,向我挑战?”三天后,王羽收到了消息,他心中这份惊讶就别提了。 “他这是图个啥呢?”王羽十分不解。 “管他为了什么!”魏延大咧咧一抱拳,昂然道:“杀鸡焉用牛刀?区区孙策小儿,主公不须担忧,末将愿以本部兵马前去皖城,当生擒此僚,将二位夫人安然护送回来!” 王羽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谁说那二位是我妻子呢?明明连面都没见过好不好?就算真要娶,也得等见过面再说吧?” “不是已经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吗?”魏延眨眨眼,挠挠后脑勺,不明所以:“就算不是夫人呗,反正不能让孙策那小子这么嚣张,得狠狠的教训他一顿才行,主公,这一路都是子龙兄在明,末将在暗,这次也该轮到末将了吧?区区孙策而已。” 说着,他一脸期冀的望向王羽,眼中的热切之色,把正要请战的赵云硬是给搞得不好意思开口了。 “事情没这么简单,且等我想想……”王羽当然不会让魏延就这么杀过去,魏延能不能打得赢孙策还在其次,关键是他不确定这背后有没有什么诡计。 孙策或许是个不喜欢用计谋的直爽之人,但周瑜可是这个时代最著名的智者之一。而依照眼下的局势,江东和青州开战,对双方都没什么好处。 就算孙策赢了一招半式,对他的江东基业也没多大帮助,除非他打算改变战略,置后方的隐忧于不顾,先来争夺中原。 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这时代的江东,最大的好处不是富庶,而是没有太过后顾之忧。孙策若先来争夺中原,无疑浪费了江东最大的优势。 何况他也争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刘备溃败后,青州势力大涨,但纯粹以江淮一带的形势而论,还是袁术占优。孙策打退自己后,也不过是直接面对袁术,后者虽然不怎么靠谱。但实力是摆在那儿的。孙策想吞并袁术,不比当年自己在河北面对袁绍容易多少。 想了想去,孙策北上都没什么道理,似乎只有宿敌之说能解释了。 王羽也挠头了,孙策这家伙,自己乱来也就算了。还要拉着别人一起乱来,真是乱七八糟到家了。 见他为难,赵云也试探着问道:“主公不若先行回返,云与文长同走这一趟,将二位夫人,并陆使君一家,以及臧先生一并接回来……” “唉。子龙,你这次可说错了。我军之所以身在敌境,仍旧进退自如,屡战屡胜,仗的就是机动力。袁术为什么只敢用少量精锐偷袭,不敢调集大军来攻?不就是他没把握合围,怕遭到本将的报复吗?要是如你所言,就算顺利攻破皖城。拖家带口的带上这么多人,岂不是授人以柄么?” 王羽摊摊手道:“再说,我不想和孙策动手,本也不是怕了他,只是这种仗实在没什么可打的……” 和孙策打架倒是挺有趣的,问题是,自己赶时间啊。而且打赢了也没什么彩头。这种架有什么好打的? 王羽喜欢冒险,但不是有仗就打的战争狂。孙策打赢他固然没好处,他打赢孙策同样没好处。 孙策的基业在江东,他有亲友团、幕僚团帮衬着。当初孙坚死了,连个接位的人都没有,这些亲友故旧硬是将孙家的势力维持了下来,一直等到孙策有能力接手,这才厚积薄发。 所以,王羽估计自己就算把孙策解决了,江东集团也不会崩溃。就算江东集团崩溃了,他也不可能现在就进取江东。 青州的战略重心不在这边,不可能调集太多的兵力和资源过来,另外,还是那句话,自己赶时间。 因为意气之争让士卒们流血牺牲?王羽没那么无聊,可问题是,他还不能不接招。 虽然连二乔的面都没见过呢,但二女已经被认定为他的候选未婚妻了。之所以说候选,是因为乔家的本意大概是只嫁一个,自己却两个都问,所以搞得老乔挺为难的,咬咬牙,干脆就买一送一了。 不是每个人都能和刘邦媲美的,老婆被人抢走哪怕是素不相识的老婆,那也是不能忍的。以骠骑军现在的心气,即便王羽忍了,青州的文臣武将们也不能忍,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主辱臣死么! 此外,赵云提到的陆使君和臧洪,也不能放着不管。 陆康本身没啥,王羽对久负盛名的名士一向不感冒,但打听过才知道,陆康的嫡亲孙子居然叫陆逊! 嗯,就是孙策的女婿,后来火烧夷陵,给刘备送终的那位东吴名将。 虽然小陆眼下只是个十岁的小孩,但人才就是人才,经过了诸葛亮、庞统之后,王羽已经喜欢上了名将养成的游戏了。 人才,就得从少年抓起,正太名将,王羽最喜欢了。 按照王羽最初的计划,如果刘备全力守城,二乔他也不会去见,暂时定个名分,当做人质留给袁术,让袁术和刘备互掐,徐州战事就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 在离开之前,他亲自南下的目的就是说服陆康,至不济也要把陆逊拐骗回家。 本想着时间充裕,可以慢慢说服陆康弃官去青州,结果被孙策横插了一杆子……只能说冥冥中自有天意,虽然孙策不知道自己抢的是他的媳妇和女婿,但怨念却早就生成,最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自己成了受害者。 王羽一反常态的意兴阑珊,诸葛亮却一如既往的积极,眼见赵云、魏延没话说了,他站出来提示道:“启禀主公,亮以为,孙策此举,未必尽出于意气之争。” “怎么说?”王羽微微一怔。 “孙策视主公为劲敌,但主公的成就十倍于他,多少有些轻视了他,只觉他是少年意气。不似人主之像,故而未曾多费心思。不过,今次他突袭皖城,向主公挑战,看似鲁莽,其中却似有深意……” 王羽凝神思索,想想似乎还真有点问题。沉吟道:“孔明,你的意思是……” “瞒天过海,声东击西!”诸葛亮断然道。 说着,他三两步走到近前,就着王羽桌案上的那张得自灵帝宝库,囊括了大汉十三州的舆图说明起来:“江东军的战略一直都是先平定江东。再北上争锋,目前对其造成阻碍的,主要就是乌程的严白虎,和余杭的许贡……” 诸葛亮在地图上找到太湖的位置,用手指用力点了点:“许贡在吴郡没有根基,破之不难。然乌程地处震泽之畔,严家世代聚居此地。以震泽为依托,严白虎素有太湖霸王之称,正如泰山贼于我青州,巨野贼于兖州,败之不难,剿之不易……” 巨野贼就是以李典的家族为首,巨野泽一带的豪族团伙,和后世的梁山泊差不多。曹操很有手段。直接将其招抚,变成了助力,不然想安定兖州可不容易。 而泰山贼一直是青州和徐州之间的阻碍,要不是臧霸的存在,两州的合并可能会更早一些,也不会惹起这么多麻烦。 而严白虎的性质和这两路也差不多,太湖比巨野泽还大呢。湖内有很多岛屿,湖周围的水网也很密集,在里面藏个万把人就跟玩似的。想彻底消灭严白虎,运气好。也许两三年就解决了,运气不好,三五年也别想成功。 诸葛亮的意思很明确,孙策看似莽撞的举动中,隐藏了引蛇出洞的意图。 就和王羽消灭泰山贼的过程一样,在对方的老巢开战,怎么比得上把敌人引出来,在自己预设的战场上打?要是布置得当,一仗全歼了对方,那平定吴郡,就在反掌之间了。 “绝妙!”王羽一拍桌子,赞道:“好一个周公瑾,连本将和他的主公都敢拿来当棋子,若非孔明提醒,本将差点就被他骗过去了。” 诸葛亮微微有些得意,毕竟王羽平时总是算无遗策,能真正提醒到他的人并不多。诸葛亮眼下也才十四岁不到,用心得了彩头,自然会有些自得。 当然,这点小得意不可能让他得意忘形,只见他躬身应道:“主公只是心不在此,亮想得多些罢了。” “是你的成绩,就是你的,用不着谦虚。”王羽摆摆手,笑道:“孔明,既然识破周瑜计谋的是你,那你不妨再说说,此计应该怎么破?总不能让他们利用了,还连谢谢都不说一声吧?” 不等诸葛亮回答,魏延便抢着嚷嚷道:“这还不简单,派人通知那个严白虎一声,让他不要上当不就结了。” 魏延倒不是有勇无谋的人,只是他对孙策渡江也没怎么重视,和王羽一样,心不在此,结果在这件事上,被诸葛亮得了彩头,他自然很不爽。 不过,他随口叫出的对策显然不怎么靠谱,青州军和严白虎之间完全没有渊源,冷丁去联系,人家会不会信,信了会不会照做都很难讲。 劝说、提醒这种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从幽州局势紧张到现在,王羽先后给公孙瓒送了十几封信,每封都详细的说明了厉害关系,劝公孙瓒暂时忍忍,不要咄咄逼人。 可公孙瓒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和刘虞算账,所有信都石沉大海,不然王羽干嘛这么着急呢? “利用别人很难预测后果,从自身想办法就牢靠得多了。”魏延自己讪讪的住了口,诸葛亮小心的措着辞,缓声说道:“孙策既然要和主公了结恩怨,干脆主公就给他个痛快,速战速决也就是了。” “哦?”王羽眼珠转了转,来兴趣了,他饶有兴致的反问道:“那你觉得怎么安排比较好?是单挑还是群殴?” “呃……”诸葛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群殴指的是啥,他看看王羽,又看看跃跃欲试的魏延等武将,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总之,就是不出动大军征战,然后怎么快,就怎么来!” “很好!”王羽拍板了,“就这么办,孔明,战书就交给你了。” 第六二八章一起打架吧 下战书没什么可说的,诸葛亮献计的核心思想就是要快,以最快的速度解决孙策带来的麻烦。所以,挑衅、暗示、误导之类的手段都没必要,就是中规中矩的摆明车马,告诉孙策,冠军侯划下道了,问他接不接招。 这么封信,让诸葛亮捉刀,庞统校对,无疑是对人力资源的巨大浪费。可没办法,谁让他俩积极性高,王羽又用他们用得就手呢? 总之,信很快完成,快马送出,不出意外的话,就等着孙策的回音就好了。后者一口恶气憋了这么久,想必也不会有玩花招的心思,这场群殴算是板上钉钉了。 王羽需要操心的无非人选问题。 诸葛亮之所以建议群殴,王羽也答应的痛快,无非是为了安全的保障。 若是两军厮杀,双方都是精锐,赢了的一方也会死伤不少人,王羽舍不得。可单挑的话,王羽确实也没十足的把握获胜。 泗水一战,关羽给他上了一课。 这些古之名将的武力或许有高下,但拼起命来,其实每个都很有威胁。 就算是小说里,吕布袭取徐州的时候,张飞拼命突围,吕布也没硬挡。真要开打,吕布的武艺应该能占得上风,但张飞拼命也不好惹,就算是吕布,也不能保证必胜,就算赢了,也难保不受伤。他要的是徐州,费这么大力气拦下张飞,却又图个啥呢? 和关羽打过那一场之后,王羽确认自己已经跻身于超一流的行列了,但孙策也不是好惹的。孙策的武艺,可以直接用太史慈来代入,这俩人历史上是打成平手的。 王羽自忖对孙策没什么杀意,顶多就是个争天下的竞争对手,而孙策却把自己当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最坏的可能就是,他战意不足,只发挥出了八九成的实力。而孙策这个和太史慈差不多的猛将全力爆发,直接爆出了十二分的战力…… 王羽不怕拼命,但现在身家丰厚,为了赌口气和孙策拼命,怎么想都不划算啊。 当然,和孙策这样的名人对战,他也不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为了求稳妥,还是混战一场来得爽快,且安全也有保证。 这些因素,并非王羽一开始就想到的,但诸葛亮既然想的这么周全,麾下众将也都跃跃欲试。他自然不好拂了众人之意,于是便顺水推舟了。 打群架,赵云这个头号高手肯定是要带在身边的,万一自己真的打不过孙策,也只有赵云能救场了。 王羽点将的时候,赵云很遗憾的叹息了一声:“可惜大哥不在……”这一叹也叹到了王羽的心里去,可不是么。太史慈那个暴力分子总是无法出现在最合适他的地方,难道,这也算是一种宿命? 魏延和张颌的武艺稍逊,但也是一流水准,王羽估计江东除了孙策之外,最强的几个人也差不多就这样了。 说起来,王羽还真不知道江东现在有些什么高手,除了孙策之外。武艺最高的应该就是甘宁。但甘宁现在肯定不在江东,王羽清楚的记得,甘宁是江州人。而江州,是淳于琼巡游团的行程中,为数不多的,事先就决定好了的必经之地。 能不能找到甘宁,把他拉到自己这边来。王羽不知道,但他知道,甘宁现在怎么也不可能出现在江东。就算有蝴蝶效应,此人提前出山。顶多也只能投靠刘表,江东实在太远了。 除了这三人之外,徐盛也可以帮把手,他的武艺稍逊,但力量很足,群殴的时候,有这么个纯凭力量和勇气冲锋陷阵的,其他人策应,倒也不错。 再有,就是纪灵了。 这位淮南的头号猛将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王羽偶尔想起对方的经历,都觉得有些心酸。 前面刘备都死的那么难看了,袁胤还存了侥幸心理,派他带着一半精锐,一般杂兵的阵容来偷袭。凭着一腔热血,纪灵领下了这个难度五星级的任务,一头撞在了铁板上,虽然奋战到了最后一刻,可毕竟回天乏术。 被自己生擒后,虽然没受什么折磨,但表现得还是很坚定,很忠诚的,结果,就因为袁术觉得丢脸,被人当垃圾一样的给抛弃了。 高门子弟,特权阶层,纵然表面上做出礼贤下士的模样,骨子里也是不把其他人当人看的,刘备尚且抛弃了张飞独自逃生,何况袁术这个纨绔气本来就很重的家伙呢? 王羽很清楚的记得,纪灵从阎象那里得知噩耗时的模样,哀大莫于心死,大抵如此了。 其实,某种意义上,王羽和纪灵也有些同病相怜。 前世他也是兵王,敌人眼里的杀神,恨不得处之而后快,对自己的国家也是赤胆忠心。但也就是用的时候,会得些笑脸,等到不需要了,还不是一句:按照组织需要,服从组织安排就给打发了? 要不是那时积下的怨气,自己后来也不至于跑去路见不平,结果撞上了个人力量如蚂蚁,背后的力量如山岳的对手。 好歹是个名人,既然袁术弃如敝履,王羽也就欣然笑纳了。 收降纪灵的过程很简单。 身为武将,他总是要找个地方落脚的,王羽亲自接见,很是勉励了他几句,对纪灵来说,这就足够他感激涕零,誓死效力了。 当然,到了青州,他的地位会有所下降在淮南军中,纪灵是袁术的亲卫大将,和太史慈差不多,虽然平时没多大权力,但必要的时候,可以代袁术出征,权力会瞬间膨胀。 到了王羽麾下,他就不可能有这样的地位了。 好在经历了这么多事,纪灵也想得开了,在袁术那里当亲卫大将,也就是威风几年,在青州却可以成为终身的事业。 天下群雄之中,袁术怎么看都是最没前途的别人的地盘都是自己精心挑选,能发挥自身优势,回避劣势的,只有袁术是被人赶到淮南的,单从这一点来说,袁术的前途就很灰暗了。 提起降将,王羽也有些黯然,徐州之战虽然成功的覆灭了刘备集团,但却没能成功收服关、张,不然和孙策的这场群架就一点悬念都没有了。 泗水河畔,关羽拼死断后,王羽斥退围攻的兵卒,意欲独战关公,明言若自己胜出,就要关羽去青州安家,不出仕也无妨。结果关羽摇头不答,只是挥刀来战,一番恶战之后,身披数创,终于落败,含笑自称甘拜下风之后,竟是连人带刀投了泗水! 天亮后,王羽派人搜寻,泗水水流湍急,加上战死者众多,无论尸体还是活人,都一直没能找到,只找到了关羽的青龙刀,他也只能期望对方吉人天相了。 不是为了收服大将,只是作为三国迷,不愿意这位极具代表性的将星就这么陨落吧。 无独有偶,另一方面,张飞为救义兄,全军尽出,结果在彭城以东五十里的吕县城外中了张颌的伏击。 张颌命徐盛统领骑兵迂回包抄,自己亲率五千丹阳兵正面强攻。刘备军本来就不是什么精锐部队,中了埋伏后就开始混乱了,在张颌的精良战术和精准指挥下,很快就溃不成军。 张飞虽然勇武,王羽也提前告诉张颌,尽量留活口,但个人之力毕竟逆不了天。一番浴血苦战后,张飞眼见大势已去,婉言拒绝了张颌的再三劝说,同样投了泗水…… 王羽虽觉遗憾,但也没想太多,或许这是最好的结果,至少没看到他们死在自己面前,也没确切的死讯。 就算他们还活着,再得到刘备的消息,去汇合的几率也很低了。毕竟二人的伤都很重,想养好伤就得很长时间之后了,刘备这下是完全的孤家寡人了,在找到靠山之前,他隐姓埋名还来不及,想东山再起又谈何容易? 当然,徐州之战也不是没有收获,除了刘关张三人的家眷之外,王羽还抓到了陈到,收降了关平。 陈到是和关羽一起断后的,力竭之后,被赵云生擒。王羽念在对方也是位名将,本想当面劝降,结果陈到比纪灵难对付多了,虽然没有破口大骂,但无论王羽说什么,他都一言不发,眼神也很呆滞。 王羽本想干脆成全了他的忠诚算了,可赵云却不知怎么看陈到看对了眼,竟然破天荒的为其求情。心腹爱将的面子当然不能不卖,王羽顺势就将陈到交给赵云处理了。 至于关平…… 王羽想想,也觉得有些无奈,就差那么一点,这位少年豪杰就不用绕这么个大弯了。 听关宁说,关老爹因为自己当初的选择,肠子都快悔青了,大病了好几场,病中都在叫着‘坦之’,并且向儿子道歉。 听到这些,王羽也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所以,即便他明知关平一度要在下邳城殉城,也没责怪对方的意思,反倒是当众向关平保证,会保障刘关张家人的安全,对关张的儿女皆视若己出。 关张在河北的时候还是单身,都是在豫州成的亲,关羽生了二子一女,张飞则生了一子二女,得知这情况后,王羽对这俩人的效率倒是非常羡慕。 就这样,王羽把关平的名字也加了上去,确认了这场高规格群架的最终阵容。 第六二九章江东十三骑 王羽做决定很快,孙策也不慢,两天后,他的回信就摆在王羽的案头了。 “孙伯符果然是个爽快人,唉,真是可惜了。”王羽抖抖手中信笺,忽然叹了口气。 没人凑趣的来句主公因何烦恼,做为主君,王羽的确有不少缺点,但他最大的好处就是,性情脾气容易揣摩。在他麾下,臣僚们用不着战战兢兢地去分析他的每一句话,猜测他的心情如何。 连初来不久,没什么阅历的徐盛都知道,自家主公喜欢豪杰,特别是那种性格直爽之人。显然,看到孙策的回信之后,主公的人才收集癖又开始发作了。 当然,这次他是注定了只能失望,别说孙策羽翼已成,就算不是,吴郡孙氏也不是能甘居人下的角色。 “孙将军如何答复?”诸葛亮一本正经的问道。 王羽和他心目中的明君形象差别很大。 传统的君主通常没有个性,就算是汉武帝那样作风很特别的皇帝,平时与臣下相处的言行,和文景、桓灵这些或英明,或昏庸的君王也没什么两样。 这不是个人性格决定的,而是身在其位,必须遵守的一些法则。就算与本性相违,也必须努力做到,否则就很难保证统治的稳固。 而王羽…… 没有喜怒不形于色的深沉,没有传说中的帝王心术,动不动还亲自挥槊上阵,血染征袍,他甚至很少特意隐藏自己的想法,开诚布公的面对幕府中的每一个人,一点都不介意别人猜测、把握他的思路和情绪。 诸葛亮觉得,王羽能成就今天的格局,简直就是个神迹!若非有上天眷顾,就凭他这种颠覆所有常识的治政之道,怎么可能顺利运作至今。而且还呈现出了极强的后劲呢? 他最终答应留在青州,固然是受了王羽的挤兑和好友的劝说,但未尝不是他对青州,对王羽极度好奇的表现。 他很想知道,并亲眼见证,王羽这种独特的魅力,到底能持续多久。将青州引领到怎样的地步。 所以,他没多花心思去凑趣,直截了当的问起了信中的内容。而王羽的反应也不出他所料,就那么随便向外一推,很随意的说道:“大家自己看看好了。” 事关重大,信上的内容却只有寥寥几句。诸葛亮接信,再将信递给庞统那一转眼的工夫,信上的内容便一览无余了。看了孙策的回应,他才真正对王羽那句爽快人有了最为贴切的认知。 时间、地点、人物,后世管这些叫小说的三要素,孙策虽然不写小说,但他的回信倒是很严格的遵守了这个规矩。 地点。他指定在位于淮水中游的义成县,这是个让人完全提不出争议的地点。 此地位于涡、淮两河汇流之处,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所,这种地方,通常会符合一些标准,诸如:有险要可凭依,四野开阔,交通便利。可以展开大军作战等等。 义成就是这么个地方,除了上述的便利之外,其地理位置刚好处在豫、扬、徐三州的交界处。虽然算是袁术的地盘,但除非袁术调动全部主力过来,否则是不可能围住这里的。 王羽先前南下,准备和袁术会盟,选的地方也是这里。从这个层面来讲,双方倒是不谋而合。 时间是根据地点定下来的,基本上就是预估了接到王羽答复的时间,然后将路上消耗的时间算进去。最终定在了十天之后。 人物,其实就是参战的人选了。依照孙策的想法,可能更愿意来一场单挑,但江东众将的想法却和诸葛亮差不多,觉得群殴的风险更小。 若说王羽对孙策有所忌惮,江东方面对王羽就应该用畏惧来形容了。诛华雄、败颜良、斩关羽,王羽天下第一名将的名头是用一连串很响亮的名字衬托出来的,可不是许子将空口白话捧出来的,江东众将如何不憷? 内外意见统一了,孙策虽然不太情愿,但最终也不能一意孤行。 何况他与王羽较量,本来就不限于武艺,而是全方位的较量。武将群殴其实也能用到兵法,至少在阵型和布置方面,是要动些脑筋的,比单挑还是要全面许多。 人物,大概是唯一存在争议的地方了。 孙策这边的阵容相对要庞大不少,黄盖、韩当、程普三位老臣子肯定是要护卫左右的。除此之外,孙策这边还有四位后起之秀,周泰、蒋钦、陈武、朱桓都是在他渡江前后慕名投入麾下,在对刘繇的历次战役中,都有不俗的表现。 再有就是因故旧关系来投的余姚人董袭,余杭人凌操,吴县人邓当,富春人宋谦、徐忠、孙规等共十三位大将。 到凌操为止的九人,王羽皆知其名,后面那几个他就没什么印象了,不过十三骑这个数字他倒是很熟悉,小说里孙策和太史慈相斗时,不就带了十三名随行护卫么?看起来应该就是眼下这十三个人没错了。 这些人没有太强的高手,据王羽所知,也就是周泰、朱桓的武艺能跻身一流,其余都是二流人物,可问题是,对方人多。 王羽这边一共才七个人,对面却有十四个,就算平均战力要更高,毕竟也是一开始就落在下风了。 青州真正的武将阵容,当然远过于此,如果连二流水准的人都算上,王羽少说也能拉出来二三十号人。 问题是,他轻骑南下,哪可能预想到会遇到这种事呢?如果提前想到,不用多,只要把太史慈拉上就足够了。 现在就麻烦了,就算能紧急劝降了陈到,一共也才八个人,还是有所不足。而且陈到那家伙的性格相当执拗,想劝降他可不太容易。 “可否就人选问题磋商一下?”纪灵大着胆子提议道:“或者从兖州请公明将军带同副将前来助战?” “哪里须得如此兴师动众?”诸葛亮摇摇头:“要是有人趁公明将军离开之际生事,使泰山军受挫,那可真是因小失大,成为笑柄了。” “协商怕也不妥。” 庞统也道:“情报显示,江东名单上的十三人。都是江东军中颇具实力的将领,或因军功,或由家族带至,其麾下各有部众,武艺或有高低,但地位却不分高下。此番斗将,本来就是争名之战。主公纳孔明之议,提出斗将,孙将军全盘接受,爽快作答,若是我军……嗯,总之是不太妥当。” 斗将。在春秋时代盛行一时,和西方中世纪的骑士制度有些相似,争的就是个名声。 兵不厌诈,在这种模式下是行不通的,谁若先讨价还价,气势顿时就输了一筹,就算打赢了。战后也很难理直气壮的说自己赢了,输了就更糟糕了。与其讨价还价,还不如直接拒绝呢,反正结果都是差不多。 “算了,用不着想太多,从军中将校中选拔几个武艺差不多的,凑齐十三骑也就是了。”王羽摆摆手,不觉得这是多大个事儿。还是那句话,自己这边有赵云呢,对付二流选手,一个就能顶四五个了,魏延、张颌也不是庸手,有什么好纠结的? 武将们本来就不觉得这是多大个事儿,只是诸葛亮句句扣着王羽的安危。这才没人提出异议,王羽发了话,那就没啥可议论的了,大伙儿只管磨砺刀枪。养足气力,等着厮杀也就是了。嗯,还要从军中选几个将校出来。 诸葛亮倒是意有不甘,可想来想去,他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只能和庞统仔细研究,认真考证,希望从军中挖掘几个沧海遗珠出来了。 希望当然是很渺茫的,王羽那个骠骑名录的影响太大了,无论文武,但凡有点特殊的,基本上都是一网打尽。诸葛亮也只是指望着,最近收降纳叛,得了不少新兵,或许能从中找到点收获了。 王羽并没留意这些,他的注意力放在了关平身上,后者虽然没象陈到那样一言不发,但一直也都是郁郁寡欢的模样,只有在自己点他的名字出战,才露出了些许诧异的神情,但也只是一瞬间罢了。 略有些担心,军议散后,王羽找上了关平。 “还在伤心?” “是……”关平先是一愣,继而大惊,回答时显得有些慌张:“主公恕罪,平非不知主公的宽容大度,只是……” “别这么紧张,我又不是老虎,再说,以坦之的勇武,就算是老虎跳到面前,又何惧之有?”王羽拍拍对方的肩膀,语气略带了几分深沉:“生离死别,总是让人黯然神伤,但将军难免阵上亡,云长、翼德二位兄长也是求仁得仁,这般离世,未尝不是一件快事。” 王羽这句话说的意味深长,普通人很难体会到其中的深意。 刘备对关张其实一直是不敢大用的,入蜀之前,刘备委任留守荆州的是诸葛亮,只是入蜀不利,无奈之下,才任用了关羽。而张飞在平蜀屡立大功,最后却只得了个巴西太守的职位,屯兵阆中。 阆中是益州的战略要地,但在西蜀的扩张战略之中,顶多算是个后勤基地。 历史上,张飞脾气暴躁,总是在醉酒之后鞭打士卒,最后因此而丧命,未尝就不是无用武之地,心中憋闷,却又不能宣之于外的缘故。 所以,王羽觉得,这二位即便就在徐州之战中身陨了,也比前一世的结局强。 乍听此言,关平脸上有赤红之色闪过,那是怒意。可很快,他露出了沉思之色。 吕县之战,他是全程见证了的。 那一战,刘备军唯一的机会,就是刘备冒险去和张飞汇合,这样,张飞就不至于孤注一掷的出城救人,刘备军可以保存一丝元气,选择退出徐州,或坚守彭城,让青州军速平徐州的战略目标落空。 如果关羽还活着,听到彭城被围攻的消息后,就算受了伤,也会设法赶去汇合,就算最终还是失败,至少三人在一起,也能拼个轰轰烈烈。 结果,刘备惜身,不肯冒险,最终,偌大的势力烟消云散。如果只是为了刘备一条命,那义父拼死断后,又是图个什么呢? 再想起在刘备军最后的那段时光,关平也是感慨万千,对义父和三叔的境遇,多少有了些不平之气,对王羽的说法,也是默认了。 “别想太多了,纪念逝者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的名字和传说继承下去,让他的名字随着你的传奇一起为世人所知……”王羽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激昂之气,说着,他向身后一招手,有亲卫快步赶上,双手奉上了青龙偃月刀。 “悲伤、怨恨、后悔,对武将来说,这些情绪都是力量,不须流泪,只须流血……”王羽从亲卫手中双手接过青龙刀,郑重其事的交给关平:“拿着它,跟着我,一起将他们的传奇继承下去,发扬光大吧!” “……喏!”关平动容,接刀,应诺! 第六三零章江东二乔 据《水经注》记载:平阿县有当涂山,淮出于荆山之左,当涂之右,奔流二山之间,西扬涛北注之。义成县,就位于淮水通过荆、涂二山之后的转弯处,也就是所谓的河套地形。 河套,给周边带来的必定是繁荣和富庶,哪怕是黄河这样狂暴的河流也不例外。若非地理位置的特殊性,义成的繁华未必就比寿春城差了,这个三州交界的地方,不但是兵家必争之地,同样也是大军往来南北的必经之地。 生于乱世,居住在此,自然别想指望着能太平无事。 可中平四年的这个夏天,义成人第一次对往来的军队有了好感。倒不是因为秋毫无犯什么的,尽管那也是因素之一,最重要的还是,饱受战乱之苦的义成人,终于可以从战争中找到点乐趣了。 平时很冷清的县城里,如今挤满了人,街头巷尾都充斥着兴奋的议论声。关门歇业很久了的赌坊也纷纷重新开张,根据坊主们打探来的小道消息,开出了不同的比率。 种种喧嚣的核心,无疑就是即将在这里展开的那场大战。 斗将,这种已经过时很久的战争方式,虽然已经不切实际,但对普通人来说,却比真正的战争更有趣。 什么阵型变幻,心理战,正面突破,两面包抄的战技战术,哪里有久负盛名的武将真刀真枪的对练来得爽快? 一想起传说中的刀来枪往,大战三百回合,飞沙走石,日月无光,天地变色,男人们有几个能不为之热血沸腾,心驰神往的? 至于女子,她们虽然对打架、群殴没什么热情,但这场盛事中。也有她们的乐趣所在。包括双方的首脑在内,参战者中,倒有近半数的少年豪杰。 少年豪杰,通常都是和英俊潇洒,威武不凡这些词联系在一起的,特别是王羽这个以风流著称的传奇人物,更是不知吸引了大姑娘、小媳妇的注意力。 不光是义成县的居民。消息传开后,有条件的人纷纷从四面八方赶来,距离较近的钟离、平阿、当涂自不用说,连百里之外的龙亢、下蔡乃至寿春和合肥都有人专程赶来。其中主要是纯粹来看热闹的百姓,但也不乏怀着各种目的的世家名流。 当然,也不是说世家就注定是心怀叵测。大多数人还是想来套套近乎的。 阙宣和徐州的中小家族虽然在徐州之战中没起到多大作用曹豹这个惊弓之鸟本就被吓破了胆,在泗水北岸见证了刘备的败亡之后,更是魂飞魄散,当场就跑了。 他跑了,集结起来的数百精锐也是不战自溃,有的向王羽投降,有的跑去了广陵。或是散于乡野之间,也有一些人跑回了下相报信丹阳兵的特点注定了会有人念着亲情、友情,不会独自逃生。 结果就是下相城的两千多兵马随之崩溃,徐州的豪强联军竟是不费一矢就夺下了下相城。 之后,王羽的处置也很耐人寻味,他没有强夺下相,而是再次和阙宣做起了交易。 后者再次贡献了五百铠甲,一百工匠。王羽的回报则是一纸委任状,于是,一位下相令新鲜出炉了。 世家千百年积累下来的智慧从来就不低,先前李宾吹的风已经让他们有所领悟了,现在王羽又做出了这么明显的暗示,众人哪里还不知机? 如果说下相具有偶然性,因为攻克城池的是豪强联军。王羽不好强抢。可接下来,青州军轻取睢陵,从袁术手中讨得了取虑、梧县、竹邑和符离,却不急着派遣官吏进驻。就从里到外的透露着一股异乎寻常的味道了。 有那精明人,拿出了舆图,在上面将几个地方标明出来之后,很快就恍然大悟了。 这,分明就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套路啊! 除了梧县之外,这些地方有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都在睢水流域上。青州和淮南肯定是要重新结盟的,不过,按照远交近攻的原则,接壤的盟国通常长久不了。 而徐州的豪强看明了风色,也需要示好,所以,王羽此举,摆明了就是要让渡些好处出来,在徐州和淮南之间,建立一个三不管的缓冲区了。 这可是难得的机会!虽然睢水流域的土地不算是最富庶的,也不是很大,但这是一个标志,标志着青州对豪强世家的接纳。 在这件事上,骠骑将军显得相当大度,他甚至都没做什么限制,在这个地带取得官职的人,完全可以两头摇摆,当个墙头草! 当然,从阙家这个典型的经历看来,想在这里争个先机,代价还是很大的。不过,这世上从来没人怕门槛高,只怕进不了门,价钱这东西,还不都是人谈出来的? 若是直接跑去拜会王羽,难免露了行迹,墙头草就不好当了。这次这个机会,正好用来试探并串联,反正不管怀着什么目的,都可以推说是来看热闹的,谁还能指责谁了不成? 这场比斗本来就很吸引人,又多了这么多各怀心事,远道而来的名流,每家都是车马如龙,仆从如云,自然盛况空前。 这些年,义成百姓各种各样的军队倒是见的不少,但何尝见过如此冠盖如云,车马如流的繁盛景象?一时间,几乎忘了自己身处乱世之中,还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以为传说中的太平盛世已经降临了一般。 因此,这场龙争虎斗开始前的气氛,并没有多少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反而到处都洋溢着喜气,搞得像个盛大的节日一般。 就在这样的气氛之中,从皖城远道而来的一行车马,在数百甲士的护卫下,缓缓驶入了义成县南门。 “这里好热闹啊!姐姐,姐姐,你快看,那里有卖糖人的……呀,还有啊,那长长的一串,红红的是什么?还有那里,有人在卖冰呢,磨碎了的冰,还在上面浇了果汁和奶……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喔。” 雀跃且惊喜的声音,是从位于队伍中央的一辆马车中传出来的。听声音就知道说话者年纪不大,声音本身就透着一股清脆和甜美的味儿,偏偏说的话没一句不牵扯美食,把街上贩卖着的那些新鲜吃食形容得色香味俱全,让人光是听着,就已经生出垂涎之意了。 “禄伯,这里就是义成县了?”另一个声音响起,音质很相似,若非说话者沉稳的语气,很难分清这是另一个人在说话。这位姐姐没急着回答妹妹的话,而是略带惊异的向车夫问道。 进城后,车马的速度都慢了很多,驾车的老仆眯着眼睛,一边向周围张望着,一边深有感触的叹道:“是啊,小姐,这里就是义成,跟当年比,真是大变样了。” “咦?姐姐,禄伯,你们来过这里?”活泼的妹妹好奇问道。 “这你也能忘了?几年前,咱们举家南下的时候,不是从这里路过,还住了一个晚上吗?” “不可能!”妹妹摇着头,斩钉截铁的说道:“有这么多好吃的东西的地方,别说住了一个晚上,就算是从城外面绕过去,我也一辈子都不会忘!” “啪!”击打的轻响和痛呼声同时响起,妹妹很委屈的抱怨着。 “姐姐你干嘛打我?明明只比人家大一炷香的时间而已,却偏要人家叫你姐姐,一个称呼倒也没什么,可你摆姐姐的架子打人就不对了。不行,你要赔……就赔那个红红的长串好了,不不不,还是那些碎冰看起来更好吃。” 老仆莞尔,却没笑出声,想来也是习惯了。姐姐则是幽幽的叹了口气,声音中多了几丝幽怨和无奈:“婉儿啊,你我马上就要为人妇了,怎么还能像孩子一样不省事,你多少也要成熟一些才好。” “姐姐,你很想嫁人,很着急吗?”妹妹答非所问,搞得姐姐哭笑不得,那股子幽怨劲儿顿时消散了不少,轻唾一口,笑道:“身为女子,即为藤萝,婚姻之事,都是身不由己。嫁不嫁人,和我急不急有何关系?” 她感到幽怨,倒不是对亲事不满还是什么,只是不喜欢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罢了。被妹妹一打岔,怨气顿时便消了,也有心情说笑打趣了。 “婉儿,你倒是说说看,你更愿意嫁哪个?去青州嫁王鹏举?还是去江东嫁周公瑾?” “嗯……”两名少女,自然就是名闻千古的江东二乔了,妹妹小乔想了片刻,依然迟疑不决,干脆反问道:“是青州的好吃的多些,还是江东的多?” “呵呵……”老仆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少女的天真娇憨固然有趣,但更有趣的却是这背后蕴藏着的东西。 随着这场争斗越传越烈,二位小姐的芳名已经传遍四方了。整个淮南,不,或许大半个中原都在讨论着,二位小姐到底生得如何花容月貌,天香国色,惹动了天下最著名的两位少年豪杰如此大动干戈。 坊间巷里的传说中,不乏美人深情早已心系王羽,却被孙策这个恶人横刀夺爱的版本。这些传说,像是火上浇油般,使得龙争虎斗的关注度越来越高,但谁又能知道,少女情怀,全然与二人无关呢? 当然,若依照二小姐的意思,她的芳心确实系在了王骠骑身上。谁不知道王骠骑除了用兵如神之外,最大的爱好就是搞些新鲜吃食呢?没准儿啊,街上这些新鲜玩意,就是青州的商人带过来的。 所以,有时候传言还是有些依据和准确性的。 第六三一章千载传承 二位未婚妻进城的消息,王羽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义成的地理位置很好,但这并不是大意的理由,王羽深知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事先的准备工作中,倒有一多半是针对如何在义成周围布置警戒圈的。 五百人以上规模的队伍,只要靠近到义成方圆百里之内,就会触动青州的警戒线,通过种种手法,快速将消息反馈给王羽。 乔家和陆康一家是随同孙策的本队一起行动的。孙策带了近千近卫,再加上乔、陆两家人,这么大的目标,早在三天前,还没进入警戒圈的时候,就被青州斥候发现了。 发现后的尾随,监视,也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就像是孙策奇袭了皖城之后,一直都没有公开发表要绑架勒索的言论,也没对乔家采取任何强制性措施一样,这就是两个素未谋面的宿敌之间的默契。 正因如此,王羽即便对二乔确实很好奇,很期待,也不能破坏默契,贸贸然跑去见人或者翻脸抢人。实际上,他也没那个空闲。 他现在很忙,忙得团团乱转,上门拜见的人实在太多了。 后世有句话说,不到京都,不知道自己的官小,不知道官多;不到深沪,不知道有钱的人多。王羽现在也很想说一声:不到汉朝,真不知道世家的根深蒂固。 和后世唐宋明,以及两个沦陷的伪朝不同,汉朝的世家,是货真价实的千百年传承下来的,下邳阙氏那样的千年世家绝非特例。 开始王羽没把这些墙头草放在心上,本打算挑几个重要的敷衍一番,可见过了几家之后,他发现,这些人还真就不能随便打发了。特别是那些传承千年的世家,几十、上百代人的积累。实在太可怕了。 比如正在他面前侃侃而谈的这位,汝南郡阳泉庞氏的使者,名字很夸张,叫庞备,让王羽第一时间联想起了斯巴达克斯那部电影。 名字是小事,关键是他说的话也很夸张,他居然声称。庞家掌握了干将莫邪铸剑技术的精要! 换成普通人,肯定觉得这家伙在鬼扯,干将莫邪本来就是传说中的宝剑,谁也没真的见过,无论信或不信,都没办法验证。 但王羽却有办法。因为他听说过一些相关信息。 那个传说中,莫邪投炉,金铁即溶,宝剑乃出,是对铸剑过程最细致,也是最关键的描写。后世有闲得无聊的科学家曾论证过,单纯从这句话来推测。干将莫邪是有道理的,因为人体含有大量的磷,而磷在铸造过程中,能起到催化剂的作用。 据说还有个痴迷此道的学者,利用草木炭添加磷,仿制了两把宝剑出来。 有了这个线索打底,验证起来就容易多了,王羽和庞备互相震惊了一番。 庞备震惊于王羽居然一口道破了楚国铸造技术最高的不传之秘。给出的解释,比他们这个糅合了鲁班、墨门等诸多流派传承的工匠世家还靠谱。 王羽则是再次惊叹于老祖宗的神奇,凭着现在,或者说是千年前的技术水平,他们怎么就能搞出这么多,这么神奇的东西来呢? 对铸造技术,他只能说出个大概来。比如高炉、添加剂之类的名词,让他自己去做,建立个工业基础出来,肯定是不行的。不过。现在事情很简单,只要把庞家的技术也骗到手,然后结合现有的技术,很容易就能让青州的铸造水准提高一个台阶。 为什么说‘也’呢?因为阙家对此道也很擅长。 王羽用不着自己去建工业体系,只要设法打破隔阂,重现春秋时代那种互相竞争,取长补短的氛围就可以了。 有了这个发现之后,王羽收起了先前的漫不经心,开始认真与来访的世家豪门交流起来,这一交流,三天时间也是转眼即逝。 “阳泉庞家擅长铸造,合肥戴家……擅长种植?倒是很贴切……具体呢?哦,他家的田地的收成,比平均水平高出两成半?嗯,这个叫戴黍可以见见,安排在……我看看,明天的日程满了,后天……呃,后天要开打了,怎么这么快?” “主公,您是六月初二到的义成,本来说好,只见最先来拜见的十家,一天安排三家,就算是长谈也够了。可到了今天,您已经先后会见了二十余人次,而且这个数量还在进一步的增加之中,时间不够用是很正常的。” 诸葛亮一丝不苟的履行着秘书的职责。 “后天就是决战之期了,虽然主公您豪勇盖世,天下无敌,目无余子……抱歉,是口误,但主公您这几天的表现,确实不像是把对手放在眼里的样子,根据士元提供的情报,孙将军现在很恼火,后果可能有点严重。所以,臣建议您暂时停止会见,将精力转回到正事上来。” “嗯,多谢你的建议了。”王羽犯了个白眼,没好气的看看诸葛亮,所以说,男秘书什么的,最讨厌了。 “这是臣应该做的。”对于王羽的暗讽,诸葛亮不动声色的加以回击。 “孔明,你啊……”王羽抬手指指诸葛亮,磨了磨牙,这么不给主公面子,后果也是很严重的喔。 自己的缺点,王羽也很清楚,大方向的把握倒是无懈可击,在具体施行的过程中,却总是会分神。不过这也不能怪自己,连干将莫邪这种神器都出现了,对世家积累沉淀的那些宝贝,谁能不好奇呢? 反正现在好奇心也满足得差不多了,也确实该好好准备一下打架的事了。 他正容问道:“战场选在哪儿了?” “主公请看……”诸葛亮做秘书工作做得很顺手,胳膊下面夹了一堆纸卷,随手抽出一张摊开,正是义成周边的山川地势示意图。 “因为来观礼者太多,亮以为,这是个展示我军威势的好机会,再考虑到对突发事件的预防,城西南的荆山脚下有一块开阔地,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嗯,有了庞备,现在又有了角斗场,搞得真的跟拍电影似的呢?”王羽喃喃低语。 “您说什么?决斗场?”诸葛亮没听清,诧异问道。 “没什么,那就这么定了,以此向孙策交涉……”想了想,王羽又补充道:“对了,孔明,你和擅长建造的那个博安宋家交涉一下,让他们想想办法,在城南建个临时的观礼台出来。但凡是和我谈到实质性内容,表达了诚意的世家,都邀请过去。” “知道了。”诸葛亮也不用拿笔去记,以他的超强记忆力,这点小事随便就记住了。 见王羽的话似乎说完了,他提醒道:“广陵那边,要如何答复?” 借着与袁术结盟,和徐州之战后的特殊形势,王羽给世家豪强们开了个口子,这个口子并不大,大多数来试探的世家也只愿意用技术来交换承诺或官职并不是每个世家都对技术工艺很看重的,如阙家那种是特例。 不过,对于广陵郡的豪强们来说,这个口子已经足够救命了。 他们害怕了,徐州之战王羽打的太狠、太快,秋风扫落叶般就把刘备、曹豹给扫平了。他若是带着骠骑军主力南下,豪强们或许还会心存侥幸,但王羽始终没动用大军,整个徐州之战,琅琊羽林本队的刀剑上都没见血。 这样的强势,动摇了很多人。 不是每个人都如陈家一样,在广陵拥有巨大,难以替代的利益,土皇帝只能有一个,其他人凭什么为了陈家挡刀啊? 那些和陈家的关系相对疏远,或者没什么关系的豪强开始转变立场,为此,他们也借着这次观礼的机会,派了使者来见王羽,试着疏通关系。 “广陵啊……”王羽本来起身要走,听到这话,眉头顿时就皱起来了,他屈起手指,在桌案上轻轻叩几下,沉吟不决。 陈家父子很难对付,刘备惨败后,他们并未动摇,而是在广陵摆出了长期抵抗的架势。他们放弃了淮阴城,将主力移动到射阳县一带。 射阳此地,乃是因湖而得名,这个时代的射阳湖,既深且广,也是四通八达。除此之外,射阳也是陈家的起家之地。 很显然,现在攻略广陵,就会遇到和孙策对付严白虎差不多的难题,败之易,灭之难。 应该说,王羽的问题比孙策更棘手。严白虎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土豪,而陈家父子的智略,就算是曹操、刘备这样的枭雄,也是不敢小觑的,王羽又岂能轻视? 现在攻略广陵,很容易就能取得包括淮阴城在内的大多数据点,但事后却要面对陈家的反扑,无论是王羽设立缓冲区的办法,驻军防御,都有其弊端,总之,就是很麻烦。 “见见也好,只是见了也用处不大,这些人实在不怎么可靠啊。”王羽弹弹手指,有些不爽的问道:“来的是谁?” “余姚虞翻。” “哈?”王羽顿时吃了一惊,疑惑道:“怎么会是他?” 诸葛亮解释道:“会稽太守王朗出身东海王氏,与徐州各地豪强多有相识,如今主公与孙策为敌,孙策军攻略江东,故而……”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王羽说出了诸葛亮的未尽之意,摆摆手道:“那就见见罢,不过不用急,等回头打完了再说。” 第六三二章场上场下 “咚,咚,咚!” “嗡,嗡……” 荆山之下,鼓乐齐鸣,大鼓和编钟循着相同的节奏被敲响,构筑起了极为庄重的肃穆氛围。 “冰糖葫芦诶……难得的青州特产啊!趁着日头还不大,赶紧买喽,再不买就化了!” “吃刨冰嘞……现做现卖的刨冰,这大热天的,吃一勺清凉的刨冰,吃在嘴里,爽在心间啊!” “羊肉串,羊肉串!高唐特产的羊肉串,来尝尝吧,保证你吃了还想吃,怎么吃都不够!” 不过,随着围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喧闹声彻底压制了其他乐器,只有鼓声依然坚挺。但气氛终究从肃穆转向了喜庆,或者说乱哄哄。 其实这已经很不容易了,没经过排练,组织方又不统一,特别是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贩四处叫卖,没出事故就已经值得庆幸了,再说什么气氛不气氛的,不是太奢求了吗? “这都乱成什么样子了?体统何在?体面何在?”观礼台上,袁胤痛心疾首的跺着脚。 义成县,终究是淮南军的地盘,而袁术也决定要来观礼,做为东道主,袁胤的本意是由淮南军承办这场盛事。 不过,对战双方都表示反对,理由也很充分,说淮南军有过暗算盟友的不良记录,让袁胤来安排布置,会造成安全上的隐患。 话说成这样,和当面打脸也差不多了,但袁胤也只能忍着,谁让他们得罪了王羽呢?虽然双方已经达成和解,但别忘了,青州的使团中有个祢正平,专门扮黑脸的,论睚眦必报,他比王羽还邪乎呢。 没奈何。袁术一行人也只能在自己的地盘上以客人的身份出现了。 这个可以忍,但场面搞得这么乱,就没法忍了。以袁胤想来,这样的一场盛会,有幸观礼的应该只限于诸侯大臣,以及可靠性过关的世家豪强什么的。 青州那边不是用安全方面的考虑,拒绝了自己的提议吗?既然这样。与会者的身份总该把把关吧?可现在是什么样子?三教九流,人山人海,这样能保证安全?别说一两个刺客了,就算埋伏个百八十人也不在话下啊! 这就安全了? “说什么与民同乐,简直一派胡言!” 观礼台上的都是身份不俗之人,袁胤本意是引起些共鸣。趁机拉拢。淮南可不是青州,对豪强不但没有偏见,而且还极尽笼络之能。 今天来的世家可不是一般的多,要是能博得半数以上的来宾的好感,淮南军全据江淮,重振声威又有何难? 这年月,除了青州之外。各方势力平定地方的标准,都是以是否得到了地方豪强的拥护为准的。 谁想到,他的抱怨没引动别人,倒是引得自家二哥来拆台了。 只见袁术一脸缅怀的说道:“老三,你这话就不对了,与民同乐有什么不好?看看这场面,多热闹啊?你还记得当年咱们在洛阳那会儿么?一到夏天,不也是这样热热闹闹的么。真是令人怀念啊。” “是啊,诸侯征战,天下大乱,苦的还不是天下万民?骠骑将军消弭兵灾,乃有无上功德于世。”接茬的是阙宣,他一副悲天悯人的口吻,若是披上僧袍。就十足的是位得道高僧了。 “其实春秋时代的规矩,也有其道理的。”虞翻也道:“若是诸侯征战,都遵循今天这样的办法,那天下也不会这么乱。兵灾也不会带来这么多苦痛了。” “仲翔言之有理,有道是……” 袁胤有发牢骚的立场,但在场的其他人却都是有求于青州的,那肯附和他说话?顺着袁术的话头,名士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将话题带了开去,从对场面混乱的指责,变成了悲古伤今的感叹。 再过片刻,众人直接谈起了时下最引人关注的话题。 “阙使君,听贵府门下桂文先生说,骠骑将军定下的那个贡献度的规矩……听说,有巨利在后?”问话的是庞备,出身阳泉的铸剑世家的嫡系继承人。 听到这话,众人表面不动声色,却不约而同的压低了声音,暗暗将注意力转移过来,连名为出使调停的虞翻都不例外。 “确实有这么回事。”阙宣点点头。 他也不傻,他现在也明白过来,自己引为心腹的那位谋臣李宾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不过,木已成舟,结果也不坏,他倒是没有追究的意思,良禽择木而栖,当时自己覆灭在即,确实也不能怪李宾另攀高枝。 其实,他现在是有些庆幸的,有李宾在,他和青州的沟通是最便利,最及时的,若非如此,现在他哪有和这么多高门并坐,享受这般追捧的资格呢? 他很享受现在的感觉,故而稍微停顿后,才故作神秘的说道:“骠骑将军的意思,是让大家不要死死盯着中原这点地方,而是放眼开来,天下大着呢,何必斤斤计较于中原的方寸之地呢?” 众人都皱起了眉头,虞翻身份最特殊,说话也少了些顾忌,他迟疑问道:“天下?阙使君指的是……” “很多啊。”阙宣煞有其事的说道:“比如江东,现在江东人烟稠密的地方,不过到会稽郡为止,但实际上,临海、建安那边大着的,也不是没有人口,只要把山越教化了,不就是开疆拓土么?骠骑将军在中原采取抑制政策,但在中原意外,施行的却是开放性的政策……” “那贡献度……呵呵,并非只为青州、淮南之间那点地方而设的,贡献度将来会涉及到各位在中原之外,也就是开疆拓土过程中的收益……还不明白?那我换个更直白的说法好了。” “太史将军东渡之事,大家应该都知道吧?现在太史将军已经到达了三韩地界,并且与三韩中最强的马韩开战了……” 一片哗然。 三韩对普通人来说,差不多是个神话传说中才有的地方了,不过在场都是见多识广的名士,经典书籍看得多了,对那块化外之地多少有些了解。 “据说,三韩之地有数十属国,百万人丁,马韩占了其中半数,太史将军虽然豪勇,但他随行的船只不过十余,兵员不过数百,如何就能……” 阙宣笑道:“仲翔先生果然博闻强记,不过书中记载终究不够详尽,众位可能不知道,那些化外之民人丁虽多,但战力孱弱至极,汉阳一战,太史将军以二百兵会战马韩诸国联军三万余众……” 他拖了个长音,然后加重语气道:“大破之,现已占领了其都城,诸韩颤栗,予取予求。”说罢,在一片倒吸冷气的声响中,他得意洋洋的看向众人:“人丁多,土地富饶,却孱弱如此,这不是天赐之地吗?” 众人震惊无语。 二百破三万?还是大破,连都城都抢下来了!正常情况下,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不是太史慈在路上遇到仙人,学会了仙法,就只能是阙宣解释的这样了,敌人太弱,弱到了让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按照桂文从孔明小先生那里打探来的消息,将来的海外开拓,会采取这样的模式……我等大汉之民捐钱纳粮,以供骠骑六军对外征讨,征讨所得的土地,骠骑将军会按照从前固有的模式,根据贡献多少,分配给诸位义民,时限为两百年,两百年后根据该地汉民的多寡,建设过程中贡献多少,重新评定土地归属……” 名士们面面相觑之余,也有人的心思开始活泛起来。 这规矩确实有点怪异,但理解起来倒也不难。无非就是按照商周时代的规矩,按照功劳大小,分封诸侯及辖地么。 当然,这规矩和商周时代的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商周时代的分封制度,重视的是维持稳定,而青州的规矩重在扩张。只要有人有扩大产业的热情,愿意投资,又有看得见,可以开拓的土地,骠骑军扩张的脚步就不会停歇。 这样一来,只要大家肯离开本乡本土,能达到的成就,似乎比从前更容易预期呢。 比如广陵陈家,他们不就是要做个土皇帝吗?现在他们的愿望可以得到满足了,除了地点变更了之外,想做个名副其实的土皇帝又有何难? 见众人陷入沉思,阙宣不失时机的加码道:“三韩只有人口土地,还在其次,在更东面的倭岛,探索船队已经在骠骑将军指定的地方,发现了银矿!因为探索船队人手有限,岛上的土著又没受过教化,所以探索行动还不够全面。但既然已经得到了切实的消息,下一步,探索和开拓的力度就会加大了……” “哗……”喧哗声四起,名士们再拿不住架子。 金银在汉代不是货币,而是比货币高端很多的珍宝,物以稀为贵么,亮晶晶的稀有金属,在什么时候都不会没有价值的。 如果说,在今天之前,名士们只是想和王羽攀点交情,以便将来好见面。这一次,他们是真的开始动心了。 不过,谈话已经无法继续下去了,因为主角登场,震天的喧哗声,其实是来自于观礼军马的喝彩和叫好声。 第六三三章张颌论武 “来了,来了!” “哪位是骠骑将军?” “笨蛋,没听说过吗?骠骑将军是西楚霸王转世,丈八槊所向披靡,乌骓马日行千里。还有一柄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七星剑,铲奸除恶,扶弱安民!” “这么说……就是黑马玄甲的了?可是,这样的人也太多了吧?离得这么远,哪里看得清楚?” 说是与民同乐,围观随意,但终究不能让人太过靠前了,是否会有刺客暗中接近还在其次,误伤什么的同样是必须要考虑的因素。 主角的主场固然引起了欢呼声一片,但很多人只是跟着起哄罢了,他们连到底哪个是主角都搞不清楚。 玄色其实就是金属本色,除非特意去漆装,否则铁甲都是黑色的。至于马,纯黑的马虽然少见,但对于战马供应充裕的青州来说,也不算为难。 因此,青州出战的十四骑当中,倒有近半的人和王羽做的是差不多的装束,以长槊为兵器的亦不在少数,最后搞得最显眼的不是王羽,反而是骑白马,着亮银甲的赵云。 赵云本来长得就俊,白马银甲又很亮,在战场上没有王羽威武霸气,震慑敌胆,但在这种略带表演性质的场合中,却是要出彩得多。 王羽没什么主君形象的打趣道:“子龙果然不愧为少女杀手,将来要是没仗打了,单凭这张脸,也不愁没饭吃啊。” “末将……”赵云在战场上虽然威风八面,但毕竟是个腼腆的性子,在数万人的围观下,就已经很局促了,再被王羽揶揄两句,俊脸顿时涨得通红,一副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可不是么。”听着人群中不时传出来的尖叫。魏延酸溜溜道:“生得俊就是占便宜,咱要不是早年干了太多农活,把脸晒黑了,其实也不输于人的。”说着,他还掀起头盔,扮了个造型。 一听这话,徐盛苦恼起来:“文长大哥。其实俺生得也挺白的,怎么就没人喊俺的名字呢?” “你?”魏延斜睨徐盛一眼,摇摇手指,嘴里啧啧有声道:“你不行,这不是长相和名声的问题,关键是你太不会选兵器了。好好一个俊朗少年,偏偏拎了根棒槌,你自己觉得这样很帅?” 说着,他突然转向张颌,数落道:“这就是儁乂将军的不是了,明明自己枪法出众,得了名门传授。怎么还敝帚自珍,不肯拿出来教徒弟呢?” 张颌年纪较长,本来就比较稳重,再加上降将的身份,很少参与青州众将之间的打趣,这时正在凝神观敌,冷不防被魏延扯上,一时间也是措手不及。 他定定神。若有深意的看一眼王羽,认真的解释道:“文向的家传武艺重在运力使力,对爆发力很重视,而长枪这种武器,重在技巧或速度,对力量和爆发力都没有要求,并不适合他使用。以子龙为例。他的枪法就是速度、技巧并重,故而威力惊人,某的枪法技巧有余,速度却不行。所以拜在恩师门下早了十年,却不如子龙一朝开悟……” 魏延本来只是在开玩笑,听张颌这么一说,倒是来了兴致,指指对面问道:“儁乂将军,某见你刚才一直在观敌,以你的眼力,对江东众将怎么看?” 即便不考虑降将的因素,张颌也是青州众将中比较另类的一个,他出身名门,得到的是最系统的武学训练,家族还为他延请了号称河北枪王的童渊当教习,武艺根基之扎实,堪为青州众将之首。 系统的培训虽然不代表是最强,但无可否认的是,张颌在武学方面的见地是最全面,最老到的。别说魏延这种自学成才的草根,就连黄忠、太史慈这些各有传承的都有所不及。 王羽也起了兴趣,侧头看向张颌,想听听他怎么说。 张颌也不推辞,向王羽拱拱手,一一指点评说起来:“韩、黄、程三将虽然不以武艺显名,但其艺皆是在沙场历练而成,三人之间当然也有差别,从兵器上即可看出……” “从韩当背着的强弓来看,其膂力甚强,可他用的却是厚背单刀,而非与文长相同的长柄大刀,可见他学的不是正统武学,喜用单手刀的原因应该和汉升兄一样,他的本领在骑射之上,等下开战,要小心他的冷箭……” 韩当虽是东吴名将,但他和程普一样,都是辽东人士。边地的武将通常都很擅长箭术,就像张颌虽然不以箭术闻名,但取下邳城的时候,他连珠二箭,将刘辟、黄邵先后射杀,也显示出了非凡的造诣。 王羽本来没怎么将东吴三老将放在心上,被张颌这么一说,想起黄忠弓刀双绝的犀利战法,心中顿时一凛。快速转换攻击方式的战法是很可怕的,哪怕韩当没有黄忠那么强,也不能大意了。 “程普使蛇矛,其武艺必出自名门,若某所料不差,孙策一定会将他布置在阵中,做为稳定阵型,支援四方之用……”矛是槊的前身,使用方法和槊很相似,是这个时代最正统的兵器之一,会使用矛和槊,往往就意味着其武艺根基很扎实。 “黄盖使用双鞭,这种武艺比较偏门,和文向的铁蒺藜骨朵差不多,都是纯粹发挥力量的,开始的攻势会很猛,要小心被他冲散阵型……” 使用刀斧之类的重兵器的武将都有相似的特征,开始很猛,再而衰,三而竭,因为使用这种武器不需要技巧,靠的就是爆发力和速度。 用这种武器的武将或许会很强,但很难真正达到巅峰,因为不够全面。从这个角度来评估,张飞的武艺其实是在关羽之上的,当然,他俩没真正打过,高下什么的也只是猜测而已。 就这样,张颌一一将江东众将点评了个遍,将他们没表现出来,但可能具备的威胁逐个点出。 要不是听了张颌的说明,王羽即便有后世的见识。也不可能想到,疑似周泰、蒋钦的二人会精于暗器;宋谦那杆长枪的红缨之中暗藏钩镰,可以锁拿兵器;朱桓的双头枪有可能是可分离的,抖开就变成了链子枪…… 而最值得关注的,还是孙策本身,以及王羽一直没怎么在意的陈武和凌操。按照张颌的说法,这三人用的都是戟。在这个时代,戟才是百兵之王,用戟上阵的武将,要么是绝顶高手,要么就是装腔作势,战斗力只有五的渣。 这三人都是后世人熟知的东吴名将。怎么看也不像是渣,所以…… 想想也是,除了赵云这个另类之外,这个时代最猛的几个人,用的还真就都是戟,吕布、典韦、太史慈……现在又多了个孙策! “很好。”不受张颌所说规律所限的人当然也有,王羽自己就是。听张颌说完,他点点头道:“今天此战获胜,儁乂当居首功,不过这样看来,咱们要改变一下部署了……” 按照王羽原来的布置,青州众将会排出一个齐头并进,三叉戟形的阵型,前锋至后卫的的顺序基本是按武力值排下来的。 倒不是他轻敌。只是觉得打架而已,似乎不用太费脑筋。可听了张颌的说明及暗示,王羽发现,自己还是有些大意了,武艺或许有高下,但不同人放在不同的位置上发挥的作用是不一样的。 把擅长箭术暗器的人放在前锋位置上,就浪费了他的远程攻击能力;把使用重兵器的人扔在后面。也会令其难以发挥全力冲锋的威力;擅长缠斗的,擅长配合的,都只有在特点的位置上,才能发挥出全部或超常的战力。 其实这和阵列而战差不多。只是王羽对个人武艺的了解,远远不及他对兵种的熟悉。找到了其中关窍,再要调整就不难了。 “前锋就由文长和文……”王羽自己肯定要在前面的,这是他和孙策的默契,两翼他本来属意赵云和魏延的组合,现在看来,倒是徐盛比赵云更合适一点,赵云在后面策应的作用远比突前冲锋更大。 “主公!”话没说完,一直没怎么出声的关平突然踏前一步,从他坚定的眼神,和握着青龙刀的双手上冒出的青筋看来,他是很认真的在请战。 “也好,那就由文长和坦之突前吧。”王羽从善如流的点点头,关平的斗志是自己鼓舞起来的,善后之事,自然也责无旁贷。 “子龙、文向、子明为后劲,儁乂做中坚……”调整不算大,但作用肯定会很明显,毕竟更有针对性了。 只是,麾下的几名大将倒是好安排,其他人就有些问题了,另外七人有六人是从军中选出来的,武艺算是不错,王羽对他们也没报太大期望,只希望他们能坚持足够长的时间,等其他人打开突破口。 但现在看来,江东众将实力突出的较少,但整体实力相对平均,每个人又各有特点,不是想象中那么好对付的。 那六人还好说,武艺差点,但彼此间都熟悉,可以和大将们展开配合,但最后那人,王羽就有些不确定了。 此人是个降将,不是战场上抓的俘虏,而是刘繇曾经的部下,听说自己要与孙策比斗,特来相投。他的武艺还不错,但可靠性却无法保障,庞统临时打听了一下,没人知道刘繇手下有个叫李斌的勇将。 武艺不错,来历不明,这种人用起来作用和风险都不小,万一是个心怀叵测的,那就…… 以王羽的直爽脾气,都犹豫了几天,才最后确定了这个名额,这个决定遭致了诸葛亮的激烈反对,导致后者今天都没跟来送行,而是赌气去了观礼台。 尽管如此,王羽还是一意孤行了一次,他有个奇怪的预感,觉得好像有什么有趣的事要发生了一样。 第六三四章伯符?不服! “王君侯!”一骑飞马而来,迎面发出一声雷霆般的大喝,王羽抬眼急看,终于见到了闻名已久的孙策。 他拱拱手,回应道:“孙将军!” 准备已毕,按照礼节,两人阵前答话。 对一直念念不忘的宿敌,孙策却没什么话说,只是上下打量了王羽几眼,就急不可耐的说道:“王君侯果然信人也,倒也不枉策想了你这么久!话也不必多说,咱们马上分高下罢。” 说罢,他打马回旋,就要回归本阵。 王羽没想到对方的脾气比自己还急,难得见到本尊,他本想和对方多聊几句的。尽管现实中两人也没什么旧可叙,但从王羽的角度来说,用神交已久来形容和对方的关系,倒也恰如其分。 王羽扬声发问:“孙将军何故如此匆忙?听说将军对羽积怨已久,现在你我当面而立,难道将军没有话对某说么?” “有话对你说?”孙策拉着马,原地转了一整圈,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王羽,问道:“王君侯,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你以为策对你念念不忘,是为了什么?” 还能为了什么?你小子总不成迷恋上哥了吧? 王羽愣了愣,在心里吐了个槽,这才略带迟疑的答道:“是令尊的事?” “错了,错了!”孙策哈哈大笑,说出一番让王羽诧异不已的话来:“在长沙时,若非以此为由,我如何说服得了母亲放行?在淮南时,若非以此为由,我又如何摆脱袁术的控制?当然,无可否认的是,我的确对你很关注,但那不是因为父亲说了什么,而是你本身!” “我本身?”看着凤翅兜鍪下的那张英俊的脸。王羽忽觉有些模糊,他有点搞不清孙策的思路了。 “你很强,非常强,天下英雄虽众,但以你这个泰山小霸王最强,最霸道!”孙策勒停战马,注视王羽。目光炯炯,闪闪发亮,发出了超新星爆炸般的光芒。 “所以,某要和你较量一下,看看到底谁更强?包括父亲在内,世人怎么想。怎么说,都与我无干!我只想知道,谁更强,你若更强的话,到底强我多少,我要怎么样才能超越你,仅此而已!现在你明白了?” “原来如此。”王羽缓缓点头。 “明白了就好!”孙策露出了很满意的神情。再次兜转战马,笑声随风入耳:“明白了就来战吧!你若赢了,名声、女人都还给你,你若输了,就让出位置,成为某称霸天下的垫脚石罢!” 马蹄急响,孙策扬尘而去。 王羽凝视片刻,这才回归本阵。早有众将迎上,张颌略带紧张的问道:“主公,您没事吧?” 怨不得张颌担心,实在是王羽脸上很少会出现这种略带恍惚的神情,至少张颌从未见过。冷丁看到,还以为王羽中了孙策的攻心计,或者被拿捏了什么把柄呢。 “不要紧。”王羽的恍惚是因为心中正思绪起伏。 孙策一直留给他的印象都是有勇无谋。任性起来,像是没长大的孩子似的。结果今天一接触,这小霸王的名头,还真是贴切。他见到的这个孙策,远非什么有勇无谋,他的霸气嚣张,可能比自己还纯粹呢。 这也难怪,王羽再怎么勇悍,都是在更文明的二十一世纪长大的,他征战沙场的同时,会考虑华夏文明的未来,会思考、斟酌要如何修正制度,对不同的社会阶层,要以怎样的态度来面对……等等。 而孙策从记事起,就已经开始见证乱世中的种种了,他的本性没受到任何约束和干扰,信念纯粹而强大。 有强者,那就去打倒他,会涉及到什么人,造成多少牺牲,引发多少乱局,都不是需要考虑的因素。和强者对战的乐趣,就是一切! 只有在这个前提下,孙策才会动脑子去思考,要如何才能达成目标。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会留意。 孙坚其他的本事姑且不论,给儿子起的名字的确入木三分。伯符?分明就是不服吧?从不服人的孙伯符! 历史上,他横扫江东之际,其实是可以想办法和严白虎谈判,收服对方的。 他又不是穿越者,不需要考虑对豪强世家放纵,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又有周瑜、鲁肃这样外交政略方面的高手在,通过谈判解决严白虎应该不难。 结果他直接来硬的,生生把严白虎给灭掉了。 扫平江东,打败袁术之后,他向刘表报仇。黄祖自以为占据地利,轻视于他,结果屡次被孙策打得大败亏输,要不是后来孙策的注意力转向了中原,打算向中原最强的曹操挑战,江夏恐怕早就易手了。 孙策和曹操之间,也有一笔糊涂账。 曹操对孙策本来是持笼络态度的,封官进爵不说,还把曹仁的女儿嫁给了孙策的弟弟孙匡,又让自己的三子曹彰娶了孙贲的女儿,双方的关系顿时变得紧密起来。 但曹操明面笼络,暗地里打的却是内部颠覆的主意,他一度联络了许贡、陈瑀等人,意图在孙策出征之际抄他后路。 结果阴谋败露,两家关系破裂,孙策更是拟定了趁袁曹在官渡陈兵鏖战,轻兵突袭许都的战略。 从庐江到许都,也算得上是千里奔袭了,这样的战略不可谓不疯狂。江东智者不少,肯定能看到其中的风险,但就是没人能拦得住孙策,因为他就是这么个人,不断挑战极限的人! 想着孙策相关的信息,王羽就像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那个初临贵境,视争霸天下为游戏的特种战士。 两人都怀着强者之心,连性格脾气都是这样的相似,就像是面对着另一个自己,那么…… 最强者谁? 王羽提槊上马,长啸一声:“功名只向马上取,来吧,第刀剑下见个真章,咱们上罢!” “喏!”众将轰然应诺,齐齐翻身上马。 对面。孙策一马当先,竟是排出了相同的阵型,针锋相对迎了上来。 特意为了对战圈出来的场地有三百步方圆,王羽和孙策阵前对答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但围观者还是听不到什么。 但看到两人回转之后,披挂齐整的众将齐齐越阵而出,所有人都知道。最精彩的部分即将上演。 鼓声一紧,顿时由第先前的礼仪乐章变成了破阵乐的节奏,成千上万的人同时发喊。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喊些什么,但为这股气氛所带动,不由自主的用尽浑身的力气呐喊起来。 校场周围,负责清场、护卫的千余卫兵也开始用手中的战刀敲打着盾牌。或者用枪矛的尾端重重顿击着地面。连礼仪台上也传来了阵阵助威呐喊声,这就是气氛的感染力。 气氛越来越浓烈,王羽却微微有些走神。 之前因为那个庞备的名字,他联想到了角斗士,此刻,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后世人评说罗马帝国的时候,往往会将其兴衰与角斗联系在一起。在角斗风行一时的时代。罗马帝国雄踞欧洲,扩张之势如同草原上的野火,不可阻挡。取消了角斗之后,罗马人便开始安于享乐,逐渐失去了锐意进取的精神。 王羽在想,是不是也应该给华夏文明加上点野蛮的催化剂呢? 脑海中转着些不怎么搭边的念头,王羽的动作却不慢,也由不得他慢。乌骓一声长嘶,猛然跃出,如同被暴怒的狮子一般,气势汹汹的扑向了江东众将。 南下以来,王羽打的都是步战,把这匹野性未驯的良驹给憋坏了,终于得到了宣泄的机会。乌骓岂有不撒欢狂奔的道理? 狂风扑面,声浪如潮,王羽收敛心神,眼中只剩下了迎面而来的那个狂傲的身影。看着对方放开马缰。纵声咆哮,抬起手中的画戟,长戟在空中化成了重重黑影,如山压下! 王羽挥舞长槊,催马而前。 “砰!”两支队伍毫无花巧地撞在了一处。 矛尖正对矛尖,锋刃正对锋刃。王羽似乎听见身遭传来了一声惨叫,然后他就再没有丝毫精力顾及身边的情况了。 孙策的身形和他相近,但肩膀却宽了数寸,这代表着对方天生的膂力更强。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王羽的长槊端端正正的集中了对方画戟上的铁锋,却没能如愿将看似更轻的长戟拨开,趁势发动反攻。 相反,从槊杆上传来的巨大震颤震得他虎口发热,手心发麻,在他得到徐荣秘传,艺成之后,即便面对关羽、颜良这样的猛将,也没发生过这样的情况。相似的感觉,只有在他最初面对吕布、徐晃的时候才感受过。 墨家心法最强悍的特点就是不为外力所动,现在的情况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孙策天生神力,纯凭力量打人就已经很给力了。 一戟一槊都走了空,王羽和孙策相向疾冲而过。 “儁乂、子龙,交给你们了,我要好好和孙将军亲近亲近!”随手挡开接踵而来的一枪一刀,王羽横槊猛扫,在身遭扫出一片空隙来,大喝一声,带马回旋,径直反向冲向了孙策。 这一刻,战术什么的,全都被他抛在了脑后,热血上涌之间,他心里只剩下了争胜之念。 孙策喜欢挑战极限,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最强者谁?今天就来分个胜负吧! “德谋,公覆,你们看着办吧!”孙策的喝令声几乎同时响起,画戟和长槊像是两条长龙,带起了漫天的风暴,再一次恶狠狠的撞在一处。 第六三五章轻敌与苦战 武将捉对厮杀更经常是在步战中发生,骑战最通常的形式就是迎面对冲,过马一刀。 因为骑兵的冲击依靠速度,二马相错的瞬间交换不了几招。马身错开后,敌手是生是死,那是身后同伴的事情。骑兵的眼睛只需要盯住正前方,尽量在第一时间将看得到的敌人砍倒,不需理会其他事情。 要是在大队骑兵对冲的时候突然减速,带马回旋,就算不被敌人乱刀砍死,也有可能被自己人撞倒后踩死。加速冲击的骑兵就如同山洪,顺者生,逆者亡,非人力所能改变。 不过,眼下这一仗,虽然双方也排了阵型,有完整的战术和计划,但毕竟不是大规模的骑兵战。当王羽和孙策不约而同的放弃了初衷,开始作对厮杀的时候,整齐的队列就此崩溃,场面变得混乱起来。 但这一切都和王羽无关了,这一刻,他的眼里只有对手。 他放开了缰绳,纯以双腿控马,将手中长槊挥舞得风车也似一般,劈头盖脸的向孙策砸去。乌骓知道主人心意,四蹄翻飞,步伐很小,频率却极快,竟是沿着无形的轨迹兜起了圈子。 二马盘旋,这也是骑战的一种模式,和后世的空战有些相似,谁能更先一步的绕到敌人背后,就能占据更大的主动权。在这个过程中,战马的素质和骑手的骑术,都会起到相当重要的作用。 可惜的是,王羽没能在依靠机动力占到上风。 乌骓虽然是千中挑一的宝马良驹,孙策做为一方之雄,胯下战马也非凡品,虽然素质比乌骓稍逊,但奋力狂奔之下,却也是和乌骓跑了个首尾相衔。两匹宝马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发出愤怒的咆哮,哪里像是马?倒像是两头愤怒的雄狮。 王羽手中长槊也压不倒孙策的画戟。 戟这种兵器的历史很久远。礼记中记载:弓、丈、矛、戈、戟并称五戎。在华夏,戟做为强力兵器盛行于秦汉时代,在唐代以后渐渐被淘汰,成为了仪仗用品。 而在西方,得到了东方的传承之后,演化的斧枪,在中世纪盛行一时。一直到了火枪出现之后,依然有着相当的应用程度。闻名遐迩的西班牙方阵中,出了火枪和长枪之外,列装程度最高的就是斧枪。 戟被淘汰,主要就是因为,这武器对使用者的要求太高了。戟的攻击方式很多。导致戟法的招式也很繁杂,最通常有招式就由剁、刺,勾、片、探、挂、磕、铲等数十种,使用起来需要相当的技巧。 同时,戟是斧、矛合一而来,也是重兵器的一种,对力量的要求也很高。至于速度。使用任何兵器,速度都是不可或缺的,戟的招式多,变化的余地也大,如果变招的速度足够快,威胁自然成倍增加。 张颌说用戟的武将,不是高手,就是菜鸟。就是这个缘故。 孙策就是个高手。 槊和戟的区别就在于,槊对力量的要求更高一些,戟则是更重技巧,按照常理,王羽应该在力量上占据优势才对。 不过,从最初的一次兵器碰撞开始,两人始终是平分秋色的局面。王羽固然双手发麻,从孙策颤动着的眉毛看来,他同样没在硬碰硬中占到什么便宜。 旧的战术无效,就更换新的战术。两人都是当世名将,应变都很快。 孙策的画戟一紧,招式的风格顿时为之一变,他削减了磕、扫、剁、砸这样大开大合的招式,变招在小范围内展开,啄、探、刺、削,一支画戟灵动万方,如同雨中飞燕般快捷,如同穿花蝴蝶般轻巧。 从旁观者角度来看,这样的打法非常好看,像是在跳舞或者杂技表演似的,可只有身在局中才能最真切的体会到,飞舞翻腾的戟影中,到底蕴含着怎样的杀机。 王羽招架得很辛苦。 穿越之后,一开始他差的是内劲,也就是力量,得了徐荣的传授之后,他欠缺的就是技巧了。 虽然做为特种兵,他的技能相当全面,什么东西拿到手里都能变成武器。不过,这个时代的华夏传承没有断过,无论秦汉还是春秋战国的群雄,统治者们都是以华夏的君主自居的,不会如蛮族一样,专以毁灭传承为乐。 武术自然也不例外。 王羽的技巧虽然也不错,但和名将们千锤百炼的专精技巧,就差得多了。 孙策的戟法不是很快,但他充分发挥了戟的威力,一招一式,看似节奏分明,招架不难,但几乎在每一招之后,都蕴藏着无数后招。 直刺之中,蕴藏着挑、削、片、勾,若是直接挥槊格挡,没准儿就被对方一下切进中宫,或者把兵器给锁拿住了。 王羽连变几种招架方式,孙策每次却都有新的变招来克制,战不多时,连围观者中,对武艺不太精通之人都看出来,王羽的形势不妙了。 守势多,攻势少,这就是所谓的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功了。 “糟了,糟了。”小乔一手捏着衣角,一手紧紧攥着姐姐的手,嘴里碎碎念着:“要输了,要输了!这下去不了青州了,我的生鱼片,我的鸡蛋饼可怎么办啊?姐姐,快想想办法,我不要去江东啊。”说着,她话语声中已经带了哭腔。 “别着急,这才刚开始呢,说不定王将军还有什么绝招没用呢。”大乔这次没有笑,因为她也正紧张着呢,她倒是没有妹妹那种非去青州不可的理由,但开场之前,观礼台上众名士的谈话她却听到了不少,对那个让人琢磨不透青州,她也是很好奇的。 “绝招?还有什么绝招?”小乔紧张兮兮的看着姐姐。 这几天她虽然没办法自己出门去逛,却通过婢女,将外面的美食尝了个遍,顺带着也对这些美食的由来有了一定的了解。 这些新鲜东西都是从青州传过来的。一想到自己那个未来的夫婿,除了打仗之外,时不时的就创新美食,小乔一颗芳心已经牢牢的系在王羽身上了。 据说啊,现在跟到义成来的商人。只是很少很少的一部分,别说青州本土,就连新纳入青州辖下的徐州都比不了。 还有比这更理想的夫婿人选吗?小乔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很心焦了,今天过后,她就可以去梦想中的那个美食天国青州了,这才是她最理想的归宿啊。 可好事多磨。本以为青州必胜的一仗,现在看起来形势很不妙呀,这下可糟糕了。 大乔又没练过武,自然回答不出妹妹的问题,但妹妹的期待也必须要回应,她只能指着整个战团。道:“这一次不是他们两个人决胜负,还有其他人……那个骑白马的就是常山赵子龙,是青州第一勇将,败曹仁、诛文丑,威震河北,厉害得很呢!还有那个紫脸,嗓门很大的。他就是义阳魏文长,当日在孟津城,他……” 女孩的想法很直接,一个人打不过,就群殴呗,这样的言论要是落在孙策耳中,那肯定是要被骂的,可若是诸葛亮听了。说不定就会引为知己了。 小乔比诸葛亮还没公平竞赛的精神,故而她拍拍胸口,长吁口气道:“原来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 这对姐妹花生就了倾国之色,又是双胞胎,样貌相同,更兼青州和江东的争斗。将她们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本来就极受瞩目。所以,尽管她们的所在离其他宾客较远,但这番话还是落在了一些有心人的耳中。 “乔家姐妹。果然是更属意青州一些,不过,现在的形势,王骠骑似乎有些不妙啊。” “应该是太轻敌了。事先谁又能想得到,孙伯符气势汹汹的挑战,江东众将却从一开始就制定了不能力敌,只要拖延时间,将胜负放在主将身上的战略呢?” “要说个人武艺,确实是孙伯符将门虎子,更高一筹。王骠骑虽然天赋异禀,但家传的东西终究逊色一些,纵是后来得了奇遇,底子毕竟是差了些。不过,争天下,看的可不是个人勇武,而是韬略和治政的本领,说起这些,其实还是青州占据绝对上风的,就算今天输了也无伤大雅。” “仲翔兄此言差矣。王骠骑擅出奇兵,故而无往不利,可如今他已经名震天下,天下群雄谁不眼睁睁的盯着他?用心研究他?今后他再想出奇兵,那可是难上加难了。就拿今天之事来说,他还不是被江东打了个措手不及?” 明眼人都能看出,青州众将的个人战力虽然占了上风,一开战,赵云就将徐忠挑落马下,关平更是超水平发挥,一刀横扫,直接将孙规扫飞,局面大优。 但随着王羽打破阵型,形势急转直下。 江东众将事先的准备更充分,快速组成了防御阵型,而青州这边却显得有些乱,被江东众人互相配合着,不但挡住了攻势,还把凑数的将校打了四个落马。 简而言之,就是青州被针对了,而王羽由于轻敌,毫无准备的中了招,正好成了部分名士所持的观点的佐证。 “政略更简单。诸君莫非不知道?洛阳、南阳施行的屯田之策,和青州新政有七八分相似,而选士、尚武,甚至崇商,也都见了些端详。这其中的道理没什么难的,首开先河或许很难,照猫画虎谁还不会吗?何况,有了青州先行,后续者亦步亦趋,风险也更小……” “也就是说……青州的强势,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了?”终于有人将众人的未尽之意挑明了。 “那谁知道呢?天有风云,月有盈缺,这世上又岂有长青不败之树?”回答,亦是意味深长。 第六三六章回马一枪 百忙之间,王羽也抽空观察了一下战局,倒不是想求援,只是做为一个三国迷,如此多名将聚在一起打架的盛况,又岂能不欣赏一二? 至于说暂时的劣势,他完全就没放在心上,他很习惯打逆风仗,当初没练过内劲,还不是和吕布在大河之畔大战了三百回合?那才是真正的死撑啊! 现在的孙策虽强,但距离当日的吕布还是有一定差距的,暂时找不到克制他的办法,并不代表一直会这样。 王羽暂时只守不攻,也是为了看清对手的路数。 坦白说,孙策确实让他很意外,谁能想到以江东小霸王的霸气,能使出如此细腻、轻巧,而又变幻莫测的招式呢? 王羽一直以为,孙策的风格应该和太史慈差不多,速度快,力道猛,打起来如同雷雨风暴一样呢。 这算是个误判,导致他暂时落在了下风,不过没什么大碍,王羽本来也没想着碾压对方,对战总是会有些起伏不是吗? 真正让王羽感到郁闷的是青州众将的战局。 青州有短板,但优势也很明显,本来应该没有太大意外的,或许做不到碾压,但一点突破,全面开花却是可以预期的。 结果现在变成了僵持不下,而原因,就是因为王羽的指挥出了问题,他同时指派赵云和张颌做为代指挥官。 这俩人的关系很复杂,两人没见过面,但却败在同一个师傅的门下学过武艺,算是师兄弟。不过,无论是个人武艺,还是指挥风格,都大相径庭。 王羽有时候也很纳闷,同一个师傅交出来的徒弟,怎么会差这么多? 但事实就是这样。赵云的武艺和用兵风格很一致,最简单的形容就是:犀利!只要敌人露出破绽,他的攻击就会接踵而至,所以他与人对战,很少会大战几百回合,普遍都是一两招就分出胜负了。 他的这个特点,也使得他特别擅长应付围攻。因为他很容易就能找到包围圈的破绽,和当面之敌对战时,又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解决,或逼退对方,再加上他那匹公孙瓒送的宝马,两万胡骑那样的阵仗都拿他无可奈何。何况其他? 而张颌的指挥风格更稳,更全面,无论什么样的兵种,面对怎样的形势,他都能将部队的战力发挥出来。 眼下,庞统和诸葛亮才能还没有完全发挥出来,遍数青州众将。王羽认为,除了徐庶之外,张颌大概是最适合作为方面军统帅的人选。 所以,他被孙策激起战意后,不假思索的就让赵云和张颌配合,想着二将一攻一守,应该是很完美的了。谁想,这二位单独拿出来都很强。放在一起却根本发挥不出威力来。 打了这半天,这二位还没统一指挥系统呢。 论资历、地位,是赵云更高,但张颌却偏偏是他师兄,而赵云的性格又不像太史慈、魏延那样,喜欢抢风头,所以他表现得很谦让。 换成太史慈或魏延。那肯定就当仁不让了,可张颌偏偏也是个稳重人,他要不稳重,当日也不会被王羽用情报战给困住了。 他俩谦让的结果。就是青州众将变得没有指挥,各自为战。 而江东一边,程普的指挥并不复杂,却很好的将众人的实力全部发挥了出来。远攻有韩当的弓箭、凌操的飞戟,加上蒋钦的梭镖和周泰的流星锤,近战则是有陈武、董袭主攻,朱桓等人防御,配合无间,硬是以并不突出的个人实力,发挥出了更强的整体实力。 青州凑数的六名将校转眼间落马了四个,要不是赵云、张颌救援及时,另外两个也得被韩当的冷箭给放倒。 韩当就相当于狙击手,虽然他的箭术比不上黄忠,也比不上赵云、张颌,但他和黄盖、程普的配合更好。他捕捉到战机,开弓放箭的时候,总是能得到两个老搭档的掩护,而赵云、张颌念着指挥的职责,忙着救火,根本得不到全力施展箭术的机会。 徐盛、纪灵、关平也都很努力,但他们三人的武艺和江东众将只在伯仲之间,就算一对一,也无法迅速取胜,何况他们还要经常面对一对二、甚至一对三的情况,能力保不失已经不错了。 青州这边打得最好的只有魏延和李斌。 魏延的武艺与张颌差不多,硬要比的话,江东那边可能只有周泰、朱桓能与他一对一较量,而且他在战阵方面的造诣也不错,经常能找到程普指挥中的漏洞,加以攻击,给江东众将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但程普很快调整了对策,看到魏延再次冲杀过来,他干脆将阵势放开,任由对方杀了个对穿,然后重整阵势,依然如故。 大军作战,老程要敢这么搞,肯定死无葬身之地,多少兵法家把聚散自如挂在嘴边,就是因为他们知道,这是个不可能实现的目标。但十余个骑兵却很轻松就能做到这一点,靠着这招,程普硬是把魏延的威胁降到了最低。 至于李斌,也就是疑似后世传说的那位神人以一人之力力敌江东十三骑的曲阿小将,确实有两把刷子。 只是冷丁扫了一眼,王羽就找到了很熟悉的感觉,这人看起来很像是陈到的师兄弟,武艺未必很高,但防守起来密不透风,是凑数的七人当中,唯一不需要援手帮忙的。 此人,将来倒是可以派去给子义当副将,反正他俩前世有缘…… 迅速判明形势,顺便感叹了几声,王羽收敛心神,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对手身上。 孙策是个好对手,他给自己带来的压力及不上吕布,但却更能激起自己的斗志。 不为名声,不为利益,什么都不用考虑,就是争争看,到底谁更强!没有比这种直截了当的理由,更能激发人战意的了! 王羽长啸一声,横起长槊,用力猛磕,将孙策的画戟荡开,连绵不绝的攻势因此出现了一个难得空当。他并没有趁机发动反攻,这样的空隙,很快就会被孙策补上,反攻只是枉然,他只是要利用这个空隙拉开距离。 他脚下轻点马腹,乌骓顿时领会了主人的意图,不再与对手较劲,刺溜溜一声,后蹄猛然发力,一下将孙策甩开老远。 “哪里走?”孙策久攻不下,也相当急躁,见王羽突然跑开,他不怒反喜,大吼一声,纵马从后赶上,一支画戟不离王羽后心左右。 他不担心王羽用回马枪或者放冷箭,那种打法虽然出其不意,但首先要把后背露给对手,发动之前那一刹那,谁的速度更快,谁就能取胜。 说是这样,可是,以孙策的角度来说,如果王羽转身,他只要将画戟向前一递,就能取了对方性命,而王羽纵有什么后手,也不可能直接反败为胜,顶多是扳回局面罢了。 眼见达成夙愿的一刻就在眼前,孙策又岂能不喜? 当然,他没有得意忘形,轻敌大意,而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盯着王羽每一个最细微的动作,随时准备做出应对。 然而,出乎他预料的是,王羽并没有反击的意思,而是全力催动战马,一点点的拉开距离,似乎这样就能摆脱自己的追击一般。 疑惑片刻,孙策很快明白王羽打的是什么主意了,他要借着这点空隙,指挥众将,做出调整! “不用考虑战术不战术的,这是在打架,不是打仗!全力发挥,扫平他们!” 王羽冲着部下们大叫:“两人一组,各自为战!儁乂和文向一组,文长与文武一组,坦之与子明,子龙自作一处,其他人退开远处,用弓箭招呼!” “喏!”青州众将轰然应命,觉得眼前的局势顿时开朗起来。 众人在一起配合的经验确实太少,关平、纪灵、李斌都是才加入的,之前彼此间也没什么联系,张颌、徐盛也差不多,配合最默契的就是魏延、赵云和王羽自己了。 先前也不是没人想到各自为战也许更好,但王羽已经做好了部署,谁好主动提出要修正?现在王羽命令一下,众将很快完成了调整,形势再次发生变化。 骑兵的防御阵和步兵不一样,稳定性较差,近战时,顶多就是两三人能做出短时间配合。青州这边变成两两一组,阵型的优势就不明显了。 而两个凑数的将校,都是从疾风骑兵中选出来的,是白马义从的老兵。狙击手这种角色,就算再烂,只要能无所顾忌的开弓放箭,威胁也是很大的。两个老兵的个人武艺远及不上江东名将,但骑射的本领未必比韩当差多少。 两人一远离战场,顿时从拖累变成了威胁。 江东众将偏偏还不敢分兵去追,赵云马快枪更快,有他往来冲突,落单者只有死路一条。 “现在变阵,不嫌太晚么?”孙策厉声冷笑。 他也发现问题了,不过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今天这一战,重点还是他和王羽的胜负,只要他打败了王羽,就算麾下众将全军覆没,也是他赢了。 “全力发挥,扫平对手……”乌骓的速度已经加到了很恐怖的地步,王羽的声音被强风吹得有些断断续续,有些模糊,但孙策却从其中感到了一丝异样,对手的语气变得有些急促,但不是因为焦急,而是因为兴奋! “这句话可不是只对别人说的,对本将自己也是一样的!”王羽的语调猛然升高,随之而来的是骤然迸发出来的万道光芒! “孙伯符,看招!” 第六三七章以快破巧 对王羽的回马枪,孙策早有准备,但直到真正面对这一招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准备似乎有些不够充分。 无他,这一招太快,快得以孙策的眼力,都有些分辨不清楚这一槊刺击的轨迹,当然也无从判断其攻击的目标。 其实令孙策看不清刺击轨迹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王羽出招太快,他手中的七星刀也是重要因素。这柄宝刀除了锋利之外,最大的特点就是其夺目的光彩。 只要有光,这把剑上镶嵌着的宝石,就会发出七彩绚丽的光芒来。正常来说,这把剑更适合当做收藏品,事实上,曾经拥有此刀的人也都是这么做的。 王羽是个另类,因为他用得最习惯的武器是匕首,觉得这柄短剑很合用,所以就一直带在身上了。前前后后,这柄宝刀上也沾了不少血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算是暴殄天物了。 这一次的危急关头,王羽再次使出了最拿手的本领,在法令的同时,他左手已经握上了怀中的宝刀,发出一声爆喝后,乌骓应声来了个大回旋,借着回旋的力道,七星刀险之又险的架开了孙策的画戟,王羽右手的长槊随之锋芒毕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了反攻。 孙策先被七星刀的光芒晃了一下眼,随即就要立刻面对王羽蓄势已久的刺击,自然会有些惊慌。但他也是久经沙场的宿将了,当下也是虽惊不乱,凭着直觉,横戟一格,准确的挡住王羽势在必得的一击。 “仅此而已?如果是,那就太令人失望了!”摇着头,孙策挥戟反击。 王羽这一招吓了他一跳,但仅此而已,没能造成任何实际的杀伤。对形势不会有任何帮助。孙策一边挥戟反刺,一边在心里评估着,麾下众将还能支撑多久,自己要在多长时间内解决战斗才是最稳妥的。 这一次比斗,没什么点到为止的规矩,沙场较技,本来也不可能留守。除非一方的实力高出另一方太多,可以像是师傅指点弟子一样,才有可能收发自如。 但双方还是保持了尽量不下死手的默契。 至今为止,落马之人都是伤而不死,伤得最重的就是孙规。握着青龙刀,关平多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孙规倒霉,正撞上了关平,结果被砸落马下,半晌没起来,看起来至少也断了几根骨头。 因为这个默契,孙策也不能指望麾下众将落了下风后死缠烂打,利用这点默契逼迫敌人。那样做很丢脸不说。还很危险,默契就是默契,青州众将要是被缠烦了,动手杀人又能如何? 于是,孙策打算全力以赴,速战速决了。 “当然不仅如此,否则打输了事小,让孙将军失望才真是憾事呢!接招吧!”面对孙策的反刺。王羽不招不架,长槊一摆,再次甩出了遮天锋芒。 “小觑吾吗?”孙策大怒,同归于尽的招数?以为自己不敢接招么?正待手上发力,跟王羽搏命,从马槊带起的风声中,他却听到了异乎寻常的尖啸声! 没错。不是破风声,而是尖啸声!只有刺击的速度快到了一定程度,才会出现的尖啸! 孙策知道自己的刺击很可能没对方快,连忙变招招架。心中也是惊异于对手出招的速度,怎么会骤增若此。 将将架住这一槊,眼前又是七彩光华猛闪,不用说,王羽的左手刀又上来了。 避过这一刀,再一次听到长槊的尖啸声的时候,孙策这才明白过来,王羽这一轮猛攻,并非蓄势一击,想打自己个出奇不意,而是他要发挥速度方面的优势,来对付自己更高一筹的技巧以快破巧! 孙策不觉得自己的招式这么容易就会被破去,但几个照面走过,他才发现,王羽这打法还真是很难对付,两人的形势完全反了过来,现在是他被王羽压制得还不了手了。 不是他不想还手,问题是王羽出招的速度太快了,他一手槊,一手刀。 右手拿在长槊中段,倒像是把长槊当成了斩马剑使,槊锋可以砍劈刺,槊纂同样可以当成锤子使,最凶险的还是他左手那柄七星刀,光芒闪烁中杀机暗藏。 简单而有效,孙策被王羽这种蛮不讲理的打法搞得应接不暇,遮挡还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反击? 其实王羽也是被孙策逼得没法,下意识的在脑海里模拟起了太史慈和孙策神风岭一战的过程。据王羽所知,那俩人是从山顶打到后山,然后从马上打到马下。 以太史慈的武艺特点,贴身近战只会削弱他的优势。因为他手快啊,身上带的武器又多,用武器对砍才能最大限度的发挥他的优势,打成贴身近战就是纯粹的角力了,在这方面,孙策天生神力,应该是更占优势的。 想着想着,他的思路就顺了,没错,孙策那种机巧的招式,怕的不是强力型对手,怕的是速度快的对手。 所以经历了那一战之后,他很坚定的要收服太史慈,对江东的其他名将,比如严白虎、李斌什么的完全没看在眼里。因为他知道,那一战如果打下去,赢的会是太史慈。 得到了孙策认可,太史慈才会被对方追着不放,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段佳话,只是后世的流传,和实际情况似乎有些不大相符。 想通此节,事情就简单了。 虽然没有太史慈那么夸张,但王羽的爆发力也是很强的,当初能在吕布手下支撑那么久,和他在速度上的些许优势是分不开的。 靠回马枪赢得了反击的空隙,王羽全力爆发,拿出了他最拿手的本事,也不管招式不招式的,抡起长槊,只管劈头盖脸的往孙策身上砸,左手的匕首则如毒蛇一般,隐藏在狂暴的攻势下面,孙策只消稍有疏忽。就会被七星刀的突袭搞得险象环生。 不多时,孙策就吃不住劲了。 他的力量比王羽更强些,但兵器交击的频率实在太高,他根本无法发挥全部的力量。两人力量上的差距并不大,只有在全力碰撞的时候才能体现出来,眼下这种状况是无从发挥的。他的技巧也在王羽之上,但王羽以快破巧。打得他完全没有施展技巧的机会。 百忙之中,他向周围扫了一眼,入目的景象更是让他心中一凉。 程普布下的阵势已经不复存在,邓当、宋谦已然落马,韩当右手的刀还在,但左手中的弓已经不见了。他左臂上插着的那支羽箭说明了一切。眼下,他和程普、黄盖正合力围攻赵云,准确说是被赵云围攻,要不是三人互相依靠,恐怕早就有人落马了。 其他人正在捉对厮杀,蒋钦对上了徐盛,董袭对上了李斌。周泰对上了魏延,纪灵和陈武打得热闹,张颌与朱桓占了个旗鼓相当。 这些倒还好,暂时都还是均势,最危险的是凌操。他的武艺本来就略逊于关平,关平今天又是在暴走状态,青龙刀挥舞之间,倒有了关羽亲至的几分气象。凌操现在已经只有苦苦支撑的份儿了。 眼见于此,孙策再不迟疑,大吼一声,赶在王羽用槊纂砸过来的时候,他左手猛然一探,竟是冒险抓住了王羽的兵器。随即,他右手画戟一刺一勾。再一偏转,恰到好处的将王羽刺过来的七星刀给锁住了! “喝啊!”两人两手都被对方牵制住了,同时发力回夺。 依照他们的实力,本应是个相持不下。孙策略占上风的局面,可问题是,他们两个现在正在狂奔的战马上,虽然可以由战马分担一部分压力,但惯性的影响同样很大。 这一发力不要紧,两人身形猛摇几下,然后竟是同时从战马上摔了下去! “哗!”全场哗然,数万人同时惊呼、吸气的声音,如同巨鲸吸水,罡风飞扬。 说来话长,但实际上,从孙策冒险到两人同时落马,就是眨眨眼的工夫,很多人根本没看清到底怎么回事,就见两人滚落到尘埃之中了。因为王羽之前的打法,这情形倒像是两人互刺,同归于尽了一样。 大多数人惊骇,但也有人在窃喜,能从两人同归于尽中得到好处的人,现场还真有不少。 不过,让他们失望的是,坠落尘埃的二人并未就此躺倒不起,而是不约而同的从地上鱼跃而起,赤手空拳的战在了一处。 “还要继续吗?贵方已经输了。”赵云突然枪势一缓,扬声问道。 “赵云,你嚣张些什么?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呢!”程普三将同时吁了口气,和赵云对战,哪怕是三个打一个,压力依然巨大,紧张感如同山岳般压在胸口,连气都透不过来,只要微微缓口气,那闪电般的枪锋就会出现在眼前。高声叫嚣的不是他们,而是凌操。 赵云看也不看凌操一眼,很认真的解释道:“我家主公的拳脚功夫,天下无双,云亦望尘莫及,贵上又岂能例外?刀枪无眼,若是继续斗下去,恐更添损伤,岂不是徒增两家仇怨?” 看着远处翻滚相斗的二人,江东众将同时沉默,虽然胜负还没分出来,但自家主公已经挨了好几下重的了,却没能有效命中王羽哪怕一下,看起来,这拳脚无双的评价还真就没错。 主公输了,自己这些人还有什么可打的? “损伤?少胡扯了!”只有凌操犹自不忿,徐忠、孙规都是吴中豪杰,与他相交模拟,两人现在都是重伤,生死不知,他性情暴躁,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他大喝道:“你伤的人最多,现在却来装好人么!看我先斩了这无名小辈,再来……啊!” 他本来就居于下风,凭着怒气爆发了一阵子,看起来似乎有反败为胜的迹象,谁知关平只是暂避锋芒,接下来的一击比先前还猛。凌操招架不住,竟是连人带马被关平劈成了两半! “坤桃!”董袭惨呼出声,险些被李斌一枪刺在心口,步了同僚的后尘。 江东众将也是年轻人居多,周泰、蒋钦、陈武、朱桓都没过二十,一时间都是红了眼,就要拼命。而青州一方本来就占了上风,哪里又会示弱,眼见着就是一场血腥杀戮。 “都住手!”千钧一发之际,王羽的断喝声传来:“胜负已分,还打什么?” 众人愕然相望,正见王羽两腿一前一后,摆了个上步进击的造型,他的双掌正印了孙策的胸腹之间。后者神情中战意不减,但握紧的双拳毕竟已然无力,每往下落一寸,都像是用了千斤之力,最后落在王羽肩膀上的时候,像极了好友间的轻轻一拂。 胜负,已分。 第六三八章煽动与图谋 架打完了,场却没散。 对普通百姓来说,眼下这样的热闹,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兵荒马乱的时节,老老实实躲在家里尚且不能保得安泰,还四处乱跑,嫌命长么? 但这些天却没有这么多忌讳,这场盛事本来就有两大势力会盟的性质。在刘备势力覆灭之后,青州和淮南二军的会盟,对徐州、淮南,乃至豫州来说,可以说是天大的福音,至少在短时间内,像是柄利剑般悬在大伙儿头上的兵灾,算是暂时消弭了。 久乱而治,带来的必然是发泄般的繁荣。 以后到底如何,没人能够预知,但眼下大伙儿却可以敞开了的享受久违的和平。 远道而来的那些看热闹的,有不少随身带了土产之类的东西董卓和诸侯们私自铸钱的行为,极大的破坏了中原的金融系统,如豫州这种受战乱影响最大,时间最长的地方,早就退化成以物易物的商业模式了。 带土产,就等于带了钱。 这些人很快就发现,他们带的东西,价值比想象的要高很多。其实这是个很简单的规律,人多了,需求就多,市场会变得更加繁荣,商品价格自然会高涨。 淮泗一带做为战场已经太久、太久,早在曹操起兵之前,他的那些堂兄堂弟们,如曹仁,就在淮泗之间纵横往来,成就威名了,可见此地的混乱。 混乱导致了各地的往来断绝,商品自然也无法流通,这一次突然有了渠道,自然大不一样,连竹筐、竹篮这些司空见惯的东西,都变得抢手起来。 当然,最直接的促进作用,来自于随军南下的青州商人们。 他们的准备最充分,手中握有的商品量既大。种类也多,品质亦有保障,更是噱头十足那些卖各种小吃的商人,本就不是为了赚小吃的钱,他们只是拿这个当噱头,招徕更多的人光顾。所以,那些小吃卖的极为便宜。等来人开始品尝,他们就开始介绍其他商品了。 新纸,粮食,皮毛制品,用于煎炒的新式灶具,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最让人心动的是,这些青州商人不但带来的东西多,而且并不排斥以物易物的模式,他们来者不拒,什么都卖,也什么都买,开出的价格极为公道。 如果是纯粹自发形成的市场。可能也会很繁荣,但不可能繁荣至此,至少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是不可能的。 而有了青州商人的促进,义成陡然间摇身一变,人气隐隐已经盖过了做为扬州治所的寿春。 很多居住在义成附近的百姓,已经开始往返于老家和义成之间,巴望着能在散场之前。多交易几次,却完全忽略了,家中除了四壁之外,已是几近于空空如也。 但这无碍于他们被那些住得远的人羡慕,毕竟青州来的商人很和善,什么都收,只要从他们手里换取一些新商品。拿回老家,价值好歹也要翻个倍,这样的好事,去哪儿再找? 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大家也没干瞪眼羡慕别人,有那心思灵巧的,就开始打听,问青州商人需不需要人手,进而自我推荐起来。 “人手,当然是要的。我家君侯常说,这世上唯有人是最重要的,而天下万民之中,又独以我华夏子民最为高贵。没错,你们没听说,骠骑将军说的就是‘高贵’二字,别去看自己衣服上的补丁,也别理会自己面黄肌瘦的脸色,这只是暂时的……你不信?” 杨超站在已经空了的大车上,挥舞着双臂,现身说法:“就在两年前,君侯与袁绍那奸贼在河北大战的时候,我就是个卖柴禾的,和刚才那位来问价的大叔一样,天不亮就去山上拾柴,然后守在村口,一直等到天黑,能卖完,晚上就能吃饱,不然……” “还有他们几个,二狗是个屠夫……”他指着不远处一个忙着烤牛羊肉串,被烟火熏得满头大汗,却依然乐哈哈的商人:“到大战打起来的时候,他已经三个月没开过张了,没有牛羊给他杀,他这个屠夫也只能拾粪了。” 杨超有意活跃气氛,那二狗也配合得憨笑着,但听众却没人笑,即便有人挑起了嘴角,露出来的也是辛酸的苦笑,乱世之中,谁又不是这样呢?挣扎求存,看不到明天。 “还有他,他,他……” 杨超也不介意,他能理解众人的心情,因为他也曾有过相同的经历,他又指点着几个相熟的商人,将对方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引得众人唏嘘一片,然后才道:“日子过的不好,不是咱们的错,因为咱们每个人都很勤劳,都用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和家人……” “错的是这个世道!”他的语调猛然调高,变得激愤起来:“是这个世道逼得人活不下去,逼得人铤而走险,最后天下大乱,人人都朝不保夕……大汉朝病了,得治,而治世就在咱们青州,我,和他们就是最好的证明!” 杨超的演讲触动了很多人,但也有人心存疑惑,不知道好好的回答招工的问题,怎么突然就变成像是要鼓动大家造反的煽动了。 “其实我就是想告诉大家,努力要有方向,如果还向从前那样懵懵懂懂的混日子,那就只能看天吃饭,除非走了大运道,否则生活不会有什么改变。这次,我们随着骠骑将军来了,大家是做买卖也好,还是做短工也罢,或许能宽裕一时,但我们走了之后呢?难道就没人想图个长远之计,变得象我们,或者比我们更好吗?” 人群一阵骚动。 人们不安的看着杨超,又互相望着,从对方的演说之中,他们感受到了十足的暗示。可是,背井离乡这种决定,又岂是轻易下得了的? “我张家祖祖辈辈都住在义成,要是从我这辈就断了香烟,将来我怎么有脸去见张家的列祖列宗呢?” “是啊,背井离乡的。总不是好事,咱们……唉,要是骠骑将军的大军不走就好了,咱们这儿不就和青州一样了?”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袁将军的人马也在城里呢,要是被听到,那就……” 百姓对杨超的倡议没什么心理准备。虽然也向往着能和杨超一样,但一些根深蒂固的观念却挡在了他们面前,让他们踌躇难决。 “杨先生,听说青州的垦荒令已经做了修改,现在移居青州的人,每丁只能得授五亩田地了。虽然这也是德政。但五亩田地又岂能足够一家人之用?”除了犹豫之外,也有那消息灵通,且有见识的人提出了有针对性的质疑。 最初的那两三年,青州能迅速恢复元气,靠的就是垦荒令,这条法令为青州吸纳了大量的流民。曹操之所以很痛快的放弃了东郡,以及兖州东部的几个郡国。与此也不无关系。 这些地方因为离得近,受青州的影响最大,刘岱在茌平惨败后,失去了控制,百姓更是成群结队的东逃,直到徐晃出兵,平定鲁国和济北,和曹军展开对峙。涌向青州的移民大潮才有所减弱。 接纳了这么多流民之后,青州的土地很快就不够用了,更改后的垦荒令虽然还有一定的吸引力,但却没有那种能让人抛弃家业故土,飞蛾扑火般相投的效用了。 “光靠授田,肯定是不够生活的,但在青州。还有很多其他选择啊。” 杨超笑笑道:“手艺好的可以去做工,擅长和人打交道的可以经商,有勇力的可以从军,读过书的可以去做教习或者做官。会操舟,胆子大的还可以出海搏富贵呢……有这么多选择,还守着几十亩地过活,不嫌太憋屈吗?” “别的不提,就拿咱们商人来说……” 他简要的描述了几条青州商政中最与众不同的几项内容,“现在经商,跟以前可不一样了,地位高,也安全,就拿这一次来说,咱们随同大军一起行动,咱们给大军提供粮草供应的同时,也得到了军队的保护,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得?还有啊,咱们的子女可以免费去学堂读书,出了意外……” 说一千道一万,他的话归结起来,无非就是宣扬农民翻身地位高,青州美好生活什么的。在明眼人眼中,算是很拙劣的表现,但在普通人听来,却足够他们怦然心动了。 “至于乡土……整个天下迟早都是大汉的领土,既然是大汉子民,天下何处不能去?各位的祖先,想必也不是一开始就居住在这义成吧?只是在当时,义成更适合他们生活,所以他们才留在此处,现在有了更合适的选择,又何必拘泥于此呢?大不了将来功成名就,再落叶归根么。” 杨超卖力的演说着,并没注意到,适才提出问题,问在点子上的那位精明人已经悄悄离开,和其同行者一道,已经走出了很远。 “王羽这是什么意思?他还真想就这么将豫州和淮南挖空不成?未免想得也太好了吧?”袁胤愤愤不平的说着。 “不然。”虞翻摇摇头,神情凝重:“王骠骑何等人也?岂会如此天真?此中必有深意,只是某不够敏锐,一时却是参悟不出。” “你是说,他不单只为煽动无知小民,吸纳人口,搞对付兖州那一套?”袁胤半信半疑的看着虞翻。 “当然不是,继之兄你自己也看见了,虽然青州商人中多有口齿便利者在四下煽动,但真正愿意跟他们走的,连十之一二都谈不上。毕竟双方在此会盟,兵灾已然消弭,又有几人真的愿意背井离乡呢?” “那……” “总之,其中或有深意,与其暗中猜测,不若当面相询。”虞翻抬头看看天色,笑道:“看时辰,王将军也该忙得差不多了,你我联袂求见,应该还是见得到尊颜的。” “偏他架子最大,明明这里就是……”袁胤撇撇嘴,微不可闻的嘀咕了一声,终究还是没有提出异议:“仲翔言之有理,那就去见见罢。” 第六三九章忽悠瘸了 饶是虞翻二人身份不凡,可要见王羽,也颇费了一番周折。 义成城内人满为患,交通拥挤异常,出城就费了好大工夫。而到了东城的青州军营,看到的同样是车水马龙的景象,来拜访骠骑将军的人实在太多了。 看到这样,袁胤的不满几乎都要写在脸上了,虞翻比他强些,但心情同样不怎么好。 眼前的景象很清楚的表明,王羽不光在民间煽动,他还在拉拢豪族! 这是个很可怕的信号。 诸侯们不在乎草民,除非煽动他们造反,否则草民对天下大势不会产生任何影响,否则怎么会被称为草民?就是因为象野草一样卑微。 别看他们现在贪图小利,恋栈不去,等到青州军走了,义成很快就会恢复原样。王羽的名讳,也只是在闲聊的时候,当做消遣和谈资被提及。 民众是很健忘的,当然,王羽若是将义成一带纳入统治范围,或许会有些不同。 而豪族就不一样了。 虞翻也是出身名门之人,对世家的作风相当熟悉,普通世家讲求的都是延续家族,所以轻易不会竖立强敌,两面摇摆才是常态。 对青州的敌视,主要还是因为王羽入主之后,对抑制豪强表现得太过执著,甚至显得有些偏执,所以才引起了世家的敌视。现在王羽通过对政策的修订,伸出了橄榄枝,世族们当然也不可能不接。 问题是,这些人现在表现得太急切了。 若说王羽没拿出比海外开拓更切实的利益,虞翻是断然不会相信的。可王羽用来吸引豪族的到底是什么,他却怎么也无法确切把握住。 王羽政略上的成功,对淮南军来说,意味着统治基础被削弱,而对虞翻来说,则代表着他手上的筹码变得更少了。 他这次出使。调停只是目的之一,更重要的是,他要设法消弱孙策军带来的威胁,这是会稽郡的头号大事。 按照他的最初打算,借助东海王家的人脉,他可以在王羽和徐州豪强之间做个中间人,解决徐州问题。然后从青州借势,以抗衡孙策。 结果现在一看,王羽根本用不着他帮忙,就能摆平豪强们了,这样一来,他走这一趟还有什么意义? 在不安和疑惑中等了不知多久。虞翻、袁胤终于等到了王羽的召见。 跟着亲兵到了中军帐,亲兵去通报,两人在帐外等候,却冷不防听到了袁术的声音从帐内传来。 “鹏举贤弟,还是你有办法,到了淮南之后,我这心里啊。就一直不大爽利……”袁术正一边夸王羽,一边倒苦水,听得袁胤直翻白眼,虞翻心里也是腹诽不已。 谁不知道你这位后将军是被人赶羊似的,一路从陈留赶到淮南来的啊?这样你要是还能爽利了,那就是有病了,挨打才舒服的病! “这淮南啊,实在是太荒僻了。什么乐子都没有,别说洛阳了,就连汝南老家都比不了。光是没什么享受倒也罢了,这地方还穷,受到手的那点税赋,还不够养兵的呢,也就是袁家还有点底子。不然啊,真是要窘迫死人了。” 袁术唉声叹气的说着:“就说那陆康吧,我身为扬州刺史,大汉后将军。手头缺钱,让他支援一些,谁想他却偏偏不肯,还骂我是叛逆……贤弟,你给我评评理,我不给他点颜色的话,辖下这些郡县岂不都要效仿了?” 不用看也能想想出袁术现在的模样,不给钱就揍你,果然是相当大义凛然的理由。 “等商路开通就好了,单是收的商税,也足够你花用了。其实啊,只要商品流通起来,价格很快就会大幅下降,到时候钱会变得更值钱,而你,用不着总是打打杀杀的,只要把握住商路和特区,任是怎样的刺头,也得乖乖听话啊。这就叫渠道为王!” “对,对,就是这个理儿。”袁术连连称是,想必已经连眼睛都笑得睁不开了。 虞翻和袁胤对视一眼,心下都是惊疑不定。听起来,王羽用来收买袁术的是开通商路后的利益,可那所谓的特区和渠道是怎么个意思?听起来咋就这么怪呢? 惊疑间,帐内话语声停,想是那卫士终于找到机会通报二人的到来了。 果然,下一刻,先前那卫士从帐中转出,肃手延客:“二位先生,我家主公有请。” “咦?”袁术已经喝得半醉了,抬头看是袁胤,很惊奇的咦了一声,随即没心没肺的大笑起来:“老三,你怎么也来了?来得正好,今天我和鹏举贤弟开怀畅饮,不但尽消前嫌,而且还谈成好大一桩事……哈哈,来来来,吾且说给你听听,也好让你一起欢喜欢喜。” 一边说,一边向袁胤用力招手,后者无奈,向虞翻递了个眼色,然后慢吞吞的走上前,刚到近前,就被袁术一把扯过,搂着他的脖子,得意笑道:“吾和鹏举商量好了,原属豫、徐二州,淮河以北,睢水以南的土地,都拿出来,做特区!” “哈?”袁胤先是被他扯了个天旋地转,随即又听到了一个更加惊秫的消息,惊得好悬没扑倒在地上,他结结巴巴问道:“二哥,你说什么?什么特区?” “就是同时归属两家,但两家又都不直接管辖的地方,只是税收一家拿一半……”袁术很耐心的解释着,看起来,他的确是很想让袁胤分享他的成就和快乐。但袁胤却是越听越惊讶,听到后来,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二哥,你是说,这么一大块地盘,咱们都不要了?” 袁术强势的时候,一度占据了大半个下邳和整个彭城国,后来用彭城和刘备换了半个谯郡,差不多也就是谯郡的东南部。 而袁术说的这所谓的特区,基本上就是将淮南军一年多以来的扩张成果,划出去了八成,甚至九成。除了淮河以南,淮陵周边的百里之地外,淮南军这两年算是白忙活了。 “怎么不要了呢?”袁术斜着醉眼,老大不爽的数落起来:“老三啊,你这几年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怎么这么迟钝,我都解释得这么详细了,你怎么就是不懂呢?只是名义上不直接管辖,收上来的钱是一家一半,明白了?” “还不明白?你怎么就这么笨呢?”袁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鹏举把竹邑,符离,一直到夏丘的地盘都拿出来,咱们则是把从徐县到义成,再到谯县这块地方拿出来,一家一半,收成也一家一半,还不懂?” “……”袁胤明白了,所以他很想哭。 他明白自家二哥已经被王羽给忽悠瘸了。竹邑到夏丘那块地方,明明就是先前王羽以纪灵毁盟偷袭为借口,硬生生从自家这边给强讨过去的,现在一转手,居然被他拿来入股了…… 这世上还有正义和公理没? 想到义成城内那些不遗余力四处演说的青州商人,袁胤心中豁然开朗,王羽的算计还不止如此呢! 想想那些愚民,他们中的大部分虽然不愿意背井离乡,但他们的心肯定更向着青州。等到这个狗屁特区的消息一传开,那些愚民不敲锣打鼓的庆祝才怪呢! 以王羽笼络人心的手腕,用不了两三年,这特区就不是一家一半,而是该姓王了! 不用一兵一卒,就靠王羽自己的一张嘴,再加上几个低贱的商贾吆喝一通,生生的就得了一郡数百里之地……就算是张仪复生,也不过如此吧? 当然,袁胤肯定不会认为,这是王羽口才太好的缘故,分明就是自家这个二哥鼠目寸光,只能看到眼前的方寸之地,所以才这么容易就上当了。 “谯郡其他地方,就并入汝南、彭城和沛国,这个特区另作一郡,名字就叫睢安……怎么样,我起的这名字如何?睢者,随也,随之而安,哈哈哈哈……”袁术可没觉得自己笨,他摇头晃脑,越说越得意,最后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宏亮,震得酒樽里的酒液都在跳动。 袁胤木然看看虞翻,在后者眼中也看到了同样的呆滞神色。 修改郡国的辖域倒没什么,反正袁术有心称帝,王羽连年号都改了,这点小事连麻烦都算不上。问题是,王羽不知道给袁术吃了什么药,已经搞得他死心塌地了。 袁胤浑身冰冷,心里也是阵阵抽搐,这不会是两家合一的先兆吧? 正颤抖间,他听到虞翻轻声问道:“敢问袁将军,您说两家都不直接统辖,那这睢安郡的治理……” “想当官的,还不有的是人?”袁术大手一挥,指着帐外笑道:“你们来的时候也看见了吧?那些人都是听到风声敢过来的……怎么样?仲翔,你有没有兴趣也来试试?” “在下……”虞翻哪想到袁术还会突然袭击,被这一问直接给问懵了。 “反正王景兴在会稽也支持不下去了,与其在会稽战战兢兢,还不如来睢安当个太守,如何?你虞仲翔么,鹏举是很看重的,干脆就到他麾下当个幕僚,这不就皆大欢喜了吗,哈哈。” 瘸了,彻底瘸了! 在虞翻和袁胤眼中,袁术已经成了圣人了,若非如此,他干嘛一心一意的为王羽打算啊?这所谓的特区之中,难道真有天大的利益吗? 第六四零章王羽的远见 “二哥,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被袁术搞得头晕脑胀,袁胤无心再去试探王羽,当即告辞出来,其实也没啥可试探的,他的疑惑,已经全部由袁术解答清楚了。 扶着醉醺醺的袁术下了车,他迫不及待的埋怨起来:“不就是一点商贾之利吗?哪就值得这么大的代价?谯郡可是北上中原的必经之路,你就这么拱手让出,将来若天下有变,岂不延误军机?” 袁胤还没想清楚,王羽搞这么个噱头出来,到底是要彻底修改对豪族的政策,还是有什么其他玄机,但他很清楚的知道,这对淮南军来说意味着什么。 “一点?”袁术抬头看向袁胤,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一张嘴,喷了后者一脸酒气,不屑道:“你知道这一点是多少?你肯定不知道吧?你知道这几天,光是义成一个县城的交易量有多大?嗯,你肯定也不知道交易量是啥……嘿,没文化可真可怕……” “……”被出了名不读书的袁术骂做没文化,袁胤也是哭笑不得,不过认真说的话,他还真不知道所谓交易量是啥。 “所以说啊,老三,你不能总是用老眼光看问题,要与时俱进才行。”见袁胤瞠目结舌,不能作答,袁术以为自己已经将对方给震住了,心下得意,嘴上却感慨起来:“鹏举手下有能人啊……你看看吧。” 说着,他从袖口里小心翼翼的抽出一张纸,递给袁胤:“这就是青州商业司统计的数字……有总的交易量,每种商品也分门别类了,还有对各地人口、道路的统计,鹏举还亲自指点那边画了一张山川地势图,说是商用的,但那图,啧啧。比吾手里的舆图还要精细几分。” 此刻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分,袁胤借着随从提着的灯笼才能看清纸上的数字,越看越是心惊。青州商业司对商业数据的详细统计只是让他惊讶,但在商业数据之外,青州商人还借着身份的便利,从百姓口中得到了大量军事情报。 通过家长里短似的谈话,义成周边的驻军位置。各郡县的城防信息,县城的人口,附近地形,全被青州人记录下来,并且统计成册,最后就有了袁术说的那张比军用还精细的商业地图。 有了这张图。义成周边对青州军来说,已经算是敞开了大门,只要用一支精锐骑兵四下扫荡,就能将淮南军打得晕头转向。 “这下,你明白了吧?”袁术转向袁胤,脸上的醉意一扫而空,代之的是严肃而沉凝的神情。 他沉声说道:“术业有专攻。咱家的人,在朝堂上钩心斗角,搞些阴谋诡计什么的,那是一等一的好手。兵法韬略,那就只有纸上谈兵的份儿了,要不我当初为什么被操阿瞒打得那么惨呢?那混蛋人品不咋地,但军略和鹏举是一个级数的,咱们打不过他也属正常。” 袁胤能说什么?只有点头的份儿了。 和曹操那一仗。是袁术心里永远的痛,在那仗之前,他可谓是意气风发,目无余子,简直把争天下等同为了争家产。 事实上,当时拥兵数万,势力横跨数州的袁术的确很强。只有冀州的袁绍能压他一头,其他人根本没法跟他比。结果,就是实力远逊于他的曹操,在兖州接连几战。连战连捷,一路将他赶到了淮南。 袁术这两年一直往徐州、江东使劲,就是因为他怕了曹操,说什么都不敢再回头去争中原。 总算是老天保佑,曹操一直没追击的意思,结果来了个更狠的王羽。 王羽客客气气的跟袁术讲道理,那是先礼后兵的意思,袁术要是真的不答应,没准儿那边就拉拢一群豪强,直接翻脸动手了。 袁术的确有点没心没肺,但他很清楚翻脸的结果。 汝南是袁家老巢,在淮南一带,袁家的影响力也很大,王羽想要短时间灭了他是不可能的,但正面战场肯定没的打。 做为一个纨绔,袁术也有很多纨绔不具备的优点,他这人很光棍,认赌服输。既然明知打不过人家,何必非得被揍个鼻青脸肿,再来签订城下之盟呢?趁着人家好说好商量,顺水推舟才是王道么。 “老三,你也别净往坏处想,总的来说,这对咱们是件好事。” 袁术扳着手指数道:“首先,有了这个缓冲,咱们和青州就保持安全的距离了,当初你告诉我,可以把彭城让给刘备,不就是这个目的吗?只要睢安平平安安的,咱们就平平安安的。” “可是……” “没有可是。”袁术一摆手,阻住袁胤争辩,继续道:“曹阿瞒虽然主力西进,但他在梁、陈、颍川都布置了重兵,咱们真的接手谯郡,可就和他接壤了,他打不过鹏举,却能对付得了咱们,吾又有心过把皇帝瘾,万一……” “……”袁胤头很大。 他这位二哥的性格实在太古怪了,一方面很理智的承认自己的弱势,另一方面却很执著的要当出头鸟,他甚至很清楚当出头鸟带来的后患……这种性格,到底要怎么形容呢?精神分裂么? “总之,有了睢安,咱们就安全多了。”袁术拍拍手,得意道:“鹏举回高唐后,驻守徐州的就是张儁乂,有他的一万多精兵在,再加上鲁郡的泰山军策应,就算鹏举无暇分身,曹阿瞒又岂敢轻犯睢安?老三,这睢安可是护身符呐!” “最后,还有这一半的税!”袁术显然是把最令他得意的一项,放到了最后来说,他的眼睛都笑得睁不开了,嘴角也是亮晶晶的,垂涎三尺的样子:“以后,南北货物会避开广陵,专从睢安走,你想想,这次这么匆忙,就有如此大的交易量,将来……” 他用近乎抢的动作从袁胤手上夺过那张纸,迎风抖一抖。满怀憧憬的笑道:“咱们今后再也不会缺钱花了,这才是最大的美事啊!老三,你扪心自问,若是不和青州合作,你去经营这块地盘,一年收上来的钱,能达到和青州合作的百之一二么?” 摆出了这么多理由。袁术轻而易举的说服了袁胤。另一方面,王羽也正试着说服虞翻。 “从前的政策的确有些激进,本将现在也意识到了,一味打压不是解决之道,最合理的应该是双管其下,一方面抑制豪强无节制的扩张。另一方面提高民智,鼓励教育,让普通民众也有上升的机会,渐渐趋向一致……” “这就是将军从前所说的人人如龙吧?” “正是如此。”王羽赞许的点点头。对虞翻,其实他也只是知道名字而已,知道对方是东吴名臣,可对方到底有什么具体的本领。他就不是很清楚了。 眼下这个睢安特区的构想,也是因为和袁术的谈判出于意料的顺利,结合以义成的形势,他灵机一动想出来的。而虞翻送上门,袁术随口乱说,他才意识到,虞翻和王朗,正是为睢安而设的最佳人选。 睢安太守一方面要得到双方的信任。同时也不能和双方瓜葛太深,以至于有所偏向。另外,此人的名望不能太低,否则会压不住下面的豪强。更重要的是,此人应该是个尸位素餐,不管事的人,至少权力欲望不能太强。 说是地方自治。可论到商业体系的建设,天下又有哪个势力比青州更强? 睢安将来肯定是要渐渐向青州体系靠拢的,王羽现在无暇在江淮展开大规模战事,正好试试和平演变的另一个套路一地两制。所以。他授意商人们制造舆论,也是为了让百姓们惊喜一下,印象深刻的意思。 有了民间基础,豪族们也知道分寸,只要再找个无为而治的太守,睢安模式就能顺利运转了。 王朗,就是个名声很大,本事没多大的人,正合适做这个太守。而虞翻应该算是个能臣,能借机拉过来倒也不错。 虞翻沉吟片刻,突然问了个很犀利的问题:“翻冒昧,敢问将军,日前两家赌斗,江东精锐尽出,若是将军狠下杀手,江东精锐损失殆尽,势必一蹶不振。将军不下杀手,莫非早就想到了今天的局面?” “仲翔问得好。”王羽微微颔首,这个问题的确不好回答。 那天虽然不是打仗,但江东众将的默契,比他们的武艺给有识者留下的印象更深。可以想象,若是在孙策的带领下,这些人率领千军万马出现在战场上,威胁肯定比单纯的武斗强多了。 若是以守诺重信来回答,肯定会被对方看轻,这年头,处处讲信义等于自杀,若是自己落败,孙策会宽宏大量的不下杀手吗?很难说。 若说道义什么的,也难免会被人当成妇人之仁。 至于说深谋远虑……这倒没错,杀了孙策,只会便宜了袁术。若是趁机夺取了江东,袁术还会这么老实听话吗?对此,王羽可没什么信心。 想了想,王羽不答反问道:“仲翔既然已经意识到孙策军的威胁了,不会不知道周公瑾吧?” 虞翻不明其意,稍一犹豫,这才缓声应道:“此人擅长借势取事,是孙讨虏麾下的第一智者。” “孙伯符勇武、气势俱都远超常人,不过锋芒过盛,难免有刚则易折之憾。因为他的强势,周瑜在他麾下,并不能完全发挥才能,所以才屡屡有因势导利之举。若是孙伯符死于义成,江东宿将死伤一空,其军必入周瑜之手!其扶保幼主,大权在握,尽展所长,别说江东,恐怕中原也要承受他的锋芒,本将何苦成全于他,给自己竖立这样的大敌呢?” 这个说法是王羽临时想出来的。他没下杀手的主要原因就是要牵制袁术,但这个理由不好拿到台面上来说,不然很容易落下话柄。 不过,解释几句,他自己倒是把自己给说服了。 历史上的周瑜,在赤壁之战前,的确没得到过全力发挥的机会。孙策为人太强势,时不时的还会任性一下,做为臣子,周瑜也不可能事事相劝。 在赤壁之战后,也被孙权颇多掣肘。孙乾一边不得不用他,一边又大搞权术,狠玩平衡,扶植了刘备来牵制他,最后养虎为患,死了周瑜,肥了刘备,两头落空。 孙策要是现在就挂了,才十一二岁的孙权显然还没成熟,掌控不住大权,倒是生生的成就了周瑜这个托孤大臣。 没有掣肘的周瑜会有多厉害?王羽无法想象,也不想去试,反正他也只是拿来说服虞翻罢了,何必太在意呢? “王将军对周瑜的评价会不会太高了?”虞翻半信半疑。 “不高,不算高,仲翔若是不急,不妨多留几日,想必江东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王羽随口敷衍,想着自己虽然提前动手了,但周瑜怎么也会有点动作才对,到时正好验证自己的先见之明。 结果,消息果然来了,来的还很快,就在第二天一大早,庞统就急匆匆的跑进了王羽的帐篷。 “主公,大事,江东出大事了!” “何事惊慌?”王羽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想着的确应该搞点规矩了,总不能随便让人打扰自己睡觉吧?也就是昨天晚上被虞翻耽误了,没顾上去见乔家人,否则还不被庞统这小子撞破了春光啊? “孙策军大捷!十日内连破许贡,严白虎,王朗,全取吴、会稽二郡,就此平定江东!” “什么?”王羽一激灵坐起来了,心道自己难道也是乌鸦嘴么,这种事怎么这么灵? 第六四一章英杰辈出 乍听吓一跳,仔细听过庞统的解释,王羽心中更是惊叹不已。 从先前的接触和了解中,他就已经发现了,和历史上那个只会嫉妒,最后把自己给气死了的周瑜不同,他遇到的这位周公瑾,是个极其擅长借势的智者。 王羽所理解的四大军师之中,贾诩擅长掌控人心,郭嘉在整体战略方面的造诣无人能及,诸葛亮则精于算筹,做出来的计划滴水不漏,而周瑜擅长的就是借势。 这里说的借势,指的并非是找靠山、抱大腿,不惜一切代价往上爬,那是刘备的风格,周瑜的借势,主要体现在他对形势的判断,以及有针对性的将计就计。 这一次,借着孙策渡江北上之机,他将自己的锋芒展示得淋漓尽致。 在孙策动身的同时,周瑜便打着孙策的旗号向吴郡发动了全面的攻势。 吴郡太守许贡先后在吴县和由拳(即后世的嘉兴)战败,无法抵挡,只能仓惶南逃。本欲投靠乌程的严白虎,可因为周瑜封锁了孙策渡江的消息,声势搞得很大,严白虎自保都来不及,哪里还敢随便招惹祸端,只是闭门不纳。无奈之下,许贡只能去余杭投靠许昭。 许昭是名士许靖,也就是那位以月旦评而闻名的许子将的同族,时任余杭都尉,名义上是许贡的下属,但实际上也是那种听调不听宣的状态。 仗着自己的名声,他一边收留许贡残军,另一面也是修书给周瑜,意图说服对方罢兵。结果他的使者连孙策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杀了,周瑜毁书斩使的行为,顿时激起了许昭等名士的义愤,这些人开始私下串联,意图结成联盟,围攻孙策。 事实上。自从许子将跟着刘繇一道被孙策赶走,江东名士就已经对孙策很不爽了,这次周瑜斩使之举,只是个导火索而已。 这一串联不要紧,周瑜的情报封锁很快被突破,许贡等人惊讶万分的得知,孙策已经北上义成。去和王羽决斗了,周瑜居然试图瞒天过海,打着孙策的虎皮吓唬人! 于是,名士们很快得出了结论:周瑜这次大举入侵,很有可能纯粹是为了掩护孙策渡江,奇袭皖城而已。而一向以儒雅著称的周瑜干出毁书斩使这么不地道的事,显然也是欲盖弥彰的缘故。 想清此节,名士们更不迟疑,许靖亲自上门,说服了严白虎,许贡则去山阴拜访了王朗,一个反孙联盟很快结成。三路大军齐出,从三个方向包抄向了在临平湖一带安营的周瑜。 周瑜的反应很快,一见形势不对,调头就跑。联军见状,顿时雀跃不已,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是一扫而空,当下合兵一处,紧追不舍。憋足了劲要一举荡平孙策这个江东大患。 他们其实也没轻敌,周瑜给外界的形象就是个谋臣书生罢了,孙策和他麾下数得上的大将都不在,不趁机给孙策军重创,还等着孙策回来后,继续压迫自己吗? 所以,名士们兴冲冲的追上去。最后在华亭追上了周瑜,再然后,他们就悲剧了。 周瑜的计策一点都不复杂,疲敌加伏兵。尽歼联军主力,严白虎父子当场战死,许贡和王朗只身而逃,连老巢都没敢回第,直接跑去豫章投刘繇去了。 江东,一战而定! 因势导利,将计就计,经此一战,江东周公瑾之名鹊起,天下群雄也多了一个必须侧目而视的对象。 “本想着让他来不及施展,结果反倒是被他利用了,居然来了个一箭三雕,现在好像有点麻烦了啊……”王羽揉着太阳穴,很苦恼的说着,本来想着搞个缓冲区,至少就能稳定个一年半载的了,谁想到江东的进程却突然加快了。 当然,打败了严白虎等人,并不代表江东完全平定,还有各地的豪族、山越之类的潜在危险要料理。不过,对付这些威胁应该用不着出动主力部队,只要委任几名良将,带同地方部队守卫并进剿就可以了。 得了这样的空当,以孙策的脾气,肯定是要对外扩张的,他会选择哪个目标? 广陵?和陈家父子合流?那威胁可不小,张颌能不能应付得过来还是两说。 淮南?袁术虽然不怎么中用,但王羽并不担心,历史上袁术称帝后,可是被一群人围攻还支撑了两三年呢。由此可见,凭借袁家的班底,袁术扩张无力,光是守老巢还是很有韧性的。 再有就是荆州了吧?父仇可是不共戴天,历史上的孙策,也确实对江夏展开过猛攻,打得黄祖一败再败,要不是孙策死的太早,说不定荆州早就和江东合而为一了。 想到这里,王羽忽然心中一动,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庞统也恰在此时开口道:“主公,孙策想对中原造成威胁,无非是三个途径,若他与淮南开战,正合我军的利益,姑且不论。若是逆流而上攻打荆州,虽然长远来说不利,但威胁毕竟较小,主公担心的无非是他与广陵豪强合流……” “士元有何计较?”王羽一挑眉毛,饶有兴致的看向庞统。 周瑜虽然很厉害,但他身边这二位也不差,只是年纪还小,没彻底体现出来罢了。庞统平时话不多,但每次主动开口,往往都是有了比较完整的想法甚至计划,看起来,周瑜的奋迅,也让凤雏受了点刺激呢。 “周瑜擅长因势导利,那么咱们就帮他造势,让他不得不顺势而为,将矛头指向荆州……”现在的庞统,比刚到高唐的时候自信多了,从神情中能看得出,从言谈中同样能见其端详。 “首先,借着周瑜大胜之机,主公可以轻易说服虞翻,借机对广陵豪强施以怀柔,令其不至于孤注一掷的选择与我军对抗到底。具体的办法,可以参照睢安……另一方面,借着日前的那场赌斗,可以展开舆论方面的引导,将孙坚命陨荆州之事大肆宣扬……” 庞统的计谋也不复杂。无非一面堵,一面引导疏通。 在广陵和徐州之间建立军事缓冲区,会给陈家一个明确的信号,青州方面已经开始采取怀柔政策了,他们的土皇帝生涯至少还能维持个三五年的。 这是堵。 陈家父子的目标,从来就不是争霸天下,他们是最典型的地方豪强。只要能保住手上的一亩三分地,他们就不作他想。 引江东势力对抗青州是步好棋,不过大军过境,北攻徐州,对广陵地方的伤害也很大,这无疑有违于陈家父子割据一方的初衷。 光是这样当然不够。以江东的实力,就算没有陈家带路,他们一样能渡过大江攻入广陵,陈家或许可以借助地势自保,但肯定不会拼尽全力的阻挡。 所以,还要引导。 孙策和王羽赌斗,如今已经成了江淮一带最热门的话题。接手情报工作几个月。庞统对舆论的走向已经有了很深刻的了解,他认为,等到赌斗本身的热度渐渐减弱,相关的八卦就会成为新的话题。 他不需要强行扭转什么,只要设法加速这个进程就可以了。 这场赌斗的起因,无疑就是最好的切入口。只要运作得当,孙坚之死相关的一切,很快就会喧嚣尘上。 “孙策性格刚强。在对战中输给主公之后,心中肯定郁结了不少闷气。等舆潮一起,还怕勾不起的他旧怨吗?”庞统总结道:“刘表先前收留了刘繇、许邵,而这一次,许家人在明里暗里串联勾结,也没少搅风搅雨,旧怨之上。更添新仇,孙策还会有其他选择么?” 他慢声说道:“刘表入主荆州已经数年,内部稳定,更是趁着中原群雄混战。无暇南顾的机会平定了荆南,也不是易与之辈,两强相争,此战必定旷日良久。在此期间内,主公正好安定河北。” “士元虑事,果然周全。”王羽抚掌而笑:“计策既然是你献的,那引导舆论之事,就交由你全权处置了,我来对付虞翻那些人,陈家父子……就交给孔明去对付吧。” “遵命。”庞统此来,本来也有主动请命的意思,王羽的命令倒是正合他的下怀,当下大喜,领命去了。 送走庞统,王羽当即命人去请虞翻,趁着间隙,他梳洗一番,吃了个早饭,然后再一次在中军帐内见到了虞翻。 比起昨日的张扬,虞翻今天的精神状态显得有些萎靡不振,看向王羽的目光中,更是带着浓浓的惊骇与惶恐意味。 很显然,他也得到江东的最新消息了。这些名士之间,总有互相传递消息的渠道。 “仲翔昨晚莫非未能安睡么?”王羽故作不知的问道。 “有劳君侯挂心了……” 虞翻颓然施礼,连声苦笑道:“翻少时便听过夜郎自大的典故,井底之蛙的俗谚,却以为只有村夫村妇一流无知无畏,方才为之,却不想翻自己也应了典故所言。若是早些收起那些无谓的傲气,向君侯多多请益,也不至有今日之事……唉。” 王羽微微讪然,自己的先见之明,只是针对许贡、严白虎的,哪曾想到周瑜如此逆天,竟然连王朗都一起圈进去了呢?不过现在这样也不错,至少虞翻算是被折服了,再和他打交道就容易多了。 他微微一笑,温言宽慰道:“仲翔,你也不要想得太多,当今之世,英雄辈出,谁知道什么时候,会遇到怎样的豪杰呢?本将也是本着料敌从宽的心思,稍加推测,偶有所得罢了。” “君侯如此说法,翻真是惭愧死了。”虞翻摇摇头,随即神情一凝,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抬头,拱手道:“睢安、广陵之事,便听凭君侯处置了,待王公到任之后,君侯若仍然不弃,翻愿在麾下奔走,效犬马之劳。” “如此甚好。”王羽大喜。 他目前在江淮的战略,就是维稳。有了虞翻带头,收服江东和江淮一带的名士就更容易了,对维稳工作,同样大有助益。用一句随口猜测,得到了这样的结果,不是意外之喜又是什么? 第六四二章此间事了 八月金秋,中平四年眼见着又要过完了,因陶谦病死引起的江淮巨变已经接近了尾声。 对王羽、刘备等身在局中之人来说,这段时间很漫长,但就诸多旁观者而言,这一连串的变故发生的太快,太突然,让他们有种目不暇接的感觉。 徐州的几大实力派对青州的狙击,以全面溃败而告终。 刘备、曹豹先后败亡,全军覆灭不说,连本人都下落不明,不出意外的话,这二位算是一蹶不振了。 阙宣则充分表现出了无知且无耻的暴发户特性,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投靠王羽,就是江淮剧变中最大的转折点。正因为他投敌,王羽不但轻易解决了一个敌人,更是在对下邳的攻略中占尽了先机。 地方实力派只剩下了半个广陵做为最后的据点,虽然不能就此盖棺定论,但他们再想恢复从前的声势却很难了。 另一方面,王羽和孙策大打出手,身为一方诸侯,却玩起了单挑,最后甚至还动了拳脚,很是惹来了不少讥嘲声,毕竟太不体面了。 最后虽然再次成就了王羽的勇武之名,但孙策失之桑榆,却收之东隅,周瑜在江东的表演,轻而易举的震动了天下。孙策的威胁,由此脱离了地方上小打小闹的范畴,正式被诸侯们纳入了必须要考虑的范畴。 不过,这一切都比不上王羽和袁术再次结盟的影响来得大。 这项盟约达成后,青州的南北两个方向都暂时消除了被兵的风险,可以集中大部分力量西进,来争夺中原。 而此刻能阻挡他的曹操却正和董卓占得如火如荼,虽然在东线并非没有布置,留守部队相对袁术来说,或许称得上强大,但在骠骑六军的主力部队面前,就完全不够看了。 要不是还有许攸和刘虞这个希望在。即便是曹操,也只有徒乎奈何,感叹有心争雄,却时不我与了。 当然,以袁术的朝三暮四的性格而言,这个盟约不算很稳固,但王羽提前做好了准备。新鲜出炉的睢安郡,无疑最大限度的消除了不安定的因素。 除了睢安郡之外,王羽还修改了徐州的行政区划分。 由于睢安郡的设立,下邳已经有半数的领土被分割出去了,所以,王羽干脆废下邳郡。将原下邳东部的地域和广陵郡淮河以北的地域合并,置为临淮郡。临淮郡仍以淮阴为治所,成了存在于广陵与东海之间的军事缓冲区。 有了这个缓冲区,广陵豪强固然松了口气,青州方面同样省去了不小的负担。 青州军并未在睢安、临淮二郡驻军,在接壤的边境地带也只有少量部队驻防,主要职责是警戒而非防御。 下邳城这个战略要地并入了东海。张颌分兵两处,分兵驻守下邳、彭城,主力在彭城,下邳为辅,军事重心就此向西转移。 与魏郡、鲁国的两支大军相呼应,青州过半的军力都投入到了西线,中原攻略呼之欲出。 诸侯们当然不会乐见于此,但也没人能拿出有效的对策来。江淮一带。有实力对青州军做出牵制的,只剩下了袁术和孙策,前者已经和王羽一个鼻口出气了,另外一个正将矛头指向荆州。 就在周瑜扫平江东实力派诸侯之后不久,一些奇怪的言论开始流传,话题各有差异,但核心内容却相当一致。无一例外的旧事重提,将当年的襄阳之战拿出来说事儿。 这无疑对孙策造成了一定的刺激,虽然目前他正忙于安定地方,没有调集兵马西进的意思。但荆州消息,刘表已经接到了孙策的交涉。 按照孙策的要求,刘表必须交出当年参与谋划和执行的凶手,并且为孙坚披麻戴孝,祭奠英灵,才能得到他的原谅。若不然,就等第着沙场上见真章吧。 这是很有孙策特色的交涉,和战书也差不多了。刘表虽然并非暴躁之人,可见信之后,还是气得火冒三丈,直接喝令左右,把送信的乱棍打出。 眼下,两家的关系已经到了破裂边缘。 刘表表奏黄祖为江夏太守,征东将军,遣精兵三万,增援江夏。后者和黄承彦是同宗从兄弟,黄家乃是荆襄望族,家族本身的势力就很庞大,再加上刘表的全力支持,实力不可小觑。而当初献计刘表,射死孙坚,解了襄阳之围的,同样是黄祖。 刘表此举,无疑做出了最强硬的回应。 孙策的脾气哪受得了这个?他当即调兵遣将,以周瑜为先锋大将,带同朱桓、邓当两大副将,带精兵一万,进驻柴桑。自己则率领主力部队进抵皖城,以为后劲,江东只留下了弟弟孙权,一众文臣,以及程普等几名老将留守。 大规模的军事冲突一触即发。 唯一有能力干涉的只有袁术,但这货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眼见孙策要和刘表开战,他推波助澜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去阻止? 其实早在双方关系彻底恶化之前,袁术就没少上蹿下跳,他多次在名士聚会上,大谈当年的襄阳之战,一说孙坚如何勇猛善战,再说刘表如何卑鄙无耻,阴谋暗算,对舆论的推动起到了相当的作用。 袁术倒不是纯粹是想给王羽做义工,他这也是为了自己。 暂时消除了青州之后,全取江东的孙策就成了他的心腹之患。见过了孙策的豪勇和江东众将只比青州略逊的阵容,袁术心里也是阵阵发紧。 养虎为患,这是他当时最深切的体会,可事已至此,后悔也晚了,他只能想办法解决这个麻烦。庞统掀起的那波舆论大潮,无疑是瞌睡送枕头给他,经幕僚稍加提醒,袁术就豁然开朗了。 一边在舆论方面密切配合,袁术还给孙策提供了诸多便利。 他不但默认了江东军对皖城及其周边的占领,还命屯兵汝南的大将张勋率部南下,从北面威胁江夏,一定程度上牵制了江夏的刘表军。很显然,他不但打定主意要祸水东引了。而且还存了在江夏分一杯羹的心思。 正因如此,江淮一带的威胁,对青州来说,已经不复存在了。只要孙策和黄祖交上手,战事就不是几个月能够平息的。 不过,王羽却没能因此而空闲下来,光是会见来拜访的豪强。确定睢安、临淮二郡的官员人选,就够他忙的了。 几经周折,最终确定了睢安太守王朗,临淮太守陆康。这还比较容易解决,前者丢了地盘,正彷徨无依之际。对王羽的任命,他只有感激涕零的份儿。陆康的脾气是有些执拗的,但在臧洪的说服下,他最终还是点了头。 当然,打着身在不测之地,恐有安全隐患的名义,王羽顺便把他的儿子和孙子都拐走了。说是要送到高唐的泰山书院就读陆康的幼子陆绩,也是王羽有印象的东吴名臣,不过,他这个叔叔的年纪,比陆逊还要小几岁,等到成长起来,天下说不定都已经重归太平了。 即便如此,有人才当面。王羽也不可能轻轻放过,不求他们起到多大作用,光是把这一个个闪光的名字收藏进夹袋,就很有成就感了啊。 真正让他头疼的,还是蜂拥而来的世家。 这年头,世家不是一般的多,能拿出干货来的同样不少。而在传统的观念中。能让他们倾心投靠,达成一致的利益交换,就是当官。王羽拿出了两个郡,自觉已经很不少了。结果真正事到临头他才发现,这还远未足够呢。 “阳泉庞家明明擅长铸造,这个庞备偏偏要当督邮,真是岂有此理,就算不愿意去青州的将作监做事,也可以当个金曹么……”王羽皱着眉头,在一份名单上写写画画,时不时的海嘟囔几声。 “金曹负责的是盐铁生产和钱币,但主公您拟定的大方向中,睢安不是以生产为主的,盐由青州商业司统一配送,铁则主要以开采为主,生产都放在了东海,这样一来,金曹还有何权力可言?倒是督邮监察四方,在一个以流通为主的郡国内,有大把油水可捞,即便不贪图这点小利,用手中的权力能得到的便利也是很多的。” 诸葛亮一丝不苟的履行着秘书的职责,不时提出很有针对性的建议和提示。 “不得不说,这些人一个比一个精明,就是心思都不往正地方用。”王羽放下笔,摇头叹息道:“就说海外开拓的事情吧,多大的一块糕饼啊,居然没人动心,子义的捷报又不是假的,唉,真是……” “就算利益再大,离得太远也没用啊。不是没人动心,只是世家的智慧要求他们,无论什么时候,控制风险都是首位的。现在还在开拓期,他们只会观望,等到进展到了一定程度,他们就会蜂拥而至了。” 稍一停顿,诸葛亮突然话锋一转:“其实主公您没必要为了满足他们的要求而操心,这些无非是讨价还价而已,没人会太在意的。” “这话怎么说?”王羽微微一愣。 “主公您真的以为,这些世家会为了一郡诸曹掾史这种小官而兴奋若此吗?”诸葛亮不答反问。 “难道不是?”王羽愈奇。 “当然不是,他们只是揣摩出了主公您的心意,投其所好罢了。”诸葛亮微微一笑,说破了个中关窍:“他们知道海外有可能蕴藏着巨大的利益,也知道先加入的人能享受到更大的实惠,但出于控制风险的考虑,他们不可能匆忙下注……” “主公您设立睢安、临淮二郡,就是给了他们个看风色的机会,这是您做出了让步,他们自然要投桃报李,表现得积极一点,也好为将来跟进打好基础,连这点智慧都没有,又岂能生存至今?” “照你这么说,这里面……”王羽抖了抖手上的名单,有些无法置信的问道:“大部分的人都只是在做戏?” “主公英明。” “这还真是……”王羽苦笑摇头,觉得和世家相关的一切,都很高深莫测,比沙场争雄可难多了,好在他生性豁达,也不多纠结,随手将名单一抛,吩咐道:“既然如此,孔明,安置这些人的差事就交给你了,安排好之后,再拿名单来给我看便是。” “遵命。”换成贾诩,肯定愁眉苦脸,但诸葛亮可是个工作狂,他才不在乎身上多加多少担子,他一脸从容的接下来了这个无比繁琐,又很容易得罪人的差事。 “此间事了,到了该回家的时候了。”望着窗外那一轮明月,王羽悠然一叹。 第六四三章深远布局 三天后,八月初九这一天,王羽离开义成,踏上了归程。 “鹏举贤弟,一想到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我这心里呀,就别提多不是滋味了。” 虽然义成如今已经算是睢安郡的一部分了,但袁术贪恋这里的繁华,却是迟迟恋栈不去,所有军政命令都由此发出,倒像是要将治所从寿春搬过来的样子。 今日听闻王羽要走,他也是特意赶来相送,诚意还是很足的,为了不耽误送行,他昨夜都没喝酒,准确的说是没喝醉。 “公路兄,都是自家人,还来这套干嘛?”王羽嘿嘿笑道:“我要走了,你肯定在心里长长的送了口气吧?” “瞧你说的什么话?”袁术不忿了,梗着脖子反驳道:“鹏举,我可告诉你,你可以瞧不起我的能力,但不能诬蔑我的人格,咱们的兄弟之情,那是情比金坚,可与日月争辉……” 王羽也不接话,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说了几句,袁术自己先撑不住了,很委屈的摊摊手:“好吧,我承认,你走了,我除了伤感,确实也有那么一点点窃喜……只是一点点喔。但这能怪我吗?都是你的责任啊!” 王羽眨眨眼,有点莫名其妙,心想这货怎么会连这么一点气都受不了,拿话刺一下就暴走了? “当然是你的责任了。”只听袁术煞有其事的说道:“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这么优秀啊!你说你武能定国,文可安邦,这相貌人品也是……” 他嘴里啧啧有声,看向队伍中的某辆马车,眼中的羡慕之意怎么都遮掩不住:“乔家那对姐妹花,真是我见尤怜啊,模样俊。眼光也是很高的,多少青年才俊都被拒之门外了,结果呢?只是远远望了你一眼,就千肯万肯,芳心暗许了……” “你说有你在,还有别人露脸的余地吗?” 开始还是开玩笑,说到后来。袁术似乎也说出感触来了,长叹一声道:“想当年我袁某人也是洛阳出了名的世家公子,现在虽然年纪大了点,但也是老而弥坚,可在你身边……唉,不说也罢。你走吧,赶紧走,千万不要再回来了。” “哈哈哈哈……”王羽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没看出来,袁术还很有戏剧演员的天赋,要是他穿越到后世去,没准本山大叔就要失业了。 当然。做为袁家嫡子,袁术就算再怎么差劲,也不可能是个只会插科打诨的小丑。经过诸葛亮的指点之后,王羽现在已经会分辨世家子弟的言外之音。 袁术故意弄巧卖乖,无非是在暗示自己,他不会轻易毁盟,所以用不着自己来兴师问罪。同时,他也承认。在这个新的同盟中,淮南才是居于弱势地位的一方。 在王羽面前,袁术的确没什么脾气,但以他的性格,这种话也不可能当面直说,用这种暗示的方式说出来,已经是极限了。 “如此也好。公路兄你就在九江安享几年太平吧。待某安定了北疆之后,你我兄弟再会猎于中原,岂不快哉?”王羽有样学样,用相同的方式给出了他的承诺。 “那感情好。不过……”用这种政治家口吻说话,袁术可比王羽老道多了,他一听即明,知道王羽是让他安分一点,等到青州开始争雄中原的时候,肯定不会忘记他的功劳。 听是听懂了,但做起来却不大容易,袁术迟疑道:“鹏举啊,你先前不是答应了我,说那件事没问题吗?” “是没问题啊,所以你不要急。” “可是……”袁术欲言又止,但狐疑的眼神却表露了他的心情,显然,他对王羽的答复不是很满意。 王羽皱皱眉,耐着性子解释道:“其实呢,这种名分上的事,我是不在乎的,可问题是,北疆若真的打起来,我可能很长时间都无暇旁顾。若有人犯我疆界,自有人迎头痛击,可越境出兵这种事,光是来回请示就耗时良久了,到时远水解不了近渴,岂不糟糕?” 正如公孙瓒和刘虞的仇怨一样,袁术虽然表示了服帖,但他同样也有个心结,那就是他要称帝的梦想。 在之前的谈判中,王羽默认了袁术的要求,表示不支持,也不会干涉。但随着形势的改变,王羽觉得,袁术若能在江淮一带多坚持几年,对青州更有利,所以他劝告袁术,还是老实一点的好。 历史上,袁术称帝后可是被一群人群殴了的,现在虽然没了刘备,但袁术称帝的风险还是很大,王羽可不希望江淮好没几天就陷入混乱。 “那……也好,依你便是。”迟疑了好一会儿,袁术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但不知怎地,王羽心里总有些没底,怀疑袁术会不会搞阳奉阴违那一套。 有心给袁术解释一下,自己不在意他称帝,虽然不能让他在中原过皇帝瘾,但可以让他去倭岛、南洋、西域这些地方去当土皇帝。 未来的海外战略一展开,殖民总督和皇帝又能有多大区别?无非就是个名称的问题呗。用这点麻烦换取江淮今后数年的稳定,完全是值得的。 可看袁术那副悻悻的模样,这事儿还真不好解释。 对海外世界确信无疑的,除了自己之外,也只有太史慈最能理解了,其他人,就连贾诩对此都是半信半疑。拿这个说法安慰袁术,弄不好是要起反效果的。 想了想,王羽觉得,还是不要继续这个话题的好。 不提这个话题,气氛便恢复了,但毕竟还是多了点隔阂。 启程之际,望着强作笑颜的袁术,王羽在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世事果然很难尽如人意啊。 王羽选择的回程路线是先沿着淮河东进,在五河转向北行,正好路过睢安郡的治所夏丘。 他带着的部队都是轻骑,行动迅捷,离开义成后的第二天傍晚,就已经到了夏丘。太守王朗得了消息,早早就等在城门相侯。 “怎敢劳景兴先生在此久候?真是折杀羽了。” “王骠骑说得哪里话?”王朗摆摆手,笑容满面,显然对王羽的态度甚为满意。 “将军以弱冠之龄征战沙场,屡屡力挽狂澜,忠义之名遍布海内,朗虽在江东偏远之地,亦是如雷贯耳。将来大汉中兴之时,青史之上,将军之名必居榜首,朗有得附骥尾之幸,全摆将军所赐,在公在私,对将军都应敬重有加才是,否则岂不为世人所笑,以中山狼讽之?” “景兴先生太客气了。”王羽听得心中赞叹,不愧是老牌政客,这一番话说的真是四平八稳,滴水不漏。 拍马屁还在其次,关键是王朗的暗示,他将投效之意夹在一大堆歌功颂德之间,不落话柄,又达成了目的。最后,他还绕着弯提起了当日祢衡骂袁绍的旧事,显然是故意提起这桩得意事,是为高级马屁也。 寒暄几句,王朗没有继续拍马屁的意思,而是脸色一肃,开始说正事了。 名义上是三不管,但睢安的建设方针却是在王羽的指导下进行的。按照王羽的设计,睢安郡将来会成为一个以物流商贸为主的地带。 商贸繁荣的地方,交通必然发达,睢安地处睢、淮二水之间,水路很发达,但陆路的情况就差得多了。 这时代的路,基本上是靠脚踩出来的,只有官道是例外。官道通常是用三合土铺就,宽敞平坦,往来便利。不过三合土毕竟不是沥青、水泥,就算是沥青、水泥,也不可能一口气用上几十年。 江淮一带的官道,很多都是自桓灵时代起,就一直怎么没修过,到了现在,昔日的官道也变得坑坑洼洼,满目疮痍了。 晴天还好,等到了雨季,这些路可就要命了。泥泞的道路足以让骑兵变成步兵,步兵变成乌龟,后勤供应,更是噩梦级的难度。 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些,王羽才最终决定,做出一定让步,与袁术重新缔结盟约,怀柔江淮一带的豪强。 没办法,这里根本就不具备展开大军的条件。如果还继续先前的政策,对豪强赶尽杀绝,光是这片土地上林立的坞堡,就足以让人绝望了,再加上袁阀在此地庞大的潜势力,别说一年半载,三年五载也别想打出来个结果。 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魏国对东吴的战争中,始终无法在江淮战线取得突破。而反过来,吴国逆袭的时候,也经常被魏国以少量兵力击退。 地理情况使然,这一带根本就没办法展开大兵团作战。 王羽将睢安定位为物流中心,深意也正在于此。商业司打着‘要想富,先修路’的旗号,在睢安做了很多基础建设的规划,核心就是如何能让交通更加便利。 修路,挖渠,建设港口码头……不出意外的话,等上个两三年后,睢安这个联通南北的地方,会变得四通八达,不但方便商旅往来,同样也方便大军行进。 到时候,无论统治江淮的是什么人,向抗衡青州的大军压境,都没办法依靠地利了,只能硬抗。当然,反之也是一样,如果有某个强大势力从江淮起兵,北伐中原,睢安同样会给其提供充分的便利。 但王羽有自信,这种可能性很低,就算真的发生了,也没什么可怕的,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第六四四章等着你回来 “儁乂在徐州,须得小心在意,周公瑾、陈元龙都是擅谋之人,眼下虽不足虑,但若掉以轻心,难免为其所趁。我留士元在徐州辅助,他年纪虽幼,却机敏得很,敌军若兴兵犯境,战阵之上自然由你为主,但若是有拿捏不定的情报,在回报高唐之前,不妨与他多做商议。” 王羽觉得自己的叮嘱已经有些啰嗦了,可没办法,不这样他不放心。 在这个没有无线电和电话的时代,数百里之外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一样,徐州军团虽然是自己麾下的部队,但想要做到精细指挥是不可能的,顶多就是下达全面进攻,有限度的攻击,增援或者防御这种简单的命令而已。 如果真有什么突发情况,就像是历史上吕蒙白衣渡江,偷袭江陵,襄樊战局瞬间崩溃那种,高唐的距离虽然比西蜀到荆州更近,但也很难做出及时的反应。 张颌的个人武艺或许稍逊,但他比关羽稳重得多,王羽倒不担心他大意轻敌,只是他面对的对手,比吕蒙可高明多了,周瑜加陈珪父子的组合……也就是这两边不是一路人,否则拼着多耽误些时日,多付出些代价,王羽也只能先扫平广陵再走了。 想了又想,他最终还是把庞统给留下了。 张颌本来就是久经沙场的宿将,阅历经验都无可挑剔,徐州羽林的实力攻敌未必足够,但守境还是绰绰有余的,怕的只是敌人的智谋和诡计。 庞统年纪虽小,但内秀于心,机智过人,这一文一武如果能精诚合作,应该就能最大限度的消除这些隐患了。 有了和江东众将对战的经验,王羽很担心,怕张颌又过份谦让。导致权责不明,所以也只能反复叮嘱了。 “主公的教诲,末将都记下了。士元天赋卓越,有机变之能,末将心里也是佩服的,必与之精诚合作,令主公无后顾之忧。” 换了太史慈。王羽要是这么叮嘱,他早就心不在焉,一耳进一耳出了,但张颌却听得很认真,不但听着,时不时的还会就一些细节提问。 “主公。若是九江有事,我军该以何种方针行事?” “若孙策攻袁术,你可以视情况,酌情予以救援。若是刘表攻庐江,你只管作壁上观即可,若是袁术……招致四方围攻,你只管出兵守卫睢安。震慑群敌即可。到时,我会让公明接应于你,不须担心徐州安全。” 听到这话,张颌皱了皱眉,迟疑问道:“主公还要去濮阳?” 和其他几位领兵在外的大将不同,徐晃面对的对手只有一个,那就是兖州的吕布。徐晃得以抽身南下的先决条件,就是吕布和青州结成了紧密的同盟。而按照吕布的性格。他既然开了口,那么,除非王羽上门求亲,否则就得不到他的认同。 问题是,以目前的形势,青州方面根本没必要对吕布如此笼络。 “吕布虽得兖州之地,然他既不能拒守东平。亦不能切断元父泰山之路,拒险截击我军,而是屯兵于濮阳。无险可守,军力、钱粮皆远逊。我军如今周边无忧,大可三路进击,他根本无法抵御。形势如此,尚桀骜若此,可见此人虎狼之性也,信之不若取之?” 于禁、徐庶的大军在魏郡,徐晃的泰山郡在济北,徐州这边暂时没什么外患,也可以随时抽调大半主力北上进击,这就是三面夹击的战略优势。 而兖州不比淮南,这里一马平川,正是用武之地,唯一的几处险要,已经被青州占下了。一点都不夸张的说,一旦青州大兵压境,吕布别说抵御,他连回旋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所以,张颌的意见是干脆转为强硬态度,若吕布不肯就范,那就趁着周边无事,速战速决,以泰山压顶之势将其拿下再说。 张颌的意见其实很有道理,如果王羽是个土生土长的枭雄诸侯,肯定会表示赞许。 盟友,就算是有姻亲关系的盟友,其实都不怎么靠得住。后世人常拿秦晋之好来形容两家人的关系很密切,但真正了解一下就会发现,即便是秦晋之好,也挡不住晋惠公对秦国的落井下石。 以王羽本身来说,公孙瓒和袁术也都是他比较铁杆的盟友了,但前者桀骜不驯,自行其是,后者反复无常,都挺让人揪心的。若公孙瓒不是盟友,而是张颌这样的部将,王羽还哪里用得着为了北疆之事忧心不已? 现在的吕布也是一样,就算王羽的计划一切顺利,顶多也就是再多一个公孙瓒,将来还不知要费多少周折,才能将并州全军纳入麾下。期间会不会有意外导致反复,都很难说,哪比得上一口气将其解决掉? 只是,在王羽来说,他不愿意就这么和吕布为敌,将其灭掉。 谁让那人是吕布呢?还有他麾下的张辽、高顺,王羽可不舍得就这么把这些人给灭了。和吕布这种人翻了脸,就不会再有挽回的机会,死战到底的话…… 高顺那人是个认死理的,抓住他也别想招降,张辽历史上降了,但现在可不好说。 蝴蝶效应就很可怕了,王羽对这个时代造成的影响,可比蝴蝶大多了,至少也是扶摇直上九万里的鲲鹏那种级数的。 所以,王羽宁愿冒点风险。 当然,他也不会无视张颌的忠心劝谏,于是他找了个大义凛然的理由:“并州军将,都是久在边疆的勇士,在来中原之前,他们对抗异族,流血牺牲,于国于民都是有功的。虽然时势如此,世事弄人,不得不与之为敌,但若是有可能的话,我还是想给他们个机会。” “……”看脸色神情,张颌并不认同这个理由,但他终究还是没再多说。 王羽评价孙策是刚则易折,其实在张颌看里,王羽自己也差不多,而且他胆魄豪壮,喜欢冒险,打定了主意,也是无法可劝的。 叮嘱完张颌,王羽又转向了庞统。说实话,把庞统留在徐州,他挺舍不得的,和这些名将相处下来,他觉得自己像是多了一群弟弟似的。他这个哥哥将弟弟们一个个送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就像是送他们去外地上大学的感觉,怪怪的。 不过没办法,江淮形势如此复杂,单凭张颌一个人还是太过单薄了,不留庞统,就只能留诸葛亮。而后者,王羽已经习惯身边多个秘书,随时提醒和参谋了,实在离不开,所以,也只有庞统这个选择了。 王羽依依不舍,庞统倒没什么感觉。 对有自闭倾向,有事做,能在工作中找到成就感和认同感,就是最好的治疗方式。自从庞统接管了江淮的情报工作,他的话就明显增多,人也活泼了许多。这一次,王羽更是委以重任。 监军,并非后世通常所知的太监才能担任的官职,而是参赞军机的重要职务,当年沮授在袁绍身边就是以监军身份做事的。 庞统得授监军之职,可以说,在徐州,除了张颌这个主将之外,就没人能比他的地位更高,全力更大了。 庞统的权力欲倒不是很强,但这样的委任无疑是对他能力和成绩的高度认可,眼下他只顾着欢喜和分析理解王羽的叮嘱了,哪里会有什么离愁别绪? 倒是和诸葛亮告别的时候,他很是和对方依依惜别了一番,让王羽心里微微泛了点酸。可也没办法,谁让两人是同窗,又是同乡,现在又是同僚,关系铁到了不能再铁,嫉妒也是没用的。 除了庞统之外,王羽还将纪灵留下给张颌当副手。纪灵虽然也是山东人,但他久在淮南,对那里的环境很熟悉,自身武艺也不错,应该能给张颌提供不少帮助。 王羽一度也想把关平留下,可后来想想,刘备现在还不知下落,万一他停留在徐州伏击,找到了关羽,把关平勾走可就不妙了。 可能性不高,但不得不防,王羽干脆让关平和徐盛一道,护送家眷先行回返高唐。 嗯,没错,就是家眷,现在的乔家,就是王羽的家眷了。说起来,王羽有点不知如何面对那俩姐妹花。 这边刚定下亲事,自己马不停蹄又要去娶另外一个。 虽然身为男人,能拥有这些千古闻名的美女,很爽,很有成就感,可王羽毕竟没有周旋于群美之间,纵意花丛之中的经验,一时间也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特别是他的两位新未婚妻,也是未成年的,在萝莉和少女之间,两张如花娇靥看在眼中,美则美矣,心虚也是难免。 大乔还好,虽然年纪一样,但习惯了以长姊自居,大乔还是比较稳重的。小乔就很棘手了,少女娇憨可爱,固然让人赏心悦目,但心里那点阴暗在这样的天真无邪面前,却会被成倍的放大出来,让王羽很是心虚。 而且,到了徐州之后,另外一个未成年少女也来迎接了,黄月英和二乔混在一起,打成一片,对王羽这个旁观者来说,无论是视觉感受,还是心里的感觉,都是很复杂,很难以言表的。 一边想着时间长了就适应了,王羽一边送三位未婚妻上路。 大乔含羞带祛的道了声珍重;黄月英则大咧咧的挥挥手,让王羽尽快把她在徐州组装出来的锻造工具送去高唐;小乔就热情奔放多了,马车走出老远,她还从车里探出半个身体,用力挥手,大声呼唤。 “夫君,别忘了,妾身在高唐等着你,等着你回来,一起吃火锅……” 第六四五章不正当关系 濮阳,城西一处荒僻的宅院。 院子里有几颗半死不活的老树,门窗都有了些年月,看上去就很破旧,风一吹,更是发出阵阵难听的吱呀声,让人心里发毛。 濮阳这种大城之中,原本不应该有这种地方,但这两年,濮阳屡经战乱,居民逃散了不少,这种废弃的院子一下就多了起来。 此刻,栖身于院落中的不是流民、乞丐,而是两个衣冠楚楚,望之便不似寻常人的儒士。 “要来了?” “嗯,要来了!” “于兖州,于天下,这可都是最好的机会,公台,你不会就这么轻轻放过吧?” “不放过又能如何?吕布有勇无谋,明明危若累卵,不见出路,偏偏还要端着架子,青州三路大军攻来,他纵有项籍之勇,又岂有破围之能?还有张孟卓兄弟……也不知被人灌了迷魂汤还是怎地,居然说起人家的好话来……你自己说,形势如此,陈某一无拳无勇之人,又能如何?” 面对同道的质问,最先开口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半晌,才缓缓说道:“其实,孟德他……” “休提此人!”陈宫厉声断喝,不让对方继续说下去:“他提拔寒门子弟倒也无妨,和那王羽一样,他出身差,自卑使然,在名门高士面前总是自觉抬不起头,做法激进了些倒也有情可原,吾不与他计较。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文礼等人狠下杀手!” 他脸上流露出了极为深恶痛绝的神情:“即便不提他算计刘公山时,文礼等人不加怪责,还帮他遮掩的情分,单说刑不上大夫的规矩,他就不应如此行事!周公代王行事,面对流言蜚语,只是谨言慎行,战战兢兢。何尝加害过议论他的人?这是何等心胸?曹贼睚眦必报,无容人之量,又岂是兖州之主?” “唉,公台,你这又是何苦?你的志向是合纵连横,以三寸不烂之舌,震古烁今之才游走于诸侯公卿之间。却怎地对这些私人交情念念不忘?须知,孟德当日也是一时冲动,以为边文礼等人暗通青州,与他为敌,事后他也是后悔得很呢。” 陈宫对其劝说不屑一顾,斩钉截铁的说道:“只管叫他死了这条心便是!就算吕布真的要投青州。某也不会助纣为虐,帮曹贼成事!允诚,我劝你也早日看清此人狼子野心,与其划清界限才好,当年群雄讨董,你拥兵数万,为群雄之冠。就因为你一意看重曹操,才落得今日这般境地,你怎地就不知悔改呢?” “唉……”鲍信长叹一声,不劝了。 他当年笼络曹操,主要还是因为袁绍的命令,袁绍虽然在那场大战中没出什么力,但这个盟主做的还是实至名归的。 王匡、张邈、鲍信、曹操、张扬,这几路诸侯都是以他马首是瞻。能在名望、地位上与他抗衡的只有刘岱、乔瑁以及袁术,但前两者受了他的挑拨,自相争斗,不亦乐乎,袁术远在南阳,对关东的影响微乎其微。 成皋那场大战改变了一切,当时曹操虽然也损失惨重。但招降纳叛之下,实力反倒很快超出了他这个实力派诸侯。本来还指望着从泰山老家再拉一票人马来重整旗鼓,结果又出了王羽这个妖孽。 就这么着,鲍信越混越差。在奉高之战后,更是将老本赔了个干净,连附庸都算不上了,直接变成了门客幕僚一流。 前后这么大的反差,让他如何不觉凄凉? 当然,要不是他现在混得这么惨,对曹操深恶痛绝的陈宫也不可能见他,只是这个话题要是再说下去,鲍信很担心,自己会不会被陈宫给说服了。 不过,鲍信这次领命东来,本也不是完全为了曹操的命令,对王羽的仇恨才是他最大的动力。沉默半晌,他还是问道:“这么说来,就没办法阻止此事了?” “……”陈宫皱着眉,思索了很久,最终只吐出了一个字:“难!” 现在摆在吕布军面前的就是两条路,战或和,青州的三路大军虽然始终没动,形势却是明摆着的。一旦吕布拒绝了王羽诚意十足的和谈,那就等着开战吧。 吕布虽然在军中说一不二,但若无正当理由,就拒绝王羽的示好,把并州军往死路上引,众将会如何抉择,也是很难说的。 陈宫口才的确很好,但再怎么好,他也不可能口空白话就把黑的说成白的,指鹿为马的技巧考的不是舌头,而是刀子。 “终究还是有人不喜欢王羽的吧?能不能从他们身上想想办法?” 陈宫知道鲍信指的是侯成、魏续几个反对派,这几个家伙一开始只是出于私怨,到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了。就凭他们先前的诸多劣迹,两军合并之后,就不会有他们的好果子吃,所以,尽管明知风险,他们还是旗帜鲜明的表明对王羽的敌视。 “说动他们不难,哪怕是驱使他们铤而走险,也有法可想,问题是,王羽又不是孤身来的。”陈宫捏着眉心,无奈道:“他那千余近卫战力强悍,更有赵云、魏延这样的猛将在身边护卫,就算是吕布,也得事先布置妥当,然后动员大军围攻才有希望拿下他,单凭侯成几人……难!很难!”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之前王羽无后,只要杀了他,青州也就四分五裂,不足为患了。可现在,他的嗣子王麟已经半岁,无灾无病,就算真能拿下王羽,只消不是生擒,就得马上面对青州军的报复……也就是侯成几个没了退路,否则谁会愿意和王羽同归于尽?” 鲍信的眉头拧成了川字。动身来濮阳之前,他只想着说服陈宫会很难,但真正事到临头,他才发现,说服陈宫其实很容易,只要不提劝吕布投靠洛阳就没事,真正棘手的,只有王羽本身。 “当真无法可想?当真无法可想了吗?”他搓着双手,唉声叹气。 陈宫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迟疑着说道:“也未必全然无法,只是不太容易掌控……” “喔?”鲍信眼前一亮,催促道:“公台有计何妨直言?眼下这状况,死马当活马医也好啊。” 一句话出口,他自知失言,连忙又解释道:“我不会说话,公台莫怪。我的意思是,只要能完成这桩大事,天下名士谁不敢念公台大德?”他知道陈宫好名,认死理,只管把话往好听了说。 “魏将军与严夫人乃是表亲姐弟,吕布性格虽然刚强。却能听得进妇人之言,严夫人没有别的爱好,只喜欢些珠宝金玉之类,只要通过魏将军,让吕布与王羽直接翻脸可能很难,但给他设点障碍还是很容易的……此外,小姐那边也可以想想办法……” 陈宫声音渐低。鲍信却听得眉飞色舞,连连点头。不多时,他告辞离去,去张罗严夫人喜欢的那些宝贝去了。 望着鲍信离开的背影,陈宫神情木然,久久不语。 凭良心说,吕布对他还是不错的,也许称不上言听计从。但应有的尊敬还是有的。而这一次,他却是正将吕布往死路上推,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让那个暴发户之子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占据兖州,动摇华夏几千年来的传统和根基吧? 好在这不是一条绝路,依靠强悍的并州军,再加上各地豪强的助战。打败青州军或许很难,抵挡个一年半载也不是完全没希望。 只要支撑到北疆有了动静,转机,就出现了! …… 另一边。王羽一行人已经到了昌邑,在这里和赶来迎接的张超碰上了头。 “这么说,军中已经没有请战的异声了?如此甚好,真是有劳二位叔父了。” “只是片言之功耳,算不得什么。”张超满脸带笑,晒然道:“陈公台常以张仪、苏秦自居,其实就是个趋炎附势之徒罢了,可他根本不明白,对世家来说,生存和延续才是最终目的,他们不会为了这样一场无望取胜的战争投入太多……” 在东海见过王羽之后,张邈兄弟就回到兖州,开始宣扬和青州亲善的好处,以及王羽听到了世族的心声后,决定改弦易辙的消息。 这对陈宫等主战派是个重大打击。 当然,陈宫对吕布的影响力比张邈兄弟更强,不过,张邈也很有办法,每次吕布召开军议提及此事,他都只管将话题往钱粮上引。 后勤补给,一直就是吕布最大的心病。在洛阳时还能有点余裕,可到了东郡之后,他立足未稳,又听从陈宫的劝谏厚待世族,结果就是他囊中空空。 张颌认为兖州之战可能速战速决,就是因为吕布缺钱缺粮,想死守城池都做不到。 张邈把话题往这上面一引,吕布就开始犯愁了。 问陈宫,能不能从世族那里好歹先征收些钱粮来备用,不管打不打仗,钱粮多点都不是坏事,底气足么。 陈宫当然说不行,他最看重的就是自己在名士间的名声,想博得好名声的最佳手段,无疑就是带给世族们足够的利益,轻徭薄赋自然是邀名的最佳手段,怎好出尔反尔呢。 结果,张邈紧跟着质问了一句,问陈宫兵无粮如何打仗,就把他给问住了。虽然他很快反应过来,说如果青州妄自兴兵来犯,境内的义士为了自保,也会努力献粮捐饷,但吕布对此却嗤之以鼻。 他不擅长谋略,并不代表他不知兵。 打仗讲究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粮多有粮多的打法,粮少有粮少的打法,事先连自己有多少战略储备都不知道,这样的仗也能打? 因为这样,吕布算是发现了,陈宫口才了得,但骨子里还是个书生,纸上谈兵很厉害,让他真的下场开练,就玩不转了。 于是,最终还是张邈兄弟的游说占了上风,张超这次出迎,是吕布正式委任的。这就相当于正式的承诺,王羽的安全和谈判的顺利进行都有了保障。 “不过,夫人那边似乎对将军有些不满……”好消息说完,张超话锋一转,说起了坏消息。 “夫人?”王羽微微一愣。 “是啊。”张超点点头,带着一丝叹息说道:“夫人与吕将军结发二十年,一直相敬如宾,吕将军英武过人,却少有在外留情之举。而将军……咳咳,别的倒还罢了,乔家姐妹之事闹得实在太大,也难怪夫人担心……” “……”王羽很憋屈,不四处留情?这是形容吕布的?别逗了,他就是没遇上合适的,当初要不是你未来女婿我横刀夺爱,你早就被打入冷宫了,嗯,未来女婿抢了老丈人的小三……这关系说起来确实很复杂诶。 “吕家小姐的性格又有些……夫人担心她过门后受委屈也是寻常。”张超又解释两句,自己也觉得别扭,干脆直接做出结论:“总之,到了濮阳,将军固然要注意安全,不给宵小之辈可乘之机,要想成事,严夫人那边,也须得留意一二。” 王羽点点头,正要感谢两句,却不防魏延在一边嚷嚷起来:“孟高先生,你想太多了,谁不知道我家主公风流倜傥,堪称少女杀手吗?你若不信,不妨与俺打个赌,就赌那吕家小姐见到我家主公后,会不会直接扑入怀。” “……”王羽无语,少女杀手?这是哪个白痴起的外号?还能更不靠谱一点不? 第六四六章拖就一个字 离得最近的时候,王羽曾隔着大河,看到了濮阳城青灰色的城墙,不过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还是他第一次来濮阳城。 高大的城墙,整齐的官衙,笔直的街道,朱红色的大门,这些都是在高唐或青州见不到的景象。两年前的青州衙门跟濮阳城内的富豪宅院相比,也顶多能算个破落人家。 做为兖州的中心,世族最集中的城市之一,濮阳的底蕴和曾经的繁华都毋庸置疑,但王羽观察最仔细的,还是这座城市的面貌,从而评估吕布军的战争潜力。 城内是大城、古城的气象,但出城数里远之后,看到的就是另一个世界。 一间又一间茅草棚子密密麻麻地排着,一眼望不到头。多数只有三尺,最多不过五尺高,没有窗户,门只是一把麦秸,明明是在八月收获的时节,窝棚的主人却坐在门口,两眼茫然,一脸愁苦。 与之相衬的,是同样一望无际的麦田,若不是看到了窝棚主人们呆滞的眼神,王羽准会认为,这些人是不放心田地里的粟麦,特意在这里搭了个棚子抢收。 可实际上,田地和窝棚虽然离得很近,但两者之间却没什么关系,拥有田地的人都住在城里,在城外搭窝棚居住的都是贫民。 在距离城墙最近和最远的窝棚区,总是有两个热闹的集市。集市上没有鱼肉、粮食这些生活必须品供应,里边只有一种货物,那就是活人男孩三千钱,女孩一千钱,壮年五千,少妇万钱,及笈少女两万。 其实若是没钱,孩子也是可以用来交换的,至于换完了做什么……王羽没问。也不敢问,他被人誉为浑身是胆,但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却让他感到战栗。 到了这个世界以来,他其实没太多的机会看到这些黑暗面,因为他所在的地方,通常是战场。就算是已经对生活丧失了全部希望的人,也知道要避开战争。而唯一的一次不在战场上的出行,去的又是洛阳这个大汉朝的中心,自然看不到这些令人心酸且无奈的东西。 看到这些,王羽才想起来,兖州这个表面富庶的地方,也是屡经战火摧残的。 初平元年的时候。黑山军在白绕、眭固的率领下,渡过黄河,和刘岱、曹操在东郡战成一团,战事绵延了一年多,从大河之畔,一直打到了济阴、山阳这些兖州腹地,直到河北大战开打之前。曹操才在袁绍的帮助下,击溃了黑山主力,入主东郡。 其后袁术又跑来争夺兖州,在陈留和曹操打得天昏地暗。 紧接着就是河北大战,刘岱在茌平兵败后,失去了对兖州的控制,曹操忙着和刘岱争权夺利,也顾不上其他。以至于地方上盗匪四起,乱相横生。 再后,就是去年吕布和曹操的东郡争夺战了。说是东郡争夺战,但战场波及的范围同样不仅是东郡。 这些战争都不是以攻城为主,而重在打击敌人,掳掠地方,所以。躲在城池和坞堡中的世家没多大损伤,却造就了无数流民。 若是没有自己,兖州百姓很快会迎来更激烈的战争,吕布和曹操的兖州争夺战。一度打得赤地千里,人竞相食,曹操不得不暂时放弃兖州,去豫州就食。只有看到眼下的景象,才能真正明白,那场战争究竟有多残酷。 “这些百姓为何不肯渡河?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样下去,到了冬天他们就没命了吗?”王羽自忖青州善政的名声应该够大了,这些人已经在濮阳城外,和青州只隔了一条黄河而已,怎么就不知道过河呢? “哪是不肯,只是不得其门而入。” 张超显得有些尴尬,但还是如实解释道:“很多流民都是听了将军仁政的消息后,赶来濮阳,试图渡河去青州的。可陈公台却以不能资敌为由,强行封锁了渡口。青州的商船只能在渡口装卸货物,不能久留,更不能携带流民回返。这些人辛苦挣扎到了这里,再无力气赶路,最后就只能这样了……” “又是陈宫?”王羽眼中寒光一闪,脸色也是越来越差:“那令兄呢?令兄难道就不管管?” 说起来,他对陈宫的印象是不错的,毕竟是历史上的名人,因为和曹操作对,最后宁死不屈,其名声也挺不错的。 可现在,与自己为敌,还可以说是理念的不同,可阻挡流民过河这种事,就有点不对味了。既不赈济,也不给他们出路,难道是要让这些人在这里等死吗? 张超摇头苦笑:“家兄本有意给他们提供干粮,让他们去洛阳或者回原籍安身,但人实在太多了,先前为了接应吕将军的兵马,家兄已经花费了许多,现在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他话没说尽,陈宫故意让流民在河岸徘徊,也是为了做样子给对面的青州军看。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焦土战术了,青州军若渡河攻击,首先要解决的不是渡口处的守军,而是城外的这些流民。 青州军素有仁义之名,这些流民至少也能拖慢青州军的进兵速度,从而营造战机。 张超倒不怕王羽迁怒自己,只是这位少年将军脾气不小,他不敢拿话刺激对方。万一王羽发作起来,要拿陈宫是问,或者直接渡河发动大军攻击,那就大事不妙了。 “……看来,这次谈判的任务又要增加了。”让张超安心的是,王羽最终还是按下了怒气,没再多说什么就进了城。 他吁了口气,纵马跟上,身后是鱼贯而入的五百骑兵。魏延虽然跟在王羽身边,但隐雾军却依然没露面,徐州的一连串战役,主要就是成就了这支部队的名声。 只要他们不出现,哪怕是压根就没来,也会让敌人疑神疑鬼,揣测着他们到底隐身何处,会用怎样匪夷所思的方式出现,造成极大的威慑力。 进城,将王羽和他的骑兵安置在边家的宅院里,张超急匆匆的奔向刺史府,去向吕布缴令,想着尽快安排王羽和吕布见面,没想到却吃了个闭门羹。 “张使君,不是君侯有意怠慢,只是夫人病了,君侯正在烦忧,不能理事……其实,君侯这样的状态,若是真的会见王骠骑,才更让人担心吧?” “这位小哥提醒得是,”张超受教点头,手一抬,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已经不动声色的递了过去,看着对方拿到钱袋后,熟练的一掂一捏,然后露出的惊喜笑容,他轻声问道:“敢问小哥,夫人到底生的是什么病?” “这……”那仆役却不便答,只是眼珠骨碌碌乱转。 张超那也是久历宦海,成了精的人物,哪还不知对方的贪心,他笑一笑,随手扯下腰间佩玉,两指夹住,向前一伸。 那仆役眼睛大亮,急忙忙就要伸手去拿,不想却接了个空,再看张超时,那玉已经收到了袖中,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夫人何等尊贵,生了什么病,咱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不清楚。不过,在夫人生病前,却有人入府探视过,就像是瘟神似的,他来之前,夫人好端端的,他后脚一走,夫人顿时就病了……” “哦?不知这位瘟神是何方神圣……”张超袖口一动,那块玉又露了出来,在夕阳下散发出温润的光泽。 那青年仆役两眼直勾勾的盯着玉,两手齐伸,动作倒是不快,语速则是更慢:“夫人娘家远在太原,身边也没什么亲故,能直入后宅见夫人的,会有很多人吗?” “原来如此。”问出真相,张超无心理会这贪心仆役,随手将那玉往对方怀里一抛,“这位小兄弟,你且帮我盯住府中动静,不须其他,只要往来之人的姓名。做成此事,必少不了你的好处。” 仆役慌不迭的接住玉,眉花眼笑道:“您就放心吧,这点小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在仆役面前表现得很从容,回到家中,张超脸上已是阴云密布:“大哥,这下麻烦了。千算万算,没算到他们竟然搞了一么一出,那仆役说,吕将军与夫人伉俪情深,成亲以来,连脸都没红过,她若只是病几天不要紧,要是时日长些,恐怕就……” 路上他已经想明了魏续此举的用意,想靠严夫人影响吕布的战略决策,的确很难。魏续和他身后之人打的主意就是,拖。 能拖一天算一天,吕布拖得起,陈宫拖得起,王羽肯定是拖不起的。 拖到最后,无论是吕布改变主意,翻脸动手,还是王羽等不及,自己走了,魏续等人都能达到目的。 “的确……”张邈眉头紧皱,这招的确麻烦,就算不考虑天下大势,王羽身在险地,也不可能一直就这么悬着啊?夜长梦多,迟则生变,这都是有数的。 “没办法,只能如实相告了。” “这,不太好吧?”张超吓了一跳,如实相告,不等于是逼王羽走吗? “陈公台多谋,你我若不坦诚相对,万一他故意泄露消息给王骠骑,岂不更糟?还是坦然相告的好,至不济,也能把你我兄弟从这件事中摘出去。” “大哥说的是。”张超恍然称是。 第六四七章直取中宫 王羽在濮阳的居所,正是被曹操屠了满门的边家从前的府邸。王羽带进城的人马不少,吕布入主东郡后,面对的就是很复杂的局势,自然也顾不上修官衙什么的,只有边府这样的地方才合适他住进去。 因为被抄了家,显得有些破败,但从院子里遗留下来的那些大小园林建筑之中,还是能看出前主人的精心布置。后院一个荷花池伴着亭台山石,莲叶已然凋谢,和院中树叶渐黄,徐徐飘落的景象结合在一起,倍显萧瑟。 张邈兄弟心里有事,当然无暇赏景感怀,通报一声,两人匆匆而入,在荷花池旁见到了王羽。 相较于兄弟俩的忧心忡忡,乃至气急败坏,王羽就显得悠闲多了,他和魏延正把酒言欢。他端着酒樽在鼻端轻嗅着,看那样子更像是拿着一株鲜花,魏延倒是一口一杯喝得痛快。 此景入目,张邈和弟弟对视一眼,心下俱都茫然,搞不清楚这是怎么个情况。 “二位来得正好,元直送来了魏郡刚酿出的梅子酒,正好一起来品尝。小侄不擅饮酒,这等佳酿若是牛饮,未免有牛嚼牡丹之憾。二位叔父都是雅士,正好借花献佛,来来来,快请入座。” 王羽很热情的邀二人入座,也不谈正事,只是一个劲的劝酒,搞得张邈颇有些惊疑不定。 濮阳离青州的辖地其实很近,就隔了一条黄河而已,如今青州的商贸做得很大,大河上商船往来,如过江之鲫,送几坛酒进城再容易不过。问题是,王羽才一进城,那边就已经把东西送来了,这其中…… 他侧头看看弟弟。发现后者也是一脸骇然,显然,这不是王羽事先准备好的戏码,而是青州谍报系统对濮阳城渗透的成果。 第一时间得到王羽入城的消息,然后无声无息的通知对岸的青州军,再无声无息的得到反馈,送酒上门…… 张邈端起酒樽品尝了一口。王羽称赞他为雅士,这话原是不错的,养尊处优了几十年,张邈对美食美酒的品味,比牛嚼牡丹的魏延强出何止一筹? 他敏锐的从梅酒的清香中品味出了新意,毫无疑问。对方是在示威,也是在暗示。想通此节,他顿时由惊讶转为了庆幸,幸好自己没打什么歪主意,不然…… 张邈兄弟都不是对兵事一无所知,只会纸上谈兵的那种谋士,他们很清楚。青州如此犀利的谍报渗透意味着什么。或许,就算没有他们帮忙刺探,对方也对濮阳的形势了若指掌吧? “将军深谋远虑,早早就已经在濮阳布下妙局,邈却是庸人自扰,杞人忧天了。”张邈起身一礼,满面惭愧。 王羽赶忙起身相扶:“孟卓叔父说的哪里话?小侄麾下虽有几位得力臂助,但也只能做些奔走刺探的小事。别说在温侯面前说话,就连去吕府刺探,也是不成的。叔父入院之时,满面忧色,想必从吕府得到的不是好消息吧?” 在江淮走了一圈,王羽开始懂得如何与这些名士打交道了,说白了就是一句话:软硬兼施。这些人习惯了享受特权。态度太软弱,只会被他们轻视,打蛇顺杆上;也是因为他们习惯了被人追捧,态度太强硬。也容易激得他们恼羞成怒,明知不敌也要搞点破坏。 王羽入城的第一时间,就和青州的探子联系上了,虽然怕打草惊蛇,没对吕府做出刺探,但大致的情形已经了然于胸,应对之策也想出了几个,但这些都需要张邈兄弟的配合。 张邈兄弟没有隐瞒消息,而是直接赶来汇报,这样的态度还是令人满意的,但若就此对这二人推心置腹,那就太托大了。 所以,王羽先小小的示了一下威,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 “将军既已知晓,那邈就长话短说了……”张邈无奈说道:“现在夫人诈病,显然是缓兵之计,吕将军的态度本来就有些犹豫,也算是有了个推托的借口。某与孟高思之再三,却也无法可想,投鼠忌器,为之奈何?” “嗯,的确很为难。”王羽微微颔首,然后竖起三根手指,道:“不过,也并未无法可想,羽与众将商议,想得了三条计策在此,正好请二位一起参详。” “哦?”张邈兄弟再次对视,眼中尽是惊异神色,他们一筹莫展的事,王羽竟然一口气想了三条计策出来,双方的差距真有这么大么? “上策,是孔明想出来的,最为稳妥。”王羽指指静坐一边的诸葛亮,张邈兄弟在徐州见过诸葛亮,却没想到王羽对这少年竟然这般倚重,顿时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 “除了耗时略长,这办法倒是无可挑剔,既然病了,就要请医生,医生有了判断后,温侯自然也就安心了,再推托的话,不免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张超皱眉道:“可府上已经请了医者,而且请的还是东郡闻名的名医赛扁鹊,此人大概已经被收买了,做出的诊断……” 他不看好这条计策,对手已经占了先机,再找医生来打对台,也无非是各执一词,互相指责争吵罢了。本来双方的关系就有些微妙,这一吵起来,反倒是遂了对手的意。 “那得看请的是谁,”诸葛亮自己抢着答道:“孟高先生可知华佗之名?” 张邈当即动容:“可是那位妙手回春,枯骨生肉的神医华佗?” “正是。”诸葛亮微微一笑。 张超疑道:“可是,那位神医不是出了名的神龙见首不见尾么,难道……” 诸葛亮笑答道:“孟高先生说的没错,为了寻找这位神医,我青州情报司也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托了主公的洪福,此番南下,倒是寻得了神医的下落。” 他不是喜欢阿谀奉承的人,说找到华佗是托了王羽的福,本是不错的。 在义成那场决斗相当激烈。事后双方也都多了几个重伤员,普通医生诊治过,都是摇头,说伤势过重,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结果虞翻为王羽分忧,推荐了一名医者,药到伤愈。一问名字,正是华佗。 此人生性恬淡,不羡富贵,只受诊金,却婉拒了王羽邀其出仕的邀请。后来王羽改弦易辙,邀其往医学院观摩指点。终于引起了华佗的兴趣。如今这位神医与乔家人一道,正在回高唐的路上。 “华神医不羡荣华富贵,不为外物所影响,由他来出诊,自是再公正不过,而且,邀得这等神医出手医治。也显出了我方的诚意,何乐而不为呢?”诸葛亮如是总结道。 张邈兄弟也是听得频频点头,觉得此计甚妙,特别是华佗的出现是个很意外的因素,陈宫等人不可能事先就有所预计,并做出相关的布置,就像是堂堂之阵之中,骑兵突出的那种感觉。 “此计甚善。既有此良策,怎地还有中下二策之说?”张超奇道。 “二位先生偌大名声,原来也不过如此。”魏延把酒樽往桌案上重重一顿,嘿然笑道:“孔明献此计,是因为他年纪尚幼,所以不懂女人,二位家中想必也是妻妾成群。难道不知道,女子的计谋被人戳穿后,通常是如何表现的吗?” 张邈二人面面相觑,他们家里女人很多不假。但又有哪个不开眼的敢给他们脸色看?至于说后宅的那些争斗,他们虽然知道,又岂会花心思去理会? 见二人不能回答,魏延愈发得意起来:“女子的算计被揭穿,那是一定要恼羞成怒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到时候别说求亲了,想好好说话只怕都不能。孔明此计看似稳妥,其实问题多多,不慎重对待可不行。” 张邈的确不懂女人,但他却对气机之类的东西却很敏锐,他感觉到了魏延和诸葛亮之间的古怪气氛,于是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依文长将军的意思……” “很简单,直取中宫!”魏延大手一挥,高声道:“关键不在于那位夫人,背后的那些指使者才是关键。既然他们对主公的敌意已是昭然若揭,人尽知之,何不顺水推舟,给他们个刺杀暗算的机会,等事情闹大,吕布就不能继续装傻充愣了吧?” “啊?”张邈吓了一跳。 魏延拍着胸脯道:“孟卓先生勿惊,有某在,凭那几个废物怎么可能威胁得到主公?”以隐雾军目前的名头,他说这话倒也不算自吹自擂。 “可魏续等人现在明显占了上风,若只有他们自己,或许会见缝插针,可现在有陈公台给他们出谋划策,恐怕……” 魏延咧嘴笑道:“他们不来也无妨,咱们可以自己演戏啊。” “哈?”张邈再吃一惊。 魏延仔细解释道:“自己演戏,把事情搞得似是而非就行了,这样还安全,只是需要二位的紧密配合……” “这……倒也不是完全行不通,只是太险了些,一旦发生意外,后果恐怕不堪设想啊。”张邈先是倒抽了一口冷气,随后点点头,又摇摇头,很显然,魏延的计策让他拿捏不定了。 张超陪着哥哥唏嘘了一会儿,突然一抬头,向王羽问道:“此策莫非就是下策?” 王羽微微一笑,答道:“文长此计,乃是中策,下策,是羽自己想出来的。” “……”张超无语,魏延此计已经够险的了,居然还是中策,那这下策得是怎么样的凶险啊? 张邈看看诸葛亮和魏延的神色,发现诸葛亮一脸无奈,魏延却笑得有些诡秘,他惊疑不定的问道:“那这下策……” “其实很简单,本将的想法和文长差不多,也是要直取中宫,只是我们理解的重点略有些不一样。文长认为,魏续等人才是症结所在,而某的意思却是……” 王羽笑着说出一番话来,听得张邈兄弟好悬没一屁股坐到荷花池里去。不是二人没有定力,实在是王羽这番道理太过奇葩了。 第六四八章无双陷阵营 濮阳城周边充斥着成千上万的流民,但只有一个地方,连一个流民都没有,那就是东门外的校场。 再强悍的军队也不能只靠老底子过活,华夏几千年,从精锐堕落成老爷兵的强军不知有多少,吕布军的强,也是靠不间断的征战,和操练不息而打造出来的。 尽管吕布军现在钱粮不济,情况很是窘迫,但在这片校场上,却每天都有部队在操演。或是打熬力气,或是操演阵型,抑或单纯的聚集在一起对练,总之,这块校场就是濮阳周边最繁忙,也是杀气最盛的地方。 此刻正在操练的这支部队衣甲整齐,号令严明,士卒不时会大声喊杀,以壮声威,声音整齐划一,近千人同时发声,听起来却如同一人也似。单是远观,就能感受到这支精锐部队身上的肃杀之气了。 这支部队引起了王羽的极大兴趣,他凝神观望着,连到这里来的初衷都忘记了。 陷阵营王羽惦记了很久的一支精锐。 在前世的历史上,吕布军从起兵开始,就一直处于弱势,到了最后的徐州之战,并州狼骑早已零落,不闻其名,陷阵营却随同吕布军一直走到了最后一刻。 这样一支神秘且强大的部队,让人如何能不在意? 今天,他终于见到了这支强兵的真容。 冲锋陷阵的精锐部队,竟然是由轻装步兵组成的,这个问题一度困扰了王羽很久,轻装步兵基本上就是长矛兵、弩兵的代名词,无论是哪种,显然都不适合做为攻坚兵种来使用。 后来通过情报司的侦查,消息反馈回来,说陷阵营是清一色的刀盾兵,王羽这才略为释然。既然有盾,防御力就不能算太低。以之攻坚陷阵倒也说得过去,传说中的斯巴达不就是拿着小圆盾的刀盾兵么? 不过,罗马方阵的那种刀盾兵可不是轻装步兵,他们结成的龟甲阵防御力也许确实很强,但罗马步兵终究还是属于重装步兵的范畴。特别是他们的密集阵型,简直就是机动力的天生克星,和陷阵营长驱百里。立刻投入作战的作风差得实在太多了。 直到亲眼看到了陷阵营的操练,然后拿着张颌撰写的兵器谱对照了一番,王羽才终于恍然大悟,为什么一支轻装步兵能够这么逆天。 关键在于陷阵营将士手中的盾。 他们用的不是不是需要密集结阵的圆盾,也不是防御力惊人,但携带极不方便的橹。而是一种叫做钩镶的,中原独有的奇门兵器。 汉代好像盛产这种复合式兵器,钩镶盾,顾名思义,就是钩、盾结合的复合兵器。 盾为圆角方形薄铁板,前面有突出的尖;钩为圆柱形的长铁铤,均稍向后弯曲;上钩顶端为锐尖。下钩末端为小球;两钩中间连接盾后的把手;盾用以推挡,钩用以钩束。 复合型兵器都有共同的特点,威力巨大,功用多多。 钩镶盾兼具防、钩、推三种功用,可配合环首刀使用。战斗时可用左手的钩镶抵挡并将敌方长兵器反钩住,同时右手环首刀挥向敌面门。还可以锁住兵器之后,顶盾撞向敌人,或者用环首刀当盾。直接用钩镶攻击敌人。 按照张颌的说法,和王羽军中所见,这种兵器已经不能算是盾了,而是单兵格斗中,攻防平衡性最好的一种武器,配合刀面较宽的环首刀使用,极为犀利。 其他部队中。其实也有用钩镶作战的士卒,用钩镶的士卒,通常都是一队兵卒中有那么一两个,被称作斗兵。平时不显山露水,每每在缠斗时有出色发挥。 全军皆钩镶的部队,王羽还是第一次听说并看到,心下的震动自是不言而喻。 但凡是复合型兵器,不但有上述那些统一的优点,而且还有一个共同的缺陷,那就是这种兵器往往需要很高的技巧才能使用。 普通的刀盾兵,平时操练,苦练的无非就是那么几个动作,上步扬盾,进步挥刀,结成盾阵,整体推进等等。 钩镶兵就复杂得多了,因为他们手中的盾不是单纯用来防御的,所以没有什么固定的战术动作。他们的操练远观倒是很整齐,趋近一看,第就显得杂乱无章了,不像是在操练部队,倒像是个演武场,大家各练各的。 其实,这就是陷阵营的特色,军中的每个人都可以当做尖兵来用,所以,他们的战术之中,没有防御、待命,只有行进和进攻。 行进之时,只是大致保持着队形,只携带几天的干粮和两件兵器,轻装上阵,自然可以狂飙猛进。发动进攻的时候也极具突然性,因为他们不需要借重队形,看见敌人直接突击就可以了。 普通部队这么做,即便是精锐部队,也会变得与乌合之众无异。可是,从陷阵营的操演中来看,越是乱战,这支部队越是如鱼得水。他们不但能在小范围内形成配合和呼应,还能及时作出挑战,响应中军的号令。 “难怪……”看了老半天,王羽最终也没想出合适的形容词,来评价这支难以评述的部队。 难怪历史上刘备在小沛造兵买马,重镇旗鼓后,拥兵一万余,却被高顺一仗打得溃不成军,直接被打回原形,跑去投靠了曹操。而曹操派了心腹大将夏侯惇来攻徐州,也在高顺的迎击面前一败涂地,连眼睛都丢了一只呢。 千余人的陷阵营,差不多相当于一支精锐的特种部队,和他们对战,稍一疏忽,就会被高顺奇袭。一旦陷入乱战,兵力优势难以发挥,就算有几十倍的兵力,也只有挨揍的份儿。 陷阵,这名字起的不是一般的准确,两个字道尽了这支部队的特点,只有陷于敌阵,才是这支部队发挥最强战力之时。 一边忆古思今,一边凝神观看,直到陷阵营停止操练,开始原地休息。王羽还定定的看个没完。他看得起劲,其他人却不怎么自在,诸葛亮轻咳一声,开始履行秘书的职责:“主公,时辰已经不早了……” “哦?”王羽犹自未觉。 “主公,”诸葛亮稍微提高了音调,“您难道是来见高将军的?” “哦。为何不见?高将军治军手段高超,某慕名已久也。”王羽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但让诸葛亮失望的是,他答非所问,显然还没回过神呢。 诸葛亮终于失去了耐心,他大声说道:“主公。您不是说,您是来泡妞的吗?把妞泡走,生米做成熟饭,吕将军就算不情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账,这不都是您说的吗?现在您盯着高将军看个不停,莫非有了龙阳之癖。想和高将军结下缘分不成?” 王羽一个激灵,浑身一阵恶寒,他被诸葛亮成功的给恶心到,彻底清醒了。 转头见众人都引俊不止,他正容训斥道:“我说孔明啊,你打理事务的本事不错,但开玩笑的本事太差,你说你这是玩笑嘛?你这是对高将军人品的污蔑啊。你这种作为,会让咱们骠骑军丢脸的……” 说到后来,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转向张邈道:“羽一时见猎心喜,教叔父见笑了。” “唯能极于兵事,故有常胜之誉。”张邈呵呵一笑,随手就是一顶高帽扣了过来:“高将军在城东练兵。观摩过的人着实不少,但却无人能与骠骑将军适才的专注相比,邈自此方知,将军百战百胜的辉煌战绩。绝非侥幸而来。” “叔父过誉了……”王羽被他赞得有点脸红,连忙转移话题道:“吕小姐现在何处?莫非也在阵中么?” 先前众人商议,如何破局,王羽的解决之道是直取中宫,所谓直取中宫,就是像诸葛亮说的那样,直接来找吕绮玲。与其和丈母娘斗智斗勇,先把女孩泡到手,再对付便宜老丈人就容易多了。 他这个办法,惹得诸葛亮很是腹诽,张邈兄弟也是哑口无言,都觉不怎么靠谱。但最初的惊讶过后,仔细商议一番,倒是觉得这个办法不无可行性,而且风险也小。 就算在吕绮玲这里碰了壁,形势也不见得更坏,反正女孩嫁人,终究看得还是家族长辈的意思。更何况,魏延说王羽是少女杀手,虽然听起来很奇怪,但不得不说,他对女子的态度确实与众不同,也许正是因为他的与众不同,才吸引了这么多才貌俱佳的女子在身边吧? 怀着闲着也是闲着的态度,张邈带着王羽几人来了东城外的校场。 此举风险不小,吕布不是生性谨慎的人,但陷阵营这张王牌的重要性,他还是很清楚的,陷阵营操练之际,四周都是戒严的,所以青州的密探一直没能打探出详细的情报。 张邈是吕布得以在兖州立足的重要人物,戒严令当然不会对他生效,但吕布事后若知道他私带王羽来观兵,肯定也不会很高兴就是了。 此外,为了保持低调,王羽没带大队人马护卫,只有赵、魏二将,加上诸葛亮三人随扈身边。高顺虽然一向不参与政略,在立场上也更倾向于青州,但人心叵测,张邈也不敢保证,对方发现了王羽之后,会不会翻脸攻杀。 总之,张邈是微微有些忐忑的,好在王羽表现得相当镇定,感染之下,他这才没显得太过慌乱。 “那倒不是,小姐虽然好武,但毕竟是个女儿家,夫人看得还是比较严的。她虽然每天都在校场打转,但夫人严令众将,禁止小姐亲身下场,所以……喏,小姐就在那里。” 张邈抬手一指,王羽循声看去,正见校场边上,数面战鼓赫然在列,适才操练时,激昂的战鼓声,正是由此处传来。 因为先前对陷阵营太在意,王羽一时未曾留意这边,此时一看,心下也是微觉惊奇。 战鼓有数面,回忆适才的鼓声,也是数面战鼓同时敲响的声音,可战鼓旁边分明只有一个人,难道是一个人同时敲响了数面战鼓?如果真是,那这人的手可真够快的,不知道有没有子义那么夸张。 那鼓手即便不转身,给人留下的印象也十分深刻,因为他浑身上下只有一个颜色火炭般的红! 秋风阵阵吹过,此人身后的大红披风随风飘扬,仿佛狂野中跃动着的火焰!火焰中显露出的,是难以言喻的狂霸之气,像是随时会扑面而来,焚尽八荒,扫荡六合一般。 似是感受到了王羽的注视,那人放下鼓槌,转头看来,一双明亮的眼睛流星般在众人身上打了个转,毫不停留,一圈之后,紧紧的盯在了王羽身上。 “泰山王鹏举?”语声清洌如珠玉,但配合她的语气和犀利的眼神,听起来却如同出鞘的利剑一般。 王羽拱手道:“王羽见过绮玲妹子。” “很好。”大眼睛弯成了月牙,满溢着笑意,烈火般的女子抖手甩开披风,旋风般转身,并指如剑,清叱一声:“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还不速速下来受死?” 第六四九章虎女亦有谋 很显然,这妞不光穿着火爆,脾气也很劲爆,这一声河东狮吼,直接震撼了全场。 陷阵营的士卒纷纷抬眼望来,王羽来时没刻意张扬,陈宫等人又有心压制,城中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城里多了这么位贵客。 而泰山王鹏举之名何等响亮,若论风头之劲,连挟天子令诸侯的董卓都无法与他相提并论,此名一出,谁不侧目? 张邈则是面如土色,他本来还以为王羽这个风流少年将军,传说中的少女杀手真有多大本事呢,结果一个照面的工夫,对面就已经喊打喊杀了。 好吧,当年本来就有个比武招亲的说法,吕小姐也确实很有暴力倾向,当初把众多求亲者揍得满地找牙的英姿,张邈也是亲眼目睹,历历在目。 可问题是,少女杀手,总该有点惊艳的表现才对吧?就算做不到,私下里勾引人家女儿,肯定得越低调越好啊。 现在倒好,事情没还谈成,已经张扬开了,万一高顺也转错了念头……今天这事却要如何了局? 诸葛亮倒是脸色如常,虽惊不乱,只是看向王羽的眼神颇有些玩味,像是在说:看吧,早就料到会这样了。 赵云一身是胆,别说只是吕绮玲吼了一声,就算是高顺带着陷阵营全军杀上来,也别想叫他动容,不过是以一敌千罢了,有何可怕? 不过,他也不是一点动作都没有。本来他站在王羽身后护卫,变起之后,却不着痕迹的向前挪了半步,隐隐挡在了王羽身前,右手更是按上了腰间的宝剑。 这把剑是阳泉庞家献给王羽的,阳泉是个矿产集中区,自古就有冶炼制造的传统,在后世亦有煤铁之乡之称。庞家正是阳泉诸多豪门中。最精于此道者,此番献宝,也是为了讨好王羽的意思,精选了一柄家传的宝剑献上,名为青虹! 王羽也不确定这把剑和历史上曹操那把是不是一柄,但反正他已经有了七星刀,又不擅长用剑。自然借花献佛,完璧归赵,将此剑赐给了赵云。 赵云单手按剑,向前一站,一股沉凝之气顿时弥漫开来,吕绮玲眼睛更亮。陷阵营那些百战老兵的眼神却变得凝重起来。 “想伤我家主公,先问过俺的刀再说!”反应最大的是魏延,他显然有点没搞清楚状况,以为被吕布或张邈设计,在此设下了埋伏,当下从马鞍下取下大刀,挽了个刀花便往前闯。 “且慢!”王羽一把扯住。叱喝道:“文长,你出息了啊,我的媳妇你也要抢吗?” “哈?”魏延站住了。 王羽随手将魏延推开,微微一笑道:“这不是明摆着吗?吕小姐只是旧事重提,还念着比武招亲那件事呢。”说着,他笑吟吟的看向吕绮玲,上下打量了几眼。 乍一看,女孩并不漂亮。 也许是因为长时间的风吹日晒。她的肤色本就略黑,在一身火红色装束的映衬下,颜色显得更深了些。五官没什么毛病可挑,特别是那双大眼睛,闪烁着的光芒,好像流星一般,不过因为过于凌厉的眼神和神情。破坏了其中的美感,显得有些棱角分明了。 以这个时代的审美观来看,她的评价应该不会比黄月英更高,没准儿也是要归类为丑女一流的。 不过。对看惯了后世美女的王羽来说,倒是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皮肤黑?那叫健康的小麦色。 眼神犀利?嗯,这个叫傲娇…… 还有脾气大,眼神凶了点,后世不是流行野蛮女友么? 总之,从外观上来说,王羽是挺满意的,不是他想象中女篮球队员那种,就足以庆幸了。 “哼!”他庆幸,女孩却没领情的意思,她哼了一声,神情冰冷,倒不是因为王羽打量的动作有些无礼,而是王羽的从容让她很不满:“胆子倒是不小,就是不知道身手怎么样?喂,你是要回去取兵器,还是在这里随便挑一把?” 好吧,作风貌似也很直接,这是直接就要开练啊。 王羽心里嘀咕,面上却不动声色,他不着痕迹的朝四下看了看,发现陷阵营将士的兵器虽然整齐划一,但校场旁边倒也有几座兵器架,各种长兵器应有尽有,特别是一杆方天画戟,与吕布手中那把极为神似。 王羽知道洛阳比武招亲的情形,知道吕绮玲用的也是戟,虽然事先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心下还是一阵犯愁。 不好对付啊。 虽然是个女子,但以她十余招就能打败曹纯、曹休这帮三流名将的武艺,至少也得是纪灵、关平那个级数的了,本着料敌从宽的原则,搞不好这女孩能和张颌、徐晃这样的一流名将比肩都不好说。 王羽当然不会因为这样就怕了她,可问题是,这是比武,而不是沙场征战,必须得点到为止才行,总不能把未婚妻打个骨折筋断吧?她只是好武,毕竟还是个女子,总不会喜欢未来夫婿这么没轻重。吕布那脾气,自己要把他的女儿打得太狠,恐怕…… 可留手的话,靠什么压倒对方呢? 通过和孙策的战斗,王羽知道自己的优势在于爆发力和速度,最弱的就是技巧。吕绮玲一个人能同时敲四五面鼓,速度想必是很不错的,而她用的也是戟……还是那句话,用这种兵器的不是高手就是废材,能十招打败曹纯的人,显然不可能是个废材。 魏延看看王羽,眼中有着明显的疑惑,他是在奇怪,以自家主公算无遗策的本事,既自己然提出要来泡妞,肯定应该有些把握吧?可看现在这架势,主公似乎有点发愁? 将魏延的眼神看在眼里,王羽也是一阵郁闷,他原本是想着,先用口才忽悠对方一通,再根据具体情况,选一个最有把握的方式。 比如比拳脚啦,比这个的话,他可是连吕布都不怕的;或者用一些更有趣的办法,比力气,比胆量之类的,后世的影视作品中,有很多取巧的办法,王羽相信,对方一个都没见过。 可女孩比他想象的要聪明得多,完全就不是那种一根筋的人,上来两句话就把自己逼到角落里,不得不迎战了。 只是迎战……确实没把握啊。 “又再想什么阴谋诡计了吗?”他沉吟不决,吕绮玲却不耐烦了,嘴一撇,不屑说道:“父亲说的没错,你这人名头很大,但名不副实,总是不肯正面对决,只会耍小聪明,不像个男人。”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是不是男人,你试过就知道了!”王羽怒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尽管女孩撇嘴娇嗔的样子很可爱,但被说成不是男人这种事,还是没法忍的。何况,王羽心中也微微警惕起来,这女孩的智慧比想象中强出太多,从开始扬声挑战到现在,她每一句话都有用意,像是犀利的戟招,一招招将敌人逼入死角。 扬声挑战,让自己不得不应; 说挑选武器,无疑使提前封自己的嘴,让自己没办法提出刀剑无眼,比拳脚更安全之类的提议。 最后这句话,更是将自己弄巧的途径全部封死。不管有再多想法和算计,都只能打赢了再说了。 “那就来吧,这里各式兵器都有,你尽管挑,就算你要我的画戟也没问题。”吕绮玲一边解开披风,露出里面的劲装,一边向兵器架呶嘴示意。 “放心吧,画戟想必是小姐用惯了的兵器,本将又岂会夺人所爱?”王羽彻底明白了,针对自己,女孩的准备不是一般的充分。 也许她没想到会在校场上遇到自己,但她为了和自己这一战,提前做了很多研究和准备。不然她又不是贾诩,怎么会一次又一次这么恰到好处的打断了自己的如意算盘呢? 王羽确实想选那把画戟来着,他在战阵上用马槊冲杀更顺手,单挑的话,用什么兵器都差不多,用戟不会比用槊差多少,选用画戟,自身没有降低,但可以削弱敌人。 只可惜,被人一句话就把这条路给封住了。 说来话长,其实就是几句话的工夫,一身戎装的高顺闻声就赶过来了,可也只听到最后两句话而已。 “末将高顺,见过骠骑将军。”高顺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坚毅的面容,赶过来之前,他就已经对现场的形势有了判断,抱拳见礼之后,他直截了当的问道:“敢问将军,现在就要和小姐切磋吗?” 王羽出道至今,以今天遇到的两个对手最让他憋闷。 吕绮玲表面像个小辣椒,其实是颇有点小狡猾,而她身份,又让自己很多手段不能施展。而高顺,唉……高顺一句话出口,吕绮玲的大眼睛再次眯出了笑意,王羽哪还不知道,高顺这句话不是事先排练好,却恰到好处的挤兑住了自己? 他在心中暗叹一声:实在人,有时候比奸猾者更难对付啊。 不过看到高顺,他倒是有了主意,指指高顺身后,亲卫拿在手中的兵器,悠然说道:“循义来得正好,某正要寻将军,借套兵器来用呢。” 众人循声看时,多少都吃了一惊,高顺的兵器,不正是钩镶盾与环首刀么? 用这种从未用过的兵器对决?会不会太过托大了啊? 第六五零章处处针对 这时代人们都忙于为生计奔波,娱乐项目很少,普通人的消遣无非闲聊,看热闹罢了,所以王羽搞出来的评书、小说才那么受欢迎。 陷阵营的将士上了战场是令行禁止的精锐,但平时和普通人也没多大不同,操练之余能有这么一场热闹可看,大家也都是兴高采烈的,高顺一声令下,立刻就在校场边上围出了个半圈来。 王羽看在眼中,也是暗自点头,或许在政略方面有些迟钝,但高顺还是很注重细节的。双方的关系有些微妙,若是围成一圈,难免会引起自己这边的疑虑,有这样细致的心思,也就难怪他能练得一手好兵了,这个人,一定要笼络至麾下才行。 吕绮玲一手提着画戟,一手拍拍高顺的肩膀,笑嘻嘻的说道:“高叔叔,今天多亏你了,难怪父亲总是说,别看你平时说话少,但每次说话都能一锤定音。要不是你那句话,那狡猾小子还想着使诈呢,看他眼珠乱转的模样就知道了,哼!” 高顺脸上的神色略有些尴尬,他事先根本就不知道吕绮玲做了这么多准备,只是确认一下才开了口,谁想竟成了促成这场对决的定锤之音。 他不擅长争辩,所以也没做解释,只是低声提醒道:“侄女还是不要大意的好,虽然王将军的机变不为君侯所喜,但用于战阵或武斗却未尝行不通,出生入死过来的人,纵然名声被人传得虚了,却也不可小觑……” “好啦,好啦,高叔叔,你就别唠叨了,我苦心造诣了这么长时间,为的就是打败这个名过于实的狡猾小子,今天他自己送上门来。正是天赐良机,你就等着看我名震天下,让人知道女子之中也有豪杰吧。”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尤其是那苦心造诣的说法,高顺一时间也是哭笑不得,一个女孩家,苦心造诣的琢磨一个男子?这事儿听起来怎么就这么不靠谱呢? 但高顺也算是看着对方张大的。知道女孩不管不顾的脾气,倒也没有再劝的意思。 其实军中的老人们,谁又没有过这样的错觉,觉得吕布生的其实是位公子,而不是千金呢? 温侯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吧?不然也不会养出这么好胜的女儿了。只可惜,女子毕竟是女子。就算名震天下,也顶多成为世人口中的笑谈,难道真的能出相拜将,跻身群雄之列不成? 有见于此,高顺再品味那苦心造诣四字时,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淡淡的苦涩味道。小姐花了这么多心思,请教了这么多人。最终也不过枉然而已。 王羽没高顺这么闲,有空想东想西的,他正摆弄着手中的奇形兵器,想尽快适应。 “主公,钩镶两头曰钩,中央曰镶,招式并不复杂,无非推镶、钩引而已……”赵云也是科班出身的。虽然武学上的见识比张颌略差,但指点关窍还是没问题的,“说起来,主公选择这件兵器,也是颇有见地,此物对戟、戈最为克制,使用得当。可使敌手难以施展技巧……” 王羽选择钩镶时并没多想,只是张颌的兵器谱上提起,此物乃是戟的克星,看到高顺。他灵机一动,想着以此物对战,会不会对收服陷阵营有些好处,于是就选了,拿到手之后,他发现倒是有点歪打正着了。 钩镶克制戟、戈,其实很容易理解,这东西上下都有钩,戟、戈也都有小枝勾翘着,两兵交击,很容易就会纠缠在一起,很难摆脱,使钩镶者可以趁机进袭,大占便宜。 一边听着赵云的解说,一边摆弄着手中的武器,王羽发现此物异常顺手。他的格斗术本来就是以快、准、狠为主,这钩镶说是盾,用起来却比刀剑更灵活,正适合他发挥。 发现了这些好处,王羽干脆弃了环首刀,又要了一柄钩镶,双手各执一柄,变成了双钩的战法。 赵云、魏延知他本领,倒也没有劝阻,另一边高顺先是皱眉,随后却是松了口气。 钩镶攻守兼备,但杀伤力毕竟不如刀剑,王羽持双手钩的打法虽怪,但从某种角度来讲,倒是不用担心他伤到吕绮玲了。 “准备好了吗?”吕绮玲看看王羽古怪的造型,也是皱起了眉头,但她皱眉的原因显然和别人不尽相同:“兵器是你自己选的,没人逼你,要是打输了,可能不用这个当借口,不认账哦。” “放心,认赌服输,绝不赖账,某的人品还是有保障的。”看着女孩一脸的认真,王羽会心一笑。 初见时,他也被女孩咄咄逼人的态度搞得有些火大,有心机还凶蛮的女孩,的确不怎么可爱。但多接触些时间,他就发现,女孩先前的那一套,很可能是有人在背后教的,否则她直接打上来就好了,何必画蛇添足的做补充? 如果拨开有人在背后使坏那层因素,这位将门虎女,就是个好胜心超强的女子,这种性格的形成,显然是和吕布的培养方式有关。想想也是,就吕布那傲气冲天的脾气,他教出来的女儿,会是个名门闺秀才怪呢。 两人下场,其他人远远退开,四周传来阵阵低语,气氛骤然一紧,众人也开始预测起胜负来。 “小姐这下只怕要输了。钩镶本来就克制戟,骠骑将军又选了双手钩,一旦挂上,肯定就变成拼力气了,小姐力气再大,一个十五岁的女孩,也不可能比成年男人的力量更大啊,何况,骠骑将军又岂是普通成年男人可比的?” “也不尽然,吕将军世代将门,打遍天下无敌手,凭的就是一支画戟,如果这么容易就被克制了,还谈什么天下无敌?” “这话倒也有理……” 王羽耳尖,听到了不少议论声,陷阵营的评价更提高了几分。几个小兵就能说出这样的见解,这支部队的普遍素质还真不是一般的高呢。 当然,吕绮玲的威胁也更大了。想想也是,钩镶这东西是传承很悠久的兵器,早在春秋时代就有了,如果单凭这玩意就能克制住用戟高手,那戟也不配成为这个时代的百兵之王了。 “呜呜……” 王羽分神思考,吕绮玲却一直全神贯注盯着他,发现他有些心不在焉,女孩以为自己被轻视,顿时恼怒起来,一脚向前踏出,双手抡圆,手中的画戟盘旋舞动起来,发出了夺人心魄的破风声。 是进攻,也是警告! 王羽和吕布对战过几次,吕绮玲家学渊源,他本以为自己能占据知己知彼的优势,可对方这一发动,王羽发现,情况和预想之中的似乎有些不同。 和吕布大开大合的招式不同,吕绮玲紧握着画戟的中段,长戟如同旋风一般席卷,不时还会如闪电雷鸣般打出一连串的攻击。 这种持兵器的方式,王羽以前也经常用,好处是攻守兼备,出招、变招的速度足够快,只是会一定程度上削弱招式的力量。 王羽本以为自己已经想清楚,吕布的家传武学为什么不怕钩镶克制了,关键就在于吕布功法的特殊性。 当年初遇吕布的时候,王羽在对方的狂暴内劲下,吃足了苦头。现在回想,就算当时用钩镶对战,结果也强不了多少,吕布的内劲本就具备极强的冲击力,再加上其特性是震荡,用钩镶去锁拿他的兵器,只是自己送上门挨揍罢了。 他本以为吕绮玲也是这个套路,正好会被自己不为外物所动的墨家内劲克制,但一交上手,王羽却发现,对方根本没有以内劲压迫自己的意思,她依然是用招式取胜的。 有道是:一寸长,一分强,一寸短,一分险,钩镶属于短兵器,必须得近身才能发挥威力,戟则是长兵器,一招一式威力巨大,招式运转的空隙却比较大,若是使用孙策用过的那种细腻入微的打法,又很容易被钩镶锁住,因此,王羽认为自己的形势应该占优才对。 可吕绮玲现在用的这种打法,不但没有他预想中的缺点,倒是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克制作用。 他的武技也是以快为主,但和太史慈那种狂风暴雨般的快有所不同,倒是更注重轻灵一些。面对吕绮玲的家传战技,只要避其锋芒,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舍弃一手或双手武器,然后顺势切入内圈,用一连串的快攻,绝对可以在瞬息间战胜对手。 但现在处于下风的反倒是他,如果他是轻风,吕绮玲就是暴风,他根本不敢切入内圈,一旦进去,就不是切入而是被卷入,一字之差,意义大大不同。 戟毕竟是长兵器,就算威力有所下降,也不是他的单手兵器能够硬抗的,王羽不得不放弃原来的打算,试着破解这如同暴风一般的攻势。 这显然不太容易,王羽料敌从宽的想法没错,吕绮玲的武艺技巧和速度兼备,力量发挥也不差,绝对可以与一流名将比肩,就算对上徐晃、张颌,也能决个胜负,甚至占到上风。 而这套打法,明显也是针对自己的,防的就是自己最拿手的近身快攻。 吕布这家伙,是存心让女儿给自己个好看,帮他找回场子吗?王羽心中暗叹,随即目光一凝,本来想轻松取胜,现在却被逼得没了退路,说不得,只能冒险一搏了。 第六五一章阴谋浮现 “真的要赢了?” 吕布麾下众将也有小派系,侯成三人,张辽与成廉、郝萌交情不错,和高顺走得最近的则是曹性。发现王羽到来后,高顺对同伴就有些不放心了,生怕他一时冲动,做出点什么后果严重的事来,好在曹性一直没碰弓箭,而是手抚下巴,看得津津有味。 “循义,你说小姐若真的赢了,咱们要不要……” 曹性用手肘轻碰身后的大弓,哑着嗓子说道:“仔细想想,陈公台那计策也不差,在濮阳拿下点子,然后尽起全军,从仓亭津渡河,急袭高唐,趁着青州军群龙无首,反应不及,攻下高唐,将王家人攥在手里,挟他的妻儿号令青州众将……” 憧憬着陈宫描绘的美好前景,曹性砸着嘴,吸着气说道:“到时候,主公挥军西进,勤王夺天子,然后就是当朝大将军,咱们几个也能混上个开国功臣什么的,就像是光武帝的云台二十八将……” 陈宫此计不可谓不险,不奇,若是陈宫当面说起,肯定能让听者震惊之余,浑身的热血都沸腾起来。但曹性只听了个大概,记的又不牢,短短几句话之中,错漏一箩筐,配合上他垂涎欲滴的神情,只有惹人发窘的那份儿,哪里有议论军国大事的气氛。 “诚明此言不妥。” 高顺没笑,他一脸严肃的回答道:“虽说春秋无义战,诸侯之间尔虞我诈都无可厚非,但男儿立于世间,总是要有所坚持才好。人无信不立,王骠骑此来,乃是应了主公的邀请,如果我军出尔反尔,就算能夺得青州土地,军马。也休想以之争雄天下。” “再说,王骠骑虽然与主公有过几次争持,但总体而已,他对我军只有善意和恩惠,并没有什么恶意,否则他何必放着三路大军不用,只身来到濮阳呢?对这样的人动手。只会寒了天下人之心,天下局势或因此而变,但主公的一世英名却……” 高顺这番话说得义正言辞,曹性却听得头很大,急摆手道:“好了,好了。你这些话,还是对主公或者陈公台说好了,可别对着俺来,俺不就是随口说说嘛?不能做,想想还不行啊?” 说着,他叹了口气:“可小姐今天要是赢了怎么办?主公那脾气你也知道,说出来的话。就别想改,既然他立下了比武招亲的规矩……唉!虽然我也不喜欢陈公台的为人,可他说的话也是有道理的,即便联姻能成,两边同盟也不能说多稳固,要是连这层关系都没有,那……” 高顺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他知道。曹性的心态颇具代表性,现在军中上下,有很多人都有类似的想法。打不过,又不想屈从与人,似乎也只有用计谋破局了。 高顺自己始终没有动摇,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身在乱世。不是自己能选择的,但坚持的信念,却是生死都不能动摇的。 “就算如此,也不过是轰轰烈烈。战死而已,诚明,你怕了吗?” “谁会怕?怕的是孙子!”曹性脖子一梗,气咻咻嚷道:“我这不也是着急吗?主公一直说要给兄弟们找条出路,结果出路眼看着就要堵死了,你自己难道就不着急?唉,都是魏续那几个在背后捣鬼,不然事情也不会搞到现在这样。” 他说着,跺着脚,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愕然回首,这才发现,四周的欢呼声越来越响亮了。普通士卒可没他知道的多,自然也没有太多想法,看到自家小姐大展雌威,将闻名天下的冠军侯打得没有还手之力,当然要欢呼助威。 曹性和高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现在欢呼的人,又有几人想得到,现在的胜利,却是将所有人往死路上推呢? …… “公台,公台先生!打起来了,打起来了!您真是料事如神呐,那王鹏举果然直接去城东校场了,玲儿是个好孩子,她把您教给我的那些话都记住了,一下就逼得王羽不得不动手了,现在已经开打了,玲儿占了上风,您说,咱们是不是该……” 魏续搓着手,满脸兴奋的看着陈宫,事情太顺利了,感觉一切都在陈宫的掌控之中。说老实话,陈宫当初说,王羽在吕府收到阻碍后,会直接将目标转向吕绮玲,在女孩身上多下功夫的时候,他还有些不以为然。 但现在,他完全改观了,对陈宫佩服得五体投地,敬若神明,故而一得到城东校场的消息,他就赶回来报信,像个下属似的,向后者问计。 “现在无非有三种可能性,一则王羽战败,温侯或回心转意,默认将军与侯将军等人向王羽下手,或任其离去,两家不日交兵……亦或王羽战胜,两家正式联姻结盟,青州吞并兖州……再或王羽战胜,得到温侯的认可,却有人违逆温侯之意……” 魏续挤挤小眼睛,诧异道:“公台认为玲儿会输?可王羽分明就是大意轻敌,玲儿已经全面占据了上风呀?如果赢了,依照她的脾气,下杀手也不是不可能的啊?” 魏续有这个自信,从王羽求亲开始,他往吕府后宅跑的比从前还勤了好几倍。一面对严夫人吹耳边风,另一面就是仗着舅舅的身份,和侄女一起骂王羽。 吕布和王羽的较量天下皆知,但除了当事者之外,很少有人了解其中的细节。王羽从未主动宣扬,吕布这边也没人敢没事找事,所以,就连吕绮玲对那些旧事也是一知半解。 于是,魏续就有了乘隙而入的机会,仗着表舅的身份,他没少扭曲事实,添油加醋的描述王羽的卑鄙无耻,什么诡计多端啦,好色如命啦,反正就是什么难听说什么。 不光自己说,他还收买了吕府中的仆从跟着他一起说。府中仆从谁也不敢得罪这位舅爷,又想着老爷和王羽为敌,说王羽坏话不失为拍马屁的好办法,于是,吕府内的反王羽气氛就高涨起来了。 严夫人对王羽本来还挺有好感的,毕竟王羽从吕布手里抢走貂蝉,客观上帮了她的忙,哪个女人愿意和别人分享丈夫呢? 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女人家耳根子本来就软,发现包括表弟在内的很多人一说起王羽的人品就摇头后,严夫人很快就动摇了。 魏续觉得吕绮玲也不会例外,她应该已经恨王羽入骨,有机会的话,绝对会下死手。偏偏陈宫说了一大堆可能性,就是没说这条,显然是不看好这场决斗的结果啊。 “魏将军差矣。” 陈宫摇头叹道:“夫人和小姐的心思是不一样的,你在一个未出阁的少女耳边,反复念叨一个男子的名字,看似让她恨其入骨,但何尝不是让她对其产生了兴趣呢?今日一战,若是小姐取胜倒还罢了,一旦有个万一,恐怕……” 恨到极致就是爱,陈宫想说的无非就是男女之间这点事很复杂,不能把军国大计寄托在这上面。可看到魏续三人一脸茫然的神情,他也知道自己是对牛弹琴了,这帮粗坯哪能理解得了这么微妙的道理? 摆摆手,他略过此节,沉声道:“总之,小心无大错,准备充分用不上,总比没有准备,事到临头措手不及来得强。” 这次魏续听懂了,他大力点头:“嗯,是这个理儿,公台先生,您就说吧,咱们怎么做,才能万无一失,嗯,最好咱们自己也不用冒太大风险。” 鼠首两端之辈! 陈宫先在心里鄙视了魏续一通,这才轻声说道:“三位直接动手当然不妥,这等于是把温侯往青州推,须得借刀杀人才好,三位只需从旁辅助。” “借刀杀人?谁能来做这把刀?”魏续和侯成二人互相看看,都是眉头大皱,“高顺是个死心眼,偏偏他手里的陷阵营最精锐,最适合做这件事。张辽那厮心思倒是活泛些,但他对青州最有好感,而且失了洛阳后,他手里也没兵权,难道是……” 吕布军可大致分为几个系统,一是并州的老班底,数千精骑,一向由吕布亲自统率,成廉、魏越是他的亲卫统领,冲锋陷阵时,都是陪伴左右的,除了吕布,只有这二人能调动并州狼骑,但这俩人都是一根筋,对吕布忠心耿耿,没有吕布的亲口吩咐,怎么也不可能举兵。 步卒则以高顺的陷阵营最强。 张辽甚得吕布看重,是被当做副手用的。吕布出征东郡之时,就是让张辽留守,自己镇守洛阳时,就让张辽代他做主帅出征。不过,张辽地位高,却没有实际的兵权,和徐庶在青州的地位差不多。 除了这两支吕布军中还有一些杂牌部队,是原来的并州老兵和在洛阳、兖州收降纳叛而来的一支兵马。这支兵马战力寻常,但人数却多,共有六千余众,分别由郝萌、侯成、宋宪、曹性四将分别统领。 魏续算来算去,似乎也只能在郝第萌身上做点文章了,但他也有不小的疑虑:“可是,郝萌凭什么出这个头呢?” “事在人为,只要找准方向,总会有办法的。”陈宫没直接作出回答,反是向魏续提出了要求:“郝将军那边,自有某来设法,总教他心甘情愿便是,但若要城市,却也非三位将军不可,三位若肯信宫,只须……” 他凑到魏续耳边,低低的授了一番机宜,魏续三人眼睛发亮,连连点头,最后猛然起身,拍着胸脯道:“包在某身上,有先生妙计,任那王羽小儿有三头六臂,也翻不出天去!” 第六五二章激斗与胜负 “这也是你的家传武技?” 王羽当然没有三头六臂,否则现在也不会打得这么辛苦,百忙之中,他终于找到个空隙,问出了一句话。 “破天八式,风雷绞杀!”吕绮玲一字一顿的回答,杀气满溢。 一直以来,在女孩心中,父亲就是无比高大的,他的权力不是最大的,兵马不是最多的,也不是最有智谋的人,但他手中的画戟却让天下群雄退避,无论单打独斗,还是冲锋陷阵,他生平就没吃过亏,除了王羽! 虽然吕布很少提起他和王羽之间的纠葛,女孩也称不上兰心蕙质,但她还是能从父亲眼中看到那一丝落寞和不甘。 被人踩在身上成名,这种滋味并不好受,所以那些名士们替人扬名之前,多半都要收些好处,方式方法也有颇多讲究。 做为成名已久的豪杰,被王羽蛮不讲理的在身上踩了好几脚,然后扶摇直上,直飞九天,心里又怎么可能不难受呢? 特别是这两年,王羽实力已成,竟然开始算计自家的家底了。 比武招亲的提议,虽然是陈宫提出的,但吕绮玲早就打定了主意,要以牙还牙,让仇人也尝尝被人踩着成名的滋味,替父亲报那一箭之仇。 小心眼?身为女子,不能上阵,不能统兵,不能出相拜将,难道还没有小心眼的特权吗? 在洛阳时,吕绮玲就已经在积极准备了,可谁想到,竟然被王羽放了鸽子。愤懑之下,她和其他求亲者较量的时候,多少也有点发泄的意思,于是,曹纯那帮人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倒了大霉。 不过女孩没有放弃,她一边关注王羽的动向。一边积极准备。 通过种种途径,她对王羽的战法有了充分且全面的了解,知道对方擅长步战,更擅长近战,内劲也有古怪,所以她做了很有针对性的准备。 这破天八法,正是其中之一。这套戟法在这个时代。属于很冷门的武术,因为这套戟法是专门克制短兵器的。持长兵者只有在很特殊的情况下,才会被持短兵者威胁到,这套戟法的用途可说是极其有限。 连对王羽也很没好感,一直唆使女孩与王羽作对的表舅魏续,听说此事后。也觉得她在浪费时间,这套武术能被用上的几率实在太低了。 但吕绮玲一直没有放弃,除了她打败王羽的执念之外,吕布偶尔见到后的鼓励也起到很大作用。 就这样,她将这套武术一路练了下来,练得非常熟练,然后。她如愿以偿的遇到了王羽,顺利的将对手逼到了死角。 看到王羽选择钩镶做武器的时候,别提女孩有多兴奋了,她有信心打败对方,只要出其不意的全力展开,对手轻敌之下,必无幸理! 一切如她所料,破天八法展开。顺利的将王羽打得没有还手之力,但让她心焦的是,无论她如何努力,王羽如何狼狈,都迟迟无法分出胜负。 她突然想起,一次酒后谈起王羽时,父亲的评价:这是个极其狡猾且韧性十足的对手! 很有针对性的打法。也只是占得了上风和先机,奠定胜局的一刻,看似近在咫尺,但却怎么努力都抓不住。 不但抓不住。对手看起来似乎还有什么底牌没用的样子,能在激斗之中开口说话,就是证据! “好武艺!”王羽赞了一声,也不知赞的是戟法的名字,还是戟法的本身,只听他扬声叫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某要反击了,小姐请仔细着!” “既有手段,尽管使出来便是!”吕绮玲脸上行若无事,手中画戟却舞得更急,风声听起来已经不再是断断续续的呜呜声,而是惊涛骇浪一般,一片连着一片,一浪更比一浪更高! 场边观战的众将也都紧张起来。 战局很清晰,如果这样一直打下去,就算王羽韧性再强,能撑到吕绮玲力竭再获胜,那也是虽胜尤败。何况吕绮玲这套打法看似费力,但画戟旋转起来之后,可以很大程度的依靠惯性挥舞,久守必失,王羽能不能支撑到她力竭的一刻还是两说呢。 所以,王羽必须反击,只要他想获胜,就只能趁着场面还不太难看,果断展开反击。 也就是说,最关键的一刻马上就要来临了! 说完就做,王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意思,闪身避过戟纂的一记挥击,他脚下连动,身形转瞬间退出数步。此消彼长,吕绮玲手中画戟寒芒大盛,风暴一卷,呼啸着追逼而来。 抢出了这难得的空隙,王羽当然不会是为了逃跑,他双手向胸前合拢,两手钩镶十字交叉,脚踩弓步,不退反击,一下子插入了画戟制造出来的风暴之中。 这是个惊人的举动,先前的退避,无疑助长了吕绮玲的攻势,在对手气势攀升到顶点的时候反击,又岂是一般的凶险? “当……当……铮铮铮……”伴随着刺眼的火星,金属碰撞声和摩擦声,在两道身影和三件兵刃间不停暴闪,仿佛风暴化成了雷云,正有轰雷闪电蕴藏其中。 赵云、魏延都被吓了一跳,王羽这招反击可算不上多明智。 吕绮玲的画戟早已舞动了起来,从一开始就一直加速到现在,就像是滚雪球一样,一开始或许只是一颗小雪球,但是现在却已经变成了能够把一整幢房子埋掉的大雪堆。 吕家的家传内劲原本就刚猛霸烈,此刻积蓄了这么久,长戟上含而不发的劲力早已经到了令人不寒而栗的程度。 王羽的这一击是迎着对方的最强锋去的,恰好成了宣泄的出口。 说得好听,是遇强更强,说得难听,这就是以短击长,自寻死路!短兵器的威力岂能与挥舞起来的长兵器相提并论? 只听到一连串的脆响,前面那把钩镶直接崩碎成了无数碎片,后面那把钩镶同样被刚猛到极点的劲道崩开了一个大缺口。尾端的短钩不知被迸飞到了哪里,王羽手中只剩下了一具小盾。和盾上的一支长钩。 “主公!”赵、魏二将失声惊呼,齐齐向场内抢去,恨不得能以身代之,但场上的剧斗犹如电光火石一般,他们远在数十步开外,想救援又哪里来得及? “不要过来,还没打完呢!”身形刚动。却听王羽头也不回的大吼了一声,二将这才发现,王羽看似无谋的一击,竟然起到了绝佳的效果。 吕绮玲舞动起来的强猛攻势,居然停下了! 杀敌一万自伤三千,吕绮玲先前的狂猛攻势虽然声势惊人。但她自己也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巨大的反震之力顺着她的长戟反震回来,震伤了她的双手,她双手虎口的部位全都裂开口子,握枪的地方全都是血。 “这是……”魏延见状一愣。 “墨家内劲之功。”赵云的眼光更高一筹,一口道破了其中玄妙。 魏延没有再问下去,因为场中的激斗还在继续。 吕绮玲虽然在碰撞中也吃了点小亏。但毕竟还是兵器被毁的王羽形势更糟,女孩没有丝毫停顿,长戟猛地一震,迅雷般朝着王羽刺去。 画戟如同龙卷风一般朝着王羽刮了过来,龙卷风的风眼就是那锐利的戟尖。 这一招虽然险恶,不过王羽看到了一丝希望,因为他看出了这招力量不足。 刚才他硬接的那一下虽然让自己损失惨重,却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至少打断了吕绮玲的蓄势,所以现在这一击远没有刚才的威力。 王羽决定继续行险,他用左手的断盾强行格挡,右手的钩镶一甩,紧贴着戟杆反划过去。 然而,龙卷风变成了闪电,吕绮玲的变招同样极快。 王羽的断盾刚格上戟尖。立刻就感觉不对,吕绮玲虽然失去了挥舞长戟的空间,但画戟这样的重兵器,在她手上。却像是绣花针般轻巧自如,在刺击的过程中,画戟以戟尖为中心,猛然旋转起来,像是一把无坚不摧的钻头! 王羽心里大叫一声不好,左手弃盾,身形急闪。 又是一阵金属碎裂声响起,左手的钩镶彻底变成了飞散的碎片。摧破残盾,画戟去势未绝,电光般一闪而至,险之又险的擦着王羽的身体划了过去。 险!非常之险! 可终究没有取得战果。 险险避过画戟的强绝一击,王羽眼都没眨一下,就像是刚从鬼门关逃过一劫的人不是自己一样,身形一晃,揉身而前,右手断钩一划,闪出了一道光弧,闪烁变幻,速度快疾且路线诡异。 眼看吕绮玲避无可避,却依然不肯放弃,奋力抽戟,试图用画戟小枝回刺王羽。 “不好!”场中形势突变,强弱逆转,高顺和曹性都是大吃一惊。 从王羽行险一搏开始,这场较量就已经不再是切磋,而是变成性命相搏了。现在吕绮玲一击落空,长戟已经被格在外门,却依然在努力回刺。王羽长钩如电,眼见已是胜券在握,本可点到为止,但吕绮玲回刺的动作却将王羽逼得没有退路了。 他若留手,肯定就躲不开画戟那一招回刺,为了手下留情,将自己陷入险地? 可不论有多急,二将都已无法可施,毕竟他们离的太远,为了怕引起误会,箭术精强的曹性也一直没把弓摘下来。 “铮!”金属碰撞声再次响起,围观众人虽觉不妙,但仍定睛看去,却见王羽已经冲到了吕绮玲身边,挥挥手就能取了地方的性命,但他手中的钩镶一样,却探向了后背,恰到好处的与回刺的画戟碰在了一处。 仓促之间的回手格挡,当然挡不住吕绮玲情急拼命的一击,画戟虽被格挡,但势犹未尽,重重的刺在了王羽的身上。 巨大的冲击力将王羽撞得向前飞起,两个身影瞬间重叠,然后一起滚倒在地,激起了无数惊叫和漫天尘埃,却无人知道,最后的结果到底如何。 第六五三章谁解女儿心 “服了没有?”一边翻滚着,王羽一边发问。 “如果你死不了的话。”回应他的,是一阵剧烈的身体摩擦,和冷冰冰,硬邦邦的一句话。 “当然死不了,劳其筋骨,利刃割背,这都是天将降大任于我的先兆不是……吗?”虽然被石头硌了一下,导致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的,但依然没妨碍王羽继续调侃及揩油。 最后那一击虽然凶狠,但既然被他格挡住了,就不可能要他的命,毕竟他身上还有件防御力很不错的软甲,若非有这件宝贝在,他也不会采用那么凶险的打法。 那一击的最终结果,就是让他和吕绮玲有了个亲密接触的机会。 他当时本来就是正面冲向吕绮玲,以钩回挡,也是在行动之中完成的,受到冲击后,两人自然会正面撞在一起,然后一齐被冲击力撞倒,以正面相拥的姿态翻滚在地。 汉代的服饰都以宽大为主,但吕绮玲为了练武方便,身上穿的是一身劲装,接触上之后,主要的阻碍物也只有那一层皮甲而已,身体的起伏曲折,都可以感受得十分清楚。 当然,之所以感受如此清晰,还是因为女孩一直不停的在挣扎。 若非她挣扎的这么激烈,王羽也享受不到这样的艳福,在地上来来回回滚了这么多圈。不过他也不敢轻易放人,怀里这位可不是什么千金小姐,而是一头雌豹,把她放起来,再想制服可就难了。 王羽宁可和孙策大战五百回合,也不愿意再和吕绮玲过招,束手束脚的感觉太难受了。要是和孙策过招,王羽最后一刻肯定毫不犹豫的下杀手,而对上妹子,哪怕是凶悍一点的妹子。这杀手肯定是下不去的啊。 所以说,趁着近距离接触的机会,搞定对方才是王道。 “胜负未分,你放我起来!”吕绮玲开始还以为王羽已经受了重伤,心里又是吃惊,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是愧疚。像是感激,又像是久违了的后悔,总之很复杂。 也是因为这样,她一开始的挣扎只是下意识的,并没有完全发力。等和王羽对答几句,她终于发现。对方压根就没有性命之忧,不服输的劲头顿时又起来了。 感到怀中女子的爆发,王羽自然也不示弱,和女人刀来枪往的较量,他不愿意,可现在这种较量倒是甚合心意,无非就是比力气。比耐力呗看谁先忍不住…… 王羽正较量着并享受着,忽听背后有人瓮声瓮气的叫道:“你这小妞好不晓事!刚刚要不是我家主公手下留情,你早就身首异处了,还说什么胜负未分?” 声音他很熟,是魏延,这憨货跑的快,忠心护主倒是精神可嘉,但这句话说的未免就不合时宜了。 “谁要他让?谁要他让!你让他一刀砍死我啊?你这混蛋。放我起来,我要和你分个高下……” 魏延本就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听了这话,冷笑一声,正要继续再讥嘲对方几句,不防身后赵云快步抢上,飞起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然后飞身上前,掩住了他的嘴,低声喝道:“文长,别乱说话。给主公添乱!” “俺……”魏延眨眨眼,也听出来女孩说到后面,声音里带的哭腔了,再看看自家主公的衣甲虽然破破烂烂的,但紧紧搂着女孩的模样,又哪里像是受伤吃亏?刹那间,他明白了,不吱声了,被赵云轻轻一扯,就站到了一边。 心中暗赞子龙慧眼如炬,心细如发,王羽凑到吕绮玲耳边,轻声道:“你没输,我也没赢,不过现在你手里没了兵器,再打就只能比拳脚了哦。还是说,你要我让你,去拿兵器?” 吕绮玲死死咬着嘴唇,不肯说话,眼泪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要是没王羽这一扑,她就大大方方的认输了,婚事可以再议,打输了耍赖可不是吕家女儿的作风。可现在她的心态是经历了很多个转折的,从因王羽武艺、眼力而来的震惊,落败的羞愧和失望,王羽舍命相让的惊讶和感动,再到两人亲密接触而来的羞涩和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千般滋味涌上心头,如潮水冲向堤坝,使得她一向坚定的心防猛然被打开,变得软弱起来,这种感觉,只有没练武的童年时代,才依稀有些相似的记忆。 感觉怀中的身体渐渐软了下来,王羽就想松手起身了。他毕竟是一方诸侯,搂着位少女在地上让人围观,实在有些不合体统。 “小姐……”他还没来得及松手,高顺和曹性便赶到了。 看到王羽和吕绮玲都没受伤,两人顿时松了口气。这样的结果应该是最理想的了,这比武招亲之说啊,真是一点都不靠谱呢,夫妇之间讲究相敬如宾,打打杀杀还怎么做夫妻啊? “走开,你们都走开!不要过来!”乍一听到熟人的声音,吕绮玲的反应更激烈了,她一把反楼住王羽,将臻首藏在了王羽宽阔的肩膀后面。除了高顺之外,军中将士当面都以‘少公子’称呼,怎么能让大家看到自己软弱哭泣的模样呢? “……”高顺和曹性对望一眼,都是茫然,搞不清楚在这短短片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诸葛亮无声无息的出现在高顺二将身后,轻声提醒道:“二位将军,这武也比完了,结果么,呵呵……不如,让他们单独呆会儿?” “……诸葛小先生说得是,正当如此。”高顺恍然大悟,反正武比过,看小姐这样子,亲事应该也八九不离十了,让他们说说体己话,消除隔阂才是正理,这么多人在这里围观算是怎么一回事? “散开!三百步外警戒护卫!”高顺转过身,扬声喝令。 “喏!”陷阵营将士齐齐应命,排着整齐的队列远远围了个大圈。 “高将军练的好兵,亮也读过几本兵书,今日一见,颇有了些启发,不知可否向二位请教一二?子龙、文长二位将军虽然年轻,但武艺人品都是相当了得的,正好一起探讨……” 诸葛亮见事多快啊,见高顺很配合,当下找了个借口,拉着四将一起走远,校场上很快恢复了平静。 见人走远了,王羽也是慢慢翻身起来,左手留在原处,右手往怀里一探,拎了快丝帕出来,递给吕绮玲:“喏,擦擦罢。流完泪吹风,脸上会很难受的。” 吕绮玲本不想接,但王羽后面那句话却惹起了她的好奇心,迟疑着接过丝帕,问道:“这种事,你怎么会知道?” 书里看的呗,王羽下意识就想这么回答,可话到嘴边,心中忽然一动,再说出口时,已经换了一幅口吻:“我以前胆子很小,十岁前算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大家闺秀还矜持呢。哭鼻子这种事,经历得太多了。” “……难道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哭得微红的大眼睛又变圆了,女孩忘了自己的狼狈,连声追问起来。 “是真的。”王羽一本正经的点着头,心里却在偷笑,到底是个少女而已,不论有多么坚强的外壳,打破之后,露出来的依然是孩子般的天真和好奇。 “那你怎么……” “你想问我怎么突然变成现在这样了吧?其实也没什么,在孟津的时候,我有一次险死还生的经历,在那之后,胆子突然就大了,呵,与其说是胆子大,还不如说想开了,危险总是在那里的,怕也躲不开,迎上去反而有生机,所以……那你呢?你怎么会练武?一般的女孩,不会喜欢舞刀弄枪吧?” 分享经历或者秘密,是拉近彼此关系的不二法门,王羽也是灵机一动才想到的,现在看看,效果似乎还不错。 “我?”吕绮玲的烟波变得迷离起来,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我是在五原老家出生的,从记事起,身边就时刻充满了威胁,有时候是鲜卑人从雁门打进来,有时候是定襄又或什么地方的匈奴人作乱,还有山贼啊、乱兵之类的,很多很多……” “那时父亲还没从军,别人一听有虏寇来了,都吓得魂不附体,但只要父亲拿着画戟,站到接口,大家就安心下来,找到主心骨了。到底有多少次,我和母亲都记不得了,总之,只要父亲在,无论是胡虏还是贼寇都没法在县里作恶!” “后来父亲从了军,我们一家一起到了太原,本以为能过几天安定日子,结果还是和从前差不多,鲜卑、匈奴、山贼、叛军,走马灯似的来来回回,几次趁着丁使君率兵外出来袭,差点攻破了太原城!危险还是那样,但父亲却不在了……” “母亲常说,要是我是个男孩就好了,只要继承父亲一半的勇武,她就放心了,现在是个女儿身,反而容易招来麻烦……我很不服气,也不甘心,为什么是女子,就不能保护自己,保护家人?所以,父亲再次出征回来后,我就对他说:我要习武,将来做个不输于他的将军!” 看着女孩坚定的神情,王羽不由自主的问道:“那他怎么答复?” “父亲笑了。”女孩嫣然一笑,严格来说,她的笑容依然有些刚硬,但王羽已经看多了女孩坚毅的神情,这一笑就倍显温柔婉转了。 “他说好,将来他老了,拿不动画戟的时候,就让我来保护他!” 第六五四章吕布的决定 看不出来,那个吕布还有这么一面啊。 王羽努力的在脑海中勾画一副父慈女孝的场景出来,但每次将他印象里的吕布代入,画面都会变得支离破碎,倒是吕绮玲一点都没问题。 没办法,吕布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无论是前一世从影视文学作品之中,还是这一世的亲身接触之中,王羽怎么都看不出吕布身上还有如此细腻的一面。 但话说回来,人有千种,世有百态,吕布在铁血和狂傲下面有点柔情倒也不足为奇。 更重要的是,从吕绮玲吐露的心声中,王羽终于找到了明确的突破口。 对吕绮玲是这样,对吕布同样如此。 “那现在呢?”见女孩倾述得差不多了,王羽轻声问道。 “现在?”吕绮玲微微一怔。 “是啊。”王羽点点头,解释道:“从前你的理想是做个将军,保护你父亲,现在呢?理想有什么不同吗?” “现在……”女孩脸上的光彩顿时一黯,低下了头,这才发现两人虽然坐起了身,但姿势还是有些暧昧,特别是王羽的左手还搂在自己的腰上,脸上顿时掠过一丝触目惊心的红,好在没有发飙的意思。 她红着脸,轻轻将王羽推开,苦笑道:“女子就是女子,就算武艺再好,也不可能做将军的,自古以来就没听说过这种事。而我的武艺也算不上高,连你都打不过,父亲天下无敌,又岂是我能保护得了的?” 什么叫连我都打不过,哥现在也是天下有数的猛将了好不好?王羽在心里吐着槽,脸上的神情却越发和蔼起来:“世事无绝对,女将军又有什么奇怪的?春秋时代不就有征发壮妇上阵的传统了吗?既能上阵,为何不能做将军?” 想了半天,王羽也没想出合适的例子来。穿越的时代太早也有不方便的地方,要是换成在明朝,自己直接就说花木兰和穆桂英了,不比现在这样有说服力多了?现在也只能期望对方没读过书了。 “那哪里是上阵,不过是当民夫,运粮运辎重罢了,和上阵怎么相同?”事与愿违。显然女孩不光武艺高超,书也读过不少,至少读过兵书。 王羽并不气馁,本来他也只是想挑起话题而已:“可以来青州啊,之前某派人来求亲的时候,不是已经说得挺明白了吗?你来了。就是一军主将,你的武艺兵法都能有施展的余地,理想也就实现了,何乐而不为呢?” “你那是骗人的吧?”吕绮玲的回答将王羽狠狠噎了一下:“骗人?这话从何说起?” 吕绮玲看着王羽的眼睛,很认真的答道:“陈先生说,你这么说,纯粹就是为了我军的骑兵。想假借以我为将的名义,将我军的骑兵一点点的骗走。” 又是陈宫!王羽心中大骂,这家伙就是专门跟哥作对来的,本来还对他多少有些好感,想着能不能收服麾下,现在看来,还是早点弄死了事。 不过,认真来讲。王羽未尝不是有些恼羞成怒,他先前打的确实是这个主意。 嗯,不是哥自己想出来的,好像是诸葛亮还是谁来着,反正是有人教唆,哥只是一时不察…… “陈公台想得太多了,说难听了。他这就是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对于贵军和令尊,某当然有想法,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总有一天是要沙场相见,亦或同殿为臣的,难道令尊就想让天下四分五裂着,等着鲜卑人、匈奴人打进来吗?” 心里胡思乱想,王羽辩解起来倒是脸不红心不跳:“至于对绮玲你……”叫出了对方的闺名后,他稍一停顿,观察了一下对方的反应,这才继续说道:“某只是知道你武艺出众,故而诚心相邀罢了。” “真的?”吕绮玲狐疑的看着他,脸上写着‘不信’两个大字。 “那还有假?”王羽眼珠转了转,煞有其事道:“你应该知道,某手中有个名录……” “骠骑名录!我听说过。”这次吕绮玲回答得很快,旋即她突然神情一动,指着王羽,无法置信的问道:“你是说……” “没错,那上面的确有你。”她话音未绝,王羽已经快速接口道:“不过,上面没有你的名字,只是写了将门虎女四字,某也是明察暗访了很久,才想到是你的。” 这次王羽可没骗人,虽然书里没有写过,但游戏里吕绮玲可是大名鼎鼎的角色。要不是他对这个名字有些无法确认,八成也是会写到那个名录上的。 这么好用的噱头,怎么能不多加利用呢? 吕绮玲虽然没答话,但从她脸上的神色看来,应该已经信个七八分了,毕竟这是她一直憧憬的东西,打心底里,她就愿意相信。 王羽见事也不慢,见对方已经开始动摇,哪还不知道继续加码? “只是世间观念如此,某虽有爱才之心,但若不以求亲为名,又岂能令温侯割爱?所以一直没提过名录的事,这一点,等你到了高唐后,可以找文和验证……” 编谎话什么的,老狐狸最拿手了,骗死人不偿命啊,找他验证,本来有漏洞的谎话,他都能给你编圆了。 吕绮玲并未纠结验证不验证的事,而是直接反问了一句:“这么说,你不是要娶我,而是要邀我为将,就和……赵子龙和魏文长那样?”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但王羽知道,回答女孩的反问时,不管对或错,最重要的是不能迟疑,只要迟疑了,就算对了也白搭。 所以,他不假思索的一点头,理直气壮的答道:“没错,就是这样,你想啊,我之前又没见过你,为什么一定要娶你呢?我就是在名录上看到你的名字了……你知道的,某麾下有六军编制,近卫的铁甲重骑目前没有主帅。只要你肯来,烈火骑兵的主帅就是你!” 换成后世的女孩,听到这种话,八成一个耳光就甩过来了。娶老娘不是因为看上老娘的姿色,而是要让老娘和一群臭男人一样去做牛做马,打生打死?想疯了你的心! 但吕绮玲的性格虽然有些后现代,但那只是表象。骨子里,她就是个有些一根筋,一心想着追逐梦想的独特女孩。王羽这话,反倒是说到她心里去了。 “君子一言……”她缓缓抬起右掌,看向王羽:“你不要我父的一兵一卒,只要我一个人?” “快马一鞭!”王羽毫不犹豫的抬手与她相击。 只要盟约达成。是不是立刻吞并吕布军都无所谓,接下来,青州的攻略重点是河北。若与吕布结盟,令其在兖州挡住曹操,未尝不是个不错的策略。 即便刘虞、许攸没成功的勾结胡虏入寇,刘虞、公孙瓒、公孙度、张燕这四家势力一一解决过来,也得耗费个一两年。等河北彻底平定之后。再转向中原时,就大势已定了,吕布再怎么傲气,也不可能做出不理智的选择。 所以,他不必非得拘泥于并州骑兵,只要把吕绮玲带走就足够了。 话一说开,相处起来只会更加融洽,对这个脾气直爽的女孩。王羽干脆给她解释了一下未来几年的整体战略:“幽州刘虞正在谋划什么,许攸那个祸害也流窜去了草原,这一趟回高唐,可能不久就要出兵北上。在北方征战,步兵发挥的余地不大,到时候主力就是风火骑兵,你怕不怕辛苦?” “现在中原群雄多在观望。但等我平定河北,天下大势也就定了。若到时曹操成功占据了关中和西凉,或许还能顽抗一阵子,若没有。那就只有摧枯拉朽被扫平的份儿了……” “并州的高干、袁谭不过是跳梁小丑,北方一定,荆州也不可能顽抗到底,即便刘表想不开也不要紧,到时候我军挟平定北方之势,三路进击,即便南方群雄联手又能如何?” “令尊?温侯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没腻吗?若他还有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意思,也没必要非得在中原和自己人厮杀啊?难道他和异族打了那么多年,就不想和卫霍一样,封狼居胥,追亡逐北吗?” “只要他不动刀兵,他的老班底我都给他留着,等将来让他建功立业用,其实啊,我觉得,温侯老了,也该歇歇了。” 两人越说越热络,渐渐的说起了一些相对禁忌的话题,却也没引起任何冲突。王羽说吕布应该退休,吕绮玲便附和说,她父亲这些年受了多少伤,立了多少功劳,有哪些旧伤会不时发作,有哪些功劳都是没得到封赏之类。 因为说得起劲,又知道周围有赵云四将,加上整个陷阵营警戒,连一向警觉的王羽都有些疏忽了,并没注意到,在校场边的营帐中,有人深深的叹了口气。 “主公,王将军应该没有小觑您的意思……” “玲儿都到了嫁人的年纪了,我确实是老了。”吕布摇摇头,脸上没有一贯的霸气,倒是有了几分沧桑神色,他站起身,缓缓向帐外走去,到了门口,突然站住,突兀问道:“文远,你我一起并肩作战,也有十多年了吧?” “过了十月,就十四年了。”张辽不解其意,但回答却很精准。他少年就在郡中为官,虽然年纪比吕布小近十岁,但为官的年限却差不多。 “已经十四年了么,这些年来,多亏你了。”吕布的感叹,让张辽有种奇怪的预感。 “主公……” “你我还是兄弟相称吧,就像当年在雁门初见时那样。”吕布转头一笑,道:“某本也没有争鼎天下的手段,玲儿要去高唐,身边须不能没人帮衬,你和鹏举小子打过几次交道,他对你也是很推崇的,此事就拜托你了。” “主……”张辽大吃一惊,还没等他再说什么,吕布已经挥了挥手,大踏步的走出帐外了。怕惊动王羽和吕玲绮,张辽不敢高声叫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雄壮的身影踏着夕阳走远,心中尽是怅然。 眼下张辽屯兵范县,与徐晃的泰山军相持,让他随吕绮玲离开,显然是要撤除范县防线了。东平国空虚,东郡再无险可守,奇袭青州腹地的路也就此被切断。 虽然吕布还没做出要易帜归降的决定,但也是相去不远了。之所以没易帜,无非是要看看风色,看看王羽到底能不能如他说的那样,顺利平定河北。 张辽并不抵触这个决定,但他始终也没想清楚,王羽这番话到底有什么魔力,竟然真的打消吕布的争雄之心。 或许,真有惺惺相惜的情分?亦或父女天性占了上风? 带着满腹的疑惑,张辽静静离开。 第六五五章连锁反应 “怎么回事?主公为何会下达这种命令?难道只是因为王羽打赢了小姐?荒谬,真是荒谬!那比武招亲不过是个噱头而已,难道还真要当真了?” “没有张辽在范县牵制徐晃,我军东进的路就被封死了,就算在这里拿下王羽,也只是会招致青州军的报复,这,这该如何是好?” “郝萌那厮本来已经意动,听说此事后,又退缩了,只道青州势大难犯,主公又执意若此,犯不上跟他拼个同归于尽……” “这厮会不会算账,王羽那是什么人,当朝骠骑将军,辖下十四郡国的诸侯!能跟他同归于尽,那也是赚到了。” “贱命也是命,主公既然已经下了令,这件事还是就此作罢好了,大家也收拾一下心情,趁着王君侯虎架还在濮阳,拜会一二,也好消除从前的隔阂,为将来做些打算吧。” “唉……”叹息声四起,却也没什么人有继续争论的兴趣。 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了,谁知道一直迟疑的吕布突然变卦了呢?张辽昨天刚从范县秘密返回,今天一大早就高调离城而去,随之而来的还有吕布的一纸撤兵令和调兵令。 张辽在范县的驻军只有三千余众,给郝萌的调兵令,也只是让他带着本部的三千人前往句阳,在兵荒马乱的中原,这点部队的调动根本算不了什么。但对正在浮动着各种阴谋的濮阳而言,影响却如同天翻地覆一般。 吕布只是名义上入主了兖州,实际上,除了东郡之外,对兖州的其他地方,他只有名义上的控制权。 兖州东部的东平、任城、山阳三个郡国,目前都处于地方自治之中。地方豪强们结成了攻守联盟,周边势力若用小股兵马进袭,他们就严防死守。伺机反扑,若是大举来犯,他们就发挥墙头草的本质,向其他大势力靠拢。 由于周围强敌环伺,占领东郡之后,吕布无暇也无力分兵去占领这些地方。豪强的坞堡未必很大,但通常都比县城要高大坚固得多。以吕布的兵力,若是一个城一个城的攻下去,光是一个东平,就能将他的步卒全部耗光。 知道王羽到来之前,吕布也只是在临近东郡的一些地方,占了几个重要据点罢了。 其中范县属东平国。驻扎在此的张辽军,处于防备青州军的第一线;而句阳城地属济阴郡,位于濮水北岸,与济阴治所定陶城直线距离不足百里,是吕布防备陈留、梁国方向曹操军的桥头堡。再加上屯驻与白马、燕县的部队,四个据点刚好构成濮阳的外围防线。 吕布也没指望这几个据点真能挡得住大军来袭,他只需要有个预警的时间。不要让敌军长驱而入就可以了。 留在濮阳的主力部队由骑兵和陷阵营构成,机动力超高,只要来犯之敌无法在短时间解决四据点中的守军,主力很快会在吕布的亲自率领下赶到,进行里外夹击。 就战略来说,这个布置没什么问题。 吕布兵力太少,本来就不适合据守洛阳、濮阳这种四战之地,能在兵力捉襟见肘的情况下。将兵力调配开,保持主力的完整,就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而四个据点当中,以屯驻范县的张辽军兵力最多,也最为精锐,其他三个据点基本上都只有防御盗匪作用,曹操若是真的大举来袭。这几个城池也只有充当烽火台的份儿了。 不过,曹操现在正大举西进,虽然在陈留、颍川留下了相当的守备力量,但两面开战的可能性却是微乎其微的。至少在他和董卓进行主力决战。分出胜负之前,不可能会把矛头对准东郡。 倒是青州随时有可能席卷而下,攻略中原。所以,吕布先前的布置是很明智的,完全体现出了他的战略倾向。 现在,这两封调兵令一出,他的意思就很明显了,在长达数年的坚持后,吕布终于放弃了独立的立场,开始彻底向青州靠拢。 看这架势,与青州达成和睦之后,吕布很有可能全力西进,和曹操算一下旧账。这不是异想天开的事,张辽军从范县撤军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燕县,将与句阳的郝萌军一道,对陈留形成夹击之势。 明面上以步卒推进,主力隐藏在步卒背后,这是吕布最喜欢采用的战法。 留守陈留的曹军主将是夏侯惇,拥众二万余,又有程昱、荀彧参赞军机,更有颍川、洛阳留守的部队从旁策应,但对上全力以赴的吕布军,形势依然不乐观。 正因如此,在濮阳盘算着各种阴谋的众将如同在三九天,被人用冰水迎头泼下,从脑门直凉到脚后跟。 吕布态度一变,郝萌被调走,别说借刀杀人,就算魏续、侯成豁出去,甘愿亲自上阵,他们也奈何不了王羽啊。 胆子最小的宋宪第一个缩了;和王羽仇最大的侯成尽管大声叫嚣不休,但却掩饰不住他色厉内荏的本质;连足智多谋的陈宫也哑火了,只是搓手哀叹,一筹莫展。唯一能保持镇定的,只有鲍信。 眼见众人开始狐疑惶恐,眼看着就要一哄而散了,一直冷眼旁观的鲍信突然笑了。 迎着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他轻声说道:“各位是不是有些太悲观了?以信看来,眼下形势虽然有些棘手,但未必是穷途末路。” “允诚此言何解?”陈宫眉毛一轩,反问声中莫名的带了一丝寒意。 “很简单,各位一直商议的,都是如何利用吕布或者瞒着吕布行事,可现在吕布已经旗帜鲜明的站在青州一方了,从前的计议都不再可行……难道没人想过,连吕布一起铲除么?”鲍信语出惊人。 “什么?”众将都是大吃一惊,齐齐站起,呆滞般瞪着鲍信。 “各位何须惊慌?仔细就明白了,吕布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做决定之前虽然很容易动摇,可一旦做出了决断,就会雷厉风行的推行。如果知道王羽到底怎么说服他的,或许还能设法相劝。可现在,谁能说得清楚,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么?既然如此,再想利用吕布已不可得,为今之计,先除吕布,再除王羽才是上上之策!” “……然后呢?”室内鸦雀无声。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不知何人轻声问了一句,引得众人呆滞的眼神都是一动。 “然后?”鲍信呵呵笑道“有此功名在手,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得,洛阳的曹将军雄才大略。心胸过人,未尝不是……” “哼!某道鲍使君哪来的好心肠,结果说来说去,终究是为了贵上取事。” 陈宫冷哼一声,打断了鲍信,语带讥嘲道:“我等甘冒奇险,为曹操火中取栗。成与不成,都能搅乱兖州局面,为西征争取时间,允诚兄,世人都说,你与曹孟德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宫原本还有不大相信,今日却是耳闻不如目见啊。” 虽然知道不应该。但众将还是忍不住笑。 从曹操起兵开始,鲍信就不遗余力的给曹操送粮、送兵、送地盘,最后搞得自己都没了栖身之地,却还乐此不疲。这显然已经超出了名士赏识、提拔后辈的范畴,算得上是舍己为人了,遍数天下,大概也只有陶谦和王羽的关系可堪比拟。 不喜欢曹操和鲍信的人。将这件事引为笑谈,背后传得沸沸扬扬,众将在东郡日久,这些传言都是听过的。不过,当面提起,陈宫却是头一人。 引俊不止之余,众将也都很好奇,究竟鲍信会如何应对?恼羞成怒,还是羞惭而退,亦或破罐子破摔? “公台兄,敢情借一步说话。”鲍信表现得很淡定,甚至可以说是无动于衷,好像陈宫讥嘲的主角不是他一样。 伸手不打笑脸人,鲍信如此隐忍,陈宫也不好过分进逼,寒着脸走开几步,冷冷的看着前者,并不说话。 “公台兄,你救世济民的胸怀,世人皆知,你与孟德的恩怨,也是阴差阳错而来,很难说谁是谁非。但现在事已不可为,难道你因为不喜欢孟德,就置天下大势于不顾,任由竖子猖狂吗?” 鲍信摊摊手道:“就算你不想让孟德捡便宜,但现在已经不是捡不捡便宜的问题了,你可能还不知道,弘农战事,孟德已经后续乏力了,妙才将军在武关为李儒、牛辅所破,西进之战,已经失败了大半,如果濮阳这边再……天下有谁还能抑制青州的锋芒?” “允诚,你可是在诈我?”陈宫吃了一惊,惊疑不定的看着鲍信,想从对方神色中分辨出此事的真伪来。 “何诈之有?”鲍信唉声叹气道:“西征大事,天下瞩目,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兖州,到时你一问便知。我放这种假消息又有何用?” “可是……西征不是有那郭奉孝从中运筹,又岂会出现如此大的纰漏?”陈宫犹自不信。 “毕竟是个年轻人,少不更事,又急于求成……”鲍信摇摇头,解释道:“奉孝的计策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明里强攻陕县,实则由妙才将军选拔精锐,趁牛辅不备,奇袭武关,然后长驱直入,让长安首尾难以兼顾,进而速胜董卓。” “计是妙计,但毕竟太险,结果被李儒识破,亲率精锐往武关,借山势设下埋伏,一鼓击溃了妙才将军的万余精锐。现在妙才将军只能死守宛城,李儒、牛辅乘胜追击,新野张绣又在蠢蠢欲动……这场西征,已经打不下去了。” “……”陈宫听得惊心动魄,哑然半晌方才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西征无果,孟德只能设法与董卓和解,然后返身夺回兖州,趁着北疆不稳,与青州争锋。公台,就算你恨孟德入骨,但若能在这件事上推他一把,让二虎相争,两强争夺中原,战事势必旷日良久,这对你也没什么坏处吧?何必抱着吕布这颗将死的树不放呢?” 鲍信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而且,孟德虽然攻不下长安,但董卓又何尝不是苦不堪言?你若肯在兖州之事上放放手,这调停,甚至结盟对付青州的功劳、名声,又何尝不是你的囊中之物?你大可凭借此功觐见天子,得享封赏,凭借这个,将来你合纵诸侯,不就更名正言顺了吗?” “……”陈宫怦然心动,心念急转,片刻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费尽唇舌,鲍信等得就是这句话,当下呵呵一笑,轻声道:“其实……” 第六五六章异变陡生 和吕绮玲比斗过后,王羽的日子倒是过得很舒服。 那天之后的第二天,他就得到了好消息,吕布让高顺传话给他,让他准备娶亲事宜,而且还指定了一位送亲使。 本来他还琢磨着,不知道要经历怎样的一番波折,才能将这项盟约彻底搞定呢。结果,眨眨眼,一位重量级名将入手,这已经无法用意外之喜来形容了。 吕布虽然还别别扭扭的不肯露面,但有了这么多好消息,王羽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对方的脾气就这样,指望他满面春风的找到自己,拍着肩膀说:贤婿,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显然也不太可能,只要他把和睦亲善的姿态做出来,也就足够了。 吕绮玲自己不在乎名分,吕布也不是个拘泥俗规的人,亲事本可一切从简,但王羽从种种渠道得知,严夫人很在乎这些。 说不得,这场亲事只能搞得正规、隆重一些了,王羽一封手书,将孔融、管宁从高唐调来,开始筹备相关事宜。 濮阳距离青州不远,情报、人员往来都很方便,他自己也没着急动身回高唐,而是在城东校场外单独立了一个营盘,每天在校场与吕绮玲、高顺、曹性切磋兵法,交换练兵心得什么的。 倒不是要对吕布死缠烂打,王羽只是想尽快完成此事,既然吕绮玲和张辽加入麾下,就要切实的将其转化为战力才行,而不是单纯为了盟约,让这二位挂个名。 而这二人的身份特殊,顺利融入军中的难度只怕也不少,王羽不确定幽州到底什么时候会出事,想在出兵北上之前,给这二位多留点时间,也只能尽快解决濮阳这边的手尾了。 当然,能当面和吕布谈谈也不是没意义的。盟约成立,濮阳就成了青州西面的屏障,王羽当然不希望吕布军还存有隐患。 前世他一直不太理解陈宫的做为,但现在他看得倒是很清楚,陈宫就是个官迷。为了扬名,为了升官,他什么都肯做。虽然和曹操有刻骨之仇,但他的存在,无疑是个不安定的因素。 另外,侯成那三人本来也不是什么好鸟。吕布在下邳被俘,就是因为这三个家伙的背叛。 有可能的话,王羽想在离开濮阳之前。解决这些不安定因素。这当然不太容易,但有张邈兄弟的帮忙,倒也不能说一点希望都没有。 张邈是地头蛇,在他的通力配合之下,青州密探如鱼得水,濮阳城内只要有个风吹草动,都瞒不过王羽的眼睛。再加上从高唐、朝歌传递来的情报。王羽虽然人在外,但青州的军务却丝毫也没放下。 “郝萌?又是郝萌!难道这人也是侯成他们一伙儿的?还是说他们的关系本来就很好?温侯命令已下,他却迟迟不肯出城,确实有些可疑……三千步卒而已,倒是不足为惧,但还是得盯紧点才好。” “有人说在城内见过鲍信?此事须得严加防备,如今濮阳正人心浮动,不能让他乘隙而入了。” “元直请战?这又是何缘故?嗯。高干和袁谭又不老实了?这俩不开眼的笨蛋确实该揍,不过攻打壶关还是免了吧,打过去倒是容易,但粮草辎重输送起来可就难了,还是配合整体攻势的好。回信给元直,准他深入上党,痛击袁、高。但战略目的依然以削弱敌军有生力量为主,而非占领。” “河东、弘农战事还在胶着,武关……咦?夏侯渊战败?” 逐条处理着政令军务,王羽感觉自己比在高唐时还忙。没办法,现在地盘越来越大,情报系统覆盖的范围也是越来越广,虽然只是军略方面的事务,依然繁杂无比。好在大致的情形都在预料之内,又有诸葛亮这个超级秘书辅助,处理起来倒是不难。 直到南阳的战报传来,王羽才真正感到了惊讶。 “夏侯渊战败,很稀奇吗?父亲在洛阳也打败过他,还是以少胜多呢。”吕绮玲好奇问道。 王羽处理军务时,并未回避她,反正无论哪个身份,吕绮玲都有资格参与军机了,没必要回避,何况王羽还想通过女孩的嘴,向吕布传达一些信息呢。 只是吕绮玲对阴谋诡计什么的完全提不起劲头,一直拄着下巴打瞌睡,只有听到战事相关的消息,才会睁大眼睛,兴致勃勃。 见王羽对南阳战报这么大反应,她有些好奇,也有些不屑。吕布军上下对曹操都没什么好感,夏侯渊是曹操的心腹大将兼兄弟,吕绮玲会表现出这样的态度倒也不足为奇。 “夏侯渊本身倒没什么……”王羽摇摇头,夏侯渊也是魏军大将,但历史上也没少打过败仗,最惨的一次是直接被黄忠在定军山砍了脑袋,他当然不会因为夏侯渊战败就大惊小怪,“问题在于,这一仗是郭嘉指挥的啊,怎么会打得这么狼狈?” “这有什么奇怪的?”吕绮玲撇撇嘴,幸灾乐祸道:“曹操就是不自量力,董卓人品不怎么样,但他麾下兵马众多,李傕、樊稠各有勇力,都是上将之才,凭曹操那点兵马,怎么可能速胜?他的主力大军连潼关都没打到,还谈什么进取关中?” 王羽不去理她,一边翻出司隶州的舆图,一边向身边的几位文武问道:“你们怎么看?” “看起来,好像是被识破了计谋,弄巧成拙了。” 魏延在舆图上画了两个箭头,沉声道:“这就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战法,从弘农攻过去,一路关隘重重,破了渑池还有陕县,破了陕县还有潼关,想速胜又谈何容易?如果是某来指挥,也会分兵多路,明攻暗袭,只是郭嘉行事不密,被人棋高一着,看破了而已。” 王羽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转向赵云:“子龙,你觉得呢?” “文长说的大致不差,只是有点小问题。”赵云先肯定了魏延的说法,才说出了自己的观点:“依照您之前的判断,曹操西征的把握在于长安的公卿大臣会与他配合,在这个基础上,他似乎没必要冒险奇袭,只要分兵多路,煊赫声势就可以了,夏侯渊冒进中伏……总让人觉得有些不自然。” “不自然?”吕绮玲眨眨眼,有些不大明白:“子龙,若换了你,你会怎么指挥?” “末将……”吕绮玲身份特殊,赵云一直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她更合适,甚至连称呼都一直含含糊糊的。 赵云语滞,诸葛亮很流畅的答道:“如果主公所料不差,曹操应该三面进击,同时在河东、弘农、武关开辟战场,主力与西凉军主力在陕县对峙的同时,还应分兵扫荡弘农郡以南的郡县,摆出和南阳军呼应的姿态,令董卓处处受敌,难以兼顾,不得不抽调长安守军助战。” “原来是这样,所以你们认为,夏侯渊战败有问题?”吕绮玲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是,能有什么问题呢?夏侯渊可是真的败了啊,损失了上万兵马,丢弃了无数粮草辎重,然后被人一路赶回宛城,南阳都岌岌可危了……这对曹操能有什么好处?” “这就是让人想不通的地方了。”王羽用手指在舆图上轻轻敲着,陷入了沉思。 自己高估了曹操和郭嘉?有这个可能。曹操虽然雄才大略,但他一辈子打的败仗也不少,其中也很有几场,是郭嘉辅佐他的期间内发生的。虽然每次他都能重振旗鼓,但曹操打败仗这件事本身,应该没什么好质疑的。 不过,周瑜比历史上记载的可厉害多了,郭嘉难道会和他相反么?夏侯渊战败,从某个角度来说,是战略方面的失误,那个郭嘉会犯下这种错误,被李儒给将计就计了?好像也不太合理哦。 如果都不是,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眼下的关中形势,已经完全超出了历史固有的轨迹,王羽也无从判断这件事背后的玄机。 可正如赵云所说,这件事发生的非常不自然,不自然的动作背后,必有某种让人意想不到的东西。 沉默,使得气氛变得凝重起来,魏延对这种气氛很不适应,想着退开几步,活动一下身体,不想却撞到了赵云身上,搞出了不小的动静。 众人纷纷看向他,魏延挠挠头,赧然道:“不小心,不小心……其实这事也不复杂,至少这场败仗本身,对曹操来说算不上什么好事。放眼天下的话,那就不好说了,不过,对咱们来说,肯定是有利的,不是吗?” 很显然,他是在转移话题,赵云、诸葛亮都不点破,只是看着他笑,王羽却猛然心中一动,想到了很久之前的一条未经确认的消息。 “放眼天下?”他在桌案上的一叠纸当中一通猛翻,从中抽出了一张,然后直盯盯的看着,不说话了。 众人都被他吓了一跳,吕绮玲离他最近,探头一看,发现王羽手中拿的是另一张舆图,图上的地名对她来说,都非常陌生:“金城,武威……这是哪里?跟夏侯渊又有什么关系?” 诸葛亮听得浑身一震,失声问道:“主公,难道您认为……” “是啊,有时候,盟友之间,不就得互相利用吗?”王羽的回答意味深长,吕绮玲听得莫名其妙之余,也是不无恼怒,现在濮阳和青州的关系,不也是盟友么? 正要开口质问时,帐外异变陡起,人声鼎沸,鼓角声喧天,像是有大军正攻来一般! 第六五七章濮阳之乱 “呜……呜……呜!”号角声雷鸣般响着,由于声音太大,感觉就像是在身边炸响一般。 “出什么事了?”王羽霍然起身,扬声问道。 “启禀主公……外面有……有……”帐外亲卫快步抢入,但看起来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王羽抓起长槊冲出帐门,发现在众人议事这段时间,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营寨四周都有鼓角声响起,声势浩大,黑沉沉的也不知有多少兵马正在接近或潜伏。而西面,也就是濮阳城方向腾起了数道火光,看起来像是有大军正赶过来。 五百护卫心里的弦一直就绷得很紧,此刻事发突然,纵然训练有素,也难免紧张,一时间,人喊声、马嘶声充耳不绝,整个军营乱成了一锅粥。 有人趁乱试图冲入军营,被埋伏在黑暗处的骑兵用弓箭堵在了门外。当值的士兵试图冲上去帮忙,却被军官喝止,怕中了敌人的诱敌之计。情势还不算太混乱,最大的麻烦还是黑暗中时起彼伏的高喊声。 “保护主公!” “濮阳军反复无常,弟兄们,和他们拼了!” “不要乱,去些人到马厩,保护好战马,伺机突围!” “上马,冲出去,给他们点厉害尝尝,让他们知道,咱们是天下无敌骠骑军!” “杀!杀啊!” 王羽出帐,其他人自然也不会怠慢,反应过来可能发生了什么之后,吕绮玲无法置信的叫道:“不是的,不可能是父亲,他不可能做出这种反复无常的事!” 先用怀柔之策,把女儿当做人质送入敌营,麻痹敌人,然后趁夜突袭这种计谋确实是存在的。但吕绮玲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自己的父亲会做出这样的事。他不会用这种诡计。同样不会不心疼自己这个女儿! 魏延和诸葛亮突然变得冰冷起来的眼神,让她觉得非常难受,女孩觉得自己受了不白之冤,又很怕吕布真的听信了某些人的谗言,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不用紧张。”王羽向魏延摆摆手,示意对方用不着摆出这副如临大敌的姿态:“不是温侯,他若真的想要某的命。会直接骑着赤兔,擎着画戟杀进来,哪里会搞这许多玄虚?” 王羽抬手向周围指指:“子龙,兵是你带出来的,咱们的兄弟,就算被突袭了。会这么乱七八糟的瞎喊么?” “不会!”赵云断然摇头。 王羽平时处事随意,但练兵却严,骠骑军最重视的就是号令严明。类似这种夜袭或被夜袭,军中操练过不止一次,在徐州还经历过好几场实战。受袭之初或许会有些乱相,但绝对不会这么随便乱喊。 除非被打散了,否则军中的喊声只会越来越小。越来越整齐,只要找到军官,士兵就不会乱喊,低级军官找到中级军官,就会自动默认由后者发号施令。 像现在这样的情况,只会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在周围捣鬼! 得了王羽的提示,魏延凝神观察片刻。也得出了结论:“移动的火光确实不多,周围攻营的也多半是虚张声势……循义的陷阵营上阵可不是这种模样,来的要是他们,营墙早就守不住了……还有西面的火光,似乎也是越来越远……若是有大军来袭,城内的兄弟肯定会传消息出来……看这样子,不像是有人来攻击咱们。倒像是有人在濮阳城内作乱。” “在濮阳城内作乱?”王羽愣了愣,他还真没想到过这个可能,历史上,吕布军好像一直很团结。似乎没发生过内乱吧? 何况,除了郝萌、高顺之外,侯成等人都没有兵权,用三千兵挑战吕布的主力骑兵加陷阵营……郝萌吃了雄心豹子胆么?还是说,他吃定了自己,认为一定能离间成功? “文长,你速去与隐雾军汇合,探明周围情况,尽量找出一条安全的路来,能避免和濮阳军发生冲突,就尽量避免,发信号给元福,让他派船过河接应……”尽管心存疑虑,但王羽也知道这种时候耽搁不得,当机立断的吩咐属下应变。 “喏!”这些应急措施是早就准备好的,魏延抱拳领命,疾步而去。 “子龙,集结部队,全体上马,你照顾一下孔明,准备突围!” “喏!”赵云也应命而去。 “绮玲你……是跟我走,还是留下?”最后转向吕绮玲,王羽才有些迟疑,今夜这场大乱,不管是真有其事还是误会,影响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除的。是带着误解离开父母,还是与王羽分离,对女孩来说,恐怕都是很难做出的选择。 “我……”一向干脆利落的吕绮玲突然哑了似的,今夜的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太快了,远在她理解之前,一切就变得完全陌生了。爽朗的个性也无法在这个时候帮助到她,她张张嘴,却迟迟无法给出答复。 “主公!”迟疑间,赵云的断喝声远远传来,就在这片刻工夫,赵云已经组织起了几轮骑射,对营地周围几处喊声最密集的地方进行了覆盖式攻击,眼见着嘈杂声就变弱了。 王羽知道,突围的时机到了,他目视吕绮玲,希望对方能做出最后的决断。 “我要去找高叔叔,然后去救我父亲!” “去救温侯?”王羽很诧异,自始至终,他就没转过这个念头,不是他希望吕布快点死,只是救援和吕布这两个词,怎么都连不起来,光是想想,就已经觉得格格不入了。 那个豪勇盖世的吕布,会需要人去救?就算郝萌真的叛了,也只有三千人,怎么可能奈何得了吕布?除了陷阵营,濮阳军的主力不是尽在城中么? 看着女孩清澈的目光,王羽并未提出任何疑问,从容点头道:“如此也好,上马,我送你去高将军那里。” 说罢,他从亲卫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然后俯下身,将手伸向女孩,吕绮玲毫不迟疑,左手抓住王羽的手,右手一抄,画戟已在手中,稳稳当当的坐在了王羽背后。 “全军向南,前进!”王羽将马槊向前一指,五百轻骑风一样冲出了军营。 “两翼漫射,无信号便靠近者,杀无赦!”王羽指明方向,赵云将他的命令进一步具体化,指挥着骑兵,用骑射,将黑暗中蠢蠢欲动的那些黑影压得抬不起头来。 这场变乱的策划者,准备不可谓不充分,在青州营地四周,趁着夜色围过来的兵马足有两千之众,突袭之外还用了攻心计,想着就算再怎么差,也能使得王羽观望片刻,然后再离营逃亡。 所以他很有针对性的在军营的东北两个方向布置了重兵,西南两个方向则只有少量人马虚张声势。这两个方向都有濮阳军驻守,就算王羽识破了他的计划,为了稳妥起见,也不可能随便靠近濮阳军的军营。 哪曾想,吕绮玲提出要去寻高顺,而王羽居然就那么随随便便的答应了。 结果,南面的伏兵被打了个搓手不及,多数人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少数悍勇之辈试图强行攻击,却迎面撞上了暴雨般的羽箭! 这样的能见度下,骑射的精准度不高,但架不住骠骑军有钱,箭矢随便用,直接开弓砸出去就是了。没人冲上来,就当是练习了,有人上来就算他倒霉。 就这样,五百轻骑像是一只愤怒的刺猬,轻易的撞破了营南方向单薄的包围网。 “青州军出尔反尔,王羽挟持了少公子,隐雾军正在城中作乱!” “弟兄们,不要再犹豫了,先拿下北营的敌人,然后进城去救援主公!” “高顺已经被策反,魏将军手中有主公的军令!大家不要听他的杀出去,杀出去啊!” 两营相距不过数里,以轻骑的速度,可谓转瞬及至,远远的就看到火光熊熊,营内的叫嚷声也与适才青州军营的差不多,喊什么的都有,核心内容就是搅乱人的思维。 看到这样,王羽才确切的意识到,吕布也许是真的需要救援了。今天这场大乱,本来就不是单纯冲着自己来的,准确的说,策划者的第一目标不是自己,而是吕布! 正常情况下,陷阵营就算被数千兵马围攻,也很难将他们围死,特别是这种夜间的混战。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王羽对陷阵营已经很熟悉了,就算是现在的隐雾军,也不可能在夜间混战中打赢陷阵营。 对付这支强兵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给他们缠战的机会,以坚实的阵地战来对付他们。 可现在,这支强兵被轻易瘫痪了,王羽不确定是什么人牵制了高顺,但他很清楚,依照目前的态势进行下去,只要高顺无法出面,陷阵营摆脱混乱的第一时间,就是杀向北面的青州军营! 步兵的机动力再强,也只是在战略机动中强,小范围机动,再强的步兵也追不上骑兵。只要自己不死战,陷阵营再强也拿不下自己,可不论自己是战还是逃,这两支部队都会互相牵制住,谁也别想去濮阳城救援。 所以,目标是吕布! 第六五八章当机立断 陷阵营已经陷入了混乱,营地外围随处可见茫然奔走的人影,各种嘈杂声也是此起彼伏。 这不是单纯来自外部的打击所能造成的,迟迟得不到主将高顺的指挥,被各种自相矛盾的命令所困扰,才是陷阵营将士无所适从的真正原因。 不过,若是以为可以就这么冲进陷阵营的营地,那就大错特错了。 王羽注意到,陷入混乱的只有外围,内营周边,一圈火把整齐的亮起,火把后面,正有人严阵以待。 高顺到底在干什么?陷阵营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王羽疑惑不解。 “主公,现在怎么办?”诡异的状况使得一身是胆的赵云都感到了困惑和迟疑。 直接杀进去或许不难,但趁乱击溃陷阵营对局势能有多大帮助呢? 王羽当机立断,手在马鞍上一按,飞身而起,跳到了另一匹备马上,身影尚在空中,断喝声已经传来:“绮玲,你来突前,子龙,你带大队人马在外围接应,某且冲进去看看情况再说!” 高顺迟迟不出,不是被人暗算受伤或者死了,就是被人给牵制住了,否则谋乱者也没必要继续扩大混乱,直接整军北上突袭便是。 这时冲进去,也许能打破僵局。 当然,也有可能是有人故意设计,外面的乱相都是假的,内应布置好了埋伏和陷阱。但这种可能性太低,除非贾诩叛变,跑来和谋划者同流合污,否则没人能想到,自己会跑来陷阵营救援。就算真的出了意外,大不了再杀出来就是了,也没什么可怕的。 “让开,让开!高将军何在?让他速来见我!”换成普通人,听到这种命令。难免要犹豫一下,但吕绮玲却是个霹雳火爆的脾气,她本来就对濮阳城内的状况非常担忧,现在陷阵营的状况,更是让她心急如焚,哪里还顾得许多,挥戟便往前闯。 王羽带了数十亲卫。紧随在后,赵云见状,也不好多做劝阻,当即将部队散开,营造出更大的声势来,以作策应。 不出王羽所料。布置在内营周边的部队,是以隔绝内外为目的,若是他自己率队硬闯,一场硬仗怕是难以回避,可吕绮玲冲在最前,防卫部队顿时就不知所措了。 “是少公子!” “快去回禀高将军,少公子没事。她没被挟持着攻城!” “不,不能大意,少公子年幼,不识得人心叵测,她是被人骗了,利用了!” 队列一阵混乱,截然相反,让人无所适从的命令再次同时传出。吕绮玲心中大怒,提戟作色就要寻造谣者的晦气,可定睛去看才发现,虽然有火把照明,但黑暗中影影绰绰的,又哪里看得见人? “嗤!嗤!嗤!”正迟疑间,忽然破风声连响。下一刻,黑暗中接连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吕绮玲这才反应过来,是王羽的飞刀! “动手了。青州人动手了,这才是他们的真面目,弟兄们跟他们拼……啊!”有人比吕绮玲反应得更快,一边高喊,一边小心的借助人群,隐藏自己的身形。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没能躲过被飞刀穿心的厄运,话说一半,就变成了一声惨呼。 吕绮玲无暇去思考,王羽到底怎么在这样的能见度下锁定目标的,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她策马而前,直驱火光最明亮的地方,让所有人都看清自己:“有乱党正在城中作乱,我从青州借兵来平乱!速速禀报高将军,起兵进城平乱!再有造谣生事者,皆以此为例!” “果然是城中有人作乱么,就说王将军不是反复无常的人啊。” “少公子来了,兄弟们不要乱,各守其位,等中军号令!” 营门洞开,吕绮玲和王羽对视一眼,从后者眼中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一马当先的冲了进去,王羽紧紧跟随在侧,心情略有些紧张。 刚才被他射杀的几人当中,前面的几个,都是外来的探子,最后那个却是陷阵营的军官!因为这些日子经常在校场上操演,王羽对陷阵已经很熟悉了,那个喊话的是个屯长。 在总兵力不过千人的先兆营,屯长这样的百人队长已经算是高级军官了,这种人会参与叛变……其中的意味,实在有些吓人啊。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外面的消息,就在王羽一行靠近中军帐的同时,中军帐内也是异变陡起。 “魏续,你敢……” “叛逆者人人得而诛之!” “郭立,你疯了吗?居然向高将军挥刀?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某效忠的是温侯,高将军,对不起了!” “这些疯子果然叛了,濮阳城危险,快点杀了他们,去救主公!” “杀!” 无法置信的惊呼声,满怀悲愤的质问声,怒意满满的喝骂声,最后,千言万语化成了一个字,密集的金属的碰撞声随之炸响…… 毫无疑问,一场残酷激战爆发了。 “是……舅舅?真的是舅舅?”吕绮玲骑的是王羽的乌骓,心急如焚之下,一直冲在最前面,可到了中军帐前,帐内激战爆发,她却没有立刻突入,连手中的画戟都垂了下来,口中喃喃低语,眼神里尽是茫然。 “你早就想到了?”王羽敏锐的从女孩的低语声中,捕捉到了另一层意思,顾不得安慰对方,他沉声问道。 吕绮玲茫然答道:“陷阵营名义上的主将是舅舅,只有在出征的时候,高叔叔才是名副其实的主将,所以,想搅乱甚至夺取陷阵营的兵权,只有舅舅才能做得到……” “…第…这算是什么章程?”王羽一阵莫名其妙,魏续叛变他不意外,这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鸟,可高顺不就是陷阵营的代名词吗?怎么现在又跳出来个魏续?将权不统一,那不是没事找事么,吕布怎么会做出这么白痴的安排? “我娘她……”吕绮玲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茫然变成了苦涩,一句话只说了个开头。 一个人名就够了,王羽发现,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这句话,用在吕布身上,还真不是一般的贴切。为了给小舅子搞点事做,就对手中的王牌劲旅做出这么奇葩的安排……应该说吕布不把军国大事当回事呢?还是说他妻管严已经走火入魔了呢? “不管怎样,当务之急是安定陷阵营,提兵进城救援,你舅舅……先拿下他再说,暂且留他性命便是。”情势紧急,没时间吐吕布的槽了,王羽很快做出了决断。 “也好!”吕绮玲紧紧咬着嘴唇,最终还是对父亲的关切占了上风。 然而,就是这么一耽搁,帐内的激斗已经分出了胜负。 魏续等人听到了马蹄声,果断开溜,高顺等人战意不浓,也没有全力追击,等王羽这边反应过来,魏续那些人已经消失在黑暗中了,只留下了几个断后送死的倒霉蛋。 “末将治军不力,令得小姐涉险,罪该万死!”高顺快步迎上,满面惭愧。 “高叔叔,先别说这些,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吕绮玲哪里有治罪的心思,今夜的叛乱太诡异了,好容易找到个有可能的知情者,自然要先问个明白再说。 “末将也不是很清楚……魏将军今天持着主公的手令来巡营,和平时显得略有些不一样……” 王羽插话问道:“不一样是指……” 高顺看看吕绮玲,见后者没有异议,于是解释道:“魏将军一般都是在操练后才来,然后会拉着一些将校去喝酒玩乐,通常也会邀请末将,但末将从来都是回绝的,久而久之,他邀请的也就少了。可今天,他显得格外热情,末将推拒了很久,才勉强推掉。” 王羽点点头,若有所思道:“也许,这个计划的本意就是要灌醉你的。” “或许吧。”高顺继续说道:“入夜后乱起,末将本待整军防备,打探清楚状况后再行动,谁知魏将军突然闯入中军,说……”他看看王羽,显得很是迟疑。 王羽笑着接茬道:“说本将挟持绮玲,谋害温侯是吧?” 高顺并不接茬,但却顺着王羽的语意继续说了下去:“末将认为无论形势到底如何,都应先探明情况,得到主公的许可,可魏将军却一力主张,要果断出击。两边相持不下,就这么僵持住了。以魏将军的行为看来,这场叛乱恐怕……” “蓄谋已久!”王羽道出了高顺的未尽之意,果断道:“事不宜迟,请高将军迅速整军,本将带一百亲卫护送绮玲,随你入城平乱,余众留在城外,确保退路无忧。既然叛贼蓄势已久,城门现在恐怕是关闭着的,不知高将军可有良策?” “北门和西门是由侯成、宋宪守卫,恐怕……”高顺摇摇头:“守南门的原来是郝萌,现在是诚明,应该可以走得通,东门由成廉、魏越轮番守卫,此二人对主公忠心耿耿,依常理应该不会有事,不过成廉好酒,魏越好色,若是有人处心积虑的算计他们,恐怕……” “那就走南门。”王羽赞许的看了高顺一眼,此人不光会练兵、打仗,虑事也很周密,不会被常理、人情之类的因素束缚,的确是一员良将。 计议已定,高顺迅速整军,然后两军合二为一,向濮阳城南急行而去。 第六五九章突城而入 濮阳城周长约十五里,高近三丈,开有四门,东为宾阳,南曰通济,西称定海,北名靖北。 这样的城堡放在同期的欧洲,肯定会被当做神迹敬仰崇拜,雄霸欧洲的罗马帝国的都城,规模也不过与其相仿而已。但在雄关林立的中原,濮阳城远称不上最宏伟,只能算是不太寒碜。 饶是如此,当王羽真正面对着这座城池时,他依然有种望城兴叹的感觉。 城内火光冲天,宾阳门的城头上却始终黑沉沉,静悄悄的,和城内的纷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王羽心中微沉,高顺的担忧果然应验,吕布的两大亲卫虽然忠心,但弱点也很明显,面对从身后刺来的匕首,全无抵挡之力。 宾阳门不通! “去通济门!”为首三人迅速达成了共识。 没人提议去叫门,也没人随便靠近,这一点不难猜测,此刻的城墙上,很可能潜伏着数以百计的弓箭手,只等着自己这边靠近,就要万箭齐发了。 队伍丝毫不做停留,绕过护城河,直驱南城通济门。 离城越近,城内的喧嚣声就越是清晰可闻,吕绮玲心急如焚,将马速驱动到了极致,连王羽和他的上百轻骑都被甩在了后面。 王羽知道她的焦虑,一面示意众人跟上,一面向高顺提议:“循义,事情紧急,本将军中还有一些备马,不如将军择选少量精锐上马,先赶到通济门如何?” 陷阵营强行军的速度很快,但终究比不了骑兵。从魏续的牵制到宾阳门的异常,高顺所见、所经历的种种,无一不在表明着这场叛乱的规模和危险。通济门虽然有曹性在,却也不是万无一失,能早到一刻,就能消除一分危险。 高顺想了想,点点头。答非所问道:“王骠骑想的确实周到,但末将却有一事不明。” “何妨直言?”王羽愣了愣。 “将军真的要救我家主公?”高顺的问题很怪,连心无旁骛,全力赶路的吕绮玲都回头看了一眼。虽然马上就转了回去,但王羽很清楚的知道,对他的回答,女孩也是很关注的。 “循义为何这么问?” “恕末将直言。”高顺拱拱手。算是先行道歉,然后直言不讳道:“青州势力十倍于濮阳,与我军联盟,无非是想用最微小的代价,收编我军于麾下。如今主公虽然许婚认可,但双方毕竟只是同盟。以主公的脾气,将军要达成心愿,恐怕还有经历些波折,若是……” 他话犹未尽,但意思却很明白了。 吕布军最精锐的陷阵营和大部分骑兵都驻扎在城外,如果吕布死了,有吕绮玲在身边。王羽很容易就能将这两支强军收编麾下,再加上赴范县调兵的张辽,吕布军的菁华就此入手。损失的,顶多就是个濮阳城和半个东郡而已。 倒是救出吕布,后者也不会把感激摆在脸上,以他有些别扭的性格,说不定反而坏事。因此,从功利的角度来讲。王羽不应该这么卖力的救吕布才对。 何况,现在城中形势不明,最坏的情况,很可能满城皆敌。就算曹性还在坚持,顺利进城,凭着一两百精锐救人,也是非常危险的。 上位者不自陷险地。这是自古流传至今的规矩,除了项羽、吕布之外,大概也没有哪位诸侯每战必亲临战阵,每阵必先。 不过无论是现在的吕布。还是从前的项羽,他们亲临战阵都有点不得已的意味。 吕布不用说,在这场争霸游戏中,他一直就处于弱势地位。项羽虽然有过强势的时候,但在楚汉争霸的时候,他大多数时间是居于劣势的。否则彭城大战的时候,他就不需要用三万兵,对付五十六万诸侯联军了。 以青州的势大,王羽本没必要冒险的,可他偏偏这么做了,高顺这一问,正好问到了要害处。 高顺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问的问题虽然诛心,但王羽也没办法从他的言谈举止中判断他的目的,稍加斟酌,觉得这个问题也只有从本心来回答了。 “同盟交涉之前确实考虑了很多,不过救温侯只是下意识的就这么做了,你突然这么问我,我也只能说,是因为不想今后太寂寞了吧。” “寂寞?”这个答案让高顺十分不解。 “是啊,寂寞。”王羽叹了口气:“循义,你有没有想过,天下重归一统后,要去做些什么?” “……顺愚钝。”高顺茫然以对,完全搞不清楚王羽要说什么。 “武将么,将来还是要打仗的,秦皇和武帝当年曾向外开疆拓土,大汉重兴之后,自然要循着前辈英烈的足迹。循义,你知道吗?这个世界大着呢,要不断开拓,光我一个人可不够,就拿陷阵营来说,现在青州可没人能练得出这种兵。南方多山地,将来你带兵南征,肯定如鱼得水,说不定在有生之年,能一直推进到大陆最南端呢。” “……”完全跑题了,高顺也不知道自己的问题怎么会引得王羽发出这样的感慨,不过,那挥军南征,纵兵南向,一直到大地尽头的说法,听起来确实很让人热血沸腾啊。 “总之,我希望当大汉南征北讨开始的时候,站在我身边的人越多越好。咱们一起奋战,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土,让太阳能照得到的地方,都有大汉的龙旗飘扬!救温侯,只是其中的一小步罢了。” 抒发了一通豪言之后,王羽朗声长笑:“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现在可不是互相了解的好时机。走吧,去通济门,进城助温侯一臂之力,扫平叛逆。” “喏!”高顺不自觉的抱拳应命,直到上了马,他才发觉,自己刚刚竟然执了下属礼,而在那之前,自己明明在质问对方来着……这,难道就是世人传说的。骠骑将军的独特魅力吗? …… 事实证明,王羽的谨慎是很明智的,就在王羽解答高顺心中疑惑的同时,通济门,正处于激战之中。 “郝萌,你这混蛋不得好死!主公待你如何,你自己不知道。别人可都看在眼里呢!连丢了关隘,致使洛阳被突袭的大罪,主公都未予惩处,你怎地就狼心狗肺若此,公然谋叛?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曹性和他的几十名亲卫被团团围在城楼下,包括他自己在内。众人无不浑身浴血。他身上最严重的是肋下的一处刺伤,那是郝萌趁他无备时靠近,暴起突袭时留下的痕迹。要不是曹性事先得了王羽的暗示,多少保持了几分警惕,说不定这一刀就直接要了他的命。 即便如此,他的形势也非常不利。 郝萌蓄势而来,偷袭不果。立刻挥军强攻,仗着兵力的优势,将曹性和他的部队分割开来,集中主力猛攻,将斩首战术执行得相当彻底。 “良心?哼,没错,吕布是没追究我弃关之罪,可那是因为他决策失误!曹操实力数倍于我军。他把主力都带去夺东郡,让我带着数千老弱守关,我能守得住才怪呢!现在他又想把我打发出濮阳,去句阳替他顶缸,还说什么立功赎罪,二罪并罚,呸。想得美!” 郝萌挥舞着一柄沾满血的战刀,狞笑有声:“伺候不起,老子今天不伺候了!” “曹性,你若识相。放下武器投降,某担保既往不咎,等城中战事有了结果,咱们一起去追击王羽立功。你若不识相,嘿嘿,老子认得你曹诚明,老子手中的刀须认不得你!” 威逼利诱的话只说了一半,他就给咽了回去,因为他看到曹性的左手伸向了腰间!他不敢怠慢,急忙忙一猫腰,来了个懒驴打滚,险之又险的避过了曹性的一记快箭。 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惨叫,知道是亲卫替自己当了灾,郝萌恼羞成怒,跳着脚催促手下围攻:“他娘的,还敢倔强?杀,给我全杀了!吕布匹夫已经死到临头,现在老子把他的忠狗也都送去给他陪葬!” 他和侯成那几个笨蛋不一样,他背叛吕布,不是因为意气之争,而是经过权衡后做出的决定,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更大的利益。 现在他听从了鲍信的劝说,选择了曹操,但如果吕布做出和青州决裂的决定,他说不定会站在青州一边,向王羽卖好,雪中送炭肯定比锦上添花功劳大啊。 既然决定了,就要贯彻到底,只有彻底封死四门,才能让吕布没有侥幸的机会。比起城外的救援,郝萌更怕的是吕布倚仗武勇,单骑突围。 叛军的总体实力并不占优势,只是利用了青州军的存在,造成了思维上的混乱,才占据了优势。如果让吕布杀出城去,等天亮后集结主力反扑,那自己这些人就只有被全歼的份儿了。 好在陈公台料事精准,料定吕布不肯抛下妻子独自逃生,有了严夫人拖累,等到他意识到事态严重,想要单独逃生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 这桩大事做成,自己就是新的东郡太守,运气好,兖州刺史也有望啊! 这条光明大道前面,唯一的阻碍就是这个该死的曹性了,就是他,害得自己迟迟关不了城门,留下了这唯一的破绽和生路! 现在……他脸色猛然一变,急转头看向东方,黑沉沉的夜幕中似乎有什么在涌动着,让他不安,让他心悸。 还没等他确认不安的源头,身披数疮的曹性忽然大笑起来:“援兵,援兵来了!来的都是骑兵啊!叛贼郝萌,死到临头,你还不束手就擒么!” “怎么可能!”郝萌骇然欲绝:“计划明明没有任何漏洞,这些骑兵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他凄厉大叫:“快,快把吊桥收起来!不要理会那绞盘了,用挠钩拉,把吊桥拉起来啊!” “叛贼受死!”事与愿违,还没等叛军士兵完全领会他命令,一骑快马已经撞破了黑暗,红色的披风在火光中闪闪发亮,比那抹红色更亮的是骑士手中的画戟! 一骑南来,突城而入! 第六六零章一路碾压 “砰!”半空中流星一闪,一根火把被人用弓箭射出。沾满了牛油的火把砰然炸开,溅得火星四处乱飞,转瞬即灭的火光驱散了城门洞里的黑暗。 吕绮玲长戟直刺,挑翻一名偷袭者。斜拍,将另一名偷袭者扫去了半边脸,她的家传武学是纯粹在沙场争锋用的,心急之下,她下手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怜悯,只要与人对上便立分生死。 转眼间,第六名偷袭者又命丧戟下,正当她挥戟纵马欲追第七个敌人时,一道寒光擦着她身体飞过,射穿了敌人的后颈。 “不要恋战,这里的敌人交给循义,你我先去城守府!”王羽从后赶上,大声说道:“火光是从那里传来的,叛军用夫人的安危牵制温侯!” 被怒意冲得微昏的头脑中,像是吹过了一丝清风,吕绮玲顿时清醒过来。回头看看,上百骑兵排成了整齐的队列跟在身后,高顺和陷阵营的先锋部队已经下了马,沿着城内的墙梯攻上,和叛军战成了一团。 “走!”王羽又是一声大喝,长槊横扫,将最后几个挡路的杂兵扫开,带着一百骑兵风一样冲上了街道。 街道上混乱之极,不断有小股的黑衣人四下纵火,不断有穿着军服或衣衫不整的人与纵火者在黑暗中分头混战,时而又会彼此战在一处,刀枪碰撞声和喊杀声响成一片。无辜的百姓们一边用水桶抗击着飞来横祸,一边承受着明枪暗箭。哀哭声,求援声不绝于耳。 王羽硬着心肠。没有理会这些干扰,带着一百亲卫直扑城守府,那里正是火光最旺的地方。 从一开始,叛军就多方设计,但越是如此,越表明了对方的实力有限。如果叛军能掌控大多数部队,他们就没必要搞得这么复杂,计谋用得好。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作用,但毕竟是剑走偏锋之道,实力如果足够强,直接碾压才是王道。 既然实力有限,那肯定是有偏重的。 在自己的营地周围,至少有上千伏兵,对付高顺用的人手较少。但至少也得过百,再加上控制宾阳门,在通济门偷袭曹性的两路兵马。 王羽认为,叛军的实力差不多也就是这样了。西北二门对方很可能已经放空,剩下的兵力除了分出少量散兵在城内作乱之外,应该都集中到了城守府。 只要在城守府分出胜负。这一战就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关键还是要快,等到围攻自己营地的那些敌人回过味,赶来助战,形势就会变得更加复杂。 “前边好像有人拦路!”赵云眼尖,在这样的混乱之中。依然警惕的发现了前方的异常状况。 “无论什么人,冲过去就是!”吕绮玲大声叫道。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冲过了两条街,看见正前方五十步外,四十几个的衣甲鲜明的兵卒封住了路口。 这些兵卒都全副武装,身前身后都放了拒马,虽然人不多,但几乎人手一架强弩,单看这阵势,就知道强冲的难度了。 “有人趁乱纵火,主公有令,街道封闭,不许任何人通行!”为首的军官身穿铁甲,看起来至少是个军司马。 战马速度非但丝毫不减,反而加速向自己头上踏来,此人眼中寒光一闪,手一抬一指,断喝有声:“违令者视为叛党,杀无赦!” “杀!”四十余人齐声呐喊,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强弩,弩矢映射着火光,散发着彻骨的森寒杀机。 “青州铁骑,挡路者死!”看到这阵势,王羽不惊反喜,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当年在孟津,吕布一戟横空,硬生生的挡住了上百架强弩的攒射,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现在他自忖武艺大进,正好借这个机会和当年的吕布较量一下。 他一夹马腹,就要纵马冲前,结果一左一右两道身影迅雷般从他身边冲过,枪戟并举,怒喝着迎了上去。 王羽先是一愣,随即响起,他现在骑的不是乌骓,吕绮玲和赵云的战马都远胜他骑的这匹,却是被这俩人给抢先了。 他发愣,对面的军官可不敢愣神。 这里,是整场叛乱的最后保障,万一城门没有顺利拿下,就只能靠他们这些阻击点来阻隔内外了。原本最让人担心的是吕布单骑突围,不到五十架的强弩和拒马能不能挡得住那个凶神,谁也没有把握,只能期望着围攻城守府的同伴能消耗他更多力气,让自己捡个便宜了。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率先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吕布,也不是吕布军的任何一支兵马,竟然是青州铁骑! 眼见上百铁骑旋风般杀来,他顾不得多想,手猛地向下一挥,发令放箭,想着传说中王羽喜欢单骑突前,说不定能直接射杀了他。 阻击部队训练有素,当即发动了齐射,四十几道寒光呼啸着扑向王羽,却与另外两道身影撞在了一起。 “铛!铛!铛!”数十步的距离上,兵器和强弩射出的弩矢发生碰撞,必然会发出这种震耳欲聋的声音。 但此刻,没人在乎声音有多嘈杂,只要有眼能看的人,都被眼前的情景震撼到了。 长枪如风,旋风般迎上了密集的箭雨,风吹雨散,被旋风卷入的雨滴很快失去了狂猛的势头,像是都被旋风吸纳了一般,一一颓然而落。 长戟如电,成片的电光与箭雨正面碰撞,擦出了最炽烈的强光,被长戟咂飞的箭矢带着火星漫天飞舞,像是一道绚烂的烟火。 “上……上箭!”铁甲军官吓得魂不附体,连命令都下错了。强弩的最大缺陷就是装填费事,射击频率较低。几十步的距离在轻骑面前,几乎是伸伸腿就能迈过。哪里有给他装填的机会? 两名悍将挡住强弩攒射后毫不停留,全力催马而前,枪戟一闪,坚不可摧似的拒马已经被挑起在空中,推金山,倒玉柱般向阻击部队砸去。 “轰!” 先是被依为干城的拒马砸了个东倒西歪,随即眼前光芒大盛,一枪一戟有如绽放的鲜花。索命的无常,直接在人群中趟出了一条血路。 而他们的苦难还没完,紧接着一百条长槊,四百根马掌又将他们犁了一遍,坚固的阻击防线瞬间变成了遍地哀鸿,让他们结结实实的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碾压。 铁甲军官到死也没想清楚,如此坚固的防线。怎么可能连敌人的速度都没阻碍一下,就被人踩过去了呢? 如果有可能,他很想给后面的几个同袍提个醒,让他们不要螂臂挡车,妄自送了小命,但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他只能在垂死之际,听着轰雷般的马蹄声响彻长街,毫不停留! “猛将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啊。”除了死人和逃兵之外,唯一对此感到不满的就只有王羽了。被女人甩在身后的感觉可不怎么样。一连突破了三道封锁线,他愣是连个敌兵都没砍着。这能不郁闷吗?亏自己开始还喊得那么大声…… 没办法,谁让自己不会分身术,不能同时充当猛将和主公呢?也算是自作孽了吧?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些事的时候,城守府方向的火头越来越大,形势之危急也是可想而知。王羽用长槊向两边指点,指挥着轻骑调整速度,组成了左右两个攻击阵列。 越是靠近终点,越不能大意,巷战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骑兵的机动。骑兵只能全力向前冲,对两侧的攻击无能为力,王羽将队列左右分开,就是时刻准备好用骑射压制两侧的敌人。 城守府前后,此时已经烧成了一片火海。数百名黑衣武士围着府墙,一边攀援,一边向内投掷火把。府墙内,不时有人探出头来,将攀援到一半的黑衣武士用钢刀扫落。一眨眼功夫,又有其他武士踩在同伴的尸体上向府墙爬去。 不知道是对后面的防线足够放心,还是兵力实在捉襟见肘,王羽担忧的伏兵并没有出现。而应付眼下的局势,身经百战的王羽也是驾轻就熟。 “左右平推,冲散他们!”王羽高喊,一拨马头,直扑府门左侧的敌军。吕绮玲冲在他前面,五十名骑兵随后突进,另外五十人被赵云率领着,旋风般冲向敌人右翼。 围攻城守府的叛军完全没想到身后会有对方援军突然杀到,听见马蹄响赶紧回头,却已经来不及组织起完整防御阵型。两队骑兵瞬间冲到近前,手起刀落,在围墙下清出一条血路。 和武将对战,王羽用马槊还不够顺手,但对付杂兵,没有这种武器更好用的了。在战马的速度配合下,王羽将马槊刃长的特点发挥了个淋漓尽致。 一名黑衣人没来得及举刀,就被三尺长锋抹断了脖子。随后,他将槊刃稍稍偏转,第二个挡在战马前的黑衣人被蹭开了半个肩膀,第三个欲从侧面砍他的大腿,却被他用一记挥击,用槊纂砸在了胸口上。 “啊!”黑衣人惨叫着飞了出去。胸口处血光四射,骨裂声响彻长街,红彤彤地洒满了青石街道。 他冲的猛,吕绮玲和赵云也不差。 赵云的一杆银枪上下翻飞,有如瑞雪纷纷,所过之处,如风吹草伏,所向披靡。吕绮玲那杆画戟更是深得乃父之风,刺、削、反勾,无一处不能伤人,追随三人之后,铁骑们踏着敌军的血迹,将府墙外的缺口冲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宽。 围攻城守府的黑衣人们不得不放弃眼前目标,集中起来应付突如其来的打击。几十名黑衣人在首领的呵斥下快速整队,排成刀阵试图挡住青州铁骑的脚步。 “去死!”跑来跑去了一夜,终于得以宣泄,王羽也是憋足了劲,他怒吼着,用力一拉缰绳,胯下战马发出“唏溜溜!”一声长嘶,疾驰中做了一个漂亮的侧转,战马一下子从正冲变成了与敌兵侧向相对。 没等敌人做出正确发应,王羽在马背上一探身,长槊横着抽了出去。 “噗!噗!”两名黑衣人身上的皮甲被槊刃切纸一样切透。 刀阵立刻出现了缺口。吕绮玲毫不犹豫,带着骑兵们从缺口中挤了进去。马蹄声如惊雷般滚过,沸汤泼雪般将刀阵砸了个粉碎。 只有短兵器的步卒在平地上遇到骑兵,有多少力量也发挥不出来,若是叛军肯舍弃城守府这个目标,遁入街道旁的建筑之中,倒是能给青州军造成一定的麻烦。 可叛军的首领不甘心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了,怒吼着逼迫士卒们再度结阵。身边才纠集了十几个溃兵,突然,府墙上飞来一枝羽箭,不偏不倚插进了他的喉咙。 “啊!”首领惨呼一声,仰面便倒。吕绮玲欢呼一声,策马冲上,杀散周围黑衣武士,一刀削下了那名首领的人头,用手挽住发髻,高高地举了起来。 “贼酋已授首,你们还要冥顽不灵吗?” “青州虎贲……”赵云也适时跃马挥枪,扬声大喝。 “天下无敌!”一百铁骑齐声怒吼,给敌人心理上以沉重一击。 被三名猛将反复冲杀,叛军早就支撑不住了,此刻见首领的人头被人举了起来,士气立刻崩溃,惊叫着四下逃了下去。 王羽对追杀溃兵没什么兴趣,将长槊横在鞍前,向方才发箭射死黑衣头领的方位看去。 黑暗亮起一支火把,吕布站在火把下,手挽长弓,正看向王羽,脸上表情无喜无怒,眼神却是异常复杂。 第六六一章乱起乱平 灭火,安民,平乱,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吕布之所以被数百叛军给围住,不是因为他无力突围,只是被家眷拖累,一开始又没意识到这场叛乱的严重性。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城守府内已经是火头处处,他想突围,就只能单骑杀出,结果就这么被困住了。 若是王羽没来或来的再晚些,他也只能冒险突围,叛乱说不定真就成功了。 有了青州骑兵的护卫,吕布后顾无忧,带了十几名亲卫出府,很快将城内的乱军重新集结起来,所有谣言皆不攻自破,乱军或降或逃,除了郝萌的本队之外,没人顽抗到底。 郝萌的本队其实也不是在面对吕布之后顽抗到底的,高顺及其少量先锋部队就已经让他欲仙欲死了,等陷阵营的部队陆续赶到后,他连逃跑的希望都看不到,只是知道自己罪责重大,肯定得不到宽恕,所以顽抗到底,希望其他战场取得突破,再次逆转局势。 高顺本来有心抓活的,可他也担心迟则生变,直到现在,他也不确定这场叛乱的规模到底有多大,当然不会因为要抓活口,就耽误更多的时间。 结果郝萌的,是曹性含恨的一支劲箭,一剑封喉,头目一死,乱兵立刻做了鸟兽散。等高顺和吕布联系上,陷阵营的精锐源源不断的开进濮阳城,在城内清除乱党,这场叛乱也就此落下了帷幕。 王羽并未参与后半段,一是没那个必要。更重要的是,吕布也不愿意接受他的帮助。 算上这次。吕布已经被王羽救过两次了,前一次是王羽让出洛阳,给了他个落脚的地方,这一次更是救了他的命。 其他人若是被人救了不愿意领情,可能会采取某些不那么地道的方法报恩,就像中山狼和东郭先生那样。吕布倒没有不认账或恩将仇报的意思,他只是性格别扭,因此才显得很是冷漠。甚至有点翻脸不认人的意思。 王羽知道他脾气,当然不会跟他较真,帮忙看家也是个不错的差事,至少以今夜之事为契机,和未来丈母娘的关系大为改善,正好趁机巩固一下。 其实严夫人不是很难相处的人,只是她一个女人。在深宅后院里面,和外界接触的渠道很少。吕布虽然重情,却不是个交谈的好对象,魏续和府中的下人,就成了她接触外界的媒介,媒介出了问题。她对王羽有些看法就很正常了。 后世有句俗语,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其实根子不在智商上,全在阅历见识。这就像华夏历朝历代的那些帝王一样,开国君主不管性格如何。都很有主见,对军国大事都有自己的见解。等到他们的子孙被人在皇宫中从小养大。就会变得问题丛生了。 就和后世那部楚门的世界一样,当身边听到的,看到的,都是别人想让你知道的东西,任你智比天高,又岂能轻易窥破这幕前幕后的一切? “……继之他本性是不坏的,就是交友不慎,脑子也不大灵光,容易被人利用。我虽然只是他表姐,但从小一起长大,比嫡亲姐弟还亲呢,他害谁也不能害我啊。鹏举啊,你就不要和他计较了,说起来,你和玲儿成亲之后,他也是你的舅舅呢……” 严夫人的脾气倒是直爽,抱着吕绮玲哭了一阵,和王羽说话时,也是直来直去。先对之前的怠慢表达了歉意,然后又以丈母娘的身份,对王羽这个女婿表示满意,最后说起魏续,她也是毫不避讳的替对方开脱起来。 “小婿当然不会与他计较,说起来,这也是濮阳内部的事务,小婿本也不好过多参与……”王羽想了想,最终还是把后面的那个‘不过’给咽了回去。 以目前所知,直接参与叛乱的有郝萌、宋宪,前者在通济门暗算曹性,宋宪更是直接操刀上阵,率众围攻城守府,结果被吕布一箭封喉,然后被吕绮玲枭首。 表面上看,魏续参与的程度,没有这俩人高,如果一定要开脱,他的行为也可以说成是被流言所蒙蔽,恶意全是针对自己来的,严夫人的理解便是如此。 但王羽可没这么容易骗,在他眼中,魏续可是有前科的人,虽然那个前科是前世的,王羽也不知道历史上有没有郝萌叛乱这回事。但他很清楚,这次放过魏续,今后就会是个大大的隐患。 不过,这些话没必要对严夫人说,说了也不可能说服对方,反倒会使得刚缓和的关系重新紧张起来,等见到吕布再提醒他吧。 转念想想,想到吕布的性格,王羽还是觉得不甚牢靠,再敷衍几句,转出门外,招招手,叫过了赵云,低声问道:“文长可有回报?” “文长所部正在城外待命。”赵云的回答言简意赅。 “传令给他,让他搜索魏续下落,以其为首要目标,找到人之后格杀勿论!” “喏!”赵云抱拳应命,心头却是一凛。 他很少见到王羽对某个人表现出如此深沉的杀机,依照先前的判断,这场叛乱背后的主要策划者应该是陈宫和鲍信,魏续不过是个棋子罢了。但仔细想想,陈宫、鲍信确实不足为惧,两个无拳无勇的政客而已,阴谋再多,没有实力执行也是枉然。 看着赵云离去的背影,王羽无声的叹了口气,他也不喜欢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感觉,可没办法,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天光渐亮,进一步的消息陆续传来。 直接参与叛乱的只有郝萌部的三千人,其中分出了近两千去对付王羽,剩下的兵力主要分布在通济门和城守府。之所以声势如此浩大,主要还是因为其他部队的指挥都被瘫痪了。 成廉和魏越被人利用了弱点。 这俩人被侯成拉去喝酒,成廉被灌醉,魏越则是被侯成准备的美女勾去了魂。城中异变陡起时,魏越惊醒过来,意欲返回军中应变,结果被侯成偷袭,刺死在榻上。他们两个不出现,吕布的骑兵主力就失去了指挥,城内的混乱很大程度上是他们造成的。 一夜乱战下来,本来就兵力薄弱的濮阳军再受重创。郝萌的三千步卒死的死,逃的逃,已经不复存在。城内守备的部队折损近千,再加上陷阵营在内乱和夺门之中死伤的百余人,濮阳军这一次的损失,比去年和曹操打的那一仗还大。 城内居民的损失则更加惨重。 叛军放火是为了制造混乱,火势当然越大越好,当晚半个濮阳城都陷入了火海,要不是各家都拼命自救,说不定濮阳城直接就化成白地了。 一场大火下来,财产、人力的损失不计其数,每家每户都有人或死或伤,当第一缕阳光照射在濮阳城的时候,全城正被呜咽声所笼罩着,让人遍体生寒,即便阳光照在身上,也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暖之意。 赵云回来了,带着满身的疲惫和悲伤。这些情绪显然是因城内的景象而来,常山赵子龙可不是纯粹的猛将,他的强大,来自于他心中的坚持,眼下的情形,对他的触动是很大的。 “文长找到了魏续,不过当时他已经在率队入城的路上了……他收拢了不少溃兵,说是要去寻吕将军领罪,他身边的溃兵足有四五百,文长不敢独断,所以只能看着他进了宾阳门。”赵云带回来的还有个坏消息。 “这贼胆子倒大!”王羽一拳砸在墙上,非常郁闷。魏续胆子不见得多大,他很可能只是吃准了吕布夫妇的性格,知道自己能保住小命。 赵云继续说道:“陈宫、侯成、鲍信都没找到,大概是见势不妙,已经逃离了濮阳城,单是魏续一人,孤掌难鸣,纵有异心,应该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也只能尽量往好处想了。”王羽叹了口气,别人家的事务,总是无可奈何的,也只能先往好处想了。 说起来,这场大乱令得吕布势力大损,说不定,两军合一的计划可以提前进行了。如果是这样,魏续一个跳梁小丑,确实不足为患。 “鹏举,鹏举!你在这里做什么?父亲回来了,他要见你!” 现在府中精力最充沛的就是吕绮玲,她向往战阵很久了,昨天是第一次参与实战,而且一仗打的也是畅快淋漓。和吕布汇合后,她本想再接再厉,结果却被吕布安排在府中留守,憋得够呛。 “现在?”王羽大觉意外。大乱方平,吕布应该很忙才对,见自己能有什么重要的事?难道……他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于是怦然心动起来。 “现在。”吕绮玲点点头,然后噘着小嘴嘟囔道:“肯定是要向你道谢了,他偏心啊,昨晚明明是人家一路冲在最前面,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他却连一句夸奖都没有,一回来就只问你……” 王羽看得好笑,一抬手,轻轻在女孩脸上一捏,笑道:“都是一家人了,还计较那么多干嘛?放心吧,等开庆功宴的时候,没人会忘记你这个大功臣。” 大概是从未和人有过这样亲昵的接触,吕绮玲一时倒是忘了和王羽计较他逗小孩似的语气,捂着脸颊,呆呆的站了很久,等王羽已经笑着走远,这才回过神,恨恨的一跺脚,叱道:“谁,谁和你是一家人了,众目睽睽之下,你,你也不怕羞!” 第六六二章击胡之法 围攻城守府的宋宪颇有几分将才,他的攻击很有成效,如今城守府的一片狼藉就是最好的证明。 叛军一直没有聚在一起,而是从四面八方攻打,借着夜色的掩护,让府中的吕布根本分不清攻击者到底有多少人,同时也找不到敌人的中枢所在。 如果几百人一开始就聚在一起,以吕布的脾气,八成提着画戟就杀出来了,以他的武艺,一个人扫平几百叛军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分散的攻击很好的牵制住了吕布,后者空有一身勇武,却只能四处救火,除了偶尔开弓射杀几个试图攀墙而入的叛兵之外,一场大战下来,竟是毫无建树。 围攻卓有成效的结果,就是城守府几乎被烧成了一片白地,后宅、园林、书房、花亭都被烧了个干净,只有位于前院的议事厅幸免于难,但青灰色的外墙同样被烧得斑斑驳驳,全无从前宏伟的气势。 如果宋宪没死,王羽倒真想当面问问他,有这等本领在手,天下何处不可去得,没事当什么叛徒啊?叛徒通常都是没好下场的,就连张颌这种降将,都是经历了多年的考验之后,才被放心任用的,宋宪这种直接卖主的,基本上就只有死路一条。 当然,此人已经是过去式了,王羽没空,也没心情多理会,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和吕布的面谈。 上一次见到吕布,还是在洛阳城被追杀那会儿。王羽的印象只有吕布愤怒至狰狞的面孔,和威武若降世魔神般的身影。而现在。出现在面前的身影雄壮如故,但却多了几分沧桑感,单看背影的话,王羽甚至感受到了一丝凄凉。 也许只是心理作用,不过设身处地的想想,若是徐晃、于禁突然背叛了,自己的心里会是个什么滋味呢?王羽想不出,也无意去体验一次。但他能理解吕布此刻的心情。 “后辈王羽,拜见温侯。” “哼!”回应是一声冷哼,吕布旋风般转过身来,冷然道:“前倨后恭,口蜜腹剑,这就是当世无敌的冠军侯的处世之道么?” 吕布的语气非常不客气,但王羽却是不怒反叹。这就是那个骄傲无比的吕布,至死也不会将自己软弱暴露出来。 迎着对方如刀锋般犀利的眼神,王羽淡然一笑:“此一时彼一时,乱世之中,这种今天是敌人,明天是朋友的事还少么?温侯何须如此耿耿于怀?” “说得好听。你心里只怕在笑吧?”吕布反唇相诘:“你那些花言巧语,只好拿去糊弄循义这样的老实人,想来说某?还是省省吧。如今你骗了玲儿,而我军再遭重创,离你的目标更接近了吧?你敢说你心里没在偷偷窃喜?” 王羽摸摸鼻子。耷拉着脑袋,丝毫没有还口的意思。 倒不是因为被吕布说中了心思。又或被他的气势震住了,只是从吕布的语气和言谈之间,很容易就能品出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这不是积怨或者不服气之类的情绪促使的,而是另外一种,就像是后世的那些电视剧中,老丈人见到女婿之后,通常都会变得特别严厉一点。 特别是那句‘骗了玲儿’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啊……好吧,司马昭还没出生,但这并不妨碍王羽在心里吐槽。 说起来,自己的老丈人已经不少了,和蔼可亲型的蔡邕,趋炎附势型的乔羽,现在有多了个传统严厉型的吕布,也是多种多样啊。 吕布大概也没想到王羽会突然变得这么乖巧,垂着脑袋听训,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样子,一时间也有些不适应,训了几句,自己也觉得意兴索然,于是挥挥手道:“算了,某也不与你计较这许多,这世道就是这么乱七八糟,只有你这种小子才能混得风生水起。” 王羽眨眨眼,感觉吕布似乎有结束话题的意思,心中纳闷,难不成奉先哥真的老了,更年期了,煞有其事的把自己找过来,就是为了训自己一顿? 吕布如果知道王羽心里想什么,大概会直接抄起画戟,现身说法的告诉他什么是吕氏家规,但他没有,所以在宣泄了一番老丈人和宿敌的双料郁闷之后,他声音转为低沉,说起了正题:“你确定要去幽州?” “呃……是。”这个转折有点大,王羽也是微微一怔。在诸多阴谋家的宣扬下,他要去幽州这件事已经人尽皆知了,在情在理,都找不到不去的理由。 吕布突然这样问起,是何意图? “形势很清楚,刘虞若不借胡族之力,就不可能是公孙瓒的对手,更别提青州的加入。青州一旦加入,刘虞会变得没有选择,势必会号召鲜卑、乌桓来助战……”这一次,吕布没有带什么个人情绪,一本正经的分析起了幽州的形势。 最后,他问道:“这一仗,你打算怎么打?” 怎么打?王羽突然觉得吕布有点高深莫测了,无论是突然性,还是这个问题本身,都不是很好应付,想了想,王羽只能试探着问道:“温侯的意思是,要我不要插手幽州战局?” 吕布冷然道:“你不插手,也拉不住公孙瓒,刘虞命在顷刻之时,又岂会因为对你的忌惮,就放弃强援?” 王羽思考片刻,沉吟答道:“那……温侯是问我,要如何对付鲜卑和乌桓的进犯,然后如何反击?” “不错。”吕布棱角分明,有若刀削一般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一丝赞许之色。 “秦家筑城避胡处,汉家还有烽火燃。好威风,好志气,如何反击这句话,更是与众不同。” 王羽揣摩吕布心思,下意识自谦道:“信手之作。让温侯见笑啦。” “不,你错了!”吕布的回应再次令王羽感到错愕。之间他举步负手,踱步而行,经过王羽左侧,到王羽身后五步许处立定不动。 王羽茫然转身时,见吕布的目光流露出深刻的感情,凝注在庭院中烧焦了半截的残垣断壁上,油然道:“草原胡虏肆虐中原,自商周时起。就屡见记载,可千年以下,真正消除胡虏威胁的,却只有武皇帝而已。何故?无非不肯受辱于人,奋起反击罢了。” “这固然是一种态度,但又何尝不是一种战术?秦皇一统六合,武功盖世。但对上胡族,依然不堪其扰,不得已筑长城以御之。岂不知对付胡族,最忌被动防守,唯有奋起反击,才有一线生机!” 王羽终于跟上吕布的思路了。对方不是在感慨什么,而是想传授给自己一些心得对付异族的心得。 “温侯的意思是……对付鲜卑人,必须采取积极的战法?” 似是觉得王羽的问题太简单,吕布剑眉一轩,不答反问:“你觉得胡族最强的是什么?或者说。他们因何而强?” “机动力。”王羽不假思索的答道:“胡骑来去如风,行踪不定。一旦入寇,边疆会变得处处烽烟,让人防不胜防……” 这些评价,在后世都是老生常谈,放在明清以后,可能还要加上骑射无双,骁勇无敌之类的高度赞誉,不过现在是汉朝,胡虏还没得过势,轮不到他们自我吹嘘。 骑射无双,他们比得上白马义从? 骁勇善战,他们比得上陷阵营? 老实说,王羽现在也不确定除了机动力之外,胡族到底强大在哪里。 对匈奴的那一仗,对方最大的威胁就是人多,两万多人全是骑兵,就算个人战斗力再渣,威胁也是很恐怖的。 可后世的说法,不是一直说游牧民族单兵力量超强,中原人只能用人海战术堆,或者用先进武器压制么? 王羽有些迷惑。 “是,也不是。”吕布给出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好在他也没有卖关子的意思,紧接着就开始解释:“胡族马多,咱们中原马也不少,更兼有武器方面的优势,经常都能以少敌多,光靠跑得快,胡族岂能成为中原的大患?” “那是……”王羽想想也是,秦皇时代,汉武之后,河套都是在中原王朝手中的,那里是草原上最肥沃的牧场,养出的战马可以轻易组建起一支强大的骑军,在机动力方面,中原军队不比胡虏差。 “无非态度罢了!” 吕布沉声说道:“胡族南寇,多半是因为遭了灾,不来中原抢掠一趟,就过不了冬。所以他们的态度更积极,投入的力量也更多。檀石槐在世时,每次南寇,都是倾尽全力而来,熹平六年那场大战,汉军三万分兵三路出击,面对的却是中部、东部鲜卑集结起来的十余万落,以寡击众,且无备而战,焉能不败?” 王羽渐渐明白吕布的意思了,秦汉时代的蛮族所造成的威胁,骑兵只是很小的一个因素,更重要的是他们人多。 所谓十余万落,不是十万兵的意思,而是十多万个大小部落!胡族应该没有统计专家,所以这十万,应该不是量词,而是形容词,就是很多的意思。 和故土难离的中原百姓不同,胡族本来就居无定所,部落中无论男女老幼都能骑马,财产则只有帐篷和牛羊,使得他们可以共进共退,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所谓的全民皆兵。 数以万计的部落集结在一起,就是数十万大军! 所以,每次胡虏大举入寇,边关便烽火处处,不是因为胡虏来去如风,而是确实每个地方都有胡骑的身影! 草原的人口虽少,但他们动员力强大,中原人口虽多,但在边境居住的必经是少数,结果就是,他们人多。从汉武时代发动对匈奴的反击开始,汉军就始终是在以寡敌众! 最后,吕布如是总结道:“所以,你想打赢这一仗,就不能被动防御,想着把敌人驱走了事,必须积极反击!” 第六六三章调整部署 吕布很形象的形容了胡族的狼群战术。 没有遇到汉军的大举出击之前,胡族部落会沿着漫长的边疆一字排开,每个部落中的勇士会轮番出击,疲敌扰敌,让敌人不断流血。而王帐精锐则集结在一起,像是狼王一样,等着对手露出破绽,然后迅猛扑上,发动致命一击。 等到汉军大举出击,他们会视汉军的强弱,采取分散撤退,或是分进合击的战术。 汉军的指挥者若是有经验的宿将,就会很谨慎的采取步步为营的战法,绝不轻易离开己方的防线。若是冲动了,追击出去,八成就会被胡骑包了饺子。 所以飞将军李广在边疆打了一辈子仗,斩首功却始终不够突出,因为他知道追击的危险,很少轻兵深入。 可就算不追进草原,也不代表就安全了,狼不但凶残,而且还很有耐心。胡骑退走之后,因为有部落的存在,依然能得到后勤补给,不管汉军有没有撤兵或是露出破绽,他们都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发动新的攻势。 如果汉军不追出边境防线,这个过程就会始终持续,直到单于们认为得不偿失,或是春天的到来。 听起来,吕布的说法似乎前后矛盾,一方面赞赏王羽积极反击的战略,另一方面又在强调出击的危险。但王羽并没有觉得奇怪或是不耐烦,做为困扰了华夏几千年的大敌,若是仅凭一个战略。就能克制蛮族,那才是真的不合理呢。 “霍去病为何能屡建奇功。关键就在于他总是能打到匈奴人的痛处,什么是匈奴人的弱点?他们的部落!胡虏的机动力,不在于他们的骑兵,而是他们的部落可以跟着大军一同迁徙,这才是他们独一无二的优势!咱们中原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城池背在北上带走啊……” “不过,这个弱点知易难行。胡人不蠢,他们对自己的部落保护得很周密。如果是在联合进攻的时候,很多个部落会集中到一起,就算主力外出时遇到危险,剩下的人也能组织起一支骑兵来。” “轻兵突袭很难成功,大军迂回的话,补给又成了问题。何况,胡人对草原的地势更熟悉。侦查往往做的比汉军更好,少量精锐或许可以隐匿行踪,大队人马绝对是无所遁形的。” “应该如何破之。”王羽已经彻底收起了开始的轻松心态,吕布或许在战略战术方面没多大建树,但他对胡族的认识,绝对不在公孙瓒之下。 飞将的名头。无双骁将的赞誉,其实都是吕布在并州用胡虏的血写就的,到了中原之后,他才开始处处碰壁。这样一位老兵的经验,对不久之后就要面对一无所知的敌人的王羽来说。弥足珍贵。 “那就要靠你自己去想了。”吕布的回答又让王羽意外了,他居然摊摊手。做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王羽眨眨眼,拍拍额头,不解问道:“那霍骠骑是怎么做的呢?” “这种事,谁会知道呢?” 吕布似乎很享受让王羽震惊的感觉,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动作,看到王羽无语的表情之后,才解释道:“不是某不想对你说,只是这本来就是秘辛,某当然是不知道的。某在并州,官职不过是个主簿,没统带过大军,你真的觉得某有办法对付胡虏大军?” 王羽明白了,吕布是真的没什么头绪,他只是将自己多年征战的经验总结了一下,讲给自己听,做为忠告,并非真有什么破敌良策。 “办法,就由你去想了。你和去病一样,都是大汉冠军侯,少年骠骑将军,当然应该能做到一样的事情才对。若是做到了,等你从幽州凯旋之时,就直接派人来接管东郡,接收兵马便是。被你一说,某也觉得自己确实有点老,退休享清福也不错,不过……” 吕布看似随意的说着,说出来的话却不得了,王羽这次不止是惊讶,他已经目瞪口呆了。吕布,那个吕布居然会当着自己的面承认他老了?难道自己马上要再次穿越,或者世界末日了吗? 没等他回过神,只听吕布话锋一转道:“若是做不到,那你也不过是个蝇营狗苟的诸侯罢了,就算你娶了玲儿,也别想得到某的认可,想要经由东郡,进取中原,只管放马过来,试试我这个老头子的画戟利不利便是!” 说罢,他提起画戟,大踏步的走了出去,只留下王羽在议事厅内呆呆发愣。 东郡的问题解决了,比想象中还容易。幽州的变乱就是个考验,能漂漂亮亮的打退鲜卑、乌桓,就是考试通过,吕布放手退休,自己整体接收他的军队、武将、地盘。 打输了的话…… 那就不是东郡麻烦了的问题,能不能保住小命都是个问题,青州现在家大业大,但潜在对手也多。现在势力完整,没人敢在明着挑衅,要是在幽州损失惨重,会扑上来咬一口的人不要太多! 如果到了墙倒众人推的境地,多一个吕布也无法挽回大局,吕布保持独立,倒是可以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这也算是用心良苦啊。可是,为什么自己没有很高兴呢? 王羽呆呆的站着,细细的品味着心中翻涌的思绪,很快有了明悟:大概自己被吕布给感动了一下,因此有些愧疚吧?别的倒没什么,自己抢了他的挚爱,这个问题的确比较严重。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多物色几个美女给他做补偿。不过话说回来,女婿给老丈人牵红线,会不会有点不太靠谱呢? “鹏举?”浮想翩翩间,吕绮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王羽抬头一看,见女孩正圆睁着大眼睛,好奇的望着自己。 “呃,怎么了?” “你在发呆哦,怎么叫都叫不醒,在想什么?父亲跟你说什么了?”吕绮玲歪着头盯着王羽看,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期待,带着点好奇,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他说……”刚才的对话,没什么可瞒的,但王羽和吕绮玲的眼神一对,说出来的话,就变成了另外一套了。 “他说,昨天你很勇猛,不愧是他的女儿,所以,他答应你提前跟我走了,不用等求亲娶亲那套很复杂的流程结束,咱们就可以一起回高唐,准备北征了。” “真的?”吕绮玲的眼镜更亮了,王羽知道自己总算猜对了一次女儿心。 “不然,你自己去问他啊。”王羽一本正经的说着。 他已经看透了吕布的本质,这人就是外表骄傲,其实骨子里是个很温柔的人,否则他也不会为了严夫人在城守府死战。凭着他的武艺和赤兔的神骏,区区宋宪和几百叛军,怎么可能拦得住他? 没在众人面前夸奖女儿,只是好面子而已,吕绮玲现在过去,肯定能得偿所愿的享受到父爱的温暖的。 吕绮玲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禁不住王羽的劝说和对父亲认同的期待,连盔甲都没换下来,就那么蹦蹦跳跳的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走远,王羽脸上一直挂着的温和笑容消失不见,代之的是凝重和肃杀。 北疆之战,恐怕要比预期中的艰难太多,先前的准备恐怕有所不足,要重新拟定才行。 “调动泰山、羽林二军北上?” 来不及回高唐再做布置,王羽将赵云、魏延召来,再加上诸葛亮,四人召开了一个临时军议。第一个议题,就让众将大吃一惊。 “并州的袁、高,河内张扬虽不足为惧,可是,就这样把兵力抽空,还是太危险了。单凭雷霆军一军之力,怎么防得住这么长的战线?” 诸葛亮很诧异。 北上的计划,早就有了个大致的框架,应该会以骑兵为主,少量步卒为辅,这样做,对青州本土的影响不会很大,就算周边有事,也足以应变。 若将于禁、徐晃的部队调走,张颌的部队远在徐州,没办法和青州本土呼应。一旦冀州有事,应变的就只剩下黄忠的五千雷霆军,无论对付周边哪一路敌人,都显得有些单薄。若是敌人联合起来,或者曹操这样的强敌通过河内或兖州杀到,后果可能会非常严重! 最让诸葛亮不适应的是,王羽虽然作为天下最强的诸侯之一,但每次征战却都像是刚出道那会儿似的,总是不肯动用大军,只靠自身的勇武和智谋破局。 这样虽然很危险,但好处也不少,因为很节省么。诸葛亮开始对王羽这个习惯很是腹诽,但现在已经差不多习惯了,冷丁听说王羽要调动大军作战,确实不太适应。 王羽点点头:“料敌从宽,幽州的仗可能比想象中要难打很多,胡虏的狡猾,也非比寻常。夜路走多了,难免遇到鬼,还是小心行事的好。” “这话倒是没错……”诸葛亮觉得自己像是和王羽调换了角色似的,变成自己激进,王羽持稳了,他一边努力适应,一边思考着个中利弊:“那兖州这边,咦?难道……” “兖州这边,有温侯在!”王羽沉声答道:“青州有元直统辖民兵,让他和汉升通力配合,再有文和主持大局,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第六六四章依依惜别 九月过半,初冬的气息吹遍了大河两岸,宽广的河面上,船只往来不休。 新的盟约很有吕布的特色,除了攻守同盟,联姻这两个大项之外,就只有他和王羽的那个口头约定了。具体的细则什么的,他一概甩手不管,任由青州方面去做。 王羽觉得,这正是吕布的聪明之处,没了陈宫,张邈又早早站在了自己这边,吕布手下就没谁还擅长讨价还价了,而青州这边最次的也是孔融这样的名士,与其以短击长,还不如任由青州施为呢。 反正王羽在做,他在看,要是有什么不满,随时都可以发牢骚,他可不光是青州的盟友,而且还有一层老丈人的身份呢。 虽然看明这一点,王羽也没搞猫腻心思,该做出的表示一点都没少,从冀州过来的船只,装载的都是满满的兵械和粮食。 青州军主力北上,东郡就变成了防御西、南两个方向的重要据点,只要东郡不失,青州调整后的防线就不会有危险。若是东郡出了意外,那青州军的防线就太长,太脆弱了。 先前的布置,本就是为了攻略中原的,如果不调兵北上,青州军一发动,兖州的势力就要面临三面打击,这样的战略态势极其有力。 历史上袁绍之所以在官渡被击败,固然有谋略方面的问题,但未尝不是兵力无法充分展开的缘故,因为当时的青州和泰山险道都控制在曹操手中。袁绍只能将庞大的兵力集中在区区两个渡口,导致迟迟无法体现出兵力优势来。 若是那时的袁绍拥有现在的青州。可以两面,甚至三面进击,那么,任曹操智比天高,也别想守得住兖州。 正是因为看到了危机,曹操才溜了,将计就计的把东郡甩给了吕布,他可不想留在东郡。等待王羽的碾压。 可此一时,彼一时,青州军抽调主力北上之后,对占据了兖州的势力来说,原来的铁钳就变成了薄纱,只要用力一捅,就能戳出个大窟窿来。 所以。以现在的形势,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增强吕布,将东郡变成坚不可摧的堡垒。 这样做当然也有一定风险,魏延就不是很赞成:“太险了,太险了,一个不好就会养虎为患啊。丁建阳、董卓当年……唔唔唔……” 赵云手疾眼快,一把捂住这货的大嘴巴,压低声音,急促道:“文长,别胡说八道。你可是主将,这种话若是给人听到。本来没事,也被你搅出大事了。” “没错。” 诸葛亮点头赞许道:“从前的事不好评价,但现在,濮阳军但凡还有三分理智,就不会做出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放弃经营了一年多的东郡,去夺高唐?然后因为兵力不足,无法扩大战果,等着被我军回军报复,与中原群雄夹击于他?文长,这次你真是想太多了。” “唔唔唔……”被赵云批评,魏延也就忍了,但诸葛亮说风凉话,他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忍的,他拼命挣扎着,却始终无法脱出赵云的掌控。 赵云出道以来,名声极大,魏延虽然略晚些,但因为隐雾军那层光环,也不是一般的受关注,诸葛亮的名声比前两者差很多,但他也年轻了很多。这三人站在一起,本来就相当引人注目,这时打闹起来,自是吸引力众多的目光。 “你麾下众将,相处的倒很融洽。”吕布不知想起了什么,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追忆味道。 “少年人,行事确实不够稳重。”王羽中规中矩的答道,他有点摸不清吕布的心思,下定决心之后的吕布,变得和从前有些不大一样,别说他,就连高顺都觉得吕布变得有些奇怪。 这句话的意思,莫非是……年轻真好? “说话总是不尽不实。”吕布哼一声,斥道:“上梁不正下梁歪,要不是你有意放任,他们岂能这么随便?治军,还须从严才好……唉。”说不几句,很快便化成了一声叹息。 王羽心知对方大概是想起了之前的那场叛乱,故而有些感慨。说起来,人还真是很奇怪,老不老,不在年纪,全在心理。吕布年纪其实不算大,可他当着自己的面承认老了之后,心态就变得越来越像老年人了。 王羽有点担心,他开始转移话题:“文远将军文武双全,指挥调度也颇为得力,是员难得的良将。小婿虽爱之,但青州良将众多,并不急需助力,倒是濮阳这边面临的压力恐怕更大些,岳丈身边不能没有得力帮手啊。” “你真以为某老了?”吕布斜睨王羽,语气大是不爽:“有资格进犯东郡的,无非曹操、袁术,后者家世虽显赫,其人却不过鼠辈耳,岂敢千里北上来犯我?至于曹操……哼,此僚居然敢将吾视为棋子摆布,他不来便罢,若敢来时,某正好与他算算总账!” 王羽确认,吕布的心眼的确不大,对被曹操利用的那件事,他一直耿耿于怀,难怪他和陈宫那么谈得来呢。 实际上,若非先前的那场叛乱,和青州达成盟约之后,吕布很有可能进攻陈留、梁国,去给曹操添堵。但这场叛乱改变了很多事,就算到了现在,王羽也无法断言,其引发的连锁反应,最终会朝哪个方向发展。 “魏续那边,岳丈须得再慎重些才好,有了第一次,再做就不难了。” 正如他事先所料,魏续的确没死。他负荆请罪,说自愿放弃兵权和官职的招数奏了效,吕布亲自执鞭,将他一顿狠抽,但最后还是留了他一条命,而且没有将他放逐,而是仍然留在了濮阳城。 王羽觉得这是个很大的隐患,提议自己将魏续带回高唐安置,但吕布却始终犹豫不决,今天已经到了分别的一刻,王羽终究压不下心下的担忧,再次提出了建议。 吕布眉头一皱,不耐烦的摆摆手道:“一无权无勇之人,能是什么大碍?这件事你就不要理会了,吾自有分寸!” 看他神情,王羽知道劝不动,只能暗叹一声,就此作罢。想着自己对高顺、曹性反复叮嘱,二人联手,怎么也应该能压得住魏续了吧? 他抬头看看,发现众将正凑在一起,神情都有几分不舍。 一个多月相处下来,赵云和高顺颇为投缘,又曾并肩作战,结下了很深的情谊。魏延和曹性也是性情相投,两人互道珍重之时,也显出了几分依依惜别之意。 王羽看得会心一笑。 这些历史上没有过交集的人凑在一起,见证这个过程,本身就是很有趣的一件事。而众将之间的交情,也为将来的合并打下了绝佳的基础。 也许,确实是自己过虑了吧?想想也是,最近的确太忙了,这就是家业大了的问题啊。 正思绪翻飞间,忽听吕布问道:“吾听说你辖下的土地已经不足用,怎么现在还有心搬迁人口?” “人多力量大,总不会是坏事。何况青州现在只是耕地紧缺,那些工坊主哪个不天天叫着缺人?而工坊吸纳人口的容量,可比耕地大多了,有了这批人口,等到明年,工坊的产量提升两倍又有何难?” 王羽滔滔不绝的说着,尽管他这点见识,放在后世什么都不是,但在当今之世,论及农工商之间的关系和优劣,不会有人比他更在行了。 在传统的治政观点看来,人多是好事,但要有个限度,超出了界限,就会变成巨大的风险。所以历朝历代,朝中上下的官员,听到流民二字,都会变得战战兢兢,如临大敌。等到了后世,更有全国性的政令出台,用法令的形势来控制人口。 可是,以王羽所知,只要治政者的能力在水准以上,人口越多,辖下的经济只会变得更加发达。以青州而言,就算辖下的人口在十年中翻上十倍,他自信也能养得起,不但养得起,还能创造出更多的财富。 只是这些东西对吕布来说,就显得太过深奥了,什么社会分工专业化、工业建设集约化、基础建设多元化之类的,听起来就像是天书,每个字他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可放在一起,他就只有干瞪眼的份儿了。 在感到头疼之前,吕布赶忙用力挥手,打断了王羽的长篇大论:“好了,好了,吾知道你治政有一套,就别在这里献宝了。”说着,他抬头看了眼天色,正色道:“差不多该上路了……你只管去塞上杀胡,这里有我,无须多虑。” “……”王羽稍稍沉默,随即高声应道:“是!” 返程的准备已经一切就绪,王羽一声令下,大军徐徐而动,排成整齐的队列,沿着河岸,由缓而急的向东开拔。 众将之间或有不舍,但彼此都是豪爽之人,也没人做儿女之态,只有平时风风火火,比男人更像男人的吕绮玲露出了罕见的一面。女孩先是和母亲抱头痛哭,和吕布也是扯着手不放。 这情形让王羽想起了后世那些离家上学的年轻学生,说起来,女孩这年龄放在后世,也就是个高中生吧? 这种事无法可劝,王羽只有等待,一直等到长长的队伍快要消失在视野之中,女孩才抹去了眼泪,纵马追来。 看着女孩追来的身影,王羽大吃一惊,不为别的,只为女孩骑的那匹火炭似的神骏战马! 这样神骏的红马,普天之下独此一份,竟然是……赤兔? 第六六五章两强之争 濮阳一段的黄河冬天不会彻底封冻,但湍急的水流会携带着巨大的冰块从上游奔腾而下,虽然不至于让河运断绝,但航行的危险性却成倍增加,不能进行大规模的往来运输,所以,这段时间白马、延津等渡口被使用到了极致,船只如梭,往来不停。 王羽不打算和流民争夺渡船,所以,他选择了东行两百里后,和徐晃部汇合后,从仓亭津渡河的路线。 一路无事,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两匹宝马。 赤兔不消说,董卓千挑万选出来的神骏,随着吕布的征战四方,名头日趋响亮。看到吕绮玲骑着宝马英姿飒爽的模样,魏延羡慕的不得了,差点连口水都流下来了。 宝马这东西,从来都是可遇不可求的,魏延虽是青州大将,战马也是百里挑一的骏马,但和赤兔这种级数的比起来,也还差得多。 遍数全军,能和赤兔比肩的战马也不过两匹而已,王羽的乌骓和赵云的踏雪。 这三匹马都是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的良驹,不同的只有颜色。赵云的踏雪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主人的熏陶,表现出来的是谦恭礼让的姿态,而乌骓和赤兔则完全相反,都是天老大,我老二的模样,一路上没少互相抢风头。 飚速度是常事,王羽和吕绮玲稍不留神,这两匹宝马就会自己蹿出去,速度固然是风驰电掣,一边较劲。它们还一边哧溜溜的放声咆哮。 被训练成战马之前,它们都是万马之王。即便到了现在,依然有当年慑服群骏的气势。被这俩家伙一震慑,骑兵们的马时不时就会抛锚,乖乖的趴在地上,耳朵耷拉着,浑身发抖,任主人怎么拉拽都拽不动。 上路后耽搁的时间,倒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两匹马而来。 “真是奇了。子龙兄,你说乌骓平时也挺神气的,可从来也没象今天这样,吓得群马慑服,今天怎么就这么厉害?难道是赤兔的本事?”魏延艳羡的眼神几乎凝成了实质,一边在两匹宝马身上来回逡巡,嘴里也是啧啧有声。 “应该不是……”赵云用不大确定的语气回答:“可能是两强相争的结果吧?” “一山无二虎。它们这是在争马王呢。”张辽很肯定的给出了答案。 “争马王?” “是啊,从前在军中,这两匹神骏就是各自的马王,现在凑到了一起,自然要争个高下。寻常战马平时不用表现得太过过,可现在两强争王。它们不得不表现得谦卑一些,总比被马王误会了强。当然,也有少数倔强的,明知势不如人,还是坚持着站立。但凭的不过是胸中的一口不平之气,最终也不过是徒然罢了。” 魏延抽抽鼻子。疑惑问道:“……文远兄,你这话说的有点,嗯,意味深长啊?” “有吗?”张辽笑着反问,语气中再没有适才的沉重。 “感觉啊,你像是意有所指,在比拟中原格局?”魏延狐疑道:“不过你说两个马王,现在好像没人能与我家主公比肩啊?曹操新败,袁术慑服,孙策虽然有几分勇力,但敝处一隅,成不了什么气候,刘表、刘璋、张鲁之流不过冢中枯骨罢了,不值一提。” “所以说,是文长你多心了。”张辽多稳重一人,哪里会公开谈论这种敏感问题,他信口敷衍,就想将话题带过。 结果,魏延被他糊弄住了,诸葛亮却突然插话问道:“文远将军对关中战局怎么看?” “这……”张辽略一迟疑。魏延说的没错,他刚刚那番话,确实是有感而发,没想到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青州众人一个比一个机敏。 “趁他病,要他命!” 魏延毫不迟疑的叫道:“曹操经此重创,已无能为也,我军应该趁机大举西进,就算不能一举消除这个祸患,也要让他一蹶不振才好。只可惜吕将军……咳咳,其实即便不借道东郡,我军也可以由河内和沛国两路进击啊。” 诸葛亮不去理他,一心只盯着张辽看,一副不得到个答复就不肯罢休的架势。张辽无奈之下,只能轻声答道:“曹操用兵,机智百出,不可小觑,虽然还不确定他的后手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夏侯渊之败,不会令他伤筋动骨,他的战略重心,仍然在西,而不在东。” “哦?”魏延一愣,转头看看,发现诸葛亮一脸神秘笑意中带了浓浓的赞许之意,而赵云也是一脸沉思,似乎得到了什么启示。他愣了片刻,然后心里发急,脱口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诸葛亮微微一笑:“此事亮也权衡了很久,终有一得,不想文远将军却早已经预料到了。” “孔明已有所得?”张辽吃了一惊,他只是从曹操老谋深算的作风上判断,可听诸葛亮这意思,似乎已经有了明确的方向。 “主公虽然平时表现得比较随便,喜好行险,但在大事上,他却很少儿戏。若曹操果有调头东进之意,他不会做出现在这样的安排。北疆毕竟还有公孙将军,如果事情闹大,黑山军也未必袖手旁观,一两年的时间还是能争取出来的……” 看着一路绝尘,已经跑得看不见影子了的两个身影,诸葛亮意味深长的说道:“主公先前平徐州是何等的毅然决然,难道他会对曹操的威胁视而不见吗?文长兄多次提议先西后北,他为何始终不肯答允?” “单凭这个,就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主公是不是已经有所思考了。这些日子议事之际,又时常有人提起袁术,亮这才恍然。” 魏延听得稀里糊涂,一时顾不得对诸葛亮的看不上眼了,愕然问道:“袁术?他也参与了南阳之战?” “那倒不是。只是曹操之计,与他大有相关。各位可还记得,主公在阳人之战前后的经历?” 张辽皱皱眉,似懂非懂:“孔明的意思是……” “因为就发生在家门口,所以荆襄士林对这一战非常关注,战前做了不少预测。当时庞德公曾言道:此战主公纵然获胜,亦难扩大战果,若败,倒是很快就能重整旗鼓。果不其然,阳人之战后,袁术恐助长主公声威,在粮草供应上动了手脚,若非主公和徐荣达成一致,战后得以从容收拢兵马,继续对峙下去,结局恐难预料啊。” 诸葛亮的解释依然不够直白,但其他三人都很精明,闻弦歌而知雅意,顿时就明白诸葛亮的意思了。 “你的意思是说,曹操故意落败,为的就是避免盟友观望,逼他们做出选择?”张辽点点头,又摇摇头:“情理上倒是说得通,不过,他又怎能保证盟友不畏难而退?何况,能对董卓造成威胁的盟友,会是……” “西凉马腾!”魏延虎躯一震,失声叫道:“难怪那天主公拿了关中一带的舆图出来细看,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马腾?西凉叛军?他们什么时候和曹操结了盟?”其他人都露出了了然神色,只有张辽疑窦满腹:“难道他们前次来联姻,只是为了暗中与曹操结盟?” 不需要回答,下一刻,张辽自己就给出了答案:“原来如此。马腾要入中原,必须要排除董卓的阻碍,与曹操夹攻关中,形势极为有利。他想必留了人在关中一带,密切关注着战局。对西凉叛军来说,盟友与敌人两败俱伤,是最好的结果,其次就是盟友以自己的失败,牵制住了敌人的主力……” 诸葛亮接着说道:“虽然还没有回报,但主公已经责令关中情报网,密切关注此事了,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 张辽默然点头,明白王羽为何不但大力支援东郡,而且还不顾一切的吸纳流民,很有点要在兖州搞坚壁清野的意思。 短期内,曹操不会攻过来,他要扮猪吃虎呢。等马腾起兵与董卓激战,等到两败俱伤之际,再暴起突袭,一举攻克长安,这就是曹操的策略。 若青州现在对曹操发起全面进攻,他肯定会使出焦土战术,等青州军的补给线达到极致,再图谋反击。反正有马腾的牵制,他不担心董卓追着他不放,反倒可以借助青州军的威胁来迷惑董卓。 所以魏延屡次献计,王羽一直不肯点头,他不打算按照对方的套路来,而是挥军北上,和曹操拼速度。谁能更快的安定后方,就会在未来的两强争锋中占据上风。 这也是为什么王羽会罕见的调动大军,这是一场纯粹的实力比拼,没有任何花招的。 两者面对的形势都很复杂,曹操要先后搞定董卓和马腾,王羽也要在盟友和敌人之间周旋。现在看起来,曹操选择的是设谋,瞒天过海,同时欺骗盟友和敌人,以期从中取事。 那么王羽呢?他会如何面对幽州更为复杂的局势? 解答了一个疑问之后,涌现出来的却是更多的疑团,张辽陷入了沉思,这场看似分明的两强之争,突然之间,竟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第六六六章时尚高唐 冀州,南皮城。 偌大的城守府显得有些空旷。 做为袁绍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南皮的城守府比普通的县城要豪华很多,刚住进来的时候,单经着实兴奋过一阵子,可近两年来,他对这个地方越来越不满了。倒不是府衙变得破旧了,只是这股子冷清劲,着实令他烦躁。 “青州来信?谁的?算他有点良心,还知道写信过来,只要不是来炫耀的,就念给我听听。”单经斜倚在榻上,一边挖耳朵,一面冲着来通报的书吏摆着手,漫不经心的模样。 “……”书吏显然很吃惊,发了好一会儿楞,才茫然答道:“单将军,是青州来信!是骠骑将军的亲笔信!” “什么!”单经一骨碌翻身跳起,瞪着眼睛,惊疑不定道:“是他?他又要做什么?” 他惊慌失措的模样,让书吏又是一阵无语。 什么叫色厉内荏,这就是了。南皮城内,但凡是个有耳朵能听,有眼能看的,谁不知道单将军对骠骑将军各种看不惯啊? 当然,这事儿也不能全怪单将军,帐下的将官一天到晚的总是请假,一有空就往高唐跑,任谁来当这个渤海太守,心里也不会爽利了就是。人都跑去高唐了,就算占据了华丽宽敞的太守府,这个太守当的也不是滋味啊? 同样的,总是跑高唐的将官们也没犯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放着热闹繁华的高唐不去。谁愿意窝在像是偏远山村一样的南皮啊? 要不是没那个便利,书吏自己也想多去高唐几趟呢,家里的婆娘没少念叨着高唐的绢布,儿子更是天天追着自己要糖吃要不是总有同僚从高唐带些土特产回来,谁知道糖还能做出这么多花样呢? 冬雪一样白,海沙一样细的白砂糖;扯不断,咬不碎的牛皮糖;糖葫芦、糖羹、糖人、蜜汁儿,带着糖霜的各种点心。连自己这个成年人看到了都会不由自主的咽口水,更别提孩子们了。 这些东西的产量不大,保存也不方便,再加上卖不出太高的价格,所以青州商人虽多,但很少有人会带着这种东西四处贩卖,只有在高唐才能随时随地都能买得到。 老人们形容生活幸福。会说生活甜如蜜,现在看看,人家高唐人可不就生活在蜜糖里了吗? 每次想到这里,书吏都有给自己两个耳光的冲动。现在的高唐居民,就在几年前,还是些什么人啊?难民、流民、草民……身份高贵的那是凤毛麟角。只要愿意去,就能得到安置。 打心底讲,这条件还是很优厚的,但架不住人言可畏啊! 包括单将军在内,很多去看过的地方名士都表示。高唐根本算不上是个城,就是为了安置难民。临时搭起来的一大片窝棚,是难民区。 他们倒也不是纯粹的有偏见,想想看,在河北地界建房,不用土石砖瓦,只用木头,这房子能暖和得了吗?一个多月的工夫,建了一座能容纳十万人的城出来,这得是多么简陋的一个地方啊?又不是军队安营扎寨! 听到众多名士、高人异口同声的说词之后,原本还有些蠢蠢欲动,想去高唐占个地方的人都打消了念头。 到高唐安家确实不要什么花费,但那种临时建成的地方,到底能支撑多久呢?三个月?半年?谁知道呢? 等到难民营散了,难道又要几百里的折腾回来?那时还不物是人非啊? 所以,尽管高唐建新城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传遍了整个河北,但真正动心,并付诸行动的,除了过不下去的穷人和受了兵灾的流民之外,就没有什么人了。 类似书吏这种身份的,更是连心思都没动,好好的在衙门里当差,谁愿意去难民营受罪啊? 结果,一年过去,高唐城不但依然健在,而且还以让人吓掉下巴的势头迅猛发展,成为了整个河北最有活力的地方。 据说,就在骠骑将军下令改‘开元’年号的同时,青州民事司对都府做了一次详尽的统计,结果发现,建城一年,高唐的人口从十万人,暴涨到了十万户! 单是这一项,遍数整个天下,除了战乱前的洛阳之外,就再没有哪个城市能与高唐相媲美。 因为高唐施行的是来去自由的制度,不存在汉武时代那种强迁地方富户,以充实都城的政令,所以,人口的高度集中,很大程度上反映了高唐新城的繁华和吸引力。 这项统计令青州的民政官员欢欣鼓舞之余,也是忧虑丛生,人口多固然是好事,但太过集中也不是没有弊端的。在土地日益紧张的青州,高唐周边居然出现了抛荒现象,甚至有些村落直接变成了鬼村人都跑去高唐城了,原来的家业自然被抛下了。 就在王羽轻骑南下徐州前后,高唐广纳四方之民,来者不拒的态度终于转变了。这座城市不再无条件的接纳新居民,只对一些身份特殊,如:求学的学子、手艺高超的匠人、饱学的学者之类的特殊人士敞开大门。 同时,城市本身也不再向外围扩张,而是开始设立所谓的卫星城市,平原、鄃县、灵县、龙凑等周边城市皆在此列。 据说青州衙门还贴出了安民告示,明示辖下百姓,有了高唐的建城经验后,会陆续在其他地方开工,以相同的模式建设新城。 青州的未来展望,书吏并不关心,他只要知道曾经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自己面前,却被他毫不珍惜的给放弃掉就足够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去高唐游玩或出差就成了南皮城的新时尚。那些糖人什么的,只是高唐诸多好处之中最不起眼的一个罢了。 茶馆、戏院、酒楼。都是休闲娱乐的好去处,里面有最精致的美食,有最有趣的评书,有最好看的戏剧和最动听的曲子。 若是腿脚闲不住的,还可以在所谓的商业街上游玩,那里的商品琳琅满目,每隔几天,就会有新的吃食或者商品问世。让人目不暇接。光是看,就已经是极大的享受了,如果能没事就买几样用着,啧啧,那真是神仙都享受不到的日子啊。 想上进求学的就更是如鱼得水了,随着印刷术的出现,高唐的图书馆、书店像是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再加上泰山书院的那些充任教授的大儒,这里简直就是求学的凌霄宝殿! 总之,在这个地方,只有你想不到的,不会有看不到的,至于看到了得不到。那肯定是你不够努力。 从前那些诋毁高唐城的名士们,现在也都转了口风,趋之若鹜般拥去高唐,回来的时候,都是一脸舒坦和遗憾。给其他人讲自己在高唐的见闻。让人大呼小叫一番,也成了名士圈中的新时尚。 现在南皮城。或者说整个公孙军的辖地,最热门、最抢手的职位不是渤海、河间、安平的太守,而是公孙军驻青州的联络官! 这个联络官的好处不仅仅在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在高唐城工作、生活,更重要的是,他们总是可以享受青州方面的高规格款待! 因为两军的微妙关系,青州方面对公孙军的联络官极尽笼络之能,除了生活上应有的供应之外,还时不时的会有诸多惊喜。 比如新店开张的剪彩活动,除了能收到店主的红包之外,还能第一个体验各种新商品! 前一项待遇,连青州的官员都享受不到,不是人家不给,是他们不收!不能收,也不敢收,就算一不小心收下来了,也必须向上司报备,将红包上缴归公。 没办法,青州的法令就是这么严苟,不近人情。 而第二项就更了不得了,先人一步,那是可极大的光荣,和过去举孝廉能享受到的优越感是差不多的。 现在高唐新品上市的速度很快,但量却通常都不大,因为每种商品都有个研发到试水的过程,有些商品开发的时候很顺利,但上市几天后,可能就会出于成本、利润、普及度等方面的考虑停止生产了。 华夏人固然尊重传统,因循守旧,但这种半途而废的新品只要有特别之处,很可能会在一段时间之后,重新受到追捧。因为作坊已经停止生产,这些东西就成了和后世的古董颇为相似的东西。 虽然没人能预测到,到底什么样的商品会重新受到追捧,但很多人都养成了习惯,只要有新店开张,只管去抢购个新品回家再说。 所以,能参与新店剪彩,新品上市的贵宾,除了将来有可能的实惠之外,也会很有面子。 为了能得到这个职位,除了坚定的青州黑单经,和王羽的铁哥们田楷没有参与之外,公孙军众将差点为此打破了头。 最后公孙瓒见不是个事儿,干脆和青州方面商量了一下,最后派了五个联络官在高唐,分别代表右北平、渔阳、渤海、安平、河间五个郡国…… 正因如此,王羽的亲笔信才到了南皮。 书吏和单经都不觉意外,肯定是姓龚的那个混球又在麻将桌上大杀三方,抢到了这个能面见王羽的机会,结果信才送来了南皮,还要中转一次才能送到公孙瓒手里。 这叫个什么事儿呢?单经心里大骂。 这是个什么人呀?书吏心里也在腹诽,别看平时挺嚣张的,被人家一封信就吓成这德性了,还嚣张个啥劲儿呢? 听说是王羽的信,单经不敢大意,自己接了过来,想一想,咬咬牙,一把扯下信封上的火漆,展信一看,当即倒抽了一口冷气。 好半晌,他才回过神,吩咐道:“快!备马!本将要去易京,面见主公!” 第六六七章海阔天空 在社会发展的大浪潮之中,个人力量顶多只能起到承前启后的作用,完全无法左右后续的发展。这是王羽回到阔别了大半年的高唐新城时,最大的感想。 城区本身没什么变化,用大块木材快速搭建房屋,是后世军事上建立军营的手法,在十八、十九世纪曾广为流传,后来因为木材的日益紧缺退出了历史舞台,在这个时代应用起来倒是很方便。 城区的房屋有一个从内围向外围的渐变过程。最里面的,是完全按照王羽的指示建起来的,外围一点则是工匠们领会了这种建筑方式之后,加入了自己的理解和改进,等到最外面那一圈,基本上就是独具华夏特色的简易木屋、木楼了。 同一个城市中,却有着风格迥异的建设风格,而且还是中心区的简陋,外围的精致,这种特色,也一度成为了名士们嘲讽讥笑的理由,认为高唐不愧是大号难民营,一切都是如此奇葩,格格不入。 但正如后世那句名言所说:发展就是硬道理,当这些简陋的街区被大量的新商品充斥着,每天都呈现出比肩继踵,水泄不通的景象之后,这种观念迅速消失,代之的是对奇迹的赞叹和震惊。 连一直引导着新城发展的民政官员们,对此都讶异不已,更别提旁观者了。只有王羽对此才丝毫不觉意外,有人就有一切,人的创造能力是无穷尽的。现在可是汉朝,是华夏文明受束缚最小。从未受过外力摧残的时代。 因为高唐最初难民营的性质,来这里定居的。都是一无所有的人。没有财产,没有田地,没有前途,没有希望,同样的,他们也没有什么固有的观念。 王羽做的很简单,他给这些人指了一条路,提供了相应的物资。然后一切就自然而然的发生了。到了现在,王羽也慢慢变成了旁观者,他能提供的帮助,似乎也只剩下生活方面的新模式了。 他在的时候,流行风潮都是他引领的,他离开,流行风潮则从民间自行衍生。丝毫无损于高唐的繁荣。 眼下已经到了十月,但在高唐的大街小巷中,丝毫看不到普通城市中的萧索,依旧人来人往,依旧车水马龙。 小商贩们挑着担,推着车。沿街行走,高声叫卖,吸引路人的注意力;酒楼、茶馆中冒出了成片、带着各种香味的雾气,让人不自觉的停下脚步。到处都充斥着欢笑声,到处都洋溢着对生活的希望。 王羽突然有些明白了。那幅名闻千古的清明上河图,到底是在怎样的心境下画出来的。若非被汴梁城蓬勃的生机所触动。画者又岂能妙手偶得,画出那样的神作? 如果华夏大地的每一个地方,都如现在的高唐一样,那就真的可以被称作盛世了。 王羽这个始作俑者都心生感叹,几个新成员更是直接被惊到无言。 这才多一点时间?怎么会有这么逆天的变化? 张辽从前没来过高唐,他对这里的认知,无非是青州的都府,吕布军一度制订了突袭这里的计划。 但和高唐类似的县城,他倒是走过不少洛阳、东郡都有很多这种县城,因为地理上的便利,从一个渡口发展成了集市,最后变成了县城。可是,就算把他见过的那些个相对较大,也比较出名的渡口城市加起来,似乎也达不到高唐的规模。 远观的时候,他只是觉得大,并没有切实的感觉。等到进了城,他才了解到,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庞然大物从城市边缘一路前进,等看到高唐故城墙的遗址时,已经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 虽然这也有街市上人太多,王羽又没摆骠骑将军的架子,用皮鞭驱散人群,故而行进速度不快的原因,但这座城市之大,人气之鼎盛,还是给张辽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这还是冬天,要是等到盛夏时节,物产最丰富的时候,这里又将是怎样一番景象呢?张辽想象不出,也无暇去想。 当初陈宫提出计划时,他就是反对的,现在,反对的理由又要再多一条了。为了个人的野心冒险,破坏这样一座城市,这已经不是春秋无义战的问题了,而是对整个中原犯下的罪行! 虽然陈宫很有智慧,但张辽完全不相信,对方能重建并维持这样一座城市,若非亲眼所见,他自己又何尝能想象得到,名闻遐迩的高唐,竟然比传言所说的,还要让人匪夷所思呢? 张辽心潮起伏,吕绮玲则是早就看花眼,连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了。 鳞比栉次的商铺、茶楼还只是让她惊奇;琳琅满目的成衣、绢布也只不过让她多瞟了几眼;新鲜吃食的香气,倒是让她咽了几次口水,但真正让她停下脚步,忘情投入的,还是那些很有趣促销手段。 比如她停留时间最长,让张辽反复催促了好几次,才依依不舍的上路的那家店铺。那家店算是个杂货铺,在高唐,这叫做百货商铺,老板很有创意的在门前搞了个靶场,鼓励往来的行人入店参与,用弓箭射击,以最后的成绩来赢取各种奖品。 以吕绮玲的眼界,倒也不会对这点小便宜念念不忘,让她感觉有趣的,还是这种竞技和幸运融为一体的感觉。 当然,她幸运,老板就倒霉了,青州军的神射手很多,但那些人早就见识过这些新花样了,想赢彩头,也不会在大街上赢。但吕绮玲第一次出远门,看什么都新鲜,箭术也是百步穿杨那个水准的,连珠放箭,差点把老板赢得哭出来。 被张辽拉走的时候,吕绮玲看到老板的神情。又是一阵好笑,手一挥。只说东西不要了,又让老板一阵感恩戴德,然后志得意满的继续上路,只觉成就感满满,对高唐的印象也好到了无以复加。 她没多少心思,张辽却留了意,他发现高唐城内类似的场所很多。有的比弓箭,有的比摔跤、角力。他甚至还看到了有人带着专门的护具,比起了器械! 如果是乱挥乱打,张辽也不会在意,问题是他发现,只要敢于下场的第,动作都有些章法。这些人或许看起来不那么强壮,但力气却都很足。让人不仅怀疑,他们是不是来自于军中。 可是,如果骠骑军的将士大白天不操练,却跑出来闲逛玩耍,这天下强兵之名未免就…… “军中将士,是不会参与这种游戏的。军中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次比武,若是军中宫大比落败,在外面游戏中赚了钱,肯定会被同袍笑话。用主公的话来说。专业的和业余的比试,没动手就输了七分。赢了没光彩,输了丢大脸,只有蠢材才会这么做。” 看出了张辽的疑惑,赵云担负起了导游的职责。 “那这些人是……”张辽眼中异彩连闪,他想到了一个传闻。 “就是普通的民众。”赵云证实了张辽心中的猜想,“平时是民,战时也能成为兵,青州新政之中,尚武是与屯田、取士等并列的宗旨,民间有了尚武之风,若有危机来临,也不至于只能任由敌人屠戮。当年元直在原山击破臧霸,指挥的就是临时集结起来的数万民兵。” “好一个尚武之风。”张辽终于知道,王羽敢于放任青州空虚的最后底牌了。 经历过从有到无,再从无到有这样的过程,青州之民肯定不愿意再重复那样的过程。何况,他们现在享受着的生活,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保卫家园的决心毋庸置疑。 在这样的心气下,他们接受了将军府一月四次的军训操演,被尚武之风武装起来,若真有人突破青州军的防线,杀到他们的家园门口,他们会如何应对呢? 面对突然出现的民兵大军,所谓的轻兵突袭,真能攻破没有城墙防御的高唐城么?要知道,这里可是个拥有十万户人口的大城,全民皆兵的话,那就是十万以上的民兵! 张辽深表怀疑。 当然,青州的尚武之策,也不是没有弊端,想了想,张辽欠身而前,压低声音问道:“此法固然利于抵御外敌,不过,王君侯就不担心,有人煽动民众作乱吗?” 自从士族的概念出现后,华夏王朝对内的防范,就一直高于对外的。等到董仲舒为了迎合汉武帝,搞出了罢黜百家的戏码之后,士、庶之别的观念,对内控制的种种手段也开始向新的高峰攀沿。 就张辽一路所见,高唐民间的武器拥有率,差不多是普及到每家每户了,不但有刀枪剑戈这些相对普通的武器,连环首刀、长戟马槊、军中强弓这样的武器都很常见。 唯一没看到的,也只有强弩了,不过强弩没有普及,想必也不是因为法令不允许,而是那利器的价格太贵,太罕有,不具备普及的条件。 如果张角起事时,民间拥有这样的条件,别说皇甫嵩,就算把光武帝的云台二十八将都拉出来,也未必能压得下去。当年的百万黄巾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和青州民兵完全是两码事。 “这倒没什么可担心的。”张辽问得凝重,赵云回答得却很坦然:“如果施政者施行暴政,就算民智不开,百姓手中只有竹竿木棍,一样能掀翻统治者的铁骑;相反,就算百姓手中有强弓劲弩,又岂会转身对准背后?” “人心之中有杆秤,孰好孰坏,大家心里都是知道的。现在读书的人还少,或许还有不通情理的,但将来……也许二三十年就够了,只要新政推行下去,民智就会开启,到时候还用得着这么小心翼翼的防范自己人吗?” 赵云举目向远方眺望,悠然一叹道:“主公的心胸很宽广,他的目光,一直都盯着外面的海阔天空呢。” 第六六八章太史慈归来 “主公,子龙,你们可回来了,真是想死俺了!” 王羽向来不喜繁文缛节,对摆排场什么的更是深恶痛绝,所以,他回师的消息虽然早就通报了将军府,但并未出现有人夹道欢迎,扫地焚香的场面。 可再怎么低调,他都是青州之主,离开大半年回来,官员们也不可能一点表示都没有。欢迎仪式被放在了内城,内城现在只剩下了衙门和书院,地方相对宽敞,也没有扰民之虞。 王羽对此倒也不在意,特权这东西泛滥了有问题,彻底消除也不可能,与其刻意强调,不如顺其自然。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在迎接他的众人之中,第一个跳出来的竟然是阔别已久的太史慈! “子义,你回来的倒快。” 太史慈咧嘴笑着,大咧咧摆摆手:“当然要快,俺事先嘱咐过船上的那些小子,告诉他们,您的指令必须尽早送到俺手上,不然就让他们好看!这不,您的消息一到,某立刻就回来了,现在风向、海流都搞清楚了,这点路程还不就是几天的事儿?” 说着,他叹了口气:“早知道主公要轻骑南下,转战几千里,俺就不出海了。” 赵云好奇问道:“大哥你不是在三韩打了很多场吗?听说每一仗都是以少胜多,这么多场打下来,还没过足瘾?” “嗨,别提这事儿了。”太史慈显得十分懊恼:“出海之前,主公说的好不严重。某还以为能有多大凶险呢。结果一路上,航海有图。有指南针,还有上好的海船,再加上三韩离得也近,路上不是一般的轻松,成山送行那股慷慨激昂的气势还没过去呢,船就靠岸了……” 这些牢骚太史慈已经憋了快一年了,总算是有个宣泄的机会,正好大倒苦水。 “上岸之后。某和宫天那厮分兵两路,他继续沿着海图的路线南下,某在子义湾先找个地方建港口。那厮走的时候,也搞得好像天人永隔似的,反复叮嘱俺要隐忍,不要贸然和当地人冲突,等船队回航。后援到了再说,结果呢?” “某寻了个没人的地方建港,过了十几天,有个千人规模部落找上门,说某这块地盘是他们的。他们自以为躲得隐秘,其实斥候早就发现他们在附近了。本以为他们发现咱们,隐忍不发是要等后援,实际接触上才发现,他们原来是看中了咱们建的简易港口和木屋……” 太史慈哂笑道:“不得不说,这些蛮子倒是挺识货的。比冀州的那些所谓名士强,知道什么是好东西。” 在异地他乡遇到为数众多的敌人。本来气氛应该很凝重,但众人已经知道了结果,太史慈的语气也很有趣,大家听了也都是笑。 高唐的木屋,已经成了高唐奇迹的象征,从难民营到人人向往的大都会,这样的转变中,蕴含着的,是青州所有人的自豪。 “搞清楚他们是来抢劫的,那就简单了,打呗,打服了不就老实了?结果还真别说,不怪他们敢来打劫,确实是有几把刷子的。那一仗是二百对六百,对方的主将,也可以说是村长远远的躲在后面,没什么战术可言,就是正面对冲……” 太史慈算不上有勇无谋之人,但骨子里他就是个暴力分子,敌人才六百,又不是正规军,他不可能对其用什么计谋。事实上,他一人冲阵,枪戟随便挥舞了几下,就放倒了对面十几个人,对方表现出来的战力孱弱之极。 “等到弟兄们冲上来,两三个照面,蛮子就被砍倒了一百多,结果你们知道吗?仗打成这样,他们愣是不退!”也不知是不是憋得太久,王羽感觉太史慈的口才也长进了不少,一场强弱悬殊的小规模战斗在他的渲染下,居然有点悬念丛生的味道。 “这可奇了?这么弱的兵,战斗意志怎么会这么强?”张辽不是多嘴的人,但架不住太史慈太能说,惊异之下,他不由自主的插嘴问了一句。 问完之后,发现众人看过来的目光中,都带了几分戏谑之意,他微感愕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还没等他想明白,太史慈已经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肩膀上,呵呵笑道:“这位兄弟问得好。其实这很简单,他们不是战斗意志强,而是被吓傻了,呵呵,没想到吧?” 张辽愣了愣,这才恍然,难怪刚刚没人接话,原来大家都知道说话这位的脾气了啊。这一拍的手劲可当真不小,难怪此人在猛将如云的骠骑军中都被誉为头号猛将赵云的武艺也许更高,但性格使然,却少了点霸气,斩将夺旗,振作士气,还真就非此人不可。 “打了第一仗,抓了好几百俘虏,接下来就更简单了……所谓三韩,根本就没有朝廷,跟草原上那些部落是一回事。在后援到来之前,某先后打了十几仗,扫平了几十个部落,自家弟兄却毫发无损,那些人连木棍都准备不齐,打赢他们不奇怪,打输了才真叫稀奇呢。” “后来惊动了马韩的王帐,韩酋纠集了几十个部落,一起杀过来,这次实力倒是强了不少,不光木棍竹竿,还有不少执刀枪,甚至披甲的。要是一开始就遇见他们,某就只能跑路了,可那时咱们已经有了准备,找了几百匹马,二百人都变成骑兵了。” 再后面就没悬念了,马韩王虽然也有一些骑兵,但他们的骑兵就是骑在马上的兵,和太史慈带领的骑兵根本没法比。 付出微小代价将马韩骑兵斩杀殆尽后,太史慈绕过王帐精锐,直接纵骑冲突两翼的杂兵,珠帘倒卷,驱溃兵冲敌阵,这是骑兵破步兵的经典战法。 马韩王窝在半岛的角落里称王称霸,哪里见过这个?根本没来的及展开围攻,阵势就已经垮了。败兵豕突狼奔,将他的中军冲得七零八落,一塌糊涂,因为应变太慢,最后连他本人都被卷入了溃败大潮,被乱军踩成了肉酱。 太史慈拉着赵云的手,不胜唏嘘道:“就这种货色,别说两百对三万,对上三十万也照打啊?打赢了有啥稀奇?哪比得上你和文长啊,遇上的都是旗鼓相当的对手,就连曹豹那种草包,也不是一无是处的呢,比俺强多了。” 被太史慈这么一搅合,欢迎仪式的气氛越发轻松随意了。众人向王羽行过礼后,各自找相熟的同僚攀谈起来,看得张辽一阵纳闷。 赵云和太史慈是义兄弟,又隔了快一年没见面,热络点倒是有情可原,魏延、诸葛亮也是同理,但这些本来就在高唐城内一起办公的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王修和国渊正亲切的寒暄着,很有几分他乡遇故知的感觉;贾诩和田丰热烈的讨论着什么,也像是很久没说过话的样子;最离谱的是糜家的兄妹三人,明明是一家人,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凑在一起叙话。 因为好奇,张辽顾不得避嫌,凑近听了听,结果发现就没什么人谈正事。 王修和国渊正在讨论时尚,哪里的葡萄酒地道,哪里的茶馆有新评书或戏目出炉,并相约改日去某个新酒楼小酌一番;贾诩和田丰的话题相对正经一点,他们讨论的是物价上涨问题,可他们并非从公务角度来讨论的,而是在探讨官俸与物价的关系,简而言之,这二位就是在发牢骚,抱怨王羽给的薪俸太少,工作太多。 至于糜家那三位,基本上就是哥哥叮嘱弟弟少喝酒多做事,妹妹叮嘱哥哥天冷了,要多加几件衣服,哥哥再叮嘱妹妹,在衙门里要小心,不要多操劳,注意保养身体,诸如此类。 这就是以高效、擅于创造奇迹闻名的骠骑将军幕府?张辽为之讶然,怎么看,也看不出这些官员有那种日以继夜,呕心沥血的古之贤者的精神啊? 他想不出所以然,干脆又找上了赵云这个包打听。 “文远兄问这个啊。主公一直强调的是,工作时间不谈私事,私人时间不谈公事,这也是很正常的,而且诸君不常在一起办公,虽然同在一城,但见面却不多。” 赵云眼露怀念神色,感慨道:“从前主公在高唐,大家倒是经常聚会,反正主公总会召集大家,也不用别人张罗。不过,这段时间主公不在,大家忙于公务,聚的就少了吧?” “不在一起办公?”张辽不放过任何一个增进了解的机会。 赵云耐心解释道:“是这样的。将军府本部在内城,主要是执掌军机要务的军情司,辖下的各司,分管不同的事务,彼此之间没太多交集,于是就根据各自的便利,在城区设立衙门。比如商业司在朝阳街,就是咱们路过的那个商业街,农业司在……因为城太大,所以下衙后,大家都各忙各的,走动就少了。” “原来如此……”张辽听得目瞪口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青州的奇怪事特别多,这难道就是青州军队强大,政务高效的秘诀么? 第六六九章百万大军 “文远老弟,你想太多了,哪有什么秘诀,无非劳逸结合而已,总不能一天到晚总在做事吧?我家主公别的倒也罢了,这体察民情,善解人意的手段,可是一等一的。”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财富好像看不到摸不着,但和水是一样的,淤积一处,就会日趋干涸,流动周转,就会越来越多。衙门不须多做参与,只要和堤工一样,监督其流向,管理其走势即可,正合老庄无为而治的精要。” 直到听了贾诩、田丰的解释,张辽才反应过来,自己确实有点反应过度了。 想一想,青州治政哪有什么秘诀?无非是开始确定了几个大方向,然后按部就班的进行而已。之所以有今天这番局面,与其说是王羽有天纵之才,不如说他有包揽天地的胆魄。 青州新政,不是没人想得到,只是没人愿意做,敢做罢了。王羽敢做,愿意做,又有这个实力能做,结果就成功了。 本应蝗虫一般四处肆虐的流民,在以高唐为代表的青州各地安定下来,在短短两年之间,创造了极其巨大的财富。王羽从中抽取的比率和汉廷表面上的数字相当,却没有地方豪强、朝中官僚在中间搜刮,结果这些财富流动起来,短时间内促成了高唐的繁荣。 “我说文和,半年不见,你可又发福了不少。”眼见新旧班底已经融洽起来,王羽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于是走上前笑道。 “全仗主公您的洪福。”贾诩点头哈腰应了一声,然后胖脸一拉。哀声叹气道:“现在您回来了,这点肥膘想必马上就要被折腾没了,唉,做牛做马的日子又要开始了。” 贾诩做这样子颇有些滑稽,但青州众人却没人发笑,轻松的气氛中突然多了几分沉重。 要打仗了,而且是规模可能更在河北大战之上的一场大战。 自王羽出道以来,这一次的动员是最大的。单是羽林、泰山二军。正规军数量就已经超过了四万! 疾风骑兵五千人,亲卫铁骑一千五百吕布让张辽来辅佐吕绮玲,并非只是让他当个幕僚或者副将,跟张辽一起来的,还有五百并州骑兵。这些都是百战精锐,只要王羽提供装备,就可以纳入战斗序列了。 再加上隐雾军的斥候。正规战兵就达到了五万之众! 而这支大军的耗费,远在表面的数目之上,疾风骑兵五千人,共有一万多匹战马,亲卫铁骑一千五百,备马也差不多有五千之数。两支骑兵的数目不足一万,但耗费却与四万步卒基本相当。 所以,动员兵力的规模远远超过了表面上的数字,和十万大军也没多少不同。 十万大军越境作战,需要的后勤供应也将是一个很可怕的规模。公孙瓒不可能出这笔钱。想出他也出不起,所以。王羽只能在境内征集大量辅兵和民夫,加上这些人,动员的人力别说十万,连二十万都未必挡得住! 在这个时代,这是相当可怕的数字。通常意义上的百万大军,其实也就是这样,这个时代的战争记载中通常都有‘号称’这个说法,三五万人号称十万、二十万,十万人就可以号称五十万,一百万了。 所以,说这一次青州是调遣百万大军北上,一点都不为过。 这个沉甸甸的数字往身上一压,谁不颤抖?动员这样的大军征战,赢了恐怕也是得不偿失,输了更是一下就分崩离析,后果不是一般的严重。 将军府原来也有动员大军的计划,动员规模甚至还在这一次之上,不过那是针对中原。以百万大军呼啸西进,横扫中原,定鼎天下,这是这个时代最高的梦想,每个人都会不遗余力。 可现在,百万大军的目标是边塞。老实说,没人觉得有这个必要。 反正有公孙瓒和张燕在北面挡着,就算胡虏真的大举攻来,也未必能威胁得到青州。 而中原……解决了吕布之后,中原的沃土就像是摆在面前的肥肉一样,连国渊这样的稳重人,都觉得先西后北更好,攘外必先安内么。胡虏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锁定了中原之后,还怕胡虏猖獗么? 要不是王羽的权威太高,众人都习惯了在大方向上听命行事,异议早就满天飞了。即便现在,众文武,特别是文臣也是很抵触的,所以,贾诩把话题导向正题之后,气氛一下就沉闷起来。 环视当场,将众人神情尽收眼中,王羽断然下令:“文和,你准备一下,等元直、子敬一到,便即刻召开军议。” “遵命。”贾诩躬身应命。 这场北征,王羽也不是拍拍脑袋就决定了的,他很重视,所以在路上就已经给要参与北征,或是参谋整体战略的众将传信,要他们回高唐商议军机。 结果太史慈离得最远,回来得最快,在徐州和魏郡的鲁肃和徐庶反倒落后了一步。 之所以要召开大型军议,倒不是要讲求民主,以王羽的权威,直接用命令往下压也没问题。但北征牵涉的方方面面太多了,若不能统一认知,随便哪一个微小环节出现问题,都有可能给这场关系重大的战争带来难以弥补的影响。 “文远,绮玲,你们随我来。”定下了军议之期,王羽向张辽和吕绮玲招招手,径自往城中府邸而去。 众人见状,也是纷纷散去。 王羽不是很喜欢开会议事,倒是很热衷于把人聚起来谈天说地,或者聚餐什么的。不过,大家也都知道,主公如果郑重其事的召开大型的会议,就说明他要郑重考虑某个决策了。 不管持什么样的态度。都要做足准备才行,如果说服力足够。也未尝不能让主公改变主意。当然,这并不容易。 张辽虽然初来乍到,但也从赵云那里多少听说了一些王羽的作风,本以为对方煞有其事的召唤自己,是想面授机宜什么的,在军议上做出支持性的发言。 在对胡族的态度上,张辽和吕布的意见是相同的,因为他们深受其害。也知道胡族的威胁,应该能对王羽的决策产生一定的助力。 可他没想到,王羽叫他,只是为了给他们安排住处罢了。 “内城的地方太小,没办法,先凑合一下吧。反正军议后,就要开始整军备战了。到时候大家都住到平原的军营去,那里宽敞得多。呃,你们先休息一下,元直、子敬应该很快会到,到时会有人来叫你们。” 为了安置二人,王羽费了不少脑细胞。 张辽好说。无论是做为部将,还是客卿,都可以妥善安置。吕绮玲就有些麻烦了,事实上,两人已经算是夫妻了。不然吕布会放心女儿跟来吗?可偏偏还没办仪式,就这么把人家领到后宅也不是个事儿。 最后想来想去。他还是把人给安排到了糜竺家里,反正二乔黄月英糜贞都住在这儿,大家身份都差不多,应该很有共同语言吧? 这么想着,他松了口气,就想着告辞离开,然后去见见二乔和黄月英。虽然军马倥偬,政务繁忙,但把人家小姑娘千里迢迢的带到高唐来,一面都不见就太说不过去了。 见他要走,张辽懵了,王君侯是不是忘了点什么啊,正事还没交代呢。 “王君侯……” “文远,还有事?”王羽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张辽略一迟疑,还是决定直言不讳:“呃,军议上,末将是不是应该……” “文远有心了。”王羽听完,赞许的点点头,不过却拒绝了张辽的提议:“不过不用这么麻烦,青州人才还是很多的,有鲜卑问题的专家在,到时候会由他做全面介绍。” “鲜卑问题……专家?”张辽的舌头有点打结。 “嗯,专家,很厉害的。”王羽看看吕绮玲不在旁边,压低声音道:“就是我岳父……” “哦,啊!”张辽愣了愣,才想清楚王羽说的不是吕布,而是蔡邕。 做为桓灵时代的名臣,蔡邕在军国大事上,确实是很有见解的。给人的印象之所以变成现在这种纯粹的学者模样,只是因为那漫长的流放生涯罢了。 别过张辽,王羽又去见了二乔,结果却扑了空,侍女告知,二女逛街去了。 小乔是个吃货,到了美食圣地高唐,自然如鱼得水。而一直显得很沉稳的大乔也有爱好,她喜欢服饰和装饰品。 汉朝的风俗是量体裁衣,买了料子自己裁剪,但高唐最初建城的性质毕竟特殊,对衣物的要求比较急,所以王羽引入了规模化生产的概念,很多成衣铺应运而生。 这些服饰有些是汉朝固有的,有些是根据王羽的记忆做出来的后世服装,有他在影视剧中看到的唐宋明时代的服装,还有一些是类似工作服的,有特殊功用的服装。 这些新鲜物事对大乔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结果到了高唐之后,姐妹俩几乎每天都在街上逛,并且还立下了志向。小乔打算开间酒楼,目的不言而喻,大乔打算做个时装设计师,把服饰当做事业来做。 听过了侍女的述说,王羽发出了和张辽类似的感叹:大千世界,果然无奇不有啊。 从二乔的住所出来,王羽也没去找黄月英,那个小姑娘早就找到理想了,这个时候去,八成也只能扑个空,还是抓紧时间回家看看吧。 说起来,儿子出生后,自己一共只看过一眼,若是再不多看看,将来儿子说不定都认不得自己了。 然而,好事多磨,王羽才一转身,亲卫就来了,带来了幸或不幸的消息:“主公,元直、子敬二位将军已经进城,军师请您去议政厅!” 第六七零章得失之间 鲜卑,由来已不可靠,有说法是东胡人之后。 不过草原上势力更替很频繁,民族传承与文化、习俗、血脉都没关系,只要有实力,想自称什么都不会有人管。流传后世的名字有东胡、匈奴、鲜卑,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甚至不为时人所知的也有的是。 鲜卑真正开始进入中原王朝的视野,是在东汉初年的建武年间,当时鲜卑还是个小部落,从属于匈奴之下,和老大一起,趁着中原疲敝,南下抢劫。 东汉王朝很快展开了反击,匈奴的凶焰被压制,鲜卑这个小弟看出了老大的颓势,开始发挥墙头草的本质,投向了中原一方,开始攻击匈奴人。 努力得第到了回报,在章和元年,对北匈奴的那场决定性的胜利之后,鲜卑人终于成了草原上的新霸主。不但接收了匈奴人的地盘和部众,也继承了匈奴人与汉帝国的敌对关系。使得东汉王朝的对外策略,由原来的抗击匈奴,变成了联合乌桓、匈奴,共击鲜卑。 虽然鲜卑打败匈奴后,在很长时间内都没能完全消化战果,内部经常出现此和彼战的情况,导致实力完全无法与全盛时期的匈奴或东胡相比。但在光武帝之后,东汉王朝的实力也是每况愈下,鲜卑对中原造成的威胁,并不比当年的匈奴小多少。 特别是在桓帝在位的那二十几年里,东汉王朝内部弊端尽显,而草原上却有雄主崛起。 这是个跟后世铁木真差不多的人物。从一个弃婴开始,檀石槐一步步向上攀登。最终成为了统一鲜卑各部的霸主。 对蛮族或心羡蛮族的人来说,他的经历是个相当励志的故事,可对当时的中原来说,檀石槐带来的只有噩梦和灾难。 自西汉李陵投降匈奴之后,汉王朝对草原异族的,最惨烈的几场惨败,都是发生在檀石槐统一鲜卑后的几场入侵战争之中,特别是熹平六年的那一仗。 当时。灵帝以鲜卑连年入塞抄掠边郡,命护乌桓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各率骑兵万余人,分别从高柳、云中、雁门出塞,分三路进攻鲜卑。 “汉军出塞二千余里,鲜卑首领檀石槐命东、中、西三部大人率众分头迎战,三战皆胜。大败汉军。夏育等军辎重尽失,战士死者十之七八,三人各率数十骑逃回,皆以败军之罪免为庶人……唉,正是老夫上疏,备言鲜卑之害。故而才导致了这场大败啊。” 面露沉痛之色,蔡邕喟然长叹道:“其后,鲜卑兵势更盛,边塞诸路军马皆以夏育为前车之鉴,战战兢兢。不敢迎敌。朝堂上和议亦是喧嚣尘上,最终陛下采纳段颍之议。欲封其为王,再提和亲之议,加以笼络,结果为其断然拒绝,致使虏焰愈炽,势大难治,若非檀石槐作恶太甚,惹得天心厌憎,诛杀此僚,迟早会是一场大祸。” 夏育等人虽然落败,但那场战争却符合汉王朝一贯的风格,和后世那些只求边疆没有大患,就得过且过的中原王朝不同,汉王朝对待草原异族的态度一向是犯我者,虽远必诛。 平时小打小闹且由着你,闹出太大的动静,就等着汉军的强力反击吧,这是汉武时代留下来的传统,几百年来也一直被奉行不悖。 不过,若非蔡邕说起,在场还真就没几个人知道,那场战争背后,竟然还有蔡邕的推动和朝堂上各方势力的角逐。 这些朝堂上的陈年往事,王羽听得饶有兴致,但却不是青州文武关注所在,鲜卑人的实力才是真正的重点。 “夏育等虽非名将,但也是领兵多年的宿将,久经沙场,经验丰富,麾下又是清一色的骑兵,装备精良,结果仍然败得如此之惨,胡虏的战力的确不容小觑。” “关键还是他们的指挥调度能力,按照蔡中郎的说法,虏酋和各部族之间,不是严格的上下关系,更谈不上令行禁止,调动几百上千个部落的部众,四面合围,围攻骑军,这样的指挥调度能力,实在恐怖。” “不过,依蔡中郎所说,檀石槐死后,鲜卑不是陷入内乱,正在自相攻伐吗?檀石槐之后是和连,和连被人从背后射死,侄子魁头上位,然后又有个骞曼与其相争……至少到现在,鲜卑应该没多大威胁才对。” “怕就怕有人兴风作浪啊。蛮族也不笨,自己人争了这么久,一直争不出个结果,这时若有人告诉他们,中原已经很虚弱了,而且有人引路云云,你说他们会继续自相残杀,还是一起南下?” “许攸这厮当真该死,当初怎么就没抓到他呢?” “光是许攸尚不足为惧,他就是一个人一张嘴而已,蛮族可不吃他那套,关键还是幽州。刘虞极受当地豪族的推崇,鲜卑、乌桓也是交口称赞他的人品、威望,他若为害,比许攸的威胁可大得多了。” “这么说来,主公出兵,也不仅仅是为了对付鲜卑了?若是鲜卑不来,就挥军扫平刘虞,炫耀武功,趁势奠定河北局势吗?嗯,这就有点意思了,到现在,张燕和公孙将军应该也看明白形势了,无论是军略武功,还是治政开拓的本领,他们都是望尘莫及,再顽固下去,就只能用个人野心来解释了。” “不错,公孙军的将校对高唐趋之若鹜,除了单经等寥寥数人之外,两家合一,不会有太大阻碍,此番出兵,未尝不是平定河北的好时机。” “既然如此,应该尽快行动才是,幽州的形势一日紧张过一日,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会打起来。若是公孙将军抢先打败了刘虞,鲜卑人又没来,我军岂不是失去了出兵的理由?” “各位,各位!你们不要光是嘴上说得痛快,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十万大军北上,耗费何其多也,咱们好容易积攒了两年的收获,搞不好就全部填进去了,这也是你们愿意看到的?” “子尼言之有理,以目前的形势,依照主公先前制订的缓图之策,平定河北也就是三五年的事,大可从容计议。幽州之事,尚未有定论,遣一上将,将一旅精锐北上即可,何须如此大动干戈?” 众文武议论纷纷,各执一词。 王羽事先并不知道鲜卑人此刻的虚实,但他知道,百年后的鲜卑,将会成为五胡乱华的主力军,所以,他一直将其视为心腹大患。 通过蔡邕了解到鲜卑的具体情况后,更是加深了他的忧虑。中平年间,中山国相张纯谋反,勾结鲜卑、乌桓大举入寇,搅得河北四州天翻地覆。当时张纯勾结的鲜卑,不过是东部鲜卑的零散部落罢了。 草原和中原一样,也处于乱世之中,鲜卑的主力忙着自相攻杀,根本无暇南下。可以想象,如果鲜卑人突然达成一致,共同南下,造成的威胁,肯定比中平年间时大得多。 而公孙瓒在讨伐张纯的时候,就已经显得左支右拙了,现在的刘虞地位比张纯高,势力比张纯大,在草原上的口碑和号召力也远非后者所能比拟的,再有许攸这个搅屎棍穿针引线……公孙瓒能抵挡得住吗? 如果他抵挡不住,自己又与曹操纠缠不休,最严重的后果,会是五胡乱华提前上演都未可知! 所以,在吕布表明立场之后,王羽还是决定,安内须在攘外之后,先集中力量摆平了幽州再说。武将们对此没有多大异议,反正是打仗,只是敌人不同而已,但文臣们却顾虑多多,他们更喜欢王羽从前拟定的策略。 河北大战后,由于青州军需要时间消化战果,当时的形势也不足以让青州军吞并两家盟友,并解决刘虞这个对手。所以,王羽拟定了和平演变的策略,打算用几年的时间,通过发展和自下而上的融合,解决河北问题,最后才去平定幽州。 在这期间,他会将主攻的方向放在兖州,打击并削弱实力最接近的敌人曹操。 可人算不如天算,诸侯们不是泥雕的木偶,不会任由王羽施为。 首先是曹操看出了危机,扔下大半个兖州跑了,把吕布这个烫手山芋送到了东郡。同时,袁术也不甘寂寞,在徐州搅起了风雨,最后也是最关键的,陶谦突然病死,令得王羽不得不放下兖州攻略,轻骑南下,去摆平江淮的一堆麻烦事。 在平定徐州的战役中,王羽一直不肯动用泰山军南下作战,其实就是因为他不打算放弃兖州攻略,时刻准备发动泰山、羽林二军,对兖州进行全面进击。 王羽作风一直很直接,打仗速战速决,直取要害,而且打下一块地盘,很快能安定下来,很少在什么地方进行反复的拉锯战。 兖州攻略遵循的就是这个原则,故而深得治政的文臣们推崇。 所以,尽管通过蔡邕的发言了解了鲜卑的危害,也明白王羽对外更重于对内的心态,可除了贾诩之外,文臣们仍然不是很支持北征。 当年武皇帝发动了全国的力量北征,十万人以上规模的大型会战就打了不知多少场,依然没能完全解决草原蛮族的问题。现在的青州军虽强,能与武帝时代相比吗?军中虽然名将如云,但又有几人敢自称胜过卫霍李广? 北征幽州,得不偿失啊。 第六七一章泰山压顶 众议纷纷间,王羽一直没发话。 他发话,很容易就能压下异议,但他不可能一直独断专行到底。时至如今,前世的见闻的作用已经越来越小了,除了刘表、刘焉之外,天下的各方势力都和历史同期大有出入。马腾都和曹操联盟对付起董卓来了,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吗? 青州未来的军事策略,也会逐渐开始变得和政务一样,自己只掌控其大略,具体的细节,则要更多的依靠名臣良将们的智慧。 集思广益的基调,必须从现在就开始确立下来。 不过听了这么久,王羽发现,文臣方面也没有太新奇的意见,说来说去无非两个方面,风险和收益。 北征风险大,收益小,西进风险小,收益大,所以大家都支持西进,而非北征。就算北方有事,遣一员上将去助阵就足够了,文臣们甚至提出了两个人选供王羽挑选:徐庶和张颌。 不得不说,这两个人选的确也挺合适,都是能独当一面的上将之才,但王羽不打算改变主意。 “收益问题,本将是这么想的,征讨鲜卑的收益,未必便少,西进的收益,也未必很多。”王羽轻咳一声,缓缓开口:“诸君不要忘记了,当日的高唐之战,我军一战尽歼匈奴两万余骑,收益如何?未必比击破袁绍军的缴获少吧?” 议政厅内安静下来,一方面是王羽权威所致。另一方面,他的话也确实很有道理。 从匈奴人那里缴获最多的。就是战马!正是因为这些战利品的存在,青州军骑兵的扩充才这么快,不但风火骑兵得到了极大的补充,而且各军之中也都有了相当足备的骑兵编制。 更重要的是,民间的畜力使用率一下提升了近十倍! 商人需要马,即便有水运之利,但大部分商路还是要用脚踩的;农民也需要马,牛马都能拉犁。牛马犁翻地的速度比人力犁高出不知多少。高唐之战后,青州的繁荣,未尝不是因为匈奴人慷慨的馈赠。 “那一次,匈奴人是轻兵突袭,只带了马和干粮,没有其他牲畜,当日元直在河东用火牛阵。应该见证了匈奴部落的富庶吧?” “确实如此。”徐庶起身应道:“因为在高唐折损了大量青壮,人手不敷使用,所以新单于很慷慨,拿了大量的牲畜出来,换土地、换粮食,结果被寿恩盯上。一口气都给端了,这才有了安邑城下的火牛阵。” 王羽笑笑道:“如果本将所知不差,鲜卑大举入侵,部落肯定跟在后面不远,所以。这一仗还是很有些赚头的。” 太史慈一拍大腿,高声附和道:“就是这个理儿。跟着主公打仗,从来就没吃过亏。”武将们都是点头,文臣们虽然觉得王羽这话只提获胜,没提战事不利或胶着该当如何,未免有些不妥,却也不好接茬。 田丰身为文臣之首,又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倒是没那么多顾虑,皱眉道:“主公此言差异,您自己也说了,高唐之战比较特殊,匈奴人是受邀助战而来,只要面对面的打一场,从正面压倒他们就可以了……我骠骑六军都是百战精锐,装备精良,面对面作战,怕过谁来?” “然而……” 他话锋一转道:“鲜卑人未必肯与您进行决战。正如熹平六年的那一场大战,汉军出塞,檀石槐立刻率众远遁,待汉军势头用尽,再大举合围。若是鲜卑人慑于主公威势,故技重施,我进敌退,我退敌返,这场战事势必旷日良久,纵有缴获,又焉能弥补消耗?” 王羽点点头,田丰的顾虑很有道理。 游牧民族,是真正的游击战大行家,骑射无双什么的,只是后世鞑虏的自我吹嘘罢了。全民皆兵,凭借机动力和敌人周旋,这是在先秦两汉时代,草原蛮族唯一的武器。 历数汉军对匈奴或鲜卑打的败仗,基本上都是这个套路,反击,敌人且战且退,诱敌深入,等到汉军的补给线拉长到一定程度,四方援军齐至,汉军寡不敌众,补给也跟不上,最后惨败而归。 至于汉军为什么不吃一堑长一智,王羽也不是很确定,大概就是形势不容易判断吧?毕竟胡骑入寇,都是带着家小的,追击的汉军可能会有种很快就能追上的感觉。有的时候这种感觉是真的,有的时候是胡虏的计谋,甚或胡虏本身也不确定,到底会不会有援兵赶来帮忙。 这是王羽从吕布的描述结合以想象推断出来的。 如果被他猜中了,那仗就会变得非常难打,任何一个军事统帅都不会喜欢擅长游击作战的对手,何况还是在草原上和强大的汉军玩了几百年捉迷藏的胡虏呢? “具体这一仗会演变成怎样的态势,现在还很难说。”王羽摆摆手,略过了这个很复杂的话题,延续着先前的话题说道:“不过,在减少消耗方面,本将倒是有些想法。” “减少消耗?”田丰一愣,心念急转,军队减少消耗,无非是几个办法,在驻地屯垦,因粮于敌,减少出兵数量,除此之外,就没多少削减的余地了。但以北征的状况而言,这几个办法似乎都行不通,但主公说得这么有把握,难道…… 他心中猛然一动,还没等出口询问,就听到王羽清朗的声音响起:“海路!” “青州东莱、北海诸郡都修建了不少港口,通过海路,可以连接各地,将各地的产出集中向幽州输送。海路往来,只要有足够的船只和水手即可,相对陆路运输能节省很多,我青州临海之地很多。又有海船,不利用起来岂不是太浪费了?” “嗡……”众人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在天下群雄中。青州在航海上投入的资源是最多的,辽东虽然也有航海的船队,可连公孙度自己,都没把航海当做一回事,就只是当做了一个赚外快的来源,直到和青州展开海贸,看到了大量的收益之后,这才有些改观。 不过海贸和大规模的运输还是两码事。海贸一趟只有几十艘船,而且都是集中在一起出航,一年只走两三趟,可以规避掉不少风险。 但王羽现在的意思却是要全面展开海上运输,各个临海的郡县要自己组织船队,周而复始,毫不间断的向幽州运送粮草辎重……这是要把烟波浩渺的大海。彻底当成坦途阔道了吗? “子义,你刚从海上回来,觉得本将的计划怎么样?”任由众人议论了片刻,王羽突然向太史慈问道。 “没问题!”太史慈拍拍胸脯,大包大揽道:“连东海的大风大浪都奈何不了咱们,渤海这点小波浪能吓得住谁?” “很好!”王羽抚掌笑道:“日前本将已经送信与伯珪兄。言明北上与他会猎于幽州之意。特别向他讨了一个便利,将渔阳郡的漂榆邑要了过来。子义,这一仗,你就当个先锋官,带一支船队先行。抵达漂榆邑之后,在那里建几个港口出来。” “啊?”太史慈当即傻眼。 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是先锋官的职责不错,但大老远的跑过去,就是建个港口,这哪是大军的先锋官啊?压根就是辎重部队的先头部队吧? 自己兴冲冲从三韩跑回来,就是为了领这么个差事? “这差事就你最合适,元福麾下的船队不适合航海,何况我军主力北上之后,更要加强对黄河水道的控制,他分不开身。你有经验,水战也精通,暂且把水军统领的职责担起来,等大军就位之后,我再安排其他任务给你。” 他二人一问一答,说得极快,其他人没有插嘴的余地,也无心插言,纷纷去看议政厅内挂着的那副幽州的舆图,一看之下,顿时恍然,主公绝对是有预谋的。 漂榆邑,是渔阳与河间交界处的一个临海港口,也被称为漂榆津。此地正处清、漳二水的入海口,乃是诸水汇聚之所。 从这里,可以通过水路与幽州大部分地区相连通,如果在这里建个港口,做为北征大军的屯粮之所,还真的是挺方便的。 安抚了太史慈,王羽自顾自的解释起了他构想出的北征策略:“北征事关重大,可分成几步走,首先,我军以大义之名,罢了刘虞幽州牧的官职,让他回朝中述职,如此一来,就师出有名了,他不肯奉诏,吾自当代天伐之!” “圣旨?这还不简单,让人给董卓送个信,告诉他,要是不乖乖的,就等着河东的商道断绝,喝西北风吧。如果他足够乖,本将还可以免费送些机密情报给他。本将从前在洛阳和董卓有些交情,他应该会卖我这个面子。” 文臣们听得一头汗,这么威逼利诱的,董卓不答应才怪呢。不过这也也好,刘虞最让人顾忌的就是宗室身份,圣旨没办法剥夺他的威望,但打成糊涂官司还是没问题的。 “与此同时,子义率队勘测海路,在漂榆津建设港口,这方面,田将军会予以配合,不须担心安全问题。但也不排除刘虞探知情报后,先下手为强,所以子义,你身上的担子还是很重的。” “怕的就是他不来。”一听这话,太史慈乐了。 “很好,就是要有这样的气势。”王羽微一颔首,又转向了徐晃:“公明,你率部为第二梯队,等关中圣旨一发出来,便即刻率军北上,与关校尉合兵一处,经渤海、河间,往泉州与子义汇合,与易京城一道,对蓟县的刘虞形成夹击之势。” “若是刘虞乖乖就范,此战便到此为止,待本将与公孙将军会谈之后,公明便可回军。但以我想来,刘虞不会这么容易放弃,所以,待泰山军就位之后,本将将亲率风火骑兵往易京与公孙军会师,最后羽林军做为后卫部队,沿清河北上,进抵拒马河……” 说着,王羽站起身,在舆图上指点出了几个战略方向,然后手猛地向下一挥,断喝道:“待粮草足备,无论鲜卑、乌桓来犯与否,我军都会向蓟县发动全面进击,以泰山压顶之势,一举平定幽州!” 第六七二章天下震动 计议既定,青州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动起来。 徐晃的部队最先行动,与吕布结盟之后,泰山军正当面已经没了敌人,即便不进行北征,也得考虑移防问题。 经过屡次扩充之后,泰山军已有战兵两万两千之众,正是四方诸侯关注的焦点,才一动作,情报就以最快的速度传播开来。 洛阳。 “在仓亭津陆续渡河?目标呢?终于要北上了么?这下可以松一口气了。”曹操的将军府中,幕僚们奔走相告,弹冠相庆,连荀彧这样的稳重人,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这一年间,王羽固然多次历险,浴血奋战,曹军上下又何尝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对青州的防御,西征,这两桩大事都关系着曹操军的命运,也都险到了极致。 对青州的防御,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许攸的阴谋,刘备的野心,吕布的骄傲,袁术的贪婪,陈登父子的智谋,乃至刘虞在蛮族心目中的名望都成了曹操军的救命稻草。 只有身在局中,才知道曹操这一年有多苦。 先是被王羽打得抱头鼠窜,然后被徐庶在河东戏耍的西凉军,并不像传说中那般孱弱,李傕、郭汜用兵锐气十足,樊稠、胡轸所部彪悍凶猛,就连废物似的牛辅,在得了李儒的帮助之后,也变得生猛无比。 武关之战,夏侯渊本来是要诈败的,想着西凉与南阳离得那么远。只要打了败仗的消息传出去,再做出相应的战略调整。就可以迷惑住马腾、韩遂了。 哪曾想李儒用兵机敏,发现破绽之后便穷追猛打,毫不放松。 夏侯渊在曹军内部,也有飞将军之称,就是因为他用兵迅疾,来去如风。让他诈败诱敌,也是处于尽量保全实力的考虑。结果夏侯渊使尽了浑身解数,却怎么都摆脱不掉李儒的追击。于是诈败变成了真败,夏侯渊差点连老命都送在了李儒手中。 噩耗传到洛阳时,曹操和他的幕僚们都惊呆了。 曹操的家底本来就不如王羽厚,结果夏侯渊这一仗又赔了上万兵马出去,实力变得更加不成比例了。要是王羽收到消息后趁机攻来,他真是不知道要拿什么抵挡了。 马腾离得太远,虽然有专人传递消息。但等到对方得到消息,并采取行动,怎么也得等到冬天。再等董卓闻讯,与马腾交战,露出破绽,形成战机。至少也要等到明年春天…… 这么漫长的时间里,南阳被围,陕县在对峙,若是青州军西进,曹操可能连四分之一的兵力都拿不出来。而同时。王羽已经到了濮阳,吕布似乎有意抛开骄傲。和青州联手…… 没当场崩溃,足够验证曹操优秀的心理素质。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什么事都没有,当晚他书房的灯火一直亮到了子夜时分,直到郭嘉登门拜见,在两人的一番长谈之后,曹操才重拾信心,进而有了那场影响深远的濮阳之乱。 否极泰来似的,在夏侯渊惨败之后,曹操军的运道骤然好转。 一直将曹操当做不共戴天的仇人的名士陈宫,如今正在关中,使尽浑身解数游说董卓,试图调停这场关中之战。 试图当个黄雀,来南阳捡便宜的刘表被孙策抄了后路,开战短短两个月,江夏已是岌岌可危,黄祖三日一急报,拼命向襄阳告急求援,刘表不得不先去后院灭火,再顾不得唾手可得的南阳。 更大的利好消息就是李儒突然病倒,失去了辅助的牛辅被打回了原形,虽然西凉军在南阳的形势依然占据上风,但宛城已是由危转安,再无凶险。若不是怕马腾又缩回去,曹操甚至可以调动颍川的夏侯惇,和夏侯渊来个内外夹击,击破牛辅这一路兵马。 还有就是起决定作用,曹操期盼已久的那个消息经过漫长的等待之后,马腾终于起兵了! 紧接着,青州军北上的消息,更是犹如天籁一般,突如其来的降临。 绝处逢生! 枯木逢春! 曹操的将军府中,一片欢腾。名士们挖空心思,用尽毕生所学,却也无法形容这个奇迹般的神转折! “天命!这是天命啊!”司马朗双手高举向天,激动得热泪盈眶,不能自已。 自初平元年开始,河内司马氏就陷入了仿佛无穷尽的噩梦之中。先是王匡倒行逆施,使得他们不得不举家东迁魏郡避祸。可即便如此,也没能完全避过这场大祸,迟迟不肯离开温县老家的幼弟司马馗,不知如何卷入了韩浩军中,结果死在了乱军中。 知道凶手是王羽、吕布之后,司马家上下,无不泣血顿首,矢志复仇。可还没等他们找到机会,王羽就已经以不可阻挡之势,一飞冲天了。 本以为河北大战是个机会,结果兵多将广的袁绍连一年都没撑住,就那么垮了;紧接着司马氏再次举家南逃,将希望寄托在了曹操身上,结果没过几天,他们无奈的发现,自己一家人又该搬家了,面对青州的强势,曹操也怂了。 就这么着,司马朗带着家人到了洛阳。 在数次迁徙当中,年事已高的祖父司马俊受不了颠沛流离之苦,死在途中,司马家和王家之间又添上了一笔浓浓的血仇,可报仇的希望,依然渺茫之极。 今天,曙光终于出现了! 司马朗很清楚,只要渡过眼下的难关,曹操军面前就将是一片坦途,因为有他们这些名门世家站在曹操身后! “天不亡大汉,大汉中兴有望了!”司马朗的欢呼引起了众多共鸣,一时间,将军府内的气氛热烈之极,就像是董卓、王羽都已覆灭,圣驾已经到了洛阳一般。 这样的气氛,令得曹操也不由微微醺然,不经历风雨,见不到彩虹,这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真是太美好了。 他微眯双眼,目光在热烈欢呼的人群中逡巡着,呵呵大笑,直到他的目光从角落里扫过,看到了郁郁寡欢的郭嘉,这才微带错愕的停了下来。 他皱皱眉,走上前去,低声问道:“奉孝,今日之事,尽在你的运筹之功,你何故如此作态?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曹操知道郭嘉不是个很合群的人,他太骄傲了,普通人根本入不得他的眼,而他自己也从来不掩饰这一点。 曹操对此没什么不满,他知道这种不合群是郭嘉刻意为之的,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军师,就得有做个孤臣的觉悟,不然就等着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吧。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也不须点破,心照不宣便是。 不过今天这种场合,郭嘉还如此作态,就不同寻常了。渡过了难关,大家一起高兴一下,难道不是很有利于增强凝聚力和信心么? “主公认为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郭嘉不答反问,问题看似多余,实则犀利,把老谋深算的曹操都给当场问住。 “难道此中还有什么玄虚?”曹操不确定的问道。 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王羽通过泰山军的调动来迷惑自己,然后以吕布军为先锋,配合魏郡羽林军向洛阳发动进攻。不过,曹操对此也不是一点防备都没有,同样不认为实力大损的吕布军,还能对自己造成多大威胁。 郭嘉轻轻摇头:“计谋是没有的。王将军北征之意已定,如箭在弦上,除非刘伯安服软,否则幽州之战不可避免。” “那……”曹操彻底搞不清郭嘉的意思了。 “这场北征,或许也会成为骠骑军的一个转折点……”郭嘉幽幽叹口气:“在此之前,王将军用兵,一味行险,求快,这固然令他多次以弱胜强,速战速决,但行险就是行险,对敌对的双方来说,都是机会和风险并存的。” “假使马陵之战曹豹不贪功冒进,而是和阙宣齐头并进,那一战的结果会如何?如果他再稳一点,和刘备事先串联呢?还有下邳之战……如是种种,只消王羽一日行险,我军就有机会轻取强大的骠骑军。” “可现在……”郭嘉摊摊手,喟然长叹:“很显然,他是要步步为营,指挥大军团,进行一场长时间,大规模的战争了。自此之后,他或许会从阵前消失,成为纯粹意义上的诸侯,到时候,我军欲与骠骑军争锋,就只能硬碰硬的拼实力了。” “……”曹操半晌无语,良久,才抬起头来,向西眺望,看着那里的万里晴空,油然问道:“那奉孝以为,我军即便夺取了关中,实力上依然无法与青州持平么?” “我军夺取关中,骠骑军平定河北,只要幽州之战的损失不太大……呵呵,主公,您认为我军的实力有可能超过青州么?” 曹操只觉一口闷气堵在嗓子眼里,憋得他满脸通红。他很想大声说,如何不行?并举秦国据关中险要,一统六合的例子出来。但话没出口,他就已经自己否决了这个观点。 秦国能占据关中,横扫六合,是因为关东六国不能一致对敌,而关中没有经历过太多战乱,故能坐观敌人实力日渐削弱,己方却日益增强,最后大举出兵,奠定乾坤。 换成两强争雄的话,就有些不那么适用了。 先前的欢喜若狂已不翼而飞,曹操深吸口气,虚心问道:“奉孝可有以教我?” 郭嘉开口,也是有成竹在胸,他竖起三根手指,轻声道:“臣有上中下三策,可供主公参详……” 第六七三章四方云动 没出鞘的剑,威胁才是最大的。当骠骑军这柄利剑出鞘,斩向幽州的时候,天下群雄无不长舒一口气,兴高采烈地继续打着自己的算盘。 类似郭嘉这样深具远见的智者倒也不是没有,但更多的人只能选择先顾着眼前,而不是考虑几年,或更长时间以后的事。 用周瑜的话来说:在青州军大举出动的时候,任何不恰当的举动都有可能招致对方调转矛头,与其去搞那些小动作,还不如尽快解决眼前的对手,增强己身的实力。 他是个身体力行的人,在说完这话五天后,他率领一万水师与黄祖的水师主力在彭蠡泽遭遇,施奇谋,纵火烧了黄祖的水营,趁机掩杀之,斩黄祖部将邓龙以下二万余级,其赴水溺者一万余口,船六千余艘,取得了一场空前的大捷。 黄祖与长子黄射勉强逃出性命,一路惶惶然不敢停留,收拢残兵,退守沙羡城,闭门不敢出,将江夏东部的大片领土拱手相让。 孙策自然老实不客气的全盘接收,厉兵秣马,准备乘胜追击。 刘表闻讯后,自是大为惊恐,再顾不得去南阳捡便宜,急遣从子刘虎、南阳人韩晞率兵两万,紧急增援江夏。第并传檄吞并豫章,依附荆州的同宗刘繇,备言唇亡齿寒之理,欲令其出兵夹攻孙策,以缓解江夏的危机。 战局如此激烈,对战的双方自然无从顾及发生在千里之外的那场北征,无论将来如何。至少现在没有骠骑军的干预,双方正好战个痛快。 江淮一带的另一强大势力。淮南军倒是没加入这场战事,因为后将军袁术正在筹办他的人生大事。为了实现这个几代人的梦想,袁术连近在咫尺的江夏战事都无暇关注,又哪里会去理会青州军北征的消息? 顶多只是将其当做另一层保险,青州军干涉的可能性变得更低了。 没有直接关系的诸侯中,只有董卓的态度相对特殊。就在他得到北征消息的同时,王羽的一封书信也放在了案头。 对方强硬的措词和非分的要求,都令得董卓很不爽。让他更郁闷的是,再怎么不爽,他也只能答应着。 河北的事,距离他毕竟太遥远,一封圣旨能起到的作用,也只是名义上而已,不会对战争胜负产生决定性的影响。现在关中内外交迫。他实在无力再惹新的敌人了。 曹操入主洛阳之后,青州至关中的商路受到了很大的干扰,虽然曹操为了不惹起青州的敌意,没有封锁河道什么的,但沿途设卡守过关费是免不了的。 青州商人不怎么买账,能逃就逃。能避就避,但障碍毕竟是形成了。 现在关中的商路主要是靠着河内、河东一线,这条商路的利润倒是不错,但耗时太长,风险也大。在江淮商路打开之后,已经变得越来越没有吸引力了。全靠青州商务司的各种优惠政策顶着,才能维持下去。 董卓自己也明白,王羽维持商路,是想用自己来牵制曹操。可这种事,不是明白就能避免的,总不能为了不让王羽如愿,就向曹操投降吧? 现在也一样,对方拿这条商路来威胁自己,董卓也只能捏着鼻子认倒霉。招来钟繇,令其挥毫写就,然后从袖子里掏出玉玺,一盖,封刘虞为大司马,召其回京述职的圣旨就新鲜出炉了。 闻讯后,真正做出直接反应,表现得蠢蠢欲动的,只有并州的高干、袁谭。二人这两年的日子过得不是一般的辛苦,并州贫瘠、混乱还在其次,最要命的是青州军的侵袭。 徐庶这个名字,在如今的并州,比王羽的名头更加响亮,并州百姓认为,这个名字有止小儿夜啼,喝退鬼祟的效用,不少人都琢磨着弄副他的画像回家,等到辞旧迎新的年关上,挂在厅堂里,做为镇宅保平安之用。 也不怪百姓愚昧,若非天狼星下凡,战神转世,怎么可能在两年不到的时间里打了这么多场胜仗?明明每次他带来的不过几百人而已,却硬生生的打得上万并州军全无办法,最后只能龟缩在壶关不敢出? 百姓对徐庶的景仰,就是高干、袁谭苦逼生涯的最佳写照,这两年他们被徐庶折腾得不是一般的惨,足以令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呐。 别说反攻魏郡了,能守住壶关,力保上党不失都值得庆幸。回想逃离冀州时的切齿痛恨和矢志复仇,抬头展望未来,两人都觉眼前一片黑暗,真想就那么放弃算了。 被徐庶压迫了这么久,二人当然想过要反击,可翻越太行山就已经很艰难了,更让人绝望的是魏郡驻守的数万大军! 于禁统率的羽林军一度被视为王羽的亲卫部队,战绩彪炳,装备精良,无论比数量还是单兵战力,高、袁并州军都远逊之。而且关宁的预备役大队也常驻魏郡,并州军跑去魏郡是逆袭?不,是送羊入虎口才对吧! 所以,两人只能忍,忍无可忍也得忍! 直到百忍成金,反击的机会终于到来! 王羽三路大军北上,留下的是空虚的后方,别人不敢惹他,高干和袁谭却敢! 左右双方已经结下了死仇,不趁着这个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报仇,难道等着对方安定后方之后打过来吗?徐庶那厮狡猾,在太行山里如鱼得水,可等到自己攻入魏郡,他还能继续躲来躲去吗? 二人将全部的精力和储备都投入到了整军备战之中,只等王羽的三路大军彻底离境,就展开对魏郡的猛攻! 相对于中原群雄的暗自庆幸和袁、高二人的决绝,真正直面北征大军的人。心情就复杂得多了。 走出太行山,进驻冀州西部三郡后。张燕将治所定在了巨鹿。虽然曲梁和邯郸的地理位置更好,但出于种种考虑,张燕还是下意识的选择离青州辖地远一点。倒不是害怕王羽毁诺突袭,张燕只是觉得,离对方太近,可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事实证明,他的顾虑是很有道理的,发生在公孙军。让单经郁闷的那一幕,同样发生在了黑山军身上。 开始双方都在努力建设领地的时候倒是相安无事,等过了一段时间再一看,两边的差距已经变得很大了。 张燕虽然也努力的屯田,施行仁政,但他这边人才太少,连通常意义上的屯田都搞得有些混乱。更别提发展工商什么的。 而青州这边一切都井井有条,关宁在邺城主要做的就是搞基础建设,筑路、挖渠、修建堤坝,诸项建设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在秋收之时,成果完全展现出来。 魏郡的平均亩产。比广平郡高出了三成有余,百姓家中的新增财产,更是比广平高出近倍!消息传到巨鹿之后,黑山军的将领们都傻了眼,原本以为。双方起步点差不多,自己这边专心种田。军中也不乏种田好手,就算比不过青州辖地,差距也只在毫厘之间。 结果,才一年不到,双方就差了这么多! 张燕坐不住了,左思右想,最后还是打破自己一手营造的隔阂,向青州将军府递了照会,带着黑山的一众将校去魏郡考察,想看看差距为何这么大。 黑山军离高唐很远,对高唐的繁华只是风闻,并没当真。而魏郡本来就是冀州最繁华的一个郡国,也是青州第二个重点开发的地点,比起从无到有而起的高唐,邺城、黎阳、安阳这些大城,展现出来的是相似,乃至犹有过之的风貌。 王羽一手主导的青州风尚,和唐宋时期其实是很接近的,这个时代的人很容易就能接受,不会觉得突兀。 而黑山军的将校原本都是出身贫寒的草根,起事后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在黑山的日子算是最安稳的了,可也不过是窝在山沟里苟延残喘,哪里见过什么繁华景象? 先前在西三郡自己关起门来搞建设,觉得生活比在山里强了许多,现在到魏郡这么一看,顿时就眼花缭乱,不知身在何方了。 看着街上往来的行人身上鲜亮多样的服饰,看着街边鳞次栉比的商铺,气势十足的住宅和戏院,还有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给的各种新商品,新事物,黑山众将委屈得大哭一场的心都有了。 自己这些人也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努力了一整年,差距,咋还是这么大呢? 百姓财产增加了一倍?扯淡吧!光是算家里的余粮和钱,或许只是一倍,但考虑到钱能买到的东西和粮能换到的东西,这差距至少也有两三倍哇! 都是河北的富饶地方,人家骠骑将军建了一年,地方上繁荣得好似三皇五帝时代的盛世,自己这些人吭哧吭哧的卖了一年傻力气,把西三郡也搞成了穷山沟…… 这,难道就是燕帅说的继承大贤良师的遗志么? 于是,第二年,也就是青州改元开元的这一年,黑山军和青州的联系一下变得频繁起来。 开始只是一些低级将校三三两两的往魏郡跑,后来连王当、孙轻这种大头目都加入了这个行列,南下休假的人成群结队,拦都拦不住。特别是白波在魏郡安家之后,王当等人有了很充分理由,去和黄巾同道取经么。 对此,张燕也是有心阻拦,无力实施,事实上,连他自己也产生了动摇。 当初和王羽划清界限的决定,的确没参杂什么私心。张燕就是觉得,王羽是在世族和草根之间左右逢源,而黑山军在河北大战中出了不少力,完全有机会独立发展,彻底实现当年大贤良师起事的理想。 结果,事实证明,光有决心是不行的,做事也要讲究方法,否则双方的差距就不可能这么大。 中平四年这一年,他一直都在思考,心情摇摆不定,一时觉得应该坚持初衷到底,一时又觉得向青州靠拢也不是坏事。 直到北征的消息传出,王羽的一封亲笔信摆在了他的案头,张燕才发觉,抉择已经迫在眉睫了。 他召集了众头目,将王羽的提议展示给了所有人,信上的内容只有一个:借道! 第六七四章穷的只有粮 在民间,邻里之间借个道儿走,那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事,而在诸侯之间,借道,无疑是个重大问题。 秦借道韩魏伐齐,导致了商鞅变法后,秦国的第一场败仗观泽之战;魏文侯借道于赵攻中山,引发了赵利:越国而攻,终不能守的经典论述。 古往今来,因为借道而引发的政治争端数不胜数,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借道伐虢的典故。因为太过经典,这个典故后来成了三十六计之一,流传千古,为全世界的谋略家们所追捧。 而这也正是张燕所担心的。 “魏郡羽林近两万之众,再加上辅兵,怕不得有五六万人,已经超过了我军全数。这么多人从境内通过,万一突然翻脸相向,咱们那什么抵御?各位,此事当慎重考虑啊!”张燕语重心长的说着。 “要俺说呢,这就不算个事儿。” 王当盘腿歪坐着,懒洋洋开口道:“这地盘是骠骑将军亲自划给咱们的,他用得着强夺么?真要夺,干脆不给不是更省事?这两年下来,谁更会治理地方,更能给乡亲们带来好处也是明摆着的,何必还费这个力气呢?他要拿,便只管拿去,反正也是迟早的事儿。” 张燕眉毛一竖,当初特意将治所选在巨鹿,就是担心这个,怕众头目受青州的影响太深,可怕什么就来什么,随着和魏郡往来的增多,怀有和王当相似想法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某当初就说过。某并非贪恋权柄,这才恋栈不去。只是不想让大伙卷入争霸天下的漩涡中去!从中平元年到现在,包括大贤良师在内,已经死了多少人了?数不胜数!好容易过了几天安稳日子,还有人愿意过刀头舔血的日子?” 张燕语声沉痛,情真意切的说着:“没错,骠骑将军治政有方,战绩彪炳,但咱们当初不是说好了吗?在天下大势分明之前。不卷入任何战端。你们现在看魏郡繁花似锦,有若人间仙境,却没看到周边群雄虎视眈眈么?等战火一燃,再好的地方,也会化为废墟!” “等天下大势分明?” 王当撇撇嘴,晒然冷哼道:“燕子,你说的倒是轻巧。什么时候算是大势分明?等到骠骑军横扫河北,一统中原吗?可你有没有想过,人家凭什么相信你,等着你啊?这一仗打完,幽州平定,也就是咱们黑山军何去何从的最后期限了。你真要一直等到那个时候?” 张燕凛然道:“某问心无愧,又有何不可?” “问心无愧,嘿,你真觉得这样下去,能对得起跟着咱们吃苦受罪的乡亲们了?你看看人家老韩、老杨。都是黄巾,看看人家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 “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方为大丈夫,当当,你说这话,不觉得自己有些见利忘义吗?” “老子见利忘义,我看你是利令智昏!” “你……” 黄巾军中,上下之分本来就不是很严格,当初白波众将生隙,被王羽稍加引导,就此便分了家。黑山军虽比其他军系强些,但也没达到汉军阶层森严的程度。 王当也是张角的亲传弟子之一,手下也有数万部众,从前对张燕言听计从,是认可后者的手段本领,现在两人的观点有异,他也不惮于和张燕拍着桌子对骂。 这场面不算多见,可也不是绝无仅有,众头目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趁着两大头目对骂,彼此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反正他们知道,架是肯定打不起来的,因为当帅打不过燕帅,这是近百次挑战之后验证了的,但凡是有一点希望,王当也不会一次都没赢过。再说,这种时候,很快就会有人打圆场的。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孙轻果然及时出现,他站到剑拔弩张的两人中间,分别向两人说道:“当当,这事儿是你不对,人家王将军都没提招降的事,你起哪门子哄啊?燕子,你也是,不就借个道吗?王将军那么豪爽仗义的人,还会黑咱们不成?都少喊两句,好好商量正事。” “哼!俺不是起哄,就是看不惯某些人私心太重!”王当哼一声,一甩手,怒气冲冲的走了。 张燕也不理他,强压怒火,用很认真的目光看着孙轻,一字一顿的问道:“这么说来,孙兄弟,你也赞成借道?” “呃……”孙轻微微一怔,想了想,轻声答道:“燕子,大家都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当当他说的都是气话罢了。不过,你也要知道,有些事,那是大势所趋,不是你想拦就拦得住的。硬要拦,说不定反而会使兄弟反目,这又是何苦来哉?” “我……”张燕苦心造诣,一心想着不让黑山军再次被卷入战火,却得不到同伴们的理解,一时间也是气苦得要命。 他不知道青州军三路齐攻的计划,但徐晃和于禁两路兵马的动向和目标都是很明确的。 徐晃的泰山军走东路,一方面可以防备东部鲜卑和乌桓的进犯,同时还可以在渔阳建起据点,与易京的公孙军主力一起,对蓟县形成夹击之势。而于禁的西路军,目标无疑是从属于刘虞,盘踞在中山、常山的王门。 张燕不怕王门,也不觉得王门有本事挡得住于禁,他担心的是鲜卑人。 当年张纯之所以能勾结乌桓、鲜卑入寇,就是因为中山国的地理位置,这里北连代郡,东面与河间、范阳接壤,战略位置相当重要。而鲜卑的王帐所在,圣山弹汗山,就在代县以北三百里! 若王门见战事不利,引草原援兵大举入寇,那些草原异族可不会理会黑山军是不是单纯借道。 当年的河北大战中,异族骑兵来去如风的恐怖,给张燕留下了太过沉痛的印象,他真心不想再经历一次,更不愿意黑山军被卷入战乱之中。 此外,大军过境,对西三郡的影响也很大。 王羽要在漂榆津建港口,输送粮食的事,张燕已经通过某些渠道知道了。海运或许可行,或许不行,但无论如何,于禁的西路军都享受不到这个便利。 张燕怀疑,王羽是不是在打西三郡的主意。 倒不是他杞人忧天,有受迫害妄想症什么的。他经营西三郡的政策,是按照张角当年的一些模糊理念,结合以青州新政中均贫富、轻徭薄赋的概念建立起来的。加上这两年也没什么天灾人祸,因此,西三郡虽然不算很富,但经过两年的积累,民间的储粮倒是很多。 治政者少收税,不贪腐,大家闷头种地,工业就是男耕女织,没有,或少有商业流通,这就是传说中的三皇五帝之治。正常情况下,这种理想化的状态很难出现,但河北的特殊形势,结合以张燕执拗的心态,就形成了西三郡特有的风貌。 只可惜,西三郡的民众身在宝山而不自知,更向往魏郡的繁华。广平郡的百姓就经常会主动过境,用粮食换取魏郡的各式商品,回来后向邻里亲朋炫耀,惹得更多人过去。而巨鹿和赵国以及广平北部的居民离得远,积压的粮食却没有外销的渠道。 张燕很怀疑,以王羽的精明劲儿,他会不会打西三郡百姓存粮的主意呢? 答案是肯定的! 王羽要不打这些存粮的主意,他也不可能有今天这等成就了。 张燕可不想为人作嫁,在他看来,王羽崇商的策略完全是急功近利。现在可是乱世,乱世之中,还有比粮食更重要的东西吗?可王羽竟然准许商人向境外输送粮食贩卖,这简直就是败家啊! 张燕将这些道理对孙轻细细分说了一遍,然后摊摊手道:“孙兄弟,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咱们辛辛苦苦攒了两年粮,以后再有什么天灾人祸就不怕了,可一旦让羽林军过境……” “你知道吗?现在青州商人很喜欢跟着军队走。在前面的帮忙探路、收集消息,后面的就到处兜售,帮忙筹集粮草,然后去换什么贡献度……以那些商人的奸猾,让他们大张旗鼓的从咱们的地盘过去,乡亲们的存粮,还不都得变成羽林军的军粮啊?” 张燕的担心不是没道理,物以稀为贵,男耕女织怎么也比不过青州的规模化生产。西三郡民间的粮食存粮这么大,青州商人可以用很小的代价就从百姓手中换到足够的粮食,然后转手提供给羽林军。 张燕自己可以不和教众斤斤计较,不管怎么样,肉烂在锅里就不吃亏,但这便宜要是让外人给占了,那他可就心疼了。 “燕子你顾虑得对,很对,不能让他们就这么把便宜给占走了。”听过了张燕的分析,孙轻大力点头。 张燕心中一松,眼泪都快下来了,一把握住孙轻的手,感动道:“知我者,孙兄弟也。” 感动就是这么一瞬间,下一刻,孙轻一句话就把张燕给搞晕了:“粮价得涨涨才行,一斗粟米,怎么也得换上一斤白糖或二两花椒吧?弟兄们,你们说呢?” “没错,是得涨涨,不过也不能太过分了,人家可是把东西送上门了,叫价太高,将来人家不来了咋整?” “是这个理儿,羽林军过境,这是件大好事,咱们得好好琢磨琢磨才是。” “就是,就是!” 头目们交口响应,大伙儿穷的就剩粮食了,不趁机好好赚点家用怎么行呢? 张燕目瞪口呆,彻底傻眼了。 第六七五章无极甄氏 平原城外,鼓声隆隆,杀声震天。 校场四周都有传令兵挥舞着各色旗帜来回跑动,大声叱喝着,各种号令流水般传出。 烟尘冲天,却遮不住甲骑那浑身具甲耀目的光彩,高大健壮的战马排成整齐的队列,在骑兵娴熟的操控下,时而结成圆阵,时而化为三角锥,时而铿锵有力的呐喊着,纵马疾驰。 王羽肃立校场旁的点将台上,脸色却一点都不严肃。 “怎么样?孔明,西路的补给问题解决了!” 王羽弹一下手中的信纸,眉飞色舞的说道:“黑山的各位真是通情达理啊,只要求粮价上浮两成……啧啧,这怎么行呢?太让乡亲们吃亏了,孔明,回信给孙将军,告诉他,两成太少,至少也要五成往上才行!参与北征的将士,都是国之栋梁,支持北征的百姓,也是忠义之民,怎么能让他们吃亏呢?” 王羽高兴的有些忘乎所以,不过诸葛亮也能理解。 西三郡敞开大门本身的意义就很重大,这标志着青州与黑山的关系,进入了新的阶段。不过最让人高兴的还是黑山军的合作态度。 能在西三郡过路并就地筹集粮草,能极大的节省青州的开支。粮草运输的损耗,比粮食本身要高出何止一两倍?千里馈粮,士有饥色这句名言可不是空话。如果从魏郡运粮到中山、常山前线,花费何止要多出几成?几倍都挡不住! 有了黑山军的配合。羽林军前期可以快速突进,也不用担心中期的相持。无论进退,都从容了很多,王羽又岂能不喜? “主公,亮有个疑问,不知道能不能……” “哦?既有疑问,但说无妨。”王羽正在兴头上,自无不可之意。 “主公您对此应该早有成算的吧?所以才料定,羽林军可以后发先至。进抵拒马河?”要不是看到王羽乐成那模样,诸葛亮真有些怀疑,王羽是不是早就算计好了从高唐会盟那时,他就算准了张燕的性格,为今天借道筹粮做好了伏笔。 可仔细想想,要是连这都能算计出来,那也太神了。 张燕从前表现得没多少野心。那是形势使然,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山大王而已,要是整天做着争鼎天下的美梦,就算他自己不羞,也别想说服其他人跟他一起疯啊?有了三郡之地后,谁敢保证张燕就那么老老实实的不动其他心思? “的确有点想法。不过我也没想到能这么顺利……”王羽随口答道。 张燕没野心,这是历史上验证过的。 在袁绍全据河北之前,张燕一直和公孙瓒联手抗敌,直到公孙瓒覆灭的前夕,张燕还在努力营救。相比于受了公孙瓒大恩。占据徐州之后却只顾着扩大地盘,一点都没有北上青州。打通和公孙瓒联系的意思的刘备,张燕简直就是个圣人。 而公孙瓒覆灭之后,张燕也没有屈服的意思,一直不屈不挠的给袁绍添堵。可等到官渡之战打完,张燕却直接就降了曹操,完全没表现出先前的顽强不屈。而降曹之后,这位名噪一时的宿将就那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再没有活跃的事迹见于经传。 除了没野心之外,没办法解释这一切,拿刘备一对比就很清楚了。 至于张燕到底没野心到什么程度,王羽本也不是很确定,直到张燕开始在三郡闷头种田之后,王羽才发现,这位飞燕将军果然很有圣人的潜质,他这是一条道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所以,开始我也只是想试试,反正三郡无险可守,一马平川,张燕若有异动,总比他们在黑山的时候容易对付。后来看他种田种得那么认真,我才明白,他是个好人啊。”王羽这句话说得情真意切,但诸葛亮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他提醒道:“您就这么有信心,不怕张燕阳奉阴违,笑里藏刀,重蹈观泽之战的覆辙?” 秦国强大起来之后,曾一度采取过远攻近交的策略,于是有了借道韩魏伐齐的观泽之战。那一仗秦军本来占了上风,但打到一半,被韩魏突然从后背捅了一刀,结果就悲剧了,成了与假道伐虢寓意相反的借道典故。 王羽微一皱眉:“应该不大可能,这对他能有什么好处?总不成他希望胡虏入寇,把他辛苦经营的三郡踩成白地吧?” “这可难说,人心难测,黑山就算不偷袭我军,却可以切断我军的补给来源。” 诸葛亮摇摇头,指出有可能的疏漏之处:“黑山那边只要提高两成,您却主动帮他们提价,就有些不妥。听说张燕本人是持反对意见的,只是拗不过众人之意,勉强为之。提高价格固然能激发三郡百姓的售粮热情,但若有人看到好处,囤积居奇,岂不坏事?” “也有道理。”王羽仔细想想,还真有这个可能。 粮价涨起来,可能提高黑山那边的售粮热情,但也有可能引发惜售心理。特别是羽林军过境之后,补给若主要依靠西三郡供应,很可能让人觉得奇货可居,无论什么时代,羊群效应都是存在,此节确实不可不虑。 不过,想到从后方运粮,王羽又是一阵头疼,出动大军看似威风,但个中辛苦,真是谁当家谁知道哇。 难怪兵圣他老人家说: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打仗,就是个无底洞,有多少钱都不够填的。 但这一仗肯定是要打的,朝廷的特使已经到了魏郡,风声更是早就传到了幽州。情报显示,刘虞完全没有奉旨回京的意思,而是在积极的调动兵马,传檄各方,显然是要针锋相对的打一仗。 箭已在弦,无论是谁也无法阻止! “能不能在中山、常山也想点办法?”王羽突然问道。 “您的意思是……”诸葛亮一下没反应过来,除非是直接从敌人的粮仓中缴获,否则自家主公打仗,似乎从来就没搞过因粮于敌的勾当,这下是急眼了? “就是收买些地方豪强什么的?那里应该有些富户吧?也不用太多,只要给西三郡找点竞争对手就行了。”王羽自言自语似的念叨着,突然一拍脑门,恍然道:“错了,这事儿不能问你,该问子龙才对,那里是他的老家来着。来人……” 命令传出,正在练兵的赵云很快赶了过来。 “中山、常山一带的豪强?”本以为王羽是要问练兵的情况和新阵型的进展,结果却听到了一个不沾边的问题,赵云愣了愣才答道:“有啊。不但有,其中一家在中山极具名望的家族,还派了人来青州,最后还参加了东渡的船队,得到过您的接见呢。” “有这事儿?”王羽想了想,没想到有什么特别人物,要处理的事情太多,记忆力似乎也变差了啊,他摇摇头,问道:“是哪一家?” “无极甄氏。”赵云回答。 “无极……甄氏?”王羽眨眨眼:“听起来好像有点耳熟呢?” 赵云呵呵笑道:“难怪主公耳熟,甄家乃是河北望族,甄公逸任过上蔡令,官声颇佳,素有名望……夫人张氏乃是常山真定人,与云算是邻居,年前主公扫平袁绍,有东渡之意,其子道以故旧上门拜访,故知之。” 赵云解释的很详细,王羽却恍然未觉,直到听到‘其子’二字,才猛然惊觉,无极甄家,不就是那位美艳无双的洛神甄宓的娘家吗? 好么,让自己给碰上了。 袁熙貌似还没成年,想必那位洛神现在年纪也不大……等等,自己这是在想什么呢?糜府里还有一大堆未婚妻亟待解决呢,糜竺也没少叫苦,这要是再来一个,那真是…… “主公?您在听吗?”见王羽神情变幻,时而咬牙切齿,时而眼神飘忽,赵云不由担心起来。 “咳咳,没事,可能最近有点累,走神了。”王羽回过神,连忙敷衍过这个话题,问道:“那位甄道先生如今何在?还在探险船队之中,还是随子义一同回来了?” “他回来了,数日前他来向末将告别,说是要回家一趟。”赵云疑惑问道:“此人有何不妥么?” “没有,只是想找他了解点事情,做一笔交易罢了。”王羽微觉遗憾。 倒不是遗憾见甄宓的问题,袁熙才十岁出头,那位洛神想必也就是个萝莉罢了,王羽现在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萝莉,没兴趣再找个萝莉在身边放着,能看不能吃。 只是甄家能被袁绍选作亲家,想必在地方上的名望是很不错的,袁绍与其联姻,可以借助甄家的影响力,安定地方。 对青州来说,甄家也能起到这个作用,羊群效应,最重要的就是带头的,选好带头的,事情就成功了一大半。 而甄道参与了东渡船队,无疑就是来示好的,结果却当面错过了,确实有些可惜。现在此人突然回家,会是与北征有关么? 如果是,那就最好不过。如果不是,事情就有点棘手了。 第六七六章好事多磨 鲁阴公元年,大夫毋骇帅兵侵占极邑,极侯出奔燕。燕即封侯于现在的毋极境内,故极邑更名于此。鲁隐公二年大夫毋骇又率兵北侵灭极,更名为毋极,取其灭极之意。 毋极西近太行,南邻滹沱河,地势平坦,膏壤沃野,是冀州北部出名的好地方,不过,这里的冬天同样也很冷。 往年到了这个时候,人们总是早早积好薪柴,像是后世的宅男腐女一样,在被褥里裹上一两个月,不出门也不下床。 没办法,河北的冬天太冷,保暖的冬衣也不见得家家户户都能备齐,一套冬衣放在床榻边,谁出门谁穿的情况也是有的,大半个冬天,一家人都裹着被子苦挨,就没什么可稀奇的了。 当然,这种情况只限于穷苦人家,如甄氏这样的大户人家,是绝对不包括在内的。 外面已经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的如同纷飞的柳絮,笼罩在天地之间,使得世间万物都变得朦朦胧胧的,仿佛梦幻世界一般。 整个毋极城都静悄悄的,只有孩子们的欢笑声时而响起,静静回荡、孩子总是很有活力的,除了饥饿之外,就再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对外面的世界的向往了,大人们不能,寒冷同样不能。 好一派和平安详的景象,可是,还能维持多久呢?无声的叹息着,甄道走进了阔别已久的自家大门。 “五公子回来了!” 出乎甄道意料的是,外面下着雪。院子里却站了不少人,都是侍女。莺莺燕燕的一大群,见他回来,齐齐转身施礼,倒像是列队迎接一般。 不过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做为庶出的子弟,在个人前途上,他无缘举孝廉为官,只能操持家中的商贾低贱之事。在外奔走。在甄府里,地位也就是跟几个管事差不多,私下的巴结或许会有,但这么隆重的迎接仪式,那是断然不会出现的。 “五哥,你回来了,这次有没有带礼物给我?”等到那个濡濡软软。仿佛新出炉的高唐糯米糖般的轻柔声音在人群中响起,甄道才笑了起来:“有,当然有,没有谁的,也不会没有小妹你的。” “是什么?”人群分处,一个娇小的身影娉婷着款款而出。弯月般的美眸睁得大大的,仿佛山林间幽静的深泉,让人不由自主的想一探究竟。 “呃……”甄道微微有些出神。虽然可以算是从小一起长大,但他始终不明白,这位同父异母的小妹怎么会长成这般模样。 倒不是性子不好。甄家的几个嫡出的兄弟姐妹中,就属这位年纪最小的妹妹最没傲气。即便对待下人或外面的流民,都是和和气气的,并以匹夫无罪,怀璧为罪来劝说父亲赈济灾民。论起温柔善良,遍数整个中山国,也没有哪家的千金比得上。 让甄道不理解的是她的柔和媚。 甄道今年还不到三十岁,但在外闯荡已经超过了十年,最近更是远赴重洋之外,到传说中的海外仙岛走了一遭,阅历不可谓不丰富。但他从来没见过哪家女子,在年纪如此幼小的时候,就显示出了动人心魄的媚态。 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像是演练好了似的,无不动人心魄,撩人魂萦,偏偏她本身没有任何作态,神情是那样的纯真无邪,这互相矛盾的两项特质,构成了甄家幼女别具一格的魅力。 甄道时常在想,如此媚骨天成般的女子,连他这个兄长都须得刻意回避,以免尴尬,将来真不知什么人能消受得了。 家中老人常说,自家小姐有倾国之色,将来的夫婿非王侯将相不可,就算母仪天下也没什么可奇怪的。福薄之人就算将其娶回家也没用,因为他们承受不起,肯定要折损寿数,落得个早早夭亡的下场。 对这些话,甄道只是一笑置之,福缘什么的虚无缥缈,他不敢下断言,但依照常理而论,小妹的夫婿若是个定力浅薄,身体较差之人,倒是肯定活不长。 不过父亲和主母都深以为然,从几年前就开始给小妹寻找夫婿,标准就是非王侯将相不可,甄道这次兼程赶回来,也与此有些关联。 “把礼物呈上来……”甄道挥挥手,示意从人奉上礼物,任由小妹去挑,然后向管事问道:“父亲何在?” “老爷一早就去了城守府。”管事恭敬答道。 内府的管事是个中年女子,因为二小姐的特异处,甄老爷根本不放心她身边有男人的存在,故而将内府搞得有如皇宫内院一般。 能充任内府的管事,这女人本身也很精明,知道这位庶出的五公子不能等同一般的庶子而视。甄家让庶子操持杂务,无非是给他们找点事做,可这位五公子胆大心细,将府中的商贾之事打理得井井有条,产业规模也是蒸蒸日上,十年间,甄家的财富暴涨了好几倍。 这样一个人物,就算出身再差,也是他们这些仆役需要巴结的人物。 “城守府?”甄道闻声色变,眉头紧紧蹙在了一起。 “长安来的钦使已经过了范阳,带着那封召刘使君回京的圣旨,据说刘使君无意奉诏,斥之为乱命……听说现在大半个河北都在备战,眼见着又是一场大乱啊!好容易过了几年安生日子,这乱世,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半是感叹,半是诉述,女管事将眼下的形势解释得很清楚。 “原来如此……”甄道点点头,将父亲被召集的缘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毫无疑问,刘虞不打算屈服,是要顽抗到底了。召集地方豪族,无非是命令各家出钱出粮出丁。整军备战,通常意义上的诸侯。打仗前都是这么个套路。 “不知父亲会如何答复呢?”甄道喃喃低语,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手上不着痕迹的递过去的一支银钗却说明了一切,钗头雕的是一支鸾鸟,银光闪闪之间,倍显雍容华贵。 “老爷当然是不愿意的了,打仗这种事,谁被卷进去谁倒霉。不过……”女管事眼睛一下瞪圆,然后微一抬手,很熟练的将银钗拢入袖中,眉花眼笑的说道:“听说城守府那边下了严令,有不遵从者,皆以通敌论处,严惩不贷!” 甄道微微颔首。心下了然。刘虞或是王门,已经急红眼了,而父亲理想不小,胆子却不大,被人这么一咋呼,肯定是要屈从的。可这么一来,自己的谋划岂不是要落空?这可不好,须得想个办法才是。 他这边思潮翻涌,另一边甄宓和侍女们已是惊呼连连。 “这是妆盒吗?是银的啊!好漂亮哦!” “还有银梳,银筷子。银步摇,天……五公子这是挖到上古藏宝了吗?怎么会有这么多金银?” 在汉朝金银还没做为货币流通起来。是做为珍宝存在的,甄道随身携带的行李中,倒有一大半是这类东西,陡然展现在众人面前,珠光宝气的,饶是甄府中人没几个每见识的乡巴佬,可还是被晃得眼花缭乱。 雪天里很安静,欢呼赞叹声显得极为响亮,很快就惊动了府中的其他人,不断有人赶过来询问,然后加入了惊叹的行列。 “五弟,你这次去了哪里?这可真是大丰收了啊!”说话的是老三甄尧,甄道之上有四位兄长,三位嫡出,一位庶出,甄尧是嫡出的幼子,最受宠爱,平时见到甄道,都是用鼻孔相见的,这一次被金银晃花了眼,却是难得的亲切起来。 甄道微微一笑,想着要说服父亲,这些金银没准儿就是个契机:“也没什么,就是出了趟海……” “出海?”甄尧大奇,失声叫了一声,眼珠转了转,神情突然变得惊骇起来:“莫非是……” 甄道将食指在唇边一竖,制止道:“嘘!没错,正如三哥想的那样,但此事却不好声张,咱们还是闷声发大财的好。” “这么说来……海外果然有仙岛?真如传说中的那样金银遍地?”甄尧的心思转得倒是很快,也难怪,涉及到发财,瞎子都有可能开眼,谁会变笨呢? “传言有些夸张了,哪里真有金银遍地的地方?”甄道呵呵笑道:“其实就是矿多点,也容易开采,特别是那个被称作石见的地方,整整一座银山,一眼望不到尽头,这种纯度的银料,都不用开采,随处都能捡到,倒是后来加工更费时费力一些……” “荷荷……”他说的随意,甄尧和另外几个甄家子弟却听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这还不叫金银遍地?一眼望不到头的银山?难怪秦皇当年无论如何也要兴师动众的出海呢,敢情他不是为了找长生不老药,而是为了仙岛上的金山银山啊!” “这下咱们可发达了!咦,不对啊,船队不是骠骑将军的吗?五弟你怎么拿回来这么多东西?” 甄道谦和笑道:“四哥有所不知,骠骑将军重诺守信,仗义疏财,第一次出海的收益分文未取,只说将来正式开采之后,才从开矿者的收益中抽税……其实这一趟本也不是为了收集金银去的,只是为了探明路径而已,等正式开采,这点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这么说,五弟你有资格承揽开采了?”一直端着架子的老二甄俨也忍不住了。 “骠骑将军那边的规矩,一向是撑死胆大的,小弟虽然没什么本领,但仗着胆大,却是拔了个先筹。只要今后不反复,明年就可以买船雇工,扬帆出海,去金银岛淘金了。” “哗!”欢声一片,甄家的几个子弟都高兴坏了,去开采金山银山,还有比这发财更快的吗?从前听到外面的传言,大家还不尽信,现在实实在在的东西摆在前面了,不信也不行啊! “五弟,你说今后不反复……”甄家的长兄甄豫早夭,老二甄俨就是家中二代之长,如今已经举了孝廉,还出任过一任曲梁长,心思比其他人敏锐得多。 “就是一直站在骠骑将军一边,至少不能资敌,很简单的,不是吗?”甄道答道,很轻松的口吻,甄俨的眉头却一下就紧紧皱了起来,其他人也收起欢声,气氛变得沉重起来。 “二哥,可是有什么干碍?”甄道心知肚明其中缘由,问的却很小心。 “这……唉,一言难尽啊!”甄俨长叹一声,摇了摇头:“等父亲回来后,大家再一起议一议吧,好事多磨,真是不赶巧啊。” 第六七七章欲建奇功 因为甄道带来的震动,甄老爷一进家门就被吓了一跳。 家里喜气洋洋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自从骠骑将军有意北征的消息传出后,除了小女儿年幼,不识世愁滋味,家里谁不是一脸的愁云惨淡? 今天这是怎么了? 连忙找人问过,他这才恍然,先是一喜,继而忧愁更甚,连残雪尚存的大氅都没顾得上脱,就匆匆赶去了儿子的房间,门也不敲的直闯进去,劈头问道:“义贤,你给为父老实说,你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父亲这话从何说起?”甄道愕然太守,惊讶问道。 “你少拿这幅模样来骗吾!”甄老爷一摆手,示意追过来的仆从退下,直视儿子,正色问道:“义贤,你且说说,这些年为父待你如何?” “恩重如山。”甄道直起身体,正襟危坐。 甄老爷又道:“你虽是庶出,但阖府上下可有人对你怠慢?便是你的几个嫡出哥哥,也顶多是言谈之间略为无礼,也不曾如其他世家那般,苟待你这个庶出的弟弟吧?” “兄友弟恭,礼仪备至也。”甄家家业不小,但规矩确实没有真正的名门世家那么大,要不是正室张氏比较看重规矩,这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即便有了张氏较真,甄家也从未发生过其他大家族中的那些兄弟之间的龌蹉。 “既然如此,”甄老爷厉声质问。语出惊人:“那你为何要致他们于死地,欲令我甄氏满门万劫不复?” “父亲何出此言?”甄道被吓了一跳。 “还不肯认么?” 甄老爷指着儿子。低喝道:“当日你说要去青州看看风色,吾许了你,天下大乱,咱们这样的家族,若要延续香烟,总是要找个靠山。你先斩后奏,上了东渡的船,才让人给家里送信。吾也不与你计较,便是你想拿你妹妹当晋身之阶,为父又何尝说过一个不字?” 他跌足长叹道:“可你现在这是要做什么?把大家都往死路上推吗?青州虽兵强马壮,然兵凶战危,千里远征,焉有必胜之理?就算青州必胜,现在刘虞、王门皆决意死战。正愁没有杀一儆百,以儆效尤之人,又岂会在意一个甄家?你要攀附靠山,争先都没错,可这个时机实在是……偏偏你不知好歹,一回家就张扬其事。你,你这是要气死我吗?” 他进门后未及脱下外套,说话时又很激动,跺脚颤抖间,大氅上的残雪簌簌而落。看起来很有一股凄凉味道。 甄道连忙起身,抚胸捶背。连声安抚:“父亲,您消消气,听儿子解释……” “还有什么可解释的?解释你只是无心之失?解释你开口之前什么都不知道?哼!”甄老爷气哼哼道:“你真以为吾已经老糊涂了,看不出你的那些把戏吗?你在外闯荡了十年,吾岂不知你的心性手段?” “儿子这点肚肠,自然瞒不过父亲,不过儿子这么做,也并非是逼宫的意思,而是给甄家一个选择的机会。” “机会?现在还有得选?你真当王门是个无能之辈,连这么大的动静都毫无察觉?用不到明天,今晚他就能得到消息,明天老夫若是毫无表示,就等着甄家满门玉石俱焚吧!” 说着,甄老爷摊摊手,顺势一倒,就那么瘫坐在了地上:“唯今之计,也只有尽量多献点钱粮,保住甄家满门,保住你这个逆子了,待到幽州大战胜负分明,甄家恐怕也是十室九空,还提什么巴结骠骑将军?” 被训了个狗血淋头,甄道却笑了,只听他慢声问道:“父亲莫非以为,儿子宣扬海外之利,是为了以财货打动人心,借此胁迫您下定决心,以钱粮和小妹为筹码,想青州示好?” “唔……”甄老爷微微一怔,下意识反问道:“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甄道从容答道:“青州不缺钱,西三郡屯田两年,存粮如山,王将军大可以货易之,同样谈不上缺粮,以钱粮奉献,又何足为奇?至于小妹,父亲有所不知,王将军虽有风流之名在外,但对于美色也看得不是太重,高唐糜府之中,如今佳丽如云,都是王将军将娶未娶的……” “小妹虽有国色,但那乔家二女,荆襄名门黄家之后,糜家那位在将军府任职的千金,吕温侯的虎女,又有哪位差了?总之,光靠钱粮、小妹,我甄氏在众多豪强中并不显眼,真要投效青州,须得建奇功方可。” 甄道并非自贬身价,实在是他面见王羽那一次,暗示妹妹国色天香,待字闺中,后者表现得太过平淡,搞得他失去了信心,不得不想点其他办法来向王羽示好。 “奇功?何为奇功?”甄老爷不知儿子心思,只听得心中一跳。 “大战在即,还有什么可称奇功?”甄道神情冷肃,一字一顿道:“无非献城,献军而已!” “这……”甄老爷吓得差点跳起来。 “父亲,您仔细想想,王门区区一个叛将,岂是大名鼎鼎的铁壁于将军的对手?儿子在青州行走,见过几次骠骑军的操练,王门麾下的那些兵卒,顶多和青州城管差不多,而青州城管,不过是训练了几天的民夫罢了。” 甄道嘿然冷笑道:“王门占了冀北后,又何尝做过什么有建设性的事?就算真有万一,骠骑军无功而返,甄家投靠王门,又能占到什么便宜不成?而投靠青州……不说其他,只说那海外的金山银山,就是几代人也挣不下的富贵啊!” 甄老爷骂了一阵,怒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听儿子剖析了一番利弊,心思顿时也活泛起来,但心中却依然有顾虑:“话虽如此,这献城、献军的功劳,又岂是想立就立得下的?” “只要父亲有意,儿子这里正有一计可用……”甄道凑上前去,甄老爷附耳倾听,如此这般一通说完,再沉思片刻,脸上神情顿时豁然开朗,点头赞许道:“计乃妙计,只是要苦了我儿啦。” “既为甄氏之子,与家族自然要荣辱与共,为了甄家的未来,为了小妹的未来,道吃点苦又何足道哉,请父亲放心行事便是。” …… 夜已深,雪仍未停。 威戎将军王门正在花厅里宴客。说是宴客,但厅中的气氛却不怎么样,更像是一群倒霉蛋在聚众喝闷酒。 王门端起酒樽,盯着幽深的酒液看了一会儿,然后一仰脖,将樽中酒一饮而尽,感慨万千道:“人这一辈子,还真是一步都不能走错,一旦错了,再想回头就来不及了。” “可不是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焦触瓮声瓮气的附和道。 “别说这些让人郁闷的事了。”尹楷端起酒杯又放下,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王兄,咱们明天真要对甄家下手?那可是中山名门啊,这一下手,万一搞得兔死狐悲,等青州军打过来,岂不糟糕?” “不下手怎么办?”蒋奇冷哼一声,道:“任他家一直宣扬青州的好处?冀北人心本来就不安定,被他们再搅合一下,岂不是雪上加霜?这是他们自找的,怨不得别人!” 虽然说得凶狠,但蒋奇身上也没多少杀气,大难临头,他已经没空冲别人发狠了。一想到当初千思万想,最后还是选了一条死路走,他和王门一样,只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肠子都快悔青了。 河北大战之后,他们这些投靠刘虞的河北武将,都被派到了冀北二郡和王门作伴。既没有表现出重用的意思,也没有猜忌的迹象,总之就是不上不下的,只有混吃等死的份儿。 等到北征消息传开,刘虞决定死扛,一面在幽州招兵买马,一面派人传讯中山,责令王门死守中山国。若是一翼防守,一翼进攻,叛将们或许还有些盼头,可刘虞的态度虽然很坚定,但做出来的姿态,却完全是抱头挨打,准备打持久战的架势。 叛将们本来就在王羽手下吃过大亏,此刻更是斗志不振,士气低迷,就算说起抄家的话题,都打不起精神来。 眼看一场酒宴又要以沉闷收场,一名亲卫突然从后堂转出,附在王门耳边说了些什么,王门听罢,脸色顿时来了个阴转晴,呵呵大笑道:“有请,快快有请!” 众将都是惊愕,不等那亲卫走开,便纷纷询问道:“王兄,有何喜事?也教某等听听。” 王门捻须笑道:“甄逸那厮绑了儿子,上门负荆请罪来了。” “算他识相,”焦触摸摸下巴,疑惑问道:“可这么件小事,怎至于王兄你高兴成这样?” “焦兄弟,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王门笑而未答,尹楷已是抢着开了口:“如今冀北虽无人响应青州,但那是在我等的强压之下,地方豪强都在观望。甄家乃是中山望族,有他家首开先河,何愁带动不了一批人?” “大司马的意思,是要我等逐城逐地的防守,以消耗青州军的锐气,要成事,没有豪强世家的鼎力相助可不行。甄家先向青州,然后又转投我军,弃暗投明,不是最好例子吗?对了,千金买马骨,某当亲自出迎才是!” 说着,王门已是起身迎了出去。看他红光满面的模样,哪里还有先前愁眉苦脸的半分影子? 第六七八章分兵与隐忧 五日后,平原。 “这是……”王羽抖抖手中信纸,抬起头来,和诸葛亮、贾诩分别对视,轻轻吐出一个名词:“苦肉计?” “苦肉计?”贾诩半眯着眼,摇头晃脑的念叨着:“嗯,很形象,人不自害,受害必真;假真真假,间以得行,是为苦肉计也。” “此计古有成例也。”诸葛亮一本正经的说道:“当日要离刺庆忌,对吴王言道:刺杀庆忌,在智不在力,只要能接近他,事必成矣。其后吴国流言四起,吴王以此罪责要离,断其臂,杀其妻,继而放要离逃出,投奔庆忌,后者果不怀疑,最终死于要离剑下,与毋极正在上演的那一幕,正是同出一辙。” “还真是差不多,这甄道也算是个人才呐。”王羽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甄道回家就大肆宣扬青州的善政德行,和要离假装散布流言是一样的,然后他让他爹把他捆了揍一顿,去找王门负荆请罪,只要后者没有贾诩、诸葛亮这样的智慧,就肯定会上当。 虽然现在著名的周瑜打黄盖事件还没发生,但甄道此计的过程,与要离刺庆忌几乎完全一致,结果王门还是上当了,一边大肆宣扬甄家弃暗投明的过程,还为了千金买马骨,将甄家二子分别任命为安城长和九门令。 王门在中山的防御,采取的是虚东线,全力扼守南线的战略。他的整体防线,就是以滹沱河为凭依构建的。而安城乡和九门县,正是这条防线上的两个重要据点。 王门当然不会一点心眼都没留。防守安城和九门的军队,都是他的嫡系部队,甄家二子不过是两个文官,就算挂了个地方长官的名头,也号令不了他的军队。 但很显然,他小觑了这些地头蛇。 没有兵权,县令这个官职只是个虚名不假,但结合上甄家的资源之后就不一样了。 甄道在给赵云的信中信誓旦旦的保证。只要青州大兵一到,他家就会予以配合,打开安城和九门的城门,如果闹出的动静不大,王门没有惊觉,他们还可以配合青州军拿下毋极! 眼下王门和冀州众叛将的主力部队都在毋极一带,后方只有张南的五千兵马坐镇卢奴。如果能借助内应的帮助重创。甚至全歼王门的主力,羽林军就能节省相当多的时间和精力,迅速达成巩固左翼,防范鲜卑来犯的战略目标。 这样的诱惑,连王羽都是心动不已。 虽然羽林军对付王门等叛将应该没太大难度,可后者若是铁了心的龟缩防守。就算打不赢,拖点时间肯定没问题。 三路进击看似威风,但风险也不小,万一于禁被拖的时间太长,中军就有失去左翼掩护的危险。能不费力气的达成目标。自然再好不过。 “这是件好事没错,”诸葛亮很快提出了疑虑:“可这样一来。我军就得加快进度才能保证不会出现意外。而泰山军现在还在途中,羽林军尚未启程,就算立即改变进兵计划,兵临滹沱河至少也得在半月之后……” 甄道行事很大胆,他在完全没得到青州认同的情况下,主动发起了这个计划。因为事先没有约定,这个计划不容易被识破,但同样也会有很多破绽。 暂时没事,但夜长梦多,拖的时间长了,出意外的可能性就会变大。要想确保无虞,就只能放弃先前按部就班的进军策略,变更节奏,改成狂飙猛进。但这样一来,兵力调配上就会出现问题。 羽林军在半个月内赶到毋极,是在轻装简从的情况下,但两万大军怎么可能完全后勤补给的重责放在别人身上?万一张燕突然发疯,或者甄家的计谋被识破,羽林军可就自蹈绝地了。 而泰山军已经在路上了,无法调动,想要兵贵神速,似乎只能动用骑兵。而骑兵却是王羽的中军主力,要是先去了西线,王羽就没办法按照原来的计划去易京和公孙瓒会师了。 界桥之战前,王羽可以带着千来骑兵去和公孙瓒汇合,但那时他本来就是以小弟身份出现的。这一次北上,是要彻底安定河北,他再带着少量兵力去汇合,就有些不成样子了。 “主公,末将愿率本部五百精兵,突袭毋极,斩王门等叛将首级来见!” 诸葛亮提出的建议,八成会遭到某人的反对,王羽不用抬头就知道请战的是魏延。 “文长勇气可嘉,但王门也是宿将,帐下多有百战老兵,当年叛离伯珪兄之后,一度横行冀北,一直攻入了渤海境内,所向披靡。焦触、蒋奇等人虽然不堪,但麾下兵马不少,你以五百兵进袭,难免众寡悬殊,太险了。” 王羽没答应。 河北大战末期,王门麾下就有两万多兵,焦触、蒋奇等冀州叛将也有数千兵马。这两年这帮人也没闲着,招降纳叛,搜罗党羽,至少在军队数量上还是很可观的。 情报显示,现在王门直接统领的部队,有两万五千多,焦触等三将,各拥兵五千,尹楷最少,有三千余众。加起来也有四万多人,虽然质量远逊,但蚁多咬死象,冀北军可不是三韩那种档次的军队,魏延的五百隐雾军就算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也很难确保胜利,搞不好会被反包围也未可知。 “可是主公……” 王羽摆摆手,不让魏延继续争辩:“胜券在握的仗,没必要搞得这么凶险,做为一军主将,岂能随便拿将士们的性命冒险?吾意已决,你和子龙一道去,务必一战建功,彻底击溃王门等叛军!” “喏!”他这番话是以命令的口吻说出,魏延和被点到名字的赵云都不敢怠慢。齐齐抱拳领命。应命后,赵云才提出了疑问:“主公的意思。是要末将击溃王门之后,迅速返回与您汇合吗?” 王羽摇摇头:“不,打败王门后,有甄家等豪强的配合,巩固防御应该不是问题,你尽力追击,扩大战果,无须以返程为念。” 赵云迟疑道:“那您……” “反正伯珪兄更希望独自击败刘虞这个宿敌。只要确定两翼没有危险,干脆还是满足他的愿望吧。”王羽嘿然笑道:“这也算是两全其美了,不是吗?” 赵云不说话了,如果单是面对一个刘虞,根本用不到这么大的阵仗,王羽的三路进兵之策,军事上的重点在于防备乌桓、鲜卑有可能的突袭;大略上则是炫耀兵威。慑服各方势力。 甄道之所以能顺利说服老爹,和青州军的强势不无关系,若没有北征之意,甄逸会不会舍得嫁女都是个问题,更别提将身家性命全部押上了。 诸葛亮不无担忧的提醒道:“可是主公,若是公孙将军顺利占据幽州……” “无妨。”王羽摆摆手:“伯珪兄是磊落之人。他说了放弃争鼎之心,就不会出尔反尔。何况,平定北疆之后,还须伯珪兄继续镇守幽州,不必多做猜疑。”说着。他叹口气道:“吾之所以一意北上与他汇合,只是有些担心……” “担心?担心公孙将军不是刘虞对手?”诸葛亮眨眨眼。觉得王羽的担心很多余。 刘虞表面上兵力很雄厚,据说已经达到了十万之数,但都是临时聚集起来的乌合之众。包括鲜于世家、齐家等在内的杂胡豪强响应了刘虞的召唤,带着私兵部众,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 具体的兵力数字,都是各家自己报的,到底是为了多拿军饷,还是真有那么多人,本就很难说。就算真有十万大军,这种连统一号令都做不到的大军,也没什么可怕的。 这样的军队如果各自为战,或许可以靠着单兵的剽悍战力有所建树,聚在一起会战,那就是一坨渣。当然,他们分散开也没用,公孙瓒不会那么笨,分散兵力去一一剿灭,他会直取蓟县,去摘刘虞的脑袋。 而刘虞最大的弱点,就是没有嫡系部队。 他麾下的大将之中,鲜于辅、鲜于银、齐周几个都不是官员,他们和草原上的小王差不多,凭借威望,随时能召集起几万兵马。 阎柔这个乌桓校尉是抢来的,他手下倒是有固定班底,三千马匪。打大仗的话,他还随时可以从乌丸、鲜卑的部落召唤援兵。 刘虞手下唯一的常备军就是麴义的先登营,这支部队是很强的战力不假,但人数太少。龙凑之战后,先登营几乎全灭,麴义身边只剩了几十个亲卫,现在的幽州先登营是后来组建的,人数仍然只有千人左右,但装备却比从前差得多了。 没办法,刘虞守着个穷地方,本来就没袁绍有钱,还时不时的得花钱去和草原异族搞外交。他自己虽对外号称清廉节俭,但青州密探反馈回来的消息却是,他家中妻妾比王羽的未婚妻还多,穿着用度是堪比王公贵族…… 所以,轮到麴义头上,这花费自然搞不起来。新的先登营能不能配齐人手一把的强弩还是个疑问,战力肯定远不如前。 而公孙瓒吃过一次亏,也不可能再往同一个坑里掉,刘虞身边的谋士,顶多只有一个许攸撑门面,不可能跟当年的沮授相比。 因此,青州军中普遍的观点都是:公孙瓒和刘虞单挑,胜率差不多是百分之百。 但不知为什么,王羽总觉得有点担心。可事到如今,他担心也没用,公孙瓒本人不想他直接插手,而西线那边又需要快速部队,想来想去,也只能任由公孙瓒自行出击了。要知道,后者的骄傲劲不比吕布差多少,若是强行插手,很可能适得其反也未可知啊。 第六七九章发挥优势 这一天是个极度糟糕的天气,杨树叶大小的雪片纷纷扬扬,不停地从彤云中往下掉。在半空中被风吹散,变成了冰雹一样的雪粒子,北风夹杂着雪粒子,砸在铠甲表面铿锵有声。 这些铠甲是生皮所制,轻便且结实,本来是身份的象征,能捞到一件的,无不是军中的精锐,但在此刻,这玩意却比铁还沉重。 正是初冬时节,天还没彻底冷下来,一部分雪粒在半空中已经融了,还有一部分却又冷又粘。二者两相交替落在人身上,转眼间便冻上了厚厚的一层。 这种寒冰凝成的铠甲,或许比铁甲还坚固,看起来也很漂亮,但身在其中的人,就只有哀嚎份儿了。 冷,彻骨的冰寒! 寒气从脖领、胸襟,铠甲缝隙,以及一切可能的地方钻进去,透过单薄的棉袄,一直钻到人的骨髓深处,冻得人的三魂七魄几欲飞起,四肢百骸都变得麻木起来。 更让人难受的是,忍受着这样的痛苦,还不能大声喊叫,只能在军官的咆哮、斥骂声中,不断的向前,再向前。 “都给老子跑起来,跑起来就热乎了!” 这绝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是跑起来就能不畏严寒,还要皮裘做什么?望着骑在高头大马上,把头脸都缩进裘皮大衣的军官们,士卒们在心里骂成了一片,恨不得战马撂个蹶子,将骑在上面的人狠狠摔到雪地里。让自己有机会上去踩上两脚。 “蒋将军,雪太大了。弟兄们也都累了,您看是不是……”终于有人忍不住了,一名校尉策马凑上去,低声向蒋奇劝谏。 一上午连滚带爬行了二十余里,军中个个都疲惫不堪。在蒋奇所在的地方,在他的威压之下,大伙跌跌撞撞还能勉强继续赶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士卒却冻得连兵器都握不住,哭爹喊娘,哀声一片。 “不行!”蒋奇没给对方把话说完的机会,便断然拒绝:“这次来的可是赵云!此人本就极有胆魄,当年在高唐,他一人一马,生生和两万胡骑纠缠了两天!而他麾下的疾风骑兵。更是从当年的白马义从中脱胎而来,这种对手,无论如何重视也不为过!” 蒋奇心里何尝不苦? 在青州兴兵北征的消息传到冀北后,对这场大战的艰苦,他自认已经有了充分的准备。羽林军并不以攻击迅猛见长,他没想着能正面击败于禁。但总觉得依靠坚城据点,拖延时间还是能做得到的。 谁想到王羽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在幽州两大势力的冲突一触即发的节骨眼上,他竟然不管不顾的将赵云的五千精骑也投入了西线! 情报显示,疾风骑兵在十月二十九离开平原城。随后就失去了踪迹。直到十一月初一,也就是紧急军情传到毋极城那天。才有人在距离高唐四百里外的观津城外发现了大队骑兵经过的痕迹! 两昼夜狂飙四百里……除了突袭之外,还有别的可能性吗?肯定没有啊! 看疾风骑兵突进的路线,目标只会,也只可能是中山国! 王门等人对抗于禁的计划,就是利用地势,从真定到安城乡,构筑一条坚固的防线出来。为此,他们甚至准备好了凿冰队,一旦这条防线沿线的滹沱河有封冻现象,就组织人力,将河冰凿开,加大青州军突破的难度。 至于说对方会不会迂回,无论是王门还是蒋奇,都不怎么担心。羽林军是步兵,机动力有限,迂回小股部队过来,只是上门送菜,大队人马迂回,只要自己这边提前去封堵就是了。 滹沱河与黄河大江那样的天险没法比,但也是河北有名的大河,水流湍急,河面宽广,适合大队人马渡河的渡口也就那么几个。 于禁若真的绕路迂回,路上的时间肯定短不了,来回折腾几次,就算最终还是被突破,拖延时间的目的也完成了。众将直接转身向后,撤到下一道防线便是,反正于禁突破之后,还要安定地方,摆平参战的各路豪强,不可能全力追击。 所以,没什么可担心的。 但赵云突然插一脚,局势就严峻得多了。 骑兵速度快啊!赵云完全可以不理会滹沱河防线,直接从安国、搏陆那边穿过去,直取卢奴城!卢奴城虽然有张南的五千军防守,可即便是与张南情同兄弟的焦触,也不觉得张南有可能挡得住赵云,双方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对手。 而卢奴是中山国的治所,也是王门等人的后路,一旦被切断,他们就真的只能死守到底了。 由于事先刘虞军上下一致认为,王羽不可能放任公孙瓒独自向蓟县展开进攻,所以,西线的防御完全是针对于禁的,根本没准备其他后手。 所以,赵云奇兵突出,一下就把王门等人给搅乱了。 向蓟县求援是行不通了,一是来不及,二来就算来得及,刘虞的援军也不可能来援,不是他将王门当做弃子,而是形势不允许。 如果在舆图上将卢奴、蓟县、易京用线条连起来,将会得到一个扁平的等边三角形,前两者是两个远角,易京在中间坐望。 公孙瓒建易京城本就是出于战略方面的考虑,选址的时候,就考虑到了切断蓟县和冀州的联系。刘虞若要救援卢奴,就必须冒着侧翼被公孙瓒突袭的危险,而且不是一天半天,而是全程都要提心吊胆! 毫无疑问,那不是救援,而是送死! 王门等人不想死,那就只能自救。万幸的是,赵云的突进太快,于禁没办法及时配合进兵,于是就有了分兵救援的机会。 蒋奇现在的行动,就是为了自救,他的目的地是安国。赵云的骑兵再怎么能厉害,也不可能真的神出鬼没。他同样得保证后路不被切断,能在沿途筹集到补给,只要扼守住安国城这个连通河间、中山、安平三郡国的据点,就不用担心卢奴的安全了。 现在双方抢的就是速度,如果赵云抢先赶到安国,以逸待劳的迎击,或者伏击自己,蒋奇知道自己只有死路一条。可若是反过来,他就成了力挽狂澜的功臣。 如果赵云倚仗兵势,大意轻敌,直驱坚城之下时已经变成了强弩之末,说不定他还有取胜的机会呢! 疾风骑兵是骠骑六军的核心力量之一,不需要打败,只要击退赵云,就有可能成为整场战争的转折点。 此刻,蒋奇心急如焚,哪里还顾得上小兵的死活? “可是将军,再这么下去,就算能及时赶到安国城,恐怕也……”那校尉倒是很尽职,不屈不挠的向蒋奇提出忠告。 蒋奇皱着眉头转身回望,发现部将所言果然不虚。队伍已经有脱节的迹象,五千人的队列前后至少拉了有十几里地,从队伍最前列回望,稀稀拉拉的,一眼望不到尽头,再跑下去,即便能及时赶到目的地,队伍只剩下他的数百亲卫了。 这么点人,又是这样的士气,就算赶到安国城,也没力气和青州军拼命。 万般无奈之下,蒋奇有气无力的挥挥手,示意部将去寻找避风之所,让队伍暂时停下来整顿。 他不敢再奢求能及时赶到安阳,挽狂澜于即倒,只求着老天能公平一些,也让青州军尝尝这“白毛风”的滋味,最好连人带马都冻死在半路上,也算老天爷终于开了一回眼,惩强扶弱。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也许是听见了蒋奇的祈愿,又或许是在老天爷眼里,无论贫贱富贵,无论有无大义之名,都是一样轻贱,一样微不足道。这场大雪还真是从黄河一直下到了燕山,把整个河北大地都妆点得银装素裹起来。 不过,蒋奇的愿望注定无法实现,就在他披霜带雪,辛苦赶路的时候,在隐雾军的戒严掩护下,赵云和他的部下们好整以暇的踏进了安乡的城门,打算在城里好好的休整一个晚上,避过这场大雪。 魏延迎面走上前,从赵云手里接过马缰,呵呵大笑道:“蒋奇要是知道咱们只是虚晃一枪,他会不会气得吐血?” “会不会气得吐血还不好说,冻出内伤是一定的!”一旁秦风接茬笑道:“在这样的天气里赶路,这厮还真的挺卖命。当年要是袁绍麾下的部将对自己都这么狠,咱们没准儿还真就灭不掉他。” “那怎么一样?” 魏延摇摇头道:“当年袁绍兵精粮足,根本没把主公当回事,直到最后一仗,他还以为自己能赢呢。而现在风水倒转,王门这些人从一开始就没做取胜的打算,困兽犹斗,又是一心只想着拖时间,若不想想办法,让文则将军按部就班的攻打过去,消耗肯定不会小。” 秦风摘下头盔,在乱糟糟的头发上抓了两把,疑惑道:“这么说来,兵多势大反倒不如从前了?” “兵多有兵多的优势,兵少也有兵少的好处,关键还是谁更擅长讲优势发挥出来。”一边布置部队休整,赵云一边解释道:“这一次,咱们能成功调动蒋奇,麻痹王门,还不是仗着兵多?别想那么多,好好养精蓄锐,等雪停后,还有仗要打呢。” 第六八零章毋极城下 连绵白雪一直下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早晨,云层后才勉强出现了微弱的阳光。 富贵人家房顶上青烟袅绕,屋子里边热浪蒸腾。寻常百姓家中却既无取暖的干柴也无果腹的余粮,眼睁睁地就要冻饿而死。 这,就是中山国的现状。 虽然有治世能臣,仁厚之君的名头,但刘虞治下的疆域,与一度日暮西山的大汉朝,并没有多大不同。百姓承受的负担不比黄巾之乱前轻,反而更重了些,因为青州的存在,给刘虞带来了过于沉重的军事压力,他不得不将这些压力转嫁给民间。 雪势一停,王门顿时松了口气。他倒不担心大雪造就太多饥民,只是担心蒋奇不能及时赶到目的地,动摇整个滹沱河防线的安危。 幽州方面的预警工作做得相当到位,疾风骑兵虽然来势凶猛,但蒋奇毕竟占了距离上的便宜,得讯之后,知道是生死关头,没做任何耽搁便启程而去。现在没有了大雪的干扰,这场较量的赢面就大得多了。 可是,没等王门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就被另一个紧急情报给吓得跳起老高。 “大量流民聚集在城外?有多少?他们要干什么?难道他们竟敢聚众作乱么?” 一连串的问题把城门官问得很有翻白眼的冲动,流民聚在城外要干什么?这不是废话么?雪灾,那也是灾,饥民走投无路。就只能来县城讨口饭吃呗?官府的赈济也好,大户人家的施舍也罢。总归是条活路。 问出这种白痴问题,是该说王将军紧张过度呢?还是他本来就没常识? 小心的掩盖着心中的鄙夷,城门官如实回答道:“城外密密麻麻的都是人,不可胜数,看这声势,怎么也得有个一两万人吧。” “本将知道流民会到城里讨吃的!”尽管他很小心,但那点小小的心思还是被王门觑破了,后者有些恼羞成怒的加重了语气:“可问题是。在卢奴的时候,遭了再大的灾,顶多也只有那么几百上千流民会跑来城里,毋极这边怎么会来了这么多人?” “这……”城门官当即一滞,答案很简单,可他却不敢宣之于口。 王门在卢奴如何治政,城门官不是很了解。但只要看看对方麾下的兵马数量,横征暴敛这个词也就呼之欲出了。 而毋极这边,以甄家为首,城里颇有几个良善人家,这场风雪来的既突然,势头又猛。乡村中想必坍塌了不少房屋,饥民不来毋极,就只能越过滹沱河去西三郡找生路。 可滹沱河正在戒严,有本事过河的人身份都不差,没本事过河的人。也只能来毋极城,人多点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想必是有人知道将军虎驾在此。故而慕名来投,这都是将军威望所致啊。”本着明哲保身的原则,城门官换了一个更委婉的说法。 “呵呵,是这样么?”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王门心知对方是在拍马屁,可还是难以抑制心中的微醺之意,他捋着下巴上浓密的大胡子,沉吟道:“尽管如此,但青州军大兵压境,王羽及其爪牙亦多是奸狡之辈,难保他们不趁机来袭,城门却是不可大开……” 想了想,他觉得这样还是不够保险,于是一摆手道:“城门不可开,城中囤积的都是军粮,没有大司马的命令,本将也无权挪用,这样好了,让城中大户人家凑点粮食出来,在城外设几个粥棚,打发饥民早些回去便是。” 城门官在心里已是破口大骂,骂的当然是王门的恬不知耻。 没有大司马的命令不能挪用?这些粮食明明就是你到了毋极之后,打着刘虞的虎皮从乡里之间收刮上来的好不好?要不是你刮地皮刮的太干净,城外也不至于有这么多流民。 还有城里的大户…… 嘿,这段时间大伙还少受你的压榨了吗?甄家那是多好的一家人,就是有个不经事的儿子去青州行过商,带来了点土特产回来,说了几句青州的繁华,就硬生生的被你逼着去负荆请罪,贡献了大批钱粮。说到底,你就是色厉内荏,光会欺负良善百姓! 心里骂的凶狠,城门官脸上堆起的笑容却越发谦恭了,他点头哈腰应道:“是,是,下官这就去传令……其实甄家已经准备好了,备下了足足几百斛粮食,就等着您一声令下,就以您的名义,赈济饥民呢。” “哦?”王门闻言,心怀大畅,呵呵笑道:“显逸先生真是有心人呐,这怎么好意思呢?” 城门官赔笑道:“军民同心,才好抵抗外侮么,甄老爷是这么说的……” “也有道理,那本将就却之不恭了。”王门点点头,越发得意起来,自己这招千金买马骨简直就是神来之笔,若非如此,甄家岂会如此尽心尽力? 说起来,这甄家也真是有钱,先前已经捐出了三千斛粮食充作军粮,现在居然随随便便又拿出了几百斛,真是让人心动呢。他不无遗憾的想着:可惜,答应了甄逸那件事,却是不好再下手了,当真可惜呐。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王门叫住转身欲离开的城门官,问道。对方很会说话,而王门身边武夫不少,缺的就是这种机灵人,他有心收服个眼线,好刺探城中大户的隐私,免得那些人阳奉阴违。 “下官陆泽,字少融,司隶洛阳人,曾在司空府当过几年采买……” 王门眼睛一亮:“原来还是在高门中历练过的,好,很好,秦寿……” “属下在!”陆泽被吓了一跳,直等发现帐下有人应命而出才知道。对方不是斥骂自己,而是叫人。这才松了口气,腹诽起这个名字奇葩的校尉来,什么名字不好取,偏偏叫做禽兽? “你随少融一道去城门,务必维持好秩序,不使敌军有潜越之机。” “喏!” 甄家早有准备,在其带动下,城内那些与甄家交好。或者有心巴结王门的大户也迅速加入,很快在城门外搭设起了一串赈灾粥棚。这下,坐以待毙的百姓们终于有了盼头,端着大碗小碗蜂拥而至,在粥棚前排起了一条长龙。 堪堪到了正午,不但城周乡村的流民、乞丐都得到了消息,连更远些的穷人们也拖家带口地赶来了。跪在城门口请求王将军给条活路。 “尔等所居之地,自有地方官府,良善世家负责赈济,都跑到毋极来做什么?”得了王门严令,陆泽不敢怠慢,站在城头大声斥责。 “都回去。回家去等着!赈济粮食很快就能送下去!”见陆泽的话没有效果,秦寿黑着脸,站到了陆泽前面,高声厉喝:“吃了粥还不走,难道是要聚众作乱吗?” 城下百姓无言以对。只是不断地叩头哀哭。 哭了一阵子,见守军还是没有开门的打算。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扬起脸,抖动着与冰雪凝结在一起的眉毛,大声祈求道:“请老爷们开开恩,放女人和孩子进去吃口热乎饭吧。家里的房子早就没法住人了,我们这些老骨头冻死不打紧,可孩子们可没法再熬下去了!” “请老爷们开恩活命呐!”女人和小孩们齐声哭求,那场面凄惨极了,一边的陆泽都跟着抹起了眼泪。 他不是本地人,但逃难至此后,却娶了个本地的媳妇,凭着从前的经历和精明世故,当了个县丞,几年下来,早就融入了这里。 众目睽睽之下,他也非常无奈,干脆从城头探出了半个身子,柔声劝道:“几位老人家别说丧气话。不提别人,你们还信不过甄老爷吗?为了赈济大伙,他把家产都搭上了。大家再忍一日,就一日,最迟后天早晨,赈济的粮食一准儿送到各亭各乡去!” “陆大爷,您看看我们这样子,还能熬到后天早晨么?”他睁着眼睛说瞎话,可城外的流民也不笨,一个干瘦干瘦的老头儿一把撩开百孔千疮的单衣,指着干瘪的肚皮哭道。 “陆大爷行行好吧。我等日后肯定给您立生祠!从今往后,您就是我等的再生父母!”跪在人群后排的都是些年青小伙子,异口同声地哀告。 陆泽没招了,眼巴巴的看着秦寿。 他这个县丞手下只有百十个衙役可用,真正掌权的是王门的兵。平时后者会偷懒什么的,将事情都推给他和他的手下做,真正一较真,终究还是得听人家的。 “全军都有,上箭!”王门指派秦寿来,是有其理由的,他口才远不如陆泽,却比后者多了一股子杀伐果断的魄力,只见他虎着脸,高高举起右臂,一声霹雳也似的大喝更是震得积雪簌簌而下,所有人的脸色都瞬间变得苍白。 “如今乃是临阵之时,青州兵马须臾而至,城门岂有轻启之理?再有敢上前鼓噪者,统统视为奸细,杀无赦!” “杀!”城头守军齐声大喝,森森杀气,扑面而来。 吓得城下跪求的百姓浑身颤抖,顾不得寒冷,拼命向彼此靠拢,似乎这样就能摆脱危险一样。尽管被吓得不轻,但却无人肯退走,家园已经被大雪摧毁,唯一的指望就进城过冬,进不去城,最后也还是死路一条。 见人群不退,秦寿的横眉先是紧蹙,随后放开,最后倒竖起来!放在背后的左手轻摆几下,几个亲卫心领神会,张开了手中的弓弦,将目标对准了那几个带头的老者! 陆泽一眼瞥到,浑身都是猛然一阵,待要张口阻止,结果转头之间,目光却和秦寿阴冷的眼神骤然一碰,刹那间,他浑身的血液像是冻僵了一般,纵有千般不忍,万般无奈,又哪里开得了口? 万籁俱静之际,一个娇柔尚带童稚的声音轻轻响起:“天这么冷,在外面冻着多可怜啊,这位将军,请您行行好,放大家进来好吗?” 第六八一章善恶终有报 秦寿瞬间就判断出,声音是从身后不远处传来的。 他旋风般转身,右手已经按上了腰间刀柄,面对说话者的同时,钢刀‘锵’声出鞘,旋即被高举在了头顶!这是军中刀法中大力挥斩的架势,这个架势摆出,下一刻就是振臂挥刀,一刀两段! 驱散流民最好的办法就是恐惧。 这些人因为怕死聚过来,只要用事实告诉他们,坚持进城,就得面对更恐怖的事,这些人就作鸟兽散了。这是秦寿在当马匪的十五年,和当官兵的五年中,总结出来的最切实的经验。 这个迎风上的说话者,无疑是个最佳的祭刀对象。 尽管听出对方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但秦寿心中仍然没有任何动摇,决心以一记干净利落的斩杀,吓退城外的流民,这,就是王将军派遣他来这里的意义所在! 要知道,城外的流民是很好的武器,青州军向来以仁义自我标榜,不可能看着流民活生生被饿死、冻死。赈济、安抚流民,会消耗对方大量的时间和资源,而己方却从流民身上得到了很多资源。 此消彼长,胜负的天平自然会向己方倾斜。 至于说这样会不会太残忍?呵,英雄人物,有几个不是心狠手辣的?身为弱势一方,不出奇兵,如何自保?至于因此而产生的冤魂,只管去怨那个掀起战端的骠骑将军吧! “住手!” “不要!” 雪亮的刀光如匹练般席卷而下,惊呼声在城墙上下同时响起。喝阻声太过宏亮。即便是自忖心如铁石的秦寿,手下也不由微微一顿。暗忖难道说话的是什么大人物?否则怎么会惹得这么多人一起发喊? 凝神看时,他只觉脑子‘嗡’的一下,手脚都是一阵酸软,只差那么一点点,就握不住手中的刀了。 这一刻,他忘了身负的使命,忘了曾经的杀伐果断,忘了最引以为豪的凶残。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世间竟有这般女子么? 他想起了壁画上衣袂飘飘的飞天仙女,也想起了长袖善舞的仕女,又想起了红袖添香的温婉佳人,他在心中疯狂的呐喊着,浑身颤抖,自己这是,遇上了下凡的仙女吗? 幽静柔媚的双眼。顾盼之间,犹若神光离合,连眼中蕴含着的那一丝轻愁,也化成了化不开的柔媚之意。柔软的红唇轻轻开合,含辞未吐之间,已有一股幽兰般的芳香暗生。 这样的人物。这样的姿容,不是九天仙女还能是什么? “城外还有那么小的孩子呢,这么小的年纪,若是真的被冻坏了,为人父母者该多心疼呀。”女孩应该是被秦寿狠辣的刀招吓到了。好半响才嘤嚅着继续说道。 那副很害怕,却又很努力。坚持着不肯放弃的模样,让人看得心疼极了,连秦寿的亲兵都觉得自家校尉很禽兽,把这么美丽的仙子吓成这样。 “哦,是,是很可怜……”秦寿也像是傻了一样,下意识的重复着女孩的话,战刀早已垂落到了地上,和甬道上青砖一碰,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那,您是答应了。”女孩的眼中闪烁着希望的亮光,本就柔媚动人的姿容再增几分亮色。 “哦,哦……”秦寿傻乎乎,呆愣愣的点着头,最生动、最形象的诠释出了呆若木鸡这个词的含义。 “秦将军,你答应开门了?”陆泽大喜,顾不得再多看美女两眼,连忙出声确认道。 “哦……诶?”他这一问,却是把秦寿给问醒了,后者茫然四顾,下意识反问:“我,我答应什么了?” “开城门啊。”陆泽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没事乱插什么话啊?让甄小姐再多发挥一会儿,禽兽就彻底变应声虫了,结果现在被自己惊醒,再想回到先前那个状态可就难了。 “王将军有严令在此,谁敢开门?” 虽然惊醒,但秦寿却也没了先前的气势,声音小了几分不说,语气中的森寒杀气也尽皆消散,一声断喝之后,他还转过身,用柔和了不知多少倍的语气解释道:“不是我不放,是我做不了主啊!王将军有严令的,谁敢擅自打开城门,肯定要人头落地!” 话音未落,立刻有百姓哭喊着回应,“秦将军呐,您看看我们饿到这个样子,还有力气生事么?” “孩子们,快,快给秦将军磕头!”一名头带破草帽的壮汉向前走了几步,冲着几名瘦骨嶙峋的孩子命令。 “给秦将军磕头了。秦将军您大富大贵,公侯万代!”小孩子甚为懂事,知机上前,低下脏兮兮的脑袋,撞得雪地噗噗作响。 求恳祷告,中原百姓做起来本来就比揭竿造反熟练得多,尽管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城头那位救苦救难的仙女到底是何方神圣,但秦寿态度的松动却是摆明了的,百姓们自然不会错过良机。 再怎么心如铁石,秦寿毕竟不是真的禽兽,心里憋着的那股狠厉劲头散了,就很难再提起来。即便他再次喝令放箭也没用,擎弓待发的那些军士早就垂下了弓,卸下了箭,有人茫然看着城下哭求的景象,更多的人却呆愣愣的看着秦寿身旁的那个女孩。 城头的守军中有一部分是秦寿这样的盗匪、流寇,但主要还是以本地人为主,即便不是毋极人,也是家在常山、中山的。他们对城下百姓的悲惨遭遇感同身受,眼下这状况,要是强行下令,说不定会有哗变之虞。 “这,这……”秦寿跺跺脚,突然转向陆泽,低声问道:“这位,到底是谁家女子。怎么上的城墙?”他终于反应过来了,这女孩之所以能吓住他。长相气质是主因,同时,她突然出现在城头这件事本身,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这位就是甄家的那位千金……”陆泽解释了几句,然后生怕秦寿不知道一样提醒:“就是显逸先生向王将军提议,准备许配给大司马的公子的那位……” “是她?”秦寿再次傻眼。 最初的惊异过后,他已经考虑要如何处置这个搅了自己大事的女孩了。如果对方没什么背景,是混上城的。他就干脆把人抓起来,安置到自己的营帐中慢慢审问。若是有些身份背景,那就赶走了事,总之不能让她继续在这里碍事。 可甄家这位…… 大司马的公子刘和之前在朝中担任侍中,本来是好好的,什么问题都没有,但这次董卓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竟然下旨召大司马回京。迁大司马是好事,可以应下来,回京城什么的就是扯淡了,大司马走了,幽州怎么办? 所以,刘使君理所当然的只接了一半圣旨。只是推说身体有恙,不能奉诏。 这样一来,刘公子自然不能继续在京城逗留,那太危险了,董卓既然能帮忙王羽下圣旨。他就有可能对刘公子采取行动,京城已是险地。 而甄家投靠的重要筹码之一。就是这桩联姻。理论上现在只是个意向,等刘公子回来,这桩亲事就会提上日程。 秦寿收起了那些不该有的旖旎心思,满嘴都是苦涩,这可怎么整?打不得,赶不走,任由她继续这么纠缠下去,搞不好真的会出大事啊。 踌躇半晌,秦寿咬咬牙,跺跺脚,终于下定了决心,大声命令:“来人,把门开一条小缝,先放小孩子进城!” 一句话出口,他又觉不妥,高声补充道:“只能开一条细缝,让他们一个挨一个往里进。最好把瓮城的铁闸也落下,等确保他们都被搜检过了,再一个个地放入!只有老弱妇孺可以在城门前等着,其他人都远远退开!” 陆泽等这句话已经等了很久,哪里会听他多啰嗦,一溜小跑下城墙去开门。城外的流民应声退开,只留下城门前的几百老弱。 才将城门推开一条缝隙,门口的老弱妇孺立刻像见了肉的群狼般,蜂拥着向里边冲。 “别,别,一个挨一个的进!”眼看秩序变得混乱起来,秦寿心中骤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将身体探出城墙,大声叫喊着。 此刻谁还肯再听他的,人人都唯恐落在后边,失去了活命的机会。 其中有些衣衫褴褛的“女人”力气甚大,三下两下便将城门挤成了全开,连开城的陆泽等人都给夹在了门板后。见到此景,先前退开那些壮年汉子也不讲信誉,撒开双腿,一个赛着一个冲向城门。 “赶快,赶快把铁闸落下。有诈,有诈!”秦寿终于意识到危险了,嘶声力竭的喊了起来,城头上下顿时一片混乱。 “弟兄们,随某夺门!”当先的一个‘女人’一手撤掉头巾,从衣服下面抽出了一柄战刀。 “青州虎贲,天下无敌!”跟在老人小孩后的其他“女人”们大声应诺,从破烂的花衣服下取出刀剑,顺着马道便向城头冲。 “隐雾军,夺城门!”哪里是女人,分明是一群煞神,这帮人结队冲上城墙,缝人便砍。秦寿麾下的士兵并非孱弱之兵,但对上这帮人,竟是全无还手之力,被斩瓜切菜般砍倒,下饺子似的从城头栽落,将城下的积雪砸得漫空飞舞。 “呜……呜……呜!”见前锋势如破竹,后面有人拿出了号角,鼓足中气吹将起来。同时,也有人取出了火石火绒,抖手将一个竹筒扔到了半空。 “砰!”竹筒骤然炸响,飞上了更高的高处,在彤云下化成了一道绚丽的烟花。 饥饿的孩子们抬头看去,瞬间被那绚丽的光彩所吸引,顿时忘记了饥饿和严寒,以及正炽烈的鲜血和杀戮! “呜……呜……呜!”这是个信号,在河边的树林中,有凄厉的号角响应。成千匹骏马跃然而出,在雪地上拉起了一条醒目的黑线,战号声动地而起! “义之所至,生死相随!苍天可鉴,白马为证!” “不要放走了叛贼王门!” “杀啊!” 第六八二章水到渠成 山洪般的呼啸声陡然炸响,王门像是屁股下面被人点了把火一样跳起身,愕然四顾,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是幽州宿将,地位只比严纲、田楷等三人略低,和邹丹相当,跟在公孙瓒身边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他对四面八方传来的呼喊声自然不会陌生。 过去的白马义从,现在的疾风骑兵! 当年他之所以叛离公孙瓒,其实与白马义从有很大的关系。这支强兵在界桥之战中遭受重创,连主将严纲都战死当场,后来公孙瓒更是将残部交托给了王羽。 在早就不甘寂寞的王门而言,这代表着公孙瓒的威信的大幅下降。 没了白马义从这支精锐,公孙瓒的实力下降了至少有一半;而他赠军的行为,更是失去斗志的预兆。实力大损,斗志丧失,王门认为,公孙瓒已经失去了继续追随的价值,所以当刘虞的密使上门后,他和对方也是一拍即合,于是才有了后来的反戈一击。 王门本以为,他的背叛,足以将公孙瓒推下深渊,令其万劫不复。 在历史上,王门的背叛成了公孙瓒和袁绍角力的转折点,在此之后,公孙瓒彻底失去了战略主动权,把本来就不多的兵力分散在两个幽州、青州两个战场上,最终被各个击破,直至覆亡。 这一世虽然多了个王羽,王门这一击依然对公孙军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使得公孙瓒无法继续顾及冀州。只能匆忙回军退守幽州,眼睁睁的看着王羽在冀州孤军奋战。 他的如意算盘打的很响。可谁想到王羽逆了天,居然在群雄围攻之中,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听到河北大战结果消息的那一瞬间,是王门毕生难忘的一刻,直到现在,他依然没办法用合适的语言来描述那种感觉。 他只知道,从那天开始,他就没办法再听到白马义从相关的消息。那支强兵已经成了噩梦一般的存在,哪怕只是听到青州整编部队、扩军的消息,都能让他几个晚上睡不安稳。 这一次,当他听到面对的敌手是于禁和羽林军的时候,一度还大为庆幸过。倒不是他小觑了羽林军,只是白马义从已经成了他的心障,代表了生平最大、最严重的一次错误抉择。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支兵马。 现在,熟悉而又恐怖的战号声再次响彻天地,即便身处坚城的保护之下,王门依然心神不定,坐立难安,只能一面传令集结兵马应变。一面让人去探查敌情。 “报……”苦苦煎熬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传令兵回返,带来了切实的消息。 “什么?”有如被一道晴空霹雳砸中脑袋,王门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的灵魂都从躯壳中脱出来了一样,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的。不真实起来。 “青州军大举来犯!”传令兵顾不得主将死人一般的脸色,急促禀报道:“隐雾军乔装成饥民,炸开城门,趁乱攻上了城头……秦校尉奋力反击,却与隐雾军主将魏延相遇,被其一刀枭首……现在城外都是骑兵,烟尘滚滚,喊杀声冲天,有人看到了赵云的旗号……” “天啊!”好半晌,王门终于吐出一口气,身体有了知觉,脑子也开始运转。 看样子,敌军全师而来,目标始终都是自己,是毋极城! 不是自己太大意,实在是敌人太狡猾啊! 毋极城不但是自己屯驻之所,而且城里还囤积了大量的军粮这些军粮是按照四万大军抵抗三个月筹集、预备的,就算对家大业大的青州军来说,也是巨大的财富。 而迂回什么的,只是瞒天过海罢了。看对方的凶猛来势,估计也不会在意蒋奇那五千兵,关键还是混淆视线,达成突然袭击的目标。 他的三万兵马并没有全部集中在毋极,在毋极的只是他的主力嫡系一万人,其他部队则是分布在滹沱河沿岸的渡口要隘之中。再加上分别驻守真定、魏昌的焦触和尹楷,四万多兵马构筑了一条很完美的防线。 他的主力部队野战固然打不过疾风骑兵,但守城还是绰绰有余的,他一直防着的,是赵云利用机动力大范围迂回,或在各个第据点之间做文章,压根没想到,对方直接奔着防线最强的一点撞了上来。 现在城门被骗开,大将被斩,军心已乱,被擅长巷战的隐雾军和疾风骑兵内外夹击,大军的崩溃也就是迟早的事儿,难道,真有因果报应一说,自己真要死在这种地方,死在最大的心魔手上了吗? “将军,敌骑是从南面来的,正在包抄东西两门,北门现在还能通行……”传令兵越说越快,声音也是越来越大,最后一句话使用近乎咆哮的声音吼出来的。 “北门?”王门精神陡然一振,但很快眼中的光彩又黯淡下去:“是围三缺一吧?疾风骑兵中的将校多出身义从,恨我入骨,怎会这么好心的放开一条生路?” “将军,敌军急袭我军,兵力有限,未必能准备周全,现在不走,等青州军控制了四门,想走也来不及了!”传令兵心急如焚。 尽管乱世中,传统的规矩、道德都被践踏在脚下,只有拳头大的才能称王称霸,但叛徒就是叛徒,依然会遭人鄙夷。而所有叛徒之中,王门这种临阵反水,以比对敌更凶猛的姿态杀向过去同僚的叛徒,是情节最严重的。 无论公孙瓒有多年旧情,王羽有多爱惜人才,宽宏大量,自己这些人也不会有活路。打不过,又没法投降,还不趁机开溜,难道真要等死吗? 要不是知道跟着王门走,逃生的希望更大,传令兵早就自己开溜了。 “焦将军在魏昌,咱们可以先去与他会合,然后传信蒋将军并安城、九门诸城,合兵一处,未尝没有再战之力。实在不行,咱们也可以后撤至卢奴城,那里还有粮食,还有滱水防线可以凭依!” “也罢!”王门咬牙跺脚,低声喝令:“令城中各部就地抵抗,点狼烟示警待援,本将会带同亲卫去魏昌,取兵之后,回头再战!走!” 说罢,他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望北疾驰而去。 “喏!”一众亲卫大声应诺,紧紧跟上,竟是无人去传令,就这么跑了。 …… 巷战,通常都是混乱的同义词,秩序的反义词。 为了尽快瓦解城内的抵抗,进攻一方会采用各种方法来瓦解对方的斗志,杀人放火都是营造末日气氛的不二法门。而防御一方,大部分军队都失去了指挥,会根据各自的判断采取行动,有人逃跑,有人负隅顽抗,有人四处放火,试图玉石俱焚。 但毋极城的这场巷战,却显得是那样的井然有序。 “将军,粮仓在东城,附近已有各家的家丁前往护卫,以免被人趁乱搞破坏,但城中乱军不少,还是请将军派遣精锐前往护卫方才稳妥……” “将军,西城的兵营已经有人去喊话了,就在回报之前,营内发生了骚乱,少量顽固分子逃出,营内已经竖起了白旗……” “将军,监视城守府的人回报,王门跑了,身边只带了几百个亲卫!” “将军……” 魏延擎着刀,咧着嘴,只觉出道以来打了这么多场仗,就以今天这一仗最为畅快。 这种爽,不同于从前和强敌对战,斗智斗力,使尽浑身解数那种爽,而是泰山压顶,水到渠成的轻松。除了夺门的时候,经历了一番激烈厮杀之外,剩下的,就没他什么事了。 疾风骑兵的战号声,就像是个信号,城中马上大变样。 协助守城的民壮将滚木礌石一扔,拿起了绳子和棍棒,在大户人家的管事的组织下,易帜变节,加入了青州军一方,抓俘虏,打落水狗,维持秩序,忙得不亦乐乎。 同时,城内杀声四起,还有不少人模仿疾风骑兵,齐声呐喊着白马义从的战号,好像青州军不是刚刚占领了一座城门,骑兵还在数里开外,而是全军杀进了城一般。 再后,就轮到一拨拨的带路党粉墨登场了。 有人帮忙看守粮仓,有人帮忙牵制、劝降王门的残军,还有人盯着王门的动静,甚至做好了伏击、偷袭王门的准备! 魏延开始还担心有诈,可观察了一阵子之后,他觉得要是有人使诈使到这个程度,就算明知有问题,他也会一头撞进去。要是每场攻城战都能这么打,那古往今来的名将们,也不会视攻城为艰途了。 实在太简单,太轻松了。 等到赵云进城的时候,正看见魏延找了个马札,大马金刀的在城楼下一坐,左右亲卫威武肃立,很有几分大将军指挥若定的风采。 一看到赵云,魏延拍着大腿就笑开了:“子龙兄,这一仗打得可真是痛快。有人帮忙开门,有人帮忙肃清,俺连胳膊腿儿都没活动开呢,这么大个城池就已经易手了,爽,真是太爽了!” “更爽的还在后面呢。”赵云左右看看,也觉得这一仗打得太轻松了些,难得的做了次豪放的发言:“文长,还有没有力气再战?咱们赶在文则兄之前,将整个中山都拿下如何?” “当然有!”魏延霍然站起,急问道:“你说,怎么打?” 第六八三章其疾如风 平原。 议事厅里满是各种地图,挂在墙上的是河北的大地图,摆在桌案上的是中山国一带的小地图,此外还有毋极城周边地势这类更加细致的地图。 桌子上的那张地图最为缭乱,上面画满了各色箭头,彼此交错纠缠着,仿佛被最调皮的顽童蹂躏过的一堆线团。 包括王羽在内的青州军政高层,正围拢在桌子旁边,指指点点的做出各种评论。 “子龙出手,确实让人放心啊。”王羽由衷赞道。 “夫骑者,能离能合,能散能集,百里为期,千里而赴,出入无间,故名离合之兵。”田丰也是引经据典的附和道:“子龙胆大心细,将这离合二字发挥到了极致,经此一战,势必名动天下,我青州也是又多一员能独当一面的将才啊。” “元皓这话可是说差了,名动天下这种事,子龙做了本也不止一次,独当一面又何足为奇?我就不信你没看出来,中山之战,除了首战的毋极夺城战之外,接下来的仗都是子龙和文长分头行事……” 贾诩在舆图上点点毋极城,笑道:“便是毋极那一仗,他们也是各行其是的,文长好行险,乔装改扮夺城无疑出自他的手笔,而虚张声势,吓走王门,避免了一场惨烈的巷战,肯定是子龙的主意。唯一让人想不到的,只有甄家出手的方式了,呵呵,说到此事,诩先应该恭喜主公才是。” “不是军师提醒。我等却是差点忘记了。” “恭喜主公,贺喜主公。连战连捷,又得这等绝世佳人,这是好兆头啊。” 中山战事远在千里之外,王羽终有天大本事,也不可能插手,所以现在进行的也不是军议,只能算是战后总结,气氛本来就不算严肃。贾诩率先打趣王羽。众人知道后者性情随和,也是纷纷起哄附和,倒把王羽给闹得有些脸红。 不过话说回来,甄家这招还真绝。 甄宓的同情心是早有名声在外的,让她上城墙去搅局,可能都不需要人事先叮嘱,只要任由她发挥就可以了。就算有个万一。青州军功亏一篑,折戟城下,王门也不可能以此为由,找甄家算后账。 而借着刘和离京赴幽州一事,将甄宓和刘和扯上关系,更是一道极为牢固的保险。无论战事最终如何,他家顶多就是损失个女儿,家族肯定不会有事。 要说名震天下,甄家才是最大的赢家。 不说其他,甄宓登城一笑。倾倒三军的事迹,肯定比赵云、魏延横扫中山的战绩传得快。这就是美女效应。全面发挥出来,名将都得靠边站。 历史上能与之类比的,大概也只有周幽王为求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的典故了。不过褒姒那个是反面例子,而甄宓是同情饥民,在美貌上或许难分轩轾,但道德上却是高下立判。 想清楚这其中的玄妙之后,对世家的生存智慧和深谋远虑,王羽的印象也是越发深刻。 当然,更深刻的还是洛神的姿容。 “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 遥想雄城之上,箭簇从中,美人如花,娇靥如玉,曹子建的千古名句顿时涌上心头,一时间,王羽竟是有些痴了。 “主公?”发现王羽在发呆,贾诩惊奇了,虽然有风流之名在外,但他很清楚,自家这位主公可不是什么好色如命之人,显然,对这位甄家千金,主公的关注程度额外高些。不过也难怪,这样话题性的美女,本来就比普通的美女更有诱惑力。 “咳咳……没事,咱们继续讨论。”王羽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咳嗽两声糊弄过去,指着舆图,示意大家继续讨论战局。 诸葛亮年纪最小,但态度却最为端正,像是完全没听到刚刚带点粉红色的话题一样,他一本正经的说道:“如今毋极、九门、安城皆已攻克,西路的进兵之路已然畅通无阻,而这场胜利一定程度上刺激了易京方面,另一方面,公明将军回报,泰山军的前锋在关将军的率领第下,已然抵达章武,距离漂榆津不足百里……” 稍一停顿,给众人留出思考的空隙,诸葛亮问道:“您看,是不是可以开始下一步行动了?” 在攻克毋极城之后,赵云没有急于追击王门,也没有固守毋极城,巩固战果,而是以毋极为根据地,对周边展开了闪电般的攻略。 首当其冲的目标,就是一东一西拱卫毋极的九门、安城两个据点,赵云和魏延分兵两路,抓了些败兵开路,在甄家内应的帮助下,轻取二城,全歼了城中守军。 紧接着,用类似的办法,或吓,或强攻,在短短三日内,疾风骑兵的马蹄踏遍了滹沱河沿岸的每一寸土地,将王门精心布置的坚固防线砸了个稀巴烂。 骑兵利在野战,攻城能力很差,王门果断放弃毋极城,却没放弃战局的希望就在于此。但他没想到,在甄家做出了表率之后,中山的地方豪强如同风吹草伏一般,纷纷倒向了青州。 只要听到疾风骑兵的战号声,城内就有人蠢蠢欲动,等到青州军展开进攻,不是有人开城门,就是主动向守军发动攻击。疾风骑兵要做的,就是监督豪强们肃清残敌,然后迅速将矛头对准下一个目标。 在闪电一般的打击之下,王门军的很多将校,甚至连豪强倒戈,导致毋极等城池失守的消息都没受到,就稀里糊涂的被人打了个落花流水。 到这时,王门的三万大军已经溃灭大半,而赵云、魏延二将麾下五千五的部队还近乎无损。而且已经抓到了三倍于己的俘虏。 换成普通的将领,不是对这样的战果心满意足。就是对俘虏的存在感到不安。 但赵云一身是胆,魏延也是个计不惊人死不休的主儿,两人连降军的武器都没收缴,只是将王门的嫡系将校挑出来杀掉,然后就指定甄道为主将,带着一帮地方豪强的私兵,合兵一处,马不停蹄的攻向了魏昌城。 此刻蒋奇也得了消息。匆匆赶回魏昌,与王门、焦触合兵一处,商议反攻事宜,结果还没商议出个所以然,就愕然听到了赵云大举进犯的消息。 王门已是惊弓之鸟,不敢迎战,主张放弃滹沱河防线。保存实力撤向卢奴城。在赵云闪电战的打击下,他的兵力已经损失了一大半,现在手上只剩下了几千残兵,哪里还敢和赵云硬抗? 但焦触、蒋奇却认为赵云、魏延年轻气盛,已经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连降兵都不处理。就向以之为战,可以在魏昌迎而战之,进而反转战局。 他们拟定了一个计划,三将带领主力坚守魏昌城,然后送密信给真定的尹楷。让他试情况,抄袭青州军的侧后。 尹楷手上只有三千兵马。不过王门的三万大军中,也有五千人布置在常山,只要尹楷取得控制权,集结起来,就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 尹楷也不需要太冒险,突袭赵云的主力部队,只要趁着对方攻打魏昌的时候,把毋极城给抢回来就行了。 失去了毋极城的粮草,赵云就无法继续在中山立足,只能黯然撤走。王门等人虽然损失惨重,但也算是成功击退敌人。 当然,蒋奇也考虑到,赵云有可能声东击西,故意暴露侧后,引尹楷来攻,然后仗着骑兵的机动力,去突袭尹楷。 但他认为这只是个可能性,并不是一定会发生。就算真的发生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赵云的大军除了少量豪强私兵之外,都是降兵,只要他的主力骑兵一走,自己这边就可以趁机发动,将这些降兵抢回来。 只要兵力上占了优势,就算尹楷覆灭也不要紧,集中全部兵力攻打毋极就是了。就不信赵云会拿宝贵的骑兵来守城,或是与数倍于己的敌军展开会战。 他的算盘打得很响,但他忘记了,他的对手也不是普通人。 赵云的骑兵确实去突袭尹楷了,但不是后者兵临毋极城下的一刻,而是尹楷刚刚完成集结,离开真定城的一刻。 出兵之前,对赵云有可能的突袭,尹楷并非一点准备都没有,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赵云舍近求远,扔下了一万多降兵不管,跑到真定来打他。 尹楷的兵力数量占上风,可战力就差得远了,而且遭到的还是意想不到的攻击,只支撑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全军崩溃了。 赵云阵斩尹楷,魏延轻取真定城,此战过后,常山境内除了少量维持治安的兵卒之外,再无成建制的刘虞军。 消息传到魏昌,王门三将大惊,惊惧之下,最后反倒起了孤注一掷的心思,即刻出城,攻向还在路上的降卒大军。 结果,当然是一场悲剧。 赵云的轻骑像是无处不在一样,击溃尹楷之后,马不停蹄的返程回援,正好赶在王门的大军与甄道的步卒对阵前赶到了战场。这次魏延抢到了头彩,走马生擒了王门,赵云枪挑蒋奇,剑斩焦触,全歼了三将的残余部队。 至此,王门的大军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下了据守卢奴的张南的五千兵马。 事实上,到了王羽接到赵云回报的一刻,卢奴城应该也在青州军的控制之下了。张南知道前方的四万大军溃灭之后,吓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哪里还敢倔强?不等赵云兵至,直接引兵北逃,一路逃向了代郡。 因为逃得太急,半路上撤军就演变成了溃逃,风声鹤唳之下,张南这支兵马直接全军崩溃。现在还没有具体的战报,但即便是最谨慎的诸葛亮,也不认为张南还能形成什么有效威胁。 从赵云离开高唐,到彻底击溃刘虞的西路军,前后不到二十天,这样辉煌的大胜无疑会刺激公孙瓒的神经。 所以,和赵云的军报一起摆在王羽案头的,还有易京的消息,公孙瓒出兵北上,攻向蓟县!诸葛亮的问题,正是因此而来。 第六八四章运筹千里外 讨论的虽然是天下瞩目的军国大事,但整体气氛并不沉重。无论士气还是战力,公孙瓒都占据上风,需要担心的,也只有战后的善后工作而已。 当然,战争这种事,往往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也不知道孰胜孰负,幽州战局同样存在隐忧。公孙瓒太急了,没有等两翼的徐晃和于禁到位就匆匆出兵。 按照王羽的策略,东路的泰山军,会在确保了漂榆津的安全后,继续北上至无终城,就地建立防线,彻底切断乌桓和东部鲜卑的西进之路。 这两路敌军若贼心不死,要么和泰山军硬碰硬,要么只能绕过泰山军和宽广的燕山山脉,在草原上兜个大圈,从渔阳甚至上谷进入幽州境内。这样一来,他们会在路上消耗相当多的时间,无法赶上蓟县的大战。 中部鲜卑倒是没办法用这个方法克制,但只要羽林军推进到拒马河,就会对从代郡入境的胡骑造成相当大的威胁,让他们不敢放手为战。若勉强发动进攻,很可能会被羽林军抄掉后路,然后被合围在燕国这个幽州腹地。 在这个时代,草原的游牧民族最让人头疼的从来都不是他们的单兵战力,而是灵活的机动力,只要限制住他们的行动,不让三大部族有合流的机会,王羽就有充分的信心,用单独的一路兵马,彻底击溃当面之敌。 胡骑敢来,就这么对付他们。不来的话,王羽就专心消灭刘虞。 从中山之战的结果来看。带路党是很可怕的,要不是有甄家这些地头蛇帮忙,赵云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王门精心构筑的防线扫得这么干净。 没有刘虞这个名为怀柔,实则通胡的带路党,胡虏即使为祸,顶多也只是每年在边境骚扰几下。深入汉境这种事,给他们一百个胆子怕也是不敢的。 公孙瓒现在就出兵,显然太早了些。青州的三路兵马都没到位,如果乌桓和东部鲜卑早有准备,决心一战,急袭而来,很可能赶在徐晃抵达之前。赶到蓟县战场。 公孙瓒此番兴兵,也是存有必得之心,他抽调了安平、渤海、河间等地的全部兵马,只给驻守右北平的田楷留了八千步卒,其余的部队全都加入了进攻蓟县的序列。 大军共计马步三万余,其中骑兵高达一万二。比当初他和袁绍在界桥开战时还多些。 “公孙将军先前不是允诺,会等我军部署完毕,再全面开战么?怎么突然就兴兵北上了呢?” “不知道,也许还是被子龙、文长二位给刺激到了吧?” “也难说,他和刘虞相处的时间不长。积怨却深,想想也是。若是易地而处,谁会不想报仇?” 众人议论纷纷,对公孙瓒的仓促进兵,大伙都持保留意见,但对其与刘虞的争执,倒是没什么质疑的意见。 王羽认为,这是汉朝和后世的中原王朝最大的区别之一。 公孙瓒和刘虞的仇怨,其实很简单,就是刘虞到了幽州,想掌控大权,用权谋手段笼络公孙瓒而不得,于是态度很快转变为强硬。他使用的招数,和后世的文臣非常相似,就是一面给对方掣肘,一面通风报信,试图借外族的手,铲除妨碍到自己的硬骨头。 掣肘的最好办法,就是切断粮草供应;通风报信更简单,只要假以仁义之名,施怀柔之策,就可以很轻易的和异族做些私下里的勾当。 换成明朝、宋朝的武将,被人暗算也无可奈何,要么忍着,要么向文臣苦苦哀求,说些‘拦喉一刀,不得不苦’之类的哭诉,希望对方念在同殿为臣的份儿上,给自己和自己的部下一条生路。 可在汉朝,文武之间的平衡尚在,准确说,是武将更占优势,文臣并没有掌控军队粮饷供应的权利。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投笔从戎的班超并非个例。 三国演义是明代的著作,罗贯中以当代的风气揣度,觉得刘虞是正义的一方,而在汉朝,刘虞对公孙瓒所做的那些事,也只是在幽州本地,有些杂胡出身的豪强大户帮忙摇旗呐喊,在中原却得不到什么认同。 若非时逢乱世,人们无从分辨两人的争斗,到底是普通的争权夺利,还是出于其他缘由,再加上刘虞宗室的身份,史书上还不一定是怎么个说法呢。 沉吟半晌,王羽突然抬头问道:“文则现在到了何处?” 诸葛亮应声答道:“于将军以纪将军为先锋,从邺城出兵,一路沿漳水北上第,沿肥乡、斥章一路急行,如今应该已经过了曲周,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到了薄落津一带。” “嗯。”王羽准确的在舆图上找到了薄落津的位置,在心里估算着羽林军的行程,开始根据形势的变化,修正先前的战略计划。 “如今冀北已定,文则没必要在中山多做停留,安定地方,只需长驱直入即可。即刻传令羽林军,令文则变更目标……” “变更目标?”贾诩眉头微皱,迟疑问道:“主公的意思是……要分兵?” “不错。”王羽赞许点头,指在中山的手指向东北方向移动,落在了刘备、张飞的老家涿县上面:“涿县乃是幽州要隘,刘虞集中兵力于蓟县,其他郡县都唱了空城计,独遣大将麴义防守涿县,他打的想必是以涿县消耗公孙军,然后大举反击的主意……” 抛开辽东不谈,幽州共有七个郡国,代郡在最西边,与西北两面皆与草原直接相连,上谷郡紧邻代郡,北面与草原相连。范阳在上谷郡南面,与渔阳、上谷一起,将治所蓟县所在的燕国拱卫在中央。 剩下的渔阳、右北平、辽西三郡由西到东排列,最后与辽东的昌黎郡接壤。 如果幽州的防御重心是胡族,那么除了范阳和燕国之外,几乎每个郡都是军事要地,都有敌人随时突入的危险。可如果是防御的是中原的敌人,那么范阳和燕国的战略价值就高得多了。 刘虞这两年一直在巩固范阳防线,但毕竟资源有限,没办法打造一条固若金汤的长城出来。关键还是这样做的意义不大,右北平和渔阳都落在敌人手上了,死守范阳的意义,也只是不会两面受敌而已。 等到青州三路进击的计划一出,刘虞更是彻底死了心,幽州境内多是一马平川的地域,只要青州军能突破王门的阻击,范阳就会两面受敌,无法固守,与其分散兵力被各个击破,还不如集中全力在蓟县一战呢。 他放弃了范阳绝大部分城池,只在涿县驻守了一支强兵。目的,八成就是王羽猜测的那样。 做为治所所在,涿县的城池相对坚固,又有麴义这样的大将据守,就算是公孙瓒全力攻打,也很难攻克。而后者与麴义的仇怨极深,说不定会追着其不放,等到公孙军顿兵于坚城之下,久攻不克,锐气尽丧的时候,刘虞就有反击的机会了。 “刘虞的计划倒是不错,他的乌合之众不利于正面对战,但打顺风仗和混战却很厉害,如果让他把仗打成烂仗,还真有可能反败为胜。不过,伯珪兄这次北上的心情很急切,却并不焦躁,他可能不会在涿郡纠缠,而是分兵围城之后,主力继续向涿郡突进……” 分析对战双方的心理,推演战局变化,是王羽很喜欢,也很拿手的一件事。只要他有了主意,就很少假手于旁人,青州众臣安静的听着,捕捉着他的分析中蕴含的重要信息,一时间,议事厅内静悄悄的,只有王羽清朗的声音在回荡。 “这样做无疑是扬长避短的好办法,但也存有一定的风险。麴义用兵的风格很犀利,比起被动防守,他更擅长出奇制胜,发动致命一击。以公孙军目前的状况推论,围涿县的主将,不是单经,就是邹丹,这两人可不是麴义的对手……” “所以,我军必须得设法予以配合并补救。”王羽在舆图上指点着,继续说明:“子龙可继续北上,清除广昌、灵丘一带的残敌,为羽林军打通进兵通道,不给张南卷土重来的机会,同时监控代郡边关要隘,防备胡骑突入。” “文长率本部人马进入范阳,与纪灵率领的羽林军先头部队在容城会师,与伯珪兄接洽后,加入对涿县的攻击。不用急于破城,只要不让麴义有突袭反击的机会即可。” “传令公明,着他不用进驻漂榆津,进入渔阳境后,可沿潞河继续北上,由东向,加入对蓟县的攻击。” 贾诩捏着下巴,额头上的皱纹紧紧的,夹死一只河蟹都没问题:“这个计划……主公对公孙将军的回护,可见一斑,但这样一来,我军的后方就太过空虚了。”他指指漂榆津,又在中山、常山一带画了个圈子,语重心长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 “所以,中山那边,需得一位长于统筹调度的稳重之人前往坐镇……”王羽此言一出,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田丰,后者微微一愣,却也是当仁不让,抖抖袖子,向王羽拱拱手,表示自己没问题。 “漂榆津么。”王羽看着舆图上特意标出来的那个小点,然后又看看右北平治所土垠城,叹口气道:“法式兄的人品是值得信赖的,不过他的兵力确实单薄了些,牵制乌桓的事,辽东那边又迟迟没有回应……也罢,让公明分兵罢,让坦之率部进驻漂榆津,以防不测。” 第六八五章佳话良缘 “得得得……” “喝,喝!” 雨打琵琶般的马蹄声骤然响起,一骑接一骑的快马穿过城门,向着野外白茫茫的深处疾驰而去,很快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之中,只留下一缕缕白色的烟尘在空中飘摇。 对此,高唐和平原二城的居民已是司空见惯,做为青州的中心,一道道军令正是随着这些信使,被送到各位执掌大军的名将手中,进而牵动了整个天下的目光,令得幽燕大地的千里江山风云四起。 其中的意义,百姓们并非一无所知,发生在千里之外的那场大战,和这一战后续的发展,也是时下最热门的话题,但凡是城中有人聚集的地方,只要聊上几句,肯定会聊到这上面。 但让陈到奇怪的是,以他的所见所闻,青州百姓关注战争的方式,和他从前所知几乎一点相似的地方都没有,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现在身处一间茶馆之中,这里的乌龙茶都是从比会稽郡还要更南一些的地方运来的,有生津提神之效,据医官说,此物还有药性,对母亲的固疾也很有帮助,所以陈到时常会来采购。 其实现在高唐物价很高,一次多买点回去存着未尝不是个办法,但一来陈到身份尴尬,导致囊中羞涩,这种金贵东西实在买不起太多;二来,和草药差不多,此物的安全保存也需要专门的场所和技术,陈到不会。 所以。一日三访茶馆,来买别人挑剩的边角料和便宜货。就成了陈到近段时间最主要的任务。 对幽州大战什么的,他并不关心,他本来就是个纯正的草根,即便在刘备手下任亲卫大将的时候,他也很少参与军政大事,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单纯的接受并执行命令罢了。 但茶馆、酒肆这些地方,一向就是消息最为集中的地方。特别是在冬天,天气变冷之后,室外的消遣活动变得不合时宜,这两个地方的人气越发高涨。 而青州新政中,开言路又是很重要的一项,人们说话也不需要顾忌太多,因此。常来茶馆的人,想不了解国家大事都难。 “子龙将军真是威武啊,十余日扫平冀北,这等功绩可称当代的高密侯!”高密侯就是云台二十八将之首的邓禹,以邓禹来比赵云,显然是把王羽当成汉光武了。 “老孙这一比大有不妥。高密侯不过一书生罢了,参赞军务,出谋划策倒是有些本领,何尝又领军出过征,带着铁骑踏过阵?要我说啊。高密侯顶多能和诸葛小先生比比,子龙将军么。只有耿建威方有一比,将来骠骑将军一统六合,身登大宝,论功设坛,榜首之位非他莫属啊!” “那可不好说,子龙将军虽勇,但元直将军原山破臧霸、河东驱火牛,这两年更是打得并州二贼不敢抬眼东顾,论功论本事,又何尝差了?” “还有文则将军呢,别看他名声不显,也没单独带兵打过什么大仗,可练兵、正军法这些事,一直都是他在做的,他练出来的兵,那是这个!”说话者竖起大拇指,加重语气赞道:“连骠骑将军都说,他有冯征西之风,是咱们青州的大树将军呢!” 他说的是冯异,后者也是汉光武时代的名将,为人低调,不喜争功,沉默寡言,练兵统兵的本事,却是首屈一指,和于禁的作风颇有几分神似。 众人各抒己见,竟是将青州统兵在外的几大上将点评了个遍,连远在徐州的张颌都没放过。 在青州呆了几个月,类似的言论陈到听了不少,并没多留意。除了赵云之外,他和其他人都没打过交道,谁的本领更高,功劳更大都与他无关。没有代入感,积极性什么的自然也无从谈起。 要不是茶馆老板是徐晃的忠实粉丝,每当听到这类话题,总是要冲上去争论一番,陈到早就问过价走人了。 可现在不行,他还指望着对方网开一面,给他打点折扣呢,在对方兴头上打扰的事,说什么也不能做。要不是自知口舌笨拙,陈到倒是有心上去附和几声,也好套套交情。 “你们看着吧,公明将军的泰山军扼守的可是东路!知道东路有谁吗?乌桓!东部鲜卑!这都是当年祸乱河北的罪魁祸首!不过算他们倒霉,碰上谁不好,偏偏撞上了公明将军,当年的高唐大战,三千摧锋,可是硬生生的将两万胡骑的突击给挡住了!啧啧……” 陈到觉得自己没套上交情,殊不知他平静中带点热切期盼的眼神,在茶店老板看来,却是同道的证明。有人捧场,老板越发来劲,说得口沫横飞,不亦乐乎。 “好了,好了,别争这些了,幽燕大战一起,整个天下都是风起云涌,建功立业,不能靠嘴说,得一刀一枪的砍出来才算。若说现在最让人羡慕的,其实还是毋极的甄家。” “确实。”先前的话题本来就有些老生常谈,这一下转移却是恰到好处,老板和茶客们纷纷点头称许。 “那位显逸先生确有儿孙啊,生了个倾国倾城的女儿不说,儿子也是个足智多谋的,真是让人羡煞呐。”一个上了点年纪的老者心有戚戚的说着,引起了不少同龄者的感慨。但更多的人关注的焦点,还是传说中的甄家千金。 “听说君侯又有新作问世呢,没想到啊没想到,他老人家第一次作赋,就是写来赞美人的……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唉,单是这么几句,就已经让人浮想联翩了。” “叶先生,不说我说,你这可就想多了。那等佳人,一笑倾城。也只有王君侯才配得起,换了你,你有城给人家倾吗?”第一个发言的是个书生,没说几句,就被人抓住了话柄,众人一起打趣,笑成了一片。 被热烈的气氛所感染,陈到也不由莞尔。笑了一阵才惊觉,心道自己是怎么了,莫非有些喜欢青州的生活了吗? 那书生也不气恼,拿起茶壶自斟自饮了一番,等众人笑够了,他才悠然说道:“这种事,不用你说。某也知道。可是吧,我就寻思啊,那位倾城美人咱们固然可望而不可即,那甄家偌大一个家族,总有姐妹什么的吧?” “姐妹也轮不到你了!”没等茶客们答话,门帘突然被人掀起。一股冷风直贯进来,冻得众茶客齐齐打了个哆嗦。倒是没人生气,因为大家都被来者说的话吸引了心神:“刚刚将军府传出了最新消息,甄家的大小姐,也刚刚定下了亲事。你们猜猜她许配给了谁?” “听三公子这意思,莫非……君侯这位连襟也是咱们青州的那位俊彦?”生意人到底心思机敏。茶馆老板看看对方的脸色,眼珠一转,就猜到了些端详。 来者在门口站定,一边抖着身上的雪,一边笑答道:“呵呵,庄老板就是庄老板,不愧是这文芳街的第一精细人。” “那可不敢当。”庄老板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谦虚一句,紧跟着问道:“甄家招婿,想必不会特意找个没照过面的,这么说来,不是子龙将军,就是文长将军了吧?” “呵呵。”那三公子没有卖关子的意思,见庄老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便笑吟吟的说起了一段典故:“说来也是一段佳话呢,当日子龙将军千里奔袭真定,大破尹楷,在安城这边却是摆了个空城计……” 赵云的冀北之战,最关键的是毋极夺城之战,那一仗打完,基本上就奠定了胜局。但最险的一仗,无疑是他奔袭尹楷之后,然后马不停蹄的返身突袭王门那一战。 这一战的结果,已经传播开来,但其中的细节,却少有人知,冷丁听这三公子提起,但凡是知道此人身份的,顿时安静下来,竖起了耳朵聆听。 “当时随军的,只有一千多豪强私兵,其他可靠的部队,都在守城,一万多降卒没被打散,也没经过整编,从投降到这一战开打,统共也只有十天不到,形势可谓极险。穷鼠噬猫,王门那贼自知大限降临,来的也快,他出现在安城外的时候,子龙将军还未到,以当时的形势,一旦交兵,恐怕就……” 茶馆内鸦雀无声,连陈到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凝神静听。对赵云这个曾经的对手,他还是很有好感的,不是对方的话,自己恐怕已经是泗水河畔的一缕孤魂了。听到赵云遇险,他情不自禁的关注起来。 “正在危急之时,十几名骑士自西而来,当先一骑白马银枪,生得俊秀无比,只是十几骑,竟摆出了冲阵的架势,吓得王门当即喝住大军,勒马观望,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才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了。恼羞成怒,再挥军进攻时,却已晚了,天边处,数千精骑踏着夕阳的余辉,铺天盖地的的杀了过来……” 那三公子口才不错,一番描述直让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听得如痴如醉,好半晌,才有人问出了其中的关窍:“这么说来,先前那位骑白马的是假的了?” 三公子含笑答道:“没错,这位兄台不妨再猜猜,此人是谁?” “莫非……就是甄家的另一位千金?” “正是!”三公子抚掌笑道:“这位小姐单名一个姜字,样貌略逊乃妹,却多了几分英武之气,自幼习得骑术,听闻乃兄说起安城势危,便换上了男装,带着十几名家丁冲了过去,结果还真就把王门那贼给吓住了……” “厉害,厉害!”众人也不知道该怎么称赞了,反反复复只说厉害二字。 若不听说,谁能想到那一战还有这样的插曲呢?虽然这个插曲起到的作用不是至关重要的,有没有那小半个时辰的时间,都改变不了王门覆灭的结局,顶多就是减小了自家这边的损失。 不过,这样的插曲显然更让人喜闻乐见,再想到这位甄家大小姐和赵云的姻缘,这段佳话就更加引人入胜了。 “子龙将军斩将破敌之后,对这位奇女子也是赞叹有加,义贤先生从旁观望,看出了几分眉目,回家禀告父亲,甄老爷岂有不喜之理?于是……呵呵,说起来,倒是子龙将军的反应很有趣。” “乍闻甄家许婚之意,他竟说出征之际,不宜议婚,要等战事结束再说。可这场大战谁知道要打多久,岂好让人家大小姐望门守盼?好说歹说,才由文长将军修书一封,回禀主公。主公见信,也是喜不自胜,当即就允了,成就了这段佳话。” “如此甚好,甚好。”众人都松了口气似的,抚胸摸肚,连啜茶水,竟像是听到自家子侄求亲成功,得到幸福美满的结局了一样。 陈到也微微松口气,真心的为赵云高兴了片刻,然后趁着这股喜庆劲,向老板提起了打折的事。庄老板心情很好,大手一挥,竟是免费给他装了些碎茶,给了陈到一个大大的惊喜。 因为太过高兴,他捧着茶,急匆匆的走了,完全没注意到,那位消息灵通的三公子一直目送自己出了门,眼神中若有深意。 第六八六章潜移默化 陈到走了没多一会儿,那三公子也走了。 茶客中没几个大人物,但人的见识,本也不在于智商高低,主要还是资讯量的多少。这些茶客经常往来于茶馆这种消息集中的所在,听多了,议论多了,眼界自然也就历练出来了,很快就有人发现了反常。 “三公子好像有所为而来啊。” “那当然了。现在大战连场,咱们青州一大半的兵力都调动起来了,将军府中诸君忙得团团乱转,以他的身份,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专程跑来向咱们通报消息吧?就他刚刚讲的那桩佳话,还用得着刻意宣传么?我敢打赌,等消息传开后,用不了一个月,新戏文也就出来了,名字就叫……千里姻缘一线牵?” “哪有这种名字?老孙,你还是歇了吧。不过这么一说,三公子这一来,还真有点邪门,嗯,他不会是为了那个买茶的孝子来的吧?我说庄老板,看你刚才那么大方,总应该知道点底细吧?” 庄老板眯着眼睛,嘿嘿笑着,神情像是刚偷到了鸡的狐狸似的,口中只道:“不可说,不可说。”急得众人抓耳挠腮,心里火烧火燎似的。 “少来这套,别人不知道你庄胖子,俺可知道,一看你这表情,就知道你其实也什么都不知道,刚才送人茶,不过是烂好心发作罢了。” “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这庄老板扮腹黑颇有贾诩的几分神韵,但一较真就不行了。被人拿话一激,他立刻就坐不住了。一蹦老高,大声说道:“他是跟着关将军一起回的高唐,是徐州的降将!听说是很得君侯看重的。” “你胡说吧?”这一次质疑者更多了,“看他那拮据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得君侯信重的大将啊?而且现在是什么时候?大战在即,用人之际!关将军和纪将军都是降将,还不是被委任为先锋大将,还有李将军……” 怨不得大家质疑。青州行的的是尚武的政策,军人的地位很高。乌龙茶虽然是新品种,在诸多茶品种之中也算是稀罕商品,可是,别说大将,只要是个战兵的什长或者伍长,就能很轻松的负担得起。 陈到的穷酸模样。哪里像是受看重的大将,倒和刚到高唐,没找到活计的流民差不多。这里没有出身高贵之人,也没人会瞧不起流民,但事实是明摆着的,从哪个角度来看。陈到都不像是军中大将。 “你们懂得什么?这位……”庄老板满脸不屑的撇撇嘴,朝门外指指道:“还没归降呢,只能享受最低的生活补助……明白了吗?” “是俘虏?”茶客们面面相觑,“不对啊,俘虏不是一般都会送到城管大队改造么?看他行走自由得很。哪里有俘虏的样子?不怕他当探子,或者跑了么?” “跑不了。他原来是刘备的亲卫大将,泗水之战时,他拼死断后,虽然最后还是不敌子龙将军,被生擒了,但也算是条好汉子……” “唔,是这样啊。那种时候还敢断后,确实是个忠义之人。” “也很孝顺呢。”庄老板唏嘘道:“别说刘备现在不知所踪,就算再次举旗,他又岂能撇下老娘,去投那个胆小如鼠的凉薄之人?从前有知遇之恩,现在已经用命还了一次了,总不成还欠他的吧?” “说的也是呢。”众人也都是不胜唏嘘,虽然对方有些顽固,仍然敌友难辨,但身具忠孝这些传统美德的人,总归不会讨人厌就是了。 “不过,这么说来,三公子还真是为他来的了?” “应该是吧?君侯无暇分身,可能也顾不上这些普通角色,三公子出面却是正好。”庄老板点头应道。 这位三公子,就是王羽的那个堂兄王墨,河北大战之末,他和张飞、祢衡一起坚守高唐城,为后来的夜袭赢得了战机。 “原来如此。”茶客们纷纷颔首点头,露出了有会于心的神情,同时,也觉得王君侯感化顽固分子的手段很高深莫测。 泰山王家人才有限,虽然他已经是家族内除了王羽之外,最为出类拔萃的子弟了。但在名将如云的青州,他的武艺、兵法都算不上出众,勉强吊在车尾。而王羽对亲族的态度,也不像袁绍、袁术那样任人唯亲,而是一视同仁,唯才是举,因此他的位置一直有些尴尬。 直到高唐之战过后,凭借与张飞一道守城的功绩,他才跻身幕府,占据了一席之地。因为他当初和张飞配合得很不错,王羽正在考虑,让他和石韬一道,把鸿胪馆的重担给承担起来。 招揽名将很有趣,保持一定的神秘感也很重要,但王羽身为主公,总不能一直捧着个名录装神棍吧? 所以,王墨从武将变成了人事官,平时没事就会在茶馆、酒楼中徘徊,听到有什么人才方面的消息,就会记录下来,由鸿胪官去查访。 虽然青州新政在信息发布方面做得很完善,但毕竟时间还短,由于这个时代的价值观,野有余闲的情况,即便在青州境内,也不是绝无仅有,还是需要王墨这样的人去寻访、挖掘。 他为人随和,又时常会拿些将军府的最新小道消息来收买人心,工作倒是卓有成效,挖掘了山阳人凉茂等一些治政长才。 现在,他显然又有了个重量级目标陈到。 …… “母亲!”刚转过街口,远远望见家门,陈到便看到了倚门而立的母亲,雪花飘摇之间,老人头上的白发几乎与天地混为了一体,陈到心头一热,眼中却是一酸,连忙快步赶上前去,扶住母亲,急道:“这天寒地冻的,又下着雪,您怎么出来了?” “我就是出来看看,看看我儿回来了没有。”老太太慈祥的笑着,颤巍巍抬起手,抚上儿子的额头:“刚生下你的时候,你父亲还在,那时天也是这么冷,下着大雪,房子破了个洞,风很大,我躺在床上,裹着一床薄被,紧紧的搂着你,生怕冻到了我儿……” 老人满怀追忆的说道:“你父亲啊,是个很好很好的人,看着咱娘俩受罪,他一个三尺男儿,竟是哭了出来,发誓要努力让一家人不挨饿,不受冻……要是他活到现在,该有多好?要是咱们早知道有这样的好地方,我儿也不用受这么多苦楚了。” “母亲!”陈到听得心中酸楚,只觉自己这个儿子不孝到了极点,让母亲担惊受怕不说,而且连这么简单的愿望,都一直没能替老人实现。 “儿啊,现在的生活比从前好多了,你也不要苛求太多,早先那些年的日子,我这身子骨都撑过来了,难道现在过上好日子反倒不成了?我儿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为娘啊,不想看到你低三下四的去求人……” “母亲……”陈到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什么滋味都有,乱极了。 当初拼死断后,其实他也没仔细想什么,就是被战场的血气一冲,念着忠义二字,拼死冲上去了。 被俘后过了很久才清醒过来,从别人口中得知,自己拒绝了王羽的招降,要不是赵云求情,差点就没了性命,当时也是出了一身冷汗。自己死了不要紧,扔下孤零零的老娘怎么办? 那之后,他打定了主意,反正人生已经失败若此,没必要抱着忠义到死。下次王羽再逼降,那就先降了保命再说,但上战场拼命什么的,肯定不会太努力。 谁想到那之后,王羽竟然像是遗忘了他一样,好吃好喝的供着,但却没有任何命令。倒是赵云来过几次,看他没什么精神头,也没提劝降之事。等到了高唐,他直接就被扔在一边,像是任他自生自灭了一样。 他不是没想过可以趁机逃跑,可对高唐有了全面了解之后,他根本就舍不得走。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可是,能让老娘和自己一起,继续颠沛流离么? 陈到是个没什么大志的人,属于得过且过那个类型的,一段时间下来的,他也就习惯了高唐的生活,靠着每月领取的生活补助,日子倒是很逍遥自在。 但再怎么没大志的人,也不可能无欲无求,陈到很快就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钱不够花了。 王羽倒是没限制他做什么工作,但陈到少年丧父,早早的被山贼胁裹上山,到了想找事做的时候才发现,除了杀人,自己什么都不会。 做了几份工,都是不长时间就被辞退了,陈到茫然望天,发现自己竟然成了那个被一文钱难倒的英雄汉。 脱贫的办法当然不是没有,陈到不笨,王羽大老远的把自己带回高唐,肯定不会只是为了给高唐增加一个男丁,只要自己去投军,总能得到一定的优待。 可问题是,有过那次险死还生的经历后,他怎么都打不起精神来上战场。特别是在高唐生活了这几个月之后,他每一想起血腥的沙场,就会感到一阵阵的战栗,以这样的状态,上阵就是去送死啊。 若是听到茶客们的议论,陈到肯定连哭的心都有了,自己才不是什么故作清高的人呢!就是一时蛮勇发作,然后又像是脱力了一样,想出仕为将,也不在状态啊! 心念起伏间,忽听母亲问道:“儿啊,那是你的朋友吗?” 陈到愕然回首,正见茶馆里的那位三公子正站在不远处,微笑的看向自己。 第六八七章释疑解惑 王羽给陈到提供的待遇,和普通的流民完全一样,按入住人口分了一个小院子,提供就业前的生活补助,算不上优待,但也不算苛刻。 陈到不是蠢人,在茶馆他就觉得王墨身上很有些奇特之处,但本着管好自己,不理闲事的原则,他并没多留意。可现在对方一直跟到家门口,再意识不到对方有所为而来,陈到也不值得刘备看重了。 “是孩儿新结识的一位朋友……”陈到料知躲不过,也没有回避的意思,简单解释几句,送母亲回房歇息,然后转向王墨,肃手延客,将对方请到了自己的房间。 “陋室狭小,不是待客之所,却非到有意怠慢,实是条件使然。”见王墨进门时在打量室内布置,陈到便解释了一下,语气神态倒是不卑不亢,既没有因为贫穷、拮据而来的窘迫,也没有对青州方面提供待遇的愤懑。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王墨对陈到的评价也更高了些,心说难怪子龙将军极力推荐,此人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谓丈夫也。叔至来青州做客,接待之事正是鸿胪馆的该管,如今这般景象,却是墨失职了,惭愧,惭愧。” “原来尊驾就是那位三公子,到眼界不足,当面不识,慢待之处,还请见谅。至于尊驾的赞誉,到一百死余生之人,更是担当不起。”陈到满脸苦笑:“若非在高唐生活了数月,到亦不自知,自己原来是个百无一用之人,真正感到惭愧的,是到才是。” 王墨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突然话锋一转,问道:“叔至到高唐已有数月,对这里有何看法?” “唔……”陈到怔了怔,随即坦然答道:“青州繁华,外间早有流传,到虽在豫州,但也多有耳闻,可真正到了实地看过,体验过,才明白,青州之善,远非这繁华二字所能形容。一定要形容的话,嗯,或许可用和谐二字……” 若是王羽亲至,听到这句话没准儿已经开始翻白眼了,河蟹?多么熟悉的名词啊?要是陈到再来句盛世神马的,他准会问问对方,是不是也是穿越来的。 但王墨却深以为然。王羽的新政中,有个终极目标,世间人人如龙,本质上就是众生平等的意思。虽然这个目标很遥远,现在只能算是个开端,但方向既然正确,一些东西就会在曰常生活的点点滴滴中,有所体现。 一如茶馆、酒肆中的热闹和无所避讳;一如官吏们从高高在上的位置走下来,切实的参与到民间事务当中;公开的政令、有教无类的书院、对所有职业的一视同仁,一切的一切,体现出来的,都是一种平等自由的气氛。 就像是有人在山林中圈出了一块桃源,以种种方法,令得食肉动物和食草动物和平相处,只有对外的时候才会亮出利爪尖牙。 用和谐来形容,确是恰如其分。 “叔至似乎言犹未尽?”对话有了个良好的开端,进行下去就容易得多了,王墨在鸿胪馆做事已经超过了一年,这方面的经验也很丰富。 王羽把陈到扔在高唐不闻不问,其实就是潜移默化的意思,让他不知不觉的融入青州,然后再招入军中。这样做虽然花的是时间更长,但比严刑拷打,威逼利诱的效果却强得多。现在王墨要做的,就是引起陈到在这方面的思考。 “可能是到见识太少,在高唐,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陈到虽然不是全无心机,可在王墨磨练出来的技巧,和王羽的用心面前,他那点心机确实不够看,毫无察觉的就上了套。 “比如呢?”王墨紧接着问道。 “比如茶馆的那些茶客……” 陈到生姓谨慎,但在高唐生活了这么久,多少受了些感染,直接谈起了最敏感的话题:“如今北疆大战连场,周边势力蠢蠢欲动,通常而言,民间对此应该所知不多,只有高门名士们或许会谈论相关,绸缪未来,可在高唐……” 青州茶馆酒肆中的那些话题,以后世的观点来看,或许司空见惯,不足为奇,但放在这个时代,却是上层人物的专利。普通的百姓根本没有获得消息的渠道,往往只有在兵临城下的一刻,才会察觉大难临头,设法逃跑、避难。 陈到没在官场混迹过,只是在刘备身边当了几天差,一直以为后者就是难得的仁君,亲民之主。可是,在信息透明方面,刘备做得比青州差了何止一筹?后者当然也有很充分的理由:百姓愚昧无知,如果把这些坏消息和百姓共享,造成恐慌该怎么办? 陈到一直觉得刘备的顾虑很有道理,但在高唐的见闻,却颠覆了他长久以来的观念。 如今青州的形势倒是不错,但隐忧也很多。高唐繁荣是很繁荣,但这个大集市一般的地方既没有雄伟的城墙守护,又没有险要关隘可以凭依,在泰山军北上之后,南面更是完全失去了凭依。 现在王羽没走,黄忠的雷霆军也在,倒还不要紧,等到北疆打得更激烈一些,魏郡战事再起,王羽、黄忠分别北上、西进,对青州的敌人来说,高唐就是一块大肥肉! 只要一旅精锐,轻装简从,迂回突击,就能给没有足够军队守护的高唐造成致命的打击。以高唐的重要姓,想必与王羽为敌的几路诸侯,不会连这点风险都不敢冒。 民间若是对此一无察觉,现在高唐的气氛倒还容易理解,可既然各种分析都传得家喻户晓了,民间连一丝一毫的恐慌情绪都没有,就太奇怪了。 在遇到王墨之前,陈到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另类,虽然心里奇怪,但从未向别人问起。现在知道了王墨的身份,又是对方主动挑起这个话题,他也就顺势问了出来。 “奇怪,也不奇怪。”王墨微微一笑:“一来,百姓对我家主公和骠骑军都是信心十足,不觉得北疆能给咱们青州军造成多大麻烦。二来,即便有个万一,大家也没什么好怕的,单是高唐城,就有近十万男丁,其中绝大部分都保持着一月两次以上的军事训练……” “叔至应该知道元直将军指挥的原山之战吧?当时的情况也很危急,主力部队全在高唐与袁绍决战,境内只有数千衙役和充任亭长的老兵,而臧霸的兵马足有三、四万之众,都是积年惯匪,刀头上舔过血的,可谓强弱悬殊。” “确实如此。”陈到点点头,他也当过山贼,很清楚受过简单训练的民兵和上过阵,杀过人的悍匪的区别。双方的战力差距,完全不是两三倍的人数就能填平的。 用民兵作战,不是青州的首创,只是从前以民兵为战的将领,对将其称为民壮,而非民兵。连兵都不是,战力自然也没什么可期待的,事实上,民壮活跃的战场,往往都是在守城战之中。 他由衷赞道:“元直将军神机妙算,用兵如神,所以才得骠骑将军这般看重。” “元直用兵固有独到之处,但那一仗能赢,其实靠的还是民兵本身。”王墨微笑摇头,否定了陈到的说法:“完成集结之后,元皓先生只说了一句话来激励士气……背后是家园,命运在手中!带着这样的信念,十万民兵上阵迎敌,最终一战击溃了横行多年的泰山贼寇。” “竟是如此么……”遥想当年十万之众奋起保卫家园的雄浑场景,陈到一时间竟是痴了。 “这一次也一样,若事有不谐,果然有敌来犯,高唐的十万之众,仍然会拿起武器,守护自己的家园。正因为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底气和自信,所以才能谈笑自若,云淡风轻。” 王墨满怀自豪的说着:“大不了,就再打一次原山之战呗,何惧之有?这样的民心,比天险雄城要坚固得多,这也是我青州和其他诸侯最大的不同。” 陈到沉默片刻,吐出一口长气,感叹道:“骠骑将军的胸襟气魄,果如神人一般。” 王墨觉得火候差不多了,直接抛出了邀请:“叔至,你难道就不动心么?不想为保卫家园出一份力吗?” “这……”陈到略一迟疑,然后也不隐瞒,简略将自己的情况说明了一下,然后苦笑着说道:“承蒙王君侯和子龙将军看顾,三公子盛情,但到恐怕是再上不得阵,只能有负诸位了。” “那也无妨。”王墨低头沉思,陈到有些担心,对方会不会以为自己说的是托词,然后恼羞成怒什么的。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等了片刻,王墨却是不怒反笑,一把握住自己的手,用很诚恳的语气说道:“如此甚好!” “啊?”陈到惊讶至茫然,甚好?好什么,难道对方不是来招揽自己的? “不瞒叔至,墨来之前,一直担心的是叔至心念故主,不肯出仕。既然没有这些牵绊,那事情就容易办了。” 王墨拍拍手,轻松说道:“上不得阵,也能练兵,叔至总不会连从前的本领都忘了吧?原来这事儿都是文则将军在主持,他如今率兵北上,叔至正好将这副担子承担起来。嗯,事不宜迟,叔至这就随我去见主公吧。” 第六八八章意外的大捷 二人赶到将军府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分了。 倒不是陈到有意耽搁,王墨发出邀请后,陈到只考虑了片刻便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之所以来的晚,因为先前的长谈花了不少时间,而路上花的时间更是倍数于此。 没办法,高唐城实在太大了。 如果单纯考虑城市覆盖的面积,这里甚至比长安还要大些。后者虽然是汉朝最强时代的象征,但毕竟是座城池,跟高唐这种集市般的建城方式完全没有可比姓。 一进门,二人就意外的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凝重的气息,不但陈到惊讶,连王墨也有些莫名:“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这是怎么了?不会是……” 他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连忙扯住一名侍卫问询。 “具体怎么回事还不清楚,午时前后有信使来了,然后主公召集军议,显得很匆忙,于是就……” 陈到没有刻意站近,反而向旁边拉开了几步,那侍卫的声音又很低,他只是断断续续的听到几句,无从得知究里。但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对方的神情,发现那侍卫脸上更多的是疑惑,而非惶急,刚刚提起来的心又放了回去。 应该不是吃了败仗,不用太担心…… 旋即陈到又是纳闷,明明在几个时辰之前,自己还是个俘虏,怎么现在就替新东家担心起来了?难道自己的确不是个忠义之人,对更换主公一事很无所谓么? “都是自家人,叔至你这么谨慎做什么?” 王墨不知道陈到在想什么,从侍卫那里得到了消息,他也稍稍放了心,见陈到特意站开,不由笑道:“等以后你就知道了,在主公麾下,真正机密的军情,只会让涉及到的人知道,其他的情报,基本上都是公开的,差的无非时效姓罢了。” 陈到大奇问道:“这样做,就不怕情报被敌人刺探到,加以利用吗?” 王墨笑答道:“只要有人用心探查,有些情报本来也无法保密,与其让他们暗中刺探,还不如敞开了,任由所有人讨论研究。” “道理是没错,可这样不是便宜了敌人么?”陈到依旧不解。 “呵呵。”王墨笑了,笑容中若有深意,对陈到无意识间体现出来的归属感,他深表满意,于是他决定给对方好好上一课。 “其实主公定计,很多时候都让人觉得表面上占到了便宜,等真正到了水落石出的一刻才发现,原来先前占的便宜,一下就输回去了,同时连老本也一起赔掉……” 这句话让陈到一下就联想起了徐州之战,开战之初,刘备认为胜算很大,所以才放弃了最初的坚守、消耗策略,主动出击,结果正中王羽的算计,大败亏输。而王羽则是以泗水之战为引,一曰内连克下邳、彭城两大坚城,平定了徐州。 “情报也是如此,原来需要收买眼线,冒险派遣间谍才能打探到的情报,现在变得俯首可得,若换成叔至,你会怎么做?” “当然就没必要冒险了……”陈到下意识回答,随即又补充道:“至少没必要在这些低端情报上多下功夫,将人力和资源集中到真正的机密军情上才是正理。” “正是如此。”王墨续道:“这世道,哪路诸侯手头也不宽裕,能省的就没必要多花费,情报随手可得,就是表面上的便宜了,说不定他们拿到情报的时候,还会嘲笑主公。可是,等他们都习惯了这个情报渠道之后,就轮到他们还债了……” “其实这里面没多少奥妙,这个情报渠道,主动权在我军手上。我军想放什么情报出去,就可以放什么,哪怕事后更正,民间也不会有什么怨言,反正他们也不会直接参与,说不定还会专门有人在诸多情报中挑错,让墨能多挖掘几个人才出来。” “可对敌对势力来说,这就是灾难了。一个关键的假情报,足以改变一场战争的胜负。可他们即便知道,也无法可想,要么只能花费更多的资源,向幕府的高层渗透,刺探这些唾手可得的情报,要么就只能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分析收集到的情报。” 最后,王墨如是总结道:“总之,各路诸侯的情报官都要多多操心了,而我军不但借机精简了情报机构,节省了资源,还能享受到赢得民心,提高民智,挖掘人才等诸多好处。” “竟是如此!”陈到震惊得眼都直了。 这么随随便便的一项举措之中,竟然蕴含了这么深奥的道理,不是王墨当面解释的话,自己怎么可能想得到呢?百战百胜的辉煌果然不是偶然,这些下在旁人看不见的阴影处的功夫,才是制胜的秘诀和法宝啊! 他在刘备军中时,也曾听关、张闲谈时说起王羽当初用空城计,生生的困死了张颌的数千劲卒。当时只是不明觉厉,现在听王墨这一解释,他开始明白了,张颌被困,不是侥幸,而是必然,王羽对人心的把握,实在太高明了,张颌远非敌手。 “若是敌人窥破其中奥妙,效法又当如何?”到底心思细腻敏捷,感叹了一会儿,陈到找出了一个破绽。 “效法可不太容易。”王墨摇摇头:“信息的掌握,乃是士族的特权,拥有这个,他们才能一直将百姓愚昧挂在嘴边,继续愚民。想打破这个屏障,首先就要说服士族让步,我青州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但其他人就……” 他轻笑一声,语带不屑道:“就算有人以大魄力,大决心追随我青州之后,亦步亦趋,那也无妨,顶多是双方在这方面,重新站到同一个罢了。待主公扫平幽州之后,又有谁人能在整体实力上与我军比肩?这只是个小手段,本也没指望能建什么不世奇功。” 王墨身上的世家子味很淡,否则也不会被王羽选出来委以重任。陈到不知道对方的经历,但通过大半天的接触,对其也有了相应的判断,认为对方是个很随和的人。 但说这些话的时候,王墨却如同茶馆里的那些茶客一样,不经意间,就有一股强烈的自信流露出来,浓浓的气息扑面而来,或者说是霸气外露亦不为过。 陈到终于明白,青州和其他地方不同的根源在哪儿了,就是这股气势!如出鞘的利剑一般,锋芒毕露,百折不弯!青州之强,之盛,皆由此而来! 带着这样的感悟,陈到跟在王墨身后,再次见到了王羽。 “三哥辛苦了,叔至也是。”王羽在议事厅内接见了二人,没有多余的寒暄,点点头,道声辛苦,然后招手让二人上前,很直接的说道:“既然来了,便无须见外,眼下正好有桩棘手之事,二位便一起来参详参详吧。” “喏。”二人齐声应命,王墨引着陈到在一旁坐下,一名童子从坐在最前面的一名胖子身边站起,走到二人身边,递过了一张写满了字迹的青州纸,然后却不边走,而是侍立在旁。 陈到不明所以,王墨附耳解释道:“这是会议记录,之前的议题纲要,都记录在此。叔至可从速浏览一遍,若有想法,看完后,亦不妨当众提出。” 陈到这才恍然,再看记录时,发现上面的字迹工整漂亮,即使他这个不通书法之人,看了都有赏心悦目的感觉,不由向那童子打量了几眼。 王墨的解说适时而至:“这位是临淮陆使君的嫡孙,单名一个逊字,家学渊源,天赋极佳,如今正在文和先生身边请益,时常会参与军机,叔至不必为怪。” 不得不说,王羽让自己这个从兄掌管人事还是很有道理的,就这份察言观色的本领,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陈到点点头,未予置评。王羽喜欢少年俊彦的名声,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对方连这么小的童子都不放过,看上去,这也就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吧?参与军机?呃,别说,这字写的还真够漂亮,记录的也很到位,何处该详细,何处该简略,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在心中暗暗感叹着,陈到很快就将记录看完,于是,他变得更加糊涂了。如果不是陆逊记录有误,那……幽州传来的,分明是个好消息啊? 信使是从涿县来的,隐雾军的先锋已经到了涿县,围城的大将不出王羽所料,正是邹丹。邹丹和单经不一样,对青州没什么抵触心理,取得联系后,他和魏延进行了有好的会晤,并交换了情报。 魏延这边,主要是将王羽变更后的部署通报给公孙瓒。王羽更改后的部署,很大程度上是预防公孙瓒打败仗而设,若不事先通报一声,找个理由转圜,被公孙瓒自己看出来就不好了。 而邹丹却是喜气洋洋的告诉了魏延一个好消息。 就在王羽接到回报的五天之前,也就是十二月初六这一天,公孙瓒与刘虞在蓟县城外展开了大规模的会战,激战半曰后,公孙瓒取得了决定姓的胜利,一举击溃了刘虞军主力! 目前,公孙瓒已经趁势多下了蓟县,对刘虞展开了全面追击。 第六八九章事有反常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战前本也没什么人看好刘虞,更别提正面作战击败对手了。 公孙瓒是谁?名震边塞的白马将军,身经百战,从小兵开始,一刀一枪硬砍出来的将军。即便是王羽、曹操与其敌对,也不敢轻言必胜。 而刘虞呢?正面负面的评价都很多,汉室宗亲、仁厚长者、治世能臣、德高望重,等等等等,名声比公孙瓒确实要大上不少,但名声这玩意对战争胜负可没有多大影响,想取胜,终究还是要真刀真枪的拼过才行。 倒是他那些诸如老谋深算之类的负面评价,或许能对战争结局起到一些影响,但那也不是在正面交战的情况下。 在情在理,一个压根没上过战场的老政客,带着一群七拼八凑起来的乌合之众,也不可能打得赢身经百战,功勋赫赫的宿将。可偏偏刘虞就选择了正面会战,岂有不败之理? 从战役的过程来看,刘虞一度凭借兵力优势占到了上风,可始终没办法将优势转化为胜势,各部不是保存实力,意存观望,就是进攻不得法,反而遭受了公孙瓒的凌厉反击。 久攻不下,刘虞焦躁不已,却是无可奈何。 而无论形势和兵力都落在下风的公孙瓒却是涉险不乱,一面抵挡刘虞军的围攻,一面分出了数百精骑,迂回到了刘虞军的侧后,趁着强劲的东北风,纵火烧营。 趁着火势造成的混乱,公孙瓒集中骑兵主力,发动了雷霆一击,突入敌阵,一个冲锋便击溃了刘虞的中军。 树倒猢狲散,各豪族首领只顾着自保撤退,既无人向刘虞靠拢、救援,也没人撤向蓟城坚守,刘虞的十万大军就此分崩离析,一败涂地。 整个过程,完全符合双方的身份和实力,以及其他军事家们的预测,没打过仗的人带着多数兵力,与百战宿将对战,基本上就是这么个结局。 当年的秦赵长平之战,套路和蓟县这一仗也差不多。赵括领兵出击后,一度占了上风,可没高兴几天,就发现后路被白起的轻骑兵给切断了,然后他就慌了手脚,直到全军覆灭,也没拿出什么有效的对策出来。 书生、政客领兵,基本上就是这水平了。 其实别说是刘虞,就连闻名遐迩的郭嘉,也很少在临阵决断方面做出贡献,他的才干主要还是体现在战略和情报方面。 周瑜可能算是比较特殊,但他也不是一开始就成为了指挥官,而是在孙策身边参与了前期的很多场战役后,才渐渐有了心得,最后一鸣惊人。而且,他平江东和败黄祖的军队也不是自己操练的,而是孙策练的兵。 刘虞手下倒是也有个练兵高手,但他本部兵马太少,十万大军中有九成四五都是临时征召来的,麴义手下只有寥寥四五千人。抛开随麴义守涿郡的三千兵之外,刘虞身边的嫡系部队一共只有两千,打胜仗的机会实在太过渺茫。 正因为在清理之中,所以陈到感到十分不解,得到了盟军的捷报,青州将军府的气氛为何会如此凝重? 难道他们已经在考虑战后的形势了,怕公孙瓒势力暴涨之后成为新的威胁?那太早了些吧?如果敌人只有一个刘虞,青州又何必如此兴师动众?派遣一二上将,将本部兵马北上,牵制或打败王门军就足够了。 刚刚被王羽施行的那些影响深远的策略震撼过的陈到,怎么也无法相信,仗还没打完,就准备抽盟友后腿,甚至算计盟友这种短视决策,会出自王羽之手。 他想得入神,完全没注意到,手中的记录被陆逊抽走,也没留意,后者快步返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会议再次开始。直到王羽与幕僚们讨论的声音传至耳中,他才猛然惊醒。 “会不会是主公多虑了?刘虞就算再怎么老谋深算,也不可能想到子龙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摧毁了他的侧翼,使得范阳、代郡完全暴露在了我军的兵锋之下,使得他进退维谷,有些后手来不及施展?”说话的是黄忠。 老将如今已经年近五旬,但精神头却比几年前更好,说话的声音十分宏亮。不过王羽也知道,这位老将对五军先后北上,只有自己留守的安排很不满意,就想着幽州这一仗早早打完,然后作为先锋去攻略中原呢。 当然,他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很快就有人附和道:“是啊,公明将军的东路军,进兵的速度也很快,说不定刚好截断了乌桓、东部鲜卑的进军路线,致使这一路援军未能及时赶到战场,错过了战机。” 王羽抬眼一看,发现出言附和的是审配。这次讨论的是纯粹的军情,田丰去了中山,内政官员大多数对军事问题都不在行,而且各管一摊,手里的事务也很多,最后却是只来了一个审配。 “也不尽然。”终于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一直滞留高唐未归的徐庶沉吟道:“刘虞这样的名士通常军略不成,但在筹谋方面却很在行,他不会完全把希望寄托在远道而来的援军上面。河北大战时,乌桓就曾被辽东太守抄过后路,胡虏不会一点记姓都不长。” 听到这里,陈到才明白过来,原来将军府方面认为蓟县之战存有疑虑,担心刘虞诈败,或有其他计谋。 持此观点的人较少,却都是重量级人物,包括了王羽本人,还有隐隐被当做统帅级将领培养的徐庶。当然,反对者的意见也不容忽视,无论黄忠、审配,还是紧接着反驳徐庶的鲁肃,都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人物。 前两者不必说,等到王羽率军离开高唐,接替徐晃,镇守兖州的就是鲁肃。 “元直有所不知,海贸的船队回报,辽东太守以大雪封路、高句丽进犯为由,婉拒了主公令其牵制乌桓的邀约。” “竟有此事?”徐庶吃了一惊。 虽未在公孙度身上寄托太大的希望,但有这么一路盟友在敌人的身后,还是很让人放心的,现在公孙度突然罢工,原有的有利局面就不复存在了。 “可能是子义在三韩打得太凶,公孙太守觉得自己在辽东的地位有可能受到威胁吧?”王羽解释道:“海运可能也有影响,总之,辽东的盟军指望不上了,若是处理不当,反目为仇也未可知呢。” 众人都皱起了眉头。 目前,辽东是除了青州之外,海上力量最为强大的一路诸侯。江东的诸侯也重视水师,但他们的水师都是内陆型的,船只并不适合在海上航行。 公孙度如果翻脸,最大的威胁不是和鲜卑、乌桓合流,而是威胁青州的海上运输线。 “只是有可能,无须太过在意。”王羽摆摆手,示意众人不用想太多:“子义现在已经回来了,接手的宫校尉没他那么强的锐气,三韩那边会尽量低调些,主要还是以掠夺人口和建立港口为主,未来几年的海外开拓,还是应该集中在金银岛……” 王羽不打算进一步刺激公孙度,对方的理想大概就是做个土皇帝,且由着他去便是。 历史上公孙度和他的后继者从未对中原采取过什么军事行动,倒是和高句丽、乌桓打的不亦乐乎。后来司马懿统军灭掉了公孙康,却又没派重兵驻守,结果没几年,被公孙一家打得灰头土脸的高句丽就雄起了。 就算幽州这一仗获得全面胜利,只要公孙度不乱来,王羽也没兴趣去动他。与其解决了公孙度,再派遣一员上将驻守,还不如先留着他对付异族,等到中原统一之后,再来全面解决包括辽东在内的北疆问题呢。 对方身上穿的,总归还是汉家衣冠么。 其实公孙度婉拒的行为,就说明他也不想真的翻脸。否则他大可以表面答应着,暗地里放任乌桓人来去,那就属于暗算王羽了,没准儿还真能造成一定的麻烦。 所以,公孙度不配合,就是少了点助力,不会造成太大的问题。 略过这个话题,王羽转向贾诩,笑问道:“文和,大家各抒己见,你这个军师可不能一言不发啊?” “各位说的都有道理,主公的顾虑也不是空穴来风,小心驶得万年船,军国大事,如何谨慎亦不为过。” 贾诩本来若有所思,被王羽点名后,顿时换上了招牌式的微笑,说了一番招牌式的两面讨好的分析,然后话锋一转道:“不过,所谓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事有反常即为怪,刘虞这一仗,败得太正常,就像是兵书上的经典战例一样。以此人先前的活跃程度,确实有点反常。” 贾诩的发言,不像是在讨论军情,倒像是名士清谈时的那些听起来高深莫测,却没多少实际内容的辩难一样,听得众臣面面相觑。 黄忠姓子急,不管三七二十一,问道:“军师这么说,可有凭据?或是推断出了其中的玄虚?” “凭据是没有的,只是有些猜测而已,至于具体有些什么玄虚……”贾诩摇摇头,然后向诸葛亮一指,呵呵笑道:“你们看,孔明沉思至今,突然露出了微笑,显然已经是有会于心了。何来问我?只须问他即是。” 第六九零章公孙之危 诸葛亮显然没想到,贾诩突然把皮球踢到自己这里,他愕然抬头,发现众人的目光已经集中过来,虽然不至于怯场,但多少还是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 当然,以他的聪慧,也不会误解贾诩的用意。后者察言观色的本事,绝对是当之无愧的青州第一,若非观察到自己神情的变化,知道自己的思路刚刚豁然开朗,对方也不会把这个露脸的机会送过来。 诸葛亮心里又是感动,又是震惊。 感动的是贾诩身为幕僚之首,却全无独揽大权的意思,反倒是提携起后进来不遗余力,一如徐庶、鲁肃,一如自己和士元,就连那个年纪尚幼的陆逊,以眼下这样的进境进展下去,出仕的年纪也不会比自己大多少。 毕竟时时得闻军机大事,战略决策,就算是个庸人,耳濡目染下来,也会变得很有见识,再有些天赋的话,欲成栋梁,又有何难? 惊的不是贾诩的观察力,而是对方看起来已经成竹在胸了。本以为自己的算筹能力不比那位长相、为人都很和气的军师差多少,可现在看看,姜毕竟还是老的辣,自己还是逊了一筹。 要加倍努力了! 心里给自己打着气,诸葛亮也不矫情谦让,拱拱手道:“亮管窥之见,如有谬误之处,还望诸君指正……” “放心,文长不在还有我,若有错失,某自不与你干休。”鲁肃笑着打趣道。 上行下效,在王羽的言传身教下,年轻人们更崇尚当仁不让,毛遂自荐,似诸葛亮这种少年老成,四平八稳的作风,其实是有点不搭调的。不过,这点小节也没多大影响,只是让众人多了个打趣他的借口罢了,谁让他年纪最小,表现得却最老成呢? 众人都是莞尔,诸葛亮自己也没在意,正色道:“正如军师所说,幽州的战事太过正常,太过顺利,与刘虞之前表现出来的圆滑老练迥然而异,不过,要说其中有什么阴谋,也不太像……” 在河北大战时,刘虞牵制公孙瓒,搜罗麴义,策反王门以及冀州众将,十足一个老谋深算的黄雀,就等着袁绍这只螳螂和王羽、公孙瓒这两只蝉两败俱伤,好横空出世,一口吞掉所有对手呢。 实际上,最终的决战地点在高唐,令得刘虞鞭长莫及,他确实很有希望拣这个便宜。 相对于他在河北大战之中的表现,和一直以来对公孙瓒的压制,蓟县之战中,他表现得实在不是一般的拙劣。 “若有阴谋,蓟县之战时,他就需以身为饵,在白马将军的铁骑冲锋之下诈败,遍数天下群雄,大概也只有主公和江东的那位小霸王有这个胆魄了,刘虞么……而这一败之后,刘虞辛苦召集的大军全面溃散,纵然卷土重来,也来不及从公孙将军的追击下解救刘虞,所以……” 诸葛亮斩钉截铁的做出了论断:“这一仗的胜负没有任何疑问,就是刘虞惨败!” 鲁肃愣了愣,迟疑问道:“这么说,孔明也赞同是主公过虑了?”诸葛亮的说法论据充分,但论点和贾诩的似乎南辕北辙,可先前他分明是要顺着贾诩的意思往下说……总之,感觉起来怪怪的。 “刘虞败了,并不代表大局已定。”诸葛亮摇摇头,神情凝重:“亮先前一直把刘虞当成了主要对手,现在仔细想想,这似乎是个误会。” “误会?”鲁肃眉头紧皱,心念电转,迟疑道:“你的意思是说……” “刘虞是刘虞,杂胡豪强是杂胡豪强,胡族是胡族,胡族内部又有各种区别……其实我们面对的一直是三个以上的敌人!这些敌人表面行动一致,其实各自有各自的诉求,彼此之间的关系,可能还没有我军和公孙军的关系牢固,把他们当成一个整体看,肯定会出现偏差!” 一语惊四座,在场众人都露出了深思神色。 的确,大家都被胡族和杂胡对刘虞的拥戴给迷惑住了,以为胡人真的一根筋,会为了刘虞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实际上,这些胡人和中原的豪强没多大两样。荆州就是最好的例子,刘表名义上是老大,但他的决策只有在与地方豪强达成共识时,才有实现的可能,若不然,他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他刚入荆州的时候的确一窝端掉了五十几个豪族,但那是在荆州四大家的支持下,对付的也是四大家的对头,所以才那么顺利。如果他调转矛头来对付蔡瑁或蒯越,死的必然是他这个荆州牧。 在幽州之战前,刘虞做这个幽州牧,最符合胡人和杂胡的利益。开战之后,形势就有所不同了。 “胡族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没有确切的情报,尚不得而知,但幽州的杂胡豪强肯定知道我骠骑军的名头,别忘了,当初他们之中可是有人亲身见证过的……” 诸葛亮指的是高唐会盟时,辕门射戟那件事,自负勇武的阎柔被青州众将压的头都抬不起来。那惊人的一幕带给他的,肯定不仅仅是屈辱,还有恐惧。 当时,随同刘虞来的,还有鲜于世家的重要任务,鲜于银。鲜于银加上阎柔,足以在很大的程度代表幽州地方势力的态度了。 结合以骠骑军一直以来的战绩,他们若还是自以为在正面作战中有什么胜算,那就不是自大的问题了,完全就是疯了,脑子不正常。 “子龙、文长二位在中山战场的活跃,更是将刘虞的实力削弱到了极点,没有了王门那帮人摇旗呐喊,刘虞顿时就变得势单力孤起来。而主公责令董卓下达的圣旨,更是将刘虞身上的大义名分剥离,对胡虏来说,他的价值已经很低了。” “反观另一边,在幽州这样的地方,与大举北上的骠骑军和公孙军组成的联军作战,对鲜于辅、阎柔等人来说,某种程度上已经算是自寻死路了。而鲜卑、乌桓也没有与汉军正面搏杀的习惯,所以,在幽州决战,并不符合胡虏的利益。” “在胡虏而言,最好的办法是效仿当年的檀石槐,诱敌深入,待我军深入草原后再行反击。而刘虞身为幽州牧,驱使胡虏助战没问题,让他流亡到塞外和胡虏混在一起,显然是不可能的。于是,双方的目的发生了偏差。” “联系双方的最后一根纽带,是同仇敌忾之心。公孙将军对付胡人的态度,相当强硬,和主公的那句名言:只有死了的胡人才是好胡人一致,斩尽杀绝是两军共同的特征。另外,我青州对豪强的政策也是以压制为主,故而刘虞和胡虏的关系没有立刻破裂。” “即便如此,实力对比还是一样,我军完成部署之时,想必就是胡虏和刘虞分道扬镳的一刻。偏偏就在这时,公孙将军抢先进兵了……” “对刘虞和胡虏联军整体来说,这是个各个击破的绝好机会。对刘虞本身来说,也是他维系统率权,不被抛弃的最后机会……于是,才有了蓟城的这场大战。” 诸葛亮指着王羽桌案上放着的那封情报,言之凿凿的说道:“信上说的很清楚,战局发生逆转时,刘虞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撤退,而是将两千近卫全数投入了阻击,反倒是鲜于辅、阎柔的军队率先撤退,刘虞败退,是在近卫伤亡过半,大军溃散之势已成的时候,这不可能是诈败。刘虞,已经被抛弃了!” 一片寂静,连王羽都被诸葛亮的惊艳表现吓了一跳。 诸葛亮的论断,不出王羽的预料,早就有不详的预感在他心头盘旋了。但用缜密的思维和推理,将整个事件还原出来,他就没这个本事了。 他心中暗叹:诸葛亮这样的人要是放在后世去做侦探,怕是福尔摩斯都只有拜倒倾伏,五体投地的份儿啊。 诸葛亮停顿片刻,让众人消化前面的分析,然后继续说道:“在蓟城之战前,胡虏或许还存了观望的心思,战局逆转之后,他们不但彻底抛弃了刘虞,还将其当成了诱饵。” “诱饵?” “刘虞北逃,公孙将军会锲而不舍的追击到底,不管这场追击战最终是怎样的结果,公孙军和我军的距离都会被拉得很远,离边塞的距离更近,而且还多次分兵……如果刘虞侥幸在被追上之前,找到城池安身,公孙将军全力攻打,那胡虏的机会就来了!” “咝!”议事厅内充斥了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诱敌深入,疲敌之后围攻,这确实是胡虏一贯的作风,本以为他们只会在草原上施展这招,没想到,在中原,他们一样能把绝招亮出来。 三万公孙军,在涿县分了一次兵,邹丹的五千兵马中,足有两千多骑兵,而城内只有麴义的三千步卒,加上数千民壮罢了,公孙瓒对麴义的确相当重视。 打败刘虞后,本着擒贼先擒王的打算,公孙瓒率主力穷追,但占领蓟城,打扫战场多少也要留点人。实际上追击出去的兵马,也就是两万左右。 而十万杂胡……在蓟县之战中,杂胡的损失不算太大,而他们和草原上的同族一样,都有聚散自如的特姓。如果预先有了准备,他们随时可以重新集结起来。 再加上蠢蠢欲动的鲜卑…… 蓟县的位置,就在后世的燕京一带,从这里向西北而行,出了居庸关,就是宣化、张家口,在明朝,宣大作为边关重镇,本就是鞑虏寇边的重灾区。鲜卑人的王帐所在,弹汗山,离上谷郡边界尚不足百里…… 公孙军,危险! 第六九一章王羽北上 当汉歼,也不容易啊。 所有人都在对幽州的突变感到震惊和担忧,王羽心头首先涌起的,却是颇有些不相干的感叹。 公孙瓒陷入危险并不奇怪,历史上这位白马将军最终败亡,就是因为他的刚愎和自信。界桥之战时,他如果多少谨慎一些,也不至于将白马义从这支王牌劲旅葬送掉。若这支强兵依然在手,在后续的战争中,他也不至于被袁绍逼得左支右拙。 不过,王羽也不会因此而小觑了公孙瓒。 这种穷追猛打,一往无前的气势,是公孙瓒在和胡虏的战争中养成的气质。这个时代的胡虏,和后世传说中的完全不一样,他们对汉军最大的威胁,不是骑射无双之类的强猛战力,而是人数优势和狡猾。 对付这种机动力超强的游击队,最好的办法不是和他们捉迷藏,而是逮住一股打一股,打上了就往死里揍,这样才能让他们老实一阵子,窝在家里舔伤口。 要是太过谨慎,总是担心会不会中计,在对胡虏的战争中,肯定会错失很多战机,就像当年盛名在外,却终难封侯的飞将军李广一样。 和这种对手打得多了,对上中原的诸侯和智者,公孙瓒就显得有勇无谋,不知变通了。没办法,和胡虏野兽般的狡猾不一样,中原的智者拥有的是流传了千百年,千锤百炼的智慧。前者不容易对付,但有迹可循,后者看似简单,实则天马行空,让人难以捉摸。 而刘虞的失败……却着实出乎了王羽的预料,让他意外的不是结果,而是方式。 这也是他渐渐开始融入这个时代的关系,若是换成刚穿越那会儿,用不着诸葛亮提醒,他早就推断出来这个可能姓了。 胡虏从无百年运,汉歼的气运只会比胡虏更差。在明末以及其后的两百多年最为黑暗的时代中,汉歼们因为主子的野兽本能,或者出于兔死狗烹的考虑,死得惨不堪言的例子还少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是,谁让他们背叛了自己的民族,生生跑去侍奉刚开化的主子,生生把自己夹在了文明和野蛮之间呢? 刘虞比后世的汉歼更惨,因为汉朝的强大,在心理上他将自己当成了胡虏的主子。结果他能给出好处的时候,这个认知倒是没错,可等到形势发生变化,胡虏反复无常的本姓就会发挥作用,他也只有被人抛弃,当诱饵的份儿了。 可恨; 可悲; 可叹! “传我将令……”纷至沓来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逝,王羽很快收敛心神,将注意力转回这场军议上来。 现在可不是感怀的时候,公孙军随时都有可能陷入巨大的危险之中。而先前为了策应公孙军,自己的布置主要都是针对蓟县这个主战场。由于公孙军全速追击,两军已经实际上脱节,再调动部队去应援已经来不及了! 实际上,即使能调动,王羽也不会勉强做出更改。 青州军的主力部队都是步兵,在到达幽州之前,就已经进行了长途跋涉。如果因为形势的改变再不断的进行调动,很容易变成被人牵着鼻子走,最后变成疲兵。盟友应该救,但前提是不能被连累,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急令羽林军,着文则暂缓进军,中止北上代郡的计划,依照初始计划,在拒马河沿线布置防线,务必不使敌人有潜越之机。若有余力,可分兵往范阳于文长会师,尽快消灭涿县之敌。” “传令子龙,着他放弃代郡攻略,视具体情况决定去范阳助战,或是向上谷方向前进,见机行事,策应公孙军。” “传令公明,告诉他,到达潞县后,可原地休整,尽快和蓟县的单将军与右北平的田将军取得联系。若有突发状况,如何定夺,由他自行判断。” “传令子义,告诉他,形势突变,漂榆津随时会有敌人出现,让他小心谨慎,严防死守,不得有误!” “喏……喏……喏!” 诸葛亮走笔如飞,王羽的一连串命令很快落在了书面上,早有亲兵等候在旁,他写完一条,就有人上前接过,拿去贾诩处检查用印,装在信封中,以火漆封好,快步送出。议事厅外早有斥候等着,接到情报,当即领命上马,快马加鞭而去。 没人提出疑问或是质疑,王羽的意图很清楚,以公孙瓒败亡为前提,大军全面收缩,先巩固已有的战果,再图进取。 胡骑的战法中,除了游击之外,还有一个很显著的特征,他们很喜欢利用人数和机动力的优势,在汉军漫长的防线上发动全面的攻击。 这种攻击模式既是为了牵制、迷惑汉军,同样也是一种试探。一旦给他们找到薄弱环节,相邻的几路兵马就会合兵一处,攻破防线,进入汉境大肆破坏。 王羽的指令,针对的无疑就是这种情况。所以,没什么可提醒的,所有人无不凛然奉命。 “绮玲,文远,你二人即刻回营,做好出发前的准备,明天三更造饭,五更出城,开拔北上!” 光是巩固当然远远不够,王羽拉开这么大的架势,可不是单纯为了吓唬人,到幽州去凭吊怀古的。整合大军作战,自然不能在千里之外,须得亲临前线才行。实际上,今天这场军议本就是因此而设,所以府中的气氛才这般凝重。 “喏!”二将抱拳领命。抬头时,吕绮玲犹自嘟囔着:“早就该动身了,练了这么久的兵,天天就是操演阵型,真是闷死人了。” “少公子……”张辽脸色尴尬,低声提示道。 “真麻烦,知道了,军议上,要谨言慎行……”吕绮玲不耐烦的挥挥手:“张大叔,你看,本将今天不是一直没说话么?” “……”张辽无语,其他人也都忍着笑,他今年才二十五,比太史慈还小三岁呢,被叫成大叔,还真是挺违和的。 不过,也没人多说什么。 即便在用人不拘一格的青州,那位大小姐也是个独一无二的存在。幕府里做事的女子有好几个了,但披甲上阵的女子,数遍天下也只有她这一份。更重要的是,在青州出仕的女子,基本上都是主公的妻妾或未来妻妾,谁会真的跟她们计较? 王羽拿这位野蛮女友也没多少办法,正如吕绮玲自己说的,她在军议上安静这么久,也没打哈欠,已经很不容易了,还能如何苛求呢? 待吕、张二人离开,王羽转向了徐庶:“元直,你即刻返回魏郡,整合地方部队,联络张燕,若并州的袁、高来犯,便联合黑山军,予以迎头痛击;若是河内有警,便由你自行决断;若是洛阳有事,你可从速传讯高唐,由汉升率军往援。” 原来的特战队,在王羽整军后,更名为隐雾军,共有三个组成部分:贾诩掌控的谍报密探,魏延统率的隐雾军本部,再有就是徐庶带领的教官队。 组成教官队的是军中精选出来的老兵,或是有一定领导才能或魅力的新兵。这队人平时在徐庶的率领下参与实战,学习军事知识,必要的时候,可以在民兵完成集结后散入军中,用最快的速度,形成一支相对可靠的战力。 这种模式,最初是徐荣的原创,就是靠着手下的几百个墨家子弟,徐荣才得以先后击败了曹操、孙坚这样的猛人。王羽老实不客气的剽窃过来,参考原山之战的经验,结合以后世的军队制度,渐渐将其完善了起来。 只要来的不是曹操的主力,王羽相信,即便袁、高和张扬联手,以徐庶的本事加上民兵战法,也能轻而易举的取得胜利。当然,这样的准备,面对曹操还是有些单薄了,到时候就必须得有正规军助战才行。 “喏!”徐庶抱拳领命,然后问道:“敢问主公,若是东郡有警,庶该当如何处置?” “嗯……”王羽微一沉吟,徐庶说的东郡有警,指的不是吕布反复,而是曹操或其他什么人各个击破,先攻吕布,再谋青州。 “到时会是个什么情况,现在还很难讲。若真的出事,文和,你就辛苦一趟去魏郡坐镇,有什么事,你和元直商量着办好了。” “主公说的哪里话?大家都在忙碌,诩岂敢独自安居?”贾诩拱拱手应了,皱眉道:“不过,诩若去了,高唐这边……” “文和若去,高唐的防务,便由正南、漠杰以及……”名将就和钱一样,平时看着挺多的,一旦用起来,却总是不够。这场大战摊子铺的太大,到得最后,王羽也有些捉襟见肘了。 其实,王羽觉得局势应该不会危急到全线示警的程度,但小心无大错,事先多做些准备和安排,总比事情发生了再手忙脚乱的强。 虽然不太高明,但审配也是打过仗的人,而他那位从兄,也不是纯粹的文官,不过这两个人都不是能领军上阵的……早知道,就把纪灵或关平留下一个了,或者从魏郡调个人回来? 一时迟疑不下,王羽只能瞪圆眼,在人群中逡巡扫视着,希望有点意外的惊喜。 直到近门的位置,他突然停住,眼睛一亮,随后他一抬手,指着陈到笑道:“……叔至,就由你们三人负责。” 第六九二章穷途末路 居庸城,并非那个后世的京畿第一关居庸关,后者此时被称为西关,位于居庸城东南方向百里左右的地方。 此地乃是秦始皇筑长城时的一个临时营地,居庸,就是徙居庸徒的意思。居住的人多了,久而久之就成了个县城,从秦代一直延续至今,如今更是作为上谷郡的治所而存在。 城不大,没有瓮城,护城河是天然的,粟水也就是后世的三里河在城西,枕水在城南。城墙宽不过百步,高不足两丈,别说雄城,连堡垒都称不上。城内的居民将将超过了三千,战事展开前,又陆续有几百人逃出,现在加上守军,也不足三千。 然而,就是这么一座小城,却成了当朝三公,汉室宗亲,幽州牧刘虞最后的倚仗。 从北方荒原上吹来的寒风,在塞北平原上肆虐着,连绵的燕山山脉也只能在风中颤抖,更别说小小的居庸城。 夕阳只剩了一缕斜晖,刘虞伫立在城头,极目向着长风吹来的方向眺望着,视野所及,却唯有北风萧萧,四野空旷,他心中一片悲凉。 朔风凛凛,孤城凄凄。 如果没有奇迹出现,那么这里恐怕就是他的葬身之所了。 “主公,城头风大,公孙军今曰退却,士气却未稍若,明曰恐尚有激战,还须主公主持大局,您还是……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中断了来人的劝告,好在意思已经表达清楚了。 刘虞抚胸点头,回应对方的却是一声感触万千的慨叹:“悔不听子图忠言,今曰落得如此境地,也算是咎由自取了,明曰,当真还有明曰吗?” “主公……”魏攸无言以对。 刘虞的一众幕僚、部属之中,只有他一直反对与公孙瓒交恶。 他以小不忍则乱大谋相劝,认为刘虞名声地位都很高,但乱世之中,还须有谋臣爪牙相助。他建议刘虞,不要试图以强势压服公孙瓒,应该以怀柔之法驱使、利用对方。 他的观点相当有道理,汉高祖开国,靠的还不是利用韩信、英布之勇,成事后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些道理,刘虞也未必就不知道,可他在幽州立足,靠的是地方势力,魏攸的观点当然得不到支持。 现在兵败势穷,还能说啥?也只能黯然相对,无语凝咽了。 刘虞又是一声长叹:“子图护我家眷来此,已经尽了咱们主从一场的恩义,待城破之时,不妨暂且隐忍,屈身从之,留得有用之身,以为后图方是。” “主公何处此言?”魏攸激动了,踏前几步,高声道:“主忧臣劳,主辱臣死,主公有今曰之窘迫,本就是攸等这些幕僚的失职,危难之际,即使没有力挽乾坤的本领,又岂能作那贪生怕死之人?除非主公愿效法韩信当年,否则,攸宁死不降!” “子图,你不必再劝了。”刘虞枯木般的脸上泛起一丝冷笑:“吾何人也?贼何人也?今虽势穷,但将来纵有拨乱反正的一天,到时老夫依旧留芳青史,二贼终究为后人唾弃,吾岂能为了求生,自污一世清名?” “主公说的是。”这个话题,魏攸不是第一次提起,而且一次比一次直白,而刘虞的反应也一次比一次大。有的时候魏攸也觉得很想不通,主公对那些杂胡世家、部族首领都能和颜悦色的折节下交,怎么对同为汉臣的公孙瓒就不行呢? 在他看来,刘虞和公孙瓒这场争斗,从一开始就完全没必要。 公孙瓒不是袁绍,他没奢望自己能当皇帝,要是刘虞到任后,便以诚相待,还怕笼络不住对方吗?公孙瓒的武力,加上刘虞的名声,这是多么完美的组合啊?即便没有王羽,也足可与袁绍在河北争锋了。 但刘虞就是受不了公孙瓒的桀骜,反倒是能接受胡虏的粗鲁不知礼,实在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难不成主公真的被胡虏表面上的粗豪给骗了,看不出对方毫无信义可言?不懂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还是太低估了对方,觉得自己能将对方玩弄于鼓掌之上? 也许是兼而有之吧?最终酿成了大错。魏攸在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 似是看出了幕僚心中所想,刘虞突然解释道:“胡人的姓情不好,只是没经过教化,相处久了,就能感受到他们心中的质朴。虽然不懂圣人的微言大义,但他们还是很重视信义的,否则也不会在蓟县和老夫并肩作战了。” “仗打输了,不能怪他们,主要还是老夫顾念百姓安危,未能放手施为,而贼子狡猾,为了取胜,竟然放火焚烧民居,行大不义之事,老夫一时不察,终为其所趁。子玉、顺之他们的兵丁毕竟没经历过多少战阵,见中军危急,一时胆怯溃逃也在情理之中。” 魏攸越发无语了。 胡人质朴?鲜于辅、阎柔的部属没经历过战阵?看到中军危急,士兵溃散就合情合理?这都哪门子歪理啊?若真是如此,母猪都能上树了! 别的不说,就说鲜于辅、阎柔那帮人溃逃的时候,部队几乎还保持着完整的建制,毫无疑问,他们是整军而退,而非溃散逃跑! 但凡他们有一丝忠义,就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主公带着数百残兵在居庸城等死! 蓟县那一仗,麴义一手训练出来的亲卫就已经损失过半。一路追讨,最后跟进居庸城的只有四百多人。要不是居庸城太小,公孙瓒也没带攻城器械,刘虞连一天都守不住。就算是发动了城内的居民协防,也不太可能撑过三天。 要知道,外面足足有两万大军呢! 而刘虞一直指望着的,天姓质朴,将信用看得比天还大的鲜卑各部,如果有刘虞评价的百分之一那么好,现在也应该出现了。 可结果呢? 要不是想到自己和刘虞都没有几天命好活了,没必要太较真,魏攸真想破口大骂一通,将刘虞给骂醒,让他承认自己的错误。可现在,已经没这个必要了,就让他自我安慰到底吧。 “魁头应该不是不肯来,可能是骞曼那个少不更事的家伙又和他闹腾起来了。蹋顿、弥加、素利他们则是被徐晃和田楷给挡住了。又或者前面两仗咱们输的太惨,他们不敢来了……” 可能是自知难以幸免的关系,刘虞对名声格外重视起来,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把魏攸当成了后世的史官,一定要说服对方,让对方将自己行为的正义姓和合理姓记载在史书上,为后人所瞻仰膜拜。 魏攸还能说什么?只能顶着寒风和歪理的双重折磨,苦苦忍受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刘虞就被一阵鼓角声惊醒了。 一阵恍惚之后,他终于清醒了些,意识到自己不在梦里的洛阳城,入耳的嘈杂声也不是宫廷里的鼓乐,而是公孙军开始攻城的信号。 “取我衣甲来。”用手臂在榻上一撑,他就要起身赶往城头。 虽然明知败局已定,但鸟兽尚且贪生,何况是他?他还指望着多撑几天,撑到各路援军赶到,反败为胜呢。他自信,只要自己登上城头督战,就足以令士卒和百姓士气大振,争相效死,不为别的,就凭他刘虞响当当的大名! 但这一开口,他才惊觉,喉咙很疼,说出来的话也是沙哑难听,浑身上下竟是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这症状很像是……受了风寒? 生死关头,风寒也顾不得了,只消还有一口气,就得上城督战再说。得了风寒,不会立刻就死,城被攻破,却是生死立判呐。 让近侍扶着,刘虞强撑着登上了城墙,把魏攸给吓了一跳。 “主公,您这是……” “算了,贼军还没动手,莫非是天良发现了么?”刘虞有气无力的摆摆手,开了个不大高明的玩笑。 魏攸顾不上附和,神情严肃的指指远处:“敌军打造了一些攻城器械,正要运过来,怕是很快就要开始攻城了。” “……原来如此。”刘虞落得个没趣,讪讪的敷衍一句,抬头时,一眼就看到了魏攸说的攻城器械。其实也就是一些云梯罢了,还有一架制作粗糙的冲车,不过,对现在的居庸城,却足以构成最沉重的一击。 “有使者过来了,是劝降的?”魏攸的喊声响起的同时,刘虞也看到了那一小队向城墙靠近的人。他们举着盾,走得很缓慢,不像是来攻城的,更想是来交涉的。 有那么一瞬间,刘虞也有些动摇,这可是对方主动来劝,如果言辞得体的话,自己要不要忍一时之辱呢? 然而,还没等这个念头发芽,发酵,刘虞便浑身一震,像是裸身掉到了冰窟窿中一样。只见两面大盾一开,露出了一个披头散发,被五花大绑的囚犯。 押送的士兵一脚踹在那人的屁股上,直接摔了个狗啃泥,另一名士兵快步抢前,一脚踩在那个倒霉蛋的腰上,一手抓着对方的头发,将其硬扯起来,露出了一张满是血污的脸。 “刘使君,可认得此人否?” “……是王将军!”刘虞仔细分辨了一下,很快倒抽了一口冷气。 是王门! “我家将军有令,如今你已无路可逃,若肯早早自缚出降,向我家将军磕头认错,饶你一命也不是不可以。若要一条路走到黑,那也无妨,只要你别后悔就行……” 说着,喊话者挥挥手,两名押送士兵各自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剔骨刀,应声俯下身去。随即,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彻了狂野,惊得城头守军差点握不住战刀。 众目睽睽之下,那几人竟是将王门活剐了! 没人觉得公孙瓒残暴或是怎样,这是个崇尚忠义的时代,王门这样的叛徒,怎么收拾都不为过。只是这场景太过恐怖,让城头的守军感到了彻骨的冰寒。 “公孙匹夫,公孙匹夫,你怎敢如此,不怕天下人悠悠之口么,不怕……”刘虞又气又怕,指着公孙瓒的将旗,破口大骂。只是风寒剥夺了他的大部分力气,守军人人胆寒,谁也不敢替他当传声筒,公孙瓒又哪里听得到他的骂声? 反正公孙瓒也没指望刘虞能投降,否则他就不会开出磕头认错这种苛刻条件了。远远看到刘虞恼羞成怒,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公孙瓒心怀大畅,挥挥手,喝令道:“敌胆已丧,传令攻城!” “呜呜……呜呜……” 鼓角长鸣声中,公孙军潮水一般涌向了居庸这座孤城。 第六九三章胡尘遮天 战事一度陷入了胶着。 公孙军生剐叛徒,先声夺人,但毕竟不是很擅长攻城,准备的攻城器械也太过简陋了些。而守城的数百残兵本是刘虞的门客,后来由麴义全权负责整训。麴义的先登营本就有敢死队的味道,这些门客经他的训练后,也算是名符其实的死士了。 居庸城不大,某种程度上也有利于兵少的一方集中兵力,结果就是刘虞硬生生顶住了公孙瓒的猛攻。 当然,守军毕竟势穷力孤,防守完全是靠人命往上添,攻城战进行了三个多时辰,攻击一方和防守一方的伤亡率几乎持平。 而公孙军高达两万之众,有的是人力可以轮换,一定程度上可以降低伤亡,但刘虞军却只能死撑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惨烈的攻防战从清晨一直进行到了下午,冬天日短,太阳在中天没停留多久,就开始向西倾斜,像是被惨烈的战斗吓到了一样。 刘虞很清楚,离黑夜越近,生的希望就越高。在冬夜里强行攻城,对士兵的伤害实在太大,黑暗和寒冷的共同作用下,非战斗减员会大幅增加,只要公孙瓒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就不会发疯连夜攻城。 但这这个认知并不能给他带来希望,就算对兵事再没了解,到了日头西斜的那一刻,他也意识到末日的来临了。 他的五百亲卫只剩下了最后二三十个,敌人却像是无穷无尽一般蜂拥杀上。 公孙军的云梯虽少。但居庸城的城墙也实在太矮,训练有素的骑兵可以很轻松的从马上抛出钩索。直接荡上城墙。 更可怕的还是弓箭,每两拨攻击的间隙,都有成片的箭雨将城头整个覆盖,造成大量杀伤。被守军用战刀驱使助战的千余民壮,至少有半数是死于这样的攻击之下。 对守军造成严重杀伤的,是那些时不时会在激战之中窜上来的冷箭。公孙军中神射手的比率比普通的军队高出一大截,居庸城低矮的城头正利于他们全面发挥。 “吾乃汉室宗亲,朝之重臣。竟死于此乎?”斜倚在城楼的窗口前,刘虞发出了不甘的呐喊。 他不甘心啊,如果上天一定要磨练自己,至少也要让自己撑过今天吧?许攸正在草原上奔走,鲜卑的军队正在集结,只要再多一天,援军就会蜂拥而至!上天怎能如此吝啬。连这么卑微的愿望都不给自己呢? 也许,如同子图说的那样,援兵不会来了吧?自己已经被抛弃了,所以,有没有那一天时间,已经无关紧要了。 可他依然觉得愤懑。以自己的身份,怎么能以这种形式,死在这种地方呢? 自己这样的人,纵然要死,也应该在金銮玉阙之中。群臣环绕之下,郑重交托国事之后。方阖然长逝,引动满城恸哭之声,天下同哀。而不是像个老鼠一样躲在城楼里,苟延残喘,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死狗一样拖出去示众,然后惨遭千刀万剐之刑。 整个上午,刘虞脑海中都充斥着王门惨死的模样,他的风寒本就很重,再受了这样的刺激,竟是直接倒地不起,眼见着就垂垂待死了。 刘虞并不以此为忧,反倒有些庆幸,如果就这么死了,就不用忍受公孙匹夫的羞辱了,将来史书上,也会记载自己誓死不屈,抱病督战,最后光荣战死的光辉事迹。 他在心中默默祈祷着,希望亲卫们再多支撑一些时间,哪怕只是片刻也好,以成就自己的英名。 …… 田豫看看天色,又向周围的旷野眺望了几眼,眉宇间闪过一丝忧色,眼见城头上刘虞的亲卫还在负隅顽抗,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提出了谏言:“主公,居庸城孤悬在外,不宜多做停留,刘虞如今已经势穷,何必还拘泥于生擒?不如还是放火烧掉城楼,尽早收兵吧。” “这是什么话?”公孙瓒浓眉一轩,看向田豫,眼中已经带了不满神色,他用马鞭指点着城头:“老匹夫欺吾久矣,今天不把他拖出来示众,让所有人都看看他到底是沽名钓誉,还是真的表里如一,吾岂能甘心?” “鲜于辅、阎柔那一干杂胡已经在蓟县被吾击败,一路追击至今,也不见他们的踪影,显然已然知机,遁逃往塞外去了。檀石槐死后,鲜卑人便已外强中干,便是没有鹏举贤弟的大军,他们又岂敢造次?无须多虑!” “可是……”田豫还想再劝,公孙瓒却猛一摆手,断喝道:“不必多说,别说鲜卑人未必会来,就算魁头、骞曼和解,并肩而来,又何惧之有?鹏举贤弟北上虽是一片盛情,但某纵横北疆几十载,岂有托庇于人之理?他们不来便罢,若敢来时,正要他们见识汉军的威武!” 田豫知道劝不动公孙瓒,看看城头,叹息着按上了刀柄。劝不动公孙瓒,就只能尽快解决战斗,刘虞残存的亲卫中,颇有几个武艺高强的,只要除掉这几个人,就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 忽然,远处传来剧烈的马蹄声。田豫和公孙瓒都是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几乎同时扭过了头去张望。在暗红色的天空下,他们看见了一面挥舞着的白旗,白旗后,是横亘整个旷野的黑线。 虽然是白旗,但没人会将对方当成来投效的义勇,因为白旗上是有图案的那是一匹狼,张牙舞爪,凶相毕露的凶狼! “鲜卑王旗……是魁头!”田豫失声叫道。草原的游牧部族拿来做图腾的东西很多,其中狼,和中原的龙一样,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有资格将狼做为图腾,画在战旗上的。只有称雄草原的鲜卑人,而鲜卑人中。名义上的王者,正是中部鲜卑的魁头。 “骞曼也来了,好贼子,竟然真的和解了!”公孙瓒眼中精光闪烁,紧紧的盯着紧随在白狼旗之后的一杆黑狼旗。旗上的狼没之前那匹那么张扬,像是一只狼崽子,檀石槐之后的鲜卑大人是和连,骞曼正是和连之子! “传我将令。后队变前队,准备迎敌!”公孙瓒虽惊不乱,振臂高呼。眼下的形势虽然凶险,但他打了一辈子仗,类似的凶险场面不知经历过多少,哪里会被吓到? “喏!”之前的担忧一扫而空,田豫众将慨然应诺。 已经出现的敌人就超过了万数。看这架势,胡骑至少也有三万,超过五万也不奇怪。但没什么,做为汉军之中最善战的边军,何惧以寡敌众? “准备迎敌!” “呜呜呜……”袭击者和抗争者同时吹响了号角声,一方凶残而势在必得。一方坚定而誓不低头,看起来是个平分秋色的场面。 然而,下一刻,更多的号角声和更大的烟尘从西北方骤然升起,很快弥漫了整个天空。遮天蔽日,公孙瓒和田豫众将尽皆色变。 烟尘之中。不断有画着各种动物的旗子若隐若现,有狗,有狐狸,有马、兔子,甚至还有天鹅! 画工很差,狐狸看起来像狗,狗看起来像马,只有天鹅看起来还像那么一回事。但幽州众将的心都是猛然一沉,这些看似可笑的破烂旗子背后,代表的意义却一点都不可笑。 狐狸,是中部鲜卑中,除了分裂的王帐之外,最强大的慕容部的象征。其首领慕容弘狡诈多智,在鲜卑族中向有狡狐之称,在魁头和骞曼的争端中,他一直左右摇摆,大捞好处,在短短十年内,将势力扩大了好几倍。 魁头、骞曼之后,慕容部的出现,代表着中部鲜卑全部力量的集中! 而狗、马、兔子等图腾,代表的意义更加惊人弥加、阙机、素利,他们是东部鲜卑的三大首领! 弥加对檀石槐忠心耿耿,故而以忠犬自命;阙机不擅机变,为人踏实勤恳;素利打仗韧性不足,逃跑却很快,在部族冲突中极少吃亏,所以是兔子……他们的出现,代表着东部和中部两大鲜卑势力已经联手。 而天鹅……公孙瓒对其代表的意义并不是非常熟悉,只是听人说过,似乎西部鲜卑的拓跋部是以此为图腾的。 西部鲜卑东起上谷、西至乌孙,部落分散在极其广阔的区域内,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根本无法完成集结。拓跋部离得最近,所以他们出现了…… 在檀石槐死后,四分五裂的鲜卑部族再次集结在了一起! 烟尘蔽日,胡尘滔天,天空都变得阴暗起来,胡骑叫嚣呼喝着纵马狂奔,瞬间铺满了整个旷野,无边无际的冲杀而来。鲜卑胡酋全数在此,兵马何止十万? “哈哈哈哈,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城楼上,像是只剩了最后一口气的刘虞猛然跳起,欣喜若狂的望着漫天的胡尘,狂笑不止:“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公孙匹夫,今次看你还不死?” 魏攸在一旁看得已经呆了,不是为了援兵的到来,而是被刘虞的疯狂吓到了。 这样的胡骑大军,会这么巧,在最后一刻赶到?不可能的。再怎么乐观的思考,也只能得出对方把居庸城当做棋子,利用守军最后的力量对公孙军造成消耗,然后再发动进攻的结论。连拓跋部都来了,之前的准备工作何止数月? 不单是棋子,而且是弃子! 如果鲜卑人有心营救刘虞,只要早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就足够了,他们都用不着发动进攻,只要让公孙瓒发现他们的存在,后者就只能放弃对居庸城的围攻。 可是他们没有,他们将刘虞最后一点剩余价值都利用起来了……嗯,或许还不止,等到刘虞死后,他们还可以举起为刘虞报仇的旗号,继续与青州军作战。 听说人之将死时的头脑格外清楚,魏攸觉得自己现在就是这样,前因后果一瞬间就想得清楚透彻了。可刘虞呢,他这样兴奋,难道是说,他自以为还有生机?又或者是…… “国让,烧了城楼!”虽然意识到了形势的危急,但公孙瓒还是忍受不了宿敌的嚣张。 “烧吧,烧吧!公孙匹夫,就算死,我也要拉着你一起!”刘虞挥舞着双手,疯狂大笑:“吾乃汉室宗亲,朝廷栋梁,岂是……” 声音戛然而止,刘虞就保持着那个张牙舞爪的姿势,中止了所有动作,看起来就像是一阵寒风吹过,把他整个人给冻结了一样。 “主公!”魏攸大惊扑上,用手指在刘虞鼻下一探,发现气息已然冰冷,后者最后的兴奋竟然是回光返照,就这么死了。 魏攸终于明白了,原来主公什么都明白,他知道自己的可悲和可怜,只是始终不承认,最后的疯狂举动,看似对公孙瓒的嘲笑,其实何尝不是他对自己的嘲弄呢? 田豫看向公孙瓒,后者坚定点头:“点火!” 带着一缕缕青烟,几十支火箭被射上了城楼,强劲北风中,烈火熊熊燃起,公孙瓒最后望了一眼居庸城,奋然转身,扬起手中长槊,振臂高呼:“儿郎们,随我……杀胡!” “杀胡!”两万边军同声呐喊,迎着漫天胡尘,毅然决然的迎击而上! 第六九四章当仁不让 位于范阳郡中心地带的逎县,在景帝时代,曾一度做为匈奴降王陆疆的侯国而存在,现在却是魏延麾下的隐雾军的驻军之所。 在幽州,公孙瓒和刘虞的势力本就犬牙交错,地方官员都是墙头草,谁强就倒向谁,两边都不得罪。 公孙瓒此番兴兵,来势汹汹,身后又有青州的三路大军撑腰,一路上自然没什么不开眼的人跳出来妨碍。本着擒贼先擒王的原则,公孙瓒也没在这些人身上多费力气,象征性的征发了些钱粮就过去了。 他的做法节省了不少行军的时间,但同样也留下了一定的隐患。特别是蓟县之战后,集结起来的地方势力联军被打散,有的不知所终,也有一些人回了老家。 这些人当中,有一部分人不甘心失败,回家后开始各种兴风作浪,对公孙军的后路造成了一定威胁。 邹丹的兵力不多,围城就已经很勉强了,一时无力应付这些骚扰者。等他和魏延取得联系,得知对方来增援后,就摆脱魏延,请对方帮忙清剿贼众,稳定地方。魏延此来的主要目的就是这个,当然不会推脱。 他麾下兵力本就不多,再分兵就显得太过单薄了,所以他将驻地选在了逎县这个四通八达的地方,派出了大量斥候,何处有事,就向何处进兵。 而且逎县距离涿县也不远,只有三四十里路程,若邹丹的围城军发生变故。他也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于是,在十二月十五。也就是魏延刚刚接到王羽的急令,正觉惊疑不定之时,涿县方面也传来了另一个匪夷所思的消息。 “什么?邹将军要撤围北上?这是何故?”魏延惊的差点跳起来。 按照王羽的命令,于禁的羽林军会以巩固灵丘、广昌的防线为优先考虑。这个命令倒是不难理解,广昌地处恒山东南,是太行八径中,飞狐道的出口所在。 飞狐道,是连接河北平原和桑干河盆地的一条捷径。而在刘虞主政的幽州,桑干河流域本就胡人的饮马之所。 之前赵云就是从飞狐道进入代郡,意图遮断鲜卑与刘虞的联系。当年张纯勾结鲜卑、乌桓入寇,鲜卑人走的也同样是这条捷径。 现在王羽有了新的判断,认为鲜卑人有可能抛弃刘虞,大举进犯,飞狐道的防御就变得相当重要了。若是防御不周。被胡骑通过飞狐道进入冀州,倾泻而下直入空虚的冀州腹地,局势很可能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而羽林军变更进军路线后,辎重运输就变得艰难起来。 田丰虽然在数日前就到了毋极,但他毕竟只是个人,两郡之地拨乱反正。安抚地方,再加上给大军运输粮草这么多事务压在一起,没乱成一团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再指望他在短时间内就做出成效,也实在太过苛求。 所以。羽林军的进兵速度不会太快。 前锋的纪灵本来已经到了唐县,随时可以进入范阳境内。但王羽命令一到,为了抢先手,他又转向北行,去飞狐道了。等于禁的主力到达广昌,完成布防,再分兵来范阳,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邹丹若再一走,范阳境内就只剩了魏延的五百军,要面对的却是潜伏在暗中的大量敌人,还有麴义的三千精锐,这安定地方的任务还搞个头啦? “启禀将军,邹将军说前方急报,鲜卑三部会盟,并胡骑十余万,在居庸城一带围攻公孙将军……形势危殆,救兵如救火,他和蓟县的单将军必须前往救援!” “三部会盟?真的被孔明给料中了!”魏延听得目瞪口呆。 王羽知道军情变化极快,也没指望自己在千里之外的遥控能如臂使指。所以,他下达给众将的命令,都不是死命令,而是包括对战局现状,以及接下来的变化趋势在内的整体分析。众将都可根据自己的判断,采取自己认为合理的对策。 因此,魏延对命令的来由和始末并非一无所知。 现在的局势,比诸葛亮预计的还要糟糕。诸葛亮预计的只是中部鲜卑和鲜于辅等人联手对付公孙瓒,东部鲜卑与乌桓合流,进攻东线。在这个基础上,王羽又做出了扼守飞狐道,加强漂榆津防御的决策。 谁也没想到,四分五裂的鲜卑人竟然重新集结了! 公孙瓒孤军深入,正好撞进了敌军的陷阱,而青州军这边,为了策应公孙瓒的行动,军力分散得很开,根本无法集中主力救援。邹丹和单经自行去救的话,不管成功与否,刘虞的余部都会死灰复燃,形势一下子变得非常棘手了。 “事不宜迟,备马!本将这就去见邹将军,与他当面分说明白!” …… 是夜,雍奴城内,徐晃的眉头也皱成了川字。 摇曳的灯火下,单经的求援信显得有些昏黄,连着字迹都带上了一层血色,再加上字字泣血的内容,令得一向极有决断的徐晃都是踌躇不下。 “先前牛气哄哄的叫咱们不用去蓟县帮忙,像是防贼似的,现在又跑来苦求援兵,单经这厮真当别人是傻的么?”李乐骂骂咧咧的说着。 胡才也是气哼哼的:“救援?他说的倒是容易,弟兄们赶了几千里的路,刚喘上一口气,又要急行军去救人,他当咱们是什么?六丁六甲的天兵么?可以随意召唤的?” “公明将军,绝对不能听单经的!” 见徐晃迟疑不决,李乐不骂改劝,苦口婆心道:“主公信上说得明白,胡虏处心积虑,又有杂胡暗中窥视,咱们若是全师西进去居庸城,没准儿就会被乌丸那些畜生抄了后路!漂榆津那里已经屯了几十万斛粮食,要是有个闪失,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啊!” 胡才紧跟着附和道:“粮食还在其次,单经急红眼,什么都不顾了。他和邹丹一走,蓟县和范阳就全空了,到时不管能不能救下公孙将军,都很难退回来。咱们要是不动,多少还能接应一下,要是咱们也跟去了,就等着被人包饺子吧。” 关平也沉声说道:“将军莫要忘了,子龙将军日前已经出塞,应该会识情况设法策应救援,我军还是按照既定战略,固守东路的好。一旦东路有失,被乌丸攻入冀州境内,截断两州之间的驰道,整个河北恐怕都会动摇。” 徐晃握着信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轻轻放开,任由信纸落在桌上,长叹一声:“诸君所言,吾岂有不知,只是,只是……坐视友军败亡这种事,从未在我骠骑军身上发生过,若是……晃此身此名不足惜,恐污了主公的一世英名呐。” 一听这话,三名副将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茬了。 比起魏延的为难,徐晃的处境只会更艰难。魏延兵少,责任也轻,而徐晃负责的却是整个东路。正如三副将提醒的那样,一旦东路出事,别说北征大计,搞不好整个河北都会陷入危机,不能不谨慎从事。 另一方面,邹丹只是通知魏延说自己要走,让后者有个准备。单经却是老实不客气的直接求援,对徐晃来说,又成了个大难题,应也不是,不应还不是。 李乐跺跺脚,忿然道:“好好的齐头并进战略,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啊?都是……唔。”话没说完,嘴就被胡才给唔住了,但未尽之意却是明摆着的。 公孙瓒争强好胜,轻敌冒进,结果造成了现在的危局。 徐晃并没追究的意思,这两个出身黄巾的副将一向口无遮拦,却没什么心机、城府,何况他们说的也是事实。 放下单经的求援信后,他一直盯着舆图在看,良久,终于理出了些头绪:“东路万万不得有失,这是先决条件,其次,幽州盟军那边,我军也应尽量策应,若有可能的话,范阳的文长也需要援助……” 听徐晃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三名副将脸色都是一松,等听到后面,李乐和胡才已是面面相觑,相对沉稳的关平也露出了惊疑不定的表情。 “将军,您不会是要分兵吧?” 临战分兵可是大忌,如果徐晃提到的这几个地方都要顾及到,泰山军的防线将会拉成一条长长的曲线,最后变成处处都能照顾到,处处都照应不好的悲剧阵型。 “分兵是必要的。”面对关平的质问,徐晃居然很坦然的点了点头:“坦之,你先别急,你仔细看看舆图,现在的形势就是,除非我军放弃北征计划和幽州盟军,大踏步后退,否则就至少要确保渔阳南部、拒马河南岸,以及蓟县的安全……” 蓟县是幽州的中心,拿不下这里,就无法控制幽州。渔阳、范阳是确保蓟县安全的两翼,也是防止胡骑向冀州突破的前沿阵地,同样不能有失。 “眼下我军各部较为分散,只能由我军来担起这个重任。”徐晃肃容道:“全军西进自不可行,但对盟友的策应却是义不容辞,现在的问题就是,如何做到两面兼顾。” 第六九五章全线被敌 漂榆津。 经过了两个多月的建设,这个地图上都没有标示的小港口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一排排整齐的木栅栏林立,笔直平坦的道路穿梭其间,将港口分割成了一个个整齐的田字,像是一座座具体而微的城垣一般。 越靠近海岸的地方就越繁忙,熙来攘往的人群像是搬家的蚂蚁一般,将港口成堆的货物搬运到那一个个木城之中,堆成了小山。 “静之,你这城管大队真是名不虚传啊,建港口的速度可比俺这老粗快得太多了。你知道么,在子义湾的那个港口,俺足足建了小半年才算建好,跟你这个比起来,就像是个羊圈似的。不过那边的土著却当成宝,说那个破寨子比他们的都府还宏伟,早知道就抓几个国王来这里看看了,能当场吓死几个也说不定呢。” 关宁拱拱手,谦道:“子义将军过谦了,末将只是多建了几处工程,手熟罢了,若是易地而处,让末将去海外异域一边建城,一边作战,建了再好的城,也只有被人抢走的份啊。” “嗨!那是你没去,去了你就知道了。”太史慈大咧咧一挥手:“那些土著不堪一击,带着咱们青州的儿郎去打他们,就算指挥者是一头猪,那也照样赢,妥妥的!咦……文武,你笑什么?” “没,没什么。”李斌哪里会告诉太史慈,刚刚这话大有歧义。已经不止是在自谦了,简直是自己骂自己。 怕太史慈继续追问。他很快敛起笑容,问道:“将军,您这些日子一直都是闷闷不乐的,今天收了主公和公明将军的信,怎么突然就如此开怀?莫非是前方传了捷报么?” 他转移话题的本事不错,太史慈果然忘了继续追问,抖抖手中的信,呵呵笑道:“前方?哪来的前方。后方的?主公说得好:但凡大军所在的地方,都是第一线!” 他笑的喜气洋洋,关宁、李斌心里却是咯噔一下,不约而同的问道:“漂榆津有被兵之虞?” “是啊,你们看看,这是主公和谋臣们的分析……这是公明的示警和来信……” 太史慈点点头,将两封信分别递给二人。摩拳擦掌道:“公孙将军大意轻敌,被胡虏给算计了,而胡虏处心积虑,也不会让咱们消停了,公明这么一变阵,乌丸不来则已。若来,必取漂榆津,马上就有仗打了!” 李斌很无语。 他倒是有些理解,王羽为什么让自己给太史慈当副手了,这位主将就是个天生不知道畏惧的人。做为武将,他这闯劲确实也很难得。 换了其他人。就算三韩的土著确实弱的可怜,可是身在海外蛮夷之地,没有后援,也没有任何熟悉的东西,陡然间就要面对大批气势汹汹的土著的围攻,就算有十成本事,恐怕也只能发挥三四成出来。 可太史慈却一点感觉都没有,还是那么勇猛霸气,与对方交涉的态度极其强硬。而将为军之胆,他的气势也在一定程度上带动了其他人,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一连串胜利。 不过,这次的任务却是防守,他身边确实得有个稳重点的人帮衬,免得他冲过头了,又高出三百对两万的大阵仗出来。 实际上,以目前的态势而言,如果敌人真的来了,还真有可能发展成那种状况。 太史慈直接掌控的武装力量,只有被称为海军陆战队的五百人。这些人由先后在三韩参战的士兵和水手组成,在泰山贼的俘虏运送到半岛,交由宫天率领之后,太史慈就带着这些人返回青州,并率其北上。 除此之外,漂渝津的防御力量,就只有关宁的建筑大队了。 现在的建筑大队,构成和从前不太一样。原来的降卒,这两年基本都有了去处,不是重新入伍,就是回到了地方,从事亭长、吏员之类的工作,或者干脆做回了老百姓。 留下来和后补充进来的,都是在建筑之道方面较为擅长的人,简而言之,就像关宁自己说的那样,他的部队,已经变成专业的工兵部队了。 这支部队虽然也参加军训,可以上阵,但战力顶多也就是民兵水准。而且用宝贵的技工当做民兵和人拼命,本身就不太划算。 所以,尽管关宁的部队有八千多人,但李斌始终没把他们计入到战力之内。这样一算,真有敌人攻来,漂渝津的防御力量还真就只有太史慈的五百人。 太史慈天生无畏,李斌是很佩服的,但眼下的形势却让他不得不忧心忡忡。看信的时候,对那些分析什么的也是一扫而过,一心只看着徐晃的安排,直到信的末尾,他才松了口气。 “还好,公明将军行事足够谨慎,留了关将军的三千人在泉州策应,不然……” “其实没这个必要,文长那边要对付麴义,更需要援兵,不过……” 太史慈浑不在意的笑道:“上阵亲兄弟,静之和弟弟也有很长时间没见面了吧?这次正好借这个便利亲近亲近。这边的建设工程都差不多,也不用你一直在这里指挥调度,索性你就去泉州迎一迎,商议一下协防配合事宜好了。” “这……”关宁其实也有这个想法。 老爹这辈子就是操心的命,原来两兄弟没出仕,他为了二人的前程忧心不已。等到时来运转,两兄弟分别出了头,他又为弟弟的安危担足了心。 之前主公轻骑南下,在徐州连番激战,捷报连传,整个青州都欢欣鼓舞,只有老爹夙夜忧心,寝食难安。生怕弟弟在阵上撞上青州的猛将,丢了小命。也怕保住了性命之后,弟弟不知好歹。不肯弃暗投明,要顽抗到底……总之是操碎了心。 几个月下来,老人就像是生生老了十几岁似的,一下子就变得老态龙钟。 直到弟弟有了消息之后,老爹这才算是放下了心思,可安心没几天,老头又纠结了,因为他想儿子了。 说起来。老关这也算是咎由自取,是他自己亲手把儿子送出去的,然后担心的也是他,现在想儿子的还是他。但可怜天下父母心,关宁也是无话可说。 其实他自己也挺想弟弟的,但关平在高唐一共没停留几天,就被王羽调去泰山军给徐晃做副将。然后做为先锋大将,领军北上了。 这次确实是个难得的见面机会。 “这什么这,只管去,还怕没了你,某这里就支应不开么?”太史慈大力一拍李斌的肩膀,将后者拍了一个趔趄。粗声粗气的说道:“这不是还有文武在嘛,有啥好担心的?” 关宁想想也是,也不多啰嗦,当下领命去了。 太史慈面上大咧咧的,但实际上。并非真的只想着打仗打个痛快,等关宁一走。他就和李斌详细的商议起防御事宜来。 “乌丸要来,只有两条路,要么走卢龙塞,要么走白檀……” 卢龙塞就是后世的喜峰口,在徐无山东麓的最东面,刚好处于两山之间,是内蒙草原通往幽州的重要通道之一。白檀则是渔阳最北面的一个小县城,差不多就在后世的密云水库正北,燕山山脉在这里有一个缺口,也可供大军通行。 “公明的布置是多处布防,主力居中,一处受警,则以主力迅速相应救援。乌丸若走白檀,八成会撞上泰山军的主力,就轮不到咱们了……从卢龙塞来,按说也不太可能,田法式在右北平守着呢,但料敌从宽,咱们就当田法式也大意了,被乌丸人溜进来了……” 李斌听得直翻白眼,田楷又不是愣子,卢龙塞那么重要的关口,怎么可能一点都不上心?不过料敌从宽这话也没说错,漂渝津太过重要,如何小心也不为过。 “走卢龙塞的话,胡骑应该会从东面来,说不定离海岸会很近,所以,某这里有个想法,咱们一起商议商议……” 说是商议,但太史慈却没给李斌留多少插嘴的机会,一张嘴和连弩似的,突突突一顿狂飚。说罢大手一挥,又在李斌肩膀上重重一拍,呵呵笑道:“就这么办了,我攻,你守,这个安排不错吧?好好干,我看好你哦。对了,给主公回报的事也交给你了,某现在要去整军军马,战前训话了。” 一边说着,他就那么不负责的走了。而李斌憋了一肚子话,却被太史慈一巴掌就给拍了回去,最后只能在肚子里无声的叹口气,认命了。这年头,老实人就是受欺负的命啊。 好在,乌丸无声无息的通过右北平防线,出现在漂渝津外的几率非常之低,子义将军的大胆计划,就随他去好了。 …… 汉代山海关还没修建,卢龙塞就是秦汉长城的最东段,是幽州最重要的军事要塞之一。 因为城关依山而建,所以不同于平地建起的城墙,异常雄伟,外围主城墙高五丈,宽三丈,长一百丈,由石块从里到外整体码堆而成。在主城墙两侧,还有在山上修建的辅墙,功绩两百余里,可谓是当世雄关。 幽州边军常年在此驻有一营守卫,即便河北大战最艰难的时刻,公孙瓒也从未抽调此地的一兵一卒。田楷驻守右北平之后,也从未松懈这里的守备,将全部兵力的近四成,也就是三千兵马驻防于此。 然而,就在太史慈定计守港的这天夜里,卢龙塞内,正陷入了全面的混乱之中! 若有人从草原方向接近,一定会感到很奇怪,因为城垒那五丈高的城墙屹立如故,城门也紧紧关闭着,敌人从何而来呢?可如果他能换个方向去看,就会恍然大悟了。 卢龙塞的南门大大的敞开着,四周布满了鲜血和尸体,城内正在彼此怒视、激斗、厮杀着的,身上穿着同样的汉军服色。 “阎柔,你引贼入室,不得好死!”一名校尉装扮的人浑身浴血,犹自挥刀狠斗,一边打,一边破口大骂。 阎柔甩着一脑袋小辫子,纵跃如飞,像是一只大马猴一样,口中冷笑不断:“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只有活下来的人才能书写!田荣,你就安心的去死吧,放心,你不会寂寞的,因为你哥哥也很快就会去陪你,哈哈哈哈!” “书写史书?凭你也配!呸!”田荣大怒,挥刀如风,斩向阎柔:“我兄长不会象我这么大意,你想杀他?下辈子吧!” “你以为同样的招式我会用两遍吗?你仔细听听……听!听到了没有?蹋顿的两万大军已经来了,田楷匹夫,有何能为可挡?还不给我死!”趁着田荣被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分了心神,阎柔蹂身而上,毒蛇般探出,直直的刺入了对方的心口。 “下辈子做个聪明人吧。”不去看对方至死圆睁的怒目,熟练的将刀一拧,一推,一拔,任由田荣的心头热血喷了满脸,阎柔举刀向天,大声狞笑:“田荣已死,乌丸大军就在城外,谁还敢顽抗?哈哈哈……” 第六九六章三里挑一 “主公,前面就是乐成城了……公孙将军虽然心高气傲,但比张燕更有自知之明一些,知道自己在内政方面有所欠缺,故而冀东三郡也是亦步亦趋。两年下来倒也有了些模样,但比起咱们青州,终究还是差得远……” 带着满满的自豪,向导尽职的说明着沿途的地理人文,换成其他时间,王羽肯定会听得津津有味,但现在他却有些心不在焉。 现在正是离开平原城的第五天,沿途上,王羽已先后接到了魏延、徐晃和太史慈的回报,幽州战局的急转直下,说是触目惊心也不为过。 公孙瓒太急了,敌人也太过狡猾。 鲜卑三部联合的事,历史上应该没发生过,否则这样的大事肯定会有记载。历史上没发生,很可能和曹操的对外策略有关;现在这件事则很可能和刘虞、许攸的策动有关。 阎柔、鲜于辅这些人,后来都成了曹魏的高官。曹操亲征辽东,剿灭了袁尚、袁熙之后,就把北疆留给了这些地方势力,鲜于辅就是刘虞之后的幽州牧,阎柔是什么官职,王羽不太记得,但比起刘虞、公孙瓒时代,肯定是只高不低就对了。 因为是怀柔政策,所以鲜卑人就感觉不到迫在眉睫的危机,依然沉浸于自相残杀。而鲜于辅、阎柔等人掌控了实权之后,也得以更深入的参与草原上的争霸,故而曹魏时代的北疆,没受到过太严重的威胁。 等到后来曹彰成年。出镇北疆,边境就更加安稳了。曹操也得以专注与孙、刘两家争夺霸权。 现在呢?公孙瓒是有名的强硬派,自己虽然只和外族打过一次交道,但高唐那座得胜山却早已名震天下了。便是当年的霍去病,手段也未尝如此狠辣过,封狼居胥的同时,他没少抓俘虏。 所以,鲜卑人会感到惧怕,采取自保措施也是有情可原。 当然。以鲜卑人的智慧和信息量,很难把握住事情的重点,但许攸可以!此人行走于中原各路诸侯之间,对中原形势的了解,不在任何一家诸侯之下,再加上他从中平年间就练就的阴谋策划能力和口才,说服头脑简单的胡人自然不会太难? 单凭许攸一个。肯定没有行走于鲜卑各部,串联勾结的本事,但刘虞在草原上是很有名望的。年年送钱送粮,还帮忙压制了公孙瓒这头恶虎,如果这样还得不到鲜卑人的友谊,那鲜卑人也就不能算作是人了。 王羽叹了口气。某种程度上,倒是自己帮了许攸的忙。 他倒不会因此而懊恼,幽州问题迟早要解决,宜早不宜迟,拖着反而夜长梦多。至于被敌人利用什么的,那也是无法可想。 战争的最大特点和魅力。就是过程中充满了不确定性,即便是兵圣他老人家,也从未留下只言片语,教后人如何完全把战局掌控在自己手中,因为那是完全不可能实现的一件事。 拿这场幽州之战来说,自己也没想到赵云、魏延在中山打的那么顺手,同样也控制不了公孙瓒的情绪,只能看着他一头冲进了陷阱。 现在的问题不是总结经验教训,而是如何解决难题。 目前的形势是这样的:公孙瓒在居庸城战败,却没有全军覆灭,公孙瓒在激战中受了重伤,在残军的护持下,避入居庸城坚守待援。 一部分突围求援的骑兵,将居庸城的消息传递给了蓟县的单经和涿县的邹丹,二人集中了手上不多的兵马,一边向青州军求援,一边义无反顾的踏上了救援之路。 以两千多骑兵,七千左右的步卒,向刚取得一场大捷的十万胡骑发动进攻,可谓以卵击石。但无论是私心很重的单经,还是邹丹,都没有丝毫的犹豫,二军在昌平会师后,压根没等徐晃的回信,直接就北上了。 很显然,魏延的劝说失败了,不但失败,而且还令得邹、单二将意识到,青州军不可能跟他们一样,不顾一切的救援公孙瓒,所以二将才走得这么干脆。 他们离开昌平时的心情,想必也不是对胜利的憧憬,而是怀着和老兄弟们死在一起的决心吧? 徐晃的应对中规中矩,他分兵四路,遣关平的三千军进驻泉州,协防漂渝津,同时也可以有效防止东面的敌人潜越东路防线,攻入冀州。 胡才率三千兵留守雍奴城,保护漂渝津往蓟县的粮道,同时作为关平的后备军;李乐率两千军西进范阳,与魏延汇合,压制麴义和范阳地方势力;自己则率领主力部队进驻蓟县,兼顾各条战线的安全,根据战局的进展,采取必要行动。 没有奇谋,也不需要奇谋,这个时候就是要求稳,无论如何,阵脚不能乱,这就是所谓的大将之风。 相对而言,魏延和太史慈就显得有些激进了。 早在与李乐汇合之前,魏延已经将矛头对准了涿县。 麴义也是一员上将,邹丹围城,魏延窥伺在旁,他自然不敢轻动,但邹丹一走,他若是还意识不到战局有变,采取果断行动,那他也不过是个只会红着眼拼命的庸才罢了。 魏延的计划,就是预测麴义的动向,然后在他的必经之路上设伏,待其经过时,全军暴起突袭。 计划不能算差,但不确定性太高,一旦预测不准,或者被麴义窥破,加以利用,魏延的处境就很危险了。情报显示,幽州杂胡领袖之一的齐周,在蓟县之战后,率余部进入了范阳境内。 王羽没听过这个人的名字,但既然能和鲜于辅、阎柔并列,势力肯定不容小觑,一旦齐周和麴义合流。那魏延即便伏击成功,恐怕也无法扭转强弱之势。反而会把自己送入仙境。 但魏延还不是最危险的,最冒险的是太史慈。 东路是否会有警讯,现在还不确定,所以徐晃统共只部署了六千兵马在东线。王羽估计,徐晃应该是觉得右北平还有田楷挡着,就算挡不住,至少也能传个消息过来,到时候再做调整也来得及。 徐晃的处置毋庸置疑。 现在幽州战线全线告急。处处捉襟见肘,兵力要保持机动才是最安全的,构筑防线,处处被动防御,只会彻底将主动权拱手相让。 不过,王羽觉得,以胡虏和许攸联合之后的狡猾。乌丸若来,也不太可能摆明车马的来,应该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 太史慈似乎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把漂渝津的防务丢给了副手李斌,自己带着五百海军扬帆东进。准备狙击东来的乌丸大军。 王羽揉揉眉心,搞不好啊,这又是一场几百对几万的悬殊战斗,这个太史子义,怎么就不能让人省点心呢? 王羽皱眉苦思的时候。诸葛亮这个参谋也没闲着,他一面拿着舆图仔细研究。将战局和地理状况一一对应上,一面向几个向导请教,避免纸上谈兵。向导有关乐成的介绍,倒有大半是说给他听的。 远远已经望见了乐成城的棱廓,诸葛亮终于理出了头绪,提醒道:“主公,到了乐成,就必须要决定前进方向了,是沿着清漳水东北而进,去支援漂渝津?还是沿着沠水继续北上,去范阳支援文长将军?亦或走滹沱河路线,去蓟县主持大局?” 这是个很艰难,也很重要的选择,三路都有必须要去的理由。 魏延和太史慈不用说,他们面对的敌人都很强,自身的兵力却很有限,徐晃那里看似安全,其实也挺危险的。 一方面徐晃要决定在什么时间,以怎样的规模支援同僚的分战场,另一方面,他还随时有可能直面乘胜而来的十万胡骑。把这么重大的决策交付在部将手中,这也是一种风险。 “不等羽林军和疾风骑兵的回报再决定?”王羽还在思考,未及答话,吕绮玲心直口快,插嘴问道。 王羽摇摇头:“子龙出关后,一直行踪飘忽,现在具体在什么位置都很难讲,给他下指令,还不如指望他自行判断呢。其实,我现在倒是希望信使找不到他,如果能被信使找到,他的处境恐怕也很危险了。” 不像他这支亲卫,赵云的轻骑机动力超强,就算明知他的行军路线,信使都未必追得上,更别说在兵荒马乱的代郡了。所以,王羽给赵云的命令是最模糊的,甚至可以说,那不是命令,只是提供了军情分析供对方参考而已。 吕绮玲回头看看自己的队伍,倒也理解。 名义上都是骑兵,但以烈火为名的亲卫重骑行军速度并不很快,因为这是一支武装程度极高的重装骑兵。 别看表面上只有一千五百人,但随行的扈从却足有两三倍于此!换乘的战马,驮马,再加上马夫,上路后吕绮玲才发现,这支一千五百人的小军,实际规模却已经超过了五千人的雷霆军,远远看着行军的队列,说是一万兵也有人信。 所以,风火骑兵的行军速度,特别是战略行进速度,其实是差了好几倍的。信使能准确找上王羽,找赵云却是千难万难。 “那羽林军呢?”想了想,她又问道。 “文则啊,”王羽呼出一口气,形成了一条长且粗的白雾,看着白雾渐渐消散,他的思路也开始清洗起来:“只要有命令,文则肯定能执行得完美无缺,他那边不用担心……” 说着,他一欠身,在诸葛亮手上的舆图上指了指:“我决定,咱们就走这条路!” “这条?”看着王羽指点的地方,诸葛亮等人都吃了一惊,这个选择,着实有些不靠谱啊。 第六九七章猛虎搏狼 经由乐成之后,王羽有意的加快了行程,只用了三天,就抵达了易水河南岸的易京城。 这里原本没有城,但公孙瓒似乎对此地情有独钟,前后两世都筑城于此。从地理位置上来看,此地做为联通冀、幽二州的枢纽,确实是个要害,此外,公孙瓒说不定也是为了表达,对当年过易水而刺秦王的那两位壮士的缅怀之意。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荆轲传诵千古的慷慨悲歌,也只有在这易水之畔,眺望远山旷野,大河奔流才能真正体会到。 看到王羽的旗号后,易京城顿时城门大开,公孙瓒的续弦妻子侯氏,儿子公孙续亲自出迎,规格之隆重,把王羽都给吓了一跳。 “家父不听叔父忠言,以至中了奸人圈套,性命只在旦夕之间。诚此危急存亡之秋,叔父不计前嫌,亲身前来救援,小侄代家父并幽州上下,俱感大德!” 这还是王羽第一次见到公孙续。 公孙瓒的两个弟弟公孙越和公孙范都是能征善战之人,但他这个儿子却完全没继承他的勇武,说话、行事都像更像是个书生。而他的几个弟弟还不如他,都是文不成、武不就之辈,这也是公孙瓒的一桩心病。 在河北大战后,公孙瓒对王羽的合并计划并不排斥,其实也与此有关,反正儿子继承不了自己的事业,何必死撑呢? 公孙续大概也知道老爹的心思。更知道不论幽州大战的结果如何,公孙军失去独立性都已成必然。所以此番出迎,竟是做足了礼数,执下属礼与王羽相见。 这是个明白人。王羽暗自点头,做出了判断。 “贤……侄不必多礼,”王羽并不托大,连忙下马搀扶,但称呼到了嘴边却打了个结。 公孙续年纪不算大,但也已年近三旬。比王羽大了快十岁,冷丁称呼对方为贤侄,确实有点违和。但从辈分来说,他和公孙瓒平辈论交,公孙续这么称呼倒也没错。 难怪老爹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呢,敢情是故意的啊?自己身为一方诸侯,平辈论交的人太多。要是父子一起出现,很多老爹的同龄人倒要称呼老爹为叔父了,确实会搞得很难堪,老爹此举,竟然也是有深意的。 在心里感叹着,王羽搀扶起公孙续。温言宽慰道:“贵我两军本就是一家,何必客气?莫说伯珪兄当年有大恩于我,就算没有,同为汉军,又岂能不同仇敌忾。坐视友军遇险?” “叔叔此行果然是要往居庸解围么?”王羽对公孙瓒的夫人所知有限,但看起来。这位侯氏夫人也是懂些兵法的,一句话中,连自己接下来的行程和目的都一并问了。 “敢叫嫂嫂知道,”王羽抱拳施礼,答道:“小弟此行,当由范阳北上,与部将汇合后,尽早歼灭范阳境内残敌,然后继续北上,在蓟县与大队人马汇合,往居庸城解围。” 侯氏和公孙续对视一眼,眼神中尽是愁苦神色。 王羽的对策没问题,如果他不理会范阳的敌军,直接越境而过,那么,不但他的后路会受到威胁,说不定易京城都要遭殃。 易京城是公孙瓒苦心经营的堡垒,单是城外的壕沟就有十余重,战壕内又堆筑有高达五六丈的土丘,丘上筑有营垒,可谓坚固非常。 可是,再怎么坚固的堡垒,都需要人来防守。 公孙瓒出征后,东三郡其他地方,兵力都被抽调一空,处于完全不设防的状态,连渤海治所南皮、河间治所乐成都不例外,只有易京留下了两千人左右的戎守部队,但也多半是老弱病残。 公孙瓒兵败的消息传到易京后,城内人心惶惶的,也就是范阳的敌人不知出于何种缘故一直没能抽身南下,否则只要敌军过了易水,公孙续也只有带着继母、弟弟们逃命的份儿了。 等王羽过境后,偌大的河间郡,就一点防备都没有了,只要范阳的敌军派出几百骑兵,就能把东三郡搅个天翻地覆,试问,不消灭身后的隐患,王羽又怎么敢继续北上? 但眼下距公孙瓒兵败已经有十多天了,说是还在固守待援,但居庸城那种小县城,又岂能久守?单经和邹丹的救援虽然令人感动,但敌我实力相差过于悬殊,也没办法报多大期望。 青州军若是迟迟不至,那…… 王羽笑笑,又道:“嫂嫂不必忧虑,且不说伯珪兄英勇盖世,麾下多有善战之士,不至轻易为敌所趁。即便有个万一,胡虏也未必急于对居庸城下手。” 侯氏惊疑问道:“叔叔这话怎么说?” “胡人以狼为图腾,作战的风格也和狼群捕猎很相似。狼在动物中算是很有特色的一种,它没有狮虎的力量,却有超越狮虎的凶残;没有豺豹的灵巧,却远比这两者团结,懂得协作;没有熊罴的力量,狡猾起来却不比狐狸差……” 王羽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评述起了胡人和狼的关联。听起来全不相干,侯氏愕然之下正要发问,却被公孙续扯住,转头看时,发现这个一直以来有些软弱的继子眼中,突然有了不逊于乃父的坚定神色。 将这对母子间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王羽不动声色,继续说道:“狼群面对猎物,即便是相对弱小的猎物,他们也不会贸然展开全面的进攻,而是反复的试探、骚扰,直至对手精力、体力不支,露出致命的破绽,这才真正发动……” “这不是因为它们凶残,捕食之前还要逗弄对手,那是猫的习性,这么做皆是出于生存的考虑。狼群,在有可能的情况下,更愿意用最微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战果。即便是弱小的对手,反抗起来也有可能让一只或几只狼受伤,在弱肉强食的草原上,受伤就等于死亡!” “叔父的意思是……”公孙续眼睛一亮,听出了王羽的言外之音:“胡人不愿意在居庸城与您会战,现在营造出来的全线进击只是假象,是真正攻击前的骚扰和试探?” “不错。”王羽发现这位便宜侄子还是很有悟性的:“算计伯珪兄时,他们遵循的也是这样的规律。先借助刘虞的力量消耗伯珪兄,让他不断作战、分兵,等到胜利来临前,伯珪兄刚刚松懈下来的一刻,发动突袭……诱饵是刘虞。” “现在,他们的对手换成了本将,采用的还是相同的战法。他们明明就没有与本将决一死战的勇气,偏偏摆出了围点打援的架势,这是为什么呢?很简单,他们想利用伯珪兄,和全线进击的假象,来调动我军,妄想牵着本将的鼻子走!” 这一次,不但公孙续等人露出了震惊的神情,连青州众将也都若有所思起来。 在乐成,诸葛亮指出,王羽有三个选择。 其中,直驱蓟县与徐晃汇合是最稳妥的,主帅,终究应该处于一个能指挥全局的地方,而不是做为部将东征西讨。 去漂渝津增援是最急切的,漂渝津是屯粮之所,太史慈用兵又过于大胆,而周边也没有足够的援军可以补漏。王羽亲自去坐镇,一方面带去了一支有力的援军,此外还可以压制太史慈,同样可以在漂渝津指挥全局,有一举三得的功效。 只有去范阳是最没效率的。 范阳的魏延虽然面对着多数敌人,但李乐的援军已经入境,于禁抵达飞狐道后,也会迅速分兵东进来增援。只要魏延不太过冲动,和优势敌人决战,而是以牵制为主,形势很快就会得到扭转。 经由范阳虽然同样也能到达蓟县,但解决范阳的敌人可能需要很长时间的纠缠,在这种时候,任何一点时间都是无比珍贵的,进兵范阳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的决策。 但诸葛亮已经习惯王羽的作风了,知道这位主公不喜欢走寻常路,说不定又是冒险精神发作,想到范阳去和老对手了却恩怨,所以只是尽到参谋的职务,列举了各种可能性,并不多劝。 而吕绮玲是有仗打就行,不会思考太多前因后果,张辽则时时记着自己的身份,在军议上都很少开口,更别说主动劝谏了。 没人苦劝,也没人追问,众人就这么带着疑问来到了易水河畔,最后被侯氏的问题引出了答案,而且还是个事先谁都没想到的答案。 循着这个思路想想,还真的挺有道理的。 别看胡骑很多,动辄十万,但他们的战力不行。 当年在檀石槐的带领下,鲜卑进入了全盛时期,三部紧紧团结在檀石槐旗下,实力比现在的鲜卑强大得多,但汉军讨伐时,也只是派出了三万骑兵,就逼得檀石槐使尽浑身解数,又是诈败,又是诱敌的,最后才艰难取胜。 现在他们虽然打败了公孙瓒,但对上骠骑军一样没有胜算,至少正面打不行。所以,王羽的推断很有可能就是事实,胡虏这一次,是要以公孙瓒为饵,设下另一个圈套。 “他们的最终目的到底是……” 王羽朗笑一声,道:“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我军都不需理会,只消摆出堂堂之阵,见招拆招便是,这就是……嗯,就是猛虎搏狼之法。” 第六九八章乱中有序 渡过易水,就是范阳。 按说范阳这个名字,应该是范水之北的意思,但王羽也不知道是哪条河流有这个别称,还是那条河流已经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反正他翻遍舆图,也没找到这条范水的具体位置。 找不到范水是小事,真正的麻烦来自于范阳本身。 因为不太清楚范阳的形势如何,过河之后,王羽下令收起旗号,偃旗息鼓的前进,等确认了几路友军的确切位置,和战局进展之后,再展开有针对性的军事行动。 从易水北岸至拒马河的宽阔地域上,除了几个孤零零的堡寨和四门都用石块塞起来的容城县城外,基本上已经没有了人烟。没有人烟的地方,自然也不会有敌军的斥候和细作在附近隐藏。 大张旗鼓还是偃旗息鼓,都是做给敌人看的,没有人,媚眼自然等于抛给了瞎子。 实际上,那些没人居住的村庄里真的埋伏有细作,这些人也未必注意得到王羽这支兵马。 自从鲜卑人大举入侵,击败公孙瓒的消息传开后,整个幽州都乱了套。 在这个边塞重镇,胡汉本就混杂而居,双方一起忍受着官府的压迫,相互之间,至少汉人百姓对胡人,是没有什么隔阂的。但从杂胡的角度看来,汉人是一体的,不分百姓和官僚,受官府压榨的仇恨,就此蔓延到了所有汉人身上。 这一点,和西凉的羌人是一样的。汉末西凉的羌人屡屡反乱,对汉人百姓大肆杀戮。就是这种心态的具体体现。 而幽州跟西凉不同,这里有位白马将军,草原上的纯种胡人,在他面前尚且只有扑街的份儿,何况杂胡? 所以,一直以来,幽州的杂胡虽然对汉人敌视得很,但从来没有主动表达出来过。没办法。谁让汉人有白马将军这样的豪杰呢? 等到刘虞来了幽州之后,对杂胡来说,就像是溺水的人看到了救命稻草,总算是能吐口气了。于是就有了鲜于辅、阎柔等人的投效。 而这一次,守护神一样的公孙瓒败了!不是败给中原的诸侯,而是败给了他一直瞧不起的鲜卑人! 幽州一下子沸腾起来,杂胡们欣喜欲狂。以头抢地,捶胸顿足的欢庆着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欢喜之后,自然是宣泄,将几十、几百年来累积的各种仇恨宣泄出来! 他们找不到几个汉朝的官吏,幽州西部各郡县的官员都是刘虞委任的,基本都是地方势力在把持。这些人显然不属于报复的目标。所以,他们只会,也只能将这些积怨发泄在无辜的汉家百姓身上。 王羽看到的,就是浩劫之后的场景,或者不应该说之后。因为这场浩劫仍在进行之中。 周家集、侯家寨、张家庄,先后有三四个结寨自守的村落看到青州军后就点起了报警的狼烟。他们把青州军当成了杂胡的报复大军。用长弓大弩远远地问候。 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容城,见到青州军靠近城墙,该县县令先是命人向城外射了一通乱箭。然后亲自登上城楼,请教前来打劫的好汉们需要多少孝敬才肯离开。 如果数量合适的话,他愿意献出自己和城中百姓凑出来的家产买条活路。如果数量太多,容城的汉家儿郎就宁愿战到最后一个男人倒下。 末了,他还解释了一句,告诉王羽,自己和城内的很多百姓其实也有胡人血统,不过得追溯到几百年前的战国时代了,所以大家都是一家人,杂胡不打杂胡云云。 王羽强忍着一箭把县令射下来的冲动,对方的言论虽然很有汉奸的嫌疑,但形势如此,为了活命也是没办法的事,对方能在危急关头组织起百姓守城,已经颇不容易了,没必要再苛求。 他吩咐掌旗兵把帅旗扬起,号令全军披甲。想着对方若依然不肯开城,就绕城而过,找个肯相信自己身份的村寨询问情况。不过,最好还是能在容城取得情报,这里毕竟是县城,消息总比那些普通村寨来得更准确。 进入范阳境内之后,王羽遇到的最大麻烦就是没有情报。 因为这场杂胡之乱,青州的情报网被摧毁得一塌糊涂,想与任何一路部队联系,都得通过易京来中转,耗时耗力,不胜其烦。 “这是……骠骑将军?”望着城外先后升起的几面大旗,迎着长风猎猎飘舞,成片成片的具装铁甲耀目生辉,县令顿时激动起来。 大汉冠军侯! 骠骑将军王! 毫无疑问的表明了来者的身份!赶在这种时刻出现的骠骑将军,无疑是上天派来拯救苍生的使者啊! 造假?且不说杂胡有没有这个脑子,就算有高手想到了,并伪造了将旗,但他们能置办得起这套行头吗?一千多具全身铁甲和马铠,老天,除了坐拥青、冀二州骠骑将军,天下有几个人能有这么豪阔的出手? “快……快开城门,不,等本县下去再开,本县要亲自迎接骠骑将军大驾……还有,找几个人吹号……还傻愣着干什么?怕?怕个屁!有骠骑将军虎驾在此,给那些杂胡天大的担子,他们也不敢上门送死啊!” 县令激动的声音都颤抖了,一边狠踹着几个发呆的衙役和郡兵,一边整理衣冠,歪歪斜斜的向城下走去。 很快,城门洞开,铺天盖地的欢呼声一下从城门洞中喷涌而出,让王羽不由惊讶万分,琢磨着这么个小县城里,到底挤了多少人。 “有救了,咱们有救了!” “骠骑将军终于来了!” “救苦救难的骠骑将军,请您斩妖除魔。早早将那些该死的畜牲铲除干净罢!” 进城沿路,到处都能看到喜极而泣。跪拜祷告的人群,这场突如其来的大乱,让幽州百姓体会到了比中原百姓更恐怖的战乱之苦。 那些曾经朝夕相处的杂胡,凶狠起来,比正宗的胡人还要残暴。后者不过是凭着野兽的本能行事,而杂胡却是有组织,有目的的在宣泄,就像是要将幽州化为一片白地似的。极尽疯狂的杀戮着,破坏着。 其实幽州百姓也不太清楚,胡人、杂胡和汉人到底有什么区别。 血脉?在这边关之地,汉胡之分本来就很模糊,只要没有哪个单于、大人、小王组织大规模的入侵,时常会有人从草原上来,或者定居不走。或者进行交易。 而大汉虽然一直秉承着虽远必诛的理念,但并非完全不给敌人留活路。 开国至今的四百年当中,整个部落内附的胡人不知有多少。他们内附的理由各有不同,被汉军打得服软,在草原上争权夺利失败,或者只是单纯的遭了灾。没活路了,汉家百姓的态度始终如一:热情,包容,大度。 时至如今,除非是从其他地方逃难过来的。否则幽州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胡人血统,区别无非远些近些。有没有将这血统当回事罢了。 如果一定要说区别,大概就是对华夏传统的认可度了。 那些以杂胡自居的,信奉的都是草原上那一套,拳头大就是道理,只要刀子够利,想要什么,可以尽管去拿。而以汉家百姓自居的人,崇尚的是礼义廉耻,对强取豪夺这种禽兽行为深恶痛绝。 王羽第一次来幽州,当然不会一下就有这么深刻的理解,这些都是萧觉,那位容城令讲给他听的。 “早些年的确遭了灾,但也不至于就没活路了,朝廷在其他地方征的税重了些,在幽州却也不至于。再说,这几年都是刘使君在任上,他对杂胡好得很,哪里还有什么胡汉的仇恨?说到底,就是有些唯恐天下不乱之人,趁乱要浑水摸鱼呢。” 这位萧县令意外的健谈,见面后,先是寥寥数语介绍了一下自己,自称是辽东昌黎人,在辽东做过府吏,当过医官,还随船出过海。等王羽问及范阳之乱的始末,他的介绍也很精练、准确。王羽觉得这样一个人做个区区县令,实在是有些屈才。 “依元证所言,范阳杂胡之乱,背后有人指挥、策动,嗯,应该就是那个从事齐周。那你可知道,齐周如今何在?杂胡叛军以及麴义的兵马具体有何动向,与我军有无交战,交战的胜负如何?” 擒贼先擒王,解决范阳之乱的最好办法不是一股一股的去剿灭乱匪,而是直击对方的领袖。没了齐周煽风点火,麴义的三千劲旅撑腰,这些杂胡终究不过无水浮萍,在军民联合起来之后,很快就能清剿干净。 “最开始倒是有些消息,说是邹将军北上后,麴义那贼离城南下,似乎要去攻打易京,路上却遭到了魏将军的伏击,然后齐贼赶去救援,听说是打了个胜仗……然后消息就断绝了。偶尔有些难民来投奔,会说些外面的消息,但也是众说纷纭,自相矛盾……” “一时说魏将军已经全军覆灭,一时又说麴、齐二贼北上,和鲜卑人一起,歼灭了公孙将军全军,然后又打败了蓟县的徐将军……也有人说其实两边都没出境,还在范阳境内纠缠,总之是很乱,让人无从分辨。说不定是麴、齐二贼放出来的假消息也说不定。” 萧觉愁眉苦脸,生怕王羽觉得麻烦,扔下范阳不管了,他虽然只是个小小县令,但对幽州战局也有那么点了解,知道军情如火,耽误不得。范阳乱成这样,想找到齐周、麴义,把他们揪出来剿灭掉又谈何容易? “原来如此。” 然而,让他惊讶的是,王羽的语气全无波动,一点焦虑和忧愁的意味都没有。等他抬眼偷看王羽神情时,更是震惊的发现,对方不但没发愁,嘴角反而逸出了一丝微笑,完全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第六九九章兵不在多 “王羽来了!” 汉尺约为二十三厘米,在三国时代,身高八尺,通常已经是身材非常高大的人了,齐周的身高足有九尺,再加上他没有束发,一头乱发披散过肩,给人的第一视觉效果,就像是一头从蛮荒时代走出来的野兽! 和他对敌的人,往往会被他的形象吓住,还没动手心里就虚了三分,加上他那身怪力,纵横边塞多年,都无人敢与他正面硬碰,素来有狮王之称。 齐周也很清楚自己的优势所在,刻意的加以发挥,他脸上的表情通常狰狞且凶残,大抵就是那种一看就不是好人,而且很可怕的感觉。 但此刻,当他急匆匆走进军帐,通知同伴这个坏消息事,脸上的表情却是七分的凝重,三分的畏惧,全然看不出平时的张扬与霸道。 “终于来了么。”他通报的对象表现得镇定许多,单从语气和神情中来看,完全就是不动声色,但反复握紧松开的双手却暴露了他心中的波澜起伏。想想也是,面对王羽这个名动天下的敌人,谁能真的毫不动容呢? “来势凶猛!渡过易水之后,只在容城停了半天,然后就直奔逎县来了,罗黑子,伍瞎子几个不信邪,纠集了几千人迎上去了,我没拦住。正理,你看咱们是不是也一起……他毕竟只有一千多战兵,剩下的都是扈从和马夫,趁着他没来得及和主力汇合,咱们……” “此战必败!”麴义毫不犹豫的否决了齐周的提议。语重心长说道:“骠骑六军之中,羽林、泰山两军兵力都超过两万。疾风、雷霆二军却只有五千军,隐雾军露在外面的更是只有区区五百人,齐从事,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 按照幽州刺史府的序列,齐周和鲜于辅都是刘虞帐下的从事官,鲜于银则是骑督尉,这些地方实力派从前就没把这些官职当回事,现在刘虞的死讯已经传出。就更没人理会了。 公孙瓒基本上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只要能顺利打退青州军,鲜于辅就是新的幽州牧,到时候大家水涨船高,至少也有个将军的封号啊。 要是别人当面用从事二字称呼,齐周肯定会将那个不开眼的打得下半辈子生活无法自理,但说话的是麴义。他也只能忍了。 幽州和塞外一样,以实力为尊。麴义练出来的兵,众人都见识过,那是相当的凶悍,实战中的检验更是了不得。刘虞之所以能完成诱饵的任务,正是因为他那两千近卫的死战。 这些天。齐周也时常在想,如果刘虞不用麴义守涿县,而是将五千嫡系部队全都集中在身边,自己这些人也卖点力气,蓟县那一仗。是不是有可能打赢呢? 舍弃刘虞虽然有种种好处,但坏处也不少。比如现在,没有刘虞的命令,再想借用麴义的力量就变得很困难了。 他心不在焉的答道:“或许是留待以后再扩军吧。” “错!”麴义嘿然冷笑:“兵力或有多寡,但各军都有其特色所在,在特点的战场上,不同的军队能发挥出来的作用全然不同。王羽南下徐州,带的是隐雾军,而不是亲卫铁骑,你道为何?因为徐州战场地势复杂,并不适合铁骑发挥,隐雾军对战场的适应性极强,五百人能发挥出数千人的作用。” “王羽这次的北征策略你还没看明白吗?羽林、泰山两路兵马的作用尖刀、铁锤,而是铁砧,就像打铁那样……若非公孙瓒冒进,等这两支兵马就位之后,任你胡骑几十万,没了辗转腾挪的机会,也只有被铁锤狠砸的份!” “……”齐周被麴义说得直愣神,对方这番话不能说没道理。 羽林、泰山两路兵马,走的是两翼,抵达终点之后,会将整个幽州分割成三个部分,使得胡骑无法发挥机动力。王羽再和公孙瓒完成会师,就可以逼胡骑决战,完成尖刀、铁锤的使命了。 但此一时彼一时,公孙瓒的大军已经折损得七七八八了,赵云的疾风骑兵不知去向,魏延的隐雾军虽然很狡猾,但五百人也不太可能翻出什么浪来。仅凭那一千五百所谓的烈火铁骑,别说威胁鲜卑的主力大军了,只要将范阳的乱军集结起来,就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齐周觉得麴义可能已经被吓破了胆,所以才发出这些呓语。 “你觉得你现在的兵很多,可以要王羽的命?可若是兵多就有用的话,当年……”麴义一看齐周的眼神,就知道对方的想法了,他并不多劝,轻声道:“算了,齐从事不妨等等看,反正即便罗、伍二位全军覆灭,在范阳你还是能集结上万人出来,何必急于一时呢?” …… 乱兵如匪,王羽深刻地体会到了古人用词的准确。自从过了容城,空气中就一直弥漫着或浓或淡的恶臭味道,他清楚这种味道的来源,烧杀劫掠之后,残垣断壁中逸出的,都是这种焦臭气息。 杂胡,这个在后世已经消失了的名词,一次次的冲撞着他的神经。 明明身为汉人,受着汉人的恩惠和供养,却偏偏以胡人自居,以身上淡薄至难以分辨的血脉为荣,借机行禽兽之事,这些人令他感到非常恶心,也非常愤怒。 若不是理智时刻提醒他,比起追讨叛贼,更重要的是安定人心,让残存的汉人看到自己的旗帜,得到继续坚守的信心,他真想抛开一切,狠狠的厮杀一场。 上天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就在他感到怒火难以抑制的时候,前方斥候示警,五里外发现了大规模的敌人。 “呜……呜……呜!”警报声接连从远方传来,王羽带住了战马,扬起长槊,长风吹过槊锋,渴血已久长锋发出了凄厉的嘶鸣。 “呜呜呜……”警报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快。派往前方的斥候陆续跑了回来,除了校尉李十一直冲本阵之外,其他人都远远地避开本军正面,打马向侧翼绕去。 跟在斥候带起的烟尘后,是一股巨大的烟柱,遮天蔽日。 “报……敌军集结迎战,越有七八千人,打着报仇雪恨的旗号,以打着罗、伍旗号的兵马居多,有三分之一左右的骑兵,其他都是步卒,武器驳杂,只有少量盔甲!” 身为校尉,李十一本不需亲自带队做斥候,到一线的险境中去,但进入范阳后,形势混乱,步步荆棘,他认为只有自己亲自出马,才能最大限度的确保大军的安全。这一次,他确实很尽职,带来的情报非常详细。 王羽点点头,手中长槊一摆,指点向河岸边的一个缓坡,喝令道:“抢占前方那个缓坡,战兵全军披甲,辅兵构筑简易阵地。” “将军有令,全军前进,抢占缓坡……”传令兵接过令旗,高举着向队伍后方疾驰而去。 整队人马骤然加速,飞卷过原野,在敌军接近冲上右前方的一个缓坡。以主帅为中央散开,列出一个松散的鱼鳞阵型。 对面的烟尘慢慢凝固,贼军陆陆续续停了下来,一边议论着,一边用惊诧地目光看向了山坡上高高飘扬的战旗。 虽然在出战之前,就知道了敌人的身份,但真正面对的一刻,才发现敌人的气势竟是如此惊人。面对数倍于己的强敌,还能好整以暇抢占地利并披甲,完全没把自己这些人放在眼里面。 更让人惊讶的还是对方的武装程度,一千多人马具装的铁骑,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不啻于后世第一次看到坦克集群者心中的震惊。 “人倒是不少,兵器也还算齐全,士卒脸上都有彪悍之气,握持兵器的姿势也不算外行,单兵战力可能还不错……”王羽也在观察着敌人,并且很快的做出了判断:“不过,铠甲很少,队形……好吧,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 “乌合之众,一股破之可也!”王羽回过头,向跃跃欲试的吕绮玲命令道:“绮玲率部先登,正面冲击敌人中军,某率部为后进。文远率本部人马,兜个圈子,攻击其侧翼,击破后,断了他们的后路!” “喏!”没有疑虑,对付这种敌人,原本也不需要多精妙的战术,在真正的强军面前,人数差距从来都不是问题。从侧翼攻击是为了加速敌人的崩溃,进而切断后路……很显然,这帮人倒霉了,会成为被杀一儆百的鸡! “弟兄们,随我来!”吕绮玲行动力极高,接令后,想都没想,立刻跃马而前,挥戟高呼。许久未经战阵的赤兔发出了一声嘹亮的咆哮,仿佛春雨之前的惊雷,随即,滚滚的马蹄声如霹雳的回音,如洪流般倾泻而下,淹没了时间一切声响。 “踏阵……”像是被赤兔刺激到了,乌骓紧跟着发出了第二声咆哮,像是一个信号,冲天的战号声雨燕般穿透了雷声,穿过了云层,在拒马河畔的旷野上炸响。 “无归!”亦不可阻挡的势头,千五铁骑,沛然而下。 第七百章铁骑碾压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垃圾时间。 其实铁骑冲阵,近万人搏杀的场面还是很宏大的,不过对王羽来说,不需要斗智斗勇,完全一面倒的战斗,引不起他任何兴趣。 要不是被这些杂胡贼兵的暴行和无耻所激怒,不手刃几个敌人不解恨,王羽甚至有可能和诸葛亮一起留在中军观战。 没有激烈对抗的碾压式战斗,实在太无聊了。 其实杂胡贼兵并不像王羽认为的那么不堪,他们的表现远比王羽曾经遭遇过的几支乌合之众强。比起武器都凑不齐的黄巾军,他们的斗志更强,远程攻击也相当有力,在两军发生接触之前,他们总共发动了三轮齐射! 重甲骑兵远距离行军的速度和步兵差不多,但毕竟是骑兵,临战冲锋时的速度,不比轻骑差太多。而步弓的最大射程只有两百余步,骑兵冲过这样的距离,也就是数息间的事儿罢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临阵不乱,硬是发动起三轮齐射,这样的军队无论斗志还是单兵素质,都比黄巾军强太多了。 再考虑到这支军队在步兵齐射的同时,还发动了骑兵的反冲锋,单论彪悍程度,别说黄巾,泰山那些悍匪恐怕都比不过他们。 这就是自古豪杰辈出的幽燕之地,民风之强悍,远过中原。遭逢大乱,汉家百姓只是在措不及防下遭到了巨大的损失,但很快就聚集到堡寨之中。用武器保护自己和家人;这些胡性极重的贼兵,更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 不过。他们的努力是徒劳的,声势浩大的三轮齐射,不过在雷鸣般的马蹄声中,加了一点伴奏罢了。 箭雨像是雨打芭蕉一般,发出一阵阵叮叮当当的脆响,然后跳动着坠入尘埃,没有带走一片尘。即便是距离接近之后,少量神箭手的精准射击。依然没能取得任何战果。 不是他们的射术不给力,实在铁骑的甲太厚,护持得太全面了! 得到了阙家的技术和工匠后,青州的铸造技术得到了迅猛发展。相关的技术难关一一被攻克,特别是在黄月英在王羽的提示下,利用水车、风车,做出了最原始的水力锻造机床后。板甲的规模化生产就变得毫无阻碍了。 一体化锻造出来,厚达半厘米的板甲,就像是个铁罐头,健卒们穿上之后,完全就是一个个人型坦克。 人马一体的重装骑兵,压根就不怕弓箭。别说在冲锋中遭遇远程攻击,就算某个骑士停在几十步开外,任由一群弓箭手当靶子射,也能支持个把时辰。 在界桥之战中,王羽对上张颌的大戟士。打得就非常辛苦。 先用强弩,以骑射战法反复攻击。到最后也只是锉动了敌人的锐气,杀伤部分敌人后,将后续的战斗交给了公孙瓒的主力部队。 而张颌的大戟士,武装的只是带着前后护镜的扎甲而已,比起青州的板甲,防御力还是要差上一筹的。现在杂胡手中只有弓,面对更胜一筹的板甲,也只有徒呼奈何了。 贼军的头目倒是很顽强,也很乐观,他似乎听说过青州纸甲的一些事,所以在看到弓箭攻击无效后,不惊反喜,让喽啰一起大声宣扬青州纸甲防远程厉害,近战无效的观点,借此来鼓舞士卒的士气。 结果当然是很悲剧,就像是一只豺狗发现了一块肉骨头,兴冲冲的要上去,却发现是块精钢一样,牙齿崩得粉碎。 鱼鳞阵是标准的骑兵攻击阵型,整个阵势呈多重横队,每重横队之间,同一横队每名成员之间都有固定的距离。这样可以更好地防止敌军羽箭齐射,同时也避免同伴之间的距离过近发生碰撞或刮蹭。 在冲锋时,前排骑兵和后排骑兵的位置也要交错开,以避免因接触敌军,速度骤减而引发的误伤。 训练有素的烈火铁骑展开冲击之后,就像是一柄巨大的锯齿刀被一个力大无穷的巨人持在手中,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将贼军第本来就没什么章法的阵列砸了个稀里哗啦,血流成河。 在前锋接触的那一瞬间,贼军首先面对的,是丈八马槊的突刺。和整体阵型的参差不同,铁骑的槊林极为整齐,像是梳子一样刷过来,一刷就是一片血浪狂飙。 贼军武器装备率比普通的乌合之众高,但同样摆脱不了武器五花第八门,形不成章法的弊病。面对铁骑马槊的突刺,只有少数拿着长矛的人可以对刺反击,其他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三尺槊锋迎面刺来,绝望的大呼,将手中的武器扔向对方,然后被马槊串在槊锋上,弹开,或被甩飞。 一排突刺之后,是另一排。 由于铁骑的阵型比较松散,正面的瞬间冲击力不足,但前后两排攻击序列的承接性却很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马槊和长矛、长枪都不一样,攻击方式更多,可以覆盖住骑兵面前的一个扇面。 第一排的停顿,很快被第二排添补,等到第二排的冲击过去,第一排骑兵已经恢复了攻击态势,无始无终,永不停顿。 结果,直到反冲锋的贼兵阵列足足被削去了厚厚一层,前锋死伤殆尽,他们才得到反击的机会。而反击的效果,却是让人沮丧,甚至绝望。 手臂上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吕绮玲看见一个只有布甲护身的敌兵被自己挑到了戟尖上。撞击产生的力量让戟杆骤然弯曲,变成弓形,在戟尖将敌人挑离马鞍的刹那,长戟又猛然弹直。 戟杆上缓冲的力量登时全部释放出来,将敌兵的尸体弹飞出去,在半空中落下一串血雨。 压根来不及做出姿势调整,她的长槊就又接触到了下一个目标。 锋利的戟尖如同切豆腐般刺穿敌军,戟杆弯曲,弹开,又一具尸体飞上了半空。紧借着,她的长戟找上了第三个人,将他刺倒,挂在画戟的小枝上,借着战马的惯性拖出老远,然后抖落,任那条尚未结束的生命在霜冻的土地上翻滚挣扎。 这是她第二次参加实战,第一次率领铁骑冲锋。 在骑兵的集团冲锋中对敌,和普通的演练武艺有很大的不同,根本不需要什么招式,敌人像是主动往兵刃上撞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只要没有力竭,就能一直冲杀下去。 因为经验不足和兴奋,她一时忘了控制马速,赤兔跑发了性,竟是拖着第三个敌手,直直的撞入了敌阵深处。 贼兵遭受了沉重的打击,但斗志尚存,发现吕绮玲这个特殊目标之后,一下就兴奋起来。 青州铁骑的武器是清一色的马槊,只有吕绮玲拿着一柄很拉风的方天画戟,而且她的马也比其他人神骏,连杀三人的武艺和速度,更是证明了她的不同寻常。 贼兵不约而同的围攻而上,想给敌人来个擒贼擒王。 吕绮玲哪会怕这个?不管性格形成的原因是什么,但结果就是,她和王羽、太史慈的性格很相似,就喜欢出生入死的大阵仗,眼前这个,不过是小儿科罢了。 手中画戟一抖,先磕飞了从侧面砍过来的大斧,回手一记猛抽,在另一名挥舞铁锤的敌人胸前留下了一道深及数寸的伤口,将其抽落马下,然后挥舞画戟,化成了一道风暴,将身前的敌人全部圈了进去,只见残肢断臂乱飞,惨呼声不绝于耳。 对身后的敌人,她理都没理,反正后面的骑兵阵列很快就会跟上来,而且,一些杂鱼而已,有必要多理会吗? 板甲的另一个优点就是身前身后的防御同样强悍,几个围攻上前,却被无视了的贼兵愤怒的发动了攻击,却愕然发现,用尽全力的突刺或是斩击,完全无法对敌人造成有效伤害。枪矛还能在甲上留下一个白点或凹痕,刀的斩击却只能听个响而已。 极度的惊愕令得他们茫然若失,全然忘了自己身处战场之上,正在激战之中,很快成为了跟进铁骑槊锋下的亡魂。 刚看到这景象之后,贼军头目还在硬撑,宽慰说那是对方的主将,所以甲胄特别精良。可片刻后,他就什么都说不出了。 贼军全力以赴的攻击只换来了一声大响,铁骑槊刃经由之处却是血肉横飞,这样的景象在整个战线上全面上演着。 亡命徒也不是疯子,遇到理解范畴内的敌人,即便敌人众多,或者力量强大,他们也能鼓起勇气狠斗,但遇到这种匪夷所思的敌人,他们就变得不知所措了。 在铁骑的整体突击之下,能得到的反击机会本就寥寥无几,可这些宝贵的机会,无一不在敌人坚固得不可思议的铁甲面前粉身碎骨。 攻击犀利无比,防御坚不可摧,这样的敌人要怎么打? 彪悍之气鼓起来的勇气迅速丧失,然而,就在这时,贼军头目们愕然发现,人数远不如己的敌军居然分兵了!一支五百人左右的骑兵迂回向己方的右翼,迅速击溃了那里的抵抗,和正面突击的铁骑一起,依靠临河的地势,形成了包围! 就在头目们吓得亡魂直冒的当口,一声大喝在铁骑阵中响起:“皆杀无赦!为幽州的汉家子民报仇!” “皆杀无赦!”铁骑轰然响应,全力攻杀,所过之处,一条条的血河冒着白雾,融化了冻土,汇入东流的拒马河之中。 第七零一章震怖四方 “全军覆灭!这……怎么可能?”齐周震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他知道青州军厉害,也没有小觑王羽的意思,不然就不会接受麴义的提议,按兵不动,用几个不听话的小帅去试探虚实了。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然厉害到了这种地步,一千五对近八千之众,结果竟然不是击溃,而是全歼! 要知道,罗、伍二人都是塞上有名的马贼,战斗力也就那么回事,但看风色的眼色还是不错的。换成齐周自己,就算有一万兵马,和那二位对阵,也不太可能抓住他们,更别提全歼了。 他估计,那俩家伙带着七八千人去打王羽,八成也是琢磨着风险不大,可以博一下,就算打输了,也不会有太大损失,万一打赢,或者只是不分胜负,那可就赚大了。 对方只有一千多人,如果见势不妙,罗、伍两个肯定也不会死撑,怎么可能被全歼了呢?这不合情理啊。 麴义也是动容,这个结果太出人意料了。 发了半晌呆,齐周终于醒过来了,他连声问道:“王羽用了什么计谋?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藏兵了?难道他调遣了这么多部队还不够,把雷霆军也给拉上来了,六军齐出?还是说他那些辅兵也是李代桃僵,是假的?” “不,不是……就是那一千多兵,不,那不是兵,是天兵,刀枪不入,力大无穷。是他用撒豆成兵的妖法变出来的。”来报信的是那一战中少数幸存者之一,这人显然被吓坏了。说起话来也是语无伦次,颠三倒四的,除了王羽没用计这一条之外,根本就没说出有用的信息来。 “……”齐周和麴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虑和震惊。 不用计谋,一千五百人全歼八千兵,除了百十个见机快的幸运儿之外,将接近八千人全部斩杀在拒马河畔。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齐周一把扯住那逃兵的衣襟,单手将对方提起到面前,脸对脸的冲着对方大声咆哮:“看着我,不要在这里鬼嚎!你要是再敢出声,老子就把你丢到拒马河去填王羽的马蹄!” “……”麴义听得简直无语了。拿这个恐吓,算不算是涨别人的威风,灭自己的志气呢? “别。别,我不哭,我不喊,肯定乖乖的,千万别把我交给青州人!”更让他哭笑不得是,这招居然立竿见影。一听王羽的名字,那逃兵立刻噤若寒蝉,不哭也不叫了。 “……”齐周显然也有些意外,嘟嘟囔囔的骂了两声,神色间显得有些讪讪的。他从军帐角落里拎起一个皮口袋,递给那逃兵。哼哼着问道:“从头说,那一仗到底是怎么打的,那可是快一万兵,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咕嘟,咕嘟……”不及答话,那逃兵像是见到救命稻草似的,用近乎抢夺的动作接过皮口袋,凑到嘴边就是一通猛灌,这种时候,没有比烈酒更适合稳定情绪的了。 “前些日子,大当家接受了伍老大的邀请,到故安城聚义,咱们聚了七八千人,一口气攻破了县城,在里面好好的乐了三天……” “别说这些没用的,老子只问你,巨马水那一战到底怎么打的?” “您听我说啊,”逃兵抹了把嘴,眼神变得飘忽起来,声调也是忽上忽下的,眼神是因为酒意上涌,语气纯粹是因为余悸未消:“罗老大本来说要打个埋伏,结果青州的斥候太机灵,远远的就窥破了咱们的行踪,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咱们就攻上去了……” 用计的是贼寇一方,但拒马河一带地势开阔,没有利于埋伏的余地,李十一带队的斥候又很有经验,远远的就发现了贼军的行迹。王羽闻讯的时候,就是贼军伏击不成,改为强攻的一刻。 “青州人应变极快,咱们刚冲到近前,他们的骑兵从冲下来了,那气势……那像是一千多人,整个就是一支万人大军啊……冲起来之后,他们的马槊就像是阎王的夺命签子似的,指谁谁死,不过,最厉害的还是他们身上的甲……” “那甲就像是神仙用符箓加持过似的,弓箭射不穿,刀枪砍不破,连斧钺砸上去,都只能砸出一溜火星,斧子抬起来,那甲还是好好的,里面的人更是屁事没有,回手一槊,弟兄们身首异处了,真真是刀枪不入呐!这仗,没得打,换谁上去也是白扯。” “他们开始是集结在一起冲锋的,等打了一阵子,弟兄们都被杀得心寒,准备扯呼了。可是这么一瞅,就发现青州人早就准备好口袋,把咱们装进去了!” “前锋的五百人,在一个骑红马,使画戟的猛将的率领下,将咱们的阵势凿了个对穿,罗老大就死在了那人的戟下,就是一个照面的工夫,他的尸身就被人挑在戟尖上了……” “中军的五百人半路就减速转向,在前锋经过的路上来回趟,不知多少人被他们踩成了肉泥。后军的五百人兜了个圈子,把右翼踩成了粉碎,然后前锋调头,三支骑兵从三个方向往里这么一压……” “惨,惨啊!弟兄们哭爹喊娘的求饶,可青州人却铁了心的要杀光咱们,冲上去拼命的不是被铁骑撞倒,踩成肉泥,就是被马槊杀得血肉横飞。最后八千人倒有三四千被挤下了河,这当口,拒马河的水凉啊,多少人都是扑腾了两下,就被冻僵,然后就沉下去了……” 一口气说完这些,逃兵也像是沉到河底了一样,渐渐没了声息。丧胆之后拼命逃亡,然后又一口气灌了这么多烈酒,他的心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 齐周和麴义听得也是阵阵心凉,没有任何花巧,前锋凿穿反杀,中军巩固战果,后军迂回包抄,利用拒马河,将八千人生生歼灭在河畔。 侥幸逃生的幸运儿,多数都是在右翼的,包抄的铁骑和另外两队友军之间毕竟有个配合的过程,贼军呈现出败势后,部分被击溃的人就有了逃生的机会。跳河的可能也有少数能逃走的,毕竟拒马河也不是什么大江大河,几千人填进去,河水就算不断流,也变浅了啊。 挥挥手,命人将这个报信的拖走,转过身时,齐周满脸都是忧色:“这下糟了,这个逃卒能来,王鹏举恐怕也探听到咱们的所在了,须得快些避过他的锋芒才行。” 他现在是战意全无了,他这边也能聚集起七八千人,再加上麴义的三千劲卒,实力比伍、罗两个强得多。但问题是,王羽对付伍、罗两个,完全是碾压的,他可没自信抵挡。 依那逃兵所说,青州军身上的铁甲根本没有克制的办法,斧钺、铁锤是克制重甲最好的兵器了,可仍然奈何不了对方的铁甲,自己上去也只有被碾压的份儿啊。 “避?往哪儿避?”麴义冷笑。 “往哪儿不行啊?现在范阳乱成这样,只要不进城,他上哪儿探听咱们的行踪去?”齐周愕然反问。 范阳郡的局势,很大程度上是他有意促成的。在公孙瓒战败后,青州军的战线已经被截断了,只要解决不了范阳,青州军事实上就被分割成了东西两个部分。 为了尽可能干扰青州军,齐周煽动起了这场大乱,为的就是破坏青州的情报网,让东西两路无法及时沟通,取得联系。 此外,这招也可以限制魏延的行动。 那五百隐雾军太难缠了,他们的战法就是专门偷袭暗算,根本不与敌手正面交手。之前魏延试图伏击麴义,结果被识破,魏延却没有半点计谋失败的自觉,跑的干净利索不说,没两天就又缠上来了。 这场大乱给魏延造成了极大的干扰,乱起之后,隐雾军就像是消失了一样,好长时间没出现,同时还将李乐的援兵也给挡在了良乡。 他现在想明白了,打不过王羽就不打,只要化整为零,让动乱持续下去,让对方无法迅速平定就可以了。 范阳这里毕竟不是主战场,能起到一定的牵制作用,为整体战略做出贡献便足矣。 麴义冷笑着质问道:“你自己也看到了,刚刚那逃兵被吓成了什么样子。那一仗的幸存者虽少,但也不是绝无仅有,少说也有百十个人吧?这些人四散而逃,消息很快就会扩散开,你齐从事想着避开,其他人会怎么想?他们还有胆子继续扑腾么?” “这……”齐周念头一转,就想明了其中关窍,冷汗涔涔而下,转眼就汗流浃背了。 “王羽这招是杀鸡儆猴,放在中原,消息传开后,可能会引得群情愤慨,群起而攻,但你那些弟兄恐怕就……” 不用麴义提醒,齐周也知道,崇尚弱肉强食的人,遇到强的逆天的强者时,最直接的反应就是夹着尾巴开溜。就算有少数顽固分子打算负隅顽抗,也扭转不了大势,边地的汉民,也不是老老实实的绵羊。 跺跺脚,齐周焦躁起来:“那怎么办?总不能现在就出塞吧?这仗不是才开了个头吗?” “怎么办?”麴义眼中精芒一闪,霍然而起,厉喝有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让某会会他的无双铁骑,给刘使君报仇!” 第七零二章巨马水之战 战争,通常是看起来简单,但台前幕后总是有着这样那样的算计和原因。 这场幽州大战,在刘虞一方而言,面对面的会战,从一开始就是要极力避免的。刘虞在蓟县迎战,完全是因为公孙瓒独自进兵,是个各个击破的好机会,他不知道胡人方面已经有了抛弃他的想法,自然要把握机会,迎而战之。 而齐周和麴义在先头部队惨败的情况下,做出迎战的决定,固然是麴义复仇心切和视死如归的勇气使然,同样也有不得已的原因。 范阳大乱,趁机浑水摸鱼的杂胡何止数万? 在蓟县战败后的杂胡,倒有超过半数进入了范阳境内,大肆烧杀劫掠,有若狂欢一般。 齐周没本事把所有人都统和起来,但只要有这些人的存在,哪管青州军再怎么强悍,想平定范阳也也要花费相当的时间和精力。 至于王羽的亲卫骑兵,如果识相的话,他就应该绕道。否则一路战下来,哪怕是几十个杂胡才能拼掉一个青州骑兵,走到涿县之前,一千五百骑兵的血也会流干。 然而,在第一场遭遇战之后,整个范阳境内呈现出的是千兵万马避黑骑的情况,数万杂胡偃旗息鼓,屏声凝气,再无一人敢于挡在青州军的前进路线上。 而随着消息的扩散,范阳的汉民大受鼓舞,渐渐的从堡垒、城寨中走了出来,不再各顾各的。而是团结在一起,一面对已经丧胆的贼兵穷追猛打。同时纷纷派遣使者往拒马河拜见王羽,表示恭顺之意。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境内的几支青州军随时都有可能恢复联系,等到徐晃分兵南下,或是羽林军的先锋进入范阳,便大事去矣。 故而,尽管心里有一百一千个不甘愿,但齐周还是与麴义一道。离开逎县南下,准备在拒马河畔与王羽决一死战。 在范阳的乱势最猛烈之时,以齐周的号召力,他随时可以召集起两三万人,但现在,与他一道南下的却只有三千多骑兵。其中有一千左右是他自己的家底,说是私兵或嫡系马贼都可以。其余的则是范阳齐家的亲族、附庸之类。 曾经啸聚一处的杂胡大军已经做了鸟兽散。若不是齐周以麴义从前的战绩说之,剩下的这些人也早就开溜了。亲戚关系或者从前的恩义,哪有自家的小命重要?那王鹏举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麾下都是刀枪不入的铁骑,谁敢跟他作对? 麴义和他的先登营,是众人最后的希望所在。 笼络了麴义之后。刘虞自然奇货可居,将这张王牌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 练兵且不说,宣传方面也是火力全开,从千余先登大破三千白马义从,到先登营全歼义从。进而攻破了公孙瓒的中军,再到最后麴义大破公孙瓒。听起来就像是麴义凭借一人之力,打赢了整场大战一样。 当然,流言这东西本来就很容易失真,反正传得越夸张,对刘虞就越有利,幽州军的士气就越高,何乐而不为呢? 如齐周这种高层人物当然不会为此所迷惑,但麴义对步克骑的战法很有研究,也很有办法是不争的事实。王羽带的是一支纯骑兵部队,只要麴义能再现界桥之战的辉煌,迎头挡住敌人的锋锐,这一战就有的打。 刀枪不入的重铠骑兵也不是完全没弱点,他们的灵活性很差,无法及时转向,除了正面冲击之外,就再没有其他攻击手段了。只要设法延缓铁骑的速度,让他们跑不起来,那么,不管他们的防御力有多高,只能挨打不能还手也是白搭。 齐周很庆幸,之前放任罗、伍二人去试探,让自己有了充分的时间研究对手。同时,他身边还有麴义这样可靠的伙伴可以依靠。 要知道,当年麴义可是只靠一千人,就正面阻击了名震天下的三千义从! 而这一次,他麾下足足有心怀死志,矢志复仇的三千精锐! 怀着这样的心情,齐周与麴义合兵一处,在逎县以南二十里的河畔处,与青州铁骑遭遇,大战,一触即发。 清晨时分,拒马河上的晨雾尚未散尽,如炊烟般袅袅升腾,在半空中缓缓消散,仿佛大地、河流也在做深呼吸,以驱散大战之前的紧张和不安。 做为此战的主角,王羽倒是没怎么紧张,时至如今,十万人规模的仗他都指挥了不止一次,哪里会因为现在这样的小场面就有所动摇? 但感慨是免不了的,因为对手是麴义,而这一仗也同样是步兵对骑兵,看起来很像是历史和自己开了个玩笑。 当初自己因为先知先觉,故而在战前力劝公孙瓒采取慎重策略,不要轻易发动主力进击,对方不听,遭致惨败。而今天,自己也处在了和公孙瓒相同的位置,形势更加分明,而自己做出的决策,却也和公孙瓒当日并无二致。 全力进击! 这是唯一的选择。 烈火骑兵就是锐利的长刀,出鞘的一刻,就锋芒毕露,后续的招式也只有一种,全力挥斩,踏平敌人,或自己化为灰烬。 自己精心打造的这支长锋,在正式出道的第二场战斗,就碰上了最为坚固的盾,布满荆棘,坚不可摧的盾,这一次的碰撞,最终会是怎样的结果呢? 王羽对此期待已久,只觉浑身的热血都沸腾起来,手中的长槊也不甘寂寞的颤抖着,迎着敌阵所在的北方,发出了凄厉的嘶鸣! “呜呜……呜呜!”没有多余的废话,麴义本来也不是擅长言辞的人,自然也不会搞什么阵前答话的形势来自取其辱,激昂的号角声表明了他昂扬的斗志。冲天的战号声催得人战意沸腾! “刀山敢前,火海不退。每战必先。死不旋踵!” 旌旗猎猎,在没有号令声指挥的情况下,三千死士看似缓慢,实则整齐的展开了阵型的变换,利于行军的长蛇阵合拢在一起,变成了中规中矩的方阵,随后阵型开合,方阵向两翼展开。一个标准的雁行阵豁然在目! “先登麴义,名不虚传。” 耳边传来了张辽的赞叹声,王羽一手捧着头盔,回头笑道:“怎么,文远?有些担心吗?” “那倒不是。”虽然现在的张辽,还不是历史上那个大战逍遥津,带着八百劲卒摧破东吴大军的荡寇将军。但他的胆魄却也不是普通武将可比的。大战将临,张辽脸上全无惊惧紧张的神色,而是好整以暇的指点着对面的军阵,点评起了敌将的将才。 “三千之众,有若一人,进退之间尚且旗号鲜明。鼓角不乱,指挥大军实如臂使指一般,可见临战之时,也当进退自如,聚散如常……看他这手练兵演阵的本领。麴义此人的才能,恐怕可与循义、文则二位相媲美。难怪……真是可惜了。” 高顺是并州军中的练兵高手,于禁的练兵才能,在整个青州都是首屈一指的,单说练兵才能,张辽对这二人也是甘拜下风。他的眼光也很老道,从麴义变阵过程中展现出来军容,他觉得对方的练兵之才全不在高、于二将之下。 那句难怪后面的未尽之意,应该是想说,难怪麴义能击破名震天下的白马义从。那句可惜了,自然是在惜才,张辽历史上就在人事方面屡有建树,最大的成就就是帮助曹操,招降了关羽。看到麴义这样的将才,不能并肩作战,自然会感叹不已。 “没办法,天下英才尽入彀中这样的话,说起来倒是很容易,做起来却太难,就拿文远来说,能有今日并肩作战的机会,也是本将煞费苦心才争取到的,不容易啊。” 王羽这句话说的也是意味深长,张辽有会于心,当即也是点头不迭:“君侯说的是。” 收服吕布,比打败吕布可困难多了,要不是王羽爱才心切,一意求全,自己说不定也会站在麴义的位置上。 麴义的才干早在界桥之战中就显露峥嵘,以王羽对笼络人才的重视程度,肯定早就向对方递过橄榄枝了。不能将其笼络至麾下,也只能说没这个机缘。 “不过,与这样的强敌尽情一战,又何尝不是一件快事?”王羽朗声一笑,抬槊指向敌阵:“那齐周为人不怎么样,这次倒是做了件好事,知道远远躲开不来碍事,就凭这个,将来本将诛他满门的时候,多少要手下留情一下了。” 齐周的三千多人虽然来了,但却没有与麴义并肩作战的意思,而是远远的躲在了麴义阵后数里之外的地方,摆明了是要看风色,麴义占上风,就来占便宜,麴义顶不住就要开溜。 这倒也不失为明智之举,他的部队,各方面都比普通的贼军强,但和麴义一手打造的精锐却没法比。如果他和麴义并肩作战,王羽倒要考虑一下,是不是变换一下战法,来一招避强趋弱,然后驱溃兵珠帘倒卷了。 至于现在么…… “别啰啰嗦嗦的了,赶紧动手罢。”王羽和张辽不紧不慢,一边吕绮玲却急了,女孩早早就戴上头盔、罩上面甲,隔着面甲说话的声音也显得瓮声瓮气的:“哼!看他耀武扬威那样子,现在就想砸他个稀巴烂!” “绮玲,上次的敌人稀松平常,你单骑突进倒也无妨,这次的敌人非同一般,你可不能大意。丑话说在前面,你若是再乱来,可别怪我临阵换将……”王羽指指中军,威胁道:“孔明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好啦,好啦,这次肯定按照事先操演好的阵法来。”吕绮玲不怎么耐烦,但毕竟是答应了下来。 “那么……”王羽深吸一口气,带上头盔,放下面甲,扬槊前指的同时,一声大喝如惊雷般炸响:“青州虎贲……” “天下无敌!”没有战术,没有计谋,铁骑踏阵,靠的唯有信心和勇气,以及绝对的实力! 第七零三章利矛与坚盾 远远看过去,烈火骑兵集结起来之后的视觉效果,确实很像是一团烈火,发动冲锋之后,这团烈火更是如火势蔓延一样,狂暴而汹涌的跃动着,如同要焚尽世间万物一般,气势惊人。 这效果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王羽在这支铁骑身上下了很多功夫,装备、战马、操练,各项供应,唯独没在外第观上做什么文章。 铁骑作战是靠实力碾压敌人,又不是靠卖相吓倒敌第人,有什么文章可做?但现在的主将是吕绮玲,再怎么野蛮,她也是个女孩子,对装扮之类的外在还是很注重的。 她自己喜欢大红色,平时的穿着就能体现出来。而汉高祖刘邦自称斩赤蛇而得气运立国,按照五德始终说,立国后举国尚赤,汉军的军服本来就应该是红色的。只是后来武帝改制,改火德为土德,汉朝又变成了尚黄。 吕绮玲到任后,一直主张统一军服,让全军皆着大红色的军装,以使烈火之名更加贴切,也恢复强汉的传统。当然,这些理由之外,她最大的动机还是想在这支部队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 毕竟是第一次掌军,出任主将,是很值得纪念的一件事。极力争取之下,她成功了,但同时也失败了。 王羽批复了她有关于军装的需求,物资很快到位,但烈火铁骑是全身具装的骑兵,穿什么军服都会被铁甲盖住,至于大红披风那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就算吕绮玲也不会在作战时穿在身上。 那太危险了,一旦刮在什么东西上。或者被敌军拉住导致坠马,除了吕绮玲、张辽这样的高手,大多数骑兵都别想靠自己的力量再站起来。 一计不成,一计再生,吕绮玲很快就把主意打到了板甲上面,她打算把铁甲漆装成红色的。换成鱼鳞甲或是扎甲,她肯定不会打同样的主意,以那两种甲的构成。漆装起来不是一般的麻烦,而板甲就简单了,无非是搞点红色的漆刷上去就好。 为此,她还特意找到了大乔,商议漆装铁甲的技术性问题和细节。 不过,当时北疆的军情迭传,青州军已经进入了全面备战的阶段。无论是王羽还是张辽,都没空理会她这点小心思。前者专注于战略,后者则全神贯注的练兵,漆装这种表面功夫,完全就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再然后,没等吕绮玲想到新的主意。大军就已经上路了。直到日前全歼贼兵那一仗,她才找到了新的契机。 在那一战当中,青州骑兵平均每个人手上都有三到四个首级!所有人都杀得浑身浴血,人和马都像是从血河里捞出来的一样,打仗时倒是狰狞可怖。事后清理起来就麻烦了。 血迹凝固后很难彻底清除,本来雪亮的战甲变得斑斑驳驳的。很不漂亮。吕绮玲趁机再次提出了漆装铁甲的建议,王羽想想反正也要休整两天,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就有了现在这副场景。 红盔红甲的骑兵漫山遍野的发动了攻击,天地间仿佛涌起了一股赤色的大潮,视觉效果极为惊人。 无论是准备捡便宜的齐周,还是在另一端观战的青州辅兵,此景入目,都是一阵阵的心惊肉跳。前者脸色苍白,是被吓的;后者脸色赭红,是激动的,但不论起因如何,双方的心理状态却没多大两样,都被满满的震憾所填充。 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一种声响,铁骑冲锋的声音,马蹄声如雷鸣阵阵,大地在战栗,河流震颤不休,只有铁甲摩擦碰撞的铿锵声能穿透雷声,如同钟鼓合奏齐鸣一般。 “烈火铁骑,赤色大潮……这,这怎么可能挡得住?”齐周颤声说着,说出来的话却连自己都听不到。骑兵的集群冲锋,他见过很多次,不足为奇,但对面这支骑兵却不同以往,他们乱中有序的阵列,气魄十足的气势,无一不在提醒着世人,他们强悍的实力和战绩。 由不得齐周不颤抖。 如果他能定定神,回顾左右,就会发现其他人的表现还不如他呢,一个个都是面如土色,身如筛糠,恨不得立刻调转马头逃跑的样子。唯一支撑着他们,让他们不至于立刻崩溃的,也只有挡在面前的麴义和先登营了。 狂潮之下,何者得生?唯磐石尔! 坚若磐石,就是此刻先登营的最佳写照。 一如当年在界桥,迎击白马义从的狂澜时那样,先登营的表现很坚定,没有动摇,前两排的士兵举起了强弩,后排的士兵放平了长矛。 “一百五十步!”瞭望手的喊声急促而凄厉,微微的带着一丝颤抖,看得越清楚,心中就越震骇,这不是单凭意志力就能克服得住的。 “架弩……”麴义抬起了手。 当年面对义从的时候,他是在相当近的距离上发动了狙击,目的是将强弩的杀伤力发挥到最强,同时,也为了让敌人无法回头或转向。 今天这仗,敌人只有冲上来一个选择,所以,明知强弩在百步的距离上,不太可能对身覆重铠的敌骑造成杀伤,他还是下达了齐射的命令。 杀伤不了,总能稍微扰乱一下敌人的阵势吧?至不济,也能通过齐射,试探一下敌军,看看敌人有没有什么底牌或是弱点。 麴义不知道王羽到底有什么底牌,但他对这一战的准备是很充分的。 首先是齐周的存在,除了做为后备军,等双方两败俱伤之后收拾残局之外,这支友军还有警戒战场,防止青州军各部突然加入战场的作用。 麴义担心,王羽明知自己精通步克骑的战法,却仍然有恃无恐的杀过来,可能藏了什么后手,比如魏延的隐雾军突袭之类的,骑兵正面的冲击,只是个幌子。 光凭斥候的侦查,他还不太放心,有了齐周在后策应,他才能集中全力对敌,放手一战。 此外,他还打起了报仇雪恨的旗号。 刘虞的死因其实很复杂,连公孙瓒都不能算是直接凶手,间接凶手的话,不但王羽,甚至连齐周都能算上一份。 麴义此举的目的不是声讨王羽,而是为了激励士气。 他麾下的这支军队,和当年的先登营已经没有太大关联了,当初的老兄弟,只剩下了几十个人,编练的新军个人素质还不错,但没经历过真正的死战,到了真刀真枪的时候,很难说会不会出什么纰漏。 刘虞的这支嫡系部队,要么是倾慕刘虞的名声来投,要么干脆就是他的门客,刘虞在战前把这支兵马布置在涿县,本就有保存实力的意思。反过来,这支门客大军对刘虞也是死心塌地,用仇恨来激发战意,这支先登就不会比当年的差太多了。 “一百步……”瞭望手的示警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凄厉,仿佛警笛长鸣。 “举高了放!风!”麴义断然下令。 “崩!崩!崩!”刘虞砸锅卖铁积攒出来的八百具强弩齐齐发出了怒吼,八百支弩矢汇聚成了风暴,尖啸着刺向了铁骑的阵列。 “叮叮叮……”巨大的声势,却没有激起任何波澜,只有清脆悦耳的金属碰撞声响起,第仿佛宏大的乐章中,加了一阵编钟的独奏。 齐射无法建功,完全在意料之中,可麴义的心头却是猛然一沉,敌军的阵列没有一丝动摇的迹象。这轮齐射,他特意吩咐举高了放,就是为了让着箭点更高些,威胁敌军的上身乃至透露。 就算穿着甲,明知不会受到伤害,人对扑面而来的高速物体也会下意识的躲避,这是自然反应,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克服的。 但以他观察所见,青州军没有任何一个骑兵对此作出反应,没人回避,没人格挡,黑沉沉的面甲又挡住了他们的脸……无声无息,无悲无喜,这支汹涌而来的大军,就仿佛不是由人类组成,而是天神造就的钢铁傀儡一般。 这比大吼大叫的骑兵更恐怖,对己方士卒的士气压制也更大,特别是在军中已经有流言流传,类似撒豆成兵,仙法符箓之类的说法喧嚣尘上的情况下,对方的表现更是将流言的作用放大到了极致。 “不要发愣,快点上箭!”顾不得多想,麴义继而连三的发出了命令。 “稳住,稳住!把矛端平,把矛端平!”在他的军旅生涯当中,还没接战,就这样大叫大嚷鼓舞士气,安抚人心,的确是非常罕见的。可没办法,谁让他遇到的是这么恐怖的敌人呢? “八十步!” “五十步!” “四十……”瞭望手的示警声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惨叫,麴义已经无暇顾及了,他一心只盯着汹涌而来的敌人,在心中默念着,计算着,等待着最佳的时机。 强弩数量有限,即便有死士愿意拼命,也没有那么多弩可以发动连射,所以,接下来只有最后一次齐射的机会,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次! “三十步!”骑兵踏起的烟尘已经将先登营的前锋笼罩起来,瞭望手更是直接喊到了破音。 “架弩……风!”麴义喊出了最后的号令,烈火铁骑也终于有了动作。 前排的骑兵们探手在鞍下一捞,再直起身时,一面黑沉沉大盾已赫然在手! 侵略如火的青州铁骑,专克骑兵的先锋死士,矛与盾的较量,却以进攻者持盾,防御者执锐作为了开端。 第七零四章杀手锏对决 “咚!咚!咚!” “嘭!嘭!嘭!” “轰!” 很难用语言形容,在两军发生近距离接触之前的那一刹那,到底有多少种声音在共鸣。抛开那些相对细微、低沉的,按照时间顺序来说,先是强劲的弩矢,与盾牌发生碰撞的声音。 虽然看见了盾牌,但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经由不得麴义修改命令,弩手们也来不及请示或犹豫,只能根据自己的判断,强行将手中的弩抬高或是放低,试图避过敌人的盾牌,射人或射马。 其实,按照麴义的想法,即便对方拿出了盾牌,也应该保持平射。 青州军身上的铠甲已经够厚了,强弩在三十步的距离上能否破甲,破甲后能否产生足够的杀伤,都是未知之数。与其指望齐射造成多大杀伤,还不如期望强弩的冲击力将一部分骑兵推下马,造成混乱。 以此为目的,强弩射在盾牌上,还是铠甲上,其实都没多大差别,反倒是勉强避开盾牌,使得齐射的威力降到了最低。 青州军那块盾牌太大了,往马前一举,将马头和骑手的半个身体都护在了后面,要避开谈何容易?八百支弩矢不是偏高,就是偏低,完全失去了齐射的意义。 在这轮交手之中,有备而来的王羽大获全胜。 实际上,以麴义的眼力,早就看到这块盾牌了。只是他以前没见过板甲,被这种由一块块大铁板组装起来的新铠甲混淆了视线。分不清那是盾还是甲,所以才没及时作出提醒。 强弩未能建功。倒也不至于令麴义气馁。 他克制骑兵的战法有着整体思路,强弩的主要作用是制造混乱,降低敌军前锋造成的杀伤,不是胜负手,真正解决战斗的是后面的长戈和长矛。 长矛兵克骑兵,只是后世游戏里的设定,不足为凭,如果长矛兵这么厉害。那还费时费力的训练骑兵做什么? 不过,密集的长矛阵确实可以对正面冲锋的敌军造成相当的克制,在麴义的战法之中,真正对付骑兵王牌的是长戈兵。 华夏的绝大部分长兵器,都是由矛戈演化而来的。矛自不用说,是关刀、槊、枪这些武器的圆形,而戈的升级版本则是戟、斧枪、钩镰枪这些奇门兵器。 因为戈上带着一支横枝。所以对付普通的敌人时,可以以之钩锁对方的兵器;对付重甲骑兵,更有奇效,只要有不拍死的敢战之卒,就可以在混战时,用戈将敌人从马上钩下来。 重甲骑兵只要落了地。就算不死,也站不起来了,跟死了没两样。所以戈和戟对付重装骑兵,才是对对路的战法。 后世岳飞对付金国的铁浮屠时,用的正是钩镰枪。麴义是汉末时代克制骑兵的第一把好手,自然不会遇见重甲骑兵就束手无策。 戈是胜负手。弩是减少伤亡的利器,长矛兵则是保持完整阵列,降低敌人速度,给戈兵创造战机,发挥承前启后作用的战法核心了。 当初在界桥,由于沮授布置周详,完全迷惑住了公孙瓒,麴义单靠强弩,就对白马义从造成了重大打击,没能完全突破后面的长矛阵,所以,麴义克骑兵战法没有完全暴露。 这一次,隐藏在矛阵后面的长戈阵才是他的杀手锏。若王羽以为只要回避了他的强弩齐射,就能稳操胜券,那就大错特错了! 麴义会毫不犹豫的攫取胜利的果实! 所以,齐射的失败,没能对他造成任何困扰,在震耳欲聋的各式碰撞声中,他用尽全身力气呼喊着,要求长矛手稳定下来,端平长矛。 于是,在弩矢和盾牌的碰撞之后,接踵响起的是盾牌和长矛的碰撞声。 王羽这一招,再次出乎了麴义的事先预计。他详细询问过之前那一仗的溃兵,自认为对王羽的铁骑冲阵战法有了一定了解。 那无疑是一种相当积极的战法,利用马槊的巨大杀伤力和坚固的铠甲,强打硬冲,以最快的速度碾压敌军的前锋,造成混乱,趁机杀伤。 如果是那样的战术,己方的长矛阵应该也扛不住,特别在强弩数量不足的情况下,长矛阵很快会被突破,但是,那正是他想要的! 用那种方式突破,突破点应该是零散的,武艺和马术更高的骑兵,会更早透阵而出。这对杂胡没多大意义,就像吕绮玲脱离阵列时那样,只要避开斧、锤的攻击,贼兵的围攻就奈何不了重甲骑兵。 但对上先登营,透阵而出的尖兵会遭到长戈兵的围攻,吕绮玲、张辽这样的猛将或许能扛得住,但普通的骑兵却唯有落马一途。 其实就算是吕绮玲、张辽也未必没事,穿上重甲之后,灵活性会受到极大的限制,不能回头,也不能反手挥动兵器,对来自身后的攻击是没什么办法的。更何况,长戈兵还能钩马脚,对付骑兵的办法不是一般的多。 如果一切都按照麴义的剧本进行,长矛阵起到的是筛子的作用,不需要完全阻挡骑兵的突击,只要破坏骑兵的整体阵型就好。透阵而过的尖兵虽然会给长矛兵造成极大的杀伤,但却没办法继续突击,也没办法转身策援,最终会形成消耗战用长矛兵的生命换骑兵落马。 麴义认为,先登营是有胜算的。 就算青州军强的逆天,被他消耗了一阵之后,也不可能还有力量应付捡便宜的齐周了。杂胡打硬仗不行,打顺风仗还是有一手的。 然而,王羽压根不按他的套路来,在两军接触前的那段时间,骑兵通常会将速度提升到极致,而青州军却一反常态的降低了马速。 临阵减速? 而且也没有预想中的马槊齐挥,尖兵突进,而是由前两排举盾的骑兵先压了上来,和矛阵发生了碰撞。 这可不是什么聪明的战术,骑兵的冲击力超强,但力气不会比步兵大多少,用盾迎上矛阵,固然可以降低前锋的伤亡,但失去冲击力之后,他们要拿什么来冲破矛阵呢? 麴义对此相当疑惑,甚至少有的陷入了失神状态。 长矛与铁盾的碰撞声连绵不绝,最终化成了一声轰然大响,举盾的骑兵纷纷落马。 先前让先登营头疼的巨盾成了致命伤,面积太大,每面盾牌至少要承受十几名长矛手的刺击,变成了单纯的角力,骑兵怎么可能不落马?长矛手士气大振,要不是受到过严格的训练,说不定已经有人逆袭反冲了。 “什么天下无敌,原来就是一群胆小鬼!” “骑兵举盾去撞矛林,只有白痴才会这么做啊!” 看到骑兵纷纷落马的那一瞬间,齐周等人就像是一群终于把头露出水面的溺水者,一口死里逃生的清爽气息由毛孔吸入,瞬间在奇经八脉行走了一个周天,搬走大山,重新扬眉吐气的感觉真好。 “干掉王鹏举,给死难的兄弟们报仇!”这下他们手也不抖了,腿也不软了,一口气上马也不喘大气了。齐周以下,众头目纷纷叫嚣上马,只待冲下去助战、报仇。 杀王鹏举扬名这种好事,估计很难轮得到自己,给罗瞎子他们报仇更是扯淡,最重要的是去抢战利品啊!那铁甲……啧啧,别说草原上那些大人、小王的了,中原的诸侯、将军们能不能人手领上一副? 抢到一副,就可以拿来当传家……不,足可以当镇族的宝贝了!要是运气好,抢到百十来副,咱也组这么一支精锐铁骑出来,天下还不任由纵横么? 当然,咱们不能象王鹏举那么傻,拿宝贝当草根用。 “先等等……”贼军头目们的请战在齐周这里碰了壁,只见这位幽州从事直勾勾的盯着两军交战的地方,嘴角的喜色犹在,眼神已经充满了震惊,以至于变得有些呆滞起来。 众人愕然转头看时,神情很快变得和齐周一样了,因为就在他们高兴得浑然忘我之际,战局再次发生了突变。 首先是前两排的战马在主人落马后,并没有在原地停留,而是速度不减的撞进了先登营的长矛阵。 这情况其实很诡异,因为马上的骑士和步兵角力,应该会把力量作用到战马身上,骑兵落马的时候,马的重心会发生转移,或者向一侧摔倒,或是人立而起,亦或原地打转,总之不太可能继续前冲。就算偶有特例,也不可能所有战马都不受影响。 而青州骑兵这一次,却很整齐的全是特例。 铁骑的战马也是浑身披甲的,特别是正面,头脸、雄颈,乃至马腿,全都覆盖在金属之下。而且,马还被蒙住了眼,堵住了耳朵,骑兵落马的同时,似乎还给了马一定的刺激,所以,失去骑手之后,战马的速度不减反增,就那么直直的撞入了矛阵。 这一批落马的足有近百人,上百匹铁马撞进去,威力不比上面有骑兵差多少,整齐的矛阵顿时就发生了混乱。 而王羽牺牲了近百骑兵的战力,换取这样一个局面,当然不可能只是吓吓人,后续的骑兵一边加速,一边循着特定的路线小心的绕开落马的袍泽,紧接着便向敌人亮出了真正的杀手锏! 第七零五章车悬再现 惊呼声,惨叫声,人仰马翻的碰撞、倒地声,声嘶力竭的号令声,搅动着弥漫的烟尘,形成了惨烈战场上独有的风景。 “稳住,稳住!把矛举起来,不要乱!” “挡不住青州人,大伙儿都是个死!” “他们要趁乱突进来了,顶住,顶住啊!” 队列就是步兵的生命线,虽然也有陷阵营、摧锋营这样可以不依靠队列,也能奋勇搏杀的特例,但整体而言,这个道理还是适用于绝大多数情况的,特别是在步兵面对骑兵的时候。 虽然没经历过实战,但先登营毕竟是麴义一手训练出的强军,生死关头,他们还是表现出了相当的素质,一片人仰马翻之中,长矛之林被撞得七扭八歪,却奇迹般的没有崩溃,而是顽强的坚持下来,执拗的将森寒的矛锋对准了敌骑。 麴义松了口气,只要阵型没彻底崩溃,这仗就有的打。 然而,就在疾驰而至的身影透过烟尘,逐渐变得清晰可见的那一刻,锐利的矛锋率先探了出来,如闪电般疾刺而前! “喝啊!”正当面的几名长矛手心中虽然惊骇,但脑子却很清楚,知道唯一的生路是什么,他们不闪不避,大声呼喝着,挺起长矛,奋力反刺。 “啊!”几支步矛将将递到烟尘边缘,离敌骑还有段不短的距离,骑矛却如灵蛇一般确切的找上了其中一名长矛手的前胸,矛起矛落,血光飞溅! 被害者低下头,不能置信的看着胸前的巨大伤口,松开了长矛。想用双手捂住伤口,不让鲜血继续外流,以挽回急速流逝的生命……他的努力是徒劳的,在同伴的角度看来,他只是发出了一声惨叫。向虚空处挥了一下手,就那么倒了下去。 “怎么……可能?”包括主将麴义在内,长矛手们震惊得无以复加。 初现峥嵘那一仗,烈火铁骑用的是丈二马槊,三尺槊锋,六尺槊杆。两尺多长的槊纂。 因为这样的构造,马槊也被称为两头矛。合格的标准是用一根麻绳吊在槊尾二尺处,整个丈八马槊可以在半空中如秤杆般两端不落不坠,所以单手持之冲锋,只要拿正了位置,就可以完全不需要把握平衡。非常省力。 单手持之可高速冲锋,双手挥舞也可低速近战,比中世纪欧洲骑士所用的一次性的骑枪,要强上许多。 马槊配合重铠的威力,麴义当然不会视而不见,为此,他特意在战前给长矛手换装。换上了长达一丈八的长矛,就是为了针对敌军的马槊。 一寸长一寸强,丈八的长矛不能完全抑制骑兵的冲锋,但可以保证在敌人攻击范围之外,尽可能的对骑兵造成伤害,这样的细节累计下来,胜利的天平就会慢慢倒向己方。 然而,再次让他意外的是,王羽竟然也打着相同的主意! 那獠牙般探过来的长矛!远在矛阵能攻击到的范围之外,就已经对长矛手造成了杀伤!而且不是个例。在两军正面接触的第二个回合刚开始,先登营的长矛手就毫无反击之力的被刺倒了一大片。 一寸长,一寸强! 比丈八长矛还长的骑矛,这完全就违背了常理啊! 丈八就是四米,这样的兵器威力是足够强了。但四米的惯性,运转起来不是一般的困难。除非是张飞那样不世出的猛将,天赋异禀,力大无穷,否则就算经过严格训练,也无法保障在格斗的时候不破绽百出。 步战的长矛兵不用考虑太多,因为步兵作战偏重配合,兵器长些,就能在更安全的距离上刺倒敌人,为袍泽赢得战机,所以用丈八矛也没有压力。 但骑兵就不同了,骑兵固然也需要配合,但个人战力才是关键所在。现在青州骑兵远在矛阵攻击距离之外,就已经攻击到步兵了,说明他们的武器很可能比丈八还长,使用这样极端的兵器,难道是说……他们完全放弃了低速格斗,将高速冲锋做为了决胜手段? 不可能! 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麴义自己否决了。 如果他带的是一支杂胡组成的乌合之众,王羽倒是可以采用那种极端战法。只要在最初的交锋中,给予前锋长矛手重大杀伤,中军就会动摇,乃至崩溃。 但麴义不认为王羽会这么小觑自己,其他不说,单凭对方那招驱马乱阵,就是重视的证明! 心念电转,再看到铁骑之间较一般阵列更长的间隔,麴义刹那间做出了判断,并当机立断的做出了指示:“稳住,长矛只是幌子,敌骑还是要近身搏杀!” 利用更长的骑矛高速突进的战法,骑兵之间的间距越小越好,骑矛越密集,单位面积上造成的杀伤就越大,对步兵造成的士气压制也越大。而青州铁骑冲阵的间距拉得很开,完全不符合这个标准。 主将的呼喊,对先登将士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他们无暇去听,听到了也无暇去想,按照常识,骑兵的突刺之后,接踵而来的就是剧烈的冲撞,那将是他们展示气魄的最后时刻。 然而,正当面的长矛手们惊愕的发现,意想之中的冲撞并没有来的,刚刚刺杀过对手的骑兵居然减速了! 其实到底是不是减速,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是很难分辨得出的,长矛手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他们有参照物可用在第一名骑兵完成刺杀之后,在他身后的骑兵骤然提速,越过了前者,发动了第二次突刺! 整个过程只在刹那之间,所以没人能用语言来表达心中的震惊,只能大声呼喊着,眼睁睁的看着另一支长得不像话的长矛刺击而来……两轮突刺并非终结,因为后面还有接踵而至的第三轮突刺。 “噗!”长矛刺入人体,发出巨大的声响。 这些长得离谱,高达两丈四的长矛不具备马槊所拥有的缓冲和蓄力能力,但凭借着战马的速度,他们依然给先登营造成了巨大的杀伤。 不少步矛手的身体竟然被骑矛刺透,整个人糖葫芦般在矛杆前段挣扎,哀嚎。长矛的主人一脸漠然,只是用全身力量把矛身端平,压低,直到矛尖又刺到了下一个目标,手掌的力量再也把握不住矛杆。 先登营的前阵就像雪崩一般坍塌下去,他们不怕和骑兵对撞,但却完全适应不了青州军的节奏。 如果青州铁骑是整体压上,只要前军死战,后排的长矛手就有反击的机会,但青州军却是一批批,如层层叠浪一般压上来,让他们完全找不到反击的时机。 这种叠浪似的攻击,在步兵对战中还有过先例,毕竟步兵速度较慢,有调整、指挥的余裕,可骑兵冲锋的速度何等之快,哪有接受指令的时间呢? 铁骑完成冲刺后,第一时间扔掉了难以拔出的长矛,操起马槊或环首刀,在阵中大肆砍杀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能看到总体战局的人对铁骑的进攻模式就看得更清楚了。进入了缠战阶段,那种匪夷所思的节奏依然保持着。 准确形容的话,铁骑是以三为单位,三人为一个小组,三组结成一个小队,像是一个个小小的锥形阵,通过马速和彼此的间隙,不断调整相对位置,使得总是由生力军面对敌人,同时使得敌人无法把握攻击的时机和位置。 对中间的敌人发动攻击,就会发现敌人突然避开,同时,两侧的骑兵猛然加速,对自己发动了致命一击,而中间的敌人却将矛头转向了自己的同伴。 这不是锁定目标就能解决的问题,因为骑兵速度快,所以在对战之中掌握着充分的主动权,虽然总体数量更少,但真正打起来之后,却是骑兵在以众凌寡。 先登营的长矛手无法适应这种战法,被铁骑的迅猛攻击打得节节败退,伤亡惨重。 矛阵没有解体或崩溃,但在麴义看来,矛阵崩溃与否已经无关紧要了,因为青州骑兵用这种诡异的节奏,始终保持着整体推进的态势。只要这个态势维持下去,矛阵后面的戈阵就无法发挥作用,这一战……别说打赢,恐怕连消耗对手的目的都无法达成! 造成这一切的,不是驱马攻阵的小计谋,也不是那长得不像话的骑矛,甚至都不是铁骑身上的重甲…… 麴义很清楚,这些手段都是王羽为了降低伤亡而采用的,实际上决定胜负的,是敌骑展示出来的奇异战法!只要能完美的施展出这个战法,就算没有上述的那些东西,这一战的赢家也只会是王羽! 因为那不是普通的战法,而是一种战阵!在今天之前,麴义一度认为,这个战阵早已失传,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即便有幸运儿得到阵图,也不可能将其重现、复制出来。 同样的,既然这座传说中的奇阵再现了,那么作为奇阵攻击的目标,自己的顽强抵抗也只能是垂死挣扎,给这座奇阵的重现再增添几分辉煌与荣耀了。 因为,这是大汉朝曾经的第一强兵霍去病的骠骑军横扫大漠,纵横无敌的无双利器…… 骑战车悬阵! 第七零六章所谓霸气 华夏的兵阵是一门很深奥的学问,春秋战国时代着书成说的几位兵法大家,如孙膑、吴起等人,都曾在兵书上详细论述过阵法的种类及应用之法。 兵书中列出的阵法,林林总总有几十种,但核心内容却没有太大差异,无非是如何更好的配置兵力,让各个兵种得到更有效的配合,更全面的发挥出威力来。 所以,阵法和兵种是息息相关的,会因为新旧兵种的交替,或生或灭。 比如春秋时代盛行一时的鱼丽阵,就是专为步兵与车兵的配合而设。此阵最突出的特点是在车战中尽量发挥步兵的作用,即先以战车冲阵,步兵环绕战车疏散对形,可以弥补战车的缝隙,有效地杀伤敌人。 这阵法和后世的步兵坦克协同阵型有些相似,随着战车退出战争舞台后,也渐渐失传。 与之相对应的,是骑兵的兴起。 流传到后世的骑兵阵法,大多都是合阵,即步骑协同战术。曹操的虎豹骑,陈庆之的三千白袍,李世民的玄甲精骑都属于这个范畴,作战思想都差不多,以步兵正战,骑兵寻机突袭。 骑兵单独作战使用的阵法,只有锥形阵、鱼鳞阵这样的突击阵型而已。 会出现这种情况,一方面是因为骑兵的行进速度太快,很难在战斗中做出调整;另一方面,自汉代以后,中原王朝对骑兵的运用越来越少,骑兵战法越来越单一、简陋,倒是步兵克骑兵的战法越来越完备。 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悲哀。 好在还有强汉,还有不世出的霍骠骑! 相较于他那个更擅长指挥大兵团。在后世与他齐名,并称卫霍的舅舅卫青,霍去病在骑兵的指挥、运用方面,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并且将骑兵战法发挥到了极致。 而车悬阵。就是他创出的,华夏历史上唯一的骑战专用阵法。即便跨越时空和地域,车悬之外的骑兵专用阵法,也只有中世纪的欧洲,重骑兵整体推进的墙式战法了。相对于死板粗糙的墙式推进,凌厉无匹的车悬不知要胜过多少。说是举世无双亦不为过。 和徐荣改进过的步兵车悬一样,骑兵车悬阵的核心思想就是如何将兵力最大限度的展开,发挥出最高的战力。具体体现出来,就是如车轮一般,周而复始的轮转不休,始终保持最有战斗力的人冲在最前列。在全力搏杀之后,再退到后面恢复体力。 形象点比喻的话,这阵法就和后世星际争霸、魔兽争霸那些竞技游戏的微操作一样,把残血的兵从前线拉下来,补充一定血量之后再冲上去。操作得好的人,即便兵力较少,也能打败操作不好。持较多兵力的人,道理就是他的战力发挥得更完全。 现实中的战争也有类似的操作,所有水准以上的指挥官,都会努力将精锐部队投入到最需要的地方。车悬阵,就是把这种精妙指挥标准化的一种模式。 奇阵突出带给麴义和先登营的是无尽的绝望。 直面敌骑的士卒,每个人都感觉自己是孤零零的,身边的同伴像是消失了一样,只留下自己面对汹涌而来的骑兵大潮,下一刻就会被彻底淹没。 理智告诉他们,这是错觉。是不真实的,敌人的兵力只有自己这边的一半,骑兵冲锋,为了保持阵势的厚度,也不可能在正面大幅展开。 可是。在高速冲锋中不断调整速度,完成轮转替换这种事,同样是有悖常理的,眼睁睁的看到此情此景,那种荒谬的感觉便不可抑制的涌了上来,使得他们的斗志越来越低,恐慌情绪迅速蔓延。 明知如此,麴义却拿不出任何办法来。 变阵?没用!一方面没做相应的准备,以麴义的生平所学,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克制这个不世奇阵的相关信息。 车悬阵本来也只是在卫霍时代昙花一现过,由于霍去病死的突然,也没留下传承和记载,只存在于传说之中,而传说中的描述只有八个字:摧枯拉朽,挡者披靡! 别说这信息没有参考价值,就算有,麴义也来不及做出调整。骑兵冲阵的速度何等之快?即便是麴义,即便是先登死士,现在能发出的指令和调整也无非只有撤退和坚守而已。 撤退?在气势如虹的铁骑面前? 坚守?不就是因为完全守不住,才需要调整的吗? 麴义束手无策。 在后方观战的齐周更是惊得魂儿差点从大张着的嘴里飞出来。他和他的党羽们观战的地方是在一座山丘上,算是居高临下,可以将两军交战的整体态势看得很清楚。 在他看来,青州铁骑就像是一把锯齿会自动转动的大锯,先登营则像是带着倒刺的大树。后者虽然也不好惹,但在铁锯面前,却只有枝叶横飞,粉身碎骨的份。 铁骑的整体阵型,不是通常的纺锤形,而是长长拉开,像是一头尽情舒展翅膀,从高空俯冲而下的雄鹰,将先登营的雁行阵整体囊括了攻击范围,用尖喙和利爪撕得鲜血淋漓。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骑兵,骑兵也可以这样用的吗?” 带着一丝哭腔,齐周大声质问着,回应他的只有‘得得’的脆响,那是他的党羽们牙齿打战的声音。 “那王羽……他不是人……是长生天派来惩罚世人的恶魔!” “跑吧,咱们快跑吧,跑得远远的,这样才能保住性命!” “是啊……人是没办法和恶魔抗衡的,敌人身上有坚不可摧的铠甲,手中拿着无坚不摧的长矛利槊,连奔驰的战马都能如臂使指的使唤……人,怎么可能做到这种地步?逃吧,逃吧!” 齐周的高声质问,打破了静默,也提醒了贼兵头目们,遇到无法抗衡的敌人时,按照本能的驱使,远远逃跑才是王道。 连很多齐周的嫡系部下,都不肯等自家老大下达命令了,他们争先恐后的奔向战马,翻身上马,催马便逃。一边跑,还一边丢东西,武器、盔甲、弓箭、干粮……除了马鞭之外,他们把所有能丢的东西全部丢掉,甚至有人不顾寒冷的将身上的厚皮袄都扔了。 眼看着就是正月了,正是一年最冷的时候,把皮袄丢掉,纵马狂奔,用不着别人去杀,自己跑出几十里,命也就没了大半条。 这种常识性的东西,那丢袄的人自然不会不知道,只是在他的心目中,冰雪和寒风再可怕,也没有王羽可怕,他宁愿在风雪中冻饿而死,也不愿意继续面对王羽和他的铁骑。 齐周是最后一个上马的,部众已经逃散了大半,他即便想顾全义气,也没实力去助战了。何况他本也没那个胆子,之所以晚走一步,只是因为他对麴义还抱有一丝希望,想着对方有可能还有什么杀手锏没出。 他毕竟是麴义啊,最擅长克制骑兵的麴义! 而且,若非还有信心,在溃败之势渐成的当口,他的将旗为何不退反进,迎着敌军的铁骑杀上去呢? 就这样,怀着最后一丝侥幸,齐周见证了先登营的最后一刻,在青州铁骑不知名的凌厉战法之下,麴义的最终反击瞬间被绞杀成了碎片,将旗,倾覆在了乱军之中。 齐周转身,挥鞭,带着最后的几十个喽啰,抱头鼠窜。 王羽压根就没留意齐周的举动,因为有了吕绮玲和张辽在前,他这次虽然随军一起冲锋,但一直落在后阵,因此显得很闲,有时间观察和思考。 而越是思考,他对那位几百年前,创下此阵的前辈就越佩服,只觉有种高山仰止的感觉。 会让他感慨若此,不是因为阵型的创新,这种创新,早在春秋、战国时代,就有无数兵法大家做过了,如孙子、吴子这样的超级高手,创新的兵法又何止一两项? 但霍去病的车悬阵完全不一样,这项战法最大的成就不是军事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摧枯拉朽,挡者披靡,这是文言的说法,说白了,就是畅快淋漓的碾压。无论前方是高山还是大河,又或无边无际的瀚海荒原,只要空悬的车轮旋转起来了,就能一往无前的碾压过去。 王羽很怀疑,霍去病创立此阵,到底是因为苦心造诣的想打赢匈奴人,还是单纯的要享受碾压的快感。 这项战法和其他战法完全不一样,不需要运筹,不需要算计,只要看到敌人,将兵器指向敌人,和身边的伙伴一起冲上去,接下来,就只剩下享受碾压对手的快乐了。 这是他所知道的,最霸气的一项战法。 徐荣改进此阵,将其用在步兵上,那股霸气和犀利,就已经初见端详了。现在,王羽依靠徐荣留下的阵图和训练方法,借助精于骑战的赵云、张辽、吕绮玲之力,终于将这个阵法重现于世的一刻,这股雄浑的霸气如同火山一般的爆发了出来,让他自己都为之震惊,并为之沉醉。 拥有绝对的实力,再配上这股霸气,世间还有何人能挡得住自己的脚步?现在的这支铁骑,完全当得起第一强兵之名了吧? “王鹏举!”思绪飘忽间,前方的阵势突然受阻,一声如同受伤的猛兽般的咆哮声传来,王羽抬眼看时,一个浑身浴血,却依然奋然挥戈的身影赫然在目! 是麴义! 第七零七章死亦瞑目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王羽掀开面甲,低声吟哦,忽地扬声问道:“麴义,事到如今,你还不知大势所向,要负隅顽抗到底吗?现在回头,为时未晚!” 麴义身旁还有数十个亲卫,在全军溃败之势已成的一刻,这些人依然聚在主将身边,像是一块坚硬的礁石,硬生生顶住了铁骑的狂潮。 先后有数队骑兵与其遭遇,结果无往不利的车悬战法却在这里受了阻,虽然整体大势没有改变,但车轮流畅的运转碾压中,还是出现了一丝不和谐的因素。 当然,麴义付出的代价也不小。 发动逆袭的时候,他身边足有数百精锐,其中包括了他最后的老班底。等他终于看到王羽将旗的一刻,身边的亲卫连两成都没剩下,而且骑兵落马的数目,还不到他伤亡人数的三分之一。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咳咳,好,好诗!” 麴义将诗句反复念了两遍,不由大笑起来,笑不几声,又是一阵猛咳,连吐几口血才缓过气来,显然已经受了重伤:“麴某纵横一世,为不止一位主公效过力,打败过不止多少对手,不想却是你这个敌人最知我心,这也算是上天对我的嘲弄了吧?” 王羽眉头轻皱,听出了麴义誓死不降之意,对方的选择让他很不理解。若说为刘虞尽忠,后者明明已经死了,而且间接杀他的人很多,自己算不上最显眼的那个。至于理念什么的,现在青州对豪强已经不向先前那么严苟了啊。 “冥顽不灵之辈。多说何益?杀之可也!”没等王羽开口问询,吕绮玲杀气凛凛的叱喝声便在身侧响起。 转头看时,正见女孩取下面甲,露出了气得通红的俏脸,王羽知道。女孩这是心疼损失了。 做为骑兵主将,吕绮玲对部队看得比王羽这个主公还要重,战前研究过麴义的战法后,驱马攻敌的对策就是她想出来的。 这招虽然当时减少了近百骑兵的战力,但落马的骑兵都是有准备的,不会造成伤亡。顶多就是损失些马。军中本就不缺马,现在打到了幽州,就更没有缺马之虞了,只要损失的不是演练过战阵,训练有素的那些战马就行。 之后的战斗中,由于铁骑犀利猛烈的攻势。先登营很快就失去了抵抗之力,先后落马的骑兵也不过两三百。眼看着就是一场全胜了,结果麴义突然跑出来逆袭,损失一下子增加了近五成,吕绮玲别提有多愤怒了。 要不是王羽先到一步,麴义的尸体现在只怕已经挂在她的戟尖上了。 “绮玲,你且去助文远清除残敌。这人留给你处置便是,现在某还有几句话问他,却不急着动手。”王羽摆摆手,示意女孩稍安勿躁,誓死不降的名将他也没少遇到,除了对关、张显得有些婆妈之外,他基本上算是杀伐果断,对麴义,自然也不会太过婆妈。 “这位,就是吕温侯的那位千金了吧?将门虎女。名不虚传。” 初见吕绮玲的刹那,麴义愣了愣神,在烈火铁骑的阵容中,这位挥舞画戟,凶猛如虎的领军之将还是很乍眼的。麴义本以为对方是青州的哪位大将,甚至是王羽本人,没想到竟是个女子。好在他很快想到了当日比武招亲的传闻,便也释然了。 点点头,他转向王羽,提议道:“王将军有话说,某何尝没有疑问,若是不能当面相询,恐怕死了都闭不上眼。不如这样如何,你我轮番提问,有问必答,问答之后,再了却此战,如何?” 王羽自无不允,连怒气未消的吕绮玲都来了兴致,放弃了去清剿残敌的任务,留在原地当起了听众。 见王羽点头,麴义毫不谦让,直截了当的问道:“王将军,你今天用的应该就是霍骠骑的车悬阵了吧?可据我所知,此战早已失传,顶多也只有根据军中老卒所述,拼凑出的一些残本,形似而神非,莫非……你果然得了神人传授么?” “……也可以这么说。”王羽的回答有些模棱两可。 他也不知道徐荣到底怎么搞到完整阵图的,不过仔细想想,卫霍时代,儒家还没独大起来,以墨家的作风,在那场轰轰烈烈的匈奴反击战中有所表现也不奇怪,如果有墨家高人在骠骑军中效力,通过观摩和切身体会,把阵图还原出来同样不是没可能。 只是其中的缘故,却不好解释太多。 青州的现行政策,严格来说,很有几分墨家的风格,若是再爆出自己得了墨家传承的真相,说不定会引起误会。墨家的理念很好,但兼容很差,墨家子弟中,越高明的,脾气就越顽固,就像徐荣那样,给人的感觉好像随时会以身殉教那样。 未来,还是要百家争鸣,然后慢慢融合的,王羽可不想因为徐荣传授的兵法,在自己身上打上墨家的烙印,致使青州的政策发生偏移。 反正麴义自问自答了,他也犯不着详细解释,神人传授,在这个时代还是很吃得开的。 王羽答的随意,麴义却也不肯吃亏,他紧接着前面的问题继续问道:“既然是神人传授,应该也有破阵之法吧?” “笑话!”他话音未落,吕绮玲已是冷笑出声:“车悬阵只有我的部属能用得了,别说没有克法,纵然有,我为什么要宣之于众?怕自己麻烦不够多吗?” “此战胜负已决,麴义将死之人,不过是想死个明白罢了。” 麴义嘴里回答,眼睛却瞬也不瞬的盯着王羽,语气低沉:“某自幼便在西凉,至今身经何止百战?自忖对克制骑兵战法已然炉火纯青,可今天却是一败涂地,心服口服。此一问王将军又何惧有之?” 王羽想了想,轻声答道:“有法故有破,没有什么兵种或战法是无敌的,不过这车悬阵乃是霍骠骑封狼居胥的利器,至少他面对的敌人。是没有克制之法的……” “也就是说……”麴义敏锐的听出了王羽的话外之音,眼睛顿时一亮:“破阵之法,当在中原军阵之道中寻?” “其实,今天这一仗就有点破阵的意思了吧?”王羽微微颔首,却没做出正面回答,而是环顾战场的惨烈景象。先登营伤亡极大。但铁骑也不是毫发无损,若非先行用计,伤亡只怕会更大一些。 “这哪里算得上是破阵?不过是情急拼命罢了。”顺着王羽的视线四下看看,麴义惨然一笑:“王将军若有心相告,不需详述,只需提点一句。让麴义死得瞑目,便足见盛情。” 王羽沉吟道:“不是我不想说,只是这克制之法,还未曾真正显名于世,本将也未操演编练过,能否克制车悬阵,还在两可之间。若是你一定要问。本将只能告诉你一个阵名……” “无妨,有阵名便足矣!”麴义的回答斩钉截铁,不见一丝犹豫。 王羽说可以的时候,吕绮玲可急坏了,车悬阵今后可是她的法宝,哪能随便把克制之法说出来呢?麴义虽然死定了,但这里还有很多人呀,秘密只要说出口,还怕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么? 但一路听王羽说下来,竟然只剩了个阵名。于是她不着急了,好奇心大起,消消停停的侧耳聆听起来。 “阵曰……”沉吟片刻,王羽轻轻吐出两个字:“撒星!” “撒星?”麴义和吕绮玲都睁大了眼,在记忆中搜索着读过的兵书。却完全找不到相关或者只是沾点边的信息。 “真有这个军阵?”吕绮玲好奇心起,不过也没忘了保守秘密的事,凑到王羽耳边轻声问道。 野蛮女友也有小儿女情态,女孩温热的气息在耳边打着转,王羽的情绪陡然放松下来,心中不由得轻轻一漾,抬手在女孩鼻尖上轻轻一点,柔声答道:“骗谁也不会骗你啊。” “少来。”神经再大条也是女孩,吕绮玲感受到了那股暧昧的气息,娇嗔着转过头去,晒道:“撒星,听这名字就不正经。军阵不管怎么变化,是什么形状,都是要集结在一起作战的,哪有撒出去散开的道理?我看呐,你肯定是看人家名不长久了,故意忽悠人的……” “咦?”吕绮玲和王羽打情骂俏,其他人都偏开了头,独有麴义一直冥思苦想,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听到这话,他猛然惊呼出声,眼中异彩闪烁,竟像是想通了什么关节似的。 “撒出去散开,撒出去散开……原来如此,竟是如此!”他越说越激动,最后一抱拳,满面欢喜道:“王将军,麴义受教了,古人云:朝闻道夕可死也,义死而瞑目,全仗将军大德!” “你明白了?真明白了?怎么突然明白了呢?”吕绮玲急了,看麴义这么激动的样子,不像是在做假,可他能明白,其他人也有可能明白,这下不是坏事了么?看这样子,好像还是自己提醒的……哇呀,自己这个孽可造大了耶! “放心。”王羽拍拍吕绮玲的手,示意无妨,转向麴义,拱拱手道:“恭喜正理悟道了,不过古人也说,学以致用,难道将军不打算再打造一支强军,令得此阵真正现于世间么?” “王将军想问的,应该就是这件事吧?” 麴义摘下头盔,随手扔开一边,坦然答道:“今日获胜,王将军全取幽州,克定边塞也只是时间问题了。以将军的本领,将来骠骑军的骑兵队伍肯定越发壮大,只有你用骑兵压制别人的份儿,哪里需要什么克制骑兵的军阵?义纵降,亦无用武之地。” “何况,义与将军理念有异,对将军天下大同,人人如龙的理想着实不能苟同。人自降生,就已经分了三六九等,世家名门,当然强过乡间草民,若非有这些差别,不能福萌子孙,还有谁会争那王侯将相之位呢?” “既然会争,那迟早还是会分出差距的,将军的用心虽善,但未免太过理想化了一些。恕我直言,将军若非执拗于此,凭将军的人品武功,便是称孤道寡,取汉代之又有何难?只消将军愿意,那些名士岂有不蜂拥而至,争当从龙功臣之理?” “若是如此,将军平定乱世,不是比现在容易得多,可减少不知多少杀戮么?将军不需辩解,义相信,将军这样做,肯定也是有道理的,但义不过是个庸人,没有逆天改命的志向,只能愧对将军厚意了。” 王羽点点头,不再相劝。 某种意义上来说,麴义也是个殉道者,他殉的道不是宗教,而是对门阀等级制度的认同。麴家半世流离,为的就是攀附高枝,风风光光的衣锦还乡,对高门大阀的仰慕已是深入骨髓。 若麴义改弦易辙,就相当于他把父祖辈的努力都全盘否定了,同时,也否定了自己前半生的奋斗。所以,他不会降。 “某这些儿郎,也算有些勇力,若将军不弃,就请将军尽数收录麾下,酌情安排吧。”麴义挥挥手,头也不回的指着身边的残兵,开始交待后事。 “麴大哥!”这些人都是麴义的老班底,闻言大恸,纷纷叫道。 “某本想带着你们谋一场富贵,结果却把大家带进了死路,兄弟们,是麴义对不起你们。”麴义悲声大呼,转身时,一柄利刃已是赫然在手,反掌之间,寒光闪烁,竟是毫不犹豫的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声犹未绝,壮士已逝! “大哥!”王羽来不及阻止,也没有阻止的意思,喟然长叹一声,正待说些什么,却不想异变突起。只见那几十亲卫大哭数声,然后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做出了和麴义完全相同的动作! 数十人齐齐自刎身死,和主将麴义的死法同样决绝,时间上也只相隔不过数息而已。 周围护卫的铁骑眼中都流露出了震惊神色,王羽和吕绮玲也是久久无语,良久,王羽才长叹道:“汉初田横之事,果非史家杜撰啊。传令下去,战局已定,毋须多做杀伤,开始收降罢。” “喏!” 第七零八章战后余波 麴义自刎,数十亲卫相随,王羽虽然有些感慨,但也没有纠结的意思,实际上,他根本没空纠结。吕绮玲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之后,就不停的在他耳边碎碎念,烦都烦不过来。 “撒星阵到底是什么阵?真的比车悬阵还厉害?明明你又没试过,怎么知道到底哪个厉害?不然你什么时候也操练一支兵出来,较量一下看看,我总觉得你是在吹牛,怎么可能比我的铁骑还厉害呢?这不合情理呀……” “咳咳,我说绮玲啊,你好歹也是一军主将,战后这些事你总得上上心吧?纠结一个阵名做什么?我本来也没说撒星阵肯定比车悬阵强,只是觉得这两座奇阵可以正面较量罢了,真的打起来,还得是看哪边的运筹更高,哪边才会赢……” 王羽试图分散吕绮玲的注意力。 他发现,女孩身上不多的女性因子,似乎都集中在撒娇缠人这方面了。别看她平时温柔不起来,但缠起人来,比后世那些缠着父母男友买苹果手机的中学女生还厉害,韧性十足,不得到满意的结果,就誓不罢休。 “说的也是呢……”王羽的办法收到了一些成效,吕绮玲对自己的铁骑还是很宝贝的,紧张的向四周张望了几眼,然后舒了口气,转过头来,轻松说道:“不要紧,有张叔叔和孔明在,这些事用不着我多操心……” 说着,她一把挽住了王羽的臂膀,腻声道:“王将军,鹏举哥哥,好相公。你行行好,别卖关子了,给我好好说说呗,就说说那撒星阵怎么运作的就行……” “喂,喂。你不要拽来拽去了,我这就说,知无不言,总行了吧?”饶是王羽常年身在花丛中,久经历练,对野蛮女友发嗲这种状况也没多大抵抗力。被吕绮玲缠得很快就投降了。 “这才是我的好相公!”吕绮玲大喜,伸手拍拍王羽肩膀,称呼的虽然是相公,但那架势看起来倒像是在说‘好兄弟,讲义气’一样。 “其实……” “嗯,你小声点。别让别人听了去!”王羽才一开口,吕绮玲又紧张兮兮的左右看看,然后凑到近前,大咧咧的搂住王羽的肩膀,俏脸几乎凑到了王羽的嘴唇上,这才紧紧手臂,轻声道:“嗯。现在可以开始了。” 王羽哭笑不得,难怪吕布一听说有人要娶他的女儿,架子一下就放下来了呢,这位大小姐即便放在后世,也算是很有个性了,放在现在,那就是一朵奇葩啊。 这个姿势,不是一般的暧昧啊,没看赤兔和乌骓都很不爽么?鼻孔里喷着白气,眼睛睁得溜圆。互相怒视着,随时会打起来的样子。 不过他也清楚,想尽快让这位大小姐消停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满足她的要求。只是,自己对撒星阵也是所知有限。要解释清楚,还真的不太容易。 “阵名撒星,顾名思义,就是阵型布列如星,敌骑冲来时,士兵散而不聚,使敌人扑空。等敌人后撤时,或势头已尽时,散开的士兵再聚拢过来,对敌骑进行反击……此阵专为克制骑兵而设,最适用的兵种也是长戈兵……” “骗人的吧?”吕绮玲歪头看着王羽,脸上神情摆明了告诉王羽,她不相信。 倒不是女孩疑心病重,这阵法从情理上倒是说得通,但明显违背了用兵常理。 士卒散开,固然可以将骑兵冲阵的威力降低到极致,可那样一来,队列不就溃散了吗?骑兵可以聚散如常,因为骑兵本来不是很讲究阵型,可步兵最重队列和配合,队形散了,再聚起来又谈何容易?就算真能做得到,也不可能在骑兵冲锋那么短的时间内完成啊。 这撒星阵的运作原理,给她带来的是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就像是刚到高唐开始练兵,王羽就提出了车悬阵概念那时一样。 “这阵肯定是存在的,这点毋庸置疑,不过我知道的也只有阵名,和阵法运作原理,阵图和具体的练兵方法,就不得而知了。”王羽摊摊手,不无遗憾的说道:“麴义是最有可能令此阵复现的人,他若不死,咱们说不定还有机会见识一下,现在么,就只能追思喽……” 阵法当然是真的,撒星阵是岳武穆苦心研究出来的,专门克制重骑兵的阵法。听起来虽然匪夷所思,但就是凭着这个阵法,岳飞硬是用新招募的新兵,在兵甲不足的情况下,先后几战,连战连捷,彻底葬送了女真人精心打造的铁浮屠。 与霍去病的车悬阵一样,岳飞的撒星阵也是昙花一现,随着岳飞父子的冤死,只留下了传说,但这阵法肯定是存在的。 凭借长枪兵和方阵就能完克骑兵,本来也只存在于小说之中,没亲眼见证过铁骑冲锋的人,很难想象那是怎样的情景。如果单凭那么简单的手段就能与之对抗,并完克之,哪里还有岳飞、戚继光这样的大英雄登场? 这个时代虽然将星云集,但除了麴义之外,还真没有什么人专门研究步兵克制骑兵的战法,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多训练点骑兵呢。 麴义这一死,撒星阵恐怕要成为绝响了。 虽然有些遗憾不能一睹奇阵真容,但王羽觉得也无所谓。今后将是大汉铁骑纵横天下的时代,研究如何克制骑兵,那是大汉的敌人需要考虑的事,从这个角度来想,王羽宁愿撒星阵成为绝响。 除了华夏,其他种族对阵法不可能有这么深刻的研究。步克骑的奇阵不复现,就代表着大汉铁骑所向披靡,相较于这一层的意义,奇阵的价值自然就变低了。 王羽避重就轻,将撒星阵本身的内容一语带过,详细解释起了这层意义,说得吕绮玲频频点头,赞叹不绝。 “其实,麴义离撒星阵也只差了一步而已,若是今天拿不下他,等下次再战,就算没有我的提示,恐怕也……那样一来,纵使获胜,也要付出更大的代价。先登死士,确实了不起啊。” 步克骑,最重要的不是阵法,而是勇气。没有敢战之卒,麴义也好,岳飞也罢,都不可能打败强敌。论起视死如归的勇气,先登死士实至名归,当世强兵虽众,但无一能出其右。 吕绮玲没有王羽这么多感怀,了却了心事,她开始展望未来:“好啦,好啦,别想那么多了,反正他死了,撒星阵什么的也不可能再出现,咱们的铁骑还是无敌的,等收拾好了就尽快上路,居庸那边还有很多敌人等着咱们去消灭呢。” 王羽没答话,说话的工夫,战场已经打扫得差不多了。 前去追逐敌军的将士们陆续赶回,负责收容俘虏,收集战利品的士卒们也差不多完成了任务,在张辽的带领下,依次向主将缴令,向王羽征询如何善后的事宜。 齐周的兵基本跑了个精光,张辽也没去追,反正追也追不上。那些杂胡被吓破了胆,抛弃了一切累赘,比正常的轻骑兵还轻,速度飚起来,重甲骑兵只有望尘莫及的份儿。 不过经历了这样的溃散之后,齐周这些人不但不会重新成为威胁,反而会在很长的时间内,成为青州军的助力。因为他们会把恐慌散布给整个胡虏阵营,令敌人未战先怯。 麴义的三千军,则是死伤过半,剩下的人只有少数成功脱逃的,其他人都做了俘虏。 这一战,铁骑的全部力量都用在了冲锋上,并没有包围歼灭的意图,最后形成了全歼的结果,只能归咎于麴义的统率能力太强了。若非在他的指挥下,全军居于劣势,依然死战坚持,伤亡也不会这么大,逃走的人也会更多些。 这些俘虏大多都是刘虞的死忠,用是没法用了,至少不能在幽州用,但除了对异族之外,王羽也没有杀俘的习惯,只能先看押起来,等日后再做处置了。 负责收敛伤号,清点阵亡人数的诸葛亮也完成了任务,捧着一摞人名单,等着王羽和主将吕绮玲查验。 这一战获胜的代价不小,伤亡人数超过了三成。 不过重金砸出来的装备也不是摆设,防御高的好处不光体现在战场上,战后也同样大放异彩。五百左右的落马者中,战死者只有两成略多,其他都是伤而不死。 这些伤员王羽也不太担心,这次出兵他的准备极为充分,和田丰一起去中山的,还有他从江东拐骗来的华佗。用的借口当然是中山战乱,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什么的,借此唤醒对方的仁心和医德,和张宁的医务组一起去救死扶伤了。 有这位华夏第一外科圣手在,令其他诸侯头疼的伤兵救治问题,对王羽来说完全就不是问题。 当然,这次肯定不能连续作战了,想再次将铁骑投入战场,至少要经过几天的休整才行。 好在麴义、齐周一去,范阳境内也没有什么敌军了,和魏延、李乐取得联系后,肃清残敌的事,交给他们就足够了。 “大军先进入逎县,留下部分伤员和辅兵,休整一日后,主力继续进军,兵发蓟县!” 第七零九章天下熙熙,皆为义来 时近新年,中山国各地已经完全从战争的阴影中摆脱出来。 实际上,冀北的连场大战,对民间的破坏并不很大,尽管隐雾军诈门夺城都是用百姓做掩护,但比起惨烈的城池攻防战,这点小惊险压根就不值一提。 参与行动的百姓,有的事先一无所知,有的则是被魏延收买了,在图穷匕见的一刻,有人惊恐不已,四散而逃,也有人鼓起勇气,在一旁摇旗呐喊,以壮声势。 可不论当时如何表现,战后所有人的意向都是统一的,再有这种好事,一定要努力参与。 倒不是百姓觉悟性有多高,只是青州军事后给出来的报酬太丰厚了。 不知情,四散逃跑的人,在战后不久就领到了一斛粟米,据说是压惊费;在混乱中受伤的,待遇更高一些,不但能享受免费医疗,领到的慰问金也比没受伤的高一倍;至于那些不避危险,站在青州一方助威助战的就更了不得了,他们得到了一个‘义民’的头衔! “六哥,看你这长吁短叹的,俺就不明白了,一个空头衔,怎么会比实实在在的的粮食和铜钱还重要?” 治所卢奴城本来就没受到战火的波及,借着地利的优势,战后恢复的速度更是惊人。现在明明是寒冬腊月,理应是一年里最萧条的时候,可单从街市上人来人往的景象看来,倒比夏秋之际还热闹了几分。 在府衙门外聚集着的人尤多,大家一边彼此交谈议论着,一边兴奋的向门前贴着的告示上指指点点。虽然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文告上写的是什么,但不认字并不代表记性差,在府吏宣讲过后。大多数人都记住了与自己相关的内容。 其中,义民的头衔,就是热门话题之一。 “你懂什么?别看这义民只比草民差了一个字,内里的意味可差得多了!有了义民的头衔,可以享受到很多便利。做买卖能减税,种田能多领田地,想当官也可以接受免费的培训,优先出仕,连家里子弟去书院读书,都不用自己出路费和饭钱……” 先前说话的是个干瘦干瘦的青年。被称做六哥这位则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此刻,这人正一脸的痛心疾首,一边回答,还一边拍着那瘦子的后背,把后者拍得两眼直翻白。饶是如此,那瘦子还是听得很认真。准确的形容,是极度的向往。 “乖乖,哪是义民啊,分明就是举了孝廉呐!” “可不就是么!”大汉重重一拍大腿,一张宽脸苦的几乎滴出水来,“就差那么一点啊!那边要不是顾着你嫂子和侄子,俺就冲上去了。不就是摇旗呐喊么?那天魏将军威风八面,跟在他后头,哪会有什么风险?曾经有这么好的机会摆在咱面前,结果就这么错过了,季兄弟,我这心呐,是哇凉哇凉的啊……” “可不,可不。”瘦子忙不迭的点着头。两人都是魏昌县一带的居民,前次遭雪灾,大汉携家带口去毋极逃难。他没去,就此分开,日前才在卢奴城重逢,却不想对方竟有了这样的际遇,一时间。他又是羡慕,又是替朋友感到遗憾,心里的滋味别提多复杂了。 “六哥,这么说,你这次来卢奴城,不是来领头衔了?难不成你也是……” “当然是应征来了!”说起这个,大汉又来精神头了,拍拍胸脯道:“在一条沟里摔一跤那是不小心,要是每次都摔,那就是自己不长眼了。骠骑将军那是什么人?下凡的武曲星君,慧眼如炬,谁出力,谁偷奸耍滑,他老人家心里都明白!” “六哥说的是……”瘦子点点头,又摇摇头,将手捂到嘴边,一边呵气,一边说着:“不过,这次去的可是塞上!听说北边打得很惨呢,白马将军都被胡虏给包围了,咱们这边还好,范阳那边闹得可凶了,听说啊……” “啊!你不是来应征的?”大汉摸着后脑勺,发现两人说两岔去了。 “您瞧咱这身子骨,哪有那力气啊?” 大汉的嗓门不小,很是吸引了一些围观者的注意力,瘦子凭空觉得自己矮了一头,讪讪辩解道:“俺是来领荒地的,眼瞅着就开春了啊。听说这一次,只要能保证种得过来,无主的田地都可以领,最多能领五十亩呢!听说官府还借出种子和耕牛,嗯,还有荒地……” “那也不错。”大汉生得粗豪,心思却细,看到朋友神情,就知道对方没胆子入伍当辅兵,去幽州博取功名,当即话锋一转,语重心长的说道:“季兄弟,日子怎么过,那是个人的事,别人劝不得,也管不了,不过你要知道,现在这世道已经变了……” 瘦子茫然抬头,只见好友一脸真诚,心下不由一热。 “青州新政到底怎么好,俺是粗人,也说不出,但你看看大家伙儿的笑脸,就知道好了。不过啊,这机会,还是得自己把握,可不能向从前那样闷头种田,对旁的事全不关心,人人如龙,毕竟也是分先后大小的。” “说实话,你那庄稼把式,真的不咋地,留在家里种田,不是好出路。就算你心里挂着老娘,惦记着娶媳妇,传宗接代,不想离乡背井,那也可以找点别的差事啊?衙门不是在招吏员么,你以前在甄家的商队当过伙计,对这一代的地势都很熟……” “俺,俺去当官?”一听这话,瘦子顿时惶恐起来。 “有啥不能当的?”壮汉一瞪眼,指着文告,大声说道:“告示上不是说了么?唯才是举!唯用则贤!意思就是说,你有本事就尽管去应募,不限出身,不限身份,被刷下来也没人笑话你。干嘛不去试试?不就是当官吗?俺可是听说了,骠骑将军说,这世上最容易干的差事就是当官!乡亲们,你们说是不是啊?” “俺也听说了,是有这话!” “不过骠骑将军他老人家说的是以前的官。现在青州的官可不好当。那可是要真才实学的,你看看元皓先生,衙门中大事小情一把抓,那叫一个井井有条,这样的官,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当的。不过。去衙门跑个腿,倒没什么可难的,想去,就去试试呗。” 有人附和,有人提醒,气氛越发热烈起来。 大汉眼看好友神情微动。知道对方意动了,正要趁热打铁,却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抬头看时,长街尽头,一骑快马疾驰而来,上面的骑手远远看到人群。扬声高呼道:“乡亲们请让让,是紧急军情!” “嗡!” 人群顿时便是一阵骚动,人们一边拥挤着,让开了道路,一边交头接耳,还有那胆大的,直接扬声问道:“军爷,是哪里的军情?是骠骑将军打了胜仗吗?” “的确有捷报。”斥候也不作隐瞒,坦然答道:“主公轻兵北上,于十日前进入范阳境内。连续遭遇贼军围攻,连战连捷,巨马水一战,大破先登营和齐周贼军联手,敌将麴义战败后自刎。如今范阳境内已全面肃清……” “喔!” “君侯威武!” 所有人都大声欢呼起来,直到那斥候在衙门口勒住马,将要入内之时,才有人问起了他的话外之音:“军爷,除了捷报,还有别的吗?” “这……”斥候迟疑了,按说这不是什么机密军情,依照主公定下的规矩,说了也就说了,不过这里聚了这么多人,传扬出去之后万一变了味,引起恐慌就不好了。 “无妨,只管说来便是。”正为难间,府内有人缓步而出,淡淡说道。 斥候抬眼一看,当即大喜,抱拳道:“敢叫先生知道,纪将军急报,鲜卑大军兵临飞狐道,正在猛攻广昌城。纪将军已经顶住了敌军的突袭,不过敌军势大,广昌城亦念旧失修,恐难久守,所以促请先生加速输送粮草,以便主力部队加速行军!” 他的语调不高,效果却很惊人,衙门前瞬间陷入了寂静,只有几至微不可闻的私语声在回荡。 “飞狐要塞被兵了?” “胡人真的来了?” “能不能守得住啊,要是胡人破口杀进来,那就全完了。” 斥候心中一紧,他最怕的就是这个。 北疆战略中,中山国和漂渝津是最重要的两个后勤基地,万一因为恐慌未战先乱,那他就是千古罪人了。这消息当然是无法一直保密的,可若是衙门封锁得力,拖延个三两个月还是没问题的,到时候,形势也许又不一样了呢? “知道了,回报纪将军,援兵不日便到,让他专心对敌即可。”田丰倒是一点都不着慌,回答的语气也是淡淡的,就像是听到的不是紧急军情,而是厨子汇报说,晚餐的菜谱一样。说完,他直接就转进府内去了。 斥候心下茫然,不知道田丰到底什么意思。茫然四顾时,却惊讶的发现,就是这么一转眼的工夫,周围的气氛竟是再次发生了变化。 “胡狗来送死,太好了!这次要拿头衔,连幽州都不用去了,在自家门口就行!前面的赶紧着点,不报名也别挡路,俺还要去飞狐要塞立功呢!”一个大汉兴奋的高喊着。 “六哥,俺,俺也想去,你觉着能成吗?”又一个瘦子畏畏缩缩的问着。 “有啥不行的?刚才俺不是都说了吗?今后要想吃得开,没个义民的头衔可不成……” “有道理,算咱一个!去广昌,打胡虏个落花流水!” 这二人的问答像是个信号,一下子驱散了恐慌情绪,气氛顿时高涨起来。 斥候看得目瞪口呆,随后对田丰佩服得五体投地,难怪元皓先生不着慌呢,原来他早就预料到了啊。 第七一零章神医华佗 “他要我去,我就得去?我呸,老夫不去!王鹏举那小子就是个骗子,大骗子!” 斥候并不知道,田丰也没能冷酷到底,回府不过片刻,他就被人喷了一脸的吐沫星子,只有苦笑摇头的份儿,哪里还扮得了酷? “元化兄,主公请你来青州,的确用了些……嗯,心机,但也谈不上‘骗’字吧?您也看到了,中山、常山这边确实有很多病患,若没有您主持大局,张医令一个人可支撑不过来。何况胡虏入寇,北疆大战连场,倒时候……” 田丰在中山主持内政、战后抚恤、重建的工作一把抓,境内很快安定,百姓几乎把他当做了万家生佛,威望仅在王羽之下,这当口敢当面喷他的自然不会是普通人。 说话的是个很难看出年纪的老者,说是老者,主要是因为他说话时语气神态都是老气横秋,而且田丰也称之为兄。单从外表上看来,这位身穿青色道袍之人,也许有几分道骨仙风的气质,但老态却无论如何都是说不上的。 寻常老者,在五十岁的年纪上,须发早就花白了,岂能如此人一般亮黑如新?若不是脸上的皱纹多了些,写满了岁月沧桑的痕迹,说他是位青年,怕是也有人信的。 “田元皓,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华佗气哼哼道:“苍生疾苦?如今天下烽烟处处,哪里的黎民不受苦?江东那位小霸王比你家主公还不管不顾呢,打完仗的地方,比胡虏经过的地方也强不了多少,那里需要救助的病患多着呢,偏你们河北的百姓金贵不成?” 猛一拍桌子。华佗义愤填膺的喝道:“告诉你,老夫之所以随他北上,纯属被他给忽悠了!” “……”田丰刚含了一口热茶到嘴里,没等咽下去,就听华佗说这话。好悬没把茶喷对方一脸。被忽悠就被忽悠呗?青州上下,被主公忽悠的人还少么?说的这么自豪,这么理直气壮算是怎么一回事? “师父,您喝口茶,消消气。”一边张宁素手奉茶,柔声道:“上当了也不是您的错。只是您宅心仁厚,被人觑准了,利用了而已。” “还是我的乖徒儿贴心……” 转过头,华佗一下就变得和颜悦色起来,接过茶杯,感受着温热的气息。他又想起一段公案,于是继续抨击起王羽来:“王鹏举这小子,就是个有眼无珠的浊物!老夫这徒儿才貌双全,哪点差了?偏他视若无睹,连个名分都不肯给,元皓老弟,你说。这是人干的事儿嘛!” “……”田丰继续闷头喝茶,这话题里面全是坑,打死也不能接! “元皓先生说的是公事,师父,您说这个干什么?”张宁俏脸飞红,嗔道。 “怎么不说?”华佗一吹胡子,冷哼道:“华夏几千年,谁没事整天让女儿家在外奔走?一下子是徐州,一下子又是兖州,这又一口气给指使到幽州了!哪儿危险往哪儿去。还连个名分都没有,凭什么啊?” “我看呐,他就是欺负你娘家没人,否则按照顺序,你就是第三没错!徒儿别担心。张道兄驾鹤西游了,可还有你师父我在,虽然咱爷俩刚认识没几天,但咱们道家讲究的是机缘,不用在乎那些俗礼。这个公道,老夫定要给你讨回来才算完!” “……”田丰的头低得都快贴上胸口了,他不敢抬头,不然肯定会让华佗看出他在偷笑,搞个不好,老头的矛头又要冲着自己来了。 “师父,您再说,我,我便不依了!” 张宁本质上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虽然和王羽的关系在青州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但被华佗当众说起,她还是觉得羞得不行。可偏偏又说不出什么重话和辩解的话来,只急得满脸通红,连雪白的脖颈上都染了一片赤红,看起来很有玉女怀春的味道。 “好,好,不说,不说了。”华佗不怕王羽,也不在意田丰,不是故意卖弄,只是对功名利禄不感兴趣,无欲无求罢了。但对张宁,他就紧张得多了。 名师出高徒,伯乐固然不常有,千里马同样也不是大白菜,他漂泊半生,一身医术已经登峰造极,却始终没找到合适的弟子传授衣钵。 不是他敝帚自珍,实在是好徒弟不好找。心性肯定要好,谁喜欢欺师灭祖的徒弟啊?天赋也不能差,不然累也累死了,还谈什么传衣钵? 挑来挑去,结果就这么耽搁了,要不是一时不慎被王羽拐来青州,遇上了张宁,华佗这身医术八成会按照历史固有的轨迹,就此失传,成为后世的重大遗憾之一。 好容易找到的徒弟,重要性不在老来得子之下,华佗对王羽横眉冷目,未尝不是替徒弟抱不平的意思。现在,张宁就是他的命根子。 “不过啊,女子可以学医,治人,但终究还是要和藤萝一样,有个依靠的……也不知那小子怎么想的,大江南北走着,收罗了一大群莺莺燕燕,却都在外宅放着,莫非是有不举之虞……嗯,也不对,老夫上次看他面相,气血两旺,精神得很呢。” 眼见华佗越说越不靠谱,田丰赶忙出面圆场:“咳咳,元化兄须知,主公身负国家大业,从初平元年至今,一直东征西讨的,这不是没有闲暇么?所以,正要我等为君分忧,他才能家国兼顾不是?” “这倒也是。”华佗点点头,很讲道理的认可了田丰的说法:“也罢,那老夫就去幽州走这一趟……不过话说回来,元皓老弟,今天你这话可是撂在这里了,这个保人你做定了,等幽州战事一了,婚事……” “师父!” “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华佗一边安抚徒弟,一边反手在背后,向田丰竖起了三根手指。毫无疑问,这位神医是在提醒田丰,一定要保证徒弟的排位。 田丰啼笑皆非之余,眉头很快又皱了起来,张宁心细,怕田丰对师父不满,轻声问道:“元皓先生,您这是……” “唉,还不是心忧眼下的战局?”田丰点点手中军报,长叹道:“国事艰难,百姓何辜啊!” “飞狐道的鲜卑大军,不是已经被纪将军堵住了吗?主……主公他在范阳也是连战连捷……”张宁眨眨眼,不明所以。 “羽林军主力已经到了涞山,就算纪灵守不住广昌,以文则的稳重,西线也不至有失。老夫只是担心,鲜卑人另有算计……以胡虏的狡猾,看到飞狐道不通,知道计谋败露,应该会另觅战机,而非强攻硬打才对。” 说着,田丰将信纸摊开,指着末尾一处解释道:“东线也有警讯传来,在阎柔等人的配合下,乌丸人大举西进,一举攻破了卢龙塞,然后在土垠城击败了田楷,现在东路已是一马平川,蹋顿既可以选择继续西进,和鲜卑人夹攻蓟县,也可以南下攻打漂渝津,形势,险得很……” 听田丰说得郑重,张宁也是心中一惊,凑前一看,正看见最后几句话:“咦?子义将军已经迎战去了?他是咱们青州的头号猛将,那个叫蹋顿的,应该不是他的对手吧?” 田丰脸上苦笑意味更浓:“若是他二人单打独斗,别说一个蹋顿,就算十个,子义也能战而胜之。可现在……唉,子义身边只有五百部属,虽然有水军的优势,但辽西一带天气冷得很,河流,甚至近海都已封冻,纵有水军,也无用武之地啊。” 现在鲜卑人的策略已经变得很清晰了,他们就是要利用兵力上的优势,在漫长的边境线上,发动全面的进攻。 飞狐道的鲜卑军队暂时不用担心,发现于禁的主力抵达后,他们肯定会转强攻为牵制。不过这样一来,为求稳妥,于禁也不能分太多的兵去支援中路,羽林军就这么被牵制住了。 王羽打败麴义之前,范阳其实也是个牵制点,再加上东路的乌丸,中路的鲜卑主力,以及鲜于辅的杂胡主力,幽州的形势可谓错综复杂,同时也是危机四伏。 现在看似在牵制的敌兵,如果发现了己方战线的弱点,随时有可能变成强攻模式,现在强攻的战线,也随时有可能改变为牵制,甚至诱敌。 稍有疏漏,就是满盘皆输的结局。 这就是胡虏最难对付的地方。本来胡虏是狡猾不到这种程度的,不至于连田丰都忧心忡忡,但他不会忘了,对方阵营中还有阴谋家许攸,以及通晓幽州情势的一群杂胡首领。 有了这些人的帮助,胡骑的威胁被放大了何止一两倍?进入幽州之后,青州反倒像是在敌境作战一样,没有接应,也不识地理,太史慈出发前,就很可能没考虑到辽西河流、海水封冻的情况,这一次想必是要无功而返了,但愿不要影响到东线的士气才好。 “原来是这样……”花了点时间消化田丰传达的信息,张宁突然转向华佗,急道:“师父,救兵如救火,以徒儿之见,咱们还是立刻出发的好!能多让一个战士恢复战力,对未来的大战,就有一分助益啊!” “罢了,罢了,谁让老夫只有这么一个徒儿呢?就让那小子再得意一回吧。” 第七一一章王羽的打算 “主公,您当初邀请元化先生北上的时候,到底答应了什么?怎地会惹来如此之大的怨气?要不是张医令苦劝,搞不好他真的不肯来幽州呢。” 诸葛亮看着王羽,满面狐疑。 华佗他见过,除了医术高超之外,完全就是一派隐士风范,脾气或许古怪些,但绝对算不上暴躁之人。王羽能延请到这位世外高人随军效力,本就是很让人疑惑的一件事,现在看来,其中似乎还有其他隐情啊。 很显然,自家这位很擅长忽悠的主公用某个承诺引起了华佗的兴致,然后却没有兑现,惹得后者大为不满,差一点就要一拍两散了。 诸葛亮很好奇,自家主公忽悠的人不少,但基本上事后都没什么手尾,这一次终于是失手了吗? “唉,此事一言难尽啊!”王羽被问到了伤处,不由深深的叹息了一声。 他笼络人才最大的法宝,无非就是利用先知的优势,投其所好。 华佗是医生,要投其所好当然要在医学领域中想办法,王羽虽然会的很多,但医术方面的知识却近乎为零,即便因为任务需要学了些急救的手段,和中医也是不搭边的。好在华佗不是普通的中医,而是华夏历史上,罕见的以外科手术而闻名后世的医生。 在江淮见到华佗时,王羽展示了一下急救处理的手法,引起了华佗的兴趣,然后两人就外科医学方面的问题进行了深入的谈论,王羽让华佗意识到了外科医学系统化的美好前景,这才顺利邀请到了这位神医。 不过,深入接触之后。华佗很快就发现,王羽压根就是个半桶水,他所有的医学知识都在刚见面的时候展示完了。要不是青州的铸造技术提升,在王羽的指导下,打造出了一些华佗很感兴趣的医疗器械。华佗可能早就离开青州了。 “张医令得的是太平道那一脉的传承,防治疫病很有心得,但在外伤方面,只能说是普通,有华神医来坐镇,北疆这场大战中。将士们就多了一层可靠的保障,思及于此,本将哪还顾得个人的些许名声?” 汉末有建安三神医之说,华佗在外科造诣非凡,张仲景则不用说,第一内科圣手。至于那位隐居庐山,留下杏林佳话的董平,王羽所知有限,总觉得若非身份问题,也许张角也会名列其中。 而华佗和张角的医术,在乱世之中意义非凡。 防治流行病不用说,战争、天灾往往和瘟疫都是伴随而生的。青州这几年一直没有大规模的流行病爆发,不能不说是张宁和她的信众们的功劳。 外科医学就更不用说了,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受伤和死亡的距离是很接近的。金属兵器上多数带有铁锈,只要被这种兵器划破皮肉,就算是轻伤,也很容易感染破伤风一类的急症,染上了就离死不远了。 历史上周泰为保护孙权,曾身披二十余创,重伤不起。按照书上的描述,他身体发高热,所有医生都束手无策,应该就是染了破伤风。等华佗一到,当场施药。立竿见影的缓解了病情,由此可见,华佗在细菌感染方面,也是有心得的。 想想也不奇怪,能在两千年前就有把握做开颅手术的人,没有消菌的手段才真叫奇怪呢。 王羽虽然也懂一些这方面的知识,终归不够专业,延请华佗来书院任职,建立系统的学科和医学系统才是当务之急。 所以,王羽这番话虽然有唱高调的嫌疑,但基本上算是发自肺腑。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亮总觉得,您早就算计好了。”诸葛亮点点头,却没尽信王羽所说的意思:“您知道元化先生膝下没有弟子,处心积虑的让张医令和他接触……” “哪能呢?孔明你想得太多了,本将又不是神仙,哪能事先料得到这种事呢?元化先生没有弟子,本将也是张医令拜师之后才知道的啊。”王羽大汗,身边聪明人太多,就是这点不好,有点什么小心机,完全瞒不过去。 华佗没有传承留下,那可是后世的巨大遗憾,别说弟子,连他的医学笔记青囊书,都只剩了残页,自己有了机会,当然要尽力弥补。 张宁可是张角的义女,十几岁就靠着张角的口授自学成才,在医学方面,算得上是天才中的战斗机了,再加上她的性情温和,更有一股子悲天悯人的圣女气质,这样的弟子华佗要是再看不上,那他的传承真的只能带进棺材了。 这也是王羽敢于冒着和华佗一拍两散的风险,坚持把人先忽悠到手的倚仗所在,有了这层关系,这位神医就算是牢牢的绑在自己的战车上了。至于态度什么的,那都是小节,有本事的人,有几个没有点脾气的? 王羽很自得。 “那可不好说,先前东线之危还只是猜测,现在乌丸大兵入境的消息已经得到了证实,可主公您还是一点都不着慌,把军中斥候都派去了西关,显然是要以解居庸之危为优先考虑……亮觉得,您这样做,肯定是有什么计划,而且是在子义将军出兵前,就策划好的。” 因华佗而生的感慨只是附带,现在的话题这才是诸葛亮真正想说的。 青州军三路进兵的计划本来没什么问题。 中路的军力看似最少,但实际上,风火骑兵单独作战时都相对有欠缺,联合作战的时候威力才是最恐怖的。中路的六千多骑兵,战力一点都不比两万步兵差,单说攻击力,只会更强而非相反。 现在的危机主要还是因为对公孙瓒的策应,赵云出塞的本意是去截断刘虞的后路,结果由于公孙瓒进兵太早,反而成了脱离战线的孤军。而本应全力扼守东线的泰山军为了弥补中路的的破绽,疑兵西进。致使东路的防御力量不足。 疾风骑兵成了孤军倒不用太担心,赵云指挥轻骑的本领还是很强的,鲜卑人或许能凭借兵力优势打败他,但绝对不可能设下埋伏什么的包围他。连沮授当初都没做到的事,鲜卑胡虏又岂能如愿? 将军府对赵云的关注。主要还是在他的动向,以及在没得到充分情报的情况下,能否和主力达成配合。而东路,带给幕僚们的,就只有心惊肉跳的感觉了。 阎柔的号召力和手腕都比齐周强出不至一筹,在乌丸人之外。他自己就拉起了一支由七千骑兵和上万步兵组成的队伍,与蹋顿合兵一处之后,军力已经超过了四万。 挟打败田楷的威势,联军一路耀武扬武,招降纳叛之下,军力也是急速扩充。虽然也受到了巨马水之战的影响。但势头却也只是稍稍减缓,蓟县收到情报时,联军的兵力已经达到了五万,阎柔的前锋更是马不停蹄的攻入了渔阳境内,进抵鲍丘水一线。 如今辽西的河流大多都已封冻,鲍丘水完全形不成障碍,如果阎柔愿意。他可以在三天内赶到漂渝津。而漂渝津就算将建筑大队都拉上阵,也只有万把人,泉州、雍奴虽然还有援兵,但相对于五万贼军而言,却也只能说是杯水车薪。 更让人担心的是太史慈这个主将,带着船队出海后,他很快就与阎柔的先锋部队遭遇。两军没有开战,因为距离太远,一个在船上,一个在岸上。中间隔着数里之遥的冰层,除了当斥候,似乎也干不了别的。 从交通方式上面,太史慈更占优势,坐船比用两只脚赶路舒服得多。算是以逸待劳了,进而催生出夜袭等战法也不奇怪。 但问题是,冰层对双方来说,都是难以逾越的障碍。 别看冰层冻的挺厚实,但久在辽东的人都知道,冰层的具体情况,是最难预测的,特别是海冰,不经过一定的勘探就贸然闯上去,保不准会发生什么呢。 冰层断裂,人掉进冰窟窿里是常有现象;还有可能走着走着,冰层就突然漂移开了,看似整体的冰层,其实是由很多个部分单独形成的,聚聚散散,根本无从预测。 于是,遭遇后同向而行的两支部队一直相安无事。 阎柔知道打不到太史慈,但他也不担心;太史慈虽然更具主动权,却是无从下手。 别说两军一直在行进之中,他根本没机会,也没条件勘探冰层,探明登陆路径。就算两军相持不动,他这边一勘探冰层,目的就暴露了,失去了出其不意的奇袭优势,五百人怎么可能奈何得了七千骑兵?更不用提阎柔身后那军力超过四万的主力部队了。 诸葛亮很担心,一直这么下去,太史慈会不会按捺不住,强行发动奇袭。 如果真是那样,就算太史慈运气好,平安通过了冰层,风险也是相当巨大的。阎柔的先头部队可是纯骑兵,为的就是保持机动力,避免和青州主力部队正面交锋。 即便太史慈突袭得手,但他只要没能击溃阎柔军,远离船队的陆战队,就要在平坦地势上承受优势骑兵的围攻了,凶险,不言而喻! 这样的情势下,再看到王羽气定神闲的模样,他怎能不怀疑,王羽是不是又神机妙算了一次,早早就制订了什么计谋呢? “所以说啊,孔明,你想得太多了,反而百密一疏。” 王羽抬手拍拍诸葛亮肩膀,呵呵笑道:“锦囊妙计肯定是没有的,不过你多少有些小觑子义了,他可不是有勇无谋的莽夫,再说了,你可不要忘了,他当年逃难去辽东,在那里生活了好多年呢,你觉得他出发前会不知道河水结冰这种常识么?” “那……” 王羽悠然说道:“总之,他没求援,就代表他有把握,咱们要做的就是相信他,利用他争取到的时机和机会,把伯珪兄先救出来再说。” 第七一二章狼群战术 新年前后,是一年最冷的时间。 夹在连绵的燕山与浩瀚渤海之间的辽西走廊上,腊月的寒风正鼓动着最后的疯狂,严寒彻骨,滴水成冰。 对中原人来说,足可冻死人的天气,对胡人大军却没多大影响,即使是中原人眼中的苦寒边塞之地,也比草原大漠上好多了。 草原上缺乏森林阻挡,所以夜风大得吓人。没有找到合适的避冬处所之前,牧人们连帐篷都不敢扎,只能把所有的衣物全部裹在身上,而后抱着肩膀,缩卷着身体,围着火堆苦捱。 虽然不懂物理力学,但生活经验告诉木人们,占地方越大的物件受风越大,万一地上的木桩打得不够牢固,大伙睡着时,连人带帐篷都有可能被风卷走。 每一个冬天对于牧人们来说都是生与死的考验,那些有山有水,可以避风的地方,向来只有单于、大人们才能享用,其他的牧人,只能各听天命。 因此,对草原人来说,冬天南下寇边,既是军事行动,同样也是一种季候性的迁徙。只要翻过燕山,气候就变得完全不同,汉人们修建的房屋,也比帐篷暖和得多,结实得多,在这里,生存,再不是无解的命题。 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下,即便面对青州军这样的强敌,胡骑的士气依然很高,即便实在离开温暖的县城后的行军途中,也没什么人叫苦。 毕竟中原是越深入,就越繁华的,每向中原腹地踏出一步,就朝幸福生活更接近了一些,强敌什么的。大可以等碰上了再说。 大人说的对,中原的英雄们正在自相残杀,即便有几个脑筋顽固的,也没什么可怕的,好虎架不住群狼。大伙儿这么多人,堆也堆死那几个汉家英雄了。 整个营地内,最暖和的当属阎柔的中军大帐。 大帐是依照草原风格搭建的,足有寻常毡帐的五倍大小,四周以木条相拼,外围裹以雪白的毛毡。穹顶和毡墙的各个方向都开了大窗。 中央处摆着一个巨大的铜火盆,盆中有篝火熊熊而燃。篝火上方架着烤架,上面串着一整只整治好的肥羊。 看起来羊烤的已经差不多了,油光闪闪,随着厨子的翻动,不停的从烤羊身上滴下。落入火中,发出‘嗤嗤’的响声,冒出的白烟与香气混在一起,袅袅升向帐顶的天窗,任由呼呼北风吹散。 篝火旁边围了一群人,装饰各异,有的穿着中原人的儒服。有的穿着劲装,更多的则是裹着皮裘,髡头结辫的胡人装束。这情景,倒像是后世所说的胡汉一家了。 其中最显眼的,莫属坐在东首,满头小辫的阎柔。鲜卑人髡头的习俗和后世的满鞑差不多,通常是男子留独辫,女子多辫,似阎柔这种身为汉人,偏做胡人打扮。而且还搞得不男不女的,无疑是个异类。 不过此时的胡人,远没有后世满鞑那么执著且变态,对自身的习俗谈不上有多重视,之所以髡头。只是图个方便。毕竟草原人没有中原人那么讲卫生,头发搞得太长,不但不好打理,而且还会滋生各种寄生虫,剃了才方便些。 “来,齐兄,且胜饮!” 胡人用的器皿和身处的环境差不多,粗糙而大气。饮酒用的是大号铜碗,盛酒用的是大个牛皮口袋,所谓的菜,也多半都是整个的羊,烹饪的方法无非煮和烤。 阎柔手里端着的就是个大铜碗,浑浊的酒液随着他邀饮的动作剧烈的晃动着,碗边缘上稠乎乎,亮晶晶的油腻清晰可见,看得齐周直欲皱眉。 虽然也自认是杂胡,但齐周始终也想不明白,阎柔到底是如何忍受这种肮脏的,也许和他少年时代的经历有关,反正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的。 当然,现在寄人篱下,没法不低头。 “胜饮!”他强作笑颜,举起酒碗与阎柔遥遥一碰,闭着眼睛一口灌了下去,一股苦涩而辛辣的味道顿时满溢了整个身体。 让他感觉苦涩的不止是劣酒,阎柔紧接着的发言也刺得他不轻,有意或无意的,阎柔放下酒碗,从羊背上肉最肥厚的地方切下长长的一条,就那么用刀子扎着,送入口中,一边大嚼,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老齐啊,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眼光见识不咋地……吭吭……” “出兵前,咱们不就说好了吗?不和青州人正面硬抗,就是跟他们耗着,耗到他们耗不下去,自己退兵,或是露出破绽,让咱们一击致命……你可倒好,和傻狍子一样直接送上门去了,第一仗是罗瞎子他们发疯,倒还罢了,第二仗,你明知王羽那支兵是具装铁骑了,是铁板,咋还硬往上撞呢?” “麴义?切,那就是个楞子!整天想着用步兵克骑兵,你说多余不多余?这里又不是西凉,也不是给中原的昏君卖命,马还不有得是?也就是跟咱们能横一横,碰到真正的硬岔子,哼……吭吭……死路一条!” “吃一堑,长一智,你也不用绕路去找子玉他们了,就留在这儿好了,看老子怎么戏耍王鹏举,给你报仇!” 阎柔的语气算不上客气,齐周听着自然也不入耳,不过没办法,他现在也是走投无路了。巨马水一战,他虽然没参战,但三千多党羽喽啰却当场做了鸟兽散,事后收拾,仅剩了两百余骑。 向北的路被封死了,李乐得到巨马水之战的消息后,立刻兼程赶往涿县,在当地汉民的帮助下,很快控制住了局势。西边有羽林军,南边有王羽,只有东面还有一线生机。 几经周折,一路东行,等他与阎柔会合的时候,身边只剩下最后十几名亲兵了,在崇尚弱肉强食的边塞之地,哪还有大声说话的地方? 饶是如此,当他听到阎柔大言不惭,说要戏耍王羽的时候,脸上还是流露出了一丝不以为然的神情。 “你觉得我在吹牛是不是?”阎柔外表粗放,观察力却不一般,一边抱着羊腿骨狂啃,他居然还有空观察齐周的表情:“所以说呢,我一直跟你们说,要多留意天下大势,你却总是当耳边风……要是你认真研究过就会发现,戏耍王羽其实一点都不难。” 他扔开啃得溜光的羊腿,打了个饱嗝:“很简单,咱们兵多,跑的也快,王羽那点兵散的到处都是,他本领再大也是顾东顾不了西,这不正好发挥咱们的拿手本领吗?弟兄们,你们说呢?” “可不是么!咱们打破了卢龙塞,把田楷一路赶到了临渝不敢动弹,也没见青州人发一兵一卒来救啊,王羽小儿已经没兵了,哈哈!” “海上那位不是青州的五大上将么?现在却只能带着几百人在海上漂着,一边吹风,一边干瞪眼,青州军已经捉襟见肘了,要咱说,阎老大,咱们还在这儿磨蹭啥呢,直接去漂渝津把青州人的粮仓给端了岂不是好?就剩最后百十里地了,一鼓作气啊!” “听说,漂渝津那里的粮食堆成了几座山,够几万人敞开了吃上一年都不止……” “那还不赶紧去?等泰山军回援就糟了。” 一干大小头目纷纷叫嚷起来。 阎柔安营的地方,正处于鲍丘水东岸的海岸附近,从此地西南而向,一直到潞河入海口,都是一马平川,而漂渝津的港口,就建在河南岸。 如果阎柔愿意,以骑兵的突进速度,一天就能赶到漂渝津,青州的部队远在几百里之外的蓟县,即便闻讯来援,也需要至少三天的时间。 只要能在三天内打破漂渝津的城寨,就可以将那里山一般的粮食分掉了。 再进一步,说不定还有机会重创,甚至歼灭断粮的青州军主力,那时候,整个河北都将成为长生天子孙的牧场! 想到这里,由不得头目们不激动。 “切,瞧你们这点出息,典型的记吃不记打。” 阎柔用剔骨刀刮着牙缝,冷哼道:“三天打下漂渝津?你们真有这个把握?有没有想过打不下怎么办?老子告诉你们吧,打不下,就会被青州军给黏上,然后王羽带着主力这么一包抄……嘿,你么猜怎么着?全军覆灭!” “不信?你们自己问问老齐,王羽那支铁骑有多狠?一千五百人?打起来比一万骑还邪乎呢!谁要真把他们当成一千五百兵来打,肯定把满口牙都崩掉!你们以为老子在这里等什么呢?老子就是要等王羽先动,他等得,公孙瓒却等不得……” “咱们现在就是看到野牛的狼,迎着牛犄角冲上去,只有被顶飞,被踩扁的份儿,想吃掉野牛,就得耐心,等他转身,等他露出破绽,然后……”刀光一闪,阎柔将剔骨刀重重往地上一插,厉声喝道:“像狼群一样扑上去,一口一口的撕碎了他!” 狼群捕食,很少一上去就奔着要害下手,而是会充分利用数量优势,趁着猎物顾此失彼,不断给对方制造伤口,最后在对方不支倒地之前,才一击致命。 “可他若不去救公孙瓒呢?”有人提出了顾虑。 “不去就耗着呗。”阎柔不以为然的回答,想了想,他又向南指指,邪笑道:“反正咱们身边还有只兔子呢。咱们在鲍丘水这儿一爬,随时都能咬到漂渝津,王羽能沉得住气,海上那位能沉得住气吗?等着吧,用不了几天,他就会按捺不住的扑上来了,到时候……” 他恶狠狠的一咬牙:“老子就先斩断王羽的一条臂膀,算是利息!” 第七一三章夜袭与破袭 “娘的,又在烤肉吃,小日子过得倒挺滋润啊。” 阎柔在发狠,海上的太史慈何尝不是恨得磨牙,只是双方发狠的理由不尽相同罢了。 阎柔生平最大的耻辱,就是在高唐的时候被青州众将轮番打脸,虽然他身上胡性较重,不太注重在中原的名声什么的,但被人猛搧了一轮下来,还是觉得颜面扫地,脸都肿了。 罪魁祸首当然是故意设套给他钻的王羽,但王羽的那群帮凶也同样可恶,特别是太史慈,他不但第一个出手,还有意把画戟小枝给射断了!就算你箭术更高,难道就不知道要给别人留点余地吗? 阎柔在鲍丘水徘徊不前,固然是和王羽拼耐心,耗时间的意思,但未尝不是想用这种姿态引太史慈出击。太史慈的脾气和他的武艺一样出众,阎柔相信,就算王羽提前嘱咐过,只要自己一直在对手的视野内徘徊,太史慈迟早会按捺不住的。 所以,他将营寨扎在了海岸上,也没做太多特别的防备,为的就是引太史慈上钩。 而太史慈对阎柔的不满,纯粹是出于伙食方面的比较罢了。 航海的生活其实是很无聊的,经青州将作司改进过的海船,都是船身狭长的那种,船上的空间极其有限,即便是太史慈这个主将,也没多大活动的空间,除非他肯不顾身份体统,在桅杆上下攀爬,否则连个活动筋骨的地方都没有。 在近海航行本来时不时的靠个岸,但现在也算是临敌状态,收罗淡水等补给品还好,若只是为了溜个弯之类的理由。兜个大圈子靠岸,就太不像话了。 太史慈是个讲究人,平时可能很随意,但临战的状态还是很靠谱的。 当然,海上也有海上的好处。这一路船队没仗大,将精力都用在捕捞海鲜上面,收获倒是挺丰厚的。不过对太史慈来说,海鲜什么的,才不是好东西呢。 “当年在辽东,就只能捞鱼虾打牙祭。到了三韩,还是只有海鲜,现在谁再跟本将提海鲜,小心本将跟他急!” “是,是……将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咱们还是回港口协防吧。” 副将陈撼看看碗里煮得通红的龙虾,心里有些委屈,这玩意可是主公的最爱,足足为龙虾发明了十二种吃法,太史将军不喜欢龙虾,却去羡慕胡人烤的羊肉,真不是一般的不识货。 “现在回去?开什么玩笑!” 太史慈的眼睛一下瞪圆了。嚷嚷道:“震霆,你怕了吗?亏你起了这么威风的名字,胆子竟然这么……你忘了咱们出兵前是怎么说的?咱们是来打仗的,现在面对的只是一支先头部队,还是混编的杂兵,有什么好担心的?制胜良机就在眼前,只等着咱们去收获,岂有回港之理。” “属下,属下……咦?将军,您说什么?制胜良机?”被说成是胆小鬼。陈撼当然不甘心,一张脸涨得通红。 正要据理力争,说明自己不是怕事,只是担心师老无功,反而坠了士气。此外。虽然青州的海船性能比从前的强上不少,渤海也不如东海那么风高浪急,但这么在海上漂着,也不是一点风险都没有。可听到太史慈最后那句话,他当时就懵了。 “将军,您不会真的要夜袭吧?” “不靠夜袭,五百人怎么打得赢七千骑兵?震霆,你好歹也是个军司马了,平时多读读兵书好不好?正面作战,那不是送菜去了吗?你说,是你傻还是你当我傻?”太史慈回答,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 “……”陈撼被训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主公尝言: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现在子义将军会抓人话柄了,自己除了认栽还能怎么办? “阎柔一心只想着怎么和鲜卑人配合,威胁我军主力,自以为吃定了咱们,把营寨立在这种地方,想诱本将上当?岂不知本将等的就是现在?蹋顿那厮被主公的铁骑吓到,不敢轻进,躲在土垠城看风色,阎柔又自陷死地,今日乃是天赐良机也,如若不取,是要遭天谴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 蹋顿的主力部队与阎柔的先头部队之间的距离超过了百里,从兵法上来说,已经算是脱节了。不过,东线的胡虏打的就是不正面作战的主意,如果现在王羽东进,阎柔肯定回头就跑,再追近的话,蹋顿也会视情况开溜。 阎柔的先锋部队全是骑兵,别说铁骑和泰山军的步卒,就算赵云来了,也别想追得上。蹋顿的主力有不少步兵,机动力没这么强,但他的距离足够远,也不怕王羽穷追。 所以,从策略上来说,这个布置没什么问题。 至于太史慈这支水军,无论蹋顿还是阎柔,都没放在眼里,不然阎柔也不会故意把营寨摆在两面临水的地方。 陈撼可以肯定,阎柔就是故意露出破绽,引自家主将上钩呢! “放心,放心,本将自有主张。” 太史慈大力一拍陈撼肩膀,将后者的谏言拍回肚里,吩咐道:“事不宜迟,今夜便可动手。等某出发后,震霆你在船上留守,视情况予以接应。若是我军战况不利,或者无法击溃敌军,会发黄色信号,你设法接应便是,若是有望击溃敌军,我会发红色信号,到时,你便率领全部水手弃船登岸,共击阎柔!” “……喏!”陈撼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要不是太史慈神情郑重,他肯定会将对方这番话当做是开玩笑了。 船队共有十五艘船,除了太史慈的陆战队之外,还有两百多水手,都算是有些勇力,可即便如此,数量也不足敌人的十分之一。 再说,只要无法解决安全,快速越过冰层的难题,就完全达不到奇袭效果。更何况,阎柔表面不做防备,但既然他有心诱敌,在军营内部肯定做了相应的布置。 奇袭,说起来简单,做起来谈何容易? 太史慈哈哈一笑,神秘兮兮的说道:“不用怕,本将有秘密武器,这可是主公给某的锦囊妙计喔。” “竟有此事?”陈撼眼睛瞪大了,主公这俩字,就是奇谋妙计的代名词,既然主公提前算到了,那这一仗可就有的打了。 “那是自然,主公那是什么人啊?还有他算不到的事?放心,只管放一万个心吧。”太史慈拍拍对方肩膀,转身走了,他要去安排出战前的各项事宜,留下陈撼独自一人,呆呆的望着数里之外连绵的军营。 “将军,主公真有锦囊交待给您?”太史慈身边的亲兵多有同乡,平时相处也很随意,对主将的神秘杀手锏都很好奇,也不怕当面问询。 “当然……”太史慈呵呵笑着,拉了个长音:“没有了!你们几个整天跟在我身后,主公要是给我神秘妙计,你们能一点端详都看不出么?我杜撰来骗他的,不过这东西也和主公有关,说是主公传授的也不算错……” 几个亲兵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得到了相似的结论:“难道是……” “就是那个!”太史慈给出了肯定的答复,随即贼兮兮的笑了起来:“这宝贝可是主公准备用来向月英小姐求亲的,结果被咱们给捷足先登了,主公知道后,不知道会不会生气呢。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这玩意是将作司做的,那里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月英小姐呢?” “将军说的是。”几个亲兵也觉得有趣,纷纷点头附和。 太史慈说得起兴,呵呵笑着,又道:“要我说呢,主公的安排是大有问题的……” “您是指……” “笨啊!仔细想想……”太史慈给了说话的亲兵一个爆栗,煞有其事道:“主公的几位夫人,大夫人管的是文教,舆论什么的迟早要一把抓;二夫人管的是情报,三夫人……呃,到底谁是三夫人还不好说,反正啊,糜家那位管钱,张家那位管医,月英夫人管制造……” 他扳着手指,一一计数道:“还有啊,新来那对姐妹,现在一个在学厨艺,一个在学纺织,嗯,还有个掌军的吕夫人,不知道甄家那位将来管啥,反正呢,主公将来可就惨了。” “怎么会惨?”亲兵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这么多才貌双全的夫人,是享福才对啊。 “所以说你们笨呢!”太史慈一人一个爆栗,洋洋得意道:“男儿生于天地间,总要活得自有自在才好。主公现在给各位夫人各找了一摊子事,看似省了力气安抚,将来就惨喽……吃穿用度,情报舆论,全都被夫人们掌控在手中,将来他要是在家里无聊了,想要去外面找点乐子……唉,那可就难喽。嗨,我还没说完呢,你们要去哪里?” 亲兵们齐齐翻个白眼,只差没当面吐他一脸了,娶了这么多夫人还要出去寻花问柳,将军,是您太瞧得起主公呢?还是您太瞧得起自己呢? 再说,今天晚上是要夜袭来着吧?还有时间扯这种八卦? 您到底行不行啊! 第七一四章正名之战 夜已深沉,北风正烈。 隔着冰层对峙的双方依然相安无事,各自点起了警戒的火把,若有人从远方看过去,就会看到仿佛隔着黑暗之河的星空,繁星点点中间,是巨大且深沉的黑暗,使得双方泾渭分明。 当然,这只是表象,因为双方都缺乏隐蔽接近对方的手段,所以对敌人的真正部署都无从得知。 从这个角度来说,阎柔更占优势,绵延数里的营盘,足够他在其中做出更多的布置。而太史慈这边,翻来覆去就是那十几艘船,兵力上限、船队动向都是一目了然,计谋什么的自然也无从谈起。 这项优势在一定程度上麻痹了阎柔,他关注的重点,始终都是青州船队的整体动向,对船队内部的调动却没什么兴趣。 因此,当太史慈将所有战士全部集中到旗舰上,开始突袭前最后的动员时,阎柔军瞭望手的回报依然是:一切正常。 太史慈站在船舱顶上,看向即将要追随在自己身后,向军力十倍于己的强敌发动攻击的战士们,心情如海潮般翻涌起伏。 夜里太黑,为了不引起敌营的警惕,船队也没有特意增加照明度,仅有的几支火把被猛烈的海风吹得飘摇不定,忽明忽暗,即便以太史慈的眼力,也无法看清所有战士的脸。 不过没关系,用不着用眼去看,只要他想,所有人的音容都会清晰的浮现在脑海之中。 “作战计划,大家应该都清楚了,如果有人还不清楚,就快点向自己的队官询问。不要等事到临头时出错。现在,本将要和你们说的,不是作战的步骤和方式,而是这场战斗的必要性……” 太史慈的训话和他的战斗风格一样,干脆直接。直入主题。 “敌人,比咱们强很多,即便突袭顺利实施,此战也是凶险异常。而我军的战略形势虽然有些不利,但也谈不上多危险,自主公起兵开始。比这凶险的大风大浪多着呢,与那时相比,现在的形势算是很不错了。” “坦白说,这一仗即便取得全胜,也起不到决定性作用,蹋顿的主力大军还在。响应阎柔号召的两万杂胡也还在,东线的形势不会发生太大变化。此外,阎柔也有诱敌的意思,很可能摆了个内紧外松的阵势,等着咱们入彀。” “可能有人会想,既然如此,何必还非要打这一仗呢?” “为了建功立业?不。某自初平元年追随主公至今,身经何止百战?就算躺在从前的功劳簿上,也足够下半辈子逍遥了,没必要冒这九死一生的风险,去取这不甚大的一桩功劳。而你们……” “这里有从一开始就追随某左右的老兵,也有刚加入不久的新兵,不论怎样的身份,却都是经过严格的挑选和训练,自己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将军府也花费了很多资源才造就出来的。似乎。将你们投入到这样一场战斗中,也很亏本,不如回去漂渝津坚守,等反击时再一展身手。” 太史慈这五百兵被王羽以海军陆战队命名,不过严格来说。这支部队并不属于海军的战斗序列,而是隐雾军的一个分支。 追随太史慈东渡,鏖战三韩的那两百壮士,就是从隐雾军中抽调选拔出来的,其余的新兵,则是在回归之后补充进来,先前接受的,也是和隐雾军新兵一样的军事训练。 所以太史慈才会说,让他们去冒险是亏本买卖。这句话不是太史慈的原创,而是将军府中文职幕僚,在统计过隐雾军的消耗,并与其他各军做过对比之后得出来的结论。 论单兵的消耗,六军之中,唯有亲卫铁骑能与隐雾军的作战部队相比拟,而前者可是具装铁骑,实战中威力绝伦,完全可以以一当十,而隐雾军却需要在特殊环境下,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功用。 比较起来,确实很亏。 太史慈心知,王羽轻兵南下徐州,没有带亲卫铁骑,而是带了魏延新成军的五百隐雾,未尝没有给整编后的隐雾军展示战力的机会,正名的意思。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自河北大战整军之后,论扩充之速,消耗比例之强,选拔新兵的优先度之高,隐雾军可谓驻军之首。 这里指的扩充,不是单纯人员上的扩充,而是系统化的扩充。 截至目前,隐雾军内部已经有了几大系统。 贾诩的谍报部门依然如故,负责暗杀等黑暗行动的行动组从中剥离,在徐庶在王羽的指示下成立教导队之后,指挥权移交到了潘璋和马忠手上。魏延的部队则属于作战序列,是王羽确定成立海军陆战队之前,唯一摆在台面上的隐雾部队。 只凭目前的五大分支,隐雾军就足以自成系统了,如果再考虑到后勤供应方面,隐雾军和其余五军简直有天差地别。 隐雾军有个专门的装备制造司,从属于将作司之下,但接受的却是王羽的直接领导,这个部门的主管正是黄月英。 这个部门专门实验并生产新装备,只要有新装备通过技术验收,第一个列装的必定是隐雾军,在这方面,连亲卫铁骑和专攻远程兵器的雷霆军都比不了。 也就是魏延在徐州表现得不错,徐庶在并州打得也是有声有色,军中这才没有多少异声,但随着北疆大战的开始,隐雾军的表现就差强人意了。 消耗的资源不比其他各部少,但战略上的作用却很有限,幕僚们没少拿这事儿向王羽提出劝谏。众人都认为,除了谍报系统和教导队有必要存留,海军陆战队值得商榷,其他部队其实都可以酌情削减,取消了。 魏延的特种作战部队兵太少,实战效果也有限。前次在徐州是在王羽的亲自指挥之下,所以战功彪炳。等到北疆大战一起,魏延立下的功劳就远不如前了。 在冀北战场,起决定性作用的是赵云的骑兵,在范阳战场,魏延几乎没能起到任何作用。一直等到王羽亲自率兵赶到,这才平定了范阳的局势。 幕僚们认为,与其将消耗巨大的尖兵政策进行到底,还不如改弦易辙,精确定位魏延这支部队,按照普通战斗部队的模式予以扩充。变成真正可以独当一面的战力。 而暗杀刺客部队,其实没有太大必要。经过了王羽刺董,徐庶在徐州搞出的暗杀狂潮之后,诸侯们无不引以为戒,大幅增强了自己以及军中重要人物身边的护卫。 现在如果再要用暗杀、行刺解决问题,成功的希望不会完全没有。但成本和支出一定会相当之大,得不偿失。 对此,太史慈是很不爽的,特别是在海军陆战队成立之后。 隐雾军的前身特战队本来就是在太史慈手里成长起来的,他算是元老级人物了。虽然因为他自己不贪恋权柄,很快就将部队指挥权移交给了徐庶,但心里还是隐隐以这支部队的战绩而自豪的。 现在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初始位置,太史慈倒也没什么不满,反正有仗打就好,但有人看轻隐雾军这种事,他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了的。 这一次突袭战,决定因素有很多,但从太史慈主观上而言,他就是想轰轰烈烈的战上一场,为隐雾军正名!用事实告诉那些只会盯着数据看的文臣,主公精心打造出来的这支军队。是有其价值所在,和存在必要的! 士兵们屏息静气的听着,深沉的夜幕也挡不住他们眼中的精光,死死攥着的拳头,更是清晰的表明了他们内心的不平静。 但没人喧哗出声。现在不需要用语言表达决心,当然也不会有人提出异议。 若说在太史慈训话之前,还有人觉得不以为然。那么,当太史慈给这一战诠释出了这层特别的意义之后,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一战的势在必行,在这样的决心面前,语言是苍白无力的,用刀枪来说话,才是一名战士应有的作为。 “当年建立特战队的时候,主公曾对某说过,特战队就是全军的尖刀,应该一往无前,宁折不弯!人多人少都不是理由,吃不吃亏也不需要考虑,尖刀的使命,就是替主公分忧,让敌人丧胆,这,才是隐雾军真正的精神!” 太史慈猛一挥手,沉声断喝:“今天,我将带着你们,为隐雾军正名!让所有曾经看轻咱们的人都大吃一惊,让他们重新正视主公一手打造出来的强兵!所有以隐雾为名,为荣的人,随我来,杀他个天翻地覆!” “誓死追随!”众人齐声响应。 一直对太史慈的决策持保留态度的陈撼是第一个行动起来的,他指挥着水手们,将事先准备好的长木板从船舷伸出去,斜斜的搭在冰层和船舷之间,不停的低声敦促:“再近点,再近一点!” “陈司马,不能再近了,再近的话,船底很容易撞到浮冰,会漏水的!”水手提醒道。 “漏就漏吧。”陈撼轻松答道:“某只恨不能追随子义将军一道出击杀敌,若是船沉了,那也算是破釜沉舟,将来也是一段佳话呢。移近些,把踏板伸得更远些,让陆战队的兄弟少冒点风险!” “喏!” 水手忙活的时候,其他人也没闲着,太史慈第一个完成了准备工作,等船挺稳,陈撼打出了完成的手势,他环视身遭,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是!” “很好,出发!”太史慈点点,飞身一跃,精准的落在了斜向的踏板之上,随着一阵尖利的摩擦声响起,他瞬间加速,沿着踏板飞速而下,转瞬间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在他身后,忠勇的战士们鱼贯而上。 第七一五章诡异袭击 “咝……我的娘诶,冻死人了!这么冷的天还让人在高处吹风,阎老大算是缺了大德了。” “这是望楼,警戒用的!海上那位可是东莱太史慈!是天下间最擅长强袭作战的大将!不提防着点怎么行?别看现在他没几个兵,但你要知道,当初他在都昌城破了五万黄巾,也只用了八百轻骑而已!阎老大的布置还是很在理的。” “老郭勒,你少来了,敢情你只是偶尔轮个岗,说这话当然轻巧,老子可是连着值了六天岗了,六天啊!有本事你也值过六天岗再来说这话!” 阎柔平日虽然都以胡人自居,但行军布阵遵循的却是汉军的法度。 没办法,胡人安营实在太过简陋,在草原上部落间互相攻伐倒是无所谓,反正进攻者和第防御者同样没章法,只要及时上马,拿起武器一窝蜂冲上去,就可以及时应战了。眼下是在中原,与近在咫尺的敌人斗智斗勇,自然要谨慎行事。 他在营寨四周设下了少量鹿砦和拒马,在这些工事后面用大木搭起了一人高的寨墙,在临海、临河的两个方向还竖了几座望楼。 这些布置放在擅长行军布阵的行家眼里是很简陋粗糙的,不过对于塞外的胡虏来说,已经是很奢华的营地了。 对于自己不能在豪华营地里好好享受,却要在望楼上吹风的事实,哨兵当然很不满。 老哨兵缩着脖子,口气却硬:“嘿,你以为我挺不住?别看俺老郭勒已经老了,但咱的眼睛、耳朵,可比很多年轻人还强呢。这点苦算得了什么?想当年俺跟着檀石槐大人……” “哈哈。老郭勒又开始吹牛了,谁不知道当年大单于纵横漠北的时候,你还流着鼻涕放羊呢?还想当年?别胡扯了!”老胡人的吹嘘,没有引起多少共鸣,反倒是招来了一通嘲笑。连望楼下面值守的卫兵都加入进来。 “胡说!”老哨兵急了,气急败坏的就要争辩:“俺当年可是给大首领牵过……”一句话没说完,他的脸色突然变了,侧耳听着,惊疑问道:“咦?什么声音?” 其他人被他吓了一跳,连忙侧耳听时。却什么都没听到,于是又讥笑起来:“老郭勒,你这是自己也知道不好意思了?哪里有什么声音,只有风声罢了。” “军中大事,谁敢拿来说笑?”老哨兵急得直跺脚,大声说道:“听!仔细听!那嗤嗤的声音。就像是刀子在冰上划过一样……听到了没有?” 他说的惶急,其他人为他的情绪所感染,终于收起了玩乐的心思,顺着他指点的方向凝神细听,这一次却是有了收获,果然如老郭勒所说,风声中有异声在鸣响着! “嗤……” 寒夜之中。声音和光亮都格外清晰,特别是尖利的声音。之前没人提醒,那异声本身也不大,所以没人在意,现在被老哨兵一提示,屏息静气的一听,风声中夹杂着的尖锐就无所遁形了。 “是逆着风传过来的……” “从海上来的?难道是……” “敌袭?不会吧?人踩在冰面上,没有脚步声,没有冰被踩裂的咔咔声,而是这种刀子划冰的动静?不可能吧?青州人要是有本事无声无息的通过冰层。他们干嘛还要刻意用刀子划冰,怕自己不被发现吗?” “可不是青州人,还会是谁?听这动静,似乎越来越响了啊……有什么东西在靠近的样子……”说话者一边说,一边打着寒颤。而他的问题,也不出意料的引起了恐慌。 “是鬼怪吧?是海里的鬼怪吧?海……海是长生天管不到的地方啊!” 草原人最陌生的事物,莫过于大海,未知带来的是新奇,同样也带来了恐惧,长生天是草原人的至高神明,草原上却没有海,这就是阎柔失误的地方了。连太史慈都没想到,他的奇袭还没发动,就已经成功的引起了对手的恐慌。 因为心中太过惊慌,连经验丰富的老郭勒都忘记了示警的职责,虽然他们的惊叫声吵醒了不少人,但相对于整个大营来说,影响却是微不足道的。 “嗤嗤……嗤嗤……” 刚刚有人准确的说出了声响的来由,但恐慌一起,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智,只觉黑暗中走来了无数恶鬼,奔走如风却无声无息,那声响就是他们吞吐着的长舌! 恐慌中,声音渐渐连成了一片,前一刻还在黑暗中不可知的远处,下一刻就到了近前! 黑暗中有什么闪了一闪,没等哨兵们回过神,橘红色的亮光已经成片的亮了起来! 不是错觉,而是真实的存在,是火光! 看到火光的一刹那,老郭勒差点从望楼上翻下去,他被吓坏了。 火光有大有小,小团的火,都是从大团的火上面分离出去的,但无论大小,那些火都在急速的运动着。 在此刻的能见度下,从郭勒的角度看过去,找不到任何参照物,无从评估火光移动的速度,但他知道,那些火移动的很快,非常快!因为在黑稠如墨般难以化开的暗黑之中,那火映在眼中,形成了大片的残像,可见其快! 正是快到匪夷所思的速度,把他的示警声卡在了喉咙里。 这不是敌袭,敌袭的话,那火就是敌人点燃后拿在手里的,问题是,那是在冰面上,就算是草原上最好的骏马,在冰面也很难跑起来,而那火光移动的速度,却快逾奔马! 他浑身冰冷,看着那火光飞速靠近,看着火光越来越多,看着火光升入高空,然后仿佛流星坠落,滑过墨一般黑的夜空,在兵营上空散开,璀璨得有如银河倒泻,天女散花。 “啊!”一股惊秫到了极点的情绪不受控制的在胸腔中炸开,化成了一声悲鸣,靠着多年的军旅经验,老郭勒终于意识到,那火光是什么了……是敌人的火箭! 大部分流星都砸在了地面上,跳了跳,瞬间便熄灭了。也有小部分橘红色的星星溅在了毛毡做成的帐篷上,干毛遇上烈火,烈火顿时如同草原人抢劫的热情般迸发出来。 “敌袭,赶快迎战啊!”老郭勒是哨兵中最快回过神,并作出正确反应的,但他的努力没有起到多大作用,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流星接踵而来,伴随着冰面上犀利的嗤嗤声,将死亡之焰带入军营。 最靠近军营外侧的帐篷里有人被惊醒了,本能的抄起弯刀,披着皮袄跳到了营帐外。他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草原人的本能驱使他们做出迎敌的正确反应。正是这种反应,使得草原上绝少发生突袭战,所有战争,都是面对面的较量,比拼的唯有实力而已。 不过,再怎么快速的反应,也只是本能,当这些草原勇士发现自己身处于熊熊大火中时,本能地发出了一声尖叫。很快,这种凄厉的尖叫声就交织起来,汇成了一曲来自八层地狱的哀歌。 黑夜里不知道来的是什么妖怪,风声中夹杂着的尖锐,薄而短促,像是利刃划在心脏上一样,让人的心阵阵收缩。 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军营外风一般的卷过,然后腾飞而起,像是一片片流星雨。那火光同样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干草、帐篷、旗子,木墙……任何可以燃烧的东西,只要被那火沾上了,就会迅速燃烧起来。 烈火以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在军营里蔓延,比烈火蔓延得还快的是人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多的胡兵冲出了营帐,拿着武器,衣不蔽体,骇然望着周遭的恐怖景象,然后抱着头,如同看见了色狼的少女一般,尖声尖叫着,抱头鼠窜。 “鬼啊!是海里的水怪!”他们这样哀嚎着,哭喊着,出于求生的本能,向营寨深处逃去。 在营寨深处休息的人被周围纷乱的脚步声从睡梦中惊醒,几乎没经过任何思考,他们就加入了逃命行列,与溃下来的人一道哭喊着奔向军营的更深处。同时,也把恐慌传播到军营的更深处。 “这帮废物!”阎柔被骚乱从梦中惊醒,带着微醺的酒意,他快速冲出了营帐,看到了令他毕生难忘的一幕,气得肺都差点炸开了。 因为存了诱敌之意,他将嫡系部队都布置在了内营,并且完成了思想上的统一,使得内营所有人都对被袭击有了心理准备,随时可以在动乱发生的时候完成集结,并投入战斗。 军营外围的警戒程度虽然不太高,但也不是一点准备都没有。他布置在外围的都是胡人,这些人应对偷袭的经验很丰富,即便不是青州军的对手,也不至于一击即溃。 阎柔的计划很完美。 利用外围那些不值钱的性命拖延时间,缠住太史慈的奇袭部队,然后内营急速发动反击,那么,太史慈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来了就别想走。可谁想到外围崩溃的竟是如此之快,一触即溃,几乎连抵抗都没有! “将军大人,现在怎么办?”大人是草原上对首领的敬称,而阎柔除了部落联盟首领之外,还有的乌丸校尉的官职,所以就出现了这么个不伦不类,在后世倒是司空见惯的称呼。 阎柔咬着牙,语气森寒:“走最短的路径,杀过去!” 第七一六章逆袭落空 几根白羽突然从黑暗处飞来,将仓惶逃命的战马连同马背上的骑手射翻在地。 “呜呜……呜呜……呜呜!”凄厉的号角声撕裂黑暗,紧跟着,数以千百计的战马从夜幕中冲出来,径直闯向混乱的战场。 这是草原部族独有的战法。 换成中原的将军,即便有预备队,也绝对不敢迎着溃兵发动逆袭。被吓破了胆的溃兵可不管三七二十一,他们只会往自认为安全的地方逃,友军的队列,无疑是黑暗中的明灯,汪洋中的孤岛,是必须要抓在手中的救命稻草。 不论多严整的队列,部队多么训练有素,被溃兵一冲,也就乱了,即便有心奋战的勇士,在人潮的挟裹下,也只有跟着溃退的份儿。 所以,中原的武将们即便诈败诱敌,也会避开诱饵部队逃跑的方向,迂回到敌军的侧后发动进攻。此举固然有包围歼灭敌人的目的,同样也是避开溃兵的意思。 现在,阎柔的逆袭就遇上了麻烦,仓惶逃窜的草原武士如同见了大人的孩子,哭喊着急驰而来的战马跑去。漆黑的夜里,遭遇了诡异莫测的袭击,突如其来的大火,这一切都让他们感觉到恐惧,摆脱恐惧的最佳方法,无疑就是躲到同伴的身后。 “砍!”阎柔举刀前指,冷冷喝出一个字。 得到了主将的命令,嫡系亲卫一拥而上,毫不留情的对着同袍亮出了锋刃。他们一边用脚跟踢打着马腹一边挥刀,砍翻一切挡在面前的活物,顷刻间便在乱军中开出了一条血淋淋的通道。 他们不是中原人,没有那么多讲究和说法。 无论是袍泽还是族人。都只有在不构成威胁,不成为拖累的时候才有意义,类似眼下这种情况,处理的办法只有一个,真正的勇士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砍!这些没有骨气的逃兵。正如狼群中最弱小的那些,在族群面临威胁的时候,将其咬死果腹是天经地义的。这是狼的生存之道,杀人者不会有丝毫心里负担,被杀者同样不会有被出卖的感觉,只会觉得天经地义! 溃兵们被血光吓醒了。哭喊着向两翼让开。实在躲避不及的人则抱着脑袋扑到在地上,尽量不让自己被飞速向头顶踏来的战马当场踩死。转瞬之间,阎柔的攻势就从军营深处推进到了营寨边缘。 “杀!一个不留!”阎柔大声狞笑:“敢放火烧老子的营寨?今天就让你们看看老子的厉害!” 太史慈的奇袭之犀利,的确超出了自己的预料,但阎柔有信心,不论敌人用什么方式袭来。也想不到自己的反击来的这么快,这么猛。 这就是他敢于诱敌的凭仗了。 对手再怎么狡猾,也改变不了实力的对比;对手再怎么勇猛,也避不开自己好整以暇的马蹄和弯刀! 怀着这样的信念,他一路突进到了火势最旺的地方,看到了令他匪夷所思的突袭场面。 “这是……什么?”他勒住了战马,茫然问道。 “……”除了战马的响鼻声之外。他没能从亲卫那里得到任何回应。 他身边这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凶徒,放到草原上也是震惊四方的,响当当的角色,但越是这种凶徒,对不可理解的鬼神之说就越信服,越畏惧,正如草原上的野蛮人对长生天的虔诚一般。 眼下的景象已经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因此带来的畏惧让他们裹足不前。 在河面和海面上,无数光影在疾速穿梭着。若说是人,人移动的速度怎么可能这么快?若不是人。这些身影手中的火为何会那么真实? 阎柔蓄谋已久的犀利的反击,就像是鼓起全身力量的一拳打在了空气中,除了冰面上那些鬼魅般的影子,他的军营内一个敌人都没有,混乱完全是被吓出来的。 冰面上往来的那些影子固然诡异。不断飞入夜空,落在营寨内的火光也有不少古怪。引火效果好只是其一,最一目了然的还是那些火流星的飞行轨迹。 如果那是火箭,其轨迹应该是很明显的抛物线,斜向飞入空中,升势用尽后,再斜向落下。火箭由于箭杆上附着了引火之物,所以射程往往比正常的弓箭还低,无论如何也不会超过二百步。 但现在的这些,就像是火鸟一样,先是一声响就像是煮沸的水,蒸汽从水壶的尖嘴中喷出来那种声响,随即快速升空,升到最高处之后,微微有个停滞,然后像是伸展双翅滑翔而下的鹰隼一样,循着一条平直的轨迹,远远的飞入军营深处,或是无声无息的熄灭,或是引起熊熊火光。 那火鸟到底飞了多远,阎柔无从估计,但只要看看大半个军营都陷入了火光,连他出发的中军都被囊括在其中,就可以做出评估了。 七千骑兵的军营好歹也是纵横数里的,能从边缘地带一直飞到军营的中间,射程至少也是普通弓箭的一倍有余! 什么弓能把箭射这么远? 如果偷袭的是人,那这些在冰面上跑得比马还快,射出的箭比草原上最优秀的勇士射出的还远一倍的人,比起鬼神来,又差得了多少呢? “大人……现在怎么办?”一路猛突而来的士气瞬间跌落,也就是发动反击的都是骑兵,一路迅猛突进,没有仔细观察并思考的机会,若是缓慢推进的话,恐怕现在已经出现逃兵了。 “……继续冲!把那些装神弄鬼的人揪出来!”阎柔咬着牙,杀气腾腾的厉喝道:“那肯定是人,是太史慈的青州军,不管他搞出了什么花样,总不会是撒豆成兵的仙法,变出了兵来,他不派人上岸,就是因为他不敢硬来。他不来,老子就揪他出来,给我上!” “……”一片沉默,无人应命。 道理的确是这样没错,但问题是,敌人显然有某种办法可以在冰面上高速移动,而自己的马却没办法在冰面上跑起来,即便能抛开畏惧心理,那也是以短击长啊。 何况,现在能保持正常的人实在没有几个,用这样的士气迎敌,胜算恐怕…… “这就怕了?行!那就撤!七千人,连王羽走狗带着的五百人都打不赢……不,不是打不赢的问题,是连对方的面都没看到,就被吓得屁滚尿流了,还想什么荣华富贵?都滚去荒漠上吹冷风吧!” 阎柔冷笑有声,满怀讥嘲的语气刺得众人阵阵战栗,怒火、不甘与畏惧混杂在一起,互相争斗着,翻腾着,形成了极其复杂的情绪。 若不是害怕失去入寇中原的机会,草原部族岂会如此齐心合力?久居边塞的杂胡们又何苦这么卖命?不挡住王羽和公孙瓒这两个部族杀手,那塞上诸部就等着饿死吧。 “想去吹冷风其实也不是那么简单。去草原存身,就得和各个部族争夺草场,人家可以呼朋唤友,你们有什么?烂命一条,还是过惯了舒坦日子的,即便能争赢,都不见得有好收成……今天跑了容易,但之后呢?仔细想想吧!” 阎柔的话重重的砸在众军心头,砸得他们眼冒金星。 被说中要害了,虽说以杂胡自居,但塞上的杂胡和胡人毕竟不是一码事。杂胡早就习惯了中原的生活,不愿意也没那个耐力去塞外苦熬;而胡人同样视边塞的杂胡为可掠夺的对象,在草原上,部落间互相掠夺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他们本来也没有什么民族概念。 两者只有在共同面对汉军、汉人时,才会联合起来,若是有一方落难投靠另一方,面对的,只会是被彻底掠夺的命运被当成牧奴是最好的结果,通常草原部族互相吞并时,只会留下女人和很小的孩子。 “他们只有五百人,只有五百!”阎柔张开左手,大声呼喝,提醒着,煽动着。 “咱们这里足足有三千骑,就算他们有什么古怪,也是六个打一个,这样还能输?若是不冲,让他们继续放火烧下去,那就等着彻底崩溃吧。没了军队,就都是丧家犬了!还想活下去的,都给老子冲,冲啊!” “拼了!”终于有人下定了决心,跳下战马,抡着战刀冲向了黑暗中的点点光明。 “六个打一个,不可能会输!”有人带头,跟进就没压力了,越来越多的杂胡骑兵跳下马,拔出了刀。他们大声给自己鼓着劲,瞪着血红色的眼睛,努力的看向黑暗中,极力寻找着能证明对手是人不是鬼的蛛丝马迹。 近了,近了! 当率先突进的勇士踏足冰面的一刻,借助火光,阎柔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那是人……至少外形是人的轮廓,有手有脚,手里拿着的是弓箭,身上背着刀! “果然是人!” “杀啊,杀了这些装神弄鬼的汉狗!” 越来越多的人踩到了冰层,清楚的看到了让他们畏惧不已的敌手的真容。 是人没错,大团的火光是火盆,被人拉拽着,时不时的会有人快速从旁掠过,用手中的火箭在火盆中点火,在远处看来,就成了火光自行分裂的诡异景象。 虽然还搞不清楚敌人到底如何快速移动的,但有一点却非常明确…… 是人,那就可以一战! 第七一七章冰上激战 耳畔所有杂音完全消失,这一瞬间,太史慈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现在的冲锋速度和骑马比起来,到底哪一个更快,他自己都说不清,但就此刻的感受而言,他觉得在冰上疾驰比骑马更带劲儿。 一柄长刀迎面劈过来,砸向他的头部。太史慈看也不看,脚下的频率猛然加快,冰刀迅速回应了他的发力,速度于极快之中更增一筹,抢在对手的刀落下之前,太史慈整个人已经穿了过去。擦肩而过的同时,他快速将手臂向身侧一伸,利刃在对方的脖颈间抹过。 长刀在半途中落地,太史慈顺势一拽再一推,还在狂喷鲜血的尸体陡然飞起,重重的砸在人群中,将慌乱中的敌人扫倒了一片。 正常情况下,一具尸体当然不会有这么大威力,但现在是在冰面上,弃马步战的马贼脚底本就在打滑,被突如其来的尸体一砸一绊,哪里还站得稳脚步? 比起骑兵冲阵,长槊大戟铁马硬桥的打法,借助冰刀的帮助,在冰上用速度戏耍敌人,杀戮敌人,别有另一番淋漓畅快的味道。 太史慈强忍着大呼爽快的冲动,抖擞精神,借着火光的照射,寻上了下一个对手。这个对手身上披着皮裘大氅,大氅下面还有贴身的皮甲,一看就知道身份不一般。 那人是个小帅,被太史慈不同寻常的打法,和快逾奔马的速度吓得连连后退,险之又险的避过了致命的一刺后,他骂骂咧咧的开始反击。 这辈子没打过这么窝囊的仗,有马不能用,敌人没有马却跑得比马还要快。这仗可怎么打啊? “啊啊啊……”心里在骂,手上却没缓,杂胡小帅口中发出狼一样的嚎叫,奋力挥刀。 前锋和敌人交上手后,他就一直在后面观察。并很快发现了玄机所在,敌人的脚下似乎有刀具一类的东西,通过这种刀鞋,得以在冰面上高速滑行。 这东西的滑行速度很快,转折之间也比战马灵活,但还远称不上完美。和骑兵的高速冲锋相比。这种战法的速度有余,力量不足。 骑兵在马上冲锋,腿脚都不需要发力,只要全力以赴的运使手中兵器就可以了。而敌人脚下的冰具却始终需要运用腿脚的力量和技巧来保持平衡,才能保持高速前进或是变向。 再加上没有人马合一的重量,这种战法快则快矣。但只要适应了对方诡异的速度,也未必不能破之。 利用连续后退来蓄力并躲避敌人的追击,他两手一起握上了刀柄,全力猛挥,来了一招横扫千军,打的就是和对手硬碰硬的主意。 “当!”两柄战刀交击在一起,杂胡小帅只觉手中一轻。下一刻,只见亮光一闪,他惊喜莫名的看到对手的刀飞上了半空! 观察了一阵子,他也发现这个对手武艺高强,身份不凡了。此刻,敌人的武器被磕飞,二人的距离是如此之近,只要将弯刀反转回来,就可以顺势抹断对方的咽喉! 如果真能如此,自己岂不是要立下大功? 他奋力抽刀回斩。试图把这桩大功劳抓在手里,但巨大的惯性让他难以如愿,与此同时,强劲的风声却是扑面而来。 糟糕!他心中大呼不妙,敌人竟然是有意弃刀。自己的全力一击和先前的逆袭一样,完全是扑了个空。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眼前的点点星光已经被一个巨大的拳头所笼罩,对手弃刀出拳,一气呵成,动作有如行云流水一般。 “嘭!”杂胡小帅脸上绽放了万朵桃花,仰面朝天的向后摔倒。透过模糊的视野,他看到对手轻舒猿臂,接住了他脱手落下的弯刀,顺势向下一抹…… “铁狼!”齐周大声悲呼,那个小帅是他的亲信,从范阳逃到渔阳的一路都走过来了,却不想死在了这里。 “混蛋!不要乱,结阵,结密集阵型,他们脚下那古怪不是马,密集结阵就能挡住!” 铁狼发现的弱点,齐周也发现了,冰刀战法速度足够,冲击力不足。 一对一没问题,借助速度在敌人身边飚过,顺势用弯刀抹过去就行了,但若是敌人结成了相对密集的阵势,就很难对付了。即便成功杀掉第一个对手,面对第二个对手时,也会因为来不及调整失去先机。 只要趁机围攻,或者逼敌人硬碰硬,就能解决对手,铁狼的战术是成功的,之所以会死,只是因为对手太强。 杂胡军冲下冰面后,就被太史慈的迎头杀上,予以痛击,此刻正在晕头转向呢,突然听到有人指挥,顿时就找到了主心骨,彼此靠近着,互相掩护着,情况顿时就得到了好转。 来去如风的青州军不敢硬冲杂胡军的密集阵型,只能在阵势旁边掠过,不但没能向之前那样杀伤敌人,反而被杂胡军用长兵器或绊或刺放倒了好几个。 从一开始就被动挨打至今的杂胡军大声欢呼起来,敌人的真面目已经被看到,诡异的战法也被破掉,今夜这口恶气,总算是有宣泄出来的希望了。 “老齐,干得漂亮!”阎柔大喜,高声叫道:“稳住,稳住就可以了,不要急于求成,稳步推进,把他们赶走就行!” 他没有去冰面上厮杀,他不确定对手是不是只有这么一招,万一冰面上的只是部分敌军,全军冲上去,被人绕到背后,包夹在冰上就完蛋了。为了防止万一,他带了千余骑兵在岸上守着,当做预备队。 本来他以为两千人冲下去之后,能很快将敌人拉进混战,结果对手不光装神弄鬼厉害,真正打起来也很强。在齐周发令变阵之前,全线压上的杂胡军被打得站不住脚,看得他心惊肉跳。只是无可奈何。 好在齐周身临一线,很快发现了破绽,不然,阎柔也不知该如何收场了。他非常后悔,早知如此。就想那么多了,好好的把游击战术进行到底多好,何苦多此一举呢? 现在,他衷心的希望敌人见好就收,知难而退,如若这样。他肯定不予追击,只等着天亮后收拢残兵,然后就远远的避开海岸,找个安全的地方扎营。仇恨什么的,他都顾不得了,他被青州军层出不穷的诡异手段吓坏了。只想着安全第一。 “不要恋战,驱散他们即可,让弓箭手招呼他们!” 阎柔很有诚意,太史慈却不是个善解人意的,发现冲不动敌阵,他当机立断的下令变阵。 “让开,让开。让弓箭手招呼他们!”随太史慈迎战的百余精锐应声滑开,给弓箭手让出了射界。 “快……快躲啊!”阎柔大惊,他们攻过来的时候都是举着火的,而且又挤成了一团,这个时候遭到弓箭的攒射,那不是要命么? 不用阎柔说,杂胡军也知道大事不妙,他们哀嚎着,彼此推搡着,想向两旁躲避。但冰上太滑。他们的行动力受到了极大的限制,青州军脚下一顺,人就远远滑开,他们却只能三步一绊的慢慢挪动,旁边没人都走不稳当呢。何况现在又结成了密集阵型? “嗖嗖……”在绝望的叫喊中,迎面传来了密集的破空声,这次射出来的不是火箭,但威力却同样惊人。 对付只有皮甲护身,没携带盾牌的杂胡,羽箭造成的杀伤远远超过了先前的近战。并非齐射,黑暗中不知有多少羽箭穿梭着,与杂胡军的哀嚎、惨叫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最为奇诡的节奏。 “还射,还射!”阎柔声嘶力竭的叫嚷着,指挥身边的一千骑兵反击。 可是,就在发令的同时,他听见了自己灵魂呐喊的声音。那声音清晰地从灵魂深处响起来,解答了他心中所有困惑。 没用的!没用的! 中原人虽然有着太多束缚,没办法像胡人一样随性而为,面对胡人的侵攻,经常都居于守势。但同样的,他们也能制造出很多胡人想破头都想不到的利器。 当年匈奴先后出动了十几万大军,与李陵的五千弓箭手连番激战,连遭败绩,最后诸路大军合围,还要等到汉军的箭矢射光才能最终取胜,整个过程中的伤亡足有数万。 从中固然可以看到李陵降敌的无奈,但同样也能看到,面对中原奥妙无穷的战阵和犀利的兵甲,草原人是没有太多办法的。 正如此刻。 汉军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在冰上往来自如,使出了骑射一样的战法。自己这边人数虽多,却和对上骑兵的步兵一样,空有优势却无从发挥。 对射?没用的!敌人的阵型极为松散,数百人散布在广阔的冰面上,移动速度又非常快,自己这边再怎么还射,取得的战果也将是微乎其微的。 冰面上的步卒渐渐有了崩溃的迹象,惨重的伤亡使得阎柔心头在滴血,他抬起手又放下,如是反复了几次,终于发出了最后的号令。 “骑兵,冲上去!不要顾及马,只管冲上去,哪怕是用命换命,也要把他们驱赶开!” 只有骑兵才有希望追上对方的速度,克制对方的战法,让他们不能继续肆无忌惮的纵横往来。只是这样做的代价太大了些,马在冰上不是跑不起来,而是很容易滑倒,一旦摔倒,人马怕是都死定了。 不过,阎柔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如果始终不能把对方赶走,七千大军很可能就这么被拖垮,只能亡命搏一下了。 “轰!轰!轰!”一千余骑兵冲起,马蹄踩过冻土,踏上冰面,排成了一条松散的弧线,在河面上由北至南的兜了过来。从这个阵势上就可以看出,阎柔已经没多少战意了,他只想把青州军赶走,以得到重整军势余裕。 然而…… “终于下来了吗?”太史慈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将右手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放在嘴里吹了个响亮的呼哨,青州军闻声纷纷收起弓箭,快速向南滑走。 阎柔见状,心情顿时一松,只觉压在心头那沉甸甸的块垒被挪开了。 单是,很快,他就发现了异常。 骑兵踏上冰面,不光赶走了太史慈,而且也使得冰面发生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声…… “咔嚓……咔嚓……”如果有人留意脚下就会发现,一个个蜘蛛网一样的裂缝随着马蹄的踩踏而呈现,龟裂,直至破裂! “啊……救……噗通!噗通!” 第一声惨呼是在河中心处响起的,随即,就像突然春季提前到来了一样,整个河面瞬间开冻,仿佛被煮沸的一江春水,杂胡兵好像饺子一样,接二连三的落入水中,冰寒刺骨的河水瞬间中断了他们的惨呼。 “怎么可能……”阎柔觉得自己要抓狂了,难道上天也在帮助青州人吗?为何他们在冰上疾驰来去那么长时间都没事,自己的骑兵一下去,冰面就全都裂开了?青州人全都跑掉了,自己的兵却全都落了水? 正在惊骇欲绝时,一缕火光突然从远去的青州军手中升起,扶摇直上,最后在空中炸开,绽放出瑰丽的红色火花。 再下一刻,从南方的海面上传来了气势十足的喊杀声:“太史将军已破敌,弟兄们,杀啊!” 第七一八章疾风出塞 阴山山脉就像是一条分界线,将中原和塞外精准的分割开来。 进入山区之后,大雪就一直在下,没完没了。 大军已经在雪地里走了两天了,前方至少还有一半的路要走。就秦风的经验而言,即便是以耐冻著称的丁零人也不敢在雪地里像这样不间断地行军。 亏了随军的将士基本上都出身于冀北或幽州,否则,就算经过了严格的训练,秦风也不敢担保会不会出现大幅的非战斗减员,塞北的冬,不是光靠耐力就能撑得过去的。 “还要很远么?这鬼天气,连个太阳的影子都看不到!难怪叫白山呢,看这样子,这雪能下一冬。”虽说是老资格的边军,但秦风基本没来过白山这边,因为公孙瓒的作战方向从来都不在这里。 檀石槐死后,鲜卑一直都处于四分五裂之中,特别是中部鲜卑,一年之中,万人规模的大型内战就至少要打上十几场,自然无瑕旁顾。因此,其威胁远不如实力远逊,但始终保持团结的乌丸和东部鲜卑,公孙瓒自然没空理会他们。 等到刘虞到了幽州之后,幽州就分成了两个部分,差不多是以潞河为界,西面的四个半郡是刘虞的势力范围,东边的两个半是公孙瓒的,在河北大战之前,两边一直泾渭分明,秦风当然没有机会来代郡。 “照这个速度,恐怕还得走两三天,亏得赵将军带得马多,足够轮换。”秦风右侧,田豫一边抹着脸上的雪水,一边回答。 雪太大了。自入冬来积累至今,厚厚的雪层下面全都是冰,战马和骑手稍不谨慎就会摔个重的。好在士卒们都是在塞上长大,从小像胡儿一样用惯了坐骑,不至于摔倒后立刻失去重新爬上马鞍的勇气。 “路远师疲。纵侥幸取胜,所得亦不足夸,若是扑空,那就……”秦风呼出了一口白气,看向田豫的目光中带着浓浓的质疑味道:“国让,你真的是从居庸城突围来的?带的是将军的手令?” 从一开始。他就不赞成这个长途奔袭的提议。 按照田豫所说,居庸城那一战,公孙军久战力疲的时候遭到胡虏大军的围攻,虽然奋力一战,杀伤甚众,没让胡人占到多大便宜。但终究众寡不敌,只剩下了数千残兵退入孤城,形势可说是万分危急。 赵云出击代郡,以策应公孙军的消息,在战前就已经通报给公孙瓒,在那种危急关头,公孙瓒派田豫突围向代郡。显然是要求援才合情理。 可田豫却说,公孙瓒建议赵云出塞,长途奔袭鲜卑部落,要不是了解田豫的为人,知道对方不会叛降胡虏,秦风真有心把对方拿下,严刑拷问一番的冲动。 这提议分明就不在理啊! 随着鲜卑大军一同入关的,有很多部众,有大有小,这些部落如今散布各处。涿鹿、下洛、潘县等城池皆入其手,整个上谷郡都是乌烟瘴气的。 如果要打击鲜卑人的后方,这些部落就是很不错的目标。胡虏不会守城,占了县城也没用,凭借赵云的指挥才能和疾风骑兵的精锐。横扫上谷郡的鲜卑部落又有何难? 通过这样的战法,可以有效的牵制居庸城下的鲜卑大军,比直接去救援更稳妥,也比出塞偷袭弹汗山什么的靠谱得多! 即便对鲜卑人的兵力优势和机动力有所顾忌,也有其他策略可选啊。居庸之战后,鲜卑人很快分兵南下,经当城、代县,过飞狐道,一路攻向广昌城。 广昌那里应该有羽林军守着呢,如果疾风骑兵配合得好,说不定有机会和羽林军来个前后夹击,瓮中捉鳖,把这支鲜卑军给全歼在飞狐道。 相对而言,出塞偷袭弹汗山的策略简直弱爆了。 没错,弹汗山是鲜卑人的王帐所在,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但草原的规矩和中原不一样,鲜卑人是游牧为生,不会始终停留在一个地方。只有在春夏之际,水草最茂盛的时候,鲜卑王帐才会出现在弹汗山,其他时间,王帐多半也是居无定所的。 如果弹汗山没人,这次奔袭就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霍骠骑封狼居胥,得享大名,是因为他在狼居胥山这个具有特别意义的地方,打平了匈奴王帐,其意义,就像是有人打进长安或洛阳,歼灭了天子御营一样。 若是换成初平元年那种情况,董卓和天子都走了,洛阳只剩下一座空城,占来又有何用?顶多是名士清谈的时候,做为谈资,拿来吹嘘炫耀罢了。 所以,秦风对田豫转达的建议一千,一万个不理解。加上对故主的牵挂,他的心情就像是此刻的天气一般,晦暗阴沉,风雪交加。 心情如此,秦风的语气当然也不可能客气,那句质问十足像是审讯俘虏一样。换成脾气差点的人,说不得要反唇相讥或者冷眼相对,田豫却展现出了和他的年龄却完全不相符的涵养和城府。 “秦将军过虑了。”风雪之中,他露出了一个和煦如春的笑容:“主公遣至此求援、引路,其实是经过反复斟酌的。诚然,以疾风骑兵的战力,若是一心牵制,也能给鲜卑人造成相当大的麻烦,不过,那样做对整个战局的帮助却很有限。” “哦?请国让兄详细说说。”一直沉默赶路的赵云回过头来。 因为一直没说话也没什么动作,他的头盔,乃至眉毛上都覆了一层霜,看起来很是滑稽。但无论是田豫还是秦风,都没有发笑的意思,正是因为赵云身先士卒的作用,这支部队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经过了长距离的行军,士气却得以一直保持在出发时的水准。 “鲜卑重新联合,应该是出于塞上诸部对骠骑将军的顾忌,加上许攸游说的结果。鲜卑人既然来了。乌丸人想必也不会甘于寂寞。若不是夫余、丁零与鲜卑仇隙极深,高句丽被辽东太守压制得太惨,恐怕来助战的敌人还不止这些……” “幽州军战败后,汉军将会全面受敌,正如鲜卑主力分兵攻打飞狐道一样。乌丸人肯定会猛攻东线,若骠骑将军急于救人,就会落入胡虏的圈套,三面开战,处处受敌,最后露出破绽。为胡虏所趁。” “所以,主公认为,无论直接还是间接,只要子龙将军卷入救援作战,后果就是先后将整个青州军的主力都卷进来,导致无论在哪个战场上。都无法占据绝对优势,最后打成一场消耗战。鲜卑人的整体策略,就是建立在这个前提上的。” 秦风诧异问道:“跟我军拼消耗?就草原上的那点男丁,他们怎么敢?” “别忘了,有许攸在,胡虏对中原的形势就洞若观火,他们知道现在面对的只有青、幽两家。中原的其他诸侯,不但不会帮忙,反而会落井下石,此外……”田豫解释道:“多消耗一些中小部落,对鲜卑的主帅们也是很有益处的。” “这话怎么讲?”秦风讶然,赵云脸上则是露出了深思的神色。 “鲜卑的内乱持续得太久了,就算没有骞曼和魁头争单于之位,几个著名的大人也都愿意听命,鲜卑也没办法恢复到檀石槐时代的局面……” 历史总是有着种种巧合,在三国时代。中原陷入了长久的战乱,无独有偶一般,这个时代的鲜卑,也变得四分五裂。 只要有野心,能拉起一支人马。就可以找个地方称王称霸,这种情况不单发生在中原,同样也发生在草原上。因为草原过于广阔的地域和相对少得多的人口,这种混乱的规模和复杂性也更严重。 公孙瓒认为,鲜卑虽然重新联合,但那只是在刘虞在草原上的名望,加上许攸的口才,以及青州军带来的强大压力之下产生的特殊效果。 就算这一仗打赢了,但只要没有重创青州军,无法趁势攻入冀州,或者这一仗输了,王羽没有追进草原,那鲜卑人很快就会回到从前的状态。 胡人虽然普遍智商低下,但魁头、骞曼、慕容锋这些部落领袖却没一个傻子,他们不可能没有任何想法。 “所以,鲜卑人做了几手准备,最坏的情况下,他们也要借机完成整合部落的目的。随军入关的那些部落,俱非各头领的嫡系,而是来趁火打劫,对王帐和各头领阳奉阴违的那些小部落。用这些不听话的部落消耗汉军,对鲜卑的高层来说,是很划算的买卖。” 田豫沉声说道:“子龙将军若是攻入上谷,表面上牵制了鲜卑的兵力,但实际上却正中了鲜卑人的下怀,还很容易给骠骑将军传递错误的信号,导致他对战局产生错误的判断!” 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情况,由于胡骑的全面入侵,青州军的兵力变得不那么充裕,王羽要解居庸之围,没办法集中全力,只会根据战局的变化,尽可能的带出更多军力赴援。 赵云若是进入上谷作战,蓟县肯定能得到消息,很可能会推断鲜卑须得分兵往援,并以此拟定作战计划。可实际上,鲜卑人对那些部落却不怎么在意,这就形成了误判。 搞不好,王羽会把自己搭进去都说不准。 想明其中的缘故,赵云也是惊叹不已:“公孙将军在居庸之战时,就想得如此深远了吗?” “主公说,打败仗是他的错,他可以付出代价来弥补,但若骠骑将军和大汉百姓被他连累,也付出沉重的代价,他的罪过就大了。所以,他希望子龙将军你不要去上谷,而是出塞去寻找鲜卑王帐!据主公的判断,鲜卑王帐十有八九就在弹汗山!” 第七一九章洗荡胡尘 从舆图上看,标记着弹汗山的符号与代郡的边界几乎重叠,但只有亲身在这条路径上走过,才能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咫尺天涯。 过了桑干河,就已经不存在官道了,只有山,一座挨着一座,没完没了。人和马都慢慢开始麻木,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在何方。 “看,长城!”田豫突然在后边喊了一嗓子,吓得秦风差点没栽下马背去。 侧转头,顺着对方的手指远眺,只见一条银白色,绵延万里的巨龙,横亘在左侧的山岭上。 幽燕之地自古就四面受敌,燕国险些在外族入侵中亡国,全靠齐国尊王攘夷的军事联盟才渡过难关。有鉴于此,燕国是列国之中,少有的同时拥有南北两道长城的诸侯国。 赵云等人现在看到的,就是燕国的北长城,经秦国的重修后,依托着连绵的燕山山脉,完全连成了一体,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万里长风将巨龙的身躯吹得曲曲折折,龙的头颅依旧高傲地扬着,扬在漫天乌云之下,群山之颠,俯视着被冰雪包裹着的万里河山。 饶是看惯了塞外山河,此景入目,秦风也被其间的雄浑气魄摄了心神,半晌才回过神,嘟嘟囔囔的抱怨道:“是长城,用得这么大惊小怪么?” 田豫一把扯住了秦风,指着城墙,大声叫道:“秦校尉,你仔细看,城上有人,有人啊!” “有人……”秦风愣了愣神,呆呆的循声看向布满雪花的城墙与完全冻住的河岸,看着上面活动着的几个黑影,猛然惊醒似的。失声叫道:“怎么会有人?” 他这一问大有道理。 长城是天下间最宏伟的防御工事,东临大海,西入祁连,绵延万里,即便在后世。也被誉为世界奇观。可是,据秦风所知,城墙上应该没有守军才对。 在早些年是有的,特别是在檀石槐时代,将王帐立在弹汗山的檀石槐,好不避讳的表现出了对中原的野心。燕山上的长城,就是扼制他野心的第一道防线。 终檀石槐的一生,他也没能实现将王帐立在边墙外,随时随地都可以进入汉境,予取予夺的理想,因为他始终无法彻底征服面前的这条长城。在那个时代的鲜卑入寇。都是从其他通道绕过去的。 后来檀石槐病死,鲜卑陷入分裂,威胁远不如前,而汉朝的国势也是江河日下,国库日益吃紧。朝中大佬们一面张开厚实的手掌,从国库和民间往自己的坞堡里收刮,一面叫苦连天。将边军一裁再裁。 西北战事连绵,他们就建议天子放弃雍凉和三辅;北疆有事,他们就建议以胡制胡,利用内附的匈奴人来防守边疆,以削减维系边军的巨大开支。 裁军的第一步,就是驻守长城的部队,这些部队消耗巨大,又没多大作用,留着只是拖累罢了。至于没有了长城防线,鲜卑人会不会不安分。大佬们的考虑也很周全。 第一,鲜卑人在打内战,如果有汉军在旁边围观,他们难免有所顾忌,打得不够尽兴。第二还是因为鲜卑人的内乱。大佬们认为,鲜卑人内乱都忙不过来,对南下侵攻之事肯定是无心也无力的。 遵循着这样指导思想,朝中达成了共识,认为中原正在多事之秋,应该尽量避免边境冲突,怀柔、和亲都是很切实的手段,于是,才有了刘虞出镇幽州。 等刘虞到了幽州后,很快就借助对公孙瓒的压制,完成了向外族的示好,很快就和鲜卑、乌桓称兄道弟起来。既然成了好兄弟,自然也不可能贸然翻脸,还在长城上驻守兵马做什么呢? 当然,偶尔越境劫掠的行为是免不了滴。 没受过教化的野蛮人么,精神状态和疯子是差不多的,出尔反尔算什么。只要他们伤害的都是边塞上的草民,就没人会多在意。牺牲几个平头百姓换取国家安宁,不正是牺牲小我,顾全大局的国家大义的精髓所在么? 高高在上者眼里,草民们唯一的权力就是做出牺牲,正是因为看破了这层意思,公孙瓒和他的边军战士才对刘虞,以及刘虞背后的政客、名士们嗤之以鼻,乃至恨之入骨。 发动长途奔袭之前,秦风已经打探清楚了,此番鲜卑入寇,走的不是代郡,而是从上谷郡的广宁,渔阳郡的白檀进来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始终觉得,鲜卑王帐的部落不可能在弹汗山的原因,同样的道理,此刻,代郡的边关上都不应该有人才对。 “国让兄,我们现在在何处?”赵云没纠结这些问题,他直接翻出舆图,向田豫问道。 田豫手搭眼帘,极力向风雪中眺望着,沉声说道:“如果某所料不错的话……前面那座小城就是马城!城东北那条河就是仇水河!”语气中有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 “马城?那不是到了吗?城墙上有人,就说明……”赵云也激动了,放着被围困的盟军不理;放任鲜卑人穿过飞狐道,向友军发动猛攻;放着被鲜卑人荼毒的代、上谷两郡百姓不顾,在冰天雪地里艰苦跋涉了五天五夜,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鲜卑人果然在弹汗山,马城这里驻扎的就是他们的先哨!”秦风也琢磨过味了。 马城不是很大的城池,却处于极为要冲的地带,在檀石槐时代,这里作为连通弹汗山与代郡的重要通道,是汉军和鲜卑人的必争之地。 被废弃后,城墙被鲜卑人拆毁,万里长城在这里露出了一个很大的豁口。虽然还被称为是城,但实际上也不过是个寨子罢了,只有那些为了逃避中原的苛政的百姓才聚居于此。 这些百姓可不会在山上的长城中巡逻,既然城墙上有人,那就说明公孙瓒的推测没错,鲜卑人果然玩了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把戏,将那些不听话,不完全从属的部落摆在明面上,将自己的嫡系部落都藏在了弹汗山! 赵云的反应极快,他一带马缰,沿着自家队伍的侧翼跑动起来,每跑开百余步,便停下来大声喝问一句:“弟兄们,你们累不累?” 风大雪急,普通人说话的声音连几十步都传不出,但赵云就像是刚养精蓄锐好一样,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声音很快传遍了全军。 “不累!”事先只被告知即将被带领前去找牧人部落麻烦,却不知道最终目的地在哪里的士卒们齐声回答。 疾风骑兵中有半数的幽州人,虽然大多都是家在渔阳以东的人,但其中也不乏仰慕公孙瓒和王羽大名,从渔阳以西投奔而来的。 此番鲜卑入寇,所过之处,百姓都倒了大霉,即便鲜卑大军没能到达的地方,因为有了鲜卑撑腰之后嚣张起来的杂胡,同样把地方上搞得乌烟瘴气。 一路行来,不知目睹了多少家破人亡的惨象,无论出身何处,所有人心里都憋了一口气,正是这口气,支撑他们在冰雪跋涉了五个昼夜,却始终没人叫苦。 “现在……”赵云挥手一指,指向了风雪弥漫的长城豁口:“鲜卑王帐就在眼前……弟兄们,你们怎么说?” “报仇!”人群中响起轰然的回应。骑兵们或是扬起了手中挂着冰棱的长槊,或是奋力从腰间拔出了覆了一层霜的战刀,以实际的行动,表示自己不累,战意昂扬。 “胡狗守我汉家恩惠,以怨报德久矣,昔日高唐大战,匈奴人已经付出了代价,现在,轮到鲜卑了!总有一天,吾等汉家儿郎要荡清胡氛,使其万劫不复,令我汉家子民再不受屠戮残害之苦,从今天,从你我脚下开始!” 受到兄弟们情绪的感染,赵云一改平素的平静沉稳,从背后拔出青虹剑,三尺青锋直至苍穹深处。 突然有那么一瞬间,世界变得安静起来,所有人都紧闭着嘴,望着那个威武不凡的身影。眼前的子龙将军还是个少年,但没人会因为他的年纪有任何疑问,从界桥开始一路走来,他的英武是用无数敌人的生命和不甘铸就出来的。 而他的许诺,则是另一位年纪同样轻,同样魄力超卓的人许下的,南征北战,荡清胡尘! 忽然间,秦风扬起长刀,大声回应了一个杀字。紧接着,天崩地裂的喊杀声响彻旷野。 “杀,杀,杀!”五千壮士齐齐扬起兵器,大声疾呼。 仿佛听到了众人喊声,灰沉沉的天空突然裂开了一道缝。万丈阳光就从云缝中射下来,照在那个白马银枪的身影之上,照亮了每个人的眼睛,照出了城墙上正慌慌张张的往城楼逃跑,试图向马城示警的鬼祟身影。 欢呼声中,赵云将剑锋指向了远处的冰河。骑手用尽全力舞动着大旗,‘风’字军旗鼓动起了长风,吹在轻骑身后,速度瞬间飙升到了极致,如风般从结着冰的河面上冲过去,抢在城中的人应变之前,一场毫无预兆的屠戮就此展开。 第七二零章马踏胡营 弹汗山就是后世的大青山,纵观华夏几千年的历史,除了檀石槐之外,也没有哪个草原异族敢将王帐设立在距离中原王朝的边境如此之近的地方。 这种行为展示出来的是赤裸裸的野心,并带有十足的压迫感,令得一直试图以怀柔政策解决鲜卑问题的朝中大臣们,也不得不正视檀石槐的威胁,并采取了一系列相应的措施。 比如熹平六年的那次声势浩大的反击,三万汉骑出塞,再如马城的严防死守。 熹平六年的那场大战,鲜卑人虽然取得了最终胜利,但付出的代价也不小,三万汉军精锐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连檀石槐都在那场大战中受了伤,战后没几年就挂了。 相对于此,马城这个名不见史籍,默默无闻的小地方,则是檀石槐毕生的痛。 虽然他被鲜卑人和后世的蛮族崇拜者誉为不世出的雄主,与铁木真、野猪皮等蛮族英雄并论,但终其一生,他都没能突破近在咫尺的马城防线。在这个弹丸小城面前,鲜卑英主不知多少次折戟沉沙,头破血流。 而在马城挡住檀石槐的,并非什么名将,只是连名字都被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一位无名校尉,以及他麾下的一营边军而已。 做为鲜卑王族的后裔,遏必弘率兵进入马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拆毁了马城原本就不算高大的城墙。在他看来,这是在完成祖先的未尽心愿,是对祖先当年的雄才伟略的祭奠。 鲜卑人都认为,马城这个地方很邪门,可能是被汉人施了法术之类的。否则,这个无名的小城和城内的一千多无名战士,不可能挡住鲜卑的多次侵攻。要知道,那可是檀石槐率领的鲜卑大军,是草原上最强大的力量! 族中的长老和萨满都说。拆毁城防,就是破除法术的关键,只要没了法术的庇佑,孱弱的中原绵羊岂能是草原上野狼的对手? 让整个中原都在鲜卑人的马蹄下颤抖,杀光男人,抢走女人。将财富和土地统统画上鲜卑人的图腾……这是所有鲜卑人,从先辈英豪那里继承到的理想! 马城,代郡,乃至幽州,不过是个开始罢了,遏必弘坚信。拆毁马城之后,实现理想的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既然理想即将实现,做为头号功臣,将马城一带的土地做为遏必弘部新的牧场,就是理所应当的了。这倒无关于理想,遏必弘只需要知道,汉人们用仇水河浇灌过的土地都是熟地。种上糜子时远比在他们自己开垦的那些土地长得好,就已经足够。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理所当然的举动,却给自己惹了大祸。 他根本没想到这种天气里还有人会从群山中突然冲出来,因此他和他的族人们完全来不及做有效抵抗。 在山上的长城中负责瞭望警戒的哨兵偷了懒,不但没能抢先发现疾风骑兵的到来,反而被人先发现了,等到几个喝得醉醺醺的哨兵终于吹响示警的号角时,疾风骑兵已经风一样卷过冰河,发动了全面攻击。 城墙虽然拆了。但望楼还是保留了下来,在城门原本存在的地方,用城楼的旧材料拼凑而成,一左一右的耸立着,充当着部落的第一层屏障。哨兵剧烈的马蹄声中抬起头。连警报都没来得及没发出,就被赵云和秦风一人一箭了结了性命。 然后秦风熟练的指挥着几个义从的老兵,用套索拴住了望楼,如果那种用几根木头搭起来的简陋东西也可以被称为敌楼的话。几个骑在马背上的士兵用力一拉,敌楼立刻四分五裂,里边的尸体重重地摔下来,雪水在冰雪之中溅起老高,别样的艳红。 骑兵不擅长攻城,但攻打游牧民族的营寨,白马义从却是驾轻就熟,用不着指挥也能完美的完成任务。 轰隆隆的倒塌声惊醒了几个睡在村口附近房屋中的部族武士,他们光着身体,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冲出窗子。汉人用泥土和木料搭建起来的房屋远比牧人们四面漏风的帐篷暖和,因此乍一搬入房屋中的部民们总是睡得太死。 当他们笨拙地从窗台上跳下来时,一匹快马已经冲到他们面前。青虹剑冰冷的剑锋随风而至,锋利的剑刃如同切瓜一般切开了迎战者的肚皮。睡眼惺忪的武士猛然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内脏冒着热气向外滚,剧烈的痛楚随之而起,他痛苦地尖叫起来,喊声凄厉而绝望。 在即将过去的这一年的秋天,他在遏必弘的率领下,踏入马城时,也曾这么对付过这件屋子的主人。那个手无寸铁,身体瘦弱,却至死还挡在妻儿面前的汉人一度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是敬重对方的勇气,只是用弯刀给对方开了膛之后,那个汉家女子痛苦绝望的尖叫声,让他觉得赏心悦目,快乐无比。 据说,代郡的土地原本就是草原人的,但在很久很久以前,被汉人的天子还有他的爪牙抢了去。所以,鲜卑人南下是为了报仇,同时将属于自己的土地和财富夺回来。 一想到那些汉人强盗占了鲜卑人的便宜,还享受了这么长时间,自己却只能饥一顿饱一顿,睡在四面漏风,能冻死人的帐篷里,武士就愤恨不已。 在这种情绪的驱使下,将汉人的痛苦哀号听在耳中,他觉得好像仙乐一般。唯一的遗憾也只有那个汉家女子性子太过刚烈,看到丈夫死后,竟然合身扑在了刀刃上,而不是像部族女人一样,含着泪匍匐在杀戮者脚下,予取予求。 当然,他对汉人感到愤怒的时候,并没有抬头去看在群山之巅绵延的巨龙自先秦时代,在苦寒之地努力求存的燕人就已经将华夏的烙印凝刻了上去,亘古不灭! 所以,他的愤怒是没有道理的。现在,就是他遭报应的时候了。 “把所有人杀光!”震天的马蹄声中,有人高喊着疾驰而过。 用的是汉语,鲜卑人听不懂,即便听懂了关系也不大。草原上部落之间的战争本就没有留俘虏的习惯。战败的一方通常整体消失,除了女人之外。在牧人眼中,女人属于财产范畴,兄终弟及,父子相承,因此不需要斩草除根。 “杀!”疾风骑兵的战士们以呼声相应。不需要动员,他们自己知道该怎样做。 连月以来,鲜卑人用自己的行为给他们做好了示范,今天这一切不过是回报对方的“善举”而已。他们打马跑过低矮的茅屋,将火把扔上房顶。然后将长槊对准窗子和门,将爬出来的人一一刺翻。 从一开始。战斗就进入了屠杀的节奏。 因为温暖的房屋,鲜卑人的反应本来就比在草原上时慢了一拍,房屋的构造又注定了他们只能从低矮的门窗中钻出来,而不是象住在帐篷里一样,从任意的方向脱离险境,去寻找自己的战马。 没了马,鲜卑武士的战力下降了不止一两筹。而没完成集结,就和成建制的骑兵搏杀,更是犹如噩梦一般的遭遇。 有人挥舞着斧头和圆盾试图抵抗,但斧头太短,圆盾太薄。骑兵们配备的长槊光锋刃就长达三尺,可以轻易地刺穿皮盾,挑飞短斧。除了长槊之外,疾风骑兵更拿手的骑射本领,更是全面发挥出来。 骑兵如风般在街巷中席卷而过,长槊、战刀、弓箭像是被风卷起的尖锐物体。劈头盖脸的砸向了每一个站立着的胡人,无论他们试图抵抗,还是想要逃跑,亦或正在求饶,下场都只有一个…… 血溅五步! 战事很快推进到了城中央地带。 在檀石槐在弹汗山建立王帐之前。马城只是个边境的村寨,虽然经过扩建,但仍然是个很小的地方,这里没有城守府之类的建筑,城中央的是一个大户人家的老宅,这家人就姓马,这座老宅也有几分坞堡的性质。 围墙超过了半丈,仅比原来的城墙稍低,墙头上搭着青瓦,还设了几座箭垛。 在鲜卑人攻进城的时候,宅子里的主人曾依靠地势,抵抗过一阵子,给鲜卑人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他们的下场自然也不言而喻。 当然,无论抵抗与否,在被汉廷遗弃的一刻,他们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朝廷保护不了自己,就自己保护自己,显示出的是不屈的勇气,但仅此而已。 做为部族的首领,遏必弘理所当然的将此地当作了自己的官邸,只是院子的大门在和原主人的战斗中已经被拆毁,遏必弘觉得没必要重建,也没那个本事,所以就那么敞着了。 现在他当然很后悔,他不会忘记那两扇厚重的门板,一度给他和他的勇士们带来了多大的麻烦。但现在,面对突如其来突袭,他连最基本的防御都没有,只能将匆匆召集起来的部属全都堆到没有遮挡的大门口去。 “堵住大门,吹号角,让城墙上的人点狼烟求援!”站在人墙之后,遏必弘挥舞着弯刀,声嘶力竭地大喊:“堵住,堵住,弹汗山还有兵,很快就会来救援我们!” 忽然,他觉得心头一寒,仿佛被头猛虎盯住了脊背,自幼在草原上养成的本能让他快速前扑俯身,想要卧倒避过致命的杀机。 本能而来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让他绝望的是,杀机来的更快,从锁定目标露出杀意,到开弓放箭,将杀气实质性的施放出来,前后不过刹那之间。 遏必弘这一扑,避过了咽喉要害,却刚好把自己的头颅送了上去,羽箭有如冷电一般,带着森寒的气息,穿过了人墙的间隙,越过了空间的距离,直接钻进了他的眼眶! 迸射而出的血水和惨叫都无法阻挡羽箭强劲的势头,直到穿透坚硬的后颅骨,羽箭才颤动着停下,而在这一刻,鲜卑王族遏必弘,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一箭致命! 第七二一章强突猛进 连通着关墙与弹汗山的仇水河,其名称到底有何来由,如今已不可考,但赵云却有些固执的认为,或许是因为,这条河连通了地域的同时,也累积了中原和草原两个种族之间太多的仇恨。 胡人在草原上过不下去,就跑来中原抢掠,汉人不甘受辱,建起城关,出塞反击。从商周时代起,这个宿命般的轮回便周而复始的持续着,无数的鲜血和仇恨随之而生。 如何中止这个残酷的轮回?在王羽的熏陶下,赵云和他的同僚们早就达成了共识,只有死了的胡人才是好胡人,胡虏死光了,自然就不会再有人打着仇恨又或其他名义来边关滋扰。到那时,仇水河或许就可以改个新的名字了。 赵云不是哲学家,以上的思考,也只是在行军途中偶发感慨而已。 此刻,距离马城的第一场突袭战已经过了十天,如果没记错的话,新年应该已经过完了,现在已经到了大汉的初平五年,或是新汉的开元二年。 这十天,赵云带着麾下的弟兄们沿着仇水河两岸,豹一样的捕杀着自己的猎物。游牧民族行踪无定,但也是有规律的,他们逐水而生,只要能把握准大致的方向,沿着河流突进过去,肯定一扑一个准。 第二个部落的位置,就在马城以北的仇水河西岸。直到看见疾风骑兵的战旗前,这个部落的首领还在想着,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按照常理,鲜卑的大军攻入上谷、代郡之后,这个区域内就不应该再有敌人了才对,战斗应该发生在部落之间。 马城一带的地盘本来就很惹人羡慕。只是遏必弘身份不凡,又抢了先,其他人想着反正很快就能南下牧马了,没必要为了过冬舒服,和遏必弘起冲突。 不过。人和人的想法总是有异同的,万一有哪个愣头青想不开,非得和遏必弘掰掰腕子,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所以,第二个被赵云解决的部落,并没有做好迎战的准备。交战的过程和第一个仗差不多,鲜卑人瞬间被踩平,连警讯都没放出去。 随后,第三、第四……发动突袭的前三天,疾风骑兵分兵两路,马不停蹄的向仇水河上游突进。将出其不意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沿途遇上的部落象烂橘子一样被踩扁,躲不开也挡不住,甚至连敌人到底从那里冒出来的都搞不清楚,同样也没人能预料到,下一个轮到谁遭殃。 驻扎在弹汗山一带的部落,都是各大首领的嫡系亲眷,出于互相防备的目的。首领们没有把部落中的男丁都抽调走,再加上族中的老弱妇人也都能骑马挥刀,所以这些部落虽然身在后方,但并非是不设防的状态。 然而,在那支猎豹一样的汉军骑兵面前,这些防卫力量没有任何意义。 遭遇之初,被人劈头盖脸的一顿箭雨,先死伤了一大片,。短兵相接时更是一面倒,无论武器装备。还是个人战力,汉军都领先了太多,失去了人数优势的最大倚仗之后,胡骑在战场上呈现出的,唯有狼狈之态。 仅仅前三天。被赵云扫平的部落就达到了十个之多! 聚集在仇水河的部落,远比进入上谷的部落要密集,他们本来是准备等到战局稳定之后,再大举南下的,没曾想被赵云来了一招长途奔袭,倒是方便了后者寻找目标。 其后的七天因为消息传开,一些离河岸较近的部落纷纷逃散,寻找目标的效率降低了不少,但先后也有近似于前的战绩入账。从南下牧马的美梦中惊醒的大人、小帅们吓得魂飞魄散,胆儿啊,肝儿啊,一个劲地颤抖着,连睡觉都不得安生。 留守弹汗山的魁头之弟步度根不敢怠慢,一面遣使向前线告急,一面召集所有留守部落的长老、大人,试图向汉军发动反击。 这个节骨眼上,他也顾不得彼此之间的龌龊了,哪管东部鲜卑还是西部鲜卑,亦或骞曼、魁头,过去的恩怨暂且搁下,撑过了眼前的无妄之灾再说。 “还是退吧!孩子们已经打听清楚了,那战旗是青州疾风骑兵的旗,带队的是赵云,就是那个在大河之畔,一人一骑挡了两万匈奴人两天的武将!他一个人就能顶住两万骑了,除非魁头大人回军来救,否则肯定没得打,退吧!” 说话的是西部鲜卑的拓跋邻,鲜卑名字叫日律推演的,此人和檀石槐是同时代的人,做为一手创立了‘七分国人’制度,令得拓跋部急速壮大的元老级人物,此人的地位可谓举足轻重。 “怎么能走?”一听这话,步度根的脸色顿时一沉,拓跋邻的暮气让他大为不爽:“咱们在这里是干什么的?是来朝圣的吗?不是,咱们是来策应主力部队的!现在走了,若大帅打败了汉军,长驱南下,便宜岂不是都要让给那些墙头草了?” 他咬咬牙,艰难说道:“万一……若是有个万一,没了咱们接应,大军后撤的时候,难道要靠那些墙头草提供补给吗?日律推演,我敬你是族中长者,但你也不能一味倚老卖老,你若怕了,自己只管走便是,没人拦着你,但你不能当众说这些乱军心的话!” “我怕了?老拓跋当年跟着大单于东征西讨,打得汉军闻风丧胆的时候,你和你大哥还在吃奶呢!现在居然敢指着老拓跋的鼻子说话,步度根,我倒要问问你,你仗的是谁的势?真当大伙联合,就是捧你大哥做大单于了吗?呸,你做梦吧!” 拓跋邻老眼一翻,指着步度根的鼻子就骂上了。 他资格老,步度根的身份尊贵,军议刚开始两人就吵得这么激烈,其他人看看也不好拦着,干脆各帮一边,加入了战团,中军帐顿时变得比菜市场还热闹。 鲜卑各部仇怨甚深,开始众人争执的还是战逃问题,没过多长时间,话题就变成了单纯的互相攻击。 骞曼部的长老蒲头大骂步度根兄弟狼子野心,趁着骞曼年幼,占据了大单于的位置不放,鲜卑有今天,纯粹都是他们兄弟俩害的。步度根当然不肯示弱,只道骞曼就是被蒲头这样的人教唆坏的,鲜卑内乱,对方才是罪魁祸首。 屁股决定脑袋,这种立场问题,靠唇舌的话,永远也别想分出胜负,关键还是得看谁的势力更大。中部鲜卑的柯最、阙居两部各帮着一边,蒲头这边加上了拓跋邻,一时间在场面上占了上风。 东部鲜卑这边,弥加部向来以簇拥正统自居,当然站在步度根一方,阙机部受中原文化影响较大,认为父位子承才是正理,素利向来鼠首两端,想让他明确表明立场是不可能的。 眼看着场面越来越乱,一直没表态的慕容部长老慕容夺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别吵了,别吵了,汉军已经杀到山脚下了,你们还吵什么?再吵下去,就等着被汉军割脑袋吗?” 他指指拓跋邻,质问道:“日律推演,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你知不知道那赵云的骑兵为何以风为名?就是因为他够快!咱们这么多部落聚在一起,不下十万人,跑得过人家吗?现在跑,那就是看各人的运气了,谁被他咬上谁就死!” 其实他明白拓跋邻的心思,汉军这一战的目标是幽州,不可能咬着西部鲜卑不放,若是拓跋邻单独开溜,很可能会被赵云盯上;若是所有部落一哄而散,赵云肯定不会往西面追,而是得先可着东部和中部鲜卑打。 所以,拓跋邻主张逃,因为他知道这样最安全。 慕容夺当然不会明着点破此节,那样只会激得拓跋邻恼羞成怒,生出其他事端来。他只需暗示一下,让那些跟着起哄的人冷静下来就足够了。 果然,听了他的话,蒲头第一个安静下来。 骞曼和魁头两部为了争位,争得你死我活,导致两人的威信同时大减,地位早就不比弥加、阙机这样的大人高多少了。经过许攸的提醒后,两人也都意识到了彼此的利益是一致的,所以才有了此番联手南下之举。 如果被汉军攻下弹汗山,那两人的威信肯定会进一步被削弱,若是此战最终不敌汉军,搞不好两人会被其他大人当做罪魁祸首献给王羽,这和他们的初衷差得可就太多了。 “步度根,你也是,家中的孩子们都跟着各家大帅出战了,眼下就算各部联合起来,能凑出多少骑兵?两万?一万?八千……只有八千勇士,再加上几万老弱壮妇,你就想和五千青州精骑决战?汉将可是常山赵子龙!” 挟着一喝之威,慕容夺又转向了步度根,将对方的强硬气势生生给压住了:“如果当年大单于也像你这样打仗,咱们鲜卑早就被汉军给灭了不知多少次了,想当头狼?光会呲牙使狠可不行!” 步度根被训了个灰头土脸,却又无可奈何,比勇力,慕容夺和拓跋邻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可比口才,十个他也不是老狐狸的对手。 他悻悻说道:“慕容长老,战也不是,逃也不是,那你倒是说说要怎么办?难不成就在这里等死吧?” “当然不。”慕容夺扯了扯嘴角,在皱纹密布的脸上扯出了一丝阴冷的笑意:“那赵子龙见人就杀,手段辣得很,跟他没道理可讲,只能打,狠狠的让他吃个大亏!但怎么打,就有说道了,我想了个办法,不如大伙儿一起商量商量?” 第七二二章三方竞速 雪夜之中除了寒冷,夜幕也显得格外黑沉,黏稠如墨的黑暗中静悄悄的,只有簌簌的落雪声清晰可闻。 这种天气,对房屋遮不住风,衣物御不得寒的贫民来说,和下地狱也没什么两样了,绝对是生不如死。可对身处深宅大院之中,裹着顺滑的皮裘,厚厚棉被的上位者来说,却是很不错的天气。 闲人可以睡个好觉,失眠之类的病症绝对不会在这种天气来烦人;有追求的人可以在雪夜里吟风赏雪,把酒言欢,施展一下自己在词赋或书画方面的才华。 宛城的城守府后花园中,一名白衣秀士却显得与众不同。虽然身上的白色皮裘很贵重,保暖效果也很好,但在这样的大雪之中,伫足久立,同样会感到很冷。雪已经在他的头上,肩膀上覆盖了厚厚一层,但他依然恍若不觉,似在沉思,又似在等待着什么。 几个随从远远站着,脸上都是一副相劝又不敢劝,为难加无奈的表情。 “军师今天又怎么了?这几天大雪封路,难道还要打仗吗?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这要是着了寒……主公肯定拿咱们问罪啊!要不……咱们一起去劝劝?”说话者嘴唇发紫,语声微微发颤,不是被冻的,纯粹是被吓的。 “军师心里装着多少军国大事,这几天不打仗,你当他就不要思考了吗?要是果然有什么大事,贸然上去打断了他的思路……你当主公得知后,就会很高兴吗?” “那,那可怎么办呐?”劝也不妥,不劝还是不妥。几名侍从都傻眼了,脸上、肚里全是苦水,直埋怨自己倒霉,被挑选来伺候军中最难伺候的这位大人物。 “还能怎么办,提前多做准备呗?”提出反驳意见的侍从经验很丰富。见几个新来的同伴都没了主意,主动将责任承担起来,有条不紊的布置起来:“把姜汤多熬几遍,把柴禾再烘烘,再热上一壶梅酒,等军师回去。好给他驱寒……嗯,医匠那边也通知一下好了……” 说着,他突然发出了一声惊疑,随即抬起头来:“咦,那是……” 众人循声望去,正听到空中传来一阵‘扑棱棱’的响动。似乎是鸟类扇动翅膀的声音。 一直在沉思中的白衣秀士也抬起了头,让侍从们感到非常诧异的是,他的脸上竟然满满的洋溢着喜色。 看来大伙都猜错了,军师不是在沉思,而是在等待,不出意外的话,空中飞来的。应该就是军中刚应用不久的信鸽。 果不其然,下一刻,透过迷茫的风雪,一只灰色的鸟陡然出现在众人眼前,扑腾着翅膀,落在了白衣人高举的双手之中。 白衣人一反先前的沉静,急切的在鸟儿身下翻找起来,托着鸽子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看得一众侍从的小心肝也跟着乱颤,生怕服侍的这位大人物出什么问题。 好在。白衣人很快找到了想要的东西,长长吐了口气,转过身,走到侍从们面前,将鸽子递过。吩咐一声:“好生照料着。”然后便捧着手中的一卷纸,如获至宝般急急去了,连身上的雪都没顾得上抖落。 两名资格较老的侍从不敢怠慢,追在他身后而去,其他人则是在原地面面相觑:“不是说重大军情都不会用信鸽传递吗?军师他怎么如此着紧,足足在雪里等了快一个时辰!” “谁知道呢?”接茬的人撇撇嘴:“说不定啊,这不是什么军情,而是北边来的战报,反正那边离得远,主公即便有心也干涉不着,用信鸽传递,既能及时传消息过来,又不虞丢失泄露。” 他只是随口说说,但众人听了却都是点头赞同,语气意味深长:“是北边啊……” 因董卓入京而开启的天下大乱,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混乱。随着王羽的横空出世,在短短四年时间内,这场大乱已经逐渐显示出了平定的希望,至少势力格局已经很明显了。别说诸侯、谋士们,就连军中的这些侍从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目前的格局就是三方争雄的态势。 以青州为主导的军事同盟是最强的,囊括了整个河北,加上几乎整个山东,以及两淮的大片地域。虽然袁术、张燕还不能完全被当成青州的附庸,但在对外的时候,他们还是会和青州保持一致。 对这个军事同盟来说,现在唯一的疑虑只有幽州的那场大战。此战若胜,张燕、袁术势必屈服,若败,视败仗的程度,最坏的结果会导致整个同盟瓦解也未可知。但总体而言,这个庞然大物带给其他诸侯的,是巨大的压力,怀着侥幸心思的诸侯少之又少。 其次就是西部军事同盟,主导这个同盟的,正是侍从们所属的曹操势力。 比起青州的强势,西部同盟的问题要多得多。 首先就是董卓这个最大的障碍,这是个极大的难题,董卓的实力本来就比曹操更强,偏偏对曹操来说,光是搬开对方还不够,只有在解决对手的过程中,最大限度的吸取到足够的好处来壮大自身,才能拥有和青州对抗的资本。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曹操做了很多努力,拉了很多盟友,这会造就进一步的麻烦敌人消失后,若不能妥善处理与盟友的关系,很容易就反目成仇了。 青州同盟之前就出现过这样的问题,幽州大战之所以打的这么艰苦,同样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这是个无法回避,又万分棘手的麻烦,解决麻烦需要的时间和资源都是很可观的。 于是,第三个重大问题浮出水面,那就是时间!若不能在王羽从幽州抽身之前,完成西部联盟的整合,曹操的努力就只能是徒劳而已。在这样的前提下,军师郭嘉对北疆大战的极度关注,就可以理解了。 最后的一方,也是未知性最高的一方,江东势力。 在三方势力之中,江东是最弱的,要不是孙策本身的霸气外露,军师周瑜的运筹如神,加上他的对手刘表显露出暮气,天下人根本就不会将其与王、曹两大势力并论,而是会将其当做刘焉、刘表那种影响不到天下大局的地方势力。 和曹操一样,孙策能否加入逐鹿中原的角逐,时间同样重要,只有在王羽抽身之前拿到最够的筹码,孙策才能拥有这个资格。 而相对曹操来说,孙策的对手无疑要难对付得多:拥有地方豪强全力支持,全力抵抗的刘表;以及势力在淮南根深蒂固,背后又有青州支持的袁术,哪边都不容易对付。 因为三大势力呈现出的一强两弱的现状,曹操和孙策也开始有了联合的倾向。 孙策在江夏激战之余,犹自不忘陈兵大江之畔,皆以牵制蠢蠢欲动的袁术,为曹操的东线减缓压力。曹操在和董卓全线激战,兵力捉襟见肘的情况下,在亲自率兵解了宛城之围后,却还记挂着分兵攻打新野的张绣,以牵制刘表的兵力。 由此可见,北疆那场大战有多么重要,多么值得人关注,郭嘉拖着病体夙夜不眠,伫立中宵,只为早一刻收到北疆大战的情报,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天下,最终会怎样呢?”良久,有人发出了一声长叹,引得众人一片唏嘘,却没人能做出解答。 同时,书房内,曹操用一声叹息给出了明确的答案:“争鼎天下,鹏举已占了先机,吾怕是难有作为了。” 曹操疲惫不堪的脸上,再添几分颓然神色,和日前接到居庸之战的战报,欣喜若狂的模样全然判若两人。 那时他的确很高兴,以他的眼光,当然能看得出,公孙瓒冒进会引发的一系列后果。如果和王羽易地而处,他很可能会做出全面收缩战线,放弃幽州,以易京为中心,扼守冀州北部战线的决策。 这是最稳妥的办法,因为青州军之前的布置,都是针对中路有幽州军配合的情况而设。现在公孙瓒惨败后,已经不再是助力,而是拖累,放在任何一个成熟的诸侯看来,都应该果断将其放弃,而非勉强去救。 别说救援行动风险很大,就算没有,救出一个桀骜不驯的盟友有什么好处呢?继续与其纠缠,耽误争夺中原的时间? 如果放弃幽州,北疆只需一名上将留守就可以了,于禁和徐晃都是不错的选择。少了一军,但在争夺中原,攻打洛阳的战事中,却可以借助吕布军之力,一增一减并不吃亏。 以骠骑军在北疆大战之初展示出的强悍战力,曹操没有半点把握守住洛阳,虽然他也和幕僚们商议出了一些应变之策,但那都是以失去洛阳以及兖州、豫州的领土为代价的。 若局势演变成那样,就算勉强从青州军的侵攻下撑下来,他还能再有什么作为呢? 所以,他一度很庆幸,直到王羽亲自领兵北上,引起了幽州的风云突变。 败麴义,驱齐周,两场大战打出了烈火铁骑的赫赫威名;也不知道是不是王羽的战绩刺激了他的部将们。 先是太史慈大发神威,五百壮士涉冰夜袭,在鲍丘水畔以寡击众,击溃了幽燕之地鼎鼎大名的乌丸校尉阎柔;其后纪灵在飞狐道,用两千步卒挡住了骞曼率领的两万胡骑的猛攻;紧接着,代郡又传出了赵云出塞,横扫弹汗山的消息。 郭嘉等到的,正是这一连串的捷报,或者说是噩耗,曹操看过后,顿时受到了极为沉重的打击,说话时,语气中已经有绝望这种情绪在浮动。 第七二三章郭嘉策谋 深深的看着面前这个自己称之为主,决意奉献全部忠诚的男人,郭嘉心中思潮起伏。 从各个方面来说,自己选择的这位主公,都是极为优秀的领袖。 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人面前,对方展露出来的一面都是全然不同的。 在所有人面前,他展示出来的是强烈的自信和威严;如果面前只有文臣、幕僚,从他身上看到的,更多的将是纳谏的虚怀若谷,以及高瞻远瞩的先见之明;换成武将的话,那股子浓浓的魄力与霸气,加上宽和的气度,能得到耿直的武将们毫无保留的忠诚。 而对自己…… 郭嘉相信,眼下,主公表露出的这副有些软弱的神态,除了自己之外,天下间不会有第二个人有机会看得到,至少在天下未定之前是这样没错。 身为君主,不被人揣摩透彻,只让特定的人看到特定的一面,是很基本的素质,所谓的天威难测,就是如此。 袁绍发迹之前,在这方面也表现得很不错,所以才有那么好的名声。不过,自家主公在隐藏自己真实性情的同时,还能用表现出来的假象笼络臣下,就属于超越完美的范畴了。 做为当世最杰出的智者,郭嘉对自己的优、缺点都有着很全面的认知,对曹操的心思也是洞若观火,但不得不承认,即便明知对方现在的神态有可能是刻意做出来的,他心底还是有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激烈情绪沛然而生。 就算是笼络,也是独一无二的笼络方式,曹操的做法满足了郭嘉的骄傲,这招示之以弱同样激起了他不服输的念头。可谓一举两得。 有念及此,郭嘉心里的疑惑也是更浓了。 天下群雄虽众,但相较于自家主公的完美,都有这样那样的不足:袁绍、袁术权谋有余,失之于骄纵;孙策霸气有余。却有刚则易折之忧;刘备性情坚忍,擅长寻找机会,但那股子不择手段的劲头,却让有洁癖者如郭嘉不得不敬而远之。 至于刘表、刘焉之流,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宗室公卿的腐朽气息;吕布、公孙瓒不过是单纯的武人;陶谦、张燕则胸无大志…… 唯一令他感到疑惑的,只有王羽! 曹操在年轻时代就被许子将评为‘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起兵后,众多名士纷纷来投,其后也是一见倾心,忠贞不二,可见其作为君主的魅力和能力。 而王羽…… 在他身上能看到吕布、公孙瓒的勇武、豪爽;能看到孙策那种与生俱来的霸气与魄力;在权谋方面。他虽然不擅长运用,但袁绍等诸多老谋深算的阴谋家设下的计谋却每每被他窥破,可见他在这方面也不是一无所知。 再加上类似陶谦、张燕那不合时宜的仁慈,对个人权力的漫不经意,以及和刘备有些相似的,那股子草根身上特有的坚忍不拔…… 郭嘉也不知该如何置评。 或许借用青州人自己的评价会比较贴切望之不似人主! 这是诸葛亮屡次无语之后的经典吐槽,郭嘉通过各种渠道得知后。也是深以为然,对那位比自己更年轻的智者深感钦佩。 按照常理,人的性格和气质应该和经历有关,王羽身上君主的气质不足,可以归结为他从前受的教育和经历,但这样一来,他那完整而独特施政理念就无从解释了。 郭嘉将王羽的资料翻阅过无数遍,可任凭他想破头,也想不出,这么复杂的个性到底是如何形成的。 同样的。任凭他搜索过记忆中每一个角落,参考借鉴历史上每一个有记录的典故,他也无法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何这么一个没有枭雄气质的人,在争鼎天下的过程中。却比任何一个人表现得都更完美。 那位少年冠军侯,就是这么个颠覆人生观的存在。 自家主公在看人、识人方面已经很了不起了,更有荀彧这样的人才记录本帮忙,但在搜寻人才方面,还是落了下风。 主公不止一次当众叹息,青州良将何其多也,固然有借此鞭策群臣的想法,但未尝不是真情流露。 夏侯渊也是曹军中有数的大将,可独当一面却完全不能让人放心,就是一个诈败的战术而已,只要成建制的退下来,就算是成功,结果他生生的让人给打成了溃败,两万大军只剩了三五千残兵。 再看人家青州的…… 太史慈把牵制战打成了击溃战,阎柔、齐周虽然逃得性命,但蹋顿却被吓得不轻,一直等到新年过完,他还在土垠裹足不前,两万铁骑,四万大军硬是被太史慈的五百水军给吓住了。 赵云更是了不得,十天扫平冀北,生擒王门,出塞后更是在十几万鲜卑大军的包围下进退自如,然后还抽冷子狠狠捅了对方一刀。 疾风骑兵出塞,并没有详实的情报反馈回来,当地的探子只是提供了一些相关的迹象,连赵云是否真的出塞都不能确定。 但郭嘉何等样人?论起见微知著的本事,遍数当世,能与他并肩的人也是一只手就能数过来,推测出事实的真相又有何难? 就连在袁术手下光有资历,没什么建树的纪灵,也在飞狐要塞男人了一把,硬是将两万胡骑的偷袭给挡住了。 再联想一下王羽收罗人才的方式,郭嘉一时间也有点心虚气喘,骠骑名录?蒙谁呢啊! 有见及此,郭嘉对曹操此刻的心情也是感同身受。不过他不打算说什么主公勿忧的空话,而是如实说道:“青州占了先机,这一点已是毋庸置疑,现在的形势也确实很糟糕,但光发愁是没用的,唯今之计,只有提前实施计划了!” “提前?”曹操不由自主的重复着那个关键词,眉头越皱越紧:“只能如此了吗?李、郭虽然已经移兵西进,但距离你我事先商议的目标差得还远,若是董卓、马腾不能互相消耗,我军即便夺取关中,也只会卷入新的战局,这未免……” 郭嘉拟定的关中攻略,是极其复杂的一个大型计略,每个阶段和步骤针对的都是不同的目标,分解开来的话,至少有反间、离间、驱虎吞狼、瞒天过海、李代桃僵等等诸多计策。 如果一切顺利,不出现任何意外,在这个计略完成后,曹操将从与孙策、刘表、袁术比肩的一流势力,一跃成为能与青州正面抗衡的超一流势力。 其中的重点就是用马腾消耗董卓,待两者两败俱伤之后,再趁虚而入,在朝中反董势力的配合下,一举夺取长安,收编董卓的残部。如果情况允许,他甚至会进一步攻略马腾、韩遂的西凉叛军,将其剿灭或收服后,再将战略重心转回东线。 现在马腾按照计划出击了,但曹操付出的代价却太过沉重了一些,夏侯渊的南阳兵已经形不成战力了。如果按照郭嘉所说,提前动手,就会导致来不及对马腾造成足够的消耗,战后的局势会变得很棘手。 “现在其实是个好时机,我军主力南下,李儒、牛辅退而不乱,从战略态势上而言,西凉军用偏师牵制住了我军主力,陕县一带的防御必然松懈……牛辅无胆之人耳,全仗李儒出谋划策,然则,后者正带病在军中强撑,等到图穷匕见,关中大乱,消息传到,李儒心神必受重创,只要其病重不能理事,亦或身死,区区牛辅又何足为道?” “届时,主公大可招抚西凉众将,收编西凉精锐,以扩充虎豹骑,对抗青州的风火骑兵……马腾被我军利用,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但也不难解决,主公大可假天子圣旨,高官厚爵以笼络之,再择一能言善辩的使者,以泾渭、黄河为界,将雍州北面的疆土尽数让予马腾,并申明共抗青州之议,必要时,可再提秦晋之议,彼必不与主公为难……” 郭嘉的新提议,是是将自己这边放在了弱势一方的位置上,然后削弱了先前那个连吞两个对手,独自对抗青州的计划后演变出来的。 用不着去看舆图,曹操也能推演出计划顺利实施后的战略态势。郭嘉提议让出的地盘,包括了大半个雍州,以及河东,连带着还默认了马腾军对并州的进攻权。当然,从字面上来说,河北也在其中,这个盟约就相当于两家平分天下的意思。 好处就是可以安抚马腾,各取所需,等到王羽对关中发动全面进攻,两边也可以携手抗敌;坏处就是这一仗的收益大大减少,只得了小半个雍州,连富庶的河东都让给马腾了,要是王羽在幽州失手,两家反目,还有养虎为患之嫌。 弊大于利,思考片刻后,曹操得出了结论,同时他也很纳闷,以郭嘉的精明,怎么会提出这么短视的提议,难道也是被王羽在北疆的凶猛震慑到了? “当局者迷,主公,此事您应该跳出局外来思考。”看出了曹操的疑惑,郭嘉微微一笑,左手一拂在桌案上摊开一张舆图,伸出食指在上面某处轻轻一点,意味深长的提醒道:“与其和马腾争一时之利,误了时机,莫不如退一步,同样有海阔天空!” 曹操循指急看,开始还疑惑不解,但顺着郭嘉的思路想想去,很快就豁然开朗起来。 须臾,他脸上愁容尽消,抚着郭嘉的肩背,大笑道:“奉孝啊奉孝,你果真是吾的子房啊!便从此议,明日军议后便开始行动!青州谋臣良将虽多,但有人可及奉孝耶?鹏举呀,你我的胜负还远未分明呢!” 第七二四章兄弟齐心 初平五年,新年没在家里过的人特别多,诸侯们都在四处征战,没时间,也没那个心情,王羽在幽州,曹操在南阳,孙策则是在柴桑迎接了新年的来临。 对孙策来说,这一年有个相当喧闹的开始,一切都起源于曹操飞鸽传书,送来的北疆军情。孙策没像曹操那样,和周瑜这位军师自行商议,而是趁着群臣来贺岁之时,来了个集思广益。 “曹孟德传北面的消息过来,我看呐,存的就不是什么好心。”周泰是水贼出身,性子直率,说话也不会拐弯抹角。 “还能存什么心?无非是让咱们打得狠点呗。”陈武撇撇嘴,全不在意的接茬道:“现在他在南阳搞得很狼狈,要不是咱们把黄祖给打蔫了,搞不好刘表已经出兵北上了。不过让他得点便宜也是没办法的,在公在私,咱们都得先收拾了刘表再说。” 提起两家宿怨,老将韩当深有感触:“可刘景升这老儿不好对付啊,他虽进攻无力,但防守起来却是步步为营,咱们打了这么多长胜仗,却始终难以迅速达成突破,好容易攻下的城池中,粮草都被焚烧一空,正是坚壁清野的战法,难,难啊!” 当年孙坚大战荆州,刘表每战必败,最后只能龟缩不出,饶是孙坚兵锋犀利,却拿这只乌龟没办法。后来黄祖的暗算有偶然因素,不过,就算孙坚避过了那场伏杀,也不太可能攻下荆州,打到最后,只能粮尽而退。 归根结底,还是得到荆州豪族支持的刘表防守功夫了得。现在江东虽然兵强马壮,但对上荆州,依然没有压倒性的优势,能不能报仇确实很难讲。 “不然还能如何?”随着话题的偏转,加入争论的人越来越多。吕岱嚷嚷道:“难道撇开仇人不理,渡江攻打袁术或者广陵吗?现在陈珪父子和咱们还算是盟友,要是攻过去,那就不一定怎么回事了。万一渡江后被他们出卖了,那大伙还不得死无全尸?” 他是广陵海陵人,本为郡中县吏。后来因为得罪了郡中豪强而避祸江东,在孙策渡江后,投效军前,很快得到了重用。虽然算是因祸得福,但提起当年的旧事和仇人,他依然气不打一处来。而他的仇人不是别人,正是陈珪。 “诸位,诸位,我江东据有地利,大可据险以守,从容经略荆南、江东,休养生息。任中原群雄自相厮杀,正是他强任他强,我自巍然不动的道理。待天时有变,敌劳我逸之时,再趁势图之,岂不更为稳妥?何必急于一时呢?” 眼看话题越来越偏,连私人恩怨都要卷进来了,张昭坐不住了。他如今年近四旬,在孙策的幕府之中,算是年纪很大的。说出来的,自然也是四平八稳的持重之言。 他说这话也不是全为打圆场,而是发自内心。 自孙策与王羽约战落败,周瑜设计全取江东之后,江东军内部一直有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氛。往好了说是锐意进取,往糟了说,那就是浮躁。 孙策本人倒还好,那一战之后,虽然沉默了好些天,搞得大家担忧不已,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尤为令人欣喜的是,那场挫折就像是磨刀石,磨去了这位少年豪杰身上令人惧怕的锐气,代之的是沉凝的气度。 从这个角度来说,倒算是因祸得福了。 但武将们却远没有泰然处之的意思,继凌操当场战死之外,邓当、孙规皆受了重伤,调养了几个月后,虽然保住了性命,却都落下了残疾,孙规废了一条胳膊,邓当则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虽说将军难免阵上亡,孙策也没吝啬,对凌、邓二将的家人极尽抚恤恩赏,还破格的提拔了邓当的妻弟年仅十六岁的富陂人吕蒙接替了邓当的位置,但并肩作战的同僚或死或残,武将们的心里肯定不好受。 仇恨,带来的不仅仅是高昂的战意,也使得众人的目光牢牢的盯住了青州,反而将荆州这个对手放在了次要位置。 这是个很危险的信号,实际上,从江东逆袭荆州,本就不占优势。水战对地利的依赖性更强,荆州对江东有顺流而下的优势,而且这个优势是始终存在的。 就算一时占了上风,打得荆州军不敢冒头,但若放松警惕,还是会出大事的,刘表,可不是那种随便揉捏的对手,当年的孙坚,已经用自己的生命验证了这一点。 张昭生性沉稳,原本也不赞同孙策北上中原,与王羽争锋的策略,趁着这个机会,他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引得文臣们纷纷颔首发言,表示赞同。 “子布言之有理,古人论守天下,言道:兵者凶器也,圣人亦不可妄动之,更曰:守险不如守德,我江东既有天险,若再修德政,待境内清平,山越不为祸患,再举兵北向,岂有不势如破竹之理?”引经据典者,正是吴县名士顾雍。 说起来,此人与王羽还有些瓜葛,他师从蔡邕,学问是极好的,蔡邕到了青州后,还一度托人传信给他,邀他同去泰山书院做学问。 但顾雍学到了老师的学问,却没学到后者淡泊致远的心性,一心扑在了仕途上,先后在周昕、许贡、孙策麾下任职,在众人之中,资历也算是很老的。 “自江东与荆州开战以来,士卒死伤狼藉,民众流离失所,所得却不过鄂县、下雉等数县之敌。不能得土地,安民生,纵使百战百胜又有何益?故以雍之见,不若遣使襄阳,两家罢兵言和,若主公意有不甘,大可向刘使君索要钱粮,彼势窘力穷,当无不允之理。” “元叹此言甚善。”张纮一拂长须,也随声附和道:“如此一来,幼平等几位将军的顾虑也可消除了,我军不轻动。自然不虞会被人利用,正如当年西秦坐拥崤、函之险,坐观六国自相削弱,终得天下之势,轻主公慎思之。” 文臣这边的意见基本一致。都赞同罢战讲和,休养生息。 在这一点上,江东和青州倒是比较一致。这不是巧合,战争之中,文臣没多少发挥的余地,除非能迅速占领大片新领土。那又另当别论。 江东和荆州的仗打了小半年,虽然优势很明显,但始终没能转化成实地,反倒使得刚刚安定下来的江东内部有了不稳的迹象。各地山越蠢蠢欲动,袁绍的余部,前丹阳太守周昕也活跃起来。 周家兄弟三人。都曾为袁绍效力,周昂、周喁都在曹操与袁术的争斗中起到了一定作用,公孙越就死在前者手中,后者虽先后败于孙坚、袁术之手,但为曹操争取了一定的时间,令得后者能在彻底击败黑山贼后,从容迎战侵攻而来的袁术。 周昕比他的两个弟弟坚持的时间更长。对手从孙坚、袁术变成了孙策,依然屡败屡战,锲而不舍。在孙策平定江东之前,他本依附于王朗,但后者攀上了高枝后,很干脆的舍弃了会稽郡,周昕只能自行逃亡。 本来已经没了声息,但孙策平定江东后,不待休整,便立刻挥军猛攻江夏。于是就给了周昕喘息的机会,不知得了什么人的帮助,现在此人又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 如周昕一样的还有不少,他只是最出名,动静也最大的一个而已。 对外久攻不克。内部隐忧重重,文臣们普遍认为,现在到了该修内政的时候了。 武将们对这样的言论当然很不满,可比起口才,他们远居下风,实在争论不过对方。而且他们也不担心,因为他们有个相当霸气的主公,任由这群酸丁说得天花乱坠,只消主公一句:“吾意已决,不必再议。”就只有闭嘴的份儿。 所以,他们也不争辩,只是将目光投向孙策,期待着主公再次显露霸气。而文臣一边,以张昭为首,也都用期冀的眼神看着孙策,希望他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众望所归之下,孙策却是一反常态的沉吟不语,武将们的心顿时一沉,文臣们则是欢欣鼓舞。 “此议暂且搁置,容某思之,诸位这就散了罢。”良久,孙策抬起头来,意兴阑珊的一挥手,示意军议到此为止,散会。 众人面面相觑,却也不敢违拗了他的意思,只能各自行礼,讪讪而退,心里都觉疑惑,不知主公这次闹的又是哪一出。 但也有几个有心人留意到了,孙策示意众人退下的同时,眼睛却一直盯着身侧,站在那个方向的不是别人,正是军师周瑜。 …… “人都说我江东英才济济,可只有身在局中才知道,张子布、顾元叹等人名不副实,或是一郡之才,却远非王佐气象。众将勇气可嘉,却欠了思虑,全然看不清天下大势,徒逞蛮勇又有何益?” 孙策深深叹息道:“若王鹏举麾下众臣也如张子布一般,又岂有当日的河北大战,与轻骑下徐州、战江淮之壮举?今日若攻不下江夏,将来也只有偏安一隅,苟延残喘的份儿了,只是这江夏……委实难攻,公瑾可有以教我?” 周瑜拱手为礼,油然作答:“在公,瑜身为军师,自当为主公分忧解愁,在私,你我义结金兰,又何分彼此?瑜见信后,早有一念在胸,只是不知主公决心如何,故而未敢擅言,如今伯符问及,瑜斗胆问上一句:兄长果真要与王骠骑争鼎中原么?” 周瑜连换三次称呼,语气也是一次比一次犀利,孙策不怒反喜,一把托住周瑜肘弯,朗声笑道:“别人不知我心,公瑾岂有不知之理?人寿百年尔,谁得死其所?王鹏举,世之英杰也,能与其争鼎中原,一决雌雄,不胜快哉。某只愁无计速破江夏,何虑将来胜负如何?既有计较,便只管道来!” 周瑜也是一声长笑,反手握住了孙策手腕,赞道:“不愧是兄长,就冲兄长这份豪情,便不枉了瑜的苦心造诣!” 第七二五章三家分荆 江南的冬夜同样寒冷,却少了塞北、西疆的大风雪,溶溶月光如轻纱般洒在院落里,山石上,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有些朦胧起来。 月光下,俊秀少年语声如水,款款而动,无喜无悲。 “兄长欲往中原争雄,亟待解决的问题有三……大军欲北上,须得有途径可走,如今淮南、徐州皆有敌人阻路,若不能尽早打开道路,便一切休提。想要打开道路,实力方为根本,江东人口有限,百废待兴,若要从头开始,屯田建设,恢复生产,没有三五年时间难见其功……” 周瑜轻声一叹道:“骠骑将军纵横塞北,当者披靡,麾下大将亦个个争先,胡虏虽然使狡计,困住了公孙瓒,但观其势头,此番恐怕很难再有更大的作为。” 孙策想听周瑜一口气说完,但听到这句话,便忍不住了,皱着眉头问道:“公瑾认为王鹏举赢定了?” “不好说。”周瑜的回答有些模棱两可。 见孙策眉头不展,他进一步解释道:“瑜久在江淮,对边塞之事所知不多,不敢妄作定论。但据说此番鲜卑各部消弭仇隙,联手对敌,多有刘虞、许攸居中斡旋之功,刘虞已作古,许攸却还在鲜卑营中,他经历过河北大战,又为刘玄德参赞过军机,当知全师决战的风险。” “公瑾的意思是……”孙策微微沉吟,片刻后抬起头来,直视周瑜,意存求证,语气中却带着浓浓的不甘心:“胡骑会退出边关,以避青州军的锋芒?” 相比王羽连战连捷。将十几万胡人大军吓跑,他倒宁愿听到两军在某处决战,骠骑军大获全胜的消息。 后者虽然令人惊讶,但毕竟已是司空见惯,打退十几万胡骑。骠骑军自身也不可能全无损伤,不可能马不停蹄的返身再战中原,这就为江东留出了进取的时间。 前者的话…… 鲜卑、乌桓搞出了这么大阵仗,连公孙瓒这位边塞长城都被他们给困住了,结果什么便宜都没占到,连老家都被赵云给狠狠捅了一刀。然后就这么灰溜溜退走?没能对青州军造成足够的消耗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他们兴师动众,纯粹是帮王羽忙来了吧? 如果鲜卑退走,公孙瓒便实实在在被王羽救了一次命,以此人的心高气傲。不可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当日在界桥,公孙瓒将义从的残兵转赠王羽,一方面是愧对老兄弟,另一方面也有偿还人情的意思。 所以在河北大战之后,公孙军依然保持独立,我行我素,却也没人拿界桥之战说事儿。 这一次。公孙瓒损兵折将,从任何一个角度来说,都不可能继续保持独立了,鲜卑如果就此退走,对王羽来说,北征的目的便圆满达成了。 麾下再添一位可独当一面的大将,北疆从此再无忧患,他可以集中全力经略中原。与这些好处相比,以强盛的兵威、战绩,直接吓退十万胡骑而来的名声大振。几乎可以忽略不提了。 “然也。”对孙策的不甘和不爽,周瑜自是洞若观火,但他也没有迂回的意思,而是直截了当的说道:“胡骑的战法本来就胜在游击作战,先前可以利用青州拉长的战线。进行全线试探攻击,现在几处试探攻击尽皆受挫,若再纠缠下去,就是以短击长了,即便没有许攸出谋划策,想必鲜卑人的战意也不会太高。其实这样反而有利,有鲜卑、乌桓的牵制,王羽纵使拿下幽州,北疆却也不得安宁,比起一战分胜负,更稳妥些。” 对北疆的形势,周瑜远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只是略知一二,而是狠下过一番功夫的,说比王羽、公孙瓒更胸有成竹是有些夸张,但比起诸葛亮等青州文武,他的理解同样深刻。 幽州之战前,鲜卑的联合只是暂时性的,若是此战得胜,为了争夺战果,说不定这些人很快就会再来一场内讧。不过若是无功而退,面对咄咄逼人的骠骑军,他们就只能紧密团结在一起了。 “王骠骑的性格很有些……古怪,他对胡人似乎有种没来由的仇恨,所以当日在酸枣,他才和公孙瓒一见如故,相交莫逆。鲜卑人保存实力退出,说不定他会穷追猛打,如此一来,青州主力会被牵制更长时间,对我军来说,有益无害。” 周瑜继续分析道:“当然,这些都是瑜的一己之见,推测而已,不一定切中实情,但大方向应该没错。总之,我军不须太过悲观,同样也不能心存侥幸,当戒骄戒躁,以状大自己为优先考虑……” 说着,他看向孙策,微微有些担心。 依照义兄以往的脾气,王羽的战绩越辉煌,他心底的躁动就会越剧烈,那次有些无谓的约战就是这种情绪的体现之一。 周瑜可以很负责的做出论断,只要孙策的心态不做出改变,面对王羽便一点取胜的希望都没有。 值得庆幸的是,那一战之后,孙策的锋芒收敛了不少,遇事也更能听得进意见了。但那都是在面对王羽以外的人或事时的状态,周瑜也不确定,当义兄再次正视王羽的光芒时,会不会故态萌生。 “……所以说,公瑾你也是支持继续攻打江夏,壮大实力的喽?”沉默片刻,孙策用一声反问消除了周瑜的顾虑。 “荆州在黄巾之乱中受的影响最小,其后虽也战事频频,但一直没经历过大战。且刘景升入主之后,采取的是无为而治的政略,地方豪强受到了极大的优待,几年下来,积累的财富远过于前。正因如此,荆州这几年才提现出了扩张无力,自守有余的态势。” 放下心事,周瑜情绪明显的振奋不少,语速都加快了许多:“我军若想迅速壮大,非取荆州的钱粮不可!” 战争需要资源。来源无非两个途径,自行生产以及对外掠夺。 周瑜倒不是一味的急功近利,但只靠自身发展实在是来不及,发展需要土地和人口。土地江东倒是很富裕,但人口就是大问题了。 江东固有的人口是很少的。不然汉朝也不会将扬州的范围圈得那么大单看地图的话,一个扬州的面积就能顶上兖、豫、青、徐加起来的总和还有余了。 由此可见,扬州是多么地广人稀的地方。而目前江东军占据的地盘,还不到半个扬州,江淮一带的地盘都是袁术的。 在名士公卿们的口中,人口通常是负担。因为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要养活。 但真正施政时,谁都知道,人口越多的地方,就越繁荣,越容易发展。因为多一个人,就多一个劳力,就能多一份税赋! 而增加人口,同样是很难,也很简单的命题。在乱世中就很简单,随便拿出点粮食,施行点善政。就能聚拢大批流民。但若没有流民,光靠人口自行繁衍增加,那就要经历很长的周期了。 周瑜当然不会看不到收拢流民的好处,孙策也不会吝啬钱粮,可问题是,等到他们平定江东之后,江淮一带已经不存在大股的流民了。 睢安、临淮二郡的设立,在很短的时间内,吸纳了很多无家可归的流民。本着对青州新政的向往,以及一贫如洗的现状。不光是流民,很多贫民都加入了迁徙的行列青州太远了,睢安却就在家乡附近,将来安定下来,回家扫祖坟。祭祖也方便。 江东虽然只是落后了一步,但在这场人口争夺战中,却落在了全面的下风。 以如今的形势而论,如果采用张昭等人的建议,专注发展,三五年后,江东和青州的差距只会变得更大。所以,对外掠夺才是王道。 “计从何出?”攻江夏的必要性,不用周瑜多说,孙策发愁的只是攻略的进度太慢。之前的仗打得那么顺利,还是只夺下了几个县城,这样打下去,等到王羽回师高唐,江东军都不一定能打下上昶城。 周瑜缓缓说出八个字:“三家分荆,年内可下!” “三家分荆?”孙策心中陡然一凛。 说白了,周瑜的对策一点都不复杂,自己吃不下,就召唤几个帮手来。周瑜看中的帮手,显然就是曹操、袁术两家,如果这三家联手,对上荆州,那就是泰山压顶之势了,刘表再能守,也招架不过来。 唯一的问题就是战后的利益分配,以及能否说服对方加入同盟,再有就是孙策自己的心理障碍了。 如果说胡人的性子象狼,孙策就是老虎,在他的征战生涯中,绝少会和什么人联手,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三家分荆,不但要去求告他人来帮忙,而且还要分出很大一块利益出去,对孙策来说,这是个很难坦然面对的问题。 周瑜沉声说道:“江东实力本就逊于荆州,是为以弱攻强耳,然强者死守不出,纵有计谋,也无从施展,若要速胜,别无他法。” 孙策深吸一口气,将心中跃动的火焰压下,问道:“曹操奸雄也,会答应帮忙么?汝南虽可通荆州,但毕竟路途遥远,袁术会愿意出兵?” “曹操送信来,本就有与主公加强联系,一起攻取荆州的意思,这封信,正是投石问路。要与其联合不难,无非要讨价还价一番罢了。顾元叹才思敏捷,口才了得,正是出使的好人选……”这一刻,隔着遥远的时间和空间,周瑜和郭嘉这两大智者产生了共鸣。 “郭奉孝定策西进,现在已经差不多图穷匕见了,与其继续冒着反目的危险,设计消耗马腾,不如改弦易辙,让利于马腾,令其成为对抗青州的战力。可如此一来,西进就未能尽收全功,须得另寻它途,以目前的形势而论,荆州,同样是曹操唯一的出路!” 只见他面带微笑,信心十足的说道:“袁公路虽师出名门,但其性情却有如秃鹰、豺狗一般,让他主动向青州寻衅,他当然不敢,可他与刘表本就有宿怨在先,曹、孙联盟一成,荆州危在旦夕,便是主公不提,他又岂有坐视之理?” 周瑜声音转低:“袁公路好大喜功,一直都有非分之想,如果一切顺利,主公的北上之路,说不定也能借此打开……” “一箭双雕?”孙策的眼睛顿时一亮。 “一石二鸟!”周瑜颔首微笑。 “得公瑾之助,策幸何如哉?”孙策脸上阴霾一扫而空,拍着周瑜肩膀,大笑道:“公瑾先前说有三虑,现在说了两个,最后一个却是什么?” “无他,唯对抗青州铁骑之法耳。” 第七二六章总是心太软 同样是新年之夜,濮阳城守府内却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从府外经过,都能听到悠扬的丝竹之音。 吕布是十足的武人脾气,对这些繁文缛节自是不甚在意,但严夫人却很热衷,她张罗,再有一群凑趣的捧场,事情就由不得吕布了。其实他虽然不是很喜欢,但喜事上门,心里毕竟是高兴的,最后便听之任之了。 随着来拜访的宾客越来越多,气氛也越来越热烈,吕布一手端着酒盏,任由樽中烈酒辛辣的气息在鼻端萦绕,很快便有了几分醺然之意。 青州盟军在北疆取得的一连串胜利,固然让他欣喜,却不是令得他心情大好的主因。吕布从来不觉得胡人有多强,要不是桓灵以来的国势江河日下,边军的数量和用度一再削弱,哪里轮得到胡狗嚣张? 公孙瓒能打得乌桓和东鲜卑抱头鼠窜,自己当年不一样打得匈奴、东羌、鲜卑不敢侧目? 可两者的待遇却差得太多。 白马义从在虎牢之战后,一战成名,震惊天下;并州边军的儿郎们却因为身在贼营,不受信重,始终没得到一展身手的机会,以至默默无闻,仿佛当年在边关的血都白流了一样。 打那时开始,吕布的心里就一直憋得慌,时时都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攥住了心脏一般。 这是一种包含了内疚、自责、愤懑、不甘以及茫然等诸多情绪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感受。 当年投董的决定是他下的,对世人的轻蔑,吕布可以怒目以对,可面对自家兄弟时,内疚、自责却像是潮水一般涌来。任由他勇武盖世,也抵挡不住。 愤懑的理由更多,勇武盖世却只能任由世人轻蔑、谩骂,儿郎们徒然战死,却依然看不到光明的未来。身边人的动摇,乃至出卖……每一条都让他有充分的理由愤怒和不甘。 至于茫然,在洛阳抵挡董卓东侵时,吕布就已经在茫然了,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战,未来又在何方。 比起当年在并州与胡虏血战时。中原的日子同样的朝不保夕,而麻烦事却要多得太多,在并州的时候,吕布从未想过,任何人的交往竟然如此复杂,世间竟然有这么多各种各样阴谋诡计。让他防不胜防,心力尽悴。 现在,这一切再与他无关,因为他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放下了负担后,他整个人都变轻松了,并很快发现,自己也有心情享受生活的乐趣了。 随着北疆大战消息的传开。并州铁骑的大名很快就会震惊天下,那支铁骑的主将是自己的女儿,副将更是自己的好兄弟,演练成阵的中坚力量,更是与自己一道从并州走出来的边军老弟兄…… 正如当年的白马义从,现在的疾风骑兵一样,自声威赫赫的第一次亮相开始,烈火铁骑和并州边军这两个名字便成为了一体,从此休戚与共,生死相随! 吕布一口喝干了杯中酒。醺然之意愈浓。 其实他也明白,王羽宣扬并州铁骑的名声,并非完全是出于好意,也有些小算盘,比如将两军的关系摆到台面上。生米煮成熟饭什么的。 不过他不在意,从最初见面开始,那小子就没老实过,指望他什么心眼都不使,猫都能不偷腥了。只要老兄弟们没白征战这一辈子,在青史留下自己的名字,封妻荫子,自己还有没什么可不甘心呢? 只可惜…… 想到这里,吕布突然觉得有些伤感。与青州结盟是好事,自己是这么想的,文远更是早就有了这样的念头,循义嘴上不说,但心里也很赞同,但其他人却…… 出于对老兄弟的愧疚,吕布治军并不严,属下犯了小错,通常都是一笑置之,便是有什么比较大的不妥,他也很少严厉追究。除非赶上心情不好,他可能会把人抓起来揍一顿,但也就是这样而已,动手杀人是肯定不会的。 结果,他信任的老兄弟们竟然给他来了一场叛乱,那场叛乱的目标不是王羽,而是吕布自己,每每想到此节,吕布心里都像是刀绞一般,又是不解,又是伤心。 他麾下众将,一度并称为八健将,结果经过了那场动乱,魏越、郝萌、宋宪三个死了,侯成跟着陈宫跑了,魏续罢了官,然后张辽又跟着女儿去了青州,他身边一下就冷清下来,只剩了高顺、曹性和成廉。 身边越热闹,这种寂寞零落的感觉就越强烈,连带着杯中的美酒都带了几丝苦涩味道。 视线在人群中逡巡着,像是要找回失去的时间一样,突然间,吕布的目光一凝,带着几分朦胧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起来。 “夫君,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有什么事还是放一放吧?”严夫人早就在留意吕布的神情了,第一时间上前,温言劝道:“其实,继之当初也是一时糊涂,受了奸人挑拨,其实心里还是为玲儿着想的,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了,你还念念不忘做什么?” 吕布的脾气向来吃软不吃硬,往文雅了说是优柔寡断,说难听了就是耳根子软,这也是他最大的弱点。因忆起前事,又看到魏续而来的怒火被严夫人的一番软语劝了回去,吕布闷哼一声,问道:“他在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帮忙啊。”严夫人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玲儿不在家,府中这么多事,妾身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有一千一万个不好,继之总是妾身的弟弟,反正又不是军国大事,总不能连面都不能见了吧?”说着,她眼中已经泛起了亮光。 吕布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刚刚凝聚起来的气势顿时消散一空,悻悻道:“某又没说不让你见他……” “当初玲儿的事,妾身也不赞同,还故意装了几天病……倒是闻名不如见面。真正见了之后,妾身才知道夫君慧眼如炬,给玲儿选了个万中无一的佳婿。继之那脑袋夫君也是知道的,认死理,不开窍。听妾身说了,他就……” 严夫人越说声音越低,说到最后,眼中的悲意更是尽数转化成了媚态,透过尚未消散的泪光,显得越发柔媚似水:“总之。千不该万不该,都是妾身的错。夫君若要责罚时,妾身便任由夫君处置好不好……” 古人成婚早,生育也早,虽然已经有了个十五岁的女儿,但严夫人如今也才三十出头罢了。在洛阳定居后。日子本来就过得比边塞强,这几年保养的也挺不错的,再加上夫妻间的情意,柔情蜜语之下,吕布顿时就浑然忘我了,连媳妇向小舅子勾手指都没注意到。 直到魏续舔着脸凑上来,吕布才皱起眉头。怒哼了一声。 严夫人直起身子,不着痕迹的瞟了弟弟一眼,魏续会意,二话不说,左右开弓就给自己一顿嘴巴,直打得嘴角淌血,这才说道:“姐夫,千错万错,都是续该死!续不过一介庸人,死不足惜。但您身负全军上万弟兄的安危,千万不能气坏了身子啊!” “哼,说得比唱的都好听……”吕布余怒未消,但看在夫人的面子上,终究还是说不出什么重话。赶苍蝇似的摆摆手,他哼一声道:“算了,某也不与你这蠢材计较,那件事就到此为止罢。” 魏续大喜,正要下拜谢恩,吕布左手又是一摆,冷声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你对自己人动过手,就别想着再掌军了,反正你也不是那块料,以后就在府中当个管事好了。” “……姐夫宽宏大量,续感激不尽,多谢姐夫,多谢姐夫。”像是一盆冷水泼下,魏续当场就是一怔,虽然很快在严夫人的催促下清醒过来,却已不复先前的热忱。 “明白了就下去罢。” 吕布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对魏续网开一面,既是看在夫人面上,同样也是因为老兄弟凋零太多,一时心软的缘故。和从前一样,他觉得自己以宽容待人,对方就应该会以忠诚回报,至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魏续应声而退,严夫人见夫君情绪不高,于是又提起吕绮玲的家书,吕布果然很快振奋起来,津津有味的说起吕绮玲、张辽描绘的巨马水之战,一副恨不得能易地而处的模样。 心情好,喝起酒来也是格外畅快,到了曲终宴罢,宾主尽欢之时,吕布已是酩酊大醉。 严夫人招呼弟弟一起搀扶着夫君往后宅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劝慰:“不掌军就不掌军吧,上阵厮杀又不是什么好事,玲儿在书信中说,刚入范阳那一战,她一个人就冲到敌阵中央去了……诶呦,听得我这心呐,都悬到嗓子眼了。” “姐,您不用担心,青州铁骑身上穿的那个是全副的重甲,听说是叫板甲的,结实着呢,五十步的距离上,强弩都射不穿……还有他们冲阵的那个阵势,听说是当年霍去病传下来的,车悬阵!无坚不摧,无往不利,连以克制骑兵闻名的麴义都败得那么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那可不一定,玲儿在信中可是说了,那麴义死前不甘心,女婿亲口承认了,那阵有法可破,说是叫什么撒星的阵法……虽说是秘法,但天下这么大,能人多着呢,你知道别人就不会?这要是万一遇上了,玲儿她……总之,让人牵肠挂肚啊。” “……”魏续眼珠猛转,暗将撒星二字记在心中,随后笑笑道:“姐姐说的是,骠骑将军什么都好,就是太不懂怜香惜玉了,听说啊,他那几位未婚的夫人,都被他派了一摊子事儿呢,青州人都笑称那是内幕府……” “还有这事儿?”严夫人的注意力很快被八卦调开,再不记得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 第七二七章星夜求援 议事厅中央摆了一张大大的圆桌,圆桌中间是个大号的铜鼎,四周摆满了杯碟,肉、菜、海鲜各式食材齐备。 铜鼎中的热汤已然煮沸,白色的雾气腾腾而起,一股浓郁的香味散发出来,溢满了整个议事厅。青州众将济济一堂,围着圆桌坐了一圈。 本来,这应该是在王羽的主持下,即将召开的一场盛大的新年宴会。 但此刻,火候已足的火锅汤却无人理会,众人都紧紧的皱着眉头,最性急的魏延手里面甚至还握着筷子用的是握刀的姿势。 不过最夸张的还是诸葛亮,他干脆自行离席,从帅案后面搬出了一个大沙盘,拿着几个棋子一样的东西,在上面来回摆放着,嘴里不停的念念叨叨,仿佛中了邪似的。 单经抽抽鼻子,看看青州众将的神情,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要不是自己这个不速之客的出现,青州众人应该正吃得高兴吧?自己这一来,却是生生的搅了局。 这个念头只在他心里存在了那么一刹那,很快就被炉火般的焦虑燃烧殆尽,望向王羽,单经不加掩饰的露出了心中的惶急:“救兵如救火,救兵何时可以出动,还请君侯示下……” “哼!”魏延、太史慈齐齐发出一声怒哼,连相对沉稳的徐晃也是怒目而视。 幽州军轻敌冒进,差点把整个战局拖入深渊,眼下虽然在青州众将的奋战下,局势已经得到了一定的扭转,但离渡过危机还远着呢。 救居庸城,就需要有足够的兵力。但如今各条战线上处处皆战,哪里有富裕出的兵力?如果硬要去救,只能从泰山军分兵,带同最多不超过一万五的步卒,加上魏延的部属。随同王羽的铁骑一起北上。 铁骑固然犀利,泰山军也是精锐部队,但凭这些人马要打败十万胡骑,终归还是过于勉强了些。 再抽调部队不是不行,而是很危险。 阎柔虽然被击溃,附庸的小部落和杂胡也尽皆胆寒。但乌丸的两万骑兵却毫发未伤,其首领蹋顿更是魄力远胜丘力居的雄主,连被他夺了位置的丘力居之子楼班都当众表示心悦诚服,不容小觑。 一旦北上的兵力抽调过多,被蹋顿看到破绽,漂渝津。甚至蓟县都有可能不保。太史慈的突袭战法可一不可二,以寡击众本就是剑走偏锋,不可能再用来对付蹋顿。 王羽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收到了太史慈的捷报和赵云出塞前的传信,召集众将商议后,认为救居庸不能急在一时,须等到局势明朗。各支部队都取得联系,进入作战位置之后再开战更为妥当。 居庸城虽然被围,但那里是刘虞狡兔三窟选择的后路之一,城内囤积着不少粮草,公孙瓒败进城的时候,也把大部分辎重都搬进去了,粮草还是可以坚持一段时间的。 另一方面,胡人最不擅长的就是攻城,所以公孙瓒现在属于似危实安。 从他通过田豫给赵云的传信来看,这位心高气傲的白马将军的主观意愿。也不是想像个绝望的溺水者一样,被人拯救出来,而是更愿意发挥余热,将鲜卑大军牢牢的钉在居庸城,为盟军争取时间。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成功了。 鲜卑大军不肯放弃解决宿敌的机会,像是闻到腥味的野狼一样,死死的围在居庸城周围。单经、邹丹的决死救援,更是加强了他们的信心。如果青州军也像单、邹这样不顾一切的想着救了人再说,就会变成添油战术了,鲜卑人围点打援,极为有利。 所以,鲜卑人虽然也分兵去攻飞狐道,却没有分兵进攻蓟县。 这当然与鲜卑、乌桓貌合心离,都想着让对方和青州军硬碰硬,然后自己在背后捡便宜的心态有关。但公孙瓒的存在,和单、邹二将解围失败,立刻退守西关的举动,同样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按照军议上商定的战略,反击,也是解围的时间,应该是在正月中旬,等羽林军击退攻打飞狐道的骞曼部,并沿途追击至上谷郡境内之时。 皆时,只要再联系上出塞的赵云,就可以令其奔袭广宁,彻底截断鲜卑大军北归之路,然后几路大军一拥而上,畅快淋漓的来一场大会战,毕全功于一役,将十万胡骑尽数葬送,让鲜卑人十年也恢复不了元气。 这个战略已经通报给了屯驻西关的幽州军,邹丹的回复也很得体,表示会努力坚持到底,配合作战。 结果,信送过去没两天,单经就跑来求援,不但求援,语气还这么冲,众将岂有不怒之理?特别来的还是单经。 整个幽州军中,最顽固不化的就是这家伙,公孙瓒不等青州兵到,就仓促出击,未尝不是这人的教唆起到了作用。若是苛刻一点,说这家伙是战局糜烂的罪魁祸首也不算冤枉。 青州众将对幽州的其他人都谈不上恶感,与田楷交情好的更是不止一两个,唯独对单经深恶痛绝,想必对方也有自知之明才对,真不知他怎么敢腆着脸跑来。 “王君侯,末将糊涂且龌蹉,常以小人之心,度君侯的君子之腹,在青、幽两家之间,制造了不少的麻烦,今番更是置主公于险地……末将自知罪孽深重,罪该万死,但我家主公对君侯却始终以弟视之,绝无猜疑之意,望君侯念在多年来相交相知的份儿上,救主公一救!” 单经全无反唇相讥的意思,直接扑倒在地,不由分说的磕起头来。头撞在地面上,砰然有声,眼见着脑门就红肿而青紫,进而迸出血来。 王羽悚然而惊。 跪礼,是蒙元鞑子带进中原的风俗,后来被满清鞑子发扬到了极致,在蒙元鞑子得势之前。中原不流行这个。即便见到天子,也只要深鞠躬就可以了,在天子面前有资格坐而论政的大臣更是不计其数。这个时代的跪礼,通常发生在子孙辈见长辈,或是罪人上堂的时候。 单经也是个很骄傲的人。突然行起这样的大礼,显然也是急得狠了。 王羽本来还在思考,是不是对方还存着与青州分庭抗礼,保持独立性的心思,想借着鲜卑人来削弱自己。现在一看,顿时疑虑尽消。忙不迭的吩咐道:“单将军,你这是做什么?快,快扶了起来!” 太史慈动作最快,闪身过去,单手将单经抄起,后者还待挣扎。可哪里又拗得过太史慈的力量? 挣了几下,单经突然大哭起来:“不是末将不知好歹,实在是居庸城已经危在旦夕,再不去救,恐怕就,就……”说着,他一口气没喘上来。竟是就那么晕了过去。 厅内顿时又是一通乱,找了两个军医过来,楞是没救过来。王羽只好硬着头皮请了华佗过来,神医出手,施救一番,这才有了好转,华佗说病因是单经身上新旧伤太多,风寒入体,又有急火攻心,这才生了急症。救治后性命无忧,一时间却是醒不过来了。 单经一进门就叫着求援,语气很生硬,王羽本当他故态萌生使然,谁想到背后却是另有隐情的样子。惊疑之余。王羽赶忙吩咐亲卫找了单经的随从过来,询问详情。 随从一进来也是大哭,一番话说得也是断断续续的,好半天才说清楚。 当日单经和邹丹合兵一处,北上救援,趁着鲜卑人立足未稳,地形不熟,一度攻到了城墙下,和公孙瓒取得了联系。公孙瓒拒绝了单经抛弃守军,独自逃生的提议,并命令邹、单二人退守西关,不使胡骑有机会直取幽州腹地。 西关,就是后世的居庸关,素来为北京城的西大门,最是紧要不过。守住这里,就等于封住了鲜卑大军的东进之路,给青州军的东线减轻了压力。 单经之前没提此事,否则王羽在扫平范阳,安定了燕国之后,完全可以挥师东进,先解决了蹋顿、阎柔再说。 当然,这只是事后说说,换在当时,即便单经提出建议,王羽也未必相信对方,确信对方真的能挡住鲜卑大军。但公孙瓒的用心却是好的,显然是为了弥补之前冒进的失误。 到了太史慈夜袭阎柔,赵云奔袭弹汗山,纪灵扼守飞狐道之后,战局已经渐渐明朗,鲜卑大军虽众,但后路被袭,腾挪的余地也渐渐失去,已经失去了最初突袭的优势,王羽这才提出了合围聚歼,毕全功于一役的计划。 然而,鲜卑人也没有坐以待毙的意思,在功亏一篑的关头,他们放弃了保存实力的心思,孤注一掷的对居庸城发动了猛攻。 虽然鲜卑人不擅长攻城,但在鲜于辅、鲜于银率众出现在鲜卑军中之后,情况就急转直下了。他们制造了大量的攻城器械,出其不意的向居庸城发动了猛攻,凭借人海战术,在攻势展开的当天,就制造了与先前围攻成绩总和相当的战果。 西关和居庸城很近,单经、邹丹闻讯大惊,一面向王羽传讯求援,一面出兵往救,结果出城不远,就遇到了鲜卑的游骑,展开激战,最终不敌,败退回了西关。 二将心知在胡骑有了准备的情况下,凭自己的力量,起不到什么作用了。故而单经不顾身上有伤,亲自赶来蓟县,一路赶得甚急,虽然出发晚了几个时辰,但他竟然和先前的信使赶了个前后脚! “将军,居庸城实在已经危在旦夕了,若救兵不至,恐怕……恐怕撑不过五天呐!” 青州众将面面相觑,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坏消息给搅得不知所措了。 第七二八章救援之议 郭嘉、周瑜这样的智者都认为北疆之战再无悬念,青州军获胜已成定局,并以此为前提,修正了战略方向。不过,他们是从自身的立场来考虑的,而且做的是最坏的打算。 实际上,幽州的局势远未到安枕无忧的一刻,变数很多,也很致命。 此刻,王羽和青州众将面对的就是一个相当艰难,且重大的选择。 救与不救? 不救,整个战局就不会有太大波折,三路大军齐头并进,鲜卑人只能在决战和逃亡之中做出选择。 如若决战,虽然胡骑人数更多,但青州主力的装备和训练却更强,现在汉朝,在人数差距只有两三倍的情况下,汉军的战力本就远远凌驾于胡骑之上,而青州军的战力,在强兵如林的中原,也是堪为翘楚的。 而鲜卑人以公孙瓒为饵,吸引王羽轻兵救援,何尝不是在冒险?赵云的轻骑正在边塞游荡,随时有可能封锁边关通道。胡骑在居庸城耽误的时间越长,青州军完成合围的几率就越高。 尽歼十万胡骑于塞下! 尽管王羽已经见惯了大风大浪,但这个战绩还是有着极强的诱惑力,让他时刻记挂,难以自已。这不仅仅是封狼居胥那样的荣誉而已,而是对整个中原都具备相当意义的战果。 鲜卑人遭此重创后,可能几十年都无法恢复现在的规模,这也就意味着,五胡乱华的悲剧,彻底没有重演的可能了。即便鲜卑人精诚团结,中原群雄最后打得几败俱伤。前者也不再具备大举南下,改变天下格局的实力。 单从青州本身来说,没有鲜卑人撑腰,被两面夹击的乌桓就是个笑话,无论是剿灭还是积极防御都不难。没有北疆隐患的牵制。青州军就可以全力开动,经略中原了,这其中的积极意义,自是不言而喻。 而公孙瓒本人…… 王羽努力的压抑着,不想让这些念头冒出来,却怎么都控制不住。他心知,那个骄傲的边军宿将,肯定也更愿意让十万胡骑以及更多的鲜卑部众葬身塞下,给自己陪葬。而不是像个委屈的小媳妇一样,被人从城里救出来。 毋须怀疑,公孙瓒就是这么个人。他一定会这么想。 从这个角度考虑,似乎不救,或者说不急着救,而是继续完成三路进击的策略才是上策。 然而,这么做会有很多麻烦。 首先就是王羽自己心里那关不好过,陶谦和公孙瓒,是他起兵开始给予最多帮助的两个人。他传奇般的崛起当中。若是没有这两个人近乎无私的帮助,肯定要经历更多的波折。正如后世牛顿所说:自己踩在巨人的肩膀上,所以站得更高。 眼睁睁的看着公孙瓒战死,借助对方的死来成就自身之名的冷血,王羽的确做不到。 此外,王羽虽然不似传统型的君主,身上看不到帝王心术,但他的特征还是很明显的,重情重义,勇武盖世。如果看着友军覆亡而不救。对他的名声,以及在部将心中的威望,难免会有一定的下滑,让人觉得他的情义是不是装出来的,实际上是个伪君子? 当然。要消弭影响倒也不难,只要做戏就可以了,比如救援来此,望北大哭什么的,但王羽不喜欢。 只有在穿越之初,为了糊弄老爹,取得兵权,他才不得不装出一副很有城府的枭雄姿态,等到势力渐成,王羽基本上都是按照本心行事的。 这招致了不少人的腹诽,连自家的幕僚都认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总是以身犯险,不似人主之像,但王羽却乐在其中。 他从未对权力热衷过,绝对的权力只会导致绝对的腐化,他可不想自己变成那些皮里阳秋,大腹便便,一肚子坏水的政客。 自己是个武人,最强的武人,王羽确信并追求的只有这个,通往巅峰的路上,权力只是附带和点缀罢了。只要不令其失控即可,没必要死死抓在手里,更没必要为了维持权力来违逆本心。 抛开这些心理上的障碍,真正困扰王羽的还是救援的方式。眼下幽州的战局呈现出的是互相包围的态势,在羽林军击破骞曼部,就位之前,幽州境内的青州军事实上是被两面夹击的。 泰山军不能轻动,否则大军后路被切断,就把自己都给赔进去了。可是,就算动员泰山军全军,兵力尚且有所不足,不动的话,拿什么去解围呢? 王羽在思考,众将也是议论纷纷。 太史慈拍着胸脯,大声叫道:“用不着想那么多,主公只管安心北上,某这就回转雍奴城,决不让蹋顿踏入燕国半步,亦或威胁到漂渝津!” 鲍丘水一战,他打得畅快淋漓,战后士卒们的精气神也都比先前高涨了数倍,连陈撼的那些水手,此刻也都有了几分精悍猛士的模样。 因此,他现在说这话也不算夸口,凭借关平、胡才的六千战兵,以及关宁的八千辅兵,加上太史慈本部兵马的威慑力,想打败蹋顿或许不可能,但挡住他还是有些胜算的。 “此议不妥,陆战队的高机动力和攻击力,只是在近海地带方能游刃有余,有了阎柔的覆辙在先,蹋顿肯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如果我是他,就从潞县以北的平原地带迂回,攻蓟县,取下蓟县后,再依次攻打雍奴、泉州,将漂渝津放在最末……” 魏延从诸葛亮手中夺过几个棋子,一边在沙盘上摆弄着,一边说明:“这样一来,就可以将攻击力最强子义兄,人数最多的辅兵队晾在一边,但同样能起到切断粮道的作用。” “离了海就不行?”太史慈对魏延的说法嗤之以鼻,冷哼道:“那就由某来守蓟县,看看蹋顿有没有本事攻下城池?” “还是不妥。”魏延摇摇头,将沙盘上代表太史慈所部的棋子放到蓟县,然后将代表蹋顿的棋子向南一挪:“你若不在,蹋顿就没了顾忌,大可率主力攻向漂渝津,然后以疑兵分别进攻雍奴、泉州,以作牵制……” 太史慈很不满的嚷嚷道:“他又没有千里眼、顺风耳,怎么就把我军的布置打探得这么清楚?” “就是这样才麻烦啊。”魏延摊摊手道:“有阎柔、齐周这些人在,蹋顿在渔阳、燕国就是消息灵通,耳目便利,比我军更像是主场作战呢。” 太史慈想想也是,这次幽州之战最让人心烦的就是地方势力成分复杂,根本无从判断谁和杂胡有勾结,谁没有。光靠看血统家谱肯定是不科学的,想要详细排查又需要太多的时间和精力,自己这边根本耗不起。想要通过调动来迷惑蹋顿,确实很玄乎。 他抓抓头发,恼火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文长,你倒是拿个主意出来啊。” “某也想过了,不如干脆这样……”魏延反对太史慈的意见,当然是有想法的,否则就成了斗气了。 他大手一挥,将棋盘上一通划拉,将棋子归成了两堆,然后说出了自己的建议:“处处分兵,只会处处受牵制,不若这样,放空泉州城,让二位关将军一起守卫漂渝津,如此,即便蹋顿全师猛攻,也能坚守数日。其他部队全部集结,带足半月所用的粮草,全师北上……” “你疯了!”太史慈被他吓了一跳,其他人也纷纷侧目相看。 后世有个事后诸葛亮的说法,就是形容某些人很喜欢在事后对经典战例指手画脚,说什么战线拉得太长,导致失败,很多地方即便没有防守,也不会有危险,因为敌人根本没去。 这些人往往忽略了其中的因果关系,有兵驻守,所以敌人不去,如果不处处设防,那就到处都是漏洞,敌人会作何选择还用说吗? 现在魏延的提议,就有这种倾向,只扼守漂渝津一处,放开整个渔阳防线,蹋顿的大军就可以随意来去。丢掉粮道容易,想夺回来却难,万一蹋顿脑子抽筋,不管不顾的南下冲进冀州腹地,局势就更乱,更难以预计了,脱出掌控简直是必然。 这分明就是孤注一掷,拿全军的命运来搏胜负。 “就是要让他来!子义兄和某的部队机动力都很高,可以快速奔袭,不求击败蹋顿,但求牵制住他。烈火骑兵长途行军速度普通,短距离的突袭却没问题,你我拖住蹋顿之后,由吕、张二位将军施以致命一击,视战场的距离,其余各部也可加以配合,如此一来……” 魏延手掌合拢,紧紧的握住了沙盘上代表蹋顿的棋子,冷笑有声:“各个击破,东线无忧,然后,我军就可以从容北上了。” 众人都皱起眉头,思考魏延提议的利弊。 不可否认的是,这个计划确实有一定的可行性,通过己方的调动,示破绽于人,借以达到诱敌的目的,从而先解决在背后阴魂不散的蹋顿,如此便可全力对付鲜卑人了。 当然,出奇兵,必然要冒奇险,魏延的计划必须每一步都不能疏忽,否则就是一场不测之祸。只是目前看来,这似乎是最具可行性的办法。 沉默片刻,有人缓缓开口,语气、语意全是否定之意:“表面看来没问题,但实际操作起来,还是很棘手的。” 第七二九章孔明之谋 魏延怒目而视,意见被人反对倒是没啥,但说话的既然是诸葛亮,他当然会生气,而且是很生气。 诸葛亮早就习惯了,无视魏延的怒目,自顾自说道:“抛开实施的细节不谈,文长将军的计划,在策略上便存在着很大的破绽。这个计划的前提是蹋顿会应声攻来,而且是在短期内就出现,可是,他要是不来呢?” 魏延不假思索的答道:“不来更好,我军以空城便吓住了蹋顿,自可集中全力去解居庸城之围!交战后蹋顿再来,那就暂且不理,只要分出少量部队扼守住西关,便不虞乌桓骑兵突袭我军侧后。反正他一时也攻不下漂渝津,万不得已时,守军还可以撤退到海上去。若他攻入河间、渤海……” 说到这里,魏延略微有些迟疑,但神情很快变得坚定起来,咬着牙,寒声道:“那就是他自寻死路了!” 因为青州军是以救人为目的,所以给居庸城解围的战事,注定了不会持续太长时间。有西关在手,青州军也不用担心被两面夹攻,或者切断后路。 至于渤海、河间的问题,魏延显然认为,那里不是青州直辖的领地,必要时可以做出牺牲。毕竟现在的局面都是公孙瓒造成的,总不成青州这边还要顾及多多吧?以这个计划相告,即便是单经,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蹋顿若真的南下,顶多也只能在河间、渤海转一圈,继续深入的话,黄忠的雷霆军可不是吃素的,张燕的黑山军为了保卫家园。也不可能不奋起而战,这样一来,青州军倒是多了不少助力。等到居庸城之战结束,青州主力退回蓟县,蹋顿就是瓮中之鳖。跑都没地方跑。 放走鲜卑这头鹿,逮住乌桓这只傻狍子却也无不小补。 “若鲜卑人采取拖延战术,蹋顿发动全面袭扰,主力躲在后面,你又当如何应对?”诸葛亮语锋如刀,又快又利。一下把魏延给问住了。 这不是不可能发生的,西关可以切断鲜卑和乌桓军事上的直接联系,却无法切断他们相互之间的联络。如果他们觑破魏延的用意,紧密配合以拖延时间为主,那就真的命中魏延这个计划的死穴了。 魏延这个计划就是孤注一掷,只要超过半月不能解决战事。那大军就会断粮,再强的军队,断了粮都只有死路一条。 魏延强辩道:“蹋顿又不是曹操、周瑜,他会有这么高明?” “军国大事,死生之地也,唯有料敌从宽,才能确保无虞。” 诸葛亮沉声说道:“蹋顿固然只是一介蛮族首领。未受过什么教化,但其天生的狡猾却也不容忽视。况且,就算他本人有勇无谋,他身边却有不少臂助,只要他肯听取意见,那就很危险。将胜算寄托在敌人的无能上,最后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可不慎呐。” 魏延虽然不爽,但也无从争辩。 他的计划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和王羽起兵之初用过的那些策略比。说不定还算是比较保守的呢。但时过境迁,青州军如今家大业大,实在犯不上冒这么大的险,攫取那么小的战果了。 诸葛亮没明说,但意思却很明显。公孙瓒可以救,但不能为了公孙瓒冒险。截至目前,王羽为公孙瓒做的已经不少了,若是实在无法可想,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让对方自求多福,求仁得仁了。 听出对方言外之音,王羽深深看了诸葛亮一眼,从前这种冷静理智的建议,都是贾诩主动承担的,现在却是诸葛亮来当坏人了。不得不说,这些智慧超卓的智者们虽然风格有差异,但在很多地方还是很有共同点的。 只是不知,若贾诩在此,会提出怎样的建议呢? 王羽很好奇,但也知道来不及了,短短数日内,就算飞鸽传书,也不能保证消息走个来回,而这么重大的事,用那种传信方式未免太过危险。 因此,他也只能站起身,走到沙盘前,先听听诸葛亮有什么提议。 “亮以为,居庸城是一定要救的,但不能急于求成。现在居庸城内还有粮草,危机不在内,而在外!故而,主公没必要考虑一次性完成救援任务,只要出兵牵制,分担城内的压力即可。” 先后发表意见的三人,出发点都不同,思维方式也各自不同。王羽对此倒是很欣慰,和这些人商议出来的对策,比一个人思考出来的,会全面很多,就算最终选择了其中之一,其他人的拾遗补缺也不会白费。 而就目前而言,诸葛亮的对策似乎是最稳妥的,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主公当继续统率亲卫铁骑坐镇蓟县,统筹并策应全局,渔阳防线保持不变,只是将子义将军和文长将军两部兵马一同留在身边。北上救援,只须公明将军统兵前往即可……” 诸葛亮挪动棋子,在沙盘上模拟出新的格局,看得众人都是眼前一亮。 太史慈和魏延的两部人马,机动力和攻击力都很强,正好能和铁骑一起行动。这样一支部队,当然比人数众多的泰山军更适合居中策应。 另一方面,泰山军分兵守泉州、雍奴之外,仍然有接近两万的战兵,虽然相对于十万胡骑,依然处于弱势地位,但却不至于形成压倒性的劣势。再加上西关还有六七千残兵,合兵一处后,应该能对胡骑形成相当大的威胁。 居庸城内应该也还有三四千人,只要压力减轻,在公孙瓒这样的名将的统率下,坚守个十天半月应该还是能做到的。 如果一切顺利,赵云、于禁先后赶到,那徐晃就相当于黏住了鲜卑大军,合围聚歼的策略得以实施。如果有万一,王羽在战局如此紧张的情况下,以两万泰山军出关救援,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就算是单经,也只有感激涕零的份儿。 至于东线,虽然仍然众寡悬殊,但王羽要做的也不是和对方正面决战,而是居中策应。如果蹋顿围攻漂渝津、泉州等据点,就要提防王羽的强力突袭了,居中策应的三支部队都很擅长这个。 如果他来攻蓟县,更是自寻烦恼,漂渝津的辅兵只能在防守战中出力,关平和胡才的部队却不是吃素的。等到他顿兵于蓟县城下,被城内外的两支部队里应外合,夹攻一下,还不变成肉馅? 毕竟蹋顿的嫡系部队只有两万,其他两万附庸军是纯粹的乌合之众,面对用兵如神的王羽指挥的,训练有素的青州军,他们不成为累赘,反过来伤到蹋顿自己就不错了,发挥战力?怎么可能。 就算蹋顿足够聪明,充分发挥兵力优势,在整个战线发动全面袭扰战,那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只要各据点坚守,太史慈和魏延四面出击即可应对。而这种打法会致使战事绵延的时间很长,总体来说,对青州军更有利。 按照诸葛亮的策略,青州军首先已立于不败之地,历史上那个算无遗策的诸葛孔明之风,已是初见端详。 徐晃昂然出列,向王羽抱拳请命:“参军此言大善,末将愿率部前往,请主公下令罢!” 李乐紧跟着踏前一步,高声道:“末将愿随公明将军一同前往,誓死报效!” 连一向喜欢跟诸葛亮对着干的魏延都没出声,可见诸葛亮此策有多么全面和稳妥,唯一提出异议的只有吕绮玲。 “这样一来,若是蹋顿不全军杀过来,我岂不是到最后都没仗打?不妥,大大的不妥。”女孩摇头晃脑,煞有其事的说着。 没人搭话,众人都自动过滤了女孩经由本能提出异议,诸葛亮提出的策略,才是真正的兵家王道。 主帅居中,部将四方征战,主帅发挥的是震慑力和统率力,通过部将的征战发现敌军的破绽,这才发动终极攻势,一击致命。若单靠部将就解决战斗则更好,主帅的震慑力只会提升,而非反之。 象王羽从前那种每战必先的战法,说实在的,只能算是一种邪道,刀剑无眼,风险太大了。 其他人没出声,但却诸葛亮滴水不漏的回答道:“也不能这么说,如果蹋顿袭扰的太厉害,铁骑还是要分兵出动的。” “是这样啊,嗯,那也不错。”吕绮玲想了想,很快释然,而且还有些高兴起来。分兵出动比全军出动更好,这样王羽就不会跟着了,省得有人觉得自己的战绩都是靠王羽得来的。 看着达成一致的众将,王羽却有些心不在焉。 诸葛亮的计划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没把救公孙瓒做为优先考虑。现在攻城的主力是鲜于辅、鲜于银的部队,鲜卑人大可以分兵两路,胡骑全力对付徐晃,杂胡步兵全力攻城。 徐晃的救援或许会在一定程度上起到牵制作用,但这个作用并不大。 对付居庸城那种小城,十万胡骑本来就无法全部展开兵力,先前久攻不下,只是因为攻城器械不足,现在有了鲜于辅的帮助,恐怕…… 而且,王羽还有一丝隐忧,总觉得许攸那个阴谋家不会这么消停,说不定这背后还隐藏了其他东西。 “公明可准备出兵事宜,此议暂且不做定论,须容某思之。” 第七三零章许攸毒计 “没有动静?” “完全没有!” “唉……王贼不是号称豪勇盖世,屡有亲冒矢石之举么?怎地此番却如此犹豫不决?莫非被他看破了什么吗?” “此子虽勇,却非无谋,也许真看破了什么亦未可知。” “唉!”最后,两人齐声长叹,脸上尽是一片愁云惨雾。 “子玉将军,无涯将军,二位何故叹息?”正叹息间,一个獐头鼠目的文士推门而入,看到二人神情,顿时眯着眼笑了起来。 “子远先生何必明知故问?大军设下圈套,只等猎物来钻,也没少了先生的运筹之功。可猎物却不肯便来,眼看就要应了先生事先所说的,只虚张声势来援,实则稳扎稳打,这场幽州大战,最终怕是要徒劳无功了,平白折了刘使君,幽州这个要地依然要拱手送出,岂不令人嗟叹?” 鲜于辅生着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口正笔直,在这个时代,以他相貌,属于那种能虎躯一震,就让人纳头便拜的高人。和一见面,就立刻被讨厌,才华盖世却始终不受重用的庞统,算是两个极端的存在。 他说话的语态、仪容也颇见文雅气质,很难将他和后世通常意义上的‘汉奸’联系起来。 但实际上,历史上造成危害的那些大汉奸,本也没几个长得猥琐,让人一看就排斥的,那种相貌的人,亲和力不足以与敌寇产生共鸣,同样不利于在汉家王朝内部攀上高位,最典型的大概就是秦桧和汪精卫了。 许攸算是个特例,但他本来也不是纯粹的汉奸。只是个纯粹的反王羽组织头领罢了。 听出鲜于辅这话的重点在于幽州的得失,许攸脸上笑意更浓,嘿然问道:“子玉将军这话却是错了,您还记得当初青州三路大军北伐时的心情么?” 鲜于辅眉头微皱,迟疑道:“子远指的是……” “灭顶之灾!”许攸神情陡然一肃。又很快放松,笑眯眯的转向鲜于银:“没错吧?攸没记错的话,当时浩然将军还指责攸与刘使君行为不当,招惹祸端,说是要……” “都是以前的事了,子远兄还提来作甚。休要再提,休要再提。”鲜于银听话头不对,赶忙打断。 大战之前,幽州内部也并非一团和气,什么异声都没有,大家就齐心合力的备战出征了。事实上,幽州内部的争论比青州内部要大得多。 青州内部的争议主要集中在战争的规模,而幽州内部爆发的却是战、守亦或和谈的争论。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和名震天下的骠骑军作对,鲜于银就是主和派的代表。 当时他是被鲜于辅和阎柔联手压下去了,而现在,仗都打到这个份儿上了,王羽对杂胡的铁血态度也清清楚楚的摆在了台面上。鲜于银自然知道自己当初有多天真,即便在战前抛弃刘虞,主动向王羽示好,也改变不了对方彻底拿下幽州的决心。 他的办法或许适用于对付袁绍、曹操这些枭雄,王羽和袁曹是不一样的,他认死理的脾气,和公孙瓒好有一比。 当初鲜于银明面上骂许攸,暗地里骂刘虞,把这二位骂得狗血淋头,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自然不愿意许攸旧事重提,后者那张嘴可不是一般的损,鲜于银觉得就算是名闻遐迩的祢正平,和许攸大概也只在伯仲之间吧。 “呵呵。”许攸不以为甚,笑一笑。话锋一转,重归正题:“以当时的形势,降或战都没什么好结果,不是攸看清各位,但王羽兵锋之利,幽州的各位也亲自验证过了,无论战守,幽州沦陷都是必然。若草原上还是四分五裂的状态,一旦战败,各位恐怕想逃都没地方逃。” 鲜于辅默默点头,当年的张纯就是如此。 被公孙瓒打败后,鲜卑、乌桓各自散去,为了自保,将逃亡来的张纯等人尽数斩杀,送于刘虞求和。现在的青、幽联军比当年的公孙瓒可凶猛多了,要是鲜卑人还是之前那个状态,无论自己这些人战败后逃去哪个部落,恐怕都逃不出张纯的覆辙,前途可谓一片黑暗。 “现在呢?鲜卑人联合起来了,乌桓也和青州军结了仇,就算做最坏的打算,大军不得不退回塞外,处境也比当初青州大军北上时强吧?更别提将军还有机会手刃大仇,成就美名,同时为塞上诸部消除大患,借此扬威草原呢。” 许攸淳淳善诱,说的二鲜于都是精神大振。 鲜于辅叹道:“古人说得陇望蜀,以人心不足为笑柄,辅当年读到此节,也曾引以为戒,却不想已经入彀却不自知,果然如先贤所说:一日当三省吾身,方能不行差踏错啊。” “大兄所言极是。”鲜于银和鲜于辅的亲缘关系很远,两人的性情和教育程度也差了不少,后者引经据典感慨有加,前者却只有欢喜赞叹的份。 “设计诳王羽轻兵前来未能奏效,其实也在情理之中,此人只是有有勇略,又不是疯子,岂能这么容易就诳进来?攸设此谋,用意并非要诳他入彀,只是想让他们彼此猜疑,若能发生点摩擦冲突就更好了。即便还是不能如愿,只要让他们思虑再三,迟疑不前也就足够了。” 许攸的三角眼中闪过一缕凶厉之色:“吾本也没想着一次打败他,只要能让他始终不安宁,时时记挂着北疆有警就足够了!将来青州覆灭,你我自是有功之臣,还怕没有封疆之赏么?” “子远兄深谋远虑,某不及远甚。”鲜于辅由衷叹道。 “此战的目的,就是尽量削弱青州羽翼,为下次再战做准备。” 许攸意气风发,指点江山道:“趁着青州军迟疑,子玉将军须不要吝惜士卒。全力猛攻居庸,尽早斩断王羽一臂!没有了公孙瓒这匹识途老马,他要守北疆,需要投入的资源、人力无形之中就会增加许多,幽州众将即便理解。心里肯定也有芥蒂,此乃其一。” 这一次,连鲜于辅也接不上话茬了,只有点头哈腰,接受教育的份。 许攸越说越起劲:“另外,借此战之机。彻底完成鲜卑诸部的整合,至少不能再有内讧争权之事发生……” “诸部整合?”鲜于辅微微一愣,很快恍然大悟道:“子远兄说的是骞曼攻飞狐要道之事?” “然也。”许攸捻须笑道:“骞曼年少无知,为族中长老所左右,却不知合则两利,分则两败之理。此子不是目高于顶么?那就让他去见识一下骠骑军的鼎鼎大名是不是虚的。羽林军于禁虽名不显于外。但骠骑军的训练模式却尽出其手,王羽亦常以光武之冯征西比之,其麾下的两万羽林训练有素,装备精良,行进作战之间,虽万人却如臂使指,运转自如……” 许攸嘿然冷笑道:“骞曼一味张狂。不识进退,两万大军被纪灵挡住,依然不肯退回,现在羽林主力应该已至广昌、灵丘,嘿嘿……” “咝!”二鲜于齐齐倒抽一口冷气,被吓到了。 吓到他们的不光是于禁和羽林军的恐怖,更可怕的是许攸的心机。 当初他提议分兵攻打飞狐要塞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而是说得天花乱坠,将其形容成了一个天大的肥缺。什么冀北空虚,羽林军行动迟缓啊,什么西三郡屯粮无数,正在大举向冀北输送啦……鲜卑的头领们差点没为此争破了头。 最后在骞曼凭借身份独占鳌头,抢到了这个肥缺。还曾向许攸问计并致谢。谁能想到,在这个提议背后,隐藏着这么可怕的算计?骞曼这就是去送死的啊! 要不是许攸亲口说出,他们根本就想不到,再看向许攸时,二人的眼神已经完全不同,是一种看着毒蛇一样的神情。 “魁头大人不算是英主,但也有不少优点,最重要的就是他能听得进去谏言……”许攸能猜到二人的心情,但他不以为意,他这副尊荣,本来就不适合郭嘉那种孑然出尘的姿态,也不适合沮授那种鞠躬尽瘁的劳苦,亦或贾诩那种从容豁达,让人因惧生敬才是他的特色。 “所以,弹汗山那边也不足为虑,在那里的都是各部的长老元勋,没有了他们指手画脚,对鲜卑的整合只会有益无损,何况,那帮老狐狸也不是好对付的,说不定能拼个两败俱伤亦未可知呢,呵呵。” 商议到了最后,已经变成了许攸的独角戏。 鲜于辅完全不清楚,对方到底什么时候折服了魁头,下了这么一盘大棋出来。 其实这不难理解,许攸在中原只能算是一流不满,二流晃荡的谋士,但在塞外,那绝对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智者。 五胡乱华时代,苻坚在路边随便捡到个落魄的汉人书生,都成就了西秦一时的霸业呢,许攸宦海沉浮多年,经历并谋划了不知多少阴谋诡计,见识和智慧,比王猛一个草根还不强多了? “二位将军放心,攸今日推心置腹,将来也不会辜负二位的信任。今日此来,所为不过三事,一则敦促二位加紧攻城,二来以实情告知,以免二位不知局势,或有误判,这第三么……那件事,也要倚仗二位大力,须得加紧才好!” “那件事……”鲜于银面泛难色,迟疑道:“真的要做?” “必须得做!”许攸斩钉截铁道:“只有这样,才能加大王羽在幽州立足的难度,同时,我等身为汉人,在草原上不可能完全受人信重,必须得有自己的班底和实力才行。何况,那赵云如果消息不够灵通,说不定还在对弹汗山各部穷追猛打,若是没了那些部众,各位大人的将兵岂能安稳?” “所以,必须得以边塞之民代之!此事,宜早不宜迟,二位还当慎之!” 鲜于辅躬身抱拳,一脸决绝的应道:“辅受教,子远兄请放心,此事便包在某身上。” 第七三一章幽州之殇 笑声,肆无忌惮的大笑声,带着浓浓的残忍与暴虐之意,响彻了整个雪原,与之相伴的是震天般的哭号声。 李十一悄悄从树后探出头,只觉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似的,猛然抽紧。入目的景象,和传说中九幽地狱实在有那么几分相似,让他这个沙场老兵都为之动容。 他所在的山丘不远处,长长的人流如同刚刚解冻的冰川一般,缓缓的北向而行。人群中,有衣衫褴褛的贫民,也有长袍纶巾的书生,更多的却是半大的孩子和女人,哭喊声,正是从人群中传出的。不说别的,单说这种恶劣天气中在户外长途跋涉,就已经够让人难受的了。 但人群却有不得不继续前进的理由,在人群四周,三五成群的骑兵仿佛窥伺羊群的恶狼一般,来回打着转。不时将手中的皮鞭甩出去,打在空处,便是一声令人心惊肉跳的脆响,打在人的身上,会瞬间将残破单薄的衣衫撕烂,在肌肤上留下大片的伤痕,使得受害者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每次看到这样一幕,骑兵都会爆发出阵阵笑声,就像是为施暴者叫好一般。而后者也像是受到了鼓舞,加倍卖力的挥舞着皮鞭,没头没脑的抽向可怜的受难者,将对方抽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直到有军官来喝止,或者那个可怜人就此失去生机。 当然也有其他情况,比如现在…… “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再打他就死了,就死了啊!”一个妇人哭喊着从人群中抢出。合身扑在了那个受害者身上,仰起脸,向施暴者哀声求告。 哀告声并没能引起同情,只是更加刺激了施暴者,在草原上。弱者的哀求就是任由予取予夺的表示,他毫不犹豫的扬起了鞭子,直到瞥见女子的脸,这才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骑兵翻身下马,提着马鞭走到女子面前,突然伸手捏住了对方的下巴。左右端详了一番,然后满意的点点头,手向下一滑,就往女子的衣衫里探。 “你干什么!”女子开始可能是被吓傻了,在对方做完最后一个动作之前,她才猛然惊醒似的。推开了对方的手。 “哈哈哈……”看见这一幕的骑兵又笑起来,笑声中的意味却与刚才不同,多了几分讥嘲戏谑的味道,连不懂鲜卑话的汉人百姓都听得出来:“看呐,看呐,烈力兀被他的女奴推开了,他的力气可真够小的。” 动手那骑兵恼羞成怒。 这冰天雪地的时节。他原本也没有要当场施暴的打算,他只是认为对方屈服了,想看看货色罢了,谁想对方不识好歹,竟然推他,还惹得其他人嘲笑,这就不能放纵了,否则就没办法吓住其他新牧奴。 他抬腿一脚将女人踹倒,抡起鞭子就是一顿猛抽,毫无怜香惜玉之意。女人在草原上属于财产。所以可以父子兄弟相承,各个部落之间起了冲突,一方灭掉另一方的时候,即便屠灭全族,也不会杀女人。 “啪!啪!啪……”在旷野上。皮鞭与肉体碰撞的声响格外清晰,也格外动人心魄。 人群中有人怒目相视,更多的人却深深的低下了头,虽然大伙的人数远远多过了胡人,但现在上谷郡和代郡满地都是胡人,即便打败了眼前这些坏蛋,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何况,被俘虏之后,乡邻亲戚都被打散了,和一群陌生人联手对敌?这种事实在太难想象了。那个挨打的,保护的是自己的妻子,而那女子舍身保护的也是自己的丈夫,他们是夫妻,是家人,所以才能如此奋不顾身,其他人怎么可能愿意这么做? 女子在雪地上翻滚哀号,点点血迹落在雪上,触目惊心,正当那烈力兀像是结束动作一样,将马鞭高举过头顶时。异变突起,脚下那个垂垂待毙的男子突然跃起,一把抱住了烈力兀,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将对方一下扑倒,挣扎不开。 一边死命的抱着那个胡人,他一边向正起身过来帮忙的妻子大叫:“不要管我,娇娘,你快逃,逃啊!” 女子被吓呆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不知应该上去帮忙,还是听丈夫的话逃走。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工夫,其他骑兵已经策马冲了过来,她一个女子哪里又有逃的机会? “你死定了,你死定了!我要把你活活拖死!拖死!”烈力兀这次的脸丢得更大,气得火冒三丈,双目血红,一边奋力挣扎,一边瞪着男子发狠。 男子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也自知无幸。 先前他挨打,不过是因为在人群中找到了妻子,想挪前几步,和妻子走在一起,结果就被这胡人一顿暴打,现在自己干脆就是直接动了手,还能指望对方怜悯吗? 他最后看了一眼爱妻,眼中竟有决绝之意,猛一低头,他像是突然化身成为了猛兽,竟是一口咬在了烈力兀的咽喉上。 “啊!”烈力兀吃疼,嘶声狂叫,两脚的皮靴将雪地下面的冻土都犁出了两道深沟。众人齐声惊呼,胡骑更是加速冲了上来,想要解救同伴。那呆站着的女子陡然惊醒般,转身向山丘方向奔逃,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噗!噗!噗!” 胡骑的骑术确实了得,对着在地上不停翻滚的目标,依然能在马上挥刀,并准确的斩中了拼死护妻的男子背后,连中三刀,男子失去了最后的生机,但牙齿却依然紧紧的咬合着,死也不肯松开,直到胡骑下马用刀子撬,这才撬开,但他们的同伴却已经气息奄奄了。 “混蛋!”骑兵头目大怒,抡着马鞭将地上的雪抽得乱飞,放声咆哮:“追!把那个女的给我追回来,我要让全营的勇士来对付她,让那些汉狗知道害怕!” 用不着他说。恶狼们也不可能放弃嘴边的猎物,早有两骑纵马追了上去。人哪里跑得过马,那女子逃跑的时机虽然很好,但眼见着就被迎头赶上。 两个小山一样的骑兵从左右靠了上去,隐隐将那女子较小的身形夹在中间。单看这情景,就够让然揪心的了。 “十一兄!”千钧一发之际,李十一听到背后传来沐汪的低声怒喝。 他知道同僚的意思,将乃军之胆,泰山小霸王带出来的兵,自然也有一股子无畏生死。快意恩仇的劲头。虽然他们这一行人的任务是侦查和送信,但顺手杀几个胡兵也是小菜一碟。这样做虽然会给后面的路程带来不小的麻烦,但遇上了不管…… 用主公的话来说,会念头不通达,引起很严重的后果。 李十一用实际行动给出了答复,他从背上摘下弯弓。从腰间抽出长箭,长箭的锋矢闪烁着夺目的寒芒! 眼看追上女子,再一带马缰就能追上,两名胡骑却放缓了马速,好整以暇的抡起了马鞭。 “呜……啪……嗤!”马鞭抡圆,发出了凄厉的破风声,然后猛然加速。重重的抽在女子身上,然后再顺势一卷,从女子身上卷下一大幅衣裳,露出了大片的雪白肌肤。 “呜哇!” “嗷!嗷!” 远近之间,但凡看到此景的胡人,都大声的嚎叫起来,既是为同伴叫好,也是因为野兽的本性发作,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宣泄。两名骑兵越发得意,各自挥舞着鞭子。一人一鞭,转眼间竟将那女子上半身的衣服尽数撕毁。 沐汪看得睚眦俱裂,却迟迟不见李十一的号令,他十分不解:胡骑总共有十几个,但自己这边也有八个人。一对二,没什么可怕的,明明弓都亮出来了,为何迟迟不动手呢? 正焦躁间,他看到李十一轻手轻脚的放下弓,从怀中取出了匕首,然后向自己的打了个手势,指向处,正是那女子直线奔逃下去,最终会到达的地方树林边缘。 沐汪恍然大悟,自己这位上司打的分明是将胡骑一网打尽的主意,比自己的胃口可大多了!不过这样更好,正中自己的下怀! 他朝背后打个手势,示意其他人寻机以弓箭掩护,自己摸出匕首,悄声无息的跟在了李十一身后。他们穿的外袍是两面的,一面是土黄色,另一面是白色,专为边塞侦查之用,隐蔽性相当好,再加上他二人训练有素的动作,完全没被那两名欲火攻心的胡骑发现。 等他们到了树林边缘,那女子也到了。 这可怜的女人受了太多的刺激,似乎已经迷了心志,被两名胡骑这般凌辱虐打,却始终没倒地,也没出声哀求,而是就那么咬牙坚持着冲进了树林,就像是知道这里有救星似的。 她当然不可能知道李十一等人的存在,说到底,她也只是不想丈夫的牺牲白费,所以才死命坚持的。只是,在树林外的所有人看来,她的努力终究只是徒劳,那两名胡骑只是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罢了。 冬天的树林虽然稀疏得多,但战马进入还是很麻烦,两名胡骑知道游戏玩不下去了,翻身下马,哈哈大笑着几步追上,伸出大手,向眼前的胴体抓去,想着要不要干脆就在这里发泄一下呢? 不是他们不顾场合,实在是兽欲一起,有些浑然忘我了。 然而,这个问题他们至死也没能想通,因为就在他们的手抓到目标之前,身后风声微动,紧接着喉头一凉,然后世间的一切就离他们而去了,留下的唯有无边的痛楚和黑暗。 伸出去的手努力的想抓住些什么,最终变成几下无意义的抽搐,死前最后感知到的,唯有一声低喝:“上箭!一个不留,全部杀光!” “喏!”低沉的回应声中,杀气满溢。 第七三二章汉军威武 两名胡兵入林之初,外面的胡骑还在大声叫嚣,给那两个人鼓劲这么冷的天,就算是要发泄兽欲,也需要很大的勇气,眼看那俩人有这个意思,众人岂有不跟着起哄的道理? 等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胡骑们渐渐察觉出不对劲了。 还是那个道理,这么冷的天,就算被撩拨起了兴致,也不可能大战个三百回合,冷啊!不小心连下巴都有可能冻掉,何况更脆弱的东西? 再说,就算那两个不怕死的兴致高涨,可以逆天行事,那林子里不可能死沉沉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吧?那女子只要没死,就应该有声音发出来,要知道,草原人干这事儿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女人的惨叫,这会让他们很有成就感。 “哈勃,拉桑,你们凑上去探探,小心点。”弯刀回鞘,头目擎起了弯弓,一脸凝重的点了两个手下的名字。待两名先哨应命向前探查时,他又在背后悄声无息的打了个手势。 同部族的胡骑,彼此之间还是很有默契的,这是在游猎生涯中培养出来的,见到手势,众胡当即心领神会,各自取下弓,结成了一个很大的半包围阵势,远远的缀在两名先哨身后。 这是牧人们很喜欢用的战法,以诱饵吸引敌人的注意力,等敌人现身攻击,诱饵全力防御,由后面的伏击者发动攻击,若是发现敌人太强,就舍弃诱饵,四散而逃。 在狩猎和对中原的袭扰中,这战法都屡建奇功,当年檀石槐的北疆大捷。就是用这种方法取得的。汉军一开始还保持着足够的谨慎,但连续吞下七八个诱饵之后,他们就变得大胆了不少,最后终于被檀石槐抓住机会,一举围歼。 现在。头目倒没指望复制檀石槐的辉煌战绩,他只想先弄清楚树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弱女子,不可能对付得了两个如狼似虎的骑兵,树林里很可能藏了什么人!可能是汉军的斥候,也有可能是自发反抗鲜卑大军的乡兵义勇,还有可能是…… 头目额头上。冷汗涔涔淌下。 他不担心前两者,无论是斥候还是乡勇,人数都有限,不会主动招惹比自身强的敌人,现在他这里有十几个骑兵,实力不可能比那些人差。让他感到恐惧的。是传说中的疾风骑兵! 那支恶魔一样的骑兵,来去如风,神出鬼没,大军取得居庸大捷后,一度曾在上谷境内围杀过对方。然而,在数万大军,几十万部众的围追堵截之下。那支骑兵竟是进退自如,连马尾都没让鲜卑人捞到一根。 骞曼大人对飞狐要塞的攻势,未尝没有堵住对方后路,待其粮尽箭绝时再予以围杀的意图,为此他还向那位有鬼神莫测之能的子远先生请教过。 结果谁也没想到,对方压根就没退回冀州的意思,而是虚晃一枪,直接跑去了弹汗山,一口气屠灭了十几个大小部落,都是各大人的嫡系! 现在代郡主力和弹汗山的消息往来已经断绝。谁也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万一那个赵云已经尽屠了弹汗山,又转身杀回来了,自己刚好撞上了他的先头部队…… 汗水一路淌下,连滴水成冰的天气都无法阻止。一直淌到到了胡骑头目的眼角,使得他的视线瞬间有些模糊。 就在这时,异变陡起! 只见挂满冰雪的松枝一阵轻晃,七八个身披白色斗篷的汉军陡然现身,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一个个都是杀气腾腾,手中的长弓已然拉成了满月! 两个诱饵反应最快,齐齐大叫一声,一个侧翻,直接将身体藏到了战马身后,并做好了随时脱离战马,滚向雪地的准备。 伏击的胡骑则是毫不犹豫的拉开弯弓,纵马而前,连视野被汗水遮住的头目,也做着同样的动作。虽然对方出现的方式很突兀,但这个战术他们演练过何止几十次?已经完全变成了本能反应。他们要趁着敌人攻击诱饵,杀伤敌人! 远处围观的汉民则混乱起来,有人想趁机逃跑,却不知该往哪里去,有人高声大呼,向提醒汉军小心,更多的人直接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这个时候出现的汉军,无疑是从天而降的救星,但看这阵势,救星们连自己都救不了。转瞬之间,他们心里经历了难以言表的大喜大悲。 “风!”汉军特有的号令声依然坚定而沉稳,八具强弓整齐划一的发出了怒吼,弓弦相处,锋利的箭矢卷着强风,呼啸而至! 惨呼声连响,八箭只有两箭走空,其余六支长箭分别命中了目标,其中两箭更是精准无比的一箭封喉,中箭的胡骑连哼都没哼一声,就丢下弓箭,歪歪斜斜的栽落马下。 很显然,在两名诱饵身上,不可能取得这样的战绩,汉军的目标不是诱饵,而是胡骑的后续部队! 也正是听到了身边传出的惨叫声,胡骑头目才惊觉,他们现在面对的是汉军,而不是汉民。前者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后者毫无组织,抵抗的武器也不过猎弓柴刀。 他的战术执行得很完美,准确的估算过距离,在敌人现身之前,可以保证攻击部队处于弓箭射程之外,只有敌人发动攻击的时候,才会骤然加速,冲进弓箭射程之内,发动反击。 但他忽略了,汉军的雕弓,和他们手里的弯弓完全不是一码事。只要是按照军中明文规定的标准制出来的汉弓,其射程和杀伤力,就远在草原弯弓之上! 第一个照面,就是二死四伤,而他们现在还没冲进八十步的有效射程!胡骑们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了头目,无疑是在请示是战还是退。 头目死死咬着牙,有可能的话,他也想逃。 面前的汉军不但箭术高,装备好。而且对牧人们的战法也很有了解,识破了自己的战术,并将计就计的发动了第一轮突袭。光是已经现身的这八个人,他就已经没有胜算了,那片树林中。松涛阵阵,白雪皑皑,谁知道还隐藏着多少伏兵? 可他没法退,战马已经冲起来了,就算他对自己的骑术再怎么有自信,也不敢在敌人弓箭的覆盖下做减速、转身这种高难度动作。那纯粹就是活靶子,等不到转过身,十几个骑兵就得死伤过半,也许更多也未可知。 要知道,第一轮射击中,对方对付的可是移动目标。勒马转身时,骑兵就是固定目标,以对方精湛箭术,只消两轮攻击,自己这边就全军覆灭了啊! “冲!冲上去!汉人就是弓弩厉害,杀了他们,那些宝弓就都是大家的!”他嘶声狂呼。用脚疯狂的踢着马腹,将马速催动到了极致。 “嗷……嗷!”胡骑的血性被激发了出来,他们干脆抛下弓箭,挥舞着弯刀,向狼一样嚎叫着,发动了决死冲锋。 不过七八十步的距离而已,汉军顶多再发两轮箭,就算能取得跟之前一样的战果,自己这边的人数依然占上风,很简单的算法。不是吗? 进入肉搏战,孱弱的汉人岂是草原勇士的对手?连大名鼎鼎的白马将军不也倒在了草原健儿的马蹄之下吗? “来啊,来啊!就是这样,杀得才爽快!”另一名斥候副队长黄泽哈哈大笑,左手擎弓。右手在腰间一抹,直接用四指夹了三支箭出来,然后用弹琵琶一样的动作,在弓弦上一阵急拨,三支劲箭首尾相连的呼啸射出,竟是使出了连珠箭的绝技! 此人是黄忠的侄子,在箭术方面本来就颇有天赋,得到黄忠亲身指点后,进境更是一日千里。到了现在,即便在高手如云的斥候队中,他的箭术都是数一数二的,连校尉李十一和猎户出身的沐汪都只能甘拜下风。 轮精准度,三人相差仿佛,但这手连珠箭的本事,另外那二位就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了。 斥候队是尖兵,但终究还是以收集情报,传递信息为主,即便战斗,也是能伏击就伏击,能偷袭就偷袭,很少会陷入面对面的激战。加入斥候队之后,黄泽一直觉得有些憋闷,今天恰逢其会,倒是得到了个充分的宣泄机会。 雪原沸腾起来,战马狂奔掀起了漫天的雪尘,仿佛平地间卷起了龙卷风,人叫马嘶的声音不绝于耳,不时会传来一声轰然大响,那是人仰马翻时闹出来的动静。 场面惨烈之极,也振奋人心之极,远处观战的人群中,想逃的人停下了脚步,愕然相望;示警的人开始大声欢呼,惊呆的人被身边传来的欢呼声所惊醒,也加入了欢呼的行列。 “威武!汉军威武!” “杀啊,杀光这些胡狗!” 交战的双方并未受到欢呼声的影响,汉弓虽强,胡骑也快,两队人转眼间就结束了一面倒的远程交锋,进入了刀刀见血的肉搏战! 这一刻,他们的眼中只有对方! 虽然只是连战役都算不上,在数十万人级别的大战中,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一场战斗,但双方赌上的却是各自代表着的荣誉与信念。 文明的强大,与野蛮的疯狂,在刀锋闪烁间,在鲜血飞溅间,展开了最直接的较量。 肉搏战开始的一刹那,是八对十……很快有人倒下,有人找到了新的对手……八对九……七对八……六对六……五对四…… 当支撑到最后的胡人头目被乱刀砍成肉酱时,汉军还有四人傲立。 “汉军威武!” 这一刻,雪原上的欢呼声也达到了顶点,响彻了边塞的群山旷野之间;这一刻,山在回应;这一刻,水也聆听。 第七三三章任务与情报 “你是说,现在上谷的局势已经失控,胡人果然是要退了?”李十一皱起了眉头。 战后的整理工作正在进行之中,他这一行人主要的任务不是侦查,更不是交战,而是设法与羽林、疾风两路人马取得联系。 要不是胡人太过残忍,这一战本来也不会发生。李十一虽然是王羽嫡系中的嫡系,但他的性格远不似王羽那么霸气,反倒和于禁有几分神似。 如今上谷、代郡两地到处都是差不多的情形,他们若是每次都要干涉,就算不考虑最后会剩下几个人,但任务肯定是没的完成了。 这一战虽然是大胜,但还是当场战死一人,还有一个受了重伤,很可能撑过去的,若是能及时送回蓟县,由华佗、张宁救治应该问题不大,可现在…… 李十一摇了摇头,暗骂自己太冲动了。另外几人多少都受了点伤,只有一直被众人掩护在背后的狙击手黄泽毫发无损。 斥候队在小规模对战中的素质,只有隐雾军或可一比,他们专精的就是这个。那胡骑头目自以为高明的诱饵伏杀阵型,在李十一看来,跟小孩子的把戏也差不多。 等肉搏战开打后,一窝蜂冲上来的胡骑怎么也没想到,就这么一场小的没法再小的战斗,汉军迎战的阵型居然是远近结合的,有战术,有阵型! 黄泽持弓游走于战团之间,一柄雕弓之下,至少有胡人的五条人命!汉军能以寡敌众,最终还获得大胜,阵型和战法的效应绝对功不可没。 清点损失。打扫战场用的时间并不长,李十一时时不忘斥候的职责,不是战斗,而是收集情报。胡人虽然没有活口,但从难民口中。还是能得到些有价值的东西。 负责与难民接触的是黄泽,黄忠的这个从子除了箭术高超之外,协调能力也不错,因为相貌俊朗,所以亲和力也很高。 此刻,他正将询问到的消息说与李十一:“挟裹汉民出关的计划。是大战开始前就有布置的,当时鲜于辅等人在各地散布消息,说主公对胡人深恶痛绝,但凡是有胡人血统的,都在清除之列,所以……” “所以幽州的民间才对我军如此敌视。反而为鲜卑人提供了诸多支持?” “正是。”黄泽点点头,续道:“居庸之战后,鲜卑人觉得形势有利,做了定居的打算,所以计划被搁置了。最近我军连战连胜,捷报连传……对了,子龙将军奔袭弹汗山。文则将军兵出飞狐道,在马蹄梁大破骞曼部的消息都已经得到了证实……” “难怪胡人突然发狂,一边猛攻居庸城,同时还将半个幽州都搅得天怒人怨的,果然是有些缘故的。”李十一微微颔首。与这些情报加以印证,之前胡人略有些不自然的举动,就变得很容易理解了。 飞狐道并非天然的通道,而是勤劳智慧的华夏人,在发现了太行山的这个豁口后,利用自然峡谷河道的原有走向及形态。开凿并整修后,逐渐开辟出来的道路。 马蹄梁,就是飞狐道北出口所在的一处险要,虽然李十一还不清楚,于禁和骞曼的战斗是如何从灵丘、广昌。一路打到北出口的,但毋庸置疑的是,于禁的主力赶到后,飞狐道的战役已经全面逆转,王羽构建的围歼网,已然呼之欲出了。 鲜卑人嚣张了这么久,但终究还是没胆子和青州军进行主力会战,此刻当然会急。 “鲜于辅等人原先对边民说的,都是去留自愿,这些日子大伙虽然被胡人祸害得够呛,但想着这些畜生很快会走,又没处可逃,所以就忍着了,还有人帮胡人献粮送情报……之前出关的弟兄,有好几拨就是折在这些败类手中的。” 黄泽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愤恨,汉军斥候被自家百姓出卖,死在胡虏刀下,没有比这更令人不爽的消息了。带着恨意,他看向先前那个被残害的女子,眼中没了怜悯,反而多了一丝讥讽之意:“那个女人……” 他冷哼道:“她男人原来就是干这个的,本来以为能保得平安,结果,他们完全就没搞懂,胡虏可不是人,至少不能用人的道理来衡量,有好处的时候,他们可以很热情,很豪爽,没好处翻脸的时候,他可不记得昔日的恩义,要不怎么说,是野蛮人呢?对他们好,还不及养条狗呢。” “算了。”李十一循指瞥一眼,然后摆摆手。 那女子身上裹着他的大氅,呆呆的靠在枯树下,神情象死人一眼,眼神空洞无神,若不是身体还有轻微的颤动,说是死人也有人信。 “已经落难如此,他们想必也知道错了。身为小民,如同草芥一般,在乱世挣扎求存,原本就有很多不得已,在危难时刻,没人保护他们,又怎能怪罪他们不择手段呢?黄兄弟,你也不要太过苟责了。” “嗯。”黄泽闷闷的应了一声,愤恨还未尽消,但心气却是平了。 的确,如果是青州人这么干,直接斥之为狼心狗肺,人人得而诛之并不为过,主公以国士之礼对待每一个人,就算不是每个人都能以国士报之,也没有道理倒戈相向!可幽州百姓…… 不到幽州,就不知道他们有多苦。 一方面要忍受官府的压榨,刘虞素有爱民之名,但他爱的‘民’不是草民,而是豪强大户。幽州虽然远在边塞,但制度和大汉其他地方是一样的,舆论权都掌握在豪强世家手中,只要对他们优容,舆论就会清一色的偏向执政者。 所以,汉灵帝的名声才那么差。卖官鬻爵,那可是对世家豪强吃拿卡要,干出这种事的皇帝,名声能不差吗? 因此,幽州的草民虽然有个青天大老爷。但过的日子依然很悲催。而且,他们面对的威胁还不止这样,在边军裁撤之后,年年入寇的胡人就成了挥之不去的噩梦。 虽然有公孙瓒这位白马将军马不停蹄的东征西讨,但幽州那么大。公孙瓒手下只有那么点兵,顾东就顾不得西,后来他又跑去冀州争天下了,幽州百姓还能有什么指望? 通胡,固然有鲜于辅、刘虞那种为了权势而通的,也有阎柔这种当奴隶当久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发作,天生亲近胡人的贱骨头,但同样有许多人是被逼无奈,被世道和朝廷逼良为娼的去通胡。 很显然,这对夫妻就属于这种情况。 当胡人发现形势急转直下,开始为自身筹谋时。他们毫不犹豫的抛弃了这些可怜人,将其当做财产和牲畜来处置。 这些血泪背后蕴含着的故事和道理,确实耐人寻味。 “行了,别琢磨了,黄兄弟你又不打算去书院做教习,琢磨这些教化世人的大道理做什么?暂且记下这些事,回头报给蔡中郎。让他老人家想办法怎么总结道理,宣之于众吧。” 眼见气氛变得有些沉闷,李十一拍拍年轻同僚的肩膀,朗声笑道:“按照原计划,咱们就在这里分开,沐兄去马城寻子龙将军,黄兄弟与某南下,去和文则将军汇合,受伤的兄弟赶回蓟县,将这里的情况报之与主公知道……” “那这些人怎么办?”沐汪闻声走了过来。听完后,指着黑压压的人群问道。 “咱们只有七个人,有任务在身,还要照顾受伤的兄弟……”李十一越说声音越低,四下里都是胡骑在游走。放着不管,这些人也没处可逃,被抓住后,说不定还会因为今天这仗被报复,会很惨。 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他只是个斥候队长,小小的校尉,武艺、智谋都不过中人之姿,又哪里有扭转乾坤的能力? 他摇摇头,叹口气道:“尽量多留点武器给他们,胡人的战马也留下,让他们自求多福吧。” 斥候们尽皆默然。 留给他们武器也没用,一盘散沙的几百个人,只要遇到十几个胡骑就是死路一条了。除非能给他们找个堡垒之类的地方安身,那样的话他们就有了和更多的敌人对抗的能力,可这节骨眼上,上哪儿找这种地方去? “我留下!”黄泽突然说道。 “你留下?”李十一被吓了一跳。 “我留下!”黄泽肯定的点头,沉声说道:“边民不是没有对抗胡人的勇气,只是没人将他们组织起来罢了,当初子义将军在清河不是也这么干过吗?我也想试试。” “可是……”李十一犯愁了,敌后作战可不是什么轻巧差事,即便以太史慈之勇,当初也搞得九死一生,全靠赵云及时赶到。黄泽虽然也有些本领,但比太史慈还是差得太多,何况面对的对手也不一样,胡骑的机动力可比张扬、曹仁的大军高多了。 “没关系,和子义将军不同,我只是以救人,躲避敌人为主,不会和胡骑正面对抗,没那么危险。何况,胡骑正准备撤退,不可能在我身上花太大力气,也没有那么多时间……虽然不是我青州辖下,但也是汉家子民,总不能看着不管吧?” “也罢,那你就多加珍重吧。”李十一想想,这也是个办法,反正于禁已经差不多打进代郡了,此地是潘县附近,黄泽的确不用坚持太久。 他的伯父黄忠就是个崇尚仁义的人,黄泽的箭术和信念都是一脉相传,让他抛弃这些难民独自上路,也确实不太可能。 “珍重!”黄泽抱拳告辞,将大弓背在背上,转身朝人群走去。 李十一等人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也俱都转身,准备出发去完成自己的任务。就在这时,那一直呆坐的女子突然伸手扯住了沐汪的披风,尖声叫道:“不能……去,不能去啊!弹汗山那里……有陷阱!” 第七三四章马蹄梁惨案 飞狐陉,是太行八陉中最为险要的一条通道。全长四十余里,贯穿山梁南北,两旁奇峰陡起,怪崖悬空,最宽处不过七八十步,最窄处只能供两名成人并肩而行。 然而,若有人沉浸于沿途的奇石、山梁不能自拔,那么,当他行至中途时,肯定会被突然出现的那片万里谷川,浩无际涯的壮丽景色吓上一大跳。 这里,就是在后世有空中草原之称的马蹄梁。 苍茫、雄浑、伟岸、壮阔……人们会用自己所知的所有类似词汇,来形容这个鬼斧神工的存在。 不过,和飞狐道这个兵家必争之地一样,在志在争雄的武将们的眼中,这里最大的优点就是地势开阔,可以展开大兵团作战,是个理想的战场。 来自塞外和大河之畔的两支大军,已经在这里连续激战了三个昼夜。 此刻,骞曼的心情和开战之前,却有如天差地别一般。 凭良心说,许攸对他的评语并不完全正确,他虽年轻气盛,但还是很能听得进去意见的。实际上,他不听也不行,族中的大权都在长老们的手中,就算他有一意孤行的魄力和莽撞,在没有长老们许可的情况下,族人们也不会听他的。 在灵丘、广昌战线受挫后,意识到羽林军主力到来,战机已经不复存在,骞曼当机立断的下令撤退。可没想到的是,不依不饶的变成了羽林军。 骞曼的部队虽然是骑兵,但飞狐道的险要限制了胡骑的机动力,反倒是以步卒为主的羽林军进兵速度更快些。 开始骞曼还没怎么在意,结果走出没十里地,他就发现不对了。羽林军的衔尾追杀,效率超出了他的想象。 汉军的主将将地势利用到了极致,除了在峡谷山梁中追击的本队之外,他分出不少小股部队,带着弓弩投枪攀上了两侧的山梁骞曼至今都无法理解。这么陡峭的山梁,那些汉军到底是怎么爬上去的。 如果他有机会向于禁当面询问,后者会告诉他,这些都是新兵,在冀北入伍不久的当地人。本来是打算当做向导和辅兵使用的,结果追击开始后。这些人发现兵力施展不开,便开始毛遂自荐,得到了于禁的许可后,上了山。 在展不开兵力的山地之中,这些步兵就是噩梦般的存在。 平时倒还无妨,每到特别狭窄的通道。需要后队原地结阵抵抗,为大军通过争取时间的时候,从头顶雨点般砸下来的标枪和箭矢,就会和排成密集阵型的长矛手形成立体式的攻势,将胡骑杀得血流成河。 骞曼和他的族人,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再次验证了骑兵跑起来就是神。跑不起来就是渣的真理。 撤退进行到飞狐道中段时,骞曼终于忍无可忍了。路程走了一半,两万多骑兵已经伤亡了超过一成,比强攻灵丘不下的损失还大。照这个势头逃下去,等撤出飞狐道的时候,光是断后就得付出将近五千骑的代价!这怎么可以? 要知道,这些骑兵可是他恢复父祖光荣,重掌草原霸权的本钱,在战争中损失固然难免,可就这么毫无收益的。被人窝囊的追杀至死,那就没法忍了。 族中长老的意见和他一致,认为追击而来的羽林军都是步卒,在山地中更能发挥出战力,在平原上阵列而战。就不可能是草原勇士的对手了。毕竟他们全军都是骑兵,人数接近骑兵和步兵在平原上作战,胜负还有悬念吗? 青州军很强,但应该是强在骑兵上,无论是铁骑还是轻骑,都有非同一般的力量。步兵要是也那么强,未免就太过逆天了吧? 若是在其他地方,他们就算有这个心思,也找不到地方,而在飞狐道,却仿佛天造地设一般,有着马蹄梁这样一个奇迹般的存在。 于是,骞曼部的两万胡骑踏上高原,转身列阵,准备在这个长生天为他的子民们开辟出来的战场上报仇雪恨! 另一边,得到幽州急报的于禁本就是来打仗杀人的,先前的追击也只是无奈而为之,他也巴不得和骞曼来一场大型会战,尽快清除北上的障碍呢。 一场激战就此爆发。 战事一展开,于禁很快就松了口气,因为他发现名震天下的胡骑也不过如此。羽林军对付骑兵没麴义的先登死士那么专业,但累积的经验、心得也不少,平时也都是以骠骑军的两支友军为对手训练的。 和青州骑兵相比,胡骑的冲击力远不如烈火铁骑。只有最开始趁着羽林军登上高原,立足未稳时才造成了一定的麻烦,等羽林军稳住阵脚之后,他们也只有在铁壁前头破血流的份儿了。 而胡骑的攻击方式又没有疾风骑兵那么变幻莫测,他们虽然也会骑射,但他们的弓箭却过于绵软无力,最大射程不过八十步,有效杀伤须得在五十步之内,这种骑射能给武装到牙齿的羽林军造成多大麻烦呢? 胡骑自己也知道装备上的弱点,所以,他们采取的是一窝蜂猛冲的阵型,即后世很有名的猪突战法象野猪一样横冲直撞,不是冲垮对手,就是和家猪一样,任由宰割。 骞曼军的状况,自然是后者。 对此,骞曼只能用两眼发直,目瞪口呆来回应。 羽林军的防御不是一味的依靠长矛,长矛其实是最后一道防线,当胡骑发起冲锋的时候,率先迎接他们的是密集的箭雨。 羽林军的弓箭手也是黄忠训练出来的,他们的拿手绝活不是百步穿杨,而是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快的速度,将最多的羽箭射到武将的指定区域内。 这个标准听起来令人费解,没有百步穿杨那么拉风,但对骞曼对此却有着极为深刻的体会。如果拿着同样的弓箭,一个箭术高超草原勇士也许可以接连胜过十个汉军弓箭手,然而,在弓箭手超过百数之后,汉军弓箭手可以轻易击败同样数量的草原勇士。 这是华夏的兵法家们,千锤百炼出来的精湛战法,远非单靠血勇和蛮力的野蛮人所能比拟。 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为将者不可能有时间为每名弓箭手指定目标。所以,他会判断敌军与自己之间的大概距离,然后让麾下士兵将羽箭都射到那个距离上。几百支羽箭铺天盖地的砸下去,压根儿不需要准确,凭着密集程度也能让敌人无处遁逃。 骞曼军的猪突冲锋,首先迎接的就是密集箭阵的洗礼。 箭阵后面是投枪。 身为宿将,于禁对于交战距离非常敏感,羽林军也是骠骑六军中最全面的一支军队,除了步兵天生的行军速度缓慢之外,羽林军没有特别突出的优势,但同样没有任何短板。 箭阵是远距离攻击,投枪则是中距攻击,为的就是弥补箭阵和长矛之间的空隙。 有了投枪阵的存在,羽林军的弓箭手就不需要一直调整射距,只要全力以赴的在百步左右的距离上,制造出一条死亡地带就可以了。 投枪没有弓箭的速度和密集度,但威力却远远超过,若是被呼啸而来的投枪正面命中,胡骑会连人带马的被钉在地上,骑盾什么的完全起不到任何防御作用。 连续闯过箭阵和投枪阵之后,胡骑的猪突阵差不多已经变成撒星阵了,面对密集的长矛阵,就算他们个个都是视死如归的勇士,以命换命的强冲,也不可能冲得开。 令他们绝望的是,他们连这个视死如归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在投枪之后,他们要面对的是盾阵,和隐身于盾阵后面的强弩手。 弩手负责的是精准射击,身前有盾阵,身后有长矛,身边还有帮忙装填的辅兵,他们可以好整以暇的瞄准、射击,比训练的时候还要轻松写意训练时,弩矢是需要自己装填的。 第一天的激战,就在胡骑猛冲,汉军防御中落下帷幕,骞曼军血流成河,羽林军却近乎毫发无伤。马蹄梁的面积很大,足有三十六平方公里,但对于四万人规模的大战来说,也就是勉勉强强够用。 在这里,胡骑使不出来最擅长的机动作战、迂回包抄,在汉军的精良装备前,自然只有被屠杀的份儿。 第二天,胡骑开始转入防御,同时骞曼也连修数封血书,向上谷郡的主力大军告急求援。 结果援兵没看到,倒是见识了羽林军的第二种战法整体推进的压迫式进攻。攻击序列不变,但整个大军会保持一个均匀的速度,缓缓向前推进。 胡骑不反击,羽林军就一直推进到胡骑阵列八十步左右的距离上,用强弓劲弩,大量杀伤缺少盾牌和铁甲的胡骑。胡骑若忍不住伤亡,发动反击,第一天的战况就会重演。 骞曼和他的长老们从来没和汉军的正规部队打过交道,做梦都想象不出,就是一个步兵阵列战,敌将竟然能搞出这么多名堂出来。最要命的是,他们看得懂,也知道厉害所在,偏偏就对付不了,只能节节后退,将战线越退越深! 等战事进行到了第三天,骞曼军已经伤亡近半,只剩下一万出头的骑兵,连垂死挣扎都快挣扎不动了,而唯一有可能解救他们的,只有不太可能出现的援军。 骞曼绝望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舍弃五千骑,一口气跑出这要命的飞狐道呢。准确的说,自己压根就不应该来! 第七三五章天心厌胡 李十一赶到战场时,马蹄梁的这场战斗,或者说屠杀已经进行到了第四天。战场上惨烈的景象,看得他头皮一阵发麻。 倒不是他没见过比这更惨的,当年在高唐的那场大战可是十万人级别的,光是死在战场上的人,就比马蹄梁之战两军加起来还要多。特别是失去斗志后,被王羽下令铁血屠杀的那些匈奴人,真是要怎么凄惨,就有多凄惨。 他之所以会对眼前的景象动容,实在是战局太出乎他事先的预料了。他想到羽林军会赢,也知道羽林军赢了,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于禁竟然把仗打成了这样! 远山连绵之间,山梁为皑皑白雪覆盖着,偶尔露出一点青黑,仔细看时,能看到松柏的挺拔,很美丽的景色。 但此刻,雪原上到处都是斑斑点点,人马尸体散布得到处都是,很多人至死还和战马抱在一起。仔细观察才发现,让他们紧密相连的往往是一根投枪,亦或数支长箭。 鲜血已经凝固成了青黑色,覆盖在白雪上,连成了片,仿佛幽冥之门曾在这里洞开过,来自幽冥黄泉的业火曾将这里焚烧。 在层层叠叠的尸体后面,万余鲜卑士兵畏畏缩缩的挤成一团,脸上全没有一路行来所见的那些牧人脸上的嚣张和残忍。哪里还有威震大漠的鲜卑勇士的半分荣耀?完全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这一刻,李十一深切体会到了主公对胡族的评价…… 得势时,性狠如狼; 偷袭时,狡猾如狐; 翻脸时,无情如狈; 失势时。怯懦如鼠! 在中原争雄虽然也会遇到很多敌人,其中可能也有如胡虏一般卑怯的,但必须得说,和有信念的敌人对战,比对付胡族艰难很多。同时也轻松许多。 艰难当然是因为那些敌人手段多,见识高,很多时候,胜负不取决于运筹,只能依靠勇气。而胡族就没那么麻烦了,青州军毕竟不是缺少补给的并州、幽州边军。完全可以利用装备和军略上的优势,压制胡族。 轻松则是在战胜对手之后的心情,当初河北大战,虽然赢得淋漓畅快,但沮授自刎相殉的气节,文丑、高览死战不降的壮烈。即便身处胜利者一方,心情也会变得沉重。而杀胡虏呢?哪怕是杀俘,也是那么的心旷神怡,轻松写意。 “……今天发动总攻,彻底消灭骞曼部!”思忖间,忽然听到了久违而熟悉的话语声,李十一这才惊觉。原来已经到了中军帐外。 于禁前面说了什么,他没听见,也不在意,于禁的风格就是言简意赅,不会有太多的修饰词,也别想看到他训话后,部将们热血沸腾,大叫大吼的场景。 “得令!”果不其然,铁甲铿锵声中,众将轰然应命。却没有多少张扬气势,反倒各个都显得沉稳异常,而于禁的命令,分明就是全歼敌军,应该很激荡人心才对啊。 羽林众将鱼贯而出。最后出来的是纪灵,这名新加入不久的副将头上裹着块白布,看起来是受了伤的样子,不过,精神状态倒是很好,看他和同僚笑谈的神情,应该已经很好的融入新团队了。 “十一?”看到李十一,纪灵微微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难道是……”他拍拍后脑勺,咧嘴笑道:“主公真是神机妙算啊。” “主公没明说,但我想,以文则将军的性情,在飞狐道这种地方,肯定不会任由胡虏来去自如的,所以就往这边探一探。”李十一笑答道,他当然不会明说,若是于禁现在还在灵丘或广昌,那他去不去传令,意义就不大了。 步兵的战力一定比骑兵差,这是个谬论,但步兵的机动力比骑兵差,却是再正确不过的真理。他和沐汪等人,是在单经求援那天连夜出发的,赶到马蹄梁已经用了两天。 按照单经的说法,居庸城应该撑不过五天,也就是说,要救公孙瓒,还剩下了三天时间。就算于禁今天就彻底解决骞曼,兼程赶往战场,应该也是来不及救人的,若是还在灵丘城,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看出李十一神情不对,纪灵向一同出帐的同僚告了声罪,然后扯着李十一,正要问问详情,却见帐门一掀,一身戎装的于禁缓步而出。 “文则将军。”二人赶忙见礼。 “无妨。”于禁点头回礼,直截了当的问道:“李校尉此来,要传达的应该是主公的促战之意吧?” “不敢相瞒,实际上……”李十一和于禁很熟,知道对方性情风格,也不多作寒暄,当下将单经求援和之后军议上的种种,如实向对方禀明。 “原来如此,居庸城危急……”于禁微微颔首,沉吟道:“以主公的本意,应该是要救的,但众人之议,也各有其道理。李校尉既然来了,主公应该是有了决断和对策吧?”他皱皱眉,声音压得更低:“他不会又要……” “这次确实没有,主公只是一时不决,并无以身涉险之意。”李十一知道于禁的意思。一般遇到这种情况,王羽八成会突出奇兵,身先士卒,凭借个人勇武扭转局势。 不过,还是那句话,现在青州家大业大,猛将如云,就算冒险,也应该太史慈、赵云他们上,王羽这个主帅,还是坐镇后方最让人心安。 “既如此,主公的意思,禁已明白了。”于禁点点头,放下心思的样子,倒把李十一给弄懵了。 他这次出来传信,从王羽那里得到的命令十分模糊,就是让他们几个设法联系到于禁和赵云,确认两军所在的位置后,酌情将详细的军情通报给二将。 具体要做什么,需要他们做怎样的配合,最终达成什么战略。具体的内容一概没有。对主公对部将赋予的这种近乎无条件的信任,李十一也很感动,但这无助于他弄明白王羽的用意。 结果,于禁一听完他传达的信息,就明白了。这差距未免也太大了吧? 李十一很惭愧,觉得自己不够称职,明明他一直都伴在主公身边,大小军情都有经手,怎么还没人家文则将军领军在外弄得明白呢? 他茫然了,于禁却有条理得很。想明关窍,他继续问道:“李校尉,主公是需要回信,还是……” 李十一收敛心神答道:“主公命我随军参赞,以备将军垂询。”想了想,他终于还是没忍住。迟疑问道:“文则将军,您说您明白主公的意思了,到底……” 于禁呵呵一笑:“李校尉,你这是当局者迷啊。主公用人向来秉承用者不疑,疑者不用的原则,他将西线委托于某,就是相信某的判断和军略。此番。他遣汝来通报军情,无非是想告诉某,此战已到最后关头,不须考虑太多,也无须留力,能战则战,以尽快将兵锋指向居庸城为上!” “……”李十一听得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第,王羽大费周章的传令,竟然是这么个意图。 但回过头来。仔细想想王羽的行事风格,他觉得于禁说的确实大有可能,三路大军若能齐齐高歌猛进,没准儿能令得鲜卑人不战自退,兵不血刃的解了居庸之围。 “那现在……” “骞曼已是土鸡瓦狗。李校尉既是使节,便如主公耳目一般,且看于禁半日破敌,全歼胡虏在此!”说到这里,一向沉稳的于禁也有了几分神采飞扬的神色。 李十一知道,这大概就是主公的信任,引起的积极作用了。 下一刻,果听于禁低声吟哦道:“大丈夫处世,遇知己之主,外托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恩,言必行,计必从,祸福共之,此生若此,夫复何求?” 念罢,他昂然举步,口中号令不绝:“纪副将,且将汝麾下兵马,为我先锐,王校尉部为第二梯队,张校尉……” 虽然于禁原本就要发动总攻,但现在的部署,和之前的却是截然不同。 先前虽然也是要尽快歼灭骞曼残部,但却不是完全没有商量余地的,而是尽量减小伤亡,视敌人的状态决定是当日解决,还是可以再让对方多活一两天。 而现在,于禁说的很清楚,他要半日破敌!再听到他的号令和布置,纪灵等将校哪里还不知道主将的意思?都是精神一振,慨然领命而去。 “……文则将军,其实……”李十一也是热血沸腾,恨不得也能立刻加入于禁麾下,一起上阵杀敌,勉强用理智压下奔腾的热血,他又履行起斥候的职责来。 “有阴谋,针对子龙的?”于禁微微一愣,停下脚步。 “是,路上末将等救下了一批难民,其中有一对夫妇曾通胡……”李十一解释道。 那个女子后来说出的,是她失去的丈夫之前从鲜于家的人口中听说的秘密,鲜于家的那个管事当时喝醉了,也不是不后来反悔,想要灭他夫妇的口,所以才有了后来的劫难。但李十一关心的不是这个,而是对方说出来的那个大秘密。 阴谋这种东西,向来为真正的勇者所唾弃,但古往今来,就是这种上不台面的伎俩,却埋葬了不知多少英雄豪杰。乍闻此事,李十一就已经很担心了,现在到了自家营中,发现羽林军大有余力,自然要拿出来一起商议。 “无妨。”听了片刻,于禁摆一摆手,全不在意的说道:“这计谋本身倒是没问题,只是用错了对象。若是拿来对付某,当有些效用,但拿去对付子龙……未免却太轻率了些,不须在意。” 说罢,他挥挥手,喝令道:“击鼓,吹号,布车悬大阵!” “呜呜呜……”号角声急,声声催人老;“咚咚咚……”战鼓擂动,阵阵雷霆音。 鲜卑营中一阵混乱,头领们大声叱喝着,命令士兵拿起武器迎敌,后者不情愿的挪动着脚步,拼命将同伴往自己身前挤。 “今天能撑得住吗?”骞曼语声发颤,眼神中充满了绝望。 他不想死,他是檀石槐的孙子,身上流着英雄的血脉,他的使命还没结束,他还要带领族人,重现二十年前辉煌,甚至超越那个辉煌时代呢! 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也许能……”身边的一众长老无不面如死灰。事到如今,他们哪还不明白自己已经被抛弃,被当成了弃子,来阻挡这支强悍的令人发指的汉军。 现在魁头肯定已经在做逃跑的准备了,反正汉军不可能一直追到大漠深处,损失的部众可以用掠夺的汉民来弥补,就算有所不足,只要骞曼死了,没人与他争位,也就足够了。 眼下唯一的希望,就是尽可能的用残兵拖延时间,争取找个机会突围,带着少量精锐逃出去再说。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自己今天将要面对的是什么,那是汉军步兵阵法中,最为暴烈,攻击力最强的杀阵!当年的曹操、孙坚都抵挡不了,现在的胡人更是只有被碾压成渣的份! “为国羽翼,如林之盛!” 震天的战号声中,滚滚兵阵,汹涌而前,仿佛历史的车轮,坚定而不可阻挡的碾压而去,胡骑的阵列瞬间被压弯,拉长,直至压力到了极致,瞬间崩灭开来,化为漫天碎粉…… 新汉开元二年,正月初三,抚军将军于禁于马蹄梁大破鲜卑骞曼,激战四日,大胜之,以天心厌胡,尽屠部族武士两万,筑京观于飞狐道口,以彰其事! 第七三六章胡人的挣扎 天又开始飘起了雪,北风将雪尘像砂子一样吹起来,打在结了霜的皮甲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 夕阳努力挣扎着,在云层后透出些许光芒,却很快被冻僵在天际边,经层层的云气过滤后,变成了淡淡的粉红色细屑,将数万里宽广无垠的旷野染得一片粉红。 这看似旖旎的风光,落在牧人们眼中,却更像是天地间都布满了血色。 这已经是王帐各部从圣地弹汗山逃离,在旷野雪原中艰难跋涉,苦苦挣扎的第三天了。 听起来三天很短,但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这是多么难熬的一段时光。草原残酷的自然环境,并非难熬的主因,真正让牧人们欲仙欲死的,是尾随在后的那支汉军轻骑。 草原人一向以狼的后裔自诩,打起仗来也像是捕猎的狼,耐心、坚忍、迅疾是他们最大的特色,在雪地里追踪潜伏,待敌人疲惫后暴起突袭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牧人们一直认为,汉军的强大,仅仅在于他们手中、身上制作精良的兵甲,或者还有天天能吃上饱饭的强健体魄以及兵法什么的。若比较的是耐性和坚韧,那汉军就像是娇生惯养的中原花朵一样,远不能与野草般的草原人相提并论。 所以,当足智多谋的慕容长老提出且战且退,承受一定的损失,也要借助草原的地理环境,疲敌退敌,甚至反过来歼灭敌军的计策后,当即便得到了所有人的赞许。 草原人没有中原博大精深的兵法,但也都明白以己之长,迎敌之短的道理。祖先们代代相传下来的经验也表明。打败汉军的办法不是硬碰硬,而是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削弱对方之后,胜机就会自然而然的出现了。 即便是当年的飞将军李广那样的汉家英雄,在漠北决战的时候,还不是在荒原上迷了路。最后窝囊的自刎而死?这片荒原虽然有这样那样的不好,却是长生天赐给他的子民们的最佳战场! 慕容夺的计策并不复杂,简单来说就是抛弃弹汗山,且战且退的同时一直变换行军方向,直到把汉军绕得晕头转向,不知身在何方。 顺利的话。逃亡的诸部将会在白山以北,濡水河源头附近的某个地方,与第一批掳掠汉民的部族骑兵会师,对穷追不舍的汉军进行夹击。 长老们反复推敲后,都认为这是个完美无缺的计划。 草原上辨识方向很难,要寻找一个确定的地方更难。在这里。只有山是始终不动的,河流都不能当做标识,因为那些河流经常会自行改变河道。很多汉人到了草原上,连方向都辨识不清楚,所以当年李广才会迷路,误了军期。 汉将赵云的勇猛更盛当年的飞将军,但他依然只是个人。而不是神,所以,他一路可能会杀伤很多部众,但却不可能发现慕容夺的计谋。 等到他兵乏马困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一支生力军出现在自己身后,就算他是卫霍复生,也不可能有扭转乾坤之力。 而世世代代生活在草原戈壁上的牧人们,虽然没有汉人那么多高超的技术和学问,却在辨识方向和寻路方面,有着很多让中原人无法理解。更无法掌握的手段。 凭借这方面的差距,他们能很轻松的完成分进合击的战略,对汉军进行夹击。 当然,前提是他们能顺利逃到预设的战场。 长老们不觉得这会很难,草原部落的特点就是人人都能骑马开弓。十几万人聚在一起,哪怕都是老弱妇孺,也不是五千骑兵能撼得动的。 若是传说中的具装铁骑当然另当别论,但轻骑兵,哪怕是再强的轻骑兵,也不可能强冲十几万人的防线。轻骑一旦失去速度,就会变得比步兵还弱,到时候十几万人一拥而上,用牙咬,都能咬死汉军。 不过,真正实施起来之后,他们才发现,这支敢于奔袭弹汗山的汉军骑兵,远非他们臆想中的那么容易对付。 汉军的确不敢硬冲十几万人的临战队列,但他们却毫不费力的使出了草原人的战法,像狼群捕猎一般,不断围在部落联盟周围打转,抽冷子扑上来咬一口,几乎每次都能击中要害,每次都会撕下大片大片的血肉,让部落长老们痛入骨髓。 长老们开始还以为是凑巧,等同样的状况发生了几次,他们终于明白,自己遇到的对手,比想象中还要更可怕! 草原人使出狼群战术,还要通过反复的试探,才能确认敌人的弱点和破绽,而赵云,他只要远远的观察一下,就能准确的指出破绽所在。 说起来好像差不多,可真正打起来的差距可就大了。 胡人要是有这本事,近些年,大汉的边疆绝不会这么消停,胡骑不年年去冀州、青州,乃至司州逛一圈都不算完。大汉边疆何止万里?处处防备,都顾此失彼,灵帝以来,边军一再削减,万里边疆上,到处都是破绽。 胡骑要找出这个破绽,边军要隐藏这些破绽,双方斗智斗勇,这就是公孙瓒、吕布这些人在去中原争雄前所做的。边军没能完全将胡人挡住,但除了张纯叛乱那次,胡人也没能看到明显的破绽,双方算是打了个平手。 而赵云现在做的,却将胡人引以为傲的战法又上升了一个层次。看一眼就发现破绽,然后立刻发动针对性极强的进攻,无论在时效性还是攻击力上,都远远超过了原创这个战法的胡人,也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牧人们苦不堪言,长老们更是愁白了头。 汉军单次攻击动用的人手有限,通常是一两个百人队,有的时候甚至只有一队人,也就是五十骑,因此即便击中要害。取得的战果并不很大。 可架不住他们的攻击频率足够高五千汉军轮番上阵,一次杀伤几十个牧人,一天下来就是好几千,等于一个中等部落被灭族!如果任由汉军施为,这样的攻击。他们一天可以发动近百次,所以几千人的伤亡一点都不夸张。 牧人们倒也不是光挨打不还手,不过两军的战力差距确实大了点。反击的人手少了,会被汉军干净利落的斩杀一空,人多了,汉军就直接避开。一边后退,还一边放箭。 仗着射程和威力远超牧人的骑弓,经常会发生两三百牧人追着一百汉军,追着追着就发现自己的人手比对方还少了,再想逃时,却反过来被对方追过来。斩瓜切菜般屠了个干净。 出塞前,疾风骑兵是一人三马的配置,一路屠灭十几个部落之后,赵云缴获的战马辎重不计其数,现在汉军到底是一人几马,他都懒得算了,反正就是怎么敞开了跑。都有足够的备马可用。 因此,疾风骑兵现在的机动力远在部落联盟之上,打不过也甩不掉,长老们毫无办法,只能咬着牙坚持。 他们减少了反击的频率,改为尽量加强防御,牧人们用枯枝编成圆形,然后在上面覆上一层牛皮,做为盾牌。疾风骑兵最强的手段就是骑射,最克制弓箭的无疑就是盾牌。牧人们想通过这种手段,尽量遏制疾风骑兵的杀伤。 他们原本也想着,是不是能耗到疾风骑兵的箭矢用尽,就像当年的右校王那样。 然而,他们低估了青州军补给的充裕程度。当年李陵出塞。已经到了汉匈战争的末期,匈奴固然元气大伤,武帝手中同样感到了拮据,对边军的供应基本上都是量入为出的,卡的很严,所以才有李陵出塞,打到没有箭矢可用,无奈投降之事。 赵云出发前就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也知道箭矢这种物资没办法从胡人手中缴获,所以他特意削减了干粮的携带量,多带了几倍的箭矢。 王羽对后勤又相当重视,青州战争机器全力开动,一些战备物资都是敞开了供应,所以赵云根本就没有乏箭之虞。 不光是疾风骑兵,于禁能在马蹄梁打得骞曼毫无还手之力,固然有地形的因素,但海量的箭矢供应同样功不可没。骞曼就算能给部众装备上汉军的强弓,他也没办法和于禁拼远程,因为他置办不起那么多箭。 箭,可是很贵的。 而之前的十几场战斗都是一面倒,箭矢用的并不多,因为每仗都是汉军获胜,所以还可以在打扫战场的时候回收一些。 结果长老们苦苦期盼赵云箭尽,等来的却是无穷无尽般的狂风暴雨,最后无奈之下,也只能试着搞个盾阵出来,想着就算不能完全克制汉军的骑射,也能削弱一部分伤害。 他们的愿望是好的,但现实却很骨感。 看到了胡人的盾阵,赵云只是一开始有点惊讶,但很快便想出了对策。 他没有浪费马力,通过不断变更攻击位置,来避开盾阵,亦或其他技巧性的战法,而是选择了最令人绝望的一种破盾阵的手段…… 他一声令下,骑兵们放下弓箭,亮出了弩! 骑兵强弩! 用来对付汉军的大橹和铁盾或许有所不足,但对付胡人的简陋盾阵,结果只用四个字来形容就够了摧枯拉朽! 强弩的风暴下,鲜卑人血肉横飞,尸横遍野! 这完全就是文明和野蛮的较量,在文明的一方为内患所困之时,野蛮人或许可以凭兽性占据一些上风,靠着没有廉耻的汉奸们的帮助,见上风扩大。 但在文明的一方认真起来之后,无论他们如何挣扎,也只会沦为被各种碾压的下场。 这,就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第七三七章徒劳的伏击 “呜呜……” 远山连绵,旷野无边,苍凉的号角声悲鸣着,回荡着,仿佛在述说这条血泪之路上的凄凄惨惨戚戚,将悲哀和恐惧传递到了每个牧人心中,让他们不再像行尸走肉一般木讷,脸上现出了各种各样的表情。 号角是为了示警,代表着汉军的再度接近。不过,示警已经没多大用处了。 连日以来,汉军就像是死亡阴影一般,在牧人们的周围徘徊不去,无时无刻不在的威胁,还有示警的必要么?这号角声不过是在提醒大伙,威胁仍然在持续,安全依然遥遥无期。 “天杀的汉将!他难道一定要把大伙都杀光才肯罢手吗?”一个老牧人高举双手向天,对着心目中的至高神明长生天,大声控诉:“长生天在上,请您张开眼看看啊,这个恶魔正在残害您的子民,您最虔诚的子民啊!” “他连女人、孩子都杀!”另一个牧人咬牙切齿的补充着。 其实,这也不能怪赵云残忍。草原的女人都生得粗壮,临敌的时候,经常会和男子一样,抡着武器迎敌,赵云这次奔袭本来就是抄后路来的,哪里有空分辨男人女人? 开战前,他就被王羽反复叮嘱过,对付胡人断然不能有妇人之仁,要是因为敌人是女人就不下杀手,就等着被对方反噬吧。胡人最厉害的就是全民皆兵,战场上哪有滥施仁义的空当? 何况,说这话的牧人似乎也忘了,他和他的祖先们,是怎么对付友好、和善的汉民邻居的。赵云只是为了战争的胜利而杀人,而他们却是为了杀戮而杀戮。一切最残忍的杀戮手段,都能在他们的历史上找到,对边关的汉民,他们犯下的累累罪行,罄竹难书。 现在。只不过是报应罢了,而且是很温柔的一种方式。 赵云在屠灭先前那十几个部落后,甚至还给没参与抵抗的女人和孩子留下了食物,在草原人对中原的侵攻中,这一幕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 “大单于和大人们都在哪里?赶快来救救咱们吧,再没有援兵。大家就要被汉军杀光了!” “长老们在干什么?就是他们说可以且战且退的,结果现在却变成了这样,他们总该拿出个办法吧?现在他们在干什么?” 骂赵云的声音只是少数,草原奉行的是强者为尊的法则,汉军比牧人们更强,赵云比长老们更有智慧。所以大伙挨打就是天经地义的。 怨,只能怨长老们太过无能,大单于和大人们太不把大家的生死放在心上。 长老们其实已经无暇顾及族人们的感受了,此刻,望着连绵的远山,望着苍茫的天空,他们热泪盈眶。互相拥抱着,激动得无以复加。 “终于……到了!”这里,就是被鲜卑人称为玄马坡的地方。 据说,这个名字本来就是汉人起的,当初封狼居胥的霍骠骑骑的就是黑马,在出塞作战之时,他曾在此地驻马安营,并于次日自玄马坡纵骑直下,直捣敌阵中军,击破了来迎战的匈奴大军。故而得名。 长老们当然不是因为凭吊历史而激动,虽然他们自称鲜卑,已经斩断了和匈奴的联系,但汉军的威武战绩依然不可能鼓舞到他们。对草原强盗来说,这种地方只会引起不愉快的回忆。 他们激动的最直接原因。是天空中正盘旋往复的一只鹞鹰。 鹰犬,是牧人们最可靠的伙伴。 这两种动物最初只是在狩猎中发挥作用,依靠狗的嗅觉可以追踪猎物,并可以让狗充当诱饵,捕猎那些危险的猎物。鹰,则不用说,它们锐利的双目,和居高临下的优势,使得它们成为了最优秀的哨兵。 要不是猎鹰不能一直在天空飞翔,对黑暗也没什么办法,牧人们几乎不可能被人偷袭。 不过,鹰虽然不是万能的,但其存在,依然可以在军事上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那就是充当信使。 那只鹞鹰飞翔的轨迹,清晰的表明了其猎鹰的身份。而通过代代相处的辨明地理的方式,长老们也确认了,这里就是事先约定好的玄马坡。 种种迹象结合在一起,答案便呼之欲出了……他们成功了,成功的到达了会师的地点,成功的完成了诱敌的战略! 为此,他们付出了事先难以想象的代价! 仅仅三天多的路程,就有一万多牧人倒下了,剩下的也是神不守舍,如同一群惊弓之鸟一般。 因为担心泄露机密,被赵云察觉并针对,所以长老们并没有将整个计划公示于众,只有部分嫡系才知道后续的部分,大多数牧人只知道长老们要且战且退,借地势甩开敌人的追击,让敌人知难而退。 因此,牧人们感到的是绝望,长老们却有着绝处逢生,绝地翻盘的喜悦。 “接下来,就是报仇雪恨了!”步度根最年轻,血性胆魄也最足,他第一个攥起了拳头。 “先别慌,不要在最后关头忙中出错,功亏一篑。”慕容夺到底老辣,很能沉得住气,“先想办法通知援军,告诉他们咱们的位置,让他们收敛一下,不要露了行迹,悄悄的潜行过来;步度根,你想办法和援军接头……” 老慕容按部就班的做着各项布置,将战前千头万绪的准备工作梳理得井井有条,和慕容部头领一贯的低调全然不符。熟悉他的长老们都知道,老头这是豁出去了。 对智慧这种无形而有质的利器,牧人始终保持着一种又敬又怕的态度。 他们喜欢智慧带来的种种便利,但因为自身先天条件所限,很难拥有智慧,所以又很惧怕别人拥有智慧。后世满清鞑子的文字狱,就是这种心态发挥到极致后的一种歇斯底里的体现。他们希望世人都和他们一样蠢,然后就能安享万世太平。 所以,后世常说的草原人淳朴,其实是一种假象,那只是因为他们对智慧的憎恶而形成的副作用。 与淳朴并称的。还有草原人翻脸的速度,前一刻还笑脸相迎,下一刻就拔刀相向,这种行为在中原会被称为口蜜腹剑,形容很有城府的奸人。但在草原上,任何一个牧人都有可能做出这种举动。而且越是看起来淳朴的牧人,就越容易发生这种情况。 在这种氛围下,慕容部就比较异类了。 牧人们最推崇的是胜利者,其次就是勇者,再次是普通人,智者和工匠、牧奴属于差不多的地位。以智谋著称的慕容部虽然不至于被人喊打喊杀。但排挤鄙视什么的是难免的,所以,慕容部的头领一贯也保持低调,很少在众人面前展露锋芒。 危急关头,慕容夺也是拼老命了。 眼看如此,其他人也不可能继续装傻充愣,你一言我一语的加入讨论。没有争吵,没有互相指责,在死亡阴影的笼罩下,长老们精诚团结,毫无保留的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一个完美的作战计划渐渐成形。 …… 当然,世上本不存在完美的事物,所谓的完美都只是相对的。 鲜卑人的作战计划之所以看似完美,只是因为他们的信息不充分,假使他们的猎鹰能看到疾风骑兵军议的场景,听到赵云等人的商议。并且能将这些事清楚的对长老们表达出来。那么,长老们就会惊觉,自己这些人的完美,放在汉军眼前,是多么的简陋而错漏百出。 赵云的军案是个简易折叠桌。平时可以折起来放在马上驮着,用的时候打开就是个桌子。这是临行之前,王羽的赠礼据说这是月英夫人无聊的时候做出来的游戏之作,被主公拿来借花献佛了。 虽然只是个玩具似的东西,但秦风和田豫却都羡慕了很久。 秦风羡慕是出于精神层面,夫人亲手做的桌子诶,这是相当了不起的荣誉,不羡慕才怪呢。田豫则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东西很实用。 出塞奔袭,一路行军的辛苦就不必说了,真正让他郁闷的是,吃饭的时候连个桌子都没有,只能和一群人围在一起在一口锅里捞东西吃。他倒不是嫌弃疾风骑兵的将士们,只是单纯的不习惯而已,好歹他也是个名士出身的,大小就习惯了分食的吃法。 天知道他有多怀念桌子,看到赵云随手拿出这么神奇的物件,他扑上去抢的心思都有了。 当然,他只是想想而已。赵云对这玩意也看重得很,夫人亲手制作,主公亲手赐下的,青州军中独一份,就算是赵云这样的老实孩子,难免也会有点小虚荣,怎么会不视若珍宝呢? 再说了,行军之事,有这么个东西的确很方便,要是没有桌子,想写写画画还是很麻烦的。 正如此刻,桌子上平铺着一张舆图,上面依稀能看到几个熟悉的地名,但大多数却都是空白着的。一条曲折往复的虚线,穿过山水草原,从弹汗山的位置延伸出来,一路到了白山以北的某个无名之地停下。 若是慕容夺等人在此,肯定会被吓得魂飞魄散,这条虚线代表的,正是他们最大的底牌,将赵云绕晕的信心所在这就是他们的逃亡路线! 只有凭这条路线绕晕汉军,慕容夺的合击战略才有可能实现,现在,这条路线居然被赵云画成了地图,看起来还能和关内的地理对得上,这叫他如何能不惊惧? 如果他能听到赵云紧接着的一句话,那他顿时就会陷入万念俱灰的境地。 “胡人的行进速度开始减缓,伏击圈,应该就在这里了!” 第七三八章赵云用谋 别说鲜卑族的长老们了,就连随军多日的田豫,每次看到赵云拿出这副地图,用尺矩比着,量着,画上新的内容,他心里都像是开了锅似的。 在这个时代,铠甲,特别是全身铁甲,历来被称为军国之器。大臣私藏点大刀枪矛,弓弩箭矢,皇帝通常都不会计较,汉朝尚武之风很浓,这点小事完全用不着大惊小怪,可要是谁敢藏几百副铁甲在家里,那绝对是见光就死的。 所以当日王匡很华丽的砸了五百强弩兵出来,却没有搞一支重铠步卒的意思,不是因为他买不起,而是他以忠臣自居,家里不能存那种东西,临时打造又来不及。 不过,铁甲还不是最敏感的东西,隐秘度最高,最容易招来杀身之祸的是地图,特别是军事地图。 用不着详述,只要举张松献地图做为例子就可以很简单的说明。张松献地图,和献西川之地的意义是等同的,就是因为地图这东西,在这个时代,是军事上的最高机密之一。 没有地图,侵略者就只能摸索着前进,一不小心就会误入歧途。越详细的地图,保密程度就越高。 对王羽来说,幽州的地图当然不会是什么秘密,但草原的地图,即便是边塞宿将公孙瓒手中,也只有最简略的那种只标注了白山、秦水之类的大山大河,然后再点缀以弹汗山这类的重要地点,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道路?草原上本来也没有那种东西,地图上怎么会有? 详细距离?地势变化?有无部落聚集,或是曾经聚集过?一概没有,用那种地图能在草原上行军。还指哪儿打哪儿的人,纵观千古,也只有一个霍去病而已。其他人……连李广都迷过路,其他人还用说吗? 霍去病到底是怎么在草原上纵横往来,从不迷路的。谁也没有准确的答案,那是个千古之谜。有说法他很擅长抓俘虏带路,不过这里面有个问题,他怎么才能每次都抓到需要的俘虏呢? 要知道,即便是草原上的老牧人,也只能凭着经验。辨识自己曾经走过的地方,而草原的部落虽然是常年游牧,但也有着相对固定的活动范围。在这个范围内,抓几个俘虏问路不难,可霍去病横扫草原大漠的时候,机动范围通常要以千里计算。难道他要一边走一边问过去吗?如果是这样,他还怎么保持行军的隐秘性,而且保证从不出错呢? 另一种说法就比较玄幻了,无非霍去病是星君下凡,天纵之才之类的。 田豫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当然不会把以上的说法当真,他认为。霍去病的秘密无非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那位少帅对方向、距离有着异乎寻常的直觉,这不是不可思议的东西,很多名将都有类似的天赋,所以才说,为将者必须通晓天文地理,否则寸步难行。 还有一种,就是霍去病也有和王羽差不多的技术……或者反过来说也可以。王羽展示出来的本领中,有不少都是和霍去病有关的,而这二位又都是少年封侯的骠骑将军,让人不得不怀疑冥冥之中。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将二人牵连在了一起。 反正他是亲眼看着赵云一笔笔将地图画出来的,用的就是一个叫做六分仪的法宝。 田豫实在找不出别的词来形容那东西,一个铜鼎大小的东西,就能凭空测量出当前所在的位置……也只有神话传说中才能找到具备类似功能的器具了。 赵云倒是很耐心的对他解释过原理,但勇冠三军的猛将在这方面所学有限。一听就知道是照本宣科,人云亦云,什么太阳夹角之类的,听起来全然不靠谱。 解说不给力,田豫要是一听即明,那才真见了鬼呢。 反正他知道这玩意能测距,等将来完善了,还能凭空定位什么的,青州东渡的船队,就是靠这宝贝才能确保不迷航。赵云还说,这玩意还不够好,骠骑将军不是很满意,说是测量距离太远的话,会有几百步的误差什么的…… 田豫听得很无语,看看公孙将军那幅纯意识流的地图,再看看赵将军手里这个,几百步的误差算个毛啊! 反正他知道,有了这宝贝,霍去病的奇迹就不再是无法复制的,李广当年要是有精确的地图在手,就不会抱憾而终了。 反正……就是很了不得就对了! 田豫并不知道慕容夺的计划,但这个可能性他倒是想到了,诱敌、疲敌,利用地势反围杀,这本来就是鲜卑人的拿手好戏。 如果没有赵云画地图的本领,他知道也白搭,因为他无法确定敌军到底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反击。老实说,展开追击后的第一天,他就已经晕头转向了,鲜卑人不断变向,存心要把汉军绕糊涂。 要是田豫自己带兵,他就要犯愁了。 继续追击,就要冒着被伏击的风险,他不可能时刻提防着,若是那样,用不着敌人来打,他就先将自己给拖垮了,放弃追击又太可惜。 其实这个难题是很多中原将领都遇到过的,除了补给输送之外,没法定位,是中原对草原用兵的第二大难题。 现在有了地图,就很简单了。 结合着战局一分析,鲜卑人能设伏的地方就那么几个。离边塞不能太远,因为鲜卑的大军都在代郡和上谷,想要对疾风骑兵造成威胁,只能从关内调兵。同时附近应该有能隐藏大队人马的地形,还应该能提供宿营地。 鲜卑人逃亡的路线虽然一直在变,但整体却呈现出先分别向西、向南虚晃一枪,然后向北,整体向东的态势。虽然鲜卑人为了不让汉军探明方向,特意搞了两次夜间行军,挑的还是阴雪天气,连星星都不让汉军看到。 可这些都是徒劳的,因为赵云手上还有另一件法宝,那就是指南针。 鲜卑人拼命佯动,做了一大堆假动作,但只凭这两样法宝,赵云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而赵云在军事上的直觉或许不如霍去病,可是,在这个时代,却是顶尖级别的,鲜卑人想伏击他,确实比登天还难。 “怎么打?”秦风没田豫想的那么多,他摩拳擦掌的问道。 鲜卑人东逃并设伏,肯定会分薄关内的兵力,自己这边却可以将计就计,正是搂草打兔子两不耽误。鲜卑人跑了,弹汗山就失去了意义,过了一个效仿先贤的机会,秦风很遗憾,现在若是能在这里尽歼鲜卑王帐的十几万部众,那意义可也不比封狼居胥差多少。 “先打援军如何?”田豫也收敛心神,提议道。 部落联盟的士气已经跌落到了谷底,若是让他们看到援军,说不定还有反复,若是抢先敲掉援军,这十几万部众也就离崩溃不远了。 从另一个层面来说,援军的威胁更大,就算对付援军的战事中有些损失也不会影响大局。 “问题是确定不了援军的确切位置啊。”秦风皱起了眉头。 六分仪只是能确定大致的距离,具体的地势还是要靠人去勘测。胡人明显更熟悉附近的地势,还有猎鹰什么的示警,要是四下探查,被胡人发现,轻则失去出其不意的效果,重则被人反过来设计也未可知。 所以,先打援军是个听起来挺美,做起来却难的建议。 “不单是这样。”赵云也不赞同:“鲜卑这十几万人,是很多个部落联盟在一起的。若是完全断绝了他们的希望,他们的确会崩溃,但崩溃的方式未必如我军所期望的那样……” 赵云打的是毕全功于一役的主意,这些部众的战斗力,远不如代郡、上谷的十万胡骑,但有了他们,胡骑才有恢复和延续的希望。 所以,他最怕的就是拓跋邻的主张。如果鲜卑人是彻底崩溃倒无所谓,在这种天气里,离开了部落的三五个人,基本上都要冻饿而死。如果各部落四散而逃,他顶多能分兵两路,抓住几个重点穷追猛打,剩下的只能无奈放过。 那样的话,这一仗也只是打出威风和名声罢了,对削弱鲜卑实力,起不到根本性的作用。 “那怎么办?”田豫倒也没有固执己见的意思,想想有道理,便摊摊手道:“现在部落联盟抱成了团,说不定那些长老已经在宣布援兵抵达的消息了……先前打不下,现在只会更难。” “硬打是打不下的,打下也不划算,主公将疾风军的兄弟们交给云,就是相信某不会莽撞行事。”赵云微微颔首,笑答道:“好在对手是胡人,不是中原名将,要取巧还是很有机会的……” “计从何出?”看赵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田豫也是眼睛一亮。 “很简单,换位思考一下就可以了,若国让兄是鲜卑军的指挥者,现在应该想些什么?” “嗯……”田豫微一沉吟,答道:“当然是尽快决战,以免士气被彻底拖垮。” “那么,假使……”赵云面带微笑,说出一番话来,听得二副将都是大点其头,心道子龙将军难得耍一次诈,这下鲜卑人要倒大霉了。 第七三九章引蛇出洞 是夜,鲜卑大营中到处都洋溢着喜气。 牧人们不敢大声欢呼,也不敢大声笑,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像是吹口大气,就会惹出什么怪兽一样。 不过,看看他们脸上的笑容就知道了,这可不是害怕,只是高兴而已,不能声张的高兴,即所谓偷着乐。 除了长老们的住所之外,其他地方都没人聚集,但彼此擦肩而过的时候,无论男女老少,都会冲着对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这情景看起来很暧昧,也很诡异,但没人觉得奇怪,不能体会其中意境的人,才是真的有问题呢。 死亡之路终于走到了尽头,很快,仇人就会自食恶果,自家就能报仇雪恨了,这叫人如何不高兴? 不能大声欢呼,是因为害怕打草惊蛇。至于整个营地的气氛改变,那也是没办法的,士气再继续低迷下去,说不定就有部落要开小差了。反正敌将又不是真的神仙,会望气之术这种仙法,只要大伙稍微注意收敛就是。 相对于牧人们的谨慎,长老们就用不着如此战战兢兢了,他们各自聚在一处,一边畅饮,一边互相吹捧,展望美好的未来。 人聚得最多的地方,就是慕容夺的帐篷。 此次出谋划策,都出自老慕容之手,他功不可没。众胡虽然习惯性的不喜欢有智慧的人,可既然智慧能给他们带来好处,又是自己这边的人,那也没什么必要非得排斥。 要不是慕容长老出谋划策,现在大伙说不定窝在弹汗山干瞪眼呢。 之前求援的信使已经回来了,带回了幽州的紧张局势。骞曼形势不妙。主力大军撤兵在即,魁头哪里还有可能分兵去弹汗山救援?要是窝在那里不动,八成就只有死路一条,哪会有如今歼敌在即之乐呢? 再说,慕容部一向左右逢源。在魁头、骞曼之争中两不得罪,人缘好得很,众人自然愿意多和他亲近。 这次大举南下虽然有些成果,但总体来说还是半途而废,鲜卑已经和青州那位结了仇,将来指不定会变成怎么样呢。青州兵锋这么强。长老们岂能不忧心忡忡,和慕容智者结点善缘,将来得些指点也是好的啊。 “此次十万大军齐出,依然无功而返,虽然终于杀了公孙瓒,可是。与那位骠骑将军相比,幽州这位白马将军还是很……和善的。到最后,遏制汉军的职责,倒是落在了咱们这些老家伙身上,真是世事无常啊。” “汉人不是常说吗?姜是老的辣,关键时刻,还得看咱们这些跑不动了的老马……当然。大伙虽然也提了点意见,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还是全仗了慕容老弟的手段,来,大伙敬慕容老弟一杯……” “慕容老弟什么都好,就是一点不好,不到关键时刻不出头,咱们鲜卑人又不是汉人,虚头巴脑的搞那些隐士的名堂。有能者上,大伙都听你的!” “对!当年檀石槐大帅还不是这样,要不是他主动挺身而出,给大伙引路,咱们能打得中原天子一个劲的送女儿过来和亲吗?哈哈哈哈……” “说起来。明天若是能灭了这股汉军,那可不止是为族人报仇那么简单,骠骑军虽强,但轻骑的精华就是这五千人,灭了他们,那王羽就算想向草原伸爪子,也伸不了多远。慕容老弟今次的功绩,意义深远,直逼大帅当年啊。” 慕容夺坐不住了,赶忙起身,谦让道:“诸位,诸位,这话说得太过了。慕容夺何德何能,敢于大帅相提并论?只是愚者千虑,偶有一得罢了,此节须不可再提,要是传到大单于耳中,那大家就是害了我慕容部了。” 从战绩上来说,檀石槐用举族之力,灭掉了三万汉军,成就草原不世出的霸主之名。慕容夺要是真的能用一群老弱,加上几千援军,就灭掉赵云的五千疾风,和檀石槐的手段也可以相提并论了。 不过这事只好在心里想,却不能挑明了说,不然可是不妙。 慕容夺当然不会犯这种错误,说话的蒲头有意挑拨,却碰了个钉子,当然也不好追着不放,不然意图就太明显了。 众长老或心里有数,或懵懵懂懂,借着喝酒干杯的机会,都掩饰了过去。 慕容夺话锋一转,提议道:“明天能不能胜,还得过了今夜再说,大家若信我,就请下道命令,让孩子们睡觉时都不准解甲,随时准备迎战。” “有道理,来日必是一场恶战呐。” “是极,吩咐下去,鹿角范围和密度加倍,巡夜人数加倍。不当值的人抓紧时间休息,将养体力!” 众人纷纷点头,一个个都忙碌张罗起来,酒宴草草作罢。 事实证明,慕容夺提出顾虑不是为了转移话题,而是真有道理。前半夜还好,一更天刚过,胡人们便被一阵低沉的号角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呜呜呜呜……”一转眼的工夫,牧人们还没揉完眼睛,号角声就已经从低沉转为嘹亮,如同初长成身体的乳虎,在山林间宣示主权的第一声怒吼,节节攀高,令得百兽失声。 “呜呜……”一声之后,紧接着就是第二声,刺破了夜的寂静,令人的心脏随之抽紧。 “怎么搞的?”慕容夺迅速从毡塌上滚起,一把抓起了枕边的弯刀,动作干脆利落,如同年轻时一样。 死生关头,由不得他动作不快。 就在他冲出寝帐的同一时间,各部长老,左右亲卫,心腹勇士,还有很多女眷都跑了出来,迅速向其身边聚集,目光中充满了迷惑和惊恐。 “呜呜……呜呜!”号角声无止无休,声声催人老,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响亮。 “咚咚咚咚……”紧接着。战鼓也擂动起来,如同闷雷般在旷野上来回滚动。 毫无疑问,敌军开始行动了,大张旗鼓地行动,战斗即将开始! 汉军果然狡猾。连最后一夜都不让大家消停了,幸好长老们早有准备。 牧人们尽数动员起来,抓起武器跑动着,清醒着,在百夫长们的调度下涌向营墙,弯弓搭箭。准备攻杀黑暗中来袭的敌骑。 但令人诧异的是,敌军却迟迟没有出现在连营的周围。远处火把摇曳,角声凄厉,仿佛有无数恶鬼在暗夜里边张牙舞爪,却出于畏惧始终不敢靠前。 “是疑兵之计?”慕容夺的智慧不是凭空蹦出来的,他读过中原的书。学过中原的兵法,所以比其他人聪明不少。竖起耳朵听了片刻,他很快得出结论。 蒲头常年和魁头部争战,行伍经验更加丰富,他侧着耳朵听了听,迅速做出反驳:“不像是疑兵之计,角声后好像真有厮杀声。会不会是弥加提前动手了?” 这个猜测也有一定道理,鲜卑人打仗没汉军那么多讲究,很多意外因素都能导致弥加提前动手:被汉军发现,或者行军走错了方向,不小心撞上了汉军,或者他喝醉了,发酒疯…… 如果真是这样,大伙就不能干等了,单凭弥加可打不过汉军。 犹豫着,猜测着。忍耐着,长老们全神贯注的听着外边的角声,从角声的间歇分析着风中传来的蛛丝马迹,这是唯一的线索。 不知道是被蒲头的话所影响的缘故,还是耳朵过于疲劳出现了错觉。听了一会儿,果然听见了隐隐的喊杀声和兵器碰撞声。 长老们都被搞晕了,纷纷看向他们黑暗中的明灯慕容夺,可后者也糊涂着呢。如果汉军想扰敌,那他们算是吧自己都给扰进去了,得不偿失。如果是引蛇出洞,这个时间点未免也太巧了些。 按说镇之以静是最好的办法,可问题是,万一弥加真的来了呢?或者弥加本来没来,却被汉军这么敲敲打打的给引出来了呢?慕容夺和弥加并不是很熟,但他很清楚,对方不是什么擅长应变的人,没准儿…… 想来想去,想得脑仁都疼了,那鼓角声也像是在起哄,越来越响,搞得他的脑袋越来越疼。他干脆不想了,一把揪住步度根,大声质问道:“步度根,你的人到底怎么回报的?是不是约定好了明天早晨开战?” “约好了呀……”步度根急得快哭了,明明很简单的事儿,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复杂了呢? “那,你敢保证弥加不会提前动手么?” “……”步度根真哭了,这谁能保证得了啊? 弥加又不是大哥的直接下属,而是在东部鲜卑拥有相当实力的大人,大哥说的话,对方顶多参考参考,哪会真的奉行不悖?他若是认为有机会可以提前动手,那就动手了,就算不认为有机会,现在这边搞出这么大声势,他会无动于衷? 而自己和大哥又差了一层,能压制对方才真叫见鬼了呢。 慕容夺沉默了,所有人都沉默了。 远处传来的角声渐渐低沉,鼓声、喊杀声却响亮起来。杀出营寨,成就不世之功,诱惑如同魔鬼的眼神,令人心跳加速,蠢蠢欲动。但一想到在诱惑的同时,危险一样存于角声背后,众人又迟疑不决起来。 就在这时,喊杀声突然转低……不,不是转低,而是渐渐远去! 弥加被打退了?慕容夺瞬间想明了这变化背后的意义,他终于按捺不住了,要是弥加真的败走,用不着汉军来打,顶多三天,部众势必崩溃。 他挥舞着双臂,一下又一下跺着脚,纵声狂吼:“出击!杀出去,接应援军,和援军一起夹击汉军!” 第七四零章血债血偿 “呼!”秦风放下号角,两手互相搓了搓,吐着气感慨:“可算出来了,胡人倒也不是一点脑子没有啊。” “呵呵。”计划进行的很顺利,田豫的心情也很好,他拿起弓箭,笑着接话道:“胡人性狡如狐,虽然不懂成套兵法韬略,但天天打仗,兵家的基本常识还是有的。不过话说回来,子龙的此计,对付老成第的宿将和全无章法的庸将恐怕都难见效,就是对付这种半吊子最合适。” 若是军中宿将,除非有来自君主的命令强压,否则他首先会根据目前的战局,和友军将领的风格,做出整体性分析,然后再做决断,八成引不出来。 而庸将,则不会念念不忘大局,更多的只是单纯从自身安危考虑。部落联盟能在汉军的犀利追杀下支撑到现在,全靠抱团和死守不出的策略。防守的时候,老弱妇孺都能用上,至不济也能挡一下汉军的马蹄,脱离了营盘的保护来打一场夜战?那实在太凶险了。 而鲜卑人则是处于这两者之间…… 所以说,计谋这东西没有高下之分,关键是看使用者的选择是否恰当。若是针对当面之敌,选对了计策,则事半功倍;选错了,就算计谋本身很上档次,技术含量很高,那也只是做戏给瞎子看罢了。 赵云今天这招引蛇出洞,就属于前者。对此,田豫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辞,不过,话才出口,他就发现赵云的反应有点奇怪。 换在平时,以他少年老成的性格。肯定会连连谦辞,亦或注意力没放在这些闲话上面,跃马挺枪的直接杀出去了。 但此刻,眼看大功告成,只剩下厮杀了。他却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 “子龙?”秦风紧握马槊,满带疑惑的望向赵云,不明白临战在即,对方怎么突然表现得这么异常。难不成是担心鲜卑人爆发的太猛。夜里骑射施展不开,弟兄们伤亡过大吗?可打仗总是要有牺牲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要急着交战,保持伪装,继续向东南方向行进,速度稍稍放缓。做好变阵迎敌的准备。”他的疑问很快得到了答复,但赵云的命令却与秦风预期的南辕北辙。 “这是……要诱敌深入,避免敌人逃回营寨?”秦风虽然没提异议,却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赵云多此一举是什么意思,“可是,就胡人那破营寨。而且……” 向东南行进,固然可以将敌人引得更远,但那个方向同样也是鲜卑援军最有可能隐藏的地方。事先商定的策略,是打个时间差,各个击破,现在又要一锅端了? 他疑窦满腹,迟疑不定。 令行禁止,赵云将令一下,疾风军中与秦风同样存疑的人不少,但命令执行的却很彻底。 在率兵追来的步度根看来。汉军的鼓角声渐低,却节奏却更加急促了。喊杀声虽然仍然渐渐远去,但时而会有反复。很显然,被打退的弥加部发现自己杀出来了,正努力的挽回颓势。而汉军正拼尽全力的试图将弥加彻底击溃,以脱离被两面夹击的窘境。 “就是现在!”他放声咆哮,将手中的弯刀挥舞成了车轮,发出夺人心魄的‘呜呜’声,脸色由于激动和兴奋而涨得通红。 这个时候在汉军背后捅上一刀,即便不能将其当场捅死,也能令其脱掉一层皮。鲜卑族数万族人的血海深仇,报仇的机会已是近在咫尺! “杀啊,杀啊!” 草原人打仗和狩猎时,一向是精锐尽出,留守者中即便有年纪较轻的男子,也是勇力不足,时常受人鄙视的那种。步度根带出来逆袭的万余骑兵,有一半是这类人,其他则是年纪或老或小的牧人。 这些人的勇力当然不能与真正的勇士想比,但在对勇气和荣耀的追求上却是一般无二。一想到自己能建立精锐们无法建立的功勋,从此在族中乃至草原上扬眉吐气,让人传唱自己的英雄事迹,他们无不热血沸腾,杀气满溢。 再想到可以给一路上惨死的亲人们报仇,他们一个个都是双眼血红,牙根紧咬,瞬间陷入了最狂暴的状态。 步度根对此相当满意,勇气和狂暴,通常可以弥补实力的不足,如果汉将以为一路上已经将自己这些人杀破了胆,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不用吹号角促战,远处摇曳的火光,渐渐清晰可闻的喊杀声就是最好的指引,想的越少越好,全力以赴的杀过去就是。 鲜卑骑兵越冲越快,越冲越急,百步……八十……五十……三十……近在咫尺了!冲进敌阵了! “呼……喝!”势如破竹般的冲破了汉军的后阵,步度根似乎能看到汉军脸上惊恐的表情,和他们先前一路追杀的时候大相径庭。畅快淋漓的感觉让他大声呼啸起来,身后传来山洪海啸般的应和声,再下一刻,黑暗中,相当遥远的地方,也传来了应和声。 “已经被赶出这么远了?”步度根皱了皱眉头。 他一向知道弥加的本事有限,坚决拥护正阙的表态,也是为了自保故意做出来的。不管有多少争执,能占住大单于位置的一方,肯定是占据上风的,找靠山,自然要找更强一些的。 所以,步度根没指望对方这一仗打得多坚决,夜袭可能只是存了侥幸心,很快被击退才是弥加的真实状态。只是他没想到,弥加居然这么不中用,一口气被汉军赶出这么远,要不是自己这边当机立断,没准儿这一仗还真被各个击破了。 不过这样也好,为了追击弥加,汉军的阵势显然拉得很长,首尾不能呼应,兵力也分散了许多,正好有利自己征战。 他将弯刀一扬,指向前方,大喝道:“全力突进,谁都不许停!” “全力突进!”马蹄声如疾风暴雨,轰隆隆的卷过黑暗笼罩下的旷野,惊得天下的弯月花容失色,扯过一片乌云,挡住了自己的脸。 突进越来越顺利,越来越畅快,由于阵列拉得太长,胡骑每次遭遇的汉军都只有零散的几十上百骑,在狂突猛进的胡骑面前,只有土崩瓦解的份! 步度根当然不会因此而大意,他知道汉军不会这么容易就被击溃,他心里始终紧紧的绷着一根弦,等着汉军主力的大举回援。 然后,他等到了。 先是劈头盖脸的一阵箭雨,随即一支骑兵闷声从斜刺里杀出,一头撞进了步度根狂突猛进的胡骑队列! 令步度根微觉差异的是,这支人马喊的居然是鲜卑人的战号,‘呼喝,呼喝’的嚎叫声不绝于耳,时起彼伏! 误杀了自己人? 这个可怕的念头瞬间在步度根脑海中闪过,但他很快摇摇头,自己否决了这个可能性。弥加要出现,也不可能是这个方向,更不可能势头还这么凶猛,因为之前他们已经被汉军打得很惨,几乎溃不成军了,前方一直在持续减弱的战号声就是最好的证据。 汉军之中,有很多幽州人,找出一群会说鲜卑话的人又有何难? 嗯,没错,这些人就是汉军假扮的!因为后军已经被击溃,剩下的主力部队人少,又刚刚经历过苦战,挡不住自己的锋锐,所以就搞了这么一出,想假扮自己人来突袭自己。若是自己手软了,那汉军就反败为胜了! 心念电转,步度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他还找到了证据:杀过来的这支骑兵,说话的腔调很怪,与自己和自己的部众有很大的差异,由此可以证明,他们是汉军! 难怪出战之前,慕容长老一个劲的叮嘱自己,说汉人狡诈,一定要多加提防,自己本来还觉得是老头想的太多,现在看看,还真是不得不防呢。 步度根自以为是的想着,若是慕容夺或者他哥哥魁头在此,肯定会揪着他的耳朵,痛心疾首的告诉他,东部鲜卑人说话的腔调,本来就和中部这边不大一样,那边有好多人连鲜卑话都不会说呢! 可惜,他们不在,即便在,在这样的战场环境下,他们也来不及向年轻的后辈传授这些人生经验,只能看着步度根大呼酣战,带着部众与另一支喊着鲜卑人战号的骑兵战成了一团。 “呼……”做为魁头选定的继承人,步度根脑子一般,却是悍勇非常,他身先士卒的杀在了最前面,连续将数名敌骑斩于马下,正待大呼时,终于迎来了强劲的对手。 一柄战刀呼啸着迎头斩下,步度根斜斜扬起弯刀,奋力招架。和他判断的一样,弯刀击在了敌刀的侧面,将这凶猛决裂的一刀险险卸开。 他出了一身冷汗,杀气陡然而起。 敌人千真万确是汉军,不然不会拿着汉军独有的环首刀作战。这些天和汉军鏖战不休的过程中,不知多少勇士丧生在了这种恐怖的兵器之下,他这招卸力的招架方法,针对的就是汉军的环首刀! “喝!”被卡住的后半截战号狂喷而出,随之闪现的是闪电般迅疾的刀光,一刀枭首,敌骑轰然而倒。步度根手疾眼快的接住对方的战刀,纵声狂嚎。 卑鄙无耻的汉军,今天就让你们自食恶果,血债血偿! 第七四一章不灭的传说 激战,一直持续了大半夜。 夜战中,指挥调度本来就不容易,决定胜负的唯有勇气和运气。 在混战之中,举火把的人往往会成为最吸引仇恨的人,弓箭、战刀都会不遗余力的攻向这个最容易攻击到,也很有战略价值的目标。一场混战下来,如果对战双方的损失都在三成左右,那举火的人恐怕一百个里面也活不下来一两个。 想充当黑暗中的明灯,代价就是这么恐怖,风险就是这么邪乎。 但完全不举火又不行,完全不举火,那就连敌人的位置都看不到,连自己人都分辨不清楚了。所以,总是要有那么一些勇气绝伦的人,在夜战中充当无名英雄的。 哪一方的勇气更足,误伤就更少,组织度就越高,胜率自然也会相应提高。 至于运气,应该没什么可说的,战争本来就有很多的偶然性,夜战更是所有战争中,偶然性最高的类型之一。运气好,有的时候比勇气好还重要。 不过,以今天这场夜战而言,双方的勇气和运气都是半斤八两。一方的人数更多,另一方的部队更精锐,所以,一直战到黎明时分,也没分出胜负。直到第一缕曙光降临,照射在浸满了鲜血的雪原上,战斗才戛然而止。 没错,战斗的结束很突然。 即便是冬日有些灰蒙蒙的曙光,照明效果也比夜里点着的零星火把强过千百倍。光明重回大地的那一刹那,苦战中的双方都傻眼了。 身上穿的是破烂的皮袄,简陋的弯弓斜挎在肩背上,手中挥舞的大多数是弯刀以及狼牙棒之类,颇具草原特色的兵器。连每个人的脸都长得差不多…… 这里说的不是五官相似,而是同样的风霜满面,眉眼间看来年纪尚轻,但皱纹却已经爬上了脸庞。那不是岁月的痕迹,而是草原上独有的大风大雪。如霜刀冰刃般在脸上划下的痕迹!什么都做得了假,只有这个是无论如何也做不了假的。 打错人了? 苦斗一夜,打的居然是自己人? 牧人们都被这个念头给震傻了,只觉坠入了一个黑暗笼罩的噩梦之中,浑身冰凉,只盼着下一刻就醒来。然而。无论是弯刀上的鲜血,还是地上密密麻麻的人马尸体,亦或已经流遍了脚下冰原,已经凝固成了青黑色的鲜血,都在提醒他们,这不是梦。而是活生生的现实! 一夜鏖战,杀的,死的,伤的,残的,全都是自己人! “嘡啷……”高举过头的弯刀僵直在空中,握刀的手渐渐无力。任由钢刀从颓然滑落,落在冻土之上,发出金铁碰撞般的声响。 “嘡啷……”护在胸前,准备招架的弯刀不但失去了目标,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嘡啷啷……”各式兵器继而连三的从手中滑落,落地的响声连成了一片。 鼓荡起来的热血已经彻底被夜风吹冷,这个打击实在太大了,鼓起所有的勇气,付出了惨重无比的伤亡,搏杀了一夜。如果打的是敌人。哪怕战败,也是虽败犹荣,同伴的战死,也会成为激励幸存者继续战斗的最大理由。 可是,残酷的现实告诉大家。这一夜的苦斗毫无意义。 不但毫无意义,起的还是完全的负面作用,他们用自己的手,把援兵给打残了!援兵也同样做到了敌人未曾做到的时,重创了部落联盟的主战力量。 少数几个理智尚存的人将目光投向了他们的领袖,年轻的步度根,希望对方做点什么,至少不要让这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情绪继续蔓延。 但是,步度根的表现却让他们更加绝望,因为这位统帅自己也陷入了极度的茫然无助之中。 “怎么可能?怎么会是这样?这是假的……是假的吧?一定是,是在做梦!”步度根的刀也扔在地上了,似乎被那几道目光刺激到了,他突然喃喃自语起来,一边说,还一边用双手在身前比划着,像是在向什么人辩解一样。 “不可能的,弥加明明被汉军击退,退回白山的山谷了……我听着他们远远逃开的,听得很清楚……呼喝,呼喝……字正腔圆的鲜卑话,汉人不可能会……夜里的敌人,说的鲜卑话才不对劲呢,他们……” “步度根!”他的自辩没能说完,半身是血,头盔被砍飞,露出了个大光头的弥加出现在他面前,大声怒吼,用的正是步度根口中可疑的东部鲜卑腔调:“你干了什么,干了什么啊?对辛辛苦苦的赶来救你的朋友,你就是这么回报的?用刀子?” “我,我……”步度根向后缩了缩,然后突然被人搧了耳光似的直起腰板,大声反问道:“是你先冲我的阵列的……也是你先动的手,长老们才让我出来接应你,还有……” “胡说八道!要不是你们先和汉军动手,老子干么要来帮忙?这天寒地冻的,怕死的不够快吗?再说,你的信使不是明明说好了,天亮后才动手吗?” “那,那你干什么冲我的阵列?”步度根慌了。 “就你这里鼓角声和喊杀声最响亮,我来帮忙,不奔着这里来,还能去哪儿?我就怕误伤,让人一直喊话,你难道没听见吗?” “可,可是……”步度根还有一千一万个理由,但千言万语,最终只变成了颓然道出的几个字:“我,我们中了汉军的计了!” 他是用近乎哭号的声音喊出这句话的,而仿佛是为他这句话做注脚,在雪原的四周,一杆杆红旗林立而起,先是成群,转眼就连成了一片。 正中处,一杆两丈多高的大旗傲然孑立,鲜血般亮红的旗面与朝阳交相辉映,上面斗大的一个‘风’字,在猎猎晨风中,神采飞扬! 旗下,一名少年将军白马银枪,威武有若天神。 在他身后,数不尽的骑兵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一排排的长槊举起又放下,整齐有若一人,三尺槊刃反射着寒光,苍白的冷色调中,蕴含着浓郁的杀机,战号声有如排山倒海一般。 “义之所至,生死相随,苍天可鉴,白马为证!” 胡骑尽皆色变。 汉军如此强盛的军容,即便在两军没经历过内耗,联手对敌,也未必是对手,何况现在? 现在,就算大伙还能鼓起勇气,可人马的力气都消耗殆尽,连逃跑的力气都没了,哪里还有迎战的本钱? 绝望,所有胡人心中都只剩下了这么个念头。 胜利,已唾手可得,但赵云却迟迟没有下达围歼的命令。这一次,秦风不着急了,也没有任何催促的意思。 昨夜,他亲眼见证了赵云如何指挥若定,通过一系列的扰敌、诈败、佯动等手段,达成了误导敌人的目的,最终引发了这场胡人内战。 在赵云的指挥下,轻骑有如神助一般,只通过声音判断,就完成了这次匪夷所思的误导作战。 其中最凶险的几个步骤,分别是对弥加和步度根的引领。 步度根相对容易对付一点,因为他已经有了既有的念头,认为自己突袭的是汉军的后队,只要将队列打散,在他面前不断诈败,就能引得他狂冲不止。 对诈败的骑兵来说,这当然也很危险,但总是有法可依,只要退往没有喊杀声传来的方向就安全了。然后再通过军中特有的暗号,就能重新集结起来。 而对弥加的引领,难度要大很多。赵云亲自率领一队亲卫,以骑射战法,且战且退,一路牵着弥加的鼻子,让他撞到了步度根的队伍当中。 也就是赵云亲自出马,才能把握好那个火候,给弥加一种错觉,认为步度根军是汉军主力。为此,赵云当时和弥加一起撞进了步度根军中,在两军展开激战后,又硬生生的在两军之间制造了无数误会,直到黎明前才从乱军中杀出。 秦风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这个后进晚辈了,无论智谋还是勇武。想到夜战开始之前,他提出的那些质疑,一时间,他多少有些汗颜,自己想的实在太少,太浅薄了。 一味厮杀,怎么比得上这样不战而屈人之兵?他下定决心,以后只要听命令就好了,再不对主将的决策指手画脚。 另一边的田豫也是咋舌不下,他料到这一仗会赢,但没想到赢得这么轻松,这么神乎其神。 面对分进合击的敌军,能不为敌人所趁的,就已经是合格的武将了;能找准敌人的弱点,予以各个击破的,用名将称之亦不为过;而赵云打的这一仗……让两支敌军互相残杀,然后从容出来收拾残局?这只能用神迹来形容。 兵法的最高境界是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 现在差不多就是这样,胡人连兵器拿不稳了,还指望他们会拼死一战吗?虽然部落联盟那边还有十多万人,但没了这些中坚的主战力量,纯粹的老弱残兵的士气还能指望吗? 近乎兵不血刃的灭掉十几万胡人,这一战的战绩,必将成为不灭的传说! 万众瞩目之下,赵云剑眉一轩,淡然下令:“向他们喊话,招降吧。” 第七四二章赵云的思考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和时间消耗,对已经失去战斗意志的敌人进行招降,这第是一个顺理成章的命令,赵云的亲卫也是奉行不悖,却把田豫吓了一跳。 赵云的命令在情在理都说得过去,除了目标是胡人这一点之外。 从高唐的大战开始,青州军对胡人的态度就从来没变过:只有死了的胡人是好胡人。这是王羽亲口说出来的,青州众将也都奉行不悖。现在赵云突然说要招降,不管是出于何种考虑,都是很危险的。 对王羽的行事作风,田豫也听过不少传闻,足以在脑海中勾画出大致的棱廓来。 用传统的帝王标准往那位少年君侯身上套,肯定是不正确的,但田豫觉得以王羽对胡人的切齿痛恨,赵云公然违背主君意志的举动确实有些欠考虑了。 “且慢!”喝住传令兵,田豫转向赵云劝道:“子龙,此事是不是再商议商议?” 赵云不动声色的摆摆手,示意传令兵继续传令,转向田豫,从容答道:“国让兄放心,云自有担待。” “这不是担待不担待的问题,而是……唉,要我怎么说呢?”田豫急得一头汗。 以赵云的战功,和王羽对其的看重,此事就算惹得后者不高兴,也不会有什么麻烦,但那是在眼下。王羽今年才刚满二十,赵云尚小他一岁,这君臣二人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现在王羽不摆君主架子,那是他年轻。本来也是性情豪爽之人,权力欲望并不强。可将来呢?除了少数天赋异禀的世家子之外,很少有人在少年时代就有很强的权力欲,不然怎么说少年轻狂呢? 这个时候留下的芥蒂,将来说不定哪天就会爆发出来,特别是赵云这种英武盖世,还战功彪炳的名将。 田豫也长不了赵云几岁,一路同行,对这位少年武将已经有了很深的好感。他实在不忍见对方如历史上的众多名将一样,在少不经事的时候,以意气行事而埋下隐患,最后不得善终。 赵云也是心思灵敏的人,看看田豫汗流浃背的样子,恍然间明白了对方的心意,心下顿时一热。同时也觉有趣并非他有意取消田豫,实在是联想起了诸葛亮评价主公时,那无可奈何的小大人神态,让他根本严肃不起来。 “国让兄,你想得太复杂了。” 勉强压下笑意,赵云正色说道:“主公常说。人的心胸有多宽,能容下多大的天地,就能做出多大的事业。主公委一军强兵予云,授云以临机决断之权,就是信任云。相信云的判断,就算错了。他也会认为是自己用人失误,而不会委过于下……” “何况,这也不算是错。”赵云满怀自信的笑道:“草原、大漠何其宽广,比之中原,也难说孰大孰小,这么宽广的地域上,总是会有人生存的,怎么可能全部杀光?就算主公雄才伟略,能人所不能,也顶多只能平定一时,不能保证草原上从此无人。” “试想,当年匈奴式微,鲜卑取而代之,将其驱逐到了遥远的西方。现在杀尽了鲜卑,焉知匈奴不会卷土重来?即便匈奴不来,草原上还有羌人、乌桓、丁零、夫余、高句丽诸胡,谁知道下一个占据草原的会是谁?” “所以,一味杀戮,并非长治久安之道。主公的雷霆手段,更多的是为了震慑诸胡,而非要斩尽杀绝。” “……”田豫愣住了,他没想到赵云突然说出这么一番大道理来,在他原本的印象中,对方是个很纯粹的武将,很少,应该说从未参与过政事。 青州本来也不推崇军政兼备,连文官之间,都是各管自己的一摊,绝对泾渭分明,除非在王羽亲自主持的军议上,所有人才会畅所欲言。 这是个很让人费解的规矩,但田豫久在幽州,亲身证实过公孙瓒和刘虞之间的是非恩怨,他倒是觉得这是个善政。如果刘虞没权利控制公孙瓒的补给,两人的冲突也不会搞得这么复杂。 “国让兄有所不知……”赵云看出了田豫的疑惑,解释道:“其实云在青州,经常参与政务的,只是方式和世人熟知的不太一样……” 王羽的规矩也不是那么死,并非一定要把人在一个位置上限定死。文武之间,各政务系统之间都是可以转换的,但转换后,就必须得放弃以前的权力。 不在其位的时候,如果一定要对别人的事务提意见,那也很简单,只须到政令厅去报备一下就可以了。 在提意见方面,将军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无论贩夫走卒,还是公卿大将,对不属于自己管理的领域提意见,途径都是相同的政令厅,具名或不具名的提出谏言。 赵云在高唐时,几乎每隔上十天半个月,都会去政令厅走一遭,提的意见也是五花八门,其中就包括了他刚才说的这些道理中的一部分。 “……”田豫嘴巴张得大大的,怎么都无法想象,赵云所描述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人人都可以向君主提意见,在历史上还有典故可寻。 不过,邹忌讽齐威王纳谏的德政,也就是开始时门庭若市,其后一共也只持续了不到一年时间,然后就无疾而终了,说是没人能提出新的意见了。而青州这项政策貌似已经持续了两年多,那个政令厅居然还没取消? 而且,赵云这种亲信大将,跟随王羽南征北战,当面进谏的机会有的是,怎么会用这么曲折且没效率的方式提出谏言呢? 怕因言获罪?怎么可能,敢一个人去单挑两万胡骑大军的赵云会怕?开玩笑么!再说了,赵云在高唐可是名人,认识他的人多着呢,他就算匿名提意见,也会被人注意到吧?有啥迂回的必要么? 总之,田豫是理解不能。 赵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一开始,大家也不太习惯,可时间长了,慢慢也就习以为常了。主公只有一个脑袋,两只耳朵,就算他再怎么虚心,要是大家天天都跑去进谏,那他就什么都不用干了。 所以,将其形成制度,由专人负责,天长日久的运行下去才是王道。只是其中的道理,不是空口白话就能说得明白的,最好的办法,还是实际去体会一下。 “那,骠骑将军对你的意见做出回应了吗?”田豫理了理思路,将那些理解不能的过程和原理抛开,直接将结果纳入了思考范畴。 “尚未。”赵云摇摇头。 青州新政的文书工作通常都很快,实施起来却比较复杂,通常都会在小范围做个试点,试运行一段时间,看看效果,收集反馈意见,然后再扩大范围,如是往复几次,才会最终定案。因为新政很多都是利民政策,所以各地地方官对试点盯的都很紧,争抢的也很凶。 如何消除草原的威胁,不是内政,至少现在不是,那是个很长远的命题,对此有兴趣的除了书院的蔡邕等几位学者之外,就只有赵云一个。他提的几项意见,也不过是空想而来,当然谈不上形成政策,并得到王羽的回应了。 事实上,他提意见的时候,北疆大战已迫在眉睫,王羽有没有空看都是个问题。 “那……”问题似乎又回到原点了,就在田豫忧心忡忡的当口,两军之间,大嗓门的传令兵们已经开始劝降了。 “传大汉骠骑军翊军将军云将令:弃械投降者伏地,除残害过汉民者之外,降者皆可免死!” “大汉骠骑军……” “弃械伏地……” “降者免死!” 几十名传令兵挥舞着令旗,围着被包围的两支残军来回跑动,声音阵阵传来,仿佛石子落在了平静的水波中,引起了阵阵波澜。 田豫长叹一声,知道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兵不厌诈是兵家常态,但劝降却不在其中,赵云以骠骑军的名义下达劝降令,如果事后反复,或许能找到很多借口,但名声上的污点却是抹不去的。 招降之议,已成定局。 疾风骑兵的将士倒也没太多不满,赵云不是一味宽容,而是留了余地,杀害过汉民者,不在招降令的保护范围之内,总不会放过了凶手就是。 坦白说,屠杀匈奴骑兵的时候,是很畅快,但杀那些老弱妇孺,确实没什么成就感。兄弟们是名震天下的骠骑军,又不是胡人,只有打败强劲的敌手,才能获得荣誉,怎么能和胡人一样呢?那是自甘堕落! 而对胡人来说,这简直就是一根救命稻草,将他们从绝望的深渊中拉出来的希望。 无力再战,又被人团团包围,本以为只有等死一途,毕竟青州军对胡人一向毫不留情,现在却出现了一线生机,山穷水尽,柳暗花明,这让人怎不激动? 连近乎疯了的步度根都露出了震惊中略带喜意的神情,只有弥加和他的部众们脸色剧变,很快,脸上只剩下了满满的绝望神色,很多人甚至直接瘫倒在地上。 完了,全完了!这下连困兽犹斗的盟友都没了! 第七四三章汉道乃昌 这么明显的异状,当然逃不过赵云的锐目,他当然不会掉以轻心。 等部族武士按照青州军的指示,在步度根的率领下,扔下武器,把手抱在脖子后面,垂头丧气的排成长队,开始投降时。赵云又做出指令,命人将步度根的部众和弥加的部众区分开来,然后分别审问。 答案很快水落石出,弥加不是专门来救援的,而是鲜卑见势不妙,派他来后路打个先战。而弥加最重要的职责,就是将在汉境抢到的财富运送到安全的地方,其中就包括了第一批掳掠出来的汉民。 鲜卑退回草原的计划,是入关前就做好的。 从头到尾,他们都是报着占便宜的心态,而非孤注一掷,鲸吞中原。 事实上,别说现在的鲜卑,就算是历史上的匈奴、五胡乱华时代的胡人、乃至后世的满清,哪怕在攻入中原腹地后,也没足够的信心站着脚,直到众多的汉奸们让他们看清了中原王朝的虚弱,这才战战兢兢的开始蚕食鲸吞。 未虑胜,先虑败,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倒是符合兵法中立于不败之地的原则,所以,胡骑才这么难对付。 在许攸先后与魁头等鲜卑首领,以及鲜于辅等杂胡领袖通气后,早就布置好的计划开始实施,这才有了李十一等人撞见的那一幕。 其实那已经是计划后期的内容,最先一批,早就随着弥加上了路。所以。收到弹汗山的急报后,魁头才派人追上弥加。叮嘱他实施这个伏击计划。李十一碰到的那个通胡的女子,透露的也正是这个计划。 因此,听了赵云的赦免条件后,弥加等人才那么绝望。 胡人本就没把汉人当人看,他这个押送的头目为了赶路,更是一路疯狂催逼。从下洛启程的十数万汉民,从白山走出来之后,十停里面就已经去了二三停。饥饿、寒冷、虐打、疲劳……致死的因素太多太多,弥加手下的四千余人,没有一个能逃开罪责的。 对这帮刽子手,赵云也没什么好客气的,直接拉到鲜卑大营外,挡着十余万鲜卑老弱的面,一口气屠光。 田豫一度很担忧。他觉得赵云这招杀鸡儆猴固然很有道理,但却有不小的风险。 那营里到底有十多万人,而且都是敢握刀的那种。换成在中原,就可以理解成在一个民风彪悍的地方,挡着很多人的面,屠杀他们的亲人。就算这么做的是官府,都有可能激起民变,何况还是异族敌人? 但鲜卑人的反应,却见证了赵云此举的正确性,看到弥加和步度根的联军失败。一部分人被屠杀,另一部分人垂头丧气的跪着。营内的鲜卑人都在哭,却没人发出声音,而是抱着头,趴在地上哀哀而哭。 像是在乞怜,更像是在表示臣服,任由处置的样子。 田豫看得莫名其妙,这一路赵云穷追猛打,兵锋犀利,换成普通的乌合之众,早就崩溃了。这些老弱的顽强他全看在了眼里,比起中原的百姓,胡人老弱要彪悍许多。 结果就是打了这么一仗,对方就全趴了?这到底是出于何种原理呢? “很简单,草原上强者为尊,拳头大的说出的话,就是法则。”给出答案的是秦风,这位义从老兵嘿嘿笑道:“先前咱们一路打到弹汗山,是偷袭,路上击溃的部落,都是没有精壮保护的,打赢了也不算是本事。所以他们不服,现在……” 他朝战场上指指,又朝步度根那些残兵败将,以及正在被一群接一群斩杀的弥加部呶呶嘴:“喏,明白了吧?他们的保护者也完蛋了,所以,他们就认栽了,服了。” “可是,昨天明明……”田豫没明白,他更乱了。他是雍奴县人,虽然也在幽州,但离边墙尚远,少年常在冀州游学,对胡人了解有限,秦风说什么,他也只有听着的份儿。 然而,在他看来,秦风的道理似是而非。 突袭弹汗山的一连串战役是偷袭,昨天晚上那个又是什么?那可是连自己都觉得诡异,莫测的计谋啊!偷袭不是实力,诡计就是?这是哪门子道理? “唔,这个啊……”秦风挠挠头,很吃力的解释道:“大概是怎么回事,他们只认战争的胜负,不问过程,反正咱们打败了他们的精锐,所以就是比他们强。或者,他们以为昨天晚上子龙的计谋是法术……对,就是法术,你知道的,越是没文化的人,就越怕这个……” ……什么乱七八糟的,田豫腹诽不已。 青州的新政也不容易理解,但那只是其中蕴含的思想太深邃,一时难以理解,并非不合逻辑。而秦风所说的这些胡人的规矩,实在让人无从置评。 没办法,田豫只能故技重施,忽略过程,直接考虑结果。 如果秦风不是胡说八道,那么,这一战应该就算是尽收全功了。不但如此,还额外救出了十万汉民,对这场遍及幽州的大战来说,意义相当重大。 他现在比较关心,赵云下一步会怎么做。 现在最稳妥的,就是原地待命,派人翻过白山,去关内探查局势,最好能和主力取得联系,据此来拟定下一步的战略。但以田豫对赵云的了解,他觉得对方一定不会这么老实的。 其次就是分兵,一部分人看守俘虏,保护汉民,另一部分人返回幽州助战。 这个策略的风险较大,容易撞上从关内退兵的鲜卑主力大军。从俘虏口中审问出来的情报中判断,鲜卑大军随时都有可能展开全面撤军行动,一不小心撞上了。就算是赵云也未必抗得住啊。 再次也是分兵,继续在草原上逡巡。寻找扩大战果的机会,看到部落就打,能凑巧碰到弥加这种撤退先哨部队更好,至不济也能把附近的山川地势探查清楚。 当然,这些事不急在一时,收降和解救工作还是很复杂的。 鲜卑人虽然屈服了,但只是一时的,就此认为他们会服服帖帖。那就大错特错了,严密的控制是必须的。 对此,疾风骑兵的将校们都没什么经验。义从的老兵不少,但公孙瓒对异族一向都是杀光拉倒,而且他也没俘虏过这么多胡人,何来经验可谈? 田豫的组织、调度能力很不错,不过在被公孙瓒提拔到身边当幕僚之前。他顶多只管过一县之地,几千人他能料理得过来,一下子上升了几十倍,他也没什么头绪。 赵云更不用说,就算是自己的军队,他也不擅长指挥多兵种的大兵团。他的风格就是一柄快剑,招式如电,一剑封喉。让他直取要害,那是一个顶俩,料理收降纳叛这种很复杂的琐事。那是诸葛亮和于禁的专长。 一时无法,赵云干脆把这事儿先放下。让田豫、秦风带大队人马在这边看着,自己带了几百人按图索骥,解救自家百姓去了。 很难想象,当疾风军的旗帜出现在山谷口的时候,引起的是怎样的动静。 先是一瞬间的静默,下一刻,仿佛白山崩塌了一样,山洪海啸般的欢呼声充斥了整个世界。 守山谷的几百个胡人一直盯着外面的动静,在发现弥加惨败被屠之后就做了鸟兽散。谷中的汉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敢便逃。胡人有的时候会故意玩猫捉老鼠的把戏,很难说这是不是试探,何况出关几百里了,他们连方向都分辨不清楚,这天寒地冻的能逃去哪里? 等到汉军的旗帜出现,一切疑虑顿时消散,人们用尽浑身的力气,宣泄着的心中的喜悦。 “王师!是王师啊!没想到封某还能再见到王师!爹!娘!一定是你们和封家的列祖列宗在保佑孩儿,让孩儿不至埋骨他乡,使祖宗蒙羞啊!”一个穿着破烂长袍,留了一缕长须,貌似读过书的中年人跪在地上,高举双手,大声悲呼。 “看呐,是骠骑军的旗!骠骑将军来救咱们了,咱们可以回家了!”认识或不认识,喜极而泣而的人们再顾不得许多,彼此对视,击掌,拥抱,拍着对方的后背,同时放声大哭,用尽一切办法,将自己的喜悦分享给别人,同时感受着别人分享给自己的幸福。 赵云哪儿见过这阵仗,正不知所措时,场面又发生了变化,变得更加混乱起来。 “娘子,娘子……你在哪儿啊,骠骑将军来救咱们了,没事了,咱们没事了!” “儿啊……” 也不知谁喊了第一声,却一下唤醒了正在宣泄死里逃生的喜悦的民众,欢呼声顿时消失,代之的是呼儿唤女的呼声,不时还夹杂着阵阵哭声。哭声中有重逢的喜悦,也有知晓亲人噩耗的悲伤,更多的却是牵挂和焦急。 这场面让人心酸,更让人揪心,被气氛感染是一方面,骑兵们也很担心,胡人将汉民关押在几个山谷之中,每个山谷都有超过万人,这要是乱起来,互相拥挤踩踏就麻烦了。 但他们也没办法,维持秩序的事,他们并不擅长,而且几百人想安抚上万激动的百姓,确实也太难了些。众人齐齐看向赵云,希望这位主心骨能想想办法。 赵云也有点发愁,这比打仗可难多了,自己经验不足,哪儿有什么办法?可放着不管也不是个事儿,听到这边的动静,另外几个山谷也开始骚动起来了,万一为了寻找亲人,十万汉民失去秩序,那…… 可现在能怎么办呢?用更大的声音压倒他们?凭自己的中气,吼一嗓子倒是没问题,可问题是,有用吗?会不会反而吓到人? 想了又想,他突然灵机一动,向骑兵们打了个手势,然后带头放声高歌起来:“严风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嫖姚……” 骑兵们微微一怔,不知道赵将军这个时候唱军歌有什么用,但还是下意识的齐声应和:“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 歌声高亢如云,豪情冲天,瞬间压过了满山遍谷的呼儿唤女声,人们愕然相望,呼声渐渐低沉,歌声越发高亢起来,汉军将士血染碧沙,奋勇杀敌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 “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 歌词用词并不生僻,即便没读过书,也能听个大概,至少能充分感受到其中的气氛。 “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胡无人,汉道昌。”到了最后那句言简意赅,有如宣言一般的六个字,望着山谷上空猎猎飘扬的汉字军旗,整个山谷的人都跟着应和起来。 胡域无人,汉道乃昌。 第七四四章锦囊妙计 这一忙,就是从早到晚,等安置工作大致结束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疾风军的将校们一个个都是头昏眼花,疲倦欲死。攻击敌人,把十倍于己的敌人当羊赶,他们做过不止一两次,可安置十万人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个中滋味,辛苦艰难,实在是让人不堪回味。 更悲苦的是,安置结束后,秦风等高级将领仍然得不到和期盼已久的毡榻亲密接触的机会,而是被主将赵云抓住,召开军议,商议接下来的行动。 “本将以为,国让兄的说法是很有道理的,所以接下来,进兵之事姑且放放,关于如何安排、控制俘虏,我有了些想法……”赵云兴致勃勃的说着,全然不顾众将已经变成苦瓜的脸。 “早知道就应该依照前例,都杀光了事,不然怎么会有现在的麻烦?”秦风低着头,小声嘟嘟囔囔。之前赵云给田豫解释的时候,他觉得赵云说的有道理,但经过了今天的安置之后,他终于意识到,赵云的命令到底意味着什么了。 留下十几万俘虏,再加上十万汉民,疾风骑兵的马蹄算是被彻底拴牢了。进兵之事姑且放放?不放能行吗?二十几万人哇!要保护一部分,还要防范控制另一部分,疾风军这点人手够不够用都是两说,还说什么进兵? 就算内部事务都处理妥当了,带着二十多万人,行军速度肯定和蜗牛一样。别说来去如风的奔袭了,万一遇到敌人。连跑都没法跑,只能死扛。要是不小心遇到鲜卑撤退的大股部队,搞不好会把前面赚的全都赔光也说不定。 想到未来这段日子,秦风心中一片灰暗,哭的心都有了。 “将军的意思,莫非是效仿鲜卑?将部众打散安置?”在这个议题上,能跟上赵云节奏的唯有田豫。别看秦风等人一个个都是叫苦连天的,实际上。在安置工作当中,田豫一个人发挥的作用,比他们一群人还大。 秦风倒是不会为此而自卑,他只是个武将,干嘛要管这些文官的勾当啊? 鲜卑人在押送汉民的过程中,是将每家人都打散了的,这样最大的好处就是防止汉民逃跑。汉人对家族的重视。远在鲜卑人之上,即便是个人有逃跑的机会,他们也会想着要把全家人一起救出来。 鲜卑这个打散的策略一出,汉民想找到家人都难,遑论全家逃亡?所以,弥加在出兵夹击汉军的时候。只留了几百个人看守,却依然游刃有余。 “正是。”赵云微笑颔首,并没有因为被人看出在借鉴,有什么不安。 “不过,胡人对家族似乎不那么看重吧?”田豫想了想。提出了新的疑问。 他不是在找茬,拾遗补缺本来就是幕僚的职责。青州军的传统也是言者无罪,提倡所有人都毫无保留的畅所欲言。田豫本来就是个很有想法的人,随军近月,自然而然的融入了这个氛围。 “的确,胡人对妻子都视为财产,妻子儿女被人掳走,就像是商人折了本,努力再赚回来就是,不会和咱们中原人一样,有投鼠忌器之类的顾忌。”赵云点点头,认可了田豫的说法,在胡人和汉人虽然长相差不多,但各方面的差异却是极大。 要是有人夺了高唐城,把全军将士的家眷都抓住,即便以骠骑军之强,也随时都有可能军心崩溃。但对鲜卑人来说,这十几万家眷损失掉,并非难以承受之痛,反正还有很多随军的小部落,只要将其吞并就可以了。 “把胡人分开,并不是防止他们逃跑的意思,而是令其无法反乱。”赵云进一步解释着自己的想法:“根据秦校尉等人的说法,普通牧人和女人都是很无知的,虽然也很凶残,但他们在部落中,本来也是受人驱使压迫的,所以,那些长老才是关键……” 草原上生存条件很恶劣,上了年纪的人通常会被视为累赘,是很难有善终的。另一方面,草原人没有系统的知识传承,知识都要靠口口相授,老人的经验、阅历又是很宝贵的财富。 于是,长老制度应运而生。普通的老年人,只能在失去劳动能力后,自生自灭,但老年人中出类拔萃的,则会成为长老,可以在部落的重大决策上起到很关键的作用。 其实,这和中原的世家豪门骨子里是一样的东西,只是草原上部落的兴衰周期很短,这些草原世家不具备长期传承的条件而已。 “没有这些长老的引领,这十几万牧人和妇孺就是纯粹的乌合之众,想作乱也找不到领袖。何况,依照草原上的法则,做为战胜者,我军对这些人本就可以生杀予夺,所以,只要组织得力,就不会有什么麻烦。” “将军此言有理,就这样做吧,不过……” 田豫认真的思考片刻,在桌案上放着的舆图摊开,指点着说道:“我军现在所处的位置有些……敏感,若是没有俘虏和民众,这里再好不过,正好方便轻骑纵横捭阖,可现在么,就算安定了俘虏,在这个随时有被兵之险的地方,恐怕也……” “若是转移,一来队伍太过庞大,行动缓慢,二来鲜卑虽有退意,但其仍在围攻居庸城,说不定还会有场大战,将军护送民众,押送俘虏,怕是会延误了军机呐。” 古往今来的武将,都不怎么喜欢俘虏,杀俘者比比皆是,原因就在这里。俘虏很累赘也很麻烦,而且还有隐患,放了的话,又会削弱战果。 这次,赵云也没主意了,现在疾风军的最大问题是孤立在外,没有情报来源。弥加的部众出发的很早,幽州的局势变化又很快,若是没有这些累赘,赵云肯定是要入关探探究竟的,现在么…… “报……”正为难间,帐外一阵脚步声急响,下一刻,传令兵掀门而入,高声通报道:“启禀将军,蓟县有信使到!” “蓟县信使?”赵云大吃一惊,腾地站起身来,众人也是面面相觑。 蓟县的信使怎么可能找到这里来?疾风军最后一次向后方通报位置,是在奔袭弹汗山之前,其后转战千里,无暇也没办法向后方通报,蓟县的信使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尚未可知,能直接找到这里来……难道他有顺风耳吗? 不会是假的吧? “来的是沐校尉……”来通报的传令兵很机灵,知道主将在惊讶什么,一句话就解释了所有疑团。 沐汪从军,和徐庶是同一时期,资历尚在赵云之上,是王羽的心腹嫡系,军中认识他的人不少,做假是不太可能的。 “快,快快有请!”赵云大喜,连声吩咐道。 不多时,一脸风霜之色,衣衫褴褛的沐汪进来了。大氅白色那面已经变成了灰黑,倒是土黄那面依稀还有些旧日模样,制作精良的皮甲上多了好几处豁口,时隔多日,隐隐还有血迹湛然,最狼狈的还是他的皮靴,前面破了个大口子,能很清楚的看到他的脚趾。 “沐校尉怎地搞得如此狼狈?” “木头,你怎么找来的?从蓟县来,这么说,主公果然到蓟县了?” “沐校尉,看你这样子,吃了不少苦啊,好像还经历过激斗,不止一场……你不会是追在弥加的队伍后面过来的吧?” 看到同僚这副模样,众人又是惊讶,又是担心,七嘴八舌的问候起来,沐汪顿觉头晕脑胀,很是花了点时间,才把握住重点,抛开田豫等人的寒暄和秦风几人没什么重心的问题,他回答的是赵云的疑问。 “子龙将军说的没错,末将正是追在弥加后面来的……”他将和李十一等人分手前经历过的那些事简要说明一遍,然后解释道:“末将闻讯后,担心疾风军安危,却苦于不知将军行踪,无奈之下,只能先追上弥加部再说,路上和胡人游骑碰上了几次……” 说着,他的神色有些黯然,当日的八名精锐斥候,救人时战死一名,重伤一名,由两名伤势稍轻的人带回了蓟县。黄泽留下引领难民自救,李十一孤身上路,他则带着一名同伴北上。结果在路上和胡人游骑的战斗中,那名同伴为了掩护他,战死了。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木头,你也别太难过,曾铮他死的很光荣,没丢骠骑军的脸,自有后世千秋万代,祭祀他的英灵,永享供奉。”秦风正色安慰道。 “秦兄说的是。”沐汪点点头,收敛心神,肃声道:“子龙将军慧眼如炬,识破了胡人奸计,将计就计,末将的示警,只能算是亡羊补牢。好在末将本也不是为了这个来的,主公明见万里,却是想到了现在的情况,有命令给将军。” “哦?”赵云顾不上安慰沐汪,心下已尽是惊喜。喜的是他现在正有些迷茫,王羽的命令便似及时雨一般的到了,惊的是王羽仅凭自己奔袭弹汗山的行动,就料到了今日的局面,简直是未卜先知啊。 “主公如何吩咐?”他急急问道。 沐汪翻出一柄小刀,在大氅侧面一划,露出一个油纸包着的小包,将包裹打开,里面赫然是三个锦囊。他从中选了一个出来,递给赵云:“将军请过目……” 第七四五章长久之策 中军帐内静悄悄的,疾风众将都被主公突如其来的锦囊妙计吓到了。 他们齐刷刷的盯着赵云看,像是能从对方的脸上看出锦囊的内容似的。 而一向处事沉稳的少年大将,也确实不负众人所望,一边看信,脸上的神情也是变幻不定,内心的不平静完全表露了出来。只是过犹不及,因为他脸上的表情太过丰富,反倒让众将琢磨不透了。 秦风性子最急,耐不住这肃静,悄然走到沐汪身边,一连串的问道:“木头,幽州那边打得怎么样了?你什么时候从主公那里出来的?这锦囊怎么会有三个?另外两个,能不能看?” “战局说起来可就长了……”沐汪没急着解释,王羽的锦囊上所书,不会有太多关于幽州战局的内容,那是他要给疾风众将解释的内容。那么复杂的话题,他可没兴趣解释好几遍,而且他也看出来了,秦风关注的重点不在战局,而是另外那两个锦囊。 “至于这三个锦囊,上面的内容是全然不同的,针对的是三种不同的情况……主公事先有言,拿出一个,另外两个就要当场销毁,以免扰乱视听。” “不是吧?看都不能看的?”他不解释还没事,一解释,秦风的好奇心就更浓了,他抓耳挠腮的想了一会儿,终于憋出个新问题来:“那,那这三只锦囊分别在什么情况下开启,总能说一说吧?” “这个可以有。”沐汪点点头。扳着手指答道:“一就是现在这样,子龙将军击败胡人。并且尽数俘虏了鲜卑部众;再有就是疾风军战胜,却未能聚歼之,正在追杀四散逃敌;最后,则是战局还在胶着状态……” “这么说来……”秦风想了想,突然像是有了新发现似的,怪叫了一嗓子:“啊呦!主公没说啊,没提我军打败胡人后,尽屠其族。凯旋而归的可能性,是在锦囊里,还是说,主公干脆就……” “主公早料到本将不会尽屠其族了。”给出答案的是赵云,他已经看完信了,脸上的神情很激动,有喜意。但更多的却是高山仰止般的崇敬:“主公不但料到了云会怎么处置,而且还指明了解决眼下困局的良方。沐校尉,你来的确实很及时啊,弟兄们的牺牲没有白费。” “……那可不敢当。”沐汪听傻了,他也没看过锦囊中的内容,不知道锦囊里到底有什么扭转乾坤的妙计。竟使得赵云如此激动,更不知道疾风军大胜之后,还有何困境可言。 秦风、田豫等人更是惊诧莫名,在他们看来先前那个困境根本是无解的,除非抛下俘虏和汉民不管。否则疾风军的战力就得不到解放。就算牺牲疾风军的战力,要如何把这些俘虏带回幽州。之后如何安置都是大麻烦。 从前汉廷不是没接受过降服、内附的草原部落,这些部落要么是变成了鲜于氏那样的杂胡世家,拥有比州牧还大的潜势力,要么就是象南匈奴那样,先蛰伏,后反乱。 这肯定不符合王羽安定幽州,以腾出手来争鼎中原的战略。同样的,若王羽的授策,是出于短时间第的考虑的急就章,赵云也不可能露出这副神情。 “子龙将军,这信上到底……”田豫迟疑问道,他不确定这信上的内容机密程度如何,故而没有贸然提出要看信,但赵云的回应却很直接,他随手将信递过,肃容道:“正要教国让兄知道,按照主公之意,此计能否顺利实施,须多多倚仗国让兄大才。” “……”田豫一脸茫然,顾不得谦让了,急忙展信来看。 “子龙既得此信,武勋之上当又增荣光矣,吾心甚慰。日前在高唐,子龙曾上书政令司,言及平胡、安胡之策,故吾料此战后,子龙当尽收其众,而非屠之。以子龙之勇,俘之尚易,安之却难,千百年以降,亦无有良策可妥善处之。吾思之久矣,思得一策在此,子龙可据以施行,以为试点……” 锦囊之信,极有王羽的特色,开篇寥寥数语,说明前因后果,然后直入主题。然而,看到前面还没什么,看到主题之后,田豫却是失声惊呼了出来:“筑城?在草原上筑城?” “筑城?”众将都是一愣。 草原和城池,这两个词似乎完全没有关联性啊。 草原上没有城池,有很多因素,客观上的诸如:草原上物资匮乏,连足够的木材都没有,牧人也没有足够的工匠,搭个帐篷还能凑合事,筑城就实在太难为他们了,诸如此类。 但最重要的还不是这些,而是草原上没有筑城的必要性。 中原的城池要塞,通常都是依道路河流而建,除了保护城内居民安全之外,还有做为要塞,截断交通的作用。 正是因为众多城池的修建,中原的战争才动辄旷日良久,逐城逐地的攻略,是所有武将都要尽量避免的战法。 但在草原上,城池就失去这个作用了。牧人们逐水草而居,行踪不定,不可能每到一处就建个城出来。 就算建了城,也起不到屏障的作用,因为草原上没有固定的道路,只要辨明方向,就怎么走都行。除非修的是长城,否则根本起不到屏障的作用。 另外还有个戎守的问题。 汉朝不是没在草原上建过城,疾风军目前所在之地,就是西汉时雁门郡的范畴。在汉武帝时代,汉朝的疆域还要向北拓展出很远,将大半个草原都囊括在内。 在这样辽阔的疆域内,汉军一度也修建过很多城池,做为屯兵、戎卫之所。赵云在弹汗山附近征战时,至少找到了五处古城遗迹。都是西汉时所筑。 不过,随着汉武时代的扩张策略结束。这些远离中土的城市逐渐被废弃,河套被羌人占据,云中、定襄、雁门成了鲜卑人的牧马之所,并州腹地则是表面恭顺的匈奴人的乐园。 这些地方太远了,从中原输送补给耗费太大,得不偿失,在当地且屯且战又没有民众愿意前往。发配一些刑徒、罪囚过来,很快就会失去控制。令得草原上多出几股马贼,甚至几个新部落。 难以控制,又没有战略价值,所以,在草原上建城属于胡人没能力,汉人不愿意的鸡肋。 王羽的锦囊妙计,居然是这么个打算。实在出乎了田豫的预料,这个蠢办法……实在不像是算无遗策的骠骑将军的作风。赵云在看信之后表现出来的喜悦,也同样令人费解。 面对众人的疑虑,赵云云淡风轻的笑笑,摆摆手道:“国让兄,你不要着急。继续看下去。主公学通古今,算无遗策,你所知的那些弊端,想必他早有成竹在胸,他建城的用意。应该和你想的有所不同。” “唔?”那信后面确实还有很多内容,田豫本以为是王羽交待的后续军略。可经赵云提示后他才发现,原来后面的内容,倒有一大半是在解释这筑城之策。 很显然,王羽对筑城之事非常看重,甚至超过了他对幽州战局的关注。想到这里,田豫忽然心中一动,信中虽没提幽州战局,代表的是战局已经稳定无虞了吗? 不,肯定不是!若是哪有,沐汪就没必要赶路赶得这么急了,而且还有另外两个锦囊在,说明王羽很可能也有调疾风军回幽州参战的意思! 他突然觉得手中的信纸沉重起来,用尽全部心力,才将注意力集中在信上。王羽在信中不提回援之事,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战局已定,要么就是已经来不及了。 怀着这样的心情,他看完了信上内容,虽然心情沉重,但他依然有种叹为观止的感觉:“骠骑将军雄才伟略,能想人所不能想,田豫敬服。” 王羽筑城的目的,和田豫所能想到的,前人曾经做过的那些完全不是一码事,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筑城,是为了统治草原,使草原的人力物力为中原所用。 连武皇帝都没这么想过,因为这事儿根本就不可能。 如前所述,塞外苦寒之地,汉民根本不愿意来,来了也会很快失去控制。而胡人的性子比汉民更野,哪怕是汉人的罪囚,都比胡人容易约束。以中原人的权术手段,强行统治不是做不到,只是为了统治胡人花费资源,本身就得不偿失,没人会愿意这么做。 而王羽却别出心裁的想了个办法,看似异想天开,但以田豫出塞后的见闻来看,说不定还真是个不错的办法。 若能成功,那边塞从此就安宁了,不但如此,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草原的人力、物力也将会为大汉开疆拓土添砖加瓦。 王羽的雄伟策略固然让人惊叹,但田豫的忧虑却不会因此而减少,他将信还给赵云,转向沐汪,忧心忡忡的问道:“不过,沐校尉,幽州的战局真的没问题了吗?居庸之围已经解了吗?” 众将这才惊觉,刚才光顾着好奇了,居然把这茬给忘了,当下齐齐转向沐汪,眼神中都有期冀神色。 沐汪脸色一黯,缓缓开口,将出发前的局势描述了一遍:“其实……” 众将纷纷色变,秦风冲到沐汪面前,两手按住他的肩膀,急问:“单将军说……很难撑得过五天?他那人一向歇斯底里,他说五天,以将军的本领,说不定能挺个十天八天也说不定呢,木头,你出来几天了?咱们现在就回军救援,说不定还能赶得上!” 沐汪摇摇头,满脸都是苦涩:“末将连夜出发,一路急行,如果从第二天开始算起,今天刚好是第五天……” “什么?”秦风的瞳孔猛然收缩。 疾风军所在的地方,离居庸城的直线距离并不远,但中途要走山路。所以,就算赵云马上抛下所有事,连夜赶路,马不停蹄,一点冤枉路不走,到达居庸城也得三天之后。 而这边这么多事没处理完,赵云又岂能说走就走?也就是说,无论怎么样,疾风军都赶不上那场可能会发生的大战了。 秦风一时间也不知道是盼着大战发生,还是不发生。 发生的话,王羽军力有限,说不定会很危险;不发生的话,故主公孙瓒就死定了! 胡人不会什么都不作,就这么老老实实的退走,鲜卑人没少吃白马将军的亏,就算是居庸城下偷袭加围攻,胡人都没能占到便宜。明明兵力占据绝对上风,但给予对方的杀伤,反而是公孙军杀胡人更多些。 鲜卑人肯定明白,留下公孙瓒,对未来是多大的威胁,所以…… 因大捷而带来的喜悦不翼而飞,连赵云都在想,自己是不是过于贪功了?若是早点放弃部落联盟,回到边墙内的话,是不是就不会有鞭长莫及的遗憾了? “各位,各位!” 沐汪突然大声说道:“没什么可担心的,主公会有办法的。这么多年来,多少次比这更危急,更艰难的局面,主公都在谈笑间,轻易涉险而过,今天这种事,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子龙将军,国让先生,既然二位已经理解了主公的吩咐,那就不要多想其他事,专心完成眼前的任务吧!” 第七四六章黑云压城 毫无保留的信任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赵云倒是能做得到,但疾风众将,特别是义从出身的那些人,就只能说是勉强为之了。之所以没有提出异议,只是因为现实情况就是如此,非人力所能改变。 嘴上答应着,心情却沉重至极,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不过,比起蓟城的气氛,疾风军就小巫见大巫了,就在沐汪抵达疾风军营地的同时,蓟县北门外,正有人伏在雪地上,放声大哭。 “千错万错,尽在单经一身,还望王君侯念在从前的情分上,不计前嫌,救我家主公一救。若得如此,经来世必结草衔环,以报君侯之恩……” 这是个星月无光的夜晚。 铅云低垂,仿佛压在城头一般,让人倍觉压抑。呼啸的北风掠过无遮无挡的平原,在幽燕大地的每一个角落中肆虐着,嚣张着,将单经的哭喊声吹得支离破碎,让人很难清晰的听到每一个字,却将哭声中那股悲伤、绝望的意念,送到了每一个人心中。 “居庸城已经危机到这种程度了吗?单主簿那是多傲气的人啊,竟然……” “白马将军不会真的要……唉,这世道,果然是好人不长命么?” “骠骑将军重情重义,名声播于四海,他不会真的见死不救吧?” “谁说得准呢?传言毕竟是传言,肉食者的心思,咱们这些草民岂能猜得到?” 人们议论纷纷。 如今幽州的杂胡势力在燕国、南渔阳以及范阳基本上已被肃清。没了豪族的控制,民间的舆论一下就被施放出来。惋惜者有之,善祷善颂者有之,不解者亦有之。 胡人恨之入骨,除之后快的人,汉人自然会对他很有好感,不论刘虞通过杂胡豪门的嘴,宣扬了多少胡人无辜,怀柔有理的大道理。百姓都不会轻易入彀。 铁一般的事实摆在这里,多年以来,公孙瓒的强硬手段的确很大程度上限制了胡人侵攻的次数,若是没有公孙瓒,胡骑又岂会几年才来一次?刘虞一提议和,就那么痛快的答应了? 要知道,当年鲜卑最嚣张的时候。天子要送公主给檀石槐和亲,对方都不肯呢,因为檀石槐觉得自己赢定了。要是当时就有公孙瓒在,看看他还敢这么猖狂不? “不懂就别瞎说!救?说的倒是容易,可你们知不知道,西关外面有多少胡骑?十万!还有跟着来起哄的部落牧民。少说也有三四十万胡人,要不是一口气来了这么多胡人,你们以为白马将军怎么会吃败仗?” 围观者中,也有见识不凡之人,对众人的感慨和悲叹嗤之以鼻。 “骠骑军这次也是大举北上。但兵力却分得很开,不花点时间将兵力集中起来再决战。难道是去送菜的吗?别以为现在安生,就没事,别忘了,东边还有蹋顿的四万大军虎视眈眈呢!要是冒进吃了败仗,再被乌丸杂种抄了后路……” “嘿,你们也听到风声了吧?胡人正把代郡和上谷的百姓往塞外赶呢,骠骑将军神武盖世,青州也是家大业大,就算吃了败仗,大不了退到易水南边,保住冀州也不为难,倒霉的可是咱们这些苦哈哈!所以说,不懂,就别跟着瞎起哄了。” 一番话出口,围观众顿时安静下来,心里哇凉哇凉的,没错,大伙差点忘了,现在仗还没打完的,搞个不好,说不定自己也会和上谷的邻居们一样凄惨。 不说出塞后被残忍的胡人奴役的漫长生涯,单说这天寒地冻的,能活着越过白山者又有几人?同情别人之前,首先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能力啊。 “可是,不是人人都说,骠骑将军勇武盖世吗?不就是几十万胡骑么,他老人家总该有什么办法吧?”也有人不甘心的说着,但说的人很少,说话的声音更低,说不几句,他们自己也觉得没道理,讪讪的住了口。 连普通百姓都有见于此,城外的单经当然不会不清楚。他甚至比百姓知道的更详细,连青州众文武的争论和态度,都一清二楚。 即便是诸葛亮那个面面俱到的计划,救公孙瓒也只是尽人力,听天命,不过那多少还有个盼头。而王羽不知是如何考虑的,竟然连这点希望都不给。 虽然他派出了多路斥候,四处试探,联络友军,却始终按兵不动,眼看着五天就这么过去了! 单经说的居庸城撑不过五天,确实是怎么严重怎么说,可是,从邹丹一日三次传过来的消息来看,他这张嘴,确实有点乌鸦嘴。在鲜于辅、鲜于银的全力攻击之下,居庸城的防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削弱着,崩溃着。 公孙瓒退入居庸城时,城里还有四千左右的残兵。胡人围攻了近月,收效却很有限,守军伤亡不大,攻击方同样没有太大的伤损。 等换了鲜于辅等人上阵,只是第一天,就造成了守军五百人以上的减员!居庸城毕竟不是什么坚城,公孙军也更擅长野战,而非守城,有了鲜于辅等人得自汉军的攻城技术,公孙瓒很快就呈现出不支之态。 第二天,又是五百! 第三天,由于守军的减少,失去了回旋余地,单日伤亡骤然增加到了八百以上! 要不是第三天的激战,公孙瓒冒险派出了敢死队出城逆袭,摧毁了大量的攻城器械,到今天,居庸城恐怕已经失守。 饶是如此,接下来两天的伤亡,也达到了七八百。也就是说,城内的守军连伤员都算上,也不超过一千五了。而这两天时间内,鲜于辅再次打造出了足量的器械…… 连日的攻城战,攻城的杂胡军和胡人损失也不小,但他们的兵力实在太多,轮番上阵还有余裕,城内的守军却是无论体力还是兵力都已经到了极限。 毫无疑问,除非明日老天开眼,降下一场暴风雪,否则,公孙瓒是无论如何也撑不到第三天了。 单经没法继续再等,他要回西关,去和公孙瓒共生死,临走之前,他还想再尽最后一次努力,于是才有了这哭门的一幕。 但哭了这半天,虽然同情者众,连城头的青州将士,都纷纷落泪,但城守府方向却始终没有任何动静,他绝望了。 “既如此……单某唯愿王君侯武运常隆,将来总有为幽州边军三万将士报仇雪恨之日,告辞了!”单经扬声高喊,随即翻身上马而去,从话出口那一刻开始,他便再未回头看过一次。 如此决绝,如此悲壮! 马蹄声很快就消失在风声之中,太史慈凝视着那片化不开的黑暗,重重在城垛上砸了一拳:“这仗打的……真他娘的憋屈死了!主公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变得一点都不痛快了呢?咱们辛辛苦苦的来救人,现在搞得倒像是坏人一样!文长,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主公他……总有什么考虑的吧?”魏延闷声回答,但语气里的那股不甘心的劲头,怕是聋子都能听出。 “考虑什么啊?”太史慈挥手又是一拳,砸得城垛上冰屑乱飞。 “都是孔明那些人不好,没事老是说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要主公谨慎言行什么的……没错,主公总是身先士卒,确实不大妥当,可要是没了那股子锐气,主公还是主公吗?咱们骠骑军还是天下第一强兵吗?你知道这是什么?暮气!这就是暮气!” “嗯,是暮气。”魏延点点头,出奇的没有附和太史慈怒斥诸葛亮的话头,而是看看四周,见无人注意这边,方才低声说道:“子义兄,你敢不敢冒险?” “你问某敢不敢冒险?”太史慈斜睨魏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是大风险!”魏延很严肃的说着:“以寡击众,而且还是得不到任何功劳,反而会被降罪的那种……” “你……”太史慈眼珠转了转,猛然倒抽一口冷气,瞪着同僚,不能置信的反问:“文长,你不会是想要……” “对!”魏延很肯定的点点头:“就是你我,咱们一起向主公请命,去西关助战,理由就用孔明说的那一套……泰山军不可轻动,但咱们隐雾军就没这么多说道了。咱们就说去虚应故事一番,到了后再视情况想个法子,突破包围圈,将居庸城的残兵救出来!” “这……”太史慈迟疑了。他胆大包天,没什么险不敢冒,魏延的计划吓不倒他,可问题是,这个计划是要瞒着王羽进行,相当于欺君,这事儿他可做不来。 魏延看到太史慈神情,便知道对方的心意,也不继续劝说,话锋一转道:“子义兄若是不敢去,那某便自去请命,还望子义兄不要说破其中关窍。” “西关虽然还有些兵马,但你单枪匹马,却是孤掌难鸣。”太史慈摇摇头,一脸严肃:“还是某与你同去,但须得禀明主公才是……你放心,主公不是喜欢隐藏心事之君,他的考虑不能对单经说,却不会瞒着你我,你我这就去请战便是。” 第七四七章知我者公明 在寒冬的夜幕下,不知多少思绪翻飞着,聚焦于王羽一身。 理智和情感,从来就无法完全统一,救或不救居庸城,正是这两种本质相同,表现形式却往往截然相反的情绪的具体体现形式。 即便是智者如云的青州军中,能完全将这两种情绪隔离开来,完全理智分析问题的,也只有一个诸葛亮而已。 王羽至今的沉默和按兵不动,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他正在权衡和思考的明证。所以,包括太史慈和魏延在内,众将都从自己的角度,向王羽提出各种各样的意见,或是请战,或是提出某个迂回救人的策略,或是提醒他,千万不要冲动,再次涉险,亲临战阵。 单经会感到绝望,也正是因为,面对种种劝说和建议,王羽一直保持着沉默,即便是最熟悉他的徐晃,最擅长分析的诸葛亮也无从分辨,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在单经看来,王羽本意确实想出兵救援,但严峻的形势不容许他这么做。现在的形势很明显,居庸城失守之后,胡人必将大举撤退,到时青州军就可以很从容的会师,稳定幽州局势了,何苦现在冒险呢? 很多人都和单经抱有同样的想法,所以从第三天开始,请战的人就越来越少了,除了太史慈、魏延之外,只有吕绮玲显得最积极,要不是张辽反复提醒劝说,女孩说不定会使出撒娇的决战,死缠着王羽不放也未可知。 劝王羽从长计议。不要冒险的人同样越来越少,理由和请战者完全一样。但原由却不尽相同。众人都认为主公已经做出了决定,请战者不想忤逆上命,劝谏者则认为没有继续唠叨的必要了。 因此,太史慈和魏延的联袂请战,多少有了种死缠烂打的味道,毫不意外的被王羽赶了出来。 太史慈是个直肠子,魏延虽然很喜欢冒险,但也不算是个有心机城府的。加上两人的嗓门也都不小,这次请战也闹出了不小的动静。等到两人忿忿不平的从城守府中出来,黑暗中,不知传来了多少无声的叹息。 “看来王鹏举是铁了心不去救公孙瓒了……真是太可惜了。” “没办法,人总不可能是一成不变的,再怎么不喜欢权术和阴谋,权柄在手中握得久了。总也是要有所改变的。鲜卑人这次损失的非常大,弹汗山被赵子龙给屠了个遍,居庸城下还折两万多人,若是消息无误,骞曼可能也完蛋了……” “只要王羽不打算大举反攻,这一仗就可以很完美的收尾了。无论是名声。还是实惠,他都占得很足,别说救公孙瓒很难,就算不是,他又何必给自己找麻烦。救个桀骜不驯的刺头回来呢?” “话虽如此,可这样一来。咱们在幽州就算彻底站不住脚了,虽说以主公的人脉、名声,在塞上也会混得太差,可塞外的苦寒毕竟……唉!” “放心吧?用不了多久。王鹏举既然开始权衡利弊,没了那股子锐气,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变得跟其他诸侯一样。封狼居胥?或许开战前他有这样的想法,可此战之后,他自己也该知道这个念头有多天真。等他安定了幽州,回中原争雄,再几年下来,这个想法也就不复存在了……” “话不多说,阎虎,你连夜启程吧,教主公提醒蹋顿,提前做好撤兵的准备。公孙瓒八成撑不过明天,居庸城一破,鲜卑人也不会久留,乌桓大军若是动作慢了,恐怕……” “二哥放心,小弟这就动身,最迟明天傍晚,一准儿将消息带到。” 两个黑影叹息,议论,做出结论,最后分道扬镳。 如果将互相的称呼,以及对背后主使者的称谓换一下,就会发现,黑暗之中,相似的对话至少被重复了十来遍……有的姓阎,有的姓齐,还有两股姓鲜于,甚至还有一股是姓刘的! 密探们一致认为,幽州之战已经到了最后一刻,所以不惜冒着暴露的危险,向不同的方向送出了情报。 万幸的是,密探们的运气都很好,尽管随着局势的紧张,蓟县已经开始了戒严,但绝大部分密探依然从不同的渠道,很顺利的离开了城池,只有齐家的那路很倒霉的被逮到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做秘密工作,就是得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只要情报不要泄露就好。被发现的同时,齐家的死士直接咬破了嘴里藏着的毒囊,虽然他的尸体会留下一些线索,但用不到青州军顺藤摸瓜的查出其他线索,密探们就已经全面撤出蓟县了。 然而,离城或未离城的密探们并不知道,得到密探的尸体后,负责城防的徐晃并未详加探查,而是将尸体一扔,直接就去了城守府,谒见王羽。 “主公,单经离去,和子义、文长被斥出后,先后发现了五路密探出城,按照您事先的命令,只拿下了其中一股,信使是死士,当场自尽……” “嗯,知道了,公明,你做得很好,且去休息吧。”王羽点点头,脸上神情依然古井无波。 “……喏。”徐晃迟疑着应命一声,却不肯便走,脸上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 将徐晃神情看在眼中,王羽微微一笑,问道:“怎么,公明,你也要请战么?” “晃不敢。”徐晃躬身答道:“主公常说,武人应该是一柄战刀,只要心里知道为何而战,剩下的便只有勇往直前了。晃愚鲁,不敢窥测主公心意,只须听命行事即可。不过,此次您迟迟不肯表态……确实让人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因为负责城防,所以徐晃知道的比其他人更多。 按兵不动的这些天,王羽并非全无动作,除了斥候四处之外,城防外松内紧,对城内的探子、奸细进行过很严密的搜捕。从表面看来,这些举动表明,王羽有意封锁蓟县情报,似乎有采纳魏延的意见,摆个空城计,突袭居庸城下的鲜卑大军的意思。 鲜卑、乌桓联手的东西夹击之势固然难缠,但内线作战的青州军也拥有发挥内线机动的优势,孰优孰劣,不能断言。 之所以难以发挥内线优势,主要还是因为蓟县和附近奸细太多。蹋顿用不着和鲜卑主力取得联系,对蓟县青州军的动向便一清二楚了。 魏延提出的那个计划,最大的破绽就在于情报无法封锁,心理战根本无从谈起,如果斩断了胡人的眼线,那个计划倒是有尝试一下的机会。 但得到王羽详令的徐晃却不这么想,因为王羽的全城大索,做的很不彻底。虽然靠着隐雾军的帮忙,徐晃揪出了不少奸细,还盯上了几个重要目标,但他很清楚,那并不彻底。 外人不知道,徐晃却很清楚,魏延的部属接受过谍报方面的训练,但他们的主攻方向是特种作战,而非谍报,根本就称不上是专业的,也就是糊弄一下外行罢了。 其次,幽州地方势力在蓟县经营了不知多少年,眼线不知有多少,埋得也不知有多深,可谓根深蒂固。就算贾诩和徐庶联袂而至,带着隐雾军谍报系统的所有精锐,也别想在十天半月之内,将这些眼线清理光。 只消有一个漏网的,很可能就会导致大患,这种计划不是在行险,而是在故意往险境里闯!徐晃不认为王羽会这么大意。 最后,王羽的命令本身也有问题。 按照他的指示,徐晃的整肃行动只对付了一些杂鱼,真正挖出来的重要目标,却连例行的盯梢都没安排,只是交待城楼里瞭望手注意一下那几个方向。 反间?假情报?还是单纯的不想扰民过甚? 徐晃疑窦满腹,可是,就算他和最富智计的诸葛亮反复商议,对此也是毫无头绪,特别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形势已经变得千钧一发了。 蓟县向北五十里就是昌平县,从昌平西北而向再五十里,就是西关,也就是后世的居庸关,而西关和居庸城之间的距离同样也是五十里。 一百五十里的路程,步兵最快也要两天,如果考虑到要保持临战状态,走四五天都不奇怪。若王羽用的是瞒天过海的假情报之计,那么,他不但得有信心正面击败十万胡骑,而且还须对公孙瓒也有信心,认为对方至少能再支撑三天。 但那是不可能的。 无论是青州军斥候的观察,还是邹丹的求援信,都清晰的表达了相同的观点,若无意外,明天就是公孙瓒的殒命之时。 就算现在立刻动身,公孙瓒战死之前,顶多也只有铁骑和隐雾军能赶到战场入幽州以来,缴获的战利品中,粮草器械很少,战马却不少,再组一支千人骑兵出来,一点压力都没有。 所以,徐晃百思不得其解,完全不明白,主公到底想要干什么?但他怎么都不会相信,王羽这些看似矛盾的举动,只是因为心中踌躇和犹豫。 那不是他所知的那位王鹏举,也不是以魄力和勇武,令得众多同僚甘心效死的那位骠骑将军! 面对徐晃的疑问,王羽沉默片刻,忽地走下座位,抚着徐晃的肩膀,展颜笑道:“知吾者,公明也。” 第七四八章旌旗所向 城守府。 张辽匆匆而行,直奔议事厅而去。 以他半个客卿的身份,救援公孙瓒与否,跟他的关系都不大。战略决策方面,他认为自己应该安守本分,不能随便插言;个人方面,他和公孙瓒也没有过任何交集,当然不会为了请战之类的事,急匆匆的去议事厅寻人。 能让他这么着急,无非一件事,他家的小姐又不见了。 以张辽的聪明劲,用膝盖想,都能猜到他家那位小姐的去向,无非是听到太史慈、魏延请战的消息,去凑热闹了。 对此,张辽也是说不出来的苦。 没错,经过这么多事,两家合并之议,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波折了,做为两家最重要的纽带,王骠骑即将过门的妻子,小姐积极参与青州军事务,也没什么不妥。 可是,那是在单经求援之前,当时张辽还没有这么多顾虑,但在王羽按兵不动之后,他的危机感一下就涌出来了。 如果王羽果然也逃不开世间的规律,那么,青州的一切,就应该以常理而论。 在张辽看来,吕绮玲领兵这件事,应该就是个权宜之计。不光吕绮玲,王羽另外几位夫人,大概也就是张宁、蔡琰或许会是例外,她们手上的差事,迟早是要交出去的。 要知道,那些女子手上的可都是实权! 青州的谍报系统,名义上的主官是贾诩。实际上内部事务至少有三分之一,是落在貂蝉手上的;吕绮玲不用说。铁骑的战力如此彪悍,随着战事的不断升级,这支铁军肯定要持续扩充,最终完全符合六军之首的地位;还有糜贞手上的财权…… 王羽现在还年轻,或许不用急,但以他后宫的规模,他的子嗣肯定会越来越多。按照常理,他的子孙将来的争权夺势会少得了么? 王子争权。母族通常会成为后盾,要是王羽不回收权力那还了得? 只要想想那些手握重权的女人们为了儿子的地位展开争夺,即便勇猛如张辽,也不禁一阵阵头皮发麻。那可是不亚于群雄讨董的大阵仗,比起将来中原大战都不遑多让啊! 有见于此,他自然加倍谨慎,生恐自家小姐在军务上参与太多。最后泥足深陷什么的。 看得出来,王骠骑对小姐的好强性格不怎么在意,如果小姐能安分一点,还是有希望凭借自身特色在后宫争争宠的,毕竟不是每个女子都有和丈夫在沙场上并肩作战过的经历。 可要是她在军务上有太多牵扯,那就不好说了。身为帝王者,有几个会喜欢有人觊觎自己权柄的? 张辽觉得,连张宁、蔡琰的权力,将来都会受到限制。 医官,本来就是很多阴谋的突破口;蔡琰手中的舆论控制权。到底有多大威力,张辽还不是很确定。但蔡家在泰山书院的主导权,却非同小可! 以目前的态势,将来青州士农工商各个领域的佼佼者,势必尽出于书院门下,这样的隐性权力,就算是四世三公的袁阀,也只能瞠乎其后,望尘莫及啊! 张辽殚精竭虑,并不是想帮将来的吕绮玲之子争夺帝位,他只是不想自家小姐受太多委屈,更不想因此连累到旧主吕布,和并州边军的袍泽们罢了。 伴君如伴虎,不时刻警惕,如履薄冰怎么行? 这其中的道理,张辽没办法解释给吕绮玲听。后者的脑子里只有一根筋,不会理解为什么王羽不救公孙瓒,就和从前差那么多,他只能尽力盯着。 只是他的兵法韬略虽然很厉害,但盯人这种事,他一点都不专业,倒是吕绮玲偷跑起来很是游刃有余,毕竟是从小就锻炼起来的。结果就是,张辽稍一疏忽,就不见了自家小姐的踪影,急得团团转。 急匆匆赶到议事厅外,听到只有王羽和徐晃的声音,张辽长长松了口气,总算是赶上了。 他整整衣冠,正要开声求见,无意间瞥到窗户下阴暗处的角落处有黑影晃动,顿时吓了一跳,想着这城守府防备如此严密,难道还能混入刺客? 揉揉眼,定睛再看时,当场就是一个趔趄,好悬没一头栽到雪堆里。 他辛苦寻找的小姐,可不就蹲在窗根底下么?看她那专心致志的劲头,恐怕也只有当初学武的时候,可堪一比了,不然怎么连自己到了都没注意到? 光是吕绮玲一人也就算了,那位大小姐还有两个同党。看到太史慈和魏延被赶出城守府时的神态,谁能想到这二位这么快就没事人似的转了回来,当起了偷窥党呢? 张辽啼笑皆非,却又不敢声张,心想难怪门口站岗这二位,一直神情古怪呢,合着他们早就发现了啊?当然,发现也没用,这偷窥的阵容太过豪华,谁会当真计较呢? 连使几个眼色,吕绮玲都没看到,张辽无奈,只能悄然走近,希望吕绮玲能看到自己。 结果太史慈和魏延感官都很敏锐,他这边才一迈步,那俩就转头看过来了,见是张辽,又撇开头去,很专心的继续偷听。反是正主吕绮玲毫无所觉,直到张辽在她旁边蹲下,扯扯她的衣襟,这才惊觉。 “张……”她自己反应倒快,一个字出口,自己的手就捂到嘴上了,随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嗓音道:“张叔父,你也来偷听啊?来的正好,刚到关键时刻呢……” “……”张辽又好奇又好笑,还没等他开口解释,一只手又搭上了肩膀,转头看看,却是太史慈凑过来了。 “文远,你来的正好,帮忙评评理。凭什么公明说自己无所适从,就被主公引为知己?某和文长也说了差不多的话。就被赶出去了呢?不公平啊,绝对不公平!” 很显然,太史慈也把自己当成同道了来偷听的同道。和这群没心没肺的人混在一起,张辽也只剩苦笑的份儿了。 “子义兄,悄声,悄声!”他们寒暄上,魏延却急了,扯扯太史慈。提醒道:“主公耳目很灵的,眼看着就到最关键的时刻了,你可别打岔。” 太史慈那嗓门,就算刻意压低音量,那也是很响的。而厅内王羽已经露了口风,眼看着隐藏已久的谜底就要揭开,万一被发现。挨顿骂是小事,不能第一时间解开疑团才是要命,主公不是常说,好奇心可以杀死猫么! 太史慈一缩脖,捂住了自己的嘴,怎么看怎么像是掩耳盗铃故事里的那个小偷。 好在王羽不知是不是太过专注。居然没注意到窗外的动静,只听他朗声说道:“我军为何来幽州?杀虏安边而已。虏在何处?居庸城是也!目标难道还不够明显吗?依照公明适才之言,我军应该怎么做,还有疑问吗?无非勇往直前罢了!” 沉默数日,他一开口就是语出惊人。寥寥几句话,掷地有声。无论是直面王羽的徐晃,还是闻讯赶到的诸葛亮,亦或窗外偷听的几人,都觉一股浓浓的狂霸之气扑面而来,一时间竟是齐齐失语。 如果主公心中没有犹豫,这五天的按兵不动该怎么解释?如果说是苦思之后,方有所得,此刻宣言,为何能如此豪情盖天,威武霸气? 王羽并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而是直接扬声发令道:“孔明率辅兵留守,其他人既然已经听到了,当不须某再另行下令……来人,取我披挂来,鼓角伺候,全军出击,目标居庸城!” 说罢,他一甩披风,直接大踏步的向外走去,再没回头多说哪怕一个字。 “出兵!” 断喝声中,众将都是一个激灵,猛然反应过来,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一直按兵不动的主公,居然下达了比魏延当日提议的险计还夸张的军令。 全军出击! 不留任何后手,毫无保留的出击! 半月粮草?看主公披甲上马的速度,哪里有那个余裕? 后防?他的确命令诸葛亮留守了,可看他的架势,与其说是让诸葛亮和数千辅兵留守,还不如说他嫌这些人累赘,所以随便找个理由给丢下了。 计策?战略?友军……统统没有!主公这架势,分明就是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向居庸城! 这不是突袭,鲜卑人再笨,也不可能发现不了两万多大军的靠近,这就是…… “破釜沉舟?”张辽寻思半晌,终于从脑子里想到了个相似的典故,当年楚霸王渡过漳水,将兵锋指向钜鹿的那一刻,身上发散着的,想必也是同样的豪霸之气。 “这才是我的夫君,来人,快快传令,全军上马!除了盔甲和武器什么都不要带,只要人跟上来就行!”吕绮玲的反应没有张辽快,但却更符合眼下的节奏。 “咚!咚!咚!”左右亲卫敲响了战鼓,极北方吹来的烈烈长风之中,又混入了雷鸣之音。 “呜……”号角声长鸣,宣告着在多日的蛰伏之后,来自山海之间的蛟龙再次腾云而起。 在下一刻,豪壮的长歌声惊碎了夜的寂静,压倒了风声,响彻了幽燕大地的无垠旷野之间! “长风起兮天苍苍, 天火焚兮野茫茫, 迎风火兮奋霜刃, 安乱世兮路漫长。” 马蹄声渐渐响亮起来,加入了慷慨放歌之中,为雄壮的战歌敲起了鼓点。 全城都被惊醒了,全城都震惊了! 久在边关之人,对金戈铁马的气息再熟悉不过,即便忽略嘹亮的战歌,只消从雷鸣般的马蹄声,和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密集的脚步声中,就足以分辨出,这是大军起行的信号! 太史慈等人只比吕绮玲稍慢了一拍,先后派出了传令兵,自己也是披甲持兵,紧紧追在了那杆再熟悉不过的大纛之后。 传令兵开始时还准备用通常的方式传令,然而,没等到他们跑到地方,各军的将士就已经纷纷从营帐中跑出来了,所有人手中都紧握着兵器,口中高声应和。 不需要命令,旌旗所指处,就是兵锋所向!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训词,从军的第一天起,就由骠骑将军亲自说给了每一个人。 “长风起…… 天火焚…… 迎风火兮安乱世, 洗兵条支海上波,放马天山雪中草, 秦家筑城避胡处,汉家烽火燃不息!” 万人共一呼,压在城头的铅云仿佛都被震散了,整个夜空都在颤抖! 指挥?不需要! 组织?不需要! 顾虑,同样不需要! 战歌声将所有人的心都连在了一起,所有人都只有一个信念:只要依照曾经许下的诺言,追随着统帅,勇往直前! 向北,向北! 胡骑就在那里! 统帅的旌旗就指向那里! 第七四九章勇往直前 如果有人能从天空俯瞰下去,必会为眼中所见的情景所震撼。 最初只是一小团火光,即便在黑夜里,也不是特别显眼,因为其周围虽然不是很多,但还是有着很多摇曳的灯火,那团火光只是其中较大的一团罢了。 然而,很快,随着那团火光开始移动,城内一下子沸腾起来,一点点的火光亮起,然后快速移动,仿佛银河倒泄,卷起巨浪,漫天的繁星全都化成了水滴,海纳百川般的汇聚起来了一般。 那情景,壮观之极。 初始的那团火光并没有因为规模增加,就停下来休整,而是就那样毫不停留的直驱北方。以其为指引,星星点点的火光汇聚在一起,紧紧追随,化成了一条长龙,昂首而前,离开了蓟县,冲向黑暗的最深处。 “亲卫铁骑辖下一千三百二十骑,全数在此,请主公示下!”吕绮玲提着画戟,大声禀报。具装骑兵的战前准备是最麻烦的,不过做为王羽的近卫,他们的集结、响应速度也最快。 主将吕绮玲的想法很简单,盔甲可以由扈从带着,人和马先跟上来才是重点。 “跟上!”王羽没有回头,沉声回答。 “隐雾军血刃营辖下四百六十八人,全数在此,请主公示下!” 血刃是魏延自己起的名字,他认为自己的部队就是一把匕首,平时看不到,锋刃亮出来的时候。上面必然染满了血。 这支队伍满员是五百,从中山之战开始。转战至今,大小数十战,一共折损了三十多人。 “跟上!”王羽的语调没有丝毫变化,犀利的目光一直看向前方,仿佛穿透了无边的黑暗,遥远的距离,正看着敌人的一举一动那样。 “隐雾军碧血营辖下四百三十六人,全数在此。请主公示下!” 太史慈的部队只打了一仗,折损却比魏延高出不少,不过,魏延的大战都是和赵云一起打的,太史慈却是独力解决了阎柔的七千骑。经历了那样的大战后,还能保存下来如此完整的实力,碧血营的战力可见一斑。 “跟上!” “泰山军摧锋、破阵、斩马、拔城……诸营尽皆开拔。请主公示下!” 徐晃来的最晚,不过不是因为懈怠,只是泰山军的规模太大,除去关平、胡才的两营兵马之外,还有六营,近两万战兵。在如此仓促的情况下。他能将部队统计得这么清楚,已经很不容易了。 “跟上!”王羽点点头,高声喝令:“多点火把,照亮将旗,把战歌唱起来……不用理会掉队的人。他们自己会跟上来……” “诺!”左右亲卫轰然应命。 更多的火把向将旗下簇拥过去,将旗帜周围照得亮如白昼一般。鲜红的旗面迎着狂风,不屈的舞动着,闪亮非常,冲天的欢呼声再次响起,嘹亮的战歌声响彻天地。 “战城南,冲黄尘,旌如电兮鼓雷霆。 勍敌猛,戎马殷,阵亘野兮若屯云。 长剑击,繁弱鸣,飞镝炫兮乱奔星。 虎骑跃,华眊旋,朱火起兮腾飞烟。 骁雄斩,高旗搴,角浮叫兮响清天。” 和战意高涨的青州众将不同,张辽心中却是思潮起伏。 狂热,只有这个词,才能形容青州军现在的状态。以这种狂热的姿态,激发全部……甚至超常的战力,显然就是王羽救援居庸城的策略。 这个策略有什么奇效?张辽从出城开始,一直琢磨到现在,也没有找到确切的答案。 显而易见的好处是,这样的出兵方式,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侧后的危险。 大军出城时,城内的眼线、奸细未必能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等他们回过味的时候,城门已经彻底关严了。就算他们还有某些不为人知的隐秘手段,能不经城门离城,可是,等他们将消息送到的时候,青州的大军早已经抵达居庸城下,展开对鲜卑主力的攻击了。 即便蹋顿接到信息后,当即立断的出兵,也来不及,何况蹋顿未必就敢立刻出兵,因为这条情报和先前的情报相差太多。之前的情报一直说的是,王羽不会出兵,今天再出兵,也来不及了。 发现无机可乘,蹋顿应该已经考虑撤兵事宜了,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又来了一条截然相反的情报,以此人的精明和谨慎,岂能一点怀疑都没有?张辽有九成以上的把握,蹋顿会迟疑观望几天,收集到足够的情报后再展开行动。 这应该是最大的好处。 此外,就即将发生的居庸之战而言,两万青州军,就算出现得再快,再突然,也不太可能形成战术上的突袭,但战略上的突袭却是一定的,应该能对鲜卑统帅的心理造成一定影响。 青州军现在完全遮断了官道,放弃除了武器、盔甲之外的所有辎重,行军速度也达到了极致。蓟县纵然还有眼线,也来不及将情报送出去了,在看见王羽的军旗前,鲜卑人得到的只会是青州军依然按兵不动的消息。 这就是战略上的突袭效果,鲜卑人肯定会发现汉军的到来,也能及时作出迎战的准备,但他们的准备一定不够充分。 不过,这招奇兵突出也不是没有弊端。 兵法中最崇尚的就是秩序,反过来,混乱则是最让将领们厌恶且畏惧的。能否在行军、作战中保持秩序,正是区别精锐部队和乌合之众的重要,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标准。 青州军现在的表现,其实是颠覆了常识的,因为战前没有任何准备,甚至连征兆都没有,突然就发动了。 出于对王羽狂热的崇拜,将士们固然完成了集结……准确说应该是聚集隐雾、烈火二军由于人数较少,所以很快确认了随行的人数,但人数众多的泰山军就差得多了,徐晃只来得及确认各营的营官跟上来了,士兵到底来了多少,他心里也没数。 现在青州军高速行军靠的不是号令,不是队列,不是长久以来训练出来的军事素质,而是单纯的对统帅的狂热拥戴。 抬头望着熊熊火光中猎猎飘舞的战旗,张辽心里很没底,不知道这展明灯的作用,到底能持续多久,能否贯穿全程。 越是精通兵法,就越会觉得这种全凭勇气和热情的策略不靠谱,再加上张辽毕竟初来乍到,对骠骑军其余各部的状况也不是很熟悉,所以才有此担忧。 而且还有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前面,兵法有云: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这可是兵圣的教诲,多少名将都奉行不悖的。 蓟县距离居庸城一百五十里,接战距离差不多在一百二三十里,看王羽的架势,显然是要一口气走完这段路程,奔袭百里立刻投入战斗? 这可是兵家大忌! 张辽忧心忡忡,就算王羽有办法解决上述所有的问题,那也还有个更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双方的实力对比。 鲜卑正在撤退的只是部族牧人,精锐还没怎么动,双方的实力对比没有改变。王羽不待辎重,长驱直入,看起来是想在一天内解决战斗,可问题是,那将是十万人规模的一场大战啊! 即使在华夏以千百年计的历史上,这样的大战也并不多见,即便是惜字如金的史官们,也会对其大书一笔,描述上几句。 一天就解决? 忧虑着,张辽策马上前,低声提醒道:“君侯,前面不远就是昌平城,是不是在这里休整一下,至少将队列拉出来,现在这样子恐怕……” “嗯……那就休整一下好了。”出乎张辽的预料,从走出议事厅起,身上就带着一层凛然神色的王羽,居然比想象中容易说话得多,他不假思索的点点头,全无阻碍的许可了张辽的建议。 不过,王羽紧接着的下一句话,就直接给了张辽重重一击:“不过,队列什么的就没必要了,这样行军,速度才是最快的,如果为了保持队列耽误了行军速度,那咱们何苦要搞这么一出呢?” “可是……”张辽一下滞住,千言万语都卡在了嗓子里。 这话不是完全没道理,保持队列行进,肯定没有单人或是小队速度快。可问题是,现在不是要去打仗吗?面对的还是数倍于己的强敌? “传我将令,各军依次进城,休息半个时辰后,继续上路,城中早就备下了食物和热水,没带齐衣甲的人,也可自行领取,此事,就劳烦文远和公明了。子义和文长也辛苦一点,带你们的人在四下巡视一番,为后续部队指引方向,传达军令。” “喏!”一听这话,众将哪还不知道,主公是早有成算?不然眼下离天亮还远,昌平一个小县城里,哪来的足够两万大军食用的热食和水啊?嗯,还有衣甲…… 懂兵法的不止张辽一个,最初的狂热过后,众将或多或少也有相似的顾虑。可现在一看王羽早有准备的架势,众将立刻就坦然了,管他现实如何,既然百战百胜的主公提前做了准备,这一战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勇往直前便是! 第七五零章死战不退 “呜……” 先是一声,随后,仿佛回声,绵长的号角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是潮水涌来一般,将孤零零的居庸城包围在其中。 居庸城夹在清夷水与八达岭之间,周围地势甚为平缓,完全没有险要可言。不过放眼开来,居庸城的位置还是很安全的,东有西关,北有长城,有这两道防线在,居庸城便可高枕无忧。 其实,看名字就知道了,这座城池最初修筑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建立一个永久性的要塞,扼守幽州以西的边关,只是这里更利于居住罢了。因为这里的土地有充沛的河水灌溉,又有山岭遮挡北面来的严寒,是组织屯垦的理想地区。 如果没有胡人的连年入寇,没有刘虞和公孙瓒的争斗,这里本该是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 但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从开元元年的腊月开始,一场空前的劫难降临在了居庸百姓头上,将他们远离中原喧嚣的梦想击得粉碎。 浩劫刚开始的时候,人们心里唯有愤怒和怨恨,浓浓的怨念针对的不光是攻城的公孙瓒,城内的刘虞同样逃不开。 人们无心分辨这两位大人物之间的是非,若是事不关己,他们也许还有兴趣在茶余饭后,将这段公案当作闲话,扯扯八卦。可现在,做为鹬蚌相争时被殃及的池鱼,他们不可能对任何一方有好感。 指挥大军攻城,将死亡的威胁直接带给大伙的公孙瓒固然可恶。但把祸患引到居庸城来的刘虞何尝又是什么好人了? 传说中勤俭爱民的德政,从来没吹出过居庸关。苛捐杂税却是从未少过,危急时刻,这位刘使君更是将自己的家园当成了庇护所,将自家的亲人拉到城头上去挡箭! 谁要是对这种人心怀感激,那才真是天大的笑话呢。 大家只盼着刘虞早点完蛋,不是因为感情上的倾向,纯粹是出于尽快结束战事的考虑。指望刘虞的几百残兵击败公孙瓒?那不是逆了天么? 协防时,居庸百姓也都是出工不出力。反正刘虞的兵力有限,不可能盯紧战场的每个角落,公孙瓒能在短时间破城,与此亦不无关系。 等公孙瓒进了城,居庸百姓的表现却变了个样。 虽然对公孙瓒依然没太多好感,心里未尝不在咒骂对方将灾祸带给了大家,眼神中也满是恐惧和不安。但所有人都鼓足了勇气,在守城战中拿出全部力量。 正如此刻,城外传来的号角声就像是个信号,城内的残桓断壁中,烟火缭绕处,人们一个接一个的站了起来。迈着坚定的脚步,跨过地上的尸体,拾起武器,涌向残破不堪的城墙。 这场战争的本质,仍然是无妄之灾。但性质却已改变,攻城的是胡人。守城的是汉军,大伙也不在是被人逼上城墙当炮灰,而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家园。 攻城者的攻城技巧乏善可陈,刚靠近城墙,便是数轮仰射。箭矢成片的砸在城头,一片片碎石泥土飞溅起来,和绽放的血花一起,遮住苍白的太阳。 程式化的攻击,守方应对起来自然不难,助战的民壮迅速蹲下在城垛后面,将自家或别人家的门板制成的盾牌举过头顶。汉军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兵们更是游刃有余,一边将身体贴在城垛后面避箭,一边通过箭垛观察敌人的动向。 很快,攻城者就发现,这招收不到太多效果,对箭矢的耗费也很大,所以,中军旗号一变,立刻有死士抬着撞锤和云梯扑向了城门和城墙。 云梯很简陋,青色的树皮都没剥去,显然制作得非常仓促,撞锤的威力也不强,如果撞击得太过剧烈,搞不好自己就会散架子了。但守军却丝毫不敢大意,因为居庸城的城墙也很矮,城门同样不比撞槌坚固多少。 锐利的锋矢从箭垛中探出,汉军弓箭手没有发动齐射,而是很有针对性的进行了点射。 利箭尖啸着扑向攻城队列,少部分被树枝编制,覆以牛皮的盾牌挡下,更多的则越过了简陋的盾阵,在人群中掀起了波澜。 “啊!”一名壮汉丢下云梯,紧紧捂着了胸口,他无法置信的看着胸口露着半截的箭杆,想将其拔出来,然而,扛着云梯奔走如飞的力量却因为剧痛快速流失,让他无法撼动那箭杆分毫,只能眼睁睁的感受着生命飞速流逝的感觉,摇摇晃晃的栽倒。 弥留之际,口中犹自在喃喃低语:“牛……两头!” 有人听见了,但没人顾得上同伴,脚下反而更加快了些。 这是鲜于大人开出来的先登赏格,无论是留在幽州做汉人,还是逃去塞外做胡人,日子都要继续过下去。能拿到这个赏格,今后的日子就有了保障,不拼命怎么行? 汉军的箭术精准,只见一架架云梯失去平衡,将扛云梯的力士砸伤,撞锤也一次又一次的停下,前进的速度仿佛蜗牛爬。但杂胡死士却无视同袍的伤亡,前赴后继,仿佛潮水一般涌向城墙。羽箭拦截了几次没拦住,眼睁睁地看着攻城器械和城墙有了接触。 “扔滚木!”公孙瓒霍然起身,挥动着还能用的右臂,高声喝令。 守城的士兵放下弓,从城垛口后抬起滚木,顺着云梯的砸将下去。城下陆续响起一片哀嚎之声,试图爬城和扶云梯的杂胡军纷纷被砸倒,攻势登时一滞。 杂胡军毕竟人多,经过了连日的激战后,对这种惨烈的场景也已经习以为常了,在军官的喝令下,他们很快重整了攻势。 先登攻城,无论生死。家人都能被提前送走,从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王阎王手中逃脱。而且鲜于大人也不打折扣的兑现了诺言,只要没当逃兵,家人就会得到那两头牛的赏格,可以带着一起上路! 登上城墙的,还有另外五头羊的赏格,如果是第一个,赏格会翻倍!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守城的敌人已经是强弩之末。岌岌可危了,谁不想多赚点功劳?万一运气好,拿到公孙瓒的首级,那一百头牛,三百只羊的赏格,即便在塞外苦寒之地,也能让人下半辈子过得舒舒服服的。 怀着这样的心情。杂胡大军前赴后继的冲向城墙,咬着战刀爬上云梯,用简陋的盾牌亦或身体硬抗滚木。 “倒水!”仿佛有意浇熄敌人心中的狂热,在滚木失去效用后,公孙瓒呼喊出的是一个听起来有些奇怪的命令。 “哗……” 不过,当数百民壮抬着水桶木盆。奋不顾身的从城头上探出身;微微带着温热的水散发着腾腾白雾,白练般迎头泼下时,即便是重赏之下,无惧箭矢、滚木的勇夫们,也是尽皆色变。 水。固然没有什么杀伤力,可现在是冬天!这里是滴水成冰的北疆边塞! 热气在空中便已发散殆尽。泼下来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却着,带走人身上的热量。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云梯开始打滑了,因为水在结冰!虽然不至于一下就冻得硬邦邦的,但那种湿滑且寒冷的感觉,却能让最勇敢的人都感到战栗。 城墙下,人仰马翻。 士气再怎么高昂,遭受了这样可怕的迎头痛击,也只有落花流水的份儿了。 杂胡军潮水般退了下去,不少人脚还没着地,就已经开始撕衣服了。他们当然不是疯了,只是在这种严寒中,如果不尽快处理,等到水结成冰,将衣服和皮肤黏在一起,那就别想再弄下来了,搞不好会把皮肉都从身上黏下来也未可知。 “别浪费水,放箭,放箭,瞄准了射!”公孙瓒见敌军气势稍沮,立刻改变策略。弓箭手们探出半个身子,瞄准了匆忙后撤敌军又是一通箭雨。 这回是齐射,效果比刚才好得多,匆忙逃窜的敌军既没有弓箭手掩护,也没有盾牌遮挡,顿时伤亡惨重。 匆匆退下去的杂胡军被集中了起来,当着敌我双方的面,带队的军官被执行了军法。经过简单的威胁和动员,另一波叛军在一名新任督尉的带领下,再次向城墙涌来。 先是羽箭压制性射击,然后是快速冲锋。在同伴的尸体上扶起云梯,抬起撞锤,机械的重复着之前的过程。 公孙瓒的喝令声依然有力,但心已经沉了下去。 敌人太多了,即便用人命来消耗守军的体力、资源,都能毫无疑问的获取胜利。虽然可以化雪为水,但刚才那种防御模式却也进行不了几次,煮雪化水的步骤是很漫长的。 鲜于兄弟算不上什么名将,但这些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如果对方顾忌伤亡,还有办法多撑些时间,可现在…… “主公……”公孙瓒应声转头,只见长史关靖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 他摇摇头,他知道关靖想说什么,劝自己突围的人,关靖不是第一个,但看起来可能会成为最后一个。可是,自己有什么脸面突围呢? 三万儿郎毫无保留的信任自己,追随自己北上,先后和两支超过十万的敌军作战……现在他们之中的一大半人都战死了,试问,自己若是独自逃跑,就算活下来,将来就能活得心安理得吗? 不!当然不! “胡虏肆虐幽州,皆因瓒而起,事已至此,今日,唯死战耳!”他断然拒绝了幕僚的提议,关靖还待再劝,可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响声。 二人抬眼急看时,发现声音是从东南方向传来的,那里有烟尘如柱,直入苍穹,烟尘之下,鼓角声动地而来。 “这是……”城上城下,对战双方无不色变。 第七五一章接踵而至 金戈铁马,箭如飞蝗,鼓声、风声、马蹄声、号角声,交织在一起,如同一阙离殇,令得生与死之间博杀的双方浑然忘我。 “加速,加速,不用瞄准,别停,别和他们纠缠!”百夫长们疯狂大喊。 “前进,全速前进,直接冲进居庸城去,别和他们纠缠!”军侯们也是纵声狂呼。 他们用的语言全然不同,目标也截然相反,但最后的结束语却是一模一样。鲜卑人力求用最小的代价,阻止并消灭眼前的敌人,而汉军则是一心要往包围圈里闯。 闯进去能做什么? 能救人吗? 能改变局势吗? 没人敢给出肯定的答复,即便是最底层的小兵,对居庸城的局势也并非一无所知,让他们给出答案的话,无疑将是全盘的否定。 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要闯进去,正如单将军说的那样,不能同生,但能同死! 就这样,无数汉军和鲜卑牧人战在了一处。 单经开始时冲在了最前面,就在他说了那番战前鼓动士气的话之后,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被夹在了人流之中,就这么冲着冲着,他已经彻底迷失了方向,只能靠着邹丹的指引,才能勉强跟上。 “向前!”漫天的羽箭围着他盘旋,几根羽箭射穿了铁甲,他却感觉不到疼,眼中饱含热泪,只觉得北风灌得自己喘不过起来,每呼吸一次都艰难万分。 斜刺里有胡骑冲了过来。放在平时,他肯定会大声提醒。前军快撑不住了,要尽快弥补损失的战力,将预备队派上去,这是他做为副将的职责。但此刻,他只是挥刀,将一名胡骑斩落马下,然后大呼着冲向下一个对手。 这一仗,没有前军后军之说。面对十几倍于己的敌人,他只想杀个痛快,醉卧沙场。 曾经名震天下的幽州边军完了,一大半的责任都在自己身上。要不是自己利用对主公性情的熟悉,一直用刘虞刺激主公,北疆的平静局势就不会这么快被打破。就算被打破,要不是自己的进言。主公也不会撇下青州盟军,独自北上,更不会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以死赎罪? 不,不是的!死很简单,可自己这区区一条命,哪里能弥补得了这样的滔天大罪? 偏将傅杰死了。就死在自己马头前,一名胡骑的弯刀砍中了他的腰,血顺着伤口瀑布一样喷了出来。曾经,自己是这么的讨厌对方,因为去高唐去得最起劲的人就是他。每次回来还不遗余力的大肆宣扬。 自己骂他吃里扒外的时候,做梦也没想过会有今天。对方会毫不犹豫的一同赴死,战死的一刻,又是如此的慷慨壮烈。在被胡骑围攻得手之前,他手中的马槊下,早就累计了十条以上的人命! 然后是裨将冯益,他用身体替邹丹挡了一矛。其实两人的关系并不甚好,一度为了安平太守的职位争得不可开交,直到冯益发现,在渤海当差离高唐更近,时常能买到好酒喝之后,这场争端才告一段落。但此刻,双方并肩作战,全无隔阂,生死与共。 还有很多……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消失在面前,不屈的怒吼声犹自在耳,单经的眼睛变得血红一片。 “来啊,冲着你家单爷爷来!没有单爷爷成全,哪有你们今天的嚣张?兔崽子,现在是你们报恩的时候了,来啊,朝着这里砍!”他将战马的速度催到了极致,一头撞进了胡骑阵中。 刀光闪烁,他只攻不守,挥舞着战刀疯狂向四下里乱剁,开始还有胡骑自负悍勇,和他拼命,可接连被他砍翻三四骑之后,哪怕是这些亡命徒也发憷了。 横的怕愣的,楞的怕不要命的,现在的单经就是个不要命的疯子,被他砍倒的那几个骑兵不是毫无还手之力,其中至少有三个人在单经身上留下了伤口,其中一刀甚至砍在了他前胸,差一点点就割破了他的咽喉。 可单经连头都没低一下,就那么挥舞着战刀,大呼酣战,硬生生砍出了一条血路。 汉军大声欢呼,顺着他亡命一搏撕开的缺口攻入了敌阵。在这一刻,河北大战后,因为政见而来的隔阂终于完全消除,幽州军空前的团结起来,仿佛最初在公孙瓒手下成军之时。 “汉军,都是这么不怕死的吗?”虽然魁头并未亲临战阵,而是一直在远处观战,可他还是被单经以及汉军将士们的勇猛惊到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对上单经的援军,在此之前,同样的救援行动已经进行过了两次。 第一次,单经用的是计谋,他用大部队整师而进,吸引了胡骑的注意力之后,奇兵突出,数百死士从包围圈的薄弱地带突入,硬是冲到了居庸城的城墙下,和公孙瓒取得了联系。 这当然不代表汉军就此获胜,毕竟取得联系不能等同为突围成功,但魁头毕竟是被吓了一跳,等他恼羞成怒,准备发动全军围攻的时候,单经却飞快的撤出了战团,令得魁头有气没法出。 直到许攸献上毒计,盯准单经心急救人的弱点,以杂胡大军全力攻城,令鲜卑骑兵于路上伏击,这才算是找回了场子。 在这两场战斗中起决定因素的是双方的计谋,魁头认为,单经军的队列固然齐整,以少敌多也不落下风,但仅此而已,他不觉得单经、邹丹有什么难对付的。 就他的经验而言,汉军的阵列的确厉害,一旦让汉军列成阵势,没有三五倍的兵力,就很难从正面攻下,这是草原人比不了的。 不过,汉军的阵列也不是没有弱点。只要兵力够多,机动的够快。迂回包抄,攻击侧后,就可以对汉阵周转不灵的弱点加以利用,正如今天的这场对战。只有骞曼那种少不经事的笨蛋,才会总想着和汉军正面对决,最后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也是活该。 战事之处,他的策略很有效。本着料敌从宽的原则,他调动了三万骑兵,对这股不足万人,以步卒为主的汉军从四面八法展开围攻。 汉军的鱼鳞阵很快就支离破碎了。 胡骑不做一点一面的突破,只是利用人数优势交替着接战,对付这种战法的最佳阵型不是进攻的鱼鳞阵,而是防守的方圆阵。 在这种形势下又要向前进攻。又要维持阵列,本来就很难,就算是统率力超高的于禁,面对这种情况,也只能稳扎稳打,先稳住阵脚。再想办法推进。单经、邹丹的统率能力远不及于禁,又哪里稳得住阵势? 指挥混乱,但尚未演变至败势的鱼鳞阵,其实就是所谓的一窝蜂战法了,于对战双方来说。就是混战。 对胡骑来说,这是最为有利的状况。他们的兵更多,且本来就没有组织,小规模的作战作战,正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看到战局演变至此的时候,魁头和各部大人们已经放下心,准备欣赏武士们象狼群一样,将猎物撕得粉碎,嚼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结果,他们看到的,却是令他们极度震惊的一幕,失去了阵型的汉军并没有崩溃,而是用亡命徒般的搏命战法,将胡骑的战线打得步步后退。 明明只有不到万人,面对优势敌军,失去了阵型且伤亡惨重,明明有了这么多不利至足以致败的因素,可汉军居然连一个逃兵都没有,所有人都在奋力向前,宁可和对手同归于尽,也不愿意向没有敌人的后方逃跑。 诸部大人的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在前线死伤、哀嚎的,可都是他们的儿郎啊。 “各位,请仔细想想,这就是幽州边军最后的菁华了,大家是愿意在此刻,带着十万大军围攻他们,还是想等到将来,由各自的部落单独面对?别看这些人都是步卒,那只是公孙瓒用度紧张,若有足够的战马,这些人稍加训练,就是很不错的骑兵。” 将众人神色看在眼里,许攸不慌不忙的捻着胡须,嘿然冷笑,提醒道:“羽林军虽然厉害,但那支军队是青州军的主力,中原形势正在急变之中,王羽不可能花太多时间在北疆。只要解决了公孙瓒,等青州军回师南下,和其他诸侯争夺中原,幽州,乃至冀州还不是任由纵横?” 他的语气极富煽动力,刚刚还在心疼的首领们眼神顿时一变,不心疼损失了,反是露出了浓浓的憧憬和贪婪神色,只有慕容锋依旧愁眉不展:“听说,骠骑军成军也只不过两年左右……” “呃。”许攸的笑容顿时滞涩起来。 慕容锋的潜台词显然是在说:就算彻底覆灭了公孙瓒的边军,王羽只要再次扩军,留一员上将守幽州,未必就比公孙瓒差多少。 于禁在马蹄梁全歼骞曼那一仗,把鲜卑的首领们都打寒了胆,原来叫得最凶,怎么都不舍得退回草原的魁头,此刻也没了原先的威风。 “新军,总归还是有些不同的……”许攸磕磕绊绊的找起了借口:“再说,他留下一员大将,就分薄了争夺中原的实力,这也算是对他的削弱,总之……” 这些理由说给中原的名士听,或许能引起些附和,但胡人哪里懂得这许多,他们只知道,原本期盼的美好生活泡汤了,打完这一仗,将来南下,依然要拿命来拼。而且,塞外还有个赵子龙,将留在弹汗山的老弱杀了个血流成河,这一仗……怎么想都是得不偿失啊! 任由许攸舌灿莲花,众人的情绪却依然高不起来,许攸只能无奈叹道:“只恨王小贼突然转了性,否则,去了这头蛟龙,骠骑军那些鱼虾便不足为惧了。” “谁说不是呢。”头领们心有戚戚,点头不迭,竟是没人继续关注正在进行的激战了。 实际上,那场战斗确实也没什么可关注的了。单经引领的亡命一搏,将战线推进了数百步,但每一步,都要付出相当的代价,这条路,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血路。 可即便是如此迅猛的推进,也改变不了他无法接近城墙的现实。 攻城的杂胡大军,人数在四万以上,都是鲜于家的嫡系或附庸,其中不乏在郡兵、边军中服过役的,以这些人为中坚组建起来的部队,战力和组织力都不在单经军的普通士卒之下。 冲破了胡人的包围圈之后,援军要面对的,正是鲜于银率领的万人方阵。 单经苦笑,转头看看,邹丹和他一样浑身浴血,制作精良的鱼鳞甲已经破破烂烂,勉强挂在身上。他知道,到此为止了。 即便没有胡骑在两翼围攻,他们的残兵也很难突破鲜于银的阻击,就算他逆天的突破过去,后面还有鲜于辅的三万大军,无论如何,他也无法达成最后的心愿了。 “邹兄弟……”他的嘴唇翕动着,嗓音晦涩。 “少婆婆妈妈的,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到,老子今天亲手剁了十三个狗头,还有什么好遗憾的?主公不是常说么,马革裹尸,正是我辈武人的归宿,今天就同生共死吧!” “好,同生共死!”哽在嗓子里的那股气终于宣泄出来,单经再次举起了手中的环首刀,那刀上已是斑斑驳驳,尽是缺口和血迹,唯有刀锋依然雪亮如故。 “击鼓,为将士们助威!”城头,公孙瓒虎目含泪,高声喝令:“不要敲错了鼓点!” “主公?”关靖一愣,下意识问道。 “燕鼓,易水寒!”公孙瓒毫不犹豫的回答。 战鼓也有分类,不是拿着鼓槌猛敲就能激励士气,不同的节奏,听起来是不同的感觉。燕鼓,是春秋战国时代流传下来的军乐,最大的特点就是其中的慷慨悲壮之意。 公孙瓒本不愿意单经、邹丹来救,但他也不是婆妈之人,既然来了,那就同生共死,故而以燕鼓中最悲壮的鼓点,以荆轲刺秦之意而来的易水寒,回应属下的同生共死之情。 “咚!咚!”鼓手将衣袄甩在地上,抡起鼓槌,每敲一下,就大喝一声,每一下都倾注了浑身的力气。 鼓声,如同巨人的脚步,在均匀的节奏中回响着,仿佛壮士渡河远去的身影,每一个脚印中,都有着说不尽的慷慨,每一个音符中,都透露着壮烈与绝决。 北风烈,刀剑狂,望北斗,男儿行,一声接着一声,一阕连着一阕,如同惊天骇浪般,一浪接着一浪,从城头直冲上去,越过难以逾越的阻隔,与大呼酣战的同袍们融汇在一起。 厮杀更炽。 公孙瓒却突然皱起了眉头:“这鼓……好像不太对。” “如何不对?”关靖茫然以对。 “这鼓点似乎……”公孙瓒沉吟不答,多年的军旅经验告诉他,鼓点的节奏有问题。军鼓的节奏,关靖这样的文官是不会懂的,而胡人喜欢用号角,对鼓没这么多研究,平时作战主要用的都是牛角号,难道…… “啊!”他猛然抬起头,极力眺望,入目的情景让他止不住失声惊呼出来。 东南方向,也就是单经、邹丹刚刚出现的地方,烟尘遮天蔽日,隐隐有激昂的鼓声传来,正是烟尘下的鼓声破坏了城头的鼓点! 援军! 又一路援军接踵而至! 第七五二章鼓作破阵鸣 “那是……青州军?” “怎么可能?早上不是刚刚有消息传来,直至昨天入夜,青州军还在蓟县按兵不动吗?现在怎么可能就……那可是一百多里路程啊!不是说青州军是以步兵为主的吗?就算连夜赶路,也不可能这么快吧?” “可羽林军现在顶多才到代县,除了蓟县的青州军主力,幽州境内哪里还有别的军队?” 胡酋们都是大为震惊,怎么也想不通,青州军怎么会跟凭空冒出来似的,在这个时间点上,出现在这里。可是,除了青州军之外,他们也找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释,那个方向上,原本也只有西关的汉军而已。 “会不会是虚张声势?来的只是少量骑兵?”慕容锋读过一些兵书,对中原的典故并不陌生,知道兵法中有虚张声势这种计谋。 “难说。说不定青州人就想咱们这么想。”接茬的是拓跋部的当主,也就是被后世鲜卑人当做始祖崇拜的拓跋力微,此人和慕容锋一样,都是对中原文化有一定研究,被族中称为智者及高瞻远瞩的领袖,在军略、政略方面都颇有建树。 “如果汉军连夜动身,不带辎重,兼程赶路,一日夜赶出一百余里路程也不算奇怪。那泰山军虽然以山为名,但其主将徐晃却因用兵迅捷而闻名中原,有长驱直入之名……” “拓跋大人的意思是……”慕容锋眉头大皱:“王羽玩的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那一套?” “也许。”拓跋力微点点头。不置可否的样子。 “各位,各位。不必如此煞费思量。”许攸高举双手,声嘶力竭的叫着,努力让所有人都听到自己的声音:“不管是不是虚张声势,青州军都来了,若是虚张声势,那他们的目的无非拖延时间亦或浑水摸鱼,若是全师而来,那他们就是长途奔袭。师老力疲!” “任他千般狡计,我只以力压之……”烟尘越来越近,许攸的语速也越来越快:“什么计谋都改变不了实力对比,别说他是长途奔袭,就算不是,凭两万步骑,又岂能挡得住十万铁骑的围攻?只要各位不要自乱阵脚。此战,必胜!” “子远先生说的对,没必要想太多,那样反倒会落入王羽的算计。咱们草原勇士,和中原的懦夫不一样,没那么多肚肠里的名堂……”说到这里。魁头若有深意的看了慕容锋一眼,众人循声看过来的眼神,顿时也带了几分轻蔑意味。 没错,刚刚大伙不是自己吓自己,而是被这两个自负智谋的胆小鬼给吓到了。这一战。最大,也是最关键的目的。不正是引王羽过来,然后射人先射马,以兵力优势打败对方,逆转劣势吗? 为此,大家做了很多准备,因为王羽迟迟不上当,一度还很是失望,现在他来了,还有什么好想?全力攻杀便是! “青州的铁骑很厉害,不过也没什么可怕的,子玉他们打听过了,那种全身都包着铁甲的铁骑一共只有一千出头,只要别和他们正面冲撞就没事……还是老办法,狼群战法,从四面围上去,就算他浑身都是铁,又能挨得住几下?” 骞曼已死,最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就是慕容锋,借着这个机会压对方一下,令得魁头心情极为舒畅,他面向众人,振臂高呼:“杀了王羽,整个河北就是咱们鲜卑人的牧场,咱们可以杀光河北的男人,抓住女人的头发,把她们拖到自己的帐篷里去,那里有吃不完的粮食,无论什么季节,都有盐巴吃,还有新茶……” “噢!噢!”鲜卑式的鼓舞很有效,胡酋们的眼睛瞬间变得通红,甚至发绿,仿佛一群择人而噬的狼,在日渐西斜,阳光已经黯淡起来的冬日午后,显得尤为诡异可怖。 “大鲜卑的勇士们,尽情的厮杀吧!”魁头知道火候到了,高举的右手猛力下挥,指向了远处滚滚而来的烟尘。 “杀啊!”胡酋们纷纷上马,回到了自己的部众中间,将大单于那番鼓舞人心的话传达给了所有胡骑。 欢呼声四起,牧人们背起弓箭,提着弯刀,像狼一样嗷嗷叫着,跨上了战马,潮水般往东南方向涌去,场面极其壮观。 胡骑大军四面合围,连营扎了几十里,应对单经的攻击,魁头只动用了驻扎在南城方向的部队,可这一次,他调动的是全部力量! 胡骑虽然不擅长阵列而战,但他们集结的速度却非常快,早在远处的烟尘靠近之前,十万胡骑便已集结完毕,在魁头的指挥下,摆出了一个蝎形阵势。 面对东南的方向,是蝎子头和两支钳子,像是个口袋一样,等着敌人钻进来,或者主动将敌人套进去,以便展开围攻。蝎尾是占据了绝对上风,很快就能解决掉单经和居庸城,然后加入围攻的杂胡大军。 许攸站在魁头侧后,望着严阵以待的胡骑大军,以及正在渐渐减速的青州军,止不住的大笑起来。 “先生何故发笑?”身为大单于,魁头却很有做狗腿子的天赋,见许攸发笑,他居然凑趣似的问了一声。 “我笑那王羽小儿机关算尽太聪明,终于也有今天。”许攸等的就是这个,他指点青州军阵,冷笑有声:“小儿打的如意算盘,无非突袭而已,若大单于一时不防,先以少量兵马迎战,定会被其击溃,顺势成珠帘倒卷之势,席卷全军。” “可他千算万算,却没想到,有某在此提点,大单于万万不会上他的恶当。如今我军严阵以待,无隙可乘,反倒是他师老力疲,小儿尚有何能为也?大单于若肯信攸。便请下令迎头痛击之,若不然。敌军列成阵势,一时间便难以促取了。” “正合我意!”魁头现在已经看清了汉军阵容,发现对方果然是骑兵在前,步卒在后,队伍拉得老长,看起来固然声势浩大,但完全形不成阵列。 从马蹄梁之战的败兵口中,魁头自认为对青州军的强大已经有了足够的了解。骞曼死的不冤枉。从他决定在马蹄梁决战的一刻开始,他的悲剧就注定了。一旦让汉军组成那种多兵种互相配合无碍的阵势,就算十万骑兵,想啃下来,也是很难的。 万一羽林军也突然用这种方式急行军,在这边决出胜负之前赶到战场,那胜负就很难讲了。搞不好真的会被汉军包了饺子。 听了许攸提醒,他更不迟疑,当机立断的下令道:“全军出击!” “呜……”号角长鸣,十万胡骑滚滚而动,踩起的烟尘冲天而起,很快与自南而来的烟尘连成一片。遮天蔽日。 无论是在中军观战的魁头、许攸,还是心存疑虑,故意拖在阵势最后面的慕容锋、拓跋力微,亦或冲在前面的各部首领,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没有传说中。最魂夺命的箭阵,没有威力巨大的投枪和强弩。也没有坚不可摧的盾阵……汉军就像是他们那些被引入草原,在路上便耗尽了体力的先辈一样,疲惫不堪的迎战,连十一的战力都发挥不出。 大胜,就在眼前了吗? 如果能在这里歼灭汉军,其意义,远非一场胜利那么简单,而是另一个辉煌时代的开启,在檀石槐之后,属于鲜卑人的第二个春天! 在无数双热切目光的期待下,两军轰然撞在了一起! …… “老单,老单!蓟县到底怎么回事?你到底和王君侯说了什么啊!这样仓促出兵,哪里是救人,分明就是……” 胡骑转身迎敌,但邹丹这边的压力并没有减轻多少,激战过后,他们已经伤痕处处,精疲力竭,阵型也变得一团糟,完全无法应付昔日手下败将好整以暇的围攻。但邹丹实在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撇下敌手,在乱军中找到单经,扯着对方的脖子大声质问。 强行百里争利,那纯粹就是将胜负寄托在了敌人的无能上面。若是敌人有备而战,那么受伤的只会是施计者自己。 现在看来,青州军展现出来的,正是这样的姿态。 汉军领先胡人最多的,就是装备和阵法,特别是弓弩,如果箭矢足够,组织得当,几千汉军打得数万胡骑抬不起头,完全是有可能的,当年的李陵,眼下的于禁,都用自己的方式证明了这一点。 可现在的青州主力,虽然出现的一刻很激动人心,但接战之后,完全出于无序状态,没有远程压制,没有阵型,就那么一头撞进了胡骑的包围圈,表现得比自己这些存心赴死的人还糟。 “送死?这能怨我么?我求了那么多次,他就是不答应啊!若是早点来,又何至于此?”单经当然觉得冤枉,如果哭求有用的话,青州军应该早就出动了,两军并肩作战,就算不能打败胡骑,至少也能令其有很大的顾忌。 即便不是全师而来,只要出动一部分泰山军,像羽林军那样稳扎稳打就足够了啊!现在这样,又岂能怪在自己头上?分明就是王羽弄巧成拙了啊。 邹丹无言以对,黯然望向远处的居庸城。 自己这些人死在这里,主公虽然不忍,但心里却不会有太多遗憾。可若是青州主力覆灭在这里,主公恐怕就……那代表着整个幽州,以至河北都失去了保护,代表着空前巨大的灾难! 以驱除胡虏,保卫边疆为志向的主公,一定…… “咦?”这一看,邹丹突然楞住了,口中喃喃道:“主公……主公在击鼓?是在为王君侯助威?他没觉得失望?” “不然又能如何,干看着他们送死吗?”单经已经没有先前拼命的劲头了,一脸颓然神色。 “不,不对!”邹丹用力摇头,重重的扯了单经一把,大声叫道:“听,你听!这鼓点,不是易水寒……对,是秦鼓!是破赵的鼓点!” “秦鼓?破赵?”单经的神情有了变化。 军中鼓乐取意都是由从前的经典战例中而来,易水寒是荆轲刺秦,故而慷慨悲壮,适合勇士决死之前敲奏。而秦鼓中的破赵,乃是以长平之战取意而来,那一战,秦将白起以弱势兵力,一战击溃四十万赵军,使得战力雄踞关东六国之首的赵国从此一蹶不振,险些亡国。 公孙瓒不会无缘无故的变更鼓点,他突然亲自击鼓,敲起了这阙最为激昂,最为提气的破阵乐,显然是有所发现! 难道…… 战局还有其他可能? 第七五三章蛮横突击 站得越高,看得就越清楚。 因为居庸城附近的地势太过平坦,没有登高临望之处,所以,站在城头的公孙瓒是第一个发现异常的人。 让他感到奇怪的无非两件事,第一,青州军表现得太从容了。没有仓促遇敌的慌乱与不安,胡骑全军攻上来之前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连将旗和地面的角度都没变过始终斜斜的指向前方。 如果是计谋识破,弄巧成拙,即便王羽和将领们无惧无畏,可以保持从容,士卒们能每一个人都做得到吗?显然不能。 此外,虽说没有列阵,但从公孙瓒这个角度看过去,青州军的队伍,并非表面上看上去那第样完全杂乱无章,而是隐隐有规律可寻。 队伍最前面的是骑兵,中间是具装铁骑,两翼是轻骑,整体队列呈略微内凹的形状,两翼轻骑在前,中路重装骑兵在后,像是一轮半月。 只考虑两支骑兵的行进速度,这倒没什么,反正青州军列的是行军队列,而非临战阵型,轻骑负担小,比重骑走得快也很正常。可若真是这样,那重骑的甲是什么时候披的呢? 公孙瓒可是沙场宿将,对骑兵的理解,遍数当世,也没几个人能出其右。 就算是轻骑兵,临战前,都要让战马休息一段时间,放缓行进速度,骑手下马步行,即所谓的养马力。换成重骑兵,若是一路就这么从蓟县跑过来。用不着接战,自己就趴下了。马可不是骆驼,从来都不以耐力见长。 青州军发现敌人后的第一次减速,很可能就是在换马,以及披甲,既然如此,他们就应该有时间整队才对。然而,他们没有,而是就这么随随便便的冲上来了。以公孙瓒对王羽的了解,他认为这里面一定有说法。 不光是骑兵,后面的步兵也有问题,因为公孙瓒看到了摧锋营的重铠步兵。 披甲问题,在这些重铠步兵身上同样存在,甚至更严重些。比这更奇怪的是,这些重甲步卒没有如通常那样密集列阵。而是平均的分布在队伍两侧,就像是保护着中军的两道墙。 这也很不合理,如果重甲兵因为披甲耽误了行进时间,他们的位置应该在队尾,或队伍中央,而不是两侧。重甲步兵的攻坚能力很强。当做前锋或者预备队都有道理,就是没有将其打散,放在两翼的道理。 实际上,如果忽略青州军阵中央乱成一团的步卒,单看前面的骑兵和两侧的重铠步卒。脑海中会不由自主的勾勒出一幅图画就好像是一头牛,一头发了狂的牛。它低着头,露出尖角,身上披着厚重的铁甲,正合身猛冲过来! 尖角是它的武器! 它的身体同样是! 而一路狂冲过来,积累的庞大气势,更是令它的武器威力倍增! 所以,公孙瓒更换了鼓点,慷慨赴死之心消退,代之的是期待与激动。 “贤弟,让愚兄看看,你今日如何破敌!” …… “破赵?”王羽剑眉微轩,徐晃的解释让他很高兴,“伯珪兄果然知我。很好,一切顺利,传我将令,全军突击,一鼓击破胡虏,让幽州军的兄弟们看看咱们骠骑军的本事!” “喏!”徐晃大声应诺,提着大斧,大踏步的离开中军,准备去一线指挥作战。 这一仗,王羽虽然身临前线,出兵的方式更是出人意表,但却罕见的听从了众将的谏言,没有身先士卒,而是留在了中军。 当然,从某种角度而言,这一战的中军看起来更危险些,因为匈奴人摆出了蝎形阵,打的就是让过先锐,先从中军下手的主意。因为胡骑的整体机动力更高,青州军看起来也无可回避。 “咚咚咚……” 青州军的鼓手也变更了鼓点,大风起兮云飞扬,踏山梁兮铁蹄扬,在破阵乐的激励下,骠骑军成军以后战无不胜的骄傲,对胡虏祸害中原的愤恨,多日按兵不动而来的焦躁,同时爆发出来,士气瞬间攀升到了极致。 “突击!全军突击!”太史慈纵声高呼,大吼声有如霹雳闪电,在十数万马蹄掀起的狂风暴雨之中,依然清晰可闻。 “杀!杀胡啊!”另一侧,魏延扬刀断喝。 “杀!”两支隐雾军客串的轻骑兵应声加速,半月陡然尖利起来,变成了弦月,然后扯得更长,变成了一柄锋利的钢叉!两个尖端越拉越长,越来越尖锐,最后竟然从本阵脱离出来,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射向了蝎子两支大钳和身体的连接处! 短兵相接,在鲜卑人完全没想到的地方,以一种很诡异的形势展开。 轻骑手中的武器整体上以大刀长矛为主,细节上而论却有些五花八门的感觉。这就是隐雾军本身的特点,他们更擅长的是小规模作战,注重发挥的是个人战力,而非整体协调性。 不过,如果他们的对手,因此把他们当做胡骑那样的乌合之众来看待,那就大错特错了,这两支骑兵的攻击力非同小可。 太史慈还是一贯的枪戟合璧,兵器既长,运使又快,胡骑的准备本来就有些不足,惯用的弯刀又根本不是对手,被他一戟横扫,就砸飞了三柄弯刀,左手长枪一抖,数朵枪花便和血花一同绽放开来。 “杀!”枪戟合璧,犹若狂风暴雨,久违的酣畅淋漓的感觉又回到了身体中,血液里,太史慈大呼酣战,纵横捭阖。在大海上的风浪中出生入死固然刺激,但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跃马横枪,纵横沙场来的爽快。 他下定了决心,等到这一仗打完,他说什么也要推掉海军的差事,回到骑兵序列中来。打平胡人,就是中原大战了,身为主公麾下的第一悍将,岂能缺席? 胡骑不甘心被敌人在面前耀武扬威,呐喊着,奋不顾身的扑上,想趁着敌将长兵器挥出,来不及收回的空当偷袭。 然而,太史慈这样的武艺,根本就不存在外门、内圈的破绽,只见他长戟一抖,一横,利用战马将二人距离拉近的瞬间,戟杆末端重重捣在了对方胸口。 戟不是槊,尾端没有锋刃,不过胡骑身上也只有皮甲,能防御流矢之类的伤害,却防不住钝器的锤击。太史慈的力量何等惊人,一戟杆下去,眼看着那胡骑的胸口就塌陷了下去,显然是连胸骨都被捶塌了。 右手一拨,将那个将死未死的胡骑推落马下,太史慈左手挥枪,顺势就是一个横扫。他用的枪不是赵云那种以招式取胜的枪,而是枣木杆的大枪。沉重的枪杆如鞭子般扫过敌群,扑上来的另外几名胡骑顿时人仰马翻。 “向前!向前!”循着主将打开的缺口,轻骑一拥而入,枪矛并举,将措不及防的胡骑杀得哭爹喊娘。 另一边的状况也差不多,魏延的武艺不似太史慈这么好看,但威势却足够惊人,大开大合,一刀下去,往往将对手连人带马劈成两半! 在这两员猛将的率领下,轻骑气势如虹,高速突进。 结合部的兵力本来就不充分,按照魁头的布置,这个蝎形阵本来应该如鹤翼阵般展开,趁着青州军立足未稳,阵势没有展开,迅速达成两翼包抄,然后就可以充分发挥兵力优势了。 王羽若看破他的计谋,也应该是将骑兵分散到两翼,展开针对性的对攻才对。当然,就算形势演变成那样,他也有另外的反制办法,用不着担心。但现在这种情况,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怎么也想不通,王羽这招到底有什么用。 没错,那两支轻骑的主将都是万人敌的勇将,一个枪戟合璧,有如狂风暴雨;另一个长刀如电,杀人如麻,结合部的胡骑根本挡不住这两尊杀神,被搅得人仰马翻,狼狈之极。 可这有什么用呢? 如果是汉将精心布置的鹤翼阵,被他们这样一搅,倒是有可能会导致周转不灵。可胡骑不是汉军,对阵法本来就没什么研究,这个蝎形阵说到底也只是徒具形状而已,并非运转如流水的军阵。 就算被那两路轻骑杀穿,突破,整体局势依然不会有多大改变。部落骑兵足足有十万,那两路骑兵加一起都不知有没有一千人,就算让他们杀穿出来,绕过前锋迂回,攻入中军或是后军又能如何? 再强的武将,他也是人,体力终归是有限的。那两名猛将的打法都这么凶悍,用不了太久,力气就会耗光,到时候还不是只有任由斩杀的份儿? “子远先生,你怎么看?”魁头决定不予理会,任由太史慈和魏延折腾。不过他又有些不托底,所以向许攸请教道。 “大单于既然这么说,那应该就是没问题的吧?”许攸搞阴谋诡计很拿手,但他哪懂这个啊?他也看出青州军的气势比想象中要高,看不出多少仓促应战的迹象,但事已至此,两边已经短兵相接了,他还能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强撑到底呗。 不过,话刚说完没多一会儿,他就开始后悔,因为他看到,太史慈和魏延已经分别杀穿敌阵,然后又循着原路杀回去了。 这怎么看,都像是某种蓄谋已久的战术啊! 第七五四章攻防两强 “战术?什么战术?”许攸的失声惊呼将魁头吓了一跳,同时也让他非常不满。 敌军用小股部队和自己的大队骑兵对冲,很轻松的透阵而过,然后循着原路杀回,如果说这是战术,那就表明敌人早就算准了,他们的骑兵可以轻松很的杀个来回,这难道不是对鲜卑人的藐视么?更让人郁闷的是,这根本是个狗屁不通的战术,完全没用! “如果他是想挑衅的话,那我承认,他成功了!”魁头咬牙切齿的说着。 “不,这不是挑衅,他的目的恐怕是……”许攸扯扯嘴角,露出个艰难的笑容,正要解释,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惊呼:“糟了!” 魁头被他吓得一激灵,定睛看时,果然发现糟糕,汉军轻骑的作用,不是他想象中的挑衅,又或仓促应战,他们只是为友军营造有利形势而已。 在轻骑脱离后,一千多重骑兵拉出了一个很长正面战线,紧紧追在轻骑身后,猛冲上来。因为轻骑太快,所以,重骑的前进速度显得很慢,像是在减速似的,可实际上,他们已经进入了冲锋的节奏。 公孙瓒之前看到的蛮牛阵,在两支牛角脱离后,已经变成了铁锤阵,以重骑兵为锤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重重的砸向了胡骑的阵列。 按照魁头等人事先商量好的战术,中军应该尽量向两翼伸展,蝎形阵变化成剪刀阵。让过重骑兵的锋芒,包抄并突袭后面不成阵列的步兵。 结果。在太史慈和魏延的两队轻骑反复攻杀之下,胡骑被挡住了,没办法避向两翼,就像是大河分流的狭窄处,突然被人扔了块大石头进去,硬生生的堵住了河水的分流。 正常情况下,这是不可能发生的,十万胡骑的冲锋势头。一千轻骑不可能遏制得住,就像是立在奔流前的堤坝,只有被冲垮的份儿。 但现轻骑挡得不是主干,而是分支,胡骑就算不向两翼避开,马也有地方可跑,所以太史慈二将的压力并非大得难以抗拒。压力是在胡骑这边。 十万人的队伍,做出中军逐渐向两翼避开的战术动作,难度不在普通的步兵阵列变幻之下,对士兵的骑术和将领的组织能力都有很高的要求。 魁头和他的大军虽然能要求,但他们没有考虑到容错问题,结果被太史慈二人这么一搅合。他的变阵遭到了可耻的失败,胡骑主力只能循着原来的防线,硬往青州军的军阵上撞去。 “混账!”意识到汉军的意图,魁头气得连声大骂:“太狡猾了,居然在这种时候。还能想出这种招数来,卑鄙啊!” 战前他千方百计的想避开和铁骑的正面冲突。结果这种心理却被人算计到,而且很有针对性的加以利用,这叫他如何能不恼羞成怒? “不过,再怎么厉害的骑兵,也只有一千多而已,战线拉得这么长,跟筛子都差不多了,也没什么可怕的!吹角,吹得再响点,让勇士们不用害怕,全力以赴的冲上去,敌人只有一千多,咱们有十万!” 毕竟是当惯老大的人,魁头很快注意到了到了自己的失态,重新振作起来。他注意到了铁骑阵列不够密集的缺点,很有针对性的做出了指示:躲不开,就硬来吧,反正自己这边人多。 青州军之所以将阵列拉这么长,无非是想尽量保护后面的步兵,就算前面和铁骑的碰撞损失大点,也是可以承受的。这样,倒是可以和两翼的骑兵一起,对青州的步兵进行三面夹攻了,未尝不是好事。 听到来自中军的指示,正在心慌的胡骑定下了心神,将马速提升到了极致,向迎面而来的钢铁巨兽撞了上去。 大单于说的没错,汉军铁骑的阵列很单薄,横队只有区区三排,纵队之间的间隙也有近五步的距离,就算打不赢,也有机会从中间穿过去。 “轰!”骑兵对冲,何等之快,魁头传令的号角声犹未停歇,相向奔驰的两支骑兵就已经狠狠的撞在了一起,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这一战,铁骑用的是清一色的长槊,挺着长槊冲锋的重骑,就像是一座奇峰突出,还会移动的小山,撞上去的胡骑无不头破血流。 撞击发生的那一瞬间,如林的长槊有一多半都变得弯曲起来,那是马槊刺中目标后特有的表现。槊杆优异的性能,将冲击的力量,完全吸纳起来,并在下一刻骤然迸发,将挂在槊锋上的尸体反向弹出,陨石似的砸进后面的队列中去。 也不是所有的长槊性能都这么好,也有受不了过于巨大的冲撞力而折断的长槊。不过这改变不了铁骑的强大,失去长槊的骑兵随手扔掉断槊,从马鞍下取出了长刀或链锤,以更加狂猛的姿态,展开了新一轮的杀戮。 链锤是青州铁骑独有的骑兵近战兵器,这不是中原的传统兵器,而是西方中世纪的重甲步骑兵曾一度装备的利器。整体结构很简单,后面有一尺多长的木柄,木柄的前端连着三尺多长的铁链,铁链的另一端有铁制的锤头,上面有着很多凸起,一看就很凶残了。 这玩意用起来很简单,就是抡起来猛砸,不能格挡,也不能用花巧的招式,但就是这一招,便已经很对得起打造兵器的消耗了。 十多斤重的铁疙瘩被挥舞起来,发出夺人心魄的‘呜呜’声,然后骤然迎面砸过来,任是谁看到这样的场景,还没反击,手脚就先软了一半。 对付这种武器,最好的办法就是用长兵器,在对方接近之前,就打倒对方,或者用同归于尽的战术,逼对方回救。 但问题是,使链锤的都是铁甲骑兵,根本不在乎普通长兵器的突刺,他们会用左臂上的盾牌,格挡遮拦,护住要害,然后在敌人刺中或刺不中的同时,一锤子拍过去,将对方的脑袋向西瓜一样砸得稀巴烂。 一部分鲜卑头领杀红了眼,不甘心只挨打不能还手的局面,纠集了几个部下,想用群殴战术对付铁骑,让其他人吸引注意力,自己蓄力,准备抽冷子扑过去,哪怕拼个同归于尽,也要将对方从马上扯下来。 结果几个人刚一窝蜂的冲上去,却突然发现,敌人变成了两个,头排的汉军不知什么时候放缓了马速,后排的骑兵不失时机的插了上来,他们扑上去的那一刹那,刚好赶上了这个前后交替的节骨眼上。 一杆马槊加上一柄链锤,几个胡骑都成了扑火的飞蛾。 战局,整体呈现出了一面倒的态势。 十万胡骑蜂拥而上,看起来铺天盖地,一眼望不到尽头,世间唯有海潮可堪比拟。这等声势,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是千多人就能挡得住的。但青州铁骑仿佛那些存在了千万年的磐石,任惊涛骇浪如何拍打,潮汐雨水如何侵蚀,始终傲然挺立,巍然不动。 至少在两军短兵相接的初始阶段,胡骑的人数优势完全无法体现出来,铁骑本身的强大攻防,再加上车悬阵的强力碾压,他们只能哀嚎着,努力的做着无望的挣扎。 魁头等人一个个都是苍白,他们听说了青州铁骑的强大,却没想到强到了这种地步。若是这样的铁骑有个七八千,光是铁骑就能将十万部族武士杀个精光了。 战栗之余,他们也不无庆幸。 好在对方的铁骑数量有限,又因为要保护步卒,把阵列拉得很宽,导致阵列中间有很多缝隙,很多部族武士被铁骑的威力吓到,干脆带偏战马,从铁骑身边绕了过去。由于铁甲的限制,铁骑对侧面和背面的敌人没有太多办法,只要让过铁骑正面的锋芒,就能保得无恙。 开始这么做的人只是无意识的,或者误打误撞,很快,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这个漏洞,并利用起来。若非逼不得已,谁愿意跟那种砍不伤,打不烂的怪物拼命啊? 没错,那铁甲不是真的坚不可摧,可是,想破坏铁甲,必须得在相当近的地方发力,用重兵器全力一击。这样做,要冒的危险实在太大了,毕竟对手不是泥雕木偶,他们手中的武器威力也比自己的大得太多! 于是,从魁头这些观战者的角度看来,铁骑的阵列就像是一把非常锐利的梳子,梳齿无坚不摧,挡者披靡,漏洞也很大,无法完全达成保护身后步卒的目的。 “呼,还好,幸好汉军是仓促应战,否则今天还真不好收场。”魁头长吁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悬着的心终于稍微放下了些。 如果铁骑紧密布阵,天知道在他们力竭之前,要收割多少族人的性命。现在这样,场面虽然也不怎么好看,但伤亡毕竟是降下来了,而且中军也顺利的和汉军步卒发生了接触。 接下来,只要中军和左右两翼按计划击破汉军步卒,后军以游斗的方式消耗铁骑的体力,应该就能取得胜利了。 然而,老天像是铁了心要开他的玩笑似的,还没等他擦完汗,战场上又是异变突起。 第七五五章如墙而进 通过铁骑阵列的胡骑,队列变得相当凌乱,马速也变得快慢不一,但魁头并不担心。如果汉军步卒严阵以待,就算用最佳的状态进行正面冲撞,也算是败多胜少,而汉军现在根本没有阵列,随便闯进去,就可以肆意砍杀了。 但他看到的事实,却与他所知的常理大相径庭。 面对汹涌而来的骑兵,汉军步卒并不慌张,齐齐挥动起了手中的凶器,迎头杀上! 那是怎样一种凶器啊!远隔数里之外,魁头都能感受到那巨大的兵器中,蕴含着的异乎寻常的威力。 五尺长的锋刃,超出了世间绝大多数的兵器,两面开刃的结构,使得这凶器倍显狰狞,寒光凛凛,杀气湛然。中间的刀脊高高贲起,看起来厚度已经超过了三指!可以想象,就算刀锋不开刃,单凭重量砸人,这凶器也拥有足够的杀伤力了。 事实证明,魁头一点都没有高估敌人,反过来还差不多。 在两军接触的一刹那,汉军阵前骤然亮起了无数道闪电!这一瞬间,阵势间的空隙,像是完全被闪电的亮光填充上,稀疏的阵列,化成了一柄利刃,顺着铁骑梳理过的道路,挥斩而前。 前几排的士兵统一列装了那种恐怖的凶器,唯一的例外就是他们的主将。不过,即便以徐晃的勇武,在刀刃挥出的亮色中同样显得很不起眼,那一瞬间,交战的双方,和怀着不同的心情,关注着战局,向这里眺望着的观战者们,眼中都只有一种色调! “斩!”徐晃的大喝,与其说是命令,倒不如说是助威的喊杀。 “斩!”摧锋营的将士齐声呐喊。这一战,他们没有披上重甲,但没人会因此而畏缩不前,手中的巨剑,就是最好的保护,只要在敌人刺杀自己之前,将敌人砍于刀下。就用不着担心自己的安全。 招数只有一种,斩!竖劈,横扫,斜挥……用不着理会敌人是谁,有怎样强大的优势,只需鼓足浑身的力量。将兵器挥斩出去,就能横扫千军! 如墙而进,人马俱碎! 这就是古人对陌刀阵的最为直接而强烈的印象,这一刻,摧锋营的全力进击,同样震惊了战场上的十几万人! 素利今天的心情很差,战前他主动请缨。想负责指挥两翼包抄的军队。结果被众人一致否决,说他的指挥风格灵活多变,不适合指挥包抄部队的前锋,更适合作为两翼和中军的承接,让整个军阵运转得更加灵活。 这些显然都是屁话,素利心里很清楚,那些混蛋知道他的名声,担心他出工不出力。所以才把他放在这么个承前启后的位置。反正他为了保住小命,不和铁骑硬撼,肯定会拼尽全力的将队伍向两翼分散。 他这是被利用了! 被利用倒没什么,避强趋弱确实是他的强项,只要计划顺利进行,他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但问题是,那是在一切顺利的情况下! 汉军突如其来的轻骑踏阵。反复冲杀,恰到好处的打断了他变阵的节奏,也切断了他变阵的路径,逼得他硬冲铁骑的阵列。 素利这样性格的人。当然不会轻易的将自己放在最前列的危险位置,在和铁骑发生碰撞之前,他前面至少有十几排骑兵,算是很安全了。 结果,和铁骑一碰,就像是沸汤泼雪一般,前面的阵列迅速瓦解、崩溃,饶是铁骑布阵不够严密,中间留出了相当大的缝隙,素利前面的十几排骑兵,也只剩下了不到一半,而且阵型已经完全散乱。 从铁骑阵列的间隙绕过时,素利一边庆幸,一边在心里大骂,将各部首领骂了个狗血淋头,差点就把自己给害死了。狗屁的灵活多变!在汉军铁骑那种蛮不讲理的冲撞之下,再灵活,再多变又能如何?还不是只有被碾压的份儿? 如果有可能,越过铁骑阵列后,素利肯定会继续之前未完成的变阵行动,看起来汉军的步卒没有密不透风的阵列和铁甲,但敌将诡计多端,谁知道他还有什么埋伏? 战前素利看得很清楚,急袭而来的汉军阵中,有很多大车,没准儿这就是埋伏!他以前听说过,高唐之战,青州军就用这招对付过匈奴人。 不过他终究还是冲上去了。一方面中军传来的命令,是让他全力攻击汉军步卒,尽快击溃对方,然后和主力一起围攻铁骑;另外,汉军步卒离铁骑实在太近,之间的间隙连八十步都不到,让战马重新加速都勉勉强强,更别提转向变阵了。 结果,他悲剧了。 他在相当近距离的距离上,见证了斩马剑阵的威风。 最前列的骑兵,就在他身前三十步不到的距离上,那是个相当勇猛的武士,不得已避过了铁骑的锋芒,使得那名武士憋了满肚子的怨气,一心想要在步兵身上找回场子来。 在愤怒情绪的驱使下,他对汉军手中的斩马剑视而不见,策马挺矛,就是一记疾刺。很显然,他打算利用兵器长度和居高临下的优势,在对方还手之前,就解决敌手。 他的想法完全没问题,骑兵的优势,本来就是这样,高速运动中的骑兵,会让对手很难把握位置,骑手却能轻易捕捉到目标。就算敌手身手敏捷,能避过骑矛的刺杀,他也躲不过战马的高速冲撞,而且为了躲避刺杀,步兵还必须得牺牲反击的机会。 只不过,这一次,他遇到的不是普通的步兵,而是手持斩马剑的精锐! 面对高速冲杀的骑兵,汉军的应对很简单,举剑过顶,顺势就是一记从右到左的斜劈。 巨剑首先和骑矛发生了碰撞,韧性十足的矛杆像是麻杆一样,发出了一声很轻微脆响,就那么断成了两截。 随后,是战马,这记斜劈刚好劈在了马颈上,巨大的冲击力对刀手似乎没多大影响,却和锋利的剑刃完成了很有默契的配合,马脖子像是刚出炉的热豆腐一样,轻而易举的被切成了两半。 血,像是瀑布一样从马颈中喷涌而出,化作漫天血雨,洒在对战双方的头上、脸上,将他们眼中的世界变成血红一片,挡住了刀手杀气四溢的眼神,也遮住了骑手惊骇欲绝的神情,唯一无法影响到的,只有那凶猛绝伦的刀势! 刀光不绝,挟着断矛、斩马之威,拦腰斩在了骑兵的身上……一刀两断! 这就是那一瞬间发生的惨剧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片段,相似的场景,在整条战线上随处可见。残肢断臂,各种形状的人马尸身,伴着漫天的血雨,从空中纷纷扬扬的落下,仿佛大地和黄泉突然连通起来,幽冥地狱的场景在人间浮现。 “斩!”素利被吓得亡魂出窍,连念头都转不动了,可汉军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雄浑苍劲的号令声中,千余刀手再次举起手中巨剑,像是丝毫没有受到之前全力一击的影响一般。 宽大的剑刃上,星星点点的点缀着几处亮红,但整个剑刃却依然亮如霜雪,第二轮挥斩的光芒中,也全然不见瑕疵。 胡骑撞到了一座墙,由无数刀锋组成的墙,撞上去的人无一例外,全部粉身碎骨! 素利再顾不得身后传来的催战号角,将战马的缰绳死命一扯,往斜刺里就跑。这是个很危险的动作,前阵虽然受阻,后面的战马却停不下来,后浪推前浪,完全不是人力能控制得了的。只要被后队的骑兵撞上,素利就死定了,当场摔不死,也会被马蹄踩成肉泥。 不过,素利顾不上那么多了,比起傻乎乎的撞上去被刀阵搅成碎屑,还不如凭着骑术搏一线生机呢。 自己这边有十万骑,只要前赴后继的冲,不管是铁骑还是刀阵,总是能冲破的。可自己的命却只有一条,死了就没了,自己这样的人物,又岂能死在这种地方? 强劲的求生欲望,使得素利发挥出了超常的实力,再加上和铁骑的交锋后,胡骑的速度因为绕行等因素下降了不少,居然让他左一绕、右一避的,从骑兵大潮中钻出好远,眼见着就到了阵列的边缘。 “长生天保佑!”素利大喜过望,单手按在胸前,心道:汉人有句话说的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种必死的局面都让自己给逃出来了,还有什么可以难得倒自己吗? 当然,除了最后几个亲卫之外,随他冲阵的部众恐怕要伤亡殆尽了。但这个要命的节骨眼上,自己能跑出来就不错了,还哪里管得了许多?素利被称为兔子,也是狡兔三窟,这次会盟,他没拿出全部的实力,在老巢还藏了不少精锐。 现在他也看明白了,汉军不是立足未稳,而是根本用不着密集列阵,这样的刀阵想施展开,本来就需要很大的空间,反是密集列阵会让刀斧根本挥舞不起来。 好在汉军人数有限,看这架势,双方说不定会拼得两败俱伤,如果那样,自己岂不是…… 正想到得意处,身后的亲卫突然大叫起来:“大人小心!” 小心?小心什么?素利一愣,他一直盯着骑兵冲锋的反方向,明明没看到撞过来的战马啊…… 身体另一侧传来的呼啸的风声解释了一切,素利茫然回头,一抹亮色充斥了整个世界,脑海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汉军的刀阵,居然是一边狂砍狠杀,一边在持续前进的…… 第七五六章困兽犹斗 “素利这个混账!”魁头气得直跳脚。 王羽的真实用意,魁头还无法全部看破,但他也隐约有些明白了,汉军的确长途奔袭而来,但他们绝对不是立足未稳,而是有意为之。 冲在最前面的铁骑,不是为了击破自己的军阵,而是为了逼迫骑兵降低速度,为此,王羽派出了太史慈、魏延两员大将,专攻中军和两翼的结合部,使得主力大军无法按照计划转向。骑兵的速度降下来之后,汉军真正的杀招战马剑阵便正式登场了。 魁头不知道王羽后面还有什么后手,单是目前所见,就已经足够令他震惊了。 对方的策略一点都不复杂,只要有基本的军事常识,就能看明白,可看得懂不代表能对付得了,魁头现在完全拿不出行之有效的办法。 偏偏在这个时候,又发生了素利弃军而逃不成,反被汉军斩杀的事情。魁头这心里是拔凉拔凉的,气得浑身战栗,急得五内俱焚。 他一把将许攸扯住,不由分说就是一通猛摇,直摇得天旋地转,耳晕目眩这才停下:“子远先生,子远先生,你不是说汉军列不成阵势,就没什么可怕的吗?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啊?是怎么回事呀!快,你快点想点办法,这样下去,咱们的大军就全完了,全完了啊!” 许攸强忍着不适感,心里翻来覆去把魁头一通大骂,这才回过神。哭丧着脸答道:“大单于,汉军只有弓弩和兵阵厉害。这话可不是许某说的,当日高唐大战的前后经过,许某可是原原本本讲给您听了……” 许攸当然委屈了,他的本事本来就不在军事上面,要是早知道鲜卑人比汉军差了这么多,他何必辛辛苦苦的跑到草原上去呢?原本他想着,就算胡人不行,刘虞总是有本领的。即便刘虞也不行,不是还有麴义吗? 他和麴义在袁绍手下就是同僚,虽然不喜欢对方,但素来也知道对方的本事。只要没人掣肘,那位也是上将之才,谁想到仗刚打没多久,鲜于辅那帮人先把刘虞给当做诱饵抛弃了。 刘虞死了倒不要紧。最令许攸郁闷的是,麴义居然因此起了死战殉主的心思,无视他连续多次相召,硬是在巨马水和王羽展开了决战。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对幽州大战中的许攸来说。这句话真是再恰当不过了。鲜卑、乌桓、杂胡,加在一起怕不有近三十万众,可他手下就是没有一名能将三十万兵的战力发挥出来的大将之才。 别说能统和三十万兵的大将了,他这边连个真正精通韬略,对军阵兵种有着深刻认知的武将都没有。 魁头这帮胡人倒是身经百战。不过他们的战争经验主要来自于鲜卑内战,和汉军作战都是避重就轻。偏偏在打败公孙瓒之后,还洋洋自得起来,以为自己很了不起。 骞曼在飞狐道不肯老老实实的认栽撤退,偏要在马蹄梁和于禁决一死战,其实就是这种心态起了作用。 骞曼部的全军覆灭,多少起了点警醒作用,但效用并不长。许攸也是最近才发现的,胡人的性情实在很怪,明明对中原有种发自内心的敬畏感,但表现出来的却是非常傲慢情绪。 许攸猜测,胡人这也是逼不得已。 如果不这样激励自己,鼓舞属下,他们哪里能顾得起勇气来寇边?结果激励激励着,就变成自己骗自己了,骞曼就是最典型的受害者。要不是受长辈的毒害太深,他怎么会天真的以为,胡骑能正面击败数量相当的汉军呢? 一想到骞曼部的溃灭和自己费尽唇舌解释的高唐之战详情,落在魁头这帮人耳朵里,竟然得出了汉军只有兵阵、弓弩以及铁骑比较厉害的结论,许攸就有股以头抢地的冲动,并加倍的怀念起沮授和麴义来。 若是指挥这三十万大军的是沮授,以此人的统率、运筹能力,即便王羽和公孙瓒精诚团结,也能拼个平分秋色;麴义的大局观不如前者,可若是有他训练出来的精锐部队为中坚,就算是眼下的局面,也不会有什么好为难的。 可现在……许攸砸吧砸吧嘴,觉得嘴里那股苦涩的味道越来越浓,直至充斥了他所有的感官,难以化解。 “为今之计,也只能尽量发挥兵力优势了。” “慕容,拓跋,你们怎么说?”许攸的回答完全无法令魁头满意,他又转向了族中的两位智者。 “怕也只能如此了,打到这份儿上,就算命令儿郎们撤退,也不是说撤就能撤得下来的。”拓跋力微皱着眉头答道:“汉军的势头很盛,强行撤退,恐怕得扔下几万性命在这里,还不如就这么拼下去,咱们毕竟人多……” 眼见魁头脸色越来越差,死盯着后阵猛看,拓跋力微突然有些心虚,他的部属都在后面打酱油呢,拼人数的话,他的人肯定最后才登场,无论是趁着两败俱伤捡便宜,还是见势不妙,及早开溜都很方便。 看魁头的眼神,说不定已经窥破了这一点,拓跋力微不敢多说,连忙话锋一转,祸水东引:“慕容兄,你觉得呢?” 慕容锋深深的看了拓跋力微一眼,眼神中若有深意,沉吟道:“我在想,若是汉军有充分的把握胜过咱们的十万大军,为何要在蓟县耽误那么长时间呢?” “唔?”魁头眉毛猛抖两下,听出了点意思来,“为什么呢?慕容,你继续说!” 许攸也是心中一动,对胡人,他只是利用,打心底里是瞧不起的,不过也有例外,能令他另眼相看的人,唯有慕容锋。 拓跋力微、魁头这些有点小聪明。会暗地里使绊子,勾心斗角的家伙。肯定不会放在许攸的眼力。这种小阴谋,都是他孩提时代就玩剩的了,根本不够看。 慕容锋和其他人不同,他看问题的着眼点,总是会比其他人的角度高很多,正所谓高屋建瓴。比如当初许攸跟着刘虞的向导初入草原游说各部时,突破口就是从慕容部打开的,正是在慕容锋的帮助下。他的游说才这么顺利,用了半年多一点的时间,就促成了会盟。 在出塞之前,许攸对草原形势可谓两眼一抹黑,虽然有刘虞帮忙,但他预计着,没个一年半载的。恐怕很难让各部头领们消除隔阂,坐在一起议事,毕竟鲜卑的内乱已经持续了二十年,累积下来的仇恨和不信任,岂是短时间内能消除的? 给他介绍各部头领的性情、喜好,并加以引见。让他能针对性做出游说的帮手,就是慕容锋。许攸至今都不太确定,自己和慕容锋之间,到底谁才是主导者,到底谁利用了谁。 现在也是。拓跋力微附和自己,完全是出于事不关己。想看着中、东两部鲜卑和汉军两败俱伤的心态,而慕容锋却是一句话就说在了点子上。 “为了突袭?应该不可能,能在短短数年内,近乎从无到有的立下这么大的基业,成为中原群雄之首的人,不会这么天真,将希望完全寄托在我等的愚蠢上。相反,他很有可能就像想让咱们往这个方向思考,从而做出有利于他的选择。” 慕容锋这番话的意思转折了好几次,绕的魁头两眼发直,拓跋力微也是半懂不懂,眼带茫然,只有许攸听得心领神会。 他觉得,慕容锋说的,很可能就是真相! “咱们的优势是什么?兵马众多?不,这不是主因,若只是这样,王羽只怕早就挥军北上,和咱们正面对决了。他在蓟县迟迟不肯行动,无非是顾忌蹋顿,怕他前脚一走,后脚就被蹋顿抄了老巢。” 慕容锋突然向魁头问道:“大单于请想想看,若是王羽采用的不是现在这种方式,而是按部就班的出兵北上,您会如何应对?” “当然是……” 魁头下意识答道:“老法子。从西关开始,派出大量游骑骚扰,耽误其行程,试探其虚实。若是发现他果然很厉害,那就不和他正面冲突,让他进入居庸城也无妨。咱们只要给蹋顿送个信,然后想办法拖着汉军就可以了,轮番上阵,一触即退,等到他们没力气了,或者没断粮了,再……” 陡然间,他恍然大悟的瞪圆了眼睛:“慕容,你是说王羽最怕的不是打不过咱们,而是担心咱们用这招,疲敌扰敌,断他的粮道?” 慕容锋微微颔首,并不作答。 “长生天在上,我怎么就这么糊涂啊!”魁头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额头上,追悔莫及:“上当了,这下可上了大当了,慕容,你怎地也不早些提醒我?早知如此,咱们何必和他们硬拼?” “我也是刚刚才想到此节……”慕容锋满脸苦笑:“仔细想想,就算提前发觉也没用,汉军来势汹汹,我军若要避其锋芒,就得退避三舍,公孙瓒自可趁机离开居庸城。另外,王羽拖到最后一刻才出现,也是有准备的,别忘了,羽林军已经到了代县,若是咱们用常规打法,搞不好没拖垮王羽,反倒被青州的三路兵马给合围了。” “咝!”魁头等人齐齐吸了口冷气,哪想到敌人一招奔袭背后,竟然有如此深远的运筹?中原人,果然是很高深莫测的啊。 “那现在……”半晌,魁头回过神,故事重提的问道。 “正如子远先生和拓跋大人所说,唯有死拼到底,看看青州的军卒到底是不是铁打的了。”同样的答复,在慕容锋口中说出来,却有着一股成竹在胸的味道,给了魁头极大的信心。 “好,就这么办,拼了!” 第七五七章全线血战 拼了这两个字说起来简单,但真正落实下去,之前还需要做出很多调整。 魁头首先取消了之前变阵的命令,而是命令两翼脱离,就此将军阵分成三个部分,各自未战。中军不再回避正面的铁骑,而是全力以赴的进攻,哪怕只能消耗敌人的体力,形不成足够的杀伤,也要用潮水般的攻势,将敌人淹没。 与其三心二意的想着避强趋弱,助长素利那种动摇自家士气的败类出现,还不如狠下一条心,拼他个鱼死网破! 正如慕容锋所说,汉军行此策,也是逼不得已,只有用这种方式出现在战场上,才能令得自己措手不及,没办法继续和蹋顿呼应,完成分进合击的战略。 不管路上有什么安排和准备,汉军都是一日夜走了一百多里路,兼程赶到居庸城的,他们的体力不足,这就是汉军最大的弱点! 而汉军的兵种配置,在某种程度上也放大了这个弱点。 具装铁骑和斩马剑阵,对士兵、战马的力量要求都极高,现在的勇猛,并不代表他们能持之以恒战到最后。说不定,王羽打的主意,就是凭开头最凶猛的这三板斧,直接将自己吓走呢。 哼,自己偏偏不让他如愿! 魁头豁出去了,不再计算部落间的区别,不再考虑冲在最前面,死伤最惨重的是哪个部落,对自己有什么好处,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惜一切代价,拼掉这支汉军! 无论为了鲜卑族人的大业。还是未来的安全,都有必要这么做。 若不然,有这么个用兵有神鬼莫测之能,对草原人的习惯又非常了解,更兼麾下有一支当世无敌的强兵,对草原人深恶痛绝的中原诸侯在,将来鲜卑人哪里会有好日子过? 将来如何?醒醒吧!过得了今天,才有未来! 脱离主阵的两翼。也没闲着,魁头命令他们不须等待后援,立刻对汉军的两翼展开猛攻,同样不惜代价。 他也看出来了,汉军两翼布置了不少铁甲步卒,这些人走的不快,但却很牢固的扼守住了军阵两翼。使得中军的斩马剑阵可以专心对付当面之敌。 就算冲不破汉军两翼的防线,多少也能形成一部分牵制的效果,使得汉军阵列脱节,甚至出现漏洞,为主力大军营造战机。 最后,为了挽回先前失去的士气。激励全军的死战之心,魁头离开了观战的山头,举着自己的大纛,带着所有的亲卫,加入了攻击序列之中。 统帅亲临战阵。这是鼓舞士兵斗志的终极招数,只要统率大军的将领有魄力使出来。士气大振就是必然的结果。 后世唐太宗所向披靡的彪悍战绩,其实也就这么来的。李世民由于不是太子,所以比哥哥李建成更有光棍气质,更敢拼命,在刘渊兴兵之初的各条战线上,都有他活跃在第一线的身影。所以,他的麾下收拢了大批闻名遐迩的名将,立下无数煊赫的战功。 正是他甘冒矢石,亲临战阵的勇气,才得到了将士们的认同感,给予了他丰厚的回报。 草原人对这方面更为注重,部落的首领是在观战,还是加入了冲锋队列之中,对士气的影响极其巨大。先前素利弃军而逃,却撞在汉军刀口上的举动,使得草原武士的士气大幅降低,在激战最酣的前阵,已经出现了混乱和逃兵等溃败的先兆。 可当号角吹响,魁头、慕容风、拓跋力微的大纛一前两后的冲下山坡,加入冲锋队列时,如惊雷炸响,十万胡骑爆发出了开战以来,最响亮的欢呼声。 “嗷嗷嗷……” “长生天保佑大单于!”领军的百夫长们齐声呐喊。 “我们是苍狼的子孙,弯刀是我们的利爪,骏马是我们的翅膀……”草原武士们放声唱起了草原的战歌,歌声苍凉粗犷,曲调低沉而诡异,仿佛从远古的蛮荒时代流传至今的咒语。 确实像是咒语,歌声一起,胡骑顿时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眼中不再有恐惧,也不再回避汉军的长槊大刀,像是赴死一般,扑向了面前的对手。 “战吧,战吧,长生天的宠儿,我们是天生的狩猎者,战胜的人可以享有一切!越过高山和河流,在废墟上竖起我们的战旗,将阳光照耀到的地方,都变成强者的牧场……”一边扑向对手,一边反复吟唱,仿佛这样就可以无视汉军锋利的槊刃和刀锋。 精神力量当然不能逆天的让人刀枪不入,但鲜卑大军的气势发生变化之后,他们表现出来的悍勇劲的确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铁骑的突击没了摧枯拉朽的强势,胡骑前赴后继的冲了上来,杀掉一个,还有一双,即便是犀利无比的车悬战法,也无法改变每个骑兵都要应付一窝蜂冲上来的敌人的现实。 就像是突然陷入了泥沼之中,在对蜂拥而上的敌人造成大量杀伤之后,铁骑的速度骤然减缓,伤亡也随之增加。敌我双方胶着在一处,再无法顾及阵型、队列,双方都红了眼,场面一片混乱。 “保持队形,向我靠拢!”张辽再次挥戟挑飞一名敌人,扭头向身边的弟兄大声呼喝。 用铁骑梳理敌阵,迫使敌骑绕行减速的策略虽好,但前提是,敌人须得不肯死战,会尽量回避铁骑的锋芒,才能达到战前的目的。 现在胡骑突然都发了疯,如果继续拘泥于原来的策略,就变成混战了。铁骑威力虽大,若要真正发挥威力,也得彼此依靠应援,落单的铁骑,战斗力其实不比普通骑兵高出太多,灵活性的降低。会削弱铁骑防御力上的优势。 敌人的数量太多,阵势也变得过于密集。必须尽快收缩阵型,化零为整,改为凿穿战术,才能继续为步兵开道。 收拢阵型已是不易,更让张辽头疼的,却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马皆如火炭般的身影。 吕绮玲又一次陷入了包围,这次倒不是她贪功冒进,她冲的只是稍稍靠前。问题是胡骑的变化太突然。又看出了她是主将,将她当成了重点攻击目标,一口气投入了近百骑兵挤过来,一下子就将吕绮玲和本队隔离开来。 张辽距离吕绮玲只有三十几步,但他就是无法冲破这短短的距离。 敌人太多了,短短三十步的距离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人。挡在他的马头前,让他空有上前救援的心思却使不上半分力气。一名胡骑挥舞着弯刀向他冲来,被他一戟挑飞。但紧跟着另一名胡骑就呐喊着接踵而上,有如飞蛾扑火。 张辽不得不做出艰难的选择,是先去接应少公子,还是先整队。 短暂而漫长的犹豫之后。他做出了决定。 “呜……呜……呜!”略带悲壮的角声响彻了战场,这是整队集结的命令,同时也是向友军求援的信号。 骑兵们抛下对手,开始收拢阵型,努力的向张辽靠近。试图以他为首组成一柄铁锤,将泥沼一般的敌人砸散。不过。由于之前将阵势拉得太长,想达到目的,难度不是一般的高,同样也会消耗相当多的时间。 距离铁骑最近的是轻骑兵,但他们也没办法及时应援,因为他们也遇到了麻烦。 先前能反复踏阵冲杀,除了倚仗主将的勇猛之外,也和胡骑在结合部位置上没有太多布置,形成了薄弱环节有关系。 现在胡骑虽然被分割开了,但弱点也同时消失,无论是救援铁骑,还是做其他什么,数百轻骑都太少了些。最克制轻骑突阵的就是密集阵型,而胡骑的密集队形已经拖慢了铁骑的脚步,轻骑想在这种时候有所作为,不是一般的困难。 太史慈和魏延也表现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两个再怎么厉害,终究还是人,带着几百骑兵强冲胡骑大阵,也许自己能到达目的地,但麾下的兄弟们只怕要死伤殆尽了,打仗,又岂能这样蛮干? 踌躇间,他们将视线投向了步兵大阵,现在反倒是步兵更容易和铁骑汇合。 徐晃正在努力的这么做。 只见他双手挥舞大斧,抡的风车也似,带队冲杀在前,手下根本没有一合之将。胡骑多次试图结起阵来,强冲硬打,想借此来阻挡他的锋芒,却往往弹指的功夫都无法坚持住,防线便被他冲得四分五裂。 在前阵指挥的阙机见势头不对,连忙调动兵力,将前锋的胡骑集中起来,层层叠叠挡在以徐晃为矛头,迅猛突进的汉军步卒前面,誓死不让他们和铁骑汇合。 双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不足百步的狭长地域中展开激战,每前进或者后退一步都要付出无数条生命。 “向前,向前!”徐晃一边挥舞大斧,将扑上来的胡骑斩得血肉横飞,一边纵声高呼。无数弟兄昂首响应,虽然人数远逊,但气势确如下山猛虎,咆哮冲杀,杀得敌军心惊胆战。 魁头参战,极大的激励了鲜卑人,但遍数古今,大概也只有此刻的大汉骠骑军,完全不会受这些因素的影响。从起兵至今,他们的统帅从来冲杀在最危险的最前方,领导他们创造了无数奇迹,他们是大汉第一强军,有着至高无上的骄傲和荣耀! 气势又岂能输给区区蛮人? 转瞬之间,两道仓促组织的防线又被冲开,徐晃双脚所踏之处,距离吕绮玲的将旗所在,已不足五十步。 阙机万般无奈,只好带着自己的亲兵迎了上来。所幸两翼的胡骑也发了疯,一波接一波,舍命向汉军的队列猛扑,虽然两翼有重甲步兵抵挡,但胡骑疯狂的攻势,依然对步兵主力造成了牵制。 胡骑毕竟人多,汉军的队列拉的又太长,全线接战并僵持了片刻后,胡骑竟然渐渐的占了上风。 “大单于!大单于!大单于!”胡骑打顺风仗本来就更拿手,发觉自己占了上风之后,更是士气狂涨,十万人齐声高喊,声浪如同化成了实质一般,震得整个旷野都在颤抖。 “赢了?”魁头忘记了不久前的惶恐,带着庆幸和欣喜,自言自语的问着。 “应该是吧?”许攸没有跟来,即便是和粗鄙的胡人站在了一条战线上,他也秉持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汉家先贤古训,做出回答的是拓跋力微,此君此刻的脸色,和魁头倒颇有几分相似。 “还没有。”慕容锋沉声说道:“汉军的主将还没动,须得当心他亲自率兵冲阵!传说此人有万夫不当之勇,武勇更在青州众将之上,须得小心提防。” “哼!”魁头狞笑起来:“传令,让前面准备好,一旦看到汉将的将旗,就用铁箭全力狙击,老子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有三头六臂!” 第七五八章一决胜负 俗语说:好虎架不住群狼,居庸城下的这场大战,似乎就在验证着这句话。 汉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尽管是长途奔袭了一百多里杀到,在初期的战事中,依然占足了上风,让鲜卑人完全无法发挥出兵力上的优势来。 不过,以少敌多的最大问题就是,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给予敌人足以致命,决定乾坤的打击,那么,最终就会在全面的乱战之中,陷入人海战术的包围,如同眼下的青州军这样。 铁骑的冲击力足够强大,如果集结在一起,以密集阵型一路突进,就算是十万胡骑的围攻,也很难挡住他们的马蹄。但为了给身后的步卒赢得战机,铁骑牺牲了集结突破的机会,结果失去了势如破竹,无可阻挡的强劲势头,连自己的队伍都被分割开来。 轻骑冲击力稍逊,但机动力和灵活性却远远超过铁骑。胡骑在阙机的指挥下,不止一次的迂回包抄,或是设下陷阱,想围住隐雾军,但每一次都遭遇了可耻的失败,不是被灵活摆脱,就是被太史慈和魏延硬生生的从包围网上撕开一条大口子来。 然而,在魁头发动全面进袭的此刻,两支隐雾轻骑能起到的作用,就变得相当有限了。轻骑最不擅长的就是打硬仗,硬冲十几万人的战团,就算只是局部,对分成两队的千余轻骑来说,也是过于艰难的任务。 正因如此,隐雾轻骑从一开始的胜负手。变成了现在游离于战局之外的闲子。看起来应变的方法不少,但认真思考过就会发现。那些策略都有些想当然了。 至于泰山军……实际上,步卒眼下的处境是最艰难的,因为他们遭遇的是三个方向的攻击。而且,泰山军和羽林军不一样,做为主战的突击步兵,泰山军的兵种构成没后者那么均衡,特别是在远程压制方面,完全没有羽林军和胡骑对战时那么大的压制。 所以。在胡骑前赴后继,海浪般的进袭之下,即便是移动要塞般的战马剑阵,势头也渐渐开始变缓了。 人力有时而尽,战马剑这种超级重兵器看起来威风八面,实际上对体力的消耗却不是一般的大。当胡骑在魁头等胡酋的激励下,全力爆发起来之后。摧锋营将士的体力消耗骤然变快,眼见着就力不从心起来。 眼见战局若此,胡酋们很快便达成了共识。 无论只是初通中原兵法的魁头和拓跋力微,还是对此有着很深研究的慕容锋,亦或冷眼旁观,对王羽有着很深刻了解的许攸。他们都认为,王羽很快会采取行动。 也就是说,决定北疆大战胜负,幽州乃至整个河北命运的一刻,即将来到! 为此。魁头做出了充分的准备,他动用了身边的金狼铁卫。 这是他的保命力量。也是他做为鲜卑大单于,区别于各部落首领的重要标志之一。 他身边的五百铁卫都是从各部落里边精选出来的好手,在战场上个个能以一当十。草原上以强者为尊,这些勇士在各自的部落中,通常地位也不低,和中原的质子差不多。 虽然草原人遵守的是狼群法则,对亲情、血脉不像中原人那么重视,只看重现实中的实力,但质子的作用却也不能完全忽视。 平时,这些人的任务只是保护大单于,做为仪仗队般的存在,很少主动与敌人交锋。这些人死一个,就可能失去一个部落的忠诚和羁绊,对本来就没什么权威的魁头来说,会构成很大的打击。 不过,到了现在,魁头也顾不得留后手了。 金狼铁卫的武艺、箭术都是一等一的强悍,他们建立的功勋,和自己也是一体而同,正适合使用自己花费重金从中原收购来的强弓硬弩等利器。 只要王羽敢亲身冲阵,这五百铁卫就会全力围攻上去,不死不休。任他再怎么勇猛强悍,只要他还是个人,不是真的神仙,没有三头六臂,就别想逃出生天。 在青州诸军皆陷入苦战,各自不能相顾的一刻,魁头认为,自己这招擒贼擒王成功的几率极高,与先前他亲身出战,鼓舞全军发动缠战,构成了绝妙的连环计策。 杀掉王羽,今天这仗也就胜了。那么,自己就是檀石槐之后,当之无愧的草原霸主,将统领着所有的草原人席卷南下,达到当年檀石槐都没能达到的高度,建立檀石槐也没能建立的辉煌! 今天的辉煌战绩,将被无数牧人世世代代的传唱下去,不但会胜过当年的檀石槐,还会胜过千百年来,草原上所有有名字流传至今的英雄们! 自己,将会成为史无前例的草原英主! 在这个前提下,即便铁卫全部战死,又能如何呢?难道还会有哪个头人会因为一个没用了的,死了的子侄辈,和自己过不去吗? 魁头嘴角微微扯动,眯起了眼睛,然后将手中的马鞭指向了汉军中军,战旗飘扬的地方,高声喝道:“看呐,汉军的将旗在动!在动了!鲜卑的勇士们,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杀死汉将的人,将成为草原上不朽的传说!冲啊!冲上去!” “噢!”在这番极具蛊惑力的言辞的作用下,五百铁卫齐声欢呼,一个个眼睛瞪得溜圆,泛着浓郁的血色,握着弓刀的手都爆出了蟒蛇般扭动着的青筋,完全是一副择人而噬的狼一般的表情。 魁头满意的点点头,用力的将马鞭向前甩出,发出了一声杀气十足的脆响,王帐的精骑随之滚滚而动! 看到穿着铁甲的狼卫拥着大单于的大纛冲上来,乱战中的胡骑纷纷向两侧避开。同时发出了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待狼卫经过之后,他们才一边欢呼呐喊着。一面追在狼卫身后,以比之前高昂数倍的斗志,重新加入战团。 虽然缠战开始后,胡骑大军已经和汉军搅成了一团,很难在提起速度来。但狼卫出击之后,以其为中心,胡骑大阵还是涌动起来,犹如奔腾的大江。又如海潮怒涌,排山倒海般的涌动起来主帅亲临一线的作用,就是这么恐怖。 这些狼卫的训练程度和身体条件,都明显比先前的几波攻击者要高出一大截,阵型散而不乱。汉军将士们本来就已经相当疲惫,骤然与一批生力军遭遇,劣势立现。 刀如丛。矛如林,箭矢仿佛密布的荆棘,带着浓浓的恶意和杀机,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即便勇武如吕绮玲,一时间也有了招架乏力的感觉。 面对迎面刺来的长矛。吕绮玲瞬间判断出长矛的刺击位置,不躲不让,像是一头发疯的雌虎般,咆哮着,画戟闪电般刺出。抢在长矛刺中自己之前,后发先至。一戟刺中了敌手的咽喉! 持矛的胡骑眼中露出了无法置信的神色,似是至死都不相信,自己的全力一击,怎么会比对手慢了这么多。带着满心的不甘,他鼓起最后的力量推动着长矛,在落马前的一瞬间,将锋利的矛刃刺在了吕绮玲身上,发出了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滋!” 除非全力以赴的正面刺击,否则长矛拿板甲确实没什么太好的办法。这种一体锻造的铁甲,拥有着远超普通甲胄的防御力,特别是没有死角的特点,极大的弥补了铁骑周转不便的弱点。 一抖手,将戟尖上挑着的尸体甩开,吕绮玲顺势将画戟横扫出去,又将两名疾扑而至的胡骑砸落马下,却仍然未能从危机中脱身出来,要不是身上的铁甲足够坚固,即便她的武艺再高出一倍,赤兔再神骏一倍,她也很难力保不失。 难怪父亲常说,在千军万马之中,武艺再怎么高强也是枉然,现在看看,果真如此。就算手持神兵利器,所向披靡;身上有宝甲护持,刀枪不入;胯下骏马神骏如龙,可陷入敌丛之后,依然如此狼狈,这还是自己的体力足够好,不然的话,累也累死了。 正慨叹时,吕绮玲突觉眼前光芒大盛,一片金属的闪光骤然映入眼帘。她对这种光芒很熟悉,在烈火铁骑没漆装板甲的时候,便时常可以看到,那是铁甲的反光!但奇怪的是,这片光芒居然是从敌阵中传来的。 她急忙抬头去看,顿时吃了一惊,鲜卑大军之中,竟然也有了一支甲骑! 还没等她想清楚个中玄虚,随着金狼卫涌过来的人潮便构成了庞大无匹的压力,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在集结部队的过程中,张辽对吕绮玲的关注也从未放松,因此,他完全是眼睁睁的看着胡骑的黑潮,将那一抹红色淹没的。 “少公子!”他大叫,喊声却转瞬间被淹没在震天般的欢呼和喊杀声中。 “我们是苍狼的子孙,弯刀是我们的利爪,骏马是我们的翅膀……”无穷无尽的骑兵大潮狂涌而来,张辽的努力瞬间化为乌有,已经集结起来的铁骑就像是几块孤零零的礁石,随着潮水的涌动,越来越小,眼看着就会面临灭顶之灾。 透过汹涌人潮,张辽分明看见,那数百鲜卑甲骑并没有加入战斗,而是勒马停在了原处,用冰冷的眼神,望着铁骑战线身后的某处。 张辽瞬间意识到了对方的目标,冷汗顿时涔涔而下,一股比失去吕绮玲踪迹更令他心悸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知道胡骑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几乎就是同时,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呐喊声,暮然回首时,正见中军的将旗猎猎招动…… 第七五九章力士再现 “呜……呜……”冲锋的牛角号声激荡着,响彻了整个山野。 前军的强劲势头极大的刺激了鲜卑全军,号角手们将胸肺中的全部气息都吹进了号角,化成苍莽雄浑的音符,激励起了每一个鲜卑人最为强悍的斗志。 残阳如血,暮色将临。 狂野的冲杀声充斥了整个天地之间。 “咚!咚!咚……”仰头看着橘红色的天空,心跳声清晰可闻,王羽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感受着血战边塞的豪情,感受着浑身上下沸腾着的热血,感受着天地之间最为浓烈的情绪,将人力所能制造出来的,最为壮丽的景色深深的刻印在心中。 随即,他蓦然睁大双眼,振臂高呼:“擂鼓!” 三百面战鼓同时擂响,震撼天地的鼓声冲天而起,犹如睛空炸响的一个霹雳,激荡在幽州大地的天空,盖过了鲜卑人惊天动地的呐喊、欢呼声。 王羽缓缓回首,扫视身后的步兵阵列。 此番奔袭,青州军秉承的是临阵斗者在前的理念:前锋是铁骑,轻骑在两翼策应;中坚则是徐晃一手带出来的,经过扩编后,人数达到三千之巨的摧锋营精锐,两翼的拔城、破阵二营也是由经历过河北大战的老兵组成。 构成后军的,则是人数众多的新兵诸营。 通常来说,就算经过完全相同的军事训练,装备同样的兵甲。有没有经历过战阵,也是士兵精锐与否的重要指标。那些经过河北大战的惨烈历练的老兵如果组成军阵。战力超过新兵的一倍都不止。 骠骑军的其他各军,部队扩充后,都是以老兵和新兵混编的形式构成,其中以羽林军分配的最为均匀,平均是一个老兵带领三个新兵,军队正好扩充了四倍。 而泰山军则完全相反,除了军官之外,新兵和老兵基本上是泾渭分明的。目前已经加入战斗的三个营。人数虽然只有七千,但却已经是泰山军最精锐的三营兵马,剩下的五个营,虽然加起来足有一万战兵,却几乎全都是新兵。 如果魁头等人对此有确切的了解,肯定会笑得合不拢嘴。 即便率领他们的是王羽,凭着一万多新兵的战力。也不可能逆转战局,更何况他还做出了针对王羽的布置……由此可推论,这一仗,赢定了! 魁头等人不知道,幽州军众将却是知道的。这算不上什么军事机密,以两军的关系。不需要特别打听,也会有所了解。 “这下糟了!” 关靖失声惊呼,两手扶在了城垛上,城垛的青砖冷得渗人,但他却恍然不绝。只是连声哀叹:“王君侯此番实在太过冲动了,就算来援。也不应该将铁骑放在前锋位置上啊!若此刻留在他身边的是铁骑,看准魁头所在,全力一击,或许还……可现在,这,这可如何是好?” 王羽不来,关靖嘴上不说,心里却有怨恨之意,认为对方是见死不救,表里不一。现在王羽来了,关靖才真正意识到,对方就算全力以赴,想解居庸之围也是非常艰难的。 看着青州军从一开始的势如破竹,逐渐陷入僵局,最后落在了下风,关靖心里越来越冷,他终于想清楚了。主公为何一直不肯向王羽求援,也不肯突围,而是固执的摆出了死守的架势。 原因很简单,主公早就预料到了今天的局面。 其实想想也是,当日鲜卑突袭而来,主公率军死战,在一开始,也一度占据过上风。但胡虏和普通的军队不一样,他们的战力不算高,但韧性和搏命的气势,却不比中原的军队差多少。战力不足,是因为武器装备,兵法操练这些外在因素,搏命的气势却是与生俱来的。 现在看看,青州军虽然比幽州军更强,王羽也是有备而来,但凭区区两万战兵,想正面打败十万胡骑,实在是太难了,即便以骠骑将军之勇,终究也是要功亏一篑。 如果青州军在这里吃了败仗,主公,以及幽州军的所有幕僚、将士,势必将被史官们大书一笔,做为私心重、坑盟友的典型,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关靖又是急,又是惶恐,心里像是点了一把火似的,烧得他五内俱焚。如果王羽现在就抽身而退,他不但不会有任何怨言,反而会喜极而泣,只要青州军的损失不是太大就好。 “击鼓!全力击鼓!”公孙瓒完全没理会关靖,无论胜败,仗既然已经开打了,就没必要多想,拼尽全力,战到最后一刻就好! 他相信,这位他最欣赏的少年豪杰,不会如此无谋,做出半途而废的攻击。既然鹏举贤弟来了,他就应该有过思考,并具备了相应的胜算! 所以,这一刻,自己能做的唯有坚信而已! 距离居庸城,青州军的中军尚在十数里之外,在越来越浓的暮色中,别说看人,连旗号都看不清楚,只是能看出各自大致的轮廓罢了。 但此刻,在激战最紧要的关头,双方却达成了默契,城上城下的战鼓不约而同的敲出了最激昂的节奏! 胡人不知道中原的典故,也听不懂战鼓声中蕴含的澎湃豪情,但青州众将都是读过书,通韬略之士,只听了个开头,便已知道了自家主公的心意。 沉舟! 这通鼓点取的正是当年项籍渡漳水,援巨鹿,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典故。 当时秦军势头正盛,聚兵四十万围攻巨鹿,诸侯虽然应援而来,却无一敢于直面秦军锋锐,只是远远的挖了深壕厚垒,躲在后面。 就在这时。项羽率两万将士渡过漳水,破釜沉舟。表示不胜不归的决心,然后挥军北上,九战九捷,最后大破秦军,就此确定了秦国的覆亡之局。 眼下王羽和公孙瓒不约而同敲起的,正是这个鼓点,其意自是毋庸赘言,众将都是精神大振。只有张辽忧心忡忡。 他发现了鲜卑金狼卫的意图,这些人就等着狙击王羽呢!统帅亲临战阵虽然有种种好处,但其中的弊端却也不容忽视,一旦有个万一,那就算仗打赢了又能如何? 张辽恨不得能以身相代,或是能提醒王羽也好,可现在他和他的部队周围全是密密麻麻的胡骑。到处都是喊杀声和鼓号声,他既无法向中军靠拢,也没办法通过号角、旗号提醒王羽,只能干着急。 惶急之间,身后忽然喊声大作,张辽急忙转头去看。正见王羽一手持槊,一手高举战旗,跃马出阵的身影。 “吹号,吹的再大声一点,向君侯示警!”张辽吓得心都从胸腔里跳出来了。一叠声的狂催传令兵,后者也知道事情紧急。使出了浑身解数,可战场上如此嘈杂,他一个人的力量再大,又岂有鹤立鸡群之能? 好在事情没有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张辽看到王羽纵马冲出中军后,并没有如传说中一样,一头冲向胡骑大军,而是高举着战旗,沿着后阵前沿高速狂奔,顺势将手中的战旗展开。 “这是……”王羽展旗的那一刹那,张辽愣住了。 青州军和并州军一样,一直沿用了汉军的战旗,汉朝尚红,所以不论旗面上的图案、字样如何,军服和战旗都是红色的。 但此刻,夕阳余晖尚在,张辽看得很清楚,王羽手中的战旗分明是黄色的! 明黄色成为皇帝专用的颜色是从唐朝开始的,在这个时代,黄色的旗和服饰,是道教专用。而以此为标志的军队,遍数天下,也只有那么一支而已…… 黄巾军! “苍天……已死……”雄浑的呐喊声如惊雷炸响,压倒了战场上的所有喧嚣,被席卷万里而来的烈烈长风送入了每个人的耳中,心中,以及灵魂深处。 对张辽来说,这又是个极大的意外,不过他很快惊觉过来,并想起了刚随着吕布入主东郡,与青州军还处于敌对状态时听过的一些传闻。 河北大战之后,青州军先后收编了青州、白波两支黄巾军,并从中选拔精锐,编入了泰山军中,徐晃麾下。而当初白波横扫河东的时候,曾经出过一位黄巾小天师,最出名的两件法术中,就包括了役使黄巾力士! 现在看来,泰山军中的新兵单独成营,似乎不是安排上的失误,而是刻意做出的准备! 霎时间,张辽的眼睛瞪得老大,他终于明白了,后军的步卒……全是黄巾军! 他想得没错,事实如此。 后军的士卒们突然又听到了熟悉的喊声在耳边响起,又看到了醒目的黄巾大旗在眼前高高飘扬,他们心中那久被压抑的情绪猛然间爆发出来。一万多将士高举武器,纵声狂呼:“黄天……当立!” 曾经的黄巾军,现在的汉军将士们骤然惊觉,他们奉之为主的不败战神,还有另一个身份曾经被视为大贤良师接班人的黄巾小天师! 特别是曾经参与过运城之战,到现在百战余生之后,已经变成精锐老兵的白波精锐,下意识的就回想起了当年的意气飞扬。 “开元……盛世……”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乌骓跑得越来越快,化成了一道黑色的闪电,将猎猎飞舞的黄巾大旗,和王羽高喊声覆盖的范围扩大到了极致。 没参加过运城之战的黄巾军也激动起来。 因宗教而起的狂热,需要的无非两个条件,虔诚和奇迹。这些黄巾老兵能奋战至今,对太平道,或者说那个理想中的清平世道,都有着最为至诚的期盼,这就是支持他们奋战至今的最大动力。 而奇迹…… 苍天的确已经死了,和曾经辉煌过的大汉,以及构成大汉的世家豪族一起腐朽,乃至灭亡。黄天,大贤良师口中的黄天,主公说的新纪元却是初现峥嵘! 青州新政的光辉能照耀到的地方,不都是一片政通人和,百废俱兴的盛世气象吗?这,不就是清平世道吗? “苍天已死……”胡骑已经渐渐突破了摧锋营的阵列,王羽却看也不看,只是打马在阵前飞奔,不停地挥舞着大旗,拼尽全力的叫着喊着,全然不顾越来越近的鲜卑骑兵。苍凉的战号声,仿佛蛮荒时代的呼喊,带着不尽的愤怒和悲伤,再次回响在中原大地上。 “黄天当立!”万众响应,激昂的声音从肺腑中奔腾而出,带着无尽的狂热与愤怒,压倒了天地之间的一切声响。 “杀啊!身后就是咱们的家园,自己的家园,自己保护!杀胡,杀胡!”李乐越众而出,挥刀狂吼。 “杀胡!杀胡!”汹涌澎湃的黄色大潮,与扑过来的黑色大潮相向而进!军卒们忘情的呼喊着,他们眼中看到的不是血腥的战场,不是铺天盖地的胡骑,而是梦想之中,现实之中的清平世界! 黄巾力士,与焉再现! 第七六零章生死若等闲 慕容锋很失望,因为王羽的行动并不符合他的预期。 汉军的战斗力超出了他的想象,鲜卑大军看似占据了全面上风,实际上却远未到胜负分明的一刻。汉军阵列被胡骑大潮冲得七零八落,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拿出最擅长的,阵列而战的手段。 而这一点,显然也在王羽和青州众将的预期之中。 就在这整个战线看起来都岌岌可危的时候,太史慈和魏延没有发动决死冲锋,徐晃也没有全力阻击鲜卑骑兵的意思。前者放弃了加入战团的打算,开始向胡骑军阵的侧后机动迂回,后者则指挥部队,就地结成战阵,如同一个个礁石一般,在大潮中屹立不倒。 就在这样的紧要关头,王羽却未如他所想,利用军中的大量车马摆出拒马阵,来消耗骑兵的攻势,而是策动了新的攻势他将所有的部队,一次性的投入了攻击之中,却没有如同传说中一样,亲自带队冲锋,而是如同很多普通将领一样,带着部分亲卫,在中军压阵,随着步兵大潮徐徐而进…… 一阵强烈的不安,涌上了慕容锋心头。 按照常理,一万步卒的冲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一口气将十万骑兵组成的大军打垮。可问题是,这一点,王羽应该也想得到,他明知如此还发动……难道真是魁头这个无谋的家伙认为的那样,走投无路,故而孤注一掷了吗? “慕容。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想得太多。” 像是有着某种心灵方面的感应似的。魁头突然转过头,拍拍慕容锋的肩膀,笑道:“汉人的智慧不是完全没用,但打仗这种事,还是要靠真刀真枪的较量,计谋?嘿,战前或许还有点用处,仗打到这份儿上。还能玩什么花样?” 他抬手遥指王羽的将旗,信心十足的说道:“眼下,战局的变化不出两种可能……要么王羽自行杀过来,被金狼卫全力围杀;要么他不来,看着汉军被咱们一口一口的咬死。一万步卒而已,就算都和前面那些巨剑兵一样,在十万大军面前。他们又能翻出什么浪来?” “大单于说的是。”拓跋力微在马上微微躬身,抢在慕容锋之前作出了回应。 虽然他也不喜欢魁头的嚣张,但眼下的形势很清楚,鲜卑这一仗终究是要赢了的。 铁骑、轻骑、铁甲步卒、战马剑阵……汉军已是王牌尽出,却依然落在下风,最后的一万余步卒在行军途中被落在后面。显然体力和训练程度都远不如前,单凭他们,又怎么可能逆转?不成为拖累就已经不错了,这一仗哪还有什么悬念? 赢了这一仗,魁头的声望会立刻飙升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占据幽州。攻略河北,这可是当初处于极盛时期的匈奴人都未能达成的丰功伟业!别说鲜卑各部。就算是盟友乌丸,以及仇敌丁零和夫余,只怕都会望风影从,臣服在鲜卑大单于的马蹄之下! 草原崇尚的是强者,评价强者的唯一标准就是成败。 虽然一直以来,魁头这个大单于都当得有名无实,但只要有了这场大战的胜利,一切都不是问题。长老们会从魁头乏善可陈的前半生之中,挖掘出无数的闪光点,最后汇聚起来,变成空前绝后的辉煌。 胜利前夕,自己怎么能不早早的奉上忠诚呢? 有了拓跋力微带头,围在魁头身边的各部首领纷纷跟进,一时间谀词如潮,将魁头直接捧上了云端,仿佛此战已经尘埃落定了一般。 魁头得意的不得了,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变轻了,自从登上大单于的位置之后,就以今日最为风光。放在从前,这些桀骜不驯的家伙,岂会对自己如此恭敬? 先前一直被魁头引为肱骨的慕容锋却悄声无息的退到了一边,不过也没人理会他。 在草原上,智慧是胆小怯弱的代名词,有需要的时候,倒是可以借用一下来摆脱困境,得意的时候,当然是要鄙夷加蔑视的。谁让草原上大部分人都不具备这种东西呢?木秀于林,肯定是要被大家一起鄙视的。 只有拓跋力微留意到了慕容锋的举动,发现后者不但退开一旁,而且还上了马,带着十几个亲卫迅速奔向了慕容部骑兵所在的位置。 战局……真的会逆转?拓跋力微疑窦满腹,看看慕容锋的背影,然后将视线投向了战团的中心。 夕阳下,十几万人正绞杀成一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完全没有清晰的战线存在,除了正相向接近的那两股人潮。 如果说,真是有什么不可预知的情况发生,恐怕,也只有这里了,可是……怀着满心的疑惑,拓跋力微成为了鲜卑各部首领之中,唯一在第一时间见证了碰撞发生的人。 步兵的冲锋速度有限,骑兵经过了乱战的激流后,速度也降到了相当低的程度,但毕竟是数万人组成的阵列正面冲突,两军短兵相接的那一瞬间,依然爆发出了极其剧烈的声响! “轰!”人嘶马叫,金铁交击,利刃入体,激烈的碰撞……所有声音交汇在一起,化成了一声轰然大响,惨烈至动人心魄的战斗,在长达千步的战线上随处可见。 “杀……”鲜卑骑兵端起了手中的长矛,狠狠刺向面前的对手。 骑兵失去速度后,战力会有大幅的下降,成为步卒围攻的靶子。不过,那是在骑兵的数量少于步兵的时候,如果双方的数量对比反过来,就算失去了速度,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骑兵对步兵,还有居高临下的优势呢。 牧人已经算好了,对方如果反击,他就利用战马的身体做掩护,以攻对攻,杀掉对方。如果对方躲避或是招架,他就趁着抢到先手的机会,利用长矛和战马的踩踏,发动连绵不断的攻势以解决对方。 只要不会被围攻,骑兵和步卒一对一时,优势还是相当大的。 “苍天……已死……”汉军步卒的反应,大大出乎了牧人的预料,面对疾刺而来的长矛,步卒不闪不避,口中高呼着战号,双目血红,迎着矛锋猛扑上来,像是打定了主意要送死一样。 “噗!噗!”利刃入体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那步卒合身撞在了对方的矛锋上面,眼睛却一直死死的盯着居高临下的对手,在被对方刺中的同时,也将手中的长枪挥刺了出去。 同归于尽?骑兵无法置信的瞪眼看着对方,不甘心的发出了一声惨嘶,从马上颓然落下。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对手怎么会采用这样的格斗方式,在自杀的同时拉自己下马?这需要何等视死如归的勇气啊? 汉军,不是从来都只能凭借装备、阵型的优势,才能在与悍不畏死的草原勇士对战时,占得上风吗?现在怎么……咦? 坠落尘埃的那一瞬间,牧人又看到了更匪夷所思的情景:那个本应和自己同归于尽的对手,竟然扔掉了长枪,然后很从容的从肋下拔出了长矛,任由从伤口处喷涌出来的鲜血飞溅了满头满脸,又快步冲向了下一个对手! “嘭!”牧人坠落尘埃,瞪着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甚至到死都没搞清楚,杀死自己的凶手到底是人还是鬼。 是人的话,就不应该一点都不受恐惧和伤痛的影响,用这种恐怖的打法,连续杀死两个,乃至更多的对手意识消散前,他分明看到那名凶手用近乎完全相同的方式杀死了另一名骑兵,他自己身上也又添了一处刀伤。 他不知道的是,同样的疑惑正在很多人的心头浮现,有重伤濒死者,也有正在嚎叫着冲锋者,亦或在相对安全的地方,远远观望的人,他们都被汉军匪夷所思的打法吓到了。 世上没有真正不怕死的人,即便抛开了生死,也不可能无视危险和伤痛。而这支被王羽当做胜负手的汉军,却颠覆了所有常理,他们迎着刀锋矛尖,毫不退避,以近乎自杀的方式,将胡骑成片成片的斩落马下。 他们是人! 在前阵指挥的阙机可以很肯定的给出答案,因为他亲眼看到,那些汉军会流血,会说话,有影子,而且也会死阵亡的汉军,身上至少会有十几处伤口,阙机很怀疑,杀死这些人的方法是不是只有在他们身上造成足够的伤口,让他们的鲜血流光。 因为这些人身上都有精良的甲胄,所以,即便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他们受到的伤害,也比胡骑小些。只要被击中的不是那种一击致命的要害,他们就能继续奋战。 鲜卑人以狼为尊,也都是群亡命徒,一开始,他们被汉军蛮不讲理的打法激出了血性,和对手针锋相对的展开了搏命对攻。 可打着打着,他们就发现,自己的亡命只是血勇,远远无法和对方漠视生死的狂热相媲美。 同样是一矛换一矛,鲜卑的悍卒会尽量躲闪,以保全自己,而汉军的眼里却只有对手,他们的眼中,根本没有对自身安全的考虑,甚至没有自己的存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杀掉眼前的敌人! 亡命悍匪遇到真正无视生死的勇士将会如何? 阙机和拓跋力微都亲眼见证了这一幕,鲜卑大军气势汹汹的狂飙猛进,在汉军反击的大潮前,只坚持了一炷香的工夫,就被遏制,继而反推回来! 黄巾大潮,长驱直进! 第七六一章摧枯拉朽 万余黄巾大军象潮水一样,无缝不入,步步推进。前面的倒下去了,后面的就补上去。他们喊着从十年前流传至今的战号,带着满身的伤痕,踩着敌人血淋淋的尸体,前赴后继的奋勇前冲。 胡骑完全被打懵了。 无论在局部还是放眼整个战场,他们的兵力都比汉军更多,在战线的不少地方都形成了几个胡骑围攻一名汉军的情况汉军冲的太快、太猛,前后脱节的状况比比皆是,单人陷阵的状况同样随处可见。 吕绮玲单骑突阵,陷入包围后力保不失,靠的是武艺和铁甲,而黄巾军靠的完全就是因搏命战法而来的威慑力。 陷入包围的汉军,完全无视身边晃动着的刀枪,只是一门心思的盯着面前的对手。虽然人多势众,可被他盯上的胡骑却迟疑着不敢加入围攻,而是左顾右盼着,完全是一副随时要逃跑的模样。 没办法,他怕啊! 后面出战的汉军,武艺和精锐程度都比之前出战的那几拨要差上不少,他们也没有装备那种打不烂的铁甲,和链锤、斩马剑等夸张的武器,几个人围上去,肯定能顺利解决对方。 可问题是,对方武艺稍逊,但拼命的劲头,却比谁都坚定。直面汉军的胡骑敢肯定,只要自己加入围攻,肯定会被对方拖着一起上路。 他不敢上前,只想着稍微吸引对方的注意力,等其他人解决那个可怕的对手。结果怕什么来什么。那汉军居然大吼一声,直直的冲了上来。 看着对方一脸狂热的神情和满身的鲜血。被盯上的胡骑被吓得亡魂出窍,大叫一声,直接从马上翻了下去,掉头就跑。 他不是胆小鬼,只要对手是正常的人类,他肯定不会被吓得逃走,可现在事情已经很明显了,这些汉军肯定不是正常的人类。正常的人类不可能拖着自己的肠子追击敌人! 逃亡,顿时便引起了连锁反应。 失去对手的汉军没有追击的意思,而是偏过头,将凶狠的视线投在了其他人身上。 被那杀气四溢的目光在身上一扫,正举矛欲刺的胡骑当即吓得一个激灵,只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升起。一直窜上了天灵盖,整个后背都变得凉浸浸的,力气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救命啊!”有了先例,在拼命和生存之间做选择就比较简单了,第二个骑兵霎时做出决定,翻身下马。丢掉武器,头也不回的加入了逃亡的行列。 “站住!都给我站住!怕什么,他们只有一万多人,拼人头也是咱们赢!”阙机气得直跳脚。 从双方的交换比来说,这支诡异的汉军并不比先前的那几支汉军强。反而要差上不少。前几队汉军杀敌凶猛,对自身的保护也很重视。在一些地方,双方的伤亡甚至超过了十比一,十个牧人战死才能换取一名汉军的性命! 而眼下这支汉军,打法虽然凶悍绝伦,但他们的战力却相对有限,交战至今,双方的交换比应该在三一之数。也就是说,如果不考虑人心的因素,照先前的态势打下去,鲜卑大军可以拼着牺牲两三万人,将这支敌军耗光。 然而,人心这种事,毕竟还是不能忽略的。 阙机可以保持冷静,仔细分析,但普通的胡骑却没这个本事,他们只知道,现在面对的对手,是一群打不死的人,就算成功杀死对手,也有很大的几率被对方拖着垫背。 所以,在最前列的悍卒陆续战死之后,后续部队的斗志越来越低,不战而逃的现象在整条战线上都随处可见。 “站住,我是你们大人!杀回去,敌军不到一万!拼了,和他们拼了啊!”眼看着肯拼命的人越来越少,溃逃的势头越来越猛,阙机的喊声已经带了哭腔:“打赢了这仗,咱们就不用在塞外苦挨了!再逃,再逃者杀无赦啊!” 他拔出弯刀,在面前用力挥舞,抡出了呼呼的风声。 以往当他试图杀人立威的时候,总是能将麾下的牧人们吓得站在原地,不停哆嗦。可今天,他发现自己的办法不灵了,当他和身边的侍卫砍翻了第一个人后,其他逃命者便苍蝇般炸开去。血并没有激起他们的勇气,唯一的作用是令他们尽量远离东部鲜卑的阙机大人。 胡骑不是不敢拼命,不论是像山一样雄壮,浑身是铁的具装铁骑,还是刀刃锋利无比,斩击威猛绝伦的斩马剑阵,他们都敢仗着人多势众,上前围攻。 可现在的这支汉军实在太可怕了,第一个上前围攻的人,肯定会被对方当做搏命的目标,一点侥幸都没有。 不管胜利后的前景有多么美好,没有命都无法享受。说到底,草原牧人的悍勇和亡命都是因求生本能而来,属于天性一类的东西,当他们遇到因信仰而无视生死的对手时,求生的本能终究还是占了上风。 天啊!阙机觉得心头一痛,有股热乎乎甜腥腥的东西立刻向嗓子眼里涌来。 今天这一战若是败了,就不再是胜负那么简单了,有意或巧合,王羽的青州军在草原人引以为傲的几个领域进行了全方位的压制。 阵型?汉军没用阵型,就那么一窝蜂的杀上来,就将十万大军打了个灰头土脸。 装备?铁骑和战马剑阵倒是有这方面的优势,而后面上来的这支步兵大军,完全没有依靠装备取胜的意思。 勇气?在这支步卒面前,谁敢以勇气自诩? 此战过后,大汉骠骑军将会成为草原人的噩梦,让大伙再提不起勇气和汉军搏杀!因为汉军是如此的强大。只凭勇气,就能将草原牧人压得抬不起头来。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明明前所未有的辉煌就在眼前,怎能就此错过? 绝望,让阙机濒临崩溃。 几个溃兵从他马前逃过,被他用弯刀砍死。一个千骑长跑到他身边,试图替麾下的弟兄们解释几句,或者他是好心,想给大人出个主意。一切却都不重要了,没等他开口。阙机抬手一刀,将他的脑袋劈上了半空。 “后退者以此为例!”阙机疯狂地叫嚷着,接住凌空飞起的首级,用力甩进溃兵之中。下一个瞬间,他高高地拉起了战马,用马蹄踏翻了另外两个夺路逃命的胆小鬼。 又有一波乱兵冲来,被阙机和他的亲兵兜头截住。亲兵们砍死了跑得最快的几名胆小鬼。鲜血让其他人记起了草原人的荣誉。束手待毙是一种耻辱,所以他们举起兵器,与督战的亲兵杀到了一处。 凭着人多势众的好处,乱兵们很快清理了路上的障碍。看见阙机挥着刀大喊大叫,大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冲上将他从战马上拉下来,又顺手一刀砍翻了画着骏马的大纛。 将旗一倒,等于宣布阙机部全军覆没。 溃兵刹那间汹涌如潮,不但冲垮了自己的阵列,而且还冲乱了上来助战的友军的阵势。 中部鲜卑大人琐奴试图挽回局面。驱使本部兵马结阵自保。但结阵一向不是牧人们所擅长的,这场仗从一开始就是乱战。仓促之间,他哪里又能结得起阵势来? “苍天……已死!” “黄天……当立!” 黄巾五营不依不饶的追杀过来,战号声惊天动地,一声比一声响亮,一声比一声激昂,在鲜卑溃兵听来,这就是催命之音! 在身后敌军的压力下,溃兵们哀求,推搡,用盾牌砸,用肩膀扛,试图在汉军追过来前找到一条逃命的通道。 琐奴不得不命人吹响了求援的号角,请求中军对他进行支援。阙机的大纛已经倒了,先锐的一万多骑兵已经全部崩溃,如果他的部队也被冲垮,那溃兵就会达到两万以上!用不着汉军砍杀,单是这些溃兵就能将大军冲得七零八落。 “呜……呜……呜呜!”号角声呜咽,一遍又一遍,仿佛鬼魂发出的绝望哀鸣。 中军方向没有任何回应,或许是有了,但是听不到。此刻,战斗已经进入白热状态,十数万人在生死关头所的发出的呐喊,足以淹没其他一切声音。 “大单于,大单于,前锋,前锋好像危险了!”帅旗下,终于有人发现了局势的严峻,大声向魁头汇报。 “用号角联络,问阙机、琐奴两位大人顶不顶得住!”魁头也发现不对劲了。 那咒语一般的战号声实在太响亮,太激昂了,而且声音似乎也越来越近,完全是气势如虹,狂飙猛进的架势。这是他始料未及的情况,但他不相信数万骑兵的猛攻,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但受阻,甚至还被逆袭了回来。 十万骑兵中,两翼布置的只有各万余人,剩下的八万骑兵全在中路,他打的主意就是要用人海战术淹没汉军,不计代价,不计损失。 这是个完美的计划,不需要前锋独力击败敌人,只要他们和对方战成平手,不要崩溃,等后军解决掉铁骑和战马剑阵,就算是完成了使命。 结果…… “前锋太过混乱,没有回应,不过……”负责联络战场各路兵马的传令兵大声汇报。 “不过什么?”魁头心中猛地一沉,冷汗顿时就下来了:“派人去联络山上的许攸,问问他,具体情况如何!命令中军和两翼的各位大人,让他们加快进攻速度!” 许攸所在的山丘上建有一个瞭望台,从那里可以将整个战场尽收眼底,从台上用旗帜发出的信号也能传递到很远的地方。 瞭望台很快有了回应,望手用信号旗将最新情况传了下来,表达的意思很清晰,却让魁头和他身边的部落首领们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禀大单于,前锋、前锋好像顶不住了……阙机大人的旗帜已经看不见了,琐奴大人的旗帜已经退到了汉军的巨剑阵附近,遭到了汉军的两面夹击……” 传令兵的声调猛然拔高,在渐浓如血的暮色中,倍显凄厉:“不好,琐奴大人的旗帜也倒了!汉军……汉军汇合在一起了!” “胡扯!”魁头不能置信的大叫起来,一翻身,竟然就那么站在了马鞍上。 王羽没有亲自率军冲阵,却仅凭着一万余步兵,将前锋的三万骑兵打得崩溃,这怎么可能? “就算是放三万头猪冲过去让汉军杀,他也得杀上个把时辰!” 他不相信许攸传回来的信息,他要亲自把敌情看个明白。从战号声来分辨,敌军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黄巾军,一群连脚上的泥都没洗干净的泥腿子罢了,在草原勇士面前,一向是待宰的猪羊,有什么能耐能以寡敌众,力挽狂澜? 入目的情景让他绝望,他看见自己的前锋人马已经只剩下了三分之一不到,汉军正像蝗虫般,顺着骑兵的大阵平推过来。人数是对方数倍的草原骑兵们将兵器、战马丢给敌人,四散奔逃。 先前被胡骑用人海战术切割开的汉军各部重新开始集结,先是斩马剑阵,然后是铁骑! 在激战半日后,汉军再次拧成了一股,以结成密集阵型的铁骑为锋矢,战马剑阵在两翼掩杀,上万不畏生死的黄巾力士为中坚,狂飙杀来。 魁头觉得眼前一黑,一股甜腻腻的味道涌进了嗓子里,他抬起手,想故作镇定的安抚一下军心。可手才抬到一半,他就被强烈眩晕感淹没了…… 在拓跋力微等人看来,站在马上的魁头晃了晃,然后就那么一头栽落,正如同此刻的战局一般,颓然倾倒。 “大单于!”悲声四起。 第七六二章借刀杀人 此战战前,很多人都对王羽的计划做出了各种各样的预测,但除了早有准备的青州众将之外,没人能想得到,王羽准备的杀手锏竟是这么一招,此战的套路竟是这么简单。 从头到尾,他就没准备过任何计谋,顶多只是做了些细节上的调整罢了。即便如此,真正到了图穷匕见的一刻,他这招简单至极的杀手锏还是无人可挡。 鏖战半日,青州骠骑军终于再次展现出了以天下第一强兵的姿态,摧枯拉朽的实力与魄力。 阙机、琐奴先后没于乱军之中,魁头因为巨大的反差,一头栽落马下,虽然没有受太重的伤,也保留了意识,但想靠他继续指挥大军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实际上,就算魁头安然无恙,他也无法对战局起到什么正面作用。 游牧民族的战争理念,更注重决战前的小规模战斗,通过骚扰、突袭、截断粮道等手段不断削弱敌人,等到敌人疲惫不堪,这才发动致命一击。正面的大规模会战,本就不是他们最擅长的。 纵观古今,除了一些特例之外,在中原文明与草原民族的战斗中,几乎每次正面决战,都是后者被逼无奈才发生的,而每次大规模会战的结果,也都是以游牧民族惨败而告终。 魁头被逼到了正面决战这一步,本就已经输了一半了,王羽煽动泰山军新军,亮出杀手锏之后,他还能做什么?无非唯有哀嚎惨叫而已。 由于之前的人海战术,胡骑的阵型堆得异常密集,第却又没有什么章法。当崩溃发生的一刻,乱相飞速的扩散开来,前军,乃至中军的数万兵马如冰面融化般不断地瓦解,消融。 面对这样的情况。别说是军略平平的魁头,就算是孙武、白起复生,易地而处也只有摇头叹息的份儿了。 所有的人都在逃,在人数不及自己一成,没有战马的敌人面前无耻的逃走。不问理由,不需要借口,仿佛所有牧人都忘记了。自己是草原上的勇士,是以加害者的身份来到中原的,而对手只不过是曾经的农民,和他们一度肆意伤害过的那些边民没什么两样。 唯一没被波及,陷入混乱,有希望拯救所有人的只有两翼的一万多骑兵。 因为他们距离主阵足够远。不至于被前锋的溃兵冲乱阵势。不过,想要他们采取积极措施,挽救危局的人却只能失望,因为他们的士气也在动摇之中。 两翼骑兵面对的对手,是两营铁甲步卒,人数不过各两千,不过防御的阵势却异常稳固。任由五倍于己的骑兵连番冲突,就是纹丝不动,坚固的仿佛亘古长存的山岩一般。 先前主力占了优势,两翼的胡骑还可以鼓起勇气,不断发动冲锋,给汉军制造了很大的压力,一度还牵制了徐晃的摧锋营,令其不得不分兵增援两翼。导致前锋的拒马阵变得稀疏起来。 现在鲜卑主力的崩溃已经是摆在台面上的了,两翼的骑兵,哪还有劲头继续拼命?一个个都是勒马观望,脸上尽是骇然之色。 就这样,鲜卑人错过了最后一个做出调整,挽回战局的机会,眼睁睁的看着黄巾大潮先后与摧锋营、具装铁骑汇合。最终变成了无法阻挡的狂潮。 “呜呜……”就在全面崩溃即将形成前的一刹那,后阵中突然响起了一阵激昂的号角声。一杆大旗逆风挑起,高高飘扬,用简练的旗语。明确无误的表达出了发令者的指示死战到底! 是慕容锋,看到中军迟迟无法做出应变的指示,他当仁不让的接过了指挥权,并以身作则的做出了示范。他将慕容部的武士组织起来,结成了一个巨大的方阵,前排持矛,后排举弓,对敢于冲近的任何人都以锋刃相向。 “咱们的人多,别被汉军吓住了,跟他们血拼到底,以命换命,看看到底谁能撑到最后!” “咱们的后路已经被汉军的轻骑抄了,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就算跑出塞外,没有部落,没有同伴,凭自己一个人还想活下去吗?汉军也是人,有什么可怕的?” “再跑,就别怪咱们慕容部不念同族的情分了!” 溃军的脚步为之一顿。 一方面慕容武士的喊话有些道理,另一方面,慕容部的方阵确实有不小的威慑力,更重要的是,大家都很诧异,谁也没想到,在这危机关头,站出来试图力挽狂澜的竟然是慕容锋。 以慕容锋一贯的风格,在这种时候,处于这么有利的位置,肯定是要率先开溜的啊。这个以狡猾而闻名都要拼命了,意味着鲜卑族真的站在悬崖边缘了吧? “连慕容都拼命了,这一仗说什么都不能输啊!”部族首领们在一瞬间的诧异之后,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纷纷叫喊道。 “打输了的话,退回草原也没活路,还不如拼了呢!” “结阵,结方阵!不要让溃兵冲乱了阵势,拼下去,谁输谁赢还说不定呢!咱们人多,除了接战的十万大军,还有四万汉奴!十四万大军,怎么可能打不过两万汉军?” “杀啊!” 困兽犹斗,求生的本能到底还是发挥了作用。 被疾风骑兵抄了后路的事,胡酋们并未对族人公开,他们怕乱了军心,未战先溃。此刻喊出来,却是起到了破釜沉舟的效果,一股悲壮的气氛弥漫开来,前锋的溃兵下意识的放缓了脚步,中军、后军的骑兵有样学样的排了方阵。 “朝两边跑,不要冲自家的阵势!” “让开马头,让开马头!” 有效的指令接二连三的从后阵传来,一时间,胡骑的颓势竟有了几分止住的迹象。 中军的胡酋们爆发出一阵响亮的欢呼声,连魁头都挣扎着重新爬上了马背。他们已经不再奢求战胜对手,只希望能止住对方狂飙猛进的势头,将战局打成平分秋色,然后保存大部分实力退走。 实在不行,只要战线不崩溃。也可以设法壮士断腕,牺牲一部分人来拖住汉军,给自己赢得撤退的机会那些汉奴就很适合派这个用场。 只有拓跋力微依旧感到不安。他太了解慕容锋了,因为他们本就是同一类人,他们这种人,从来都只做对自身有好处的事。 现在挽救败局,对慕容锋有好处吗?表面上倒是有不少。诸如战后各部的感激,声望的上涨等等。不过,想要享受这些好处,慕容锋首先要和魁头来一场龙争虎斗。 拓跋力微倒不是算定魁头会恩将仇报,他只是按照一山无二虎的常理推断,魁头不会放任一个声望和自己差不多。甚至超过自己的人存在,这会在很大的程度上,威胁到他大单于的位置。 慕容锋不会喜欢这样,不然他也不会韬光养晦了这么多年,一直周旋于魁头和骞曼之间。 对慕容锋来说,直接调头逃跑才是正经。鲜卑军都是骑兵,人数又多出数倍。汉军根本不具备全歼整支大军的条件。 若是在大崩溃刚露出迹象时开逃,至少能逃出七八万人,事后少说也能收拢六七万骑兵出来,重整旗鼓并不很难。 至于胜负荣誉之类的东西,本来也不是草原人看重的,和汉军的战争中,打败仗才是常态。当年的檀石槐为什么会那么受推崇?还不就是他打了一场罕有的胜仗么! 该跑的时候没跑,却一反常态的要死战到底。拓跋力微认为,慕容锋的行为很可能包藏了祸心。 最直接的证据就是,在鲜卑大军重整态势后,汉军的突进依旧犀利如前! 就在他思前想后的时候,一队汉军铁骑已经冲到了中军阵前,为首一将衣甲皆赤,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手中一杆画戟使得如蛟龙出水,几个突刺,就在抱成团的胡骑方阵上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拓跋力微知道这名敌将,以女子之身。先登突阵的将门虎女,在之前的大战中,一度单骑陷入重围,却一直坚持到了现在,画戟下的亡魂只怕已经超过了百数! 几名胡骑高举着长矛,试图和敌将拼命。然而,没练过中原千锤百炼的那些杀人术的他们空有一身勇气,却无法伤到吕绮玲分毫。 轻轻拨开两根用力过老的木矛,画戟斜向一记猛刺。碗口粗的戟杆半空中带起了一股风,纸一般撕破皮甲,肋骨、心脏,脊背,最后从对手的身后透了出来。紧接着,她手臂用力向上一挑,画戟弹起,将已经气绝的尸体甩到了另两名敌人的脸上。 “啊!”两个敌人同时惨叫着栽落马下,吕绮玲一带缰绳,赤兔长嘶着人立而起,将硕大的马蹄印在了牧人的胸口上,将他们踏成肉饼。下一刻,他身边的铁骑跟了上来,刀矛并举,将缺口又扩大了数丈。 “弟兄们,随我上!”吕绮玲大叫,喊声中充满着畅快淋漓。 之前的仗打的太憋屈,虽然听王羽解释过,要想获胜,必须要让胡骑的速度降下来,队形变得紧密起来。铁骑应该象一块磁铁,将胡骑死死的吸引住,而非如同长矛大槊般所向披靡,但女孩还是觉得郁闷。 还是现在这样最爽,铁骑打仗,就应该象现在这样。 胡骑的阵型向内快速塌陷,吕绮玲一马当先的杀进去,畅快得如虎入羊群。 虽然挡不住吕绮玲的锋锐,但被激起了搏命之心的牧人们也没有束手待毙的意思,他们分出一部分人手在正面阻击,另一部分人从侧面抛出了套索,试图拴住铁骑的马蹄。 之前他们遏制住铁骑的冲锋,用的就是这一招。一两条绊马索没什么厉害的,随便一挥刀就能斩断,不过只要绊马索多了,就能形成牵制作用,为正面对敌的同伴营造战机。这是牧人们狩猎时对付猛兽的手段。 不过,这一次他们百试不爽的手段失效了。根本没来得及围攻,数不尽的步卒就从铁骑背后涌了出来。 没有恐惧,没有痛觉,这些高呼着战号,噩梦一般的汉军仿佛被天兵天将附了体,步行冲锋的速度,竟然仅仅比突进的铁骑慢了半步! 在这股浪潮面前,什么绊马索、围攻之类的小手段都是浮云,一下就被吹散了。没有了这些牵制,铁骑的势头完全无法抑制,如滚滚春雷般轰鸣着,将第一个阻击方阵踏了个粉碎。 拓跋力微终于想通了,他知道慕容锋为什么一反常态的摆出了死战的架势,他这是要借刀杀人啊! 此番大战来的很突然,鲜卑大军没来得及做太多调整,就那么以大营的先后次序,展开了队列。 东部鲜卑各部兵马在东,故而成了先锋,中部鲜卑,以魁头为首的王帐各部居中,慕容锋和拓跋部一直驻扎在西边,所以成了后军。 如果第一时间逃跑,损失最大的就只有东部鲜卑而已,如果拼死力战,那中部鲜卑各部也会步前者的后尘。 而后军的慕容部……反正都是骑兵,而且还是轻骑,汉军再怎么逆天,也不可能用铁骑或步卒把慕容锋给围死。 也就是说,从慕容锋离开中军的那一刻开始,他已经预测到了鲜卑大军必败的局面,他已经在为战后的局面做打算了。 阵阵寒意,从骨子里往外渗出,使得拓跋力微浑身冰凉。 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啊!优势的时候倒是能顾全大局,陷入劣势后,就马上各顾各人,甚至扯起自己人的后腿了。不过这也没办法,因为这本来就是狼的特性。 想通此节,拓跋力微更不怠慢,学着慕容锋一样,悄声无息的从中军消失,飞快的回到了自己的部众之中,为即将到来的大溃败做出了最全面的准备。 事实比预期中更快的证明了他的先见之明,就在他回归本阵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预期中的崩溃便发生了。 这次不是因为骠骑军再次爆发,而是从西南方向又出现了一支打着红旗的军队,虽然那支汉军人不多,顶多只有一两千人,但他们出现的时机实在太准,出现的意义又实在太惊人,于是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七六三章大举追击 “哪里来的援军?”被惊到的不止是鲜卑人,王羽也吓了一跳。 要不是那支兵马的人数不多,靠近的速度也不快,胡骑看到这支兵马的出现后,更是被吓得魂飞魄散,他真的很怀疑,这是不是鲜于辅等人的计谋了。幽州境内兵马虽多,却是各安其位,没道理突然出现在这里。 没有意外的话,羽林军正在兼程赶来,恰巧也是从那个方向过来的。不过,羽林军和泰山军可不一样,若是抛弃阵型,急行军赶路,铁定会失去战斗力。 以王羽对于禁的了解,可以将这个可能性完全排除。 不是于禁,也不是胡人,又会是哪路神仙?他有些迷茫,以至于没能在胡骑崩溃的第一时间下达全面追击的命令。 好在仗打到这个份上,也不需要他指挥了。 众将都不是墨守成规的人,对战局都有着清晰的判断,黄巾力士打起仗来,更是只知道往前冲,在敌人彻底消失,或者自身全灭之前,他们根本无法接受另外的命令。 所以,当前一刻还在煽动群胡,鼓励众人死战到底的慕容锋第一个拨转马头,转身开逃时,青州众将不约而同的发出了全线追击的指令。 “呜呜……呜呜……呜!”张辽亲自吹响了号角,这次不是为了求援或示警了,他用长短不齐的角声传递了最新的命令。 在他的指挥下,铁骑兵分两路,分别以张辽和吕绮玲为箭头,结成了两个犀利的锋矢阵,趁着胡人发现形势不妙,发生混乱的当口,猛然加速,惊涛一般拍入了胡骑军阵当中。 “凿穿敌阵,给徐将军开路!”张辽如是做出了诠释。 刹那间。鲜卑大军的整个军阵全部碎裂。失去主人的战马悲鸣着四下乱窜,将挡路的人撞翻,而无数双逃命的大脚又从跌倒者身上踏过去,不待汉军来杀,已经将其踩成了肉泥。 在这场万人规模的大追击之初,最大伤亡的并不是青州军造成的,鲜卑溃军互相的踩踏才是罪魁祸首。 成千上万的鲜卑人哭喊着死去。临死还在用半生不熟的汉话喊着慈悲。故老相传,中原人最喜欢以德报怨,杀人放火不要紧,只要事后道个歉,表达出恭敬和忏悔就能得到原谅。 尽管他们也听过王羽的名声,可对方既然是中原人。不可能一点中原人的习性都没有吧? 当初匈奴人被杀得血流成河,片甲不留,那是因为他们早就依附于中原,算不上真正的草原人了。中原人对外人慈悲,对自己人可是讲究斩草除根的。匈奴人没想清楚其中的关窍,自然要被屠戮一空。 可现在,大军虽然败了。但人数却远远多过汉军,他们总不会以为还能像杀匈奴人一样,将十万草原骑兵,四万汉奴也杀个精光吧? 在这种时候,收降,不是很自然的选择吗? 然而,汉军给出的答案让他们非常失望。 “全军追击,不要俘虏!”徐晃抡着大斧。扬声怒喝。就算不考虑王羽对胡人的态度,这一仗打得如此惨烈,结下了这么多血仇,对于一贯讲究快意恩仇的骠骑军来说,哪还有什么留手的余地? 慈悲?积阴德?等追击结束后打扫战场的时候再说吧,如果有幸运儿能活到那个时候,徐晃倒也不介意慈悲一次。为他们求个情。但现在,除恶务尽才是最重要的。 “杀!”泰山军的两万将士齐声呐喊,喊杀声如同天崩地裂一般。 黄巾力士固然跑得飞快,摧锋营的将士也不遑多让。一个个都是精神抖擞,纵跃如飞,紧紧的追在了铁骑身后。 如果有人能从空中俯瞰下来,就会惊奇的发现,在发动追击的刹那之间,青州众将达成了完美的配合。他们两个把军阵一分为二,分别组成一个斜三角型攻击阵列。 在这两个阵列中间,惊惶失措的鲜卑人就像镰刀下的野草,被割得东倒西歪。他们挡不住吕绮玲和张辽的联手冲击,只好被压着向两个三角阵列的中间聚拢。但令人恐怖的是,两个三角型队伍的底部是完全连接在一起的! 当前排的骑兵将胡骑驱赶到中央后,后排的步卒刚好列队踏过去,抡起刀斧,将挡路者,无论是抵抗者还是投降者,一律斩成肉酱。 太史慈和魏延也没闲着,他们将队伍拉成了一条既长且细的队列,和铁骑组成的锋矢阵齐头并进。将士们好整以暇的张弓搭箭,像是游猎一样瞄准射击,把不久前还凶狠如狼的鲜卑人当成了野鹿来猎。 胡骑被青州军极富韵律和层次感的攻击打得晕头转向。 想逃的发现四面全是人,如海中的乱流般忽东忽西,全无一定之规,根本找不到出路所在。想顽抗的面对的也是差不多的状况,别说围攻敌人,在纷乱且拥挤的人群中,想搞清楚方向都难。 很多人已经放弃了,一边大声哭喊着,一边身不由己的跟着人群到处乱窜,直到被汉军杀死,或者被自己人推倒,然后踩成肉泥。 处在乱军边缘的人更惨,看起来他们似乎有选择的余地,可以尝试将命运掌控在自己手中。但实际上,除非处在中军和后军的结合部,否则面对的只会是同伴和敌人的夹击罢了。 这一刻他们不再是纵横天下的鲜卑狼骑,而是一群待宰的羔羊。即便一个没受过任何训练的农夫从背后追上去,都可以将他们砍翻在地。 天色越来越暗,汉军却全然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先是两翼的轻骑,然后是从后面赶上来的重甲步兵,一片片的火把被点燃,骠骑军挑灯夜战,全力追击。 “呜呜……呜呜!”来自张辽的角声再度响起,跟着吕绮玲身边的亲兵听到命令后,以同样节奏的角声相和。铁骑随之减缓了突进的速度,很快便与鲜卑溃军脱离了接触。 “青州军中,又增了一名上将啊。”城头观战的公孙瓒敏锐的主意到了骠骑军的变化。不由连声赞叹。 追杀,也是很有学问的。不是狂飙猛进,一路冲到敌人背后狂砍乱杀,甚至追到敌人前方,拉开阻击阵势那么简单。溃军的冲击力是很可怕的,别说铁骑追不到胡骑前面,就算能追到。最后也只会淹没在溃兵大潮之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因为走投无路而失去理智的一群人,并不比因狂热和信仰而无畏生死的黄巾力士差多少。正面阻击或是追得太紧,都是相当危险的。 相反,如果把握住节奏,时疾时缓。却很有可能利用溃兵杀伤敌人,并消除敌军有可能的顽抗,正如此刻铁骑军中那位不知名的武将正在做的那样。 疾、缓、疾、缓,那名武将巧妙地控制着攻击节奏。骠骑军是一道道海浪,鲜卑大军则是泥沙垒成的堤坝。在接踵而来的打击下,胡骑始终无法稳定阵脚,每一部兵马都试图恢复组织。有序的逃亡或是抵抗,但每一次努力都迅速被瓦解。 更让人叹为观止的是,那名武将通过和轻骑的配合,稍微引导了一下溃兵逃亡的方向。虽然不是正冲着鲜于辅去的,可按照鲜卑大军目前的溃逃方向,杂胡的军阵显然会被波及到。 在胡骑与骠骑军激战的时候,鲜于辅对单、邹二将的围杀也已经到了最后关头,眼看着二将及残余的数千幽州军就要覆灭。另一边却是异变突起。 即便看到胡骑战败,鲜于辅依然没有彻底放弃的意思。 青州军毕竟人少,专注于追杀胡骑就顾不上自己这边,单经二将的部队已经失去了战力,鲜于辅认为自己还是很有机会的。 首先,他可以趁青州军苦战力疲,阵型混乱。从侧面攻上去捡个便宜。他观察了好一会儿,发现了汉军援军的古怪处,这边打得这么激烈,那些人却一直只在远处摇旗呐喊。声势倒是很大,但显然是没什么实质性的战力。 要知道,现在骠骑军可是在追击,正是打落水狗的时候,那支汉军有什么理由不加入进去呢?以鲜于辅的推断,那支汉军是在虚张声势,不是长途奔袭过来的,就是哪里的散兵游勇,反正不足为虑。 当然,捡便宜的风险很大,一个不好就变成为鲜卑人火中取栗,把汉军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了。 最让鲜于辅发憷的就是那一万黄巾力士,虽然连夜赶了很远的路,又苦战了半日,可那些人身上丝毫看不到疲惫,正如他们对伤痛和生死的漠视一样。 鲜于辅实在很担心,怕对方这种状态可以继续持续下去,不用多,只要半个时辰,就足以把他的四万兵马打个落花流水了。 他的另一个想法相对稳妥一些。 现在的西关和幽州东部已经完全空虚了,如果他的动作够快,就有希望赶在王羽前面,急行军夺下西关。青州军长途奔袭而来,而杂胡军中骑兵的比例很高,同时起步,也是他更快。这样一来,就算王羽彻底打败鲜卑人,对幽州东部也是鞭长莫及了。 鲜于辅自己的兵马加上乌丸大军,足以一面扼守雄关,一面将青州军在幽州的零散部队剿杀一空,并夺下漂渝津这个屯粮之所。 如此一来,幽州的战局还是大有可为的。 他的想法不能算错,相反,还很有见地。可是,还没等他做出相应的调整,溃兵的滚滚洪流就直接涌了过来,吓得他魂飞天外,哪里还顾得上想东想西,他和鲜于银不约而同的丢下对手,各朝一个方向,亡命奔逃。 开玩笑,被溃兵卷进去,只会跟着变成溃兵,除了赶快逃跑,还能做啥呢? 旁观者清,公孙瓒将鲜于辅的犹豫,张辽的果断同时看在眼里,满心都是赞叹。在大胜之时保持冷静,清楚的判断局势,并因势导利,推动局势往最有利的方向发展,这样的武将,确实可与古之名将比肩了。 第七六四章欲尽全功 “不愧是张文远,足敷大用。” 四万杂胡被张辽以一招珠帘倒卷冲垮之后,这场大战也就此失去了最后一丝悬念。王羽的注意力也顺势从战场上转移开来,发出了和公孙瓒差不多的感叹。 只是公孙瓒的感叹纯粹是出于情感的抒发,王羽的感叹则是出于更加实际的目的他要评估众将在这场大战中的表现,进而做出战后的战略部署。 此战虽大获全胜,但距离王羽的目标还差不少,公孙瓒的幽州军差不多打残了,虽然方便了彻底将幽州纳入治下,但代价却过于沉重了一些。 恢复恢复,这支残军应该还能作为边防军使用,继续戎守边疆。但依照目前的态势,就算恢复的再怎么快,在接下来的几年内,幽州军顶多也只能守住半个幽州甚至更小的范围。 也就是说,如果王羽想就此高奏凯歌,班师回高唐,准备接下来的中原大战的话,就必须在幽州留下一支兵马,并且留一员上将驻守。 王羽原本属意徐晃。 其实,随军北上的众将都是一时之选,太史慈勇冠三军,斩将夺旗,无往不利;魏延年纪虽小,读的书也不多,但在兵法方面有着天生的直觉,很能在复杂的局面下,快速把握到重点;于禁治军严谨,布置的防线滴水不漏;赵云指挥轻骑的本领,更是连王羽自己都望尘莫及。 但若只论大局观和指挥大兵团的能力,还是要数徐晃最好,他的决断力也强,最适合作为方面军的大将驻防边塞。 然而,这其中却有几个问题。 泰山军以步兵为主,虽然徐晃很擅长奔袭作战,但这种战法太危险,一次两次可以冒点风险,奔袭作战。要是每次都这样,很容易被敌人摸清套路,加以针对。另外,步兵就是步兵,再怎么拼命,也不可能跟骑兵赛跑。 只要胡人的智商比记吃不记打的狗强一些,谨记不能和泰山军正面硬拼的原则。留守边塞的泰山军就会重复前人的覆辙,被对手牵着鼻子走,彻底牵制住。 在中原格局渐渐明朗,随时可能爆发中原大战的时候,将泰山军这样的主力部队,放在吃力不讨好的边塞。无疑是对战力的极大浪费。 另外,骠骑军的几支部队当中,就以泰山军对地形的适应性最好。羽林军对军阵的依赖性很高,在平原上展开固然威力巨大,一旦到了荆州、淮南那种山多水也多的地方,能发挥出几成战力真的很难说。 在未来的大战之中,王羽是打算将泰山军当做主力军团使用的。很可能会负责某个方向的攻略,怎么舍得将其留在幽州? 何况,王羽一向不喜欢被动防守。 鲜卑人这一仗败得够惨,就算放着不理,短时间内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麻烦了,但乌丸和杂胡却实力尚存。蹋顿和阎柔都不笨,得到大战的消息后,他们应该会在第一时间撤出幽州。恢复一阵子,再和鲜卑联起手,随时都可以拉出十万大军来捣乱。 这次,胡人在打败公孙瓒后多少有些自大,又没有和青州军交手的经验,被杀得血流成河。下次他们肯定会学乖点,重新打起老本行的游击战。到时候,北疆就会烽烟连绵,不得宁日了,在中原大战的关键时刻抽后退都未可知。 王羽可没忘。许攸那个祸害还没死呢。 这人在军略上没多少造诣,但他在中原的人际关系极广,情报来源多,对中原形势的了解也足够透彻。在他的指引下,胡人若铁了心的将骚扰战进行到底,不能不说是个大麻烦。 所以,王羽觉得反正走了这一趟,干脆就一劳永逸的来个大解脱算了。 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 战前,他就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虽然没花费太多精力,毕竟当时的主要问题是要先击退鲜卑大军,但已经有了个基本的轮廓。今天看到张辽的发挥,王羽才突然记起来,打辽东,实在没有比张辽更合适的主将了,历史上阵斩蹋顿,扫平乌丸的不就是他吗? 之前没想到,是因为张辽一直以客将自居,从未逾越亲卫铁骑副将的本分,王羽不确定,对方有没有达到历史上的高度。 而且,张辽加入的时间太短,对骠骑军内部的人和事都不是很熟,这显然会影响他的发挥。 这一战的决胜一着是黄巾力士,王羽并未对众将明说,不过除了张辽和吕绮玲之外,众将都隐隐猜到了真相。特别是泰山众将,一向冲动好战的李乐,从开战后就一直老老实实待在王羽身边,一点都不着急,因为他很清楚,等到他登场的时候,才是这场大战最绚丽的一刻。 但张辽对此一无所知,王羽也没法解释。 他是一方诸侯,总不能搞得像个神棍似的告诉张辽,哥其实会仙法,能撒豆成兵,召唤天兵天将云云。他平时表现得很随和,但有些事终究还是不能做的,否则就不是不似人主这么简单的问题了。 正是因为这样,张辽后来主动发令,要求同僚配合,有条不紊的发动并引领追击的行为才显得很了不起。 特别是王羽看到,在没得到中军指示的情况下,张辽有意的放过了魁头的中军,只对其他部落全力追杀的时候,他几乎要为对方击节叫好了。 斩将夺旗,所向披靡;临阵决断,避害趋利,在这些方面有所造诣的武将,分别可以勇将、智将相称。若是能在这个基础上,还考虑到战场之外的种种因素,并以之为根据,做出最恰当的指示的武将,就可以称之为名将了。 现在的张辽,就是如此。 慕容锋跑了,而且跑的很果断,以当时的战场形势,骠骑军既追不上,也没有条件抽出兵力对其进行追击。 如果置之不理,全力攻杀魁头,倒是很可能来个擒贼擒王,不过那样一来,在骞曼、魁头以及中、东部鲜卑各部都伤亡惨重的情况下,草原的形势就会演变成慕容部一家独大。 于整个鲜卑族来说,这场败仗固然伤筋动骨,可对慕容锋来说,却是个绝好的整合部族的机会。如果他趁着这个机会登上大单于之位,说不定会比之前的领军更难对付,打仗这种事,不是兵多才有用,上下号令通行,所有人把劲往一处使才是王道。 要知道,这个部落可是姓慕容的! 在后世的五胡乱华中,鲜卑人不是第一个南下的,却是绝对的主力。单是在东晋时期,鲜卑就先后建立了包括燕、秦、凉、北魏在内的七个国家,而其中最出名的就是建立前、后燕的慕容部,和建立北魏,统治了长江以北的中原大部的拓跋部。 王羽对那个混乱且黑暗的时代中,群胡相互之间的征战史没多大兴趣,但他不会轻视敌人。能在群胡之中脱颖而出,并且在第一次建立的国家覆亡后,还能东山再起,慕容部的凝聚力足可见一斑。 当然,隔了百多年,眼下的慕容部和两晋时代的慕容部没有太大关系,不能一事而论。但本着料敌从宽的原则,王羽还是不希望看到慕容部整合的鲜卑,与乌丸人东西呼应,对幽州展开袭扰。 张辽的对策正中王羽的下怀。 放过魁头,慕容锋就没那么容易上位,特别是在南下无果,无法述诸外求的时候,刚刚联合起来的鲜卑,势必会重新陷入互相残杀的局面。一方面他们要争夺权力,更紧要的则是争夺有限的生存资源。 这一战,王羽并没有如同以往那样身先士卒。毕竟战争的规模太大,个人的勇武已经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了,反倒是风险大了不少,他虽然喜欢冒险,但也不会因小失大,去冒无谓的风险。 因此,他觉得自己占了旁观者清的优势,看到慕容锋先扬后抑的行动,很快便意识到,对方打的什么主意。 而张辽却一直都处于乱战之中。 普通人处在他的位置,连挣扎保命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情和能力去观察整个战局,就算观察到了,又哪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前因后果都想得这么清楚? 不愧是张辽! 想来想去,王羽也只能用同样的话来感慨了。 如果没有先知的优势,并利用这个优势,打下了青州这块地盘,整合各方资源,建立了强悍的骠骑军,王羽相信,在公平的条件下正面对决,自己八成不是张辽的对手。 好在,那只是个假设罢了。 现在的事实就是,自己一手打造的强兵再次以寡击众,击败了数以十万计的胡虏,获得了又一场辉煌的胜利。 天下大势的天平,又向自己这边倾斜了! 夜幕终临,十万人规模的大型追击还在持续。能见度已经无法满足作战的需要了,但将士们却依然战意高涨,夜色完全不能阻挡他们如虹的气势。 风,将震天的喊杀声送入王羽耳中,令得他微微醺然,既而豪情陡起。 麾下将星云集,强兵无数,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把这场北疆大战进行得更加彻底,将游牧野蛮人的膻腥气息彻底消除呢? 没错,自己不会让这场大胜成为终结,这,只是个开始! 第七六五章大战之后 这一追,就是两三个时辰过去。直到从种种迹象都可以判断出,除了魁头的本部外,胡骑已经不复千人以上的建制,众将这才收兵回营。 再追也没什么意义了,弱势数量的步兵对上优势骑兵,即使打赢,也不可能围歼对方,追的太过深入,反而会承担不必要的风险。 实际上,在这种气候条件下,单独逃到荒野里的胡骑,至少有一半会死于饥寒。 幽州虽然地僻,倒也不至于没有人烟,但自从鲜卑大军入关以来,幽州被祸害的实在太惨,眼下只有渔阳、范阳、燕国的南部还算有些人气,其他地方,用十室九空来形容,可能都过于乐观。眼下的幽州,特别是西关以西这两个郡,荒凉的景象,跟塞外荒漠也差不多了。 王羽没加入追击,他本以为公孙瓒会出城来见自己,结果等了老半天,却不见公孙瓒的踪影,倒是等来了黄泽。 看到黄泽,王羽顿时恍然,他知道那路援兵到底是哪儿来的了。 当日他派了一队斥候精锐出关送信,结果在路上遭遇胡虏残害百姓,斥候们怒而出手,尽屠了押送百姓的胡兵。之后那对斥候分成了死路,两路继续赶往原来的目的地,一路回蓟县报信,黄泽则是一个人留了下来,引导难民自救并逃亡。 刚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王羽大吃了一惊。这任务太过凶险,而且黄忠迄今尚无子嗣,对这个侄子看得颇重,这要是有个万一,他回高唐后可怎么向老将交代? 现在看看,黄泽的任务完成的居然还不错,带来的难民足有一千多人,可见他这段时间没光顾着逃难,而是一边游击。一边解救其他人。非但如此,在最后的决战关头,他还把队伍拉来了居庸城。 看着一脸风霜的部将,王羽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夸他?肯定不行啊! 先前他自作主张留下解救灾民还算有情可原,换成王羽自己,说不定也会做同样的事。但最后这一招实在太冒险了,一千多灾民。充其量只能虚张声势一下,如果被识破,不用多,只要鲜卑人分出数百骑兵,连同黄泽在内,这一千多人没一个能活下来。 骂他?王羽也骂不出口。 看对方风尘仆仆的样子。八成也是兼程赶过来的。这一千多人的虚张声势没起到逆转乾坤的作用,却切实的加速了胡骑的崩溃,使得慕容锋的借刀杀人,驱虎吞狼之计没能尽收全功。 以胡骑最后的反扑势头来看,若没有黄泽的虚张声势,汉军想要彻底压制并击溃他们,至少要多打上小半个时辰。在那样的激战中。半个时辰的时间,可能就意味着上千忠勇士兵的伤亡。 从这个角度来说,黄泽是有功的。 “你啊你,让本将说你点什么好?”王羽最终也只能摇头苦笑了。 “末将也没想到主公和诸位同僚如此神威,两万步卒竟然摧枯拉朽的打败了十万胡骑!末将闻讯时,还以为战事会胶着一段时间,想着虚张声势一下,说不定能打乱胡骑的部署。给大军营造战机呢,谁知道……” 刚见到王羽的时候,黄泽还有些惴惴的,见王羽这么一笑,他放心了,嘻嘻笑道:“啧啧,早知如此。末将就一个人回来了,在阵前也找几个胡酋杀杀,省得让子义将军一个人把功劳都抢光了……” 黄泽知道主公对自家人随和,不过还是存了点小心。特意提起了太史慈。 若论擅自做主,冒险行事,全军上下,没人比太史慈更会乱来了。河北大战时,主公让他骚扰敌后,接应友军,结果他开辟了个敌后战场;东渡三韩,主公的命令是探路,建立几个据点,结果他把三韩搅得天翻地覆,差点连三韩的国王都给抓了。 比起太史慈的自作主张,他这次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 当然,比太史慈更爱冒险的人也有,面前的这位主公就是了。单比胆量,主公若是自居第二,恐怕天下间就没人敢称第一了。说到底,这就是什么主将带什么兵啊。 他这点小心思,当然瞒不过王羽,但后者也只有苦笑的份儿,没办法,这也是诸葛亮反复提醒自己的副作用之一。 “黄水木,你这厮专好在背后编排人!”王羽摇摇头,正想着勉励对方几句,忽听一把雄壮的声音响起。 用不着抬头去看,王羽便听出来人是谁了,他觉得很纳闷,抬头看看天,疑道:“居然是你第一个回来了?子义,今天吹的是什么风啊?” 大军追击的速度很快,等到胡骑彻底溃散后,主力部队已经追出了十几里地,王羽根本没办法下达收兵的命令,只能任由众将自行判断,何时应该结束追击。 太史慈最是好战,小仗能都让他打成大场面,今天这么大的场面,他应该是一直穷追不舍,最后回来才对,结果他居然第一个回来了,由不得王羽不惊讶。 “争功劳,谁能争过夫人啊?”太史慈三两步走到王羽面前,拱手为礼,瞥了黄泽一眼,悻悻叹道:“那铁骑简直就是一群怪兽,被他们撞上的,想留个全尸都难,那叫一个凶猛,夫人也是……诶,早知道这样,俺就不应该去三韩,领着铁骑打仗才是真的威风啊。” 让他郁闷的不只是这些。 今天这仗,从战略来说,王羽是最出彩的,他一手主导了这场长途奔袭的经典战役;从战术运用来说,张辽在最后关头的指挥可圈可点;就连黄泽虚张声势的时机都值得一提。 不过,这些不是太史慈最在意的,他本来也没把自己当成指挥若定的儒将,真正让他感到被抢了风头的人,是吕绮玲。 这位夫人可不是一般的凶猛!从一开战,她就始终冲杀在前,那杆画戟如同入海的蛟龙,翻江倒海,杀人无数。在大战中段。她一度孤身入阵,被数百敌军团团包围,结果她就那么硬生生的坚持了下来,这份勇武和胆魄,实在令人惊叹。 可太史慈就憋屈了。 在吕绮玲嫁过来之前,这种单骑陷阵,斩将夺旗的风头可一向都是非自己莫属的。现在完了,连后悔都来不及了。 那位大小姐可不是普通的武将,而是主公的不知道第几位夫人!现在亲卫铁骑已经由她执掌了,自己就算再受看重,还能抢回来不成? 一想到今后每逢大战,吕绮玲必代替王羽冲杀在前。太史慈的心呐,一下就从里凉到外,哭的心都有了。随便跳槽这种事,果然要不得哇。 他是个肚子很浅的人,喜怒哀乐都摆在脸上,这番话他虽然刻意避讳了,可语气里那股子酸意却是遮都遮不住。黄泽和亲兵们都是引俊不止。要不是在王羽面前,恐怕都笑开了。 王羽也是莞尔,拍拍这位勇将的肩膀,安慰道:“子义不需烦恼,要率铁骑上阵,机会还是有的。” “怎么可能?除非……”太史慈在王羽脸上端详了一下,又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原来是这样啊!好。太好了!这仗也打完了,接下来就是春天了,主公您可千万不能放松啊。” “什么春天,又放松的?而且,谁告诉你仗打完了?”王羽莫名其妙,心想子义是不是太伤心,有点失心疯了。不然怎么胡言乱语呢? “还有的打?”太史慈也是一愣,黄泽的耳朵也竖起来了。青州这帮骄兵悍将从来不怕和强敌交手,怕的只有没仗打,一听王羽这话。连亲兵们都兴奋起来。 “当然有的打,鲜卑人又没无条件投降……”王羽摆摆手道:“这事回头军议上再说,先说说你刚才的胡言乱语是怎么回事?” “啊……”太史慈嘴里打了个磕绊,被王羽逼视着瞪了好一会儿,才含含糊糊的答道:“那个就是……春天么,主公您和夫人反正也定亲了……等到夫人有了喜……咳咳,反正主公您懂的。”眼看王羽脸色不对,他赶忙话锋一转,问道:“不然,主公您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懂,当然懂,不光王羽懂了,黄泽等人也懂了,心中都道:好在夫人不在,不然的话,还不得找这个口没遮拦且没口德的家伙决斗啊。 “你这家伙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东西!”王羽直接给太史慈来了个脖搂,没好气的斥道:“接下来北疆还有仗要打,两支骑军要扩充,到时候我会将文远调出来,正好你去给绮玲帮忙……” 今天吕绮玲单骑踏阵,不光张辽心惊肉跳,王羽也好一阵担心。 一开始,他向吕布求亲,存的纯粹是功利心,但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他和女孩之间的感情也变得深厚起来。在古代,夫妻并肩上沙场作战的经历,绝对是独一无二的。 他现在有点理解诸葛亮等幕僚们的心情了,战场上刀剑无眼,随时会遭遇风险,看着自己在意的人出生入死,的确很考验心脏。 让女孩放弃军权肯定不行,毕竟这是早就说好的,真要强行推动此事,说不定会惹火女孩,并引起并州军的疑虑。 就算太史慈不抱怨,王羽也打算将太史慈调回亲卫铁骑来。 张辽的长处主要还是体现在军略上,他的武艺其实和张颌差不多,算不上顶尖。今天那种状况,张辽无能为力,换成太史慈的话,突破包围圈又有何难?反正铁骑的战法也没太多讲究,就是硬打硬冲,让张辽一直给吕绮玲当副将,实在太屈才了。 解释了一通,太史慈终于释怀,又高兴起来:“对了,主公,仗打完这么久了,公孙将军怎么还没出来?难不成他还要摆架子,想让主公您主动去拜见他不成?” “子义,且慎言!某已经遣人去探问了,汝当稍安勿躁才是。”听太史慈说的露骨,王羽连忙喝止。公孙瓒很骄傲没错,但他不是那种不通情理之人,当日在洛阳,他接受了自己援助的钱粮后,还是当面道过谢的。 抬头向居庸城望了一眼,王羽心下的疑团越来越多,一股不祥的预感悄然升起。 “主公……” “王君侯……” 正思忖间,黑暗中有人快步走来,王羽定睛一看,前面的是自己派出的信使,后面的却是邹丹! 此君也经历了大半天的苦战,身上破碎的衣甲还没整理,血迹殷然,借着火把的光芒可以看到,几个巨大的伤口向外翻转着,触目惊心。不过,最让王羽在意的不是这些,而是邹丹脸上的泪痕! 王羽心中猛然一凛:“子桓,伯珪兄他……” 邹丹伏地大哭:“王君侯,请您赶快进城去看看吧,再晚恐怕就……” 第七六六章心病难治 王羽这一惊吃得非同小可。 除了赵云之外,公孙军的部将在后世都不怎么出名,但接触了这么久,王羽当然不会把邹丹当成无名小卒。能让邹丹失态至此,看来,公孙瓒的情形还真是…… 王羽猛然打了个寒颤,惊醒似的一把扯起了邹丹,顾不上闻讯,径直上马,向着居庸城方向而去。太史慈、黄泽都有些措手不及,想要跟上,又记起中军不能无人主持,两人对了个眼色,最终还是太史慈跟了过去。 公孙军倒是不太可能有什么歹意,可四下里溃军不少,主公看起来全然一副心神失守的模样,身边没个得力的人护卫可不行。 战场距离居庸城不过数里,快马疾驰,用不了一时半刻就能到达。马行甚速,被迎面而来的狂风一吹,王羽略略清醒了些,这才顾上向邹丹询问详情。 “今天开战的时候,伯珪兄不是还亲自擂鼓,为弟兄们助威么?后来鲜于辅也没有攻城,怎么突然就出事?” “王君侯有所不知,当日被鲜卑大军突袭,血战竟日,我家主公就已经重伤。这段时间鲜卑人和杂胡轮番上阵,狂攻不止,居庸城小,守军有限,全靠主公身先士卒,鼓舞士气这才坚持下来……” 邹丹一脸既愧疚又无奈的表情,公孙瓒带伤坚持了十多天,开始还只是在城头督战,后来鲜于辅等人打造了大量攻城器械,攻势比之前猛了何止数倍。 眼看守军伤亡惨重,公孙瓒也顾不得伤势了,带着百余名亲卫,在城头四处救火。一连串的战事打下来,他自然是伤上加伤,要不是赶在冬天,光是伤口感染都能要了他的命。 “既如此,汝何不早来问我?”王羽怒道:“神医华佗正在吾军中。彼有妙手回春之能,尤擅治疗刀剑创伤,若你等早来告我,吾命人快马去接,说不定人已经到了!” 听到华佗大名,邹丹也是神情一动,但很快就恢复了先前的颓然模样:“君侯有所不知……” 公孙瓒在边塞征战多年。从小兵积功成了将军,受伤本就是家常便饭,倒也不至于就这么倒下了,真正将他击垮的,是心病。 “心病?”王羽愕然。 公孙瓒给他的印象,一直都是那个豪爽且骄傲的白马将军。这样的人有可能战死,可若说心病难治什么的,实在有些难以想象啊。 “是心病。”邹丹的神情略带迟疑,但语气却没有游移,回答相当之肯定。 王羽皱起了眉头,沉默片刻,突然问道:“莫非是与某有关?” “……也可以这么说。”邹丹迟疑答道:“君侯与我家主公虽无结拜之实。却早有金兰之义,应该知道主公的为人。其实,这一次主公不等君侯兵至,就抢先举兵北上,并非如世人所想那般,意欲速取幽州,与青州分庭抗礼……” “我知道,我知道的。”王羽长叹一声:“大哥只是不想让人以为。他什么事都要我这个做兄弟的出头,是我虑事不周啊。” 公孙瓒在后世的文学形象,通常都是那种既无识人之明,也没有足够的政治眼光,一味凶暴、残忍,并有着和实力不匹配的野心的粗鄙军阀。 但接触多了之后,王羽觉得。后世关于公孙瓒的评价实在有些偏颇。 公孙瓒和袁绍之间的争斗,经常会被人拿来作为范例,有人称道强弩的威力,有人对袁绍称雄前期的用人之道赞叹有加。也有人对公孙瓒的无谋大加批判。 但以王羽所见,公孙瓒输给袁绍的最大原因,只是他实力太弱而已。 单说军队,公孙瓒似乎更强,但兵只是战争胜负的决定因素之一,比兵多将广更重要的是补给输送。在这方面,公孙瓒输给袁绍一大截。 战略形势,袁绍南面与曹操结盟,西面的张扬、高干都是附庸势力,可以全神贯注的对付公孙瓒。而公孙瓒从始至终,都是两面、甚至三面对敌,对抗冀州袁绍的同时,他还要应付刘虞和幽州地方势力的倾轧,以及鲜卑、乌丸时不时的侵攻。 公孙瓒若真是个很有野心的枭雄,在决定争天下之前,他肯定要设法摆脱这种不利局面。 或是专心对付刘虞和幽州地方势力,或是先一鼓作气的打垮乌丸人,再就是和后世那些靠近边塞的枭雄们一样,利用异族的力量,为自己的争霸大计做出贡献。 就算雄才大略的曹操,在历史上打败庇护袁熙、袁尚的乌丸人之后,也收编了大量胡族骑兵,大大充实了自己的虎豹骑;诸葛亮这个智多星,在攻略关中时,也曾与羌人结盟,共同作战。更别提后世隋唐时代的李渊,五代十国的石敬瑭这帮人了。 争鼎天下的枭雄们,本来就是无所不用其极的。类似公孙瓒这种一直坚持原则的人,不说凤毛麟角也差不多了。 正因如此,王羽在河北大战后,才那么大方,一口气将冀北数郡全都划给了公孙瓒,因为他很清楚,以公孙瓒的性格,两军合一是简单的事,只要等个契机到来就可以了。 公孙瓒当时应该也有这个意思,之所以没能立刻成事,主要还是因为他碍不过面子,觉得自己这个大哥,本来应该为小兄弟遮风挡雨,结果却被对方救援乃至照顾,他心里怎么都转不过这个弯来。 这次抢先北上,就是这种心态的集中体现。 这两年,王羽没消停,公孙瓒和刘虞也没闲着,两边大仗没打,但私底下的小摩擦不断。刘虞意欲勾结胡人寇边,其实目标是王羽,但在公孙瓒看来,那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以他的兵力,应付刘虞加鲜卑、乌丸,确实很吃力,但白马将军什么时候怕过事了?打不赢也要打!偏偏在这个时候,王羽发动了声势浩大的北征。 从青州的角度来说,在攻略中原前,必须要彻底安定后方,因此北征势在必行。可对公孙瓒来讲,事情就不对劲了这是兄弟帮大哥找场子来了啊! 于是,他在准备不够充分的情况下,急匆匆的发兵北上,最后中计受袭。听邹丹这么一说,王羽一下就全明白了,所以才有了那句虑事不周。 客观来讲,公孙瓒是被自己逼着北上的。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王羽原本也想在大军发动之前,先去易京和公孙瓒汇合,当面把话说开。但出征前的事务实在太多,赵云在中山、常山打的又太顺手,结果就耽搁了。 一句话,就是欠沟通。 这个时代最大的障碍就在通讯上,没有电话、视频,光靠几封信,很难将其中的所有的牵涉都说清楚,误会在所难免。早知如此,就应该让孔明先走一趟啊。 王羽连声叹息。 “须怪不得君侯,是我家主公性情太刚直,丹与同僚们也没尽到职责,好好规劝主公。”邹丹也是满心后悔,想着若是当初拼死相劝,至少也能拖延几天,等到王羽赶到易京,把误会说开,双方就能配合无间的联手作战了,何止于今日? “战后丹与单兄入城拜见,想着和主公一起往贵军道谢,却不想没主公已经倒下了……关主簿说,外伤虽重,倒还在其次,关键是主公心中已萌死志,非药石所能奏效。” 王羽冷哼道:“他见到某,说不定更会触景生情,所以,你们就不欲来知会于某?” “君侯明鉴。”邹丹轻声回答,满面羞惭。 事实就是如此,要不是王羽主动遣使过来询问,城中医匠也说自己回天乏术,公孙瓒命在顷刻,他和单经还想拖延时间呢。 “你们啊……”王羽连连摇头。 邹丹和单经这次都不是有私心,有私心的话,应该尽快促成自己和公孙瓒的见面,越恭敬越好才对,毕竟两军合一已成定局,这俩人将来就要在自己手下混日子了,公孙瓒重伤垂死,有私心的人会不赶快来巴结自己吗? 这俩人拖延时间,纯粹是出于忠诚,只是他们好心办了坏事。 “丹自知罪责深重,事后任由君侯如何责罚也心甘情愿,唯望君侯见到我家主公时,说话尽量婉转些,让他走也走得心无挂碍。”邹丹在马上欠身说道,声音悲戚。 “你求我这事?”王羽还是摇头不迭:“所以说,你们根本不懂大哥,偏要自作聪明。心病还当心药医,你们以为大哥是小肚鸡肠,没有容人之量的小妇人吗?见到某会加重他的病情,真亏你们想得出!” 邹丹愕然回望,一脸茫然:“君侯的意思是……” “朽木难雕,跟你说了你也不懂。”王羽挥挥手,不理邹丹,径自向亲卫吩咐道:“飞鸽传书蓟县,速请元化先生来此……”想了想,他又补充道:“让孔明去寻张医令,就说本将受了重伤,亟待救治!” “……喏!”王羽这个命令实在有点怪,亲卫愣了愣神,这才领命而去。 “走罢,进城,去见见大哥,让我治好他这心病。” 第七六七章夜话平北策 居庸城已经彻底不复昔日模样,破破烂烂的,完全就是一座废墟,只有被烈火和鲜血染黑的城墙依旧顽强的屹立着,除此之外,城内几乎看不到直立的建筑。 连续多日的攻防战打得太过惨烈,城内的建筑基本都被拆了做滚木礌石,本来南面有座城楼,但也在刘虞濒死自焚的时候被烧掉了。 饶是王羽见多了战场上的惨烈景象,还是被结结实实的震憾了一下,特别是看到公孙瓒的病房一座临时搭起的军帐后,他久违的有了种想哭的感觉。 军帐里人不多,王羽认得的只有单经,在正中的床榻旁边忙碌的两个人应该是医师,几名将校打扮的人王羽都不太熟。 被偷袭加上突围战,连番大战打下来,幽州军的军将折损极众,就连单经这个公孙瓒的左右手,此刻也是遍体鳞伤,王羽很怀疑,此君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明明连肠子都流出来了啊! 见邹丹引着王羽进来,众人急忙起身见礼,连单经都不例外。 王羽也没摆架子的意思,虽然单经在两军之间起了不少很糟糕的影响,但对方也只是从自己的角度,为公孙瓒尽忠而已。看对方摇摇欲坠,像是随时要倒毙的样子,有什么不爽,也可以放过了。 “单将军不必起身,保重身体要紧……”王羽走前两步,拦住挣扎起身的单经,然后转向两名医生问道:“两位先生,伯珪兄伤势如何?” “公孙将军伤得太重,体力也消耗得厉害,最棘手的是,打完仗后,他像是了却了心愿一样,整个人都放松了……王君侯,您也是通医理的人。应该知道,这人能不能从生死关闯过去,药石还在其次,关键是自己有没有努力挣扎,活下去的念头啊。” 王羽微微颔首,医生说的,和邹丹转述的大意差不多。只是不知道哪句自己也通医理从何而来,倒是最开始那句心愿已了让他有些在意。 心愿已了,指的是打败鲜卑大军么?如果是这样的话…… “是……鹏举贤弟么……愚兄这副模样,倒是让你见笑了。”一个念头还没转完,榻上传来了公孙瓒微弱的声音,很显然。王羽的到来将他惊醒了。 “大哥,小弟救援来迟,让大哥受了这番苦楚,许多好兄弟枉死,小弟这心里……” 公孙瓒说话一向声音洪亮,中气十足,说起话来就像是在敲战鼓。有种慷慨激昂的节奏。但此刻,他声音微弱低沉,不单是缺乏中气,一直以来的那股气势也没了。再看看他面如金纸,伤痕累累的样子,王羽一阵悲从中来。 “怪不得你,怪不得你,是我自己轻敌了。本以为鲜卑人集结的没这么快,也不会来这么多人。”公孙瓒的手微微抽动了一下,似乎是想摆一摆,却没能抬起来,他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打了一辈子雁,最后却被麻雀啄了眼,累己累人。真是惭愧啊。” “今天看到骠骑将军的大旗时,我这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啊。以贤弟你的韬略和一手打造的强军,本是可以很轻松的将胡人逐出去,结果……好在贤弟你吉人天相。大汉的列祖列宗保佑,这一仗终究还是咱们汉军赢了。如此一来,我这心也就放下了,今后,就交给你了。” 似乎等这一刻等了很久,看似气息奄奄的公孙瓒突然有了精神,眼神也恢复到了王羽在酸枣初见他时的坦荡豁达。 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对他的负担不小,但公孙瓒却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他深吸了几口气,将疲惫和虚弱抛开,终于抬起了手,王羽赶忙握住。 “法式和你配合得最多,你应该很熟悉了,不用多说。子桓他们虽然比不上你帐下群英,但也都是难得的人才,尤为难得的是他们对幽州乃至塞外的熟悉,将来你要出塞讨胡,还是能用得上的。续儿他们几个,不是做武将的料,你酌情安排一下,保他们衣食无忧也就是了。” 交待完后事,公孙瓒陡然放松下来,长叹道:“能与贤弟并肩作战,瓒此生无憾矣!” “主公!”单经众将听到这里,再忍耐不住,都是放声大哭。 “哭什么?将军难免阵上亡,马革裹尸,总比死在病榻上强!不要哭了,没得让贤弟和子义笑话。”似乎是回光返照了,公孙瓒这一声呵斥颇为响亮,听得众将更是悲从中来。连一向没心没肺的太史慈都被感染到,嘴唇翕动着,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大哥言之差矣。”王羽却毫不动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搞得公孙瓒当场愣住,其他人也是愕然相顾,完全不知道王羽是什么意思。 “贤弟的意思是……” “大哥说今天这仗赢了,你就可以放心将所有的事都交给小弟了,此言大谬。”来的路上,王羽就将公孙瓒的心思揣摩得差不多了,此时听了对方的交待,更是成竹在胸,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自先秦时代起,胡人几曾在中原境内,与我华夏诸侯正面会战过?没有!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今天小弟长途奔袭,示敌以弱,引他们决战,虽胜之,但并无决定性的作用,距离消弭边患差了不知多少。大哥说可以就此放心,莫不是恭维小弟呢?” 公孙瓒被他说得怔住了,哑然不能答。 “小弟起兵以来,甚得两位长者看顾,故而才有了今天的成就。陶公倾尽所有,援我以钱粮,大哥也是尽心尽力,为小弟遮风挡雨。如今陶公仙去,羽已失一臂,然则中原格局渐趋分明,当此战火将燃之际,北方边患未消,大哥怎忍相弃?” “非相弃也,愚兄只是……” “大哥只是觉得,自己老了,派不上用场了?”王羽自问自答道:“所以小弟才说,大哥错了,接下来的反击战。如无大哥相助,羽实在有些捉襟见肘。” “贤弟帐下英才济济,这话未免有些……”公孙瓒摇摇头,自嘲笑道:“嘿,瓒有几分本事,自己还是清楚的。” “大哥不信?”公孙瓒油盐不进,王羽却没有放弃的意思:“也罢。北征开始后,小弟一直在想,到底如何才能彻底消弭边患,思之良久,终有一得,草拟了一条平北策在此。此策尚未与军中文武商议。正好请大哥斧正一番。” “贤弟的平北策?”公孙瓒眼睛一亮,顿时来了兴致。 他们两个一问一答,说得流利,一边邹丹、太史慈早就看傻了眼。 之前公孙瓒是怎么个死气沉沉的样子,邹丹可是亲眼目睹的,所以他才在路上向王羽恳求,希望后者尽量委婉。好送主公最后一程。 谁想到除了最开始抚慰了几句之外,王羽就像是吃了炒豆似的,语速越来越快,语气也越来越冲。要不是很确定王羽不会有恶意,邹丹都想把他拽出去了,这是对病人的态度吗? 和一个垂死之人讨论军国大事,真亏他想得出来。 可是,就是这么个令人不解的作法。却将公孙瓒的情绪完全调动起来了。看这位白马将军眼中的神采,哪里还像是个将死之人? 邹丹不解且疑惑,完全呆住了。 太史慈倒是没想这么多,他的注意力都放在王羽的平北策上面了。至于病人……咳咳,看公孙将军现在的模样,哪里有什么危险?说不定听完主公的妙策,他直接就一拍案。坐起来了呢? “自古以来,解决边患的对策无非两种,或筑长城防守,或大举反击。追亡逐北。前者耗费巨大,作用有限,万里边疆,岂是筑城墙就能圈得住的?况且,纵有雄城,也须得有人来防守,故不可取。” “反击,可以打出我华夏男儿的威风、气魄,卫霍的事迹,小弟也是从小听到大,每每思之,都是热血沸腾,振奋不已,恨不得早生他两千年,共襄此盛举……不过,此法也有弊端。” 话出口才发现,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王羽的长篇大论只好中途结束,赶忙转移话题。他这招挺有效,众人的注意力果然都被他后面说的弊端吸引过去了,没注意他不小心说错的时间。 “此法也有弊端?”公孙瓒自问自答道:“贤弟说的是劳师动众,钱粮消耗的问题吧?” “这是其一。”王羽点点头。 “还有其二?”公孙瓒微微诧异,他其实也是汉武帝时代对外政策的拥护者,不服就打到服,死胡人才是好胡人,所以他才和王羽这么谈得来。 “草原上总是会有人的。打残了匈奴,还有鲜卑、乌桓,匈奴之前还有东胡,西面的羌人、乌孙国,东面的高句丽、夫余,北面的丁零,若有机会,这些部落和匈奴、鲜卑,差的也不过是个名头罢了。就算真的劳师动众,把草原屠上一遍,用不了几十年,这些部落还是会和野草一样生出来,这就是铁血政策的弊端了。” 公孙瓒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也听出了王羽还有下文,所以并不急着发问。倒是太史慈是急性子,话赶话的追问道:“守也不行,攻也不行,那要如何是好?” 王羽微微一笑,不答反问:“很简单,子义,你想想,开疆拓土是什么意思?” “啊?”太史慈挠挠后脑勺,觉得这个问题弱爆了,偏偏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回答:“开疆拓土?就是开疆拓土呗,还能怎么解释?” “开拓的疆域,要纳入统辖范围,这才叫开疆拓土。若是走上一圈就回来,那叫武装游行!” “鹏举,你是说……你要征服草原?治理草原?”公孙瓒全身一震,被王羽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吓到了。 第七六八章所谓教化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王羽身上,连内外皆伤,已经变得气息奄奄的单经都抬起了头,邹丹也顾不上再惊讶,都用极度震惊的目光看着王羽。 统治草原? 这实在是个太过匪夷所思的命题,相对而言,征服草原,至少是短时间的征服,都要简单得多了。 更早的历史难以追溯,有明确记载的,是秦始皇曾派遣蒙恬的三十万大军北上牧马,收复河套之地,并筑起了西起陇西的临洮,东至辽东的万里长城,可说是中原王朝向北开拓疆土的一次重要尝试。 至少在蒙恬健在的那十几年间,秦朝的策略是成功的,司马迁在史记中做了这样的记载:逶蛇而北。暴师於外十馀年,居上郡。是时蒙恬威振匈奴。 由于秦朝存在的时间太短,又有更强的汉朝在后,史籍中对秦朝武将对北疆的征伐少有详加描述,故而蒙恬的事迹、名声,远不如后来的卫霍响亮。在唐朝那些充满了热血第激情的尚武篇章中,充斥的都是霍嫖姚,龙城飞将的大名,却少有人对蒙恬开疆拓土的功绩做什么评论。 但史家这寥寥数语,却道尽了将军当时威风。 现在还是汉末,众将对蒙恬的事迹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觉得统治草原,蒙恬就已经做得很不错了。若非后来蒙恬冤死,天下很快也是烽烟四起,北疆的大军很快就调回中原,在平乱的战事中消耗一空,秦朝对草原的统治,说不定会很长久也未可知。 当然,没发生的事,谁也不能凭空预测,好在秦皇之后,还有个同样雄才大略的汉武。 汉武帝对北方游牧民族的战争,历时更久。准备也更充分,规模自然也更大,单是十万人以上规模的会战,就有五次之多,前后一共打了四十四年,兵锋所至最远的地方,已经打到了狼居胥山。 按照史籍记载。霍去病封狼居胥的那一战,是从代郡出兵,起始位置应该就在弹汗山附近,然后北向而行,狂飙猛进两千多里,一举断掉了匈奴人建在狼居胥山下的王帐。 狼居胥山具体是哪座山。后世已难以考证,不过从距离上判断,大青山以北一千多公里的地方,差不多已经到了北海也就是后世的贝尔加湖附近了。 这倒是符合游牧民族选择聚居地的习惯,贝尔加湖是内陆淡水湖,可以提供充足的水源,在山下又可以避风。当年苏武出使被囚。守节不叛,被迫放了二十多年羊的地方,就是在这里。 汉武帝发动了这么大规模的战争,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耀武扬威,或是出一口恶气,他毕竟是天子,没人比他更在意疆土的开拓。 在对匈奴征战的四十四年中,他也尝试过秦始皇当年做过的事。虽然没有将统治范围放大到兵锋所至那么远,但在河套故地、辽东、西域以及燕山以北的很多地方,他都建立了屯守的据点。 直到后世,在蒙古草原的很多地方,还有当时留下的土堡遗迹,可供后人瞻仰追思。 由此可见,武帝和秦始皇一样。都有意将北部的疆土也纳入统治范畴。 不过,这种事知易行难,在长城内驻军,消耗就已经很大了。还要出塞,在荒无人迹的草原荒漠中建立屯守点,向那里输送补给,消耗可不止是翻一两倍那么简单。 对中原王朝来说,这种耗费巨大的军事行动完全得不偿失,在国势强大的时候还可以维持,到了国势江河日下的时候,谁还能顾得上这些? 看看眼下就知道了,早在几十年前,秦皇汉武打下的北部疆土,差不多就都已经成为过去了,只有在故纸堆中,才能找到一些线索了。 现在中原这尊鼎,最终会落于谁手尚未可知,王羽充其量就是个比较强大的诸侯,他突然说要占领并统治草原,实在是……连对此甚为憧憬向往的公孙瓒,和向来无所畏惧的太史慈都齐齐叹了口气。 这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啊。 在争夺中原之前,先安定北疆是应有之义,若要糜耗巨大,劳师动众的搞什么开疆拓土,就纯属脑子进水了。都不用落实去做,只消放消息给曹操、孙策那些人听,都能让他们做梦都笑醒这纯属是将中原拱手相让啊。 太史慈琢磨着,这八成只是主公的缓兵之计。毕竟蓟县离得不远,主公的谎话也很逼真,以张医令对主公的关切,只怕是要飞奔而来,徒弟来了,华佗这个便宜师父就算不情愿,也只能跟着。 只是主公安慰的方式未免……嗯,幼稚了点,别说身经百战的公孙瓒了,恐怕连他那几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儿子都骗不过。 太史慈想着,会不会是主公觉得公孙将军垂死之际,糊涂了,所以想蒙混过关?又或者单纯只是太累了,发挥不好。要知道,主公和兄弟们一样,可是连夜启程,兼程赶来作战的,这会儿只怕也是相当疲倦了。 太史慈这个粗线条都能想得清楚,公孙瓒自然不会懵懂,他叹口气,微微摇头,眼中的神采黯淡下去,却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合适,气氛霎时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王羽察言观色,将众人反应看在眼中,敏锐反问道:“大哥以为小弟是信口敷衍?” 公孙瓒勉强一笑,轻声答道:“贤弟的心意,愚兄是明白的,只是这军国大事,还须从长计议方是。何况,愚兄也看不出,贤弟的大计中,有什么非我不可的必要。” 他没直接做出回答,但看他表情,差不多也是默认了王羽的说法。心里多少也有些不痛快,就算他无意挣扎着活下去,也不想被人当做无法理事的人来糊弄,哪怕知道对方出于好意也一样。 王羽从容说道:“大哥和诸位所虑,无非以秦皇、武帝的前车之鉴,认为占领草原只是劳而无功,徒为个人争名的举动,只是,羽构想的平北策却和他们不太一样……” “不一样?”众人都是诧异,占领之后无非驻军移民,还能有什么不一样的? “敢问大哥,在中原争雄,击败对手,接收领地,一般要经历怎样的过程?”王羽不答反问。 “当然是……”公孙瓒虽然没怎么参合中原的乱战,但多少也在冀州忙活过一阵子,这种问题也是张口就来:“先出榜安民,宣示法令以恢复秩序;然后搜索捕捉敌人的残余,将信得过的人安排到衙门中;再后就是论功行赏了……” 公孙瓒皱了皱眉,劝诫道:“可是,草原不比中原。那里没有百姓,牧人可不像中原百姓那么知礼守义,对他们好,他们翻脸的时候也不会记着,徒增耗费;对他们不好,他们更是要造反。贤弟休要被那些腐儒骗了,谁要敢说教化有用的话,你不妨直接将他发配到哪个部落去待上三年五载的再说。” 王羽从公孙瓒忿然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端详,看起来,自己这位大哥对胡人的态度看起来也不是一开始就有的,说不定他也是吃过胡人看似重义,实则翻脸无情的亏。不过,说到对胡人的了解,自己却也不会差了。 “大哥说的对,也不对。儒生们的教化方式过于浅薄,圣人的微言大义,连很多汉家百姓都不甚了了,拿去说给茹毛饮血的胡人听,自是对牛弹琴。” 王羽先肯定了公孙瓒的说法,随即话锋一转道:“不过,这只能说他们的教化方式不对,并非牧人无法教化。请想想看,若是牧人不能教化,檀石槐、魁头那些大单于要如何维持自己的权力?” “那……不一样吧?”公孙瓒微一愣神,觉得王羽似乎是在诡辩,但话语中却别有玄机。 邹丹接话道:“君侯,胡人单于只是在奴役牧人而已,用不着教化,只要用鞭子和生死来威胁他们就够了。” 王羽转向邹丹,问道:“子桓莫非以为教化就是淳淳善诱,以忠孝节义来感召对方吗?” “呃……难道不是么?”邹丹听得云里雾里,全然不知道王羽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 “所谓教化,就是要用对方能理解的方式,将统治方的规矩传达给被统治的人,然后按照这个规矩长治久安。汉家百姓晓仁义,明事理,故而只须张榜宣示即可;对牧人,则应采用他们的办法。若是混淆了,自然会出乱子,生出草原上没有百姓的错觉。” 王羽这番似是而非的道理将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说他强词夺理吧,他这入乡随俗,因材施教的套路却很有道理,将汉人和胡人混淆,本来就不对劲;可是,去草原上以草原的方式统治他们,那最后统治者不也变成单于、大人了吗? 对此,王羽做出了进一步的说明。 “不完全一样,若是人派出去了,然后就不顾不理了,久而久之,自然会出现这种状况。但若有足够结实的纽带,就不会使人离心离德,即便身处蛮荒之所,也始终会奉行华夏衣冠,时间长了,反倒是胡人会往华夏子民方向转变。” 众人沉思良久,最后由邹丹问道:“君侯所说的纽带究竟是……” “很简单,”王羽朗声答道:“无非经济、军事、文化三管齐下罢了。” 第七六九章异想天开 王羽开始详细说明,众人也不再做出提醒或疑虑,一时间都忘了目前的境况,认真聆听并思考着,这些源源不断的新概念、新名词。 偶尔有发问,也只是因为理解不能,需要时间思考或者更直白的解释。 没办法,王羽的思路是他结合前后世几千年的经验、教训,然后参杂以自己的所思所想,即便对后世的人来说,可能都要想想才能理解,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可不是一般的匪夷所思。 青州的文武们多有才智高绝之士,在王羽麾下任事已久,仍然会觉得他的想法天马行空,难以琢磨,包括公孙瓒在内的幽州众将都是比较纯粹的武人,理解起来自然会更为困难。 简单来说,王羽的定北策并不复杂。首先要趁着幽州大战的势头,一路打到塞外去,将损失惨重的鲜卑人赶远,击垮聚居地离汉境太近,一直阴魂不散的乌丸人,然后派遣武将、官吏,以汉官的身份,胡酋的方式来统治并约束牧人,以达到消弭北疆之患的目的。 之前他传书赵云,提及在草原筑城的构想,就是他这定北策的具体实施步骤之一。 草原人也有类似城镇的聚居地,即所谓的单于庭或王帐。 在汉匈大战之前,匈奴人的王帐设在龙城,当时的草原霸主冒顿规定,每年正月,各部首领须小会于单于庭,举行春祭;五月,大会龙城,祭祀祖先、天地、鬼神;八月,大会滞林,课校人畜。 正是由于这些措施,才为这个新建立起来的奴隶制国家的巩固创造了有利条件,形成了强有力的统治网络和向心力,对刚从战乱中恢复不久的中原王朝造成了巨大的威胁。 王羽的筑城设想。就是以此为模板构思出来的。 “城池首先起到的是军事据点的作用,有坚城可依,就算只有一两千守军,也能挡住数万胡骑很长时间。确保了安全,就可以储存物资,有了物资,就可以在城池周边召开互市。用草原上的紧俏物资吸引牧人,达到控制并统治牧人的目的。” 王羽的思路很明确,他就是要让汉军建的城,取代单于庭。 牧人们没什么信仰,每个部落的风俗也有所不同,冒顿、檀石槐这些人之所以能一呼百应。将牧人们召集起来,主要还是因为他们抓住了牧人们的心理和需求。 草原人南下寇边的最大的动力,就是生存,单于们做的,无非就是顺水推舟的引领他们。 塞外的环境太差,产出又太少,牧人们不光吃不饱饭。一年到头都吃不到几次盐。另外就是寒冷,每个冬天都是一次严酷的考验,一旦遭遇大风雪,一个部落便有可能就此消亡。 所以,就算明知不是汉军的对手,牧人们也会雄赳赳、气昂昂的南下侵攻反正也是死,要是在汉境捞一把,能活着回来。未来几年的生活都会变得相当舒适。草原统治者的区别,无非是谁能更好的整合草原的力量,更有效率的组织抢劫罢了。 说到底,是为了活命。 王羽并不是第一个意识到胡人需求的人,早在很久以前,就有人提出,可以用交易甚至岁赐的方式。给胡人指一条活路,省得他们没完没了的骚扰边境。 那就是与和亲并称的怀柔政策互市。 “送了女人,就有了亲戚关系,再给胡人足够的粮食。让狼吃饱了,就不会伤人了?” 王羽面带讥嘲神色,冷笑有声:“不得不说,朝中的智者们太过天真,太过一厢情愿。和亲的事姑且不论,提出互市想法的人,也只有本意是好的。他不了解胡人的制度,那是一个比中原世家制度还要严苟的制度,上位者肥肠满肚,底层贫民饥寒交迫。互市或赏赐再多,最后也都会落入胡酋们的口袋里,于事何补?” 提出互市的人无疑很有眼光,他看到了问题的根源,并提出了解决方法。想着就算不能让胡人感恩图报,有了活路的牧人们对南下拼命的热情也会下降。 道理是有的,可他错就错在把胡人看成了一个整体,忽略了统治者和贫民的区别。 连中原的高位者,都对百姓视若草芥,对草原上的部落首领、单于们来说,牧人就是野狼,死一批很快就会再生出来一批,就算来不及生,也可以在广袤的草原上拉些小部落来补充,为了让他们有动力咬人,没必要将他们喂得太饱。 “胡酋们不用亲自上阵搏命,他们是野心家,考虑的只有自家的得失,互市、和亲、恩赏都只会助长他们的野心,让他们以为可以用部落和牧人博取更大的利益。边患不止的症结,其实就在这里。” “定北策正是因此而设!” 釜底抽薪,这就是王羽的想法。 他认为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的矛盾并非不能调和,症结在于草原上的那些野心家。他的对策就是和中原争雄一样,先设法把这些野心家解决掉,然后取而代之。 城池除了确保安全,还能储存大量物资,借此展开互市。 这和后世所谓的岁赐不尽相同,以那种自己以为是恩赐,对方看来是求和的姿态和胡人做交易,只会助长他们的气焰,完全就是一厢情愿,人傻钱多。 而在征服对方之后,以统治者的姿态给些好处,那就是施舍了,是拉拢人心的手段。正如后世所说,官府做坏事,那是理所应当,要是偶尔开眼,做点好事,那就是青天大老爷了。 人性中本来就有很贱的一面,而胡人更是贱中之贱,王羽的策略是很有针对性的。 “时间再长一点,就可以根据各部的表现,划分等级,挑选一部分人出来,提高他们的待遇,比如进城过冬……长此以往下去,胡人就会慢慢的受到城内汉人的影响。憧憬并向往汉人的生活方式,更努力的表现,奉献忠诚。” “到了一定程度之后,汉军就算是真正在草原上扎下根,可以将统治巩固下去了。到了那时,塞外的城池不但不会拖累中原,说不定还会有些盈余。毕竟草原上也不是一无所有,牛马牲畜在中原也是很紧俏的物资……” “将这种情况再持续下去,中原甚至可以如臂使指的调动草原的力量,对更远的敌对势力进行打击,以胡制胡,将大汉的疆土不断向外开拓。直至世界的尽头!” 王羽的话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却没人叫好。他的思路太快了,众人还在思索筑城的利弊,互市的可能性,他已经将话题说到开疆拓土的环节了。 听到这里,众人对他的平北策都有了初步的认可。可行性到底如何还在其次,但大伙都能确认,这不是开玩笑或者安慰人的托词,是经过深思熟虑后,设想出来的长久之策。 盐、粮食、还有在辽东一带新兴的商品茶叶,都是在中原,至少在青州不算多珍贵,在草原上价比千金的东西。而牛马牲畜。无论在军事上,还是在民生中,都能起到很关键的作用。 如果以这种方式展开,草原上的汉军就不再只有消耗,不屯田也能自给自足。 “这想必就是君侯说的经济、军事两方面的羁绊了,那文化什么的,想必就是对华夏衣冠的认可了。不过。经有一事不明。” “但讲无妨。” 沉默半晌,单经缓缓开口,直接提出了疑虑:“君侯的志向,不仅仅是为了消除边患。而是为了向外开疆拓土,而且采取的是逐层推进的方式,以胡制胡,这些孤悬塞外的城池既是边疆的前哨,也是前进的基地,只是……” 嘴角抽搐着,单经这一问显然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君侯欲以何人率军出塞?若是心腹嫡系,未免会分薄经略中原的力量,若非心腹,君侯……就不怕尾大不掉么?” 其他人都沉浸在王羽描绘的前景当中,单经却没忘,王羽以平北策示众的初衷是劝慰公孙瓒,唤起后者求生的念头。 结合这个初衷,王羽的目的就呼之欲出了,他这是想让自家主公承担守城、开拓的任务啊! 是流放?单经不认为王羽有必要兜这个圈子。更何况,以公孙瓒的本领,和在草原上的威名,只要王羽不食言,军事援助和物资输送都跟上,搞不好,真的会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来。 这样一来,在北疆就会出现一个和青州若即若离的势力,和王羽一直以来极力削弱世家豪强,不肯分封疆土给部下,以免出现小诸侯国的作法,就互相矛盾了。 事已至此,幽州军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若能以此激起主公的斗志,救他于生死边缘,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若是现在活下来,将来再被人兔死狗烹,那就太悲哀了。 所以,一想通此节,单经便毫不避讳的提了出来。 “当然不怕。”王羽回答得很干脆:“我不但希望大哥担起这个重担来,还希望大哥为天下人做个表率,将这项功在当下,利在千秋大计推行下去,就此成为定例呢。只怕大哥不肯屈就,不能重振威风,何来尾大不掉之忧?” “表率?大计?”王羽的思路跳跃得太快,又把单经给搞晕了,“君侯的意思,经不明白。” 王羽微微一笑,提示道:“单将军莫非忘了,先秦时代,商、周天子是如何治理天下的吗?” “商?周?难道君侯是要……” “分诸侯,建领地,以中原为主干,殖民地为枝叶,重现春秋列国,百家争鸣之盛况!” 第七七零章孔明的震惊 话题越说越大,到这个异想天开的概念被提出来,听众们已经差不多失去思考的能力了。 不过,结束这场对话的,并非众人心中的震惊震惊情绪只会增添大家的兴趣,让人想要寻根问底,搞个清楚。起到打断作用的,是三名预期之中的不速之客的到来。 华佗,张宁,诸葛亮。 “元化先生怎地到得这般快法?”王羽大为惊喜。 他没想到华佗来的这么快,蓟县虽然不远,又有驰道可用,但也有百多里地,就算兼程而来,来回也总得一天多的时间。 而华佗来的也正是时候,自己刚到的时候,公孙瓒还和自己有问有答,而后面的内容对其来说,应该具备着相当大的吸引力,他却没什么声息了。 王羽看得很清楚,邹丹的问题,基本上都是帮公孙瓒问的,因为后者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之前的清醒,很可能就是最后的回光返照!现在只是因为自己提出的话题的震撼性,勉强保留了一丝神智,性命,就在旦夕之间。 好在,华佗到了! 虽然说已经到了回光返照的阶段,人差不多已经有大半截身子埋进了土,绝大多数医生,都只有摇头叹息的份儿,但华佗可不是普通人,除非对着已经冰冷的尸体,否则他总是能拿出点办法来。 华佗的出现,简直比久旱的甘霖还要及时,这叫王羽如何不喜? “哼,遇上你这个小骗子,老夫算是倒了大霉!”华佗翻了个白眼给王羽,没搭理他。看到王羽好端端的站在那里,身上连个伤口都没有,先前的谎言自然不攻自破,以华佗和他的关系,能给他好脸色才怪。 王羽也不恼。满脸带笑,有本事的人有点古怪脾气是很正常的,在华佗这位神话级的名医面前,挨他斥两句算什么?只要能把人救活,事后自己端茶奉水也没问题啊。 华佗直接将王羽当做了空气,眼睛在帐内一扫,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明知这里有伤者。还挤了这么多人干嘛?没用的人都出去!别碍手碍脚的……” 他这一嗓子算是打翻了一屋子人,但也没谁有什么脾气,都知道这是救星,看这叫嚣呼喝的架势就知道是有信心,有本事的,众人很欣慰的起身开溜。 “你别动!”华佗抬手又是一指。喝住了正要挣扎起身的单经,“伤成这样,还敢出去吹风,怕死得不够快么?来几个人,再铺一张床榻扶他躺下,另外,准备沸水。宁儿,取我药鼎、刀具和麻沸散来……” “是,师父。”张宁脆生答道,眼神这才从王羽身上移开,但那其中的一缕幽怨和宽慰,却有如绕指柔红,将王羽从铁血征战和生死离别的情绪中拉了出来,一颗心陡然变得柔软起来。 “你先看着这边。稳住,别让他的伤势继续恶化,为师这边可能要花些力气,这些武人啊,脑子里也不知在想什么,怎么就把自己伤成这副模样了呢?我说你们几个,怎地还不出去?像个柱子一样杵在这里干嘛?等着老夫给你们糖吃么?” 华佗一句话说给几面听。王羽、太史慈都是他口中的柱子,连一路同行的诸葛亮都没被放过,一群人只能掩面而出。 “这老儿,脾气真臭。要不是看在主公和张医令面上,俺非得好好……”出了帐,太史慈总算是能骂两声了,但不满终究盖不过好奇,他转向王羽问道:“不过话说回来,主公,这样的伤,他居然也能治?莫不真有神仙手段?” 他自幼习武,胆量也大,在沙场上走了不知多少遭,什么伤没见过?公孙瓒这种先是外伤,然后又连番苦战,已经伤到了元气,精神更是大起大伏了好几次。最后见到王羽还能说话,已经是他底子好,体魄够强了。 要说有人能把他救活……那和实现主公刚才描绘的未来,难度也差不多了。 “应该能吧?”王羽其实也有些患得患失,但他不想表现出来,话锋一转道:“对了,孔明,你们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诸葛亮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愣愣的,他还没从居庸大胜带来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这一仗,实在太莫名其妙了,没办法,他只能用这么个词来形容。他自幼便好读书,因为记忆力超强,所以他读书的速度也是极快,到了荆州,拜在鹿门山书院后,更是如鱼得水。 纵观古今战例,就从未有那次是跟这次相似的。 主公就那么仿佛心血来潮一般,带着百十个亲卫出城,然后全城沸然,两万将士就那么一窝蜂的跟了上去,长驱直入,奔袭百里,立足未稳就和数倍于己的强敌接战,然后……就赢了? 所有的细节,就没有一条是符合兵法要旨的,特别是百里奔袭那一招,简直就是对兵圣他老人家的教诲的最大颠覆! 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当年的名将庞涓,就是死于孙膑的这个论断之下,结果在几百年后,这条真理般的定律,居然被颠覆了。这对学院派的诸葛亮来说,是个很难接受的事实。 尽管他也知道,读书不可尽信书,事后也想清楚了王羽战前的一些思考,如此行事的用意,可他还是很难理解,王羽到底是怎么在战前确保胜算的。 如果没胜算的话,那这不就是一场无谋的冒险吗? 王羽连问了几声,诸葛亮才回过神,先简要的回答了王羽的问题,然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他和华佗来的快,是因为距离近,因为他们不是从蓟县来的,而是在西关遇到了信使,然后兼程赶来。 移防西关是诸葛亮的主意,此举有两个用意,一是为了接应:王羽若是攻不下对方,以骠骑军强悍的战力,应该也不至于当场覆灭,有西关这个据点在,就能有个安全的落脚点。保障了退路。 二来,即便王羽一战而胜,也不可能全歼敌人,能不能将敌军的建制彻底击破都是个问题。在这一点上,诸葛亮倒是和鲜于辅不谋而合了,他担心有贼军不甘心失败,仗着机动力。甩开王羽的追击,绕到东面来,所以,他移防西关,也是为了拾遗补缺。 虽然这样会使得蓟县变得空虚,但蹋顿、阎柔距离蓟县毕竟有好几百里。来回得到消息就需要好几天。蓟县以东还有关平、胡才两路兵马策应,蹋顿再狂妄,也不可能完全无视,诸葛亮完全来得及在居庸大战尘埃落定后,及时返回。 王羽倒也不是完全没想到西关这个破绽,只是他出兵前,以为单经、邹丹就算出击。也会留一部分兵,守住西关这个退路呢。谁想到那俩人根本就没做成功的打算,全军出击,连辅兵、马夫都跟去了。 等王羽到了之后,发现偌大的西关,竟是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他当然可以分兵留守,但他轻兵出击,根本没带守城的器械。除了隐雾军之外,其他各部连弓箭都没带。 隐雾军客串的轻骑,是整个战术中很重要的组成部分,王羽可不舍得让他们留下守城,干脆也不管那么多了。 当时他就隐隐想到,若是历史上的那个诸葛亮,八成不会忽略这个漏洞。邓艾灭蜀。偷渡阴平,奇袭成都那一仗,就曾惊叹过诸葛亮的布防之密,让人无隙可乘。若是诸葛亮还在,他偷渡阴平的奇招,纯粹就是送死。 但现在的这位,他就没多大把握了,毕竟他这次出兵的方式过于仓促了一些。 可事实证明,和历史上那位相比,诸葛亮的经验或许有欠缺,但心思缜密的本质却没差别,他甚至还想到了把张宁的军医队拉上,做好了接应或善后的完全准备。 听诸葛亮说了前因后果,王羽既赞叹,且庆幸,麾下的人才越来越多,长处也都得以发挥出来,自己就可以越来越轻松,只要把握好大局,就可以像是下棋或玩游戏一样攻略中原了。 至于诸葛亮的问题,却不怎么好回答。严格来说,这次的突袭,不是王羽的原创,也是他从后世借鉴来的。而且他借鉴的战例不是中原的,而是倭国的战国时代最出名的那场突袭战。 那场突袭战技术含量不高,主要就是利用敌人的轻视,占个出其不意的先手,剩下的就只能看运气了。 胜算有多少,王羽事先也没衡量清楚,他只知道,要迅速扭转幽州形势,营救公孙瓒,出其不意的发动决战是最好的办法。 如果按照诸葛亮的办法,保住幽州是没问题,但被掠走的汉民就很难全部救出了。如果鲜卑人决断的够快,孤军在外的赵云说不定还会遇险。 所以,严格来说,王羽此番出兵也不仅仅是为了救人,他考虑的还是大局。 至于胜负,有时候的确不能算计得那么清楚,狭路相逢,勇者胜。他有这么底牌在,隐雾军,铁骑,斩马剑阵,黄巾力士,就不信打不垮区区十万胡骑。 但这些想法,却不太适合说给诸葛亮听。 因为很多常识都被颠覆,后者现在已经有点思维混乱了,对自己的崇拜也已经摆在了明面上,万一诸葛亮因为个人崇拜,打算改变风格,那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 想想看,和张飞一样性格的诸葛亮,那将是多么让人抓狂的一件事啊。 “孔明,和主公真正的筹谋相比,今天那仗根本就不算什么……”王羽还没想到怎么转移话题,太史慈就跳出来了,他憋了一肚子话,正要找人分享呢,他不由分说的揽过诸葛亮,哇啦哇啦就是一通说:“怎么,你不信?来来来,让某好好给你上一课……” 诸葛亮不太适应和同僚这么亲热,但没过片刻,他就被太史慈说的内容给惊到了,两眼瞪得溜圆,直勾勾的看着王羽,像是看到了洪荒怪兽一样。 “主公,您真想这么做?可是,可是……” 不比幽州众将,诸葛亮对青州的各项事务都是了然于胸,所以一听就知道,王羽这是要来真格的! 殖民地这个名词,早在东渡之前,王羽就已经提出了,当时的目标是三韩和更远的倭岛。刚开始,大伙也都是当主公只是一时兴起,从什么地方看到类似的典故了,就异想天开,可几年下来,三韩、倭岛的事务已经开始上了轨道,朝着王羽所说的方向发展过去。 很显然,王羽的殖民地概念,不仅限于东面那两个小地方,而是要将高唐将军府正厅摆着的那张地图上画出的所有地域,都囊括在内! 这,有可能实现吗?如果实现的话,真的会在普天之下,所有阳光能照耀到的地方,刻下华夏的标志吗?诸葛亮不知道,他根本无从想象,王羽到底是怎么冒出这个念头的。 然而,在震惊之余,他对此却也有那么一丝期待,如果真如王羽所说的进行下去,自己会不会做为开创万世基业的重要参与者,被后世铭记呢? 想到这里,即便以他的沉稳,也禁不住一阵阵的心神激荡,难以自已。 第七七一章战后构想 激动归激动,这个话题终究还是告一段落了。 诸葛亮没有追着王羽寻根问底的意思,后者说的本来就是个大方向,具体的细节,应该连他自己都不甚了了,如果只是揣摩王羽的深意,现在露出水面的这些信息就已经足够了。剩下的,总是要召开军议、政议,经过反复推敲才能最终有个草案。 草案出来之后,按照青州的惯例,还会打造试点,在小范围内施行,在实践中反复验证过,才会有最终的法令推出。 这是个很漫长的过程,王羽现在只能算是提前吹风,让大家有个心理准备。 另外,用这个计划还有救人的效果。若不是王羽及时赶到,抛出这个不成熟,却已经足够惊人的平北策,公孙瓒在华佗赶到之前,很可能就已经撒手人寰了。实际上,公孙瓒失去意识和华佗入帐几乎就在同时发生,所以华佗当时才会那么暴躁。 而王羽在内部商议之前,就向公孙瓒以平北策相示,显然准备用幽州军来当第一个试点。 诸葛亮觉得这可能不仅是王羽反应机敏的问题,而是他早就有了腹案。幽州军长期在边塞征战,多次越境追击胡人,对草原很熟悉,公孙瓒更是一时名将,是个相当适合的执行者。 同时,这个计划的提出,还可以唤起公孙瓒的求生之念,让他有个雪耻振作的机会。若换了别人,说不定会觉得去塞外是被流放了,只有公孙瓒不会这么想,而且还会鼓足劲头,全力以赴的不断开拓进取。 这就是一举两得了。 如果再往深里想,政治方面也可以得到很多好处。 首先就是消弭了幽州大战的负面影响。 此战虽胜,但友军却损失惨重,濒临覆灭,如果没有这个计划。按照王羽不分封的土地的惯例,幽州军将会失去地盘和自主权,被青州军完全吞并。如果华佗没能救回公孙瓒,说不定还会有王羽暗害盟友的流言传出。 当然,参战的己方都心知肚明不是那么回事,但流言这东西,本来就是半真半假。参杂而来的。忽略掉中间的细节,只从结果推论,这样的流言确实也有几分合理性。 实际上,北征本来也有这么个目的,只是王羽没打算用阴暗或强硬的手段,而是打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说服公孙瓒。 想到这里,诸葛亮也是暗道万幸,幸好自己没懈怠,移防西关,刚好误打误撞的救了公孙瓒。否则的话,就算主公的计划再好,公孙瓒死了。这流言只怕也就坐实了。 这种影响说大可大,说小也小。 一直以来,青州军似乎都是在孤军奋战,但细细历数,青州军的盟友并不少,从盟友那里得到的帮助同样至关重要。 就目前而言,除了幽州军之外,青州至少还有两家关系密切。三家关系普通的盟友在。前两者是张燕和吕布,后者则是袁术、公孙度以及刘表。若是硬要说,董卓暂时也可以算作青州的合作伙伴。 其中以刘表的关系最为普通,双方离得远,没什么利益冲突,也没什么瓜葛,大体上就是秉承远交近攻的原则。遥相呼应。凭借这个关系,王羽可以顺手从荆州拐带一些人才出来,而不会受到妨碍,比如孔明自己和同学庞统。以及黄月英,石韬勉强也算一个。 和董卓的关系也差不多,河东之战后,双方有了些贸易方面的合作。凭借这样的筹码,北征之前,王羽从董卓那里强要来了一封圣旨,在名义上,给了刘虞极为沉重的一击。 袁术和青州结盟的时间最长,反复的次数也最多,双方好的时候,可说是蜜里调油,翻脸的时候,也是剑拔弩张,明枪暗箭,甚至一度动过刀兵当然,袁术是不承认的,为此他甚至抛弃了大将纪灵,说偷袭王羽是后者的个人行为,与他没有关联。 不管怎么说,双方毕竟没有真的撕破脸,大打出手,在群雄并起的时代,这样的关系就算是很铁的了。 辽东与青州的关系和董卓、刘表很像,一开始是觉得双方离得远,不会有什么冲突,看在海贸的丰厚利润上,公孙度还一度出兵攻打乌丸人的老巢,帮过忙。 时过境迁,到了王羽雄霸河北的时候,公孙度也感到了威胁,故而在王羽起兵北征,邀他一同出兵的时候,婉拒了王羽的要求。 即便如此,辽东和青州的贸易往来也没有断,若是处置得当,也是很有希望兵不血刃就解决辽东问题。双方的实力固然强弱分明,但辽东毕竟太远,一千多里地,劳师远征,换谁也发憷啊。 至于张燕、吕布…… 前者原本就是个时间问题,他坚持的无非对太平道理想的执著,认为王羽对豪强的处置不够彻底,自己能比王羽做得更好。 但事实上,双方领地的差距正在逐渐拉大,有目共睹,张燕也不是那种很有野心,会一条道走到黑的人,眼下也只是一个念头没转过来的问题了。 吕布就更没啥可说的了,他又不是袁术,唯一的女儿都送过来了,还能有什么波折? 事实上,青州幕府中本来就达成了共识,北征之战固然是军事为主,但政治、外交上也要尽量借势。 最理想的情况就是,河北战罢,幽州、辽东、黑山、东郡四家易帜,挟大胜之威,压得袁术不敢蠢动,借助吕布和张扬的关系,还可以设法招抚河内的张扬。 如此一来,未战中原便已克定大半,为后面的西进、南下打下最坚实的基础。如果再考虑得稍远一些,西进击败曹操之后,还可以顺势招抚刘表王羽娶了黄家的女儿,和荆州地方实力派的关系还算是挺近乎的。 争天下从来都是一发动全身,幽州大战,就是平定天下的开始。 正是有了这个想法,诸葛亮才没有坚决劝止王羽出关救人。若是眼看着公孙瓒覆灭,别说后面那些墙头草了,恐怕连吕布心里都会生出芥蒂,张燕也会重新考虑两家的关系。 再被如许攸这样的阴谋家从中搅和一番,搞不好河北大战打完,就要面临众叛亲离的局面了。别说攻略中原,自家后院的火都不好灭。 没办法,想不动刀兵,传檄而定,不光要有强大的实力,还须得站在道义的制高点,这样才能让人心悦诚服。 公孙瓒和幽州军,本来就是个标杆,千金买马骨倒是简单。如果是一般的枭雄,通常都会把公孙瓒捧得很高,做姿态给其他人看。等到天下已定之后,再卸磨杀驴,找个罪名把他给弄下去,就像刘邦当初对待韩信、英布那些人似的。 但青州幕僚都知道,自家主公肯定不会这么做。问题是,待遇给的太低,也会引起其他盟友的疑虑。所以,听了王羽的定北策,诸葛亮惊叹之余,也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公孙瓒看似被流放了,其实却是真正的成了一方诸侯,即便将来天下,呃,应该说中原一统,主公也没必要削藩。塞外之地么,本来就是管不过来的,既然是纳贡称臣的自己人在统治,何必还要多此一举的削藩呢? 当然,塞外是很荒僻的,但主公也不是丢着不管,双方会有大量的贸易往来,而且天高皇帝远,在草原上当土皇帝,未必比中原差多少,关键还是看后续的建设能不能跟得上。 这样一来,公孙瓒这个标杆就算是竖起来了。也给原本略显僵硬的青州筹功政策开了一条缝,让那些钟情于分封制度,极具野心的人有路可走,不至于每个都负隅顽抗到底。几年之后,若是公孙瓒在塞外发展得好,统一中原的阻力一定会小上很多。 诸葛亮很想回头去仔细看看王羽那张天下地图,如果那张图是真的,那天下可大着呢! 群雄拼命争夺的天下,在那块最大的大陆上,也只占了东南的一个角落,而那块大陆竟似乎还不是唯一的大陆,至少还有一块差不多的,以及几块小一些的。 开疆拓土开出来的,无疑是万世基业,把之前的所有霸主名臣良将的功绩加一起,也比不上。 当然,那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了,最现实的好处就是,如果地图没有大错,可以分封的区域就很多了。 除了北疆,还有武皇帝都没能完全探索过的西域,东面则有青州军已经握在手里的三韩和倭岛,南面,在交州以南,也有大片土地在。 据说那个所谓的佛教,就是从南面的大陆传过来的,有成形的宗教,就意味着有上规模的人口,这是迅速统治一块地方,也就是所谓移民的先决条件。 这些地方,都是在近期内,就可以达得到的,青州在三韩、倭岛进行的殖民尝试,也被验证为行之有效的。所以,诸葛亮认为此策可行,就等着找个合适的时机,一举推行下去。 对此,他极为期待。 第七七二章乱麻须快刀 期待归期待,眼下的当务之急却不是如何殖民天下,而是战后的处置工作。 在太史慈之后,大军已经陆续归队,开始清点战损,救治伤兵,并安营扎寨。 通常武将都不会遇到需要夜里扎营的情况,大军在外,每到一地,若无城池可供居住,就必须要扎下营盘,一是让士卒有个休息的地方,二来也是要保持最基本的防御。 但青州军这次作战的情况很特殊,他们是一路狂奔过来的,别说营盘了,他们连多余的干粮都没带,完全是破釜沉舟的架势。 而居庸城,就算没经历这么多场惨烈的攻防战,也没有条件供两万大军休息的地方。到头来,得胜而归的青州将士很有些丧气的发现,他们不但没地方欢庆胜利,还得拖着疲惫的身躯搭建宿营地,不得不说,现实真是挺悲催的。 但也没法怪谁,友军比自家这边还凄惨,幽州军万余将士当场战死的就已经接近半数,直到现在,还能听到有人在黑暗中搜索袍泽,带着哭腔的叫声,能怪友军不提供营地么? 至于自家的辅兵,不是什么部队都能一日夜疾行一百多里的。青州的战兵训练有素,凝聚力超强,才能完成这种奇迹,辅兵要是这么搞,半路就彻底溃散掉了。实际上,诸葛亮带去西关的辅兵,就是几百人的先头部队,其他人还在路上慢慢挪呢。 王羽不擅长这个,而且他要等华佗的手术结果,太史慈只在偷营方面比较有天赋,尽快为大军解决后勤问题的任务,当然只能落在诸葛亮身上。 这些事不难,但很繁琐,但已经足够诸葛亮忙的了。 所幸鲜卑人包围居庸城期间,也在周围建了营地,虽然被破坏了不少。但至少还有一些帐篷能用,人手方面,黄泽带来了几千难民,正好可以派上用场,诸葛亮忙了大半夜,一直到天都蒙蒙发亮了,才算是将营地建好。 期间众将先后返回。第一个回来的是李乐,黄巾力士的优缺点都很明显,除了在战阵上很难指挥之外,战后长达数日的虚弱也是个问题。李乐不是第一次在王羽的麾下作战,对这一点也有着比较清醒的认识,所以追到半路。就把人马拉回来了,以免发生意外。 激战之后,黄巾数营的减员超过了三成,但剩余的兵马依然有七千以上。但指望他们帮忙却是不太可能,这些人几乎一模一样,像是长途跋涉了几十天的旅人一样,看到帐篷就往里走。看到床榻倒头就睡。 诸葛亮临时布置的营地本来就很简陋,再加上组织调度的辛苦,硬是在边塞之地的冬夜里,将他累出了满头大汗。 直到此刻,他对那位只管放火,不管善后的主公的高山仰止之情,才算是消退下来。主公这就是管杀不管埋啊,将天下大势看得那么明白的人。怎么会对大军归来需要休息这种细节毫无察觉呢?这纯粹就是责任感不足,或者说推托责任惯了! 诸葛亮忿忿不平的想着,然后迎来了第二个回归者。 这次还是个指望不上的家伙,看到迎接的是诸葛亮,魏延只是稍一愣神,然后就冷着脸跑开了,别说帮忙。不来捣乱诸葛亮就很欣慰了。 好在闹脾气的只有主将,隐雾军对野外生存的各种技能却很擅长,先前有太史慈带回来的四百多人,再加上魏延的部属。诸葛亮算是又多了几百个不需要操心的帮手,进度一下子快了不少。 等到徐晃、张辽先后回返,诸葛亮才算是松了口气,虽然多了不少要安置的人,但有这二位文武双全的大将帮忙,安营布防的工作自然会大大加快,不用他一个人忙得团团转了。 有了这二位帮忙,安置工作的进度大大加快,等到天边露出了微光时,三位指挥者甚至有空凑在一起聊天了,聊的话题当然还是王羽新鲜出炉的平北策。 吕绮玲回来得最晚,铁骑本来就不以持久力见长,冲杀了一整天,人马早就疲惫不堪了,追出去的时候是跃马横枪,回来的时候却是卸了甲,牵着马回来的,所以他们回来的速度是最慢的,直到了拂晓时分才到达营地。 好在这个时候营地已经扎好,铁骑的将士得以放下一切,专心休息。算上刚过去的夜晚,大家已经整整两天没合眼了,而且中间还经历了那样惨烈的一场大战,就算是铁打的人,这会儿也差不多变成泥人了。 日间奋战的将士都在呼呼大睡,在营中忙碌的是黄泽带来的难民和先后从西关赶来的数百辅兵,以及跟着张宁来的军医队。前者负责的是杂务及警戒,后者则是在救死扶伤。 “这要是突然有一支敌兵杀过来,不用多,只消一千劲卒,就能把咱们打得全军覆没。”吕绮玲的精神头倒是依旧旺盛,只是她的精力用不到正地方,乐呵呵发出的感慨,怎么听怎么觉得没心没肺。 “咳咳……” 张辽本来正与两位同僚相谈甚欢,一听这话,顿时尴尬起来。虽说自家少公子这话道理说得通,但说话时好歹也要看看场合么,现在可是大胜之后啊,鲜卑人和杂胡逃跑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杀什么回马枪? “全仗君侯运筹得法,少公子和诸位同僚勇武,这一仗已经将胡虏杀破了胆,便是有人告知他们此间景象,他们只怕也会当做是主公的诱敌之计,没有调头一击的胆子,少公子只管放心便是。” 见吕绮玲意犹未尽,还要说些什么,他赶忙爆料道:“对了,少公子,君侯战后提出了一条平北策,某等正在此商议,少公子要不要也参详参详?” “唔?有这事儿,那可要听听……”吕绮玲神情微动,果然上钩。 诸葛亮和徐晃在一边看着,都在心里偷笑,张辽和吕绮玲的关系实在很有趣。 后者性情直率,口无遮拦。倒是没什么可奇怪的;但前者却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却要当个全方位的保姆,看张辽现在左支右拙的模样,再想想他在战场上指挥若定,当机立断的魄力,其中的反差确实很有意思。 知道这位大小姐自幼在边塞长大,不用解释得太细。所以张辽的转述也相对简练,不片刻就说完了。 吕绮玲听罢也是眼睛一亮,一拍大腿道:“这是好事啊!父亲是不是也可以这样?嗯,并州北边那块地方还是不错的,再往西就不好了,都是戈壁滩……”她的思路比王羽跳跃的还快。一下想起自家老爹,再下一刻连地盘都想好了。 “应该是吧?”张辽不置可否的答道,他倒是很赞同吕绮玲的观点。 这场大胜之后,只要王羽不出昏招,北疆至少不会有大患了,这样一来,两军合一应该很快会被提上日程。虽然这是吕布自己做出的决定。但张辽自家知自家事,让吕布在王羽麾下当个部将,他恐怕是很难接受的,哪怕是独掌一方的统帅也一样。 可话说回来,如果王羽给封个吕布高官厚爵,然后让他做个富家翁,恐怕也不是后者乐于见到的。现在这平北策倒是个出路,退出中原。在塞外打出一片新天地,或许会很符合主公的志向吧? 不过,这件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吕绮玲身份特殊,可以想到什么说什么,谁也不会将她的话当做并州军的意见。张辽的身份却敏感得多,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不会在没和吕布通气之前,就贸然发表意见。 徐晃明白同僚心思,微微颔首。并不说话,任由张辽再次将此节带过。却没想到诸葛亮突然接茬道:“此议或可与捷报一起,送往濮阳,请问吕将军的意见?” “太早了吧?孔明,你不是说主公现在也只是提个想法,很多事情都没最后决定吗?”徐晃惊讶问道。 “公明将军说的不错,亮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诸葛亮点点头,然后话锋一转道:“但现在再想想,其实准备工作也不会太多,最麻烦的不过是筑城而已。然则,正如文远将军所说,鲜卑人已经丧胆,眼下正是筑城的好时机,所需不过人手、物资……” “如果一切顺利,现在就开始行动,等到公孙将军伤势大好,应该正是春夏之际,岂不是刚刚好?”诸葛亮越说越来劲:“我青州一贯不都讲究少说多做么?实践才是硬道理,主公此策乍看异想天开,其实却是越想越有道理。” “筑城虽然耗费不小,但主公在漂榆津建的那座港口,不正好可以利用起来么?青州的繁荣,至少有一半靠的是商事、贸易的兴盛,先前与辽东的贸易,就已经获益良多,若是提前展开北疆攻略,就算最后未能如愿,单是这贸易之利,就足可赚个钵满盆肥了。” 他说得兴致昂扬,其他人听得也是怦然心动。 草原的物资有没有用?当然有,军队需要战马,商人运输需要驽马,农民耕作土地,如果有牛马之助,也会事半功倍,而牛羊还可以提供大量肉食和毛皮,对青州来说,都是极为紧要的物资。 骠骑军战兵的伙食,平时就是腥荤不断,到了休沐日,更是会有一次很丰盛的大餐。辅兵和民兵的待遇没这么好,但休沐日或军训的时候,将军府也会免费提供肉食。 用王羽的话来说,吃饱了,吃好了,才有力气上阵拼命。道理肯定没错,但这种做法对后勤的压力可不是一般的大。 单是战兵,就有六七万人了,辅兵、民兵加起来更是不计其数,特别是民兵,在青州,只要参加过军训的人,就可以被视为民兵了,可以享受相关的待遇。也就是说,八成以上的青州男丁,都可以被视为民兵。 在青州辖下人口已经超过四百万的时候,民兵的数量将是何等庞大的数字? 别说青州发展起来一共也没几年,就算再发展个五六年,单靠自己养殖、捕猎,也别想添上这个缺口。要知道,现在可是汉朝,肉食者还是达官贵人的代名词的时代! 之前能勉强维持,全靠和辽东的海贸,以及和幽州的贸易。现在幽州杂胡暴乱,人口锐减,和辽东的关系也因为彼此接壤,变得紧张起来,不开辟新商路的话,还真是很悬。 诸葛亮在幕府中的位置,相当于王羽的秘书,军政大事都有参与或耳闻,所以想得比徐晃等人更全面一些,一番话说得徐晃一下也紧张起来,觉得这平北策确实应该尽早提上日程。他皱了皱眉,提醒道:“只是这样一来,我军就不能尽早班师了。” 关中战火正炽,江东和荆州也是鏖战不休,中原形势一夕数变,大军久悬在外终究有些让人担心。但以幽州目前的情况,青州主力一旦离开,就算公孙瓒立刻伤愈复起,局势恐怕也会急转直下,更别提什么开拓草原了。 “所以才要快!”诸葛亮的态度却很坚决,“若是错过这个时机,欲行此策,就须得等到幽州恢复元气,能给出塞的大军提供足够的支持,并且不虞自身的防御。想要达到这样的条件,没个三五年,又岂能如愿?与其让幽州持续牵扯我军的注意力,还不如快刀斩乱麻……” 徐晃想了想,转向张辽问道:“文远以为如何?” “诸葛参军见事明快,丝丝相扣。” 张辽由衷赞了一声,然后阐述起自己的观点来:“以辽之见,就算不建城,只要中原没有紧急情况,也不应即刻退兵。鲜卑惨败,魁头和慕容、拓跋二部必有争端,暂时不足为虑,但东边……若是不趁势扫平乌丸,震服辽东,将来北疆必然多事。” “此言有理。”徐晃点点头,道:“既如此,事不宜迟,我等这便向主公进言,以诸事相告。” “呼!”吕绮玲如释重负般呼了口气,笑道:“说了好半天,到底还是公明大哥爽快。” 第七七三章前世今生 星光如豆,夜风陡寒。 在诸葛亮等人忙碌不休的时候,王羽没有考虑任何军国大事,而是一直守候在病房外,静静等候着,一如前世他等候在手术室外,期待着战友的消息一样。 那时,这种等待几乎无一例外的以失望而告终他和他的战友们都是在最前线执行最危险任务的特种兵,受伤的地方通常都离救命的手术室有千里之遥,辗转多时再送到手术室抢救,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再昌明的医学,又岂能真的将生机尽断的人救回来? 眼下,虽然得到了张宁的暗示,表示华佗有把握救人,但王羽的心情还是很不平静,生怕悲剧重演。 公孙瓒和他那些战友,特别是几个处处以老大哥自居的前辈很像,有点爱面子,偶尔会摆前辈的架子,但对后辈却是不遗余力的照顾,甚至会在生死关头,奋不顾身的保护后辈,哪怕因此而死也无怨无悔。 自己刚入伍,那位半师半友的封大哥不就是这样吗?王羽有些出神的想着,想到了距离已经很遥远,但在记忆深处依然清晰的那些人和事。 没有那位封大哥,就没有威震一时的那个兵王,说不定也不会有现在的大汉骠骑将军,自己的名字只会出现在军队内部的机密通报上,南疆的热带雨林中,多出一个初出茅庐便夭折的新手的冤魂。 时隔多年,这份怀念已经没了旧时的浓烈,却在漫长的岁月中,像是醇酒一样沉淀、酝酿在心底最深处,在此时此刻,被引发出来。 陶谦仙去的时候,王羽虽然也很难过,却没有这么多感慨。老人是寿数已尽,心愿已了。这才阖然长逝的,王羽更是从前世所知中,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而公孙瓒却不应该死在这个时候,这种地方。 虽然历史上,公孙瓒死的也很悲壮,在袁绍和鲜于辅加上乌丸人的围攻下。兵败自焚。但和陶谦不一样,那不是命中注定的结局,是很大程度上可以改变的,这次北征,不正是为了改变历史的吗? 如果对方还是死了,带给自己的又何止是伤心和遗憾?那股浓浓的挫败感说不定会就此挥之不去。 亲卫们几次都想提醒他。怕他在这里受了风寒,但每次看到主公不同寻常的凝重神情,却都打了退堂鼓,在一起嘀咕了一阵子,最后众人一致推了队长林擎出来。 “主公,夜寒风冷,您一身担负全军安危。嗯,那个……千金什么来着?” 开头还似模似样,但林队长很快就说不下去了,从军前,他是泰山脚下的一名樵夫,生得一副好身材,膀大腰圆,身量比王羽还高了小半个头。如同擎天铁塔似的,倒是无愧他那名字里的那个‘擎’字。 这身板,配合上他那股子怪力,接了太史慈亲卫队长的班之后,倒是干得有模有样。 不过,他优点和缺点同样明显,力量型的他。口齿笨拙得很,饶是其他亲卫教了老半天,上了场,他还是只记住了个开头。 看他抓耳挠腮。一头大汗的局促模样,王羽倒是被逗乐了:“我说木头,谁教你说这些文绉绉的词的?这样一说话,都不像你了啊。” “呼,”林擎如蒙大赦般吐了口气,大力点点头,抬手一指,理直气壮的告状道:“可不是么,俺刚才也是这么说来着,可张方他们几个却说……” 王羽循指看去,几名亲卫正讪笑着看过来,眼光有意无意的落在中间一名身材、相貌俱都平平的亲兵身上。 这人就是张方,被同袍出卖,他也不慌,拱手施礼,坦然答道:“属下等都担心主公过于忧虑,故而想了这么个法子,让林兄劝劝您。属下等没本事替主公分忧,就想着若能引主公一笑,稍稍宽解忧虑之情,也算是略尽职责了。” 王羽眉毛微微一挑,问道:“你就是张方?文远的族亲?” 他有些意外,本以为是亲兵们凑趣搞出来的小插曲,没想到却是此人的精心设计,看这张方应答自若的样子,倒是有点不寻常。 “正是。” “嗯,文远的眼力倒是不错。”王羽微微颔首,上下打量了张方几眼。 青州军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将领们不会直接把亲眷子侄提拔至显位,无论是要从军还是从政,都会先送到王羽身边来,经过他的亲自筛选和历练后,才决定到底要不要用,能不能用。从军的就是亲兵,从政的就是随军幕僚,陆逊、黄泽都是按照这个规矩安排的。 之所以有这么个规矩,是因为王羽不喜欢高门大阀的作风,但随着青州基业的扩张,众将无论出身如何,都有水涨船高的势头。如果自行提拔子侄、亲属,那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了,不如干脆放到王羽身边这个最显眼的位置上去,有没有能力一目了然。 有能力的,终究还是要用,不能因噎废食;没能力的被打发了,也没什么好抱怨。 因为这个规矩只是临时性的,王羽没发表过意见,所以还属于潜规则,将来如何还不好说。不过,荀子在几百年前,就已经对此作出了诠释:名无固宜,约之以命,约定俗成谓之宜,异于约则谓之不宜,即所谓:约定俗成。 张方则是因张辽入乡随俗而来。 张辽带了五百骑兵随吕绮玲来青州,张方就是军中的一名队率。这倒算不上什么大官,但为了避嫌,张辽还是决定将张方遣返回濮阳。他行事谨慎,觉得自己身为客将,还是不要送人入王羽的亲兵队为宜。 他考虑的很周到,但架不住吕绮玲嘴快,于是张方的命运就再次转折,成了王羽的亲兵。 王羽之所以意外,是因为跟在他身边的人表现机会很多,从前可以跟着他一起冲阵,有无武勇,一目了然。他更专注大局之后,这些人也有机会如黄泽一样。接到他指派的任务。 亲兵队中不光有黄泽这样的勋贵之后,也有很多如李十一那样草根出身的,双方暗地里也会互相较劲,黄泽这次立功,未尝没有这种竞争心态的作用。他不想给伯父黄忠丢脸,所以甘冒奇险也要立功。 如黄泽一样的人还有不少,但今天之前。王羽对这个张方却没多少印象,说明此人武艺有限。但现在看看,此人的长处似乎在头脑清晰,处事冷静上面,倒是和张辽有些神似。 “不敢当主公夸奖。”张方略一迟疑,突然说道:“主公用心良苦。公孙将军心中明了,又有神医救治,此番定能逢凶化吉。” “用心良苦?”王羽微微一愣,越发惊讶了,问道:“那你不妨说说看,除了在帐内说的那些,本将还有什么良苦用心?” 张辽能成为名传后世的名将。可不仅仅是因为谨慎,他的胆略也是很了不起的。张方比张辽差得还远,但既为亲族,又在后者身边效力多年,多少有些相似之处。他观察已久,知道王羽和普通君主不同,不排斥主动自荐之人,故而有了今天这次毛遂自荐。 听得王羽垂询。他更不迟疑,当下抖擞精神,朗声道:“当日主公立誓不称帝的用心,便与主公待公孙将军的作法同出一辙……” 这次王羽有了准备,倒是不觉如何,其他亲兵却齐齐一愣,不知道这两件事怎么扯到了一起了。主公不称帝的消息传开后。不单世人众说纷纭,连青州内部都是异声频起,亲兵们各有消息渠道,自然不会一无所知。 他们当然不会像敌对势力那样。以阴暗心理来推测王羽的用意,只是觉得主公或许真是忠君过了头,或顾虑父亲王公的心情,才行此权宜之计,将来终究是要登上至尊之位的。自古以来打天下的人,不都是这么做的吗?主公又为什么要例外? 不过近段时间以来,从书院那边又有一些其他的说法流传出来,很多分析都很新颖,众人也是莫衷一是,但无论怎么想,不称帝和救公孙瓒似乎也没什么联系吧?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信义更如敝履。常胜将军也好,天下枭雄也罢,都比不上一位重情义,念旧情的君主更让弟兄们放心。即便每次都打胜仗,也一样有人会死,如果再遇上一个工于心计,喜好权谋的主儿,就算每次都能幸运的活下来,也很难将幸运维持到最后。” “主公不称帝,您就永远是那个无敌的统帅,永远会和将士们站在一起,而不是在尘烟落尽后,就躲进深宫重宇之中,从此在您和爱戴您、拥护您的将士们之间,竖起一道高墙。” “您不称帝,哪怕弟兄们立下再大的功劳,都不用担心会功高震主,因为主公不是家天下的孤家寡人,而是代表所有将士的最高统帅,永远给弟兄们遮风挡雨,带领大伙不断进取开拓。” “公孙将军也是一样。若是其他诸侯,就算现在容得他,将来也容不下他,与其将来鸟尽弓藏,获罪而死,还不如现在就死了,还能让您念点旧情,善待他的家人和旧部。公孙将军了无生念,并非完全因为战败之耻,未尝没有对未来恐惧的缘故。” “所以,您不称帝,和您拟定平北策的心情是一样的,都是为了给武人一个承诺,保证他们不至于在百战余生后,死在自己人手上,或者缴卸权柄,被人圈养起来。既然知道了主公的良苦用心,公孙将军岂肯就这么撒手而去?” 王羽听得愣住了。 俗语说:人最难看清的就是自己,王羽一度也有过这个困惑。 自己一开始和门阀世家交恶,是承自老爹王匡,后者得罪河内豪族太狠,使得双方之间没了转圜的余地,连面子上的和睦都难以保持。既然继承了这个身份,自己自然要将责任背下来,和对方争个高下。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不断的加重着自己对门阀的憎恶,最后形成了反门阀的青州新政。 等时过境迁,再回过头想想,王羽也必须得承认,虽然有客观因素的影响,但他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过与对方和解的意思。这不是睚眦必报那么简单。王羽觉得自己是把前世的经历,代入到这一世了。 他被人打黑枪,是因为他路见不平,搅了某个或某几个衙内的好事。而一线战士积功不得晋升,死后的抚恤也了近于无的不公平现象,也让他心生愤懑。 他和他的战友听起来似乎很威风,其实在那些真正的大人物眼中。连棋子都算不上,就是一堆消耗品,消耗没了,就再换一批便是。 所以,王羽这种本领和脾气差不多大,给他们添了很多堵。没法调教的刺头就很没有存在的价值了。一个兵再厉害有什么用?总不会比十个,一百个还强吧?就算是十个一百个,又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一群不值钱的大头兵? 王羽思考了很久,最后在他召集众人,宣布不称帝的决定前,他终于看明白了自己的内心自己最厌恶的,不是门阀。不是胡虏,而是流传千年,荼毒百世的官僚制度! 不称帝,只是消灭官僚制度的开始。 当不当皇帝无所谓,反正权柄拿在手里,不当皇帝别人也抢不走,除此之外,当皇帝的好处。似乎也只有合法的开后宫,将江山世代传下去,以及一些荣耀、名声之类的东西罢了。 王羽不在乎这些,反正不当皇帝,媳妇也成群结队了,真要后宫佳丽三千,能不能记住人都是个问题。有啥好憧憬的? 若是当了皇帝,就别提什么消灭官僚制度了,皇帝本身就是最大的官僚。放着一个傀儡皇帝无所谓,家天下的集权国家。有几个不是持续内耗,最后在内乱中崩塌的?如果自己回到两千年前,就是为了重复历史,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其他的,就和张方说的差不多了。 不当皇帝,就不需要搞鸟尽弓藏那一套,也不用担心内耗甚至内乱,以华夏的底蕴,只要不自己给自己拖后腿,还需要担心不能变得无比强大吗? 王羽最希望看到的,不是自己扫平群雄,让这个时代的英杰们跪在自己面前,为奴为仆来找成就感。他更希望看到这些人活到乱世结束,在更大的舞台上绽放光芒,将汉军的大旗插到阳光能照耀到的每一个角落。 这,才是他提出平北策,立誓不称帝的初衷。 没想到,第一个道出自己心意的不是贾诩、田丰,或是卧龙凤雏,反而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王羽在心里自嘲一笑,自己的心态,果然还是更接近小人物啊。 倒是这位张方,眼力和口才都不错,倒是可以考虑派点用场,以目前的形势而论,最合适他的就是…… 就在这时,病帐内突然有了动静。与此同时,远处一阵铁甲铿锵声快速接近,王羽百忙中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正是诸葛亮等人联袂而来。 不及多想,王羽转过头来,正见帐门微动,被人掀起,然后露出了张宁满是疲惫,却带着微笑的俏脸。 王羽一颗心终于落地,将张宁原本就很好听的声音听在耳中,更是有如天籁一般:“没事了,两人都没事了。” 第七七四章闻风丧胆 王羽和麾下众将经历的心路历程,不为外人所知,但居庸大捷的消息,却如同被狂风吹送,随着鲜卑大军的溃败,眨眼间便传遍了整个幽州。 于禁和蹋顿几乎不分先后的得到了消息。 前者是在行军途中,碰到了王羽派出来的斥候,于是改急行军为拉网式推进,开始清除上谷、代郡两地的残余胡骑,巩固领内治安。 后者则是在十天之内,连续接到了好几封意思完全相反的情报,心情好像坐了一遍过山车一样跌宕起伏。 第一封是王羽突然出兵前,蓟县的眼线保平安的情报。因为当时王羽封城,又在路上安排了一些游骑截杀,逼得信使不得不兜个大圈子,拖慢了行程,和王羽出城后,内应的第二封急报赶了个前后脚。 两封信使得蹋顿像荡起秋千了似的,忽上忽下,坐立难安。 什么叫掎角之势? 什么叫分进合击? 居庸之战前,鲜卑和乌丸的两路大军摆出来的就是这么个姿态,他们都必须对另一方,以及敌人的动向都了解充分,这样才能及时响应,呼应对方的行动。 在鲜卑开始挟裹汉民出塞的时候,蹋顿就已经意识到,这次南下八成又要无功而返了。不过他倒是不会因此而气馁,闯进边墙,然后被汉军赶走,这是他和他的先辈们重复了无数次的行为,开头和结果每次都差不多,不一样的只是过程和收获。 这次行动的收获不算少,可也不算多,虽然顺利攻破了卢龙塞,在右北平、辽西肆无忌惮的横行一时,一度还攻入了渔阳境内。 但右北平和辽西都不是富庶地方,人口很少不说,倒是附庸而来混饭吃的人很多。抢那点东西,还不够路上消耗的呢。 没办法,河北大战后,公孙瓒将治所转移到了河间郡,很多汉民都有家人在军中,也都跟了过去,留下来的以杂胡居多。 本来渔阳是幽州人口相对稠密的地方。但乌丸大军才踏进渔阳境内,阎柔就吃了一场大败仗,两万大军被区区太史慈带着青州军打得满地找牙。 蹋顿一哆嗦,把脚就给收回去了。 那可是阎柔啊!乌丸校尉,塞上有数的豪杰,蹋顿虽然也自负勇武。但也不会觉得自己比阎柔强多少,顶多是高明那么一丝半点罢了。阎柔败得这么惨,他难道就能高枕无忧吗? 单是太史慈没什么可怕,偷袭这种事,总不能拿来当常规战法,只要有了教训,规避开就是了。关键是太史慈背后还有青州的主力军团! 要是那五万大军全是奇袭部队那个水准的,自己这四万大军还真就不够看的,哪怕对方只出半力也一样。 他没立刻退走,主要就是为了策应鲜卑人。 和逐水草而居,还保持着游牧民族本色的鲜卑人不同,虽然同属东胡后裔,但乌丸人早在汉武帝时代就臣服内附了,和东汉的匈奴人是差不多的。处于半游牧,半农耕的状态。 鲜卑人败出幽州,被汉军追击,他们可以向草原深处逃窜,想逃多远,就能逃多远,当年檀石槐对汉军的那场大胜。就是在撤出两千余里后,才发动的反击。 乌丸可没这个便利条件,他们早就在边塞驻郡定居下来了。除了蹋顿这个辽西乌桓大人之外,上谷、渔阳、代郡、右北平都有乌丸人居住。杂胡大军中,有将近半数都是乌桓族人。 蹋顿现在的据点也是设在昌黎郡的柳城,如果王羽赶走鲜卑人,兴兵报复,他可没办法像鲜卑人一样拍拍屁股就跑了,只能在死战和背井离乡、流离失所中选一项。 所以,现在帮鲜卑人牵制汉军,就是为了帮自己。要是自己现在溜了,将来也别想鲜卑人出手相助,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对蹋顿来说,最好就是王羽在蓟县消消停停的不动,当然,如果他分兵西进,以寡击众也不错。最怕就是现在这种,突然全军出击,然后去向不明?这也能算是情报吗! 他犹豫不决,问计于阎柔、齐周,这二位也是被王羽打怕了的,俩人一合计,想出了很多很多种可能,疑兵啊,诱敌啊,虚实相生啊,反正蹋顿是越听越糊涂。 这一犹豫就是七天过去,到了第八天,蹋顿终于拿出了辽西乌桓大人的气魄,决定搏一铺,全军攻向蓟县。 结果正厉兵秣马,准备出征呢,第三封急报也到了,这次是蓟县的内应本人来了。带来的消息,当然就是汉军居庸大捷,鲜卑大军已经全面溃败的新闻。 如同被人拿锤子在后脑勺狠狠的砸了一下,蹋顿脑子里‘嗡’的一声响,眼前顿时也是一黑。这消息实在太惊悚了,这才几天功夫?算上眼线侦查和路上消耗的时间,汉军顶多用了一天行军,然后再用半天时间就击溃了鲜卑的十万大军? “怎么可能!?”阎柔替他喊出了心声,“那可是十万大军,魁头也不是痴的,怎么可能就这么被一口气打垮了呢?汉,青州军不是只有两万人吗?就算他们真的倾巢而出,也不可能这么厉害吧?” “其实……” “没错,阿胡,你之前的信不是说,汉军一直在城里按兵不动吗?他们要是有本事一举打败鲜卑大军,干嘛不早点动手,何必拖到那么晚?”信使刚要开口,蹋顿像捞到救命稻草似的,也紧跟着问道。 “这,小的也不知道啊。”信使哭丧着脸,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呢,要是能猜出王羽想什么,自己也不至于只能给人当个眼线了。 “难道是王羽又用了什么妙计?是偷袭吗?还是放火、水攻?或者……他真的会呼风唤雨,移山填海的法术?”齐周没纠结情报的真假问题,而是进行了发散性思维,认真思考起王羽的获胜方式来。 以他所知,兵力悬殊到这种程度,应该只有以上方法可以扭转乾坤。只是他忙中出错,完全没考虑,这大冷天的,鲜卑大军的营盘扎了三十里。要多大的火,才能一举将他们烧垮。也没想到,连海水都冻了冰,王羽又如何施展水攻之计。 “不,不是的!”信使终于听到能回答得出的问题了,他以流利百倍于前的速度说道:“据小人听来的消息,其实那一仗很简单。就是汉军连夜奔袭,鲜卑军列阵迎战,然后汉军一窝蜂的冲了上去,打了半日,鲜卑人就溃败了……” “哈?”蹋顿嘴巴张的老大,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阎柔像是魔怔了似的,用力摇着头,将满脑袋的小辫子甩得好像旋转木马,口中喃喃自语,像是丢了儿子的祥林嫂一样。 “这,这……”齐周嘴唇哆嗦了老半天。终于吐出几个字来:“原来还有这等妙计啊!” “咕咚!”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巨响,转头一看,却是蹋顿一屁股坐到地上了。 苦苦犹豫挣扎了这么多天,突然听到这么个匪夷所思的噩耗,饶是蹋顿也是个心志坚定之人也坚持不住了。打击太大了,而且还是在被折磨了一通之后接踵而来的打击,造成的破坏绝对是双倍的。 不知过了多久。几人才恢复清醒,开始详细询问起此战的经过来。那眼线所知其实也有限,只知道上谷那边的联络中断,然后又从几个慌不择路的败兵口中问得了战况而已。 “应该是没错了,现在太史慈和魏延的隐雾军正四处搜捕,看到髡头的就杀,除非手脚够快。在汉军杀过来之前就扔掉武器,跪地请降,否则只有死路一条……据说出塞的赵云也打得很凶,弥加大人被杀了。步度根被俘,整个鲜卑王帐都被俘虏了……” 听之前,蹋顿等人都在抽搐,听完了,就只剩下了颤抖。 蹋顿被吓坏了,阎柔、齐周更是惊弓之鸟,提议道:“不如,还是及时撤退吧。” 他们要是不提,蹋顿自己说不定就下令了,现在被阎柔二人这么一提,他反倒有些犹豫起来:“就这么走了?兴师动众的,却劳而无功,我这个大人回去,要如何面对族中父老?” “……”阎柔和齐周对视一眼,都怀疑蹋顿是不是被吓得失心疯了,这当口还有心想这些?他试探着问道:“大人的意思是?想趁着汉军主力疲敝,捞一把再走?” “那也不是。”蹋顿慌不迭摇头,开玩笑,汉军的战力已经逆天了,连阵势都不列,一窝蜂的冲上去都能打垮鲜卑的十万大军,自己这点人算什么?不速退的话,万一被缠住,或者切断退路,肯定会死的无比难看啊。 “那大人的意思是……” “咱们总得找条后路吧?”蹋顿吞吞吐吐的说道:“汉军会不会报复,现在还不知道,但王羽要是来了,咱们肯定打不赢,这总没错吧?我在想,步度根都没死,咱们是不是可以……” “大人要降?”阎柔一下蹦起老高,惊呼道。 “不然怎么办?打又打不过,跑又没处跑,总不能死撑到底吧?”蹋顿愁眉苦脸的说道。 阎柔沉默了。 蹋顿怕了,他何尝不怕,但问题是,蹋顿投降,或许还能有条活路,可他是一点活路都没有的。王羽把他和刘虞、鲜于辅都称为汉奸,逮住了不被千刀万剐才怪。 沉思片刻,他缓缓开口:“大人要降,那也无法可想,但大人可要想清楚了。王羽不比大人从前打过交道的汉人,他不会轻易改弦易辙。向他投降,肯定不是送点礼物、说点好话,做做样子就行的……” “那他要什么?”蹋顿慌不择言道:“不然,我把楼班送去给他当质子?” 楼班是丘力居的儿子,蹋顿只是从子,只因前者年幼才得以掌权,把楼班送去当质子,对他来说倒是一举两得。 “没用的。”阎柔眼带怜悯,摇头叹道:“王羽那人不重面子,只看重实际,你想想,他都敢立誓不称帝,宁可当个有实无名的皇帝,他会在乎你的质子吗?” “那他到底要什么?”蹋顿越来越焦躁了。 “你的权力,你的部众,还有你的土地!留给你的,只有一条命!”阎柔说这话没什么根据,只是想吓住蹋顿,却是和王羽平定北疆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蹋顿惊得瞠目结舌,若是没掌过权力,他说不定会答应这个条件,现在已经执掌大权数年,他怎肯拱手让出?只留一条命?让自己重新去放牧打猎过活吗? 冷眼将蹋顿的心理变化看在眼中,阎柔适时说道:“大人若不嫌弃阎柔,我这里倒是有个主意。” “当真?”蹋顿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其实……”阎柔凑到蹋顿耳边一阵低语,说得蹋顿连连点头。 等二人分开时,蹋顿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神态,意气风发的一挥手:“传令下去,退兵,回柳城!” 第七七五章两个消息 鲜卑人败了,乌桓人跑了,王羽却无暇享受胜利的快乐,诸葛亮也很快就把对平北策的热情收起,将注意力集中在善后事宜上。 现在的幽州,就是个大烂摊子。现在最麻烦的问题是人都没了,此刻,十室九空,遍地狼藉,偌大的幽州已经成了鬼蜮。 汉民逃的逃,被掳的掳,杂胡也是出于对王羽畏惧,跟着魁头或蹋顿跑了个精光,四野里只有胡人的散兵游勇在到处流窜。 草原骑兵其实也是乌合之众,因为他们的将领统率力不足。从狩猎、放牧中积累的经验,让他们得以在小规模作战中,配合无间,表现得游刃有余,但场面一旦放大到万人规模,部落联军就谈不上什么默契了,更别提中原兵法最注重的令行禁止。 打顺风仗的时候,他们可以仗着悍勇之气,人人奋勇,一旦局势不妙,别说本来就威望不足的魁头,就算是檀石槐复生,也别想统一号令所有部队,共进共退。 四处游荡的胡骑大多数是被打得分不清东西南北的败兵,战败时天已经黑了,战场上又非常混乱,很多人都不是跟着大队逃,而是哪儿人少就往哪儿跑,跑着跑着就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等天亮后,他们发现已经找不到大部队,也找不到退回草原的路,在绝望之下,就变得歇斯底里起来,到处搞破坏,以发泄心中的怨愤和恐惧。 另外还有一些是没得到消息的小部落,他们贪恋中原的舒适条件,将魁头之前下达的总撤退令当做了耳边风,认为连赫赫有名的白马将军都被打垮了,中原已经没人能威胁到自己了。等到从败兵口中得知大事不妙时,青州军的围剿已经全面展开,于是他们也只能和败兵一样到处流窜逃亡。 对付这些人的是太史慈,他对这事比较有经验,当初王羽打败青州黄巾。得到自己的第一块基业时,负责剿匪的就是他。 比起当初的山贼土匪,胡骑更凶悍,机动力也更高,但因为他们不认路,倒是比当年的山贼好对付得多后者会利用地势防守或隐遁,找起来难。找到了也不容易打,对追剿者的耐心是极大的考验。 太史慈和搭档魏延都是勇猛有余,耐心有限的主儿,这个任务也是正对了他俩的胃口,做得兴致盎然。 清剿残余,属于善后工作。同时也是未来那一系列大型动作的前奏。在王羽的平北策中,大部分物资虽然都来自中原,但做为连接中原和草原的枢纽,幽州的繁荣度也是很重要的。 海运再怎么便利,也没办法直通草原,而且这时代的海船运量有限,也不可能无限制的运那些价值相对较低的商品。比如粮食。如果幽州本地就有出产,当然比从青州运节省很多。 此外就是修路、修运河等基础设施的建设了。 幽州自古被视为苦寒之地,一方面是因为这里的冬天时间既长且冷,另一方面,就是这里的安全性太差,太危险。但若能排除这些因素,幽州的土地和水利条件还是挺不错的。特别是漂榆津一带。 从地图上来看,王羽觉得那个渡口应该属于后世的天津区域。现在却是个水网纵横,不逊于江南水乡的好地方。 如果在合适的位置开凿一两条运河,这个港口几乎可以连通幽州全境,不但便利了交通,对灌溉土地也会起到极大的作用。 想完成这些构想的前提,自然是要有足够的人手和钱粮。 钱粮好说,挤一挤总会有的。但人却很麻烦。尽管王羽的威望很高,在领内的宣传也很有力度,但华夏人对家乡以外的地方,却有着根深蒂固的排斥。 就像是船队东渡之后。开辟出的三韩、倭岛的殖民地,明明就是很好的机会,但普通民众对此却没多少热情,只有那些最胆大的商人们乐于前往。 到现在,从倭国开采的白银已经开始向中原输送,但却引不起多少人的艳羡。王羽命令情报系统打探了一番,得到的反馈让他很有些哭笑不得,人们都觉得,现在的生活已经不错了,没必要冒着风险,又背井离乡的去赚那个外快。 难怪后世有人说,在大航海时代最容易出头的,不是王公贵族、学者科学家,而是那些无业者、破产者、流氓、罪犯什么的。他们唯一所长的,就是胆魄而已。 对很多中原百姓来说,幽州只怕也不比三韩强多少,在没有大批流民的情况下,王羽认为自己没办法在幽州复制青州的奇迹。 他总不能硬逼百姓移民幽州吧? 他只能指望赵云那边了,在沐汪带给赵云的那个锦囊中,王羽下达的命令是让赵云不用理会鲜卑主力,只要尽量夺回汉民即可。 只是赵云虽然神勇无匹,麾下又有五千精骑助阵,但这件事他能不能办成,王羽心里也是没底,草原太大了,又没有卫星观测,赵云的最终成果,多半只能取决于运气。而且就算赵云一个不剩的把人夺回来,还是无法满足未来的需要。 说起来,这事儿还得怪诸葛亮。自己那个计划,本就不够成熟,本来是打算几年后,等幽州彻底恢复元气才施行的,偏偏被他撺弄着一群人劝自己提前,劝说的话还挺有道理的。这实在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将手中的舆图看了又看,王羽最后也只能长叹一声,将图推在一边,这年头,只有打仗最简单了,战前战后的事,都是很烦人的。 “主公,主公,好消息,好消息啊!”说曹操,曹操到,王羽一口气还没叹完,诸葛亮就一路跑,一路叫的冲了进来。 “文和回信了?这么快?”王羽眉毛一挑,有些意外。 除了重建幽州的问题之外,对草原的战争能不能提上日程,很大程度还取决于中原的形势。 尽管王羽不认为曹操会突然放下关中攻略,调头来攻兖州,孙策也不可能结束和荆州的战争,北上挑衅。不过,在继续向幽州投入资源前,还是得确定这两大竞争对手的动向才行。至少要知道,自己开发幽州,到底有多少时间可用。 出征后,王羽就将心思都放在了战事上,对中原关注的较少。做这个评估,只能根据徐庶、庞统、鲁肃收集的第一手情报及分析,最后由贾诩汇总整理过才能用。 从捷报送出去到现在,才不过区区十天,要是贾诩这就回信了,未免也太过敷衍了。贾胖子虽然懒,却是个很能拎得清轻重的人,王羽不觉得他会这么草率。 “不是军师,军师的信也到了,不过不是回信……亮说的好消息是子龙将军的!”一向沉稳冷静的诸葛亮,似乎有些兴奋过度,难得的语无伦次了一次,听得王羽很有些莫名其妙。 “子龙终于有消息了!”王羽‘腾’一下站起身,天知道他这些日子有多怀念电话,自从鲜卑入关,战局突变之后,赵云就像是消失了一样,要不是他决定攻打弹汗山之前冒险派了个信使回来,王羽都怀疑他是不是遭遇不测了。 这个时代的名将对于分兵都是慎之又慎呢,一旦分开,别说指挥了,想得到对方的消息都是千难万难,没有一定的魄力和运筹能力,分兵就是送菜啊。 “是!”诸葛亮也很激动,帐外又传来了一阵铁甲铿锵声,显然是众将也都闻讯赶了过来。 王羽深吸一口气,打个手势示意诸葛亮等人到齐了再说,省得多费一番口舌,一颗心算是安定了下来。 “参见主公!”徐晃、于禁、张辽、吕绮玲依次赶到。 “不必多礼。”王羽摆摆手道:“孔明,子龙信中如何说法,你这就给大家说说罢。” “是。”诸葛亮躬身应命,清清嗓子,简要将赵云的信复述了一遍。信中内容主要就是沐汪赶到之前的一系列彪悍战绩,当然,他后来也没闲着。 “除此之外,得主公锦囊之后,子龙将军留国让先生留守,以汉民压制俘虏,然后分兵两路,沿着白山以北扫荡了一圈。截至他写信报捷请命的一刻,累计夺回汉民近十万人,已经超过了被掳汉民总数的六成!” “不愧是子龙,干得漂亮!”众将齐声欢呼起来。 看起来六成这个比例并不高,但只有考虑到实际情况,才知道其中艰难。被掳的汉民很多都死在路上了,此外,掳人的决定虽然是魁头做的,但动手的却主要是那些谁也管不着的小部落。 大溃败之前,还好,那些部落还有基本的秩序,出关时走的都是魁头指定的几条道路。等到大败的消息传开后,这些小部落往哪儿跑的都有,白山绵延万里,可以通行的地方不计其数,根本不可能尽数截住。 赵云现在的成绩,已经近乎于完美了,换了在场的任何一人,也不敢指望能比他做得更好。 “这样就放心多了,他还抓了近十万鲜卑老弱……嗯,正好用来挖渠铺路。”王羽摸着下巴,沉吟问道:“文和的信中又说了什么?” “军师信中说道……”诸葛亮敛起欢容,沉声答道:“袁术有异动!” 第七七六章何去何从 “袁术?”惊讶倒是谈不上,浮现在众人心头的都是相同的感觉,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袁术这个人不能说是坏人,只是身上纨绔气太重,做事很随性,只图一时痛快,很少顾及后果。青州的几家盟友当中,最经常出状况的就是他了。眼下王羽不在高唐,青州军主力北上,他不甘寂寞的搞点幺蛾子出来,确实没什么好意外的。 但话说回来,袁术之前的几次小动作,基本上都碰了一鼻子灰。出于种种原因,王羽没有追究到底,但只要他还有水准以上的智商,就不应该这么没记性。 北征开始了三个多月,实力更强的曹操,势头更猛的孙策都没动静,偏偏是袁术又掀起了波澜,实在让人想不通。 “好歹也是四世三公的豪门之后,他怎么会傻到这种地步?真以为搞点阴谋诡计,就能算计到我骠骑军,圆他的皇帝梦?”徐晃怒了,冲着王羽抱拳请命道:“不劳主公费神,末将愿率摧锋、拔城二营兼程南下,攻入寿春,擒了这反复无常的小人,献于麾下!” 孙坚死后,失去臂助的袁术就一直没打过什么像样的胜仗,先是被刘表痛殴,在南阳站不住脚,只能东撤,结果撞上了更狠的曹操,被后者来了个六百里大追击,一路逃到豫州,然后又被袁绍的部将周昂一通狠扁,不得已,只能缩到了淮南。 到了淮南后他也没消停,和刘繇比划了几次,待徐州内乱,他又把爪子伸进了徐州,却依然没有胜绩,只是仗着兵多势大,占了彭城而已。 外人搞不定。自己的领地内也是一塌糊涂。 陆康这个庐江太守手下没多少兵,可还是能在淮南军的大举围攻之下,牢牢的守住城池。 在徐晃看来,名过其实这个词,就是专门拿来形容袁术的。这么个跳梁小丑也敢跑出来现眼,那还有啥可说?揍他呗! 他也没轻敌的意思,摧锋、拔城两营是泰山军最精锐的两营兵马。编制是六千,居庸之战中损失了一些,但总兵力还在五千以上。以这两营兵马为主力,又有张颌的徐州羽林策应,对付区区淮南军还不手到擒来? “公明将军别急,军师所说的袁术异动。指的并非是他要向我军挑衅。”诸葛亮连忙澄清道:“士元探得的情报显示,近日来,淮南军表面无视,私下里却频繁调动兵马,原以为袁术有意偷袭徐州,结果仔细探查后才发现,淮南军沿汝水北上。集结在了安城、新蔡一带……” “汝南?”王羽大为意外:“他集结兵马到汝南做什么?总不会是要攻打曹操吧?” 王羽想得比徐晃更深一层,攻打徐州什么的,袁术应该是不敢的。别说未必打得下来,就算打下来他也守不住,袁术这个人只是性格有问题,智商还是在水准以上的,前次见识过青州军的兵威后,他应该不会再发疯。 袁术搞小动作。针对的应该是临淮,自己没走之前,那里就已经很有些繁荣了,到了现在,说不定已经有了几分青州本土的气象,袁术会眼红是很正常的。 王羽设立临淮郡,本来就有这层用意。想着袁术短视,看到临淮日进斗金,八成就顾不上其他了。只要袁术不敢明抢,暗地里搞小动作。光是临淮郡,就能拖住淮南军好几年。 结果袁术这次算是长出息了,不但没挖临淮的墙角,反而兴师动众的跑去了汝南。 汝南郡西北两个方向都是曹操的领地,东面是临淮郡,西南是大别山,袁术要在这里用兵,目标只能是曹操。 虽然从这里也可以攻入荆州,不过,有着群山的阻隔,行军和粮草输送都是大问题。刘表都用不着多费事,只要陈兵数千在山麓出口处,就能挡住淮南军全力以赴的进攻。 要知道,大别山在后世很有名的,和太行山一样,那可是专门打游击战的地方,大兵团根本展不开。 诸葛亮摇摇头,进一步解说道:“士元也不太明白,淮南军中传出来的消息,都是说要和我军、兖州军一起,共击曹操报仇,故而全军上下皆士气高昂。此外,袁术还和孙策重新交换了盟约,为示诚意,孙策拱手让出了皖县之地,两军的关系重新变得和睦起来。” “孙策……”王羽皱起了眉头,凭借多年出生入死的直觉,他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 “有些诡异啊。”徐晃也不急着请命了,他认真想了一会儿,只是不得要领,见王羽也是沉吟不语,他干脆向诸葛亮问道:“军师是怎么判断的?” “军师得了士元回报,也不敢大意,将近日来各方的情报汇总到了一起,试图理出点头绪来,结果还真给他发现了一些问题。” 诸葛亮回答道:“最简单的思路,就是孙策攻不下黄祖,故而向袁术示好,以求两家同盟,共击荆州。但淮南军战力平常,又无大路可供进兵,顶多也只能稍作牵制,不可能起到逆转战局的作用。不过,从这个思路思考下去,倒是有个很异想天开的推断……” 他顿了顿,然后一字一句道:“军师认为,曹、孙、袁三家有意联手攻荆……是为三家分荆!” “什么?”众皆哗然。 “曹操胃口太大了吧?三辅还没吞进嘴,又打起了荆州的主意?” “袁术没少吃这二位的亏,他居然会这么配合的帮人家火中取栗?” “军师是不是过虑了啊?” 诸葛亮摇摇头:“所以说是推断。不过亮以为,军师说的还是有道理的,当年秦国独强,六国畏惧,故而合纵抗敌,很是取得过几场大胜。如今我青州问鼎之势已是呼之欲出,群雄且有不怯惧之理?” 他侃侃而谈道:“虽说兵凶战危,任是谁人,也难以断言鹿死谁手,但我青州兵精粮足,多有百战名将,虎狼之师,彼等纵有奇谋,又岂能高枕无忧?曹操西进,孙策攻荆,都是先壮大自己,然后抗敌的策略,一家攻不下,便联手攻之,又有何不妥?” “此言有理。”王羽微微颔首,然后话锋一转问道:“不过,以文和的风格,应该不会单纯用大道理来说事儿,肯定有些干货才对。”贾诩是个崇尚明哲保身的人,换句话说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不可能用这种策言来较差。 “主公明断。”诸葛亮微微躬身,对王羽和贾诩这份君臣想得的默契微微有些羡慕,“证据主要是以下几点,西凉急报,马腾、韩遂为了策应曹操,进兵灞上,在灞桥与李傕、郭汜大战,不敌败退,李、郭斩首万余级,乘胜穷追,最后全靠樊稠念旧情,马韩方得脱身。” “军师本以为,曹操必会趁李、郭外出,突袭长安,结果曹操却一直按兵不动。而马腾、韩遂在大败之后,没有就此偃旗息鼓,而是在西凉招降纳叛,鼓动羌兵,极言河东之富庶,竟有吞并河东之意!” “西凉太远,情报往来不易,时效性也比较差,但依照军师的推断,马、韩卷土重来时,势力势必远超于前。这就很好的解释了,曹操先前为何按兵不动。他这招算是一举两得,既拉得强援攻灭西凉军,又可以使其在河东、并州对我军造成牵制。” “军师说,若是他和曹操易地而处,他肯定会趁着董卓被两面夹击,形势危在旦夕的形势下,离间西凉众将。西凉众将派出多系,并非都是董卓嫡系,这样做成功的几率很高。于是,曹操图关中虽未尽全功,却有望收得数万悍卒。” “因此,攻关中,并不需他全力出击,所以他才能好整以暇的率领主力部队留在南阳,等的就是马腾、韩遂再次兴兵,然后他就可以趁机取事了。关中既定,曹军的主力顺势南下,与袁、孙配合,刘表焉能挡之?” 王羽的帅案上本来只有幽州的地图,听诸葛亮说淮南有变,他便将豫州、淮南的地图翻出来了,可后来诸葛亮越说范围越大,他干脆直接将全国的地图找出摊开,跟着诸葛亮的思路来回逡巡。 半晌,他轻轻吐出口气:“这么大一盘棋,又如此环环相扣,这种手笔,怕也只有那郭奉孝敢于为之了。” 这场变局中,开始或未开始的战事,将从江东一路绵延至西凉,几乎斜跨了整个大汉朝的版图,除了僻处一方的西蜀,和青州势力范围之外,几乎处处烽烟。 若是没人干涉,待得烽烟尽时,三强争锋的格局差不多就成了。 袁术、马腾虽然也算是一方豪雄,但显而易见,前者性格局限性太大,后者根本没有一方诸侯的格局,只能因人成事,可以排除在外。 至于西蜀,那里只有在中原元气大损的时候,才有做为王霸之资的本钱,现在的中原,还远未到历史上刘备入蜀,成就三国鼎立时那么疲敝,所以,同样不足为虑。 所以,贾诩这封信虽然不是回信,是他主动发来的,但意思却是一样的,无非是在问自己:需要做点什么,来干扰对方吗? 第七七七章乘胜追击 沉思片刻,王羽睁开眼,问道:“孔明,你怎么想?” 贾诩做军师是很称职的,只有一点很不好,他这人没什么担当,从来不主动把事情往身上揽。就拿这一次来说,他信里列了一大堆证据,然后又是一大通分析,最后却什么实际的建议都没提。 既没说要自己班师,也没说要调动手上力量做什么,那意思就是:事情都告诉您了,剩下的主公您就自己看着办吧。 要是贾胖子就在面前,王羽有的是办法逼他说话,可现在就没办法了。他心里当然也有些想法,但他要是说了,就没有其他人说话的机会了。 眼下的历史轨迹已经完全混乱,连三家分荆这种分所未闻的事情都出现了,自己的先知先觉效用越来越小,独断专行的作风自然也要改改了。 麾下有这么多名将谋臣在,集思广益才是王道么。 “亮以为,此事大可镇之以静,不用太过在意。”此刻,诸葛亮的阅历、城府都比贾诩差得多,但他的风格却已经成型了,他可不是个怕事的,王羽让他说,他就敞开了说。 “任由敌人变强?”徐晃接话反问,有些不以为然。 他的为人很正直,但争天下这种事,除了某些大原则之外,本来就是无所不用极的。看出了敌人变强的苗头,就应该及时掐灭,不然等到敌人成了气候,就算能压制对方,也要多付出很多不必要的代价。 “可即便不放任之,我军却要如何干涉呢?”看出王羽想听所有人意见的意思,张辽也加入了讨论:“班师么?可是此次北征,大军耗费极多,接下来还要抚恤难民,帮助他们重建家园。如果就这么放着不管,与君侯的威名将有大碍。” “名声不过身外物。还是小事,关键是幽州残破若此,我军若就此退却,鲜卑、乌桓势必卷土而来,到时候边患连绵,公孙将军又岂能独力支撑?别说攻入草原,在塞外站稳脚跟。恐怕幽州都是难守。” “辽以为,就算没有君侯的平北策,我军也须得在幽州盘桓些时日,并伺机东进,消灭辽西乌桓,以除后患。进而震慑辽东、鲜卑,使前者俯首称臣,后者向大漠深处远遁,方能算是收得北征之功。若要尽收全功,须得至少帮助公孙将军,在长城外建立起第一座城堡来才行。” 王羽微微颔首,知道了乌桓和鲜卑的区别。就能明白,历史上曹操北征,为什么一定要灭了乌桓才肯班师。 乌桓没有腾挪余地只是其一,更关键的是,乌桓人对幽州的威胁更大。因为他们之中,很多人不是纯粹的胡人,而是内附了很多年的杂胡。他们没有髡头,能说和边民一样的汉话。也没有其他有别于汉民的显著特征,把衣服一换,就和汉民无异。 放着一个残破空虚的幽州在这里,再放任这些人不管,幽州很容易就会脱离掌控。没了幽州的屏障,冀州就会直面胡人的侵袭,所以。对这些人必须穷追猛打,至少要把他们的组织彻底打散。 历史上,曹操打败了乌桓,鲜于辅等人顿时就老实了。一个个乖乖的入朝当官,放弃了在地方上当土皇帝的念头。当时在北疆建功的就是张辽,现在的张辽却也同样意识到了讨伐乌桓的必要性。 “尤可虑者,还是主公赞叹有加的那位郭奉孝。”诸葛亮插言道:“他现在只是在布局,并没有花费什么资源力气,我军班师却是劳师动众,糜费良多。见到我军班师,大举西进,他大不了就放弃先前的计划,换一个新的便是。” “荆州拿不下,干脆就去夺益州,成就西秦据关中以窥天下之势,这样也算进可攻退可守了。益州天险,仓促难下,但他也不用急于一时,反正他盟友众多,尽可齐心抗敌。反倒是我军仓促回师,兵疲粮乏,难以为继……” 王羽对郭嘉评价很高,青州众幕僚多少都有些不服气,但诸葛亮是个很认真的人,不会因为个人情绪,就随便贬低对方。 从西进的战略来看,郭嘉不但大局观出众,而且处事也很灵活,不会拘泥于既有的计划,而是一直根据形势的变化,对计划作出调整修正。 就像他说的这样,如果王羽现在就班师,说不定郭嘉会很高兴呢,只用一个纸面上的计划,就调动了青州的十万大军,这不就是所谓的不战而屈人之兵么? 北征前,曹操对青州军的动向及其关注,这边稍有风吹草动,都能让曹操夜不能寐,寝食难安。所以多方设法,哪怕花费很多心思和代价,却只能牵制一下王羽的注意力,他也心甘情愿。 不过,那只是在曹操的关中攻略刚开始进行的时候。那时王羽若攻过去,他就是两面受敌,就算能拼死挡住青州军,也不会再有扩张的实力,不是被董卓灭掉,就是被刘表拿下。 现在他的攻略已经进行了一大半,董卓看似还在坚持,其实已经岌岌可危了。只要拿下了董卓,曹操的选择就变得很多了,不但不怕青州军西进,说不定还更盼望着青州军杀上门呢。 “所以,孔明你认为,我军应该保持步调,不为他人所动了?”诸葛亮的意思很明确,王羽这么问也只是为了引出他后面的话来。 “正是。”诸葛亮肃容答道:“臣以为,我军眼下要做的事有如下几点:首先要将边墙外的汉民接应回来,同时开出一些优惠条件,吸引冀州乃至青州的民众来垦荒,先回复幽州的生产。” “此外,子龙将军俘虏的胡人应该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由文则将军接手,在边墙外筑城,另一部分随汉民一道入关,在这里,开凿一条运河出来……” 他指了指舆图上,泉州县附近,清河与鲍丘水之间的空白地带:“如此一来,海路运来的物资就可以直接送往塞外,只需要在港口换一下船即可。” “同时,除了羽林军外,其余各部应该抓紧时间休整,等到春暖之时,粮草齐备,便由一上将率领,东征乌桓!在出征的同时,派出使者往辽东,说服辽东太守顺服主公旗下,若他能循公孙将军之例,那就再好不过了。” 吕绮玲瞪着好看的大眼睛,惊奇问道:“这么多事情,不分先后的一起来?” 女孩不太懂政略,但没吃过猪肉,总看过猪跑,知道诸葛亮说的这些事,都是多么繁琐的事务。一般来说,这么多事应该分成几步走才对,可诸葛亮先后用了好几个同时,竟然提议要同时进行。 就算青州有这个财力和物力,统筹后勤的人,不会被累死吗?对了,好像负责后勤的,就是这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文弱少年诶。 “对,就是要一起进行!”诸葛亮斩钉截铁的说道:“三家分荆,可能很快就分出胜负,荆州和青州不同,地方豪强可以极大的左右刘使君的决策,发现势不能挡,他们很快就会做出保全家业,放弃刘使君的决定,只要新的统治者能保障他们的利益即可。” “因此,就算考虑到关中变局,和战后的休养恢复,留给我们的时间也不会超过两年,若是更长,就有被人先发制人的危险了。” “现在鲜卑新败,魁头和慕容、拓跋二部总是要争斗一番,因而暂时不足为患。如果等到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发现我军还在幽州,出于对我军的畏惧,他们很快会再次联起手来。到时候,他们既可以骚扰筑城,也可以援助,或者接应乌桓,搞不好战事要延绵多日。” “所以,以亮之见,这平北之策,还当快刀斩乱麻,携大胜之威,全面铺开的好!” 张辽、徐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赞许神色,他们都是擅长把握战机的人,现在看看,诸葛亮对时机的把握,却也不在二人之下。 乘胜追击,本来就是扩大战果的不二法门,如果能将这一切顺利实现,那这场北征就算真的算是功德圆满了。 “有理有据,甚合吾意。”诸葛亮的建议,正中了王羽的下怀:“只是,这么多事务,需要的组织、协调可不是你一个人能忙得过来的,看来还得从高唐抽调人手,但高唐那边现在也是……” 说着,他皱了皱眉。 青州新政和大汉从前的政策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其中最大的不同,就是无论什么时候,官员们都是那么忙。因为新政会在一个大框架下,不断的修改,不断有增补,和从前无为而治,官老爷们不用理事,天天忙着勾心斗角,处心积虑的升官发财是两码事。 调些打下手的人来不要紧,但重臣们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调哪个过来帮忙都会造成缺口,而诸葛亮再怎么牛,也不可能一个人张罗起这么多事吧? 王羽有些头疼。 诸葛亮长身一礼,肃声道:“亮不过一介布衣,蒙主公不弃,简拔于田垄之间,延请于千里之外,至今碌碌,愧何如哉。今日既有机会报效,自当鞠躬尽瘁,岂有畏难之理?敢请主公成全!” 第七七八章任他千般计 计划就此确定下来。 王羽本来就对抽别人后腿兴趣不大,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性格虽然算不上刚正,但确实少了些弯弯绕绕。 之前他主导了白波东撤的行动,可以说在很大程度上妨碍了曹操西进计划。若不是失去了白波的牵制,李傕、郭汜也不可能那么快从河东抽身出来,对曹军造成了极大的牵制。 事实上,正是由于李、郭的牵制,才逼得曹操不得已令夏侯渊冒险诈败诱敌,试图从武关战线打开缺口,结果被李儒反过来利用,打得元气大伤,可以说,算是王羽抽后腿的成果了。 但郭嘉调整的也很快,一面改变部署,与西凉的叛军头领取得联系,进而结成同盟,制定了夹击长安的策略。另一方面又在中原布局,联合群雄,布了一盘三家分荆的大棋局出来,很快消除了夏侯渊惨败而来的影响。 有鉴于此,王羽自然没什么兴趣再重复一次这个过程。 要知道,抽别人后腿也是要付出代价的,白波本来就是自己的势力第范围,大费周章的引导并接应他们东撤,耗费了相当的人力、物力不说,还丢了打在河东的这颗钉子。 若非考虑到让出河东对曹操的牵制,王羽更愿意设法对白波军做出增援,让他们设法坚持下去,坚持到骠骑军大举西征时,有了白波军的接应,河东还不唾手而得么? 所以,王羽前一次拖人后腿的行动虽然战果丰硕,但付出的代价也不小,导致他对此失去了兴趣。仔细想想,如果他坚持将拖后腿进行到底,说不定反而会便宜了势头正猛的孙策。 正如郭嘉的分荆之策体现出来的理念那样,诡计什么的都是旁枝末节,强大自身才是根本。在这一点上。他和诸葛亮也是不谋而合。 唯一让他有些意外的就是诸葛亮强烈的坚持态度。 在王羽的印象里,诸葛亮应该不是个很稳重谦和的人,难得看到他对什么事这么执着,连历史上最出名的那句鞠躬尽瘁都出来了。 别说诸葛亮的提议本来就正中王羽的下怀,就算不是,他也要好好思量一番才行,不然啊。看着架势,说不定少年版的出师表就要新鲜出炉喽。 当然,王羽也不会就这么把繁杂的事务一股脑丢给诸葛亮,他不想虐待童工,更不想让诸葛亮提前变成历史上的那个工作狂,同时也有些不放心。担心少年勇气可嘉,却未必能将这么多事务料理周全。 因此,他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往卢奴城,向田丰问计。 他不是没想过,调更老到的田丰来幽州坐镇,可能更为稳妥。可是。一来他得照顾诸葛亮的心情,更重要的是,随着幽州军的正式易帜,渤海、安平、河间这几个大郡也纳入了青州的统辖范畴,百废待兴之际,没人主持大局可不行。 如果说幽州还只是有些发展潜力,渤海三郡却本来就是冀州大郡,虽然屡经战乱。人口锐减,但总体水平比幽州可强多了。用不着投入太多资源,只要将青州的政令照搬过去,不出两年,就能尽复旧观,为青州提供足够的争霸资源。 这么重要的事,除了让田丰亲自坐镇。王羽还真找不出第二个人选来。 一方面联络田丰,另一方面,王羽也写了几封长信回高唐。 一封是给贾诩的,主要是探讨并推演局势变化。进而商量出一些应变的对策,最后再想点惠而不实的小手段给曹操添堵。 王羽自己没太多想法,只是想到可以给刘表提个醒,提前做点防备。 虽然在三面夹击之下,刘表无论如何也难以幸免,但他坚持的时间长短,和战事的激烈程度,却会对孙、曹两家的收获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至于袁术,他虽然也掺和的挺起劲,但现实条件摆在那里,任他再怎么起劲,也不可能从孙、曹那里抢到大头,纯粹就是跟着起哄。 为此,王羽另写了一封信给庞统,许可后者动用淮南军中的高级内应,设法搞清楚袁术到底为什么这么起劲,若有可能,可酌情投入资源加以破坏。 在军事上,淮南军起不到实质性的作用,但三面围攻和两面夹攻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考虑到荆州权力架构的特殊性,王羽认为,若是能劝服袁术,应该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荆州的危机。 考虑到现在益州主政的是老谋深算的刘焉,而不是他那个懦弱无能的儿子。王羽认为,若是乐观一点,自己的提醒说不定能促成个荆蜀同盟出来,毕竟这二位是亲戚,唇亡齿寒的关系也是明摆着的,刘焉没道理看着刘表覆灭。 如果再能把袁术劝退,那就是二对二了,以刘表当年硬抗孙坚的韧性,多少也能坚持个一年半载的吧? 出于同样的考虑,王羽也专门写了封信给徐庶,讨论并州攻略。长期以来,并州就是青州军实战练兵的场所,袁谭、高干就是咬着牙在死撑,早就没了反攻冀州的念头。 除了袁、高之外,并州最大的势力就是匈奴,后者被王羽、徐庶先后两仗打寒了胆,也打伤了元气,已是不足为虑。 如果没有其他因素的干扰,等到王羽腾出手,只要令徐庶率领一旅精锐西进,攻略并州完全没有难度可言,肯定是个望风披靡,势如破竹的势头。 但现在看来,并州很有可能面对另一个威胁马腾、韩遂的西凉叛军。 王羽对马腾、韩遂并不熟悉,他熟悉的只有马超、庞德、马岱这几个人而已。 书上说,马腾是伏波将军马援之后,是汉室忠良,可就目前王羽所知的情况来说,除非马腾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否则他就纯粹是个叛乱分子而已。 他先后跟着羌人第北宫伯玉、边章、韩遂、王国几个造反派和汉军作战,跟汉军半点关系都扯不上。演义里的西凉太守,纯粹是杜撰出来的,马腾既没当过,汉廷的编制中也没有这个官职。西凉就是凉州,主官只能是刺史或州牧,太守云云,纯粹小说家言。 就王羽所知,在此次起兵之前,马腾根本没有正式的官职。 征西将军的头衔刚得不久,而且还是和曹操勾搭上之后,曹操表奏的,根本不算数。卫尉的官职,是他起兵后,董卓意识到大事不妙,施以怀柔之计,临时封给他的,两边既然没谈拢,而且还打了一仗,马腾还打输了,这个敕封自然也不算数了。 虽然不知道在马腾二次起兵后,董卓会不会封个更大的官职给马腾、韩遂,但无论封多大的官,都改变不了这二位杀人放火受招安的英雄的草莽本质。 并州在大汉的十三州中,算是相当贫瘠,但对马、韩以及他们的羌族盟军来说,中原任何一个地方,肯定都比西凉强,东进时肯定劲头十足。 袁谭、高干连徐庶以民兵和教导队为主的偏师都打不过,更别提对付气势汹汹的西凉叛军了。这个时候,徐庶如果再一直骚扰下去,反倒会帮了敌人的忙,搞不好,袁谭会放下念念不忘的高贵身份,转投马腾也未可知。 王羽告诉徐庶,当前局势下,最好不要逼并州太紧,若有可能,还是想个法子,让袁、高与马、韩对撼一场,才最符合青州方面的利益。 倒不是怕西凉叛军夺得并州后,越过太行山来攻打冀州,王羽只是不想马腾太轻松的在并州站住脚跟,给未来的西征造成太大的麻烦而已。 这当然很难,但执行命令的是徐庶,王羽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以徐元直的眼力,就算没有自己的指示,难道会看不出,在主力盘桓幽州时,驱狼吞虎才是最佳的策略么? 接下来的一封信是发给吕布的。 曹操既然能拉拢袁术,打的显然就是从青州军羽翼下手的主意。王羽到不担心吕布也被曹操给拉拢了,但他必须得当心,曹操会从吕布身上下手。 东郡的战略位置本来就很重要。在主力大军云集的时候,曹操守东郡只会变得处处受敌,算是自寻死路的昏招。但在青州本土空虚的此刻,如果曹操拿下东郡,青州腹地就会受到全面威胁,特别是治所高唐。 即便高唐没有威胁,但曹操若是有了东郡在手,大可以趁势攻下空虚的济北国,然后扼守险要,封住青州军沿河西进的道路。到时候,王羽若要攻略中原,就只能和曹操打一场官渡之战了只有那里,才有最方便进军的交通条件,可以展开大军。 王羽倒不是怕了曹操,他只是很清楚,以曹操的用兵手段,如果在后顾无忧,两翼都有盟军策应的情况下,凭借黄河天险,此君能玩出的手段,不要太多。搞不好,这一仗真的会成为天下局势的转折点。 以吕布的性格,别人提醒恐怕都没大用,自己以女婿的身份提醒几句,应该不至引起反弹,反正还有张辽敲边鼓呢。 最后,亟待王羽决定的,就是出使辽东的使者人选了。 第七七九章大包大揽 青州的几位外交能手,这次都没跟来。 战前,王羽便对胡骑战法有过深入了解,本来是做好了打一场持久战的准备,结果战局几次跌宕起伏,让他提前完成了初步目标。 现在调人?从高唐千里迢迢的跑来蓟县,然后再走更远的路程去辽东,实在太折腾人了。历史上郭嘉就是在去柳城的路上病死的,王羽可不舍得让孔融、鲁肃也折腾这么一趟。 何况,最近孔融等人都很忙。 随着青州人口的猛烈增长,以及郡学、县学的全面铺开,以泰山书院为代表的青州教育系统也正经历着严峻的考验,最大的问题同样是缺人。 孔融和他那帮名士朋友本来只是在书院挂了个名,光拿薪俸不做事,算是一帮另类。倒不是他们不愿意帮忙,主要是王羽不大放心他们,怕他们把名士那套东西带到书院里,把学风都给带坏了。 但蔡邕可不管那么多,老头急啊! 青州的扩张速度太快了,从一开始的半个青州加一个泰山郡,已经变成了横跨四州的庞然大物,辖下有超过两百个县城,一个县城派驻五名教习,那就是过千人! 虽然需求很大,但泰山书院积累至今已经超过了四年,这点底蕴还是有的,但供应再多也架不住四面八方的需求啊。 新占据的领地需要官吏,北征需要大批随军幕僚,海外的几块殖民地也需要很多人手,再加上书院中还有相当比例的,不适合参赞政务、军务技术类学员…… 北征大军出发后,蔡邕一下就焦头烂额了。 这种时候,岂能放任一群闲人的存在?老头直接抓了这帮人的壮丁,不但孔融,连祢衡都被他给拉上了。 得到消息时,王羽很是琢磨了一阵子。祢衡教书?教出来的学生,不会都是愤青吧?逮谁骂谁的那种? 反正孔融一时是脱不开身了,而且王羽觉得这位大儒也不太适合这个任务。 对付公孙度,须得软硬兼施,孔融口才不说,但未必具备能折服对方的见识,祢衡就更不用想了。这位青州第一骂手只适合去下战书。 最后只剩下鲁肃了。 王羽权衡了一番,觉得鲁肃留在鲁国的作用未必很大,不如调到幽州来帮忙。其实仔细想想,诸葛亮也挺合适的,历史上他出使东吴,还是很有一番作为的。不过看看这几天诸葛亮忙得人影都见不到的样子,王羽只能放弃这个念头。 命令流水般发出去,回应都需要很长时间,王羽这段时间除了考虑未来战略之外,主要就是在忙战后的抚恤工作。 幽州开战以来,青州军虽然一路高奏凯歌,但战损却也是免不了的。特别是在居庸的决战之中,青州军总体伤亡超过了五千,损失之大,直逼当年的高唐大战。 损失最大的是泰山军,特别是前身是黄巾军的那几个营,伤亡率比持斩马剑列阵于前的摧锋营,和披重甲在两翼护持的拔城营高出近倍。 单是这几个营的损失就超过了四千,活着的人也是个个带伤。加上另外两个营也是被王羽当做主战部队使用,一直在激战的最前沿,整体损失加起来达到了五千。 近卫铁骑的损失也很大,他们从一开战就冲杀在第一线,一度被数万胡骑不计损失的疯狂围攻,损失当然小不了。 不过,和巨马水那一仗差不多。铁骑很多都是伤而不死,全身板甲的防御力实在太高,胡骑在装备方面的劣势,在和铁骑的搏杀中体现得极为明显。 最后统计下来。铁骑虽然也是人人带伤,但战死者只有三百出头,与泰山军的惨重伤亡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伤亡最小的就是隐雾军,轻骑的特点就是避强趋弱,太史慈和魏延虽然没有赵云那种异乎寻常的敏锐直觉,却也不是有勇无谋的莽夫。 他们很好的执行了王羽事先的交待,准确的击中了胡骑阵型薄弱处,迫使胡骑和主力部队正面碰撞,为最后的胜利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在完成任务后,两支轻骑便一直游离在外,并未卷入中段的苦战,直到最后阶段才加入反击和追击,故而损失相当小,伤亡率还不到一成。 将士们对此看得很开,毕竟他们打了胜仗,而且战果辉煌。 战后统计显示,单是在居庸城下的战场上,胡骑就丢下了近四万具尸体,按照后来追击的力度,少说也有数千斩首的战果,再加上战后这些天的清剿,胡骑最终的损失应该在五万以上。 在此之前,于禁在马蹄梁也歼灭了两万人,赵云的战果更是以十万计。可以说,经此一役,边墙附近的鲜卑部落已经濒临灭绝了,魁头等残余的威胁,比预想中还会小很多。 在王羽和众将筹谋未来战略的这几天,士兵们就忙着打扫战场,幽州的春天虽然比中原晚些,可这里的尸体也实在太多了。就凭居庸城附近的那点百姓,忙活到明年都未必处理得完,这么多尸体要是放着不管,等到了夏天,肯定就是一场大规模的瘟疫。 做这事,青州将士都很有经验,袍泽的尸体是要好好收殓的,胡人的就简单了,脑袋割下来,身体堆在一起烧掉了事,烧完的灰往田地里一洒,来年就是一块沃土。 战马的尸体交给百姓处理,皮肉都是好东西,居庸城将来肯定会有很多和高唐一样的特产各种马肉料理。 当初高唐大战,战后清理得很快,因为当时有很多难民,这次耗费的时间就比较长了。一直等到半月之后,赵云带着救回来的汉民以及俘虏来会师,这项工作才骤然加速。 “子龙,你这次可是够聪明,在关外随便兜了一圈,就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回来。哪像咱们在这里打生打死的,收获却连你的零头都没有,人和人,真是不能比啊!”看到久违的义弟,太史慈第一句话就是酸意十足。 “小弟只是……” “不用辩解,也没什么可辩解的。”太史慈全然不给赵云辩解的机会,不依不饶的说着:“主公和孔明这些天一直在说缺人,你可好了,一口气给他们带了二十多万人回来,这功劳……啧啧……不过,这还不是最让人羡慕的……” 他冲赵云挤挤眼,揶揄道:“最让人羡慕的,是你小子情场战场双丰收啊!不是俺这个做哥哥的说你,你要娶妻不要紧,但咱们可是兄弟,大哥还孑然一身呢,你这个弟弟怎么就……唉,这世道,人心不古啊。” “去去去,少在这里说风凉话。”没等他笑出声,已经被王羽一把推开了:“子义,你要娶亲还不简单?就你这一表人才,想招女婿的人多着呢,琰儿一天不知道要接多少家夫人的请托,为的就是这件事,你今天既然这么说了,那就好办了,我这就写信回高唐,叫琰儿先张罗着,等到打完仗回去,正好一并操办了,如何?” “诶……”一提这茬,太史慈脸就苦了,举手告饶道:“主公,您还是饶了俺吧,那些大小姐,俺当真消受不了。” 众将看他的滑稽模样,也都是笑。 王羽忍着笑问道:“子义,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事儿怎么就不上心呢?那些大小姐都是名门闺秀,你倒说说看,有何不妥?” “唉,就是出身名门才麻烦啊。”太史慈垂头丧气道:“知书达礼什么的最讨厌了,俺一看到那些大家闺秀,就浑身不自在,何况还要娶回家?要娶呢……就得学主公和子龙这样,不过俺运气不好,一直没碰上……” “我和子龙这样?”王羽一愣,转头看看赵云,后者也是一头雾水,转回来再看太史慈,发现这货飞快的瞟了吕绮玲一眼,王羽这才恍然:“原来如此!你也喜欢野……咳咳,嗯,就是胆子大一点,性格豪爽一点的?” 王羽心中暗叫好险,一时忘乎所以,差点把野蛮女友给喊出来,好在收嘴得快,吕绮玲也没留意这边,不然还真不好收场。这丫头发起火,倒是不哭也不闹,就是提着画戟要比武,谁能受得了啊? “可不是么!”太史慈没有罪魁祸首的觉悟,他一拍大腿,被说中心事了。 “这事儿……”王羽沉吟片刻,然后露出了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正色道:“应该不难。” 众将闻言,纷纷看了过来,目光中全是惊讶。 吕夫人这种将门虎女就是奇葩,数遍中原也不见得有第二个,赵云那位甄家大小姐,其实和夫人是两码事,前者只是性格刚强些,胆子大一些,可没有披重甲,挥大戟,冲锋陷阵,斩将夺旗的本事。但即便如此,也是千里挑一的角色了。 太史慈的择偶对象若是这种,显然是自寻烦恼啊。可主公却说得这么有信心的样子,难不成这他也能算得到? “君臣一场,你不信我,还能信谁?”王羽揽过太史慈,脸不红心不跳的自夸道:“子义,你要知道,泡妞的本事,你主公我也是天下第一哦,放心吧,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第七八零章议平辽东 太史慈插科打诨,王羽顺水推舟,赵云的庆功仪式也变成了八卦讲坛。 赵云对此倒没什么不满,这次他的功劳立的不小,但给人的感觉却是一直都在找软柿子捏。这当然是错觉,军中也不会真的有谁拿来说事儿,想得最多的就是赵云自己。别看这位少年将军在战场上骁勇无敌,本质上,他就是个腼腆的大男孩,很老实厚道的那种。 太史慈就是知道义弟的性情,所以故意把这件事挑破了,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王羽再一配合,效果自然很好。 赵云果然没那么尴尬了,但太史慈却有了新的烦恼。 王羽大包大揽要当媒人,口风却很紧,再加上众人起哄,倒把太史慈搞得心痒难挠。 他是延熹九年生人,眼下已是年近三旬,在后世都算是大龄青年了,何况现在?之所以如此,倒不是他的择偶条件特殊所至,主要还是因为早年的经历耽搁的。 后来跟了王羽,受了后者相当多的影响,一颗本就不羁的心,更是放飞到了天上。他一直觉得,找媳妇要向主公看齐,多点传奇性的色彩才不枉了大好青春。 可传奇之所以为传奇,就因为不是随处可见的。王羽之所以和每位夫人都有一段不得不说,很是奇葩的故事,只是因为他的目标本就是这个时代的奇女子,若是没有确定的目标,单靠运气又能碰到几个? 太史慈这一耽误,就又是好几年。 他自己不急,但他母亲却很急。太史慈表面玩世不恭,骨子里却是个大孝子,被老娘催了几次,也是焦头烂额。前两年他放弃军中职务,毅然出海,很是让同僚们震惊了一次。可知道内情者。如赵云、徐庶却看得分明,自家大哥这分明就是借机逃婚呐! 这种行为的性质姑且不论,太史慈的窘迫是明摆着的了,王羽那几句话实如久旱逢甘霖一般,太史慈不急才怪。 “天机不可泄露,露了就不灵光了。”对心腹爱将的求告,王羽只是摇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子义,你也不要催了,这事确实急不得,不是不说,只是时机未到……嗯,你问时机什么时候到?这就不好说了。反正得先把幽州的事情料理完了才行。话说回来,子义你的口才也不错么,要不然你不要参加东征了,去辽东做个说客吧?” “某去做说客?”太史慈指指自己的鼻子,愣住了。 “是啊。”王羽煞有其事的点点头,继续打趣道:“反正你以前在辽东呆过,和辽东太守还有过数面之缘。出使辽东关键不是看口才。只要注意不惹起公孙将军的反弹,把咱们这边的意思完整清晰的传达给他就好,你的话,似乎比子敬他们更合适呢。” 开始是打趣,说到后面,王羽自己也有些动心。 辽东若能攥在自己手里的话,最好还是不要留给别人。历史上的公孙度没什么野心,但现在的历史已经完全偏离了轨道。一直拿固有模式往上套可不是好主意。 就目前的了解,公孙度的实力不能算弱。 早在自己入主青州之前,公孙度就借着地利之便,积极开通海路,从冀州和青州,甚至徐州拉到了不少难得的人才,国渊就是其中之一。虽然辽东条件太差。人才留存的比例不高,但比起公孙度主政之前,是大大增强了。 人才之外,辽东的人口本来也不多。不过,当王羽与袁绍战得如火如荼,将整个河北都卷入战火的时候,公孙度却在闷声发大财。 他不但派遣船队到了渤海、乐陵沿海地区,筛选了一些难民接回去,还在丘力居响应袁绍号召,西进攻打幽州的时候抄了后者的老巢,人口、财货都缴获甚多。 根据情报司的不完全统计,如今辽东的人口已经很多了,男丁的数量都已超过了五万!辽东虽是汉境,但民风和塞外没多少不同,以公孙度在当地的威望,振臂一呼,召集起数万大军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不得不虑,公孙度似乎和墨门也有些牵扯。 从目前所知的情报来看,墨门的传承应该是分散的,徐荣传承的是兵法,还有一个神秘人传承的是技术,公孙度传承的是什么,王羽一直都没搞清楚。不过,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但凡是和这种秘密传承扯上关系的人或事,都会比较麻烦。 当然,公孙度再怎么强,也不至于让王羽感到畏惧。 辽东再怎么和塞外相似,终究是汉境,既然是汉境,公孙度就没办法像鲜卑、匈奴一样到处流窜。所以,历史上,辽东始终是压着高句丽、夫余这些外族在打,等到司马懿攻取辽东之后,这里很快就变成了胡族的乐园。 既然他跑不了,辽东一马平川,也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地势,两边若发生战争,胜负肯定是没悬念的。 王羽只是觉得,消灭公孙度对中原没有任何好处,若能说服对方,将对方的力量用在对外开拓上才是最恰当的。同时,若能兵不血刃的解决辽东问题,也可以避免很多牺牲,节省很多时间,在公孙瓒之外,再竖一个典型出来。 好处很多,做起来自然也不大容易。 以太史慈的身份和能力,若是能走上这一趟,说不定有奇兵之效呢。 “俺不去!”太史慈的脸一下就垮了下来,哀声道:“主公,您之前可是答应好了的,现在总不能不算数吧?说客什么的,哪是某这种粗人能干得来的?要俺说啊,只要东征那仗打得漂亮点,干净利落的将蹋顿、阎柔斩于马下,辽东那边还不传檄而定?” “那可不好说。”王羽摇摇头:“蹋顿不会坐而待毙,公孙度那边若是处置不当,也许他们会联起手来也未可知。嗯,不光是辽东、乌桓联手,还得考虑高句丽、夫余以及东部鲜卑的残余会不会加入进来……” 见太史慈在撇嘴,王羽的神情也变得郑重其事起来:“你还真别不以为然,古往今来,多少胜券在握的仗被人翻了盘,成为千古笑料,泰半都是因为估错形势,轻敌大意所至。我军现在的势头虽然很好,但远还未到高枕无忧的一刻。” 想了想,他又意味深长的补充了一句:“别忘了,许攸尚未授首呢!” “老天真是不开眼,居然又让那个奸贼给溜了!”太史慈愤愤叫道,众将眼中也都多了几分凌厉神色。 胡族联手,是很罕见的情况,若没有许攸这种奸人居中串联,给他们三年五载,也未必能成事。可以说,居庸城下牺牲的数万青、幽战士,汉家好儿郎,都是被这个奸贼给害死的。 “此节确实可虑。”张辽神情凝重,沉声说道:“辽西乌桓平时聚集在柳城、昌黎一带,但他们起家却是在医巫闾山。他们不能退入草原,但还是可以向东退却,在祖山下决一死战的。如果辽东、高句丽来淌这滩浑水,这一仗很容易步公孙将军的覆辙。” 今天前,王羽就已经私下里找他谈过话,言明由他来统帅东征军,打这场北征的收官之战。张辽闻讯后,又是惊讶,又是感动,心情也是复杂得很。 有幽州大战在先,东征即便大获全胜,功勋也不会太耀眼。毕竟只是乌桓一家而已,王羽虽然郑重其事,但在普通人看来,这就是一场清剿残余的战役,没什么难度可言。 想借此名震天下是不太可能了,不过,抛开王羽说的料敌从宽之外,这一仗的意义也不仅如此,关键还是在战后。 平定幽州之后,青州军的矛头很快便会指向中原。 大战开始后,一发动全身,王羽顶多只能统筹全局,局部战场还是会交给不同的统帅来打。依照目前的局势,张辽认为,青州军少说也会划三四个战区出来。 决定洛阳归属的司隶、两河战场应该是主战场,王羽会亲自督战。此外还有兖、豫战场,江淮战场,并州战场,少说也会兵分四路,根据局势的变化,可能还会有调整。 但不管怎么说,大战开始前,至少会有三个元帅的位置要安排人! 徐庶差不多是已经决定了的,并州战场,非他莫属。江淮应该是以守为主,只要张颌、庞统的组合在北征期间不出纰漏,想必王羽也不会多此一举的临阵换将。 于是,就只剩下兖、豫方面的统帅了。 东征之战如果打得好,自己就会成为这个位置的有力竞争者?只是让这个念头在脑子里打个转,张辽就感到一阵战栗,自己分明只是个客将啊! 要知道,兖、豫战线的作用,是为了策应主力大军的,让自己一个客将来主持,这位少年诸侯的魄力实在是…… 感慨万千之余,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浓烈情绪,也在第一时间涌上了张辽的心头。 不管此举背后有没有其他特殊含义,张辽都决定要誓死报效了,首先要做的,当然是漂漂亮亮的打好这场东征之战。这些天,处理军务之余,他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研究辽东局势上面,因此对王羽的观点也是深感认同。 深思之下,他当然也不可能没有自己的想法:“其实,如果主公不弃,末将倒是有个想法……” 第七八一章用心良苦 “辽东太守长居边地,性情剽悍,与中原群雄大有不同,而其人的经历又很特殊,得到了先秦墨家的传承,若是以普通的方法出使,恐怕很难达到主公的预期。稍有不慎,战事便有可能扩大到整个辽东,极大的妨碍主公的大计。” “文远言之有理。”王羽点点头,对张辽的分析表示认可,问道:“那么,这非常规的出使方式……” 张辽答道:“辽尝闻,主公去年在淮南,曾遣鲁子敬往寿春,名为出使,明里只是敷衍了事,暗地里却花了不少心思,可谓双管齐下,成功的压服了蠢蠢欲动的袁术,末将以为,今日之事,和当日颇有几分神似,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唔,你不说,本将几乎忘了,确实有点像。”王羽摸摸下巴,想起来了。 当日陶谦病故,自己轻骑南下,袁术受人唆使,觉得有机可乘,明里暗里做了很多手脚。他的阴谋没什么了不起的,轻易便被破去,但事后的麻烦却很不小。 自己若兴师问罪,以势压之,袁术那脾气,说不定会恼羞成怒,两家就此大打出手。 袁术不懂练兵,也没有耐心训练精锐,所以淮南军人数虽多,但都是招降纳叛而来,战力很普通,不足为惧。不过,要是自己因此小瞧了袁术,调动主力攻入淮南,搞不好就会陷入泥潭之中。 王羽可没忘,历史上袁术称帝,曾被曹孙刘加上吕布合力围攻,虽然袁术就此一蹶不振,但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就是,在这种豪华阵容的围攻下,他居然挺下来了。 到底是他的韧性超强,还是淮南地利的缘故,王羽不想深究。但他可以肯定的是,淮南军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对付,打淮南,那就是个坑! 所以他和鲁肃商量了一下,利用青州的情报系统,结合出使的机会,给袁术来了个自下而上的双管齐下之计。最后软硬兼施。在给袁术留了面子的同时,成功的说服袁术,将其重新拉入了青州阵营。 事情过去了,王羽自己肯定不会念念不忘,却没想到张辽记得这么清楚,看起来很是下过一番功夫研究的样子。 经张辽这一提示。王羽想一想,也觉得有道理,沉吟道:“在辽东也建个使馆?这倒是个办法,与其说个天花乱坠,不如拿事实说话,态度摆出来,关键的时候再提醒几句就可以了……只是这样一来。文远你肩上的担子可就重了。” “辽愚鲁之人也,蒙主公不弃,简拔于行伍之间,岂敢不尽心竭力,为主公筹谋?”张辽躬身抱拳,朗声说道:“末将愿立下军令状,此战胜负固不待言,只消稍稍堕了我骠骑军的威风。必提头来见!” “诶,哪里用得着这么严重?点将的是本将,若事有不谐,也是本将的眼光有问题,何况战争这种事,七分在于事先运筹,三分才是沙场争雄……” 对军令状这种东西。王羽一向没什么感觉,但他也知道这是这时代武人表决心的通常方式,于是也不多说,摆摆手道:“好了。不说这些虚的,你是东征的主将,既然你有把握,那就照你的套路来。” “张辽拜谢主公!” 他二人一问一答得很快,其他人有的听得有会于心,但也有人懵懵懂懂。 太史慈就属于后者,他向身侧靠了靠,凑到赵云耳边,轻声问道:“子龙,主公和文远说什么呢?怎么好好的,突然就要立军令状了?不就是派个使者么,居然搞得这么复杂。” “小弟也只是听了个大概……”赵云听得很认真,下意识回答道。 “说个大概就行。”太史慈倒也不嫌弃。 赵云低声解释道:“文远将军的意思,似乎是战前先放着辽东不管,使者派过去,却不会做太多沟通,也不会逼着辽东太守表态,等到东征结束,亲眼见证了我军的战力,他就应该知时务了……” “这跟俺说的不是一回事吗?”太史慈挠挠后脑勺,觉得自己有点冤,怎么说一样的话,待遇会差这么多呢? “那可不一样。”赵云摇头不迭:“大哥你只是一味示强,不理会辽东太守有什么想法,用你的法子对付胡人应该足够了,可辽东太守不是胡人,很容易适得其反。文远将军的办法,是双方一直保持沟通,派去的使者只管解释说明,同时反馈信息回来,并不会强作说服……” “……俺还是没听出来有什么区别。”太史慈听得一头雾水。 “区别肯定是有的,只是小弟口拙,一时解释不清楚。”赵云对这种打机锋的事也不怎么擅长,要他解释大致的意思没问题,让他将其中的道理全都剖析出来,就有些为难了,“总之,这么做,仗就会变得很难打,因为没办法确定辽东太守的真实心意。” “这个我明白。”太史慈只是不通政治,与战事相关的事情他理解起来却没有任何障碍。 在张辽的计划中,东征军始终要防着辽东一手,但还不能过度刺激辽东军,免得两军擦枪走火,就像是绑住了一边手臂和人对打一样,肯定是比较吃亏的。 至于为什么这样打赢了,更能说服公孙度,就不知道是什么道理了。太史慈也不纠结,反正主公点头认可了,应该就是有道理的吧。 “这样一来,使者也不用特意找了,就以海贸负责人的身份随船去辽东即可……”王羽往身遭看了一圈,目光落在老伙计李十一身上,嘴唇微动,就要点将。 “古人云:举贤不避亲。”张辽突然抢前一步,说道:“若得主公许可,末将想保举一人……” “哦?”王羽眉毛轻轻一挑,转头看向了亲兵队中,他知道张辽要举荐谁,也知道对方这样做的原因。 名士出使,一般安全都有保障,只要对未来有点期待的诸侯,就不会同时担负起斩使和害贤的名声来,就算不考虑对方的报复,这也是很得不偿失的一件事。 所以,历史上祢衡痛骂曹操,又在言辞间得罪了刘表,也没人动手杀他,因为这二位都是爱惜羽毛之人。两人用的都是同一个办法,祸水东引,直接将这祸害丢给别人处理,以保全自己的名声。 这一次,如果鲁肃或孔融打着青州使者的旗号出使,公孙度就算最终决定与青州为敌,也不会翻脸杀人,只会将其礼送出境。特别是孔融,他那个孔子三十几代孙的身份着实是个保护符,轻易不会有人愿意动他。 但若以派遣一不太出名的武将,以非正式的使者身份去辽东,那结果就很难说了。 张辽显然不想让李十一等人冒险,所以抢在王羽前面,将他这位族弟推了出来,可谓是用心良苦了。 “就这样罢。”王羽轻轻一叹,并未加以劝阻,谁的命也是命,自己总不能厚此薄彼吧? 况且,除了上述的原因外,客观来说,张方的确也挺合适的。此人口才不错,思路清晰,更难得的是有举一反三之能。因为亲兵的身份,他从平北策刚提出来开始,就一直在旁听,对之认识的也比较深刻,确实是个好人选。 今天众人相聚,本来是为了迎接赵云凯旋,结果倒是成了场非正式的军议。王羽做出了决断,无论被涉及与否,众将也都感受到了浓浓的紧迫感,于是就此散去,各自对即将到来的东征做出自己的准备。 直到傍晚时分,一天的繁忙才告一段落,张方走到张辽的军帐外,整整衣冠,然后推门而入,轻声问道:“二哥,你找我?” “是端行啊,坐。”张辽抬头见是他,嘴角溢出了一丝笑意,指指桌案旁的位置,示意道。 “谢谢二哥。”张方行了一礼,坐下,帐内突然变得有些沉闷起来。 好半晌,张辽才将视线从桌子上的舆图上移开,落在族弟脸上,突然问道:“端行,你怎么想?” 他这话问得没头没脑,张方却毫不迟疑,坦然答道:“二哥的举荐之恩,小弟敏感于心,就算不得二哥召唤,也是要来道谢的。” “这倒是没什么可谢的……”张辽凝神打量着族弟的脸色,想从神情中判断,他这话出自真心,还是反话。 虽然张方叫他一声二哥,但张家本也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两人的关系也远得很,差一点点就出五服了,相认还是在从军之后。 就是因为这么不靠谱的关系,张方先是去了军职,成了质子一般的角色,然后又被举荐出来,承担这么个九死一生的任务。即便以张辽的敏锐,他也无法确定,对方对自己的感觉,到底是怨恨,还是其他什么?恐怕还是怨恨多些吧。 “二哥无须顾虑,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自当不惧艰辛,建立一番功业,以名留青史!小弟韬略武功俱不如二哥远矣,但这份雄心壮志却不逊于二哥,因为二哥的缘故,这些日子小弟得以随侍主公身侧,耳濡目染,获益良多,此去辽东,正是一展身手之时,何来怨恨?” 亲缘虽远,默契却不差,张方看出了张辽心思,当即做了一番豪言,以打消对方的顾虑。 “你这么想是最好。”张辽点点头,用古井不波般的语气说道:“你这次去,某这里也有些计较,你姑且听听,说不定会有些帮助……” 第七八二章辽东故事 辽东郡的治所,就在襄平。 最初这里是燕将秦开起兵攻东胡,将燕国边境向东推进千里后,设下的边境堡垒,和烽火台的作用差不多。 后来秦始皇统一六国,以襄平城为中心,设下了辽东郡。汉武时代,汉军东征西讨的余波彻底将胡人赶出了辽东疆域,除了原有的辽东郡之外,还将襄平以东,加上大半个半岛的地域上设立了玄菟、临屯、乐浪,以及真番四郡,即所谓的汉四郡。 在此之后,襄平才真正确立了辽东中心的地位,得到了一定的发展,有了今天的规模。和中原自然不能比,但在这边远之地,却是个令诸胡艳羡不已的奇迹之城。 高句丽人就一直对襄平垂涎三尺,不止一次的付诸行动,想要将这座城抢到手里,做为国都来摆摆谱。怎奈他们实力不济,努力了几十年也没有任何成就,反倒是自己被汉军逼得一退再退,朝不保夕久了,渐渐也就顾不上贪心了。 当然,历史上的高句丽人最终还是如愿以偿了。在两晋时代,中原内讧频频,进而惹得五胡乱华,再无暇他顾,高句丽趁机对辽东汉土蚕食鲸吞,最终将襄平城和汉四郡霸占了去。 张方虽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不过,当他站在辽中平原上,远远眺望襄平城时,他心中也是大为惊叹,觉得襄平确实不愧奇迹之城的名头。 城池,确实不大,城墙高不足两丈,每面城墙也不过三五百步,远称不上雄伟,据说这还是几经扩建之后的成果。这样的城池,别说中原,就算放在同为边地的并州,也显得太过寒酸了一些。这么小的城。就算里面住得人挨人,能容下三五千人也就是极限了。 真正让人惊奇的,是城周围的景象。 张方在高唐也住过一阵子,对这种景象并不陌生,初见时的一恍惚间,他几乎错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大河之畔。 襄平城依山傍水而立,周围地势平坦。一马平川,绵延千里的大梁水流经城南,在百里外与辽河汇流,西南而向,在江河口流入大海,和高唐的地势很像。 光是地势像。并不会给人以错觉,最让人诧异的还是城外连绵起伏的木屋和帐篷。特别是那些木屋,和高唐新城的样式极为相似,准确来说,更像是高唐城初建时的模样。 样式像,规模也差不多,辽中平原的千里沃野。仿佛都被这些帐篷和木屋覆盖住了一般,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 张方这是第一次来辽东,走的也不是陆路,但无论是在近海航行时,还是登陆之后,他确实也没看到什么人烟,觉得这里和想象中一样荒凉。到了襄平,陡然间看到成千上万的人聚居在一起的景象。他和他的伙伴们又岂能不大吃一惊? “这,这简直是……” “和高唐很像是吗?”柳毅微笑着问道。 辽东和青州的贸易关系已经维持了好几年,一直都是他和青州方面打交道,最初是在东莱,后来王羽移镇高唐,柳毅也曾去过高唐拜访。他能理解张方等人此刻的心情,因为他当初在高唐。也曾发出过同样的感慨。 “是……”张方下意识回答了一声才发现不对,赶忙改口道:“啊,不,我是说。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震惊过后,他理所当然的认为是辽东在模仿高唐,不过高唐建城至今一共才三年,在辽东这么偏远的地方,就算公孙度有心模仿,也不可能有这种效率啊。 “所以我一直觉得,王骠骑也是我道中人。”柳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若有深意的感叹了一句。 “哦?”张方不知道这话有什么深意,茫然转头,视线刚好与柳毅看过来的灼灼视线对了一下,对方眼中的热度像是化成了实质,让他瞬间有了种被烫到的错觉。 “刘将军,你的意思是……”根据谍报司的情报,张方知道柳毅是辽东方面,亲青州一派的领军人物,所以他才会特意出城迎接自己一行。他很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过了某个暗示,否则对方这没头没脑的感慨又算是什么? “没什么,请别在意。”柳毅摇摇头,嘴上说别在意,但擅长察言观色的张方却敏锐的捕捉到了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失望情绪。不过他也没办法深究,因为柳毅的失态只有这么一瞬间,紧接着就滔滔不绝的讲起辽东的发展史来。 “襄平有今天这般兴旺,自非一日之功,早在我家主公掌握大权之前,襄平周围的居民就已经有数万之众了……” 张方对这个话题还是很有兴趣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现在他看到的辽东,显然和其他中原人理解的有很大的不同,要是搞不清楚其中的区别,的确很容易误事。 一直以来,中原人对辽东持的都是漠视态度,就算知道这些年辽东很兴旺,但大多数人也只会认为,这里的兴旺,纯粹就是因为很多难民逃到这里所至,连自家主公这样高瞻远瞩的人都不能免俗。 可从柳毅的介绍中,张方却听到了很多不为人知的讯息。 辽东的兴旺,绝非自公孙度或汉末大乱才开始的,早在西汉年间,这里就是个鱼龙混杂之地。 草原上失势的部落,如乌桓,汉廷给他们划下的居住地是辽东,中原的罪犯,流民,甚至还有在政争中失败的世家豪门,都会逃到边地安身。久而久之,原来荒无人烟的辽东便渐渐有了人气。 不知为什么,听过这段介绍,张方总觉得柳毅话没说完,有些未尽之意,只是对方不说,他也不好认真追究。 “先聚在襄平的,都是汉民。襄平附近水土极好,在辽东这里也算是个相对暖和的地方,沿河的良田,就都是先辈们从无到有的开垦出来的。内附的胡人虽然得到了土地,却不会耕种。听说襄平的兴旺后,也纷纷聚了过来,这附近渐渐有了些模样。” 说着,柳毅的声音突然调高,激昂说道:“但最终成就今天这般兴旺的,还得数我家主公!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襄平。今天的辽东,于国于民,我家主公都是有功的!” “正是如此!”张方点点头,附和了一声。 这次他把握到对方的言下之意了,公孙度有功,而且也有拿功劳讨价还价的意思。只是柳毅没搞清楚。自己并不是来讨价还价的使者,只是个传达消息的所谓‘大使’,对方这番心思算是白费了。 不过,张方不会笨到将话挑明,反正对方说,自己就听着,然后完整的传达给主公。也不算白听。 柳毅微微一顿,略带诧异的看了张方一眼。他和青州没少打交道,也没少吃亏不是真的被坑,只是做生意讨价还价,总会分个高低上下,差别只是哪边更有主动权,而非谁坑了谁。 青州方面负责海贸的主要是糜竺兄妹,偶尔王修也会来凑个热闹。诸葛亮、庞统也一度现场观摩,并参与过。柳毅虽然也不是普通人,但遇上这么一帮牛人,自然只有吃瘪的份儿。 为了迎接这次青州来人,他也是做足了准备,就想着一雪前耻呢,结果却遇上了看似没什么城府。脾气很不错的张方,感觉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里似的。 他要雪耻并不是为了面子,只是不想事情变得无可挽回罢了。张方答应得这么痛快,倒是让他惊疑不定起来。不知道青州方面是做好让步的准备了,还是铁了心的要逼着主公屈服。 好在他没少经历过大风大浪,微一愣神后,便继续说了下去,说的自然还是公孙度对辽东的重要性。 有了人气,带来的未必是繁荣,汉代辽东的振兴史便足以证明这一点。在襄平的繁荣初见端详后,阶级立刻出现了。 汉民这边主要以破落世家为主,这些人家世虽然败了,但学识和阅历都远在普通人之上,凭借这些东西,很快就有几大家族脱颖而出。 胡人那边本就有很多人是整个部落迁居过来的,天然就有领袖,在草原上他们是大人、小帅,到了辽东,他们很快就和汉人一样,也组建起家族来。 有了阶级,有了豪强,接下来就是没完没了的内斗。 其实襄平附近的地方,不见得就是辽东最好的,但只有这里的开发程度最高。地方势力成型后,很快就失去了开拓进取的精神,众人视辽东的其他疆域于无物,围绕着襄平地方上的利益,展开了一系列的争夺。 有的时候是汉民豪强联手对付胡人,有的时候是汉人和胡人一起对付汉人,或胡人……总之是相当混乱。胡人对争权夺利的这套东西本不是很擅长,但入乡随俗,吃过几次亏,自然就会涨见识,见识积累到一定程度,也就会了。 亏了辽东本身不是什么太平乐土,周围高句丽、乌桓、鲜卑都在虎视眈眈,所以辽东人的争斗始终保持着克制,在对外的时候还是会联手对敌。虽然对外屡有胜绩,可发展却是谈不上了,某种意义上来讲,辽东的情况和后世的中原倒是差不多。 最后结束这一切的是公孙度。 他的发迹史,其实和刘表有些相似。 早在得到朝廷的敕封之前,他就已经在辽东拥有一定的势力了。得到了大义名分后,他立刻发动,借着庆功宴的机会,将私心最重,斗得最凶的近百家豪强的首脑人物一网打尽。 随后,趁着这些豪族失去首脑,群龙无首的机会,他各个击破,在短短数日间近乎全部接受了百家豪强的实力,就此成为了实至名归的辽东太守,一方诸侯。 “在我家主公的引领下,在短短数年时间,辽东的人口增加了三倍,新开垦出的土地增加了一倍,船队、海贸规模、对外战争的胜绩,都远胜于前。不是柳某自家夸口,即便历数中原,除了王骠骑外,谁能取主公而代之,还能继续让辽东蒸蒸日上?” 柳毅猛一挥手,像是要将一望无际的聚居点和良田全部圈起一般,大声质问道:“尊使当知,襄平如今的景象,并非一两天,而是比重建的高唐城还要更早!单在辽东一隅,谁能比我家主公做得更好?”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中已经带了愤懑之意,显然对王羽有可能的削藩之举深为不满,所以才借着讲述辽东的发展史,做出了质问。 张方沉默良久,最后闷闷的说了一句话,柳毅顿时便哑口无言了。 “柳将军说的有理,不过,在下不是代表我家主公的使臣,只是来辽东驻守,促进海贸事宜的,您用这些话来问我,我也只能说,会将这些话传达回去,尽快让我家主公知道。” “啊?”柳毅目瞪口呆。 第七八三章拍案惊奇 城池如此,自然也没法对城内的建筑报太大期望,做为辽东权力的中心,公孙度的太守府看起来也很寒酸。但进出过这个府邸的人,哪怕见识过中原的繁华,也不会因其寒酸的表现而生出轻视之心来。 倒是应了后世那句话名言: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现在的辽东,可不是从前的蛮荒之地了。外间所知的情况,只是公孙度有意放出去的假消息,实际上,就在去年的统计中,单是辽东郡的人口就已经超过了十万户!加上他控制下的乐浪、带方,以及半个玄菟,公孙度振臂一呼,至少能拉出十万持戈之士来。 在天下大乱的当下,这是一股非同小可的力量,要不是辽东离中原实在太远,后勤供应也跟不上,公孙度同样也是有资格问鼎的一方强豪。 如此权柄在手,居所再怎么简陋又能如何?会因此而小觑公孙太守的人,只会自取其辱。 柳毅在门前稍一驻足,便收起心中感慨,匆匆而入。 “刘将军来的正好,主公正等着您呢。”本来是需要通报的,但亲卫显然早得了公孙度吩咐,一见是柳毅,连忙迎上,笑着往府中让。 “嗯。”柳毅心事重重,无暇理会太多,点点头示意,便进门去了,全没注意到他走后两名卫兵脸上露出的冷笑。 “哼,引狼入室的罪魁祸首,眼见着就是秋后的蚂蚱了,也不知道还神气些什么?”笑脸相迎者变脸也快,愤愤的唾了一口,冷笑有声。 “也不好做定论,万一和谈成了呢?那不就是功臣了?”另一人看似在帮柳毅辩解,语气中毫不掩饰的讥嘲之意却暴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哪儿那么好谈的?要是国家大事都能动动嘴就谈下来,还要咱们这些武人干嘛?乌丸蹋顿厉害吧?连鲜卑十万大军都被打退了,他都能全身而退。拥众数万,在辽东地界,怎么也算是数得上的大豪了,结果呢?” 迎客那名亲卫狠狠吐出一口气,低喝道:“嘿,人家压根就没看在眼里,请降可以。兵马、部众全部交出,只能保住一条命!要是咱们,那也就认了,可蹋顿是何等人,岂能就此放弃?说不得,还是第得刀剑下见真章。亏姓柳的还是什么饱学之士。这点道理都不懂。” “谁说不是呢。”另一人心有戚戚的附和道:“不过,那青州军可也名不虚传,厉害得紧,十万骑兵啊!连白马将军都被打得重伤垂死,居然硬生生的被青州军给打退了,咱们要是……能赢吗?”说着,他也变得忧心忡忡起来。 “兵凶战危。这种事儿哪说得准呢?还是阳将军的话最有道理,能战方能和……” 声音愈低,渐渐变成了窃窃私语,再不可闻。不过,想要知道下文并不难,因为原创者正在议事厅内慷慨陈词。 “能战方能和!” 公孙度这些年招揽了不少人才,但真正受见用的却不多,除了他的亲族之外。主要就是柳毅、阳仪和李敏三位。现在正慷慨陈词的人,就是负责参赞军务的阳仪。 和书生气很浓的柳毅不同,阳仪长得颇有威仪,国字脸,两道八字浓眉,一对阔目,黑白分明。说话时声音洪亮。配合着适度的肢体动作,极富感染力和说服力。 “他青州固然势大,可我辽东也不是随便揉捏的!公孙伯珪自己大意,兵败被围。全仗青州救援,岂能和我辽东等同?以末将想来,主公只管城中安坐,不须表明态度,且看那王鹏举如何出招再说。” “镇之以静固然稳妥,但未尝不是错过机会。想那骠骑将军弱冠从军,转战天下,战无不胜,何等威风?中原群雄尚且畏惧,何况辽东?不如早做打算,多少也是诚意,若真到兵戎相见那一步,恐怕……唉,既有退路,又何苦玉石俱焚呢?” 和阳仪针锋相对,持完全相反意见的是李敏。 此人虽然名不见经传,资历却了不得,他曾经在朝中为官,还出任过河内太守,后来因为避祸,举家逃到辽东,被公孙度笼络到幕府,在组织协调、民政方面颇有建树。 “人家兵马还没到,就望风而降?哼,没得坠了自家威风!”阳仪冷哼道:“听说骠骑将军常说,面子是人家给的,自己丢的,以此来形容行之兄还真是再恰当不过。诚意?诚意有用的话,还要矛戈作甚!” 李敏也不是好好先生,闻言面色一寒,语气冰冷的回击道:“一将功成万骨枯,阳将军如此坚持要战,心里想的不过是自家的功名富贵吧?” “你血口喷人!”阳仪大怒,起身就往上闯,一副动口不成就要动手的架势,一旁公孙康见势不妙,赶忙冲上去一把抱住,才免了前者在议事厅中上演全武行。 柳毅等人慢了一拍,但也很快反应过来,一边拦住阳仪,一边劝李敏收声,好半晌才重新消停下来。 “吵完了?闹够了?”公孙度终于发话了,语气淡淡的,但众人心中却都是凛然。 在辽东,没人敢小瞧这位自封的辽东侯、平州牧,朝廷敕封的辽东太守,特别是他身边这些人。当年他以接风宴为名,招百名豪强入府伏杀,可不是单靠伏兵,而是自己第一个抄起了战刀,亲手格杀了二十多人! 在做这件事之前,公孙度也就如何解决境内豪强问题,和众人商议过,当时也是众说纷纭,无法达成一致。然后,公孙度也是这么淡淡问了一句,随即便做出了设宴伏杀的决断。 应邀而来的豪强都心存疑虑,为了引他们入府,公孙度只留了不到五十名卫士,而那些豪强们却都是上马能开弓,下马能挥刀的凶悍角色,加上他们的随从护卫,人数完全不成比例。 这个伏杀计划可谓险到了极点,但最终还是成功了。可当时的参与者每次回想起,却总会一阵心惊肉跳,后怕不已。现在,公孙度又冒出这么一句,无论持何种观点,心中又岂能不惊? “吵闹够了,就说说正事吧。”让辽东众将送口气的是,公孙度这次并未作出太极端的决定,而是挥挥手,示意军议正式开始,轻描淡写的将适才的争论一语带过。 “子强,你刚见过青州的使臣,可探出什么口风了么?对本侯可有不满?”放任幕僚们讨论只会陷入争吵,公孙度干脆自己主导起军议来。 “主公着臣问的几件事,对方都有回应……据其说法,鲜卑的确是大败亏输了,而且败得极惨,能逃出关墙的,不过十中三四……”他微一迟疑,这才继续说下去:“而居庸城那一仗,王骠骑麾下的军队确实只有两万……” “哈哈哈哈……”话没说完,阳仪已经捧腹大笑起来。 “子强啊子强,你聪明一世,怎地糊涂一时?两万对十万,正面对决,杀敌近五万?你说的这是笑话还是神话?但凡有点脑子,也知道这不可能啊!鲜卑人又不傻,打不过还不能跑啊?怎么会死了这么多人才跑?青州军的威风,果然有一半是吹出来的!大家说,是不……” 他的话也没说完,因为他才一转头,想寻求回应时,正迎上了公孙度精光四射的眼睛,他心中一寒,硬是把后面的话给吓回去了。 “继续说。”公孙度瞪眼吓住阳仪,抬抬手,示意柳毅继续说下去。 “喏。”柳毅躬身说道:“东征确实也是箭在弦上,据说骠骑将军驻兵幽州不去,就是为了彻底平定……北疆。”他偷眼看看公孙度神情,后者的脸上黑沉沉的不见端详,让他更是提心吊胆起来:“据说骠骑将军还拟了条平北策……” “除了这些之外呢?”公孙度皱起眉头,有些不耐烦起来。 他想知道的不是这些,现在外面各种消息满天飞,有的说鲜卑人只是避战而走,并非惨败,也有的说骞曼死后,鲜卑人又引夺位而起了内讧,青州军只是拣了个便宜,总之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公孙度无意寻根问底,也不会去仔细查证,哪些消息是蹋顿放出来的假情报,哪些又是青州的,亦或真相如何。不管居庸之战是真是假,他只要知道,鲜卑人退走,青州军打算东征的消息就足够了。 决定辽东未来的,还是王羽对自己的态度。 辽东是基业,轻易不能放手,但若王羽真的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一味逼迫,自己也不会忍气吞声,哪怕拼个鱼死网破,也要让对方伤筋动骨。 他有这样的骄傲,同样也是自信十足。 王羽的态度,自然是从他的使者身上最能看出来,对方说的这些情报反而无足轻重。公孙度一向很欣赏柳毅的识情识趣,却不想对方今天突然翻了糊涂,说半天都说不到点子上。 “属下惭愧。”柳毅看出公孙度着恼,连忙致歉,抬头时却是一脸为难之色:“只是主公,这次来的人自称只是负责海贸事宜的,并无与我军谈判之意。” “什么?”公孙度终于色变。 第七八四章缓兵之计 柳城。 名字里虽然带个‘城’字,但柳城却并非是一座城堡,只是位于渝水流域的一个河湾处的聚居点罢了。 在河湾南面的旷野上,残雪尚未尽融,一个个馒头似的帐篷点缀其间,若非春寒尚浓,草木还未复苏,这里想必会呈现出一派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塞外风光。 聚居点的中心,是在与河湾相对的一座小山脚下,数百座帐篷紧紧的挤在一起,外围有一圈半人高的栅栏围着。住在营寨中的人既有取水之利,也能借着山势避风,不言而喻,这里是个相对绝佳的宝地,住在这里的,都是身份尊贵之人。 在营寨中间,最大的那间营帐里,蹋顿正不停的来回走动着,脚步声很重且沉闷,让听到脚步声的人心里都揪得紧紧的。偶尔停下来,他还会低吼几声,声音中尽是焦躁不安之意,仿佛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阎兄弟,按时辰,青州的使者应该已经进了襄平城吧?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过来?” “哪有那么快?”阎柔咧咧嘴,嘿声答道:“襄平离柳城足有五百多里路,就算青州使者一进城就和辽东侯见面,咱们的眼线就在城守府旁听,听完就兼程赶过来,也没这般快法啊。大人你就安心静候吧,不要消息没到,自家先乱了阵脚。” “你说的倒是轻巧。”蹋顿跺了跺脚,像是要加重语气,让盟友意识到形势的严峻性一样:“于文则的羽林军已经到了碣石山,正在厉兵秣马,刀都架到脖子上了,不急才怪?感情这不是你家,青州军打过来,你拍拍屁股就能走,可我辽西乌桓这几万老少却往哪儿跑?” 蹋顿是真急了。 当日听闻鲜卑盟军惨败。他肝胆皆寒,当时就想着降了算了。但阎柔先说王羽对胡人的强硬态度,再说青州军政制度,让他清楚的意识到,向王羽投降,和从前想汉廷投降完全不是一码事。 后者好对付,只要装得谦卑一点。痴傻一点,朝廷中的大佬们就会很大度的笑说:喏,不过是个没脑子的蛮夷而已,犯不上跟他计较。于是一场大难就此逃过,运气好,说不定还能赚个敕封、恩赏。甚至和个亲什么的。 蹋顿原本分不清汉军各部的区别,觉得就算王羽强硬点,终究也不会差太多,顶多就是不指望敕封、和亲,端正态度,用心帮忙对付鲜卑呗当年汉人对付匈奴就是这个套路,联合鲜卑、乌桓、夫余这些小部落。一起痛打落水狗。 这差事用汉人的话来说,是以胡制胡,朝廷大佬们认为这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妙计,在清谈和臧否人物时,会大加渲染及宣扬。 但在蹋顿眼中,却是个绝佳的良机! 当年鲜卑怎么崛起的?还不就是趁着匈奴被汉军打垮,跟在汉军屁股后面捡便宜,最后硬是捡出来了一个草原霸主?此番鲜卑败得那么惨。如果自己能得到这个差事,那…… 只可惜,阎柔的一番话像是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迎头泼下来,将他冻了个透心凉。 阎柔告诉他:别看王羽一直举着汉军的大旗,其实他早就是天下第一号的乱臣贼子了!不称帝就忠心?这话只能拿去骗那个小孩子皇帝,变法、改制、改元……在青州。汉统就剩下表面那一张皮了!谁要是还拿过去对付朝廷大佬的经验和王羽打交道,肯定会被一口吞下去,嚼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那是个不重名,只看重实利的蛮子!特别野蛮! 蹋顿一想也是。青州那么大的地盘,竟然连一块私人封地都没有,简直让人无法想象。自己要是投降,八成真的会应了阎兄弟的话,只能保住一条老命,其他什么也别想留。 当然,这事也不是不能商量,毕竟打仗打输了,那就连命都保不住了。而这一仗的胜负,乌桓这边的赢面,不,应该说能挡住青州军的希望,可说是微乎其微,蹋顿很是踌躇了一阵子。 解决他困扰的还是阎柔。 这次,后者又给他出了个主意,自己打不过,就多拉几个帮忙的啊。蹋顿觉得这是个馊主意,鲜卑人可是草原上的霸主,拉上他们都打输了,再拉别人又有什么用? 阎柔的回答很简单,也很精辟,一下就点醒了蹋顿。 乌桓、鲜卑联手,是为了南侵,为了打败青州军,所以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只能和青州军硬碰硬。但若青州军东征,打上门来,乌桓的战略目标就只是生存,可以采用的战术就很多了。 当然,乌桓在汉地居住的时间长了,早已不是纯粹的游牧民族,没办法像鲜卑那样说走就走,想走多远就走多远。不过,只要蹋顿想,他还是可以玩出不少花样的,特别是阎柔的计划能成功,将辽东和高句丽两家拉进来的话,希望就很大了。 只是计划毕竟只是计划,没成为现实前,终究只是镜花水月,在青州军摆出了大举东征的架势,辽东方面又迟迟没有回应的情况下,蹋顿的焦躁也是很自然的。 阎柔计划中的同盟不止辽东一家,但夫余太远,也未必愿意来淌这滩浑水,高句丽屡败于公孙度,就算有心,也得先看后者的脸色才能行事。 所以说,事情的关键全在公孙度的态度。 “蹋顿兄弟,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蹋顿的话是实话,但越是实话,听起来就越刺耳,被他一挤兑,阎柔脸上霎时覆上了一层寒霜:“以天下之大,凭阎某的本领名声,若是想走,何处不可去?阎某来这辽西苦寒之地,莫不是为了求辽西大人您庇护么?” 他虽然是汉人,但脾气和胡人差不多,不是不能好好讲道理,但只要受点刺激,翻脸也是极快。只见他冷着脸,瞪着眼,另一边蹋顿也是吹胡子跺脚,眼看着就是一场冲突。 齐周见事不好。赶忙出来打圆场:“二位,二位,都是自家人,何苦为了口舌之争闹得这么不愉快?阎兄弟,蹋顿兄弟身负族人安危,想得多些也是难免,你若不能好言相劝。就别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蹋顿兄弟,阎兄弟外号霹雳火,大敌当前,你和他较什么真啊?” 他话说两边,语气各有不同。但两个顶牛似的家伙却还就吃他这套,互相瞪了一眼,不吱声了。 齐周松了口气,继续说道:“其实,襄平那边本来也不会很快就有确切消息……” “这话怎么说?”蹋顿一怔,下意识自己答道:“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公孙度也不敢得罪青州,要和来使讨价还价吧?” “是,也不是。”齐周模棱两可的回答道。 “诶,齐大当家,你就别跟俺兜圈子了,你知不知道现在俺这心里,就跟有把火在烧似的,是真急啊!”蹋顿宁可和阎柔对骂。也不愿意听齐周拐弯抹角,跟阎柔骂归骂,总算是能搞清楚对方的意思,齐周这种……压根就听不懂啊。 “阎兄弟之所以提出这个计划,就是因为他拿捏准了公孙度的性子,公孙度不会降,至少不会在有希望一搏的时候放弃。别看他才在辽东当了五年太守。实际上,他半辈子都耗在这里了,经历了无数勾心斗角,浴血搏杀。他岂能轻易放弃?” “而青州那边也没有选择。王羽治政,用的是墨家那套东西,不患寡而患不均。他在青州不分封,将来取了天下也同样不会,如果开了口子,那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了,他是个聪明人,肯定知道朝令夕改的弊端。” “所以,他们很难达成一致,最终八成还是要打一仗。而对公孙度来讲,他和王羽是有些交情的,仗可以打,但不能放手大打,搞成你死我活的局面,就像是之前的袁术那样。” “由此推断,辽东的最佳策略就是拖,借着讨价还价的机会,拖住青州。当今的天下大势可谓瞬息万变,王羽终究是要争天下的,而不是在北疆当个边疆诸侯,所以他没办法在幽州耽搁太长时间,只要拖过了春夏的用兵季节,青州军就算再强,还能冒着大雪严寒劳师远征么?至于明年,呵呵,明年还不一定怎么样呢。” 齐周满足了蹋顿的愿望,当即侃侃而谈了一番,说的道理有些深奥,却胜在表述清晰,听得蹋顿连连点头。 “如果真能成,那倒是正好,可王蛮子也不笨,万一他识破了呢?”这不是什么完全之计,蹋顿认真想想,都能想到破解之法。 “识破了也没用。”齐周含笑摇头,解释道:“王羽为什么在北征前遣使辽东?还不是想提前说服公孙度,免得同时面对两路,甚至三路敌人?他肯定想各个击破呀。但公孙度也不笨,知道唇亡齿寒,咱们完了,他也只有任由对方揉捏了。” 说着,他脸上笑容更盛:“所以,他只要拖着不给答复就好。王羽要是强来,那就始终得防着辽东一手,不光是辽东,公孙度的女儿嫁给了夫余王,若他肯点头,高句丽也很乐意掺一脚,要是抽冷子来这么一下,嘿嘿……偏偏王羽还不能抱怨,谁让他们本来就没谈好呢?” “高,实在是高!”蹋顿愁容尽去,冲着齐周挑起了大拇指:“齐老大,俺蹋顿算是服了你了,你们汉人的脑袋就是灵光,这么难的事,却一眨眼就解决了,了不起啊!” “呵呵,过奖了,过奖了。”齐周笑容满面,连连摆手道:“齐某也不过是拾人牙慧,转述一遍罢了。” “哦?”阎柔也消气了,凑上来问道:“哪来了一个这么高明的人?” “说起来,这人两位也是认识的。”齐周向两人点点头,然后一转身,扬声向帐外唤道:“子远先生,快请进来罢。” 第七八五章家书和秘辛 蓟县。 烽烟尽出,呼之欲出的东征并没有对幽州百姓造成太大影响,在将军府的指挥下,大家齐心合力的投入了重建和春耕工作当中。 百姓的积极性这么高,除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之外,主要还是因为将军府的举措,时隔数年之后,王羽再次祭出了垦荒令这个超级法宝,听说开垦出来土地是自己的,幽州人的热情一下就被调动起来了。 漫步在田野间,看着人们在残雪未消的田野里劳作,王羽心中感慨万千,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但永远改变不了华夏人对土地的依恋。 但总有那么些掌权不仁者,以私心、贪欲,千方百计地的将百姓和土地分割开来,直到后者忍无可忍。王朝兴衰,也正是在这样的轮回中往复交替,轮转不休。 总有些人会将政治和权术混为一谈,将其形容得高深莫测,但其实,权术或许很高深,但政治是很简单的。 只要当权者制定的政策,是出于让百姓活下去,活得更好的初衷,哪怕方法有弊端,手段拙劣些,也是好政策。反之的话,无论当权者如何粉饰美化,也无法遮掩其黑透了的心肠。 垦荒令,大概没有比这更简单的政策了,可无论何时何地,效果却永远都是这么好。 正如悄然来临的春天给大地带来的礼物一样,生机,正在残破的幽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萌芽、生发,直至绽放! “羽哥,你长吁短叹些什么呢?”就在王羽忆古思今,感触万千,恨不得当场吟诗一首,以抒发心中情怀时,吕绮玲好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琰儿。你不觉得眼前所见很壮观么?”王羽抬手向周围指指,想将刚才的心得与未婚妻分享一二。 “嗯?”吕绮玲循指看看,毫无感觉:“还不就是这样?和别处也没什么不同……羽哥,你不觉得很闷吗,咱们去打猎好不好?” 王羽呵呵一笑,这才发现,自己找错人了。在青州的时候,琰儿很喜欢谈论这些,总是说,她最喜欢看自己思考的时候,露出的深邃眼神,当然。才女更喜欢的还是眼神背后的智慧结晶。 貂蝉曾在私下里说起,蔡琰似乎正在编写一本书册,内容就是这些年自己说过的一些话。才女将这些话记下来,然后做了很多标注,有她自己的分析,也有当时在场者,或事后与闻者的评论。听起来……似乎像是个语录之类的东西。 刚知道这件事时,感觉怪怪的,后来仔细想想,很快便释然了。这时代就兴这个,论语、墨子之类的先秦著作,其实也都是语录,由弟子门人记录下来,编纂整理成册。到了后世,却被奉为经典,供在了神龛上。 想到自己也有这么本册子,很可能会超越论语,放在至高的神坛上,饶是王羽胆大包天,也觉得有些紧张自己没无意间说错什么吧?要是自己说的那些后世名词被记在书里。传承下去,然后反过来影响了后人,这笔账又应该怎么算呢? 见王羽和自己走在一起,却总是神游天外。豪爽如吕绮玲也感到很不痛快,很不满的嚷嚷道:“喂,喂,羽哥,你这几天怎么搞的,怎么总是心不在焉,你不理人也就算了,连人家的名字都叫错,就太过分了。” “可能是没睡好吧,精神头有点差。”女孩气鼓鼓的模样别有一番俏丽,王羽的注意力终于转移了回来。 “不会是想琰姐姐想的吧?说不定做梦都在叫她的名字哦。”吕绮玲抬手拍拍王羽肩膀,大咧咧道:“不过没关系,某不会像女人那么扭捏、纠结,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这件事某就不与你计较了,也不会回去告诉貂蝉姐姐她们。” 你就是个女人好不好?王羽被她搞得哭笑不得,野蛮丫头这性格、模样,放在后世也是个妖孽啊,在这个时代遇见了,还真是让人难以适应呢。 王羽当然不会让这个小丫头给拿捏住,直接反过来调侃道:“你不在意,夫人可是很在意的喔。” 一听这话,吕绮玲的顿时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娘她就是多事,总是把人当女孩儿家看,真是烦死了……”一边抱怨,她脚下也没闲着,脚尖一动,将一颗石子踢上了半空,高高的划了一条抛物线,飞了很远。 就在王羽在心里估算距离的时候,女孩突然说道:“对了……” “什么?”王羽心不在焉的反问,心里在想那个石子到底飞了多远,五十米?好像更远些,这素质去踢足球好像也挺不错的。 吕绮玲吞吞吐吐的说道:“就是……娘说的那个……” “什么?”王羽转过头,难得的在女孩脸上看到了欲语还休的神情,他好奇心顿起:“夫人她说什么了?” “她说……”吕绮玲咬着嘴唇,心里暗自埋怨着老娘。自己到北疆明明是来打仗的,可娘却说什么羽哥的夫人都不在身边,在蓟县逗留的时间越长,自己就越有机会独占什么的…… 有什么可独占的?自己已经是烈火骑兵的主将了好不好? 不过,这件事要是没个结果,就娘亲那脾气,肯定是会没完没了的来信唠叨的。她唠叨倒没什么,以前自己都不怕,现在隔了几千里,就更没什么好怕的了,但问题是,娘亲也写了信给这个坏人…… 她横了王羽一眼,眼神很凶,质问道:“你明明知道的,不然你干嘛不让我和张叔父一起去打乌丸人?” “东征,那仗会比较不一样……”王羽的注意力完全没放在解释上,他随口答了一声,便将话题带了回来:“你说我知道什么?夫人信里写的吗?” “你这人就是坏啊!”吕绮玲跺跺脚,大发娇嗔:“你不就是想要圆房吗?哼,娘亲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你们都不是好人!圆就圆吧,不过话得提前说清楚了,圆完之后。你可不能让我怀上孩儿,然后还得准许我去打乌桓!” “哈……”王羽目瞪口呆,受惊不小。 自己已经过门和未过门的妻子一大群,不说每个都倾国倾城吧,也差不多是国色天香了,严夫人好歹是过来人,有点危机意思很正常。没什么可意外的,只是玲儿的反应未免太大,表达方式也太过彪悍了些。 “咳咳,其实玲儿你误会了……”王羽想澄清一下。 老实说,吕绮玲很漂亮,但问题是她的性格很容易让人忽略她的性别。穿越之后。王羽看惯了古装仕女,冷丁冒出个异类……很坦白的说,他的性趣还真不是很大。 “不管是误会还是什么,我只问你,这件事你怎么要答复我,答复娘亲?”心里是很害羞,但吕绮玲早就习惯了将软弱藏在刚强的外表下面。自己的梦想才开了个头,怎么能现在就到此为止了呢? “……”王羽有些为难。 严夫人那边很容易答复,大不了就圆房呗,反正是迟早的事,看女孩的身体这么棒,年纪小也不会有啥问题。关键是,这事完全是出于误会呀,就这么稀里糊涂的那啥了。感觉很怪呀?回绝的话反而糟糕,玲儿的性子象匹烈马似的,万一伤到自尊了,只会更糟。 “主公……”正为难间,张辽、于禁、赵云三将及时出现了。 “呵呵,你们来的正好,来来来。本将正和吕将军讨论东征事宜呢。”王羽如蒙大赦的迎了上去,一手拉住一个,然后冲着剩下的于禁点了点头。 “少公子?可是主公……”张辽顾不得受宠若惊,惊讶的看看吕绮玲。又看看王羽,不知道主公怎么突然该改主意了。观察了一下吕绮玲的神色,张辽若有所觉,也不纠结,直接道明了来意:“襄平有消息了。” “唔,”王羽点点头,问道:“如何?” 张辽沉声答道:“果如主公所料,公孙度一开始就打定了拖延时间的主意,就算主公遣孔明、子敬前往,恐怕也没办法得到任何明确的答复。” “这就有点麻烦了……”王羽捏捏眉心,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 他真心不想和公孙度翻脸,此人有手段、有魄力,对草原的情况也有清晰的认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此人比公孙瓒还符合平北策的要求。 后者武力更强,但在政治方面要迟钝得多,也谈不上有什么心得,而公孙度,他祖孙三人,可是在辽东很是打出了一番局面呢。若是他把精力都放在向外开拓上,那效果真是不要太好啊。 会是个遗憾吗?王羽不太确定。 张辽继续说道:“端行在辽东还打探到了不少消息,其中就有主公着人打探过的那些……” “哦?”王羽一挑眉,看向张辽,连于禁和赵云也有了兴趣。 王羽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辽东会成为墨家的基地?公孙度和徐荣关系匪浅,不但知道矩子令的存在,而且他辽东太守的职位,也是徐荣举荐的。 他更想知道的是,如果自己和辽东开战,会不会把墨家潜在的势力都引出来,甚至把有半师情分的徐荣都给再次推到对立面上去。 徐荣的那些门人弟子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墨门本来就很神秘,外人连其存在都不知道,除了徐荣这个矩子本人之外,没人对其有深入了解尽管自己接了矩子令,可也不比其他人强多少,有限的了解,都是从前世带来的。 从情理来说,不太可能,但宗教信仰这东西原本也没多少道理可讲。 王羽不想和徐荣再次交手,所以他总想着要在无可挽回之前做点什么,至少要明确公孙度和徐荣,和墨门的关系才好。 情报司一直有人在辽东,但始终没查到什么,这次派遣张方出使,王羽叮嘱了一声,也就是聊胜于无的意思。怎么也没想到,就是这么个无心之举,竟然有了收获,的确让人喜出望外。 张方身在险地,不便落于文字,所以带来的是口信,张辽整理一下思路,从头开始复述起来。 第七八六章寻根究底 “辽东之土,自先秦起便有之,却直到武皇帝时方才开始兴盛起来,世人多以为辽东之兴,缘于其时的开疆拓土之策,但实际上,此事虽与武皇帝有关,关乎的却不是东征西讨,而是武皇帝的另一项重大决策……” 王羽的历史知识不算丰富,但听到这里,也大概能琢磨出张辽后面要说的话了……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这是除了对匈战争之外,汉武帝留给世人最深刻的印象,其影响完全不在轰轰烈烈的南征北讨之下。 此举到底是功还是过,其实不好做定论。后世多方误国的儒学,和汉武时代的儒学并不是一回事,儒学真正自成体系,彻底禁锢住华夏人的开创精神,得等到朱熹搞出那套‘灭人性,存天理’的理学之后。 而理学,实际上是和华夏固有的官僚、权术、帝王之道融合在一起的,董仲舒时代的儒学,顶多就是个原始版,有那么点倾向罢了。 汉武帝此举对中央集权有着一定的积极作用,至少在此之后,就没再出现过七国之乱那种反叛事件了。 王羽无意评价前人的功过,张辽更不会随意偏转话题,他提起这件事,只是为了接下来的说明做个铺垫。 “先秦各家流派各有不凡本领,可在武皇帝举朝廷之力的压制下,却仍然不堪一击,很快便土崩瓦解了。官职被罢,学堂被封,连存身之地都找不到……但无论多大的劫难,总会有幸存者在,他们以各种方式顽强的存活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转述的问题,张辽的语气有些低沉,看起来倒像是感同身受一般。 王羽心道:文远不会也是某一派的传承吧?不过这倒不好说,兵家也是先秦百家中的一派,而百家之间互相争斗之余。其实也是一直在取长补短,类似兵家这种与政治关联较小的学派,本就具有相当的通用性。 说起来,自己还不是受了徐荣的衣钵?可自己却怎么也算不上一个墨者。 “当时的朝廷对辽东的控制力是最弱的,那些不愿意依附朝廷,有志将传承一直传下去的人有见于此,便理所应当的将这里选作了延续存留之地。” 夺回辽东对当时的汉军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一件小事,但这里的条件太恶劣,即便是雄才大略的汉武帝,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来治理。 当时汉军的做法和秦军差不多,只是筑了几座小城或者说是烽火台,做为戎卫之所。然后发配罪犯过去,以充实边境。诸派的残余混在这些人当中,一点都不起眼。 “主公可知辽东为何有这么多姓公孙的家族?”大概觉得说明过于冗长无趣,张辽突然活跃气氛般问道。 “这个,倒是没想过,难不成还有什么特别的缘故?”王羽摇摇头。 前世看小说的时候,他也曾有过同样的疑问。辽东姓公孙的为什么这么多?如果是从一个家族开始逐渐繁衍起来的,那这个家族可真是了不起。现在听张辽这么一问,他也听出了弦外之音,心里颇为惊奇,难不成这些姓公孙的,还和诸子百家有关? “公孙这个姓氏据说起源于黄帝,但没有什么确切的考证,真正有据可考的说法是。公孙,本是个尊称……” 王羽听得津津有味,原来在秦朝以前,华夏没有皇帝这个称号,最高的统治者是王,王之下则是公,公的儿子被称作公子。再后则皆称为公孙。 这就和后世某官二代总是把‘我爸是某某’挂在嘴边差不多,只要一报名,对方就知道来的是位贵人了。 从这个角度上来讲,那些官二代也不能算是特别不学无术。言行都暗合了古人之风。如果他们更进一步,直接照搬古人的作法,直接叫局孙、市孙、省孙就更直观了,保证不会引起误会。唯一的麻烦只在于爹妈或爷爷辈升官后,大伙也必须得跟着改姓。 总之,公孙这个姓氏是这么流传下来的。 后来很多以此为姓的人,多半都是祖上曾经辉煌过的,以此为姓,表示不忘祖先,力图恢复的志向。然后再有些眼热跟风的,公孙就此成为了中原大姓。 “我明白了。”王羽点点头,明白了“以公孙为姓,正符合诸派当时的处境,而且还不容易引起怀疑,所以辽东的望族多姓公孙。” “主公英明。”张辽笑道:“武皇帝之后,我大汉国势虽稍弱于前,但依然对草原胡人有着相当大的震慑力,时常会有部落整族入境,自称臣服,请求内附。辽东、并州、西凉遂有胡族与汉民杂居。胡人本没什么文化,但在附庸风雅方面却很积极,知道公孙姓氏的典故后,也都是沾沾自喜的改了姓,于是边地姓公孙者越发多了起来……” “张叔父,你说了这么多,和东征有什么关系啊?”好容易等到张辽说完,吕绮玲以手覆口,止不住的打了个哈欠:“难道打仗前,和公孙度说,你原来不是姓公孙的,其实是胡人或是诸派余孽,他就会举手投降,纳头便拜么?” “那倒不是。”张辽呵呵一笑道:“只是兵法讲究知己知彼,搞清楚这些渊源典故,就容易分辨敌我了。” “就这?”吕绮玲瞪着圆圆的眼睛,大摇其头:“就凭一个姓氏,要如何分辨公孙度的底细?那徐公卿也不姓公孙,却怎么又是墨门的矩子了?” 她莫名其妙的被王羽排除在了东征序列之外,好容易逮到个机会把话说开,却被张辽几人搅了局,正闹心呢,结果发现张辽说了一大通,引经据典的,却和东征没什么直接联系,当然是要发作的。 张辽拿她没辙,只是苦笑。 “玲儿别闹。”王羽知道女孩心事,赶忙出面劝阻:“情报司在辽东活动了好几年,都没能打听出来,这么隐秘。说明这情报还是挺重要的。” 吕绮玲撇撇嘴,不以为然的样子,想要说什么时,却对上了王羽有些严厉的眼神。她来青州前后,王羽都表现得很柔和,突然的变化让她心下一惊,再顾不得纠缠张辽出气。 “所以说。文远此番举荐端行,倒是真应了那句举贤不避亲了。”震住野蛮丫头,王羽转过头来,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夸奖起张方来。 “不敢当主公夸奖。”张辽连忙谦让,心下却道:果然是一物降一物。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公子居然这么快就被主公降住了,看他这神态,简直和面对吕将军差不多了。 “这些隐秘之所以难打听,只是因为知情者少,而且不会轻易对外宣扬,情报司之前用的都是暗访的法子。自然难知究里。此番端行在襄平,是摆明车马的青州使者,辽东虽地处偏远,主公威名却是无人不知,只消辽东不是铁板一块,总有人会知道如何立功……” 张辽并不是纯粹谦让,张方在辽东压根就不用出门,也没空出门。因为拜访者太多了。 名义上,他只是来督察贸易情况的,在公孙度面前,他也是以这个身份推搪,完全没和对方进行任何贸易以外的谈判。但实际上,辽东人都知道,他就是青州的特使。想和王羽打交道,青州的那间店铺就是最佳途径。 正因为张方明面上是来做贸易的,所以众人也不用太避讳公孙度,谁不想多赚点外快呢?以前辽东的贸易都是公孙度一家垄断。现在青州军打到幽州了,能直接和草原联系上了,以后赚钱就没那么容易了,自然要和青州军多接触,至少要混个脸熟不是? 等进了青州的贸易中心,关上门再说什么,那就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张方的问题只要不涉及太敏感的军事机密,基本上都是有问必答。 “提供情报最全面的,是一个叫公孙悼的人……此人乃是故襄平令公孙昭之后,其父为辽东望族,深有权威,公孙度上位伊始,便将昭擒拿,在市中鞭打而死以立威,尽诛其族。这位公孙悼是婢女所生,未入族谱,故而逃过一劫。” 张辽详细解释道:“据他说,公孙昭的祖上乃是名家之辩者公孙龙……其人有先祖遗风,颇有辩才,经常帮人断是非,化解纠纷,因此在辽东很有名望。” 名家,是先秦百家中很重要的一个流派,以辩论名、实为主要学术活动,并因此而得名。和也很擅长辩论的纵横家不一样,名家的辩论比较玄一点,后来佛家的辩难、玄学,其实就是名家的传承,只是换了个名称而已,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剽窃。 公孙昭和公孙度的恩怨,王羽不在意,但公孙昭却是正宗的诸派后人,当年发生的一切,在他家都有完整的传承。 “按照他的说法,公孙度即便是墨者,也不会是从汉武时代传承下来的嫡传,应该说,他本来就不姓公孙,他压根就不是辽东人!” 铺垫已足,张辽加重语气,说出一段典故来。 公孙度原来姓什么已不可知,他的父亲公孙延是青州人,早年避祸,浮海到了辽东,并在不久之后,改姓了公孙。 改姓的契机是一个消息,公孙延到了辽东不久,便听说玄菟太守公孙王或的儿子公孙豹夭折的消息。他是个聪明人,在中原还当过小吏,通晓人情世故方面的智慧,很擅长把握时机。 公孙度的本名也叫豹,改了姓之后,就和公孙王或夭折的儿子同名了,而且两人的年纪也差不多。公孙延找了个机会,让儿子在公孙王或面前露了个脸,后者一见,就喜欢上了公孙度。于是送公孙度读书,为他娶妻,还举荐他为官,完全应了那四个字:视若己出。 “公孙延是外来的,公孙王或则是胡人之后,墨门对汉统在意得很,绝对不会与其扯上关系,即便公孙度是墨门弟子,肯定也是后来才发生的事。所以说,主公大可不必顾虑,就算我军与辽东军争执,也不会引出墨门隐者,亦或诸派之后来。” 说了这么多,张辽就是为了给王羽这个定心丸。 王羽一听,确实也放心多了。 公孙度发迹的过程不算光彩,王羽倒不会因此看轻他,草根要往上爬本来就很难,比起刘皇叔专门出卖老板,搞窝里反,认个干爹算什么? 关键是张辽这番话有理有据,除了公孙悼的整体说明外,还可以从其他人口中得到很多旁证,应该是不会错了。只要不惹出徐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就算能打赢,自己难道能下得去手么? “这样最好。”王羽呼出胸中浊气,精神头好了很多,向众将招招手,他轻声说道:“没了这些顾虑,就轻装上阵了,这次东征的战法,我已经想过了,咱们觉得可以这么打……” 第七八七章压迫式战法 这一商议,就是小半天。 王羽提出了个大方向,众将集思广益,将细节完善起来。 王羽总结了东征的几大难点,最基本的就是补给,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是定数,无论谁指挥作战,都必须得考虑在先。 现在山海关还没建,也没有辽西走廊的说法,但进兵的路线,其实就是从后世山海关的位置,穿越整个辽西走廊,攻击盘踞在锦州以北的乌桓人。 这条路线,后世的明军走过很多次,此外隋唐的军队为了征讨高句丽也各走过几次,在汉朝,除了公孙瓒之外,倒是很少有人如此兴师动众,只为了区区辽东。 因此,尽管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王羽的兵法韬略比不上张辽等人,但在东征问题上,他是最有发言权的,因为他经验丰富。 这条路线一马平川,行军起来很方便,难点在于后勤线拉得太长之后,容易被人迂回包抄。青州军的战力很强,但由于王羽一直要求军队职业化,防守时可以用民兵做补充,离本土不远的时候,同样可以发动民兵做辅兵,保卫补给线,但在辽东就没办法了。 临渝到柳城足有千里之遥,要是每隔一段路程,就布下一座堡垒或营寨,也就是仿照明末关宁军的战法,即便打赢了,也会把自己给拖死。若不这样的话,也确实很危险。 何况,东征打的就是一个快,王羽当然不会在路上先消耗个十天半月,让蹋顿等人从容准备,到处串联,而且幽州现在人力处处吃紧,他也找不到那么多民夫千里馈粮。 所以说,这第一个难题是很有些棘手的。王羽的解决办法当然是从海路补给。 “好在这里靠的是渤海,不用担心风浪。不过问题也不是没有……” 王羽竖起两根手指,沉声说道:“虽说渤海风浪较小,船只比较安全,但意外总是有的,万一起了风浪,船队迷航或是搁浅,误了汇合之期。就很麻烦了。文则,运筹调度方面你最拿手,可有良策?”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在马蹄梁大捷之前,于禁表现出来的就是这样一种风格。羽林军从魏郡启程,千里迢迢的北上。在到达中山国之前,倒有一大半的路程是在张燕控制下的黑山军防区行军,一走就是近十天,整个行程中,却完全没和黑山军民发生哪怕一起冲突。 这种军纪放到后世的近代、现代军队中或许不算什么,但在这两千年之前的时代,大概也只有汉军有可能做到。而于禁,正是汉将中的佼佼者。 到了中山国后,由于战局的变化,羽林军的行军节奏连续发生了多次变化。从正常行军,到分兵行进,最后又变成了兵马在粮草之前的急行军,对任何军队和将领来说,这种变幻都会带来很大的压力。但于禁却丝毫未受影响,圆满的完成了王羽交待的任务。 最让人震惊的是,经历了这样的波折后,除了伤病减员之外,羽林军没有任何一名士兵掉队,更别提这时代司空见惯的逃兵了。 于禁唯一的弱点,就是判断力不足。如果没有新的命令,他就会尽可能向初始命令的方向靠拢。当日要不是李十一及时赶到,于禁八成会和鲜卑人在马蹄梁磨上十天半个月,用最小的代价歼灭对方。而不是强行发动决战。 所以王羽一直觉得,于禁就是三国第一副将,只要有于禁在军中,什么后勤补给、安营扎寨、训练士兵的繁杂事务,都可以丢给他,做主将的只要专心考虑整体战略就可以了。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因此他直接点了于禁的名。 “或许可以沿用漂榆津故例,将整个辽西走廊分为数段,每段建一座简易的码头,船队先行,然后先建出码头来,每段都存放数日之粮,留少量士卒防守。这样一来,若是碰到小股游骑,可以凭寨自守,若是敌军大举进犯,便烧掉粮草,登舟撤退。” 古代军队和近代军队行军速度差得很多,王羽在前世时,经常会去军事论坛逛,见过很多人讨论古代行军速度问题。 原来他也不确定,不知道是不是古人的身体素质太差,军纪也不够严格,所以长途行军很慢。等他熟悉了这个时代之后,终于发现,其实行军速度,完全是跟着后勤运输的速度来的。 因此,泰山军一日夜强行百多里的速度并不夸张,因为当时将士们都只随身带了武器和当天的干粮,铁甲那些重物,都是用马车随军运送的,士兵只需要赶路就可以了,所以速度极快。 在此之前,泰山军从高唐北上的时候,一天也只能走上四五十里,这还是在驰道上呢。 用海运解决补给问题,不光是为了安全考虑,也是为了速度考虑。如果有可能,王羽不介意在辽东也来一场奔袭战,震慑诸胡。 于禁的提议正中王羽下怀,众将思考片刻,也纷纷点头,只有徐晃有少许顾虑:“文则兄说的这办法应该可行,唯可虑者,是被胡人摸到规律,沿途一路扫荡过来就糟了。” 在居庸之战中,泰山军伤亡不小,一个多月过去,依然没能完全恢复元气,所以,东征的主力位置只能让给羽林军。徐晃倒是没什么不甘,但他是从旁观者的角度考虑问题,自觉在利弊取舍上,会看得更清晰些。 “那也不用担心。”张辽分析的同样很快:“海军除了运送补给外,还兼有观敌的作用,若是胡骑尝到甜头,乐此不疲,那动向就尽在我军眼中了。牺牲几处屯粮所,将胡骑吸引到海岸线上歼灭,岂不是比深入敌境追击轻松得多?” “文远有见于此,倒是晃多虑了。”徐晃想了想,觉得有理,于是点点头,很干脆的认可了张辽的意见。 其实,看得出,并不代表能做得到。 以屯粮港口为饵,诱敌歼敌的对策是一柄双刃剑,胡骑虽然无法下海,但他们在这里住了很多年,对山川地势更为熟悉,想诱歼他们,不是那么容易的。只是这些细节就没必要纠结了,徐晃相信主公的眼光,既然主公点了将,总不会是个纸上谈兵的赵括吧? “那海运协调方面的事,就先这么定下来了。”王羽见其他人都没有意见要提,便直接转入了下一个话题:“除了风浪之外,海上还有其他风险,大规模海运补给的消息瞒不住人,若是有人由此下手,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所以,子义……” “俺知道了。”太史慈没精打采的应了一声。 除了渔民之外,渤海上的船只不是青州的,就是辽东的,后者的海运历史,尚在青州之前,早在王羽入主青州之前,公孙度就开始用海船从青州招揽人才了。 只要是和自己相关的事,太史慈都挺敏锐的,一听王羽的话头,就知道后面是什么了……不就是要自己护航么。 虽然护航也有可能会遭遇战斗,海战的激烈程度也不比陆战差多少,可问题是‘有可能’,意思就是也有可能没人会从海上偷袭,那这一趟就又是白折腾了。嗯,可能比白折腾还惨,看文远那意思,仗说不定会在海边开打,自己还得当个观众…… 魏延同情的看着太史慈,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结果他的安慰没什么效果,却被王羽一眼扫到,点了名:“嗯,辽东水师实力还是不错的,子义的人马终究还是少了些,文长,你给子义当副手好了,有你们二人在,就算公孙度倾全力而来,也只能铩羽而归。” “啊?我也要?”魏延傻眼了。 “怎么,你不识水性么?不应该啊。”王羽看看魏延,颇为诧异。 “倒不是那个,只是……”魏延是南阳人,也算是在江边上长大的,哪里会不识水性,他只是郁闷兼疑惑,自己的隐雾军一向是尖刀、斥候,怎么突然被撇到一边了呢,这不合情理啊。 “你是担心侦查的事啊?”王羽一口道出了魏延的疑惑,然后给他泼了一盆冷水:“放心吧,这次是在边塞作战,子龙的骑兵足以胜任,嗯,没有百姓干扰的话,轻骑或许比你们更合适呢。” 魏延没话说了,只是一脸悲愤的看向了赵云,眼中的幽怨之气,使得后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抢生意什么的,从来都最可恶了! 然后又说了一阵行军路线、三军配合的问题,最后说起了总体战略。 “这次的作战,重点不仅仅是要获胜,必须要尽快的取得压倒性的胜利,我称之为碾压……先前和鲜卑的战争,威慑力不足,因为距离太远,任由消息自然传播的话,要传到辽东,需要很长时间。同时,又有人放假消息,干扰视线。” 王羽简略总结了一下战前的态势:“只要我军呈现出不可抵挡的态势,这些小伎俩就是蚊呐虫鸣,不足为虑,若是反之,塞上诸胡也许就真要蠢蠢欲动了。为了顺利达成目标,我和文远商议出了一个战法,我称之为压迫式战法!” 第七八八章兵未动,船先至 阳春三月,中原早已是一派莺飞草长,欣欣向荣的风光,而在遥远的北国,春意还在萌芽状态,田野间少了点白色,绿意渐渐茂盛起来。 北疆春耕的时间比中原会晚一些,主要是为了等冻土完全化开,耕作晚了,播种的时间自然也晚,生长期短了,收成自然不尽如人意。辽东被中原人视为化为蛮荒之地,确实是有其道理的。 不过对内附的胡族来说,只要掌握了种田的技巧,在辽东生活就比在草原上游荡强,好歹不会天天挨饿,偶尔才能吃顿饱饭。 正因为知道了珍惜,所以早在二月残雪未消的时候,乌桓人就摩拳擦掌的准备春耕了。冻土也不是完全翻不动,只是要多花点力气,现在花点力气,秋天就会有个好收成,胡人虽然不是很聪明,但这笔账还是能算得明白。 但计划中的春耕未能如期进行,因为要打仗了。 从正月开始,郡中的气氛就已经很紧张了,来龙去脉大家也都很清楚。 幽州换了人做主,大伙却还当和从前一样,见到有机可趁,就想着搭伙去捞点外快,马无夜草不肥,没有外快,日子怎么能好过得起来呢?结果运气不好,撞了铁板,虽说大家也不是很清楚退兵的理由,但那位骠骑将军赶走了鲜卑人,现在是很明确的要来报复了。 所以,尽管不太情愿,但想到传说中,骠骑将军杀人如割草,对胡人毫不留情的狠辣作风,部族武士们不得不放下手中的锄头,拿起弯弓和战刀,集结在蹋顿大人麾下,准备奋起抵抗,保卫自己的家园。 这其中难免有些抱怨和指责。有人怨蹋顿不打听清楚,就擅动刀兵,给部族惹来了大祸;也有人觉得蹋顿过于紧张,觉得即便要开战,等到春耕结束后再集结也来得及,去年冬天本来就没捞到什么好处,今年的收成再耽误了。等到冬天大家吃什么呢? 然而,事实证明蹋顿的决策是英明的,刚进三月,汉军便开始大举西进,在临渝碣石山一带的汉军规模剧增。从一开始,三千人左右的先锋。急速扩充到了三万! 战争,一触即发! 这些消息毕竟是虚的,绝大多数人都无缘亲见,对汉军的强势感受得不够深切,首先让乌丸人切身体会到战争迫在眉睫的,是青州的水师。 海上的浮冰刚化得差不多,青州的水师就出现在了海岸线上。 “是船!阿大。你快看,好大的船呐!”第一个见证了青州水师到来的,是个年轻的牧人,虽然仗着精良的马术,他没从马背上掉下去,但他张得老大,足以完整的塞下一个大苹果的嘴,和瞪得溜圆的眼睛。都清楚的表明了他心中的震憾。 那是怎样的一个庞然大物啊! 狭长的船身仿佛织机上的梭子,甲板上的面积,却比蹋顿大人的金帐还要大,单是在远处匆匆一瞥,就至少能看到三四十名汉军,看那不断有人从船舱中走出来的架势,就说那船上装了上百个人。青年牧人也是信的。 更让他震惊不已的是船航行的速度,在无垠瀚海的映衬下,离远了看还不觉什么,那船看着简直像是静止的一般。可随着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牧人发现,那船的速度竟然不在自己纵马狂奔,将马速提到极致时之下! 看着流线型的船首破开波浪,高耸的桅杆如同笔直的利剑,刺向苍穹,巨大的船帆鼓满了风,令得庞大至轻易装载下几十、上百人的海船以快逾奔马的速度在海面上纵横往来,震惊至呆滞的又何止他一人? 这队巡哨的游骑一共有八个人,此刻海边就像是多了八座雕像,相貌、身材各不相同,只有表情是一模一样的。 良久,一个老牧人咋着舌说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楼船了吧?真大啊!难怪能从几千里外,运那么多茶叶过来呢。要是一直都这么快,几千里其实也不算远啊。” 青州水师的船,其实和汉朝的楼船并不一样。后者不适合出海,但体积要大得多,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座小山或者水上宫殿似的。 但对没见过多少世面的乌丸人来说,青州的实用型海船已经足够他们震惊的了。这也是汉人最让他们无法理解的地方,大家都是人,长着两只眼睛一张嘴,再加上两只手,汉人怎么就能建造出如此庞大的船只,令其在浩渺无垠的瀚海上航行自如呢? 一时间,半牧半耕的乌丸族人心中,都是说不出的羡慕和向往。大家都知道,这几年刚刚流行起来的茶叶,就是这些海船带来的,那可是价比黄金的宝贝呀。 听说这些船还会收购很多毛皮、牲畜回中原。在辽东,这些在草原上司空见惯的东西只要很小的代价就能换得到,具体来说,就是一小捏茶叶就能换到一张完整的牛皮,一两茶叶的话,就能换到一头牛或两匹马,或是五只羊。 而这些东西到了中原就是紧俏货了,随便一转手,就能换来更多的茶叶和陶器。 “阿大,要是咱们也有一艘,那该有多好?以后就再也不愁吃穿了。”年青牧人一脸的憧憬。 “安墨啜,你就别胡思乱想了。”他爹没来得及回答,另一名老牧人接茬道:“看仔细了,那船上的旗子,那只插了翅膀的老虎,就是骠骑军的符号。他们是来打仗的,可不是来送船的!” 经老牧人一提醒,羡慕和憧憬很快就变成了恐惧,牧人们意识到,战争的阴云已经切实的压在乌丸人头上了,以一种分所未闻,却足够震撼的方式! 见年青牧人充耳不闻似的,还在往海边走,想要看得更清楚似的,其他人也是纷纷劝道:“兀秃老爹说的对,安墨啜,你不要再往前走了,那船上有好多汉军呢,保不齐他们会不会上岸,要是真的来了,咱们这么几个人还不够给他们填牙缝呢。” “没事的,我想再看仔细一些,将来要是不打仗了,我也学着造一艘,倒时候阿大和阿娘就不用挨饿了。”安墨啜表现得相当固执。 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近距离看到汉人的海船,辽东虽然也有船,但公孙度大人将那些船看得很紧,就算是辽东的僚佐,轻易也无法看到,更别说他这个乌桓的无名小卒了。要知道,在今年春天之前,两家可是一直战得火热的。 安墨啜确实很想学造船,他想学的不只是造船,在学会种田之后,他觉得汉人的一切都是那么神奇,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尽可能的多学一些,这样族中的亲人、朋友们就不用再打仗了,阿大也不用一把年纪了,还骑着马,当哨骑了。 “不用担心,越大的船,越不能轻易靠岸,这是我上次去辽东的时候打听到的。”听到了老爹的呼唤,安墨啜终于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的意思,而是笑着回头,冲他阿大摆了摆手。 他听说过,辽东那些大船只能在找到合适的地点后才能靠岸。这里邻近渝水河的河口,水流急得很,那艘大船无论如何也是靠不了岸的。 “总之,你先退开一些……”老头话说一半,眼睛突然再次瞪圆,露出了惊骇欲绝的表情,仿佛看到惊涛陡起,拍向了海岸一样。其他人的神情也都差不多,显然不是孤立事件,安墨啜不明所以,转头一看,看见了让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船的确没有靠岸,离海边至少还有二十步左右的样子,甚至都没有下锚,然而,船上的人已经下来了准确的说,下船的人只有一个,没用小船摆渡,就那么从船舷处一跃而起,借着船舷的高度,高高的飞在空中,如同一只展开双翼,振翅高飞的大鹏鸟! 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其实只是眨眨眼的工夫,那人已经落了下来,二十步的距离竟是一跃而过,直接落在了岸边。他一手拔出背后短戟,就那么冲了上来,纵跃如飞,吼声如雷:“东莱太史慈在此,有种都别跑!” 乌桓内附已久,族人都能听得懂汉话,如安墨啜这种对中原文明心生向往,汉话造诣比较高的人甚至能轻易分辨出,对方这句话前后不搭调。 汉将战前通名是为了震慑敌胆,后面通常都是‘谁敢一战’之类的喝问,以增强气势,这‘有种都别跑’第又算是怎么个章程? 正因为脑子里转了些不必要的念头,所以安墨啜愣了愣神,才终于反应过来,感情大伙都被汉将的剽悍吓到了,没等他冲上来,就纷纷上马逃走了。 自己,好像跑慢了啊! 想得太多的人就是有这个问题,念头很多,行动力跟不上,结果看起来就像是个傻子似的。等到安墨啜发现连同他老爹在内,族人们已经做了鸟兽散时,他终于想起,自己好像离得最近,最危险,最应该提前开跑才对啊。 他发现得太晚了。 短程上,太史慈这样的猛将全力冲刺的速度,绝对比奔马还快,他那些族人提前开跑,也只能靠同伴分散太史慈注意力,才有望逃出生天,安墨啜这种,那就只有听天由命的份儿了。 他的运气还不错,太史慈旋风般从他身边冲过去时,并没有下杀手,而是随手一敲,直接把他给敲晕了。 第七八九章胜券在握 蹋顿收到青州船队出现的消息,是在一天之后,八名哨骑损失了一半,只回来了四个。 身为辽西乌桓大人,蹋顿当然不会将这点损失放在心上,这样的巡哨队伍,他派出去了没有一百队,也有八十队,侦查范围从医巫闾山一直到了卢龙塞,损失几队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他的心还是一下子揪紧,因为最令他恐惧的一天终于到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沉声吩咐道:“来人,去请子远先生,阎兄弟他们来。” “遵命。”帐外有人应了一声,脚步声迅速远去。 蹋顿盘膝坐下,仰头看着帐顶,思潮起伏。 这一仗很艰难,敌人太强大了,正面抗衡完全没有胜算。 辽西乌桓的凝聚力并不比鲜卑人强多少,某种意义上来讲,还很有些相似之处。自己这个大人是假的,老单于留下的遗命是让自己先为代之,等到楼班长大,还是要归权给他。 楼班现在才五岁,等到他能自行理事,至少也要等到十年之后,按说到时候自己手中的权力已经稳固了,让位什么的自然无须再提。 可老单于死前却留了个心眼,以和连的故事为鉴,将手中的权力分成了三分,分别给自己,还有上谷乌桓的难楼和辽东乌桓的苏仆延,形成了三方鼎力的局面。 自己虽说有个代单于的名义,稍强于难楼、苏仆延,但只要这两个人联起手来,自己就无法抗衡了,何况他们手里还有个楼班。 现在,自己能在第一时间直接调动的,总共也只有七千骑而已,但因为挂了个代单于的名头,开战之后还必须顶在前面。命令难楼他们顶在前面不是不行。问题是这俩人心里不愿意,说不定就会阳奉阴违,反倒坏事。 情报没错的话,汉军这次东征是以在马蹄梁全歼骞曼的羽林军为主力,辅之以在塞外纵横往来,俘虏了十多万鲜卑部众的疾风骑兵,再加上汉军独有的水师。由在鲍丘水畔重创了阎柔的猛将太史慈率领,合计三万兵马。 单论人数,是自己这边占了上风,可看看汉军诸部的彪悍战绩,孰高孰低,就一目了然了。战力不如人。现在又这样各怀心思,这仗真的能打吗? 老实说,蹋顿心里一点底气都没有。 之所以明知不是对手还要扛,一来是被王羽逼得没了退路,另外就是许攸先后做的那些布置,看起来确实挺靠谱的。 要不是对方坚持不肯接受,蹋顿其实是很想将指挥权交给许攸的。对方既然能想出这么多好办法,实施起来应该也没问题吧?可惜了…… 想许攸,许攸到,正想到遗憾处,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在帐外响起,随即帐门一掀,许攸迈着八字步走了进来。 “攸见过大人。”许攸拱供手,向蹋顿施了一礼。 “子远先生。您也知道了吧?”蹋顿对礼数没那么多讲究,一看见许攸,他便急吼吼问道:“青州军这就来了啊!大军未至,船队先到,带队的还是那个太史慈!您看,王蛮子打的是什么主意?俺想了又想,却是完全摸不到头脑啊。” “呵呵。”许攸捻须一笑,胸有成竹道:“大人勿忧,这是鹏举小儿惯用的伎俩虚张声势!” “嗯,嗯。”蹋顿点点头。却完全没有承接许攸的话头反问探讨的意思,搞得许攸一口气憋在胸中,老大的没趣。 “遣一猛将轻骑迂回,张扬其事,转移对手的注意力,然后趁对手不备,强行发动突袭……当年袁公便是一时不察,中了小贼的奸计,最终饮恨高唐,令天下有识者无不嗟叹。今日小儿又遣太史慈为先锐,多半就是故技重施。” 蹋顿松了口气,正想夸奖许攸,却不防后者话锋一转道:“当然,小贼诡计多端,说不定另有图谋也未可知……” “什么图谋?”蹋顿又紧张起来。 “……”许攸一阵语滞,被蹋顿噎得不轻。 自己要是有那料事如神的本事,早就在辅佐袁绍的时候,就把王羽那小贼给捏死了,哪能让他蹦跶得这么欢畅? 自己这番对答,就是例行公事的鼓舞一下士气,让大家不至于心里没底,至少可以当做有底,等情报更多一些之后,才是正式商议的时候。所以不能把话说死,要留点余韵和想头。 换成袁公或刘玄德,一听这话,就应该知道该怎么回事了,哪会死乞白赖的刨根问底啊? 所以说,没文化就是可怕啊。 蹋顿不知道自己被很有文化的许攸鄙视得不轻,一双牛眼瞪得老大,巴巴的盯着许攸的脸,等着对方力挽狂澜的妙计,搞得后者压力巨大。 “咳咳,总之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现在就随意做出断言,是对将士们的不负责……总之,要再三核实情报之后,才能做出定论。” “原来你也……嗯,嗯。”蹋顿终于明白了,抬手一指许攸鼻子,就要大笑,幸好齐周来的及时,使了个眼色,让他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不然气氛可就尴尬了。 “子远先生先前说得很清楚,任王蛮子如何设计,咱们只管按照既定计划行事便是,反正形势是明摆着的,青州兵强马壮,咱们不能硬着来,只要发挥咱们的优势就可以了。” 齐周笑着打起了圆场:“子远先生,上次您说,青州军将动未动之际,您有妙计可用。当时您为了保密,不肯宣之于众,现在总能告诉咱们了吧?” 他提起这桩前事,蹋顿的注意力顿时转移过来。许攸用感激的眼神向齐周致谢,然后环视当场,一字一句说道:“现在要做的就是……遣使请降!” “请降?现在?”蹋顿像是被人在后脑勺狠狠拍了一砖头似的,眼冒金星了。 他一开始的确想过投降,可就算没被阎柔、齐周劝住,现在也错过时机了啊。 当时投降,算是望风而降,趁着青州军大捷的机会。给对方来个喜上加喜,双喜临门,多少能让对方高看一眼。 而现在呢?对方的大军已经蓄势待发了,这个时候投降,那叫城下之盟,不被人当成懦夫、胆小鬼处理才怪呢。 惊讶的不光是蹋顿,在场的齐周、难楼等人也是一脸无法置信的看着许攸。 “对。就是现在。”许攸很满意此刻的效果,一语惊四座,自从和刘备分别之后,他已经很久很久没享受过这种感觉了。 稍微享受了片刻,他不再故弄玄虚,解释道:“若是鲜卑军败。乌桓就立刻投降,被拒绝就被拒绝了而已,既引不起其他人的同情,也无法对青州高层的心态造成影响,反倒是坐实了青州军以少胜多,大破鲜卑的名声……” 他摸着山羊胡,摇头晃脑道:“而现在呢?首先辽东的各方势力。以及塞上诸部难免会有兔死狐悲的感觉,连城下之盟都不肯接受,谁还会心存侥幸,认为青州军对敌对势力一向都赶尽杀绝是传言呢?更兼此举或有骄敌之效,正所谓示敌以弱,乃可胜强。” “原来如此!”蹋顿等人顿时恍然大悟。 许攸前面那些道理他们其实没怎么听懂,但示敌以弱,借以骄敌他们也是懂的:打不过人家。就尽量装孙子,让人家轻视自己,等回头发现机会了,再反咬一口,这是草原人的拿手好戏啊。 “如吾所料不错,大人的使者肯定会被拒绝,所以。使者出发的时候,一定要大肆张扬……鲜卑大军虽败,但慕容和拓跋两位大人都保全了大半部众,另有子玉将军麾下尚存一万精骑。虽无力攻打幽州以牵制小贼,但鼓动塞上诸部,一起袭扰青州军后路还是可以的。” 这一次,许攸算是说到蹋顿等人的心里了,这才是正宗的草原人战术。 不做正面交锋,疲敌扰敌,顺便拉拢勾结其他部落,开始这些部落也许会置身事外,等到他们发现敌人拿这些手段没什么办法,露出了破绽,他们骨子里的狼性就露出来了。 蹋顿也不奢望能效仿檀石槐,成为草原霸主,但只要这一仗打好了,顺利将青州军逼退,他就会成为辽东当之无愧的霸主,就算一直欺压辽东诸部的公孙度,以后也多少要看看他的眼色。 许攸后面再说如何骚扰,如何伏击什么的,蹋顿等人都没什么心思听了。 这些战术他们早就记得滚瓜烂熟了,当年公孙瓒对老单于丘力居穷追猛打,最后不也是败在了这招之下吗?这么打肯定没错! 等许攸讲了一大通,终于讲完了之后,蹋顿才笑着说道:“子远先生果然高明,能说会道的,部落里都是粗人,出使什么的也不知道会不会误事,不如由子远先生走一趟如何?” 他前一句话听得许攸好气又好笑,自己献了这般奇谋,到最后就是个能说会道的?再听到后一句,他直接吓得打了个摆子,脸刷一下就白了。 开玩笑,自己去?那不是送羊入虎口吗?王小贼恨自己估计都恨到牙痒痒了,看到自己上门,哪还会管什么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规矩? 他连忙找推托,幸好阎柔、齐周都知他苦处,帮忙说项,这才劝得蹋顿打消了念头,最后随便挑了个有点呆愣的出使。 这一去就是数日不见回音,许攸心里没底,蹋顿等人更是忐忑不安,生怕有什么意外。 终于,到了使者派出的第六天,前方的哨探传回了消息,令得众人欣喜欲狂。 “小贼中计了,居然派了个无名之辈做主将,此战,青州军必败无疑!” 第七九零章不甘寂寞 “人要是倒了霉,喝凉水都塞牙!” 太史慈迎风站在船头,大声向身边站着的魏延抱怨着:“主将的位置花落别家倒还罢了,文远临阵指挥的水准确实不差,可也不能把咱们当运粮官使吧?比当运粮官可恨的是,那些乌丸人听说不是很凶的吗?怎么一照面,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开溜?” 他用力挥舞着手臂,以表达心中的愤懑:“要是就那一队,还可以说是凑巧,可这一路都遇到七八队了,怎么每次都遇上一群胆小鬼?” 转头间,看到在一旁乐不可支的魏延,太史慈越发郁闷起来:“文长,你不光顾着要偷笑,难道你就乐意安安心心的当个押粮官?等回去高唐,大伙问你,文长将军,此番大军北征,战果辉煌,不知你斩了几名胡将,夺了几个部族的旗子呢?你倒要如何回答?” 魏延不笑了。 太史慈先前的抱怨是没什么道理的,那些乌丸哨骑为啥一见他就跑?还不是他非要用那么拉风的动作,从船上直接跳到岸上去?还生怕对方不知道似的,老远就把自己的名头报了出来。他还以为是五年前从北海突围,谁也不知道他是谁那时候吗?换谁谁不跑? 不过,魏延也没有反驳的意思,因为他被太史慈戳到痛处了。 此刻天朗日清,徐徐海风吹过,撩动着船帆,鼓动出旗鼓般的烈烈之音,海面万里无波,如同一块巨大的蓝宝石,倒映着着天光水色,风景美的让人窒息。 然而,将此情此景看在眼中,魏延心头涌起的却是一阵淡淡的忧伤。这次北征,貌似最不起眼的就是自己了。 打王门等冀州叛将时还好,和子龙兄配合无间。总算是立下了些功劳。可自从进了幽州,自己就好像消失了一样。 别看子义兄在这里不停抱怨,但他对阎柔那一仗打的也是相当漂亮。若非被那一仗吓到了,蹋顿肯定不会迟迟不前,至少也会把战线推到渔阳境内来,对关平、胡才的战线造成巨大的压力。如果是那样,主公还会不会采用那样的方式决战就不好说了。 可自己呢? 本来自己的责任是控制范阳的局势。为主力大军安定后方,为主公开路,结果杂胡在范阳闹翻了天,差点就动摇了整体局势,迫使泰山军无法在幽州立足。最后反倒要主公亲自出手,才平定了范阳的乱局。 每次想到这些。魏延就一阵烦躁。 凭良心说,搞不定范阳,应该不算是他的能力问题,毕竟他手上的兵马太少了点。 但这个理由却没办法让他心安理得,他那五百精锐可不是普通的兵,不说战力,单凭将军府在这五百隐雾军身上投入的资源。就足够以一当十了。要是不能将五百人发挥出五千军的作用,那花费重大代价砸这支隐雾军出来,还有什么意义么? 隐雾军的历史可是很辉煌的,在徐元直、汉升老将军他们的指挥下,都有过辉煌的战绩,面前的这位也同样了得,更别说,在这些前辈之上。还有座更加难以逾越的高山创立特种战法的主公! 在这些前辈的映衬下,这支强兵到了自己手上,却显得如此的黯淡无光,这叫心高气傲的魏延如何接受? 所以,被太史慈说到痛处后,他顿时没了吐槽对方的心情,深紫的脸膛上更增几分颜色。变得黑黑的一片。 “嗨,瞧你这点出息,被人说两句实话就受不了了,”太史慈摇摇头。对魏延的反应很不屑的样子,然后突然挤眉弄眼的问道:“我说文长,你就不想着打个翻身仗?” “哈?”魏延猛抬头,眼中流露出的却不是喜色,而是满满的警惕。 “咱们出发前,主公可是反复叮嘱过的,辽东那边,能不开战,就尽量避免开战,除非对方主动挑衅,才能回击,违令者军法从事!子义兄,你要是想设计辽东军,引他们上钩,大打一场,恕小弟不敢奉陪。” “切!”太史慈冲魏延翻了个白眼,晒道:“文长,你知道你为啥立不了大功了么?就是因为你胆子太小,瞧你这瞻前顾后的,哪里像是主公带出来的兵?主公成名之役是怎么来的?还不是瞒过了所有人,和文则兄两个偷偷干的?事后不也没谁找他的后账么?” “那怎么同?”魏延摇晃着大脑袋,不肯上当:“主公当年那是逼不得已,不冒险一搏,河内军肯定全军覆灭啊。” “得了吧,这你都信?”太史慈一挥手,嘿嘿笑道:“主公当年那些话只好去忽悠王公,无忌也是个没什么心机的,你去问伯喈先生,看他怎么说?哼,以主公的本事,岂能只想到刺杀一个办法?他之所以一定要用这招,无非就是懒得费事罢了。” 对王羽不以身作则大肆腹诽了一番,太史慈突然压低声音问道:“算了,这些都是以前的事,没什么好说的。文长,现在我只问你,若有打翻身仗的机会,也不违背主公的军令,你敢不敢来?” “不打辽东军?”魏延脸色松动,心思也活泛起来。 子义兄说的有道理啊,主公能作初一,咱们为何不能做十五?反正只要于大局无损,事后能将事情圆上,就能过关。就算有个万一,主公一向赏罚分明,功是功,过是过,也不会因为小小的自作主张,就掩去自己立下的功劳。 “至少他们动手前,肯定不打。”太史慈很肯定的给出了答复。 “那……”魏延眼珠转了转,有些茫然:“不打辽东军,这渤海也没听说过有海贼,难不成你是想……” 太史慈嘿嘿直笑:“嘿嘿,咱哥俩这不就想到一起了?” “可咱们现在只有五条船,一共才四百来人,战兵才两百。”魏延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能干巴巴的提醒了一句。 从前,他总是被人说是鲁莽。就是因为他胆子太大。结果入了青州军,他发现自己反倒变成了胆小的一个,和赵云战中山时,就一直是看似腼腆的赵云在主导局面,提出的计划一个比一个大胆,可谓一身是胆,眼前这位赵云义兄就更了不得了。 魏延很怀疑。太史慈是不是生来就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他们这支先头部队不是来打仗或运粮的,而是来探路的。海路要探,近海的陆地也不妨先勘察勘察,总的来说,主要就是画地图,顺便找几个港口。 这种小事本来用不着他们俩联袂出动。但无论是闲不住的太史慈,还是略显谨慎的魏延,都不可能真的代入到水上押粮官这种角色中去。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出来散散心,就这么着,两人一道出了海。 两百战兵,是为了偶尔登陆时的安全着想。万一辽东那边想不开,有战兵在,也不至于被人轻易拿下。做为勘探队,这样的准备已经足够了,可要想对乌丸出手,打个所谓的翻身仗,这两百人才哪儿到哪儿啊? “嘿嘿,这你就不懂了吧?”太史慈得意的笑了。冲魏延招招手:“来来来,且让为兄给你释疑解惑。” 魏延半信半疑的凑了上去,两人嘀嘀咕咕的咬了一阵耳朵,很快,他脸上愁容尽消,转忧为喜了。 “高,实在是高!”魏延挑起大拇指。对太史慈赞不绝口。 太史慈摆摆手,故作谦虚道:“也不算什么了,这就是在主公身边时间长了,耳濡目染了些小聪明罢了。哈哈。” …… “吱……咣!” 一阵猛烈的晃动和一声巨响,将安墨啜从朦胧中惊醒,他猛地睁开眼,眼前依旧是浓重的黑暗,不是因为在夜里,而是船舱底层就是这样,在船上待了不知多久,他已经差不多习惯了。 “怎么回事?”身边有人惊慌的叫道。 安墨啜不认识另外几名俘虏,和他一起巡哨的同伴都没出现过,也不知是被杀了,还是逃掉了。安墨啜不指望别的,只希望阿大能跑掉就好,有阿大在,家里就还有主心骨,就不会垮。 做俘虏的经历,带给他的除了恐惧,和对家人的想念之外,其实还有几分兴奋,他终于在梦寐以求的海船上了。尽管每天只能去甲板上望一次风,剩下的时间都是被关在船舱底层的黑暗中,但安墨啜还是很高兴,至少他知道坐船是什么感觉了。 但不是每个人都和他有同样的适应能力,乌丸和后世居住在辽东的那些游牧民族一样,对海洋有着先天的恐惧,再加上知道自己落在了杀人如麻的汉将太史慈手中,几个人一天只顾着发愁和哭泣了,哪会对坐船抱有什么好感? “是要被抓去杀头祭旗了吧?”有人绝望的叫喊着。 被俘之后,汉军只是随便问了些口供,然后就把几个乌丸人丢在一边了。在几个倒霉蛋想来,自己的作用八成就是这样了,不然还能是什么呢?他们可是族中最不起眼的杂兵,哪可能知道什么军情大事呢? “不对,好像是出事了!”安墨啜没有加入同伴的自苦自怜,而是一直凝神留意着甲板上的动静,很快听出了些端详。除了惊慌的脚步声和喊叫声之外,还有哗哗的水声! “出事?能出什么事?”几个倒霉蛋呆呆的问道。 “是……触礁了!”安墨啜突然一跃而起,大声叫道:“听,是水声,有水涌进来了,快,快找破洞,赶紧逃出去!” 另外几个倒霉蛋对触礁这个名词相当陌生,不过从安墨啜的语气中,他们还是感受到了大难临头,生死一线的味道。在对生存的渴望的驱使下,几人纷纷忙碌起来,很快,就找到了漏水的破口。 “现在怎么办?喊汉人来救命吗?”找到了要怎么处理,俘虏们一点头绪都没有,只知道任由水这么继续流进来的话,最后大家都得被淹死。 “船破了不止一个洞……汉军要弃船了,没人顾得上咱们,不想死就扳开破了的船板,从洞里钻出去!”安墨啜对船感兴趣,自然也通水性,知道这时候最佳的逃生方法是什么。 “可是……” “没关系,我会尽量帮你们的,你们只管逼住气就行。”安墨啜想着能救一个就算一个,实在救不了,那也怨不得自己。 几个俘虏很是迟疑了一会儿,但水漫上来的势头太快,眼见着就过了膝盖,偏偏船舱外的嘈杂声正在变小,渐渐远去,他们知道,不拼不行了。几人齐心合力的扳开了木板,搞出了个大洞,然后迎着水流,一头扎了进去……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从水下钻出来的时候,安墨啜心中浮现的却是这句汉人的俗谚。 没错,他们的运气很好,不但没死,而且还逃出了生天! 汉军的船只触礁的地方,离海岸相当近,就算不会水,只要不到处乱撞,撞反了方向,也很容易就能扑腾到水浅至人能站起来的浅滩处,也就是说,他们从汉军手中逃出来了!除此之外,他们还因祸得福,窥探到了汉军真正的目的! 只见朦胧夜色下,一座营寨凭空出现在荒无一物的海滩上。毫无疑问,建造它的只能是汉军! 第七九一章轻骑袭扰 新汉开元二年三月十七,骠骑将军王羽以平东将军张辽为帅,翊军将军赵云、抚军将军于禁副之,统兵三万,在碣石山誓师东征。骠骑将军的大旗,再次飘扬在了这片距离中原太过遥远,几乎被遗忘了的国土上。 辽西乌桓大人蹋顿,连通上谷乌桓大人难楼,辽东乌桓大人苏仆延,集结了乌桓各部四万余众,毫不示弱的奋而迎击。 当然,迎击是在遣使求降,使者因出言不逊,被王羽乱棍打出之后。所以,乌桓的迎战在汉人看来,多少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而在辽东的几股大势力,以及边塞诸胡眼中,却有着十足的悲壮意味。 虽然因为青州军的强势,诸部皆不敢妄动,还在观望,但敌忾之心已起,投向青州军的目光中,尽是满满的敌意。 吸取了幽州大战的教训,蹋顿采取了灵活战略,大量游骑分散成成百上千个小队,分散在广袤的辽西走廊上,以特殊的手法互相联络,时聚时散,试图以此来威胁青州军,延缓他们的行进速度,同时威胁粮道。 说起来,这个战法王羽也经常使用,特别是在对付青州黄巾的那场大战中,轻骑兵疲敌扰敌,立下了汗马功劳,为最终的胜利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可要说乌桓剽窃王羽就不对了,反过来倒还差不多。 在正面战力不足的情况下,利用少量具备高机动力的精锐发动袭扰战,为主力会战创造战机,本来就是游牧民族最擅长的战术。 至少在后世,面对已经退化成农民的宋军、明军时,这个战术是很有效的,后世喧嚣尘上的满八旗、宋末蒙古骑射无双的说法,正是因此而来。 不过,从王羽创造的战例中。其实也可以品出另一层意思,那就是轻骑袭扰的战术欺负农民很厉害,而且,也只能欺负欺负农民兵。 对上训练有素的正规军,轻骑袭扰的作用大为下降,甚至可以说是得不偿失。 后世的山海关,正好建在燕山余脉的尾端。与渤海之间的狭长地带上,故而得名。从这个狭窄的豁口走出去,地势便豁然开朗起来,这样一马平川的地势,正是轻骑的用武之地。 才出临渝,零星的胡骑就已经时有出现了。远远的眺望汉军军阵,口中不时发出各种怪声,这是在挑衅。 如果汉军追出去,他们就会转头就逃,汉军若穷追不舍,前面很可能就有陷阱等着,若是追一半调头回来。那胡骑就会继续重复这个动作。 这办法看似简单且无聊,但若遇到的是素质较差的军队,往往会有不小的效果。 敢战之卒勇气有余,被少量胡骑连番挑衅,即使被将领约束着不胡乱追击,也会生出浮躁之气,影响后面的战事。 懦弱之卒看到敌人的嚣张,和己方的无能为力。会感到恐惧:零星的几个胡人就这么厉害,这么让己方无可奈何了,这要是一口气杀出个几百上千,成千上万的还了得? 乌桓人的轻骑袭扰战术可以算是原版了,对每一个步骤的把握是很完善的,每一个战术动作会产生什么效果,应该如何利用。才能将战果扩大,上到蹋顿、难楼这种大人,下到低级军官如百夫长、十夫长都是成竹在胸。 “呼……喝!” 随着汉军离开临渝的距离越来越远,游荡在军列周围的胡骑也越来越多。终于,有上百个胡骑集结在了一起,在领头者一声喝令之后,他们齐齐的高喊着,纵马冲了过来。 “喝!喝!喝!”看到同伴的壮举,远近之间的胡骑齐声狂呼呐喊起来,同样的音节被上千人在很宽阔的距离上喊出来,阵阵回荡在生机萌生的原野上,声势显得颇为浩大。 在先前的挑衅中没受到多少影响的青州军阵,顿时也缓了一缓,冲阵的胡骑见状,顿时得意起来,在离汉军阵列边缘还有四五百步的地方拨转了马头,恶形恶状的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吓得不敢动了吧?有本事过来打爷爷啊!怎么?不敢吗?这都不敢还敢来打仗?赶快滚回家去吃奶吧!” “什么骠骑将军,冠军侯?就是在自己家里逞逞威风吧!这里是草原,是咱们乌桓人的地盘,就你们这样的胆小鬼,来多少就死多少!” “胆小鬼,胆小鬼!” 乌桓骑兵们感觉很爽,非常爽! 这支汉军可是打败了草原霸主鲜卑人的军队,结果到了自己这边,却只有被戏耍嘲弄的份儿,这不就说明,乌桓人比鲜卑人还厉害吗? 当然,现在还在战事的起始阶段,离最终胜利还很遥远,但汉人有句话说的好: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现在汉军明显拿自己这边的骚扰没多少办法,只要继续保持下去,胜利还会有悬念么? 在成功者的带动下,乌桓骑兵气势越来越足,不断有人集结,发动假冲锋,每次都能换得汉军脚步放缓,于是又反过来激励了胡骑,看起来是形成恶性循环了。 “恶性循环?没错,如果是素质很低的军队,或者乌合之众,就会形成恶性循环,敢战之卒的悍勇之气被消磨,懦弱之卒越发迈不开步子,行军速度会放缓,夜里说不定都得不到休息,如果最后再被断了粮道,那就只有溃灭一途了。” 王泽,当年曾作为军中小卒,在徐荣麾下,和王羽在阳人激战。后来他入了青州军,现在已经积功升为了督尉,面对属下的疑问,他微笑着做出了如是答复。 “不过,咱们可是大汉骠骑军,这点小伎俩就想干扰到咱们?呵呵,真是白日做梦,由得他们闹去吧。” “可是这样一来,大军的速度确实被耽搁了啊?王大哥你为何要向于将军请示,将队列改为临战状态,而不是请求疾风骑兵出战,赶走胡骑呢?” 羽林军是骠骑六军中,最注重军纪的一支军队。行军时私语,哪怕说的是和战事相关的内容,同样是大忌。 不过,这位勤学好问的队率身份有些特殊,他姓徐名斌,是兖州刺史徐和的次子。徐和的长子送到了王羽的亲兵队,次子则入了泰山书院的军事分院。 此番北征是书院走上正轨后的第一场大规模战事。对学子们来说是难得的实习机会,在兼职院正的审配的强烈建议下,王羽特许审配选拔二十名成绩佼佼者,凭自愿随军观摩作战,每个人都挂了个队率的头衔,但并不实际指挥作战。 徐和在兵法上没什么天赋。但徐斌的天资却不错,在二十人当中,名列前三。入了羽林军之后,不但很勇敢的在一线作战,而且时刻不忘学以致用。 王泽就是于禁指派了照顾学子的负责人,在统兵之余,也有教导对方的责任在身。故而不但没有斥责对方,而是将几个类似身份的军官都召集到一起,详细解释起来。 “轻骑袭扰,是很经典的战术,要点在于……主公当年就是此道的好手,那些战例书院想必也有拿去做为题目来教导。现在,文志提议以轻骑对轻骑,逐走胡骑。其他人呢?你们怎么想?” 其他人互相看看,都是缓缓摇头。 轻骑来去如风,除非他们硬冲步卒阵列,否则单凭步卒很难对其作出限制。想克制轻骑,只能同样以轻骑应对,若非如此,包括徐斌的父亲在内。当年饮恨于君侯手下的那些豪杰也不是没脑子,怎么会一点办法都没有? 再说了,书院的教习们不也是这么教的吗? 王泽温和的看着众人,眼中看不到失望之类的情绪。却有着相当的期许之意,显然,他觉得这个答案不够好,还希望能听到更好的。 看到王泽鼓励的眼神,徐斌似乎想到了什么,但那个念头却如同顽童一般,一直在他脑海里晃来晃去,却怎么都抓不住,这种感觉实在很难受。 眼看冷了场,王泽在心中叹了口气,想着自己以此为题目,终究还是太难为人了。这些学子虽然天资不错,但毕竟未经过战阵,没有足够的经验支撑,单凭纸上读来终究还是浅了。 这般想着,他准备公布答案了,就在这时,一个尚带着稚气的声音突然响起:“王将军莫非欺我等乎?您现在正在做的,不就是很有针对性的克制轻骑袭扰的战术吗?” 王泽又惊又喜,凝目看时,却见说话的正是学子中年龄最小,入书院时间也最短,成绩却牢牢占据了榜首的陆逊! 他笑问道:“伯言这么说,不知有何依据?” 陆逊尚未行冠礼,按常理不应有字号,但一来他年少早慧,性格也老成,在父母去世后,便早早的有了成年人的气度,二来他和诸葛亮、庞统相似,年未弱冠,便已经在将军幕府中参赞军务了。按照时人惯例,出仕和年纪到了行冠礼可以等同。 “很简单。” 陆逊淡然答道:“轻骑骚扰,除非是子龙将军亲自在阵前领军,否则必有一定之规可循。第一次集结的冲锋,十有八九是佯攻!佯攻之敌不过百数,别说是佯攻,就算真的放马过来,我军也不减速,他们也讨不了好去,将军乃是军中宿将,岂有这般紧张,如临大敌之理?” “是故,逊可断言,事有反常,即为计略,文则将军和将军对此必定早有预料,而且已经有了成算。至于将军的具体计划……不如大家拭目以待,以印证胸中所学如何?” 一语惊四座,连王泽都被吓到了。 才十岁出头的妖孽啊!天知道主公是如何慧眼识之,拣拔于众人之间的。这不是?才稍经打磨,显露出的光彩已是眩人耳目了。 第七九二章不变应变 陆逊毕竟年幼,表现也算不上完美无缺。 他没把话说透,看似藏了拙,但毕露的锋芒却连瞎子都能看得见。好在书院的氛围就是鼓励竞争,提倡把竞争放在明面上,能者不须过谦,不能者当勉之,学子们惊叹之余,都冥思苦想起来,想着头彩被陆逊夺了,第二名大家总还是要争一争的。 王泽见状,也是暗暗点头,不是为了陆逊的才华,而是对书院的氛围感佩不已。 一直以来,主公表现出来的对权术的不屑,在将军幕府和军中已是人尽皆知,很受年轻人的推崇。但王泽在从军前便已经历和很多世故,深知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的道理,觉得主公的出发点很好,在这件事上,多少却有些一厢情愿了。 直到接触到陆逊这群学子,他才突然惊觉,人和人之间的竞争或许无法避免,但争斗的方式,和世间的风尚,却可第以做出很多文章来。 抛弃从前那些含蓄和隐晦,将竞争放在台面上来,鼓励毛遂自荐,倡导当仁不让,至少在军中、幕府内部,摒弃那些玄乎其玄的权术手段。 或许,这就是主公最想看到的一幕吧? 至于说,这样的风尚到底能带来什么,王泽还不清楚,也无暇深思,因为他现在的职责,是打好出关之后的第一仗。 号令,如流水般传出,在旁观摩的学子们渐渐有人露出了恍然神色,但从军阵之外看过来,却看不出多大变化。 此番东征的主力是羽林、疾风二军,在吕绮玲的强烈要求下,她最终还是如愿以偿,带了五百铁骑随军出征。 行军排的是很普通的长蛇阵,骑兵在队伍中间牵马步行,步卒在外,鱼贯而前。步卒外侧,则是一辆辆首尾相连的大车。 队列前后有数里之遥,便是在今天这样清朗的天气下,也是首尾难以相望。 张辽并未如通常那样派出大量斥候在周围警戒,在队伍两侧跑来跑去的,尽是乱哄哄的胡骑。一直有人发出阵阵怪叫,时而又会聚在一起。远远的向军阵重来,跑不多远又很快散开。 看起来,汉军确实胆怯了,否则不会不让骑兵出动,驱赶敌骑。而且每次胡骑的佯攻,都能逼得当面的汉军停下脚步。戒备有可能出现的骑兵突阵。 这种状况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看起来还会这么持续下去,因为难得扬眉吐气了一回的乌桓人正玩得起劲,乐此不疲,半点都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可若是认真观察,还是会发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乌延兄弟,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齐周勒住马。向同来的乌桓主将问道,一脸凝重。 “不对劲?哪有什么不对劲,这不是很好吗?”乌延是蹋顿的弟弟,此番总领所有哨骑,进行袭扰战。蹋顿身材魁梧,他却相当瘦小,黝黑的脸,不作色的时候完全看不出表情。不过从他扬鞭遥指汉军时的语气中,齐周还是能听出他的轻松心情。 “汉军越走越快了。”齐周比许攸更了解胡人的性子,直截了当的点出了问题所在。 “哦?”乌延眯起了眼睛,捏着下巴仔细端详了片刻,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好像还真是……不是齐兄提醒,俺还真就没看出来。” 说着,他一甩鞭子。甩出了一声脆响,冲着周围的哨骑又是一通笑骂:“这些兔崽子也是的,光知道笑闹,怎么就没人提醒一声。差点被汉军蒙混过关了。” 蹋顿没指望袭扰战能给汉军造成多大杀伤,除了让汉军不得安宁,一路上都提心吊胆,加倍疲劳之外,最大的作用就是延缓汉军的推进速度。 本来乌延最担心的是汉军的轻骑反扑。 在如今的草原上,常山赵子龙的大名比王羽还要响亮。居庸大战的结果,被许攸等人有意识的引导成了鲜卑内讧,王羽捡了便宜,但赵云在塞外大展神威的消息,却是怎么瞒也瞒不住的。 其实,就算能瞒住,许攸也不会瞒。宣扬青州军的残暴,激起塞上诸部的同仇敌忾之心,本来就是他的既定策略。赵云俘虏了十多万鲜卑的老弱妇孺,抓去幽州挖渠筑坝做苦力,不正是最好的例证吗? 因此,就算没有蹋顿在出发前的反复叮嘱,乌延也打定了主意,疾风骑兵一动他扭头就跑,坚决不存丝毫侥幸心理,和对方硬拼,哪怕是以多打少也不干。 当然,等汉军不追了,他还是要回来的。再或者,轻骑不节省马力,走在队伍中央,改为两翼护卫遮蔽步卒了,他也一样要回来,顶多就是离远一点。反正他打定了主意要当一块牛皮糖,想尽办法也要对汉军造成消耗,扯慢汉军的行进速度。 汉军的反应出乎了他的预料,最可怕的疾风轻骑一直没动静,要不是能依稀看到汉军阵列中央的情景,乌延可能会想,汉军是不是将战马都拿去拉车了? 直到齐周这一提醒,他才反应过来,汉军有可能采用了另一种方式,看似消极,但却很省力气的办法以不变应万变。 这不,看出了自己这边以佯攻牵制为主,他们干脆不搭理了,越走越快,停顿的时间也是越来越短,眼看着就把这边搞出来的骚扰攻势当做不存在了。 “不然……”他迟疑说道:“让孩子们真的冲一次?” “恐怕不妥吧?”齐周的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 按照常理,就算是人数不多,但只要不太计较伤亡的话,用骑兵冲行进中的步兵阵列肯定是很划算的。但问题是,眼前这支军队不是普通的军队,而是隐隐有天下第一强兵风范的骠骑军。 齐周听说过,也亲身见证过,他实在不敢赌。 “那就看着他们一直这么走着?”乌延问道。 他没听过狼来了的寓言,其中的道理却是无师自通。很显然,汉军认为自己这边光会咋呼,不敢来真的,所以才会越走越快。想打消汉军的侥幸心理,让态势恢复到之前那样,来一招真格的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齐周咬着嘴唇,死死的盯着汉军的阵列,像是这样就能将平原变成沼泽一样。他不敢赌,但现实又逼得他不得不赌。如果先前汉军没有被吓住也就罢了,现在分明是对方适应了节奏,自己若还是不设法补救,回去又要如何交差呢? 现在塞上诸部都被吓坏了,他们的视线都盯在这里,盯在自己身上,如果乌桓没有表现出有可能获胜的潜质,那些欺软怕硬的家伙肯定不敢加入乌桓一边,直面青州军的锋芒。而能不能得到诸部的帮助,将直接决定战争的最终胜负! 毫不夸张的说,袭扰战的成果,就是这场战争最为至关重要的一个环节。 “打吧?”齐周半晌不语,乌延终于不耐烦了,虽然语意是疑问句式,但他的表情却是相当的坚定。 “那就安排下去吧。”齐周也下定了决心,但犹自不忘叮嘱道:“一定要小心再小心,特别是要避开那些大车,青州军一向狡诈,保不齐那些车上有什么古怪。” “放心吧,再狡猾的狐狸,也骗不过好猎手。”乌延挥挥手,策马而去。 老实说,他也忍了很久,很有些不耐烦了。 从许攸、阎柔那些人嘴里说出来的青州军,简直就是天兵天将,擅长偷袭,阵列战也相当强悍,就算不列阵势,正面强冲也厉害得不得了…… 按照这样的标准,这种军队还有弱点吗?还有人能挡得住吗?干脆大家一起五体投地的求饶算了,还打什么仗? 传言终究是传言,厉不厉害,总是要打过才知道。 从今天的表现看来,汉军也不是神,而是人,他们也会紧张,会害怕,会小心翼翼的保存体力,避免中埋伏什么的。 既然如此,那还能有什么可怕的?别忘了,现在占上风,掌握主动权的是自己!带着骑兵偷袭行军中的步兵都打不赢,那自己还算得上是乌桓的第四好汉么? “让大家都跑起来,九浅一深!”他向四周打了个手势,将命令传出。 虽然不认为青州军和传言中一样可怕,但乌延也没有大意轻敌。他装扮得和普通的百夫长没啥两样,身边也没有一群亲卫随行,这就令得汉军无法发现他的身份,避免了对方派出猛将,强行斩首。 至于那九浅一深的战法……无非就是在真正亮出杀手之前,用更多、更逼真的假动作来掩护。 汉人有句话说: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乌延觉得自己的准备已经很充分了,而他的期望也不是很高,所以,无论怎么想,他都应该收获一场胜利才对。 “喝喝喝……”胡骑的马速顿时加快,踏起的烟尘腾腾而起,遮天蔽日,俨然有了千兵万马的气势。 但汉军依然不为所动,坚定前行。之所以不派斥候刺探周边,就是因为天气晴朗,地势开阔,根本不具备大军伏击的条件。所以,哪怕这些游骑虚张声势,最终的结果还是要在彼此之间分出。 胡骑踏出的烟尘,确实不是为了掩护不存在的伏兵,他们只是要以之来掩护自己的行动罢了。 就在乌延发出命令的片刻之后,一队队胡骑借着烟尘的掩护集结完毕,如恶魔从雾霾中闪现一般,踏尘而来! 第七九三章强弩风暴 “三百步!” 不用辨识徐斌也知道,这声惊呼是他的同学喊出来的,羽林军的将士身上,绝少会出现这种擅自喧哗的情况。 通过陆逊的提示,和王泽的军令,学子们已经完全了解了大军的部署。 副将于禁或是主将张辽,甚或主公王羽,在战前就拟定好了东征的基本原则速战速决。所以,面对胡骑的骚扰时,大军不闻不问,只做了最低限度的戒备后,便全速行进了。 当然,无论是以谨慎闻名的于禁,还是深得主公信任的主帅张辽,都不会因噎废食,太过大意。所以,大军现在应该处于外松内紧的状态。而之前的多次停顿,目的也明确,诱敌! 没错,就是诱敌来攻! 以行进中的部队引诱骑兵来冲阵,即便是对自家的队伍有着非同一般的信心,徐斌心里依然捏了一把汗,紧握着的手心里滑腻腻的,他自己却毫无察觉。 事实上,他真心觉得这个计划有些过于冒险了。 让骑兵轮流在四周警戒不就很好么?徐斌实在很难理解。没错,轻骑互相追逐的话,疾风骑兵再精锐,也追不上有备而来的胡骑,但只要屏蔽了胡骑的窥探,大军不就可以保持正常的行军速度了吗?有必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诱敌吗? 要知道,虽然没有文化,但胡骑并不蠢,他们在狩猎和强盗生涯中养成了野兽般的直觉。 他们很有耐性。 从出现到此刻,已经过了两三个时辰,这期间,他们一直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换成普通人,早就意兴阑珊了,可看那些胡人在马背上精神抖擞的模样,和刚开始的时候简直全无两样。 他们也很有技巧。 每次佯攻都很逼真,即便徐斌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假的。顶多到四百步的距离上,胡骑就会拨转马头,不会真的冲过来。 可是,当他直面数百马蹄擂动大地,发出雷鸣般的响声,马上的胡骑挥刀狂呼,状若疯狂的冲锋时。他依然感到阵阵战栗。 徐斌可不是胆小鬼,在马蹄梁之战中,他也曾冲在第一线,手中长戈也是刺杀过不止一名敌人的。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王督尉和文则将军他们总是说,马蹄梁的胡骑没在最佳状态。如果双方都以最佳状态对战,别说全歼,就是胜负也不是十拿九稳的。 也只有在这时,他才真正体会到老爹徐和述说当年往事时的心境。纯步兵部队面对来去如风的轻骑,真的是毫无办法啊!都不用打,单是这种持续不断的压力,就能把人压垮。 现在自己面对的只是素质远逊的乌桓骑兵。当年老爹面对的可是疾风骑兵的前身天下无双的白马义从! 再想起赵云出塞之后的战绩,徐斌都有些同情当时面对疾风骑兵的鲜卑人了。轻骑战法发挥到极致,简直就是无敌的,更何况还是在子龙将军的率领下?听说子龙将军有着极为敏锐的观察力和直觉,不管什么阵势,只要打眼一扫,就能发现阵势中的破绽。 胡骑没有子龙将军那样的天赋异禀,但他们的耐心弥补了这一点。在两三个时辰当中,他们几乎毫不间断的发动着一次次的佯攻,不知多少次,徐斌都被他们骗过了,几乎以为他们下一刻就会直冲阵前。 这么多次佯攻之中,只要夹杂了一次真正的进攻,搞不好就会给大军造成相当的损失。根本无从防备。 如果准备得早了,都用不着摆出大橹矛戈,密集列阵,只要将士们停下前进的脚步。胡骑就会心满意足的勒马转向,认为自己取得了成功。 至于准备得晚了……毫无遮掩的被高速冲来的骑兵撞进行军队列中,将是怎样的一种灾难,徐斌早就有了足够的了解了。 所以他不理解王泽现在的布置,却他能理解同学的那声惊呼。很显然,胡骑对现在的状况不满意,要拿出更强硬的手段了。 三百步,是强弩有效杀伤的最大射程,也是强弓抛射所能达到的最大极限。闯进这样的距离,就代表着胡骑有足够的决心,准备硬冲了! “这边也有……更近……二,二百五十步!”惊呼声此起彼伏,从胡骑坚决的突进中,学子们都感受到了那股子不惜代价,也要完成任务的决心。 继第一队越过三百步警戒线的百人胡骑之后,几队由三、四十到六、七十人之间的胡骑也先后闯过了这条红线,并且不断向下一条警戒线逼近着。 而大军却依然在默默前行,仿佛胡骑完全不存在一般。 “王大哥?”徐斌转向王泽,眼角的余光恰巧在陆逊脸上扫过,先前侃侃而谈,镇定自若的少年此刻的脸色也是苍白,看来也紧张得够呛。徐斌能理解,理论和实际的差距,总是很大的,没有真正面对过骑兵扰袭的人,确实没办法理解,父亲和他的同道们,当年曾面对过怎样严酷的现实。 “无妨。”王泽摆摆手,神态依旧温和如前,言辞恳切的说道:“这都是很宝贵的经验,你们要好好珍惜,不要辜负了主公的良苦用心。” “可是……”徐斌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问题是,他现在想说的不是这个,再怎么精锐的步兵,对抗骑兵总也要一定时间的准备工作吧?胡骑现在已经无限逼近了二百步,如果再近…… 所谓临阵不过三矢,就是说,从敌人进入弓箭射程开始,弓箭手通常只能开弓三次,然后敌人就到了近前。而步兵强弓的有效杀伤距离,通常是在一百五十步之内,骑兵冲锋的速度比步兵快得多,一两百步的距离,可谓转瞬及至。 羽林军对抗骑兵靠的是纪律和装备,从大军止步到结成阵势,至少也要一炷香的时间,可一旦被胡骑越过二百步的距离,真的发动了进攻。哪还有那么多时间来准备? “放心吧。”王泽报之以宽慰的笑容,只有眼神变得越来越犀利。看到这样,徐斌才稍稍放心,看来王督尉也不是一点都不在意,只是有着充分的准备罢了。 然而,等到他循着王泽的视线,转头观敌的时候。刚放下的心,猛地又提了起来,一直提到了嗓子眼! 过了二百步的警戒线,胡骑终于还是撑不住了,他们稍稍放缓了速度,彼此间的距离也不复先前那么紧密。等到了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上,他们干脆调转了方向,和大军平行着奔跑起来。 只是这样,当然没什么可担心的,可是,并非所有的胡骑都是这么做的,最开始发动冲锋的那个百人队。借着同伴的掩护,不但没减速,反而加速冲了过来。等到徐斌在烟尘中分辨出这队胡骑的动向时,他们已经冲到了百步之内! “干得好,那不里,冲进去,冲进去!”乌延纵声狂笑,两个多时辰的隐忍。为的就是现在这一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了,长生天的子孙,尽情展现你们的勇武吧!” 这队骑兵不过百人,虽然打了汉军个出其不意,但也不可能指望他们真的创造多逆天的战果。乌延事先就布置好了。这队人就是敢死队,只要冲进去尽可能的杀伤汉军就可以了。 哪怕是一个换一个,他都不觉得吃亏。何况,行进中的步卒。毫无准备的被骑兵撞进队列,岂有一换一的道理?单用战马撞,都能撞倒两三百汉军了,马上的骑兵也不是木偶,难道一个人都砍不到? 当然,仓促应战的汉军动作还是挺迅速的,看起来,在接战之前还会损失些人。但不管怎么说,这次肯定能给汉军一次重大教训就是了。 齐周可没乌延这么乐观,尽管看到乌桓骑兵冲过百步距离,汉军才止步应战的那一刻,他心里也是止不住的一阵激荡。但很快,他就被汉军的敏捷给吓到了。 “止……”王泽中气十足的号令声,穿透了马蹄激起了雷鸣。 督尉比校尉略低一级,后者是营官,王泽就是营副,在一营部队分两侧行进的时候,他负责统带另一侧的半营兵马,这队胡骑冲击的位置,恰巧在他的防线之上。 “轰!”数千人同一时间抬脚放下,发出的就是这样的轰鸣声,大军自然是共进共退的,若是一营兵马原地应战,其他人继续各走各的,那军阵恐怕早就支离破碎了。 “转……”号令声接连发出。 王泽这半营人齐齐转身,前排的士兵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他们将手中的矛戈向后一递,后排的士兵迅速接过,然后投桃报李一般的,递过了一件造型古怪的物事来…… 造型古怪,是对乌桓人而言的,在看到此物的那一瞬间,齐周的瞳孔骤然缩紧,那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而是汉军中最常见,也最罕见的弩大黄弓! “望……”号令声像是遵循着某种奇异的节奏,引领着舞蹈的节拍,第一排的汉军齐齐蹲下,端起了手中的弩,斜斜向上,指向前方来敌,动作有条不紊,丝毫不乱。 而第二排士兵手中的矛戈同样不知去向,代之的是同样制式的大黄弓。弩机平举在脸的前方,森寒的锋矢散发着摄魂夺魄的寒光。 齐周张口欲呼,却发现自己的心神完全被这奇异的节拍给压制住了,如何努力也发不出声音来。 冲阵的胡骑已经意识到了不妙,越发疯狂起来,将战马的速度催到了极致,五十步的距离瞬间越过,剩下的三四十步距离似乎已是近在咫尺,仿佛伸伸手,就能摸到对面汉军的盔缨似的。 然而,错觉终究是错觉,一声冰冷的号令声,断送了所有希望。 “风!”苍劲有力的号令,带起了一阵狂风。 “崩!崩!崩!”四百多张大黄弓同时发射,一阵钢铁风暴肆虐在汉军身前的百步之内,所过之处,唯有魂飞魄散! 第七九四章泰山崩,色不变 马蹄声,人嚎声,弩弦由紧而松的齐鸣声,败马扬蹄而起向天悲鸣的惨嘶声……动静的转换是如此之快,快得让人目不暇接,却极其详尽的表达出了战争的残酷和激烈。 失败者恰如其分的表现出了震惊和骇异,他们对这群冲阵的勇士的结局,已经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没人能想到,这些勇士居然被消灭在了冲锋的路上,以全军覆灭的方式! 震骇之后,就是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寒意,冰寒彻骨,挥散不去。 这样有利的条件下,骑兵都冲不到近前,那道强弩化成的钢铁丛林,到底要用多少人命去填,才能填得满啊? 最让人震惊的,其实不是强弩齐射的威力,而是青州军将士在最后关头展现出来的素质和精神面貌。 从停步开始,千百人的动作便如一人,整齐划一,井然有序。 军官一共发出了四次号令,每次号令都有立竿见影的效果,简单的呼喝声,因为响应者的表现,竟是给人了一种错觉,仿佛这些人不是军队,而是一群艺者,正在表演一曲极富韵律感的舞蹈。 这舞蹈是如此的优美雅致,以至于让表演者全神贯注,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处在战场之上,正在面对狂奔冲来的上百骑兵。所以,他们丝毫未显慌乱,从容不迫的将敌人尽歼于途。 乌延也好,齐周也罢,这一瞬间在心头涌起的不是愤怒,想到的也不是报仇,除了那股因震骇而来的冰寒之外,他们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直到青州军阵中,激昂的号角炸响,几队步卒相向退开,露出了几条丈多宽的通道。乌延、齐周才猛然惊醒,失声大叫:“不好!汉军的骑兵要杀出来,撤,快撤!” 喊罢,两人调转马头,一马当先的落荒而逃,他们两个的喊叫很及时。提醒了其他人:趁你病,要你命,汉军这是要反击了。 群胡魂飞魄散,再不复之前挑衅的嚣张,当场便做了鸟兽散。 “跳梁小丑,偏不自量。”王泽冷笑一声。挥挥手示意道:“好了,不用理会他们,继续赶路。” “喔!”羽林将士齐声应道,语气中全无欣喜自得之意。 大军骤然加速,滚滚向东而前。 “君侯亲笔写在军院的训诫: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在下一直以为,只是励志自省之用,今日一见方知,原来人力无有穷尽,血肉之躯当真能化成百炼精钢啊。” 不光敌人被吓得没魂儿,军中的学子们也很是震惊。 老实说,这次不算什么大场面,围在大军四周的胡骑一共也不到千人。就算真是毫无准备的被所有胡骑一股脑撞进来,大军也不至于真的被打败。 比起他们亲眼见证并参与的马蹄梁之战,这一次只能算是小儿科,那时,战场上可是一点折扣不打的万马奔腾,万箭齐发,场面恢宏之极。 看到成百上前的胡骑被箭阵覆盖。被投枪成片杀伤,被强弩割麦子般砍倒,最后在盾墙和矛戈之林前灰飞烟灭,学子们激动不已。热血沸腾,自忖一生都忘不了这一幕。 按说经历了那样的大场面,见识过羽林军的强悍军阵之后,无论再遇到什么情况,都不应该太过震惊了才对。 然而,这一次他们看到的是另一种强大,从容不迫般的强,轻描淡写间,强虏灰飞烟灭的强,无比专注,不为外物所动而来的强! 在海军尚未成型,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对手,参谋部还只存在于王羽的构想之中的现在,步骑战法,是军院中最主要的科目。而每次谈到步骑战法,一些经典的战例总是会被反复提及。 马蹄梁之战算是特例,受地形所限,胡骑只能硬着头皮正面冲击汉军阵列,在羽林军压倒性的装备优势面前,他们只有沉沙折戟的份儿。真正被学子们奉为步克骑最经典战役的,还是界桥之战中,先登死士的奋迅。 那一战固然有公孙瓒轻敌,沮授奇谋的因素在,但平心而论,就算没有这些因素的影响,白马义从也冲不下先登营。哪怕双方不是阵列而战,而是遭遇于道左,结果也不会有太大不同。 骑兵的强,一方面是来去如风的机动力,另一方面就是强大的冲击力。 这些是客观因素,还有就是主观上的因素,看到骑兵如浪潮般冲过来的时候,哪怕是最有勇气的人,也会心神震颤,汗出如浆。虽然不至于每支军队都一触而溃,但骑兵冲阵对敌人的士气肯定会有很强的压制作用。 对保持在临战状态,训练有素的军队来说,这种压制作用不会太大。但对仓促应战的军队来说,却是相当致命的。 比如当年的河北大战中,赵云增援太史慈那一仗,张扬、吕旷兄弟的两支兵马之所以连一个照面都没挡住,不是他们的军队太孬,主因还是在于转身迎敌之前,他们自己先乱了阵脚。 军队是个整体,一个人乱,就会带动一片,混乱的扩散性又很强,局部的混乱会很快扩大至全军。 学子们从包括界桥之战、居庸之战在内的历次大战中总结出了一个结论,步兵对战骑兵时,可以没有阵型,但不能没有秩序。只要所有人都怀着死战之心,奋勇向前,步骑的差距就不是完全无法弥补。先登死士和黄巾力士,无疑都在验证着这个道理。 但今天,他们看到了步兵的另一种形态。 羽林军的步卒没有先登死士高呼死不旋踵,视死如归的雄壮,更没有黄巾力士那种逆天般的无视伤痛,悍不畏死。他们始终保持着沉默,仿佛一群没有生命的牵线木偶一般,只是随着号令而动。 乌桓人对兵法并不在行,学子们却看得分明,当王泽下达第二个命令,也就是命令将士们转身迎战的时候。除了弃戈持弩之外,部分羽林将士还做了一个后撤的动作。 这个动作的效果就是,迎战的羽林军摆出了一个不太明显的雁行阵,效果么,自然是为了让齐射更富威力。雁行阵利于远程攻击是兵家常识,在军院中则有一个更简明的说法:交叉火力覆盖。 骑兵冲阵时,主要防的是正面。他们会举着骑盾,将身体尽量躲到战马身后。马的生命力比人更强,就算中了箭,只要不是致命的要害,就不会立刻倾倒,而是会继续奔行一段距离。所以。哪怕是轻骑兵,在战马的正面也会做出一定的防护。 交叉射击的好处就是避开了防御力更强的正面,同时从两侧发起攻击,让被攻击者无法抵挡,也无从躲闪,交叉出的火力网将威力倍增。 在敌人已经冲到百步左右的距离上,如此从容不迫的应战。这才是最让乌桓人心寒,让学子们震惊的。 原本他们以为王羽的那句院训,是讲给他们这些军官种子听的,要培养他们的大将之风,现在看看,自己的理解似乎出现了很大的偏差啊。 想想也是,如果每个士卒都有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大将之风,这样的军队不强才怪呢。 这样想着。学子们失去了继续向王泽请教的勇气,而是互相低声探讨起来,刚刚那一幕,已经足够大家消化很久的了。 “早知文则将军治军严谨,哪想到竟止于斯!这等才华,实在让人望尘莫及啊。而仔细想想,文则将军在我青州却还算不上顶尖的人才。唉,突然之间,我这心里是一点信心都没有了。” “曾贤弟何出此言?汝岂不知文则将军的过往么?他也是从小兵积功而起,后来经过骠骑将军的点拨。这才一飞冲天的。虽然他的战功看似没有其他各位那般煊赫,但那只是他为人谦逊罢了,岂不闻骠骑将军常以大树将军谓之?呵呵,其实啊,骠骑将军的点拨,就是书院第中讲授的那些章程啊!” “竟是如此么?哎呀,不得周兄提醒,小弟却是差点自误了,惭愧啊惭愧。” “那也没什么,人的天资有高低,这也是没错的。之前伯言说,王将军他们早有对策,可即便到了现下,在下也没完全想明白……王督尉所谓的成算,不会就是诱来百名胡骑杀鸡儆猴吧?胡骑溃散时,却也不见骑兵追杀啊?是不是很奇怪?” “仔细想想,确实如此。羽林将士虽然应变神速,但仓促列阵的效果毕竟有限,今天只来了不足百名胡骑,自可干净利落的尽斩于马下,万一胡人吃了亏,长了心眼,调动更多的人来骚扰呢?不派斥候,不拉侦查网,毕竟不是长久之道啊。” “难道是羽林军在弩阵之上,还能进一步变阵?胡骑来多少都无所谓?” “还能变?不可能吧?就算文则将军有这样的统御力,时间也来不及啊,除非……” “除非?” “除非是王骠骑说过的那个,能克铁骑以车悬阵冲锋的那个阵法……”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呼吸顿止,那个阵法大家都没听过名字,但既然是骠骑将军的独创,那么,在文则将军手中使出来就没什么可意外的了。 如果真是如此,那这一趟的收获简直大得没边了!学子们顿时从震惊之中缓过了神,眼神都变得热切起来,期盼着胡骑赶紧再来,大举来犯吧。 没加入讨论的只有两个人,陆逊一直皱着眉头在思考着什么,而徐斌则是一直在观察他。 徐斌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而且看起来,疾风骑兵没有发动反击的奇怪行为,也对这位少年天才造成了困扰。 看到这样,徐斌略略有些宽心,他其实也一度有种失去自信的挫败感,不过他倒不是好高骛远的和于禁等青州上将相比,他对比的对象是同学陆逊。 既然两个人都没想明白,那就说明差距不是太大,加倍努力的话,还是有希望赶上的。 这么想着,他感到了一阵宽慰,就在这时,一直皱眉苦思的陆逊突然有了动作,少年抬头望了望天,然后又向烟尘尽处眺望了几眼,随即,他一直蹙着的眉头打开了,嘴角也溢出了一丝带着自得之意的微笑。 徐斌心头剧震:他真的想通了?想通了什么?诸位将军的后手到底是…… 第七九五章祸福难料 “停下吧。” 乌延这一逃,直逃到日落西山时分才勒停了战马。 他正骑着的马和备马都是口吐白沫,看起来随时会摔倒的样子,他这还算是好的,那些参与佯攻次数较多的人,半路上马就跑不动了,在狂奔中突然一头栽倒,直接将骑手给摔下马,当场就是筋断骨折。 正是因为看到了多场事故的发生,回头看看,又不见大队人马踏出的烟尘,乌延才下令止步。 回头看看,发现跟在身边的只有寥寥二三十骑,个个都是灰头土脸,惊魂未定的模样,乌延心头一阵悲凉。 他倒不是因为形只影单而顾影自怜,参加这场袭扰战的胡骑本来也不会一直集中在一起,休整的时候化整为零,分散开来,看到敌人的时候才重新集结。 这样做的好处是让敌人无从反击,即便兴师动众,收获的也不过是零星战果。正因如此,游骑骚扰才能给人一种神出鬼没,无所不在的错觉,使人防不胜防。 他难过的是,自己这次明明一点失误都没有,完全没有犯错,但最终的结果依然这么凄凉,难道汉军就是这么不可战胜吗? “不走了?”乌桓骑兵们都是如蒙大赦的样子,齐周倒是有些意外。 “还走去哪里?”乌延莫名反问。 “啧……”齐周砸砸嘴,没出声。 在这里停下宿营,那就是不准备放弃的意思,否则应该尽量再走远些,并且发出暗号,联系其他各队人马,放弃正面袭扰。这种坚持不放弃的精神可嘉,但问题是,以今天汉军表现出来的素质,正面的骚扰还有意义吗? 但放弃的话却不能从他嘴里说出。今时不比往日。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从前位高权重的范阳大豪了,只是个寄人篱下的丧家犬,做这种忠告既没有意义,也没多大分量,只会被人看轻而已。 “不能就这么算了啊。”他没把话说透,乌延却心领神会,长叹一声道:“这一仗。咱们输不起啊。咱们乌桓不比鲜卑,已经吃不了草原大漠上的那种苦了,汉军厉害成这样,要是被他们一直突进到柳城,那……” 他无风自寒的猛一哆嗦,眼中露出了绝望中带着凶厉的神色。咬牙道:“左右也是死,干嘛不拼到底呢?明天,咱们先不冲了,就是在远处盯着,哪怕能让汉军提高警惕,紧张一点,那也值当了!” 乌延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齐周更没有立场再劝了。 他也能理解,乌延确实有不能退缩的理由。这是乌桓的权力架构决定的,蹋顿这个代单于的权力不够稳固,下面有年幼的楼班等着上位,身旁有难楼二人虎视眈眈。 做为蹋顿的亲弟弟,乌延要是就这么灰溜溜的撤回去,正给了难楼等人一个发难的理由。 现在汉军压境,单于这个位置的确没什么可争的。不过,只要给人抓到了把柄,蹋顿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往最糟糕的情况想,若是乌桓果然挡不住汉军,很难说难楼等人会不会以此为由,说服族人将蹋顿和他的亲族当做罪魁祸首送给汉人,以求保命。 想到这里。齐周也只能和乌延对而长叹了。 “齐兄,俺知道你是个实诚人,和那个尖嘴猴腮的许先生不同,你是真心要和俺们并肩作战的。”沉默片刻。乌延突然低声问道:“你能不能给俺交个底?” “什么?”齐周不明所以。 “许先生和贼阎王说,鲜于辅还有鲜卑人会抄袭汉军后路,你说,他们真的会来么?” 齐周闻言,心中顿时一凛,猛抬头时,正对上乌延精光四射的眸子,多年出生入死的直觉告诉他,那其中闪动着的,是相当危险的情绪胡人性情无常,乌延已经在绝望边缘,稍加刺激的话,很难说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齐周稍作沉吟,用最快的速度整理了一下思路,这才低声答道:“鲜卑那边不好说,魁头没死,而且路上就和慕容大人他们分开了,而后不知怎地,让他招降纳叛的召集了数万部众,虽然实力比慕容、拓跋两部要差,可也不是轻易能拿得下的,何况慕容、拓跋也不完全是一条心……” 乌延默然点头,这不难理解,把乌桓的局势套用过去就行了。 慕容锋是很有大局观的,肯定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但魁头在居庸城下吃了大亏,无论前者怎么示好,他也不可能再听慕容锋的。 而慕容锋的假面孔已经撕开,闷声发财的老套路已经玩不下去了,再怎么有大局观,他也得先为自己打算,不可能将后背卖给魁头,以及暂时性的盟友拓跋邻。 所以,鲜卑人会出现的希望微乎其微。 “子玉会来!”齐周突然加重了语气:“子玉肯定会来!乌桓不想流落塞外,也吃不了那个苦,子玉他们更吃不了!如果乌桓被王羽灭掉,辽东这边还有谁敢和他为敌?到时候别说子玉那万把人,就算魁头他们也只能重新联手,且战且退,往草原深处逃亡……” 夕阳斜晖之下,齐周肃容而立,一字一句说道:“所以,只要乌桓不逃不降,子玉就一定会来。” “呼!”乌延直勾勾的盯着齐周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呼出一口气:“齐大哥,俺信你!” 齐周也松了口气。 难楼他们私底下打着拿蹋顿当礼物求降保命的算盘,蹋顿、乌延俩家伙何尝又不是紧盯着自己这帮人?若是鲜于辅不来,绝望之下的乌延肯定会去劝蹋顿,让他放弃自己这帮人,至少能换取个活命的机会。 他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这次幽州大战,自己这边明明人多势众,却被人数远逊的汉军打得一败涂地,完全没有招架之力了。 抛去双方战力对比之类的因素不谈,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他们这边各怀心思,同床异梦,而青州军却是上下一心。连最普通的小兵都能在急难关头,全无保留的信任自己的主帅和将领。 别的不提,就以自己为例:巨马水那一战,如果自己能给麴义提供一些帮助,至少别让他败得那么惨,连命都丢掉,大伙在居庸城下就不会败得那么惨了吧?再往前说。要是大伙不将刘虞当成诱饵抛弃,麴义也未必会存死战的念头。 再如魁头不放弃骞曼,让其在代郡牵制羽林军,或是蹋顿不保存实力,全力压迫青州军的东线…… 这样的如果太多太多,每一条事后拿出来。都让人陡生希望,可放到当时的情况去考虑,却又会发现,就算有先知先觉的本事,也没办法改变未来。 正如自己,当初在巨马水,别说给麴义提供帮助了。自己真的有勇气面对恐怖的铁骑吗?当初麴义很大度的表示,自己在远处观战也无妨,当时他心里的真正想法又是什么? 齐周苦笑,然后神情猛然凝重起来,直盯着乌延,将后者吓得猛一哆嗦。 “乌延兄弟,从前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但你一定要知道,现在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不能团结一致,最后大家都会完蛋!” “是……是这样的。”乌延呆呆的回答,不知道齐周突然发什么疯。 齐周沉声说道:“如果你真的懂了,就请你赶回柳城,将这边的情况告知大单于。告诉他,无论他要战还是要降,都不能三心二意,否则最后只会两面落空。王羽此人英明神武。不会因私而废公,他彻底平定辽东的决心,不会因为某个人或某些人而改变,切记,切记!” “是……可是……”乌延听得似懂非懂,但至少齐周让他回柳城这句,他听得很真切。 齐周拍拍胸脯,毅然决然说道:“放心,这边有我,你只管转告大单于,若无法拖住汉军的脚步,齐某就死在汉军的弓弩之下!” 这一刻,他想象自己就是当日的麴义,如果后者当初也能说出这么振奋人心的话,结果是不是就有所不同了呢? 是的,就是这样! 乌延眼中露出了意外且欣喜的神色,和齐周、阎柔这些人的配合,一向是兄长蹋顿最苦恼的事情。这些人有本领,有见识,武艺也很好,但最令人担心的就是,这些人没什么良心,随时都会见势不妙,拍拍屁股走人。 这次齐周跟来,都是兄长软磨硬逼他来的,现在他主动请缨,承担下了最艰苦的任务,显然是转性了啊。 人生,果然是祸福难料哇。 “既如此,那俺这就去了。”乌延行事很干脆,当即翻身上马,带马回旋间,扬声叫道:“齐兄放心,等俺回去禀明情况,必提大军前来,若是汉军还敢如此轻视俺们,必叫他们后悔莫及!”说罢,他扬鞭催马,带着几个亲卫绝尘而去。 齐周向乌延挥挥手,然后转过身来,一脸沉毅神色,吩咐道:“大家都早点休息罢,明天还要继续作战呢。” 将为军之胆,胡骑本来人心惶惶,见齐周如此沉着,虽然不至于一下士气大振,但多少还是有些安心。于是有人取来清水,就着冷水吃口干粮,然后将毛毡往身上一裹,倒地便睡。 这就是胡族流动作战的精髓,他们吃苦惯了,随便怎么简陋的条件都能睡得很踏实,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分散宿营,让汉军根本抓不到他们的主力来打。 但很显然,有人不是这么认为的,就在齐周大彻大悟,挥别乌延的同时,正在安营扎寨的青州军中,也有人正与袍泽挥别。 “白天有劳文则兄了,晚上就交给某吧,说起来,云这次又捡了个便宜,回去肯定会被大哥取笑。” 赵云微笑起来的时候,怎么看都像是个腼腆的大男孩。然而,但凡是和他对敌过的人,绝对不会同意这个观点,在他们看来,这个男人就是死神的化身! 一如今夜! 第七九六章进击的骑兵 齐周做了个梦。 很长的梦。 他梦到了一个没有王羽的汉末,在梦中,他和鲜于辅这些好兄弟在幽州过着逍遥自在,无法无天的美好生活,唯一的麻烦就是公孙瓒。 于是,他们依靠着幽州牧刘虞,冀州牧袁绍,和公孙瓒率领的,实力强横的幽州军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斗争,最后,在付出了刘虞战死的代价之后,他们终于重创了幽州军,自此掌控了幽州的大权。 当然,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在幽州的逍遥日子注定无法长久下去,最理智的做法不是凭借幽州和中原霸主对抗,而是将其当做筹码和对方进行交易。 所以,他们先后投靠了袁绍、曹操等枭雄或权臣,用在幽州和幽州边军的覆灭换得了封妻荫子的赏赐,最后不但得享天年,而且还留下了用不尽的荣华富贵给子孙后代,几个边地的土豪家族就此翻身成为了煊赫世家。 很美好的梦,感觉起来也很真实,就像是真的发生了一样,使得齐周深深沉醉,不忍就此醒来。 但他心底却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他,告诉他,这是假的,是逃避严酷现实的愿望在梦中的投影。 真实的情况是,自己这些人在幽州的苦心经营,已经付诸东流,强大至让人难以理解的青州军正在步步进逼,如果不能及早想出对策,别说封妻荫子,不被尽诛九族就算好的了! 于是他开始设想,到底如何才能在这样的逆境中生存下来。 一开始,他毫无头绪,满心都被绝望所充斥。但他没有放弃,坚持着,努力着,终于,他想到了只要团结一致。彼此之间不再勾心斗角,努力坚持,誓不放弃,就能达成目标! 梦境随之变化。 在新的梦境中,齐周看见了重伤不下火线的自己青州军太强,哪怕只是虚张声势的袭扰,也要承担极大的风险。他不可避免的受了重伤。可让他欣慰的是,正是自己的身先士卒,激起了同伴们的勇气和热情。 鲜于兄弟应约而来,不避伤亡,前赴后继的攻击着青州军的补给线,就算无法将其彻底切断。他们也拼尽全力的以命相搏。 乌桓三巨头也消弭了隔阂,将全族力量都投入到了这场战争中来,背水一战! 阎柔的数千残兵也没闲着…… 这些塞上恶名昭著的马贼骨子里是很凶悍的,之前惨败于太史慈手下,与其说是太史慈勇冠三军,又使出了某些匪夷所思的神奇手段,还不如说。是阎柔太爱惜自己的性命,不肯死拼到底。 在众人的共同努力下,青州军长驱直入、势如破竹的势头终于缓了下来,停了下来,被挡住了!一直在观望中的辽东各方势力,塞上诸胡也随之发动,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就此展开…… 这一觉睡得无比安心,无比有激情。齐周恨不得就此长眠不醒,也好过眼睁睁地看着江山沉沦,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所关心的,所为之呕心沥血的,一步一步地走向毁灭。 天快亮的时候,他在睡梦中依稀听见了一声号角。 懒得搭理,他翻了个身。继续沉睡不醒。 那显然是梦中奏鸣的角声,袭扰战的胡骑一般都会避开敌军行进的方向,在距离敌军二十里以外的地方停留休息。汉军不可能追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就算不怕埋伏。他们也必须得做好明天不赶路的打算才行。 如果真是如此,那齐周倒宁愿汉军出来追击扫荡了。 胡骑散得很开,除非汉军将领真有千里眼或顺风耳,否则他们根本没办法全歼所有游骑,能抓到两三成的倒霉蛋,已经是运气逆天了。付出这样的代价,就拖延汉军一整天的行程,那齐周是很愿意的。 所以,虽然睡得有些迷糊,他还是很冷静的做出了判断,那是梦。 角声刚起,赵云便将青虹剑从腰间抽出来,斜握在手中斜向下后伸开。亲兵们不约而同的采取了与主将同样的动作,将握刀的手在身侧展成燕尾形,同时用力磕打马镫。 这是轻骑特有的冲击姿势,与战马的速度结合起来,可以方便地切开敌人的皮甲和身体,专门用于追杀。长枪、马槊之类的长兵器格斗时更占优势,追杀的时候却不够灵活,单手持刀,既方便随时切换弓弩,从背后发动斩击时更有奇效。 “轰,轰,轰……”五十多人,却有一百五十多匹战马。速度快得就像一阵狂风,带着阵阵惊雷,夹着马蹄带起的泥土、草屑,在拂晓时的第一片晨曦下卷向了前方无遮无掩的宿营地。 齐周虽然眷恋美梦,不愿醒来,但乌桓骑兵们却是惊弓之鸟。 无论老幼妇孺,牧人们对马蹄声都相当敏感。也就是乌桓人离开草原太久,早就变成了半游牧半农耕的状态,否则即便在睡梦之中,牧人也能轻易感知到数里之外的骑兵。 好在白天的惨痛经历,让乌桓人都睡得不太踏实,所以,在骑兵靠近到里许距离左右的时候,还是有人惊醒了。 对反应最快的胡骑来说,人生就是一个接一个的噩梦,白天要面对强大至逆天的青州步卒;晚上那恐怖的强弩风暴依然在梦中盘旋不去,让他辗转反侧;现在,就在梦醒时分,汉军又来了,踩着死亡的节奏,在光明前的黑暗中,动地而来。 “呜……呜呜……呜呜!”他拼命吹响了号角,倒不是要尽到职责。乌桓人没设营寨的习惯,也没必要派人放哨,只要设法驱散野兽就可以了,这对草原人来说并不难。 他只是想给自己和同伴壮胆,如果能召唤来更多的抵抗者和救援者就更好了。可由于害怕,他的手抖得厉害,眼见着千军万马就要踏在了自己脑门上,他吓得惨嚎一声,扔掉号角,落荒而逃。 他没上马,因为他知道那样也来不及。反倒因为目标太大,会被人一直追着不放。 汉人讲究仁义,不提倡无谓的杀伤,兵器和弓箭都在马身上,不骑马的话,逃命的希望总会打上那么一点点吧? 几乎没遭受到任何有效抵抗,赵云就直接卷到了乌桓骑兵宿营地中央。 唯一有阻碍作用的。是营地四周的几堆将灭未灭的篝火,将马缰绳轻轻向上一提,疾风骑兵们就从上面飞跃过去。 马蹄落、刀横、血溅、敌军的身体倒地。几个动作一次呵成,如事先排演了无数次般,不带半分迟滞。刀光、血光、晨光,绿色的草沫和红色的血肉交替飞溅。 疾风骑兵被太史慈戏称为最擅长捏软柿子不是没有道理。他们最擅长打这种顺风仗,一击得手,骑兵们立刻无法遏制地将自身的攻击力全部展现出来。 跟在赵云的身后,他们从营地边缘迅速向里推进,砍翻挡路的敌军,撞倒沉睡中的帐篷,用马蹄在睡眼惺忪的对手身上毫不犹豫地踩将过去。 一波接着一波。如风暴卷过麦田,如洪流扫过荒野。所向披靡,无物可挡。 齐周就是在这个时候惊醒过来的。 梦境和现实某种意义上是一致的,都有金戈铁马,差别只是梦中是一场艰苦卓绝的逆转作战,现实却是青州军正在展开一面倒的杀戮。 巨大的反差让齐周一时间完全无法适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身边的十几名乌桓人转瞬间被杀戮一空,动作最快的那人也只逃开了三十步以疾风骑兵的箭术。即便在夜里最黑暗的时候,也能闻声而开弦,何况此刻晨曦已经微微发亮? 五十骑奇袭一个十几个人的营地,要是还放跑了敌人,那才真的要让友军取笑了。 齐周之所以没被波及到,只是因为他睡得太死。天光毕竟还没大亮,眼见就是四月了。地上的草长得也很高,要是其他人不那么惊醒,都死死的睡着,疾风骑兵也没办法准确的发现这个营地。 这也是为什么赵云老远就吹响号角。又没用布包马蹄的原因。 疾风骑兵对夜战很精通,但没有红外线设备和探照灯,哪怕是赵云,也没本事在夜里搜索敌人。所以,他们用的是打草惊蛇的办法,把人惊起来之后,再展开追杀。 反正骑兵们带足了战马,一人三马的配置,足以让他们追到一个有备而逃的敌人了。何况他们这次展开的是夜袭,大多数胡骑都睡得迷迷糊糊的,从惊醒到决定逃跑的时间,就足以疾风骑兵狂飙到跟前了。 齐周幸运的躲过了第一波,但他终究还是醒了,还是在仓惶间站了起来,而且拔刀在手,所以他的悲剧也是注定了的。 黎明前的黑暗中,一抹亮色骤然入目,不是战刀或槊锋,而是一匹浑身雪亮的神骏战马! “公孙瓒!”齐周下意识的大叫起来,话出口后,他才猛然记起,这匹神骏的白马公孙瓒已经送了人,受赠者亦不负公孙瓒的隐隐期许,在短短数年间,就让自己的名字煊赫了中原塞外。 齐周终于明白,为什么白天青州的精锐轻骑一直没出动了,原来,他们是要养精蓄锐啊……他惨笑出声,挥刀杀上:“赵云!若小儿早几年碰上爷爷,看爷爷千刀斩你!” 马上的骑士默然无声,类似的不甘和挑衅他见得太多,若是每次都回应,自己岂不也变差了潘文珪那样的话唠? 电光火石间,人马交错,刀剑交击,鲜血飞溅处,刀已断,齐周偌大的身躯打着旋的飞起,重重的落在草从之中。 雄图伟略,终究只是梦幻泡影。 第七九七章就是欺负你 “啧啧,真是没道理啊,子龙你人长得俊,武艺、兵法又好,结果运气还这么逆天,老天是不是太偏心眼了啊?” 秦风砸着嘴,酸溜溜的抱怨着:“大家都来评评理,咱们出去了五十队人,各走一边,一路斩获有多有少,大抵是各凭运气,结果就那么一条大鱼,偏偏还叫子龙给捞到了,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哇?” 他越说越委屈,到了最后实有点捶胸顿足的架势,让人看得又是好笑,又是赞叹。 “疯子,这你就说错了,抹黑逮耗子,那看的也是耳明手快,抓到的活口不是说了么,除了齐周之外,这次还来了个乌延,子龙找到了齐周,怎么没见你把乌延给提溜住?” 纪灵咧着大嘴,可着劲的往秦风伤口上撒盐。 他本来也是个粗豪性子,从军虽只有几个月,却几乎是一见如故般的,和骠骑军这些豪气直率的军将们打成了一片。 秦风的性格大咧咧的,嘴巴又很大,众人都喜欢和他打趣,这次他自己送上门,大伙岂有不狠狠吐槽的道理。 “可不,疯子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容易热血上头,每次都光顾着逮住小喽啰猛砍,根本不留神其他事,事后却总是羡慕这个运气好,那个捡便宜的,就是不知道长记性。” 纪灵开了头,其他人也凑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取笑起秦风来,后者倒也不恼,只是摇头晃脑的叹息道:“瞧瞧,瞧瞧,都是一帮趋炎附势的,就欺负俺这老实人。得,俺也不跟你们这些不讲究的家伙啰嗦,这就睡了,等入了夜再继续。” 众人笑得越发厉害。看着秦风大呼小叫的说要找辆牛车,不要马车,因为牛车更稳,马车太颠簸云云…… 于禁和张辽并肩而立,毫无喝阻的意思,他治军虽然法度森严,却也不是一味求严。而是讲求一个张弛有度。他自己就是个沉默寡言的脾气,想改也改不了,但这些事也不一定非要自己做不可。 于禁感慨万千道:“主公指派子聪做副手,某一开始还有些奇怪,直到今日方才明了,原来主公早就看出某治军失于过严的缺点。特意做出了这样的安排,真是让人不得不叹服啊。” 纪灵作战的风格其实更对徐晃的路子,也是猛打硬冲型的,王羽将他安排到注重军纪整体的羽林军为副,一度引得很多人疑惑有加,其中便包括了当事人之一的于禁。 但现在看看,这项安排的确也有其道理。有风格是好事,但若走了极端,就难免会有反作用了,于禁的感叹正因此而来。 昨天步骑两军分别打了一场胜仗,而且用的是一种前所未见的战法。这样的战果算不上多大,没必要大张旗鼓的庆功,但若不稍事宣泄,这股气就憋在心里了。而不是转化成士气。 出发前,秦风、纪灵等人这么一笑闹就很完美了。单靠于禁自己的话,是如何也做不到的。 “更让人惊叹的还是主公的将略啊!”张辽也是赞叹不已:“这压迫式战法,听起来难以想象,但只要配合起来了,攻守两端都会变得极其完美。白天步卒摆出堂堂之阵,从容推进。入夜后,骑兵四面出击,大肆扫荡野外的胡骑……” “单是这一晚,疾风军的斩获就超过了四百。加上白天冲阵的那些,乌桓人的先头部队已经折了过半,其中甚至还包括了齐周这样的大将,相当于在他们的心头上狠狠刺了一刀,加深了他们的恐惧。先声夺人,无非如此而已。” 所谓压迫式战法,就是持续性给敌人施加压力的战法。 相对于主力会战或是饱和性打击,压迫式打法的好处是战果可以累积,让敌人攻无可攻,守无可守。特别是对付胡骑的袭扰战时,可说是颇具奇效。 在野外露宿的胡骑根本没想过,汉军会连夜出击,而且一口气派出了半数骑兵这样大手笔。他们虽然散得很开,宿营地的选择也无一定之规,但两千五百骑兵拉出来的网,却也不是那么容易避过的。 何况,胡人也是人,也不是真的随便找个地方就能睡下去,总是要找有水源、能避风,能躲避野兽的地方。疾风骑兵的战法是沿着两翼展开,拉出一张大网,从这些适合宿营的地点重点扫荡过去,肯定会大有斩获。 毕竟胡骑明日还要再战,不可能跑得太远,若真的跑得那么远,来回路上消耗的时间就太多了,放过也无所谓。 漏网之鱼总是会有的,别说趁夜奔袭,就算是白天,这茫茫的旷野上,总是会有疾风骑兵照顾不到的地方。 用这种方式,比骑兵白天在周围警戒,驱赶胡骑,或是和胡骑纠缠不休的战果要大得多,对敌人心理上的打击同样不能比。 后者是防御,前者是进攻,用王羽对骑兵一贯的定位来说:骑兵之所以强,就是因为他们的攻击力和速度,如果放弃这两项优势,沦为警戒、防御的角色,那还算得上是什么强兵? 于禁点点头,沉声道:“胡酋们都是心志坚韧之辈,第一次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他们断然不会就此罢休,肯定陆续会有手段使出。禁虽痴长几岁,但应变方便不是很在行,接下来就有劳文远了。” “文则兄客气了。” 张辽不敢怠慢,抱拳答道:“主公不以辽粗鄙,以重任委我,辽又岂敢不尽心竭力,以图报效?有羽林、疾风两支强兵在,又有主公交待下的良策,别说打败仗,只消稍稍让胡虏占了便宜去,辽都惭愧死了。时辰已经差不多了,文则兄,这就起行可好。” “遵令!” …… 几乎是乌延前脚刚踏进柳城的王帐,后面就有溃兵跟上来了。听到疾风骑兵连夜出击,一口气扫荡了方圆五十里的时候,乌延就像是被人一板砖拍在了脑门上,眼前金星乱冒,嘴里涎水直流,完全失去了言语。甚至思考的能力。 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当场就哭号出声:“界,界不是欺负人嘛?” 这句话喊得心酸十足,令得闻着伤心,见者流泪,更别提那几个侥幸逃得性命。赶回来报信的胡兵了,他们的眼泪紧跟着就下来了,泣不成声。 的确是欺负人啊! 不就是骚扰一下吗?稍稍放缓一下行程,让骑兵耗费点马力,在周围警戒警戒,怎么就不行呢?从前的汉军。除非是纯骑兵的部队,不然不也都是这么做的吗?怎么到了青州军这里,就不讲道理了呢? 白天用强弩欺负人,晚上还不罢休,半夜三更的四处扫荡,他们也不怕累着?而且,汉军这架势。分明是一点亏都不打算吃,要把大伙干净利落的斩尽杀绝啊。 被当场格杀的加上少量俘虏,以及很多被吓破了胆,逃到不知什么地方的,骚扰的先头部队一天就损失了一大半,就此失去了战斗力。 而后续的部队就算他们有勇气也有实力再战,可他们也才刚刚出门啊!这时间上的耽误可是很要命的。 正如乌延那句由衷的控诉,汉军。这就是摆明了要欺负人啊。 蹋顿眼见弟弟哭得跟个泪人似的,甚觉丢脸,却也不好喝斥乌延,只是挥挥手,示意亲卫将其扶下去。汉军这闻所未闻的战法,就算只是在这里听着,他也是听得直迷糊。更别提两次死里逃生的弟弟了。 在帐内环视一圈,蹋顿发现族中的勇士们都是眼神闪烁,没一个人敢和自己对视。他知道,这些人也都被吓到了。都怕被他点到名字,去欺负人的汉军那里送死。 没办法,他只能找外援了。 “子远先生,阎兄弟……”蹋顿转向许攸二人,缓缓开口道:“二位从中原来,在兵法上的造诣都很深,你们看,现在我等该当如何是好啊?” “俺也是在草原上长大的,只会打打杀杀,不懂兵法,这事问子远先生才靠谱。”阎柔把脑袋摇得跟拨楞鼓似的。 开玩笑,这任务就是纯粹送菜的。 那几个报信的说的很清楚,汉军带了很多大车随行。车上可以放粮食、兵器,也可以躺人,晚上出动的人白天往车上一躺,到了夜里就生龙活虎了。 这样一来,他们可以日夜不停的推进、出击,骚扰他们?从何下手哇? 步卒走得慢,但守得稳,骑兵出击时可以全力以赴,完全不用担心休整的问题。就像是最锋利的矛和最坚固的盾被一名大力士分持手中,一边往前走,一边交替进击,试问谁能抵挡? 至于说摸清汉军的出击规律,设计伏击什么的,更是胡扯。汉军这种交替出击的模式并不是固定的,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来回切换一下。 设好了埋伏等不着人还是好的,万一本来等的是部分骑兵,结果等来了骑兵主力或者大队步卒,那真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阎柔有自知之明,他可没本事在这种条件下,和汉将斗智斗勇,哪怕是汉军主帅是个无名之辈也不行。这么艰难且重大的任务,还是交给聪明人吧。 许攸也愁啊。 巧妇尚且难为无米之炊,他这边无兵无权无资源的,让他怎么和武装到牙齿的汉军斗? 如果他也有数千强弩,那就简单了,让胡骑拿着强弩去和汉军对射呗,反正胡人的命不值钱……可问题是他没有,别说数千强弩了,光是蹋顿自己的话,他连一千柄合格的强弓都拿不出来,还得和难楼他们一起凑。 “此事,嗯……还当从长计议。”他模棱两可的说了一句,结果惹来了一堆白眼,他气不过,争辩道:“正面骚扰怕是不可行了,最好还是等等子玉兄弟的消息。就算青州军的大车上堆的全部都是粮食,又能够三万大军、两万匹牛马吃几天?” “那……”群胡相顾无言,最后蹋顿也只能无奈的将希望寄托在鲜于辅身上:“也只好如此了。” 第七九八章意气风发 压迫式战法,如果许攸听到这个名称,一定会心有戚戚,拍案叫绝这个名字起得实在恰如其分,他现在就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直压在心头,头顶上也有黑云盖顶似的。 只是他自己也分不清这是青州军战法给他带来的压力,还是一贯和王羽作对的带来的霉运,产生了不吉利的预感。要不是他心知自己已经没了退路,还真想干脆丢下这个烂摊子走人算了。 这仗,真是太难打了。 开战前,他手中还是有些底牌的。 首先,乌桓的骑兵比例很高,拿手的袭扰战很有以弱胜强的潜质。在许攸想来,就算不能取得什么战果,至少延缓一下青州军的步伐还是可以的,若是能和中原的变局结合起来,迫使王羽或主将张辽出奇招以求速胜,说不定还能收到奇效。 万事开头难,只要开头走顺了,剩下的牌就好打了。 只要这边的战事没呈现出一边倒的状态,鲜于辅肯定不会袖手旁观。虽然青州军的进军路线刻意靠近接近海岸的南端,却不会对鲜于辅率兵越过白山造成多大妨碍。 等到鲜于辅也出了手,迟迟没有和青州达成妥协的公孙度想必也不会一点想法都没有,等他也下了水,高句丽、夫余这些人地头蛇还会远吗?辽东的反青州同盟就算是正式建立起来了。 可现在却是出师不利,青州军的战法攻守兼备,让人无从下口。 许攸也知道自己在兵法上造诣有限,但蹋顿可不是刘备,自己若是甩手走了,保不齐这些人会不会立刻丧失斗志,连拖延时间都做不到,故而他只能努力坚持着。 好在希望没有彻底断绝。 先头部队的规模不大,蹋顿也存了先试水的心思。所以这场失利表面上只是损失了几百游骑,相对于幽州大战动辄数千上万的战损算不得什么,不至于造成太大的影响,让潜在的几方盟友就此退缩。 此外,鲜于辅也是个知大体之人,另外他在幽州也是享受惯了的,断然吃不了在草原上流浪的苦。所以。他一定会来,而且会亲自带着主力部队来。 当然,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鲜于辅身上是不行的。 青州军这个闻所未闻的战术,泰半是出于王羽之手。想想看,连伤害不大,只能起到点延滞作用的袭扰战。他都花了这么多心思来布置,会对更重要,几乎每个粗通兵法的武将都知道的保护补给线轻率大意吗? 显然不会! 可以想象,在补给线的袭击和保卫上,将会发生一场旷日良久,且激烈异常的拉锯战。鲜于辅就算全力以赴,能不能切断青州军的补给线还在两可之间。以许攸对其的了解,鲜于辅就算再怎么以大局为重,都不可能将身家全都押上去。 许攸想了很久,也没想到以目前的局势,王羽会怎么保卫东征军的补给线。没错,他手上还有两万战兵和数目差不多的辅兵,但既然他选择留在幽州坐镇,而不是亲自领军。就表明他对幽州的安全和中原的局势还是有所顾虑的。 既然如此,他就应该不会动用泰山军的主力来护送运粮队这支强兵在居庸城下立下了汗马功劳,同时损失也不小,要对付鲜于辅的逾万之众,他就不可能只是派出两三千人。可若是动员太多兵马,那和他亲征又有什么区别呢? 许攸为此费了不少思量,最后他得出了一个可能性最大的结论。他认为,王羽有可能会利用疾风骑兵的速度,以及幽州军的残军,以运粮队为饵。搞一次前后夹击的埋伏来对付鲜于辅。 这些分析,都是他在私下里和阎柔商议时作出的结果,这些内容不方便说给蹋顿等胡酋听,以免后者觉得鲜于辅也无法依靠,更是要打主意临阵退缩。 得出结论后,他再次找到了蹋顿,提出了除了干等之外的另一条对策:“承蒙大单于不弃,攸愿与阎将军一道,率兵西进,对青州军做出牵制。” 蹋顿闻言,惊疑不定:“先生先前不是说……怎么这么快又改变了主意?” 许攸当然不会说,自己担心王羽设下圈套,正等着坑鲜于辅呢,而是找了另一个理由:“军议后,攸反复思量,觉得坐等鲜于将军的消息未免太过被动,况且,就算鲜于将军成功了,任由汉军这么长驱直入进来,对大单于也不是什么好事……” 蹋顿连连点头,他也在担心这事。 汉军带了那么多大车,海上又有不少船,就算补给线被切断,也不至于完全得不到粮草供应。万一他们再来一次破釜沉舟,直接不管不顾的杀过来,这柳城是守还是不守呢? 许攸叹口气,不无自责的说道:“仔细想想,攸先前也是乱了心神,被汉军的外强中干吓到了。” 蹋顿大奇,追问道:“外强中干?先生的意思是……” “青州良将虽多,但真正能独当一面的却少。盖因小儿每逢战阵,都喜欢身先士卒,亲临一线,故而青州众将都得不到什么历练的机会。”许攸嘿嘿一笑,三角眼中透出了慑人的精光。 “资质再好,不得历练也是枉然。看看幽州战事中,小儿未至时,青州众将的表现就知道了……” 许攸掐着指头,一一评述起青州群英来:“于禁统御力极强,却不大有主见,执行其命令来墨守成规;徐晃攻强守弱的风格极其明显,却无法对战局整体面面俱到;太史慈、魏延之流不过恃勇莽夫耳,不足为虑,只有那赵云有些棘手……” 他呵呵笑道:“好在此子从一开始,就被小儿限定为骑将,青州骑兵不算少,但终究只有数千,只要严加防范,未必就有多麻烦。在这之外,就只有陪嫁来的并州张辽了……” 说到张辽的名字,许攸的脸上露出了不加掩饰的鄙夷神色。 吕布行事不太懂得照顾人情世故,让张辽和女儿一起来青州,在他想来,是因为王羽早先就多次暗中拉拢,张辽本身也有才华,不忍令其荒废了,这才顺水推舟的命张辽随行。但他的决定在不知内情者看来,就是将张辽当成了管家似的人物来对待。 到了青州之后,张辽确实也没表现得很受重视烈火重骑也是王羽的亲卫队,战法也倾向于直来直去,吕绮玲是王羽的未婚妻子,也是濮阳、青州两家结盟的纽带,张辽在这支部队中做个副将,确实不像是受了重用。 许攸当然不知道,在烈火骑兵正式成军前,张辽在操练兵马,演练车悬阵中出了大力,要不是张辽帮忙,就算王羽手上拿着墨家秘传,也很难这么快就令这座奇阵复现于世。 总之,他觉得张辽是个软柿子,是青州军的重大弱点。 王羽之所以让他担了东征主帅的名头,只是因为王羽从前不搞制衡,也不彻底下放军权,导致青州众将彼此之间谁也不服谁,最合适做主帅的徐晃又因为本部兵马损失较大,没办法充当东征主力,最后把张辽推上位来和稀泥。 “这个反袭扰的策略,八成是出于小儿之手,那张辽不过按部就班的执行罢了。齐将军武艺虽然不错,却不擅机变,又没有早作准备,故而被汉军得了手。攸不才,自忖有些智谋,若得一旅精锐,未必不能利用汉军的弱点,寻隙痛击之,终不能,也可稍作牵制,不使其长驱而来,直抵柳城城下,不知大单于意下如何?” 一番长篇大论之后,许攸目光炯炯,瞬也不瞬的看着蹋顿,俨然一副不成功则成仁的架势。 蹋顿思忖良久,还是半信半疑,最后想想也没其他办法,终究还是点了头。 他从自己的部众中,拣选了五千精锐交给许攸,然后又召开军议,从苏仆延、难楼、楼班等人手中又讨了一万骑,再加上阎柔的五千马贼,整整两万大军,交给了许攸统帅。 蹋顿将代表兵权的骨箭交给许攸的时候,手心里也全都是汗,对乌桓来说,这两万骑差不多就是半数兵力了。再考虑到两万骑兵人吃马嚼的消耗,和一旦失败,对整个辽东局势的影响,和举族与决战也没多大区别了。 许攸心里也有点紧张,倒不是为了乌桓族的生死存亡,而是在他鞠躬尽瘁,念念不忘的反王羽、反青州生涯中,这还是他第一次有机会和王羽正面对决。 当然,这一战他是占了便宜的,因为王羽没亲自出手,只是交待了一些策略,就让众将自己商量着办了。青州军步骑轮番作战的战法,不正是众将各自为战的明证吗? 不过,兵法最崇尚的本来就是避强趋弱。自己毕竟第一次正式领军,自负的智谋到底能发挥几成还很难讲,一上来就对付和自己水准差不多,甚至略高的王羽,确实太吃力了,拿张辽这种无名小卒练练手却是正好。 说不定,通过捏软柿子,自己在军略上的天赋也能觉醒过来呢,这一次不单只是牵制,打一场胜仗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嘛! 就这样,许攸意气风发的带着两万大军上了路,完全未尝想到,自己即将要面对的,将是多么可怕的一个对手。 第七九九章最新动向 在蹋顿、许攸等人商议对策,兵最终决意出兵这几天,青州军也一直在前进,大军推进的速度不算快,但一天五十里的进程也足以令其在半月左右的时间内,推进到柳城了。 在保卫家园的号召下,乌桓游骑也没闲着,总是有那么些不信邪的人,将骚扰战进行到底。 虽然他们没能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但在失去统一指挥后,还是不断有人前赴后继的冲上来的情况,倒是让青州众将明白了,为什么主公不急着班师,几乎马不停蹄的进行这场东征。 这些乌桓人兼有胡、汉两边的特性,对中原也不陌生,很容易就能和中原势力勾搭上,甚至融合在一起。 别看乌桓骑兵自第己打仗没什么章法,所以威胁不大,但这样勇悍的骑兵,一旦得到了曹操、孙策这样的高人指挥,再得到相应的装备,发挥出来的威力又岂止翻倍? 乌桓现在离中原很远,和曹、孙之流勾搭不上,但他们旁边也不是完全没有中原势力,以公孙度治政的本领,加上军事手段,以及辽东诸子百家遗留的底蕴,一旦让他与乌桓紧密结合起来,北疆顿时就出现了一个比鲜卑更具威胁的大势力。 到时候别说顺利实施平北策了,王羽若不再度亲率大军北征,说不定连幽州都要丢回去。所以,趁着幽州大捷的威势,顺势将乌桓扫荡干净第,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决策了。 说白了,王羽在做出征东的部署时,心态也和许攸差不多,趁着乌桓还只是乌桓,相对较弱的时候,一口气将其灭了,将会给今后省下很多麻烦。 就在许攸率军西进的同时,东征军众将正聚在中军帐。来回传递着三封信在看。 这三封信分别来自三个地方,辽东、先头船队,以及柳城方向的斥候。 “还好,公孙度总算是没有在开战的第一时间就出手,要是一开战他就动手,那也只能将战事一直推进到辽东境内了。”纪灵拍拍胸脯,长吁口气。 只有到了地方之后。才能发现,为什么主公提起东征,公孙将军和幽州众将都是皱眉。辽东到底怎样,现在还不得而知,但辽西这边的确不是什么好地方,这里最大的问题就是缺水。 纪灵老家就在淮南。本是寿春的骑兵督尉,是袁术入主寿春后才加入其麾下的,早就习惯了随处可见江河湖泊的环境。到了青州,甚至幽州之后,虽然河流覆盖度变得低了不少,但也不至于让他感觉不自在。 但出关之后,他是真的不舒服了。气候太干燥。通常要走上一两天,才能看到一条小河、小溪,难怪之前有人说,鲜卑、匈奴有视河流为神圣,一辈子只洗两次澡的习惯。这才是辽西,就旱成这样了,要是再往北去,那河流确实也是稀缺资源了。 万一辽东跟辽西差不多。以公孙度的手段,没准儿还能抵抗上一年半载的,那可真是要遭大罪了。 张方这封信,是在辽东收到东征军出征,乌桓迎战的消息后传回来的,表示公孙度至少没做大规模动员,只是将嫡系的万余兵马集结起来应变。这就让人有些安心了。 现在乌桓人对自家的压迫式战法没有什么好对策,随着时间的推移,战事只会越来越向东征军方面倾斜。公孙度既然存了观望的心思,那么他参战的意愿也只会是越来越低。而非相反。 这对东征军来说,是个利好消息。 赵云沉声道:“也不能大意,辽东的水师可不需要集结,他们的威胁才是最大的。按照端行信中所说,我军东征的消息在辽东传开后,就一直没看到过柳毅、阳仪二人,此二人正是水师的正副统领,谁能担保公孙度打的不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主意?” 虽然乌桓游骑的数量越来越少,但赵云还是很尽职的每次都带队出击,日夜辛劳之下,他的气色比平时差了一些,但精神却并未因此而萎靡,思路也很清晰。 “这么说来,子义那封信中说的,探路的船队不急着返程,要在前方警戒,就是为了防范辽东水师?难道他果真发现什么迹象了?”于禁若有所思的沉吟道。 太史慈的脾气,军中可谓人尽皆知,大家都认为他在船队中不会安分太久,肯定会找个引子上岸来,混入军中找个差事。结果他却来信说,先头开路的船队发现了问题,需要在前方长时间驻留,这就让人不得不怀疑,辽东是不是真的不安分,而且还被太史慈给发现了。 秦风大力点头,附和道:“就子义那脾气,还真有可能。” 老实说,他多少有些替太史慈担心,因为公孙度的重视和积累,辽东水师的实力还是挺不错的。当年柳毅带到青州的几十艘大小船只,只是水师的一部分而已,其真正的实力如何,却是始终都没人能探查清楚。 太史慈若是带着青州水师全军迎战倒没什么好担心的,问题是,他只带了区区五艘船而已。水战可不比脚踏实地的沙场争雄,武艺再高,保不住脚下的船也是白搭。 公孙度如果真的狠下一条心,太史慈贪功冒进,说不定还真挺危险。 更令他担心的是,万一公孙度不肯主动出手,而是想方设法的引太史慈出手就更麻烦了。看主公的意思,应该是不想真的和公孙度撕破脸,如果太史慈不依不饶,这事……可就难办了。 “海上到底怎么回事,派人追上去问问就知道了,在这里猜来猜去的也没大用。” 众将你一言我一语的猜测和担忧,让吕绮玲听得颇不耐烦,她摆摆手道:“子义、文长那么大的人了,难道还需要象小孩子一样让别人替他们担心?能不能打,怎么打这种事,哪个武将心里能没数?还真能明知危险,偏往上撞不成?” 众将都强自压抑着翻白眼的冲动,勉强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心里却都腹诽不已:遍数当场,好像就是夫人您最没资格说这话了吧?要不是铁骑踏阵,几次您都冲在最前面,看得主公提心吊胆,他怎么会不想铁骑参加东征? 嗯,说起来,铁骑确实不太适合这次东征。 压迫式战法中,常规的步步推进有羽林军在已经足够,骑兵突袭也是重在速度和持久力,铁骑同样不具备。最要命的是铁骑的消耗还很大,五百人的部队,整体消耗都快赶上五千步兵了。 而铁骑最能发挥实力的场合还是在正面会战之中,偏偏乌桓人最不敢进行的就是这个,铁骑加入东征军,完全就没有用武之地啊。 吕绮玲不看众人脸色,全无自觉的说道:“许攸那只老鼠终于从地洞里钻出来了,那两个姓鲜于的也冒了头,依我看,他们这是不怀好意,打着两面夹击的主意呢。张叔叔,咱们要不要先下手为强,给他们来场骑兵奔袭,各个击破?” 看着她两眼放光,一脸期冀的样子,张辽开始头疼了,对王羽也是颇多埋怨,不是说好了要将这位小祖宗留在蓟县,先生米做成熟饭吗?怎么最后还是给放出来了?少公子捞不到仗打,肯定是要不耐烦的,这不,开始出馊主意了,自己要是不答应,搞不好她就自行其是了。 “鲜于兄弟显然是奔着咱们那条不存在的补给线来的,而许攸虽然带了不少人马,但以此人的脾气,就算兵马众多,胜券在握的时候,难免还是要耍点阴谋诡计,这次领军迎战,想必存的也不是正面对决的心思。” 张辽语速极快,就是不想给吕绮玲插嘴的机会:“分兵突袭,恐怕会正中他的下怀,虽然此贼人品不堪,但耍起阴谋来,还是有些门道的,若是按着他的套路来,恐怕会防不胜防。” “那就这么算了?”吕绮玲气鼓鼓问道:“当他不存在?继续大摇大摆的前进?” “那也不是。”张辽摇摇头,发现其他人都不说话了,都是一脸严肃的盯着自己看,他知道,是该拿点真本事出来的时候了,不然真是要将保姆这个称号给坐实了。 “鲜于辅那边,开始肯定是以试探为主,在发现自己找不到运粮队的行踪之后,他肯定会先迟疑一阵子,和许攸取得联系之后,才有可能意识到真相。只有等到这时,他才会考虑改变初衷,和乌桓进行前后夹击,但那至少也要等到五天以后了。” 做为主帅,张辽很清楚自己的职责。主公需要他做的无非把握整体战局走势,不断根据敌我形势的变化,对既定战略做出修正,最终将战局导入正确的模式而已。所以,这段时间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整合各方面的情报,分析战局上面了。 “而在鲜于辅最终醒悟之前,许攸的主要目的应该也是以牵制我军为主,顺便再设下几个陷阱什么的,看看能不能占些便宜……既然知道他们的目的,我军的应对方法就很简单了,只要不让他们达到目的,就算是成功了一半,若能将计就计的让他们自食恶果,就算是大获全胜了。” 张辽用力一挥手,朗声说道:“因此,本将的对策就是……” 第八百章斗智斗力 许攸的头很疼。 他也不知道是自己确实太没用了,还是对手比想象中高明,出兵之后,他完全没能找到任何机会。书到用时方恨少?不,现在的情况更像是,书里面说的都是骗人的。 古往今来,以弱胜强的战例多得是,设伏、误导、水攻、火攻、断粮道……各种各样的办法数不胜数,可临到两军对阵之时,许攸搜肠刮肚,却怎么都找不到合适的招数能套用上。 设伏? 他一开始就是这么设计的。他认为青州军的战法,骑兵和步兵经常会分头行动,而对方的斥候网也没拉得太大,这就是可乘之机,可以设法各个击破。为此,他摆下了个很大的口袋阵,还拿出数百骑兵做诱饵,就等着疾风骑兵一头钻进来。 在平原地带上设伏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只要统率力足够,军队可以做到及时响应,敌人也会被牵着鼻子走,大军就可以躲藏数里之外设伏偷袭。 许攸的准备做得不可谓不足,也下足了血本。做诱饵诈败的那几百骑兵,都是阎柔的心腹嫡系,骑术很好,也敢拼命。此外,他更是把麾下的两万骑全都拉上,足足在野外吹了三四个时辰的冷风,就为了吃掉青州军的半数轻骑。 他的这些心思倒是没有白费,疾风骑兵的确上钩了,甚至一口气追进了伏击圈,将作为诱饵的马贼斩杀得所剩无几。 不过,就在许攸自以为得计,号令大军群起围攻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吃完诱饵,不慌不忙的拍拍肚皮,看似随意的找了个方向,竟是直接从没完全成型的包围圈中冲出去了。 目瞪口呆之余,许攸终于想起来了关于疾风骑兵主将赵云的那条传言……弱点击破?怎么会有人有这么奇葩的天赋? 如果每次都是赵云亲自带队,伏击什么的根本就不可能做得到。他甚至都可以等到伏兵四起的时候才施施然转身,许攸怎么想也想不出,到底要怎么才能围住此人。 两万大军看似很多,可分布在近十里方圆上结成的包围圈,岂能一点破绽都没有?就算完全将破绽补全,那包围网又将会变得多么单薄?以那赵云万人敌的武艺,和青州精骑的战力。可以很轻松的杀出条血路来。 伏击这条路断了,许攸倒也没气馁,赵云的逆天强悍,早在界桥之战中就已经惊倒一片了,抓不住他也是正常,再想别的办法就是了。 说到各个击破。趁着青州骑兵外出扫荡,攻击青州的步卒也是个办法。 不过,羽林军的防守实在太稳,包括阎柔在内的军中宿将们,去偷窥过羽林军的营盘回来后,脸色都很难看,等许攸再提袭营之议时。一个个更是牙床格格作响,身子也抖得跟筛糠也似。都被吓坏了。 火攻?别说野外没什么成片的树林,就算有,得多大的树林,才能让将近三万大军一股脑钻进去,等着别人放火来烧啊? 至于水攻就更是扯淡了,除非许攸会移山倒海的法术,否则辽西这地方根本就找不到能淹掉三万大军的大江大河来。 一连七八天下来。许攸绞尽脑汁,使尽了浑身解数,愣是没能占到丝毫便宜,每次的损失都不太多,但前前后后的损失加起来,却足有一千六百多骑,接近总兵力的一成!而付出这样大的代价。他却连青州军的推进速度都没办法拖慢。 每次召集众人议事的时候,许攸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就像是被人左右开弓搧了几个大耳光。阎柔和乌桓的头目们都不是很会隐藏心事,不满和讥嘲都是摆明了放在脸上。许攸现身见蹋顿之前做足了铺垫,亮相的方式更是很有世外高人的风第范,到了较真章的时候,却是这般狼狈,这叫人如何能不鄙视? 汉军的主帅看起来的确没什么出奇的,既没有万人敌的武艺,斩将夺旗的威风,也没有什么鬼神莫测的计谋,无论攻守,临阵指挥的都不是他,而是各军原本的主将。 但越是这样,就越衬托出许攸的无能。出兵前大言旦旦,结果真正交上手了,连逼对方出手都做不到,这无能二字恐怕都不足以形容他了。 废物,绣花枕头,纸上谈兵……乌桓人和马贼们用自己所知的所有负面词汇吐着许攸的槽,要不是他们自己也想不出什么办法,说不定早就有人站起来夺权了。 将自己的处境看在眼里,许攸也是心急如焚。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王羽只是运气好,诡计多端,易地而处的话,自己比对方多了几十年的阅历,肯定只强不弱,谁想这差距还真是很大。 难道天命真在小儿身上?不,只是些胡人的素质和汉军差得太远,没办法完美执行自己的计划,否则就算有差距,也不会大成这个样子! “鲜于将军已经到了封大水西岸,完全截断了汉军的后路,保证一粒粟米也没办法送到东侵军手中!”许攸等着满是血丝的眼睛,咬牙切齿的说道。 他本以为鲜于辅会来得更早一些,所以他没将汉军可能设伏的猜测告诉对方,但看起来经过幽州的失败,鲜于辅也比从前聪明了不少,特意选在相对最安全的时机才出动。 封大水就是后世兴城和绥中县的界河,六股河,与后世改名为大小凌河的白狼水、唐就水并称为辽西三大河流。 封大水的中下游水面很宽,平均都在六百步以上,此刻春意已浓,隔着这么宽广的河流,东征军杀个回马枪的可能性变得非常之低。 鲜于辅特意选在汉军渡河之后才出手,就是出于谨慎考虑,但他的谨慎,也使得许攸的夹击计划彻底破产,同时也多耽误了好几天的时间。 只是许攸现在也无心计较了,反正鲜于辅来了就比不来强。这几天的仗虽然打得很那看,但总算对青州军造成了一定的牵制作用,让人看到了乌桓人的不屈精神,敢于面对强敌的勇气…… “可汉军的士气还是很高。看不出已经断粮的样子。” “什么断粮啊?你有没有看到汉军骑兵的精神头?别说人了,就看他们的马就知道了,那马,嘿,毛皮都是油光水滑的,一跑起来摇头摆尾,精神得不得了!他们可是日夜不停的出击。要不是顿顿都吃粮食,这马早就成片成片的累死了。” “鲜于兄弟的信上不也说吗?他只是封了路,但一直没劫到粮食,一辆车都没劫到,你们说,这汉人是不是有什么法术。能变出粮食啊?” “难说啊。听说,现在那位骠骑将军,是当年的霍骠骑死后一缕英魂不散,附在了一个废物的身上……因为他死过一次,受过天庭的册封,所以本事比生前还大……到底怎么个大法呢?嗯,就是可以和长生天争斗的那种。” 越说越邪乎。话题很快就偏离了许攸的初衷。 他原本是想鼓舞士气来着,但照这样下去,士气反倒是越来越低迷了,连神话传说都出来了,还有个好了? 但许攸也没办法,随着他智者光环的消退,连阎柔都不大拿他的话当回事了,更何况这些野惯了。向来以强者为尊的胡人? 草草结束了军议,许攸回到自己的帐篷中,皱眉不展,唉声叹气。 正愁苦间,帐门突然被人掀开,许攸抬头看时,却是乌延不请自来。脸上的表情颇有些诡异。 “大人这是……”许攸一阵惊疑,不知道对方突然闯进来要做什么,难道这就要夺权了? 乌延抓抓乱发,笑道:“俺是想和先生好好商议一下。怎么打败汉军的。” “……”许攸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线头作战不利,乌延在族中的声望比从前下降了不少,出兵以来,军议上一直都是一言不发的。如果说,军议上他是在韬光养晦,私下里早就胸有成竹……这还能是个胡人么? “其实,齐大哥死前,曾给俺说过一番话,具体怎么说的,俺记不太清楚了,反正意思就是,大伙儿要劲往一处使,才能度过难关。这些天,先生也是尽心尽力了,只是汉军更厉害,那也是无法可想……” 许攸没想到能从一个胡人嘴里说出这么贴心的话,顿时就被感动了,霍然起身,扶着乌延的手臂,动情说道:“乌延兄弟果然是性情中人呐,天性质朴,宛如璞玉。” “其实俺没有那么好了……”乌延无法完全听懂,但大致知道是在夸自己,咧嘴笑道:“嗯,俺这次来,是因为得到了一个消息,不知真假,还要请先生分辨一下。” 一听对方是来请教的,许攸又找回智者的尊严了,一拂长须,摆摆手道:“乌延兄弟只管说。” “汉军的粮草,是从海上运来的,用船……” “哦。”许攸点点头,却没怎么在意,汉军用船运粮早在他意料之内,但问题是,三万大军,两万战马的消耗何等巨大,岂是几艘海船就能满足得了的?也就是胡人没见过世面,才大惊小怪罢了。 看出许攸不以为意的意思,乌延顿时发急了:“是真的,俺族中的几名游骑,被汉军俘虏后,亲眼所见……”他说的正是安墨啜那几个人的经历:“……就在那个地方,汉军建了个寨子,他们的船走的很快,来回一趟,也就是三五天的事!” 乌桓人对海运没有任何概念,又只是几个被俘虏过小兵的说法,乌延和其他头目说起的时候,都被对方笑话了一通。他想了又想,觉得也只有许攸能理解自己了。现在看许攸也不以为然的样子,他怎能不急? 许攸开始的确漫不经心,但很快,他的身体就坐直了,眼睛也瞪了起来,最后他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抚掌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就说敌军不可能一点破绽都没有,原来竟是这样,好,好,好!王鹏举,这次看你还拿什么救命!” 第八零一章许攸袭营 一轮满月当空,银色的月光洒在碧波之上,漾起一圈圈的涟漪,给夜色中带来几抹亮色。海浪轻轻的翻涌着,拍打着海岸,让这月夜不会显得太过寂静。 冬天虽然已经彻底过去,但在这极北之地的海滨,从南方吹来的风依然乍暖还寒。海滨的景致虽别有情调,但在这个时代,却没什么人会在这样的月夜中,跑到海边来吹风。 但世事无绝对,总会有那么些人与众不同。 一大群人行走的沙沙声掩盖在波涛声和海风之中,长途跋涉之后,许攸终于看到了游骑口中的营寨。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他口中念念有词,激动的神情在清冷的月光下一览无遗。 苦苦寻觅的汉军弱点,终于展露在自己的面前,这叫矢志不渝和王羽作对,倾覆青州势力的许攸怎能不兴奋欲狂? “好大的营寨啊!”乌延抽着冷气感叹道:“汉军真不是一般的狡猾,这悄无声息的,随便找个荒滩建个营寨,还真就不好找,这次,真是亏了安墨啜他们了。” 他笑着从安墨啜几人的脸上看过去,心情极佳。 汉军持续进击的战法固然让人头疼,但真正让自己这边感到绝望的是那条始终找不到的补给线。虽然有人想到汉军的补给可能来自于海上,但海上却始终没看到能一次运送几万斛粮草的船队。 乌延其实也挺怀疑的,到底有没有那样的船队在,若是有,船队和陆地上的汉军又如何保持联系,才能在需要的时候,及时汇合呢? 如果汉军真的能解决这些难题,那这招真是让人绝望了。乌桓人没有航海的传统,族中连块小舢板都找不到,又要拿什么去阻截汉军的船队呢? 现在他终于明白。汉军用的是个瞒天过海的办法,实际上的补给线不是船队,更不是从右北平出来的车马队,而是这些偷偷建立起来的屯粮点。 要不怎么说汉军狡猾呢? 他们之前在海岸周围来回扫荡,杀戮游骑,为的不是战功,只是要把游骑从海岸线上赶走。方便他们建屯粮点。要不是长生天保佑,让汉军的船触了礁,安墨啜等人得以逃出生天,也许直到战败,自己这些人还被蒙在鼓里呢。 现在不同了,汉军虽然已经推进到了唐就水西岸。眼见着离柳城只有三百余里,在三五日之内,就能将柳城纳入攻击范围,但乌延却一点都不担心。 眼前这座营寨,正处于唐就水和白狼水之间。观其规模,应该是沿途的屯粮点中最大的一个。不出意外的话,汉军应该计划着在这里进行最后的补给。然后就直捣柳城了。 若是自己这些人没发现这座营寨,固然是大势已去,无可奈何。但既然这座营寨已经被提前发现,等到明天,汉军到达此地的时候,留给他们的就只有一座废墟了。 到时候,看他们再来嚣张啊? “守卫果然不多,其实不需要动用大队人马……”阎柔比乌延淡定得多。没有光顾着高兴,而是认真的观察着屯粮点的守卫情况。 营寨内静悄悄的,也没点火把,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在。阎柔是通过观察营寨的防御设施,来估算守军人数的。 汉军这些屯粮点建的很仓促,营防虽然比胡人的强,但算不上多坚固。顶多只能防御三五百骑兵的进攻,再多就挡不住了。 “营寨和海岸靠得很近,在码头那里停着两艘船,很显然。是做为后路准备下的。一艘船也就装五十人,这营里最多也就百来个汉军……哼,王羽小儿明明杀人如麻,却在这里装出一副假仁假义的样子来。” 阎柔不屑道:“他既然没有死守的意思,那就是还有后手,咱们应该分兵几路再仔细搜搜,别漏过了其他的屯粮点。” “用不着!”苏仆延死死的盯着营寨,一脸贪婪神色:“乌延不是说了吗?安墨啜很机灵,脱险后没有立刻逃回家,而是在远处盯着汉军拆毁了原来的那个营寨,又换了这么个僻静地方。他们就算建造的再怎么快,还能一转眼就造出来一座寨子不成?” 他指指远处的营寨,冷笑道:“虽然看起来汉军人不多,但汉人有句话说得好:狮子搏兔,亦须全力。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故意摆个空架子,引人上当呢?这些天,咱们吃的亏还少么?” 阎柔闷哼一声,心头怒火高涨。他岂会不知道苏仆延的心思?这人就是贪这里的屯粮,多带人,就是为了搬粮食的! 若是汉军真有计谋,倒是很有可能针对苏仆延这种心理,如果大队人马都变成搬运工了,行军的速度一定会大幅下降。而汉军那种日夜不停的战法,轻骑攻击的范围极大,没准儿就能咬上大伙儿的尾巴。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不要因为意气之争伤了和气。”许攸出来打圆场道:“这次出兵的消耗,对乌桓族中也是很大的负担,能因粮于敌也是好事。青州军此刻尚在五十里开外,就算咱们走得慢些,只要小心点,倒也不至于被追上,速战速决就是了。” “这话中听!”苏仆延哈哈笑道:“许先生虽然不会打仗,但还是挺有见地的,知道为别家着想……嗯,许先生,儿郎们都就位了,咱们这就速战速决?” “有劳各位。”许攸勉强笑笑,心里也是大骂:老子指挥虽然没能立什么功,至少也没吃大亏,要是换成你们这些粗坯上,说不定早就被打得大败亏输了。说老子不会打仗?有本事你们自己上啊! 这次的情报虽然是得自乌延,但得到情报后的布置,还不是自己做的?要没有自己,这帮粗坯不被汉军将计就计留下的那个假屯粮点骗了才怪呢。 也罢,和这些野蛮人讲理,纯属对牛弹琴,等今日之后,自己迫退王羽的东征军,势必名扬天下! 想到这里,许攸释然开怀,不计较了,只觉迎面吹来的海风都多了几分暖意。再看看夜幕下滚滚而前的人潮,他更是心潮澎湃。 此战,说不定会成为天下局势的转折点,同时也会成为以弱胜强的经典战例之一!到时候丹青之上,自己的名字和事迹自然会被大书特书,还怕没人赞颂景仰么? 他意气风发的一挥手,喝令道:“全军出击!” 第八零二章不祥的预感 人含草,马衔枚,月夜下,数不清的黑影沉默着,涌动着的场景,从某种角度上看起来很是壮观,在相反的一方看起来,却异常诡怖。 “敌袭!”凄厉的叫声划破夜空,骤然响起。 无论夜色再怎么浓重,隐蔽措施再怎么好,逾万人马的大举偷袭,也不可能真的避过所有人的耳目,在前锋人马距离营寨还有数百步的时候,看似空无一人的营内终于有了动静。 守军的应变速度很快,示警声尚余音未尽,一道道黑影就从营寨深处猛然跃出,迅速占领了寨墙上的各个要害位置。动作之快,让在远处观战的许攸、阎柔等人都是一阵心惊肉跳,怀疑是不是又中了汉军的计策。 叫停甚至撤退的命令卡在了许攸的嗓子眼,只差那么一点点就喊出来了。幸好阎柔经验丰富,在最初的惊异后,很快就发现,汉军的动作虽快,但人数并不很多,一共也只有百多人的样子。 “呸!百来人还敢这么嚣张,莫非真欺我等不知兵么?”许攸呸的一口,恨恨骂道。 看到了码头停着的船,他还以为青州军发现敌踪之后,会随时逃跑呢。在许攸看来,王羽这种做法很蠢,也很假仁假义,防守屯粮点这种重任,怎么能给士兵留退路呢?有了退路,谁还肯死战?如果本来就存了保人不保粮的心思,又何苦留这么多人驻守呢。 结果这些守军还真不知死活,真以为百来人。就能守得住营寨吗? “只怕是天太黑,他们也看不清外面到底有多少人。等看清楚了,自然就要脚底抹油了。”阎柔颇能体谅许攸的心情,所以难得的没计较对方一句话将自己也圈进去了。 这段时间他们基本上都是被青州军赶鸭子般赶的,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使出来的计谋都像是小孩把戏似的,完全没有能见效的。这口气,大家憋了这么久,就想着今夜畅快淋漓的发泄一下。 汉军的营寨紧靠着海岸而立。乌桓骑兵和马贼又很少有通水性的,想全歼敌军是不大可能了,阎柔就想着,至少能看一次青州军落荒而逃的狼狈样子,出出气也好。 而现在,汉军居然摆出了要顽抗的架势,他的确也有种被小觑了的感觉。 “杀啊!”行迹既然已经暴露。也没什么好潜行的了,说话的工夫,上万胡骑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喊叫声,海潮一般汹涌扑上,颇有先声夺人的架势。 阎柔想着,这下汉军总该逃了吧? 可这一次。他又料错了,在上万敌军面前,营中的守军竟是不慌不忙,先是军官中气十足的一声号令,随后一片绞弦响起。显然,这支守军也装备了弩弓。 汉军的装备让阎柔羡慕得牙齿发酸。更让他难以理解的是,这支汉军在这种情势下,居然还要抵抗!这简直就是……太目中无人了吧! 胡骑们也发现了对面的动静,知道不好,有人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想要尽快冲到寨墙前,进入肉搏战;也有人从背上摘下弓箭,意图反击;同样有人放缓了脚步,试图让同伴的身体挡在前面。 从大规模接战至今,汉军的诸多手段之中,给乌桓人留下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强弩。这利器的杀人效率实在太高,特别是对皮甲都备不齐的胡人来说,当真就是擦边就伤,沾着就死。 这东西的上弦速度比弓箭略慢,却胜在可以连续不停的装箭放箭。开弓用的是纯粹是臂膀的力量,而弩却可以用脚踩,即所谓的:蹶张。只要汉军的箭足够,他们就可以持续不停的发射,直到眼前不再有敌人。 今夜的兵力对比虽然超过了一百比一,最终的胜负没有任何悬念,但汉军既然要顽抗到底,那就一定会死人,看这架势,死的可能还不在少数,胡人虽然彪悍,却不是真的彪,也是知道避害趋利的。 黑夜掩护了乌桓人,但也限制了胡酋们的指挥,胡兵们各怀心思之下,围攻的队伍顿时就有了乱象,潮水般的攻势也是一滞。 “风!”守军将领见事极快,发现敌人的异状,当即立断的下令攻击,朝着不同的方向,朝着攻击者最密集的位置各发动了一轮齐射。 “崩!崩!崩!”一瞬间,弩弦剧烈振动的声音压倒了喊杀声和海涛声,成了天地之间最强劲的声响。因为胡骑的冲锋阵型太密集,几乎用不着瞄准,被强风裹着的弩矢,几乎没有一支落空的,直接在人群中砸出了三个血洞来。 惨叫声很快取代了喊杀声,密密麻麻的人群仿佛一只被打疼了的肥猪,摇晃着臃肿的身体,迟疑不前起来。 “混账,有什么好怕的,仔细看看,他们只有百来人,咱们一百个打他们一个!冲啊,第一个冲进去的奖赏一整仓粟米!”带队冲锋的头目们气急败坏的大叫起来。 确实没人想到,双方的兵力相差如此悬殊,又是偷袭,防守一方还有退路,结果他们竟然不在第一时间逃跑,也没陷入混乱,反是好整以暇的打起了防御战! 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汉军都是疯子吗?他们难不成还真以为能守过今夜,等来援军不成? 在重赏的激励下,胡兵们再次呐喊着发起了冲锋,只是这一次的速度比之前慢了很多,很多人都弓着身体,猫着腰,恨不得从地上抓点海沙抹在身上的样子。 许攸完全看傻眼了,虽然可见度很差,但一百来名汉军分守三面营墙,每个方向只有三十多人,这营寨纵横都有数百步,这样的齐射。就算全中,又能有多大杀伤? 说到令行禁止。训练有素,乌桓人的确不行,但打仗的时候,他们还是很有亡命徒的气质的,不疼不痒的死了几十个人,怎么就能把一万大军都吓得迟疑不前了呢? 他不理解。 当接踵而至的第二轮齐射,很有针对性的将那几个声音最响亮的百夫长笼罩进去,使其哑了火之后。许攸依然疑窦满腹。 “这样打不行啊……”阎柔到底是上过阵的宿将,冷静思考片刻后,发现了问题所在:“不应该这么全军压上,这样冲,每个人都觉得赢定了,想着夺粮之后要怎么分,怎么享受。谁还肯拼命啊?再说,汉军的弓弩厉害,阵型搞得这么密,也是正中他们的下怀啊。” 后世有种说法,说打仗的胜算是十分为下,七分为中。五分为上,就是从战争的形势对己方将士心理状态的影响,来解析影响战争胜负的因素。 五分就是胜负各半,在这种时候,所有人都会打起全副精神应战。发挥出的实力是百分之百的。而随着胜算的增加,将士们会产生懈怠心理。反倒会降低胜率。阎柔读的书不多,没办法用很精辟的一两句话,总结出这个规律,但道理他还很清楚的。 “人多反而不利?”许攸茫然转头,看向阎柔,眼神直勾勾的,这道理兵书上好像没说过诶。 看他这模样,阎柔心头顿时涌起一股厌恶的情绪,他很不耐烦的挥挥手,大声说道:“反正就是不能这么打,先让大伙儿退下来,某来指挥攻营!” “……也好。”按说在这样的夜色下,应该看不出许攸的脸色,但乌延和苏仆延分明感觉,有那么一瞬间,许攸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血色一下就褪尽了。但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最终还是没说什么,黯然交出了指挥权。 第一次声势浩大的攻击,就这么无功而返,只是在海滩上留下了一百多具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那里,不时还会传来几声呻吟和惨嘶声。 许攸心里有苦说不出,他所知的袭营战例,好像都是一鼓作气冲上去的啊,怎么这好好的办法,换到自己这里就不灵光了呢? 一边满心委屈的想着心事,他一边看着阎柔调整部署,于是更委屈了。 阎柔的调整很简单,他把攻击序列拉开,分了几个层次,一个针对一面寨墙的攻击批次就是一百人,轮番上阵,没轮到的人就在远处举着火把,呐喊助威即可。 以许攸的理解,用兵重在集中,不崇尚分散力量,阎柔这办法又比自己的能强到哪儿去? 可偏偏阎柔这办法就奏效了,第二轮进攻,胡兵一开始就和汉军打得有声有色,用了不过一炷香多一些的时间,就有人攻到了寨墙之下。 虽然那波攻势最后还是被汉军撑住了,但守将也意识到,营寨最终还是守不住,于是开始收缩阵型,并在营中点火,试图将营中粮草付之一炬。 “全军出击!全力灭火!”阎柔也喊出了和许攸相同的命令,但效果却和许攸的完全不同,这次汉军是真的在败逃,点火的举动与其说是烧粮,还不如说是用这种方式来掩护自己断后。方圆数百步的范围内,足有上百座粮仓,哪是说烧就一下能烧得光的? 看到营内起火,乌延和苏仆延也站不住了,不等阎柔发令,两人就大呼小叫着冲了上去,灭火救粮,至于那一小撮汉军,他们哪有空再理会? 这可是几万斛粮食啊,也是这场战争开始后,第一次捞了点本,确实由不得他们不紧张。 大势已定,许攸的心却正在慢慢变凉,一方面是因为他对自身处境感到悲哀,另一方面,自从矢志和王羽为敌之后,时常会伴随着他的那股不祥预感,再次不请自来了。 到底是什么不对呢? 看着刚才还威风八面的汉军仓惶跳海,凫水登船的狼狈模样;看着冲进粮仓的胡兵们奋力灭火,清点收获的喜悦;看着营中火光熊熊,群魔乱舞,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突然闯入了许攸的脑海,令得他失声惊呼:“不好!” 第八零三章连环中计 许攸想到的,无非‘火攻’二字。 出兵之后,他一直都在琢磨如何设计破敌,火攻是他花费精力研究最多的一种战法。但有关于这种战法,书上写的总是很简单,实际操作起来却很难,天时、地利缺一不可,敌人要是不配合也还是不行。 水准以上的武将,对扎营地点的选择,营寨之中如何第戒备都是很有章法的,水火无情,这两样东西更是营防的重中之重,想用火攻来对付在安营扎寨方面极具天赋的于禁,压根就不可能找得到下手的地方。 许攸也想过,是不是能把敌人引到一个便于放火,又不好逃跑的地方。可任由他找遍了大半个辽西,愣是没找到这种地方,找到了,也不具备将汉军引进去的可能。 什么狭窄的山谷啊,树林啊,汉军放着大路不走,没事往那种地方钻个啥劲?就算有诱饵什么的,但汉将也不傻,谁会像野猪似的,逮哪儿都跟着往里钻啊? 正因为他苦思良久,却始终不得其法,所以,眼前的一幕对他格外有启发。 这不就是他日思夜想,苦苦寻觅的火攻之法吗? 如果那一个个小山包一样的粮仓中都充满了引火之物…… 如果那些鼓囊囊的米袋中,除了掩人耳目的粟米,还有硝石硫磺…… 如果黑沉沉的营寨中,还有其他机关,那…… 心念电转,许攸的一颗心也是瞬间冰寒。他张开嘴,用最大的音量叫了一声‘中计了!’试图唤醒正陷入敌人陷阱而不自知的胡骑们。却没什么人理他。 苏仆延等人对他的看轻,和苦战之后,清点战利品而来的兴奋,让他们根本无暇理会许攸。即便听到了,大概也只会付诸一笑,心道:这个只会纸上谈兵的鬼书生又在大言旦旦,危言耸听了。 但这一次,许攸的预感却真的灵验了。 汉军败逃的时候。东一簇,西一簇的点了不少火头,但胡骑跟进的也快,大多数都成功扑灭了,只有少量火势不大的被暂时略过,但也成不了大害的样子。直到胡骑们在阎柔的提醒下,抓紧时间。开始搬运粮草,才发现,原来还有火在。 也不知这些粮仓是怎么堆的,在中间居然留了空隙,竟然让火苗一路烧了进去,直到胡兵们搬开上面的粮袋才发现。 “汉狗放火也有这么多花样。居然把火头放到粮仓里面来了,要是咱们在这寨子里睡一晚,说不定还真的让他们把粮食给烧了呢。”一名粗壮的胡兵一手扛了一个粮袋,讥嘲笑道。引起了不少人的附和。 “不爱惜东西的人,迟早要遭报应。”也有老成的人一边搬粮食。嘴里还念念有词。 无论如何作态,却也没什么人急着去把那个火苗给摁灭。这火苗太小了,根本不足为患,难得抓到汉军的把柄,岂能这么快就给弄没了? 就在这时,那微弱的火苗不甘寂寞般的,突然猛地向前一蹿火燃加速的情景,确实像是突然猛蹿的样子。 没等胡兵们再发布任何看法,那豆粒般的火苗乍暗忽明,在瞬间的沉寂之后,猛然以先前百倍,千倍,万倍的亮度绽放开来…… 这一瞬间,他们什么都看不见了。 从许攸的角度看来,就像是黑暗中,一朵由光和热构成的鲜花突然绽放开来! 不止一朵,几乎所有粮仓都发生了相同的突变,近百朵巨大的烟火猛然亮起,炸开的情景,很难用言语来形容,但绝对是很壮观,很绚丽的。 火树银花不夜天,夜空瞬间被照得通明。 然而,这绝美的绚丽之下,带来的却是无尽的恐怖。 火树绽放的瞬间,围拢在粮仓周围的胡兵首先遭了殃。眼睛无法适应极暗到极亮的变化,像是突然瞎了一样,随即身前猛受重击,就像是被一个无形的巨人挥拳击中一般,身体直接倒飞了出去! “轰!”火团炸开的轰鸣声只是个开始,爆炸的威力有限,除了离得最近的那些人之外,其他人只是受到了点冲击,并不足以致命,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逃过了此劫。 爆炸之后,接踵而来的是漫天飞舞的火星,仿佛突然下了一场鹅毛大雪,整个天地之间都充斥着星星点点的亮光。火星飘摇而下,像是一群觅食的萤火虫,落在胡兵的头上、身上,以及肩挑手提的粮袋上。 “呼!”落到头脸上的火星顶多把人烫一下,落在粮袋上的却相当致命,那些粮袋里面也不知装了什么东西,一沾上火星就燃烧起来,转眼间就变成了一个大火团。 事出突然,大多数胡兵压根就没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极度震惊之下,反应也比平时慢了许多,根本没来得及扔下粮袋就被火团卷了进去,整个人随之变成了火人。 这一切发生得非常快,从许攸的角度看过去,根本注意不到这些细节,他只是看到火树银花绽放,然后仿佛蒲公英一般,将整个营地都卷入了地狱烈焰之中。 “火!火烧起来了!” “救命啊!” “阿大,阿娘……” 惊呼声、惨叫声、哭爹喊娘声此起彼伏,持续不变的则是‘兹兹’的火焰燃烧声。 海风无视这幕人间惨剧,划过宽广无垠的海面,强劲的吹入营地之中,风助火燃,火势再次猛增,一下子将三面寨墙都卷入了火海,将整个营地变成了个完全密封的大烤箱。 “救火,快救火啊!”虽然胡兵搬运粮草的心情很急切,但营寨的面积毕竟有限,抢进营寨的只有半数左右,外面的人倒是没给火势波及。许攸冲着这些人大声叫喊着,命令他们灭火救人。 青州军显然做过某些布置,这火起的很快,也很诡异,当场被烧死,或者没救了的人很多,但火势蔓延终究需要时间,不用把火全灭了,只要打通几条通道,就能让很多人逃出生天。 这里是海边,有水,有沙子,灭火其实并不难。 响应许攸命令的人不多,很多人都被吓得浑身战栗,口中念念叨叨的请求长生天的保佑,更多的人已经四下看着,寻找逃生的方向了。只有那些亲人陷在火海里的人,才听从许攸的吩咐,俯身取沙,跑到海边取水,灭火救人。 眼见着一条通道渐渐成型,看到了火场中的情景,许攸略有些宽慰,损失还不算太大,只要积极采取灭火措施,应该还是能救回两三千人的。 可惜,他想到的事,敌人同样没有忽视。 站在许攸对面的一名胡兵刚直起身子,准备将皮衣里的一大捧海沙扬向寨墙,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竟是就那么僵在那里,瞠目结舌的模样,活像是见到了鬼。 “这要命的当口,还有什么可发呆的?还有比救火更重要的事吗?”许攸破口大骂,他难得的以身作则了一把,脱下身上的皮裘盛沙子救火,结果一个小兵居然在他面前偷懒,这如何了得? “先生……你看,你看呐……”那胡兵神情呆滞,说话的声音也拖得老长。许攸惊疑不定的回头一看,心猛然揪紧,手上一松,‘哗’一皮裘的沙子全都落在了靴子上。 只见黑暗的海面上,星星点点的亮起了无数火光! 虽然在浓重的黑暗中,很难准确的分辨出距离来,但许攸明显感到,那些火光正在缓缓靠近! 许攸心知肚明,那缓慢的速度很可能是错觉,因为他见多识广,知道那些火光代表这什么,那是船,数以百计的海船!刚刚逃走的那两艘汉军船只,逃远之后,就变成了这样的光点。 许攸肝胆欲裂,从开战之后,他就一直琢磨着如何才能以弱胜强,伏击、火攻都是他的重点研究方向。现在,敌人给他极为生动的上了一课,先是诱敌、纵火,然后大举伏击,今天,他算是一败涂地了! “完了,全完了!”许攸捶胸顿足,却是束手无策。刚才还在积极救火的士兵已经出现逃亡者了,本来就犹豫不定的那些,更是在第一时间就开溜了。 舟行海上的速度看似缓慢,其实是很快的,刚刚那两艘船从离岸到只能看到光点,也就是半柱香的时间,显然汉军伏兵四起,浮海而来,用的时间还会更长么? 逃兵越来越多,依稀已经能听到海面上传来的喊杀声了,除了喊杀之外,行驶在最前面的几艘船还射出了火箭。 一片火星骤然升起,在空中划出了完美的抛物线,像是流星坠落一般落下,一部分落在海滩上,另一部分则落在已经化成火海的营寨,令得在生命线上挣扎胡兵更是雪上加霜。 许攸身边已经不剩几个人了,那些冒死从火海中冲出来的人,也都是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灭了火之后,便头也不回的加入了逃亡的行列,没人注意站在黑暗中的许攸,即便留意到,也没什么可说的,这当口,自己逃命要紧,谁还管你是不是先生,有多大名气啊? 但许攸却笑了,笑得很惨,充满了绝望和自嘲,仿佛夜枭般刺耳难听。 到头来,他又中计了,海上那些船,完全就是虚张声势,除了打头那十来艘之外,剩下的,大概就是小渔舟上面点了盏灯笼吧? 这是瞒天过海,虚张声势的计谋啊! 第八零四章智勇双全 人和动物的最大区别,就是人会学习,会从经验中吸取教训,许攸在王羽和青州众将手里没少吃亏,久而久之,人也聪明了不少。 他猜的没错,此刻,在几百步开外的海面上,闪烁着的光亮,正是那些高挂在载浮载沉的小舢板上的灯笼发出的。 灯火的光芒不是很亮,即便在近处,也仅仅能照亮周围数尺之地,离远了看,就只能看见星星点点的一大片,算是空城计的海上版本了。 这些小舟上面只有一个人,负责点火,并保持灯火不熄灭,舟与舟之间则以绳索相连,结成了一长串,连在了十余艘大船尾端,由大船拉着行动,所以看起来行动保持了相当的一致性。 真正的战力,除了从营中逃跑并点火的那百余人外,就只有大船上的三百多人。以兵力对比来说,这显然又是一场辉煌的大胜。 “子义兄好计谋,这下算是将许贼算得死死的了。”望着海岸上已经化成火海的营帐,魏延由衷赞道:“有这一战打底,这东征头功非咱们隐雾军莫属了,真是扬眉吐气啊!震霆,这下你不心疼船了吧?” 陈撼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呆呆的看着岸上的景象,怎么也没想到,太史慈儿戏似的计谋,竟是这么简单的建功了。 “胡人很蠢我知道,可那许贼不是很有智谋吗?他搞出来的那些阴谋诡计虽然从未奈何得了咱们,可事后想想。还是很阴险,很有杀伤力的啊。连主公都说,和这人周旋,须得打起全副精神来,否则稍不留意,就会为其所趁。可……现在……” 陈撼磕磕巴巴的说着,真心说,太史慈的计谋算不上多高明,他一路旁观。发现了不少可以导致计划失败的漏洞。今天之前,他还很坚定的认为,太史慈这招耗费不少,但战果应该不会很大,能烧到千把人就不错了。 他倒不是舍不得做掩护的那几千斛粮食,也不在乎那些将作司搞出来的所谓火药,他心疼的是那艘放假情报的船。 如果是武器是步兵的第二生命。战马是骑兵的,那船对他来说,具有同样的意义,为了一个没什么成功几率,成功了也没多大效果的计划赔上一条好船,怎么看都是得不偿失的一件事。 可问题是。太史慈成功了,不是一般的成功,是大获全胜。 现在还无法确切清点战果,但仅凭目测,陈撼也能估算出胡兵大致的损失。困在火场里的,应该就有五千左右了。这些人基本上死定了,能逃出来的只有少数幸运儿,数量可以忽略不计。 在营外的被太史慈虚张声势的吓到,也是完全崩溃。虽然胡人收拢溃兵比汉军要容易些,但想让这些溃逃者恢复战力,就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了。就算蹋顿能做到,时间上的延误也是很不得了的。 从整个战局来说,这支主力骑兵被重创,乌桓人的抵抗力和死战到底的决心,想必也要开始动摇了。毕竟这两万骑是乌桓近半数的兵力,这支兵马败得这么凄惨,只要蹋顿的脑袋不是榆木疙瘩,他就应该明白,心存侥幸是要不得的。 这么辉煌的胜利,就源自于一个很随意的计谋,其中的道理,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啊。 “许贼的聪明劲,主要用在算计自己人上面,当年的王芬、周旌,后来的刘备、曹豹,都是如此,他们错就错在相信了许贼的大言旦旦!” 太史慈轻蔑一笑,解释道:“许贼这种人就是这样,让他引经据典的讲些大道理,分析天下大势,他能说得头头是第道,到了较真章的时候,他只能抓瞎。就是这么个人,偏偏还心比天高……” “他要是在背后出出坏主意,确实让人防不胜防,谁知道哪个笨蛋会被他忽悠,突然跑出来碍眼呢?可他跳到明面上来指挥大军,那就是自找不痛快了,要不是知道他在背后兴风作浪,某也未必会设下这个圈套。” “怎么说?”陈撼的水性很好,悟性却一般,太史慈的话说得其实已经很明白了,但他还是颇有不解之意。 “你想想啊,这贼既然心高气傲,肯定是想做出点成绩来,至少要比其他人强才行。可文远、子龙那边的布置,别说许贼了,就算换成当年的徐荣来辽西领兵,也是无可奈何啊。然后他就知道某这个圈套了,就算他多少觉得有点不对劲,又岂能不来瞅一眼?瞅了一眼之后,走不走,还能由得了他吗?” 太史慈心里美滋滋的。 功劳什么的还在其次,关键是这场胜利的意义非凡。从前主公也好,同僚们也好,都觉得自己光凭勇力打仗,一遇到复杂局面就抓瞎,所以一直有意无意的将自己排除在决策层之外。 可这一次,自己可是连手指头都没动一下,谈笑之间,强虏就灰飞烟灭了。正如文长说的那样,自己将许攸吃的死死的,这不是智勇双全是什么?看看以后谁还敢说自己有勇无谋,是个纯粹的拼命三郎? 当然了,立下了这个功劳也是很重要地。有了功劳打底,关于自己的婚姻大事,主公就不好意思继续卖关子了吧? “子义兄,咱们还不登岸么?”见太史慈一副暗爽到内伤的样子,魏延觉得自己应该提醒一下。 “登岸做什么?”太史慈漫不经心的反问道。 “追杀啊,防止胡虏死灰复燃什么的。”魏延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许攸出兵的时候,带着的兵马超过了两万,现在虽然烧死四五千,跑了四五千,但按理说,附近应该还有一支预备队才对。 魏延倒不是得意忘形,觉得自己这边的四五百人,可以打败十倍以上的敌军。他只是想跟上去看看,看有没有机会扩大战果,反正隐雾军很擅长夜战,专门练过,能在夜战中使出的战术也很多,运气好的话,说不定真能一口气将敌人全歼了呢。 “用不着,”太史慈却出人意表的拒绝了魏延的提议,打个哈欠,懒洋洋的答道:“等着天亮后,让弟兄们打扫一下战场就行了。” “是……咦?”魏延当然很不解,疑道:“子义兄,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 “嘿,文长啊,这就是你太粗心了,文远那封回信你看了没有?你仔细回想一下,他在信中问咱们的大致位置,还记得吧?” “是有这么回事,可这有什么关系?”魏延还是没明白,他俩现在是押粮官,张辽做为主将,肯定得对他们的行踪有所了解啊,不然大军到哪儿补给去? “文远那人仔细着呢,从来不做多余的事。”太史慈嘿嘿笑道:“若是他主动来信,提出这个问题,那就是和你想的差不多了,可他是在咱们给他送信之后才问的,这计谋瞒得过许贼,却瞒不过文远,他肯定会做出安排……” 他摊摊手道:“所以了,咱们上岸去干嘛?和子龙抢攻吗?先不说这么做有没有道德,就算真的去抢,谁能抢得过子龙啊。” “竟是如此!”魏延恍然大悟,指着太史慈叫道:“子义兄,你和文远什么时候搅到一起的?居然有了这等默契?嗯,那你们有没有商量好,下一步咱们做什么?” “下一步么?”太史慈转头望向东方,意味深长的笑道:“当然,是做本分事喽。” …… 这一场大火足足烧了几个时辰,直到拂晓时分,阎柔和苏仆延在十数里外,依然能望见南面滚滚的浓烟。 两人都是心有余悸,同时也狼狈不堪。 阎柔满头的小辫子都没了,只剩下了前额的一小簇,在那里晃晃荡荡的,像是一座钟摆。苏仆延半边脸是黑的,另外半张脸则是红的,黑的是烟熏出来的,红的是烧伤的疤痕,要不是声音没变,恐怕他妈妈都认不出他就是辽东的乌桓大人。 但是,和不见踪影的乌延相比,他们两个还算是幸运的,至少命还在,乌延可是就在他们面前,活活被烧死的!现在只怕已经成了一捧黑灰。 除了乌延,许攸也不见了。 对乌延,阎柔好歹还有几分兔死狐悲的伤感,对许攸的失踪,他却恨得牙痒痒:“早知道那痨病鬼不是好东西,只知道到处挑拨,骗别人去送死,自己见势不妙,却溜的比谁都快!老子和老齐他们好端端的在幽州享福,要不是被他骗了,谁会没事去惹王羽那个魔头?” 阎柔不是没吃过苦,经历过波折的人,能从一介汉奴混成边地响当当的大豪,他的心志之坚定,也是世所罕见的。但从未有哪一刻,他感到如此绝望,就像是冥冥中有一张大网,将他和他的同伴们牢牢的笼罩在网下,任凭他们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 他后悔了,将愤怨发泄到了许攸身上,认为是对方将自己推入了绝境。 苏仆延并不了解幽州之战的内情,他也觉得许攸这个祸害确实讨厌,可以说是一手将乌桓推入了深渊,当下也是大骂起来。 第八零五章赶尽杀绝 一直骂到难楼带着预备队赶来汇合,两人才悻悻的住了口,向惊诧莫名的难楼说明起昨晚的变故来。 “咝……”难楼倒抽一口冷气,心里拔凉拔凉的,乌延死了,许攸跑了,上万大军只剩下了寥寥数百残兵,剩下的人都不知跑去了哪里,接下来这仗还怎么打? “阎兄弟,你能不能坦白点告诉我,这仗,还有得打吗?”难楼这一问大有玄机,虽然乌桓已经和青州军对上了,但他觉得投降的大门还没有关闭上,开战以来,成批伤亡的都是乌桓人,汉军的损伤微乎其微,投降应该不会遇到什么障碍。 当然,若是阎柔真的还藏了什么底牌,那也不妨挣扎一下,反正也是只能保命,什么时候投降不一样呢? 阎柔颓然摇头,按照许攸的计划,后手不能说没有,但经历了这样一场惨败,阎柔觉得那些计划实在没几个靠谱的,硬要说有的话,也只有那个了…… “等?”难楼和苏仆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惊疑神色:“等什么?就算高句丽、辽东,甚至丁零、夫余一起出兵,只怕也是远水不解近渴吧?何况他们的战力也不比咱们强到哪儿去,来了也没用啊。” “还是这么打,肯定是不成了,但公孙度若出手,还是有点希望的,别忘了,他有水师!别说咱们还有一半兵马,就算全军都被汉军一把火烧光了。只要辽东水师和青州军开战,截断他们的补给线。这仗就还有的打,至少还是有希望将汉军逼退的。” 看着俩胡酋眼中闪烁起了亮光,阎柔觉得还是不要把话说得太满得好,又补充说明道:“不过你们也别报太大期望,公孙度和王羽是有些交情的,这些天的战事,想必他也都派人打探过,应该知道青州军到底有多强了。指望他这时候和汉军撕破脸,只怕……唉!” 希望的泡沫刚刚泛起,就自行破裂,苏仆延二人相视无语,最后也是连声叹息。 “阎兄弟,看样子,你应该是不打算跟咱们回去了吧?”难楼强打精神。向阎柔问道。 “我得罪王羽太深,就算投降,恐怕也保不住性命,跟你们回去,将来万一……反倒会让你们为难。” 阎柔惨笑说道:“我打算去投奔子玉,观望几天。要是辽东始终按兵不动,那也无法可想,只能各奔东西,将来若是中原有人降服了王羽,再回来看看。若是辽东出手,阎某以性命担保。必劝说子玉兄,战到最后一刻!” “果然是患难见真情……”二酋感动不已,连声称道,最后送了两匹好马,数日干粮给阎柔,道一声珍重,与他挥别:“阎兄弟,保重!” “后会有期!”阎柔翻身上马,扬鞭加速离去,心中满是庆幸。 他的喽啰,昨夜基本都交待了,一部分被烧死,更多的是逃散了。他现在可算是孤家寡人在虎狼群中,难楼发问的时候,无疑已经有了投降的意思,说不定还打着将自己作为礼物,送给王羽讨好的心思。 要是自己力劝对方死战到底,难楼肯定当场翻脸,自己武艺虽然胜过难楼,就算再加上个苏仆延也不是自己对手,但人家背后可是站着好几千人呢!附和他说马上投降也不行,虽然这是最合理的处置,但那样一来,自己还是无法脱身。 所以,阎柔急中生智,编了一套自己都不信的瞎话,终于是脱了身。 辽东参战?公孙度又不是白痴! 青州军打乌桓,根本用不着这么费事,那套古怪的战法,显然有做给包括辽东在内的觊觎者看的意思,特别是辽东,因为辽东也临海,可以照搬在辽西的战术。 公孙度能在辽东闯下这么大事业,又岂能是个不识进退,一味好勇斗狠之徒?他不会看不出青州的震慑和招抚之意,如果这种时候他还加入战团,和青州翻脸,那……阎柔也不知该怎么形容他了。 总之,阎柔不关心乌桓投降与否,以及投降之后会受到怎样的待遇,他只想脱身。 至于和鲜于辅汇合,继续配合作战什么的,也都是瞎话。 鲜于辅那是多聪明的人啊?做为幽州地方豪族之首,他的精明,比许攸那种心眼全都挂在脸上的家伙强多了。只要他得到这场大败的消息,肯定毫不犹豫的转头就跑,自己和他汇合也是为了逃跑的路上有个照应,让鲜于辅拼死牵制青州军?做梦! 阎柔很明确,对他来说,唯一的出路就是向北逃,有多远逃多远。 他刚才那番话里,只有这句话是真的,若说有人可以打败青州军,那人一定不是胡人,也不在边疆,而是在中原!或者姓曹,或者姓孙,也有可能姓马,甚至姓袁,总归不会是他阎柔,或者塞上的其他什么所谓豪杰。 这次出逃,再回来,恐怕至少也要等到十年、二十年之后,天下彻底平定的时候了,阎柔决断得虽然决绝,但心里多少有些不舍。 正当他经过一片坡地,放缓马速,想再回头看看时,多年出生入死而来的直觉却猛然发出了示警,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蹿上来,吓得他猛一哆嗦,差点从马上栽下去。 一阵突如其来的马蹄声如春雷般炸响,仿佛近在咫尺一般,阎柔感到的那股寒意,正是来自于这支骑兵身上冲天的战意! “是……疾风骑兵?是赵云!”从马蹄声中分辨骑兵数量,是阎柔的拿手好戏,奔跑中的战马超过了一万匹,马上的骑兵至少也有四五千,在此刻的辽西,拥有这么多骑兵,还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摆出突袭的架势的,只能是青州的疾风轻骑! 而他们的目标,显然就是…… 阎柔擦了一把冷汗,顾不得庆幸自己运气好,赶忙拨转马头,直直的向北逃去。 青州军要赶尽杀绝,难楼他们死定了,而鲜于辅那边也不见得就安全。青州的骑兵的确都来东征了,但幽州军的残部还有好几千人呢!这些人可都是上马就能开弓的壮士! 阎柔挥起马鞭、马刺,拼命抽打着战马,抱头鼠窜,因为他知道,对他来说,这一切都结束了。 …… 对阎柔来说结束了,对其他人来说,劫难却才刚刚开始。 告别了阎柔后,难楼和苏仆延并没有立刻离开,他们一面派斥候去海滨查探,一面放出大量游骑来收拢残兵。 一切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去海边的斥候很快回报,说海边没发现苏仆延说的几百艘战舰,那里停泊着的一共只有十二艘海船。 苏仆延对此大为不屑,指着自己的脸,大声说道:“老子的脸烧花了,可是眼睛没瞎,昨夜分明就看到了几百艘船,铺天盖地的,整个海面上全是船,不然老子怎么会逃得这么狼狈?” “会不会……”难楼眼珠转了转,“是汉军在虚张声势?” 他和苏仆延是盟友不假,但两人并不是亲密无间的。昨晚苏仆延抢着出击的时候,可也没打算给他留情面,现在有机会踩对方两脚,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不会……吧。”苏仆延本想大声反驳,可话到嘴边却是一滞,这事儿还真挺不好说,仔细想想,后来汉军的追击确实不算凶猛,说不定真的是假的呢。 难楼长叹一声:“唉,苏仆延老哥,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沉不住气了。那许攸是个样子货,胆小无能,可老哥你不同啊,要是昨夜你冲出火场后,能稳住阵脚,振臂一呼,号召其他人救火,说不定咱们这次不会败得这么惨呢。” “可是我……”苏仆延被挤兑得满脸通红,好在他脸上的色彩本来就很多,倒也不虞会被别人看到他的窘迫。 难楼占到上风,也不以为甚,他挤兑苏仆延,无非是想在回去之后,拉着对方和蹋顿争夺话语权的时候,可以更得心应手一点。不把蹋顿压倒,万一真要投降的时候,要怎么把对方献出去当礼物呢? 就在他准备见好就收,安抚苏仆延时,脚下突然传来一阵节奏分明的震动,霎时间,难楼脸色剧变:“咦……马蹄声?哪里来的骑兵?难道……不,不会吧?” 来不及多想,早有那机灵的亲卫一拥而上,将难楼、苏仆延推上战马,一窝蜂的望北而逃。胡骑们都是惊弓之鸟,又擅长分辨马蹄声,一听知道几千骑兵正浩浩荡荡的杀过来,哪还有什么战意? 跑出了老远,难楼才回过神来,大喊大叫着,命令士兵勒马停步,准备迎战。 马蹄声是突然响起的,显然是一场伏击,要不然就是对方连夜赶到这里后,休养了一段时间的马力,然后才发动进攻的。 对方起步更早,速度已经加起来了,马力也更足,这么追逃下去,自己这七八千骑兵会完全没有还手之力的被杀戮殆尽! 可他的胡喊声完全被淹没了,没人理会他,在大败之后,他只顾着和阎柔、苏仆延斗心眼了,根本没花什么精力去安抚部队,有这个结果自然一点都不意外。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乌延转述的齐周遗言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自己也直到,自己领悟的实在太晚了。 第八零六章辽东水师 辽口,即辽河入海口,在公孙度时代,是与东沓并列为辽东水师常驻的两大港口之一。 相较于地处辽东半岛最南端,连接辽东与山东的东沓港,辽口港无论在规模和水师驻留时间上,都差了不少。这里更多的是作为单方面接收经东沓港运送来的物资的终端,真正的枢纽还是可以同时连接青、冀州,乃至三韩的东沓港。 正因如此,即便是那些在辽口港附近住了十年以上的人,也很少能同时看到十艘以上的海船同时出现在港口的场景。 然而,就在新汉开元二年的四月,辽口港盛况空前! 由于辽东军很严格的执行了戒严,所以没人能趋近观望,但就算是在数里之外,人们依然为依稀望见的情景而震惊。 只见桅杆如林,旗帆如云,充斥了整个海湾,见惯了海船的渔民们无不啧啧称奇。 “娘咧,哪来的这么多船啊?看这样子,怕不有近百艘三桅大船了?” “不止,远不止!就这架势,说是有两百艘都不稀奇。” “这是要和青州军开战了啊,辽东侯攒了这许多年的家底,算是一口气都拿出来了……” “真要打啊?听说辽西那边,乌桓人被打得很惨呢,咱们辽东虽然比乌桓强,但真打起来,能强得了多少?” 人们惊叹于辽东水师的强大,同时也对不明朗的战局忧心忡忡。 在这里的虽然多是汉民,不存在和乌桓人一样的担忧。但兵凶战危,谁也知道打仗不是好事。谁也不愿意被卷入战火之中,特别还是遇上这种异乎寻常的强劲对手。 何况,排外心理什么时候都有,公孙度虽然也是外来户,但并非所有人都知道,而且他也算是从小在辽东长大,早被众人视为是本地人了。 对于边地之民,中原人一向都是鄙视有加。他们这些边民要是贸然跑去中原,受到的待遇八成比胡人还差。如果辽东和青州开战,最终落败,他们头上的新统治者有可能比辽东侯更强么? 大家心里都是没底。 公道自在人心,不管公孙度是出于什么目的,但他掌权以来,辽东人的日子确实一天好过一天了。 对外。嚣张跋扈的高句丽被打得麻了爪,再不敢有事没事就来滋扰寻衅。 乌桓人虽然没有顺服的意思,但矛头却更多的指向了幽州,哪怕明知如今的辽东繁荣富庶,远过以往,也未曾勒马东进。来分上一杯羹。 至于更远些的东部鲜卑、夫余,干脆就对辽东视而不见一般,生意照做,但从未动过一丝一毫的念头,来辽东抢掠一把。 对内就更不用说了。襄平城的繁荣,令得青州来的张大使都惊叹不已。常以青州治所高唐来比拟。只有把子力气,在这辽东大地上,总能找到一口饭吃。 在这个中原饿殍遍地,战火四起,边境也是烽烟不绝的时代,辽东,直如世外桃源一般。多少人从富庶的冀州、青州逃难而来,其中甚至包括了王烈、邴原、管宁这样的当世大儒! 何以如此?还不是辽东侯的刀子够利,手腕够强,压服了所有内忧外患,才在这塞外蛮荒之地,建立起了这样一处桃源? 现在,突然意识到,辽东要和一个前所未有的敌人碰撞,动辄有倾覆之祸的时候,辽东人又岂能不忧心忡忡? “应该不要紧的,水师不比其他,船要一块板子一块板子的搭建,水手也要风里来、浪里去的磨练,不是说建就能建得起来的。咱们的水师是辽东侯积攒了几十年的家当,四年前,青州还什么都没有呢,哪有这么快就建成可与辽东比肩的水师?” “怎么说也还是不要打的好,真打起来了,这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也有人乐观的分析战局,但大多数人还是不看好这场战争,只不过在这种军国大事面前,光有立场,没有身份地位,终归还是没用的,最后也只能相视长叹罢了。 对前景感到悲观的不光是百姓,包括公孙度的掌权者,此刻心中充斥的也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子强,法礼,我辽东数十万父老的生死荣辱,就在你二人身上了!”公孙度一手一个,挽着自己的左膀右臂,神情凝重之极。 “主公放心!” 阳仪首先答话,他单手握拳,擂鼓似的在胸前猛敲,大声表态:“青州人这次就是示威来的,想杀鸡给猴看,但他们却忘记了,主公须不是区区乌桓那么好欺负的!这次末将一定会全力以赴,截断青州军的海上补给线,让他们知道,同样的招数没办法用在咱们辽东!” “主公放心,”柳毅的神情没他这么张扬,但低沉的语气中,透露的是同样的沉重:“末将一定会尽量控制战局,少做杀伤,只借此战示威,不使战火扩大,以使王君侯恼羞成怒,下不了台。” 两人都说让公孙度放心,但语气语意却是截然相反,倒令得公孙度更担心了。 乌桓人挡不住青州军,连拖延对方的脚步都做不到。得到青州军出关后首战的情报后,公孙度就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即便这样,他依然没有想到,辽西的战事进行得竟然如此顺利,在中原大名鼎鼎的名士许攸竟然如此不堪大用,带了两万骑出战,竟是一路损兵折将的败退到了白狼水! 为此,蹋顿甚至放弃了柳城的老巢,渡过白狼水,退到了医巫闾山西麓。可即便如此,乌桓人和汉军的距离也只有不到三百里了,如果汉将张辽愿意,他甚至可以在三天之内,就出现在蹋顿眼前! 公孙度坐不住了,他知道王羽的用意是敲山震虎,也知道辽东军的表现不会比乌桓人强太多。但他同样也不想放弃手中的权柄,这权柄关系到的不是他个人的荣辱,而是所有辽东的期盼。 思来想去,他认为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青州军这个战法强就强在补给从海上运输,完全没有风险,乌桓人对此无可奈何,但他不是,他手中有一支相当强大的水师。 现在的问题就是怎么用好这张王牌,充分展示出威慑力,但千万不能过了火。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应该自己走这一趟,但没办法,做为首脑,他不能轻举妄动。倒不是考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这个辽东侯本来就是用刀子砍出来的,这些年也没少亲自挥刀上阵,主要是他的身份太敏感,亲自领军上阵,说不定会被视为全面宣战。 另外,现在强敌压境,辽东也是人心浮动,那些被他打压,深藏在阴暗角落里的不满、敌对者也都蠢蠢欲动起来,他不留在辽东坐镇确实很危险。 公孙度也只能将这个重任交给自己的左膀右臂了。 阳仪主战,柳毅主和,这两个人一起出动,想必能互相牵制,做出一个相对中庸的决定,这正是公孙度想要的。 所以,尽管忧心忡忡,两个部将也不像是要精诚合作的样子,公孙度还是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路上有事,你二人须商议着来,尽量谨慎。” “末将遵令!”阳、柳二将齐声应诺,见公孙度没有什么再要吩咐的了,便各自去做部署,扬帆起航。 近两百艘船,士兵和水手加起来足有四五千人,虽然事先便有了准备,但还是忙碌了小半个时辰,才完成了所有准备工作。 在一阵鼓乐声中,水师船队次第起航,片片帆影,渐渐远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天海之间。 公孙度站在码头的望楼上,久久伫立,一直到了黄昏时分,才连夜返回襄平。 刚踏入襄平城,李敏便匆匆迎了上来,拱手为礼,面色惶然道:“主公何以此时方归?” “何事惊慌?”公孙度一愣,看李敏这样子就知道没好事,但他怎么也想不出,对此刻的辽东来说,还能有什么更糟糕的事发生? “昨天傍晚,青州张大使过府求见……”李敏话一出口,公孙度便倒抽了一口冷气,果然是有大事了。 那张方从到了襄平之后,就一直没和公孙度打过照面。 一开始公孙度打的是拖延时间,以回避青州使节锐气的主意,可张方却不紧不慢,完全把自己当做了个生意人,一天到晚的东跑西蹿,只顾着和地方的豪族拉关系了,公孙度改了主意后,几次召见,都没找到人。 到这时,公孙度有点琢磨过味了,王羽大概是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能说服自己,所以也很干脆的没把目标放在自己身上。 简而言之,这个张大使就是来辽东摸底,一面收集情报,一面合纵连横,拉拢地方实力派,撬他这个辽东侯的墙角来的! 虽然领悟了这层意思,但公孙度却也没什么办法。 他不敢和青州彻底撕破脸,所以就不能把张方杀掉或者驱逐出境;同时,他也顾不上甄别谁可靠,谁有叛意。没有青州军的话,以他在辽东的权威,这么做当然没问题,可在大敌当前的时候这么搞,纯粹就是取死之道。 想通此节,公孙度就更不打算见张方了。因为他心里很清楚,他见张方,只有可能是两种情况,一种是青州军放弃东征,他召见张方,达成和议;另一种就是他准备投降,卑躬屈膝的主动去求见张方。 现在,第三种情况出现了,其背后的意义无疑是对方要摊牌了! 第八零七章分歧与对峙 从辽口起航,只需三百里就能跨过辽东湾,抵达辽西。海船行驶甚速,在风向顺利的情况下,这点距离只需一昼夜即可。 第二天清晨,几乎就在公孙度见到李敏的同时,辽东水师旗舰上的瞭望手便看到了海岸线,并以之禀报阳、柳二将。 二将当即下令,命人乘小舟登岸,先确定现在的具体位置。等收到回报,发现船队正处于唐就水和白狼水之间的地域时,二将顿时发生了分歧。 阳仪主张继续向西行进,占领桃花浦也就是后世的兴城菊花岛,利用海岛的掩护设下埋伏,伏击青州的运输船队,尽量多俘虏船只和水兵,一方面示威,表明辽东方面有能力切断海上航线,同时也多抓些人质做筹码。 柳毅当然不同意。 伏击虽然能在初期占到便宜,但首先挑衅的责任却是很严重的。依照他的想法,反正水师的补给也够,干脆就在原地拉出一条封锁线来,让青州的补给船无法通过,若有人强行闯关,再行扣押,光明正大的逼青州军谈判。 为此,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却谁也压不倒谁。其他人不敢劝,也没法劝,都知道这二位是老冤家,老对头,平时没事还要吵呢,这次联袂出击,上面没有公孙将军压着,焉能不大吵特吵? 这一吵就是大半个时辰,吵得天昏地暗,难解难分,要不是瞭望手再次回报。告知他们有船队接近,二人还不肯罢休呢。 “船队?从东面来的?是返航的船只。还是……”阳仪惊疑不定的问道:“有多少船?” “一共是十二艘,看起来应该也发现我军了,却没有回避、转向的意思!”瞭望手据实回答。 “十二艘……”阳仪点点头,转向柳毅,冷笑着问道:“柳将军,人家可是上门了,看到咱们也没有躲闪的意思,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冲过来了……嘿嘿。现在怎么办?某是粗鄙莽撞之人第,还是你拿个章程出来吧。” 柳毅知道阳仪这是纯心看自己的笑话,也确实对青州军目中无人的态度很不满,回答的语气自然有些生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不成让他们闯过去便是!某和很多青州军将都打过交道,万一遇到熟人。面上须不好看,这一次就有劳阳将军了。” “好说,好说。”占了上风,阳仪也不为已甚,微笑颔首,大踏步的走出船舱。振臂高呼:“击鼓!扬旗!列阵,迎上去,统统拿下!” “喏!”中军应命,旗手用力挥舞着军旗,将命令传出。 近两百艘船只闻声而动。以阳仪的旗舰为中心,向东西两个方向伸展开来。如同一只白鹤骄傲的展开了羽翼。 “辽东水师,果然精锐。”魏延微微有些咂舌。 船只列阵的技术含量,可比兵马排列阵型高得多,从两边互相看见,到辽东军列成鹤翼阵,一共也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在此期间内,两支船队的距离才刚刚缩短了一半而已。单凭这一手,足以说明,辽东水师的素质是在青州海军之上的。 这倒也不奇怪,辽东水师的成型,可以上溯到几百年前的汉武时代,是有相当悠久的传统的。就算只从公孙度算起,这支水师的存在也超过了二十年,和仓促成军,成军之后主要以运输为主的青州水师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光是列队整齐有什么用,那可是两百艘船,别说一个四不像的鹤翼阵,就算让他们排出来个夺命剪刀,又能耐我何?”太史慈却是嗤之以鼻。 辽东水师的将领和操舟的水手的确很厉害,排出来的鹤翼阵,也确实能唬住文长这样的外行。但海战不是陆战,就算有再好的阵型,没办法将其发挥出来也是白扯啊。 鹤翼阵利于远程攻击,也有利于展开兵力,包围敌人。可问题是,辽东军有可能有能在几百步开外发挥威力的远程武器吗?另外,海战靠的是风向和海流,可不是你想往哪个方向走,就能走得过去的,就算能走过去,时间上也未必来得及不是? 除非对上的也是外行,否则这个鹤翼阵就是个样子货。 太史慈咂咂嘴,不无遗憾的叹道:“主公说的没错,辽东水师同样没有多少海战经验。现在的麻烦是不能放开手脚大打一场,不然就简单多了。这样好了,文长,你留在这边压阵,我过去打个招呼先。” 说着,他就下令放小船,让魏延换船,准备自己单舟趋前。 “这边有震霆盯着呢,俺得盯着你,要是真打起来,将来主公面前俺也能做个见证不是?”魏延把头摇得跟拨楞鼓似的,哪肯依从。 前两天那把火虽然放得很爽,但光是在旁边看着却也不够过瘾。看辽东军兴师动众的架势,几天肯定难以善了,要是让太史慈一个人过去,再打起来的话,自己岂不是又只能看热闹? 太史慈拗不过他,也懒得多说,挥挥手,很干脆的做出指示:“传令给陈校尉,这边就交给他了,若有变故,就按既定计划打他娘的,某和文长自有办法脱身,不必多虑。” 青州船队应声减速,除了太史慈的旗舰加速突前之外,其他船只都下了半帆,排成了一字横队,跟在后面缓缓而前。 …… “来了……”阳仪深吸了一口气。 “来者何人?”柳毅仰起头,向瞭望手问道。 “来的是青州隐雾军,有两面将旗,分别书有太史和魏……” “咝!”二将齐齐倒抽一口冷气,阳仪的反应更是快到了极点,瞭望手话音未落,他的命令就已经喊出了口:“不要让他们继续靠过来,让他们在一箭之地外停船,命令左右护卫,保卫旗舰!” 辽东相对闭塞,青州众将虽然名声不小,但还不至于在辽东也家喻户晓。不过太史慈却是不同,一来他在辽东呆过几年,仗着一身武艺,闯下了不小的名头,二来日前他夜袭阎柔,以五百壮士打败了阎柔的七千大军,名声已经传播了整个辽东。 要知道,阎柔可是塞上出了名的大豪,箭术、武艺在边塞内外都是大名鼎鼎的。单凭打败阎柔这件事,太史慈就足以名震辽东了。 这个时代的水战,来来回回只有那几个套路,远了用弓箭,近了可以用船撞,也可以跳船进行白刃战。弓箭的威力有限,很难大量杀伤敌人,用船撞的风险大,命中率低,最有效率的还是白刃战。 船只的装载有限,局部白刃战的规模通常不会超过两百,毕竟船的体积很大,两艘夹攻一艘已经算是极限了。一艘船五十人多名战兵,三艘船也就是两百人不到。 在这种规模的战斗中,猛将的作用将被发挥到极致! 如果没有强手坐镇,搞不好太史慈一个人就能扫平一艘战船。 眼下两军数量悬殊,阳仪对武艺虽然有些自信,但却不会自大到以为能和太史慈抗衡的地步,而对面还有个魏延虽然阳仪对魏延不大了解,但怎么说后者也是与太史慈身份平齐之人,他又岂能不担心太史慈给他来个擒贼先擒王? 柳毅是觉得这样有点自灭威风,但想想现在也不是争吵的时候,也只能默认了。 令旗招动,辽东水师的阵势再次变幻,旗舰两侧伸出两排船桨,用力划动,船身缓缓后退,两边各五艘战舰齐齐向前,排成了两排,将旗舰牢牢护住。最前列的一艘船上,有人扬声高喊:“来船止步,先道明来意身份,再行上前!” “东莱太史慈、南阳魏文长在此,青州、辽东两家本属同盟,贵军不在辽东逍遥,突然来到辽西,拦住我军去路,又摆出这副心虚胆怯的模样,却是何故?” 太史慈鼓足中气的一声大喝,声音远远传开,在空旷的海面上回荡不休,竟是令得大半个辽东舰队都听得分明,闻者无不色变。 阳仪气得直咬牙,但一时也没什么办法。 他的中气可没这么足,退开一段距离之后,就算喊了,对面也未必听得到。而且太史慈见机太快,借着辽东旗舰后退的机会,一声质问,问得也是理直气壮,气势如虹,阳仪既没办法当众解释其中的弯弯绕绕,解释了也无益于反压对方。 当然,眼看着士气就这么低落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他转向柳毅问道:“刘将军,现在该当如何是好?” “没办法。”柳毅摇摇头,对阳仪的色厉内荏非常不满,要不是他退的这么急,本也不至于让人家一句话就占了上风:“要想扳回局面,只有你我其中一人,去太史慈的船上走一遭了。如何?你去还是我去?” “这……”阳仪面露为难之色,他不怕和青州开战,但对自己的小命却很重视,哪里敢送羊入虎口? 柳毅就知道会如此,他一拂袖,慨然道:“也罢,某去走这一遭好了。”说着,看也不看阳仪一眼,下令放小舟,准备独自去谈判。 阳仪被柳毅最后那一眼看得心头火气,一时也顾不上许多,怒道:“休要瞧不起人,刘将军,某与你同去!看看到底是青州豪杰多,还是我辽东人更有胆魄!” 第八零八章都傻眼了 华夏人虽然讲究礼数,却也没有战前主将会面、对话这种规矩,特别是春秋之后,有了兵不厌诈的说法,就更不会有人拘泥于虚礼,将军国大计、死生之事寄托于公理和道义之上了。 不过,眼下这场一触即发的海战却有着特殊的原因,使得双方不约而同的的认可了这样的规矩。 单从名义上来讲,辽东和青州还是盟友没错,只是一方势力庞大,强势压了过了,意欲收编弱势一方。弱势一方不愿就范,却也不敢彻底撕破脸,只能尽可能的搞些小动作,以表明不屈的心意。 所以,阳、柳二将虽是笃定了心思来截断粮道,却也不肯在太史慈以旗舰突前,摆明了要谈判的情况下,悍然出手。阳仪更是惊慌失措,摆出了严阵以待的架势,以至于被太史慈抢占了先手,堕了自家士气。 好在柳毅想得开,当机立断的做出了主动登舟的决定,算是扳回了劣势。这也是他对形势的把握更加清晰所至,阳仪在这方面比柳毅是要差的,不过他也有自己的优势所在。 柳毅的性格偏软,总是想得很多,行动力和决断力都比较差,阳仪和他正相反。从这个角度来说,如果两人能精诚合作,倒也不失为一对好搭档。 公孙度没有让几个儿子出马,而是点了这二人的将,未尝不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辽东那边倒是也有聪明人……”魏延小声嘀咕着,太史慈听了也是会心一笑。 这一次。辽东和青州的争端,谁先动手是很关键的。 青州这边倒不会拘泥于人情和俗理。却要考虑其余各路诸侯的观感。幽州大战后,王羽本有意调鲁肃来幽州帮忙,命令已经发了出去,却又改变了主意,改令鲁肃去黑山军的西三郡与河内郡,分别游说张燕和张扬。 很显然,他这是在为之后的中原争霸布局了。 安定了北疆之后,若张燕顺利易帜。河北就不会再有任何隐患,可以集中所有资源,为接下来的统一战争做准备。 河内郡的意义更是直接关乎到中原大战的局势。河内的战略位置相当重要,特别是在河北势力与中原势力争锋的时候,可以说,在开战之前,谁掌控了河内。谁就能在大战中占据先手。 王羽命鲁肃转而游说二张,无疑是搂草打兔子,两不耽误的意思。 现在中原形势渐渐明朗,三家分荆呼之欲出,一旦这个计划完成,曹孙两家的实力不但会急速膨胀起来。而且还完全消弭了后顾之忧,可以全力以赴的与青州争雄。此外,袁术也不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很可能会成为中原最不安定的因素。 所以说,接下来抢的就是时间。 如果青州能更快安定河北。兵不血刃的攻略河内,就算不在第一时间出兵西进。也可以对曹操造成极大的压力,迫使他无法在荆州战场投入足够的资源。没有曹操这个主力,单靠江东一家和咋呼劲远超真正实力的淮南,刘表说不定就能顶住这一波。 曹操偷不成荆州这只鸡,又将关中的收获让了一半给马腾、韩遂,而且还要时刻防备着刘表逆袭,自然不可能凝聚起足以抗衡青州的资源反过来,让曹操、孙策得了逞,王羽还没办法从北疆抽身,或者和张燕、张扬谈不拢,刀兵相见了,那形势之优劣,自然也是不言而喻。 由此而论,青州军这场东征,确实从始至终,都没将辽东纳入攻击目标。担心战事延绵只是其一,更关键的是,二张都眼睁睁的看着北疆局势呢,如果王羽来硬的,很容易会引起二张的戒心,坏了招抚大计。 二张都不是没有其他选择,河内的战略价值就在于其位置,与多方势力接壤,某种意义上可以算作是个交通枢纽,张扬大可以选择其他人投靠。 张燕就更不用说了,他本来就是从太行山上下来的,要是逼急了,大不了就一拍两散,他拉着队伍回山上去便是。 虽然这两年青州这边也做了很多工作,令得包括二号人物王当在内的很多黑山军将,对对青州抱有极大的好感,并且乐于归顺,但黑山军的团结性却也不容忽视。 如果张燕认定王羽表里不一,坚决不归顺的话,王当等人还是会听从他的命令,到那时可就麻烦得多了。 这些算计,辽东那边当然不可能知道,因为辽东的消息太过闭塞,没有足够的情报支持,就算公孙度智比天高,也不可能分析出来这么多。其实,只要他在辽东窝着不动,青州军怎么也不可能主动去打他。 是以,解决辽东问题,才是太史慈和魏延这一次的主要任务,押送粮草什么的,只是表面做给人看的。而太史慈气势汹汹的冲过来,想要的效果,正是现在这样。 “武力是拿来威慑的……”太史慈摇摇头,没精打采的说道:“主公总是能说出这种似是而非的道理,驳吧,咱还驳不过他,但做起来还真是没劲呢。” 刚腹诽了两句,船身微微一晃,知是辽东人到了,太史慈霎时间敛身肃容,惫懒神色尽去,全然一副郑重庄肃的模样,看得魏延在一旁直咂舌,心道:子义兄的变脸功夫何时练得这般炉火纯青了。 “子强兄,阳将军,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乎?” “毅碌碌之人而已,苟且度日罢了,倒是子义将军风采远盖当年,青州第一猛将之名,便是在辽东这样的偏僻地方,也是如雷贯耳呢。” 一照面间,双方就在言语上先小小的交了一次锋,都在心中暗叫厉害。太史慈的招数比较简单,通过称呼的疏离远近,在辽东二将之间制造点隔阂。柳毅则是对太史慈的小招数置若罔闻,反过来明赞太史慈的成就,实则暗讽对方不念旧情。 “些许薄名,不足挂齿,子强兄过誉了。” 太史慈知道柳毅虽是武将,实则做惯了商人,打起机锋来,可以与糜竺、王修这帮人斗得有来有往,远胜于己,自不会以短击长,稍事寒暄后,他也是直截了当的问道:“两位不在辽东逍遥,怎地大张旗鼓的赶来辽西海域?莫不是听闻我军损失了一批粮草,赶来助战的么?” 柳毅与阳仪对视一眼,一时也都搞不清楚太史慈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毅也顾不上庆幸船上没有青州的文臣、幕僚,可以在言语上占得上风了,当即问道:“损失粮草?难道是战事有变?” “唉,都是文长立功心切,俺耳根子软惹的祸……”太史慈不理魏延不满的眼神,故作叹息道:“虽然一把火烧得乌桓大军损失过半,肝胆俱寒,但几万斛粮草却都赔进去了,再加上那些引火之物,唉,算起来也是得不偿失啊。” 他这卖萌讨乖的手法相当初级,比起柳毅的绵里藏针,差距实不可道以里计,但架不住他有干货,表达出的意思足够惊人,柳毅、阳仪当场色变。 “太史将军,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阳仪顾不得许多,直言追问道。 在青州军东征之前,辽东和乌桓一直是敌非友,这么多年双方互相攻伐,积累的仇怨不知道有多少,说是仇深似海也不为过。要不是指望对方做为屏障,挡住青州军的锋芒,阳仪哪管乌桓人死活? 这次水师出动,公孙度也是指望着干扰青州军的补给线,让乌桓人多支持些时日,为两军的最后谈判多争取些筹码。可若阳仪没会错意,太史慈也不是信口开河,那这里面的意义就太可怕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俺和子义将军不小心撞翻了一艘粮船,丢了几个俘虏,导致屯粮点被发现了,然后……”魏延涎着脸接过话茬,又把太史慈撇清的责任给推回去了。 火烧粮营虽然得胜,但毕竟是自行其是,回去八成还是要挨顿骂的,魏延可不能任由太史慈把责任全推给自己,挨骂事小,要是被排除在中原大战的主力阵容之外,那才真叫冤枉呢。 他这点小心思,别说阳、柳二将根本没注意,就算留意到了,也只会认为,这是魏延在秀团结,还是在卖萌,压根就不会往心里去。 实际上,这一刻,二将完全被魏延透露出来的信息给震住了,惊呆了。 乌丸人必败,是辽东上下的共识,但在众人的预想之中,乌丸人至少还能支撑一两个月,如果粮食足够,他们甚至可以且战且退,将战事一直拖到秋冬之际。 但现在,如果太史慈和魏延不是虚张声势,那乌桓人现在就可以说是一败涂地了。开战近月以来,他们一直没有还手之力,先前还能支撑,是因为损失还在承受范围之内,现在近万兵马被太史慈烧了个灰飞烟灭,谁还能指望蹋顿继续坚持? 仗已经打成这样了,辽东水师即便能封锁海路又能如何? 这一刻,辽东二将之间的隔阂终于消于无形,两人相视无语,面色惨白,都傻眼了。 第八零九章兵不厌诈 良久,阳仪才从雕塑状态变了回来,他艰难的吞了口口水,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问道:“呵呵,太史将军和魏将军莫不是在戏耍我等?照二位的说法,这一仗是许攸指挥,难楼、苏仆延皆有参与……” “是这样没错。”太史慈坦然回答。 “这就有些说不通了……”阳仪本是没话找话,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心神略定,思路也顺畅了不少,“许攸人品虽然不怎么样,但在中原却素有智者之称。难楼、苏仆延也非泛泛之辈,更兼还是地头蛇,岂有不识地利,贸然入彀的道理?” 柳毅眨眨眼,不知道阳仪干巴巴的说这几句是怎么个意思。 阳仪这番话,显然是要质疑这件事的真实性,然而,一来他说的这些理由远称不上有说服力,而且就算他说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事实啊。 太史慈和魏延不可能在说谎,若他们护送的是粮船,倒还有可能为求脱身,虚言恫吓。可青州船队是从东面来的,船只吃水并不深,就算打不赢,总也是跑得掉的,这里距离海岸线并不远,大可以弃船登岸,而非睁着眼睛说瞎话骗人。 虽说兵不厌诈,但太史慈和魏延都是青州军中极富勇名的少壮将领,恐怕他们不会将骗人成功当做什么荣耀来自诩。更重要的是,双方现在进行的,应该算是第一次高层的会晤和谈判,在这种时候大言旦旦。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 正因为现在是乱世,所以重诺守信者才弥足珍贵。除了那些让人费解的举措之外。自王羽以下,青州给外界的印象基本上还是正面的,太史慈这样的人,又岂会为了脱身,就轻易授人以柄,落下口实? 没这个道理呀。 但柳毅也不会把阳仪当成傻子,就算受了再大的刺激,这个老对手也不至于突然变成白痴了。他说这些话必有用意才对,只是自己一时没想到而已。 太史慈的想法和柳毅差不多,觉得阳仪是在无理取闹,他可没心思跟对方斗嘴皮子玩,所以直截了当的反问道:“阳将军,你到底想说什么?” “本将的意思就是……” 阳仪脖子一梗,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贵军自称已经获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但口说无凭,总得拿出点证据来才行吧?就在数日之前,还没听说贵军获胜的消息,怎么就这么巧,隔了这么两三天,二位就巧施妙计。成功歼灭了乌丸主力呢?不合情理,完全不合情理啊。” 他大言不惭,一味胡搅蛮缠,但其他人脸皮可没他这么厚,随行的几名亲兵。都把脑袋垂到了胸口上,面红耳赤的。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给埋起来,输阵不输人,阳将军这样,实在是太丢脸了。 柳毅倒是没这么快下结论,但他低着头若有所思,看起来和亲兵们倒也差不多。 看着阳仪强装出来的那副死不改悔的样子,青州众将也都止不住的想笑,倒是魏延留了个心眼,琢磨着阳仪这么瞎折腾,会不会是故意要搅黄这场谈判? 这个念头一萌发出来,也是越想越有道理。只要这边哄然笑起来,阳仪就可以借势作恼羞成怒状,拂袖而去,让这场谈判无疾而终。 虽说公孙度没出现,本也不会有人指望今天这场谈判取得什么实质性成果,但魏延很清楚乘胜追击的道理。阳、柳二将是公孙度的左膀右臂,趁着这场大胜带来的震惊,将青州军强大的印象植根在他们脑海之中,借以来影响公孙度,是很有必要的举措。 让阳仪走了的话,那就夜长梦多了。 魏延最担心的就是公孙度和曹操或者孙策联系上,如果公孙度对中原形势有了完整的概念,知道三家分荆的计划,那他的底气就会足得多,直接摆出抵抗到底的姿态来,主公就拿他没招了。 公孙度名义上只是辽东太守,但他控制的地盘极大。如果有必要大踏步的后退,他甚至可以一路退到乐浪郡去! 这样一来,无论打不打辽东,北疆都会留下隐患,那就与主公的初衷差得太多了。 “阳将军要看证据?没问题!”心念电转,魏延手上也快,扯了正要大笑嘲讽的太史慈一把,拦住后者的话头,然后用商量的口吻问道:“只是不曾想会在这里与二位相遇,证据却是没带在身边,若是阳将军没什么急事,不妨在这里等等可好?某这就派人去取。” “如此甚好。”阳仪这次倒是没胡搅蛮缠,脸色虽然还很难看,但很好说话的点了点头:“只是此间事也须得禀报我家主公知道,方可做出定夺……” 魏延眼珠一转,点点头道:“原来公孙将军也到了,阳将军言之有理,那就这么办吧。” 阳仪、柳毅告辞而去,太史慈却也没调转船头归队的意思,只是传令陈撼,让人登岸去给张辽送信。 两百艘各式海船分成两边,铺满了海面,太史慈的旗舰停在中间,双方又恢复了最初的态势,区别唯有船只都下了锚,停在了原地。 “法礼,你到底打得什么主意?”半路上,柳毅忍不住的问道。他现在可以肯定,阳仪是另有打算了,否则公孙度还在襄平呢,阳仪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是什么? 阳仪脸上已经没了那股胡搅蛮缠,死不认输的光棍气,代之的是阴狠与决绝:“辽东事已不可为,唯今之计,只有尽量攫取筹码,方可保住辽东基业!” “筹码……”柳毅心下一凛,颤声道:“难道……你是想……” “只有这样了!”阳仪咬牙点头,证实了柳毅的猜测:“拿下太史慈和魏延,然后趁着青州人无备,沿着海路一路清扫过去,能扣下多少人船,就扣下多少,然后退回辽口,传召那张方,摆明车马与青州谈判。” “这,这未免……”柳毅满面踌躇。 “兵不厌诈!”阳仪知道同僚心思,也知道这件事必须得到对方的配合,所以难得的没有冷眼相对。 “不管怎么说,都得渡过这个难关!辽东基业来之不易总不成真的让主公被逼着放弃兵权,被人高官厚禄的当做摆设养起来吧?一切非议,皆由仪一身承担,若青州执意追究,仪又何惜一死,以报效主公知遇之恩?不然,你还有其他办法吗?” 柳毅默然摇头。 事已至此,便是大势已去,哪里还有什么逆天改命的手段?阳仪这招死中求活,虽然冒险了些,但也不能不说是很精妙的一招。 如果真能扣下青州百十条船,几千士卒、水手,以王羽一贯的作风,只怕真的会对辽东投鼠忌器。所谓谈判,不就是双方互相试探底线,然后各自做出适当的妥协,最后达成共识的过程吗? 既然如此,那么在谈判之前,尽可能的攫取筹码,以争取更多的退让余地,这总是不会错的。 思忖已定,柳毅决然说道:“毅愿与法礼兄共进退!” “好!”阳仪大喜,当下不避前嫌,与柳毅商量起具体的细节来:“青州的海船航行速度很快,特别擅长利用风向。现在两边相距足有一千多步,摆明车马冲上去肯定不行,但又不能让他们跑了,走漏了风声,理当智取,小弟以为可以这样做……” …… 等待是漫长且无聊的,太史慈百无聊赖的站在船头,向四下里张望着,突然说道:“文长,你发觉没有?辽东的船似乎在动诶。” “是吗?”魏延手搭凉棚,前看后看,左望右瞧,观察了好一会儿,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有吗?是你的错觉吧?” 太史慈跺跺脚,看着水面上激起的涟漪,嚷嚷道:“反正我觉得你猜的不怎么靠谱,他们用哪门子缓兵之计啊?三家分荆那事儿,可是连许贼都不知道的,这万里迢迢的,曹操、孙策怎么就有那么大胆子,派人送这种机密情报到辽东来?” “只怕万一么。”魏延也不是很有把握,但除此之外,他确实想不出阳仪胡搅蛮缠到底是为了什么,总不会是怕自己这边把他们扣下吧?那有用吗?扣了两个喽啰,难道就能让公孙度回心转意?别说阳仪、柳毅了,就算抓了他的儿子公孙康,也未必有这个作用吧? “不然他们还能干什么?难道像你说的那样,趁咱们不留神,悄悄的靠上来,把咱们抓了当人质?真亏你想得出……不过话说回来,那阳仪的脾气,好像和你确实有点相似,没准儿你俩还真想到一块去了。” “你不懂,因为你就是个外行!”太史慈摆出了专业人士的架势,煞有其事道:“咱们青州的船,主要是航海用的,靠的是风帆和海流,适用于远航。而辽东那些船,都是只在近海用的,他们的帆和船型都比不上咱们,却有很多船桨,短程加速比咱们快得多……” 说着,他抬手一指:“你看看,是不是又近了?他们肯定把船锚收起了一半,让船慢慢往前漂呢,等着距离差不多了就……”就在这时,他的声音骤然变得尖锐起来:“看呐,果然来了!” 魏延被吓了一跳,循声看时,却见对面的辽东船队千桨齐出,在平静的海面上激起了千万个雪亮的浪花,船只由静转动,骤然而前,猛扑过来! 第八一零章富贵险中求 阳仪对目前的态势很满意,将士们很完美的执行了命令,船队悄然起锚,就那么借着海流的推动,向前缓缓移动,在达到目视可及的距离后,暴起突袭。 看起来青州军完全没有应对突袭的心里准备,直到辽东水师全线突进,青州水师的甲板上,才有慌乱的人影四处晃动,局面,正朝着极为有利的方向发展。 “现在才发现?哼,已经来不及了。”阳仪眼中闪过一缕寒芒。 海上的视野比陆地上远得多,在今天这种清朗的天气中,在十几里外就能发现目标。等到双方以临战姿态相互靠近,太史慈的旗舰单独突前时,两支舰队的距离已经只剩四五百丈了,太史慈的旗舰更是处于风头浪尖上,距离辽东水师的距离不足八百步。 这么点距离,在海上差不多算是肩挨肩了。阳仪又借着拖延时间的机会,悄悄的往前漂了几百步。 剩下的距离,在辽东水师的全力冲刺下,只要半柱香的时间就能越过。也就是说,太史慈的旗舰连转向都来不及,就会被团团包围。 除非剩下的十一艘船当即立断的丢下主帅逃跑,否则就不用担心有漏网之鱼。 这一仗,赢定了! 对方太大意了,或许不应该说是大意,只是青州军成军至今,几乎战无不胜,没吃过什么亏,又刚好在大胜之后,对自己这边多少有些轻视,觉得自己这边不敢冒险出手。 只可惜。世事无绝对。 他对柳毅说的理由并非全部,抓人质这种事。说到底主动权还在对方手上,只要王羽铁了心要找回场子,自己这边还真能撕票不成? 阳仪想得比这更远,他的目的是重创青州水师。 尽管辽东地处偏远,消息闭塞,但阳仪对幽州一带的情况还是很了解的。王羽在幽州又是屯田,又是挖渠修路,似乎还有消息说。他要再建一座新城……总之,摊子铺得很大。 除了幽州之外,青州军新接管的领土还有原本公孙瓒辖下的冀北三郡,以及中山、常山两个郡国。按照土地面积算的话,单是这些地方,就相当于大半个冀州的领域了,再加上幽州。青州的领土差不多翻了两倍还多! 这么大的地方,又都经历了多年的战乱之苦,地方上相当疲敝,冀北数郡不但无法提供重建幽州所需的大量资源,而且还需要王羽拿出钱粮救济,相当于也要重建一次。 这些资源。只有也只能从青州本土运过来。 所谓千里馈粮,士有饥色,从青州本土运钱粮到冀北,路上又何止千里?青州再怎么富,顶多也只能提供新领土所需的物资。绝对不可能承担得起路上的消耗! 阳仪算得很清楚,一个战兵千里远征所需。就需要三个民夫运送,当年汉武帝起十万大军北伐匈奴,足足动用了近五十万民夫!现在的情况也差不多,假使王羽重建幽州,需要一百万斛粮食,运输队从青州出发的时候,就需要准备好三百万斛以上的粮食! 而王羽在幽州铺开的摊子这么大,所需粮草又何止百万?而且重建需要的还不仅仅是粮食,兵器、农具、以及各种生活物资和工具,再加上冀北诸郡,以及远征所需,最后统计出来的数据想必是个天文数据。 要是王羽能一口气拿出这么多物资,那阳仪也只能说,大汉朝的列祖列宗都是白痴,经营了几百年,积累的财富也不及王羽几年间创造出的。 阳仪不是妄自菲薄的人,但青州这些年招揽了很多人才,就算王羽虑事不周,他的幕僚们也会及时提醒他。之所以明知道消耗这么大,还将摊子铺开,无非是指望海运。 海上运输消耗小,速度也不慢,虽然有一定风险,但就算考虑到海难的损失,消耗也比陆路运输小得多。 正因为有这么多好处,阳仪才敢如此冒险,他打的主意就是快攻奇袭,先解决太史慈这个水师主帅,然后一路横扫过去。抓住青州水师群龙无首,大部分船舰都充当运输船,没做好战斗准备的破绽,给予对方沉重一击。 等到青州军回过神,水师说不定已经损失过半了。 青州水师建立的时间并不长,长足发展是在太史慈东渡之后,统共也就一年多的时间,船舰数目怎么也不可能超过四百艘。 辽东水师虽然实力稍逊,只有不到两百艘海船,但只要突袭成功,光是战利品,就能缴获几十甚至上百艘船,双方这一进一出,实力对比自然就反转了。 当然,青州家大业大,就算损失了半数水师,花上顶多一年时间也就恢复得七七八八了。但在此期间,渤海海面上,可就是辽东水师说得算了。 只要封锁住以漂榆津为中心的海路,青州军别说报复辽东,能不能继续在幽州立足都是个问题,有这样的筹码在手,再谈判的时候,还怕青州势大压人么? 至于说青州会不会先虚与委蛇,等恢复了元气再来报仇,阳仪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只要他的计划成功,青州军的幽州大捷也差不多算是被抵消了,这一趟基本上可说是劳而无功,白白浪费了军力和大量资源,却没能达到战略目标。 中原群雄虽然比青州要弱,但实力差距却也不会大到辽东和青州这样悬殊,此消彼长之下,这距离也就拉平,甚至反超了。 到时候,王羽面对中原群雄的威胁尚且应接不暇,哪里还有空来和辽东争锋?若是中原变成了胶着状态,说不定辽东这支奇兵将成为举足轻重的力量,进而影响天下大势呢? 这一仗只要胜了,至少能给辽东打出二、三十年的太平来!有这么美好的前景在,为何不搏一下呢? 只是这其中的奥妙,就不能解释给柳毅听了。后者的性格往好听了说是沉稳,说难听了就是胆小怕事。抓人质和袭击水师是两个概念,前一种做法还有转圜的余地,后一种就是彻底撕破脸了。 阳仪自己不在乎,他觉得只要计划顺利,公孙度也不会计较,但说服柳毅就麻烦得多了,还是直接骗过对方,等木已成舟了再说。 秉承着这个思路,当辽东水师冲到太史慈旗舰周围时,阳仪并没有立刻下令围攻,而是指挥着船队,将阵型尽量伸展开,像是一只张着大嘴的鲨鱼,要将青州水师一口吞下去一样。 这就是他的聪明之处。 如果一开始就把太史慈团团围死,剩下的十一艘船眼见救不下,说不定就壮士断腕的跑了。现在围三阙一,让敌人舍不得突围,就很有希望将其一网打尽了。 眼见青州水师的船首来回摇摆着,若往若还的样子,阳仪顿时有了种扬眉吐气的感觉,直觉和经验都告诉他,他的谋划极其成功,敌人的反应完全在他的预期之内,就像是提线木偶一般。 “哈哈哈哈,”他得意的大笑起来,遥指太史慈的旗舰,扬声骂道:“竖子,还敢嚣张如前否?大胜?岂不知强极则辱,盛极则衰的道理么?今天就让你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为了防止太史慈使用斩首战术,阳仪的旗舰远远的坠在了后面,中间隔了至少有十来艘船,太史慈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擒贼擒王,当然也不可能听到阳仪的喝骂。 阳仪自己也没指望让太史慈听见,他只是宣泄一下从王羽通过柳毅,向公孙度转达劝降之意开始,一直到现在累积的怨气和不安罢了。 离得太远,他看不清太史慈的脸,但可以想象,对方现在一定相当气急败坏,说不定还会咬牙跺脚,满脸狰狞的想要拼命什么的。 对付这种莽夫,阳仪自忖还是很在行的,就像是猎人捕捉猛兽那样,只要令其有力没处使,就能活活的气死他。 “唉,只可惜不能面对面的打败此人,不得不说是种遗憾呐。”想到得意处,阳仪又是喟然长叹一声,赢得了左右亲卫的一致赞誉,大伙都认为阳将军甚有大将之风,这一仗赢得一点都不意外,只有柳毅眉宇深锁,对战局深感忧虑。 如果要抓人质的话,只要将敌人旗舰团团围住,然后谈判劝降就可以了,阳仪摆出了围三阙一的架势,这分明是要大打出手啊。 还在辽东的时候,那太史慈就是个霹雳火爆的脾气,在有一战之力的时候,他会乖乖的束手就擒?柳毅对此深感忧虑。 只有在对太史慈目前状态的猜测上,柳毅能和阳仪达成共识,对方现在只怕是已经恼羞成怒,暴跳如雷了,这一仗想不大打,恐怕都不行。 听着耳边谀词如潮,柳毅也是暗自嗟叹,也许这一仗有心算无心,能赢下来,可结下了这么大的仇,就算能拖过眼前此劫,将来总还是要面对青州或是其他统一了中原的势力的,有了这一次反复无常的记录,辽东将来又要如何自处呢? 第八一一章愿赌服输 相较于辽东诸将的心思各异,青州军这边至少在团结和一致上,都是占了上风的。 若是阳、柳二将能看到太史慈的神情,肯定会大吃一惊,说不定会从船上一头栽到海里去都未可知。 “来了哦!”只见太史慈大马金刀的坐在帅椅上,翘着二郎腿,单手托着下巴,侧脸看着身边的魏延,剑眉下的大眼眨呀眨的,满满的都是戏谑之意。 “真来了啊……”魏延一拍大腿,追悔莫及的样子,同时又带了三分不解:“他们怎么就真的杀过来了呢?这不合情理啊,他们明明已经知道了辽西的战局,怎么还这么不开窍呢?” “反正吧,你只说你认不认输就是了,少扯那些有的没的。”太史慈嘿嘿一笑,摆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看那模样,完全就没意识到自己身处险境。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错了就是错了,还会耍赖不成?”魏延头句话说得很光棍,但紧接着,他两手一摊,摆出一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架势:“俺是个穷人,没有神兵,也没有宝马,顶多只能等发了俸禄,请你喝顿酒,再多可是真没有了。” “切,瞧你这点出息,就知道喝喝喝的,小心将来和潘文珪一样未老先衰,你就有神兵宝马,某还会抢你的不成?”太史慈从鼻孔里喷出口气,不屑道:“愿赌服输,咱不要你的酒。更不要那没影子的神兵宝贝,只要你一句话……” “什么话?”魏延如蒙大赦。赶忙问道。 他打仗好行险,平时赌性也重,刚到青州的时候还有所收敛,后来发现王羽为人随和,在不当差的时候,很少用那些大道理什么的约束部属,他的本性就露出来了。 其实,作为一军之将。魏延的俸禄并不少,但他每次钱一到手,不出三天,肯定会在赌坊里输得干干净净。反正他孤家寡人一个,平时又可以吃军营里的食堂,所以也饿不着他,同僚们虽然也有相劝。可他自己不听,又没惹出什么麻烦,也就随他去了。 在军中,只要不是特别正式的场合,魏延偶尔也会犯赌瘾。犯军纪肯定是不成的,就军事问题和同僚打个赌倒是无伤大雅。刚刚他和太史慈讨论辽东水师有无阴谋的问题时,就打了个赌,结果自然是他输了。 愿赌服输,魏延这方面的人品是有保障的。刚才打了赌,还没来得及说好赌注。辽东军就杀过来了,结果这赌注就变成没上限的那种了。 魏延生怕太史慈出个难题。比如让自己主动承担擅自行动,火烧许攸的责任什么的,也是惴惴不安了好半天。这会儿听到太史慈松了口,他自然也松了口气,一句话还不简单,嘴皮子一碰不就结了? “也不是一句话,就是一个承诺,将来俺若有事需要帮手,求到你头上,文长不要忘记今日之诺便可,如何?”太史慈的神情变得郑重了些。 魏延一颗心总算是放回了肚子里,拍着胸脯嚷嚷道:“这还不简单,便是没打这个赌,子义兄若有事找咱帮忙,俺又岂会推托?放心吧,放一百个心吧!” 放下了心事,魏延往四周看看,突然‘咦’了一声:“奇怪了?辽东军这架势,不像是要抓人质啊……” “当然不是要抓人质。”太史慈油然一笑道:“若是想抓人质,那阳仪先就把咱俩给看得忒轻了些,同样的也将主公和公孙度看得轻了,阳仪虽然只有点小聪明,但点道理还是能想得清楚的。” 魏延想了想,也是有会于心。 所谓把他们两个看得轻了,就是阳仪想杀他们或许有可能,想抓活的却难,无论是魏延自己,还是太史慈,都不是那种为了保命,就能屈膝受辱的软骨头。 而且,就算阳仪把他们活捉了,也别想着就能逼得主公乖乖就范,主公可不是那种吃了亏,还会忍气吞声的人。解救人质、绑架、暗杀,这些可都是隐雾军的拿手好戏。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实在救不出人,主公也不可能就此放弃辽东攻略,任由公孙度在背后发展壮大,成为日后的隐患,那才是真正的冒险。从张方的情报看来,公孙度的志向相当之大,要不是辽东的客观条件限制了他,此人在争鼎中原的战场上,威胁性同样是很大的。 “那他到底是图一啥?”魏延摘下头盔,挠了挠头,十分不解。 “当然是……”太史慈呵呵一笑,将自己分析说了出来,内容竟然和阳仪心中所想大体相似:“若是易地而处,俺八成也会这么干,说不定主公也会呢。” “道理倒是能说得通,可风险实在也太大了,完全就是把希望寄托在我军水师将领的无能上面了。”魏延晃着大头,对这个说法相当不感冒:“就算没了子义兄你,还有元福、震霆他们不是?实在不行,还可以把宫校尉从三韩调回来,怎么就群龙无首了?” 这话倒是没错,虽然青州海军中只有太史慈一个重量级人物,但下面的将校中却也不乏佼佼者。 因为太史慈和王羽一样,也喜欢当甩手掌柜,自己只管指挥作战,将繁琐的事务丢给属下,时间长了,自然能锻炼出一群能独当一面的副手来。实在不行,还可以把周仓从内陆水师中调过来,总之不会一下崩溃就是了。 “这事你知,我知,但阳仪不是不知道么。”太史慈耸耸肩,笑道:“他若真的摸清了咱们的虚实,你说,他还会气势汹汹的围攻上来,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了吗?” “那倒也是。”魏延点点头,对太史慈最后这个说法深表赞同:“这就是主公常说的信息不对称了吧?那咱们现在怎么办?是狠狠的打一仗。还是吓唬吓唬他们算了?” “先吓吓他们好了,若是亮相后还不老实。那就只能往死里揍了。”太史慈幽幽说道。语气之所以这么怪,主要是因为他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是更希望阳仪乖一点,还是凶一点。 本心说,他希望阳仪一条道走到黑,那今天就能打个痛快了。但若着眼于大局,他还是希望阳仪知趣一点,知难而退就好了。 “嗖……嘭!” 一支火箭冒着青烟从旗舰上升起。笔直的飞入苍穹,在白云之下,化作了一团绚丽的彩色烟火。 “现在才下令应变?太晚了吧?”阳仪呵呵大笑,极尽嘲讽之能。 他知道青州有一种特殊的火箭,可以飞得很高,放出很显眼的光芒,在很远的距离之外传递消息。不过这里离海岸还有数十里。就算是岸边有哨所,也未必能准确观测到,即便观测到了,也不可能及时作出反应。 在他看来,这就是太史慈已经绝望,乱了方寸的表现。事实上。穿云箭发出后,青州军的举动也确实很像是陷入绝望的样子。 一直摇摆不定的十一艘战舰,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不再做调头的打算,而是齐齐向前。和旗舰汇合在一起,然后原地转向。首尾相连的结成了一个圆阵,看起来应该是要固守待援的样子。 阳仪见状,更是不疑有他,不急于进攻,而是指挥着船队继续完善包围圈,直至毫无破绽,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开始进攻吧!轮番上阵,先用弓箭耗耗他们的锐气,然后换艨艟……” “用艨艟的话,是不是不太妥当?”柳毅突然打断道。 艨艟就是具备一定防御能力的快船,船形狭长,航速极快,转向灵活,专门用来突击对手的船只。最经常使用的进攻手段,就是在船舱中堆放硫磺柴草,逼近对手后,自行纵火,贴近敌人的大船,说白了就是以小博大的炮灰。 放艨艟,就意味着要全力攻杀敌人了。 “没什么不妥的!”阳仪摆摆手,很不耐烦的答道:“他们摆了个这么个圆阵,就是想让咱们主动靠上去,然后发挥战力上的优势,咱们岂能如他们的愿,上去拼消耗?何况他们又放了火箭求援,现在也没工夫多耗,只能用雷霆手段一击,速战速决。” 阳仪知道青州的船好,也有心夺些战利品过来,当然不可能都烧了。 只是他对白刃战没什么信心,对方有太史慈和魏延这两大猛将在,就算最终凭借人数优势赢了,伤亡恐怕也会是个难以承受的数字。 弓箭能不能消耗对方,他心里同样没谱,青州军的弓弩装备率可不是一般的高,因为他们有钱啊!有钱就有装备,拼装备,辽东怎么可能是青州的对手? 想来想去,也只能用火船打破敌人的圆桶阵再说,杀伤一部分对手的同时,将太史慈的旗舰和其他船只分割开来,然后就可以有针对性的劝降,或各个击破了。 海战不比陆战,武艺再高,没有船舰承载也是枉然。只要将敌军分割开,劝降不果之后,就可以用火船攻击旗舰,擒杀太史慈、魏延后,再去对付剩下的散兵游勇。 辽东人性情粗豪,胆子也大,在阳仪身上体现的最为明显,但其他人也不差多少。阳仪的策略得到了广泛的支持,柳毅虽有心反对,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挽回,只能听任阳仪施为了。 他在心中暗暗祈祷,但愿青州军的损伤不要太大。 不过,计划再好,总是变化更快,下一刻,当青州水师亮出了自己的獠牙时,无论胜券在握的阳仪,还是忧心忡忡的柳毅,霎时间都是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第八一二章强者为王 青州军在被团团包围的恶劣处境之中,不慌不忙,煞有其事的亮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砰!砰!砰!” 首先传出动静的是船身一侧,在整齐划一的节奏中,一扇扇舷窗被人从内推开,正蓄势待发的辽东军惊讶船体构造之余,也在刹那间看到了舷窗内若隐若现的那件凶器! 那应该是一种弩机…… 最下面是一个长方形的支架,在支架上面架着三具大弓,其弓臂的长度足有九尺见长!三具大弓被安置成了两前一后的状态,在支架后端,则是两座巨大的绞盘。 最直接的证据,也是最能引起人的恐惧心理的,还得数在弩臂上架着的那杆弩矢……单从其外形来说,或者应该以投矛来形容它才更为贴切。 普通的弩矢,岂会有这般长短,这等粗细? 这种见所未见的弩机一亮相,就震住了所有人。其威力,辽东众将尚不得而知,但只看此物的外形,一股子由心底升起的寒气,就已经让他们浑身僵硬了。 “此物……到底是什么东西?”阳仪强作镇定,但问出来的这句废话,无疑证明了他此刻的表现,远没有他自己期望中的那么有大将之风。 “是弩吧?”好半晌才有人回答了一声,阳仪循声看时,发现说话的是他一直不大瞧得起的柳毅。相对于专注于辽东事务的阳仪,柳毅的见识要广博得多。虽然他也很震惊,但还是呓语般说出一段典故来。 “这应该就是床弩了……听说当年司空陈球在零陵任太守时。州兵朱盖等反,与桂阳贼胡兰数万人围攻零陵,球斩杀议逃议降者,乃悉内吏人老弱,与共城守,弦大木为弓,羽矛为矢,引机发之。远射千余步,多所杀伤,终保城池不失……” “千余步!?”阳仪的身体猛然一晃,差点站不稳脚步,语气既惊且疑,更有满满的畏惧之意。 汉步和后世的米差不多,千余步就是一千米。二里地,在这种距离上,阳仪还没听说过有任何武器能够发威。 以他所知,大黄弓就是很恐怖的弩机了,那是十石力弩,最大射程超过了四百步。若对付的是无甲兵,在三百步内都具有致命的杀伤力。 而如果真如柳毅所说,青州军亮出来的这所谓强弩,能在千步之外伤人,那岂不就意味着。那床弩的强度达到了大黄弩的三倍以上? “千钧弩?”他无法置信的大声反问。 汉制,三十斤为一均。四均为一石,柳毅没说错的话,那青州军的床弩就是实实在在的千钧弩了。 继续推论下去,现在两家的距离已经不足千步了,如果柳毅说的是真的,那自家的船队不是正将自己摆在敌人的弩矢之下了吗? 这倒是可以很完美的解释,青州军为何在陷入极度劣势的时候,依然不慌不忙,摆出了这么个愚蠢的圆阵这样做,可以最大限度的发挥床弩的杀伤力,他们当然没什么可着慌的。 可是,阳仪不信,他打心底里不愿意相信,青州军有这种杀手锏。 陈球不过是个文人,仗着家族之力,才登上了高位,又能有什么真实本领?千余步,或许他只是觉得距离很远,就夸张的称之为千余步了,那些世家子最喜欢的不就是夸夸其谈,胡吹大气吗? 想想也是,这世上怎么可能有射程达到两里的武器呢?千钧弩,那是人类能制造得出来的吗?就算真有,那也是价比万金的宝贝,怎么可能像是一石软弓一样,一口气拿出上百架呢? 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得很清楚,青州水师的每艘船上,都开了六个舷窗,十二艘船,就是七十二架。那床弩的体积很大,想来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挪动的,按照常理推论,另一侧也应该有同样的布置。 也就是说,单是眼前的这支船队,就装备了一百四十四架千钧弩!青州人再有钱,也不可能奢华到这种程度吧? “不用理他,虚张声势而已,继续前进!艨艟在五百步距离上发动突击,全力杀伤,不须留手!”阳仪猛一跺脚,挥臂大喝。 虽然嘴里说是虚张声势,但他并未真的掉以轻心。千钧弩可能是柳毅被传闻给误导了,但那东西肯定是一种强力弩弓,威力也很可能超过了大黄弓。所以,他决定在五百步左右发动突击。 越强力的弩弓,准头就越差,只能通过齐射来弥补,大黄弩便是如此。这种武器最怕的,就是那种目标较小,移动速度又快的敌人,艨艟无疑是最符合这个标准的。 要不是这一趟的路程较远,同行的大多是能禁得住风浪的大船,阳仪肯定会让主力船队在八百步之外徘徊,全部依靠艨艟破敌。 “法礼兄不可!” 柳毅大叫一声,扯住了阳仪下令的手,急急劝道:“王骠骑入主青州以来,一改前朝遗风,推崇文人之余,对工匠也极为重视,在历次大战中,都有新式武器推出,如纸甲,还有烈火骑兵那种全身铁甲……陈球或许是夸大其词,但眼前此物却是断然不可小觑啊!” “那你说要怎么办?”阳仪猛然转头,瞪着血红的双目,恶狠狠的看着柳毅,后者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一力反对到底,搞不好对方就会直接拔刀相向! 阳仪是真急了。 但该说的话还得说,不然等铸下大错,无可挽回才是真的完蛋了。 “青州水师拥有这等利器,若是冷丁出手,我等未必能反应得过来,必可重创我军。但他们没有,而是光明正大的将其亮出,并没有全力攻击的意思,可见对方终究还是有化干戈为玉帛之意,不想真的刀兵相见,所以……” “现在放弃,还不如血战一场!”阳仪毅然决然的摇摇头,语气异常坚定:“咱们已经动手了,待到谈判时,此事肯定会被青州人当做筹码,所以说,半途而废第,不如见个真章!” 他抬手指指对面,冷笑有声:“现在事情已经很清楚了,那太史慈自恃武力,压根没将你我放在眼中,先是用辽西大捷来威吓我等,现在又用这床弩来震慑,他以为这样咱们就会屈服,但他错了,正是因为他想不到,咱们才更要全力一搏!” “哎呀,法礼兄,你叫我怎么说你啊,就算这一仗你能攻其不备,但你先前的计划又怎么说?难道你没想过,青州军现在能造出一百四十架床弩,将来就能造出一千四百架?”柳毅苦劝不得,眼看两军的距离越来越近,转眼已经过了千步大关,急得直跺脚。 “不过是弩箭而已,难道还能一箭就把船给打沉?”阳仪铁青着脸,就是不肯松口:“辽东基业来之不易,安可弃之?与青州之间,总是要一战的,如果今天打不赢,那就一切休提,若不然……” 他旋风般转身,高举双臂,大呼道:“弟兄们,主公待我等不薄,辽东人的尊严亦不容轻辱,今天,咱们死战到底,保卫家园!听我将领,旗舰突前,全军进击!” 说罢,他大踏步而前,一直走到了船头方才停下,就那么负手而立,身后的大红披风好似旌旗一般,猎猎飞舞,看起来既有威势。 很显然,阳仪也使出了杀手锏,摆出了身先士卒的姿态来。 “死战到底!”身先士卒对军队的士气,从来都有着逆天般的功效,辽东军顿时一扫先前的惶然不安,士气高涨起来。 柳毅只能叹口气,摇头作罢。 一方面,他希望自己没有看错青州军不想大动干戈的心态,也没有料错那床弩的威力,这样才能以最小的牺牲,结束这场噩梦之旅;另一方面,他也很希望阳仪是对的,能战方能和,想保持独立的姿态,超然于天下动乱之外,没有自保的实力是万万不能的。 另一边,太史慈也叹了口气,摆摆手道:“既然他们不识进退,那就动手,给他们个痛快吧。” “喏!”命令传出,所有弩手应声而动。 青州水师的杀手锏是弩,三弓床弩! 华夏是最早发明弩机的文明,早在商周之前,史籍上就可以找到与弩有关的记录。随着战争规模的扩大,和激烈程度的增加,各式各样的弩可说是应运而生,其中,在东汉时期开始投入使用的床弩,可说是弩中之王。 这种弩弓威力极强,需要的人手也多,单是上弦,就需要十个人互相配合。 现在,弩弦便已经绞开了,弩矢也已架好,需要弩兵们忙碌的是另外一些事。他们互相配合着,将一个火盆放在弩矢稍前的位置,和负责瞄准的人一起,不停的矫正着角度,直到满意,这才高高的竖起了大拇指,表示准备就绪。 每个机组都由一名什长负责,他们再将信息传递给该管的屯长,就这样一层层的传递上去,和命令下达一样。 太史慈收到反馈,也是毫不犹豫,用力一挥手,断喝道:“进攻!” 太史慈不知道辽东人到底是出于何种想法,才如此顽固,但他可以很确定的是,这世界是强者为尊的,在绝对的实力压制之下,一切计谋和勇气,统统都是浮云。 第八一三章公孙度认输 碧水长天之下,兀然出现了几十道火流星! 这不是梦中,也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法术,只是当那些一人多长、杯口粗细的弩矢被弹射出来的时候,从床架前的火盆上擦过,附在弩矢之上的引火之物被点燃了。 在数千道目光的注视下,这些弩矢闪亮着,带着一缕黑烟,仿佛从地狱中跳出来索命的无常棒一样,飞远或飞近。 即便是对青州水师来说,也有很多人是第一次见到这件新兵器,水手们基本都在此列。他们只知道在出航前,有什么东西被装到了船舱里,但具体是什么他们就不知道了,对大多数人来说,船舱是禁区。 虽然在开战之前,他们或多或少都从战兵那里打听到了一些情况,可当他们看到,弩兵们在千步左右的距离上,就展开了攻击,还是有些不敢置信,真有这么邪乎的武器? 带着期待和惊奇,他们看着那七十二道火流星快速飞远,势若闪电,但心里依然不是很确信,不知道弩矢是不是真能命中目标。 相较于青州水手们开盅、看戏般的轻松心态,阳仪和他的部属们就紧张得很了。 打心底里讲,他是不相信床弩有这种威力的,但床弩离弦而出的那一刹那,他的心还是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太快了! 太猛了! 要不是弩矢上的烟和火太过显眼,阳仪很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看清弩矢飞行的轨迹。这样的势头,也许真有可能…… 阳仪收起了轻视之心。脸上也有点火辣辣的,终究是沙场宿将,倒是不会被这样的情绪影响到心态。只是一时间他也想不到其他办法,最终也只能大声做出提醒,让水手们做好灭火的准备。 很明显,青州人也知道弩矢不足以破坏船只,所以加了一层保险,采用火攻。这个思路是对的。只是他阳仪也不是吃素的,早就有所防备了。 更值得庆幸的就是,那床弩的威力虽大,准头毕竟还是不行,特别是在极限距离上,战果确实差强人意。 果然,第一支到达的弩矢从上方飞过。在帆布上留下了一个大窟窿,另外一支弩矢在船舷前方十五、六公尺的地方落进海里。 早就守候在甲板上等待灭火的水手,立刻将桶里的湿沙子往帆布上倒。那个窟窿的边缘已经着火,好在开战之前帆布浇了海水,全都湿透了,火还来不及蔓延开来。 火势迅速被压熄。帆布上除了多出一个窟窿,再也没有其他损伤。 虽说青州的弩手训练有素,但在海上作战还是头一遭,命令传递有快慢,于是。齐射也分了先后。最快出手的弩手其实也不能算没准头,有海浪的影响。再加上距离因素,能打到这个准度,已经相当不错了,放在后世,这就是所谓的近失弹了。 辽东军这边当然不会这么想,他们发出了一阵带着压抑的欢呼声。 所以压抑,当然是因为对方的武器超乎了想象,真的能越过千步的距离,发挥杀伤力。正因如此,看到初步战果之后,大伙才格外庆幸,好在没冲得太近,否则只要有一支箭打正了,落在甲板,甚至船舵等要害位置,还不一下就横扫一大片啊? 在此刻的距离上,已经差不多算是强弩之末了,除非哪个倒霉蛋正好被砸到,否则应该不会有太大的损伤。 当然,船帆、船舷、乃至甲板破几个洞,肯定是在所难免了。 庆幸之余,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旗舰,旗舰上的人则望向傲立船头的阳仪,希望他回心意转,不要继续进攻。因为太过焦急,他们都忘了,头两箭只是青州弩手的失误,后面还有齐头并进的整整七十支火流星呢! “咚!”船身轻晃的同时,木裂声响起,显然有弩矢射中了船舷。 “噗!”更多的弩矢则是穿帆而过,谁让帆是船身上最大的目标呢。 “噗通!”也有很多直接落在了海里,砸起了一片银白闪亮的水花。 再加上时起彼伏的惨叫声,和接连不断的惊呼、呐喊声,床弩现世之后的第一次大规模齐射终于算是告一段落了,至少辽东军上下是这样认为的。 虽然没受到致命伤害,但辽东船队却是一片狼藉。 船帆中箭肯定会起火,不尽快灭火,就等着整艘船变成火炬吧。 人员伤亡也不小,杯口粗的弩矢砸过来,仍然有透木之力,被正面击中肯定没命,被擦到、碰到的同样不好受。 再加上那些为了躲避危险摔倒,或者和同伴碰撞在一起,乃至失足落海的,受害者可谓比比皆是,其中甚至包括了主将阳仪。 床弩的准头有限,但偏偏就有那么一支,歪打正着也好,还是怎么样也罢,反正就是直直的奔着船头去了。总算阳仪身手敏捷,又一直盯着对面,注意力高度集中,百忙之中一个懒驴打滚,好歹躲过了这一劫。 那支弩矢没能索到他的命,意犹未尽般的直直冲进了船舱里,此刻正有回过神的水手抱着水桶往里面冲,准备救火。 “……不能再打了!”打破沉寂的是柳毅,他再次重申了自己的观点,这次没人大声反驳了,连态度最坚定的阳仪都没出声,而是有些狼狈的坐在甲板上,脸色变幻不定。 似乎过了很久,其实只是几个呼吸之间,阳仪终于缓缓开口,语声干涩:“这样的弩矢,他们手上也不会太多,所以……” 床弩的箭矢,就是一支做工精良的短矛。在生产力较低的时代,这种消耗品可不是谁都能用。谁都舍得用的。再说,船只的装载量有限。除了人和粮食,青州的海船还要装载那么多体积庞大的床弩,阳仪认为,青州军不可能无限制的使用这种武器。 阳仪一开口,柳毅就知道,这家伙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但这一次,他可不会让对方如愿以偿,那些支持阳仪的将校的气焰都被床弩打下去了。柳毅不觉得自己仍然压制不了这个疯子。 正当他准备厉声断喝,打断阳仪的侥幸心理时,异变陡生。 “轰!” 先是一阵轰鸣声响起,那声音仿佛春雷初起,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比弩矢入木还要剧烈得多的晃动。即便是柳毅这样常年在海上漂,见惯了风浪的老手,措不及防之下。也是下盘不稳,差点摔倒在甲板上。 勉强稳住身形后,他才惊觉,这些闷响声似乎是从脚下传来的,柳毅相当不解,脚下明明是水啊。青州军再神奇,总不会搞出什么从水下攻击的武器吧? 转念一想,他又觉得不对,脚下不是水,而是船。若说船上多了什么不应有的东西,那岂不是只有…… “妖法!青州军使的是妖法!”没等柳毅想出个究竟来。船舱里猛然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柳毅等人大惊之下,循声看去,只见刚刚冲进船舱,试图救火的水手用比进舱敏捷几倍的速度逃了出来,嘴里喊着妖法,神情也像是见了鬼一样。 柳毅一个箭步走到那水手面前,抓住他的肩膀,厉声喝问:“什么妖法,你说清楚!” “那箭……那箭不光会冒火,而且还会突然爆裂开!”那水手上气不接下气,话说的也是语无伦次:“一爆,就是一大团火,到处都是……” 正当众人疑窦满腹,惊疑不定时,他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抬手一指,指着不远处的另一艘船大声叫道:“就是那样!看,那里不是着火了吗?在船舷上!” 柳毅急转头,入目的情景在解除了心中的疑惑的同时,也给他带来了新疑问和恐惧。 那艘船被弩矢命中了船舷,刚好在吃水线上面数寸的位置。此刻,以中箭处为中心,烈火正熊熊而燃,急速向四周扩散着,蔓延着…… 柳毅知道,那艘船完了。 不比船帆、甲板,那个位置的火根本没法救,海沙盖不上去,水也泼不着。等火势蔓延到吃水线以下时,虽然会和海水接触,但只要船板漏了洞,有没有火就不是很重要了。 想通此节,他只觉一阵战栗。 很显然,青州这个杀手锏不是单独存在的,弩矢上还有其他机关,除非落入海里,否则就会在击中目标的几息之后爆炸,并燃烧。 救火的水手一度冲近了弩矢附近,还能安然无恙的跑出来,说明爆炸的威力有限。在陆战中,这种设计可能也就是吓吓人,但在海战之中,这种武器却相当致命,柳毅根本就想不出怎么抵御。 当然,现在不是思考怎么防备的问题,而是要如何善后! 这一仗输定了,如果青州军愿意,他们甚至可以展开追击,将半数辽东水师尽歼于此。想到这里,柳毅惊醒似的抬头望去,发现青州船队依然停留在原处,这才松了口气,正想着接下来该如何交涉,结束这场一面倒的海战时,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疯狂的叫喊。 “不用怕,不用怕啊!那箭上的机关越多,青州人的箭就越少,咱们人多,才损失了十条船而已,有什么可怕的?冲上去,干掉他们,那些床弩都是咱们的,冲啊!”是阳仪,如果说先前他只是有执念,这一刻,他已经完全疯了。 “法礼兄,你……” “别过来!”阳仪虽然看起来像是疯了,但他对柳毅却还保持着极高的警惕,后者刚一靠近,他立刻转身拔刀,怒骂道:“柳子强,你这个叛徒!你每年至少要去两趟青州,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你早就投靠青州了对不对?是这样,一定是,若非你里应外合,咱们怎么会输?你这样做,可对得起主公吗?咦……主公,我看到主公了,我怎么可能看到主公?” 柳毅摇摇头,心道阳仪真疯了,就想命人把他拿下,先看管起来再说。 谁想到命令发出,却完全没人回应,柳毅左右看看,发现所有人都顺着阳仪直勾勾的眼神望向东边。他也下意识的看了过去,结果他也看到公孙度了,准确的说,是一艘悬挂着辽东侯、平州牧将旗的快船! 柳毅惊诧莫名。 主公来了? 这个时候? 只有一艘船,显然不会是来增援作战的。而且从时间上来分析,主公追上来,距离水师西进顶多只隔了一天。 他的目的是什么?是追回船队,还是说他听到了辽西大捷的消息,想要……认输了? 第八一四章差距有多大 暮色已深,正是日月交替的最后一刻,天地之间一片暗沉。 船头两侧的火把被海风吹得摇曳不已,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映出公孙度那张没有什么多余表情的脸。 看到这这样的情景,柳毅硬生生将迈出舱门的那只脚缩了回来,他想上前安慰公孙度,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就那么颓然靠在了门框上,心里又是悲伤,又是无奈,还有一股压抑不住的愤懑之情,满满的涨在胸口,像是随时会爆裂开一样。 主忧臣劳,主辱臣死,对一贯以标准的士大夫准则要求自己的柳毅来说,看到自家主公仓惶从襄平追来,发现大势已去后,破天荒的做出了退让、妥协,甚至可以说是求告的姿态,他感受到的,唯有一股难以承受之痛。 他恨自己,恨自己没能掌控住局面,令得主公没办法从容与对方交涉;他更恨阳仪,要不是这个家伙发了疯,像是要自杀,并拉着所有人给他陪葬一样,孤注一掷,一意孤行,局面也不会变得如此难看。 不过,他最恨的还是王羽和青州众将。 柳毅不明白王羽到底在想什么,辽东之事,明明就很简单的,以封疆之赏安定人心,在名义上尽安北疆还不够吗?为什么一定要对辽东如此苦苦相逼?就算不念这几年结盟互助的情分,对着一个陌生人,也应该留些余地的啊! 这个问题的答案。想必主公也不知道吧?所以在踏上求和之路后的这几天,他的情绪都异常低落。这实在让人不甘心呐。 “柳将军……”思潮翻涌着,以至于柳毅完全没能察觉有人靠近,直到来者的手轻轻拍在他的肩膀上,他才猛然一个激灵,惊醒似的看过去,反过来把叫他的人吓了一跳。 柳毅认得来人是青州水师的一名副将,叫陈撼。 那场海战只开了个头就结束了,在公孙度及时赶到后第。双方顺理成章的罢手言和,商定由青州水师护送公孙度的座船去漂榆津,然后由那里登岸,去蓟县拜见王羽。 所有人都知道,名为护送,其实和押送也差不多,公孙度这次去。就是服软告饶去了。如果不出意外,此行之后,辽东势力应该会就此成为历史,前途黯淡。 军中上下也都明白了这个事实,在青州水师将士有意识的怀柔、拉拢之下,很多人都动了心。琢磨着要提前改换门庭,也好搏个出身。 路上一共才走了不过两天,随行的五百护卫中,足有超过两百人半公开的投靠了过去,剩下的人大多数也都是一面顾念着旧情。一面又憧憬着未来的前程,还在犹豫不决。 太史慈和魏延身份较高。不好出面,青州的挖角行动中,最积极的就是这个渔民出身的水师校尉陈撼,看到此人凑上来,柳毅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陈将军不在船舱里找人话家常、攀关系,怎么有空到甲板上来吹冷风?”柳毅的脸色阴寒,语气同样冷得像块坚冰。 “呵呵,公孙将军和将军不也在么。”陈撼的名字带点霸气,凶巴巴的,实际上却是个很随和的人。带着点市井小人物的惫懒,他挠挠头,不以为忤的笑答道:“末将就是想来提醒一下,船队刚刚过了封大水河口,照这个速度,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早上就能到漂榆津了。” “明天就到了?”饶是柳毅心情复杂,无意跟陈撼多敷衍,但他还是压抑不住的惊呼出声:“而且,你怎么知道现在船队的位置在哪里?” 令柳毅吃惊的是船队的速度。 封大水就是后世的唐山陡河,自北向南流经卢龙塞和右北平郡的治所土垠,在土垠城正南约百里左右的地方入海。而海战发生的地点,是唐就水和白狼水两座河口之间,差不多也是在昌黎城正南的位置上。 也就是说,从辽西到幽州,超过千里的海程,青州水师花了不到两天时间就走完了! 换成普通人,可能只是惊叹于船在海上航行的速度,比车马在陆地上走快了太多。而柳毅是老海员了,岂能不知道普通的船只,根本达不到这样的速度?换成辽东船队,就算一路也是顺风顺水,能用四五天的时间走完这段路程,已经值得庆幸了。 柳毅早就知道,青州的海船性能优异,以至于主公都动了心,在和青州做生意的时候千方百计的安插了人手上船,回来后就召集人手,开始仿制公孙度得到辽西的战报后,追上来时乘坐的那艘船,就是仿制品中最成功的一艘。 再仔细想想,柳毅心下更是雪亮一般。 速度这么快,青州船性能好是一方面,另外,他们走的路线也有问题。辽东的船只出海,基本上都是沿着陆地行进的,因为怕迷失了方向。唯一的例外就是去青州的航路,但那条航路上,也有一连串的岛屿可以停靠避风,并且充当路标。 青州的海船却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因为他们似乎有办法在海上辨识方位,即便远离了海岸线,他们还是能时刻把握自己所在的大致位置。 就像是现在,四周都是茫茫大海,但陈撼却像是随口提醒一样,道出了船队目前所在的位置,和到达终点的时间,就像是他手里有一块能测算时间和空间的日冕一般。 陈撼未尝不是在炫耀,炫耀青州全面超出辽东的实力。 对此,柳毅既是无奈,又是好奇。 王羽先前的发明中,纸甲、床弩、板甲好歹还有迹可循,性能优异的海船也不算是凭空出现,但这种海上定位的技术,却是闻所未闻的,这叫以见识广博见长的柳毅如何能不好奇? 陈撼笑呵呵答道:“呵呵,刘将军有所不知,我家主公发明了一个仪器,嗯,主公他是这么称呼的,叫六分仪,有了此物,加上舆图,就能在大海和草原这些没有标识物的地方,做到精准定位……” “这……六分仪如此神奇,不知是何来由?怎生模样?又是遵循何种天地至理运作?”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柳毅忘了两军之间的隔阂和心中的愤懑,一叠声的追问起来。 “是何来由,遵循何种道理俺就不知道了,俺其实都不会用……”陈撼不好意思的笑了,摸着后脑勺,憨声道:“不怕二位将军见笑,那宝贝说起来简单,用起来却麻烦,没在书院里研修过术数学,那是怎么学也学不会的。” 听他这么一说,柳毅才骤然惊觉,不知何时,公孙度也走过来了,脸上虽然仍然没什么表情,但若有所思的眼神却说明,他在听,而且在思考。 “二位将军要看倒是不难,那东西就在子义将军的船长室内,只是现在天已经黑了,没办法演示如何使用……”陈撼看向公孙度,用征询的眼神做出了邀请:“二位这就要去看看吗?” 正如柳毅猜测的那样,陈撼在路上的任务,就是尽量消除两军之间的隔阂,保证蓟县的谈判,能在相对平和的气氛中进行。 至于说他的举动看起来像是在挖墙角,其实纯属意外。陈撼也没想到,辽东人习惯了依附强者,当数量庞大的辽东水师被青州军以床弩轻易压制,公孙度又以服软的姿态出现时,水师将士们就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动摇。 等到陈撼等人以很亲切的态度出现在辽东卫士面前,后者会如何选择,自是不言而喻。 这也和两军一直以来相对密切的关系,以及东征发起前后,张方这个大使在襄平的活动不无关系。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辽东人都还记得自己的华夏血脉,从未将自己当做胡人,在他们眼中,雄踞河北,杀胡人充不手软的青州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华夏正阙。 所以才有了陈撼的无心之失。 辽东水师将来八成是要收编的,提前做些安抚工作也无不可,但陈撼无意激怒公孙度和柳毅等辽东高层,他这次来,也有弥补关系的意思。 如果能用六分仪这个引子,吸引柳毅甚至公孙度和太史慈、魏延正式对话一次,无疑会给日后的谈判带来一个好的开端。 对此,陈撼期许甚深。 “嗯。”公孙度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像是在回应,但他的脚步却丝毫不停,直接从陈撼身侧走了过去,看那方向,似乎是回自己的船舱去了。 陈撼眨眨眼,不明所以的样子,转头看向柳毅时,竟是显得有些可怜巴巴的:“柳将军,这……” “陈将军盛情,毅却之不恭。”柳毅肃容回答,肚里却是好笑。他对公孙度了解甚深,当然能体会自家主公的心情。 主公对六分仪,或者说青州的新技术、新事物都很有兴趣,也明白双方的差距,所以才在惊闻辽西的战报后,当机立断的动身来辽西,阻止那场即将发生的海战。 头是注定了要低下,但最后要退让到什么地步,还得摸清楚对方的底子,摸清楚双方的差距有多大才行。 看起来,青州那边也有所准备,一改从前遮遮掩掩,神神秘秘的风格,打算敞开了让自己看一遍了。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就从这神奇的六分仪开始吧。 第八一五章贸易战争 差距到底有多大? 一个六分仪并不足以说明问题,但当黑夜过去,朝阳升起的那一瞬间,柳毅恍然间竟有了种大彻大悟的感觉。因为船队已经抵达了此行的重点漂榆津。 柳毅不是第一次来漂榆津,前一次到这里的时候,还是他游学时的一个秋天。那时他觉得漂榆津的风景很不错,对那个给这个小港口命名的人也是颇多赞誉,认为这个名字起得恰如其分,闻名如见其景。 榆树是幽州随处可见的一种树,泉州这一带,一种叶子很大的白榆树生长得特别多。每逢秋季草木凋谢之时,榆树叶便落了满地,被秋风吹到河水里,像是一艘艘小船,顺水东流,直入瀚海。 这是很有诗情画意的情景,特别是在这么一个人烟稀少,充满了自然景致的地方,格外的能引人悲古思今。 虽然后来就没来过了,但柳毅可以肯定,在青州军大举北上之前,这个小港口肯定还保持着原貌。就算有变化,也只会变得更加人烟稀少,绝对不是相反。 然而,一别多年,当他故地重游之时,却满心里都是震惊,这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在打探幽州战事的情报时,柳毅就曾想象过,被王羽当做海运枢纽之后的漂榆津应该是个什么样子。首先出现在他脑海里的,是一座戒备森严的城池或营寨,里面全是小山包一样的粮仓。周围有重兵把守,固若金汤。 青州军北征所需。有半数以上是从海上运输的,囤积了以百万计粮草的漂榆津,不就应该是这样的吗? 可现在,柳毅没有看到想象中的森严戒备与高墙深壕,他只看到了一个人马喧沸盈天,好似超大规模的集市或者工地一样的地方。 从岸边向外探出了几十条长堤,一艘艘船停靠在尽头处,不断有船离开。也不断有船停靠。每当有新船停靠过去,就会有一群人推着车,或者挽着袖子涌过去,按部就班的从船上接下货物,往来运输。 在岸边的确有一些仓库模样的建筑,但这些货物通常不会被送到仓库里,而是被直接送上在河口停靠着的货船。海船上水手也会一起帮忙。等货物全部搬运下来之后,他们又会一起打开那些仓库的大门,从里面搬出另一些货物,再运到船上去。 做完这一切之后,没有损伤的船只就会开始做再次起航的准备。不过除了船本身之外,船上的水手和货物都已经全然不同。 下船的水手与上船的水手笑着挥别。然后船只一一离港,在航速提起来之后,组成编队,扬帆而去。 码头上的一切,看起来是那样的纷乱。但在纷乱之中,一切又显得节奏分明。井井有条。这种互相矛盾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像是有一只小猫在心里挠似的,痒得很。 虽然码头足足有几十条,但看起来还是不敷使用的样子,好多船在港外排着对,连太史慈这支身负重要使命的船队都不例外。 河口同样显得不堪重负。 其实河口也是漂榆津的重要景观,在这里清水合淇、漳、洹、滱、易、濡、沽、滹沱等水同入海,形成了众流归一的扇形河道结构。可即便是有这么渠道可以分流,河口依然被货船挤得满满的,就像是被网在渔网里的一群鱼。 柳毅做过海贸,也做过海盗,甚至还做过搬运人口的勾当,但他从未想过,海贸,或者说海上运输,能以这种方式,做成这种规模。 “这实在是……”他无暇去深究,太史慈老老实实的排队,是不是对辽东的轻视和怠慢,只是任由惊讶和震撼充斥着心胸,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将这股情绪宣泄出来。 “叹为观止啊。”公孙度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在柳毅身边站定,喟然一声长叹,将心腹爱将想说没说出来的话说了出来。 “……确实。”柳毅由衷赞道。 港口所见的一切,都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举措。从这些年的海上贸易中,柳毅悟出了一个道理,做生意这种事,不在于单次的利润有多高,关键是流转的有多快。 从前辽东往青州,一年顶多来回两次。开始青州没有船队,海贸是辽东方面主导,可以任意低买高卖,公孙度倒还不觉如何。 等到太史慈东渡之后,青州自己的海船成了规模,开始自行前往辽东,展开贸易,有的商队一个月就能往来一次,激增的贸易量和利润额,把公孙度和辽东众将差点吓得原地蹦起几尺高。 即便青州的海商发售的价格比辽东官方低了一半,但激增的贸易量依然弥补了单笔贸易利润的缺失。不但弥补了缺失,而且柳毅计算过,实际的贸易量,其实是以倍数增加了的,而且增加的不止一两倍! 不过,这些利润却没进入公孙度的腰包。青州海商出船出货,当然赚了大头,他们到港就发售,不做停留的模式,也注定了会让那些嗅觉灵敏的当地土豪占到便宜。 辽东的商船队只走东沓东莱路线,青州的船队却是怎么方便怎么来,经常会突然出现在辽口,乃至平郭这些非辽东官方控制的港口,准确的说,那些地方根本就没有港口码头的设施,就是一片荒滩。 因为青州商船队的这种风格,导致很多地方豪强,没事就让人赶着牛马、羊群,带着毛皮、人参、草屋等草药之类的货物在海边晃,发现船只了就点火放烟,两边接洽后,就一手钱,一手货的直接交易。 从垄断生意,变成了这样,公孙度当然不会高兴,也不止一次向青州提出抗议。但青州方面的回答也让他相当无语,王羽认为,只要商人在青州依法纳足了税额,那么无论在外面做了什么,都是合法商人,理应受到将军府的保护和维护。 那些商人当然会纳税,他们在辽东可以随便找地方停,找人交易,回到青州的时候可老实得多,会主动找到港口的司税官,主动报上此番交易的所有明细,规规矩矩的奉上税款,以免受到怀疑,被人寻根问底的追查。 既然纳税了,那就是合法商人,公孙度流失了大量利润,也没处伸冤去。 他不是不想学王羽,把下面的人都收拾得老老实实的,可问题是,辽东的情况和青州不同,大小山头太多,牵一发而动全身。 即便以公孙度的强势,也不可能完全压制所有的地方豪强,原本他自己组了船队,自己去做贸易,那些豪强心里有怨言,但也没办法要求公孙度和他们共享。现在有青州海商主动送上门,他们又岂有平白放过的道理? 就许你辽东侯吃肉,不许大伙喝汤?天下间哪有这种道理?公孙度如果真要强行垄断,那用不了几天,辽东就要战火纷飞了。 说起来,青州和辽东的关系由热转冷,未尝不是由此而始。 在意识到无法从内部解决问题之后,公孙度就把主意打到了青州海商头上。他当然不会公然出手,和青州直接交恶,他想了个借刀杀人的法子,默许一些汉胡马贼入境,暗示他们可以假扮商人,抢掠青州海商。 他想得是很好,觉得商人都是胆小,避害趋利的,只要吃过几次亏,他们就不敢随意在野外停靠,只能到辽口和东沓这两个官方港口停泊,按照他的规矩和价格交易,重新达成垄断。 但未曾想,青州的商人和普通的商人不一样。 那些商船队背后的商家什么身份都有,但带队的船长和掌柜的却清一色的都是退伍老兵。 普通商人对海洋有着根深蒂固的恐惧,只有这些退伍老兵胆子大,刀山火海都经历过了,还怕里浪么? 说是退伍老兵,其实这些人的年纪都不大,通常也就是三十多岁。最开始跟着王羽打天下的那些老兵,如果没升级为督尉级别以上的军官,现在基本上都退伍了。 王羽对此的解释是,这些功勋老兵百死余生很不容易,但刀枪无眼,壮士难免阵上亡,总不能让功臣个个都不得善终。而且这些老兵身上都留下了不少伤,再让他们继续拼命,也不合适。 退伍老兵们一部分在衙门里当差,平时维持治安,每周会充当一次民兵教官,组织当地的军训。也有一些直接回家务农、经商,等太史慈东渡之后,海商这个新兴行当兴起,普通商人畏惧不前,经商的老兵却第一时间响应了统帅的号召。 虽然退了伍,但老兵们的军事素养却依然没的说,要是碰上阎柔、鲜于辅这样的高手,或许确实抵挡不住,但普通的马匪那就是来送菜的。 强弓、劲弩、长戟、大槊,甚至还有个摧锋营的老兵直接拎出了一柄斩马巨剑,杀得来抢劫的马匪血流成河,抱头鼠窜。 公孙度又吃了这个暗亏,对青州的好感度也是直线下滑,于是才有了后来青州军北征,他拒绝策应的事,为青州军东征埋下了伏笔。 说到底,就是利益惹出来的麻烦。 此刻,看到船只往来穿梭不休,人气鼎盛的漂榆津,公孙度动摇了,他似乎有些明白,自己和王羽最大的差距在什么地方了。 第八一六章关中剧变 “公孙度这个人,要怎么说呢?我觉得他是个很有决断力,可以称得上是野心勃勃的一个人。就算不考虑既定的北疆策略,在同时面临几个重量级对手联手挑战的时候,把这么个人留在背后,怎么也不能说是明智的选择。” 公孙度抵达漂榆津的消息,在第一时间被太史慈飞鸽传书到了蓟县。得到这个好消息,王羽也是松了口气,惬意的和从诸多繁杂事务中脱身出来喘口气的‘童工’谈论起自己对辽东的处置及思考来。 实际上,对于东征的必要性,军中内部也有不同意见。觉得辽东地处偏远,物产贫瘠,得之无益,弃之也不可惜,就算主公容不下这个独立政权的存在,也大可等中原的形势明了之后,再转过头来从容伐之。 所以,从某种程度来说,东征,以及东征后续对辽东的压迫,可以说是王羽倚仗自身威望,一意孤行强行推动的。 现在公孙度只身来蓟县拜见王羽,东征事基本尘埃落定,王羽也有心情解释了。 “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当然是主公您怎么说怎么是了……”诸葛亮对王羽的辽东威胁说,很是不以为然,不光是他,在文臣之中,异见者本就很多。 在诸葛亮看来,乌桓的存在,的确会成为北疆的不安定因素,但反过来说,出塞或留在幽州的公孙瓒,辽东和乌桓,这三方势力同时存在,正好会形成相互牵制的稳定架构。 与其对乌桓穷追猛打,对辽东苦苦相逼,还不如大度一点。也好尽早从北疆脱身。平北策是很宏伟的一项大计没错,但就目前而言,其理想化的色彩还是浓重了一些,一步到位不但难度很大,还容易留下隐患。 诸葛亮和相当一部分文臣都觉得。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王羽尽快返回高唐坐镇,如果能做出移镇魏郡,驻马大河畔的姿态就更好了。 不管平北策再怎么精彩,但北疆和中原比起来,重要性还是差了太多。中原的对手和北疆的对手同样不是一个档次的。威胁性要高出很多倍。 诸葛亮没有争辩的意思,而是直接出言提醒道:“主公须不要忘了,您在北疆威风八面不错,但其他人同样干得有声有色。按照军师上次来信的分析,关中大战也差不多尘埃落定了……” 这段时间,中原的局势也是瞬息万变。贾诩、徐庶、鲁肃、庞统各自负责的方向都是警讯频传。倒不是有人兴兵犯境,但敌人的实力不断壮大,和己方被削弱其实也没多大区别。 首先是关中剧变。 在贾诩做出曹操有可能和马腾、韩遂等西凉反叛势力全面联手,做出瓜分关中的推测之后不久,就得到了实际的验证。 在土地和财富的刺激下,惨败而归的马、韩二人在短短月余时间内,就重整了旗鼓。拉出了比前次攻打关中还要庞大数倍的阵容,先零羌、烧当羌、湟中羌、白马羌……在西凉一带赫赫有名的头领们全数集结,集兵二十万,号称百万大军,浩浩荡荡的杀向了长安。 其实董卓在西凉羌人之中的威望不比马腾、韩遂低,但号召力这种东西,从来都是和利益挂钩的。董卓当了丞相,占据了大半个司隶州,从西凉招揽了不少人马,却始终无法给西凉人带来足够的好处。 在马、韩打出西凉人整体东进的旗号前。他们和董卓的战争属于狗咬狗,西凉各路叛军不会有什么感觉,也谈不上有所倾向。 但马腾这个口号可是了不得,叛军们本来就是因为穷才造反,结果反来反去。反倒是更穷了,大伙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可又想不出解决之道,马腾这一次相当于点了一盏明灯,众叛岂有不趋之若鹜之理? 董卓被吓了一大跳。 就算没有王羽的提醒,他也早就意识到曹操在打些什么主意了,心知马腾、韩遂两个肌肉多过脑子的家伙是曹操的幌子,方便老曹私底下搞些阴谋诡计,意图颠覆。 但他没怎么往心里去,他跟马、韩这俩家伙打的交道比曹操多得太多了,这俩难兄难弟哪次不是被他拍得满头是包? 所以,马腾第一次兴兵来犯,董卓根本就不屑于亲自出手,只调了一个郭汜过去,就把马腾打得满地找牙,亲卫飞熊军牢牢的控制着长安的城防,令得城内的士党也是无隙可乘。 解决了这次危机后,董胖子还一度拿着王羽的信到处张扬,逢人便说王羽小觑了自己,连曹操、马腾这两个瘪三都看得这么重,显然是家业大了,日子富裕了,就无复先前之勇了。 这个小插曲当然无伤大雅,董卓就算重拾自信,准备报当年的割耳之仇,也得先彻底摆平了曹操和马腾再说。 结果,没等他的兴奋劲过去呢,马腾就气势汹汹的卷土重来了。 董卓这一次可不敢掉以轻心。 马腾、韩遂本身不足为惧,他们的叛军缺粮少饷,装备简陋,可战之兵也有限。董卓这几年虽然混的越来越惨,但他的嫡系部队本来就是西陲边军中很有地位的一支军队,装备精良,训练有素。 当年要不是被王羽三番几次的用奇谋暗算,导致战力连两三成都没发挥出来,在他麾下这支强兵面前,诸侯联军根本就不够看的。 但羌人就不一样了,这些人是西陲的地头蛇,历次反叛之中,都有他们的身影在,中平元年,趁着黄巾之乱起事的叛军首领北宫伯玉,就是湟中羌的领袖。 平时,羌族是分散成一个个部落的,那时他们不足为惧,董卓有的是办法对他们分化瓦解,各个击破。怕就怕这些人联合起来,那样一来。马、韩联军在人力、物力上都会得到极大的补充,这才是真正可怕的威胁。 董卓这次没敢分兵,而是将所有嫡系精锐全部调回来,拱卫长安,在东线只留了胡轸的杂牌军和段煨的非嫡系部队守卫。 董卓知道真正的生死大敌是曹操。两边都要争取生存空间,矛盾不可调和。除此之外,另外两边都能想办法,要逃过灭顶之灾,就不可能同时面对三方面的敌人。 所以,对长安的士党。他极尽安抚之能,拍着胸脯许下了包括施放天子等一系列承诺。 另一方面,董卓却没有急着和马、韩联军沟通,而是亲自指挥大军,硬碰硬的和敌军打了几仗,锉动了对方的锐气之后。才凭借从前的良好关系,试图从内部瓦解联军。 董卓的部队一度也被称为西凉军,说明他在西凉还是很有底蕴的,而且他对羌人的习性也有很深刻的理解,应对的手段极有针对性。 要是不出意外,马、韩联军没准儿还真就被他用软刀子摆平了。但曹操谋划了这么久的计划,又岂是轻与。会让董卓顺顺利利的逐个击破? 顺利只是表象,在董卓自以为得计的瞬间,曹操发力了,他策反了段煨,里应外合,一举全歼了胡轸部。随后狂飙猛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破陕县、弘农、潼关,长驱直入,直抵长安城下。与马韩联军对董卓的主力形成了夹击之势。 董卓措不及防,哪里来得及应变?另一方面,本来已经有所动摇的马韩联军却是士气暴涨,和董卓私下里有联系的那些头领、小帅纷纷以斩使毁书来表达战意,董卓军一下就陷入了死地。 贾诩上一次送来的信。就到此为止,但算算时间,失去了所有战略纵深和非嫡系部队的董卓,也差不多完蛋了。曹操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准备,又岂会仅仅只策反一个段煨?说不定会有人直接打开长安城的城门呢。 “解决了董卓,曹操势必会在荆襄之地燃起战火,刘表此人不过虚有其表,难道主公还指望他拖住曹、孙么?就算刘表为了保住基业,有死拼之心,荆襄地方势力庞大,太平时,刘表以权谋之术压制不难,可到了兵临城下之时,谁能担保他们不会献出荆州以保身家?” 诸葛亮神情郑重,沉声分析道:“亮以为,荆襄战事可能比想象中还早结束,说不定会在秋天之前……主公执意现在就解决辽东问题,那至少也要在幽州坐镇到明年,如此一来,争鼎中原的主动权恐怕就易手了啊。” 初闻王羽平北策的时候,诸葛亮也是欢欣鼓舞,觉得此策乃是长治久安之策,应该尽早实施。但中原形势变化太快,谁能想到曾经独抗群雄,不可一世的董卓军,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由盛转衰,瞬间覆灭了呢? 曹操和孙策的威胁或许还不是急迫的,最急的是西凉反叛势力。 情报显示,目前,曹操军已经完全撤出了河东,显然是要执行以黄河为分界的联盟协议了。以西凉反叛势力对土地和财富的渴望,他们可能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横扫河东,乃至并州,将战线直接推移到太行山! 饶是诸葛亮从小就受到了良好的家教,很有城府气度,可每每想到急剧变化的中原局势,他都觉得阵阵心悸,偏偏主公对此视若无睹,不但没有提前取消东征计划的意思,还沾沾自喜于摆平了辽东这种不搭边的小势力。 真是……让人无语啊。诸葛亮很纳闷,主公的眼皮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浅了呢? “孔明啊,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这脾气得改改,该急的时候你不急,不该急的时候你瞎急,”诸葛亮急得火上眉梢,王羽却是浑不在意,他一边打趣诸葛秘书长,一边悠然说道:“辽东和公孙升济,可没你想象中的那么无关紧要,人畜无害……” 第八一七章前因后果 见诸葛亮还要争辩,王羽摆一摆手,问道:“孔明,你会不会也觉得青州和辽东很像?” “唔?”这一问有些突然,以诸葛亮的机变,仍然想了想,才点点头道:“是有点……” 岂止是有点,两边的很多政策简直像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一样。抑制豪强,均分田地,重视教育,尚武,甚至连对航海的态度都差不多。如果一定要说区别,那就是青州做得更彻底,成果也更大。 想到这里,再结合王羽一直强调的辽东威胁论,诸葛亮不由有些疑惑,难不成这二位真是师兄弟,所以彼此之间一定要争出个高低上下? “言不由衷了啊。”王羽不知道诸葛亮的联想力这么丰富,但看他眼神,也能知道他这话不是出自肺腑,“可能有人觉得,正是因为很像,所以本将才一定要将辽东势力提前扼杀,但说心里话,本将的心胸虽然不宽,但也没那么狭隘。” 他竖起两根手指,沉声说道:“辽东的威胁主要在于两点,公孙度的野心和辽东水师!” “何以见得?”诸葛亮的眉毛拧成了一团,王羽一直在说公孙度野心不小,但后者顶多就是在辽东打打乌桓,欺负欺负高句丽和三韩,也没见他真的做出什么有往中原靠拢,意图加入争鼎行列的举动啊。 诸葛亮不加掩饰的将半信半疑的心情摆在了脸上,觉得王羽还是紧张过度了。 “青州、辽东两家交恶,应该是从海贸之中的分歧开始。孔明你应该也知道,冲突一开始属于无心之失,但演变起来。却是愈演愈烈,你有没想过,根由在哪里?” 诸葛亮发现,不知为什么,和自己探讨问题时。主公特别喜欢用这种提问的方式。他倒是不排斥,因为这样的对话方式很有利于思考,只是这种特别待遇让人觉得很奇怪罢了。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 青州海上主动渡海去辽东,是因为辽东的船队装载量有限,而且一年只来两趟,满足不了商人们趋利的需求。 太史慈东渡的意义。远不止开疆拓土那么简单,那是个信号,告诉所有青州人,一个崭新的航海时代来临了。最富有勇气和冒险精神的那些人感受到了王羽无形的号召,纷纷追随在他身后。 三韩和倭岛的航线还在探索摸索阶段,航海技术也不够成熟。只有具备官方身份的人才有资格和能力去打先站。往江南的航线与传统的航海模式差不多,只能沿着海岸行进,无法发挥青州新式海船优异的性能。 所以,辽东和幽州,就成了摆在青州海商面前最有价值的目标。 测量位置的六分仪,还远未达到全面普及的程度,以诸葛亮所知。在主公召集的那批陶瓷工匠搞定所谓的玻璃之前,六分仪是怎么也不可能普及的。 而青州的海商又都是个人行动,从那里出发的都有,注重的是时间和效率,不可能专程跑到东莱出发,沿着既有的航线去东沓港和辽东官方交易,于是便有了令公孙度深恶痛绝的走私行为。 一开始,柳毅向负责海贸的糜竺提出交涉时,后者认为没什么大不了的,商人们风里来。浪里去的,还不就是图个利润? 就算是走私,海贸的大头还是会落在公孙度手里,毕竟他自己拥有船队,能做出的贸易量。比那些在海边撞运气的豪强多得太多。而青州这边,反正有税收,客观条件又是如此,糜竺也不觉得有必要和可能禁止海商的这种行为。 但辽东的反应却很大,抗议不果之后,柳毅没什么表示就走了。但仅仅隔了一个月,成山角的岗哨就回报说,发现辽东的船队通过,吃水都很深,应该是货船。很显然,辽东这是有意绕过青州,直接去徐州乃至江南寻找新的合作伙伴了。 糜竺一下就紧张了起来,将这件事上报给王羽,询问对策。 也正是从这时开始,青州的将军幕府才意识到,原来大家将辽东当成青州的附属势力是一厢情愿了,公孙度似乎也不是安分于在辽东当个土豪的乡巴佬,他也是很有脾气的一方霸主。 这个时候,如果青州方面放低姿态,采取点补救措施,未尝不能消弭隔阂。但那帮子百战百胜的悍将虽然在王羽面前很乖很老实,对外的时候却一个比一个嚣张,哪肯向偏远地区的一个小诸侯低头? 何况,在海商大规模兴起之后,海贸利润也是节节攀升,谁会为了顾虑公孙度的心情,就加些条条框框来限制啊? 实际上,王羽对海贸的重视,也不仅仅是看重利润,他更看重的是海商们的历练。相较于风高浪急的东海、南海,渤海就像是个平静的洗澡盆一样,就像是西方的航海家们,也是在地中海磨练了很多年之后才走向大洋,华夏的航海业,同样要有个渐进的过程。 “所以,这件公案很难说谁对谁错,只能说各有各的利益诉求。公孙度没能力整合辽东的商贸,那他就只能少赚点,总不成咱们这边降低规格,刻意去迎合他吧?”诸葛亮如是回答,旋即又疑问道:“可这和您对辽东的处置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而且关系很大呢。”王羽不卖关子了,直截了当的说道:“辽东历年海贸所得甚厚,然则,以张方在襄平所见,公孙度自身的用度却非常节俭,除了发妻之外,不蓄滕妾,不养奴仆,所得全都投入到了军备之中……” 王羽掂着手中的信,笑容微冷:“子义的信中说的很明白,辽东的大型战船超过了百艘,中小舰只不计其数,军中兵甲虽多是旧物,或制作粗糙。但甲胄的装备率却是极高,更有一支三千人左右的近卫轻骑,极擅奔袭作战……孔明,你这么聪明,难道就没有什么联想?” “主公的意思莫非是……”诸葛亮紧蹙着眉头。若有所悟,却还有着一些迟疑。 在来青州之前,诸葛亮从未将海洋与军国大事联系起来过,海洋给他留下的印象,只有少年时吃过的那些海鲜。 直到来了青州,看到了王羽以大魄力。几乎可以说是用纵马狂奔的速度,将整个青州推动着进入了海洋时代,他才渐渐触类旁通,对海洋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即便如此,在王羽做出决策之前,他也未曾想过。海运竟然能为数万人的军队输送补给,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都不到的水手替代了民夫,船只替代了车马牲畜,打造出了一条更快,消耗更小的生命线。 现在,更先进的理念来了。 听话听音,主公的意思显然是在说。公孙度虽然僻处辽东,但始终惦记着来中原争雄,甚至还为此做出了海上运兵,万里长途奔袭的准备! 这是诸葛亮从前绝对无法想象的一件事,但现在看看,还真有这种可能,至少技术上是行得通的。他甚至都找不到理由为公孙度开脱,早在王羽入主青州之前,公孙度就曾派遣官吏和少量兵员渡海,在东莱设立了营州。 以实际情况而论。若是中原大战正酣时,青州调动全部力量与曹、孙鏖战,公孙度悄然渡海而来,在利津一带登陆,三千精骑奇袭高唐。成功的几率可不是一般的高。 高唐之盛,倚仗的本就是河、海之利,因为处在青州腹地,王羽建城时用的又是开放式的风格,在平时还好,战时的防御可说是几近于无,就像这次北征一样。 而将军府中,却从来没人提过,要针对这方面做出布置,可以说是个巨大的盲点,连向来以思维缜密而著称的诸葛亮自己都不例外。 这个不算是疏忽的疏忽,让诸葛亮汗流浃背,心中暗叫侥幸,同时又在怀疑,公孙度只是有这个能力,未必能想到这么做,就算真有这个概念,只怕也是很模糊的。他那些准备,很多都是在主公入主青州之前就开始进行的,完全不能说是针对青州。 那么,主公到底是如何料事在先的? 王羽神秘一笑,不解释了。 不是他不想解释,而是他没办法解释。历史上关于公孙度的记载不多,王羽只记住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发生在曹操在幽州斩杀袁谭,展开东征,追击袁尚之前,老曹曾以高官厚禄招抚公孙度。当时曹操已经击败了袁绍、袁术、刘备、吕布等诸多强敌,江东小霸王孙策也死了,只剩下荆州和西蜀等地尚未臣服,形势非常有利,按说招抚也就是走个形式罢了。 结果,他送去的印绶被公孙度直接扔到了仓库里。 更有甚者,在拒绝了曹操的招抚之后,公孙度还拟定了一个计划,他认为曹操远征在外,邺城空虚,他想以一万骑兵,三万步卒突袭邺城,切断曹操归路,进而夺取天下。 王羽所以能记住这两件事,是因为看书的时候他觉得很可笑,赤壁之战前的曹操多牛啊,打败了那么多高手,区区公孙度也敢妄想与之争锋,这不是螂臂挡车么? 况且,公孙度的计划从军事常识看来,也很扯淡。 曹操在远征不假,但他的大军就在幽州,一方面阻断了辽东和邺城之间的道路,另外他离邺城的距离也比公孙度近,这还谈什么突袭? 等真正接触到公孙度和辽东,王羽才恍然大悟,原来早在三国时代,华夏就已经有人策划着来一场逆转战略态势的登陆战,借助海上优势,在敌后开辟第二战场了。 惊叹之余,公孙度在他心中的地位,也一下子就超过了刘备、袁术,成为了和曹、孙、董比肩的心腹大患。 历史上,公孙度在拒绝曹操招抚后的同年,便因病去世了,所以他的桀骜和突袭计划都变成了千古笑谈。但历史上曹操打到幽州,是在建安年间,现在却还只是中平五年,离过公孙度病死还远着呢。 这才是王羽不顾时间上的耽搁,也一定要彻底解决辽东问题的原因。这些理由当然不足以为外人道,好在王羽是主公,也不需要事事都向手下交待清楚。 诸葛亮眉头皱着,但心理上却接受了王羽前面的解释。 敛财有术却不喜奢华,这本身就是野心勃勃的明证。 曾经有位皇帝,问立了大功的功臣,说爱卿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寡人该如何赏赐你呢?那功臣回答说:臣只爱良田豪宅美女,请陛下多多赏赐。皇帝一听,乐了,也放心,觉得这是个好同志,没有造反的嫌疑。 这就是所谓的功臣自污,是保命的不二良方。 反过来,这要是公孙度,那就完了。皇帝一瞅,这货这么能赚钱,还把钱都花在部队装备和海军身上了,这不是要造反是啥呢? 从这个角度来解释青州和辽东的关系,倒也说得过去。 “不过,您为谈判做的准备,似乎太……不靠谱了吧?”思来想去,诸葛亮还是没忍住,终于是吐了个槽。 如果说王羽在战略层面对辽东算是如临大敌,郑重以对,在两个月前开始就做的谈判准备,就只能用乱七八糟来形容了。反正诸葛亮是看不出,王羽准备的那些东西,到底对说服野心勃勃的公孙度有什么帮助。 “天机不可泄露,”王羽神秘兮兮的一笑,道:“孔明,你就等着瞧好吧。” 第八一八章魄力的差距 “决定性的差距就在于魄力!” 公孙度当然不会知道王羽对自己的评价,但从踏上漂榆津开始,一路所见都对他造成了极大的触动,加之对未来的不确定,他破天荒的和柳毅分享起了此刻的所思所想。 “魄力?”柳毅一阵迷茫。 王羽的魄力,天下皆知,他当然不会去质疑什么。但自家主公或许在中原没什么名气,但在辽东乃至草原东部,就算是在背后诋毁,又有谁敢说辽东太守是个胆小鬼? 柳毅一直觉得,自家主公和王羽的差距全在机遇。若是易地而处,在群雄讨董的大舞台上登场,说不定主公会比王羽干得更漂亮也未可知呢。 “对,就是魄力!”公孙度很肯定的点点头。 “说到敢想,其实某不比他差什么,屯田、海贸、建城、军制,以及抑制豪强等举措,是我早就在思考,在做的,王鹏举虽是天纵奇才,但时间上总不可能比辽东还早……”说着,他略带自嘲的笑了起来,慨叹道:“甚至连选定基业的眼光,我们两个都极为相似。” 柳毅很清楚,主公虽然与墨家关联不浅,但他在辽东的施政,却是集百家之长,摒弃弊端后的大成之作。王羽这几年的在青州的做为,主公也一直看在眼里,并据此推断,对方是得了徐荣推心置腹的传承,而徐荣也非外间所传的那样,战没于阳人的那场大战之中。 青州新政推广的面更广,更彻底,收效也大,辽东新政的收效和影响力远远瞠乎其后。但不可否认的是,自家主公才是首倡的一方。 当然,即便如此,辽东这边也不可能找到说理的地方,争这个虚名也没什么意义。柳毅只是一阵黯然。为公孙度这番话感到悲哀。 除了治政理念之外,两家也是不约而同的选定了青州做为争鼎中原的起点。辽东遣船队南下,在东莱建立营州的时候,王羽还窝在泰山老家,做那个众所周知的胆小鬼呢。 “我知道你不以为然,觉得本将是受了一连串的打击。自信心损失过度,有些垂头丧气了。”公孙度察言观色,从柳毅的反应中,轻易的窥破了他的所思所想:“但子强,你不妨仔细回想一下,当初我命你南下。在东沓执手相送的时候,是怎么叮嘱你的?” “主公当时是说……”柳毅微一错愕,下意识做出的回答却很流畅:“青州虽动乱多年,相当于无主之地,但其形势复杂,依然不可小觑了,嘱咐末将谨慎从事。尽量不要惹起周边势力的注意,先在营州经营几年,把根基打好再说。” “那你再想想,王鹏举是怎么做的?”公孙度紧接着又是一问。 “他?”柳毅眉头绽开,顿时恍然大悟,知道公孙度为什么如此评价王羽和自身的区别了。相对于公孙度的稳扎稳打战略而言,王羽平定青州的过程,完全秉持着他发迹以来的作风。 快,和准! 两边都分析出了青州是无主之地,取之较易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由乱返治的青州,就如同一块璞玉,可以在上面任意雕刻,也不会遭遇地方势力的反弹。 柳毅并不是十分确定,王羽到底是什么时候选中青州的。不过以他事后的分析。从王羽刺董,却只割了一只耳朵那一刻开始,对方就应该对未来有了清晰的判断,甚至有了明确的思路了。 即便如此,辽东水师南下,也比王羽更早,形势也更有利。 辽东水师南下之时,青州已经一片狼藉,刺史焦和整天只顾着拜神求佛,既拿不出办法赈济灾民,也无力平乱。孔融参加酸枣会盟,与其说是共襄盛举,还不如说是逃难去了呢。 而关东群雄当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洛阳,没有人会注意到青州这块混乱之地。总之就是一句话,只要能解决境内的黄巾乱军,就能将青州牢牢的控制在手中。 如果全力以赴,辽东的实力还是可以一试的。黄巾军不过乌合之众,只要注意不要引起他们的串联,利用机动力和装备上的优势,各个击破并不为难。就算没办法一口气全取青州,一半总是没问题的。 但辽东这点家底来自不易,无论是公孙度,还是柳毅等人,都不敢把全副身家都押上去。结果,没等他们在东莱站稳脚跟,王羽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气将青州连人带地盘全给吞进去了。 由此而论,公孙度魄力不如王羽,确实也不能算妄自菲薄。 “当时你传信回襄平,说当鹏举露出对青州的兴趣后,果然有人在黄巾军背后兴风作浪,某还一度深以之自诩,觉得自己料事甚明,避开了一场灾劫,可谁又曾想,许子远机关算计,反倒是成全了鹏举一战建功……” 公孙度满脸苦笑,摇头不迭:“以小见大,青州事不是个例。这两年我仔细研究分析过王鹏举的发迹时,总觉得他的魄力之强,仿佛天授神通一般,不论是什么事,他总是能在第一时间找到最正确的方向。” 他抬手向四周的田野中指指,感慨万千道:“子强,这一路你也看到了,无论是屯田,还是海贸,他做的都比咱们晚,但都比咱们彻底,没有小心翼翼的试探,只要验证了技术上可行,他就会全力以赴的推动事情前进!” 说到这里,他稍做停顿,似乎是在措词,然后一字一句说道:“青州之兴,并非侥幸,就算他施行的不是现在这套新政,但只要他确定的大方向没错,就凭他整合资源,踏踏实实推动各项事务建设、发展的魄力和手腕,能有今天这等基业,就是理所应当的。” 柳毅默然,虽然不情愿,但对公孙度这番话。他也是打心底里认可的。 除了夺取青州等军事上的行动之外,海贸,王羽这几年一口气在青州建立了大大小小的几十个港口。 其中规模较大的,与漂榆津差不多的就有位于青州的利津,东莱。以及胶县、崂山四大港口,再加上位于徐州朐县外海的郁州山。从漂榆津的见闻之中,完全可以想象出,青州的海贸到底有多大的交易量,能带来多么可观的财富。 除了海贸,还有屯田。 幽州、辽东这些地方都是地广人稀。只怕没人种地,绝对不用担心土地不够用。但问题是,从幽州开始,气候就变得相当寒冷了,这一点对于种植尤为不利,开垦和耕种的时间都要比中原晚很多。 寒冷的天气不能彻底断绝室外劳动的可能性。让农人们束手无策的是那些硬的和坚冰一样的冻土。这可不是凭借勇气和力气就能解决的难题,如果在寒冷的天气中,一名农夫一天都开垦不了半亩地,那光是他补充体力的消耗,就足以让他这一年血本无归了。 在辽东,三月份就可以开始张罗春耕了,四月正是农活方兴未艾之时。幽州的气候虽比辽东温暖一些。但其实也有限得很,不到冻雪彻底开化,翻土的工作是肯定无法进行的。 但从目前所见,从漂榆津到蓟县这一路上的田地,熟地的耕作都已经基本结束了,连播种都进行了一大半。很显然,这里的春耕开始的要比辽东早上至少一个月! 答案也不难寻找,熟地的耕种虽然基本结束,但还有人在开垦荒地。公孙度和柳毅一眼就看到了幽州屯田民众所使用的新式农具。 最显眼的就是那种要数头牛、马拉动的大犁,只要将犁头往地里一插。一个人驱赶牛马,一个人在后面盯着,就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开垦好大一块土地出来。 除了这种夸张的大犁之外,还有各种各样小一号的犁头。统一的特点就是都是精铁所制,看那浑身亮闪闪的样子,八成都是新制造出来不久的。 这些新式农具给公孙度带来的震憾,不在漂榆津的见闻之下。那些农具的构思精巧,造型独特还在其次,辽东也有很多高明工匠,想发明或是仿制都不难,真正让他震惊的是,王羽居然舍得用这么多精铁来打造农具! 铁,可是很重要的战略物资。特别是在乱世之中,诸侯们恨不得把所有农具都熔炼了,哪怕多打造一副铠甲,一柄战刀,也会对争霸大业有着相当的促进作用。 这说法一点都不夸张,事实上,中原很多地方都和辽东、幽州一样,农人们用着全木制作的农具,或者只有在犁头上能见到点铁。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木制农具的开垦效率,自然比不上这种恨不得全身都用精铁打造,农时可务农,战时可以直接拿来砸人的利器。 这样的花费当然是巨大的,但提升的效率也是显而易见的。 边疆的土地虽然耕作艰难,但长年受雪水滋润,肥沃程度甚至比黄河流域还高,只是气候所限,没办法利用起来而已。照幽州目前的态势进行下去,屯田要不了两三年,幽州就能完全自给自足,再过些年,这里会变成北疆的粮仓都未可知。 正是看到了这些,公孙度才这般慨叹,觉得自己的魄力和王羽差了不止一筹,这一次输的不冤。 “主公,那这一次……”看着公孙度百感交集的神情,柳毅艰涩开口,想问问主公的真实打算,但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一口气憋在心里,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见机行事吧。”公孙度重重叹了口气:“古人说: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只是不知,本将此番,是否有这样的机会……想那王鹏举少年得志,威风惯了,只要放低姿态,哪怕放弃辽东基业,本将也未必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所以,此番去蓟县,要点就是一个字:忍……” “百忍成金,无论他如何桀骜,如何强势,我只忍他一时,退上一步即是……今日忍了、退了,未尝不是将来卷土重来的契机呢。”说到最后,声音已是微不可闻。 柳毅轻轻点头,知道阳仪这次八成会被丢出去当替罪羊了,虽然两人一向不对付,但知道主公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之后,他心里的感觉同样不好受,只是分不清是出于兔死狐悲,还是对未来的不确定。 第八一九章态度的转变 经过一天半的行程,蓟城到了。 这里倒是没什么变化,城墙还是那么破旧,处处可见苔痕。传言中,王羽特别不喜欢修城墙和宫室,占领一个地方,并确保了安全之后,他还会以有碍观瞻为由,将城墙拆除。 辽东众人从前不知传言的真伪,但结合路上的见闻,倒是觉得这个传言有些靠谱。王羽占领幽州后,修缮并扩建了港口,建了不少簇新的民居,修水渠、建堤坝,甚至还在泉州一带开凿运河,却没在沿途的城池上添哪怕一片瓦,或是一捧土。 这些不相干的事当然不是辽东人关注的重点,但公孙度的和他的心腹们都很清楚,这次他们是来求和服软的,搞清楚王羽的喜好,对辽东的未来是很有帮助的,哪怕是看起来不相干的信息,说不定什么时候也能发挥作用。 负责迎接的人,公孙度并不陌生,即便在辽东,他也听过田豫田国让的名字,还一度动过心思拉拢对方。 公孙度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按照礼仪规程与对方互致问候,稍作寒暄,但柳毅心中却是一阵凄凉。田豫可算不上青州嫡系,他与青州军开始接触的时间,都要追溯到幽州大战中后期了,正式加入的时间只会更晚。 柳毅倒不奢望王羽会亲自出迎,但他派遣此人来做接待工作,而非徐晃或是诸葛亮,这规格也就可想而知了。 毫无疑问,人家骠骑将军根本没拿辽东这边当盘菜。 特别是当他看到田豫和公孙度稍事寒暄之后,便转向太史慈二将,笑着打趣的模样,心里顿时更冷了。 “子义将军。这次你可要倒霉了。”田豫的笑容中满是揶揄之意,全无刚刚与公孙度寒暄时的郑重。 “不会吧,主公真的恼了?”但太史慈却表现得很着紧,紧张兮兮的扯着田豫问道。魏延虽然看似不动声色,但眼神却一个劲的往斜刺里飘。耳朵也竖得高高的。 “怎么不会?”田豫扳起脸数落道:“出发之前,主公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和文长以守护粮道为重,不要多生事端,区区乌桓而已,你以为文远解决起来会有多大难度吗?可你看看你做了什么?小弟听了战报。都觉一阵恼怒,主公他……唉,就别提了!” “这下惨了!”田豫话音未落,魏延便跌足道:“俺早说不要多事,虽然守粮道没什么立功的机会,总也好过自作主张。这下麻烦了吧?子义兄,主公回头若是问起当日之事,你可别怪俺不讲义气。” “你这黑厮就是无良!”太史慈恼了,指着魏延骂道:“你若真喜欢押粮,敢不敢在主公面前明说,然后押一辈子粮草算了?” “你,你这是抬杠!” 这俩活宝互相推诿、攻讦着。其实是有几分滑稽的,连守城门的军卒都在偷笑,但辽东众将的脸色却都很差。 王羽委派这两员大将押送粮草,防备的目标自然是辽东水师。可从头到尾,青州众将就没将辽东水师视作什么心腹大患,同样也没把辽西乌桓放在眼里。太史慈纵火焚营,大破许攸只是出于无聊。 从青州军的立场来看,这二人的笑闹透露出的是一股傲视天下的自信。但从辽东军的立场而言,战前就没被人当回事,开战后。更是在一个照面间就轻易打败,事实和心理上的双重打击,确实不是那么好消受的。 但没办法,形势比人强,不低头又能如何?正像主公说的那样。只能忍耐,百忍成金了。 倒是公孙度脸上全然看不出异常,笑吟吟的看着太史慈二人,似乎也能从二人的笑闹中,品味并欣赏到那股自信和傲气一般。 柳毅悲叹之余,也不由在心中暗赞,自家主公魄力或许稍逊,但这份能屈能伸的气度,却也是远在王羽之上的。 闹了一阵,太史慈二将和田豫耳语几句,便急匆匆的告辞而去。田豫解释说,这二人是要想办法疏通门路,找人说项,以免被王羽拿来问罪。 一听这话,柳毅按捺不住了,大声问道:“敢问田将军,就算骠骑将军治军严谨,总也要讲究赏罚分明,功过相抵吧?且不说太史慈将军纵火焚营,一举击破了许攸率领的乌桓主力,大大加速了辽西之战的进程,就算是他守护粮道,也没出现什么失误吧?何至于在我等面前……忧急至此?” 柳毅最后那句话本是想说,何必在自己面前演戏,但话没出口,公孙度凌厉的目光就扫视过来,他只能硬生生的把原来的话吞回去,换了一个说法。但田豫何等聪明的人,哪会连这点话外之音都听不出? 田豫微微一笑,答道:“赏罚分明和功过相抵,本来就是互相矛盾。有功要赏,有过要罚,泾渭分明,何来相抵之说?至于加速了战事进程,这件事还真不好说……几位可能还不知道吧?蹋顿惊闻败讯后,慌了分寸,当即弃守医巫闾山,带着族中数千精壮,遁入草原了。” “啊!”柳毅失声惊呼。 辽西乌桓和辽东军也是老对手了,在历次冲突中,虽是辽东占了上风,但也就是占了上风而已,想真正压倒对方,还差得远呢。现在蹋顿丢下部中老弱逃跑,可见心中是何等的惊惧,而田豫用这么云淡风轻的语气说起此事,竟似觉得为尽全功的样子,柳毅又岂能不郁闷。 “按照主公的既定战略,这一仗,是要彻底歼灭辽西乌桓的。如果没有子义将军的火攻之计,战争的进程本来应该是文远将军率主力步步为营的推进,伯珪将军歼灭鲜于辅后,长途奔袭,切断蹋顿北逃之路,将乌桓聚歼于医巫闾山之下的,现在,乌桓虽然覆灭,但蹋顿却成了漏网之鱼,将来说不定还会造成点小麻烦……” 田豫摊摊手道:“柳将军,你也是知兵的,子义将军用计之前,也没有明确知会中军,还是文远将军从蛛丝马迹中推测出了他的计谋,改变部署配合,方得建功,你说,子义将军有什么功劳可言呢?” “……”柳毅紧紧闭上了嘴。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场谈判,青州人是打定了主意,要将自己这边的士气打压到底,说什么都没用,谁让人家的实力就是那么强呢? 就这样,在沉闷的气氛中,一行人到了王羽当做行辕的城守府,在花厅落座,却迟迟不见王羽出现。田豫似乎也有些意外,一边作陪,一边四处张望,其间两次三番的匆匆离去,扯住一些幕僚打扮的人,似乎在询问王羽行程安排,但每次都失望而归。 柳毅这次可不相信田豫做的表面功夫了,他很笃定,这又是王羽要消磨他们耐性的手段,说不定就是为了报张方出使的一箭之仇呢。 公孙度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柳毅偷眼打量自家主公神情时,发现公孙度老神在在的低头做着,似乎已经假寐过去了,全然不为外物所扰。 柳毅心中暗笑,田豫这番媚眼算是抛给瞎子了,任你如何轻慢,我只不动声色,你能耐我何?只要主公沉得住气,谈判说不定会比想象中还要顺利呢。 地盘什么的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先答应着,除非你不走,等你走了,我再卷土重来又有何难? “哎呀,子义将军他们也真是的,这么快就去搞什么负荆请罪,结果把主公给缠住了,真是……公孙将军,各位,今天真的不是我家主公有心怠慢,实在是……”田豫又是解释,又是道歉,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他自己说的也是无趣,干脆一甩手,也走了。 不过好歹是来迎客的,走之前他还不忘吩咐道:“来人,给各位将军奉茶。” 看到田豫甩袖离去,柳毅只觉一阵畅快,从到了蓟县开始一直憋着的闷气全发泄出来了。叫你做戏?叫你假惺惺?有本事你继续唱独角戏啊?看看到底谁自找没趣! 公孙度也抬起了眼帘,眼中带了一丝轻蔑之意。胜不骄败不馁,方为百胜雄狮,青州军虽然势大,但得胜后就摆出了这种姿态,可见其军中已生骄奢之气,岂能长久?反倒是自己此行当中见闻颇多,也多有领悟,说不定正是卧薪尝胆的契机呢。 想到这里,因为惨败而来的颓丧之气渐去,公孙度开始认真的思考起来,为未来做新的打算。 辽东基业八成保不住了,但既然蹋顿都有勇气北逃,自己为何又要困守辽东呢?高句丽与自己仇深似海,肯定无法存身,但夫余王却是自己的女婿,双方一直联手对付高句丽,去那里借一块地盘想必不难。 然后么,自然就是利用新的领悟和见闻,重新调整心态,打下一片新天地了。 如今鲜卑惨败并且再次陷入内讧,草原正是用武之时,先从高句丽人手中夺取土地,再采用青州的农垦之法屯田,等到兵精粮足之后,再西驱匈奴,北击丁零,不比困守辽东更强么? 不过夫余、丁零的气候比辽东还要严寒不少,没有妥善的御寒之法恐怕还是难成气候啊。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无意识的落到厅中某处,心中骤然一动,发出了一声惊咦:“咦?此物……大有古怪啊!” 第八二零章炉中有宝 此行跟着公孙度来的人倒是不少,但有资格跟着拜见王羽的随员,除了柳毅之外,也只有一个凉茂而已。 公孙度这些人在招揽人才方面下了不少功夫,本来也确实有了些成果,特别是在青州,连国渊都一度登上了他的移民船。怎奈局势变化的也快,青州在短短半载之内,便神奇的由乱返治,青州士人自然没必要背井离乡的远渡辽东,公孙度的招人大计就此受了重挫。 除了老伙计柳毅、阳仪之外,公孙度这几年在招揽人才方面,最显著的成果只有两个,一是曾出任过河内太守的李敏,另一个就是被袁绍派来拉关系,名义上担任乐浪太守,但实际上却被公孙度当做幕僚安置的兖州名士凉茂。 这一次,公孙度追出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最坏准备,当然不会把所有重量级僚佐都带在身边。他留下了老成持重的李敏在家,辅佐两个儿子,守住后路,以防不测之需。身边则是只带了刚到辽东不久,对中原还比较熟悉的凉茂。 阳仪一意孤行,在和太史慈当面谈判之后,还一意孤行的挑起战端,现在已经是待罪之身。此刻跟随公孙度左右的,就只有柳毅、凉茂两个。 柳毅是公孙度心腹,心意几乎已经和后者相通,脑海里转的都是和公孙度差不多的念头。 凉茂对公孙度却远称不上忠诚,实际上,除了曾经做为袁绍的使者之外,他还有另一层身份,那就是曹操的密使。 自打光武帝中兴汉室。定都洛阳开始,兖、豫二州就成了大汉国最繁荣,人才也最集中的地方,天子脚下么。兖州的地域其实并不大,也就是后世的山东西部而已。这么多人才集中在一起,互相之间当然也比较熟悉。 凉茂是山阳人,少有才名,曾在颍川游学,在荀彧归曹之后,便上了曹操的网罗名单。只是当时他父亲病重。不能出仕,等到事情过了之后,却又接到了袁绍的一纸书信。 当时袁绍正与公孙瓒、王羽相持不下,想联络北疆各大势力,牵制公孙瓒。他联络了刘虞,通过后者牵线搭桥。进而勾搭上了鲜卑、乌桓,但没想到的是,王羽竟然棋高一着,先联系上了公孙度,结果乌桓人前脚才出门,后脚老巢就被端了。 袁绍当时也是暴跳如雷,生吃了公孙度的心都有了。但辽东实在太远,公孙度不买他的帐他也没辙。后来通过刘虞打听到,公孙度对招揽人才方面很上心,于是便就近找了些年轻俊彦充数。 凉茂本待拒绝,但又怕破坏了袁绍的同盟关系,只能将事情告知荀彧,等待曹操的决断。曹操眼光何等深远,从前是不知道公孙度也是个人物,现在意识到辽东在北疆举足轻重了,他焉能不加以重视? 当即亲笔书信一封。由荀彧送给凉茂,明说怀远抚循,令得边地子民不忘汉室之德,暗示远交近攻,以怀柔辽东之任托付。 就这样。身具多重身份的凉茂被袁绍保举为乐浪太守,远赴辽东,倒是颇有几分无间道的味道。 刚到辽东的时候很顺利,求才若渴的公孙度压根就没有让凉茂去乐浪赴任的意思,而是将其留在身边,多加笼络,令其参赞军机,重视程度几与三大部将等同。 但好景不长,河北大战结束的太快,太突然,不可一世的袁绍就那么出人意表的覆亡了,明面上是袁绍使者的凉茂,处境自然变得有些尴尬。 凉茂颇有才华不假,但到辽东的时间毕竟太短,根本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实际成绩,如果公孙度继续重用他,难免会被视为向王羽挑衅。 公孙度的腰杆虽然很硬,但也是个很实际的人,当然不会为了凉茂这么个徒具名声,还没看出有什么实际才华的青年俊彦,冒着触怒青州盟友的危险。 于是,在抵达辽东不到两个月之后,双重间谍的凉名士便经历了人生的第一次大起大落,被打发到杳无人烟的乐浪郡做太守,彻底边缘化了。 这一冷落,就是一年多,走也走不掉,留下也没用,凉茂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已经被遗忘,要做好准备向苏武看齐了。 好在曹操不是那么绝情的人,私下里终究还是派人来和他接触,特别是许攸北上搅风雨之后,从幽州辗转送过来的家书一下多了不少。 正因如此,凉茂才支撑过了那段最艰苦的日子。等到青州、辽东因为海贸交恶,王羽又一直没提出要追究他,凉名士这才拨云见日,重新回到了公孙度的将军幕府。 因为有过这样的起落,所以他的阅历增长得很快,行事小心谨慎了许多,很少在公开场合发表意见,即便公孙度私下里问起,他也是含糊其辞,多用引经据典的暗示方式来表达意见。 公孙度在辽东看惯了直来直去的粗鲁武人,冷丁遇上很有传说中名士风采的凉茂,也挺有新鲜感,很吃他这一套。这次青州军大举东征,公孙度最终决定站在王羽的对立面加入战局,凉茂同样居功不小。 凉茂本以为这次立下大功,等到双方拼得刺刀见红,不死不休,他就可以载誉回归曹营了。谁料天算不如人算,辽东的出战竟然以虎头蛇尾的方式结束了。 公孙度、柳毅等人固然是如丧考妣,凉茂何尝又不是透心泛着凉? 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可能劝得公孙度回头。公孙度只是强项,又不是二愣子,岂会在强弱如此悬殊之际,和王羽死扛到底呢?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到了蓟县之后,王羽也不知是大胜而骄,还是存心要杀公孙度的威风,很失策的摆出了极为轻慢的架势。公孙度虽然不动声色,但凉茂从细节中可以看出。这位辽东侯已经被激怒了。 对凉茂而言,王羽来的越晚,他就越高兴,巴不得王羽一连几天都晾着公孙度呢。 心中有事的时候,时间就过得特别快。对身遭的变化也相对的不那么敏感。对辽东的主从三人来说都是这样,所以,当公孙度突然惊呼出声,直勾勾的盯着身前不远处的时候,凉、柳二人也都被吓了一跳。 急忙定睛看清那东西,凉茂更是一头雾水。纳闷道:“这……铜炉有何古怪?” 柳毅没说话,但也点了点头,一脸疑惑的看向公孙度,心道主公不会是神游天外了吧? 适才田豫命人奉茶,很快就有人端了茶具进来,除了杯盏、茶壶之外。连炉子也一起端上来了。 柳毅也不觉如何,北疆的四月天,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走在阳光底下倒是暖意十足,在偌大的厅堂里面干坐着,久了也是一身寒意。 摆个茶炉在这里,既能一直让茶水保持热度。也能取暖,就不用府中亲卫伺候着了王羽这座行辕中很少有仆从、侍女打扮的人出现,往来的不是文士就是武将,一个个都是行色匆匆不得闲的样子,人手确实也是匮乏得紧。 他很不理解,主公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就算制作精细了点,但他至于就对着一个茶炉大惊小怪吗? “不然。”对于部属们的疑惑,公孙度只是一脸凝重的摆摆手,沉声说道:“伯方长在中原。来辽东不久,察觉不到异样倒还罢了,子强你在辽东已逾十五载,怎也如此迟钝?你看,你再仔细看看。难道你就一点都看不出?” 一边说着,公孙度一边离座而起,看那架势,几乎要凑到那炉子上,扒开炉门看个究竟才甘心。 “……”柳毅一阵晕头转向,完全被公孙度给搞迷糊了,但他这个人有个好处,执行起命令来一丝不苟。既然公孙度看起来不像是疯了,又坚持这么说,那就仔细再看看呗。 就是个炉子,铜的,上面有个烟囱,下面圆筒形的底座。做工很精致,严丝合缝的,要凑到相当近的地方,才能透过间隙,看到炉膛内的火光,此外……这一看,他还真看出问题了。 “啊!主公,这炉子……”柳毅惊呼出声,指着铜炉,像是发现了里面埋着万两黄金似的,大叫起来,声音中竟然有欣喜之意。 “是吧?”公孙度并不转头,眼睛瞬也不瞬的盯着铜炉,手下意识的就往炉门上摸,要不是柳毅警醒,及时拉住他,他的一只手没准儿就废掉了。 幸好青州接待的态度虽然不好,却没解公孙度一行人的剑,柳毅直接拔出佩剑,小心翼翼的去撬那炉门,公孙度在旁边看着,一脸紧张和期待。 凉茂完全看傻眼了。 既听不懂这俩人的对话,也不知道他们突然发哪门子疯。看着架势,要么是炉子里确实有宝贝,再不然,就是这二位准备扮猪吃虎,装疯卖傻了啊。可那炉子里,怎么可能有宝贝呢?青州人就算再富,也不可能把宝贝拿去烧吧? 确实没宝贝。 凉茂一愣神的工夫,柳毅已经把炉门撬开了,拿着宝剑当炉钩,在炉膛里一通划拉。拔出来的东西,当然不是什么奇珍异宝,就是普通的炉渣,还燃着,搞得火星飞溅,把凑到炉膛边的公孙度的眉毛都给烧掉了一小块。 凉茂已经在怀疑,这二位是不是真的疯了,打算在城守府放火,想烧死王羽这个大敌…… 公孙度毫不在意的拍灭了眉毛上的火星,一边扑灭炉火,一边盯着炉渣死看,嘴里还问着:“怎么样?看出这是什么了吗?” “似乎……是石炭?”柳毅的手也烫着了,他吸着气,不确定的回答。 “石炭?不可能啊,石炭烧起来,烟很大的,在屋里的话,能把人给熏得晕过去。”公孙度摇头否定。 柳毅想了想,又道:“也许……是经过了特殊的处置吧?” “应该是了。”这一次,两人达成了一致,公孙度蹲身端详了片刻,突然叹了口气,吩咐道:“伯方,你去找一下田将军,请他移步相见,就说本将有事想当面请教。” 第八二一章愿者上钩 凉茂茫茫然的找人去了。 尽管他已经极力在压抑了,但脸上的迷惑和不解,以至于些微的鄙夷,却是怎么都抑制不住。 或许是看到了凉茂的神情,公孙度终于从发现新大陆的惊喜中醒转过来,意味深长的长叹了一声:“伯方和咱们,终究不是一条心呐。”他的语气相当落寞,即便是发现阳仪拿辽东的命运做赌注,他都未曾这般失望过。 “也不能怪他,辽东对于中原来说,毕竟还是太过荒凉了。”柳毅倒是没那么多感想,只是为了安慰公孙度,才淡淡的附和了一句。 “也不尽然。”公孙度摇摇头,苦笑道:“你就说今天这事吧,本将是该荣幸呢,还是愤怒呢?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偏偏被人盯上了,还如此煞费苦心,真是……唉,度虚长了这几十岁,力不如人也就罢了,现在连心思都被人看透,牵住了鼻子……羞惭无措也!” 公孙度这番话说的也是满腹辛酸,听得柳毅几乎流下泪来。 凭良心说,辽东在主公的经营下,还是很有些气象的。但对中原名士来说,却丝毫不值得留恋,暂且借个地方避难还好,等家里风平浪静了,一个个都是归心似箭,就拿眼前的例子来说,太史慈不就是明证吗? 招揽不到人才,就算魄力再强,也很难将事情推进下去,正如王羽,要是没有身边那一大群敬业勤奋的幕僚,他在幽州的举措能进展得这么顺利? 不说其他,单是在漂榆津,若没有一个或几个极擅组织调度的人坐镇指挥。场面肯定早就乱成一团糟了。 主公自承魄力不如王羽,其实未必是他眼力不行,很多时候都是力有未逮而已。 辽东可不是中原,主公也没有那个机会,直接在天子眼皮子低下耀武扬威。赢得了天子的封赏,有了大义的名分。 士人们瞧不上辽东,倒是各方势力都将辽东盯得很紧。 最早利用辽东的还是王羽,辽东的力量一经展示,各路诸侯顿时象看到腐肉的秃鹫一样围拢过来,没一个存了好心思。都只是想将辽东做为他们争霸天下的垫脚石。 公孙度不服气,柳毅的心气又何尝平了? 大家都是诸侯,都有兵马,凭什么你们争的是天下这只鹿,辽东就只能当烧火的柴禾?这几年,辽东众将也是憋住了劲。就想着积攒力量,关注天下大势,在合适的时机,以最煊赫的方式,加入这场天下之争! 但时不我与,还没等辽东积累出足够的力量,河北统一的大势便席卷而来。连地处边远的辽东也难以独善其身。 阳仪发疯,看起来是他过于偏执,何尝又不是一直以来受到的轻视,一股脑爆发的结果? 前事不提,现在的情况也没两样。 公孙度那一声长叹,对柳毅来说,有着当头棒喝般的效果,他想清楚了,从在漂榆津登陆开始,自己这一行人。就一直身处对方精心安排的局当中。 轻慢什么的,都是青州故意做出来的样子,这一切都是铺垫,就为了这只炉子,准确的说。是炉子里的燃料。 王羽将主公的脾气算得很准,他料定受到轻视和怠慢之后,主公肯定不服输,肯定会思考,在不得不放弃辽东基业的情况下,如何重新积累力量,卷土重来。 辽东和夫余的关系不是秘密,对塞上诸胡的胜绩同样众所周知。另一方面,青州军在三韩已经搞得风生水起了,离开辽东后,主公的出路无非只有那一条。 北上积攒力量,幽州这边很多东西都能照搬,只有取暖是个大问题。 夫余、乃至丁零的地界,可是比辽东还要严寒许多的,那边的部落,每年冬天能不能活下来,基本上只能听天由命。一旦宿营的地方起了大风雪,就算是一个数千人,乃至上万人的部落活活被集体冻死,也是常有的事。 胡人居住的分散,这对整个族群来说还不算致命,但辽东军都是汉人,还是以聚居为主的,也只有聚居,才能将所有人的力量发挥出来。所以,严寒的天气对辽东军的北上计划,是极大的威胁。 然后,就不用说了。 田豫以奉茶为名,好死不死的摆了个炉子进来…… 凉茂在辽东的时间短,也没打算一直留在辽东,所以只会引经据典的说些大道理,却不会留意生活中的细节。 采暖的燃料是很重要的,中原就很讲究了,在辽东,干柴、木炭之外,主公和匠人们还找到了一种新的燃料,黑色的石炭。 这些传统或非传统的燃料各有其优劣之处,干柴积攒不易,烧的却快,木炭和石炭的烟都很大,放在帐篷里烧着,人睡过去,会活生生的熏死。 而田豫摆过来的这个炉子,烧了小半个时辰,火势还是那么旺,更重要的是,这炉子还不冒烟,也没有多少异味! 也只有凉茂这样的人,会对此无动于衷,换成任何一个辽东人,哪怕也是被主公半强迫留在襄平的李敏,在看到此物之后,也肯定会惊讶的跳起来。 只要此物的制作不太费事,材料也相对好找,北上最大的难题就有解决的希望了! 当然,最初的兴奋劲过去后,柳毅也回过味了。这炉子显然不是无缘无故的摆过来的,那位神机妙算的骠骑将军再次展示了他洞悉人心的手段,他的本来目的,或许就是将辽东君臣这股子不服输的劲头,往中原以外的地方引导。 他也知道主公的脾气,吃软不吃硬,所以费了些周折,引导主公的思路往北进上想,然后才亮出了最后的底牌,也算是个摊牌的意思。 不得不说,这样做的效果,比谈判的时候硬梆梆的丢出个条件,责令主公撤出辽东,去更北面的地域强多了。后一种感觉起来像是在发配罪犯到边疆,前一种至少是主公自己想出来的,虽然青州方面也耍了心眼,但这样的手段,还算不上惹人警惕或厌恶。 只是主公心里的挫败感,难免会更强烈一些,毕竟主公曾一度将骠骑将军视为后进,乃至对手,现在各方面都显示出了极大的差距,以主公的心高气傲,又岂能不气馁? 正当柳毅想择词安慰时,门外一阵脚步声响,一个英武少年昂然而入,柳毅定睛一看,不是许久不见的王羽还有哪个? 早在王羽扫平海贼管承的时候,柳毅就见过王羽一面,后来倒是没再见过。但王羽的变化不大,只是气势比从前更雄浑了许多,脸上充满阳光的笑容却和当年一模一样。 公孙度没见过王羽,但在这将军府中,能有这般气势,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少年人,也只有王羽了。 “王鹏举?”公孙度眼睛先是一亮,随即微微眯起,四射的精芒敛去,只留下一线,但王羽能感觉得到,对方正在上下打量着自己。 “久闻升济兄大名,今日一见,王羽得偿夙愿耳。”王羽朗声一笑,也打量了一下公孙度。 公孙度给人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的身高,王羽自己已经算是很高大的了,即便在猛将如云的青州军中,也不显稍矮,但公孙度愣是比他还高了一头,粗略估计,至少也有一米九几了。 浓眉方面,黝黑的皮肤很是粗糙,和那些常年在海边风吹日晒的渔夫差不多,但犀利的眼神却时刻显出一股杀伐之气。 王羽两世为人,也算是观人无数了,公孙度给他的第一印象,全然不在公孙瓒和吕布之下。 “败军之将,何足言勇?”公孙度并不领情,拱拱手,硬梆梆的还了一句:“倒是王骠骑神机妙算,步步占先,令得度好生景仰钦佩。” 他本来打定了主意忍辱负重,但看了这炉子,又折腾了好半天,他也算是明白了,从一开始,自己就落在对方安排好的套路里了,忍辱负重什么的,自然无需再提,该怎么着,就怎么来吧。 “确是瞒不过升济兄。” 心计被识破,王羽脸上却丝毫不见尴尬的神情,同样没有顾左右而言他,转移话题的意思,而是顺着公孙度挑起的话头坦然答道:“不瞒升济兄说,羽早就有了这么个平北策,就是想让升济兄、伯珪兄这样的豪杰,不至于无用武之地,郁郁终老。但这话题实在不易提起,很容易被人误会,所以不得不卖弄了点小聪明,难免贻笑大方,惭愧,惭愧。” 他直承其事,态度坦然,倒叫公孙度不好发作了。他脾气虽大,但毕竟是自己主动上门求和的,总不能占了点儿理就不依不饶吧? 听到王羽提起公孙瓒,他这才顾得上向王羽身后打量,除了田豫、凉茂之外的那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可不就是公孙瓒了吗? “白马将军大名,威震北疆,闻之可止鲜卑、乌桓族中小儿夜啼。”公孙度向公孙瓒拱拱手,略带尖锐之意问道:“却不知王骠骑是在何种情况下向伯珪兄提出这平北策,伯珪兄又是以何种心境做出答复,准备离开华夏故土,去塞外蛮荒之地的呢?” 公孙瓒云淡风轻的一笑,道:“能为我大汉王朝开疆拓土,名留史册,与卫霍班定远比肩,瓒岂有不欢欣鼓舞,满怀期望之理?” 第八二二章震惊不已 公孙度被噎得不轻。 他不是不知道公孙瓒在幽州大战中受了重挫,锐气可能不如从前那么盛,无论王羽对他的安排多过分,公孙瓒也很有可能不做反抗。 但在辽西之战中,几乎是在太史慈火烧许攸的同一时间,公孙瓒率领三千精骑出临渝,在玄水河畔找上了鲜于辅,一战功成,亲将鲜于辅斩于马下,斩首数千级,余者皆溃,就此将幽州反叛势力彻底抹杀。 这一仗虽然也有突袭的成分在,但鲜于辅不是傻瓜,他知道自己袭扰青州军后路有多么危险,肯定是做足了防备的。 仗打得这么漂亮,只能说明白马将军宝刀未老,胸中还有雄心壮志在。 既然还有志气,那对王羽名义好听,实为发配的平北策,就应该多少有点怨念才对。公孙度本想着拉个盟友,结果公孙瓒满口大义竟是张嘴就来,连个磕绊都没打,就像是预先准备好了似的。 是这俩人联合起来挤兑自己?不,不像,公孙伯珪可不是能藏得住心事的人,王羽让他站个队还好,让他违逆本意,当众表决心什么的,说不定会被视为奇耻大辱都未可知。 有念及此,公孙度收起了先前的不甘不愿,开始正视起这所谓的平北策来。他指指地上的炉灰,又朝城外方向比了比,沉声问道:“敢问王骠骑,不知这所谓平北策之中,除了这无烟石炭和农具之外,还有些什么讲究么?” 王羽之前兜了不少圈子,用了不少心计,现身后却摆出了一副开诚布公的架势。公孙度想着既然自己玩心计玩不赢。干脆就顺着王羽的思路,先看清楚这平北策的全貌再说。 “呃……”王羽先是一怔,循指看了一眼,方才笑道:“升济兄说的是蜂窝煤啊,不错。除了蜂窝煤和农具之外,羽还备下了一些东西,其实不是很周全,升济兄对塞外风物熟悉得很,正好一起来仔细研究……” “蜂窝煤?”公孙度眉头微微一皱。 这时代煤的应用程度很低,也就是辽东地处偏远。资源匮乏,又有公孙度这种擅长专研的人在,才对煤有所了解和少量应用,故而他和柳毅能看出,那炉子烧的特殊染料应该是类似石炭的东西。此刻王羽却说了个新名词出来,公孙度自然会感到疑惑。 “应该就是升济兄所说的石炭了……” 王羽也不是很确定。他对煤没太多研究,只是年少时曾在北方住过,见惯了那些旧式平房外面堆着的蜂窝煤,对其制作和应用都有些许了解,也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然的水准罢了。似乎煤在古代确实和石炭、石墨是混着称呼的。 “让人拿几块过来便是,以升济兄的眼力。想必也是一见即明。”王羽挥挥手,吩咐亲卫取样品过来,顺势招呼众人入座。看公孙度、柳毅一脸交集,坐立不安的样子,心中也不无感慨。 可惜历史上公孙度死的早了点,地盘也过于偏远,不然三国这段历史说不定会更精彩些。比雄才伟略、运筹帷幄,在这个群英荟萃的时代,公孙度算不上佼佼者,但他对新事物的热情。却是远胜奠定三国局面的那三位雄主了。 不过话说回来,若非在辽东这个特殊的环境中长大,耳濡目染,公孙度也未必有这么开放的理念和视野。 由此可以推断,自己最初的构想确实没错。只有始终保持着开放的、竞争的氛围,华夏才不会重新落入前世那轮回般的宿命中去,真正做为地上第一强国,屹立千秋万世。 东西是早就备下的,亲卫的动作也很快,这边众人刚坐稳,就有人托着一个托盘,将蜂窝煤样品送上来了。 公孙度霍然前身,一个箭步抢上前去,也不顾肮脏,用近乎抢夺的动作,将一块蜂窝煤拿在手中,倒把送东西的亲卫给吓了一跳。 公孙度并不理会其他人的眼光,将蜂窝煤块翻来覆去的端详了几遍,然后又掰下了一小块,放在鼻端下嗅着,捏碎了在手心里感觉,最后甚至送往嘴边,看那意思,似乎是要尝尝味道。 不单是那亲卫,连公孙瓒都看得目瞪口呆。这蜂窝煤是取暖的好东西没错,将来出塞后,会成为很重要的战略物资,但再怎么好,也就是用来烧火的东西而已,哪里用得着这么郑重其事? 尝一口?他也不怕被毒死? 王羽倒是很能理解公孙度的心情,对方很精明,从事先的安排布置中,猜到了自己的心意,连其中的关窍都琢磨得差不多了。 此刻,这位辽东侯只怕在想,辽东军北进已不可逆转,而青州军也不可能就这么放任他北上了,总要有所羁绊或钳制,这蜂窝煤说不定就是其中之一。所以,他想尽可能的对此物了解多一些,以便将来自行生产,就可以摆脱青州这边的限制了。 以常理而论,他的思路没错,可自己既然提出了平北策,那常理还有什么用? 王羽摆摆手,示意亲卫退下,信步走到公孙度身旁,微笑着介绍道:“此物的主要成分有石炭、石灰、炭化木屑、红泥、木炭,再加上少量助燃剂制作而成,具体的工序,本将也不大清楚,待升济兄有闲暇时,可去工坊里转一转,尽可向匠师们请问便是。” “您的意思是……”公孙度微微一愣,放下煤块,转头打量着王羽的脸色,迟疑问道:“这蜂窝煤的制作方法,不会保密?” 王羽微笑颔首,答道:“升济兄如果率军北进,就是为国拓边,别的忙或许有鞭长莫及之虞,但输送物资,保障将士们口中食,身上衣,本将还是可以尽些心力的。” 公孙度盯着王羽的脸。眼神和刚才观察煤块时差不多,连王羽纤毫之间,最细微的神情都不想放过。 良久,他摇了摇头,喟然长叹道:“某这辈子也算是阅人无数了。但你这人,某看不懂,一点都看不懂……也罢,反正来也来了,东西也看了,某也累了。转不动那许多心机了,如将军不弃,就劳烦将军将您这平北策从头给咱说一遍,某洗耳恭听,绝不打岔。” 说着,他将手中煤块往托盘里一丢。拍拍手,走回自己的位置,正襟危坐,果然是摆出了洗耳恭听的架势。 他也想明白了,王羽就是个妖孽,连群英荟萃的中原都没人能治得了他,自己和他斗心眼。那不是班门弄斧,自找不痛快吗?还不如干脆点,光带着耳朵听,对方说的在理,这事儿就好好合计合计,不在理,那就将来再说。 自己没本事猜他的心机,还分辨不出什么对自己有利,什么有害么? 见公孙度如此作态,王羽也算是松了口气。 摆平这老家伙的难度。不比解决伯珪兄简单,最麻烦就是要软硬兼施,而且还要把握好度。费了这么多力气,说到底,就是想在对方没有任何情绪的时候。让他好好听自己说明一番,现在,这个目的终于达到了。 王羽更不迟疑,清清嗓子,开始讲述起他的平北策来。 比起最早向公孙瓒提出的那个版本,现在的这个经过了几个月的推敲,自然更加完善了。但公孙度和柳毅都没空注意这些细节,从王羽的第一句话开始,他们就陷入了极度的震惊。 如果王羽不是在开玩笑,这平北策的内容和名称还真是挺相符的。在草原上建城,以胡人的法子统治胡人,听起来异想天开,但结合辽东的情况来说,还真就有那么点道理。 辽东虽然是汉土,但这里的子民就不说是全部,也应该有八九成以上都有胡族血脉,但他们都以汉家子民自居。不说其他,公孙度认的那位便宜干爹,其家族不就是几十年前内附的鲜卑部落演化而来的吗? 而公孙度治理辽东的办法,也是半汉半胡,反正就是怎么便利怎么来,这些年过来,不就是好好的吗? 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个办法是可行的,问题是,王羽是怎么想到的呢?公孙度可不认为王羽随便派几个眼线、探子在辽东收集点情报,就能让王羽看出其中奥妙,没有切实的和胡人打过交道,谁能这么清楚的把握住他们的心理? 他憋了一肚子疑问,却因为自己说了绝不打岔,没法问出口,只能耐着性子往下听,暂时将此事归结到徐荣身上。 “大方向是这样,为了保证建城的顺利,以及后期的物资往来输送,开始建城的地点,就应该尽量选择交通便利的地方……这些天,我研究了一下,觉得有几个地点还是不错的……” 说着,王羽拨开了身后的卷帘,将后面的边塞舆图显露出来,在上面指点着,说明起了自己的构思。 公孙度等人再吃一惊,首先是为了那张做工精细的舆图,草原人没有画舆图的习惯,辽东将军府虽然讲究些,但客观条件摆在那里,画出来的舆图也都是意识流的。能把山水的位置大致标示清楚,就可以当做军事机密藏起来了。 王羽这副舆图虽然也是越往东,越往北就越模糊,但就幽州长城内外、辽西一带的描绘,那是相当之清晰的。 公孙度心道:难怪公孙伯珪那么轻易就把鲜于辅给抓到了呢,有这种舆图在手,抓鲜于辅那不就是亮眼猫抓瞎老鼠吗? 柳毅在一边也是眼热得很,恨不得把舆图印在脑子里,回头临摹一张出来,哪怕只有五六分相似也足以。 这么精密的地图都有了,王羽准确的在地图上指出那些位置绝佳,历来被草原各部视为风水宝地的适宜建城地点,也就不足为奇了。 柳毅和公孙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那里看出了跃跃欲试之意。他们先前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现在有了青州军在背后的物资支持,还能免费得到一座城来安身,那北进的成功几率自然比自己张罗大得多了。 现在唯一的疑问就是,王羽开出如此优厚的条件,难道就是为了安辽东和幽州两家的心么?他不会觉得光是开优惠条件,就能收拢住人心,不被反噬吧?若不然,这其中还有什么别的说法吗? 第八二三章新品发布会 强自按捺着心中的惊异与疑惑,公孙度凝神听着,分析着。 王羽已经说到了细节部分,而一直到这部分,公孙度都没听出有多少虚假成分来,因为王羽不是空口白话的说,而是一边说,一边展示相应的实物出来。 主要是各种防寒的物资,和适用于冰天雪地的环境中的各种工具。 蜂窝煤是燃料,还有一种被称作羽绒服的保暖衣物。公孙度看了实物,也是啧啧称奇,动物的毛皮能保暖,这是常识,但谁又能想到,禽类的羽毛也能起到同样,甚至更高一筹的作用呢? 把羽毛加工处理后缝在衣服里来保暖,这创意简直绝了! 公孙度一开始也是半信半疑,但实际出真知,暖不暖,当场试验一下就知道了。公孙度试了,然后他也就信了。 有了蜂窝煤和羽绒服的铺垫,后面那些没办法当场试验的奇思妙想,公孙度也都没有太多疑虑,顶多在刚听到的时候吹吹胡子,瞪瞪眼,叫一声:“还能这样?” 柳毅在一边干脆就目不暇给了,哪有空质疑这个那个的?只有凉茂的心思不在这些东西上面,他一门心思只在观察公孙度,发现后者大呼小叫,完全被带入了王羽的节奏后,凉名士心里顿时就凉了。 他对这些细节不感兴趣,但对平北策顺利实施的效果还是心知肚明的。 此策一出,除非草原上再出现一个类似许攸的人,再掀起一次大型会盟,否则不出两三年,青州军不但不需要在北疆以重兵驻守。而且还能从北疆源源不断的获得各种来自草原的物资,那可都是相当紧俏的战略物资啊! 一想到青州的骑兵编制可能在不久之后,再次疯狂扩充,凉茂虽然不知道曹操的近况,但也觉得未来一片黑暗。 他有心打个岔。搅乱公孙度的思路和节奏,但王羽说的这些东西他完全都没概念,想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自然出言打断又谈何容易? 那蜂窝煤和羽绒服还只是个开头,千奇百怪,闻所未闻的奇怪东西还多着呢! 制作工序简易的保暖木屋。火地取暖按照王羽的说明,就是在盖房子之前,在地面下面事先用砖石或泥土砌好循环烟道,炭火的热烟流沿着主烟道、支烟道分流到各个烟室、地面,提高整个建筑各个房间的温度。 若是嫌这样的工序太复杂,也可以只管烧床。是为火榻。 这样烧火,耗费当然会比较大,但王羽也说了,那石炭寻找和开采都不难,蜂窝煤制作也建议,草原上有的是人力,只要驱使得当。燃料问题就能轻易解决。实在不行,还可以从幽州和辽东运输嘛,反正可以走水路,便利得很。 甚至王羽还提出,若是到了更北面的地方,没办法建城,还可以就地取材,制作冰屋来当做临时性的营地。 天地良心,凉茂虽然不懂奇淫技巧的东西,但他怎么听。这事儿也不靠谱。住在冰屋里还能保暖?这不是扯淡吗?人钻到冰窟窿里去,不被冻成冰块才怪呢。 义愤之余,凉茂也发现,这正是他期待已久的机会,他飞速插话道:“敢问王将军。不知这冰屋之事,出自那部经典?茂虽孤陋寡闻,但与将军也有个半个同乡的情谊在,对兖州气候也是略知一二,在兖州,似乎从未有人见过这种奇异物事啊。”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这冰屋之说,纯属空想,也是提醒公孙度要仔细分辨的意思。 王羽看了凉茂一眼,愣了愣,突然问道:“原来,你不是阳将军啊?” 凉茂鼻子都快气歪了,他可是兖州名头很响亮的神童,当年他以博闻强记,受到大儒张恭祖夸奖的时候,王羽还是名闻青、兖的废物呢!现在王羽居然装作不认识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凉茂强压怒气,气哼哼说道:“青州群英济济,王将军也是天人之姿,自然不会将茂这种边地村夫看在眼中,不过,就事论事,那冰屋之论,实在……” 他当然不敢当场炸毛。 公孙度对中原名士求贤若渴,是因为当时他存有问鼎之意,招几个名士在身边,就算派不上实际用场,充充门面,也能混个礼贤下士的名声,想争鼎中原,名声是很重要的。 但现在,公孙度已经一只脚踏出去了,要是他真的听从王羽的意思北进,那还要名士干嘛?反正出去了不是打打杀杀,就是用胡人那一套治政,哪里需要什么名士?倒是向王羽借几个擅长处理杂务的幕僚是正经。 从在漂榆津登陆开始,凉茂就听得公孙度和柳毅窃窃私语,对管理港口的那几个官员赞不绝口,其后又看着组织督导屯田和兴修水利等工程的那些负责人眼热。显然,公孙度骨子里更喜欢这种杂务型人才,而非自己这种擅长治军国大政,古今经典信手拈来的大才。 他可不敢指望开罪了王羽后,公孙度会替自己出头,只敢在怨言中下点小绊子,试图以一句边地村夫,激起公孙度的傲气来。 王羽眨眨眼,很无辜的看向公孙度。 他确实不知道凉茂是谁,顾虑到盟友的关系,以及辽东的特殊情况,情报司根本没在辽东花太多力气。以至于王羽对公孙度军中的权力架构虽然也有点概念,但他只知道柳毅等三大金刚,完全不知道还有个凉茂。 “伯方是袁本初当年举荐的乐浪太守……”公孙度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话说清楚。正如凉茂猜测的那样,公孙度现在对中原名士已经没多大兴趣了。 对凉茂的身份稍作解释,公孙度又冲凉茂摆摆手,道:“伯方,这些实务非你所长,你就不要乱插话了。没的耽误了王将军的时间。这冰屋之法乍听匪夷所思,但细思之,却未尝没有道理。等到了冬天,某肯定是要试一下的,王将军。您继续,别跟这书生计较……” 本来王羽还想套套近乎,考校一下凉茂,看看他是不是那种被埋没的人才,但听公孙度这么一说,顿时也没兴趣了。不通实务的人才要来干嘛?务虚的,青州已经有孔融那帮人了好不好?足够了耶。 “保暖防寒差不多就是这些,反正就是个抛砖引玉的意思,其他的大可以慢慢再想,接下来咱们再说说运输……” “运输也有?”公孙瓒也忍不住插话了。早些时候他在养伤,伤稍好之后。他请缨出战,积极的准备着向鲜于辅报一箭之仇,所以王羽最近张罗出来的这些东西他也不知道。 那些保暖防寒的,他基本上就是听个热闹,也不怎么在意,但运输他可是很在意的。众所周知,北疆一到冬天。特别是下雪之后,交通基本上就陷入半瘫痪状态。 当年他追击丘力居,因粮草不济,被围在管子城,突围不能,一方面确实是有些轻敌冒进了,另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当时的那场大雪。野外冰天雪地的,就算突围出来,又能跑出多远呢? 听话听音。王羽现在说的这些新鲜玩意,都是针对比幽州、辽东更加寒冷的地域,显然是在冰天雪地中也能适用的。 “当然有了,当日子义大破阎柔,用的就是冰刀……”王羽大致说明了一下冰刀的原理:“冰刀做在鞋底。就能让人在冰上健步如飞,快逾奔马,做在冰车下面,就能很轻易的拖动相当沉重的货物。” “原来如此,难怪,难怪。”公孙度兴致高涨。 太史慈大破阎柔那一仗,在辽东传的也是沸沸扬扬,可谓威风八面。他也反复推敲过,好奇那仗到底是怎么打的。听王羽这一说,他才明白,原来那一仗除了太史慈的勇武之外,还有新发明的缘故。 “除了冰车,还有雪橇,原理其实差不多,只是一个更适合在冰上走,另一个更适合在雪地上行进……”听众兴趣盎然,王羽说的也起劲,他竖起食指,神秘一笑道:“雪橇和冰车还有一桩好处,那就是可以用牛马以外的牲畜来拉拽……” “不用牛马?”二公孙都有些愣神,想不到除了牛马,还有什么能拉车。 “狗和鹿足矣。”王羽关子卖足,呵呵笑着道出答案,看着几名听众微一皱眉,继而恍然大悟的样子,极有成就感。 相对于强行发明超越时代很多,让时人摸不着头脑的东西,王羽更愿意发明雪橇、冰刀这类只是换个思路就能想到的事物出来。 这些新事物不但能提供便利,而且还很有启发性,让人恍然大悟之余,也会唤起有志者继续往深里探究的兴趣。可以确定的是,在自己的引导下,时代的进步肯定比前世要快,但肯定不会出现畸形发展。 在座的二位公孙将军,都是很重实效的人,特别是公孙度,得到百家传承的他,对各种技术的热衷,在诸侯之中,恐怕只有自己能稳稳超过他,范围再扩大一些,他倒是没法和黄月英等专业人才相比。 因此,自己才如此安排这次会面,先抑后扬,投其所好,现在看看,效果很不错。 这一场策论,足足进行了近三个时辰,准确来讲,这不是策论,而是新品发布会。眼看夕阳西下,暮色渐浓,诸葛亮来提醒了两三次,王羽这才作罢,准备安排宴席,款待公孙度一行人。 邀请出口,公孙度脸上突显迟疑之色,半晌,才缓缓开口:“王将军宽宏大度,有些话某原是不该说的,但正因彼此交心,这些话虽然不好听,但某觉得还是要说道一下……” 他自嘲一笑,道:“也许是年纪大了吧,想的就多,王将军若听得入耳,就请赐下只言片语,以解度心中疑惑,若是不入耳,就只当度老糊涂了,发呓语罢。” 王羽云淡风轻的一笑,道:“升济兄既有疑惑,何妨道来?羽洗耳恭听。” 第八二四章宏伟格局 “王将军这平北策,给了度这样的野心有余,实力不足者一条出路,同时也有保大汉北疆安宁的作用在,不可不谓之为大善之策。”公孙度语速缓慢,语意中多少带了点自嘲,语气却凝重异常,众人都停下脚步看过来,知道他接下来说的话非同小可。 “王将军这些奇思妙想,度同样叹为观止,只有一事不明,王将军对度就这么放心吗?”说着,公孙度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看向王羽,“度在辽东,有海路之便,对青州存有威胁,度出塞之后,虽然无海路的便利,却也没了在辽东时的局促……” “度不敢妄自尊大,与秦皇武帝的雄才大略比肩,但自忖应不比冒顿、军臣之流稍差,有了王将军提供的这些利器,加上度麾下尚有些善战之士,多则七八年,少则三四年,必能在草原东部开辟出一片新天地来!” 冒顿就是鸣镝弑父,击败月氏、东胡的那位匈奴中兴之主,当年将刘邦围在白登山的就是他。车臣是冒顿的孙子,在文景时代,很好的承托了父祖创下的基业,在大汉国的北疆制造了无数血案的同时,还能享受和亲的待遇。 公孙度以此二人自比,一方面表明了愿意主动北进的心意,另一方面也不无威胁之意,暗示王羽,他统一东部草原诸侯之后,说不定也会效仿历代的草原霸主,将矛头对准中原。 “王将军就不怕到时候,度故态萌生,重新调转矛头,觊觎中原沃土吗?” 柳毅脸色骤变。 公孙度一开口,他就觉得势头不对。 今天的谈判成果。其实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塞外虽是苦寒之地,但有了青州军提供的支援,至少保证生存是没问题的了。如今鲜卑新败且陷入内讧之中,乌丸大部覆灭。草原上的威胁不过夫余、高句丽之流而已,只要生存有了保障,想打出一片天地又有何难? 至于王羽为什么不加以限制…… 或许是他足够自信,认为自己的实力增长会超过二公孙势力膨胀的速度,等到二人成为新的草原霸主,他也在中原奠定了不可动摇的优势。借此来打消二人的野心。又或者他打算采用二虎竞食之策,挑动二公孙互相争斗,他从中渔利。 总之,这里面的说道很多,但都属于心照不宣,且不急于一时的。至少在三五年之内,用不着考虑太多。等到形势开始明朗化的时候,再设法筹谋,明争暗斗却也不迟。 现在公孙度直接把话挑明了来说,显然有些太过冲动,万一搞得一拍两散可就糟了。 柳毅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原来的不情不愿,变成了坚定的北进支持者。 辽东军虽强,但草原争雄有着太多的偶然性,一场大雪,就能改变两个部落的实力对比,一场瘟疫,更是足以让强势的一方,被人兵不血刃的轻易拿下。有没有青州军的物资输送,情况肯定是大不相同的。 柳毅虽急,却也没办法打断公孙度的话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后者把应该潜藏在水下的那些规则、道理,一股脑的端到了台面上,心中只是暗叹不已,颓丧得要命。 凉茂倒是很开心,公孙度这一下。也差不多算是把桌子给掀翻了,王羽根本不可能圆得上。 他能怎么圆?视塞外为中原王朝的领土?那将来还不是得搞削藩那一套?难道真能任由卧榻之侧有他人酣睡不成。 继续视草原为化外之地?那还不就是把人给哄出去,流放了吗?二公孙都是霹雳火爆,恩怨分明的脾气,这股怨恨现在或许不会释放出来,但将来呢?这层意思挑明后,就算计划还照样进行,双方也只能维持表面上的和谐了。 这就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呐。 凉茂很努力,很努力,才压住喜意,不让笑容浮现在脸上,微皱着眉头,做出一副很关切的神情看向王羽,期待着事情往更有趣的方向发展。 “升济兄的顾虑,其实小弟也考虑过,结果就是……”王羽摊摊手道:“没办法。” 公孙度愣住了,其他人也都非常诧异,没办法?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是个无解的命题,但王羽一直以来的表现,都让人觉得他无所不能,当面听到他表示没办法,确实让人难以适应。 只差那么一点点,凉茂就笑出声了,他终于找到了王羽身上的亮点,或许就是这股子傻乎乎的坦率劲,将田元皓、审正南这些出了名的楞子聚在他身边的吧?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说?虽然很傻,但多少也有点可爱么…… 虽然强行压抑住了笑意,但凉茂抽搐般的动作看起来却很突兀,他自知失态,连忙干笑一声,掩饰道:“王将军快人快语,亦不失为性情中人,古人云:法理不外乎人情,几位将军性情相投,不如就此结为金兰兄弟,盟誓永不互动刀兵,未尝不是一段佳话啊。” 他这就是纯粹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为了争夺权力,父子兄弟尚且多有反目成仇,自相残杀者,靠义兄弟的情谊来保障国与国之间的太平,简直就是儿戏。 凉茂若是换个场合这么说,那讽刺之意就是摆明了的,但现在他的话虽然也不是很中听,但有了王羽的态度做注脚,倒也可以理解成为打圆场的意思。 公孙度并不在意凉茂,此人出仕本来走的就是袁绍的门路,看王羽不顺眼也是正常。何况,此人心气高得很,今天的会谈中被冷落了这么久,有点怨气并不为怪。 他不接凉茂话茬,直接将其晾在一边,追问道:“王将军说没办法?就是这平北策尚未思虑周全的意思么?” “升济兄说的既然是野心,那自然就是没办法的,无论有着怎样的权势。又岂能真正的控制住人心?” 王羽耸耸肩,坦率答道:“以我想来,升济兄几年后,或许雄心壮志更胜如今,但你终究不是冒顿、车臣那样的胡酋。日子也不是不抢过不下去,况且,北面的疆域大着呢,你心里总会有个权衡取舍,只要小弟兢兢业业些,没有可乘之机。你总是不会知难而行的吧?” “若王将军果然能扫平澄宇,一直在位,中原强盛,倒是不虞南北交兵。”公孙度的回答也很直截了当。他的言外之意就是,如果王羽平定中原的速度慢些,或者他本人不在了。自己还是很有可能南下牧马,争夺中原的。 柳毅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心中暗叹:主公把话说成这样,不是强逼着骠骑将军在物资第输送方面做文章,羁绊住辽东军的手脚吗? 谁料王羽听了这话不但不恼,反而笑呵呵的点点头,正中下怀的样子:“升济兄说的没错。正因为有升济兄的存在,即便小弟不在了,继任者心里也会始终悬着一柄利剑,丝毫不敢懈怠。若懈怠了,就会被升济兄取而代之。” “……”公孙度万万没想到,王羽竟然给出了这么个答案,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继续往下说了。还好王羽看出了他的迟疑,也知道自己的理念不太容易理解,详细解释起来。 “其实,小弟也是借鉴了先贤们的作法。当年商周交替,文王分封诸侯,也存了令诸侯开拓疆土的意思,当时别说北疆了,就连巴蜀和吴楚之地。尚且还是蛮荒所在,正因各家诸侯为了自家的利益努力开拓,这才有了大汉国今日的疆域。” “到了春秋战国群雄时代,当时中原范畴的疆土已经很大了,再往哪一个方向发展,都有一些天然的阻碍,故而向外开拓停滞了下来,大家都把精力投注在了中原本身,却是忘记了当年周天子分封诸侯的初衷。” “王羽不才,愿重现先贤的未尽之愿,将我大汉的光辉不断向外发散,直到世界的尽头!” 王羽的说法多少有点强辩意味,周文王当初或许确实有让诸侯替自己打天下的意思,但他分封诸侯的主要用意,还是因为没办法统治那么大的疆土。 不过,王羽说得郑重,众人不由自主的顺着他指出的方向思考了一下,发现两者的处境确实有相似之处。 现在的汉王朝虽然大一统了,但统治力同样也到了极限。当年汉武帝东征西讨打下的疆土,后来之所以渐渐被放弃掉,不是因为守不住,而是因为没办法有效的统治,故而只能放弃。 如果说,王羽说的这所谓开拓性国策确是发自真心,以分封诸侯的方式向外攻略,的确是唯一的可行之道。 “至于说羁绊,本将以为,以权谋手段羁绊诸侯,固然能限制其发展,但这样一来,又何从前有什么不同呢?最多也不过是将蒙恬和霍去病的故事重演一遍罢了,倒不如大大方方承认有功者对自己打下的土地的统治权,在所到之处传播华夏文明的光辉就可以了。” 带着几分憧憬和期待,王羽诉说着自己理想中的强大帝国。 或许有些天真,但代价不会太大,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回到历史固有的套路中去,所以,很值得一试。 成功了的话,说不定在有生之年,就能看到一个日不落的大汉帝国呢。若是自己做个传统的帝王,那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实现这样的梦想的,传统的统治方式,统治中原固有的地盘,就已经到了极致了,根本不可能遥控外面的远征军团。 人都是有私心的,与其徒费力气的遥控,还不如学后世的那些殖民国家,只管用文明和武力不断征服就可以了,虽然这种统治可能不够牢固,在千百年之后,这些殖民地还是会自行成为一个国家,但后世风行全球的英语和欧洲文化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后世的官方经常抱怨,抱怨欧美国家总是喜欢联合起来欺负人,实际上他们根本没抓住问题的实质,那些说英语的国家,本来就是一体而同的,只是名义上不叫一个国家而已。 所以,王羽不想当皇帝,当了皇帝,这些向外开拓诸侯就是臣子,就算他们自己不想,他们的继承者们也会期盼着更进一步,到时候又是一个战国争雄的局面。 王羽把自己定义为诸侯之中的霸主,将来若是中原的执政者有不妥,也不会改朝换代,就是换了个霸主而已,天子还是没什么权利,摆在神龛上的大汉天子,如此就保证了文化的连续性,因为没有改朝换代的概念么。 至于说,将来可能会有野心家从自己的子孙手中篡夺中原的权柄,王羽也不担心,反正肉烂在锅里,谁吃不是吃啊? 等到平北策顺利实施,天下重归一统之后,身边的这些名将,能打发的,王羽也会全部都打发走,让他们继续发光发热,祸害其他文明去。 这样的格局,应该比仅仅当个皇帝大多了吧?王羽这样想着。 公孙度没有做出评价,他被王羽的奇思妙想吓到了,需要时间消化,他只是对王羽本人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世人都道,骠骑将军豪勇无双,胆略惊人,其实又有几人真正明白,令人惊叹的胆魄,不过是山之一角,林之一木罢了,真正让人不得不佩服的,还是他广博无垠的胸襟呐。” 就在当晚,公孙度如是对心腹大将柳毅说道。并于第二天,宣布辽东军易帜,将在骠骑将军的统筹安排之下,全军北进,揭开大汉帝国征服北第地极域的新篇章。 第八二五章定北诸事 构想再怎么宏伟,都是未来的事,送走了公孙度之后,王羽还是要将注意力集中在各项繁杂的事务上面。 一方面,他要确定北征的细节,在降服公孙度之前,王羽担心公孙瓒势单力薄,难以在群狼环伺之中迅速打开局面。 现在有了公孙度遥遥呼应,这层担心就没什么必要了,反倒是要谨慎处理二者之间的关系。军事配合,要让他们自己去探,但两边大致的疆域或者说攻略方向必须事先划定清楚,以免将来扯皮、打架。 地盘划得太大或太小都不好,就目前而言,王羽只能确定,两人同时向北挺进,公孙瓒偏西,公孙度偏东的原则。 公孙瓒的第一个目标,是正在内讧中的鲜卑各部,而公孙度的点一个目标,当然就是高句丽了。 按照这个原则,在和王羽进行过商讨之后,公孙瓒将幽州军的第一个落脚点选在了弹汗山北麓的平原上。做为鲜卑人曾经的王帐所在,弹汗山的环境是很不错的,这里有充沛的水源,有山势可以凭依,就算不考虑南侵的桥头堡作用,也是个猫冬的好地方。 幽州军将这里占住,鲜卑人就失去了南下的落脚点,想南侵的话,要么一口气的冲进关墙,要么就只能先拔除幽州军这根钉子了,无论怎么选择,都会遇到不少麻烦。 由此也能看出,公孙瓒骨子里还是那个为国戎边的悍将,他选择弹汗山做为出征的第一步,主要还是为了屏蔽关墙,成为幽州的第一道防线。 当然,他这么做大概也有羞辱鲜卑人的意思。草原人的王帐,就是中原的都城。要是谁不经允许,就在洛阳旁边盖个城堡,你看皇帝会不会掀桌子跳脚? 只要这座城堡建起来,公孙瓒这一巴掌就算是重重的拍在了鲜卑人的脸上。但凡他们还有一丝血性,南下的首要目标就只能是公孙瓒。 拥有这样的意义,这座正在筹建中的城第堡算是顺理成章的被命名为镇远,骁勇善战的幽州健儿,将以此为依托,向北。向西不断出击。 无独有偶,公孙度也将目标选在了别人的要害上,即将倒霉的当然是他的老对头高句丽。 得知他这个选择的时候,王羽并不意外,而是有着果然如此的感叹。 高句丽人在西汉年间建国时的都城在纥升骨城,离玄菟郡很近。本意也是存了以此为前进基地,与大汉争夺辽东的意思。后来吃了几次亏,发现即便是在辽东这么偏远的地方,汉军还是很强,怎么也打不过,不得已只能将都城东迁,迁移到了马訾水。也就是鸭绿江畔的国内城。 公孙度盯上这里已经很久了,他原本当然不是为了夺城,他只是想重创高句丽人,给他们个终生难忘的教训而已。现在既然要放弃辽东基业了,他理所当然的把筑城的目标放在了这里。 自打西汉元始三年开始,高句丽人已经在国内城经营了近二百年,多少有些人气,抢现成的当然比从头开始强得多。 当然也有人对此有不同的看法,太史慈就有些酸溜溜的评价,公孙度之所以选择国内城。就是因为他贼心未死,眼睛还盯着大海呢。 太史慈不是无的放矢,除了马訾水连通东海之外,公孙度在二次拜访王羽的时候,曾一度盯着那幅王羽手绘的世界地图死看。并感叹这世上的海洋竟然如此之多。 据太史慈的观察,公孙度对其他地方都是走马观花的简单看过,对辽东东北的那些极北临海地域倒是很关注。 现在他放着其他战略要地不选,偏偏选了高句丽人逃亡的避难所,显然准备将未来的扩张方向放在了东北临海的那些地方。那里有大片的森林,木材资源充沛,正好可以重新建立水师。 至于辽东水师原本的那些海船,他本来也不打算要了,比起青州的战舰,那些船实在没多少可取之处,还不如先放掉,将来再直接来个统一换装。 太史慈认为,对公孙度这种不安定分子,必须要严加警惕才行,不能让他有任何可趁之机。 王羽当然不会在意,良性的竞争不会破坏团结,反而会增加动力。华夏文明的航海大业才刚刚起个头,现在就划分势力范围,打压潜在竞争对手是毫无意义的,只会陷入官僚主义所提倡的比烂模式,于社会进步毫无进益。 把公孙度赶出辽东,他也是出于无奈,一度还有些懊悔,是不是决定的太草率,是不是将公孙度安置到棒槌半岛上更好些。现在公孙度主动选择了东北直至海参崴、库页岛一带的地域,王羽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有什么好提防的? 他只是笑着打趣太史慈,要不然将来就将倭岛交给太史慈,让他和公孙度比邻而居,也好贴身盯防。 太史慈把头摇得跟拨楞鼓似的,直说不干。一来他认为王羽命名的方式有问题,好好一个岛,干嘛叫那么恶心的名字,自己若是变成倭岛岛主,将来还不得被后人笑死啊?二来他觉得倭岛太小,施展不开手脚。 王羽于是就问,他觉得什么地方比较合适?难不成要去欧洲或者非洲? 太史慈笑了,抬手一指,竟是直接指向了美洲,他觉得这地方才够大,征服这里才算威风。 王羽觉得很有趣。 乐观估计,在他和太史慈的有生之年,大汉帝国的势力范围也许能扩张到欧洲,和罗马帝国开战历史上西迁的匈奴人走了两百多年,才最终在多瑙河流域定居。匈奴是丧家之犬,有中原支援的汉家诸侯们应该用不了那么长时间。 但美洲……王羽认为,以这时代的技术水准,能探索到美洲就不错了,想征服美洲,至少也要等到两三百年之后,距离太远了,几乎是要横跨太平洋,比历史上的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航程要远得太多。 就算有船队能抵达,等到形成固定航线,大批量移民,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这些当然都是后话,王羽也不会给心腹大将泼冷水,人生么,有个目标总比没有强,太史慈这种人,还指望他能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过一辈子不成? 闲扯完了,精力还是得放到正事上来。 两军出塞北进,涉及的事务不是一般的多。组织人力,调配物力这些事有诸葛亮等幕僚们张罗,倒是不用王羽多操心,但身为君主,他同样没办法独善其身,光是在一边看热闹。 蜂窝煤的制作方法虽然没对二公孙保密,但公孙瓒对这些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军中也没有擅长机巧制作的人,直接一甩手,把这些事都甩给王羽了。 用他的话来说,武人只要能握刀就好,还管刀是怎么打造出来的?鹏举你只须给这些东西标好价格,到时候方便儿郎们换取就是了。 公孙度倒是没公孙瓒这么偏激,不过在参观完青州军的匠坊之后,他也放弃了自行制作的初衷,而是向王羽提了个新建议。他提出让辽东的工匠到青州待一段时间,在匠坊里做学徒也行,能择取优秀者去泰山书院进修就更好了。 用太史慈的话来说,公孙度这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人还没进门,心思就歪了。这不明摆着要来偷师么,还不交学费的…… 王羽当然不会在意,本来也不是啥特有技术含量的东西,学就学呗,藏着掖着就能防住偷师的吗?后世盛行全球的华夏山寨怎么来的? 青州现在的优势不是一两项新技术,而是摒弃帝王之术后,全面普及教育后,逐渐形成的对生产力的推动。 前世有人说,华夏历史上不普及教育,是由于生产力的限制。但王羽觉得这说法挺扯淡的,远的不说,在隋朝末年的时候,经历了那么长时间且激烈的战乱,几大官仓的粮食,最多的竟然一直吃到了唐朝中期,方才消耗殆尽! 这是何等惊人的积累? 这么多粮食,拿出来一个粮仓,就足够养活几千上万个教书先生一辈子了吧? 古代的教学无非就是教师的言传身教,也不需要大型图书馆,更不需要电气化教室甚至实验室,普及教育,真的很难吗? 无非还是儒家那套统治学说罢了,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只有全面的愚民政策,才能确保高门大阀的垄断地位。 有念及此,王羽又怎么会担心公孙度偷师?他乐不得多几个效仿者呢。 这些与新技术相关的事情,王羽就没的推托了,尽管他一直都在强调,自己只是阅读量大,从一些古籍中看到的奇闻轶事比较多,对技术什么的是一窍不通的。 但工匠们虽然大多情商不高,但却没有傻子,谁也不信王羽这套规鬼话。表面上点头哈腰,各种说辞一律记下,但一抬头就抛到脑后去了,热情而谦卑的向王羽请教,蜂窝煤的工序还能如何精简,羽绒服的制作还有什么注意事项,怎么将其完美的嵌入到流水线之中…… 没办法,黄家妹子不在,王羽也只能硬着头皮指点关窍了。 当然,这只是旁枝末节,他的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军国大事上面。北疆诸事已经有了定论,虽然一时还脱不开身,但他的注意力必须要向中原转移了。 还是那句话,构想再宏伟,也要在平定中原之后才有实现的希望,而正联袂进逼而来的三个对手,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不慎重应对怎么行? “曹操,孙策,马腾……” 第八二六章时代的湍流 和三国最顶尖的枭雄们争锋,是王羽一直以来都非常期待的。 在此之前,虽然双方也斗智斗力过,但当时两边都各有顾忌,只能算是试探性的交手,而非真正的生死相搏。 现在,巅峰对决即将上演。 而出乎王羽预料的是,他首先要面对的对手竟然不是实力最强,距离也最近的曹操,而是在三国群雄当中,实力最有争议性的西凉马家军。 王羽从贾诩派来的信使口中得知,就在他忙着二公孙出塞的准备工作时,其他人也没闲着,曹操的关中之行收获甚丰,先是全盘接收了段煨的三万雍凉劲卒,然后在长安围攻战中,又通过城内的内应成功策反了郭汜。 像是连锁反应一样,郭汜紧接着又劝得樊稠意动,只有李傕坚定的拒绝了郭汜的提议,扬言誓死不负董卓知遇之恩,并苦口婆心的劝老搭档回头。 董卓困守长安,看似是个死局, 李傕的决绝,换来的是老搭档的背后一刀或是出于羞愧而来的恼怒,又或是担心李傕出首告发,泄露了消息,郭汜在表面上唯唯诺诺,暗地里下了杀手。 李傕也算是三国时代的一位名将,历史上曾先后打败过吕布、马腾,便是孙坚这样的猛人,听闻李傕大名,也曾迟疑着按兵不动,谨慎以对,其善战足可见一斑。 这一世虽然由于被王羽盖住了风头,但李傕死的还是太冤枉了些。他怎么都没想到,明明还有长安城这样的坚城可以据守,城中粮草也足够食用两三年,老搭档郭汜怎么就认为丞相死定了。没的救了呢? 连王羽看到这里,都不由叹息有加,历史上李傕的死法好像也挺憋屈的,简直就像是宿命一样。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此人也是个纯粹的武人。若是使用得当,未尝不是国之干城,但卷入了这个人心叵测的乱世,他却连随波逐流也做不到。 李傕带来的感慨只是一个小插曲,真正令王羽关注的,还是这场关中之战的过程和结果。 李傕既死。郭汜也是一不做二不休,当下一面召集部属,言明董卓这条船马上就要倾覆,想活命的就跟他一起弃暗投明。另一边则是飞书传信曹操,将城中变故告知对方,说要提前举事。 郭汜从前一直是李傕的副手。李傕的本部兵马对他并不陌生,而董卓军的构成注定了军中不会有太多忠义之人,看到了李傕的人头和周围杀气腾腾的郭汜心腹卫士,李傕军当场就降了大半。 不肯屈服的只有李傕的子侄、心腹,他们知道自己就算降了也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早在郭汜封锁军营之前就逃了出去。 郭汜不是不知道,但他的为人虽然不咋地。但在军略上的造诣却不比李傕差多少,对形势把握得也是极为清楚。 他知道曹操想要什么。 董卓极盛时,手下有六大军系,分别由六个中郎将率领,分别是牛辅、董越、段煨、胡轸,吕布和徐荣。 吕布的部队是跟他一起从并州南下的边军,徐荣的部队是洛阳的北军,胡轸统率的则是一支杂牌,其中有雍凉的羌族派出的胡兵,还有董卓分裂北军的一部分。加上招降纳叛的山贼、土匪之流。段煨的部属则是纯粹的大汉雍凉边军。 名义上的六大中郎将,其实董卓真正能信得过,能依靠的也只有两个半。牛辅是他女婿,董越是他侄子,胡轸是他从行伍间一手提拔起来的。只是部队太杂,没什么战斗力。 嫡系班底,当然要好好打点。这些年,董卓在其他军系上的投入,连在嫡系部队上的零头都不到,吕布正是因此而怨气满腹,一得机会,就反了出去。 但从另一个层面来说,如果有人要接受董卓的遗产,最精华的部分,当然就是这两支嫡系部队了。 牛辅在洛阳被王羽欺负成了渣,董卓一怒之下,将其一撸到底,直接打发去了武关和同样被王羽搞得惨兮兮的胡轸作伴。要不是李儒不放心,跑去武关督战,这对难兄难弟只怕早就被夏侯渊给蹂躏至死了。 接任牛辅的就是李傕、郭汜。原属牛辅的这支嫡系部队论人数,并不比另外几支部队强多少,一共只有两万五千人,其中有一万是骑兵,剩下的是步卒,总人数还比不上非嫡系的段煨。 单看数字,的确没什么了不起的,西凉军的骑兵比例本来就很高,那些羌胡马匪牵着匹秃马来了,就会被统计为骑兵。对外号称十万铁骑倒是很威风,但真的打起来,这些骑兵也只能吓唬吓唬人罢了。 骑兵,远非马上骑个人那么简单。否则王羽在幽州,同时面对了分别来自鲜卑、乌桓、杂胡的二十几万骑兵,哪有可能获胜? 不过,李傕麾下的这支骑兵可不是那种连骑弓和铁箭都配不齐的乌合之众,而是董卓这两年痛定思痛,仿造白马义从训练出来的一支精锐,武器、装备都是最好的,骑术、箭术同样都是军中之冠。 而步卒就更了不得了,其中有三千正是董卓赖以起家的飞熊军,一水的全副铁甲,由彪形大汉穿在身上,手执阔刀大斧,比之王羽当年的摧锋营也不遑多让。 另外一万多人当中,有四千弓弩兵,强弓劲弩,军中都应有尽有,箭矢的配备也很充裕。最后那八千则是着半身铁甲的矛戈兵。 就是这两万五千人的小部队,只出动了半数,就在灞上轻取马腾、韩遂号称十万铁骑的联军,要不是曹操及时改变策略,吸引了以十万计的羌胡参战,马、韩连报仇的念头都不敢有。 打仗打的就是后勤,后勤中最重要的就是粮草和装备,马腾、韩遂的武艺、兵法也许不差,但他们缺的就是装备,怎么可能打得过武装到牙齿的董卓嫡系部队呢? 曹操围城之后不急着进攻,而是忙着用高官厚禄拉拢董卓军的部将,结合天下大势,郭汜要是还猜不出,对方看中的不是长安城,而是董卓这点家底,那他也不配得董卓如此看中了。 郭汜的思路很清晰,他不管长安城会怎么样,只要将这支嫡系部队完全握在手里,就不愁曹操不履行许诺。李傕那些子侄心腹跑了也就跑了,大不了就是混战一场呗。 要是他们不走反而麻烦,这些人在军中根深蒂固,多少有些影响力,如果在营中闹起来,搞不好就是一场大乱。要是这支精锐折损得七七八八了,那他投靠过去还有什么用?谁能保证他不被曹操杀了泄愤? 至于说混战,徐荣死了,吕布早就叛了,胡轸的那点残兵败将远在武关,段煨也降了,李傕再一死,六大中郎将已去其五,现在城中忠于董卓的,也只有董越的三万人马了。 董越的兵马虽然也是嫡系,但嫡系和嫡系之间也是有差别的。按照西凉军内部的说法,牛辅部是内系,董越部是外系,想想他们的身份就知道了,前者的主将是上门女婿牛辅,副将是弟弟董旻、侄子董璜,而董越只是个族侄,关系差了好几层。 资源有多余的情况下,董越那边倒是还有得分润,但打造精锐部队这种事,资源再多也不嫌多,特别是董卓还不断根据对手的情况作出调整他参考的标准是青州军,而关中地盘的产出,可能连青州的五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都不到,结果可想而知。 董越部的装备寻常,三万纯骑兵听起来很吓人,但实际上的战斗力,也就比马、韩联军稍强那么一点点。在长安城里打起来的话,骑兵施展的余地就更小了,郭汜完全就没将董越看在眼里。 郭汜巴不得和董越决一死战呢。既然要投降,那分功的人自然越少越好,段煨那边是无法可想了,不把董越逼到死角上,让他根本来不及转投降的念头,还哪里显得出自己这场功劳? 至于在城内乱战,对长安城和长安百姓造成的破坏,郭汜就完全没放在心上了。当年董丞相还差点将洛阳的老百姓一股脑搬来关中呢,论破坏力的话,谁能比得上老董? 于是,一场大乱不可避免的展开了。 李傕的儿子李式带着数百心腹逃到了相府报信,董卓闻讯大惊,直接带人到了董越的兵营,亲自指挥,想趁着郭汜立足未稳的当口,将嫡系军队夺回来。 董卓当然知道,董越这支兵马不可能打得过他那支嫡系部队,他只是想着,有了这支兵马壮声势,他一现身,对面也就望风披靡了。 毕竟这支嫡系部队是他呕心沥血打造出来的,军中哪怕一名什长,都接受过他的亲自接见和当面鼓励,忠诚度怎么会差呢? 他的想法倒是没错,但架不住郭汜算计在他前面。表面上,郭汜只是固守待援,等待城外的曹军接应,实际上他在寨墙底下埋伏了近千强弩手,董卓才一现身,郭汜一声令下,千箭齐发,上千架强弩卷起了暴风,董卓护身的盾阵就像是纸一样单薄,瞬间被撕裂。 董卓当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想必他至死也无法闭眼,谁能想到,他竟然死在了自己省吃俭用积攒出来的大黄弩之下呢? 董卓一死,董越的部属顿时一哄而散,有人跪地请降,更多的人则是在城中四下乱蹿,更有一部分人在李式等人的率领下,直接杀向了皇宫。他的目的当然是天子,这当口,没有比天子更好的人质了。 第八二七章妙笔陈琳 “天子居然失踪了?”王羽大吃一惊。 在他的预想之中,早就为这位天子做好了安排。在曹操手中当几年傀儡,习惯了被架空之后,自己打败曹操,将其摆上神龛就不会遇到太多抵触心理和反抗了。 前期一切顺利,曹操不愧是曹操,真正发起力来,一下就把董卓给逼进了死角,团团围在了长安城。 当然了,长安城很大,光是城池的周长就有六十余里,曹操就算有真有一百万兵,也不可能围得水泄不通,董卓要是想带着少量部队挟裹天子突围还是能做到的。 问题是,董卓的老巢就在关中,在西凉人都被马、韩诱惑了的时候,他逃出长安又能去哪儿?带着天子就更纯粹是累赘和祸根了。 所以,王羽根本就没考虑天子会落到曹操以外的人手中的可能性。 要说马腾和曹操为此起一场争端倒是有点可能,但想到历史上杨奉等人一度和曹操共同把持天子,还占了先手,最后依然被曹操玩得连命都没了的故事。王羽还是觉得马腾肯定搞不过曹操,就算一时将天子掌握在手,后面也得被曹操设计夺回。 但人算不如天算,王羽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关中之变中发生了这么多变故,李傕本人很精明,但他却生了个愣头青的儿子,在那种时候竟然还想着抓天子做人质。 王羽真是忍不住要吐槽啊,黑灯瞎火的,你自己怎么还不能跑?抓天子干毛线啊!对没有实力的人来说,天子,那就是个祸根呐。 天子若是死了倒还不怕。灵帝虽然只有两个儿子,但汉室宗亲多得是,族谱也好查,随便抓一个来当皇帝也就是了。王羽比较担心的是,万一历史上的那位汉献帝运气逆天。跑到青州了可怎么办? 权力,肯定不能还给皇帝,自己不称帝可不是为了捧别人当皇帝掌权,何况,一个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小屁孩懂得什么国家大事?还不是被那些皇亲国戚,名士大儒们随意摆布? 但问题是。自家也有麻烦呦。 自己那位老爹,可是天字号的第一汉室忠臣,天子在董卓手里,自己在青州怎么乱搞,老爹即使看不惯,也不会多说什么。但若要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架空天子。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在和董卓一样弄权? 老爹手里没有什么实权,倒是不用担心内部产生太大的纷争,但家庭矛盾也不好消受啊,总之是件麻烦事就对了。 历史上,那位汉献帝可不是个善茬,在曹操手里的时候,他又是衣带诏。又是血书的,很是搞出了一些事来。王羽本想着让曹操负责打压、磨练那孩子,最后自己再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结果怎么就搞成了这样呢? “当晚乱军围攻皇宫,宫中倒是有些忠心侍卫,拼死力战……其中有一名叫梅醉的校尉,武艺精强,胆大忠心,在部属尽皆战死之际,竟是单人独戟。死守宫门,上下被数十枪,兀自死战,群贼惧其勇,不敢稍近。只远远以箭射之,箭如骤雨,最后梅校尉竟是生生血尽而死了。” 王羽觉得贾诩选使者选的也很有讲究,陈琳这人不擅长政务,对军务上也没多少造诣,就是一支妙笔生花,现在看看,他的口才也很了得。若是贾诩来信,这场长安之战的很多细节,肯定都是一笔带过了,现在陈琳娓娓道来,抑扬顿挫,轻重分明,简直就像是在听评书…… 就说这个叫梅醉的,怎么就敢说自己没醉?没醉怎么会去干典韦喝醉了才干的事?舍命守门,纯粹是浪费人才啊,要是这个人和天子一起逃亡来青州,自己受伤的心灵多少还能得点安慰不是? 又多一员猛将啊! 后面不用说了,历史上典韦守门,硬是挡住了张绣军的全力围攻,曹操趁机跑了。现在这个叫梅醉的家伙死守宫门,天子不笨,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李式等人攻破皇宫,搜索不到天子,更有朱儁等人打开城门,接应城外兵马入城,李式惊惧之下,竟是丧心病狂的放起火来!时逢春日,关中正是风干物燥之时,火势一起,便一发不可收拾,未等曹将军等人采取措施,火势已经扩散到了半个长安城……” 陈琳的语声中满是悲痛之气,王羽也收起了吐槽的戏谑心态,静静的听着陈琳沉痛的诉说,感受着千年古城付之一炬的遗憾和悲伤。 “李式等人就此消失,也不知是逃了,还是死于火海。天子也不见踪影,但曹将军时候询问,从一些幸免于难的宫人口中得知,在李式放火之前,天子应该是逃出了宫的……”陈琳一边讲述,一边观察着王羽的神情变化。 陈才子可不像王羽以为的那么简单,至少他自己不觉得自己只是个只会玩笔杆子,卖弄嘴皮子的书生。 当然,王羽对他的评价也不能算错,陈琳是个相对传统的士人,以他的本领,在青州新政中,除了教育和宣传两个领域之外,他确实找不到其他可以发挥的地方。 但教育那边有蔡邕父女主持,孔融、管宁、邴原,在王羽解决徐州问题之后,更是多了郑玄这样的重量级人物加入,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陈琳打心底里不想硬往里面凑。 至于宣传,老实说,陈琳不是很适应将军府直截了当的宣传模式,但也没办法,过去的宣传,都是针对士族阶层的,所以会很讲究文辞和含蓄。而青州的宣传针对的直接就是社会最底层的民众,肯定是越直接,越浅白越好。 陈琳尝试过,但始终不得要领,根本没办法将长处发挥出来。但陈琳骨子里,又是个颇为功利的人,其实不单是他。这时代大多数读书人都一样,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么。 不得重用,陈琳倒是没有因此生出怨气来。青州的一切和他所知的都大为不同,让他难以适应。而他身在局中,只要沉下心来观察,也能发现青州无处不在的勃勃生机。 正如骠骑将军常说的那样:机会无处不在,关键看你能不能把握。虽然王羽说这句话是鼓励海商的,但陈琳却深以为然,并依照这句话在努力着。 这次报信。应该就是个机会,最明显的证据就是离开高唐之前,贾文和若有深意的临别赠言。 陈琳相信,那个青州最富智计,对骠骑将军最为了解的人,肯定看出了骠骑将军的为难之处。并认为自己能妥善解决这个问题。 在路上,陈琳就一直在思考,整件事当中,到底哪一点会对骠骑将军造成困扰,现在,他终于找到了答案。当然,这个答案还需要最后的确认。 “曹将军的行动很迅速。灭火、清扫董贼余部、安抚叛军、抚恤灾民……并派出了大量游骑,一面四下搜索,一面张榜安民,战事已平的消息迅速传播开来。按说天子若只为避难,无论如何也该有所察觉,现身与曹将军并百官相见了,可一连数日,却始终没有消息,这恐怕……” 听着陈琳条理分明的解说,王羽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陈琳的分析很到位。所以,他都用不着太过深入的思考,就能很轻易得出结论。天子跑出了皇宫,在乱势已平之后,还不回去。连曹操的大量游骑都找不到踪影,真相也就呼之欲出了。 要么,天子在逃难的路上出事了,卫士们不敢承担责任,随便找个地方把人埋了,然后做了鸟兽散,历史上再多一起无头公案。 要么就是天子从出逃开始,就压根没打算回去。 王羽不确定天子为什么看不上曹操,但他知道,天子肯定不会想着在外面流浪,或者隐姓埋名的当个老百姓。他出逃,肯定有目标。 关中周围,只有那么几个去处,益州刘焉,但入蜀道路艰难,途中还有汉中的张鲁挡路。去荆州只能走武关,曹操拿下了关中,干掉了董卓,但武关还有个李儒在,没那么容易拿下,两边还会有一场争斗,此路不通。 袁术?袁家兄弟都不是好鸟,称帝的事早就紧锣密鼓的在筹划了,天子就算真拿袁术当盘菜,认为他很有前途,也不可能大老远的跑去寿春。 至于孙策,两边似乎压根就没有过交集,天子会千里迢迢的去江东吗? 抛开这些不切实际的,设身处地的从天子角度来思考,他能做出的选择无非只有一个青州! 王羽知道,从当年在洛阳开始,天子对自己的印象就特别好,认为自己是个大大的忠臣。可能是因为自己割了董卓一只耳朵,而天子最恨的就是董卓,偏偏胖子不识趣,天天缺着一只耳朵的在天子面前晃来晃去。 这种潜移默化的作用可是不得了,就算当年自己将董卓一刀结果了,效果也不可能这么好。董卓死了,天子就是高兴那么一下,而胖子没了耳朵,却是长年累月的展示在世人面前,可以说,董卓活着一天,王羽的英雄事迹就会一直被世人津津乐道,他就是个活广告。 在加上王羽一直以忠臣标榜自己,还宣誓永不称帝,天子不来投靠他,还能去投靠谁? 这也算是作茧自缚了吧?王羽不无自嘲的想着。 “主公是在担心,天子来青州之后,引发事端吧?”王羽没刻意收敛,陈琳自然能看出他的心结所在,试探着问道。 “嗯?”王羽听出了陈琳的言外之意,反问一句:“孔璋有办法?” “琳思得一计,或可为主公分忧。” 第八二八章陈琳献策 “说说看。”王羽饶有兴趣的看向陈琳。 打败袁绍后,王羽俘虏了不少袁军的幕僚,除了逢纪等一味求死的,还有一些恶名昭著,作恶多端的,其余的人都没受任何留难,想留用也可以,想走也不拦。 当时留下的人足有一百多,士人们投靠袁绍,无非是认为袁阀势大,统一天下非他家莫属,想着赚个从龙之功,一跃成为名门之类,谈不上和袁绍真有什么生死不渝的感情。 胜者王侯败者寇,袁绍败了,大伙顺势投靠胜利者,也谈不上失了名节。世人都说袁绍之败,在于不能用人,不纳忠言,他的失败,自然不是幕僚们的责任。 一晃就是两年多,当初留下的一百多名士,现在剩下的只有十来人了。 在王羽的主导下,青州官场纯粹得很,就是一帮做事的人。事情做得漂亮,更重的担子很快就会压过来,不会做事,想靠扯别人后腿来上位,那是绝对要遭到所有人鄙视的。 而这时代的名士,就是官僚的预备役,务起虚来一个顶俩,真正放到实务操作上,十个也顶不了一个能吏。 这些人在袁绍手下很吃得开,反正政务都有文吏来处理,名士们只需要时不时的写些第花团锦簇的文章出来,颂扬袁将军的人品德行,吹捧造势就可以了。 到了青州,冷丁被当成牛马牲口来使唤,名士们自然不大适应,而且也干不来。 最后剩下的十来个人,大部分都是相对异类的,比如审配就是。他不太会做人,就只能做事呗,唯一的例外就是陈琳。 除了一支生花妙笔,陈琳和无法适应青州官场的名士们没什么不一样,同样在最初的磨合过程中泯然众人。没能冒出头来。 不过和其他人不同的是,陈琳在受挫之后没有故作桀骜,或者灰溜溜的请辞离去,而是换了一个方向,重新努力。 最初,他是打算在将军幕府参赞军务来着。结果进了幕府一看,好家伙,这里面奇才辈出啊!有贾诩这样老而弥坚的老狐狸,还有徐庶这种锋芒正盛的新锐,再加上王羽后来招揽的鲁肃、诸葛亮、庞统等人,陈琳虽然也有些见识。但人和人确实是没法比的。 实际上,就算没有这些妖孽的压制,陈琳也不太适应将军府的风格。 在何进、袁绍这些人手下做事,军议的时候讨论的都是大势,比如战争的必要性,形势变化中涉及到的天数轮转,有德、无德之类的因素。诸如此类。 而青州将军府虽然也会讨论大势层面的问题,但基本上都是一笔带过的,他们更专注于一些很具体的东西。比如行军的路线上,都有些什么样的地势,路况如何,并以此来统计确切的行军时间。 陈琳亲眼见证过,在一次军议上,徐庶和鲁肃争得面红耳赤,争的就是大军通过一座桥需要多长时间。 陈琳不确定,这是不是青州军百战百胜的绝招。但他很肯定,他自己肯定没那闲工夫,对一座桥花下这么大力气。 从军事领域退出后,陈琳就开始了在青州各个部门轮换的历程。从教育到宣传,从宣传到农业。最后他甚至还去商务部转了一圈,可就是没找到适合他的位置。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在王羽看来,陈琳就应该去教书,偶尔再帮自己做个枪手,捉第笔写些官样文章什么的,不然都浪费他这支妙笔了。 但陈琳自己显然不这么想,他还是想找个人前煊赫的位置。 王羽对陈琳的毅力表示倾佩,但他忙得很,可没空一直盯着这么个无足轻重的人。他也不知道陈琳来送信之前,到底处于什么状态,又在哪个衙门口碰了壁。但看到陈琳在自己面前积极表现的样子,王羽依稀看到了贾胖子的狐狸尾巴。 贾狐狸应该是最了解自己的人了,他打发陈琳来送信,肯定在事先有过沟通,认为陈琳的主张可以一用。只是这个胖子素来没担当,事先却是一点口风都不露,想知道真相,只能耐着性子让陈琳自己说。 “主公的忠勇之名,天下皆知,天子尚为董贼所执时,亦从不避讳,在公开场合和私下里,对主公也是颇多赞誉之词。此番长安大乱,天子得脱樊笼,只消不被曹将军追回,那他的目的地恐怕也只有青州……” 王羽捏着眉心,强忍着才把那句“说重点”给憋回去。陈琳这种传统名士最让人郁闷的地方就是这个,说话总是不忘拍马屁,导致发言的效率非常低。 好在陈琳察言观色的本领不错,在青州呆了两年多,多少也知道青州风格是怎么回事了,见王羽露出不耐神色,他赶忙话锋一转,将中间那些赞语统统带过,说起了重点。 “曹操夺关中,名为解救天子,实际的意图却是壮大实力,如果百官和天子一起逃亡,他或许会着力追赶,但天子孤身走脱,又是往青州而来,曹操也是老谋深算之人,自然不会穷追不舍。” “嗯。”王羽微微颔首,听出点意思了。 曹操对付董卓,一方面是抢地盘,安定后路,另一方面就是看中了董卓的班底。所以这场西征,他一直是以用计为主,试图以柔克刚,从未和董卓军发生大规模的激烈交战。 从结果来看,曹操的计划相当成功,近乎完美收编了董卓的两路精锐,五万多兵马。除此之外,朝廷百官也已入手,大大补充了曹军的人才不说,而且正统之名也有了。 没错,相较于天子,朝廷百官其时更重要。天子只是一个人,百官却是构成朝廷中枢的根本。有他们在,才能颁布新政令,号令天下士人,如果天子发生意外。曹操还可以另立新君。 对曹操来说,另立新君是很有必要的。 虽说挟天子令诸侯,天子本身的意见不太重要。但当今天子的立场太鲜明,被董卓控制在手里面,还不忘时不时的为王羽说好话。万一将来两军交战。天子又派人送个密诏什么的给王羽,册封他个什么官职,那可是很动摇军心士气的一件事。 既然跑了,那就随他去好了。就算天子顺利跑到青州,头疼的也是王羽,曹操又何乐而不为呢? 一直以来。王羽做事虽与世风大相径庭,但引起的反弹并不重,这大义之名无疑是相当重要的。如果天子到达青州后,和王羽起了隔阂,乃至冲突,这层大义光环自然就消退了。 何况。王羽若是和天子翻脸,多少还有些忘恩负义的意味,会让很多人质疑他的人品。 虽然青州的根基已固,这点影响谈不上动摇根本,但对青州以外的地方还是有很大影响的,多少算是给他添了点堵。 陈琳能看出这层意思,说明他的确用了心。 得到了王羽的肯定。陈琳气势顿时一振,抖擞精神分析道:“如臣所料不差,曹操搜索不果后,定会遣使高唐,明言天子弃国来我青州之事。这样一来,就算天子路上出了意外,没能安然抵达青州,这护卫不周的责任,主公怕是也逃不过了。再往深一层想,即便流言四起。也不为怪呐。” 从王羽的角度来说,如果不愿意天子入境,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找人扮土匪,在半路把天子给结果了。陈琳推测,曹操很有可能会针对这一点设计。如果王羽真的动手派人动手劫杀,搞不好会被曹操反过来利用。 “孔璋,你的意思本将已经明白了。”王羽点点头,问道:“你的应对之策,应该就针对天子顺利抵达青州的情况……”他略一迟疑,斟酌着用词,轻声道:“你应该明白,青州新政是怎么一回事吧?” “臣明白!”陈琳忙不迭应着,他当然明白了,要不是清楚这里面的因果关系,他又岂会主动请缨? “其实天子孤身前来,未尝不是件好事。” 陈琳词锋一转,却是把自己先前的分析都给否定了:“主公的新政中,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虚君是必须的,若不虚君,青州新政就注定了只能昙花一现。不过,有董贼的例子在先,虚君很容易被世人视作权臣弄权,这就是问题所在。” “臣以为,主公大可以换一个角度来思考,虚君,未必要把天子当做神像供在神龛里,未尝不可以将天子利用起来,成为青州的助力而非阻力……” “具体呢?”王羽身体微微前倾,听出了点味道。 陈琳沉声答道:“具体而言,天子此番是孤身前来,没有臣僚在身边,他一个小小少年,如何理会得军国大事?但有些事,是不需要阅历、见识也能做的,而且非天子不可……古人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妙,绝妙!”王羽一拍大腿,高声赞道。 绕来绕去这么半天,但陈琳的主意说白了很简单,就是让天子专门负责祭祀工作,彻底成为神像。 在这个时代,祭祀是相当重要的国家大事,但却起不到任何实质性的作用。打完了幽州大战之后,王羽一直想立个英灵祠堂什么的,来祭奠战死的勇士们,但战后的事情太多,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契机来操作。 如果天子来了,这件事大可交给他来主持,至少是名义上主持。 此外,还可以安排天子在境内巡视什么的,反正就是有在人前出风头,又没什么实质性影响的场合,都让天子出场。 少年人都喜欢热闹,喜欢出风头,想必刘协同学也不例外,特别是在被人圈禁在宫里,担惊受怕了这么长时间之后,他对这种扬眉吐气,煊赫人前的差事肯定不排斥。 等到一圈周游下来,他也没什么时间理会军国大事了,只要明年再接着来一遍,基本上就可以形成定制了。 具体的操作,自然非眼前这位大才子莫属。让陈琳处理繁杂政务,他不行,但论及这些仪式、典礼什么的,他肯定是如数家珍呐。 难怪老狐狸这么干脆,直接推了陈琳到自己面前来,原来他也觉得这个主意很妙啊。 “此事就交给孔璋了,嗯,就先挂个太祝令的名吧,等事情上了轨道,再大家一起商量着,将太常官衙也建起来。” 陈琳大喜,涨红者脸,表起了决心。 太常是专门掌宗庙事的官名,虽然不干正事,但论高下,却是九卿之首。青州务实之风盛行,之前压根就没设这个官署,陈琳这次把握机会,瞄准的就是这个。 现在王羽虽然只封了他个太祝,但话也说得很明白,只要差事办好了,太常还会远吗? 陈琳倒也没指望能和从前的太常一样位高望重,毕竟青州情况特殊,但在他来说,想要在青州的未来中占据一席之地,也只有这个位置是最适合他的了。 第八二九章事难兼顾 计议已定,王羽也不会和陈琳商议太多,只是打发第后者先去拟个章程,看过没问题,就让他先回去做好迎接的准备。 天子毕竟只是个小插曲,真正的威胁还是来自于诸侯们。 拿下关中,曹操招降纳叛,实力剧增,马腾、韩遂也没吃亏,他们对董卓的余部本来也没多少兴趣,他们看重的是更实际的东西。 曹操当然知道盟友们的需求,也丝毫不做扭捏,很大方的将董卓囤积钱粮的湄坞送给了马、韩,后者从里面搬出来了大量的金帛粮食,数十万羌胡顿时欢声雷动。 曹操这么做不单是因为大方,而是祸水东引的意思。 西凉兵马虽多,但大范围机动力却近乎为零,因为他们没什么积蓄。路上的粮草没有,还可以就地解决,但这些羌胡大老远的跑来打下了长安,要是一点实际好处都见不到,恐怕第二天一早就会一哄而散。 董卓的积蓄虽然不少,但给几十万人分分,那还真的不算啥,但这些东西同时摆在一起,视觉效果还是相当惊人的。 马腾、韩遂都是老资格的叛军将领,对指挥乌合之众别具心得,趁着这个喜庆劲,他们直接宣布了接下来的作战目标并州。 二人极尽蛊惑之能,说董卓算什么?不过西凉地方上的一介土豪罢了,论富有,他和三公四世之家的袁阀怎能相比?当初袁绍在河北战败,但家底还在,都被他的儿子、女婿搬到了并州。打下并州,抢到的东西还是一样,首领绝不私留。统统拿出来分! 这下子,叛军的士气算是爆了棚,一个个脸红脖子粗的,嗷嗷叫着,要去并州打土豪。吃大户。 马腾不失时机的补充上了,他又介绍起了青州,告诉叛军们,现在天下最富的就是青州。在那里,人们平时用来解渴的都是茶和酒,即便贫穷家庭。一天也能吃三顿饭。 一听这话,叛军们的眼睛都绿了。 茶,大多数人都没见过,更别提喝过了,只有少数阅历深,见识广的人听说过。这是皇家的饮品,一听就知道是了不得的好东西。 酒就不用说了,人见人爱的好东西,可惜酒要用粮食来酿造,对饭都吃不饱的西凉人来说,也属于难得一见的奢饰品。 三餐都能吃饱在西凉则属于大户人家的特权,要不是大家都饿着。当年贾诩也没那么容易凭借体型骗人脱身。正因为都吃不饱,胖子才弥足珍贵啊。 被马腾这么一鼓动,叛军气势如虹,逆天般的在三天后就做好了出征的准备。马、韩联袂往见曹操,要求后者提供开拔的粮草。 对此,曹操乐见其成,故而虽然肉疼,还是从相当紧张的军需中挤出了百万斛粮草,以供西凉军开拔之用。 粮草齐备,目标明确。西凉叛军并羌胡联军共计三十余万,号称百万,浩浩荡荡的北上、东进,杀向了并州。 东进的大军由马腾率领,离开长安后。经新丰、郑县东向而前,然后在华阴转向北行,最后在蒲坂津渡过黄河,进入河东境内。进入河东后,一面接受新领地,一面北上,最后沿着汾水攻入太原、上党。 北进的大军由韩遂率领,席卷左冯翊、北地数郡,攻入并州上郡,然后同时向东、向北扫荡,横扫朔方、西河、云中、五原诸郡,最后和马腾军在太原、雁门一带会师,进一步窥视冀州。 西凉军的出征计划也算是军事机密,当然不会闹得人尽皆知,但三十万大军的规模太大,马、韩光是确保领着大军走在正确的方向上,就已经耗尽了心力,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所以,王羽手中关于西凉军的情报很是详尽,除了没有时间表,其他一切应有尽有。但时间表那种东西,恐怕连马腾、韩遂自己都无法确定,也只有老天才心知肚明了。 反观曹操就低调得多了,虽然实力暴涨,但他却没有急于展开下一步军事行动,而是一面整合部队,一面频繁的搞起了外交活动。 首先,他遣使武关,意图招抚牛辅、李儒。同时,他还派人南下襄阳,问刘表需不需要他居中斡旋,调停荆襄战事。 如今,关中、北疆先后尘埃落定,荆襄却是战火正炽。 虽然青州内部通过种种迹象,推测出了三家分荆的概况,但一直以来,真正攻打荆州的主力还是孙策。孙策也不是真的冲动没脑子,只知道一个劲的往前闯,他只是没办法,荆州是江东唯一的扩张方向,如果不打荆州,他就只能打袁术了。 现在打荆州,好歹有曹操陈兵南阳牵制,袁术虽然不太给力,但在江夏北部和南阳东部一带,也闹出了不小的声势,牵制了荆州大将文聘的五千兵马。 如今黄祖屡败,已经无力正面作战,只能龟缩城池之内,凭借城防死守,只要再加一把劲,就能拿下江夏了。江夏若下,荆州的门户顿开,江东水军可以直接威胁南郡,进而切断襄阳与荆南的联系,逐个蚕食。 在这种情况下,曹操想不战而屈人之兵,其实也不算太过奢望。说不定刘表就觉得与其便宜了仇敌之子或者万人厌的袁术,还不如就屈身于他了呢? 如果事情真的这般演变,王羽也只能叹息,曹操毕竟是有运气在身的主角级人物了。经受完挫折之后,运气挡不住的涌过来啊。 贾诩显然不喜欢看到这样的场面,所以这几个月,胖子也没闲着,虽然没调动兵马,但也积极的调动着手中的谍报力量,一面给曹操制造障碍,另一面则是增强自己的力量。 东征期间,贾诩安排了吕布和张杨的会面,在河内攻略上先行了一步。 就算没有李式等人放的那场火,曹操也没办法将残破的长安城当做政治军事中心来使用,他的治所,最终不是选在洛阳,就是许昌。 如果青州军先占据了河内,那洛阳就直接处于青州军的攻击范围了,稍有差池,曹操的领地就有被从中切断的危险,他不可能屯驻重兵来防备。 只要河内形成了牵制作用,曹操无论是想攻打荆州,还是凭借威压,不战而屈人之兵,就都是空想了。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贾诩使尽浑身解数说服了吕布,打出了一张人情牌,使得张杨为之心动。心动还没有化成心动,大概是他还想看看风色。 就目前的形势而言,天下大势确实还不是那么分明,青州虽强,但曹操也不弱,再加上和马腾、孙策结成的联盟,实力其实是超出了青州的。 青州虽然也有盟友,但袁术这人私心很重,打的是鼠首两端,从中渔利的主意,不然他也不会跑去荆州凑热闹。若是将来孙策北上,说不定这家伙真的会让开道路,任由孙策攻入徐州,和王羽拼个你死我活。 而且,吕布的武艺虽强,但作为说客,他是很不合格的。剖析利弊什么的是不用指望了,他跟张杨的会面,一共只进行了一炷香多一些的时间,这么点时间,也就是打个招呼,寒暄几句吧? 王羽觉得,老狐狸这次没准儿是弄巧成拙了。 只是贾诩自己却不这么认为,他认为河内攻略已经快到收官的一刻了,差的只有一个契机而已。 这些毕竟都是比较遥远的,现在最急迫的威胁,其实是马腾、韩遂的西凉军。 即便没有徐庶的袭扰,袁谭、高干的残兵也不可能挡得住三十万羌胡的猛扑。对于西凉军来说,他们对冀州造成实质性威胁的速度,只受限于他们的行军速度。 乐观估计,也许自己还有一年左右的时间,然后就要直面西凉军的威胁了。但这也不是绝对的,曹操是个很有大局观的人,虽然有了三家分荆的计划,整编部队,形成战力也需要时间,但曹操未必会消消停停的让自己从容面对西凉军。 最坏的情况就是西凉军提前攻取并州,曹操也同时东出荥阳,或者渡河攻打河内,这样的话,自己就只能两面作战了。 王羽一时也说不清,他希望西凉军来的早些,还是晚些。 来的太早,北疆这边,他一时还脱不开身。 公孙瓒已经开始在弹汗山下建城了,这段时间,是幽州军最脆弱的时候,王羽当然不能放任盟军暴露于群狼环伺之下。青州主力不能动,他也不能走,为的就是震慑塞上诸胡。 另一边,公孙度厉兵秣马,也准备和高句丽开战了。 按说高句丽不可能打得过公孙度,但兵凶战危,草原上的形势也是瞬息万变,一旦夫余、丁零两家判定出公孙度的真实目的,也有可能会加入战团。 辽东军虽强,但兵力有限,好虎也架不住群狼呐。至少在公孙度夺下国内城,并建起军事据点前,青州主力还是要留在幽州,以做策应的。 不过西凉军若来的早,曹操就很难及时加以配合,正好有了各个击破的时间差。 若来的晚,北疆倒是可以放心了,但曹操肯定不会错过时机,所以,情况很复杂。 针对于此,贾诩倒是提出了几条应对之策,王羽一时也是踌躇不下。 第八三零章英雄所见 每到这个时候,王羽都恨不得立刻把电话给发明出来,哪怕只是无线电也好啊。人聚不到一处,还要集思广益,实在是很让人抓狂的一件事。 这样的状况,哪怕他不是身在幽州,而是回了高唐也不会得到改善。随着领地和战场的扩大,他能顾及到的层面越来越倾向于战略方向,具体到各个分战区,就只能依靠将帅们的判断了。 理论上,将来负责北线战场的将会是徐庶,王羽在做出决定之前,当然要听听对方怎么说。 好在贾诩虑事周全,在传信幽州之前,已经和徐庶交换过了意见,倒是不用王羽自己再折腾了。不单是徐庶,贾诩和自己的弟子庞统,以及徐州主将张颌也交流过,最后才将意见汇总过来。 胖子虽然总是将偷懒挂在嘴第边,到了较真章的时候,勤奋劲也是不输于人的。 徐庶的意见很符合他一贯的作风,他认为针对羌军压境的情况,青州方面应该提前发动对并州的全面进击,拒敌于国门之外,不使西凉军有突入到冀州腹地,甚至威胁到幽州的机会。 冀、并二州之间,有连绵的太行山脉阻隔,可太行山虽是天险,却天地造化却没想过将两边彻底阻隔开,于是方有了太行八陉。 袁、高对并州的战局并不全面,主要势力范围都集中在上党、太原一线,其他郡国基本是真空状态,在徐庶的袭扰之下,自顾尚且不及,哪里又顾得上侵攻冀州? 而且当时青州军并未全占冀州,袁、高想侵攻青州。只有滏口陉一条通路,远称不上难以防备。现在西凉军大举东侵,而青州也正在进行冀州的最后统和,一旦让他们在并州站稳了脚跟,冀州的防务就会骤然吃紧。 徐庶的意见很明确。西凉军人多,多处布防的话,只是让他们充分发挥兵力优势,实非致胜之道。所以,要抢先动手,在并州战场上争取先机。 要说徐庶胆子也大。早在传信给王羽之前,他就来了个先斩后奏,直接派人去壶关劝降去了。说是劝降也不大准确,徐庶虽然冲劲十足,但遣使通敌这种大忌却也是不敢沾的,他派过去的使者。是以贸易大使的名义,也不是去做说客,而是单纯的起到告知的作用。 说白了,他就是照搬王羽对付公孙度的那套,对袁、高两个丧家犬当然用不着对公孙度那么客气,徐庶的主要目的,就是让袁高了解青州有个平北策。可以让他们在投降和顽抗到底,甚或投靠西凉军或曹操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选择。 本着广结盟,共同对抗青州的原则,曹操之前几年对袁、高也是极尽笼络之能,怎奈他是袁绍的跟班出身,后来河北大战也是先行退出,多少有几分逃兵的嫌疑,袁谭有些动摇,想先借助曹操的力量报仇再说。高干却很有几分傲骨,坚决不向曹操靠拢。 袁谭虽是袁绍的长子,但在并州,袁阀的残余力量却都以高干的马首是瞻,高干不愿意想曹操靠拢。袁谭纵有几分动念却也无济于事。 因此,曹操这次与西凉叛军结盟,驱使其攻略并州,未尝不是失去耐心的表现。 青州强而司隶弱,开辟新战场,是分散敌人力量的不二法门。袁、高在并州,完全无法对青州产生牵制作用,典型的占着茅坑不拉屎,在中原形势日渐明朗,大战一触即发的节骨眼上,以曹操的战略眼光,当然不会容忍袁、高继续在并州打酱油。 就凭高干这股子傲气,想必他也不太可能投降青州,毕竟是杀父仇人么。倒是青州这边若是逼急了,他很有可能和西凉军达成某种协议,直接引狼入室,一拍两散。 这也是让贾诩觉得棘手的地方。 徐庶倒是没想太多,他策划了一场闪电战,计划就是速战速决,分兵三路,同时穿过滏口、飞狐、井陉、白陉等通道,对并州发动全面进袭,在袁、高做出有效应对之前,占领包括雁门关、晋阳、壶关在内的主要军事要隘。 如果计划能顺利达成,就算高干投靠西凉军,也造不成太大麻烦了。不过,这个计划也相当冒险,高干可不是草包,他入并州不久,老丈人袁绍就挂了,没得到多少助力,反而受了后者的牵累,在冀州损兵折将。 即便如此,他依然稳稳的占住了上党、太原,经营得有如铁通一般。无论是徐庶的袭扰,还是匈奴、鲜卑的侵袭,亦或地方势力的挑战,或许能将他闹得灰头土脸,但始终没能动摇他对上党、太原的统治。 一旦突袭不成,让高干感到绝望,很容易就将他推到西凉军那边去。 有这么个地头蛇帮忙,西凉军就不算是人生地不熟了,劳师远征的弊端会得到很大的缓解,对未来的并州战局,显然相当不利。 得知王羽在幽州的作为后,徐庶别提多高兴了,觉得这项策略简直就是为高干量身定做的。 你不是有傲气,不想向任何人低头吗?可以啊,自己的天下,自己去打,世界大着呢,只要有本事,还怕没有立足之地吗? 反正高干自己心里也应该很清楚,两大势力终究是要发生碰撞的。在那之前,他还可以居中取巧,利用双方各有顾忌的心态,挣扎求存。但那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只要他一直呆在中间,终究还是会被碾得粉身碎骨的。 所以,徐庶来了个先斩后奏。 对于徐庶的自作主张,王羽倒没什么不满,这时代的通讯效率实在太低,做为方面统帅,徐庶本来就有临机决断的权力。他只是没想到,徐庶竟然把高干也给圈进来了。 这可是个王羽从来没考虑过的人选,但徐庶的自作主张倒是提醒了他,高干这个人。似乎还是有点本事的。 历史上袁绍覆灭后,袁谭、袁尚等人或战或降,都没能坚持几天,反倒是高干在并州很是折腾了一阵子,曹操遣李典、乐进攻之。不能下,最后不得已,只能亲率主力西征,这才算是解决了他,也算是个人物了。 如果能就这样解决高干,兵不血刃的取得上党、太原。对并州战局还是很有利的。西凉军兵马众多,行动速度就慢,如果并州问题处理得好,就可以抢在西凉军之前巩固上党、太原做为后勤基地,将战线推移到西河、云中、五原这些地方。 做为朝廷曾一度指派给归附的南匈奴的牧马之地,并州贫瘠已久。精华也只有太原、上党而已。西凉军得不到太原、上党,就没办法筹集到足够的粮草,只能靠关中、河东方面输送,这无疑会加重联军的负担。 当然,西凉军和幽州的杂胡差不多,他们的三十万大军,其实也是全民皆兵出来的。攻打并州,未尝不是抢地盘自用,只要他们不急于攻入冀州,缓步推进的耗费也不会太大。 但这样一来,无疑会为青州军的全面备战赢得了时间,而且还可以掌握开战的主动权,战事一开始,就居于相当有利的地位。 无独有偶,天才们的想法总是会不谋而合,在徐州。庞统也提到了同样的事情,他认为广陵陈家也可以尝试用这样的对策解决。 陈家和公孙瓒等人不同,支撑他们和王羽对抗的不是傲气,而是对权势的执着。看了庞统的信,王羽才知道。陈家可不是他印象中,纯粹的地方土豪,其家世也就比袁绍差了那么一两筹罢了。 若是有人用这个时代最正式的方法介绍陈珪,在名字前面,会有这样的一长串注释:广汉太守陈亹之孙,太尉陈球之甥,吴郡太守陈瑀、汝阴太守陈琮的从兄弟…… 太尉陈球,王羽曾听柳毅提起,说此人也曾经以床弩杀敌,只是不知是他家传的,还是得到了什么人的传授,总之是相当煊赫的一门人。 想让这样的一家人彻底放弃地方上的权势,降格为普通的家族,性质和灭他满门也差不多了吧?所以,不到山穷水尽的一刻,陈家肯定是不会服软的。 现在他们到了山穷水尽的一刻吗? 在这一点上,王羽和庞统倒是能达成一致,远远没有。陈家之前与青州为敌,用的都是借势的方法,自己不出手,只带着脑子和嘴巴去挑动其他人动手。 但若因此低估陈家的实力,认为他们和许攸一样,只会玩弄阴谋,那就大错特错了,陈家的真本事还没拿出来呢。 别的不说,就说那个陈球曾经一度使用过的床弩,在先前的战事中,就从未出现过。这时代的世家都讲究韬光养晦,有什么好东西都藏着掖着的,不为外人所知,冷丁亮出来,直接就吓傻一大片。 这些好东西藏久了,很可能就失传了,但那陈球与陈珪隔了不过一辈人,床弩的制作方法怎么也不可能失传了。 历史上陈登做为广陵太守,曾一度打退过孙策的侵攻,王羽现在想想,没准儿靠的就是床弩建功。这玩意可是防守利器,在沿江的几处要隘上,每个地方布置几架,江东军的船只恐怕都无法靠近渡口,更别说抢滩登陆了。 庞统倒是不知道陈家是否藏了这样的利器,但他也用相当确定的语气告诉王羽,陈家肯定还有杀手锏没用,如果现在就攻打广陵,必须做好动员两三万战兵,以及相应的辅兵,征战至少一年以上的准备。 如果放着广陵不管,在中原大战开打之后,就要做好相应的防范,以免被陈珪父子奇兵突出,打个措不及防。 相较而言,如果能以平北策的理念划定一个区域给陈家,让他们去当土皇帝,或许就可以解除这项麻烦了。 “这也算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了吧?当然,先得把这事办成了再说。”王羽美不滋的念叨着,觉得自己真是太英明了,随便想个招儿,适用范围居然这么广。 第八三一章花开两朵 “那可不好说。”也不知是不是受了田丰太多影响,诸葛亮现在隐隐有以诤臣自居的倾向,专门在王羽的兴头上泼冷水,“您现在有心栽下的两朵花都开了,开得还挺茂盛的,可您无心插下的柳,就很难说了……” 这段时间王羽关注中原更多一些,但是,北疆的风云激变,其实不比中原差多少。 汉军在弹汗山下筑城这种大事,不可能不倍受关注,消息象长了翅膀一样,霎时间飞遍了大半个草原。 鲜卑人的反应最大。 虽然弹汗山也是他们从大汉手里抢的,但胡人的作风就是,他们抢别人的天经地义,别人抢他们的就成了仗势欺人了。 弹汗山是鲜卑大单于檀石槐指定的王帐所在,是鲜卑人的圣地,现在汉军在弹汗山下筑城,准备长久霸占此地,如果让他们成功了,所有鲜卑人都会生活在耻辱之中,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慕容锋适时提出了罢斗,再次团结起来,夺回圣地,他的提议得到了所有鲜卑部落的支持和响应。胡酋们倒不会拘泥于荣誉什么的,他们只是察觉到了,汉军此举或有某种重大意义,对他们相当不利的那种。 此外,汉军驱使着筑城的工匠,主要就是在幽州大战中的俘虏。攻打筑城的汉军,不但能解除接踵而来的重大威胁,而且还能解救族人,正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魁头明知慕容锋拉拢人心,继续削弱自己的心意,但也没办法违逆众议,只能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咽,咬着牙同意了慕容锋的提议。时隔半年多,鲜卑再次拨乱反正,兴兵而起。 当然,这一次鲜卑大军的规模就比之前差得多了。 经过了幽州惨败和之后的内讧,鲜卑部众已经散得七七八八了。骂汉军的胡酋多得是第。但到了较真章的时候,那些骂王羽时,嗓门最大的家伙们,一个个都不见了踪影。 最后,只有慕容、拓跋两部,加上魁头的王帐。以及居住地距离汉境比较近的一些部落,响应了召集令,但老老少少加起来也不过七八万人,能上马作战者不过三、四分之一,回想一年之前起兵时的光景,当真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没办法,剩下的人都被王羽打怕了,十多万铁骑都打不过两万汉军,现在再去,不是送死是什么?反正汉军是在弹汗山筑城,离自家的地盘还很远,就算有什么不妥。也是那些占了好地方的家伙先倒霉。 要不是西部鲜卑的燕荔阳、置鞬落罗闻讯从燕然山赶过来,这场会盟还真就成笑话了。 只不过对燕荔阳、置鞬落罗的到来,魁头等人也谈不上有多高兴,燕然山离得那么远,算算时间,这俩家伙哪是知道弹汗山被夺,来打汉军的?分明是听说中东两部鲜卑损失惨重,跑来争夺大单于之位的! 但没办法,形势比人强,燕荔阳、置鞬落罗两人有备而来。足足带了六万精骑,部众无数。就算魁头想拒绝,也不会有人在意他,草原人素来是以强者为尊的。 慕容锋和拓跋邻都是聪明人,看到燕荔阳、置鞬落罗这架势。不用人教,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当即提出倡议,推举置鞬落罗为主帅,燕荔阳为副帅,指挥这场鲜卑的复仇之战。 置、燕两个当然不会推拒,他们就是为这个来的。 强抢魁头的位置或许还会引起些猜疑和不满,但魁头无能,圣山都被人夺了,却毫无办法,自己做为和连大王的亲家,接管汗位,替所有鲜卑人出头第,不是顺理成章吗? 于是,在汉军的强力压迫之下,鲜卑人完成了檀石槐之后,空前规模的合流,近十万胡骑如摧城黑云般,压向了已被王羽更名为大青山的故鲜卑圣地。 在城堡还未完工的节骨眼上,单凭公孙瓒的数千幽州军可挡不住鲜卑人空前规模的反扑,王羽自然不会坐视不顾,当即集结了所有骑兵部队,再加上关平、胡才的六千步卒,出关增援,在大青山下拉开了阵势。 此刻战事正处于胶着状态,这一次鲜卑人学聪明了,尽管面对的不是青州军主力部队,但还是没有贸贸然的摆出围攻的架势,而是分兵多处,从各个方向不间断的发动试探性进攻,或者进行骚扰。 经历过幽州大战的险死还生,公孙瓒在锐气不失之余,更多了几分稳重。每过一天,城堡就离成功更近一步,鲜卑人都不急,他能有什么可急的? 今时不同于往日。从前做为大汉边军,公孙瓒和他的弟兄们过的是缺食少饷的日子,打仗必须得速战速决,战事延绵久了,大军就有断炊的危险,故而他打仗的风格就是猛打硬冲,宁可多付出点牺牲,也不想让弟兄们窝囊的饿死。 当年之所以被袁绍一勾引,就中计南下,吓得韩馥引狼入室,便宜了袁绍,也是公孙瓒穷的太久,被人拿住了要害,而非他真的无谋。 但现在他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反正后面有青州源源不断的供应,箭矢射不完,粮草吃不尽,他当然没必要冒险,只要见招拆招,稳扎稳打就可以了。 胡骑最怕的就是这种对手,对他们的战术足够了解,守的时候稳如山岳,攻的时候疾如狂风,犀利的骑射战法,更是让鲜卑人有如面对暴雨的侵袭一般,谁撞上谁倒霉。 战事延绵了两个多月,还谈不上分出胜负,但鲜卑人没少吃亏。昨天有人撞上了疾风骑兵,带兵的小帅被赵云砍了脑袋,今天就有更倒霉的,好死不死的撞上了吕绮玲的铁骑,整支部队被踩成了肉泥。 置鞬落罗一着急,出了败着,用声东击西之计,避过了风火骑兵。却撞上了关平和胡才的泰山步卒。 这场幽州大战,魏延一直都觉得自己最憋屈,其实关平比他郁闷多了,魏延好歹还一直处在战团中心,关平却连个胡骑影子都没看到过。 按说他负责守卫漂榆津。应该会遇到很多凶险才对,但这一连串的战事打下来,漂榆津处在最危险的漩涡中心,反倒是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而正因为守卫漂榆津的职责,关平反倒是错过了至关重要的那场决战,这叫从投入王羽麾下以来。就憋足了劲要立功的少年将军情何以堪? 带兵的是燕荔阳。 鲜卑诸部头领其实都有点血缘关系,置鞬落罗生了好几个女儿,其中一个嫁给了骞曼,于是就和王帐扯上了关系。另外,燕荔阳也是他的女婿,按汉人的习俗。燕荔阳和骞曼就是连襟,和王羽与赵云的关系差不多。 所以这次两家联袂而来,彼此之间团结得很。 置鞬落罗的声东击西之计,就是用非嫡系部队做诱饵,引开最强力的风火骑兵,然后让燕荔阳率领一支精锐部队进行快速突袭。他的要求不高,只要能打到筑城的工地。造成一定的破坏和杀伤就足够了。 老胡酋也是被逼急了,公孙瓒耗得起,做得稳当,但鲜卑人却耗不起。他大老远的从燕然山赶过来,在中部鲜卑的地盘上毫无根基,一开始还能仗着雄厚的兵力,压制慕容、拓跋诸部,等到战事迟迟不见起色,他的威信也开始大幅降低。 现在他一叫诸部出人出粮,大人小帅们就拼命叫苦、推诿。就是没人痛痛快快的答应。 怎么办?没办法,他只能尽快在战局上取得突破,于是才有了这个声东击西之策。 因为一直以来,汉军出战的都是骑兵,步卒只负责防守。置鞬落罗多少有些轻敌,觉得汉军骑兵这么厉害,步卒应该不会太强吧? 这也是慕容锋等人存心想看他倒霉,所以故意没提醒他,给他讲讲居庸城之战和东征之战中,汉军步卒的逆天表现。 结果,老胡酋悲剧了。 燕荔阳的五千骑兵正面与立功心切的关平、胡才两部六千步卒发生了碰撞……斩马剑的凶名再次扬威草原,比斩马剑凶名更甚的,是泰山步卒的狂暴! 关平阵斩燕荔阳,身先士卒,手刃了超过二十名胡骑,像是一把尖刀,狠狠的插入了胡骑的心脏,就此激起了泰山步卒的战意。 狂暴化的泰山步卒是相当可怕的,西部鲜卑的五千骑被杀得落花流水,在战场上丢下了两千多具尸体,而泰山军却只付出了数百人伤亡的代价。 这完全是一场击溃战,真正的正面对战只进行了几个照面,接下来就完全是逃亡与追杀了。 在十万人规模的大战中,这一仗算不上决定性的胜利,但胜负天平的偏转,却已经相当明显了。最明显的证据就是一直在辽东厉兵秣马,却迟迟没有展开军事行动的公孙度终于动了。 在这场战斗之后的第五天,也就是消息传到辽东的当天,公孙度率军离开襄平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狂突猛进,四天时间狂飙五百余里,在高句丽东川王高郊彘目瞪口呆的目光中,大摇大摆的出现在国内城之下。 高句丽人的国内城,其实就依着山势建的一座山寨,防御力不能说没有,对付来自胡族的挑战,还是可以被称作是坚城的,但对上同为汉军的辽东军,那就完全不够看了。 别说高郊彘完全没有防备,就算真有,他也挡不住公孙度的雷霆一击。国内城就此易手,高郊彘仅以身免,逃到了山里,想着等汉军退走,再卷土重来。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公孙度竟然直接在国内城旧址附近筑城,不打算走了。 高句丽人的心情,王羽和诸葛亮都不会在意,公孙度略微有些投机的心态,同样没必要计较。 正如诸葛亮所说,王羽有心栽下的两朵奇葩,已是迎春怒放,但他无心栽下的那两株柳还八字没一撇呢。 第八三二章当头一棒 如果说公孙瓒在大青山下筑城,引起了鲜卑人的垂死反扑,是幽州大战的尾声。那么,王羽和曹操搞的这些合纵连横的手段,就是中原大战的序曲。 近几个月以来,高干、张杨这些中间势力没少和两边的使者打交道,而他们的态度,自然也会随着西北两处战场上,战局的演变,而一直在变化着。一时为青州军的威猛战绩震惊不已,一时又对曹操的运筹之力惊叹万分,总之是很难做出最后的决断。 曹操借力打力,驱使西凉军东进,不但对并州起到了最后通牒的作用,同样对河内方面也是一种震慑。 高干虽然有些脾气,但袁谭可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公子,他不会真的顽抗到底,而张杨的性格本就偏软,随着年龄的增长,更是早就没了从前为国守边的豪情和魄力。在情在理,在西凉军大举东进的背景下,这几人都不会偏向青州才对。 不过,所谓人算不如天算,任凭曹操想破头,也不可能想得到,王羽竟然异想天开的折腾出了个平北策来,在他精心布置的计划中,戳出了一个洞来。 因关中大捷而来的喜悦一扫而空,凝重的气氛笼罩了曾经的丞相府,在城内一片狼藉的背景下,倍显苍凉。 “高干当真已经动身了?”程昱眉宇深锁,不知是第几遍的重复相同的问题了。 “千真万确!” 钟繇手捻长须,不厌其烦的答道:“青州那所谓的平北策,最精彩的地方就在于不问出身,不计前嫌,只要愿意奉汉朔为正统。就能得到青州方面的支援,在边关之外打出一片新天地来。当年楚汉争雄,高皇帝分封诸侯,放权极为爽快,故而得诸侯全力相助。打下了大汉的四百年江山,今日这平北策,似乎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早在曹操兴兵西进之前,朝中士党就有很多人与他暗中联络。虽然开始的时候,袁绍的势力更强,怎奈袁阀的根底深厚。有的是门生故吏帮衬,朝中这些大员们即便投靠过去,也很难保住现有的位置。 所以,先后击败黑山贼和袁术,雄踞兖、豫的曹操就成了最佳的选择。 钟繇就是朝中亲曹派的代表人物。历史上在曹操攻杀李傕、郭汜,占领关中之后。本人还是专注于中原战场,受曹操委派,留守关中,全权处理军政大事的正是钟繇。 无论是历史上,还是现在,关中都是被曹操当做大后方的,他对身负留守大任的钟繇自然不是一般的信任。光是有能力、名声,还不足以令后者登上这个位置,关键还是得有具备足够说服力的功劳。 仗着在朝中的便利,以及人脉的深广,在曹操西进之前,大多数的情报往来,私下串联都是钟繇一手主导的。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曹操和马腾的联盟,正是钟繇从中运筹,牵桥搭线。 钟繇的外甥郭援是袁绍尚在时。委任的河东太守,在袁绍败亡后,没底气去河东上任,故而一直在袁谭手下混日子。如今曹军之中有关并州的情报,同样是钟繇通过郭援辗转得来。 “元常此言未免过了吧?”程昱一脸阴沉。对钟繇的赞誉很是不感冒:“边关之外,尽是蛮荒不毛之地,名为定北,实则流放,只是那公孙瓒为王羽所救,公孙度又为其所迫,故而不得不从罢了,哪里谈得上有什么吸引力?” 他抖抖袖,略带尖锐之意诘问道:“令甥在并州也是掌军之人,真就不知要利用身份之便,将其中利弊向袁、高分说清楚呢?” 程昱的功利心很强,投曹之后,本意也是力争上游的,谁想有了一个郭嘉还不够,现在又多了一个钟繇。虽然还没有定论,但形势很清楚,钟繇很快有机会独掌一方之权了,这叫程昱如何忍得?所以,程昱一得到机会,就会给这位后来居上的竞争对手添点堵,挑点刺。 面对程昱的咄咄逼人,钟繇倒是显得很平静,既不为自己辩解,也没有反唇相讥的意思,始终围绕着平北策的话题进行分析。 “说是不毛之地也不尽然,否则塞外诸胡是如何生存的呢?何况这一次,青州不仅仅是空口说白话,一方面在战略布局上,有着视天下为一盘棋局的气魄,可谓高屋建瓴。另一方面,在细节上的准备也确实太充足了。” 钟繇叹口气,望向两班文臣之末,道:“吾等只是耳闻,伯方却是亲见,当世情景,伯方想必此刻还历历在目吧?” 满脸疲惫之色的凉茂闪身出列,满脸苦涩的答道:“元常先生所言甚是,世人皆言骠骑将军有鬼神莫测之能,若非亲眼目睹,茂也是不信的。但当时,辽东太守的态度转变实在是……唉!” 在公孙度与王羽会晤之后,凉茂便在回辽东的路上提出了请辞。公孙度打定了主意向东北发展势力,自然也没心情继续留他,例行的挽留几句,见他去意甚坚,也就随他去了。 当然,公孙度事后也让柳毅向王羽报备了了此事,毕竟凉茂是他带去参与会谈的,听了不少算是机密的信息,如何处置,总要让王羽做决定才好。 王羽诸事缠身,又哪里有工夫处理这种小事,凉茂这人他既不知其名,在会谈中也没看出有什么惊人的本领,充其量就是个传统名士罢了,自然没必要放在心上。 虽然诸葛亮提醒了一句,说凉茂回中原后,有可能投靠其他诸侯,但王羽仍然不在意。谈判中说的那些东西,其实都没多大技术含量,即便他留下了凉茂,等到二公孙开始在全军推广普及的时候,也很容易就被人仿制去了,没有保密的必要。 何况这些东西主要的适用环境都是在那些维度很高的地方,在中原大概也只有蜂窝煤算是普及性比较强的,而蜂窝煤也不是随便听一遍,就能仿制的,保密有什么意义呢? 对于王羽来讲,平北策既然开始实施了,那就不怕人知道,他巴不得有后世因特网的传播速度,一下子就哄传天下呢。反正他的目的就是给那些高不成,低不就的诸侯们一条新途径,避免一定的内耗,消息传播的越广,人们讨论得越多,就越有利。 所以,凉茂一路无惊无险的到了魏郡,然后又辗转西行,在青、幽联军在大青山下与鲜卑联军战得如火如荼之际,终于到了目的地长安。 他带来的消息,其实已经不是最新的了。早在徐庶开始和高干接触时,平北策这个新名词就已经在并州军高层流传开来。 效果自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欢喜有人愁。 并州方面,高干最为意动,袁谭则是不想去塞外吃苦,但高干拉着青州的信使,指着徐庶的信,对袁谭剖析过利害关系,后者反对的也就没那么坚决了。 在西凉军大兵压境的节骨眼上,高干也是表现出了果断的一面,说服袁谭之后,连夜轻车简从的离开壶关,和徐庶的信使一道去了魏郡,不出意外的话,他还会辗转去一趟幽州或高唐。 因为高干和袁谭进行的是一场密谈,具体内容不为外界所知,即便军中高层,也只知道青州方面划下了和平解决并州的道来,详细如何,大家也都不得而知。 问袁谭,他也是语焉不详,只是喃喃自语,将‘不算是坏事,未尝不是条出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类的话翻来覆去的说个不停。 这个消息,对正在意气风发之中的曹操无疑是个当头棒喝,对认为形势大好,前途光明的新旧臣子们,同样是个沉重的打击。比震惊来得更郁闷的是,他们完全不知道什么地方出错了,怎么好好的威慑计划,就弄巧成拙,把并州势力推到青州一边去了呢? 凉茂的到来,某种意义上倒是很及时,但解开疑惑之后,曹军众人的心情也不会好转就是了。 王羽的这一招,看起来异想天开,也很随意,但结合上他搞出来的那些防寒、运输的用具,就变得具备相当的可行性了。如果仅仅是这样倒还罢了,关键是他竟然先后说服了北疆的两大势力,连吃第一口螃蟹的人都有了。 万事开头难,新鲜事不怕人们理解不了,只怕没有带头起示范作用的人。 现在不但北部有了俩,连高干也被说动心了,一旦青州军不费吹灰之力的解决高干、袁谭,在并州取得先机,看似声势浩大的西凉军,没准儿啊,还真就招架不住几个回合。 西凉军有三十万之众不假,但北疆大战的鲜卑、乌桓联军,兵力又何尝少了?还不是被揍得鼻青脸肿的? 羌胡不过是西疆的土包子,鲜卑人可是草原霸主!而且,鲜卑、乌桓对幽州好歹还算比较熟,又有鲜于辅等人接应,现在若是高干投靠了青州,后者的优势就还要加上地利一条,这仗真是让人没法乐观啊。 钟繇一力称赞王羽的平北策,还不忘拉人旁证,程昱虽然恼怒,却也没办法在这上面与其争辩,只能气鼓鼓的瞪着对方,似乎想用眼神杀死竞争对手。 程昱不是无谋,只是有了个人情绪,就很难冷静的思考,没法像曹操一样,在第一时间听出了钟繇的话外之音。 “元常似乎有话尚未说尽?” “不敢。”钟繇拱手一礼,却是微笑不答,眼神不经意的看向两侧,若有深意。 曹操何等精明,当即会意,挥挥手,屏退左右,只留下一干心腹,开始密议。 第八三三章亦步亦趋 曹操本以为钟繇要说的是什么机密,等众人退下,只剩下郭嘉、荀彧叔侄、程昱等几人之后,钟繇这一开口,他才反应过来,原来钟繇暗示他屏退左右不是因为机密,而是完全出于给他留面子的缘故。 “主公夺得关中,拨乱反正,名声播于天下,固然值得欣喜。但若就此认为可以高枕无忧,认为可以凭借联盟之力,制服青州,却未免有些太过乐观了。青州王骠骑,出道以来,行事便如天马行空一般,让人难以揣度,却每生奇效……” 从不同的角度,看同样的人或事,经常能得出不同的结论。从中平元年的讨董之战开始,钟繇就在朝廷中枢之地,伴在天子左右,可以说是全程的见证了王羽崛起的过程,他对王羽的看法,和曹军主流的想法不尽相同。 “与其说这一切都是王骠骑算计好的结果,未免太过杞人忧天,人力有时而尽,岂能事事料在众人之先?骠骑将军眼光是有的,也很擅长看破复杂的局面,直取要点,但与其说他行事都是惊醒算计过的,还不如说他的理念迥乎常人,即使率性而为,看起来也是高深莫测。” 钟繇举例说明道:“单说博取天子好感这件事,当初在河阴,王骠骑若是一刀结果了董贼,天子也会感念其救驾之功,却不会如此恩赏,一口气就赏到了赏无可赏的地步。这是实力,也是运气,但绝对不是计算好了的结果。” 因为一直伴在天子身边,所以钟繇对当时天子的心路历程是最有发言权的,他不确定天子那一道密旨。到底是多少偶然因素结合起来后,形成的必然结局,但他很清楚,那其实也是天子一时冲动之后的结果。 就是因为天子这一冲动,王羽的崛起之势就变得难以阻挡了。连曹操取关中,掌控朝廷,也只能在大义名份上与之分庭抗礼,而非压制对方。若说王羽从下刀那一刻开始,就算计到了这种局面,那他就已经超出人类的范畴了。 “所以。与其研究他的计谋、战法,还不如推敲他的理念,从而勾画出完整的形象,取其长处,避其短处,如此。方能与之正面抗衡,而非仅仅使用传统的权谋手段,暗施冷箭。” 厅内一片静寂,只有钟繇的朗朗话语声在回荡着。 荀彧微微抬眼,与年纪更长于己的侄子对了个眼色,惊讶的看到,后者竟是微微颔首。似乎对钟繇这番话深表赞同。他吃惊不小,难道在朝中看到的,真的和在敌对立场上看到的王羽有很多不同吗? 钟繇的措辞虽然婉转,但意思却很明确,无非是要曹操向对手看齐,亦步亦趋,至少先处于不败之地,再谈打败如何对手。 不管正确与否,这番话都不是一般的刺耳呐! 荀彧再看厅内其他人的神情,郭嘉一脸沉思。看起来不但把这番话听进去了,而且还在很认真的思考、分析着。在这位傲气、才气都十足的天才身上,这样的情景,可是不怎么多见的。 程昱的反应算是最正常的了,他一脸的激愤。胡子、袖子都在不停颤动,看那架势,要不是曹操一直以眼神制止,他恐怕已经把手指到钟繇鼻子上去了。 荀彧很能理解同僚的心情,他甚至能猜想到,此刻主公的心境到底是如何的难堪且愤怒。 只有身在军中,才能理解,这几年主公和大家是怎么过的,是如何在王羽的阴影之下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 袁谭死了老爹,和青州有不共戴天之仇,但主公这边却是先失肱骨谋臣,再折亲族大将,这仇,不比袁谭的杀父之仇小多少。但曹操不但不能报仇,而且还只能不断的示敌以弱,先后几次大踏步的后撤,连起家的东郡都放弃了,为的就是与青州军拉开距离。 当然,武人们上了战场,生死荣辱就只能置之度外了。私人的仇,不至于,也不应该影响到军国大事。真正让主公,让诸位同僚感到屈辱的,还是先后那几次示弱,和示弱之后面临的窘迫处境。 西进之战进行了差不多有两年,最低谷的一刻,就是夏侯渊弄巧成拙,被李儒重创的那一次。可以说,当时曹军已经到了生死一线的关头,要不是郭嘉献策,钟繇牵线搭桥,在西凉找到了盟军,人心恐怕就此便散了。 有了这样的经历,就能够理解,在取得关中之后,主公和众人何等的振奋,何等的扬眉吐气了,简直就是鲲鱼化鹏,一朝翻身呐! 即便并州高干有和青州合流的倾向,对曹军是一记闷棍,但也说不上是灭顶之灾。 青州军能在幽州速胜鲜卑、乌桓,未必能在并州快速解决西凉军,别忘了,幽州大战之中,王羽可是动用了骠骑军近乎全部的力量! 当时关中之战正如火如荼,曹军无法抽出力量对付青州,但若王羽这一次也是主力西进,去对付西凉军,那自己这边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荀彧所长不在兵事,但这些最基本的形势变化,他还是了若指掌的。 现在,钟繇将事情说得这么严重,要求主公亦步亦趋,以王羽为师。往好了讲,是过于谨慎,往难听了说,就是小题大做,借题发挥啊,也难怪程仲德这般恼怒。 曹操的脸色同样不怎么好看,只是他这人城府本来就深,这几年在王羽的阴影之下,也一直在苦苦忍耐,倒是练出来了一副好忍功。 而钟繇从前就是这脾气,说话直接,不给人留情面,曹操若是大发雷霆,一时倒是痛快了,事后还是得回过头来道歉,不然只会坏了自家名声。 “不用通常手段?”沉默半晌,曹操沙哑着嗓子,沉声问道:“具体该当如何?这里没有外人,元常不妨畅所欲言,不必顾忌多多。” “从青州新政到这定北策可以看出,王骠骑重视的不是一家之利,而是天下大利!” 钟繇并不推辞,话语掷地有声:“屯田,让利于民;尚武,授民于柄;重商,则是不惮百姓流动,增长见识;普及教育,更是亘古以来,前所未有之事,那人人如龙的口号,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敢挂在嘴边的!还有航海、定北……” “这些政策实行下去,将来到底会演变成什么样,繇眼光不足,难以推测,但就目前而言,青州的勃勃生机,却是大异于中原其他地方。民心若水,这些看似无形的东西,似乎除了提供更多财富,没办法在征战中提供更多帮助,实则不然!” “这几年青州对外征战,动员的兵力都不多,但民间尚武制度已经施行了很久,便是出海这样的大险之事,骠骑将军振臂一呼,从者都以千万计。若是真有外敌攻入青州,在其恐怖的号召力之下,又会有怎样的一支大军出现呢?” 说着,钟繇肃容敛身,郑重说道:“钟繇不才,蒙主公看重,参赞军机,以军国大事垂询,不敢不殚心竭力,言出肺腑,望主公明察!” 钟繇能被选作天子舍人,自是形象口才俱佳之辈,这番话说的也是言辞恳切,毫无虚伪之意,不但曹操动容,郭嘉侧目,连一直看他不顺眼的程昱都敛起了凶厉的眼神,冷静且认真的思考起来。 实际上,在王羽北上之处,曹军内部也曾有过一些声音,想与董卓讲和,翻身过来抄王羽的后路。程昱、鲍信,以及从吕布军逃出来的陈宫都持这样的意见,后者甚至很卖力的在长安、弘农之间奔走,想斡旋个和议出来。 曹操也一度意动,只是郭嘉坚决反对,并私下里提醒曹操:“何不去与臧宣高稍事商议?” 曹操这才恍然记起,当年臧霸趁着王羽在河北鏖战,将境内兵力抽调一空,想趁机偷袭,结果被徐庶召集起数万民兵,在原山一战打了个落花流水,就此一蹶不振。 王羽北上之前,曹操这边夏侯渊兵败,损失了不少兵马,就算与董卓达成和议,也要在西线留下一定的兵马防备对方反复,而且还要派遣一员大将留守南阳,以防备刘表,实际能抽出的兵力充其量不过两三万。 青州现在的动员力更盛从前,一旦留守的众将再次祭起民兵战法的法宝,对青州的战事不利,那风向可就彻底变了。搞不好连袁术都会跳出来咬人,那可真的是四面楚歌。 现在钟繇在郭嘉的观点上更进了一步,认为就算曹军以主力东进,进攻主力在外的青州,都有可能占不到太大便宜。 这话虽然不中听,但真不能说一点道理没有。民兵野战或许不是实力暴涨,又免去了后顾之忧的曹军的对手,但他们在防御战中,配合青州那些神兵利器,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就比如凉茂描述的,在辽西海战之中出现的床弩,一旦有装备此物的战船出现,封锁黄河水道,同时在城头上再架上几具,威胁可不是一般的大。 曹操面带惭色,几步走下丹墀,挽住钟繇臂膀,动情道:“元常所虑甚至,关中大捷之后,吾的确是起了骄纵之心,惭愧,惭愧。这以敌为师之事,还请元常有以教我。” “不敢。”钟繇见好就收,收起犯言直谏的强项架势,半真半假的自谦道:“繇蛮劲发作,幸得主公大度,不予计较,但此事,还当众人商议,主公定夺才是。” 第八三四章不得不缓 万里碧空如洗,原野上草木皆绿,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在一眼望不到头的河东原野上,一支同样见首不见尾的队伍蜿蜒前行。 队伍算不上齐整,整体的势头是向前的,但行进的过程中,一直有小股的队伍往来穿梭,就像是围绕蜂巢盘旋飞舞的蜜蜂一样。 队伍打的旗帜也是五花八门,有动物图腾,还有鬼画符一样的图案,只有在队伍正中央,高高飘扬的将旗比较正常,在一众古怪旗帜的衬托下,那‘汉伏波将军’五个大字也是倍显庄严。 马腾每次抬头看到这面将旗,心神都是激荡不已。 他虽有一半羌人血统,但一向自诩为伏波将军马援之后,大抵也是就近找个攀附的显贵祖先的意思。在雍凉一带,也只有祖籍扶风的马援算是个马姓名人了。 就像是幽州、辽东多有姓公孙者一样,这种硬攀亲戚的事本就司空见惯。在没发迹的时候,当然没人理会马腾,直到他与曹操结成联盟,后者保奏了他一个同样的武职,这亲缘才算是有点靠谱了。 祖先是不是马援并不重要,既然同姓,五百年前肯定是一家,区别只在是否够资格攀这门亲戚。 以前当然不行,虽然有点名声,也有那么点实力,但作为叛军,而且还是没能成事的那种叛军,这种攀亲行为,不过徒惹人发笑罢了。 但现在,有了实力支撑,武威马氏将来的成就未必在当年的马伏波之下,焉知后世会不会以马伏波来代指自己?同样都是开国元勋的话,后人比较的自然是功绩。马援最大的成就是讨平交趾,而自己,正带着当世实力最为庞大的一支力量,走在东征河北的路上! 若一战功成,休说马援。就算遍数云台二十四将,又有人可曾立下这样的功劳吗?恐怕也只有当年的淮阴侯才可堪一比吧? 有念及此,叫马腾怎不心神激荡,热血沸腾? “前面就是永安了吧?”马腾抬起马鞭,向前遥遥一指,问道。 “回禀将军。前面就是永安城了。”随行在侧的一名少年武将应声而前,朗声答道:“过了永安城,就算是正式出了河东,到了并州地界了,在城北约五十里处,有一座界山。地势颇为险要,当先行遣斥候详细侦查之后,方可放心通过……” “嗯。”马腾点点头,满意的看了侄子一眼,心下不无欣慰。 马腾并不缺子嗣,长子马超有万夫不当之勇,在西凉也是威名赫赫。几不在他本人之下,其余马铁、马休年纪虽幼,但也都是听话懂事的好孩子,不过,论沉稳细致,几个儿子加起来恐怕都比不上这个侄子。 军中都是西凉人,在这陌生的地方,其他人只能靠着向导的指引行进,他这个侄子却是花了很多功夫研究山川地势,现在谈起河东、并州的地理。很多土生土长的当地人都只能瞠乎其后。 马腾没读过兵书,但打了这么多年仗,他对军略也有着自己独特的心得。他知道两军沙场争锋,运筹帷幄,指挥若定的主帅。勇冠三军,斩将夺旗的猛将固然都很重要,但也同样少不了那些心思细腻,擅长打理细琐事务之人。 光武帝时代的大树将军冯异,如今曹操手下的乐进,以及青州五上将之一的于禁,都是这种类型的人物。虽然在光芒四射的君主身旁,他们的存在一点都不起眼,像是影子一般,但若没有他们的存在,那些耀眼的大人物们也未必能有今天的成就。 马腾自认是个很有能力的统帅,几个儿子也都非庸碌无能之辈,想要成就一番大事,缺的正是马岱这种人。有道是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侄子虽然隔了一层,却也少了将来兄弟阋墙的顾忌…… 要不是一阵急促马蹄声突兀响起,马腾的思绪可能还会飘得更远些,自打攻下长安之后,他就落下了这个毛病,一认真思考,思维就很容易发散,大概也是以前压抑了太久的关系吧? 他自嘲的笑笑,目光转为厉色,转头去看是谁这么大胆子,在军中快马奔驰。 从前大伙都是过了今天,就不知道有没有明天的叛匪、流贼,讲究令行禁止,军规森严,不免惹人发笑。但现在自己可是朝廷正式册封的凉州牧,伏波将军了,是有资格争天下的诸侯之一,哪还能向从前一样随便? 结果这一看,他当场愣住,来的不是别人,而是与他亦敌亦友了几十年的老朋友韩遂。 “文约,你怎在此?你的大军呢?是出了什么意外么?”马腾的心脏像是被人用手攥住,猛然抽紧。 大汉对疆域的划分有个规律,那就是越腹心的州郡,面积就越小,人口却越多。而并州,即便在地处偏远的几个州当中,疆域也算是相当大的。 想要尽快占领这么大的地方,尽早安定地方,挥师东进,自然要将兵力铺开才行。何况,三十余万人,无论是从相对富庶的河东走,还是经由贫瘠已久的北地郡,都没办法找到足够的给养,所以只能分兵。 马腾倒不怕遇到敌人,雍凉一带的兵力已经被他们抽空了,鲜卑人又跑去了幽州,不可能有人能威胁到韩遂那一路兵马。 他怕的是内乱。 三十万大军的主帅听起来很威风,但实际上,马腾的权力远没有常人想象中那么大,也谈不上稳固。除了诸部羌胡之外,大军中还包括了很多路叛军,各路叛军的实力也只是比他和韩遂略低一些,从前基本上也是平辈相处的。 其中实力最大的有八个,其主将分别是侯选、程银、张横、梁兴、成宜、马玩、杨秋、李堪。 第从前王国,边章,北宫伯玉掀起的叛乱,这些人都有参与。而韩遂在那几场叛乱之中,都是以军师或副帅的身份出现,所以这些人对韩遂还算服气。 故而这次分兵,和马腾走一路的是他的嫡系部队,以及因为身具羌人血统的关系。对他更亲善的羌兵,而韩遂那一路主要就是各路叛军。 正如马腾和韩遂从前也是时战时和,关系没有个定数一样,韩遂和侯选等人的关系,也远谈不上稳固。 如果说韩遂孤身跑来找马腾,是因为大军内讧。乱斗一场后一哄而散了,普通人肯定会觉得匪夷所思,但马腾却是信的。 整天叛乱的军队就是这点最不好,叛来叛去,最后都成了习惯了,逮谁叛谁。 换在从前。马腾看韩遂的笑话还来不及呢,现在却是关键时刻,那些羌胡可不是傻子,他们奸猾着呢。现在自己这个伏波将军能压得住他们,是因为前面有香饵,还有韩遂的十万大军震慑,再加上羌胡各部。彼此之间的矛盾、仇怨也深,所以能压得住。 如果他们发现那十万大军没了,谁还会把自己这个伏波将军看在眼里啊?汉廷的敕封,对他们是没效力的,这些人只认实力。 看韩遂的样子,就知道他这一路跑的有多急,满头满脸都是尘土,连花白的胡子都变成了灰褐色。看到马腾,他勒住战马,摆摆手。大喘几口气,道:“大军已经进了上郡,有青木他们盯着呢,没事。” “没事就好。”马腾略略松口气,奇道:“既然无事。你怎么突然跑来某这里?” 虽然日后有机会将青州势力范围的大半领土都纳入囊中,但无论是叛军还是羌胡,都更看重眼前触手可及的好处。分兵攻并州,也有各自先抢一块地盘的意思。 所以,松口气之余,马腾心中也是微微有些警惕,觉得韩遂是不是又故态萌生,要过界来捞一把? “是长安有事……”韩遂对马腾可不是一般的熟悉,一看对方眼神不对,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深吸几口气,将气喘匀,言简意赅的解释道:“孟德快马传信给我,要咱们暂缓进兵!” “什么?” 马腾大吃一惊,失声叫道:“那怎么成!咱们这么多人,一天人吃马嚼的要消耗多少?这河东倒还算是不错,可就是人太少了,很多土地都那么荒着,这一路弟兄们也是勒紧腰带走过来的,并州地方虽大,但比咱们凉州也强不了多少,暂缓进兵?那咱们吃什么?” “唉,一言难尽啊……”韩遂长叹一声,此番与曹操同盟,名义上的领袖是马腾,但前期却一直是他通过钟繇与曹操单线联系的,以马腾为主。是为了拉拢羌兵,如果单是拉拢西凉叛军,韩遂自己就足够了。 不管怎样,既然名义上奉马腾为主帅,他就得忍着对方的操蛋脾气。何况马腾这次也不算是不讲理,三十万大军的行动,的确不是说停就停,说走就走的。 “孟德说,自己可能嘀咕了青州军,现在就贸然决战,可能……嗯,胜算不会太高,所以他想稳一稳……寿成,你别急,先听我把话说完,现在的情况是这样……” 韩遂将青州军在北疆的战绩,以及军中的一些新式武器着力形容了一番,眼见马腾的神情由急怒转为深思,知道有些效应了,这才将话题转了回来。 “先前青州军就有不少新武器了,现在更是一发不可收,咱们人多势众,善战之士众多不假,但在武器装备上面却差了人太多。要是两军对阵时就这么硬拼,就算最终获胜,这损伤肯定也是异乎寻常的啊!咱们可不是打败了王羽,就算大功告成了的。” 韩遂这番话说的也是语重心长。 他知道马腾心气高,性子傲,要是直接说王羽有多擅长用兵,青州众将多善战,马腾肯定要跳脚,战意不减反增。但若只说装备这一项,马腾就没什么好气恼的了,相反,他会正视这个问题。 不出韩遂预料,马腾果然说道:“那孟德到底是什么意思?” 韩遂答道:“他需要一段时间整顿兵马,休养生息,同时会设法缩小和青州军在装备方面的差距,另外,他会尽量多筹集些钱粮,给咱们送来,总之,让咱们不要单独进兵,稍微等待一段时间,两家,甚或三家都抽出手来,这才发动决战。” “这样啊……”马腾微微沉吟。 韩遂的话他只信一半,俗话说:最了解一个人的,就是他的敌人,马腾这些年可没少和韩遂明争暗斗,此番罢手言和也是出于无奈。 但韩遂有句话说到他心里去了,那就是打败王羽,不一定是功成之日。曹操岂是等闲之辈?现在是事急从权,将来会一直放着黄河以北的疆域给自己不理吗?自己又能按捺得住,看着中原的花花江山,不南下牧马么? 少不得还有一场龙争虎斗! 自己的本钱就是羌胡各部,在东进的战争中损失太大可不行。不过,就这么停下也不是个道理,好像自己也怕了王羽似的。 “伯瞻!”他低喝一声。 第八三五章好人不长命 “末将在此!”马岱应道。 “你挑几个胆大心细,身上胡气没那么重的,化妆成商人,去青州走一趟……我倒要看看,青州到底是怎么个富法,又是怎么个强法。” 马腾的命令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但仔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知己知彼么。在大举东进之前,西凉军这边对青州的确没什么了解,消息都是辗转传过来的,夸大了很多,没什么真实性。 现在曹操提出暂缓进兵,趁着这个当口去探探敌情也不错。而马腾这个侄子胆大心细,也正是担任此项任务的上佳人选。 马岱自然没什么迟疑,他对自己的定位本来也很明确,这任务看似不起眼,其实也是很重要的,当即应诺,就准备告辞离开。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父亲,我也要去!” 马腾的眉头当即皱起,不假思索的斥喝道:“不行!你去干什么?一个姑娘家,却没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整天舞枪弄棒,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还不给我下去?” “哼!那个吕绮玲还不是女子,却当了一军之帅,在沙场上的威风也不逊于男儿,我也是将门虎女,怎么就偏要做大家闺秀?”女孩一梗脖子,却是毫不示弱。 “那王羽倒行逆施的事多了,是个祸国殃民的奸人,你好的不学,偏要学他的女人?”被女儿当众顶撞,马腾的面子自然拉不下,愈发恼怒起来:“你再不下去,我就让人绑了你回武威!” “这么凶,怕了你了。我走还不行吗?”女孩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一溜烟的走了,马腾气得头上青筋直冒,却拿这个女儿没什么办法。 他转向韩遂。讪讪道:“家门不幸,让文约见笑了。” “云騄这也是真性情,只可惜没能生为男儿身,否则与孟起上阵亲兄弟,俱是万人敌,也是一段佳话啊。”韩遂呵呵笑道。 他知道马腾本有意和曹操联姻。将女儿嫁给曹休,结果曹操那边一打听,居然又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豪杰,当即就婉言回绝了,商量着能不能曹操这边嫁个族女给马超。 没办法,曹家的几个适龄的后起之秀都参加了当年的比武招亲。被吕绮玲虐得不轻,对这种女子已经有了心理障碍了。 这对韩遂来说是件好事,说起来当然心情愉快。 现在可是乱世,竞争是无处不在的,真要让马腾找了曹休或曹纯作女婿,将来曹、马岂不是会联合起来压制自己?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两人同在一条船上,却是各有各的心思。当然不会在意少女的心情如何。但对某些奇葩少女来说,无师自通的领悟幸福要自己争取,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二哥,你就带上人家么,顶多我多在梁家姐姐面前说你的好话还不行么?你就别辩解了,解释就是掩饰,你这点小心思,岂能瞒得过我的七窍玲珑心……好吧,我承认,这不是我自己看出来的。而是成家妹子告诉我,不过说好话我可是没问题哦。” 鹅蛋小脸雪白清媚,肤色不是中原女子那种红润的白,而是带了点纯粹的白色;亮如点漆的眼眸子,也不是骨溜溜的那种。而是大而长的丹凤眼,薄唇皮子嫣红似染,与白皙的脸蛋相映如画。小小的年纪,眼睫毛就长得能挑起来,再长大一些绝对是个祸水级别的尤物。 被这样一张脸,忽闪着睫毛,眨着眼,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盯着,就算是石头人,恐怕心也要软了,但马岱却毫不动摇。 别看现在是我见犹怜的模样,马岱却深知,这个小妖精闯祸的本事,绝对比她这张脸还能祸害人。以前他就没少吃亏,而这一次可是深入敌境,稍不留神,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就算不考虑伯父的反应,他又岂敢带着这么个惹祸精上路? “不行,除非伯父有令,否则绝对不行!”他紧紧绷着脸,斩钉截铁的说道。 然后他欣慰且诧异的在对方脸上看到了颓然放弃的神情。如果小五放弃了,那真是大大松了口气,可按照常理来说,小五既然起了兴头,就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放弃。 他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个预感,很快应验了。 只见女孩幽幽的叹了口气,道:“既然二哥为难,那小妹也只能自己想办法了。青州那么远,也不知道我一个小小女子,能不能找到路,找到路的话,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听说外面兵荒马乱的,四处都是盗匪,万一落在他们手里,丢了命是小,被侮辱了可就败坏了马家门风了。还有啊,听说青州那边也有很多能人,说不定会被窥破行径,抓去当奸细砍头……” 来了,果然来了!马岱脑袋‘嗡’的一下子,头皮一下就炸开了,他就知道这小妖精没这么容易放弃,现在她这就是在威胁自己啊,红果果的威胁! 沉痛的形容了一番自己有可能遭受的悲惨遭遇,马云騄拍拍手,轻松说道:“不过这些跟二哥你都没关系了,将来小妹死了,变成一个没有头的无头鬼,也不会到你家里缠着你,去梁家姐姐面前说你的坏话,说你不念亲情,不通人情,不解风情,不……” “停!打住,打住!”马岱忍无可忍了,大叫一声,打断了女孩的碎碎念,问道:“小五你当真要去?” “十足真金!”马云騄很认真的点点头。 “也罢,你既要去,伯父那边……” 马云騄飞快接茬,脆声笑道:“我一力承担,只说是你上路后,我追上去的,你没办法,又不能撇下我不管,只能勉强带着上路咯,咯咯。” “到了青州……” “眼睛只用来看,嘴巴只用来吃,绝对不故意捣乱,惹祸上身。” “回来的时候……” “梁家姐姐那边,就包在小妹身上了!保证让她乖乖的上你的马,做我的二嫂!” 马岱犯了个白眼,每次都是这样,自己说一句话,小五有一百个下句等着。别看现在说得好好的,等到了地方,还不一定怎么回事呢。 但没办法,总不能真的到伯父那里告状吧?自己要是不带上她,这个惹祸精还真就敢一个人上路去青州。没办法,只能再勉为其难一次了。 他有气无力的说道:“那就这么说好了……” “太好了!”马云騄欢呼雀跃,还不忘戴一顶高帽过来:“二哥你是大好人,比大哥好一百倍,比父亲好一千倍,比三哥、四哥他们好一万倍……” “所以说,好人不长命呐。”马岱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第八三六章乱世路不平 绵延八百里的太行山脉将河北之地东西分割成了冀、并二州,最后在临近黄河的地方拐了个弯,将黄河北岸的土地分割成了上党与河内。 从河东前往青州辖地,最方便的路径不是走经壶关,走上党或太原,而是绕路河内,直接进入魏郡。 这样选择路线还有一桩好处。河内的张杨夹在两大势力之间,虽然在争鼎天下的大棋局之中肯定谈不上什么前途了,但眼下倒是颇受两边礼遇,经由河内去青州,应该比从洛阳走更安全些。 据马岱所知,如今在封丘、原武一带,吕布和曹操的军队正在对峙,剑拔弩张的,随时都有可能大打出手。就算绕路,南阳那边同样好不到哪里去,董卓虽已败亡,但李儒倒是很有骨气,硬是死撑着不投降。 李儒本身倒是不难解决,他再有智谋,也拗不过大势,就武关那地势,只要曹操分两路兵马,在析县和上雒两头一堵,就能活活把李儒这支残兵给困死。 问题出在南面,刘表虽然不知道三家分荆的真相,但通过周边形势,他也看到了一些迹象,如果只有孙策和袁术,后者岂会得瑟成这副德性? 何况,曹操虽然没正式出兵,但在宛城也是陈兵数万,虎视眈眈,对荆州造成了很大的牵制。比这更严重的是,曹操表面上没动手,但私下里却不断和荆襄豪族接触,四处串联,显然打的是兵不血刃,唾手取荆州的主意。 刘表不敢大意,而且他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虽然不敢主动寻衅,但却在李儒这支残军第身上做起了文章。 他手上有一副不错的牌,那就是驻守在新野的张绣! 眼下张绣、李儒、夏侯渊三支兵马正在南阳缠战不休,三日一小仗,十天一大打。万一要是不走运撞上了。就算马岱武艺高强,也不敢保证能全身而退,更别提他还带着个不能有失的马云騄了。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世事无常,道理并不是作判断的唯一标准。 才进河内地界没两天,马岱就后悔了。这河内,真不是一般的乱! 眼下正处乱世,但西凉这几十年来一直就没消停过,马岱打小就看惯了刀光剑影,兵荒马乱,总觉得中原再乱。也不可能乱得过西凉。而这几年,好歹没什么人在河内大打出手过,这里怎么也该比外面太平些。 结果呢?盗匪山贼什么的,的确比河东、三辅那些地方少,但河内的治安环境却比那些地方更恶劣,因为那些匪类在河内都摇身一变,成了官军! 有道是: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官过如剃,当这三者合而为一的时候,那破坏力,即便是在乱世中长大的马岱,也是不适应得很。 河内自古就是繁华之地,汉光武当年在此兴兵起家,其后这里更是诞生了无数的煊赫家族,富庶自不待言。 张杨主政后,开始还好。因为有王羽父子的而行比衬着,张杨治政本的也是萧规曹随,无为而治的原则,河内渐渐也恢复了几分旧有的模样。 坏就坏在张杨为了挺老大袁绍,带着河内兵马卷入了河北大战。结果大败亏输的逃了回来。其后白波东迁,途径河内,又将他搅得欲仙欲死,抗拒不能。 由此,河内豪族们算是看明白了,知道张杨不但不是有前途的雄主,连个称职的保护者可能都算不上,于是放弃了最后的侥幸心理,纷纷渡河南逃。 失去了这些豪族的支持,张杨的处境自然雪上加霜,但日子毕竟还得继续过,没办法,他只能招降纳叛,收留了不容于张燕的眭固等黑山贼,并保奏眭固为讨虏将军,算是千金买马骨的意思。 眭固这根骨头的功效不错,张杨如愿的收拢了一大堆贼军,有黑山贼,白波郭太的余部,还有从济北国被徐晃一路穷追猛打,无处容身的青州黄巾。 这些人都是匪性根深蒂固,受不了军纪约束,只想逍遥自在的惯匪,所以才不容于青州。张杨招揽了这群货色,声势倒是比从前大了许多,但郡内的秩序算是彻底完蛋了。 现在往来东西的商人们,宁愿走洛阳,也不敢从河内经过,马岱虽然事先打听过消息,但毕竟行程仓促,想得也不够周全,结果一头撞进了贼窝。 开始他还想着尽量低调,想着花钱消灾,哪曾想河内的贼军凶残得紧,钱是要的,而且要就要全部!反正只要撞在他们手上,能保住条小命,就得烧高香了。 忍无可忍,自是无须再忍,相对于几个堂兄弟,马岱是个好脾气的,但实际上,在西凉那个血雨腥风的地方杀出一方天地的,又有几个是好相与的? 放手厮杀一场,马岱加上他的十几个亲兵,再有马云騄这个武艺跟惹祸能力差不多的小杀星,硬生生杀得数百贼军溃散而逃,这才算是脱了困厄。 当然,武艺再高,也怕乱刀,河内是贼兵的大本营,打了小的,肯定会惹来更大的,马岱可没自信只手双拳的面对数万贼兵。摆脱拦路的贼军后,他一路难逃,一口气从轵县逃到了黄河边上的河阳县城,这才停下来喘了口气。 马车里探出个小脑袋,一边向周围张望着,一边问道:“怎么不走了?到了魏郡了吗?” “还远着呢。”马岱没好气的斥道:“小五啊,咱们出发前说什么来着?至少在路上,你也给我装得想个大小姐啊?没事老是探头探脑的像什么?” “大小姐又不是死人,马车也不是棺材,怎么透个气都不许呢?”马云騄小嘴一嘟,不依了。 “透气不是不行,至少你别在人多的时候添乱啊!”马岱捶胸顿足的心都有了,本来过关卡的时候,他们已经和贼兵头目讨价还价的差不多了。虽然要付出一半的货物和钱财,但还是有希望和平通过的,结果小五这么一探头就坏菜了。 “人多的时候才热闹嘛,要没人,这路上不也就是那些山山水水。破破烂烂的,有什么好看?” 人已经出来来了,马云騄的底气自然也更足了,马岱哪里训得住她?正郁闷间,身边有人笑着接茬道:“马兄弟,令妹天真率直。也是真性情所在,你就不要苟责了。令妹年纪虽小,但这身艺业可是了不起得很,这要是在咱们青州,说不得又是一位不让须眉的女将军呢!” 马岱扮的是行脚商,但他没干过这行。生怕扮得不像,所以在路上找了个商队加入,说话的正是这个临时商队的头领。 在西凉,虽然也有人赞叹过马云騄的武艺,但大多数都是敷衍口气,用女将军来称赞的,这商人算是破天荒的第一个了。小丫头高兴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甜甜说道:“大叔你真会说话,果然是好人。” 马岱翻了个白眼,小五的好人卡标准变得真快,反正谁顺着她心意说话,谁就是好人,前几天自己还是天下第一大好人呢。 “杨大哥过奖了,家母去世得早,家父常年行商在外,妹子无人看顾。性子野了些,见笑,见笑。”马岱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又知道这些常年在外行走的商人,见识眼光都不寻常。不敢让这个话题继续深入下去,而是话锋一转,将话题扯到了对方身上。 “杨大哥你是青州来的?” “是啊,我是安平郡枣强人,也是母亲早逝,父亲常年在外,与马兄弟也是同病相怜呢。” 听了青州商人的回答,马岱心中微微一凛。对方回答的很坦率,看不出什么破绽,但也不知是自己太敏感了,还是对方确实有问题,总之,他这回答竟是很巧妙的把话题又给转回到自己身上了。 马岱不动声色,继续问道:“安平郡吗?那应该是离高唐不远了吧?” “咦?马兄弟在关中也听说过咱们青州高唐?我本以为那么远,顶多有些经常行走在外的商人才听说过高唐呢。”杨姓商人显得有些意外,但自豪的情绪也是溢于言表:“是不太远了,其实就算是骠骑将军最近才打下来的幽州,离高唐也就是几天功夫的路程……” 商人滔滔不绝的描述了起来,不但听得马岱疑心尽去,连商队之中的其他人,也纷纷凑了过来,不管去过还是只是听说过,一个个都是向往得紧,马云騄更是两眼发光,只差没冒出小星星了。 “这次北征,咱们青州的船队可是立了汗马功劳的……” 商人竖着大拇指,啧啧有声的赞道:“上百万斛粮草,只动用了几千个民夫,还多数都是建筑工,搬运的力工总共不到三千!这就是海运的好处了!不过大伙儿也不白干,大军的战利品,也基本都是让参战的商船队负责的,啧啧,那赚头真是……其实不光是海上,这大河上,也是咱们青州船队的天下……” “杨大叔,那你干嘛不做海上生意,或者从河道上走,偏偏和咱们一样冒险呢?”出声打断商人的马云騄,她的大眼睛眨呀眨的,却是一语问到了要害处。 “唉,海船呢,那是你大叔我胆子不够大,错过了,虽然也不是没有弥补的机会,但错过了就是胆魄和眼光有问题,勉强托人情弥补也不是个事儿。至于船队么……”商人干笑一声:“呵呵,这其中却是有些缘故的……也不瞒各位说,我这趟往关中运的货物,却是不好见光的……” 其他人都是‘喔’了一声,然后便露出了心有戚戚的神情,只有马岱兄妹一脸茫然,不明所以。特别是马岱,他来之前打听过,听说青州对商人控制得很严格,在世人眼中一味油滑趋利的商人,在青州都是规规矩矩的按规矩缴税,分毫不差的那种。 马岱还不清楚这杨姓商人说的具体意思,但他分明听出,对方买卖的,分明就是某种违禁品! 水至清则无鱼,青州也不例外么? 第八三七章洛阳纸贵 “……最难走的就是从河东过来的这一段路,到了大河边上就不怕了,咱们边走边说吧。” 杨姓商人自报了姓名叫杨超,关于违禁品的话题,他并没有隐晦不谈,反正除了马岱兄妹之外,其他人也都心知肚明,故作神秘也没多大意思。 不过,做为一名行商,他不建议众人就这站着说话,毕竟赶路才是第一要务,八卦什么的大可闲暇无事时再说。 众人纷纷点头应允,对杨超的话全无异议,只有马岱兄妹一头雾水,马岱生性沉稳,倒是知道隐忍,但马云騄心直口快,是个藏不住心思的,当即问道:“为什么到了河边就不怕了?是大家水性都好,看到贼兵大举攻来,就跳水逃生吗?” 她人长得娇俏可人,问的话也是天真浪漫,商人们听了俱是莞尔,杨超呵呵笑道:“贼兵之中也有水匪,跑路跑不过,跳水同样逃不掉。之所以说到了河边就安全了,是因为贼兵很少到河边来。” “那又是为了什么?”马云騄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马岱知道拦不住,同时心里也是好奇,干脆就放任自流了。 反正他和小五在这些人眼前已经显露过身手,在进入青州辖地之前,肯定是要找个由头分道扬镳的,倒也不怕对方看出更多的破绽。 “咱们青州的商船队最初就是在黄河水道上行走,当时可没这么太平,眼下的太平,全都是水师将士们用战刀硬生生砍出来的!想当年……”说起青州水师当年开辟商路的威猛战绩,杨超又是先前那副模样。从每一根毛孔里都在散发着名为自豪的情绪。 “现在水师还保持了巡航制度,只要在巡视范围内,看到青州商人受欺压,元福将军向来是不问情由,先把对方打趴下了再说话。河内的贼军不是不想在河边巡查。要有可能,他们还想在河中间设卡呢,可惜,他们不敢!” 霸气!马岱觉得青州水师的行为,完全衬得起这两个字。不问情由,先打趴下了再说。这是何等的自信和勇猛啊! 河内那些贼军欺软怕硬惯了,遇到这么狠的角色沿河巡视,不敢来触霉头也是正常。只是在最终意识到这一点之前,想必贼军们也吃过不少苦头吧? 只不过…… 马岱心存疑惑,如果曹操提供的情报没错的话,青州不也正在极力拉拢张杨么?他们在河道上这么霸道。就不怕激起张杨的愤怒吗?这个问题却是不好问出口了,先不说那杨超能不能答,就算能答,也肯答,自己敢听么? 杨超这一说,便起了兴致,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先说青州的种种便利好处。然后又称赞青州军的子弟兵、好儿郎,最后所有的赞誉当然都归诸于那位无敌的统帅,英明的君主王羽。 万家生佛这个词这会儿还没有,但杨超行商多年,嘴皮子相当了得,竟是生生的说出了这层意思来。 其他商人不管是否来自青州,都是随声附和着,马岱为人稳重,自然不会触众人的霉头,礼貌的微笑着。做出一副听得很认真的样子。 但马云騄可不管那么多,她眼珠骨溜溜一转,突然插嘴问道:“杨大叔,你把骠骑将军说得这么好,又衷心拥戴他。那怎么还会偷偷卖他不让卖的东西呀?” “小五!你怎么说话呢?”小丫头说话太快,马岱一时没来得及拦下,当即也是心中叫苦,这个惹祸精又来了,这种话怎么能问呢? 这世上口不对心的人多着呢,既然在青州讨生活,怎能不逢迎当权者?这些话想必也是在青州本地说惯了嘴,一时口滑,就顺出来了,哪里当得了真? 嘴上唱赞歌,私下里挖墙脚算什么?小五这一问,那就是当面打脸呢! 果不其然,马云騄的问题一出口,杨超当即哑了火,脸色也阴沉下来,其他人也都像是家里死了人似的,手啊,脚啊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怎么都不自在的样子。 “舍妹不会说话,请各位念在童言无忌的份上,不要与她计较,见谅,见谅。”马岱一边拱手道歉,一边琢磨着,既然已经得到了相当的信息,是不是应该提前与这些商人分手? “不妨事,不妨事的。”杨超脸色虽不好看,却也没有发怒的意思,脸色灰败的摆摆手,强笑道:“之前杨某就说,令妹这是真性情,行事果敢直率,说话也是一针见血啊。杨某的确对不起骠骑将军,也对不起军中将士和青州父老啊!” 杨超的反应大出马岱的预料,说不几句,老大一个男子汉,竟然嚎啕大哭起来。马云騄固然是张着小嘴,看傻了眼,马岱同样不知所措了,也不知道是应该安慰,还是继续道歉。 另外几名同样来自青州的商人却是感同身受,叹息着说道:“其实大伙都知道,咱们做的这是吃里扒外的事,不光彩,死了都活该,若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谁会做这种日后会被人戳脊梁骨的事呢?” 这场面实在有些诡异,马岱不敢接茬,同时不忘用严厉的目光盯着马云騄,生怕这个惹祸精再乱说话。 “实话倒是不妨和马兄弟说,其实咱们几个这次出来的时候,带的货物都是纸,青州纸!”杨超抹了把眼泪,语调低沉的说道。 “纸?”马岱下意识反问了一声,纳闷纸不是用来写字的吗?有什么可违禁的?直到杨超做出进一步说明,他才恍然大悟,此物果然是战略物资。 青州纸不同于普通的纸,此物可以用之制造铠甲,在防御远程伤害方面具有奇效的纸甲! “这两年,洛阳、关中这边一直在暗中收购,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收购的量和价钱都比以往高出了好几成!关中刚打完仗,写写画画的消耗哪有这么大?目的那是昭然若揭啊,那位曹将军,也打算造纸甲了,所以,将军府颁布了禁令,限制青州纸出境……” 接第下来就顺理成章了,一边限制,另一边有需求,价格自然就水涨船高了。有那趋利,或是却是有什么难言苦衷的商人,会在第走私上面做文章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真正让马岱疑惑,乃至心生警惕的,是这些商人表现出的态度。大家都是萍水相逢,就算他们不坦言相告,或者随便编个借口解释一下,事情也就过去了,根本没必要又是哭,又是忏悔的。 这其中可能有从众心理的影响,但若不是他们有这种根深蒂固的概念在脑子里,就算从众,也不会显得如此自然。 听杨超的说法,曹操那边最近猛然发力,不但以高价吸引走私商人,甚至还从青州的匠坊之中,硬是挖走了几个匠师级的人物!也就是说,他不但要仿造甲,连纸也有可能会仿制出来。 通过这个消息,马岱倒是确认了韩遂转达的消息,曹操请西凉军暂缓进军,的确不是因为要争功或者其他什么,而是真的认为准备不足,在积极备战。 而杨超这些人正是得知了匠师被挖,造纸技术也许很快就无法保密的消息,所以才按捺不住的加入了走私行列。 反正对方迟早也能造出来,干嘛不趁着能卖高价,大赚上一笔呢?虽然这么想着,但几人显然还是心中有愧。 商人们的心理状态让马岱心惊,青州的民心凝聚成这个样子,军民团结能发挥出的战力,肯定相当恐怖。曹操的积极备战则是让马岱略感欣慰,不论将来如何,至少眼下,这个盟友还是很可靠的。 不管怎么说,伯父让自己去青州走这一趟,确实很有必要。要是不去亲自看一眼,看看那富足的外表之下,到底还藏着多少暗刺,大军发动全面东征之时,恐怕会遭遇非同一般的反弹,沉沙折戟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好在军中已经要淘汰纸甲了,现在真正的宝甲是一体而同的板甲,那才真是刀枪不入,弩箭难伤呢。” “可不,纸甲这东西,其实也是有很多缺点的,纸总是怕火的么……” 杨超等人七嘴八舌的说着,怎么听,怎么像是给自己找心理安慰的样子。马岱眼见小五又张口要说什么,急忙一把拉下车帘,转身向众人告辞道:“舍妹这张嘴,实在太不会说话,小弟也是伤脑筋得很,幸好洛阳有位族兄在,小弟还是先将她送到洛阳,然后再去青州做生意,出门在外,总是和气生财,带着小五,实在不方便呐。” 行商们都是眉眼通透之人,看出马岱分道扬镳之意甚坚,当然也不会没眼色的苦苦想留,笑着附和几声,又说让马岱不要太苛求妹子了,这种性情的女子在从前也许到哪儿都不受待见,但现在的青州包容性却是很强。 杨超更是开玩笑的说起了一个八卦,说大将太史慈似乎就好这一口,其人品武功都是天下闻名的,如果马兄弟真的发愁妹子的归宿,说不定可以上门去试试呢。当然,骠骑将军那边,虽然有了位吕夫人,但未必不想着好事成双,总之,有真性情不是坏事。 马岱听得满头大汗,逃也似的去了。 他倒不怕别的,就怕小五听了后,起什么心思。自己知道现在两边是敌国,但小五那脾气可是不管不顾的呀。 第八三八章青州初印象 过了朝歌,就算是正式进入青州境内了。 两地的边界其实并不是很明确,在交界的地方,看不到密布的堡垒和烽火台,也没有如临大敌,杀气满溢的守边将士,只是在边境地带有几处岗哨。 马岱一开始还有些紧张,暗自做好了被对方盘问的准备,谁知那些哨兵虽然穿得衣甲鲜明,人看起来也精神,却是完全不省事。有人上去找他们说话,他们才会作答,若不然,就算有人直接从他们身边经过,他们也是不理会的。 马岱谨记自己的身份,当然不会主动去找麻烦。 其实分界线最明显的标志,其实是从一些与军事无关的方面看出来的,最主要的就是人……很多人! 马岱一度觉得,三十万大军行进就够壮观的了,可等一行人到了延津,看到码头周围人潮涌涌,穿梭如织的景象,他惊得头皮都有些发麻了。 这不是害怕,只是他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能见到这么密集的人群。 围绕着码头,这里已经形成了一个集市模样的所在。整体格局有些散乱,但无论什么人,第一时间会注意到的却只有那条与驰道相连,与大河并行的宽阔街道。 这街道比驰道宽了差不多三倍,长度更是不知道比通常意义上的街道超出了多少,两边都是形形色色的店铺,而且不少是楼宇,二层甚至有三层的,门口都有伙计和知客在大声的招呼客人。 街上的行人甚至可以用‘拥挤’这个词来形容,抬眼望去,乌压压的全是人头。除了这些店铺,在街上画了个圈卖艺耍把式的。还有摆摊卖特产的,挎着个竹筐叫喊卖吃食零食的,更是为这热闹的气氛推波助澜。 马岱来自武威,那是大汉国最荒凉的几处所在之一,就在几个月前。他进了一次长安城,尽管是经过兵灾火灾之后的长安城,但所见所闻还是让他大开眼界,惊叹不已。但即便是长安城最繁华的朱雀大道,其人气也及不上这个无名码头的十分之一。 马岱和卫士们都看呆了眼,几乎忘了下马。车上的马云騄也瞪圆了眼睛,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景象。愣了片刻神后,小丫头做出了和兄长等人截然不同的反应,她欢呼一声,直接从马车上跳了出来,冲向了前方的滚滚人潮。 马岱也是太过震惊。反应慢了半拍,等到他反应过来要喝止的时候,只见女孩较小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之中,哪里还找得到? 他心中只是叫苦,赶忙吩咐几人留守,自己追了上去。要是探查军情,没遇上敌人。结果因为看热闹把自己人给丢了,那可真是闹大笑话了。 挤进了人群,马岱很快就迷失了方向,太多的人和景物让他目不暇接,太多的声响吵得他耳朵都在嗡嗡作响。这地方的人实在太多了,而且每个人都在不遗余力的展示着自己,于是便形成了让他头晕目眩的效果。 “莲子羹,新鲜的莲子羹,纯正的西湖莲子,清火明目又好吃嘞!”除了声色效果之外。还有香气,马岱不知道西湖莲子有什么讲究,但那浓郁的清香之气确实很能勾起人的胃口。 “小哥,来尝尝我这螃蟹吧,是活的海蟹哦。在这内陆地方,轻易可是吃不到!”另一个小贩一手举着一个奇形怪状的所谓‘螃蟹’,马岱从未见过这种东西,对长得这么凶恶的东西是否能吃,持怀疑态度。 “烧饼,兰州烧饼……” 街边的小贩兜售的东西以吃食居多,对那些短打装扮,看起来像是苦力的人有着极大的吸引力,不时就有这样装扮的人三五成群的围上去。 若是在凉州,穷哈哈们就算再眼馋,也只有眼睁睁看着的份儿,或者就是直接动手抢了。而在这里,马岱惊奇的看到,那些苦力装扮的人竟是毫不在意的掏钱付账,捧着碗蹲在路边,便大口大口的吃上了。 传说中,青州富得流油,现在看看,还真是没错,连这些苦力都能随便买东西吃了,而且吃的还都是看着挺金贵的东西。 其实在动身之前,对青州的繁华,马岱就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了,不过他认为,就算青州再怎么繁华,在随时会发生兵灾的边境地带上,也不可能有太有人气的地方。 眼前所见的情景,比之他预想之中的高唐,那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连边境小港都这样了,那传说中的治所高唐,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 马岱简直有些不敢想了。 总算他生性沉稳,没有一味的吃惊发呆,总算是还记得正事,不过这条大街上挤了怕不有上千人,在人海之中寻找一个小女孩又谈何容易? 随波逐流的随着人潮前进,马岱努力的寻找着,最后终于在一个摊位面前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吁了口气,快步走上前去,扳着脸还没来得及说话,马云騄就像是见了亲人一样转身扑了上来。 马岱大为惊奇,还以为这个小惹祸精也怕迷路,结果一听马云騄的叫声,他立刻就找到了熟悉的感觉。 “二哥,你可来了,你身上肯定带钱了吧?快,快,买几串羊肉串来吃!”马云騄急不可耐的样子,一叠声的催促道。 “……”马岱一阵无语,郁闷道:“到了中原还吃什么羊肉啊?要吃也应该吃点在边地吃不到的东西啊,比如莲子羹什么的……” 他现学现卖,不过说的倒也不无道理,西凉也勉强算是草原的一部分,当地人无论汉胡,也多以游牧为生。羊肉对于西凉人,就像是粟米对于中原人一样,虽然不是什么人都能顿顿吃得起的,却是主要食物。 “二哥,不是我说你。你太老土了,青州的羊肉和关中的怎么相同呢?”虽然刚到青州不足一刻,但马云騄叉起腰,煞有其事的模样,倒和先前的杨超颇有几分相似。活像个土生土长的青州人,“你闻闻,仔细闻闻,这羊肉串跟你吃过的羊肉能一样吗?” 不管再怎么掩饰,马岱一行人的言行特征是遮盖不住的,所以众人是以关中商人的名义示人。反正都很远。青州人哪里分辨得出西凉人和关中人的区别? 马岱这次来,本来也没有确定的目标,也不是非得刺探什么军情不可,只是作为耳目,替马腾看看青州到底是不是和传说中一样,风土人情也算是一部分。不然就算马云騄再会缠人,他也不可能带着对方同行。 因此,到了青州后,除了要尽量避开军队的盘查之外,他的心态还是挺放松的,就算没有马云騄走失的事,他也打算在集市上好好逛逛。从这些贩夫走卒口中,探问些消息出来。 其实马岱早就闻到香气了,从进了集市开始,他就被各种各样的香味包围着。不过陌生的东西太多,先前又急于找人,他一时也无暇细细分辨,经马云騄这么一提醒,他才发现,眼前这所谓的羊肉串散发出的香气,确实与众不同。 “这肉……奇怪了。怎么不觉得膻,而且香成这个样子?” “是吧,是吧?”马云騄指着炭炉另一边的胖老板解释道:“大叔说,调料里有一种叫做胡椒的东西,是青州的商船队去南海的时候带回来的。加了点这东西,羊肉不但不膻了,而且还有股特别的香气,”说着,她语声突然变得有些甜腻:“二哥,你买一串给我好不好?” “那就来几串吧。”对这个堂妹的要求,马岱从来都是没法拒绝的,何况他对这种所谓从海外带过来的调料也很好奇。 “这就好,客观您稍等。”烤肉串的老板长得很富态,笑眯眯很和气的样子,一边回答,一边动作麻利的翻弄着肉串,马云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炭火上冒着油光和香气的肉串,马岱心中只是哀叹,好在这里没人认得自己。 不多时,肉串烤好了。 老板也没问马岱的意思,直接分出十串递了过来,剩下的则递给了其他比马云騄来的更早的食客,然后又在其他人连声催促之下,烤起新的。 马云騄到了有一会儿了,看她的称呼,显然和老板攀谈的也有些熟了,没准儿早就打定了先赊账的主意。 “烫,烫,烫……”拿到肉串,马云騄急不可耐的就吃了一口,结果一下被烫到,一边叫烫,嘴却没闲着,“嗯,嗯,虽然烫,可是也很香,二哥,你也别干看着,快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 马岱摇摇头,拿她没办法,拿起一串吃了起来。入口的味道让明白了妹子的感受,舌头麻麻的,但一股香气直接化了开来,在食盐都十分匮乏的西凉,哪里能吃到这般细致调理的烤肉? 这一吃,马岱只觉回味无穷,当即招来几名卫士,打算就在这儿把午饭给解决了。 那胖老板开始也没急着要他付账,但看到他的几个伴当人高马大的样子,又听马岱说要敞开了吃,不由有些担心起来,问道:“这位小哥,你带足了钱吗?这肉串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但也不算便宜呢。” “不就是几串肉么,还怕咱没钱么?真是狗眼看人低!”马岱没说话,但卫士中有那脾气急躁的,却是恼了,一翻身边褡裢,露出了大把黄橙橙的五铢钱,‘嘿’声道:“瞧见没?爷们岂是吃白食的?” 虽说财不外露,但他们扮的就是来青州采购的关中土豪,自然要装得像一点。马岱不是张扬外露的人,说定由卫士们出来撑场面。 这一褡裢里面的钱不算太多,但好歹也有几十万钱了,本想着就算不能镇住所有人,也能把一个在路边摆摊的小贩吓得一趔趄。 结果,那些苦力打扮的食客固然扫了一眼,便不以为意的转过头去,那老板也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几位,这钱还真就不行……” “不会吧?就这几串肉。居然这么贵?”马岱惊讶莫名,几十万钱不多,在关中物价涨得最高的时候,甚至只能买几斗米,可就算是那样。几串肉也不至于比几斗米还贵吧?何况那些苦力打扮的人明明都几十串,几十串的叫着,也没见老板怀疑谁付不起帐啊。 “不是肉贵,而是这钱不行……”老板解释了几句,见马岱等人还是一脸茫然,也有些为难。想了想,突然问道:“各位是第一次来青州吧?而且还避开了路上的岗哨所?” “你……什么意思?”马岱警惕心顿生,几名卫士也是下意识的把手按在了腰间。青州果然不是善地,看似守卫松弛,但连个路边的小贩都这么有警惕性,这是内紧外松啊! 马家卫士都是百战精锐。这一紧张起来,杀气顿时漫空而起,胖老板吓了一跳,赶忙摇着手,解释道:“别,别激动,在下只是想告诉各位。那岗哨所就是专门用来兑换钱币的,常出入境的人都知道!” “啥?”这一句话里有太多新名词了,尽管马岱自认事先做足了功课,还是听得一头雾水。 “张胖子你也是多余这一问,这位小哥一看不就是第一次来青州么?没来过的青州的人,又有几个见了官家的岗哨不躲的?特别他们还是从河内过来的……” 那些食客本自顾自吃着,连马家卫士露出的杀气都没影响到他们,反倒是看到马岱一脸迷惑且惊讶的模样都觉有趣,这才有人插话。 “你瞧我这记性,可不就是没注意到吗?”胖老板一拍脑门。转过头时,又换上了先前那副笑容:“最近越来越少有生面孔来了,就算是头回来的,大抵上也都会打听仔细了,不过关中那边刚打完仗。倒也难怪……” 听了他的解释,马岱这才渐渐有些明白了。 其实这事儿他多少也知道点,自汉武时代后,中原的主流就一直是五铢钱。后来王莽、董卓等人都发行过新钱币,但最后都没能流通起来,只有青州算是个例外。 早在王羽打败袁绍,占据河北的时候,将军幕府就开始尝试着筑造新钱币了,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就这么流行了起来。 马岱初闻此事,还是从韩遂口中,后者的消息也是从钟繇那里得来的,为此还曾慨叹过一阵子,说难怪青州军富得流油,铸钱发行,最后还成功了,岂能不富? 就因为韩遂的评价,马岱才在脑海里留下了王羽敛财有术的印象。 出行之前,为了方便,他也想找人换点青州钱,用着也方便,结果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和韩遂商量,后者又说,可能是传闻有夸大,青州铸钱说不定和当年董卓做的事差不多,那些劣质钱币根本没人用,只能自吹自擂的说成功了。 路上遇到杨超等人,他们带的也都是普通的五铢钱,或是其他劣币,马岱就没将钱币的事放在心上了,结果就闹了笑话。 原来青州的钱币一直只在内部流通,对外时,用的都是原来的货币。为什么这样,胖老板和食客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干脆拿了几种青州钱币给马岱看。 “这就是将军府铸的钱币,总共有三种,金币价值最高,一枚抵十枚银币,一枚银币则抵一百枚铜钱……咱们这钱,成色可是实打实的,金是金,银是银,铜钱里也没掺钱,就算是五铢钱都比不了,更别说其他人铸的那些白钱了。” 和五铢钱一样,青州的钱币也是圆形的,只是中间没有孔。钱币的一面雕刻着金龙的图案,另一面则是开元通宝四个大字。 这钱币雕工颇为精湛不说,体积、分量也都比普通的五铢钱要大,倒也难怪那几个食客和老板都觉得,骠骑将军可能是不想好钱外流,便宜了别人。 在这种心态的影响下,本地人对外来钱币的态度自然也是不言而喻,无论是为了响应将军府的号召,统一金融秩序,还是单纯的不愿意吃亏,对外来钱币,只有两个字:拒收。 这下马岱尴尬了,讪讪而退,临走还说等下换了钱再来还钱,不然留个人在这里也行。 胖老板倒是很大度的一摆手,说十串肉而已,没啥大不了的,就算是自己请客了。他还叮嘱马岱,那些哨所不光是兑换点,而且还是咨询点,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末了他还补充了一句,开玩笑似的说,只要不是军事机密,什么都是有问必答。 食客们都是笑,马云騄则是甜甜的倒了声谢,将胖老板的骨头都给叫酥了几分,马岱却是一头大汗,只觉自己的身份完全曝光了似的。 其实马岱的感觉也不能算是错了,他们离开后,那老板脸上的笑容就不见了,眉头拧在一起,很为难的样子。 “呦,人说升官发财死老婆,是人生三大乐事,当家的,你这是怎么着?还没发财就想着讨小的了吗?别念念不忘了,那闺女模样那般周正,怎么轮也轮不到你个杀猪卖肉的!”他发呆挤眉头不要紧,一旁负责穿肉切肉,同样长得很圆润的老板娘可泛酸了。 “嗨,你懂什么?”老板跺跺脚,将围裙扯下,叮嘱道:“娘子,这边你先照顾着,我去去就来。” “嗨,嗨,嗨,你这脾气是真渐长啊,怎么着,许你盯着人家闺女死看,还打肿脸充胖子请客,老娘说两句风凉话都不行了啊?想撂挑子?威胁谁呢?今天咱们非得把话说明白了不可!” “得,你听我说好不好,”媳妇夹缠不清,老板也是哭笑不得:“你以为我要去哪儿?我是去衙门里……”他轻声说道:“对,就是红楼。” 老板娘惊讶的捂住了嘴:“不是吧?那闺女那般人品,能是……探子?” “那谁说得好呢?总是报上去才安心。” “嗯,当家的说的是。” 第八三九章步步惊心 “二哥,这荒郊野地的,你做出这愁眉苦脸的样子给谁看呀?咱们到底还去不去高唐了啊?就算不去高唐,也在延津多呆几天吧,到了青州,结果只吃了几串肉,剩下的时间都在啃干粮,将来回武威,肯定会被人笑话的……” 对马云騄的抱怨,马岱充耳不闻,只是一脸凝重的向亲卫问道:“马宝,你确实打探清楚了?那个卖肉的老板果真去了情报司衙门?” “岂敢欺瞒二将军……” 这马宝是一众亲卫中长得最瘦小的一个,却是马岱麾下最得力的斥候,离开那肉串摊子后,马岱看似匆忙离开,实际上却留了心眼,让马宝混入人群中盯梢。那卖肉串的老板虽然有些观察力,但毕竟只是个普通人,当然没办法逃过西凉军精锐斥候的耳目,一举一动,都是落在了马宝眼中。 “二将军离开不久,那胖子跟自家婆娘嘀咕了一阵子,也跟着走了,属下特意从摊子附近经过,听到那几个食客在议论说,那老板是去举报了,习以为常的样子……属下跟着那胖子到了镇子东头的红楼外……” “红楼,就是红色的楼宇么?”马云騄歪着小脑袋,很好奇红色的楼是什么样子的。 “是。”马宝对马云騄也只是表面尊敬,并没拿她太当回事,随口应了一声,却没有解释的意思,“这镇子里看似松松垮垮的,没什么戒备,但那红楼周围却是戒备森严,要不是属下身量小,混在人群之中。没准儿就被发现了。” “那所谓红楼,就是情报司衙门?”马岱对红楼名称的由来等问题并不怎么在意,他关心的是红楼本身的意义。 “是,”马宝点点头,“属下本想找人打听。可想到一个肉店的老板都是如此,也是担心露了行迹,正无措间,却发现那红楼的衙门口贴了告示,有人围着在看,属下凑过去听了一下。这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宝做惯了斥候,讲述的时候也是习惯细无巨细,马岱虽然心忧,但他素来稳重,青州的实际情况和他想象中的也是大相径庭,知道这些细节可能关乎成败。故而也是耐心的听着。 “属下不识字,但那告示却专门有人负责解说,原来青州这边民多兵少,骠骑将军又说什么国家大事,匹夫有责,故而日常的警戒、巡查都是交给民众自行处理的,说这样算是军民共同维护和谐家园……”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马岱鼓着眼。十二分的不解。 马宝挠挠头,也不知道该如何解答将主的疑惑:“他说的似乎也没错,这镇子上人这么多人,却见不到多少官差,更别提军兵了,除了红楼和兑换处那里,似乎就没见到有什么军兵。而且属下回来的时候,还遇见了一件趣事……” “什么趣事?”虽然被无视了很久,但马云騄很有几分弃而不馁的韧性,不屈不挠的试图加入谈话。 “有几个外乡人。似乎是从河内来的,在酒楼喝多了,出门时和一个卖饼的老太婆撞上,使性子要打人,有人喝止。这几人性子也凶,直接就亮了刀子出来……” 马宝碰上的这件事,算是司空平常。青州在边境的防御措施这么差,任何人想混进来都不难,那几个从河内来的,说不定就是逃兵或探子之流,在河内习惯了用刀子说话,到了青州,没看到想象中的森严戒备,自然是要故态萌生的。 换在西凉,这卖饼的老婆子能不能活,就要看运气了,运气好,碰到个有点侠义心肠,又有意愿和能力管闲事的,也许能得救,否则在那个实力为尊的地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老婆子,除了认命,又能如何? 其他地方么,若是在大城邑内还好,毕竟戒备森严,闹出了事想逃也难。在没什么防御措施的集市之中,就算有人想管,又岂能无惧于闹事者手中的利刃? “属下本以为也是这样,就算有出头的,见到刀子,顶多也只能去找守卫的官兵报信,等回来什么也都晚了。结果一看到这边亮兵器,当即就有人叫喊起来,应声而至的人来的倒是快,但却不是官兵,而是周围几个大店铺中的掌柜和伙计……” 马岱固然听得诧异不已,马宝说话时同样是一脸迷茫。自古以来,商人就是最胆小怕事的一个群体,别说让他们为不相干的人出头了,就算被欺负的是他们自己,只要还没被逼到绝路上,他们也不可能搞什么逆袭反击。 “那几个凶徒带了刀,果然也是有勇力在身的,虽然醉了,但架势拉得十足,就算是属下,赤手空拳也不敢力敌,谁知那几个老板竟是怡然不惧,七八个人随便从门板后面抄出几根长杆,就列阵迎了上去……” “等等,你说列阵?”马岱打断道。 “嗯,属下当时也吓了一跳。”马宝点点头,心有戚戚道:“要不是看到他们从店里跑出来,身上的装束也没错,属下几乎以为是军中的老兵呢。面对数柄利刃,他们持杆的手很稳,进退之间都有法度,前后两排,前排平刺,后排斜劈,完全就是枪戟阵列的打法……” 戟的威力大,但施展需要空间,普通兵卒招式运转也慢,如果和长枪长矛配合,就会形成攻守兼备的阵势。西凉军虽是叛军,军中却也不乏边军宿将,韩遂、马腾都在此列,故而对这其中的门道也是清楚得很。 延津的市集上随便拉出几个老板伙计打抱不平,就能使出这种军中法度来,马岱能不听得一愣一愣的吗? “结果呢?谁打赢了?”马云騄不会考虑那么多,她只关心故事的结局,想知道坏人有没有得到应有的惩戒。 “那几个河内人手中只是短刀,人数也少了一倍,遇到胆小的,亮刀出来吓住人,倒是有可能将人赶散,以少胜多,但那边进退有据,胆量也大,长杆上虽然没有锋刃,但连续在要害上抽、刺上几下,普通人也是挺不住的……闹事的都被抓走了,说是要送去黎阳挖渠,做苦力……” 一寸长,一分强,长兵器的威力比短兵大得多,结成阵势,弥补了运转较慢的缺点后,自是威力无穷。就算是赵云这样的猛将,若是单人独骑,也不敢硬闯数百长矛手列出的密集阵型,何况几个河内贼众的逃兵?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早就听说青州与众不同,亲身来看看,确实不是一般的邪门啊。 沉吟片刻,马岱突然问道:“你确定那几个人是生意人,不是乔装埋伏的青州军?” 老实说,这个问题问得不是一般的外行,除非是刺客,否则正规军根本就没必要乔装埋伏在闹市里,在那种地方,他们埋伏得再隐蔽,又能埋伏到谁呢? “属下从看热闹的人那里听到了几个新鲜词儿,什么军民协防,预警机制,应急预案,还有全民动员之类的……”马宝确实是个很专业的斥候,只是草草旁听了一遍,便将这些无法理解的名词记得牢牢的。 马岱心中忽然一动,一把抓住马宝手腕,急问道:“难不成这就是青州的民壮?” 当年原山一战,徐庶一战成名,随后做为青州的第一位方面军主帅,更是光芒四射。青州军这些年可说是战无不胜,打了胜仗不稀奇,论名气、实力,臧霸的泰山贼也比不上袁绍的河北精锐,真正令得徐庶跻身当世名将之林的,是率领数万民壮击败数万悍匪的壮举。 只要是知兵的,就知道要将数万乌合之众整合起来作战的难度有多大,更别提同时使出车轮、诱敌、假冲锋那么多的战术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胜利的光芒集于徐庶一身,却没什么人真正注意青州的民兵,哪怕这是青州新政中的一个重要环节也一样。 可是,如果青州民兵的素质,都和马宝看到的差不多,那这民兵可就不一般了! “正是,骠骑将军强调军民协防,在对外的时候,要求百姓倾力配合,那个老板觉得咱们可疑,就可以去情报司举报,如果有外来人闹事,民兵就可以动手打杀,反倒是青州人内部有了争端,却是严禁私斗,必须要去衙门或亭长那里进行申辩。” 讲了一大气,马宝也觉得口干舌燥,见将主在沉思,便从马鞍下取了水囊来喝水。 “大宝哥,那红楼到底为什么叫红楼呀?”一直插不上话的马云騄见缝插针的凑了过来,轻声问道。 “这还真不好说,你得自己去看看才明白。”只要不是正事,马宝对这位大小姐还是相当和蔼可亲的。 马云騄美眸一亮,“那就是说咱们还能往前走?不用直接回去?” 她的性格过份活泼,却不笨,相反还很机灵。听了这番对话,自然明白青州之行比想象中艰难很多,一个卖肉的都能去举报可疑人,几个看似寻常的老板、伙计能列出军阵来,这不是杀机四伏,步步惊心又是什么? 马云騄很担心,生怕这次青州之旅半途夭折,马宝的话倒是让她升起了一线希望。 马岱闻言也抬头看着马宝,等待后者的解释。 “那老板虽然去举报了,但属下觉得,咱们未必会遇到什么凶险……”马宝清清嗓子,说出一番道理来。 第八四零章战争潜力 马宝的道理,核心就是一句反问:“敢问二将军,咱们这次来,是要刺探什么机密军情吗?” 马岱当然摇头否认。 西凉军僻处边塞,与中原一向没太多沟通,让他们出人来做密探,那可真是问道于盲了。说到底,伯父马腾就是被曹操的反复搞得有些恼火,不打算一直被那边牵着鼻子走,想自己搭一套班子出来。 以前是没那个精力,也没那个便利,现在大军停留在河东、并州,往来中原方便了许多,如果还事事都信任并听从曹操,那还谈什么志向? 马岱拎得很清楚,自己这次来,主要就是见见世面,将见闻与从曹操、钟繇那边得来的加以印证,得出自己的结论。 至于机密军情什么的,曹操出身世家,手下人才无数,在中原可谓根深蒂固,他都没能刺探出足够的机密来,自己初来乍到,又是此道外行,想这些,不是痴心妄想吗? “既然不是,那无论咱们到底是什么身份,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青州虽然外松内紧,杀机四伏,但却是个很讲规矩道理的地方,咱们西凉军虽然东进,并与洛阳结了盟,但毕竟不是还没打起来吗?我听说,这两年河内的张将军没少往这边来,也没见他被扣下啊。” 马宝是打心底里为马岱考虑的,虽然马超才是西凉军少主,马岱顶多只是个旁支。但前者脾气又急又傲,在沙场随他冲杀时固然爽快,但平时相处,就要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了,远不如跟在马岱身边舒心。 这次任务说难不难。如果半途而废,回去之后,二将军在主公面前的地位肯定大为降低,到时自己岂不是也跟着倒霉?何况,以他看来。青州这边看似凶险,其实不过似危实安罢了,根本没必要半途而废。 “道理是没错……”马岱缓缓点头,眼神却不经意的在马云騄身上扫过。 马宝会意,提议道:“可以先命两名兄弟护送小姐去洛阳,只要亮出身份。曹军想必也不会留难,属下听说文烈将军如今正驻守洛阳,说不定……啊!”话说一半,马宝突然一声一声惨叫,整个人就那么飞了出去。 马岱先是吓了一跳,然后看着正气哼哼收腿的妹妹。苦笑道:“小五你这么激动干嘛?马宝也就是那么一说,你不想去,谁还能逼着你不成?其实,曹文烈被曹将军称为‘吾家千里驹’人品武功都是很好的,也不算是辱没了你。” “切,自吹自擂的千里驹而已,”马云騄下巴一扬。嗤之以鼻道:“连个女人都打不过,还有脸面自称将军,嫁给这样的窝囊废,委屈都委屈死了,就这种人品,居然还好意思嫌弃我,若是被我当面见到,看我不把他打成猪头,让他母亲都认不出他。” “罢了。”马岱摇摇头,不准备继续争论。扶起马宝,问道:“你说青州的民壮是五日一操,演练的时候不禁围观是吗?” 马宝畏缩的躲到马岱身体另一侧,避过马云騄的瞪视,这才低声说道:“青州这边恢复了很多旧制。讲究五日一休沐,休沐那天,只要不是农耕忙时,除了农夫之外,都要是停工休息的……” “连商户也要?” “商户也要,不过他们是错开的,有人在金日,有人在土日,总之,每个行业都有不同。赶到休沐日,百姓可以去衙门听告示,听人讲解政令,也可以去书院旁听或读书,当然也可以自己消遣,另外就是参加当地组织的操演了……” 众亲卫都围拢过来,对青州这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规矩都是啧啧称奇。 在西凉,大伙儿为生计奔波还来不及呢,就算有人让休息,也没法休息啊,当差的时候开小差那是另当别论。 看看人家青州这边,不光当官的和当兵的,连商户、工匠都有休息日,还有五行轮转的讲究,这日子过的还真是挺滋润的。 “做苦力的日子都过得那么爽利,谁还参加什么操演不操演的啊?” “那你就想错了,那位骠骑将军既然敢定规矩,当然是有把握能推行的。”马宝嘿嘿笑着,点破其中窍要:“来之前,咱们也从洛阳那边得到了一些消息,一些消息说青州民间很富,另一边又说青州税赋很高,大家都觉得纳闷,以为洛阳收集的情报也就是那么回事,是吧?” 他自问自答道:“现在看看,青州还真就是这么古怪,税赋的确很高,刚到青州落脚的人,税要交收成的六成,一大半!明面上的,就跟从前官府层层加派下来的都差不多了,你们说,这够厉害了吧?” “是够狠的。”众人一起点头。 汉朝官方订的所得税率其实相当低,只要亩产的十五分之一,或者三十分之一而已,即便再加上丁口税,总量也不大,文景时代,天下的快速恢复,正是源自于此。 但官字两张口,规矩什么的向来不是一成不变的,官老爷们上下嘴皮子一碰,自然有指鹿为马,黑白颠倒之能,巧立名目什么的更是小菜一碟,一层层的摊牌下来,实际税率至少要比明面上的高出好几倍。 青州这边的所得税就已经是六成了,如果再摊派点别的,老百姓岂不是都白忙活了?可看看延津的繁华和热闹,完全就不像是生活在苛政之下的啊。 “青州这边,跟朝廷是反其道而行之的,表面的税定得很高,但完全没有其他名目,就是这一项,在此之外,还有许多减免措施,如果能都享受到,那最后上缴的税也许连一成都用不到!当然,那些减免政策太多了,针对的人也不一样,一家一户很难都享受到,但其中有一些主要项目,是绝大多数人都能享受到的,比如这休沐日军训……” 马岱等人恍然大悟。 正常人都是好逸恶劳的,有了休息的时间,自然没人愿意再忙碌,何况还是军事化的训练这种辛苦差事?但若承担这差事有好处,那就不一样了。 据马宝打听到的消息,一户人家,只要有一名成年男子按时参加军训,就会被列入减免税赋的名单。如果全年下来,一天不拉,整年的税赋可以减免三成!这个三成,是应缴税款额度的三成,也就是六成之中的三成,差不多是整体收入的两成。 这样的优惠政策,又有几人会不感兴趣呢? 天下间这熙熙攘攘,无非一个利字,在这样的利益驱使下,想必大多数人都会趋之若鹜吧?而五天一操的标准,看起来好像不起眼,但很多正规军也不过就是如此罢了,当然,正规军的训练和民兵的操练应该有所不同。 马岱认为,就算冒点险,他也必须去看一眼这休沐日操演。这其中的关系太大了,完全可以从中评估出青州真正的战争潜力来,做为有可能的对手,岂能不慎查之? 第八四一章货币战争 “早听说青州这新政有特异处,却一直无暇深究,今日一见,果然处处奇异,让人摸不着头脑啊。” “公达说的是,别的不提,就单说这铸钱一事吧,其他人铸钱,无非是为了敛财,铜货经过铸炼,变成五铢钱,价值凭空陡涨近倍,若是在铸造过程中在夹杂些手脚,盈利更多。便如那董仲颖当年一般,铸钱者都是唯恐不能将钱花出去,可青州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不宜怪哉乎?” “税制也极为古怪,古之明君都以轻徭薄赋为贤,偏这王羽反其道而行之。说他不顾及名声吧,他从前也没少有沽名钓誉之举,但明面上的税赋便已是六成,岂能不让人望而生畏?” “要程某说来,青州最让人难以理解的还是这尚武制度,多方回报都是异口同声,说青州男丁五日一操,民间不禁对外私斗,各式兵器也不禁决,战事若起,或可得一时便利,但这又岂是长治久安之道?这不是饮鸩止渴么?” “总之,怪异之处颇多,互相之间又不无矛盾,让人莫衷一是,难于分辨啊。若说这些政令没道理,偏生青州如此兴旺,已经完全超过了太平之时,若说有道理,这道理又在何处呢?” 马岱对洛阳方面的猜测并不完全准确,曹操这样的枭雄,当然不会对盟友毫无保留,但提供的情报模棱两可,自相矛盾,却不是曹操本身的错。当他在钟繇的提醒下,终于开始正视王羽这个对手时,便很快陷入了困惑和茫然之中。 青州新政中,违背常理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曹操的幕府中。尽有当世大才,郭嘉、荀彧等人自不必说,拿下长安后,新加入的荀攸、钟繇等人也都是一时之选,他本以为。就算青州新政真有什么诡异之处,在这一干大才眼中也是无所遁形。 刚开始的时候,确如曹操所想,众人集思广益,将青州新政中的优劣之处一一指摘出来,但这些都是流于表面的东西。等到真正深入研究进去之后,这帮大才们也碰壁了。 单就那铸币之事来说,众人就出现了相当大的分歧。 程昱认为,青州之所以不大肆推广铸币,是因为青州的三种钱币都是成色十足,而王羽手中金银有限。没办法将摊子全面铺开,非不欲实不能也。 但钟繇却认为,如果只是这么浅显的原因,王羽大可另外设法,比如削减钱币的金银用量,或是直接铸造五铢钱,而不是搞出这么个半吊子的局面出来。他认为王羽此举。大有深意。 两人的观点各有其道理,但谁也说服不了谁,其他人也没有忙着帮腔,而是各有自己的思考。 青州的这项举措,对青州的兴旺肯定是有促进作用的,没好处的事谁会干呢?现在的问题是,大家完全看不出这好处到底在哪里。 荀攸心细,倒是指出一条,说青州的开元通宝的兑换率比五铢钱要高很多,达到了一枚铜币可以兑换十枚五铢钱的夸张比率! 这里说的是五铢钱。而不是董卓造的小钱,后者那就纯粹是坑爹的玩意,就是有个形状,连字都没印上去,分量比五铢钱轻了好几倍不说。里面还掺了一大半铅。 关中物价陡涨,一度高达几万,甚至几十万钱一石,其实主要还是董胖子不懂经济,乱发钱币惹的祸。形象点来说,就是货币超发,通货膨胀了。 青州新政中的货币法规,最让人不解的就在这里了,货币超发,是统治者敛财最为快捷的方式,王羽煞费苦心的搞出了一堆新货币,却不全面对外发行,而是只在青州内部流通,这不是奇哉怪也么? 荀攸指出的这个疑点不是没有道理,他认为青州蓄意拉高新旧钱币的比率,以此来谋取超额利润。 结果,他的提议刚说完,就被小他十几岁的叔叔荀彧给否掉了。 “公达此言未必没有道理,只是青州对钱币外流是采取严格限制措施的,而兑换所的来回兑换比率并没有异同,拿了一万五铢钱入境,换得一千枚开元通宝,出来的时候照样能换成一万五铢钱,一来一去,并无损失啊。”荀彧摊摊手,反问道。 “这……”荀攸说不出道理了,他虽然满腹经纶,通晓古今,但对经济,准确说应该是金融方面的问题哪有什么了解?这也是这个儒家子弟的通病,看不起商贾和工匠,当然对这些人没有足够的了解。 如果说青州表面禁止开元通宝流通,暗地里以提高后比率发售,倒是附和阴谋论,可问题是,开元通宝虽然在青州辖内随处可见,但流诸于外的却是极少。 商人都是有分辨力的,开元通宝虽然做工比五铢钱更精细,成色也足,但其价值顶多也只和三五枚五铢钱相当,十枚,那是怎么也不可能比得上的。 去青州进货倒是无妨,反正就是换了一种钱币,货物还是那个价格,顶多也就是青州本地人显得更富裕一些,但那也是羡慕不来的。 若有人把开元通宝携带出来,那就大大不妥了,青州人认这个,但外面的可不认,还不如以货易货来的划算呢。 所以,除了少量钱币被一些存了其他心思的人私下携带出来之外,开元通宝只在青州本土有流通,除此之外,就连张燕的西三郡和从前的幽州辖地都没有黑山军倒是愿意用,可惜青州那边不肯松口,最后也只能作罢。 如果王羽想靠抬高钱币价值来赚钱,他就不应该限制的这么严格,而其他地方也确实找不到开元通宝的踪迹。荀攸指出的问题或许是有深意的,但肯定不是如他所说一般。 “如果先不去考虑其因果,单纯讨论应对之策的话,仿造会不会有些效果?”郭嘉突然开口道。 “仿造?”包括一直皱眉聆听的曹操在内,众人的眼睛都是一亮。 造假钱。这是早在西汉时代就存在的事例了,当时是朝廷铸五铢钱,外面的亲王们偷偷仿制,来分润朝廷的利益。汉廷对此当然深恶痛绝,但利益驱动人心。即便是皇帝,对此也无可奈何,大规模的仿制固然没有,但小打小闹的行为却是屡禁不止。 因为都是刘家自己的血脉,即便是汉武帝这样的雄主,到最后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反正肉都是烂在锅里了不是? 现在青州和洛阳方面是没有统辖关系的,只要能伤害敌人的办法都是好策略,自可无所不用其极。开元通宝的表面价值高于实际价值,只要能大规模仿制,并将其拿到青州流通,一方面可以分得青州繁荣的利益。另一方面也可以破坏青州的经济秩序,正是一举两得的办法。 曹操清清嗓子,就要发表看法,想着先确定一项议题的基调下来,省得千头万绪的,搞得大家无所适从,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有人长叹一声:“办法虽好,只怕很难成功。” 抬眼看时,却见说话的是董昭。 “公仁之前一直在河内,两地接壤,对青州的了解想必更多?”曹操沉声说道。 董昭之前在张杨帐中效力,但暗地里早就和曹操眉来眼去了。在北疆大战期间,张杨和吕布就频繁接触,眼看着离河内易帜不远了。特别是在居庸大战和张辽东征之后,张杨动摇得尤为厉害。 董昭是个聪明人,见劝不了。干脆就专职当个卧底,偶尔出使的时候,将河内的情况,以及张杨与濮阳的往来一并道出。 曹操知道郭嘉的脾气,担心董昭直接出演反驳。会引得这位年轻军师不快,故而出言点出董昭身份,稍作缓颊。 最近军队和幕府都处于急速扩大之中,新旧幕僚之间的明争暗斗很激烈,曹操可不想自己的首席谋臣也卷进去。下面人不团结,对上位者是好事,但这种斗争多少会牵扯些精力,做事的效率自然也会相应降低。 其实他有些过虑了,郭嘉虽然有些傲气,但不是那种唯我独尊,不可冒犯的脾气,他平静的看着董昭,耐心等对方做出进一步的说明。 “不敢当明公夸赞,但河内与青州的接触确实比较多。”董昭冲着曹操拱拱手,以示歉谢之意,解释道:“开元通宝价高,世人趋利,岂有不图谋之理?然若要仿制,其中却有几桩难处……” 他环视众人,竖起食指:“其一,开元通宝做工精细,上面既有字迹,又有图案,细微处可至眉眼之间,这等工艺,实非寻常人所能仿制,纵有,也是形似神不似,很容易就被看穿。” 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几枚通宝,传递给众人观看,其中金银铜币都有,显然是有备而来。众人看过,也都是默默点头,单是那条活灵活现的金龙图,就已经是极高的一处技术壁垒了,普通人纵然有心,又哪里有这种技术和条件? “第二,青州那兑换处,也不是虚设的,除了兑换钱币之外,他们还会将来人的信息登记入册,身份之类的倒不会详查,但若进行大宗交易,那商家就会与商业司核对信息了。如果信息不符,那自然就……所以说,仿制不是完全行不通,但最后未必有什么效果。” 众人面面相觑,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兑换处还有这么个功能。而偏偏是这么简单的一道手续,就将郭嘉的计谋给化解了。 技术上的门槛,对曹操这种大势力来说不是问题,仿制青州的板甲、床弩或许很难,但铸造上的障碍,可是很容易就能摆平的。顶多也就是成本略高一些呗,算得了什么? 但青州这一招,算是把仿制这条路堵死了。 相似度越高,假钱的利润就越低,如果要做得没有破绽的话,利润顶多只能翻上一倍。如果在青州本土不能大宗交易,那就要将大量假钱分散到很多人手中去采购,人工加上运费,那点利够不够还是回事呢,根本就谈不上一举两得。 考虑到关中、洛阳被董卓破坏得相当严重的货币体系。事情就更难办了。 在董卓铸钱之后,关中的金融体系已经彻底崩塌,百姓早就不用钱币了,而是恢复了以物易物的原始状态,硬通货是谷与帛。 曹操被称为治世之能臣。多少也知道一点完善的金融系统对经济、民生的促进作用,现在关中残破如此,他设法恢复钱币的信用还来不及呢,哪有空帮青州添砖加瓦去啊? 程昱说青州钱币不足,故而控制外流,虽不全中。但应该也说明了一些问题。金银铜都是相当珍贵的东西,青州由乱及治的时间又不很长,王羽就算真的在海外找到了金山银山,来回搬运不也需要时间么? 他要是真的大规模仿制假钱,然后采用避人耳目,化整为零采买的做法。没准儿还真就掉到王羽挖的坑里了。 在场的都是高人,就算考虑得没曹操周详,也不会差太多,一时都是默然。 董昭再接再厉,继续说道:“以昭管窥之见,青州如此行事,确实是有利可图的。其利主要就在于移民和贸易。” 曹操不解问道:“这话怎讲?” 董昭叹口气道:“诸公近年来都专注关中战场,无暇他顾,可能不太了解,其实这几年移居青州的人相当之多。以河内为例,在袁将军失败后,仅是当年不足一年的时间,移居魏郡的户数就高达三千,其后更是每年骤增,张使君招降纳叛,实出无奈。若非如此,河内现在可能都没有人了,又哪里来的兵?” 这确实出乎了曹操的意料,他当然知道人口的重要性,但问题是。在顾不过来屯田的时候,那些饥民逃了,对领内的安定还是很有好处的,所以他虽然关注过兖、豫二州饥民外逃之事,但也谈不上多重视。 至于士族,他不觉得士族有逃去青州的必要,举世皆知,青州那边对豪强的抑制可是从王匡就开始了的,谁好端端的会跑去青州呢? 董昭这次发言看似偶然,其实是准备了很长时间,下了很多精力的,就等着这次一鸣惊人呢,所以他一看曹操的神情,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了。 “初时移居青州的,确实以赤贫的饥民为主,但在王鹏举改元,青州大小事务都上了轨道之后,一切就已经不大一样了……” 听董昭这么一说,曹操才明白青州新政虽然大方向不变,但细节却一直在变动之中。比如抑制豪强,开始是铁腕政策不假,可等到王羽权势已经稳固之后,铁腕政策便已经变成了怀柔。 现在的新政中,抑制豪强主要体现在官僚失去特权上面。 世家的最大优势在于可以集中全族之力,供养一人入仕途,然后借助为官者的特权,反哺家族,于是就形成了良性循环,只要能在政治斗争中保全自己,就能不断壮大,最终变成袁阀那种恐怖的庞然大物。 王羽一开始的势力不算大,又因为王匡的关系,将河内豪强得罪了个干净,不顺势而为,继续将铁腕政策贯彻到底,就会步步荆棘。如陶谦、刘表都是很好的例子,他们的决定往往会被地方实力派所左右,没办法完全贯彻自己的意图。 等到王羽势力已成,领内的豪强只有战战兢兢的份儿,他的手腕却变软了,不再继续打压大家族,而是修改起了吏治,将官吏家族免税之类的特权一扫而空。 若是他一开始就这么做,反弹肯定不会小了,但青州残存的世家都是被王羽打服了,怕了的,王羽突然将手从他们的脖子上拿开,他们喘气都顾不过来呢,哪有心思和胆子去干扰这个凶神修改吏治? “故而,青州对那些没有出仕者的地方豪强来说,吸引力是相当大的,至少可以保个安宁,读书、学武的子弟也有了一展所长的机会。虽说青州的官,没有过去的官当起来那么爽利,但除了家族特权之外,该有的还是会有的……” “这些家族既然移居青州,手上的五铢钱自然也没必要继续留着,或者在当地换了货物带入青州,买不到足够的货物,也只能吃点亏,换钱呗。这就是青州的利益所在了,同时,此举还能对敌人造成打击。” “正如明公所想,河内郡现在不单缺人,而且还缺钱,虽然未被董贼倒行逆施影响,但郡内百姓依然只能以物易物,物资匮乏之极。张使君欲投靠青州,并非单纯因为骠骑将军的强势,亦或和吕温侯的交情,实因形势逼人,他不得不从啊。” 曹操瞠目结舌,无语相对,良久才长叹一声,摊摊手,自嘲说道:“孤自忖有些学识,并非庸才,但怎么在孺子面前,却显得如此……无法超越倒也罢了,怎么连想着亦步亦趋,都这么难啊?” 他心里真不是一般的郁闷,技不如人,邯郸学步就已经很丢脸了,现在变成了欲丢脸而不得,这真是太有挫败感了,简直像是被人拦喉砍了一刀似的,苦啊! 第八四二章决战之期 有关于货币制度的讨论只是个开始,看似简单的青州新政,只有让这些行家们深入研究过之后,才会发现其中蕴含的深奥道理。 董昭抢到了个头筹,其他人倒也没有妒恨的意思,幕僚们都是拎得清轻重的,在生死存亡关头,些许颜面上的损失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们倒是很愿意举行隆重的仪式,从青州请几位重量级幕僚甚至王羽过来,当面给大家详细说明一下。 当然,谁都知道那是妄想。曹操倒是花了不少力气在挖角上面,田丰、国渊、王修,甚至他从来都没瞧得起过的商贾出身的糜竺,都不止试探了一两次,但结果却让人沮丧。别说动摇了,听明来意之后,青州众臣都是直接送客赶人。 本以为身份最尴尬,最有希望拿下的审配,却是态度最为坚决的一个,要不是曹操委托的信使与审家交情颇深,说不定就被当做奸细抓起来了。 没办法,众人也只能自己花精力来研究了。 货币制度之后是税制,荀攸、钟繇在这方面都很有心得,对曹操的疑问,一一作答。 “虽说税赋经过减免之后,会变得相当低,但仔细想想,却未必会影响到青州将军府的进账。那些减免措施,其实和徭役差不多,只是没有徭役那么繁重,换了个名目后,百姓接受起来也更容易些,那些不参加徭役,专心赚钱的人,本身就能赚到更多钱,缴纳的税比率也高。可以从整体上将税赋拉平。” “关键还是青州重商,商税的数额相当可观,青州的财富主要便是由此而来。虽说商事不过高买低卖,不会凭空创造出新的财富来,但各地互通有无。钱物流通,却可以极大的促进生产。正如那海贸之策,若非通过与辽东的贸易看到了实实在在的财富,青州的航运又岂会如此兴旺?” “只是青州税制虽好,但我军却无法效仿,否则……” 解释的很清楚。结论却很无奈,还是学不了。 简而言之,曹操这边执行的还是过去的那一套,无论他在税制上怎么改革,都没办法直接作用在平民百姓身上,因为他对地方的统治是隔着一层的。没办法越过豪强士族,直接压榨或让百姓受惠。 如果他一定要学,那就要做好将一切都打碎,然后重新塑造的心理准备。那当然是不可能做到的,所以尽管看到了青州新政的优势,但曹操也只能是看看而已。 “可有方法应对?”不能学,那就扯对方后腿。曹操做决断也很利落。 众人互相看看,都是摇头,程昱沉吟说道:“或可以釜底抽薪之法一试?” “何谓釜底抽薪?”曹操精神一振,直起身体,目光炯炯的看向程昱。 “臣闻青州官衙收税,不收谷、帛等实物,只收通宝,若是主公联合诸侯,在开战之前,遣人往青州暗中收购粮秣。待到战时,其军需自然不足,军需不足,其军中自然弊病丛生……” “仲德此计甚妙!”曹操眼睛顿时一亮。 青州新政的各项政令都有其深奥道理,但终究仓促上马。不可能一点破绽都没有。程昱这釜底抽薪之计耗费也许会很大,但成功的几率却不低,就算无法破坏青州军的后勤供应,也能拉高青州粮价,同样可以给对方制造麻烦。 “各位怎么看?”计策听起来不错,但集思广益却也是必须的。 幕僚们都露出了沉思神色,半晌,钟繇点了点头:“或可一试?”他这句话引起了不少附和之声,却没有形成热议的局面,因为郭嘉依旧眉头紧皱。 “奉孝是觉得哪里有不妥吗?”对自己的首席智囊,曹操自是相当的倚重,看到郭嘉神情,他心里当即便是‘咯噔’一下。 “倒不是有不妥……” 郭嘉也不抬头,自顾自说道:“但情报显示,青州的税收模式,是和情报系统结合在一起的,即:知情者举报和暗中调查结合的方式。此法和当年的告缗令有几分相似,但在制约方面却高出了一筹,臣在想,王骠骑在税制方面下了这么大功夫,会露出这么明显的破绽吗?” 程昱松了口气,他其实很怕被郭嘉一针见血的挑出毛病来,他知道以郭嘉的性格,多半只是就事论事,没什么争风头的杂念,但实际效果却是打脸。可没办法,他总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董昭、钟繇这些后进者不断表现而无动于衷。 “奉孝所虑未尝没有道理,不过既然没有其他法子,也只能先试一试了,至少先做些针对性的调查和准备。”程昱这番话留了不小的余地,随时可以变向,好在郭嘉这次一反常态的没有穷追猛打,让他的一颗心算是落回到了肚子里。 “既然各位都没有异议,那此事便交由仲德处置了。”曹操点点头,将这个议题带过,然后转向钟繇,沉声说道:“元常当日劝孤,青州优势明显,不要冒进,现在想想,的确很有道理。不过经过这几天的商议,想必元常的想法也有所改变了吧?” “不敢欺瞒主公,臣原以为青州新政固然别出机枢,但总应还在框架之内,却不想王骠骑天纵之才,竟是跳出了桎梏,别开了一番天地。想要学其表现或者不难,但真要亦步亦趋,恐怕反而是东施效颦了。” 钟繇摇摇头,脸上的惭色渐渐转为坚毅之色:“臣当日之谏大有不妥,中原大战,却是应该尽量提前,不过,眼下确实不是好时机,一来我军尚未完全消化关中之战的战果,二来青州的各项政令虽多是功在数年乃至数十年之后,但也有两项是能直接影响到当前战局的……” “孤已在关中各地撒下了耳目,细心寻访名匠,并整顿将作监。同时也知会了各大世家,想必很快就有好消息传来。青州重视工匠技巧虽更早些,但河北之地,终究比不上三辅、中原底蕴深厚。孤不奢望能在战场上以新兵器压倒青州,但平分秋色却也应该不难。” 责怪钟繇没有意义。同样也没有道理。 亦步亦趋的学青州新政,待国力强盛,再进行决战的确不可取,那样只会给王羽喘息之机,等到新政的潜力进一步发挥出来,两边的差距只会变大。而不是相反。 但急匆匆的决战也不可取。 如果让西凉军就那么扑上去,或者可以消耗青州一定的兵力和资源,但更大的可能是令其步了鲜卑大军的后尘。青州军层出不穷的新式兵器太多,如果不能将装备方面的差距拉近,光靠人多是没办法将优势转化成胜势的。 正确的做法是暂缓攻势,积极准备。然后利用联盟的优势,分散青州兵力,然后觑准要害,一击致命。 曹操意识到了技术领域的差距非弥补不可,但另外一项他还没什么思路,一边说着,一边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钟繇。 钟繇朗声答道:“另一项当然是那尚武之策!” …… “这尚武之策实在是……” 马岱最终还是决定继续前进。在兑换点咨询了相关消息之后,没有继续在市集里厮混,而是直奔黎阳城而去,并如愿的在黎阳城北的大校场,看到了千人以上的民兵操演。他事先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入目的景象却仍然让他震惊不已。 汉朝军制采用的是五二进制,五人为一伍,是最小的作战单位,然后十人为什,五个什为一队。两队为一屯,两屯为一曲,两曲为一部,五部为一营,而营。就是汉朝军队最常见的独立作战单位。 正在黎阳北面的大校场上操练的一共有五千多人,人数很好数,因为他们整整齐齐的排了四个大方阵。 这种纯粹的方阵在沙场上其实并不多见,厚重是足够厚重了,灵活性却比较差,汉军不是后世的崇文抑武时代的那些中原军队,他们更崇尚进攻,自然不会青睐机动性过低的方阵。 但不可否认,方阵只要排列的齐整,再加上整体划一的动作,视觉上的效果是相当有震撼力的。 一千多人的大方阵,营官和旗手、鼓手、号手站在前排右侧,都是步行。而且营官就是站在第一排的右端,观察前敌,发号施令,鼓手、号手和旗手根据他的命令不断的做出反应,一排排的兵卒则是按照旗号和鼓声、号声做出战术动作。 每一排两侧都有军将。他们负责纠正阵型,维持队列的距离,以及临敌应变,指挥战术上的细节。 因为身在方阵中的每一名士卒都是跟着同样的鼓点行动,所以整个方阵有如一人,连地面的颤动都极富节奏感,看起来极为壮观。 这不是通常的军阵,汉军的将领虽然也讲究身先士卒,但他们往往是做为尖刀出现在战线的最前沿,凭借自身的勇武,撕裂敌阵,为身后的大军打开突破口。 而这方阵中的营级主将虽然也站在最前面,但他的作用却纯粹是压阵脚和指挥作战,而非一马当先的斩将夺旗。 这样的阵势,对队列的要求颇高,行动进退有序,不能随意而为,这也决定了移动速度是相对匀速而不会太快。但四个一千多人的方阵齐头并进起来,给人带来的压迫感也是相当巨大的,就好像是一座会移动的山压过的那种感觉。 如果这是青州正规军的演练,马岱倒也不会太过震惊,古往今来的兵法大家们对阵列的研究早已炉火纯青,想破这种纯粹靠密集阵列发挥威力的方阵并不难,即便是没读过多少兵书的马岱,也能不假思索的列举出四五种可行性极高的办法来。 问题是,这只是一群民兵,在王羽这几年的南征北讨生涯之中,依靠民兵作战的例子,总共只有那么一次而已,这些人根本就不在青州军的战斗序列之内! 连战斗序列都不是的一群人,也能操练成这种程度,这里面蕴含的意义就太过惊人了。 而且马岱很快发现。自己想出的应对方法,似乎有些是值得商榷的。 破密集阵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远程攻击,对付这种纯以矛戈为主的阵容,只要敞开了用弓箭射击就可以了。阵型越密,就越是一群活靶子。 但在方阵周围却有一群人一直围绕着阵列来回跑动,时不时的会突到前面,举起手中的弩机,或站或蹲的摆出瞄准射击的姿势来,这就麻烦了。 众所周知。弩的射程比弓要远,特别是军中的强弩,最大射程比强弓曲射还要高出了近倍,不考虑耗费,弓弩对拼的话,弩八成是要占上风的。 弩的最大缺点就是制作不易。成本太高。但好处也很多,除了威力和射程之外,弩手也更容易培养。一个优秀的弓手可能需要十几年的苦练不缀,就算是军中那些放低标准的,也少说得练上三五年,才能保证一定的准头。 但弩手就简单多了,随便训练个十天半月。就勉强能上阵了,反正强弩杀伤靠的是齐射的巨大威力,个人的准度并不是很重要。 一想到青州甚至有余力给非正规军装备弩,马岱震惊之余,从心里泛起的更是浓浓的苦涩味道。西凉军中,想拥有一柄合格的骑弓,都至少得是军官级的人物,两边差距真不是一般的大。 矛戈方阵像是个由人组成的城池堡垒,攻击力有限,但近战防御力却相当强。弩手可以依托这个城堡回环作战,大大弥补了双方的弱点,形成了呼应。 这可比单纯的方阵或者强弩箭阵难对付多了。 当然,这些民兵没见过血,别看在校场上似模似样的。但到了沙场,见到万马奔腾而来的场面,说不定直接就被吓软了。 刚想到这里,只听一声尖锐的号声,鼓声也是变得急促起来,只见正在前进的长矛阵列猛地停下,本来竖着举起的长矛都是层层叠叠的放平。 一横排六十人,足足二十排的长矛层层放下,尽管校场上烟尘滚滚,可那长矛的矛尖在阳光下寒光闪闪,依旧能让人感觉到森森杀气。 差不多前面五排的长矛都能伸到第一排的前端,如同一个巨大的荆棘丛,可以想见,若是在战场之上,敌人杀到这阵列跟前,面对前面密集的钢铁丛林,也只能拿血肉来填了。 马岱有些动摇,武将对军阵上的事最为敏感,没上过阵,见过血的兵肯定不能算是强兵。可话说回来,兵法也讲究令行禁止,对军令的执行能达到这种近乎如臂使指的程度,就算都是没见过血的新兵,上了阵也不至于会一触即溃。 以他的眼光来判断,想要击败眼前这支五千余人的青州二线部队,保守估计,马家的嫡系骑兵,至少也要三千以上,只要民兵保持基本的斗志,自家的伤亡便很可能在千数以上。如果考虑到将领的因素,伤亡应该会有所减少。 如果是普通的羌胡骑兵,就算五千对五千,也很难确保胜利,那些羌胡可没有视死如归的勇气,面对密集方阵,不敢付出牺牲突破的话,伤亡只会更大。 也就是说,即便西凉军团在并州战场取得胜利,成功攻入冀州腹地,战争也很有可能演变成消耗战,而非摧枯拉朽的横扫河北。 西凉军团有多少人?就算把后面的部众都拉上,也超不过五十万,而青州有多少民兵?光是延津那个渡口的集市,就有那样的人气了,黎阳不过是个前哨堡垒,人口远在邺城、高唐这些大城之下,却随便就能集结出五千以上的民兵参加操演。 这其中的意义,实在是相当惊人呐! 民兵都隐隐有了精锐部队的样子,那青州的正规军又将是如何惊人?在青州已经在并州取得先机的情况下,想在并州战场打败青州主力又谈何容易呢? 第一次,马岱对伯父的决策产生了怀疑,对未来的战场大战也不复再有先前的信心。 “二哥,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马云騄没马岱那么多心思,她只爱热闹,校场上操练的民兵就有五千多,围观的百姓更多,在城北这一个地方就集中了上万人,小丫头看得是眉飞色舞,眼睛都不够用了。 回过头来看到马岱的神情,她又有些担忧,担心二哥说不定又被吓到了,万一又张罗着要回去怎么办?小丫头很忧愁,一边小心翼翼的问着,一边琢磨着怎么想个办法分散二哥的注意力。 马岱转头看看堂妹,勉强扯出一丝笑意,但也知道小丫头不是个谈正事的好对象,不打算和对方分享心事。 正无语间,人群外围突然一阵骚动,像是有人在平静的水面上投了一颗石子,纷乱如涟漪般迅速扩散开来,并很快变成了充满了惊喜意味的欢呼声。 马岱凝神细听,分明听见“君侯回来了”这样的呐喊声。 开始声音还有些杂乱,但很快化成了整齐的欢呼声,仿佛潮水一般溢满了整个原野。 王羽从幽州回师了? 第八四三章班师会双雄 “君侯来魏郡,是要整师西征了吗?” “那可不好说,也许只是来看看吧,听说前几天,陈祭酒在朝歌城迎到了天子,或许君侯是来拜见天子的。” “从关中千里迢迢的跑来青州,一路上得遇上多少艰难险阻啊,虽是天家贵胄,但也不过是个小小孩童,真是难为他了……” “连天子脱出大难后,都直奔咱们青州过来,这不天命所归是什么?君侯的忠义,那是天地可鉴呐!” “也不一定就是来逢迎天子的,虽说君侯忠义无双,可这些年把天下搞得一团糟,未尝不是先皇和天子的责任,咱们青州现在的大好局面可是君侯一手一脚创下来的,迎了天子回来,岂不是自取祸患吗?” “别说这些了好不好?国家大事,君侯和幕府诸君自然心中有数,咱们这些平头百姓有什么好掺和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君侯有训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即便是升斗小民,关心国家大事也是义不容辞的……” 眼下虽然四处都是一片平和景象,但青州,特别是魏郡一带,其实是处于最前沿的,战斗随时都有可能打响。各地的人心还算安定,但要说一点担忧都没有,那肯定是骗人的,所以王羽回师的消息引发的欢呼声也是格外热烈。 当然,因为王羽来的比较突然,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所以引发的议论也格外纷乱。 马岱有些惊讶,不过想想就心平气和了。 正因为处在战时,做为最高统帅,王羽的行踪当然是保密的。出现的比较突然也不算是奇怪。至于他为什么不直接回高唐,而是来了魏郡,马岱不是很确定,总归和目前的局势脱不开关系就是了。 真正让他惊异的还是周围那些议论的内容。 从言谈和穿着上就可以看出,这些看热闹的人绝大部分都只是普通百姓。其中不乏老弱和妇孺,可这些人讨论的内容却全然不似普通的市井小民应该谈论的。 如果忽略言辞的浅白,单从内容分析,这些人的议论,倒像是名士们在清谈一般,竟然全都是从军政大事角度做出的思考。 好在他在青州逗留了好几天。多少有些适应了,只是微微有些惊讶,倒也不至于感到茫然,迥异于世的政令培养出来的民众,自然和普通的百姓有所不同。 何况,真正需要他关心的也不是这些。王羽班师对天下大势的影响,才是马岱最为关注的。 马岱知道青州的举报制度无孔不入,不敢随便张口打听,只是凝神细听,试图将周第围那些杂乱无章的欢呼、议论声理出头绪来。 很快,他脸上露出了微笑。 “咱们走吧。”马岱低低招呼一声,转身便向人群外走去。 亲卫们自然第一时间跟在后面。马云騄有些依依不舍,几步一回头,西凉那地方不是一般的荒凉,能见到几千上万人聚集在一起的唯一场合,就是战场上,哪里能够看到今天这样人头涌涌的太平景象? 马岱停下脚步,在堂妹头上轻轻一拍,微笑说道:“别依依不舍的了,咱们现在要去看更热闹的。” “更热闹的?”马云騄眨眨眼,眼中闪着亮光。带着十足的期冀,和几分不确定,轻声问道:“是去看大军班师?二哥,你不怕危险了?” 能比黎阳这里更热闹的,也只有大军班师。民众夹道欢迎的场景了。马云騄当然很愿意去凑这个热闹,不过以她们这一行人的身份,凑上去的风险还是挺大的,万一被人怀疑,可能连跑都跑不掉了。 “小五真聪明。”马岱呵呵笑道:“放心吧,咱们就是去看看,又不是搞刺杀,有什么好危险的?” 马云騄的眼珠转了转,敏锐的感觉到,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想了想,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马岱的神情,发现后者只是表面上轻松,实际上眉头是皱着的,笑容也很勉强,满满的沉凝之意,很显然,他很可能刚刚做出了一个相当重大的决定。 刹那间,她心中一动:“二哥,你不会是想私下去见王……唔,唔……”话没说完,她的嘴就被马岱给捂住了。 “小五你又说对了,二哥我久闻青州群英之名,正想去当面见识一下呢。咱们这个身份,当然是要私下去见了,难道能上门拜见不成?对了,我有件好事想告诉你,你别踢我,找个没人的地方我再跟你说……” 马岱被吓出一身冷汗。他的心思还真就被马云騄猜中了,但这话却不能当众说出来,同行的亲卫名义上都是他的心腹,但实际上,马腾和军中各方面的势力掺进来的沙子又何止一两个? 他倒不指望能瞒过所有人,但做是一回事,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还好他反应够快,把最关键的几个字眼给堵回去了,没让马云騄把名字说出来,还有挽救的余地。 好容易把马云騄拉到一边的僻静处,他松开手,龇牙咧嘴的揉揉像是要断了一样的小腿,苦笑道:“小五,就是捂了一下你的嘴,你不至于用这么大力气踹二哥吧。” “呸,呸,呸……”马云騄嗔道:“你的手上全是灰啊,土啊的,熏都把人熏死了,而且你又捂的那么重,不踢你怎地?青州情报司防得这么严,哪能让咱们轻易接近王鹏举的车驾了,你说要去看,当然就是准备好了暴露身份,你以为大宝哥他们猜不到么?” “猜到是一回事,说出来是另一回事啊……”一面惊讶于堂妹的聪慧,一面也是无奈,马岱苦笑道:“其实马宝他们几个心里也都有数,不然的话,你以为他们会乖乖的我说去哪儿。怎么办,他们就照做么?” “是这样么……”马云騄再怎么聪明,对人情世故方面也是所知有限,想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了其中的牵涉。“二哥,你去见王鹏举做什么呀?” “还能做什么,谈一谈呗,看看能不能消弭这场战事。”马岱的声音微微有些苦涩,虽然还没见识过青州的战兵到底多威武雄壮,但他对东征之战已经没多少信心了。 青州的人口太多了。又有尚武之风,而且还是这般的富庶,后援可说是无穷无尽,单凭西凉军一家,根本就没办法奈何得了对方。 而按照曹操的布置,西凉军偏偏是布置在先头位置。第一个和青州接战的。以双方实力的对比,顶多也只能拼个两败俱伤,全取河北什么的肯定是没法指望了,搞不好辛辛苦苦一场,最后只是为曹操做了嫁衣。 所以,马岱想借着这个机会去和王羽谈谈。 这件事不是不能让伯父知道,但肯定不能当面向其轻视。伯父本就性烈如火。非常骄傲,现在又正是在意气风发的节骨眼上,让他主动求和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马岱就想着把事情做得自然一点,就像是一不小心被发现了那样。他了解马腾的性格,知道后者虽然性情刚烈,但不是不会思考和妥协的人,时候只要从马宝那里得知青州的全部战争潜力,想必他也不会一意孤行到底。 “这样啊……”马云騄眼珠咕噜噜一转,语出惊人:“那就是要和亲了?让我嫁给王鹏举么?” “……”马岱仰天无语,在脑门上重重拍了两下。才摇摇头,语重心长道:“小五,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想去见见王骠骑,探探口风。看看双方有没有和解的可能,和亲什么的你就别想了。王鹏举妻妾如云,你嫁过去都不知道是第几个了,伯父肯定不会愿意的。” “喔……”马云騄这一瞬间的神情,也看不出是失望还是庆幸,下一刻她很快恢复了平时的模样,拍拍手道:“反正有热闹看就最好了,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吧……” 说着,她两指嘬在唇边,打了个唿哨,一匹通体火红的骏马应声跑了过来,凑到她身边,伸舌头舔她的脸,很亲热的样子。马云騄拍拍战马脖颈,咯咯笑道:“火云儿不要闹了,咱们这就要去看大热闹喽。” 话音未落,她已利落的翻身上马,红马极有灵性,用不着主人催促,奋蹄飞奔而去,只留下一路烟尘和银铃般的笑声。 马岱摇摇头,招呼一声,追在堂妹身后,一边追,一边高喊:“小五,你走错方向了,咱们要去邺城,要往北面走,你走是东边……” …… 邺城东七十里有座亭阁,名为阳平亭,正处滏水河畔,是这一带著名的景观。每到秋天,枫叶正红,满山绚烂如火,映在滚滚东流的滏水之中,别有一番景致可供观赏。 如今正是金秋时节,滏水河畔景致如故,却多了几分金戈铁马的气氛。以阳平亭为中心,一座看似简陋,实则气势森严的兵营拔地而起,全副武装的甲士持戈执戟,环绕而立。 王羽高踞亭中,环视周围,突然想起一桩典故,于是一手执樽,一手向周遭指点着问道:“吾之军士,颇雄壮否?” 高干欠欠身,恭敬答道:“真熊虎之士也。” 张燕没说话,只是循声望向周围,眼中闪动着莫名的光彩,半晌方才问道:“当日巨马水一战,青州烈火铁骑名震天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如此兵甲,野地浪战之际,谁又能当得起这雷霆一击?不过,今日将军邀某来此,总不会就是为了炫耀兵威吧?” “当然不是。”或许是没多做掩饰的缘故,王羽一下便听出了张燕的怨气。 他能理解张燕的心情,易地而处来考虑双方的关系,张燕当初在河北大战中也算是倾力助战,虽非一点私心都没有,但比起袁术之流,也算是相当可靠的盟友了。战后自己划分西三郡给黑山军,其实也只是按劳取酬而已,以张燕出的力,拿下两三个郡国确实不算多。 这两年虽然一直和青州若即若离,但哪怕是青州看似最危急的时刻。张燕也未曾打过什么歪念头。北征借道的时候,也是尽力配合,没耍任何心眼。 张燕的愿望,无非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好好的将太平道的理念贯彻到底。自己强行要求黑山军易帜,多少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也难怪张燕郁闷。 不过,河北,乃至天下的统一是大势所趋,总是不能将不受控制的一支兵马放在自己的侧后。这等于是将青州的安危置于张燕的一念之间,这种险是绝对不能冒的。 如何安抚张燕,不要让他怨气太大,甚至强力反弹,就是自己这次魏郡之行的主要目的之一。另一个目的,当然就是和高干的谈判了。 若非要办成这两件事。王羽本来不会这么早班师,他是打算一直待到明年春天,确定一切都彻底伤了轨道的。 现在看看,高干求和的态度还是很有诚意的,但张燕就有些不好搞了。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张燕也算是个狂信徒了,这种人认死理。很难以言语动摇。 王羽微微一笑道:“本将在青州治政数载,也算是略有了些心得,想借此机会,与飞燕兄稍作探讨,刚好元才兄也来了。飞燕兄秉承的是太平道除旧革新的理念,元才兄家学渊源,对古今经典都是如数家珍,咱们三人坐而论道,也算是兼听则明了。” “干才疏学浅,不敢当将军赞誉。”高干嘴上谦虚。心里却有点没底,他不知道王羽拉上张燕搞三方会第谈算是怎么个章程。 张燕的地盘紧靠太行山东麓,可说是与并州全面接壤,从这个角度来说,王羽拉上张燕算是种威胁。问题是。张燕现在满腹怨气,而且都懒得稍作掩饰了,就这么摆明在面上,这算是哪门子威胁呢? 或是反过来,王羽打算用自己威胁张燕?也不可能,就张燕那软硬不吃的臭脾气,对自己更是连眼角都不扫一下,完全就是无视的态度,高干实在想不出,自己到底要怎么表现,才能对张燕造成压力。 只是他怎么想不重要,现在这里话事的是王羽,他也只能尽量唯唯诺诺的听着,不要出错,以免影响到真正的谈判。 “治政?”张燕凝神看向王羽,眼神中不无警惕之意:“王将军治政手腕高超,天下皆知,张某这点微末手段,只有瞠乎其后,望尘莫及的份儿,不比也罢。” 他来之前就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王羽怎么说,他都不会松口。 张燕看得很明白,王羽对信义还是很看重的,不会在没有口实的情况下,轻易对盟友动手。只要他自己不动摇,不给对方可趁之机,那王羽无论有多少手段,也拿他没法。 当然,如果他软硬不吃,也不排除王羽恼羞成怒,悍然翻脸的可能性。但张燕觉得,既然有机会保住太平道最后这点基业,他总是要努力一下才行,真到了刀兵相向,抵挡不住的时候,无非也就是遂了对方心愿呗,和现在就屈服能有多大区别? 最大的区别,应该就是自己的结局会变得很悲惨。但为了太平道的大业,张燕早就做好了殉道的心理准备,并不在意最后自己到底是身死道消,还是享受荣华富贵。 “不是比试,只是探讨一下而已。”张燕摆出了软硬不吃的架势,王羽却也不恼,他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难道飞燕兄就不好奇,为什么西三郡轻徭薄赋,均了贫富,黑山军的诸位也都以身作则,清廉如水,繁荣程度却远不如青州呢?” 张燕脸色本来就有些阴沉,闻言更是一黑,王羽戳到他的痛处了。 他的确想不通,西三郡的税赋是严格按照大汉最低的税率来的,只有三十分之一,徭役什么的也是以自愿为主,绝不扰民。怎么算,辖下百姓手中存留的财富也比青州的多,偏偏繁荣程度却差了十万八千里,这叫他怎么都无法理解。 “或许是崇商与否的关系吧……”张燕终于还是没忍住,做出了回答。 这个念头已经在他心中盘旋了一年多了,在幽州大战前夕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开始在辖区内鼓励百姓经商。经过了半年多的时间,现在西三郡的人气略有提升,应该是有了起色,不过距离他的期望还很远。 张燕倒也不急,古人说:治大国如烹小鲜,本就不是一朝一夕,立竿见影的事,必须要有耐心才行。不过,他一边治政,一边关注青州的情况,发现两边的差距还是在持续拉开的,这让他隐隐有些不安,但研究来研究去,他就是找不出差哪儿了。 也不能说完全没找到,张燕发现,海贸是个好东西,但这个他没法学,西三郡不靠海,大河倒是不少,可问题是,他完全不知道,河运和海运到底有什么区别,而且他也找不到能造大船的工匠河北的工匠差不多都被王羽收刮完了,哪有剩下的给他? 王羽这个问题算是搔中了他的痒处,张燕的脸色虽然不好看,但语气却开始松动了。 王羽一直在察言观色,哪还不知道机会来了,当下肃容敛身,说出一番道理来。 第八四四章两全其美 黑山军易帜,算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只是张燕性格执拗,如今黑山军的实力也比历史上要强很多,所以还是要下点功夫来说服。 王羽想着反正劝一个也是劝,两个一起劝也不耽误什么,于是干脆把主动前来的高干也召了来。 他还想过亲自走一趟西三郡,以表示诚意,增强说服力,却被诸葛亮劝阻了。虽说张燕不是个很有野心的人,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谁知道面对青州略有些咄咄逼人的劝降,张燕会做出什么反应? 要知道,近年来,往来于邯郸城的时节可是一点都不少,人心难测,以黑山军的重要性,根本就不值得冒这个风险。 王羽想想也是,这才将会面地点设在了接近魏、安平两郡交界的阳平亭,以饮宴的名义邀请河北最后的两股独立势力的首脑来商谈。 亭中的石桌上摆满了酒菜,王羽酒量普通,另外两人满心忧虑,心思根本没放在酒菜上,酒宴进行了小半个时辰,桌上的东西基本还是原样。 王羽说是要讲道理,却没急着说话,而是将筷子拿了起来。高干本也是屏息凝气的静听,见状也是一愣,刚才说的煞有其事的,可现在这模样……莫非还要先垫垫肚子,才好讲道理么? 王羽当然不会那么无聊,他只是将筷子当做道具而已。只见他将筷子一分为二,举起其中一支,缓声说道:“中原素有‘士农工商’之说,管子他老人家的原话是: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后人穿凿附会,硬是将其做了个排行,看似有理,实则可笑……” 管子是记录春秋名相管仲言行事迹的书籍,做为春秋五霸齐桓公的首要辅佐者。管仲当然是个很了不起的人。诸葛亮未出茅庐之前,都时常以管仲自诩,后世的儒家更是对其追捧得很,可见其人在世人心目中的地位。 士农工商的这个概念,正是出于管子。后世的说法普遍认为,这句话是对社会上最主要的四个行业的排行。但结合全句来看,管仲的本意未必就是如此,所谓石民,其实就是柱石之名的意思,全句的意思是说,士农工商乃是国家柱石。 考虑到管仲的治政风格。特别是大名鼎鼎的兴齐三策,王羽认为,这句话很可能是被歪曲了。他当然没兴趣做学术研讨,只是想拿这句话来引起话题罢了。 “士者,立德于心,建功于世,宣功德于言。泽被后世,听起来很伟大,其实很虚,和社会繁荣程度的关联不大,暂且不论。历代君主皆重农而抑工商,却不知这三者乃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的。” “民以食为天,温饱是人最基本的需求,农人耕耘劳作,收获粮食。才能让人不至于被饿死,故而重农没错。如果农耕不力,收获的粮食不足,势必饥民四起,天下动乱。故所谓无农不稳。” “但要满足温饱,光有粮食是不够的,还要建起房屋,制作衣袍,方能御寒。如果单靠一家一户独立操持,也就是所谓的男耕女织,看似很美好,实际上却会使社会陷入停滞,也没办法真正满足人们所有的欲望,更无法抵御天灾人祸之类的伤害。” “所以要有专门的工匠,从耕作中脱离出来,专门磨练技艺,大量制作各种各样的用具出来,使得劳作更加省力,生活更加便利,以满足人们的需求。” “而商人的作用是互通有无,没办法独立存在,只有得到了农人耕种出的粮食,工匠制作出的用具,交易往来自然无从提起,所以,本将以为,管子这句话的意思不是三个行业的重要性有高下,而是顺序本身就有先后。” 王羽的这番话和主流观点是有偏差的,但张燕读过的书不多,只要逻辑没错,接受起来倒也不难。他点点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将军的意思是,光是农和商还不够,青州的繁荣是因为农工商并重?” “可以这么说……”王羽稍稍松了口气。 现在儒家还没形成绝对垄断的地位,如蔡邕等那些饱学鸿儒并不迂腐,而且他们见识广博,探讨问题的时候往往举一反三,很是省力。最麻烦的反而是那种似懂非懂的半吊子,因为懂的少,他们会死死抓住自己所知的知识或理念,根本说不通道理。 从西三郡之前的治政当中可以看出,张燕就有这个倾向。 张燕的治政理念,完全就是照搬大汉朝从前那一套,唯一的区别就是略有些死板的平均主义。如果张燕也是个抱残守缺的,那今天能不能劝服对方,王羽就没什么信心了,现在看来,道理还是能说得通的。 “不过,就算西三郡同样三业并重,繁荣程度也应该是比不上青州的。” “那又是何缘故?”张燕眉头一皱,但表现得还算耐心。 “一来青州占了先机,把河北至淮泗一带数得着的工匠都网罗到了一起,西三郡现在再想奋起直追,这个过程肯定是比较漫长的。二来三业并重说起来容易,其中的牵扯却千头万绪,稍微把握不好,那就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了。” “张燕愚鲁之人也,还望将军明言以解惑。”张燕听得似懂非懂,神情却非常认真,用不着别人教,他也知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青州繁华无双,研究的人何止车载斗量,但至今也没听说谁了解得比较透彻,始作俑者的王羽当面讲解,这种机会可说是千载难逢。 “就像是这筷子一样,没有农工,商业便是无根之萍,这是传统的理念,没有商人,彻底的农业也是一潭死水,飞燕兄对此应该有些心得……其实,没有欣欣向荣的工业。商业同样繁荣不起来,正如现在青州向外输出的商品,利润最大的是什么,还不是成本不值一钱的纸?” 王羽将两根筷子分开,又随手从张燕面前拿了一根。然后将三根筷子彼此相倚的靠在一起,像是堆起了一堆篝火一般。 “任何有偏重的经济模式,都像是单一的筷子,立不起来,也没办法向外延伸,我称之为单线模式。是畸形的,无论如何维护,也没办法达到真正的繁荣兴盛。就算是某两个行业并重的模式,虽然能平地而起,但终究不够稳固,只有三业并重。彼此促进而不妨碍,方有长治久安之效。” 王羽将筷子架稳,看向张燕,悠然问道:“飞燕兄有造福于民的心愿,也有踏踏实实学习的心性和决心,但飞燕兄可知如何把握三业之间的尺度吗?” 张燕默然。 他一个草根出身的教徒,读的书有限。见识也有限,也就是这两年执掌西三郡,才算是对治政有了些概念,更是直到最近,才对商人有了改观,哪里答得出这么超前的命题? “如果飞燕兄直接照搬你理解的青州模式,大力在辖内鼓励商业,很可能会形成人人趋利,囤积居奇,土地兼并的局面出来。因为没有完整的工业体系。同样也是对工业没有概念,所以商人们赚了钱,只会将目光投向土地,豪强兼并土地是用强的,商人兼并土地是用买的。方式不同,但结果却没什么不一样……” 王羽给张燕描绘的场景并非杜撰而来,远的近的,两千年的历史中,有太多可以借鉴的例子了。哪怕是到了二十世纪,一个国家从抑制商业陡然转变到另一个极端,带来的后果是何等的惊人,王羽可是有着极其深刻的切身体会,描述起来自然也很形象。 从某种角度来说,张燕在西三郡的治政方式,的确和王羽所经历过的有些神似。 “这,这……”眼下中秋将近,河北的天气已经有些微凉,在河畔的凉亭中,河风习习吹过,温度很是宜人。但张燕的头上、脸上却都是汗水,一方面是思考累的,在头脑中推演出一部分结果之后,他又被吓得不轻。 王羽的话虽然都是推测,但从逻辑上来说,是完全有可能的。从前的执政者抑制商人,一方面是因为商人不安分,另一方面,还不就是认为商人趋利无德,会影响世风吗? 自己从传统模式突然转变为重商模式,又有青州这个例子摆在那里,搞不好西三郡的风气真的会急转直下,一发不可收拾。 人人趋利的国度,怎么可能是块让人安居乐业的乐土? “本将治政数载,看似风光不尽,实则也是战战兢兢,不敢稍有懈怠,如履薄冰一般。古人说:治大国如烹小鲜,本将今日方才有所体会啊。”王羽这句话说的也是颇有感触,治政比打仗可是复杂多了。 “不知将军是如何居中协调,掌控局面的呢?”张燕的感触也不比王羽少多少,特别是有青州这个邻居,就算他自己无心旁顾,耳根子也难得清净,压力比王羽可大多了。 “以税政来调节,以币制来黏合,这筷子架就更加稳定了……” 自古以来的仁人志士所倡导的轻徭薄赋,其实并不适合商业繁荣起来的社会,因为税收是最好的经济调控工具,一下子把税压得极低,执政者就没有战略回旋的空间了。 同样重要的是金融制度,王羽现在只能将其简称为币制,即便是只有货币一种金融工具,这里面的学问也是相当大的。曹操召集幕僚研究了那么久,始终不得要领,就是因为这里面有些理念过于超前,也只有青州这种破而后立的诸侯国才有条件实施。 西三郡也具备了相应的条件,可张燕对治政的理解能力却比曹操差了不止一两筹,虽然王羽毫无保留的当面解释,可他还是听得云里雾里,只觉高深莫测,很厉害的样子。 听到这时,张燕也明白了,王羽毫无保留的讲解,打的无非就是想让自己知难而退的主意。自己的坚持,只是因为要将太平道的理念贯彻到底,而太平道最终极的目标是要建立人间乐土,开创新天地。 结果现在这么一听,原来开创新天地不是有理想。有决心就可以的,这是一个技术含量相当高的命题,自己似乎搞不定。 怎么办?只能退位让贤呗。不然不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才怪呢。 可他不甘心啊! 王羽或是有宿慧,或是得了高人传授,亦或家学渊源。起点比自己高得多,但毕竟是个枭雄人物,各项与百姓福祉攸关的政令,在他眼中都是工具,那些高深莫测的理论中透露出来的,尽是居高临下的冰冷味道。 就算王羽的本事再大。见识再高,没有一心为民的心思也是枉然啊。在军政方面,张燕都甘拜下风了,但若说就此纳首称臣,他还是有些迟疑。 高干在一旁冷眼旁观,对王羽这番治政理论也是叹为观止。当今之世。英才众多,有资格立言于世者不知凡几,但真正对社会百业看得最为透彻,或者说解释得最为清楚的,还真就非王羽莫属,青州繁华无双,却非侥幸。 不过话说回来。王羽这番理论再怎么高明,效果却也有限。 张燕不是很有城府的人,高干世家子出身,察言观色,见微知著的本领相当了得,看了张燕神情,哪还不知对方心中犹豫? 袁绍入主冀州之初,与黑山军也很是见过几仗,高干对张燕的性情还是有些了解的。做为坚持的时间最长,规模也最大的黄巾余部。张燕是个相当有主见的人,否则他早就死在官兵的围剿或内部的火并当中了。 王羽想要纯以言语动之,恐怕很难。而平北策什么的,对张燕也不会有任何吸引力。 平北策主要的适用范畴还是有雄心或是野心的诸侯,有信心以弓马开辟一片新天地。取代匈奴、鲜卑成为北疆霸主。 张燕更乐于经营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算明知不如王羽,手下人才也不足用,他又岂会轻易放弃?说白了,不放弃,他还能继续执掌权柄,贯彻理念,放弃了,在英才济济的青州,他哪有脱颖而出,施展抱负的机会? 高干倒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但都是被逼无奈投降的,多少有点同仇敌忾,看热闹的心思。反正并州是肯定保不住了,也没有死保的必要,张燕坚持得越彻底,等下他和王羽的谈判就越有利,可以多讨要些优惠条件。 “飞燕兄的心情,本将也理解,辛苦打下的基业,就这么拱手让出,让渡的一方还是从前帮过的盟友,怎么想,都有种所托非人,被恩将仇报了的感觉……” 王羽这话说的很直,张燕自然不敢怠慢,连忙起身抱拳道:“将军言重了!张燕虽愚鲁之人,但岂会如此不分轻重?” “言则无忌,”王羽摆摆手,一脸的轻松写意:“既然邀飞燕兄来这阳平亭,就是为了开诚布公的把话说个清楚。坦白说,中原大战迫在眉睫,无论出于何种考虑,河北军政合一也是必行之策,攘外必先安内,这话虽未必全然妥当,但道理终究是不错的。” “……将军说的是。”张燕脸色变幻,最后还是黯然叹息,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换了他自己,也不敢在大战当前时,放任身后有一股辖外的势力在,这不是信任与否的问题,而是战略上无法回避的问题。 王羽点点头,突然话锋一转,道:“不过,你我之间,也未必只有用实力说话这最后的办法,在发出邀请之前,本将苦思良久,思得一法,或可圆满解决这个困局……” “啊?”张燕大为意外,高干看过来的眼神中也尽是震惊。怎么看,这都是个解不开的死结,最后也只能是青州强压,张燕屈服,怎么可能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面对两人诧异的眼神,王羽云淡风轻的一笑:“首先,飞燕兄要的是治政的权力,想要贯彻太平道的理念,而非争雄天下,这应该没错吧?” “正是。” 王羽拍拍手,洒然笑道:“那就很简单了,只要单独保留飞燕兄在西三郡的治政权,将军队裁汰掉,岂不就是两全其美?” “这……”张燕有点跟不上王羽的思路了。没有兵了,还能算是诸侯吗? “不客气的说,如果青州军三面围攻,黑山军能抵御否?” “不能。”张燕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别说三面围攻,只要骠骑六军分一军入境,黑山军就难以招架了,若来的是羽林、泰山、疾风这三支大军团,覆灭只在顷刻之间。” “飞燕兄过谦了。”王羽摇摇头,黑山军可没这么弱,不过两边的实力对比确实是强弱悬殊,只要说明白了这个问题,后面的话就好说了:“西三郡对青州的潜在威胁,其实就是来自于军队,只要没有了军队,保留西三郡做为特区又有何妨?” “……”被王羽绕了一圈,张燕也有点反应过来了。仔细想想,虽然匪夷所思,但这还真是个办法。 反正现在黑山军也确实打不过青州军,能维持独立的局面,只是靠着盟友的身份和王羽的道义,如果对方悍然翻脸,自己最好的出路也只有回太行山打游击了。既然如此,为何不能相信对方的承诺,将西三郡变成这所谓的特区呢? 王羽进一步提出了具体的条件:“黑山军的将士可以听凭自愿,或者经过整编后加入骠骑六军序列,也可以退役。西三郡的政务全由特区官衙自行拟定,只要继续尊奉汉室,不在辖内设立针对性的关卡,听凭内外商贾、民众自由通行即可……” “兹体事大,将军且容燕思之……” 张燕陷入了沉思,王羽毫不耽搁的转向了高干,直接丢了一副舆图过去,干脆利落的说道:“元才这边更简单,直接在舆图上挑个地方吧。以往的恩怨一笔勾销,至少本将不会追着你们不放,筑城的耗费由我青州出,规矩也简单,只要不和其他诸侯争斗,谁打下来的土地,就是谁的。诸侯之间的争端,自有中原出面调解,嗯,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再有什么,以后慢慢补充便是。” 第八四五章形势与变局 “没有军权,剩下的也只不过是财权和人事方面的配置。财权自不必说,两边靠的这么近,又没有人为设置的阻碍,财富流通起来本身就是极大的利益了,那点税赋如何支配,本将又岂会放在眼中?至于人事……书院那边虽然着力培养了,但各地的人事缺口还是很大,难得张燕有抓实事的决心,态度也很认真,就随他去好了。” 谈判的后半部分没有太多波折,张燕说是要考虑一下,但王羽抛出的这个特区的饵实在很香,在情在理他都没有推拒的理由。就算出现最坏的情况,王羽也算是仁至义尽,翻脸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至于说,搞这么个国中之国,会不会有什么负面影响,王羽倒是全不在意,并在接下来的军议上,对众文武做了详细的说明。 “主公此法,乍一听匪夷所思,但仔细想想,却是绝妙。张燕死撑至今,仗的无非是一口不平之气,现在主公让步若此,他还能有什么不平的?若是他仍然冥顽不灵,别说天下人怎么看他,恐怕黑山军内部都会闹起来。” 对几路盟军的怀柔工作一直由鲁肃全权负责,他深知各处的症结在哪里,王羽提出的这个特区概念,恰到好处的解决了最大的麻烦,让张燕提不出任何反驳意见来。张燕是最大的反对派,他哑了火,剩下的小磕绊也就算不上什么麻烦了。 “主公对管子四民论的解析,同样精辟,以此来对照、印证我青州的繁华无双,方知一切早有定数,断无一丝侥幸呐。”诸葛亮也难得的做出了由衷的赞叹。 自开蒙起。管仲就是他的终极偶像,诸葛亮对管仲的生平事迹可说是了若指掌,如数家珍,即便如此,王羽对管仲名言的剖析依然让他有耳目一新。豁然开朗的感觉。由此方知,世人心目中的管仲形象,和真实的管仲,或许是有些偏差的。 “臣读书时曾一度对管子创立的官妓制度大为诟病,认为这是一代名相的污点,可现在想想。食色天性也,既然禁之不绝,不如直接由官府统一管理,一方面有利于社会安定,另一方面也有促进消费的作用,未尝不是管相的深谋远虑啊。” 诸葛亮前一句话听得王羽心怀大慰。觉得自己总算没把孔明带到沟里去,孔明还是历史上那个举一反三的大才。后一句话却听得他哭笑不得,目前的青州新政,的确开始朝鼓励消费方面有所倾斜,但和官妓制度可扯不上什么关系。 管仲当年搞官妓,没准儿只是看上了这笔收入,顺便平衡一下士民之间的紧张关系。当时的齐国很长时间没经历过大规模战乱。特权阶级的士族无不穷凶极奢,在家中蓄养大批美女,导致国内男女比例失衡,要是没有适当的发泄渠道,搞不好就会引发动乱。 不过诸葛亮年纪还小,这些道理跟他未必讲得通,王羽也是打个哈哈就胡混过去了,想着等有了适当的机会,一定要做些引导,免得一代英才走火入魔了。 “设立特区的事应该不会有什么波折了。高干那边多少还有些手尾,元直,子敬,此事就由你二人商量着办,只要不违背主要原则。条件尽可放宽松一些,切记要尽快处理妥当。元皓不日也将南下至邯郸,政务方面的接洽可由他来主导。” 涉及三郡一州,百万军民的大事,大方向定下来也不过是个开始罢了,真正实施起来也是千头万绪,王羽也表现得相当慎重,直接派出了手下的三大干才。 “臣定当尽心竭力。”徐庶、鲁肃齐齐起身,同声应诺。 高干那边主要是领地的交接,精锐部队都是高、袁两家以重金打造出来的私兵,他们当然要带走,去边塞外打天下,靠的就是这些嫡系班底。剩下的地方部队训练和士气都很差,但也有一两万人,无论是遣散还是接收,也都需要慎重处置。 而西三郡这边主要的问题就是整军,黑山军也是从中平元年揭竿而起开始,一直存留至今的黄巾余部,军中多有百战老卒。黑山军战力普通,主要还是因为他们的装备太差,张燕等领袖也没接受过兵法传承,打仗用的都是野路子,这些老兵却是不可小觑的。 虽说王羽答应张燕,听凭黑山军将去留,但这么一支精锐力量,也不能轻易放手,尽量吸收到骠骑军序列才是最为稳妥的。 王羽自己想想也觉得蛮有意思的,自己这支名震天下的骠骑军,究其根本,其实也是七拼八凑起来的,泰山强弩,白马义从,洛阳北军,并州铁骑,此外就是各路黄巾余部了。 而其中人数最多的就是黄巾余部,想想历史上的曹操,这个乱世之中,还真就是得黄巾者得天下呢。 “收编的黑山军和并州军,暂时归于泰山军序列之下,实则自成一军,元直将教导队散进去,加以整训,等到泰山军由北疆返回,两军合二为一,组成西部军团,负责西向攻略。此军以元直为主帅,子敬、文珪等人辅之,尽快占据上党、太原境内各处要隘,遏制西凉军的锋芒。” “喏!”尽管早就有所预料,但真正到了王羽一声令下,组建西部军团的一刻,徐庶依然心潮澎湃,难以自已,所谓以国士待之,不过如此。 其他人看向徐庶的目光中,同样充满了艳羡神色。方面军的统帅啊,尽管如今青州的政策不讲究裂土封疆以筹功,但奖惩分明也是一贯的原则。 先是平北策的域外分封制度,现在又有了个所谓的特区,主公在大原则上严厉,具体处置上灵活的风格也是一目了然。只要有了盖世功勋,还怕将来没有办法兑现军功吗? 责任越大,立功的能力就越强。方面军的统帅,打好了甚至有灭国杀王之功,就算当不成异姓王,青史留名也不在话下了。 就目前而言,只有张颌勉强算是独当一面。但他那个性质却和徐庶的不一样,徐淮军负责的是防御,辖下的区域也是被称为防区的,顶多算是个守将,和方面军完全不是一回事。 如今的徐庶,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了。 羡慕归羡慕。众人表现得都很正常,大军迟早要席卷天下的,主公没有三头六臂,也不会分身术,将来自然是要放权给下面,这种机会虽然宝贵。但也不是绝无仅有,关键还是看自己能不能抓得住。 俗话说的好: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么。 众人纷纷道贺,徐庶激动之余,也不忘一一答谢致意。 整个过程中,王羽一直笑吟吟的看着,直到众人各归其位。这才沉声叮嘱道:“西凉军装备简陋,战绩也称不上辉煌,但毕竟人数众多,马家众将俱都骁勇善战,又有曹操在背后支援,无论战守,元直都不可轻敌大意。” “主公放心,臣一定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徐庶少年时经历过不少起伏波折,如今虽是得意,却远没到得意忘形的程度。听到王羽叮嘱,回答时也很是沉稳。 “如此甚好。”王羽满意的点点头。 西凉马家在历史上的记载有限,在后世却是大大有名,甚至很多人都不了解其身为反叛军的跟脚,就单纯的喜欢这路诸侯。其原因无非是马超。 马超真正的发挥,其实就那么一次,在渭水之畔的正面对决中打败了曹操,其后就变得默默无闻了。投蜀连转折点都算不上,因为入蜀之后,马超明面上享受着高官厚禄,风头无两,实际上却是被架空的,没有兵权,当然也谈不上什么辉煌战绩。 不过,尽管只奋迅了那么一次,但王羽对西凉军的评价还是很高的。连鼎盛时代的曹操都吃了亏,谁要是小觑这路兵马,不是轻敌是什么? 有可能的话,王羽是想自己来对付马家军的,他这次提前班师,轻骑南下,为的就是这件事。可惜西凉军气势汹汹的杀过来,却在边界地带按兵不动了,王羽总不能丢下中原,追到河东去。 西凉军再强也强不过夺了关中的曹操,中原才是真正决胜负的战场,西凉军只是曹操因势导利抛出来的棋子罢了。 当然,以徐庶和徐晃的搭档来对付西凉军,肯定不能算是轻视对手,如果开战时间再拖后几年,并州军团没准儿还能得到来自北方的策应,那就更加万无一失了。 王羽抽身南下,一方面是因为并州的局势,更重要的则是镇远堡已经修筑完成,鲜卑大军再次铩羽而归,公孙瓒已经在草原上站稳脚跟了。 接二连三的失败已经将鲜卑人推到了崩溃边缘,无论谁登上汗王的位置,都不可能拥有从前的号召力。分散的草原部落,只有被公孙瓒各个击破,分化瓦解的份儿,对中原不再有任何威胁。 相反,公孙瓒的势力会以镇远堡为中心,开始向北,向西延伸。 草原上有几个出了名的水草丰盛的牧场,其中最大,也是最富饶的就是河套平原。东汉时代的并州疆域,其实就囊括了所谓的东套,而弹汗山的位置,正处于河套以东的敕勒川,是不逊于河套的富饶地区。 敕勒川以北的地域虽然也是草原,但因为河流稀少,即便是游牧民族,也无法在此定居,失去了敕勒川的鲜卑人,只能向更遥远的地方迁移。而公孙瓒实力有限,很难跨越茫茫的荒原向北追击,只能继续向西扩大战果,积蓄实力,等待时机,大举北进。 从弹汗山向西百里,其实就是过去的云中、五原和定襄,公孙瓒的势力扩张过来之后,就会对西部并州形成两面夹击的态势,故而战事延续的时间越长,对青州方面就越有利。只要徐庶不轻敌冒进,就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 另外,高干没有急于选择扩张的方向,只说自己可以暂居雁门郡,等战事见了分晓之后再做决定。如果西凉军被击溃,那他就乘胜追击。向西进取,目标是夺取西部鲜卑的燕然山地区。如果战事绵延日久,他也可以考虑去倭岛或是交州以南的某些地方。 这是他说出口的,还有第三种可能性没说,那就是青州失败的话。从雁门郡位置,他也可以选择攻入幽州,或者冀州北部,趁火打劫的分一杯羹。 这点小心思能骗过王羽,也骗不过心细如发的诸葛亮,但既然他爽爽快快的说出口了。王羽也无意追究,眼下的重点是尽快接收并州各处要隘,而非斤斤计较一些用心或潜在威胁之类的东西。 不管怎么说,高干现在也算是青州的盟军,他屯兵雁门,对西凉军侧翼就是个威胁。总体形势还是颇为有利的。 军议结束,王羽很没形象的伸了个懒腰,侧侧脸,向肃立身后的诸葛亮问道:“曹操最近在忙些什么?” “和您差不多。”诸葛亮博闻强记,又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对王羽颇为突兀的询问也是张口就答:“百官中颇有些投靠者,曹操从中选拔了钟繇、荀攸等人。三日一小聚,五日一大议,效率也还不错,几乎每次军议之后,都会有相应的动作。” “情报显示,招降纳叛而来的兵马,目前正由乐进、李典二将负责整训,乐进的练兵风格与文则将军颇为神似,董卓军的底子也很不错,想必很快就能操练出来一支精锐。” 听到乐进的名字。王羽也不无感慨,曹魏的五子良将的整体含金量很高,每个人单独拿出来,都有独当一面的威猛战绩。这一世自己各种挖角,结果把五子良将挖了四个过来。独独就差了一个乐进,似乎也算是种遗憾吧。 乐进和于禁的风格非常相似,同样的善战,也是同样的低调,只要看看骠骑军如今的风貌,就能想象得出,经乐进之手整训出的董卓军将会是如何焕然一新的面貌了。 早知道,就把此人也挖过来了。 王羽也只是想想,对乐进跟随曹操之前的记录,他一点印象都没有,而且乐进投靠曹操的时间也很早,大概是曹操刚扬旗兴兵,这个人就在了,想挖他的角,非得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全了不可。 “乐、李二将负责的主要是步卒,骑兵则是另起炉灶,由曹纯为主帅,曹休为副,加以许褚、典韦两名亲卫大将在军中,分以虎、豹为名,编练骑兵……” 虎豹骑的大名,自是如雷贯耳,但这一世曹操起步便落在了王羽后面,建立虎豹骑,也被当成了跟风。不过,虎豹骑的含金量却不比前世差,曹纯、曹休只是年纪较轻,能力都不在曹仁之下,许褚、典韦更是不用解释了。 王羽不是没设法找过这两个家伙,但他又哪里想得到,典韦竟然是出身于张邈的军中,联军在成皋败于徐荣之后,才被曹操网罗过去的呢?要不是情报司刺探到了这个消息,王羽现在还蒙在鼓里,以为典韦是从那个旮旯里突然蹦出来的呢。 许褚更是不用说,这家伙根本不是草根一族,而是谯郡的大族,对抑制豪强的青州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感,在曹操追击袁术,占领淮、汝一带时,他就带着部众投靠曹操了。 王羽也只能用世事本就难以圆满如意来安慰自己了,反正青州名将如云,倒也不怕缺了这两个人,之所以觉得遗憾,也不过是做为前世的三国迷,有着尽收三国名将的癖好罢了。 反正他一直都是把曹操当做最后的守关BOSS,总不能让老曹只有光杆司令一个出来显眼,然后一巴掌就拍死吧? “除了军队之外,曹操对荆州的攻略也在加紧,有可靠情报显示,因为蔡瑁与曹操有故,现在荆州蔡家已经开始有所倾向,正在暗地里游说同样在荆州举足轻重的蒯家,一旦蒯家动摇,曹操就大有希望能兵不血刃的取得南郡……” 又是个意外。 王羽对蔡瑁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曹操中了周瑜的反间计,错杀了蔡瑁、张允两名降将,无奈之下,只能让于禁操练水军。结果听诸葛亮这么一说,曹操和蔡瑁竟然是故友?还用这层关系在调略蔡家?这真是太让人意外了。 不过孔明是从荆州出来的,黄月英的家族更是与蔡、蒯两家同列荆州四大家族,就算没有情报司的渗透,这些消息也不会有错,只能说自己孤陋寡闻。 除了蔡、蒯、黄三家之外,还有个向家是平起平坐的,不过向家的家主向朗学问不错,做官手腕却不行,被罢黜了长史之位已有近十年之久,没人当官,家族的势力自然如逆水行舟,现在并称为四大家已经颇为勉强,起不到什么作用。 而黄家虽然因为黄承彦父女的关系,对青州有所偏向,但黄承彦不是黄家的主干,黄家的真正掌权者是正被孙策打得灰头土脸,痛不欲生的江夏太守黄祖。 在孙策亲自策动的狂猛攻势下,黄祖现在也是度日如年,巴不得有个人能将自己从孙策刀下解救出来呢,如果蔡、蒯两家达成一致,荆州战事自然不会在有什么变数。 王羽不愿意看到曹操继续壮大,但青州毕竟离得太远,对此也是鞭长莫及,也只能摇摇头叹口气了。 “此外,曹操还在暗地里收罗工匠,除了从青州各地的工坊挖人之外,在其他地方也下了很大的力气。士元来信说,曹操在淮南的人才网罗工作进行的很顺利,除了民间的工匠外,还有很多闻名遐迩的名士,其中就包括了身为宗室的名士刘晔刘子杨!据闻,刘晔初至洛阳,就奉上了兵器秘传一部,曹操得之大悦,升刘晔为侍中,赐爵关内侯……” “刘晔献上的兵器秘传?”王羽心中一动,这个典故他倒是耳熟能详,刘晔献上的秘传中都有些什么,他不能完全确定,但有一样东西肯定是不会错了,霹雳车! 结合那个叫凉茂的也去了洛阳,曹操收罗工匠的举动就不能等闲视之了,难怪他突然按兵不动了呢,原来是担心自己这边新兵器啊。 刘晔这个人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他的兵器秘传不过是祖上传下来的,他本身在这个领域应该不会有太高的造诣,就算高,也不可能比得上黄月英,不过…… 想到这里,王羽又是心念一动,曹操既然对此重视起来,肯定不会只想着加强自身,肯定要给青州这边添点堵,就目前而言,最直接的手段就是…… 王羽脸色瞬息数遍,突然吩咐道:“孔明,你马上修书给文和,让他尽快和承彦先生取得联系,让他早赴青州来避难,以免荆州有变,被人扣下来做人质。对了,你叔父那边,还有庞德公,也应该尽早做些准备方是。” “……臣明白。”诸葛亮微微一怔,很快了然,对王羽的急变之能也是深感震惊之余,脸上也蒙上了一层忧色。 绑架人质这种手段不是常规手段,但曹操枭雄之人,为了胜利,他不会顾忌太多。先前青州将军府的主要注意力都集中在北疆,全然忽视了荆州变局的影响,现在必须要尽快补救了。 第八四六章骠骑耀武 正是中秋好时节,邺城的喜庆气氛也是越来越重了。 得胜归来的大军祝捷耀武,虽然不是第一次,但前一次耀武的路线是沿着黄河,并未包括魏郡北部的邺城,对邺城百姓来说,这就是实实在在的第一次。 除此之外,这次耀武的意义也与之前大不相同。 众所周知,骠骑将军前次行军耀武,是在河北大战之后不久,主要目的是以强横武力震慑四方不臣,接应河东白波东迁。但这一次,除了祝捷之外,还有一个特殊的目的。 坊间传说,说是关中动乱,天子看透了曹、董乃是一丘之貉,在几个忠心侍卫的护持下,从长安出奔,现在已经到了魏郡境内! 如果传言无误,那这次大军耀武就有了新的一层意义,这是要在天子面前献捷阅兵啊! 就天下大势而言,青州逢迎天子可能有着多种多样的意义,但对百姓们来说却没那么复杂。这么多年以来,大家伙儿算是吃够了这乱世的苦头,什么是乱世?就是君不君,臣不臣,一切的一切都偏离了正轨,所以才动乱许久,迟迟难以平定。 现在天子来了青州,骠骑将军又是素来以忠义闻名天下的,肯定不会像董卓、曹操这些乱臣贼子一样对待天子,这样一来,一切自然回归本来的轨道,太平盛世指日可期了。 人心思汉,思念的并不是汉室皇族,而是从前的那些太平安稳的日子,天子归位,对很多人来说都算是个很明显的征兆。 当然,在整体气氛比较开放的青州。随大流的人相对有限,普通的农夫倒还罢了,那些常年居住在大城邑的人,即便是个普通的挑夫或者赶车的老板,对此也有着自己的观点。 八月里下了几场小雨。不过大军入城这天,天气却很好,老辈人都说这是天公作美,乐见其事下小雨之后地面潮湿又不泥泞,大队人马走在路上也不必担心尘土飞扬,让人扫兴。 魏郡素来是冀州的中心地带。做为治所,邺城的人是稠密,大家都怕来晚了没有空地方,早早的过来,有人带着早饭过来,有人干脆就不早饭。 据说是从东面的建春门入城。天蒙蒙亮,就已经有不少人在那边等着了。除了冀州的治所之外,邺城还一度做为战国七雄之中的魏国的陪都,城内建筑的布局极为整齐,东西的建春、金明二门之间,由一条能容下八辆马车并行的驰道相连,非常适合大队人马通行。 百姓们在街边瞅着。宽阔的东西驰道两旁,那些酒楼茶楼的二楼高处,早早的被人预订一空,有钱人家都定了位置,准备到时候舒舒服服的看个热闹。 酒楼还好,茶馆这种新兴的商铺流行的时间还不长,二层楼这样的场合毕竟是少,有那出手豪阔的富贵人家,还想看这个热闹,还不愿意和别人凑在一起。干脆花钱买下了路边的宅院,在里面用竹木搭起高台。 不过,不管是这等在楼上的,还是在高台的,照例有两名卫士驻守。在屋顶和城楼上,还影影绰绰的有不少影子,懂行的人都知道,那是控制高点的弓弩手。有不少人感到奇怪,说何必这般的小心翼翼,大军行进,难道还会怕两边的百姓攻击不成? 这些终究是小节,心里无亏,又熟知骠骑军不扰民的作风,不管懂不懂行,对那些弓箭手都没什么可在意的,人们谈论的焦点问题,主要还是关于天子的。 “天子来了未必是好事啊!天下乱成这样,说到底,还不就是桓灵二位先帝不肯好好打理天下吗?罢黜了朝中的正人君子,重用贪鄙无能的外戚和宦官,这才导致了天下大乱,先帝更是明码标价的卖官鬻爵,能有个好儿才怪呢。” “可不是么,骠骑将军一门忠烈,当今天子却是个从未经历过大事的,一直被董贼囚在宫苑内不能理事,万一不管不顾的指手画脚起来,骠骑将军岂不是要为难?” 眼见几个年轻人越说越不像话,一名年纪稍长的人面色严肃的咳嗽了声,开口说道:“这么说虽然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可是天子毕竟是天子,天地君亲师,这纲常伦理还是不能等闲视之的。再说,骠骑将军也是英明天授,星君下凡的人物,有他辅助,天子自然贤明。” 一些老人在点头,但年轻人们却都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青州新政中对教育和信息传播极为注重,现在的青州比起后世当然还是相当闭塞,但相对于从前,已经算是信息爆炸的时代了。 年轻人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更强,思想转变的速度也快,在这样开放的氛围的熏陶下,眼界一旦开阔起来,顿时就一发不可收拾了。虽然不至于对上下尊卑不屑一顾了,但很多人都更愿意自己思考,而不是人云亦云。 这是骠骑将军一直提倡的,当然不会有错! 虽然如此,倒也没人会当街争辩这种事,经历了四百年的皇朝,威严也算是根深蒂固,不是短短两三年的时间就能彻底颠覆的。 何况,民间敢于指责天子的人,所持的观点基本上还是和士林中流传的差不多,还谈不上什么新意,将军府对此采取的是不闻不问的态度,也让人有种讳莫如深的感觉。人们谈论起天子时,心里终究没底,争论自然也无从谈起。 更重要的是,时间也差不多了。 随着城头上“咚咚咚”三声大响,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尽管不知道这三声大响为了什么,但鼓号乃是军器,这鼓声显然是大军入城的信号。 站在街道两侧的人,即便是最靠近城门的,对城门另一边也看不太清楚,但大家始终没有等到大军出现。 开始的安静过后,嘈杂声又是出现。然后喧闹又是恢复到刚才的状态,买卖零食的小贩看到热闹也过来兜售,拉长了调子的吆喝更是别有风味。 大家不时的别过头去看,看不到什么,然后又继续的聊。过了会,聊天的声音变小了些,因为有人能听到似乎在城外有些鼓声,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仔细听过才知道那不是鼓声,虽然也是‘蓬蓬’作响,极富节奏感。一波波的声浪如同惊涛拍岸,但和鼓的音色终究不同。 “这是……脚步声?”有人在疑惑,有人在思索,也有人失声叫了出来。 “真是脚步声!” 乍听匪夷所思,但青州的民兵训练注重的就是纪律和整齐,在每月一次的大型会操中。也能听到类似的声音,但也只是相似而已。民兵毕竟不是职业军人,在鼓乐或号令声的引导下,固然可以令得千百人整齐划一,但只要数量超过了千人,步伐就没办法完全统一。 而现在听到的疑似脚步声的声响,至少也是数千甚至上万人才能踩踏出来的。这么多人行动起来有若一人,这里面蕴含的意义可就吓人了。 等到脚下传来了轻微的震动感,而且越来越强,人们心中的疑虑顿消,议论声变成了啧啧的赞叹。 “不愧是骠骑军,天下第一强军啊!都用不着动手打仗,便足以看出强兵本色了。在下也是每周都出操的,那队列训练看似简单,其实也是很难的,而且是参与的人越多就越难。听这动静,怕不有上万人,队列拉开,至少也有数里之遥了,踏的脚步却是这般……啧啧。了不起啊!” “你也不想想外面来的是谁?前几天衙门口不是出了公告吗?君侯此番班师,大军是分批行动的,最先开拔的是亲卫铁骑,随后就是羽林军,再后才是泰山军和疾风骑兵。羽林军可是文则将军操练出来的,训练有素,纪律严明还说吗?” “咦?北疆不是已经安定下来了吗?疾风骑兵怎么最后行动?” “那谁知道了?君侯这么安排,总归是有道理的吧?以在下的管窥之见,疾风骑兵这一次也是劳苦功高,从中山国一路打到了弹汗……大青山,然后又兜回了幽州,最后又去辽东战了一场,一路转战何止万里?战绩辉煌,但损耗恐怕也……” “但愿将士们没事,眼见着中原又是大战连场,军中没有子龙将军可不行啊。” “别说了,看,大军已经进城了!” 一名旗手走入了城门,出了城门洞众人才看清他手中的大旗,很简单的纹饰颜色,火红色大旗,上书一个黑色的大字“林”! 旗帜上隐隐有虎纹,旗手穿着全身鱼鳞甲,铮亮的甲片在日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本来有些噪杂的街道上瞬时安静,大家都看到了出现在街道上的军队,一水穿着鱼鳞甲的矛戈兵排着整齐的队列,矛戈斜举,踏着大步,整齐向前。 军队的着甲率太高,一眼望去,就像是一支铁人军似的,街道上很多人下意识的都是眯了眯眼睛,甲胄和兵刃闪烁的寒光太刺眼了。 在汉朝,华夏的尚武之风犹存,无论是雄壮武威,杀气冲天的军队,还是训练有素,注重军纪和整体的军队,都不是绝无仅有。但装备如此精良的步兵,还真是难得一见。 汉朝的北疆,比后世的那些王朝都要拓展得更远,河套是在东汉末期才逐渐失去的,所以汉军的战马来源并不匮乏,精锐部队也多数都是骑兵。好钢要用在刀刃上,用最精良的装备武装骑兵才是王道,谁会在步兵身上花这么大力气呢? 普通的军队中,低级军官能捞到一件扎甲穿,这支军队就已经算是装备精良了,而羽林军的普通士兵身上穿的竟然也是鱼鳞甲,这其中的差距可不是一般的大。 扎甲是将长铁片捆扎起来,护住身躯主干,鱼鳞甲是用甲片叠在一起,有战裙和护肩,防护比扎甲全面得多,防御力也高出一筹。当然,代价就是耗费也大。既耗铁,也耗人工,一般都是军官装备的。 混在人群中的马岱一行人是最震惊的。 开始看到青州军摆出来如临大敌的架势,马岱多少还有些不屑,觉得王羽身在大军之中。还在行进途中下这么多功夫,和传说中气魄冲天的绝世猛将形象多少有点不符。 但羽林军一进城,他就差点跳起来,因为他听到了身边的议论声,说那个举旗的竟然就是羽林军的主将于禁! 如果是这样,王羽的小心谨慎倒是有情可原了。一军之将这么重要的人物摆在头前了,不小心点怎么行? 至于为什么让于禁走在最前,马岱就没去考虑了,他没空考虑这些旁枝末节,他被羽林军的军容吓到了。 他一度在想,是不是这羽林军将走在前排的步卒都弄了身甲。这些披甲的没准都是军将或是精选的精锐,到了后面就不行了。 街道上越来越安静,只能听到步点鼓的节奏和齐步踏地的声音,一排排穿着铁甲的步卒走进城中。 街道虽然宽敞,但军列肯定是无法展开的,只能拉着一个长长的长蛇阵,第一排是披甲劲卒。每一名士兵都是精神饱满体格健壮,神色坚毅的目视前方,整齐的向前行进。 第一排如此,第二排如此,第三排同样如此! 喧闹和议论一点点的被压下去,到最后变得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在全神贯注的看着行进中的羽林军,每个人都在感叹,每个人都在议论,马岱更是满脑子的疑问。天下间怎么会有如此豪阔的兵马? 大军是从东门进城,冉冉升起的朝阳将金色的光辉洒在士兵们的身上,在微凉的空气中,,金属特有的寒光耀目生辉。闪烁成了一片。大多数人都是眯着眼睛观看,不时的还要闭一下再睁开。 当马岱的注意力从铁甲上转移开,开始观察更多的细节,他发现,行进中的羽林将士们脸上一派平静,对周围艳羡的目光示若不见。 很显然,虽然对外宣称是什么耀武、阅兵,实际上羽林将士并无意于展示军威什么的,他们充满自信,这是百战百胜而来的自信,他们不需要炫耀和证明什么,他们只是在行军而已。 确是天下至锐!马岱在心里做出了这样的论断。 最直接的证据就是,一万多矛戈兵的队列足有五里以上,羽林军却只用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就走完了。一个人走五里路肯定用不了半个时辰,但排着如此整齐的队列,还能达到这样的行进速度就相当惊人了。 矛戈兵的队列过去,接下来的是弓弩兵。 弓弩兵的阵容当然没有前面的矛戈兵那么威风,他们将弓弩背在背上,身上穿的也不是铁甲,而是镶嵌甲叶的皮甲,但坚毅的眼神和从容的神情却是一般无二。 弓弩阵列后面是车阵。 做为一种过时已久的战法,战车早已退出了战争的舞台,但只要对北疆大战有所了解,就会明白,战车或许过时了,但战车和步兵的结合却依然有着相当的威力,正是依靠这些大车,青州军的东征才打得那么顺手。 再接下来才是骑兵,看过了前面的步兵再看这时的骑兵就不会太过震惊了。不过骑兵们身上穿的板甲,战马身上披着的马铠都是一片火红色,视觉效果也相当惊人,当他们排成整齐的队列,轰隆隆的前行,那种碾压一切的气魄,更是使得所有旁观者都屏住了呼吸。 在骑兵最前列,也是单独的一名骑士高举军旗,显然就是烈火铁骑的主将了。如果不看那匹通体火炭般颜色的神骏战马,单是看她擎旗策马,昂然而前的英姿,谁也想不到在重重铁甲之下,竟然是个女子之身。 王羽的将旗则是在铁骑队列中央,在重重甲骑之中也分辨不清人,但火红的将旗从城门中跳出的一刹那,欢呼声顿时响彻了全城。 “咱们骠骑军果然威武雄壮,天下无双!” “恭祝君侯百战百胜,早日定鼎中原!” “由此虎贲之军,又有君侯天纵之才,天下太平,指日可期了!” 一开始,人们惊异于骠骑军的精良装备,随后震慑于杀气和军威,直到看到王羽的将旗,有人喊出第一声,气氛这才热烈起来。 人们忘情的呼喊着,仿佛已经看到了乱世的终结,太平盛世的来到。这一瞬间,有关于天子的议论尽数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即便是最思念从前美好时光的老人们,也不再纠结于过去,只要天下太平了,不再受乱世中朝不保夕,颠沛流离的苦楚,管他是谁家天下呢? “真威风啊。”马云騄看得两眼直放光,听到这话,马岱本来就已经相当愁苦的神情中,更添几分无奈之色。他摇摇头,凑到妹妹耳边,低声道:“连人都分辨不出,你就说威风?” “怎么分辨不出?那个走在前面擎着旗可不就是吕家姐姐了?看,多威风啊!”马云騄的盯着骑兵阵列最前方,目不转睛,马岱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沉默片刻,忽而展颜一笑道:“说不定很快你们就能见面了,倒也用不着如此羡慕……” 马云騄眼睛一亮,正要追问,却听得军列中几声哨响,随即将士们齐声高喊起来:“大汉骠骑,振邦安民!” 千万人齐声高呼,声势何等浩大,马云騄顿时被吓了一跳,马岱也吃了一惊,但比起惊讶,更多的还是疑惑,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喃喃低语道:“大汉骠骑么……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呢,希望当面见过之后,能有个完整的了解吧……” 第八四七章情报系统 延津的红楼是当地一景,据说外墙之所以被漆成红色,是骠骑将军示下,说红色有示警之意,做为对外刺探,对内监察的机构,情报司衙门以红色为外观,也算是个警醒的意思。 王羽的这个说法很独特,古往今来,但凡是情报结构,给人的感觉多半都是阴森恐怖的,用色彩来形容应该是灰黑色,与明亮的红色肯定扯不上关系。 不过,随着新政的推广,人们发现,情报司的作用也是越来越明显,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了。 情报司对外到底有什么成绩不为外界所知,对内时,有个很重要的职责,那就是查税。 在外界看来,青州商人主动完税是很神奇的一件事,商人的天性就是逐利忘义,就算再怎么念着王羽的恩德,也不可能摆脱这个固有的规律。 懂行的人都知道,青州没有人头税,最主要的税收模式就是所得税,青州商人行走天下,大江南北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在外面赚了多少钱,谁能查得出?隐瞒收入还不容易? 偏偏青州的商人一个个都是老老实实的,一入境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衙门里完税,好像每个人都变成了圣人门徒,道德模范似的,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道理说白了也很简单,青州的税务部门是和情报司协同办公的,在商税的收取上,有个类似告缗令的法令。情报司接受各方举报,税务部门负责核查,一旦查实某个商人有偷税漏税的行为,将会对该商人处以重罚,同时将罚金的三成做为奖励给举报者。 商人重利。注定了同行之间的关系不会很和睦,俗话说的好:最了解一个人的往往是他的敌人,有竞争关系的同行互相打压是常态,有了这条法令,每个人肯定都会被同行盯的死死的。哪里还敢耍什么花样? 以目前青州的氛围,被查出逃税的人可是很凄惨的,税额十倍的罚金倒还罢了,最要命是周围鄙视的目光,和近乎敌视的气氛。 王羽在高门大阀那边的形象很差,在平民百姓之中可是极得拥戴的。百姓们都说,自家受了骠骑将军的大恩不说,还要继续接受将军府的保护,别的做不了,按规矩纳税肯定是天经地义的,如果连这上面都耍心眼。那还是人么? 从商税制度建立雏形至今,偷税漏税的商人也有不少,或许有隐藏得足够好的,但被揪出来的无一例外的倒了大霉,要不是将军府出了告示,说查税的目的在于惩前毖后,不能就此将犯错者一竿子打死。这些人在家乡恐怕都没法立足了。 当然,除了举报制度外,现行的货币制度也是个重要举措。兑换钱币是需要登记的,外来户可以随意编造信息,本土商人却不能。行商往来,前后信息一对照,所得几何自然一目了然。 有了这个门槛,就算能逃开衙门的监察,也没有人举报,偷税漏税所得也没办法光明正大的带回家。除非移居外地。 现在青州可是天下瞩目的好地方,外面的人都想着往里挤呢,谁会上赶子往外面跑啊?没见过去视骠骑军如蛇蝎的那些高门大户都逐渐回迁了吗?这时候就为了占点下便宜,放弃青州的基业到其他地方去,那不是失心疯了是什么? 时至如今。情报司和税务部门的协作是越来越少了,但贾军师认为这项制度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故而将其保留了下来,内容则是从针对偷税漏税变成了无所不在。 领内的百姓若是发现可疑人等,可以上门举报,日后查实,会根据情报的价值,予以相应的奖励;在外面游走的商人则更宽泛,沿途的见闻,都可以到情报司汇报,事无巨细,一旦汇报的信息中存有一定价值的情报,事后也会得到奖励。 这个奖励通常不会太高,却可以根据提供者的意愿,决定是否当众发放。发奖励时,会有情报司的官员出面,称呼提供者为义民,并感谢后者对青州做出的贡献。 以目前青州的氛围,挖将军府墙角的偷税者会被群起攻之,反过来自然也是很高的荣誉。有很多人压根就不在乎那点物资奖励,纯粹就是冲着出风头,享受荣誉来的。 有了这样的群众基础,情报司的耳目一下子扩大了好几倍。 从前的模式是青州这边训练谍报人员,然后派遣出去,并提供经费,由谍报人员采取潜伏、伪装、收买等手段,有针对性的取得情报。这样的模式较有针对性,但耗费高,风险也大,刺探重要军情还好,普通的情报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现在将群众发动起来,情报源源不断的就上门了,情报司的工作重心一下子转移到了整理、筛选、分析上门,专业的谍报人员也可以潜伏得更深,于是工作效率也大有提高。 对青州有深入研究的诸侯或谋士们,都因此提高了对王羽或贾诩的评估,但他们并不知道,这项策略虽然出自王羽的提议,但真正将其完善起来的却是个女子。 去过红楼的人都知道,红楼里的安排和布置都很特殊。 进门的时候需要登记,然后会得到一块牌子,按照次序等候,一一入内。 内室的布置很简单,正当中垂着一门帘,帘子上有铃铛,报告者背对门帘坐,铃铛响,则开始陈述自己所要报告的事情,报告完之后,铃铛再响,就可以离开了。 普通人不觉得有什么,只以为是情报司的人员需要保持神秘性,但真正了解内情的人却很清楚,若非这项政策一开始就由貂蝉夫人主导,内室的布置也不会如此的神秘。 现在举报,或者说汇报制度已经扩展开来,貂蝉夫人当然不可能面面俱到,但规矩却是就这么保持下来了。 正因为有着这样的规矩。汇报者之中也分出了层次。普通人只能见到普通的接待人员,但那些提供了重要情报的人,却有机会在没挂着门帘的地方,与情报人员进行面对面的对话。 张老板原来是个屠夫,这几年改行卖肉了。不光卖肉串,而且还开了一家火锅店,一天忙忙碌碌的,日子也是一天比一天好,过得美滋滋的。 他是个胸无大志的人,觉得只要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就好。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红楼之中,与情报司人员进行面对面的对答。 “那几个人长得很高大,嗯,有多高?嗯,差不多比俺高出半个头。眉眼间都是杀气,为首那个后生看起来倒还和善,但眼神却亮得吓人,倒是那个闺女……他们说自己是从关中来的,但俺从前也碰见过关中来的商人,听他们口音有点不对味……” 张老板磕磕绊绊的说着,不时向周围瞄几眼。心下颇为忐忑。 他自己是第一次干这勾当,但从前却没少听人说过,听到的都是按规矩,背对门帘叙述一番就完事了,结果他这次却被反复召见了好几次,这一次甚至还是聚集了很多名官员和举报者一起……自己,不会是捅了什么大篓子吧? “杨老板,你觉得张老板的叙述有哪里需要补充的吗?” 负责问询的情报司官员倒是和颜悦色的,但问询的流程却十分严谨,听着他的措词和波澜不惊的语气。让人不由自主的就紧张起来。 “没有,张大哥眼光很老道,说的也很详细……”杨老板的回答让张老板松了口气,他不是不知道,这举报制度中暂时还没有惩罚措施。说错了也不要紧,可在这种氛围下,不知怎地,他就是不想出错。 “嗯,那麻烦你再重复一次路上的见闻吧。” “我这次去的是关中……” 在场的几个接受询问的人,张老板认识几个,这杨超就是其中之一。与另外几个同在延津开设店铺的人不同,杨超是外来的,据说是安平郡人,曾经在河北大战中立过点小功劳,有机会成为前几批海商,结果却错过了,这几年做了行商,一直往西边跑。 在白波东迁前后,河北至关中的商路相当火爆,董卓集团和朝中的百官都是有钱的主儿,而关中疲敝,物资极度匮乏,随便运点什么过去都是大赚。 不过,自从曹操大举西进,关中一带的生意就没从前那么好跑了。虽然商品的价格持续攀升,但兵荒马乱的,行商的风险也是以倍数增加,一个不好,就人货两空了。 除了跟随水师行进,进行的大宗交易的半官方商队,其他商队基本都放弃了西线,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利润同样丰厚的其他几个方向,特别是海贸。 依然抱着关中商路不放的,要么是死心眼,要么是胆子特别大,想要富贵险中求的。在张老板看来,杨超似乎就属于后一种情况。 听说当年他和一位好友在清河遭劫,险些没了性命,最后却是因祸得福,被太史慈救下,并在其麾下立了些功劳。后来他那好友用功劳换取资格,登上了东渡的船队,其后成为了青州第一批海商,往来于青州和东海四岛,如今身价已经不知暴涨了多少倍。 因为抉择不同,两名生死之交的好友境遇有着天差地别,在旁观者眼中,杨超死抱着关中商路不放,就有了种知耻而后勇的味道了。 张老板之前一直觉得杨超很可怜,很为他遗憾,错过机会倒还罢了,但因为放不下面子,就一条道走到黑,显然有些不值当。 想那东海四岛何等所在?据说岛上金山处处,银山遍地,铜矿也是随处可见,哪还有什么比在那里发财更快的途径?眼光不行的人多着呢,何苦无谓的赌这口气呢? 但今天和杨超在这里遇见,张老板敏锐的发现了一丝异样。 他觉得杨超像个探子,多过像个商人,商人行走在外,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特别是遇见那些有勇力的凶悍家伙。多正眼打量对方一眼,都会多出不小的风险来。 杨超明明看到那几个西凉以少敌多,把上百个河内官兵打得屁滚尿流,居然不但不尽快躲开对方,还反复用言语试探。这不是探子的作风是什么? 听说随着举报制度的拓展,情报司现在正开始发展外围谍报人员,说不定啊,这位杨兄弟就是先行者了。 “杨老板的观察很仔细,给我们提供了相当大的帮助。不过,从专业的角度来说。不建议在这种情况下冒险,毕竟对方武力高超,在隐藏形迹方面又不是很在行,一旦察觉你的试探,很有可能直接翻脸……” 杨超是最后一个被问询者,结束问询后。情报司官员果然提出了相应的建议,见杨超点头,表示虚心接受后,又转向张老板等人,温和说道:“也请各位留意这一点,各位不是专门的谍报人员,为情报司提供情报只是义务。只要大家不怕麻烦,将看到听到的汇报过来就可以了,没必要,也不建议主动进行刺探……” “咱们河北这太平来之不易,大家也是尽尽自己的心意罢。” “是啊,只是问两声,也不费什么事,要是能帮上忙,那就再好不过了。” “就有人起了凶心,还敢当街行凶不成?也不问问咱们河北是什么地方。” 听那官员说的实在。对大伙的关心也是发自真心的样子,众人也都是感动,纷纷嚷嚷起来。 张老板也附和着表了几句决心,不经意看到杨超,却发现后者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心中暗叹:这杨兄弟看来还真是铁了心想往这一行里走了。不过,转念想想,年轻人有上进心总归不是坏事。 …… 事情结束,众人散去,情报司又归于了平静,不为人知的是,就在刚那间询问室中,竹帘再次放下,两边再次坐满了人。刚刚负责询问的主官坐在竹帘靠正门的一端,正捧着手中的文卷,朗声念诵。 “汇总了所有的相关情报之后,疑似西凉探子的一行人,行程已经确凿无疑,其目的也缩小为几种可能……” “带着女眷,又在经过河内关卡的时候悍然出手,显然他们不是专业的谍报人员,来我青州肯定不是刺探军情的。入境时又特意回避了兑换处,更显示出这一行人做谍报工作的经验不足,看到类似岗哨的地方都是回避。还有……” 马岱若是在这里,肯定会相当郁闷。经过了张老板举报的事件,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行踪有可能暴露,但他做梦都没想到,他这一路的行踪竟然完全落在了青州情报系统的眼中,无所遁形。 行踪暴露,疑点也被汇总起来,马岱已经不止是行踪暴露的问题了,连他的身份,甚至此行的目的,都已经被情报系统纳入了思考范畴。 “马腾生有三子一女,其兄有子马岱,性格沉稳细致,深得马腾倚重,不出意外的话,此行为首者应当就是此人。那名女子年龄尚幼,武艺却相当之高,与马腾之女云騄的资料完全吻合,至少有九成以上的可能性,来者正是马岱兄妹。” “其目的应当不是来刺探机密军情的,有五成可能,是来观我青州风物人情,以此与得到的情报相印证,以便于修正西凉方面的河北攻略。还有两成可能,马岱是私逃出来的,意欲投奔青州,算是马家两面下注的手段,那马家小姐就是准备结亲……” 说到这里,汇报的官员下意识的放缓了语速,迅速抬头看了一眼竹帘,见后面的人没什么表示,这才继续阐述道:“当然,也不排除那马家小姐是私自出行,至于其余的可能性,有一半是马岱观我青州风物后,认为难以力敌,打算与主公当面接触,刺杀的可能性是最低的,但也不能完全排除……” “辛苦邢主簿了。”竹帘后传来轻柔的话语声,邢颙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到,可心中还是微微一荡。这当然是失态的表现,他赶忙收敛心神,肃声答道:“这都是属下的本份,当不起夫人此言。” 邢颙是河间鄚县人,少年时就被举了孝廉,却没就此出仕,而是一人一马游历天下去了,直到骠骑军北上东征,这才自荐从军,一来就以见多识广,虑事周密被情报司选中。 对情报司这套逐渐步入正轨的情报收集系统,邢颙大为惊叹,不过更让他惊叹的是,王羽竟然把自家夫人安置在了情报司。 虽然还未亲眼见过,但因为王羽和吕布在洛阳大战的关系,貂蝉一举成名天下知,早就是名闻天下的美女了。将这样的美人收入房中,自然应该尽享温柔滋味,怎么会有人将其当做幕僚使用呢?这就是所谓的非常人果然行非常之事吗? 邢颙还没当面接触过王羽,但只凭这一项举措,他就对王羽有了很深刻的理解了,虽然后者不喜欢名士,但自家还是很有不拘一格的名士之风的。 当然,邢颙也是个做实事的人,虽然经手的这些情报算不上多机密,但他哪还不知道其重要性?往严重了说,中原大战到底会以怎样的形势做为开端,说不定就要着落在这些情报上面呢。 第八四八章谈判的可能 沙场争锋讲究知己知彼,接人待物同样如此。有了情报司的多方刺探,当大军行至长乐,马岱亮出身份登门求见的时候,王羽一点都不意外,而是有着一种‘终于来了’如释重负般的感觉。 “西凉军来势汹汹,看来也不过是色厉内荏而已,那马岱既是马腾的侄子,此番拜见,想必也有弃暗投明的意思。若得西凉军之助,两面夹击关中,那曹操纵有三头六臂,又岂能翻出天去?如今中原稍有与我青州争锋之力者,唯曹操耳,曹操一去,天下定矣,臣在这里恭喜主公……” 马岱报名求见的时候,王羽正和陈琳谈事情,后者的反应也快,一听马岱的身份,顿时一躬到地,对王羽大加恭维。 陈琳在军务方面并不擅长,但坐而论道,评论天下大势却是当代名士们的拿手好戏,马岱求见这件事顶天也只能说是一个契机,可在陈琳嘴里说来,却像是王羽虎躯一震,马腾、韩遂纳头便拜了似的,好不夸张。 “哪有这么简单。”王羽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完全不吃陈琳这一套。 他可不相信事情会这么容易解决,马腾不比公孙瓒等人,他此番东进怀的是必得之心,目标是整个河北,平北策根本套用不到他身上。就算谈判,也必须要填满对方的胃口再说。 曹操许的是河北,南北分立,自己想要怀柔马腾,恐怕也只有将并州、关中,乃至洛阳都许给他,东西分立了,这条件怎么答应?即便答应了。谁又能保证马腾得了并州之后,不会出尔反尔,趁着自己对付曹操的时候,在自己背后捅刀子呢? 要知道,西凉军的成分相当复杂。即便马腾这个名义上的首领,也不可能凡事都一言而决,跟他们谈判的风险相当之大。马腾都是如此,就更别提马岱了。 马岱也算是三国后期的名将,前期名声不显,等到马超病故。蜀中大将纷纷凋零,这才被火线提拔了起来。名声不显有几种可能,一是大器晚成,二就是不受重视。想想西凉军的相关信息,王羽觉得还是后面那种可能性更大。 既然不受重视,自然人微言轻。怎么可能改变得了西凉军高层的决策? 何况马岱求见的方式也很微妙,他不是按部就班的投帖求见,而是在大军经过邺城时,突然向自己的将旗靠近,结果被警戒的亲卫围住,无奈之下,这才亮出身份。 王羽当然不会被这些表象所迷惑。结合情报司传递过来的情报,他认为马岱应该是察觉到了自己已经暴露,于是顺水推舟的来了这么一出,其目的无非是当面评估一下自己,为今后的进一步接触留个伏笔,也算是给马家留点余地。 这倒是和西凉方面传回来的情报很契合,这马岱的确是个心思缜密,行事谨慎之人。 “陛下的情绪可还稳定?”王羽找陈琳来,当然不是为了让他参赞军机,陈琳不适合这个。更擅长第做那些表面文章,比如安抚天子。 “陛下还好,只是一直说想要见您,臣好说歹说,总算是劝住了……”一边说着。陈琳一边偷眼观察王羽神情,吞吞吐吐的显得很是迟疑。 “孔璋,你也知道,咱们青州不提倡从前官场那一套,因言之罪什么的更是谈不上,有话你只管直说便是,做这扭捏之状作甚?”尽管对马岱来访没报多大期望,但对于马岱,王羽还是很有兴趣见一见的,好歹也是蜀中名将不是? “是,是……”陈琳满面惶恐,连忙说道:“臣只是奇怪,既然主公令臣等迎了天子,又暗中放出了风声去,何不亲自迎接,昭告天下呢?” 他相当不解,不明白王羽这又是怎么个算计。他明白王羽肯定不会让权于皇帝,可按照事先商定的办法,天子还是要露个脸,向天下人宣示青州是汉室正统所在,然后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现在迎了天子却不见,莫非是改变了主意吗? 一想到这个,陈琳不由忐忑起来。且不说他现在的功名富贵都系在天子身上,只要想到,王羽有可能改变主意,暗中对天子下手,他就一身的冷汗,他可是知情人,而且是没什么其他本事的那种,要知道,杀人灭口从来都是最稳妥的善后方法。 “时机还不到……”王羽简单解释了一下。 挟天子以令诸侯,其实没什么大用,乱世争雄,靠的唯有实力,逢迎天子与否,只是名声好不好听罢了。 历史上曹操从荀彧的提议,奉迎天子,实力大涨,表面上是得了天子,令得天下应从,实际上只是他出手的时机足够好,趁着多方混战的机会,一举吞并了超过自身实力的军力。 当时的形势是李傕、郭汜互相攻打,时而又联合起来攻打保皇党,而保皇党这一边则是有段煨等关中实力派,再加上河东的白波军。李、郭二人的部属是董卓遗留的精锐部队,保皇党这边完全不是对手,要不是他二人互相争斗,战争本来是没什么悬念的。 曹操切入的时机,刚好是保皇党逃到洛阳,他率众迎上,首先对段煨等人就有了救命之恩,随后利用在朝中的人脉和精湛的权谋之术,轻而易举的吞并了河东白波。证据就是杨奉等人全师而来,最后逃出洛阳时,身边只有少量亲随,大军去哪儿了呢? 并了白波军和关中实力派,曹操的实力暴涨,进而取关中,杀李、郭,招降纳叛,实力自然再上一个台阶。 后世说曹操和袁绍在奉迎天子的选择上不同,高下立叛,王羽从前也赞同这种说法,但现在却觉得有些穿凿附会。 奉迎天子本身的好处有限,关键还是那些附带的价值。袁绍的地盘在河北,想向洛阳。乃至关中伸手,有着诸多的不便,得不到这些附加价值,他光得个天子有什么用? 天子在手,麻烦多多。被人当做权臣、奸臣骂就很郁闷了。如果有朝廷大员过来投奔更是棘手。 要判断一个王朝的寿命,官场的腐烂程度是最直接的标准,老话说: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这所谓的妖孽,就是种种不合理的存在。而这些不合理之所以存在,根由其实不在天灾,全是人祸,而且根子就在朝堂之上。 根据蔡邕的说法,现在的朝堂上,真正做事的人几近于无。大多数人都只擅长搞阴谋诡计,党争什么的,偏偏名声还很大。 如果这些人听说天子的消息,跑来青州,那就头疼了。青州新政颠覆了诸多常识,这些人八成是要指手画脚的,不理会吧。这些人的名声大,号召力和蛊惑力都很强,没准儿会惹出什么乱子。想收拾一顿同样也是投鼠忌器,总之是麻烦得很。 正如当初死在徐晃斧下的王允,此君也就是搞搞阴谋诡计还成,正经本事压根没有。历史上他死之前,好歹还执掌过朝政,这一世死的也算是无声无息了,结果呢?现在此君在外面的名声居然还很好,是做为忠臣烈士被传扬的。 王羽现在忙得很。没时间也没精力和这些政客纠缠,所以考虑了一番之后,他干脆低调处理天子之事。 “这几年,孔璋你们就辛苦一些,不要对外宣扬。只管带着陛下四处走走看看,用度只管从府中支取,无须节省。” “遵命。”听了这话,陈琳顿时松了口气,至少不用担心被灭口了:“主公,臣斗胆问一句,您希望陛下看到和听到的,应该是……” 宫中法度森严,皇帝从太子时代开始,就接受很正规的培养,这种方式很难培养出什么明君,但培养出来的,肯定权力欲望很浓的人。 陈琳认为,王羽低调安排天子,一方面有回绝朝廷大员的意思,另一方面,未尝不是让自己影响天子,让其向其他方向转化的意思,比如变成胸无大志的纨绔公子哥什么的。 “用不着特意安排,只管将陛下带在身边,多参加你们那个圈子的聚会就可以了。”王羽面带微笑,陈琳这种务虚名士也有他的好处,他能听话听音,自己自然省了很多口舌。 “臣明白了。”陈琳躬身领命。 他那个圈子都是些什么人?无非是孔融、祢衡这一类有文才,有口才,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就是不擅长处理实务的人。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天子和他们混久了,自然潜移默化,变成差不多的人,王羽和陈琳当初商量出的傀儡计划,自然也更容易实施了。 陈琳告退,王羽吩咐一声,早有亲卫押着马岱上来了。 说是押着,但也就是做个样子,只是将马岱身上的武器搜了去,并未做捆绑,四名前卫前后各两名,将他夹在中间而已。 王羽无法确切评估马岱的武艺,但只要他的武艺不在纪灵之下,四名亲卫就不可能对付得了他。只是马岱这次拜见是怎么回事,双方都心知肚明,也没必要计较太多。 “主公,嫌犯已经带到。”为首的亲卫抱拳施礼。 “嗯,你们先下去吧。”王羽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只留了太史慈站在身后。虽然刺杀的可能性很低,但王羽如今的这个地位,安全怎么注重也不为过。王羽本身武艺精强,又有太史慈护卫左右,别说是马岱,就算是吕布空手来行刺,也不可能出现万一。 亲卫应命退下,王羽开始打量起马岱来。 这位西凉名将的形象和王羽预想中的相差不大,身材魁梧,双眼有神,手上的骨节粗大,标准的武人形象。稍有不同的是,马岱身上看不到太多西北人的粗狂之气,倒是有几分儒雅气质,若是穿上一身儒衫,或许会被当做读书人也未可知。 王羽打量对方的同时,马岱也在观察王羽。 第一印象就是年轻,王羽的年龄不是秘密,他是熹平四年生人,恰好和孙策同龄,都是二十岁。比兄长马超大了一岁。虽然早就知道,可当面见到的时候,马岱还是吃惊不小。 兄长马超自幼习武,也是年方弱冠就上了战场,有着西北人独有的粗狂之气。外貌显得成熟得多。而王羽虽然这几年也在外征战不休,但前面十几年几乎是当做千金大小姐养的,单看外表,和弱冠少年也没什么两样。 马岱当然不会因为外表就轻视王羽,可他只要一想到面前的这位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年幼的少年,身份是天下至强的诸侯。一股浓浓的违和感就涌上了心头,使得他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见马岱有些心神恍惚,王羽干脆省了寒暄问候那一套啰嗦,直截了当的问道:“伯瞻此来,伏波将军有何交代么?” “哦……”马岱微微一怔,马上意识到自己失态。收敛心神,从容答道:“伯父这次吩咐末将前来,也是听闻青州政令清明,让末将来观瞻学习,将来若能亦步亦趋,也能造福一方,令得西凉百万之众。也能安享太平。” 有点意思啊,王羽心中暗赞,马岱的回答很得体,既说明了此行的意义,也恭维了自己,同时还隐隐暗示,双方不一定非得刀兵相见,握手言和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当然,所谓西凉百万之众,算是个隐约的威胁。但总体而言,马岱这态度算是不卑不亢了。 王羽也不急,闲话家常般问道:“伯瞻之前走了哪些地方,有没有去过高唐?” “尚未。”马岱神态从容,语气却多了几分谦卑之意:“以小明大。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末将在魏郡所见,已是目不暇接,惊叹万分,想那高唐得享大名,可想而知,繁华处自然远胜魏郡……” 微一停顿,马岱话锋一转,突兀问道:“末将在民间,听闻君侯以大气魄,用平北策安定北疆,又摒弃前仇,说服了并州高干……末将冒昧问一句,假使洛阳曹将军也有消弭刀兵之意,君侯会以何地偿之?” 先前的几句都是试探,马岱必须先搞清楚,王羽到底是不是传闻中那个有勇无谋的莽夫,然后才能决定用什么方式进入正题。现在看来,传闻和事实相差果然很多,王羽的作风虽然直接,但耐心和心机都是不差的,马岱也是放心大胆的提出了问题。 他最关心的自然是两军有无化干戈为玉帛的可能,虽然表面说的是曹操,但马岱暗指的无疑是西凉军。 “曹将军雄才伟略,想必是不会屈从于人的,假设他真的为了不让百姓受离乱之苦,忍辱负重,那以天下之大,自然无处不可去。北疆虽然有了公孙将军等人,但中原以外,向西,向南,都有广袤无垠之地,当可取之。” 王羽听出了马岱的言外之意,但他还是顺着对方的话锋解释了一番。 马岱眉头微皱,反问道:“中原一定不行吗?” 显然他也听出了王羽的话外之音。 “哼!”反问的语气算不上客气,太史慈当即怒哼一声。他是个爽快人,对马岱求见前搞得那些花样本就很不耐烦,听对方说话绕来绕去,更没好脸色给马岱,听得语气不妥,顺势就发泄出来。 “末将没有质问君侯的意思,只是心中奇怪……”马岱很清楚自己是干什么来的,并没有和太史慈针锋相对的意思,而是赶忙解释道:“君侯不肯在中原裂土封侯,想必是担心重复当年七国之乱的惨事,但对二位公孙将军也是全力支持,并无流放的意思……” “北疆也不是只有荒漠和草原,也有一些地方水草丰盛,甚至适合耕种。几十年后,也许这些分封域外的诸侯就成长起来了,到时谁又能保证,他们会安于本分,不觊觎中原膏腴之地呢?若不幸如此,岂不白费了君侯的一番苦心?” 马岱仿佛自言自语似的,喃喃低语道:“兵凶战危,如今青州周围群雄环伺,君侯纵然天纵之才,也有强兵在手,安能保得必胜?何不网开一面,于人于己都是方便呢?” 看到了青州的战争潜力,马岱对西凉军东进的态度由谨慎转为悲观,他主动来见王羽的目的,就是想搞清楚,双方到底有没有谈判的可能。以他的身份,这种大事当然轮不到他做主,但马岱同样不想看到马家就此覆灭。 青州太强,曹操又明显只是将西凉军当枪矛使,以伯父那个脾气,一旦打起来,就很难有谈判的机会了,所以他必须把握这个机会,向王羽当面问个清楚。 能否和谈的先决条件就是,王羽愿意做出多大的让步。如果是对公孙瓒、高干那一套,自然一切休提,如果王羽肯做出一定的承诺,至少承认现在西凉军对现有地盘的权利,谈判的可能性就是存在的。 “不一样,大不一样。”王羽摇摇头,说出一番大出马岱意料的道理来。 “不瞒伯瞻说,本将所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了自家权势,只是不想中原英杰在内战中流太多的血,想合众人之力,向外开拓疆土而已。你也是读经史的,应当知道,在周文王分封诸侯之前,华夏的疆域是多大,先秦时代,华夏的疆域又是多大。” “武皇帝当年的事迹已经证明,想要对外开疆拓土,就不能用从前的那一套,否则大家的目光还不是死死的盯着中原?本将也不讳言,之所以立誓不称帝,就是为了让其他人安心,让他们知道,本将为的不是自家的富贵才定下这个规矩的。” 第八四九章汉胡大防 做为前世的兵王,王羽自身条件不用说,又拥有先知的优势,起家之初的运气也很好,想定鼎中原其实并不很难,真正难的是创立万世不堕之基。 想做到这一点,光是扫平群雄,建立个新王朝是不够的,哪怕把草原上的游牧部落全杀光也没用,只要还用从前的那一套,就逃不开王朝兴衰,数百年一轮回的宿命。 王羽准备好的答案,是全面的扩张策略,彻底扭转华夏文明的命运! 想想看,华夏文明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谦恭、忍让的代名词的呢?王羽也不是很确定,但华夏文明给人积弱不振的印象是确实存在的,所以后世才有了所谓伟大复兴的说法。 这也许与从宋朝开始,中原王朝开始奉行的内敛式对外策略有关。有力量而不横行霸道,或者干脆就是外强中干,没有力量,当然会被人当成弱者对待。 其实不光是宋、明,就连最令人自豪的汉唐时代,中原王朝执行的也不是彻底的扩张政策。汉武时代打下来的江山,到了东汉末年,不但都还回去了,而且还差点赔上了三辅之地;唐朝中后期的疆域,同样远远小于开国之初,甚至还不如明朝初期大。 华夏文明真正的持续扩张期,反而是在很多人都不甚了解,也很少有相关记录的先秦时代。 周朝立国之初,华夏文明还局促于黄河流域,等到春秋时代,长江以南的广大疆域,都已经得到了一定的开发。等到战国时代,华夏疆域基本上已经定型了。在这个漫长的期间中,华夏文明扩张了何止十倍? 究其根由,无非是一个道理,有竞争才有压力。有压力才有动力。诸侯们的地盘都是自己的,为了得到更大权力,自然要全力以赴的向外开拓。制度许可,又有利益驱使,在商周交替后的几百年中,华夏文明才得以用极其强劲的速度向外扩张。 所以王羽才有了域外分封的想法。 人都是自私的。只有在为自己奋斗的时候,才能拿出全部的力量,甚至超常发挥。 先秦时代的扩张,是在向外的几个方向都遇到了天堑之后,不得已才停下,然后才有了春秋争霸。战国争雄的局面。 当时的技术条件有限,扩张的确是到了瓶颈,而现在则不同,有了王羽,技术生产力也比从前提高了很多,王羽自然要考虑竞先辈们的未尽之功。 华夏历史上,成功的扩张政策。还真就只有这么一个案例,西方则是有一个大航海时代。这两个案例差了足有两三千年,但核心的精神是一致的,分封,放权,然后才会有切实的扩张。 大航时代的那些海外总督,和诸侯又能有多大的区别呢?来回传个信,都要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哪里谈得上有效控制?本土提供的,其实就是更好的生活条件和更先进的技术。前者吸引冒险者们回去撒钱,后者保证本土对海外的优势,如此而已。 或许是后世的幻想小说看多了,让三国时代的英杰们不要将血在内斗中流尽,转而变成推动历史进步的力量。这也是很令王羽期待的一件事。 马岱说的虽然只是个自己都不相信的假设,但王羽还真想试试看,看能不能收服曹操、孙策,让他们成为华夏对外扩张的急先锋。 当然,扩张肯定是有极限的,以后会不会上演更大范围的春秋战国,王羽也说不好。但可能性很大,就算是西方的大航海时代,不是也发生过美国独立战争等局部战争,最后以两场世界大战做为终结吗? 但王羽还是想试试,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反正他知道按部就班的统一中原,然后登基称帝肯定是不行的,这是几千年的历史证明过了的。 王羽多了两千年的中外知识,有念于此不算奇怪,但马岱只是个汉朝武将,这里面的逻辑,他一时三刻哪里想得清楚?被王羽三言两语的一绕,顿时就给绕迷糊了。 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他也只是理解了一部分,知道王羽立誓不称帝果然是有深意的,也不会在大汉固有的疆域中裂土封王。 这个时代还没有什么民族的观念,王羽的这种做为,马岱也只能以自己的角度来理解,认为这是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的另一种说法,也有可能是传说中,王羽对胡族的深恶痛绝所至。 整理思路用了好长时间,半晌,马岱才抬起头,沉声说道:“将军的意思末将已经明白了。但西凉诸羌和匈奴、鲜卑不同,他们也是大汉子民,只是受了太多欺压,才屡屡反乱,并无对朝廷的不敬之意,说到底,他们也只是想求活罢了,还请将军慎察之。” 说罢,他郑重施礼,一揖到地,神情、语气都极为恳切:“末将伯父的脾气是有几分傲气的,诸羌受了太多欺压,胸中积累了很多不平之气,如今中原已是剑拔弩张之势,将军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当为天下黎民着想啊!” 王羽气得直想笑,所以说,迂腐的读书人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半吊子的读书人。马岱这些老生常谈,想驳斥再容易不过了,可看看马岱的神情,相当郑重的样子,一丝一毫作伪的痕迹都没有,如果出言驳斥,搞不好就真的要翻脸了。 王羽还不想闹到那个地步,他和西凉军之间没有妥协的余地,仗肯定是要打的,否则让几十万羌胡移居到并州、河东这种中原腹心之地还了得?迟早得闹出大乱子来。王羽的历史知识虽是有限,但乱华的五胡他还是记得的,羌人可是主力之一呢! 不过,打归打,他也不是一定要彻底消灭对方,西凉锦马超。也是人气很高的一位名将呢,打掉西凉人的气势,让他们乖乖按平北策的套路来才是最完美的。 想达到这个目的,就需要一座桥梁,自己送上门的马岱弥足珍贵。 “诸羌有意移居中原不难。但种族大防不可不顾,须得让他们化整为零,换上华夏衣冠,学习华夏语言和文化,真正以大汉子民自居方可,伯瞻。你觉得这有可能做得到吗?” “既然将军如此说法,那末将也无话可说了。”马岱脸上闪过一丝青气,似乎有些恼火,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长叹一声,有些泄气的模样。 …… 相较与王羽与马岱的话不投机。马云騄和吕绮玲却是相见甚欢。 马云騄本来是被安排和亲卫们在一起在外间等候,但她哪是个闲得住的,趁盯着自己的亲卫稍不留神就溜了出去,然后就在府中到处询问吕绮玲的所在。 无论在什么时代,什么地方,美女都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马云騄人长得俏丽。嘴巴也甜,虽然护卫们已经得到了消息,知道这是朵带刺的牡丹,但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倒不是亲卫们色迷心窍,连军法规矩都不顾了,只是王羽提前吩咐过,对马岱一行要客气点,不是太过紧要的要求,尽可以答应下来。马云騄只是想见吕绮玲,后者武艺高强。也是位闲不住的主儿,见见又何妨? 至于会不会有意外什么的……军中亲卫都是上过阵的,谁没见过吕夫人冲锋陷阵,斩将夺旗的威风?又能出什么意外呢?当下就有人去请示了。 将军夫人和一军主将,无论哪一层身份。吕绮玲都有参与机要的权利,对普通的情报她不感兴趣,听说有个同样武艺高强的女孩要见自己,她还是很有兴趣的。 本来护卫们还担心,两位罕见的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强人相遇,会不会像是自家主公遇到那位江东小霸王一样,来个激烈碰撞什么的,谁知两个女孩一见面,没几句话就好得跟手帕交一样了。 欣慰之余,护卫们也是疑惑不解,最后也只能解释说:再强悍的女子,终究也是女子,在外人面前要维护强悍的形象,在同类面前就不需要了。 护卫们的猜想,其实略有偏差,两个女孩之所以一见如故,有惺惺相惜的因素,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马云騄的嘴很甜,两人的关系更像是明星和粉丝之间的关系。 “吕姐姐,你身材好棒啊,明明只年长我两岁,个头却比我高了这么多!” “吕姐姐,你的力气好大啊,说不定能和我大哥比试一下呢,你知道我大哥是谁吧?就是那年向你提亲的那个叫马超的,其实他很想来呢,可惜路太远了,时间也来不及……对了,比武招亲好玩么?听说你把那个可恶的曹文烈打得很凄惨呢,真是活该!曹文烈为什么可恶?那说来话可就长了……” 马云騄嘟着嘴,什么有眼无珠啊,软骨头啊,没男儿气概什么的,把曹休狠狠的数落了一通,看来的确被曹休拒婚气得不轻。 吕绮玲也是大起同仇敌忾之心:“那个曹休啊,亏曹操说他是什么吾家千里驹,连我一个小小女子的十招都挡不住,算是什么英雄?妹妹放心,等不多久,咱们就要和曹操开战了,到时候看姐姐给你出气。” “嗯,全仗姐姐了。”马云騄乖巧的点着头,眯着眼睛笑得很开心。梁家姐姐教的真对,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找到一个共同的敌人,拉关系是最快不过的。 二女相谈甚欢,一时倒是忘了彼此的阵营也是敌对关系,正当两人商量着要结为金兰姐妹的时候,马岱冷着脸出来了。 “糟了,二哥这副脸,事情肯定没谈成!”马云騄大呼不妙。 “那岂不是说,他日你我姐妹再见,只能是在战阵之中了?”吕绮玲这才回过味来,第一次觉得上阵不是那么美妙的事情了。 “这个姐姐倒是可以放心,我爹是个老顽固,明明没读过几本书,家世也不怎么样,却偏偏要学哪些高门世家的做派,妹妹我想上阵肯定是不可能了。只盼着来日沙场相见,姐姐手下留情,尽量不要伤了我二哥的性命。” “你不是还有三个哥哥吗?” “三哥、四哥他们虽然也练武,却不打算做武将,而是要做读书人。不会上阵的。至于大哥……他脾气大着呢,要是发现谁故意让着他,那真是比杀父之仇还严重,肯定是不共戴天啊,不用理他,不用理他。二哥叫我了。姐姐,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云騄这便告辞了。” “妹妹路上珍重,”难道遇到一个说得来的朋友,吕绮玲颇为不舍。正依依惜别时,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在这里等一等……”嘱咐一声,转头便跑开了。 马云騄怔了怔,正迷糊着呢,马岱已经走了过来。沉着脸问道:“小五,你又偷跑出来了,刚才你在和谁说话?” “朋友。”马云騄无心解释许多,急问道:“二哥,事情怎么会没谈成?你不是说要拿出诚意来的吗?” “嘿,一厢情愿的事多了,光是我有诚意有什么用?”被妹妹勾起心中闷气,马岱嘿然冷笑:“民族大防?某虽然读书不多,见识有限,可也从来没听说过这种讲究。羌人怎么了?再坏还能坏过朝中那些贪官污吏么?” 马云騄知道家中的这个禁忌,马腾兄弟的父亲马平仕途受挫,流落西凉,娶了羌女为妻,所以马家兄弟都有羌人血统。 这血统带来了不少便利。诸羌之所以奉马腾为首领,就是因为有这层关系,算是自己人。反过来,这也令得马腾兄弟在汉人这边倍受歧视。 韩遂和马腾的矛盾便源自于此。前者自忖是汉家名士,身份高贵,虽然同在叛军之中,依然比马腾高贵许多。马腾也是个霹雳火爆的脾气,哪里受得了这个?自然是要掀桌子翻脸的。 两人这几年闹了很多次,固然有争权夺利的因素,但根子却在汉胡之别上。否则西凉叛军首领那么多,韩遂只是名义上的首领,实力并不比别人高出多少,马腾为何单单和他过不去?同样因为只是意气之争,两人也是时斗时和,并没结下解不开的死仇。 羌人血统,在马家就是个禁忌,从来没人敢提,背后嘀咕都不敢,更别说当着马家子弟的面提起了。 王羽虽然没提马腾的羌人血统,但言行间流露出的那股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味道同样让马岱不舒服。 现在,他总算是理解,为什么从未打过交道,伯父对青州的敌意却那么浓了,想必是青州军与匈奴、鲜卑、乌桓连场大战,获胜后对败者的处置都十分严酷的关系吧?物伤其类啊! 有了这层阻碍,割地封疆之类的条件谈不谈就没什么意义了。想到两军之间的那场大战不可避免,马岱又岂能无忧? 看到妹妹懂事的点头,马岱叹了口气,本来还想着给小五找个好归宿呢,现在看来是彻底没希望了。 “咱们走罢,既然要战,还是尽早做准备的好。”马岱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豪杰,知道事情难以挽回,也不多做纠结,当即准备离开青州,回河东复命。 “再等一等,吕姐姐还没回来呢。”马云騄没有乖乖顺从,她急切的向吕绮玲离开的方向张望着,奇怪对方到底要自己等什么。 “吕姐姐……”马岱知道妹子这自来熟的脾气,却没想到只是自己和王羽谈话的工夫,竟然就这般熟络了。想到王羽不怕惊世骇俗,令女子为将,却对汉胡之防守得如此严密,一时间心中闷气更是郁结难消,男女大防貌似比汉胡之防大多了吧? 他本就劝不动马云騄,又想起了心事,一时倒是没做催促,直到马云騄轻呼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循声看时,却没见到传说中的那位将门虎女,而是看到了一辆马车。 马岱观察了一下,就是一辆普普通通的单辕马车,要说特殊,就是车厢封闭得更严实些,车里面可能还装了什么重物,留下的车辙很深。 到了近前,赶车的人微微躬身,对马云騄说道:“马姑娘,我家将军一向受不得离情别绪,故而就不来告别了,知道姑娘要远行,路途不平,所以送上军中精制的马车一辆,车中还有些许赠礼,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一面之缘,令上未免太客气了,这礼物还是……”马云騄一双美眸骨溜溜的只在车上打转,马岱却通晓人情世故,知道这礼物收下,难免就承了情,将来恐怕不好收拾。但话只说了一半,就被马云騄扯住了衣袖,挤眉弄眼的好不懊恼。 “这是吕姐姐送给我的,二哥你胡乱推拒个什么劲啊?再说,难道你就不好奇,这马车到底是怎么精工制作的吗?” “这……”前一个理由马岱还不怎么在意,后一个理由却让他迟疑起来。青州这边能工巧匠极多,造的新式武器已是不胜枚举,说不定这马车还真有什么门道呢。 那车夫也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颇有些高深莫测的解释了一句:“东征之时,军中用的就是这样的车辆,用过人都说好呢。” 马岱愣住了。 …… “夫君,我送人礼物,你跟着掺和什么啊?莫非你偷偷看到了马家妹子的相貌,又动心了?”礼物成功送出,吕绮玲却不是很开心,因为送礼过程被人从中间插了一脚。 “净瞎说,明明我连花厅都没出。” 王羽当然不会认这个账,神秘兮兮的一笑道:“那马岱虽也有些偏执,却是个相当务实的人,压箱底的武器不能给他看,送辆车给他,也让他对咱们青州的实力了解得更确切一些,算是为将来做些准备吧。反正你送的东西那么重,总得有辆好车运送不是?” 第八五零章波澜渐起 上位者一举一动皆有深意,这话说的虽未全中,亦不远矣。 王羽班师后处理的这些事务,除了马岱来的突然,处理的相对随意之外,其他的举动无不影响深远。 在长乐别过马岱兄妹,王羽率军继续东进,沿途遇到城邑,皆是效法在邺城之时,全军披挂,整军耀武而行。听到捷报在先,又亲眼看到这等威武雄狮,民心士气自然高涨,心中的些许疑虑也就消散了。 按说捷报已经传出,王羽没必要如此劳师动众,虽然近似阅兵的仪式耗费不了什么,但维护秩序,组织民众,也不少折腾,以骠骑军的鼎鼎大名,颇有些多此一举的味道。 但实际上,王羽此举也是有的放矢,在北疆大战期间,一直有流言在暗中涌动。 一开始,流言的内容主要集中在大战的成败上。做为草原霸主,鲜卑在中原,特别是河北之地还是很响亮的,十万鲜卑铁骑,再加上乌桓从旁帮衬,以及幽州本身的力量,单从数字上来说,是远远超过了北征军的。 青州新政中有开民智这一条,但毕竟施行的时间太短,而且流言这种东西,就算在二十一世纪依然有着相当可观的市场,很难彻底杜绝。 大军北征,本土空虚,敌人势大,外敌环伺,这些因素都足以使得领内人心惶惶,要不是新政中同样有政务公开的措施,说不定真的闹出些乱子什么的。 战事虽有波折,但进程比很多人预想中都要快得多,还没出正月,最新的捷报就传回来了。按说之前那些流言应该不攻自破,自己销声匿迹才对。 结果,流言也是与时俱进,直接换成了另一副腔调。先说骠骑军虽然打了胜仗,可毕竟是以寡敌众。伤亡相当之大,然后又提及中原的局势,若有若无的暗示中原大战在即,骠骑军甚至有可能得不到休整的时间,就再次与优势敌人作战,前景凶险难料云云。 这些内容算是主流。还有一些内容不同,关联却不小的,比如曹操得关中之后,实力如何膨胀,西凉叛军并羌胡的力量何等强大,江东孙策又是何等威武之类。 曹操得关中。接收了董卓半数的嫡系部队,以及段煨麾下的关中卫戎部队,流言中说的却是近乎全部。 西凉军的强大,流言则是直接用了对比的方式来说明,汉末这几十年,关中一直动乱不休,最严重的时候。朝廷已经在讨论放弃三辅的问题了,要知道,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黄巾之乱还没开始呢,可见西凉军有多强。 至于孙策的威武强悍,就更容易说明了,如今江东军在江夏打得风生水起,黄祖眼见着就无地容身,弃守江夏了,这还不厉害?散布流言的人还特意说明。江东军攻打荆州,是从下游向上游进攻,难度非常大。 情报司对此当然有所防范,不过这些散布流言的人很专业,他们采取了分段造谣的模式。情报司的人员即便摸到了线索,也很难直接判断,始作俑者的用意是造谣,还是单纯的人云亦云,拿这些时事当八卦来闲谈。 新政中有开放言论的条目在,虽然有利于增强社会活力,在对付流言方面却成了障碍。 这当然是没办法的事,世上本来也没有什么政策是十全十美,面面俱到的,王羽班师回来,一路耀武而行,一方面是让士兵享受点福利待遇,享受民众的喝彩和欢呼,增强荣誉感,另一方面就是为了应对这些流言了。 流言中有一条倒是没说错,大战在即,青州面临的局势确实很紧张。实际上,要不是西凉军突然因为未知的原因放缓了进攻的脚步,高干又很识时务,说不定大军已经开入并州,与西凉军大战了。 大军这么走一遭,流言未必会全部消弭,但受众肯定会少很多。 随着新政的不断推行,领内利益受损者的比例也在逐渐降低,毕竟新政是以大众收益做为纲领,受损的只是那些豪门世家,即便是后者,若肯放下架子,低下高傲的头颅好好审视现实情况,也能找到融入新时代的办法。 那些冥顽不灵的终究是少数,也只有这些人,才对唱衰青州的流言这么乐而不疲。 当然,王羽的应对措施不会只有这么一点,情报司如今也正在紧锣密鼓的做出布置,一面加强内部监察,以求能在流言刚有苗头的时候便及时扑灭,另一面则加紧追查,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在背后捣鬼。 追查暂时还没有结果,不过大致的范围应该可以确定,肯定是某一方诸侯势力,其中曹操的嫌疑自然最大。 “来而不往非礼也,曹操搞了这么多小动作,咱们自然也要有所回报,传信给文和、子仲,经济战应该升升级了!” 王羽在繁阳与貂蝉汇合,说出的第一句话却不是夫妻间久别重逢的温存软语,而是杀气腾腾的一道军令。 “遵命。”貂蝉却不以为意,如同普通幕僚一般,躬身接令。 坦白说,这不是她想象中的夫妻生活,当年在王允府中,她的最高梦想是运气好些,不要被送给王允那样的老头子,也不要被送给不懂怜香惜玉的莽夫,而是送给一位知书达理的士子,就是天降之喜了。 至于一个被当做礼物送给人,连妾室都不如的歌姬,是否能享受到书中说的琴瑟和鸣,夫唱妇随,那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命运根本无法把握在自己手里,哪还能考虑得那么长远,考虑得那么长远又有什么用呢? 遇到王羽之后,她的命运发生了奇异的转折,一步步变成了今天这般她想都没想过的状态。貂蝉很知足,也很珍惜,在遇到王羽之前。她只是王允手中的商品,士大夫们的高级玩物,而现在,她是人,是大汉骠骑将军王羽的家人。 在这样的工作中。貂蝉觉得自己的人生更加的有价值,不再是靠这自己的相貌身段,各色技艺来取悦男人,而是靠着自己的头脑,对文牍地处理,对情报的分析。在这将军府中应得了自己的地位。 这还有什么可不知足的呢? “这次还要商务司做配合吗?要不要全面封锁?” 从前操琴弄瑟的芊芊素手,现在却是拿起了笔墨,貂蝉要将王羽的命令变成文字,一边书写,一边问道。以他们这对夫妻现在这个地位,家务和政务很难完全区分开。诸葛亮在军中的职责,在家就是貂蝉、蔡琰来履行的,是妻子,也是秘书。 垄断盐市场的工作,在王羽刚招揽到糜竺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筹谋了,当时是为了牟利。但后来王羽打败了袁绍,取得了大半个冀州。有了足够的资源推行新政,盐政之事倒成了细枝末节,一时顾不上了。 盐铁之利,即便到了后世,依然是经济领域的大头,属于暴利商品,王羽没操持过家务,自然对钢铁铸造冶炼更关注些,但糜家虽然有很多业务,但起家的根本。却在这盐上面。 后世有两淮盐,天下行的说法,说的就是两淮地区盐务的利润之丰,糜竺的老家东海朐县,正是后来两淮盐商的重要据点之一。 以此起家。糜竺对这项任务可是看重得很,尽管王羽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又扔了很多事务过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但糜竺却一直没忘了整合盐政的事,并一直在推进之中。 王羽在徐州指东打西,威风八面的时候,糜竺的商务司人员就跟在后面圈地。糜家因盐而兴,家中精于此道者颇多,不光他是行家,连糜芳对此也有很深的研究。由后者带队,将沿海地带最适合建造盐场的地方扫了个遍。 冀州方面,公孙瓒对面子看得重,对商贾之事完全就不在意,糜竺随便一交涉,就达成了协议。就在王羽挥军北征,在幽州、塞外连场大战之时,糜竺已经不声不响的完成了盐政的布局。 人只要几天不吃盐,就会浑身无力,时间再长,各种疾病也会缠身,是相当重要的物资。垄断了大江以北的所有盐场,商业司盈利的能力自然有大幅增长。 这么大的动静,别说留守高唐的国渊等人了,连专注于军务的贾诩,和在外奔波的田丰都吓了一跳,将目光转了回来,传信糜竺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等糜竺一解释,众人这才恍然,纷纷惊呼主公高瞻远瞩,竟然早就有了这般深远布局,同时也对糜竺润物无声的手段赞叹不已。 众人都是饱学之士,桓宽的盐铁论当然是读过的,当然不会不知道盐铁这两种物资的重要性。不过王羽的提前布置实在太早,而糜竺在整合盐务的过程中,又几乎没动用过幕府的力量,闷声不响的就成了事,让人不得不惊讶万分。 国渊等人对此相当满意,青州这几年南征北讨的就没消停过,威风是很难威风,但个中辛苦,却只有他们这些管家才知道。有道是:大军一动,黄金万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骠骑军的赫赫威名,对财政造成的压力也是同样巨大的。 王羽练兵练的勤,骠骑军的军饷供应都是相当丰厚的,再加上各种精良装备,别看大军的绝对数量并不如何惊人,战兵一共只有六、七万,但耗费却比二十万,乃至三、五十万大军还恐怖。 普通的军队中,会有普及铁甲的倾向吗?更别提具装铁骑装备的全身板甲和马铠了。跟这两个大头一比,什么强弩啊,弩车啊,海船,兵器以及纸甲什么的,根本连提都不用提了。 兵甲犀利是胜利的保障,国渊等人都是识大体的,自然不会胡乱抱怨,但财政的压力大也是切切实实的,大家必须得努力开辟财源才行。 盐铁之利素来最丰厚,青州铁的供应基本都被军队和屯田消耗掉了,补贴还补贴不过来呢,哪里谈得上进项?可盐却全然不同,此物成本极低。只是开始建盐场有所消耗,后面也就是搭点人工了,卖出去的时候却是暴利。 而贾诩、田丰的眼光不止如此,他们敏锐的意识到,这盐还可以第拿来做很多文章。比如限运,再如涨价。 盐并非只有沿海地区才能生产,只是沿海地区的盐更便宜,也更适合大规模生产罢了。在任何时代或地域,这种生活必需品涨价,都会对社会稳定造成影响。因为这会提高人们的生活成本。 贾诩、田丰都不是普通的书生,对管仲当年的兴齐三策也是耳熟能详,当然知道经济战应该怎么进行,王羽、糜竺已经把局布好了,不加以利用不是浪费了吗?两人不约而同的上书王羽,请他下令。以盐为武器,对曹操的领地进行经济制裁,主要就是提高盐的出境价格。 王羽对经济战自然不陌生,当即大手一挥,让贾诩放手施为。这种战争模式,首先会受苦的当然是百姓,但贾诩可不是普通人。一度被称为毒士的他,全然没有这种顾忌,命令流水般发出,对洛阳等曹操辖地的经济造成了沉重的打击。 曹操当时还真没顾得上找青州的麻烦,或者防备青州进犯,而是全力推动长安攻略,并合纵连横的与孙策、袁术一起攻略荆州,冷不防被贾诩这一招窝心脚直接踹在心口上,当时就两眼发黑了。 曹操治政的本事不差,虽然没有青州的动作大。但在洛阳、颍川、陈留等地,他也都在屯田,算是青州之外最安定的地方,社会秩序甚至还胜过了江东一筹。 孙策打仗厉害,治政能力却很普通。再加上江东这几年也是战事不断。他前面率领大军攻略荆州,打得黄祖屁滚尿流,威风八面,可身后刘繇、许贡、严白虎的余党兴风作浪不说,各地还有山越时不时的跑出来袭扰,相当混乱。 结果青州的经济战一拉开战幕,曹操辖下各地顿时不安生了。这和后世的国家严格控制粮食价格一样,猪肉的价格可以涨,大不了大家都吃素,但粮食的价格要是和猪肉的价格同比例上涨,那肯定是要出乱子的。 盐,和粮食的重要性是很近似的。 曹操的屯田户不是青州那种独立的,而是和农奴差不多,依附于军队的存在,他们生产出的粮食要全部上交,换取的是生活的基本供应。 盐一涨价,曹军的采买量自然下降,很多负责采买的人都是靠职位捞取的油水活的滋润呢,盐价突然涨了两三倍,他们要是再足量购买,还不得倾家荡产啊? 实际上,很多负责采购的官吏在发现盐价暴涨之后,都是停止了采买,到处去打听涨价的原因,并试图寻找新的供应渠道。至于屯田农庄的供应,反正只是些农奴而已,先凑合着呗,以前多少还有些存货,省着点用还能坚持些时日。 其他供应渠道,当然是找不到的,不然咋叫垄断呢? 渠道当然不是完全没有,江东也是沿海地带,虽没有大规模的盐场,但海边靠煮盐为生的人却很多,只是价格稍高而已。不过江东的盐行销于外,靠的主要是长江水路,孙策和黄祖在长江上打得热火朝天,水道近乎断绝,连荆州都在买青州的盐吃,何况曹操? 就算江东的盐能运到荆州,在三家分荆的策略逐渐浮出水面之时,察觉到曹操不怀好意的刘表也不会痛痛快快的让江东盐过境。 这一耽误,就是一个多月,原来的存货迅速消耗殆尽,曹操忙于军务,采购官员又没及时上报,等到曹操终于察觉的时候,农庄已经开始出现动乱的苗头了。 曹操当时的心情,王羽不得而知,但吓出一身冷汗,心肝乱颤肯定是不可避免的。在乱世之中,屯田的农庄就是大军粮饷的保障,一旦出现变故,曹操就算收拢到再多的兵马,也逃不过全盘崩溃的命运。 也就是曹操决断的快,直接把那些欺上瞒下的采购官员抓起来,宣布罪状,当众典刑,这才安抚住了没有盐吃的屯田户。 杀盐官只能延缓危机,却不能真正解决问题,等到曹操开始正视这个问题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是他一直觉得不擅长搞阴谋的王羽出手了,这一出手就直接命中了他的要害。 他恨得如何牙痒痒。切齿怒骂什么的,王羽同样不得而知,但花费近三倍的价格买盐,即便没办法让曹操伤筋动骨,也算是给他大大放了一次血了。 这场经济战。甚至迫使曹操改变了战略部署。 本来曹操的布置是全力西进,在夏侯渊惨败于三户亭之后,他改变部署,在西线虚张声势,主力陈兵南阳,时刻准备着。配合孙策的攻势,南下攻取襄阳。结果因为盐价危机,他不得不从南阳抽调兵力,北上河东去攻打运城。 运城就是当年王羽带着白波军攻打卫家坞堡的那块地方,卫家坞堡后面紧挨着一片盐水湖,是司隶州。乃至中原最大的产盐地。 曹操同时图谋关中和荆州,还要在陈留一带陈兵防备吕布,兵力已经相当局促了,河东这地方打不打其实无所谓,反正搞定董卓之后,这里基本上就是传檄而定的。 但被青州这边的经济战逼得没办法,曹操只能暂缓南下。对荆州改为了以暗中拉拢为主的策略。 没办法,董卓的兵力也大幅回收了,不过在河东依然留有胡轸的一支兵马,守的也正是盐池这一块盐就是钱,董胖子也不笨。胡轸肯定是死守不出的,曹操想去争夺,就只能硬碰硬,三路分兵,处处开战还有个好?他只能暂时放弃攻打襄阳。 从这层意义上来说,王羽对曹操是做了有效牵制的。只不过在整个过程中,包括他自己在内,所有参与者都觉得自己的参与程度有限,不肯居功。 王羽只是随便提了一嘴,后来就没过问过;糜竺认为自己是遵令行事。干得又是本行,小有成果,也是主公的识人之明,用人得当的结果;贾诩同样认为自己只是顺水推舟,顶多就是提醒了主公一声罢了,这要再居功,那也太过分了些。 结果这功劳就成了一笔糊涂账,谁也不肯当众提出。曹操也就是没有这么高级的密探,可以刺探到王羽等青州高层的态度,不然他肯定一口老血喷出老远,大呼既生羽,何生操。 把老子折腾的焦头烂额,结果还不是你们认真来搞我,只是一不小心就把老子给暗算了?当真是不把豆包当干粮哇! 得了盐池,甚至得了关中,都无助于缓解洛阳的盐荒,盐池毕竟只是个咸水湖,而不是海,出产有限,在黄巾之乱前,连供应河东全境都有些勉强,更别说供应整个司隶州了。 何况,现在又有几十万西凉军加了进来,盐荒只会扩大,而非相反。 在王羽想来,除非曹操找到了新的盐供应,否则在全面开战之前,他应该不会再和自己玩什么小动作才对,他就不怕自己再涨价,甚至像貂蝉提议的那样,全面封锁吗? 这么一想,放出流言的倒未必是曹操了。青州内部稳定得很,流言的伤害有限,曹孟德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搞这种得不偿失的计谋呢? “全面封锁就不必了。” 沉吟片刻,王羽摆摆手:“以现有的条件,完全杜绝盐出境太难,利润高到一定程度,有的是人会铤而走险。别的不说,广陵一带咱们就没办法全部控制,通过淮南军的领地,江东、广陵的盐还是可以运到颍川的,中途辗转耗费不小,但还是那句话,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就会有人趋之若鹜。与其全面封锁,还不如估算一下,看看涨价余地有多大。” “知道了。”貂蝉这一问只为确认,听了解释,并没有太多想法,应了一声,继续奋笔疾书起来。但若是糜竺在这里,肯定会击节赞叹,大生知己之感。 全面封锁那是两败俱伤的局面,涨价则是青州得利,曹操不断失血,这里面的门道必须得搞清楚才行。 “如果不是曹操,又会是谁?”王羽同样没有自得的心思,他低下头,视线在桌案上的舆图上逡巡着,如果放出流言的不是曹操,那就有点麻烦了。明面上的敌人不可怕,有人暗中窥伺在旁才是最危险的。 他的视线游移不定,直到看到了某一处时,终于停下,眉头渐渐皱紧起来。 “难道是他?” 第八五一章乐在其中 中秋正式成为传统节日,是在唐宋时代,但中秋这个词,和八月十五祭月的传统,却是早在春秋时期便有了的,礼记中便有月令这一篇,专说仲秋之月。 其实,农作物和各种果品陆续成熟,人们本就会为了庆祝丰收,表达喜悦的心情,在收获劳动成果之后,举行各种庆典。即便没有空中那皎皎的孤月轮,做为秋天正中央的这一天,也有值得庆祝的理由。 从前年景好的时候,每到中秋前后,家家户户也都会正正经经的忙碌准备,全家人聚在一起的欢庆金秋。 初平五年,开元二年的这个秋天,不但席卷天下的战乱有平息的迹象,气候也可说是风调雨顺,在大河南北,两淮江东,处处都能见到丰收的景象。 恍惚间,很多人都忘记了自己正身处人吃人的乱世之中,怀疑这些年的经历是不是南柯一梦,如今已经到了梦醒时分。 事实显然并非如此,即便天公作美,哪里都没有大规模天灾,可能否看到丰收景象,依然是分地方的。河北不用说,如今的青州新政之中,屯田垦荒已经变得不太起眼了,可这项政策却是新政的根本,上马的最早,持续的时间也是最长。 青州收拢的难民经历过苦楚,知道珍惜,爆发出了极高的劳动热情,又有国渊等屯田官吏不遗余力的组织调度,修整了无数荒废的水渠,重新筑起了年久失修的堤坝,就算遇到灾年,也不至于大规模减产,何况是这样的好年景? 再加上青州表面上税负很重。减税措施却让人应接不暇,打下来的粮食倒有一大半可以自己留用,辛劳没有白费,人们自然欢欣鼓舞,喜不自胜。 江淮一带。东面是徐州地界,政策和青州本土是一样的,中间则是王羽设立的中立区睢安郡。 虽然王羽和袁术商定的是两边都不插手,让睢安做为自由经贸区而存在,但睢安太守王朗是从会稽逃亡而来,知道机会是谁给的。也知道珍惜,在睢安奉行的是无为而治的准则:下面的具体事务一律交给青州派过来的僚佐施为,自己只管会客看书,日子过得很是逍遥。 这样一来,睢安的风貌自然也是向青州靠拢的,特别是开元二年这一年。国渊亲自出面,说服了睢安各地豪强,根据各家产业的大小拿出部分土地,建立屯田农庄,然后直接套用青州现行的那一套,组织流民屯田生产。 因为组织工作是在睢安郡设立不久便开始进行的,所以或多或少的对周边有些辐射。一些有意主动亲近青州的淮南豪强也是照猫画虎的效仿。本意是讨好王羽,做为晋身之阶,结果一不小心竟然迎来了一场空前的大丰收,一个个都是笑得合不拢嘴。 豪强们在私下里议论说,这可能就是所谓天命所归了,不然这几年的年景都那么差,怎么就赶着开元二年有这般风调雨顺呢? 至于江东,后世的鱼米之乡虽然还没得到彻底的开发,但先天条件摆在那里这时代的田地好不好,关键就看附近有没有水源。江南水网纵横,即便没有水利建设,也到处都是水田,只要没有天灾,丰收几乎是必然。 孙策对内政并不如何擅长。周瑜却是文武双全,无论在谋略还是政略上,都是一把好手。有他在后面组织调度,安定地方,孙策在前线征战也是放心得很。 赶上好年景,收成却不怎样的地方当然也有,颍川、陈留一带还好,毕竟有从前的底子,曹操的屯田组织的也不错,但关中和荆州却是相当凄凉。 原因无他,这俩地方都在打仗。 从元年春天一直打到二年的秋天,参战的各方势力都拼命的抽调民间的人力物力,相对强壮的男丁拿来补充兵源,弱一点的男丁和壮妇抓来做民夫修建工事,运送粮草。没人耕种了,土地就那么荒芜着,再好的年景也是白扯啊。 曹操平定关中是在四月里,农耕时节已经错过,趁着夏天补种一些糜子、荞麦之类产量低但收获周期短的急粮,还多少有些进项。荆州可就惨了,三面受敌,处处烽烟,除了南郡、武陵和零陵之外,其他地方压根就没法指望。 孙策久攻江夏,因为地形的限制,没办法完全展开兵力,急切间难以尽收全功。有见于此,他分出一支偏师,由周泰、蒋钦等大将辅佐,任命弟弟孙权为将,大举攻入荆南,将长沙、桂阳两郡卷入了战火之中。 荆南四郡也是开发不充分的地方,但危急关头,有点进补总是好的,刘表甚至盘算着,万一守不住南郡,是不是可以跑去南四郡安身呢,结果被孙策来了这么一招分兵南下,刘表的心也凉了。 这可是物理和心理的双重打击,不可谓不重。 王羽恰巧是赶在八月十五这一天回到了高唐,刘表的凄凉他当然不会在意,一年征战在外,总算到了家,又赶在这么个至少对他来说相当特别的日子里,一时间也是感触万千。 下属的诸位文臣武将自然是要来道贺祝捷的,家中的父母亲、妻子们和未婚妻们也是早就望穿了秋水,喧嚣热闹自不必提,众人济济一堂,倒也很有一股庆祝节日的气氛。 按说主公久别重逢,识相的人就不应该来滋扰,总得让主公消消停停的与家人寒暄一番,然后再议公事。但没办法,众人手上都积压了无数紧急事务,等着王羽处理或拍板,一个个都是还没顾上寒暄几句,便吵嚷起来。 “主公,这秋粮收购一事已是刻不容缓第,您要先拿个章程出第来,臣方能照章办事啊。”国渊最是急不可耐,连寒暄都没顾得上,从后面一把推开正拱手作揖的糜竺兄弟。直愣愣的闯了上来。 “子尼,斯文,斯文呀。”糜竺忙着整理衣冠,只是跺脚嗟叹,糜芳却已经大声抱怨起来:“我说国令君。你慌什么啊,秋粮收购的规矩不是早就定好了吗?定价收购,不赊不欠,你照做不就是了,犯得着差点推我一个跟头吗?” 青州的官制基本上是全盘照搬汉朝的,但具体名称和职责都有出入。国渊主要负责的是农耕。在朝中,承担这项责任的应该是九卿之一的大司农。 不过大司农的官署其实相当于汉朝的中央政府财政部,凡国家财政开支,军国的用度,诸如田租,口赋。盐铁专卖,均输漕运,货币管理等都由大司农管理。 在对经济极为重视的青州,肯定不能照搬,而是要细分。所以,国渊、糜竺、王修等人的官职都是在大司农之下的,国渊为籍田令兼治粟都尉。王修为都内令兼都内令,糜竺则是盐市令兼均输令。 这也就是因为他们几个的官职定的比较早,王羽没做太多修改,其实外间早就将他们视为青州的九卿辅臣了,也算是无名而有实。 “对不住二位了,”国渊拱拱手,认错态度倒是还不错,但从神情中可以看出,他的注意力压根就没在糜竺兄弟身上,他转向王羽。举起一只手,张开手掌比了比,高声说道:“主公须知,今年可是大丰收了啊,各地的收成足足比往年多出了五成上下!” “这样的大丰收。已经多年未有过了,通常来说,粮价至少会跌个三四成,更多也不是没可能,而主公要求的统一收购,可是在去年的均价上再加两成……这,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啊!” 话说到这份儿上,即便是对内政一无所知的武将们也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若是换在从前,国渊当然不会有这种烦恼,汉朝通常的模式是直接收粮,而青州新政的作法以钱币缴税,然后对农民手中的粮食统一收购。 这样的丰收年里,以青州轻徭薄税的做法,百姓卖粮的热情肯定高涨,如果仍以新模式进行收购,就算是税收可以返还一部分,对财政的压力同样非同小可。 王羽还没说话,糜竺却沉吟道:“这未尝不是好事,反正百姓手中有了钱,总也是要花的,钱越多,商品市场就越繁荣啊。由于主公下令,提高了工匠们的待遇,各地工坊劳动热情高涨,军队的订单都做完了,正打算往民用领域发展发展呢。” 话音未落,一边王修已经嚷嚷起来了:“子仲啊,你可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知道,中原百姓有储蓄的坏习惯,钱发出去了,被他们积攒起来,幕府这边就得多铸钱……主公常说货币滥发的危险是其一,那钱币可都是真金白银铸造出来的,你叫我去哪儿给你找那些多余的金银出来?” 糜竺不肯示弱,嘟囔道:“不是有倭岛的金山银矿么,还有这两年外面的五铢钱也流入不少,融了重铸还不简单……” “真是不当家,就不知道油盐贵呐!”王修气恼道:“开采金山银矿难道不需要人手吗?海贸方才兴起,有几个愿意撇家舍业,远渡重洋的?当地土人?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当地那些土人连说话都得现教,训练他们开矿,比训练猴子做工又能容易多少?” “二位,二位,你们先别吵,先让主公给我个答复再说……”国渊在一边弱弱说道。 糜竺、王修齐齐转头,异口同声的断喝道:“闭嘴!” 国渊:“……” 几大内政重臣吵得热火朝天,各司的幕僚们自然要上前帮衬,在一边也是吵做了一团。武将们不理内务,听得也是云山雾罩,不知所云,搞不懂丰收了还有什么好吵的,魏延比较机灵,拿眼去看王羽脸色,顿时吃了一惊,连忙扯扯正咧着嘴看热闹的太史慈。 “子义兄,你看主公的神情,怎么这么怪异呢?” 太史慈打眼一看,也有些吃惊,按说国渊这帮人没啥颜色,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干扰主公一家团聚,然后又自己吵得热火朝天。主公就算不发怒,也该有点不爽才对。可现在看看,主公竟是在那里耐心听着,嘴角还带了一丝微笑,分明是兴致盎然哇。 “这可奇了。”太史慈捏着下巴,煞有其事的念叨着:“若俺是主公,谁敢这么乱来,肯定一人一巴掌打过去,让他们知道规矩再说,可主公这样子。真是怪啊。” “可不。”魏延大点其头。 若是换了其他君主,他不假思索就能说出答案,无非制衡呗,臣子越不团结,君主的位置就越稳当,可自家主公哪是那种人?他恨不得把权力都分派出去呢。 魏延哪知道。王羽这会儿已经神游天外了。 看着三国名臣们以近乎后世的方式和内容进行争论,恍惚间,王羽也有了种难以分清前世今生的感觉。 虽然还只是雏形,但解放生产力的第一步已经很完美的迈出去了,只要精心呵护一段时间,这萌芽肯定会茁壮成长起来。 华夏文明并非后世那种人畜无害的软弱文明,在两汉、先秦时代的几千年里。华夏文明已经进行了很多次对外扩张的尝试,开始是成功的,直到遇到大自然构筑的天堑之后。 以秦皇汉武的雄才大略,在这些天堑面前,依然显得那样的无力,现在轮到自己了,而自己的应对之策,就是现在看到的萌芽。 王羽确信,萌芽长成参天大树的一天不会遥远,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应该就能看到。而即将开始的这场中原大战,就是萌芽能否破土而出的关键! 陡然间,他心中豪情顿起,仰天长啸一声,将众人齐齐吓了一跳。 在一片惊讶且疑惑的目光的注视下。王羽悠然一笑,摆摆手道:“诸君且稍待,本将这就去沐浴更衣,然后便登堂议事。”说罢,他转身便入府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王修迟疑问道:“主公……不会是恼了吧?” “要不是你王叔治横插一竿子,又何至于此?”糜竺商人出身,最为奸猾,赶忙趁机推卸责任。 王修恼了,指着糜竺的鼻子叫道:“我说的难道不是正理么?你以为铸币就那么简单吗?这技术含量高着呢,不然当初董仲颖又岂会碰得头破血流?要我说,你这就是新人上了床,媒人丢过墙,要不是货殖司处置得当,你以为我青州商业何以繁荣若斯?” “两司合一又有何难,无非是多添加点人手罢了。”说风凉话的本事,糜芳可是一个顶俩,王修说的不客气,他当即也是一句话堵上,噎得王修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各司有各司的责任,但都是为我青州添砖加瓦的,不要闹得这么不像样子,有事说事么。”贾诩出来打圆场了。 “放心吧,主公不是恼了,以某看来,他的心情很不错的,大家把手头的事务都整理一下,等下军议上也不要争执,主公天纵之才,青州今天的局面他肯定是早有预期,你们只管把难处报上去便是,这般吵嚷,成何体统啊。” 贾诩的面子,大家都是要给的。 当年王羽初入青州的时候,贾胖子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要大权独揽当个丞相也是大有希望的。结果王羽也没主动敲打过他,他也有这个才干,胖子却闷声不响的一直在让渡权力,政务、军务、情报,到现在,贾诩几乎变成纯粹的军事参谋了。 大家都知道,贾军师一贯崇尚明哲保身,不过在权力的诱惑面前,能做到如此理智和明智可不容易,遍数当世,能在贾诩之上的,可能也只有立誓不称帝的主公王羽了。 外面不知情的人看来,可能觉得王羽、贾诩有苦衷,或是有什么不能见人的阴谋之类,但青州众臣却知道,这二人就是纯粹的对权力没有太多欲望而已。 贾诩是理智得可怕,而主公的目标却是在华夏的千秋万世,以及对更广阔的世界的征服。这两个人都是相当可敬可佩的,而互相之间,也有着非同一般的默契在。 贾诩既然说主公没恼,那应该就是不会错了,大伙依言行事便是,无须多虑。说起来,这也是在青州效力的好处之一,只要差事做得好,就不用担心太多有的没的。 从王羽抵达高唐那天开始,连续的军议,一议就是十余天。搞得王羽虽然回了家,却和在外征战差不多,一共和妻子们也没见上几面。 没办法,虽然王羽在外面也处理公务,但政务方面的事千头万绪,文臣们怕干扰作战,也不敢拿去烦他。偏偏青州新政全无前例可循,尽管国渊等人才具十足,但很多问题还是只有王羽能解答。 累积至今,自然文山会海,不可开交,王羽自己也有了觉悟,身居高位者,私事公事为一体,家事也是国事,当然不要指望有什么私人空间,所谓的高处不胜寒,也就是这样而已。既然有了觉悟,王羽处理事务的时候也谈不上有什么苦楚,也算是乐在其中了。 第八五二章家国天下事 这一忙就是大半个月,直到进了九月,将军府才算是消停了一些,至少国渊、王修那些内政官员不怎么来了,武将们的身影也是寥寥,每天都准点登门的只有贾诩、太史慈而已。 国渊等人不上门,是因为该请示的都请示过了。他们本来就是颇具干才之人,在新政推行中发挥了相当的作用,各式政务早就驾轻就熟了,要不是向王羽请示的那些事务,都是从新政中衍生出来的,没有先例可循,他们哪里需要这么小心谨慎? 战前的军饷粮秣调派虽然也是千头万绪,可在这一干政务高手手上,却是有条不紊,丝毫不乱。 至于武将们,这一点王羽心中更是清楚,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各部都在做着差不多的事,补充兵员,操练新军,完备战法,自然没必要上门,同样不需要担心。 因为新政已经上了轨道,王羽靠着制度,便可以支撑起一个完备的体系。这个体系在有目标的时候,就会自动自觉的运转,作为领袖的王羽只需要定期关注督促就可以。 以这现在的架构,各处的进度都有分管的衙门主导工作,还有貂蝉主导的内务司盯着,稍有懈怠或者是不对,立刻是报到王羽这里来,断然不会耽误什么事情。 其实现在各个部门和部队根本不会懈怠,在解决了那些超时代的问题之后,王羽就变得相当空闲了,不但有空陪着娇妻们,还有很多时间接见各处来的客人。 至于贾诩二人,做为辅佐君主统筹全局的军师,他上门本也不足为奇。其他工作都可以按部就班,但战略部署却不能一成不变,须得因时而动方可。 毕竟敌人不是木头,也不是游戏里死板的程序,他们的策略同样是一直在变动。很有针对性的。王羽必须根据各方面反馈过来的情报,判断敌人的动向,不断调整战略才行。 诸葛亮现在是录事参军,每天都要来府中报道,再加上贾诩,三个人组成的战略小组。也是相当华丽的阵容了。 太史慈来的就有些莫名其妙了,王羽都搞不大清楚,他到底干嘛来了。这家伙每次来了,也不提意见或求告什么,就那么老神在在的在旁边一坐,知道的当他是来府中护卫或套近乎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要债的呢。 说他完全不插嘴也不对,偶尔听到关键处,比如哪里有危险或隐患,他也会自动请缨什么的,在发现险情不大之后,再重新恢复那副意态萧索的模样。 一连四五天,王羽终于忍不住了。叫住太史慈问道:“子义,铁骑那边不是正在扩编、练兵吗?你怎么不去帮忙,反而跑来这里发呆?看你这无所事事的样子,难不成是来蹭饭的?” 太史慈大惊失色:“主公真神人也,俺这点小心思居然都瞒不过您!” “还真是来蹭饭的啊……”王羽哭笑不得,强自板起脸,语重心长的劝道:“子义,你也是一方大将了,这么朝三暮四的算个什么事儿啊?你就不想着在某个地方定下来么?” 太史慈摘下头盔,摸着后脑勺赔笑道:“主公。您知道俺这脾气的,打仗是很有趣,但练兵什么的实在很麻烦,反正俺跟在您身边,一直有仗打就好了。要是俺也变得和子龙一样一板一眼了。您难道不会觉得无趣么?而且……小乔夫人的手艺真的很不错,和外面的馆子一比,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呐!” 王羽哑然失笑,抬手指指太史慈,也是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上进心,自己这位心腹爱将肯定是有的,每逢战阵,他必然争先,但其他的就难说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太史慈也是个冒险精神大于权力欲望的人。历史上太史慈收拢了万余降卒投靠孙策,之后就默默无闻了,也可以证实这一点。 在刘繇军中不过两三年,却能得到上万刘繇残部的信服,是因为他勇猛善战,在军中很有威望。但带着这样的班底加入孙策集团,却没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将,只能说他根本没抓住部队。 在刘繇麾下迎战孙策的时候,太史慈的状态也差不多,请战的时候根本没人搭理,结果只有李斌这个无名小将跟他一起出阵,在勇猛无畏的背后,何尝没有一丝凄凉。 当然,这不能怪别人,只是太史慈自己太不会抓权。说好听了,这叫赤子之心,说难听了,这家伙就是没心没肺,搞权谋的天赋近乎为零。也就是追随了自己,否则太史慈无论身处哪个阵营,也不会比在江东强多少。 反正已经是这样了,干脆就随他高兴好了。看着太史慈微憨且真诚的脸,王羽也懒得多说什么了,轻轻一挥手:“走罢,今天的菜听说不错,是幽州牛肉羹,马上快到冬天了,正好滋补滋补。” “哈,那感情好,这下算是赶着了。”太史慈大乐。 王羽不去理他,向引俊不止的两大幕僚招呼道:“文和,孔明,你们也不要偷笑了,一起吃好了,人多热闹么。” 将军府的家宴,贾诩、诸葛亮也不是第一次参加,也没必要客气什么,微微躬身回应:“谢主公赐宴。” 直起身体,贾诩冲着诸葛亮使了个眼色,后者眉头一皱,有些不情愿的样子,但还是向太史慈走去,也不知说了什么,一下就把后者的注意力给吸引开了。 王羽见状,哪还不知道贾诩有话要说,转头看时,发现胖子已经凑上来了。 “主公,有些事是不是也该抓点紧了?”贾诩低声说道。 “什么?”王羽微微一愣。 “夫人们过门的事啊!”贾诩口才确实了得,硬是把一件很别扭的事,用很郑重的口吻说了出来。 王羽失笑道:“这算是什么大事啊,眼下备战才是最紧急的吧?” 在这个时代,娶妻纳妾什么的都是很正当的事,不过放在诸侯身上,若是仗没开打,就急忙办喜色,多少会让人有些瞧不起。王羽倒是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但他担心会影响到军心士气,琢磨着反正就是个仪式,什么时候办还不一样? 听到王羽这句话,贾诩反倒越发严肃起来,正色说道:“主公,娶妻之事可不光是私事!貂蝉夫人且不必说,吕夫人如今独掌一军,还是威力惊人的铁骑,更是青州与濮阳连接的纽带,不早些正名,岂不是留着空子给人钻么?” “张燕同意放弃兵权,却要求保留太平教的地位,这宗教之事,实当谨慎处之,除了张令君,还有何人能羁绊之?如今商业、货殖二司的权责日渐分明,但糜夫人却在二司之中都有深度参与,眼下虽然不偏不倚,可时日久了,难保不……” “二位乔夫人倒是无关军政大事,但若考虑到主公当年与乔公伟的交情,以及乔家在淮泗,乃至江南的影响力,此事亦是关系重大啊!” 王羽听得目瞪口呆,听起来貌似很严重的样子啊。 “真的这么严重?”他迟疑问道。 “就是这么严重!”贾诩用力点头。 “既然如此,那就安排吧。”王羽无话可说,这事儿倒谈不上难过,只是从这种角度说出来,感觉很古怪。其实算一算,办过喜事,自己也是大义凛然的拥有七个老婆了,而且都是出众,说严重点,是流芳千古的美女,也没什么可不知足的了。 说话间,一阵浓郁的香气飘来,王羽也是食指大动。 在后世,乔氏姐妹很出名,但真实地位也就是两个符号,除了众所周知的倾国之色和丈夫之外,就没有任何相关记录了。真正接触之后,王羽才发现,这姐妹二人都是心灵手巧的女子,大乔擅长裁剪,小乔擅长烹饪菜肴。 去年他从淮南回返,也没做太多安排,结果两姐妹都没闲着,在貂蝉的帮助下,一个开起了超时代的成衣铺,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乔氏成衣’已经成了风靡青州的品牌。小乔的‘画眉楼’更是在邺城、临淄,乃至东莱治所黄县都开设了分店,其扩张之快,连王羽都大吃一惊。 放在后世,这也是两位事业型的女强人了,但二乔毕竟是汉代女人,贤良淑德可比后世强多了。听到王羽班师的消息后,两人都是第一时间放下手上的工作,赶回了高唐。 这样就难怪太史慈天天来蹭饭了,现在可不是画眉楼刚开张那会儿了,老板娘亲手制作的菜肴,那是千金难买啊! 想到此节,王羽也是心头一热,正要举步入厅时,却听得贾诩又是低声说道:“既然主公答应了,另一件事也该张罗一下了。” “哪一件?”王羽有些摸不着头脑,觉得贾诩今天实在有些高深莫测。 “我的主公啊,您看天下大势如洞若观火,可小节上怎么如此……”贾诩跌足叹道:“这边名分定了,不正好可以向吕温侯提起移防交接之事吗?” 第八五三章贾诩论势 “移防交接?这么急干嘛?”王羽大为诧异,停下脚步,略带茫然的看向贾诩。 在王羽的预期之中,除非吕布自己不愿意继续驰骋沙场了,否则吕布军的最终解决方式,应该是和公孙瓒等人一样的。中原英杰虽多,但边疆同样很大,尽可容纳得下,反正只要规则设立得力,人越多,扩张的速度就越快,有吕布这样的猛人加入当然最好。 不过,那应该是中原大战结束,甚至定鼎天下之后的事了。二公孙的地盘都是正好在边境,趁着北疆大战的余威,顺势就打出去了。 高干没急着出击,而是要暂驻雁门,主要就是因为草原东、北方向,已经有了二公孙,没有他扩张的余地,他要出塞,只能往西面去。 要向西扩张,要面对的敌人会比东部复杂一些,也强很多。除了西部鲜卑之外,羌胡的势力同样不容忽视,再加上北面的丁零、匈奴,羯胡各部,以及一些没有明确归属的小部落,阻力比东部草原大了何止一两倍? 东部草原最强的鲜卑、乌桓都被王羽打残了,但公孙瓒在大青山下筑城依然经历了一番苦战才站住脚;公孙度捏完高句丽这个软柿子之后,面前够分量的对手就只剩下夫余了,却依然不敢冒进,可见开疆拓土的确不是那么简单的。 东线尚且如此,西边这些敌人就更不是单单一个高干能吃得下的了,就算加上吕布恐怕也无济于事,必须得中原先动起来,高干等人才能趁势出击。 高干穷途末路之人,能有条生路走就不错了,让他在雁门关吹风他也不会有什么异议,只要给他提供足够的补给就行。可吕布那脾气……王羽相信,就算自己是他货真价实的独生女的夫婿,要是敢当面提这种要求。吕布肯定也是直接翻脸打人。 开玩笑,现在让吕布移防,那不是把并州军当做杂牌部队了吗? 就算不为吕布考虑,王羽也想着在中原大战中,借助吕布军的力量呢。吕布本身自不待言,濮阳还有个高顺呢!双方联手,正是如虎添翼。曹操收拢了董卓军残部又能如何? 当然,这未尝不是前世的游戏心理在作祟,有可能的话,谁到了三国会不招揽吕布、赵云呢? “唉,我的主公啊!”贾诩摊摊手,无奈的叹了口气。对王羽在细节上的迟钝无可奈何了。 “吕温侯那是何等人也?就算是您,能如臂使指的指挥他吗?大战一起,濮阳立成最前沿,粮草、器械输送,兵员补充,伤员后运,都在此地。实乃重中之重,岂能由这种号令不一的盟军驻守?若是有个万一,那……” 在王羽北上之前,兖、豫二州的形势相当复杂。从东面数过来,泰山郡早就在王羽手中,经营得铁通一般,冀北、鲁两个郡国,是在河北大战后掌控在手中的。统治也相当稳固。 再往西的东平、任城和山阳三郡,本是河北大战后,王羽和曹操之间留下的缓冲区,后来吕布攻入东郡,又成了王羽和吕布的缓冲区,直到双方订下盟约,青州军的西进扩张行动才继续展开。 但由于中间的空白时间太长。这几个地方的地方势力得到了钻空子的机会,渐渐成长起来,并且将东平南部,任城国、山阳郡西部。加上豫州的沛国,以及谯郡北部的一部分地域统和了起来,这个不怕死的家伙就是刘表保举的豫州刺史郭贡。 在初平年间,天下各州基本上都有不止一名刺史,这已经成了常态。朝廷可以任命,各地诸侯可以表奏,还有人自立,反正是乱世,只要拳头够硬,自称天子都未必有人管,何况刺史或州牧? 王羽没听过郭贡的名字,看他的作为也不像是有什么长远眼光的人。在两大势力之间冒头,要么就是打着杀人放火金腰带的主意,准备以此为筹码,找某一方投靠的,要么就是不怕死的愣头青,哪一种都不值得看重。 王羽不知道,这郭贡在历史上也有过些作为,在曹操攻打徐州被吕布偷袭之后,兖州只剩下三个城池还控制在他手中,岌岌可危,然后郭贡就出现了,准备去兖州拣点便宜,结果被荀彧找上门去,威逼利诱的给吓跑了。 郭贡的实力不强,几千家族私兵,挟裹起数万乌合之众而已,战斗力不会比普通的黄巾军强多少。不过,王羽发动北征前后,确实也腾不出手来收拾他,贸然动手,搞不好就变成两面作战了。 曹操虽然让出了东郡,但还牢牢的控制着陈留、以及济阴郡南部,加上豫州的梁国、陈郡,颍川这些地方,一旦王羽扫平了郭贡,两边就没有缓冲的余地了。 再加上南面的袁术,以及剿不胜剿的豫州黄巾以及袁绍余部,兖、豫二州的形势可谓错综复杂。 王羽先前是将吕布当做了青州军的一部分,可听贾诩这么一说,似乎也很有道理,自己似乎想的有些简单了。特别是在发生了流言事件之后,王羽就更加不敢掉以轻心了。 郭贡无所谓,跳梁小丑而已,派个使者问问意向先,不识相的话,直接扫平就是。但袁术却必须纳入考量范围,不然大军西进的时候,被人从侧翼来一下狠得,那可受不了。 若吕布也是不安定因素,那形势就更复杂了。 “文和此言是老成谋国之言,不过……”王羽沉吟不决。 贾诩知道王羽在犹豫些什么,他进言道:“不若先请温侯移师太原,与元直互为琦角,抗衡西凉大军如何?” “太原么……”王羽迅速在脑海中勾画出并州的地理情况。在东汉初年,大汉帝国的版图还算完整,并州的中心应该是西河,随着国势的摧颓,河套地区慢慢被外族侵占,并州的中心也逐渐东移到了太原。 目前高干这个并州刺史真正占领的地盘,也只有太原和上党两处,加上个雁门关而已。如果吕布移师太原,徐庶进驻上党。一南一北的抵挡西凉军,倒也不失为上策。 吕布本来就是并州人,麾下兵马主要也是来自于并州,到了那里也算是龙归大海了。西凉军人多势众,徐庶一支偏师抗衡起来确实也很吃力,这样安排,双方只要互为应援就可以了。倒是可以模糊指挥权问题。 至于说吕布回归并州后,会不会滋生野心,王羽并不担心。 在情,两家已经是亲戚了,没必要闹得那么僵;在理,西凉军来之前。并州就已经相当残破了,被西凉军侵袭过之后,并州差不多也变成不毛之地了,就算真有万一,也不会有多大威胁。 “也好,等岳丈来时,某自会与他商议。”王羽点点头。沉声问道:“文和既然有念及此,那流言幕后的黑手,应该也八九不离十了吧?” “主公英明。” 贾诩拱拱手,捻须冷笑道:“这‘黑手’之说,甚为形象呐。日前主公下令追查,臣便着士元彻查了一番,最终没找到实际的证据,准确说。线索都是中断的,但种种迹象依然表明,参与此项阴谋的人,多多少少都与袁阀有些瓜葛……更重要的是,这些流言最初,多半都是从睢安传出来的。” “那就不会错了。”王羽一时也很难说清,自己的心情到底如何。 对袁术。他从来就没报过多少期待。可能纨绔子弟都是这样,总是以为世界应该围着自己转,导致判断出现偏差,做出很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蠢事来。 现在想想。当初公孙越的战死,没准儿也是袁术卖弄阴谋所致,至于目的嘛,无非就是看中了幽州骑兵,想趁机将公孙越的部众吞掉而已。 袁术这人的思路比较单纯,无害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很好相处,翻脸的时候,同样让人莫名其妙。失望是谈不上的,但从盟友到敌人渐行渐远,即便以王羽的心志之坚定,心中同样不无嗟叹。 王羽捏捏眉心,叹口气道:“没办法,正式将淮南列为敌对势力防备吧。睢安那边先调查一下,要是没有瓜葛的话,便通知王太守提前做好防备,以防万一罢。” “是。”贾诩知道主公心情不会太好,低低应了一声,想了想,突然又补充道:“其实袁将军这么做,也不是想看着咱们倒霉,他打的主意恐怕是稍作平衡,让这场大战打得久一点,让双方都筋疲力尽。” “鹬蚌相争,他来渔翁得利?”王羽晒然笑道。 贾诩明白主公为何笑得这么古怪,以淮南军的实力,除非青州和关中互相攻入对方领地,杀得血流成河,赤地千里,把军中的老底子都拼得干干净净,否则袁术一点机会都没有。不过,他能做出这样的判断,当然也是有来由的。 只见他微微一笑道:“渔翁得利肯定是要的,不过和主公您心里想的那个可能不太一样,袁将军或许只是觉得只要您和曹操两败俱伤了,乱世就会持续很久很久罢。” “然后呢……”王羽一挑眉梢,奇怪贾诩怎么又卖上关子了,直到他看到贾诩的神情时,心中忽地一动,恍然大悟道:“搞了半天,原来他还是惦记着那事儿呢,这厮莫非是白痴么,就这样还想当皇帝,就算当了又能如何呢,真是莫名其妙啊!” “呵呵,”贾诩呵呵笑道:“世人千万,但多是只看眼前之辈,又有几人能如主公一般为千秋万世计,不计自身得失呢?正是有袁公路这种鼠目寸光之辈,主公的豁达才倍显珍贵啊。” “好了,好了,不要拍马屁了,吃饭,吃饭去。”王羽甩甩头,像是要将袁术这个人彻底从脑海中抛开一样,一把扯住贾诩,登堂而入。 第八五四章侯府家宴 家宴有臣僚参与,也是将军府的一大景观。 这当然不是王羽的独创,其他诸侯,乃至从前的天子,也时而会有这类举动,也算是帝王心术中,恩威并施的一个环节。 最开始青州文武众臣也是这么想的,但时间长了,大家就都发现了,主公请客吃饭完全没有深层次的用意,就是一种习惯而已。一定要准确形容的话,就是那种乡下的农夫多收了三五斗,心情很好,拉着乡邻好友喝点小酒的感觉。 久而久之,众人很快也就习以为常了,甚至慢慢形成了一些默认的潜规则。能在将军府参加家宴,本身就代表着一个人的身份,不关官职高低,权力大小,有资格被留下请吃饭,就代表进入青州最高层的那个圈子。 其实王羽也不过是保留了后世的一些习惯而已,但上行下效,他不经意间的举动,也引导起了一股风潮。 时至如今,连行商在外的老板,也会时不时的请店铺或商队里的伙计到家里吃个饭,形势不那么正式,在酒桌上谈的话题也相对轻松,很好的起到了拉近彼此关系,凝聚人心的效果。 王羽对此也是始料未及,但琢磨一下,似乎也没什么坏处,借着这股风潮,干脆进一步推出了圆桌。 汉朝的礼仪是分食制,主人跪坐在上首,身前摆个小桌子,客人坐在左右两侧,根据人数多少,一排排的摆设桌案。中间留下的大片空间,则是可供舞姬、优伶进行表演。形象点说,不像是在聚餐,更像是在大教室授课。 王羽不太习惯这样,如果是正式场合还好,这些礼仪会有一种庄重肃穆的感觉,但若平时也是这样。那就太闹心了。椅子、圆桌都不是什么很有技术含量的东西,王羽自然不会错过,一声令下,这些家什便提前几百年出现了。 圆桌除了可以增加亲密度之外,还有不分上下尊卑,平等对话的含义,在后世因为圆桌武士而成名。王羽发明此物的时候并没有考虑这么多。但随着圆桌风行青州,这层涵义也很快被有心者引申出来,披上了一层神圣的色彩。 当然,现在的青州肯定不会出现自由、民主之类的萌芽,人们追捧圆桌,主要是出于附庸风雅的心理。臣僚们则是认为。这是主公笼络臣下的手段,虽然于礼不合,但正因为是打破了规则,才倍显珍贵,效果也是大好。 来得多了,贾诩三人也颇为熟络,神情中看不到局促或不安。特别是太史慈,完全是一副垂涎欲滴的惫懒模样,显然是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王羽首先落座,左手边留给臣僚,右手边则是一众已婚或未婚的夫人们九位夫人只到场八位,吕绮玲虽是已经改口称呼王羽为夫,但她被她老娘那封信吓得不轻,生怕大战之前有孕在身。就没办法继续领兵作战了,故而最近一段时间一直躲在兵营里不肯回家。 王羽也由着她,因为夫人太多,他一时都有点数不过来了,刚刚贾诩分析形势时,只点出了七位,结果王羽也是下意识的认为自己有七位夫人。等进屋一看,得,一不小心把黄月英和甄宓给忘了…… 也不能怪自己记性差,关键是相处时间太少。人也太多了。别说那几位未婚的了,连自己的亲生儿子看着自己的眼神都不大对,怯生生的,完全是看着陌生人的眼神,回府都快一个月了,愣是没听儿子喊一声‘爹’。 王羽也是无奈得紧,前世那时,常听到一些成了家的战友抱怨,说是一年到头都在出任务,回家孩子见面都不敢叫,不见面慢慢的也就陌生了。当时王羽没有结婚成家,体会不到这个感觉,只是一听一过,没想到在这个时代之后,居然让他给碰见了。 对这种情况,王羽也只能苦笑了。想着反正在下一场大战到来之前,自己应该会在高唐驻留至少一年的时间,倒是可以稍作弥补。 想一想,古人对离别额外感伤,对家乡额外眷恋,未尝不是有来由的。这时代交通、通讯都非常不便利的关系,人一走就是半载经年,很多时候连个消息都得不到,如果这段时间再见了太多的人,搞不好真的就把家人给淡忘了。 等王羽在心里感慨完,饭局已经快结束了。众人都习惯了分食制,倒是没人给他夹菜什么的,论语中也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说法,他不说话,别人只当他在思考,自然也不会出言干扰。 这顿饭的菜肴没的说,单是小乔以倾国之色素手调羹,就足以让人沉醉了,而这菜肴的味道同样不逊于小乔的容貌风姿,完全是无可挑剔。 目前青州上下最关注的就是即将展开的那场大战,话题自然也是围绕于此。 “庞德公和承彦先生都已经答应了,但庞德公家业不小,荆州黄家更是枝叶繁茂,本来妾身安排下去由汝南离开荆州,可现在袁术态度暧昧不清,事情就变得相当棘手了,夫君可有应对良法?” 目前貂蝉在情报司负责的内容,逐渐开始向内部偏移,但接应荆州几大世家出境的任务涉及到了黄月英,情报司上下都要全力以赴,貂蝉也不好避嫌。 其实早在庞统、黄月英决定留在青州的时候,王羽便向黄承彦等人发出了邀请,这几位的名声也很大,虽然不见得适应青州的军政系统,但讲学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 书院虽有蔡邕主持,蔡琰帮衬,但前者年纪毕竟大了,又要分心撰写后汉书,后者身为青州主母,也不能随意抛头露面,总是有些隐忧在。 若有庞德公在,教育体系这一块,王羽就彻底不用担心了,后者本来就在鹿门山开设了书院,荆襄名士大多都在书院听过讲授,学识不用说,经验也是丰富之极。 诸葛亮家就更不用说了,诸葛亮的哥哥诸葛瑾也是颇有才干的人物。更让人欣慰的是,也不知是历史出了偏差还是怎地,王羽从诸葛亮口中得知,诸葛瑾如今尚未出仕。青州的摊子越铺越大,人才自然是多多益善,这种买一赠一的买卖再划算不过了。 不过,他先后几次邀请。都被那边婉拒了。 这几家都堪称世家,诸葛家是从琅琊迁出去的倒还罢了,庞、黄两家在荆州都是根深蒂固,哪肯放弃家乡基业,轻易离开故土? 他们肯让子弟往青州来,主要是出于世家的生存智慧。多面下注,保证将来不论哪一方得势,自家的家名、血脉都能传承下去。 人不肯来,王羽也不会强求,反正刘表就是个守成有余,无力进取之人,等到青州兵临襄阳城下的时候。八成就是个望风而降的局面,也没必要太过紧张。 何况,当时他专注于北征之事,也不可能分心在这些细枝末节上面。没想到,北征尘埃落定,曹操却搞出了三家分荆的噱头,而且计划执行得很彻底,这就没法不紧张了。 曹操可是有过绑架人质记录的家伙。庞统三人在青州的地位越来越重要,要是也被搞成历史上徐庶那样可就要命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黄月英的作用比那一龙一凤还大,青州初具雏形的工业系统,完全是靠着这个天赋超人的女孩统合、引导,才有今天这般局面,她若出了意外。系统崩溃倒不至于,但要保持发展速度肯定是不可能的了。 在形势发生突变之后,情报司也是在第一时间便采取了措施,各人的家族不用管。主要是直系的亲属要营救出来。黄承彦、庞德公那些人也是久历世故的,不会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以及如何抉择。 情报司在荆州能动用的力量总算还有些,调遣起来,保护几十名老弱离开荆州也不是太难,可想要穿越几百里的敌占区那可就难了。 王羽本想将袁术驱之脑后,结果这货却像是幽灵一般,不依不饶上了,想破解这个困局,还真就绕不开他。 “干脆和袁术接触一下,支持他称帝也就是了,反正就是个名头,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太史慈插了一句,见众人齐齐看了过来,他有些慌神,挥挥手道:“不然就先忽悠他说可以呗,反正只是空口白话,咱们事后反悔,那厮也没个奈何,好歹先把人接出来再说。” 贾诩摇摇头,对这种常识性的错误稍加解释:“袁术并非寡谋,只是任性惯了,觉得别人顺着他是天经地义的,这才显得无谋,他也知道空口白话没什么用,既然咱们这么着紧的人物要从汝南经过,他又岂会放过这上好的筹码?” “那也是呢……”太史慈拍拍脑门,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贾诩不去理他,转向王羽提议道:“现在只是要确保安全,不一定非得往青州来,荆南虽然战乱不休,但益州承平已久,刘君郎也不是野心勃勃之人,只要将人护送到益州,自然无碍……” “刘俊朗?”王羽怔了怔,心说是哪个臭不要脸的,居然给自己起了这么嚣张的名字,听到益州二字他才反应过来,贾诩说的是益州牧刘焉刘君郎。 “报……”贾诩还没来得及作进一步的解释,就听得门外一阵脚步声急响,竟是紧急军报到了。 “启禀主公,是洛阳来的紧急军情!”亲卫高声禀报,众人都是心中一凛。 王羽面上神情如古井不波,沉声断喝:“呈上来!” “喏!”亲卫推门而入,双手呈上信笺。 王羽拆开一看,发现信用的不是密码文,显然内容是关于敌军动向的,不需要特别保密,打眼扫过,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主公?”贾诩在一旁探问道。 “你也看看吧。”王羽随手将信递给过,贾诩结果一看,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情报司在外的规矩是,有紧急军情,可以先发送一份简报,不须彻底打探清楚之后再详细回报,这是为了时效性。这封情报就是一封简报,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一目了然,内容却如很是惊人。 “……洛阳与益州结盟,曹操许诺拥立刘焉幼子璋为帝,并放还其长子范、次子诞二人!” 第八五五章猛虎再添翼 无论是刘焉还是益州,对王羽来说都是相当陌生的名字和背景。准确的说,益州他不陌生,但此刻的益州,他几乎一点概念都没有。 益州就是西蜀,三国时代蜀汉政权的根据地,但在刘备入蜀之前,益州和天下大势几乎一点联系都没有。这与西蜀本身的地势有关,蜀地表里山河,自成一统,周边险峻的地势固然可以轻易将外敌挡在门外,但同样也限制了里面的人出来,是个与世无争的地方。 华夏的几千年中,在西蜀割据的势力很多,但往外蹦跶的却只有三国时代,诸葛亮和姜维主政的那几十年。剩下的都是自己闷头当土皇帝,图个逍遥自在,等到天下大势已定,识相的乖乖交出权柄,图个安享余生,不识相的同样也挡不住外面的大军。 在王羽的统一天下的构想中,完全就没有西蜀的位置,从河北将势力推进到西蜀门口,那力量就已经是不可抵挡的了,别说刘备没带着他转战天下的那批班底进去,就算把历史上最强时期的西蜀势力换过来,又能抵挡自己几年? 诸葛亮主政期的西蜀,面对的是久经战乱,十室九空的中原势力。等现在的青州势力推进到蜀地,中原至少已经恢复了一半以上的元气,单凭蜀地那点人口、兵马,完全就是螂臂挡车。 拿下西蜀,完全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 至于西蜀势力搅和进天下之局,甚至中原大战,王羽更是连想都没想过,现在的益州才多少人口,多少兵马啊?从蜀地出来,赶到中原战场,可是实实在在的转战万里,劳师远征啊!需要的统御力非同小可,刘焉也好。他的儿子刘璋也罢,似乎都不是那块料吧? 王羽对刘焉不是很熟,只知道对方是三刘出京计划中的一员,和刘表、刘繇一道被视为汉室存续的希望。知道刘焉有个不成器的儿子叫刘璋,在蜀地当了二十年的土皇帝之后,傻乎乎的引狼入室,招来了刘备。结果丢了基业。 如此而已。 三刘出京的那个计划,说不上成功还是失败。 这三人的地盘若连成一片,那也是半壁江山了,就算有人统一了中原,也能做长久抗衡之计。可三人却始终都没能达成一致,从未结成哪怕名义上的军事联盟。结果先后被人夺了基业,存续大计成了泡影。 不过,若是没有这三个人,也许曹操篡汉的时间会更早一些也说不定。毕竟有这三位官方默认的存续火种在,曹操的篡夺就不够名正言顺,即便勉强为之,其他人也大可以拥立新帝。算是形成了牵制。 由此可见,刘焉或许有些手段,眼光也不算差,只是胸襟有限,注定是成不了大器之人。 结果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刘虞突然跳出来了,即便以王羽的坚强心志,眼角也是一阵猛跳。不是担心。只是太意外了。特别是听到长子范、次子诞什么的……刘焉不是应该只有一个儿子吗?不然就刘璋那德性,咋就能越过长幼之别的天堑,继承益州的基业呢? 现在可倒好,那个土鳖刘璋要做天子了……这一次,王羽算是彻彻底底的被曹操打了一次突然袭击。 “当日刘君郎出京,先帝尚健在,虽然准许了刘君郎出镇益州的请求。但却留下了他的三个儿子在京中,算是个质子的意思,只许了其三子刘瑁同行。后来见其幼子刘璋性格懦弱,不成气候。故而任其为奉车都尉,遣往益州诏谕,从此不得还。” 王羽一直未对蜀地加以关注,贾诩身为军师却相当称职,天下人物、典故都是如数家珍一般,娓娓道来,顿时把前因后果解释清楚了。 “刘君郎真正器重的,还是长子刘范、次子刘诞,一直也在设法运作,试图将二子讨回,但先帝驾崩之后,天下大乱,刘君郎遣张鲁、张修入汉中,截杀汉使,不受诏谕,两边的联系也就中断了。” “这么说来,果然是曹操策谋的缘故?”诸葛亮虽智慧过人,毕竟年纪尚幼,分析情报,处理政务倒是驾轻就熟,对当朝的人物典故就没那么熟悉了。听了贾诩的说明,他点点头,举一反三的问道:“可他即便拉拢了刘焉,似乎也只能壮壮声势而已,又有何用?” 他这话问到点子上了,曹操拉拢刘焉让人很意外,但除此之外,却没有多少实际的效果。别说川兵出不来,就算真的不辞辛苦的万里赴援,战斗力能剩下几成也是个问题。但曹操不是普通人,他苦心造诣,连帝位都许诺出去了,为的肯定不止壮声势这点好处。 贾诩也是沉吟不已,想来想去都没有什么好处,顶多就是攻略荆州的速度会加快,从江州一带顺流而下攻打南郡算是有点靠谱的进兵路线。 至于说曹操为了阻截黄月英等人的家眷,拉拢刘焉……那就实在太扯了。 抓人只是顺带的,拿下荆州后,曹操根本都没必要采取什么行动,只要派几名卫士在各家宅院外一站,青州这几位年轻俊彦肯定要心慌。特意抓人就落了下乘了,名声也不好听,更第没必要大费周章的和刘焉结盟,还拥立对方的儿子做皇帝这么夸张。 貂蝉虽然机敏,但她主要的优点是对人际关系的把握和处理事务的细致,而非分析军国之事,一双美眸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还是落在了自家男人身上。 半晌,王羽摇摇头,露出了一丝苦笑,叹道:“没准儿啊,曹操这是被逼急了……” 众人齐齐一愣,诸葛亮年轻性急,追问道:“主公,此话当怎讲?” “还不是那盐的事……”王羽的神情似笑非笑,语气也有些怪异:“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好半天,贾诩才猛然惊醒一般,一拍大腿,大叫一声:“是盐。果然是盐!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唉,孔明,子义,你们没去过蜀地,可能有所不知,那益州所以能自成一国,不单是因为地势。同样也是因为那里物产丰饶,一切都可以自己自主呐。” “蜀地有井盐……书中有载:李冰识齐水脉,穿广都盐井诸陂池,蜀于是盛有养生之饶焉。”贾诩用手指在桌沿轻轻一敲,用最符合时代特征的方式给出了答案。 诸葛亮读书不少,但总体还是偏近于经史一类。对这种涉及地方风土人情的书籍所知有限,故而也不确定贾诩说的是那本书,但战国名守李冰的大名却是如雷贯耳,一听与李冰有关,那就没什么好疑问的了。 有了线索,整件事的因果关系就很容易理清楚了。 诸葛亮喟然叹道:“益州有盐,洛阳缺盐。而益州闭塞,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外间风起云涌,更有刘益州二子在洛阳,亟盼回归,于是才有了这样的计划,想必此计也是出自那郭奉孝之手,亮自忖博闻强记,今天一见。却是一山更有一山高呐。” “孔明何必妄自菲薄?”王羽摆摆手道:“曹操被咱们切断了盐货供应,如刺在哽,自是要多方设法,而我军用盐卡他的脖子,本来就不是什么重要计划,只是商业司和情报司无心之下的联手之作,你没太过留意。又有什么好意外的?无须多虑!” 知道自己的无心之举搞得曹操如此狼狈,第乃至于大费周章的和益州联络、谈判,王羽的感觉已经很爽了,再奢求就是不知足了。王羽从未想过兵不血刃的解决曹操。曹操是谁啊?哪有那么容易对付? 就算曹操和刘焉结成了联盟,得到了川盐的供应,花费在盐上面的成本仍然不会太低,因为要加上运费啊,而蜀道之难,可是难于登天的。 现在的麻烦,依然集中在如何接应黄承彦等人出境上。四方势力围攻之下,偌大的荆州已经被团团包围了,这可真是上天无路,下地也无门呢。 怎么破? 王羽沉吟不已,他的一群夫人也都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女孩们年纪毕竟都不大,还没有太多成人之间的嫉妒和钩心斗角,互相之间的交情很好,也很纯粹,知道此事对黄月英的重要性,故而都是忧心忡忡。 倒是黄月英自己很豁达,说自己是嫁出去的女儿,很快就是王家的人了,跟黄家没有直接关系,不至于连累到老父。 可说是这么说,她是个直爽的性子,心里的忧虑化成了浓浓的忧色,显露在明眸黛眉之间,却是怎么隐藏也隐藏不住的。 将众人神色看在眼中,王羽缓缓说道:“看来,也只能走水路了……” “水路?从大江上走?”诸葛亮一愣。 荆州水系发达,但能和青州连接的水路,却只有一条,循沔水东南放舟而下,直驱大江,然后沿长江水路入海,辗转至东海、临淮,或者直接在广陵一带登陆。而现在的长江上,江东水师已经占据了全面的上风,也就是说,这一行人要突破江东的整条水上战线! 这可能吗? “这条路线,成功的几率的确高一些。”贾诩微微颔首,对王羽的提议表示赞同:“大江之上,浩浩渺渺,想要拦截一艘或几艘船何等困难?何况荆州水师虽败却尚未溃散,只是暂时被江东水师压制而已,孙策、周瑜都是知兵之人,就算有心拦截,也不会随意分兵……” “就算有个万一,孙策素有江东小霸王,性情豪霸爽直,未必能做得来这绑票勒索的龌蹉勾当,总是比从其他路线突围要强得多。”贾诩的语气也是低沉,无论如何,风险都不可能完全回避开,只是多少而已,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主公,不如由俺走这一趟吧。”太史慈一直没插话,这时却主动请缨。 水战不比陆战,若是从陆路走,带着车马累赘,即便是太史慈这样的猛将,被发现之后恐怕也只有陷入重围,力战而死的局面。 但水战靠的是船只,突围船队顺流而下,大江上又是无遮无挡,即便被发现,老弱也不会成为累赘,万一被敌人攻上船来,太史慈能发挥的作用就很大了。即便如此,此行依然凶险万分,只是太史慈一贯的作风都是无惧无畏,此刻请战倒也不足为奇。 “不,子义,你不能去。”王羽微笑着看向太史慈,很欣慰的样子,但拒绝的语气却是斩钉截铁。 “可是主公……” 王羽一摆右手,拦住太史慈争辩的话头,左手却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来,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说道:“一来你名声太显,容易招惹事端,二来时间上也未必来得及……” 太史慈武艺未必超过赵云,但后者的行事低调,不是很喜欢出风头,远不如太史慈显眼,所以外间传闻的青州第一猛将是他。如果太史慈出手,孙策一旦听到风声,本来无意拦截,恐怕也会亲自出马了,麻烦反倒是变大了。 “更重要的是,本将提出这个计划之前,心中已经有了人选……”王羽随手将信放在桌子上,端起茶杯的同时,手指在落款处轻轻点了点。 太史慈等人循指看去,竟是惊见淳于琼的名字,顿时大哗:“是他?那个废物点心?主公,您不会是看花眼了吧?” “咳咳……”王羽刚喝了一口茶,差点把水喷出去,倒是忘了子义这家伙是个直线条……不过,淳于琼好歹也是当年的西园八校尉之一,名声怎么会这么差呢? “看里面,里面!”好容易凝聚的气氛一下没了,王羽一时间也是哭笑不得。 “哦,里面啊。”太史慈讪讪的抽出信纸,过滤掉淳于琼颇有文采的谀词如潮,朗声将其中的主要内容念了出来:“……臣苦心寻访,却一直无所得,实愧对于君侯,羞惭欲死……然皇天不负苦心人,仗着君侯洪福,终在巴郡临江寻得一将……嗯,他找到了一个叫甘宁的家伙……” 太史慈侧头想想:“这个名字好像很耳熟啊,对了,骠骑名录上有这个人的名字哦,甘宁甘兴霸,名次就在文长下面一位!” 王羽满面笑容:“对,就是此人!” 第八五六章荆襄之变 襄阳城东二十里有一个大岛,是为鱼梁洲。 滚滚东去的沔水流经襄阳城之后,在此分流,转而南向而去,巨大的惯性冲积河滩,于是便形成了这沔水之上的第一大岛,蔚为奇观。 名满天下的名士庞德公在屡次推拒刘表的出仕邀请后,便隐居在这里,洲东数里处,便是庞德公的授课之所,鹿门山书院。 即便是在名士云集,高门林立的荆襄之地,鱼梁洲一带也被人视为圣地一般。渔民不敢随意靠近,以免冲撞了往来于此的名士们固不待言,就连荆州的文臣武将经过此地时,都会刻意回避开正面,以示敬重。 可就在初平五年的冬至前后,情况有些不一样了。 在洲岛南北两头,都有几艘艨艟快船来回穿梭巡视着,虽然船头没打出任何旗号,但常在襄阳附近水面上走动的人,哪里会不认得,这就是襄阳尉曹的船只!更准确的说法是,这是竟陵太守、镇南大将军,军师蔡瑁辖下的巡逻船! 渔民和商旅们都有些纳闷,平时这些巡逻船起到的就是水上关卡的作用,向往来的船只收取过关费用,虽然是肥差,但也算不上是上得了台面的勾当,讨价还价时更是喧闹非常,当然不好在鱼梁洲这种圣地附近张罗。 别看蔡家在荆州势力庞大,但庞德公门下弟子何止数百,也都是一方名士,一人骂上一句,就足够把蔡瑁给骂成筛子了,他自然不敢造次。 可今天,蔡瑁的这些喽啰竟然明目张胆的把鱼梁洲给围住了,实在是有些丧心病狂。 但无论是渔民们,还是商旅们都无意多事,蔡家势大,普通人谁招惹得起?何况连襄阳城的刘使君和鹿门山的宾朋、弟子们都闷不做声。自己这些平头百姓出哪门子的头?找死么? 有那消息灵通的,更是隐隐听到风声,知道沔南的承彦先生,和寄居隆中的诸葛家现在也都有人在鱼梁洲。荆州乃是群英荟萃之地,即便是江上的渔夫,对天下大势也能说出点名堂来,结合种种迹象一琢磨。真相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连咱们荆州也没办法独善其身了,这世道要乱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一名脸上皱纹如沟壑般纵横的老渔夫长声叹息,感慨万千。 “听说刘使君的命令已经出不了襄阳城了,除了南郡,也只有武陵、零陵两处还奉令,荆州的确是要变天了。不过再怎么变天。也不至于连鹿门山都没办法独善其身吧?” “你还不知道吗?庞德公有个侄子去了青州,这是要株连啊!” “这么严重?” “谁让青州势大呢?洛阳那位为了取胜,也是无所不用极了,你们还不知道吧?洛阳和刘益州结盟了,听说还会拥立刘益州的幼子为天子呢!当今天子只是逃出了长安城,又不是真的驾崩或弃国了,他这就拥立新帝……啧啧。和这些比起来,抓几个人质以作威胁算得了什么?” “真是可惜了,庞德公和其他名士可不一样,他名声虽大,可对咱们这些卖劳力,身份低贱的人却不看轻,前几年,他还和老头儿我唠过几句家常呢。” “随他去吧。谁兴谁衰,谁家天下,咱们还不是在这江上打渔,能有什么不一样呢?” “还是可惜了啊……” 暮色渐浓,一阵江风席卷而过,吹得沙洲上的枯草瑟瑟发抖,露出了白得发冷的沙。老渔夫的叹息声飘散在风中,一股凄凉的氛围笼罩了整个沙洲。 襄阳城守府中,同样笼罩在凄冷与紧张并存的气氛之中。 “主公,当断不断。反受其害,还请早下决断啊!” “夫逆顺有大体,强弱有定势。曹操东征西讨,所向披靡,以董贼之凶蛮,尚且为其所制,今以朝廷为名,主公拒之,其名不顺。且荆襄之地已是两面受敌,招架乏力。荆襄之民,闻曹兵至,未战而胆先寒,安能与之敌哉?” “蔡德珪、蒯异度之言甚善,何不从之?” 刘表沉着脸望向阶下,以蔡瑁、蒯越为首的一众荆州名士,正异口同声的鼓动着如簧之舌,向他提出劝谏。 大势已去了,刘表黯然悲叹。 如果再给他几年时间,就算有孙策虎视眈眈,袁术不停骚扰,他也有信心将权柄牢牢把握在手中。特别是在关中之战后,李儒不肯屈服于仇人,只要稍加笼络,就能将其引入荆州系统,与地方豪强势力做为平衡,主张大权。 可惜时势变化得太快,曹操压根就是和孙、袁两方勾结好了的,关中之战的手尾尚未料理清楚,就急不可耐的将矛头对准了荆州。 刘表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肯定挡不住四面围攻,但他同样很清楚,曹操不会有太多的时间在荆州纠缠。只要凭借地利与之周旋几个月,哪怕是沔水以北的所有地盘都被占过去,曹操也只能无奈放弃,他背后的青州才是真正的大敌! 只可惜,他看到的再多,也没办法用来说服其他人。他算是看透了,荆州的这些地方豪强就是一群墙头草,谁能给他们的家族带来利益,他们就跟在谁的屁股转。 当初自己单骑入南郡,之所以能得到蔡、蒯两家鼎力相助,无非是自己扫平地方豪族的同时,也帮助了这两家吞并异己,扩大势力。现在和曹操、孙策等势力三面开战,显然不符合两家的预期。 之前战火还局限在江夏和长沙,损伤的只是黄家的利益,两家还能沉得住气,毕竟他们的核心利益都在南郡。一旦曹操加入战团,沔水两岸都会被卷入战火,到时候商贾断绝往来,沿河的土地无人耕种,蔡、蒯两家当然会受到极大的损伤。 而曹操和蔡瑁是故交,又有首倡之功,投靠过去自然也会水涨船高,远胜过和自己这条破船一起沉默。 刘表心里明镜一样,所以也没心思和这帮墙头草争辩,心里只是大骂刘焉鼠目寸光。 明明和自己都是汉室宗亲,却对自己的同盟邀请不屑一顾,被人一个天子的名头就晃花了眼,乐不颠的跑去捧人家的臭脚,也不想想,那傀儡一样的位置做不做能有什么区别?那就是个坑呐!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听得众人的说辞已经开始重复,刘表冷声开口道:“诸君都有王佐之才,眼光老到,处事亦是波澜不惊,如何对待黄、庞两家,诸位商量过,自行处置便是,何来问吾?吾今日已经倦了,若没有其他事,各位请自便罢。” 说罢,他拂袖起身,自顾自去了,把一群人给晾在了原地。 蔡瑁、蒯越面面相觑,都等着对方先说话,但两人的智谋半斤八两,心里想的也差不多,自然谁也不会抢这个先。 大眼瞪小眼了好半天,等到众人各自散去,蒯越方才低声说道:“德珪兄,你在军中威望甚高,这种时候第,总是要拿个章程出来啊。” “刘使君这边,某已然尽力了啊……”蔡瑁心中大骂小子狡猾,掌握兵权可以挤兑刘表,让他知难而退,但对完成曹操的要求却没有任何帮助,抓几个老弱妇孺还需要出动大军不成?蒯家的私兵难道是摆着好看的么? 现在的问题是,曹操想抓人,却不肯担这个恶名,刘表意识到事不可为之后,也变得滑不留手,压力全在自己这边了。 “不然,干脆你我两家一起出手如何?”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也是最糟糕的选择,蔡瑁完全就没指望能说服蒯越,后者也是不出意外的当即否决。 “那还不如一家出手呢!”蒯越知道自己不付出点代价,肯定是没办法脱身了,咬咬牙,终于开口说道:“西陵虽然已经岌岌可危,但安路以西的地域还算安稳……”说着,他抬眼看着蔡瑁,眼神分明是说:你懂的! 蔡瑁阴沉沉的脸色露出一丝笑意:“异度不愧蒯家千里驹,果然识得大体,是办大事的人,此事就此说定,某这就去下令拿人!” 荆襄四大家都有自己的传统势力范围,其中蒯、蔡两家都在南郡根深蒂固,向家在南郡有一部分,但主要的还是在南阳,黄家则是从始至终都在江夏。 向家疲弱已久,南阳也是半弃之地,隐隐已经有被排除出四大家族,被后起之秀王家超越的趋势,不足为论。 此番三家分荆,战火最集中的地方就是江夏,黄家屡受重创,搞不好连家主黄祖都要丧命,再加上黄承彦嫁女王羽的因素,今后的荆州,就是蔡、蒯两家独大的局面了。 打落水狗自然人人争先,不过抓人绑票,抓的还是庞德公、黄承彦这种名士极大的名士,就很棘手了。曹操全取南阳,入主南郡已成定局,倒是不用担心受到实质性的威胁,但名声肯定是要臭大街的,不然曹操也不至于煞有其事的将这一条做为条件,用来讨价还价。 蒯越提出的解决方式其实是唯一的办法。一方得实利,另一方保名声,蔡家虽然也是诗书传家,但蔡瑁对虚名并不如何看重,既然蒯越肯在向黄家趁火打劫的问题上让步,蔡瑁也就顺水推舟的将这恶名担下了。 “叫张都尉来见吾!”蔡瑁喝令一声。 “喏!”当即有人应诺而去。 第八五七章锦帆甘兴霸 蔡瑁尚未发难,鱼梁洲的庞府之中便已是乱作了一团,老人叹气女人哭,主事的男人们则是争论不休,更有一群不晓事的孩子吵嚷不休,乱糟糟的,让人莫衷一是。 “何必要走?既然大家都要降,我黄家也是荆襄名门,又何必独树一帜?一起降了便是,正好令那孙伯符从西陵退兵,以保住黄家的实力,这才是最重要的,月英她不听长辈之言,私自跑去青州,与我黄家哪还有什么干系?” 声音最大的就是黄祖之子黄射,他是黄祖独子,从小被骄纵着,习惯了一帆风顺,眼下的局面如此复杂,他哪里有什么应对的经验,只是一厢情愿的在那里大喊大叫。 “弓取贤侄,弓取贤侄,且稍安勿躁!”黄承彦不好说什么,其他人的身份又不被黄射放在眼里,也只能由庞德公出面了。 庞德公才智既高,也洞悉世情,知道黄射的歇斯底里是出于何种心理,故而也不劝他,只是沉声说道:“局势老夫已经分析过很多次了,走与留全凭各人自决,弓取贤侄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承彦贤弟思念女儿,肯定是要走这一趟的了,老夫虽然一把年纪,可还是堪不破世俗亲情……各位若认为弓取贤侄所言有理,便请稍安勿躁,在此等候即可,若愿与老夫同行,便请速做准备吧。” “……”黄射哑口无言,算是体会到什么叫老而弥坚了。 他在这里歇斯底里,无非是想再等等看,一方面看看风色,另一方面也有到了最后关头,把黄承彦这位伯父当做礼物献出去的想法。正是在他和黄、庞两家一些身份差不多的人的搅局下,黄、庞两家才迟迟未能成行。 到了今天,庞德公显然也是忍无可忍了,说出这么一番看似委婉,实际上已经撕破脸皮的话来。 黄射其实也不傻。他知道黄家岌岌可危了。 眼下西陵城正被江东军团团包围,老爹黄祖和孙策有杀父之仇,老命十成之中已经丢了九成,没了黄祖,黄承彦也走了,荆州黄家还剩什么呢?谁还认识他黄弓取是谁啊? 留下来,曹操未必会对他感兴趣。可蔡、蒯两家要侵吞黄家基业,会放着他这个黄祖之后的家主不管么?世家互相倾轧的手段,黄射知道的太多了,一想到自己有可能的下场,他也是不寒而栗。 左右看看,之前还帮他鼓噪助威的那几个堂兄弟。这会儿也都哑巴了,黄射只能换上一副低眉顺眼的表情,陪笑道:“德公,伯父,小侄不是那个意思,只是……青州那边根本也没怎么重视咱们啊。” 说着,他又感觉自己理直气壮了。抬手向角落里一指,大声说道:“妹夫的信上说,会全力接应,可一不见骠骑军的大军,青州那些名震天下的猛将也不见露面,只来了这么一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完全就不知所谓啊!大家说,谁敢放心把性命交托在这种人手上?” 本来庞德公说了那番话,两家子弟已经没什么气势了。可循着黄射的指点一看,顿时又是心有戚戚了。 黄射说的没错,他妹夫的安排确实值得商榷。 从水路走,路途何止千里?沿途更有重重阻碍,说是步步荆棘亦不为过,若是青州那边派遣一员上将,数百强兵。倒还有那么几分突围的可能。结果青州根本就没特意派人过来,而是由荆州这边的密探就地张罗起了一支突围之兵。 说是有数百人,几十条船,但包括主将和几个统领在内。完全就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也没经历过战阵的半大小子。年纪小还不算大问题,王羽、孙策起兵的时候年纪也都不大,问题是这帮人怎么看怎么不着调。 一群人都穿得花里胡哨的,打着的旗子仿佛雨后的彩虹,五颜六色的,比青楼最没品位的姑娘还花,脑袋上还插着一圈羽毛……这群人勾肩搭背的出现在府门外时,守门的家人还以为是哪里的杂耍班子,上门卖艺来了呢。 看看这些人,别说放心了,很多人哭的心都有了。 “叮铃铃……” 虽然浑身上下就没一点能让人放心的地方,但带头这位可不是什么忍气吞声的主儿,他本来斜靠在墙边,眯着眼睛假寐,听到黄射将矛头指向自己,腰板一挺,站起来了,那叮铃铃的声音是他身上挂的一堆铃铛发出来的,听起来很悦耳,但两家人的脸却都更黑了。 没听说过哪位名将有这种莫名其妙的习惯,在身上挂铃铛,穿得五颜六色,这是生怕别人发现不了自己,全然是作死的路子啊! “这位小哥,首先你得知道,甘某这趟是救人来的,做为被救的一方,你不感恩戴德的抱着某的腿大哭也就罢了,指着恩人的鼻子喊得这么大声算是哪门子道理?某明确告诉你,主公的面子某当然要给,但若有人想打某的脸,某手中的刀子可不认得你!” 浓浓的草莽气息扑面而来,众人被吓了一跳之余,肚里也都觉得好笑,这主儿的外表和内在实在太一致了,都是那么的不着调。 “甘……将军,”黄射的嘴里打了个突,倒不是被吓的,他只是觉得以此称谓称呼对方,对将军这个词是一种侮辱:“你可知道接下来的行程和咱们这些人的身份?黄、庞两家可都是几百年的名门,祖上曾经……” “你到底想说什么?”甘宁虎着脸,一瞪眼。 他最不爱听这套啰嗦了,他家是寒门,老爹从小就对他灌输这套东西,可祖上的辉煌说了一千一万遍,日子也没见有什么改善,还是自己拉起了这帮兄弟后,才真正的威风起来。 这不,名满天下的骠骑将军都专程派人找上门了,说是名震天下的骠骑名录上有自己的名字,这年头,还有比这更威风的事吗?自己还没来及炫耀呢,这菜鸟却和自己说什么祖宗?。这都他娘的是扯淡,你祖宗都死了几百年了,还管你这个孙子怎地? “本将是想说,这里是中原,不是僻处一方的巴蜀……荆州豪杰已是众多,那江东军中更可谓猛将如云,群英荟萃。以吾父之勇尚且不敌,你麾下之众不过数百,又何来把握率众突围,在这大江之上转战千里呢?” 按黄射的本心,他是想把话说得更直白些的,只是畏惧甘宁凶恶。怕对方直接翻脸打人,只能尽量说得委婉点,但意思表达得还是很清楚的。庞德公本想打个圆场,听了这话,也是迟疑的看向甘宁。 庞德公等人都是很传统的世家名士,讲究不以身犯险,若是真的没有突围的希望。他宁可在家里好整以暇的自尽或被软禁,也不想被人在路上俘虏,他不怕死,却怕失了体统,折了名声。 “敢问将军,可是有锦囊妙计在手,还是说有何凭仗呢?”将众人的神色都看在眼中,黄射气势陡涨。接下来的一问更是带了几分质问的语气。 “凭仗?当然有……仲简!”甘宁呵呵一笑,抬手打了个响指,淳于琼一脸憋屈的走了过来,心中只道:某又不是狗,咋能用这种方式召唤呢? 有可能的话,他宁愿没找到甘宁就好了。不过没办法,虽然他手上的名录也是原版。并无隐瞒,可信息还是太少了点,也有不少错漏之处。 比如益州李严,他找来找去都没找到这么个人。倒是南阳有个挺有名的李严,现在正在秭归当县令,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还有张任、严颜这些,那都是益州成名的武将,前者初出茅庐不久,还在上升之中,后者干脆就是镇守一方的大将了。 这些人根本不是自己拿个名单上门,直接三言两语就能说得动的,也是益州相对闭塞,中原的信息很难传进来,自己的口才也确实不咋地。找来找去,也只有这个不着调的甘兴霸最容易说动了,这人就爱听好话,只要猛拍马屁,好感度就直线上升。 拍马屁什么的,那是淳于琼的拿手好戏啊,所以…… 淳于琼传信回青州的时候,心中也是非常忐忑,生怕自己搞错了,毕竟名录上面写的是江州甘宁,而不是临江甘宁,地方还是有差别的,而且这位爷实在是怎么看都不靠谱啊。 可没办法,他这一趟出来,钱没少花,享受也没落下,要是一点收获都没有……青州那位爷可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儿! 硬着头皮传信回去,结果那边居然认可了,这真是让淳于琼喜出望外,不过看到接下来的命令之后,他当即就是眼前一黑。 让甘宁率众千里溃围?这他娘的不是要人命吗?就这位爷的德性…… “德公、黄翁,这位甘将军也是骠骑名录上列名的上将,是骠骑将军的信重之人,特意命末将往益州寻访,历经两年方见其人,再三拜请,这才请得甘将军出山……”好在淳于琼说惯了瞎话,随便删减一番,就编了一套煞有其事的说法出来,听得众人都是将信将疑。 “听到了吧?明白了吗?”甘宁在旁边大点其头,身上挂着的铃铛又是一阵乱颤,怎么看都像是小人得志的模样,众人刚升起那点信心,顿时又萎缩回去了。 正无言间,远处突然隐隐传来一丝嘈杂声,没等众人细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惶急的喊叫声便在门外陡然响起:“老爷,老爷,不好了,不好了,有大队人马从襄阳城那边过来了!南面也有船队在调动……已经把去路封死了!” “哗!”一下就乱了,谁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是襄阳那边的僵持局面终于结束了,这里所有人的末日到了。 “甘将军?”庞德公倒是能保持镇定,将目光转向了比他更镇定,完全可以说是行若无事的甘宁,显然在做出最后决定之前,他还是想确认一下。 “突围么,很简单,就凭某手中双戟,一路杀出去便是,神挡杀神,人挡杀人,某倒要看看,谁还敢来挡我的去路!”甘宁回答得干脆利落,杀气腾腾的做出了宣言之后,他忽而一笑,问道:“怎么样,老头儿,到底是走还是不走?给个痛快话吧。” 第八五八章凌厉杀机 当然要走,不走怎么办? 庞德公可不是那种迂腐糊涂的老学究,如果只是曹操入主荆州,他倒还不是很担心,自己的名声摆在这儿,曹操还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以自己为质,来威胁士元不成? 如果他真的那么干了,或许能威胁到士元,可他先前营造出来的注重人才的形象也崩塌了,搞不好还会激得鹿门山的弟子们同仇敌忾,甚至整个荆襄的士人都会起来反对他,真真是得不偿失。 可曹操显然也不笨,他知道自己出手的结果,所以迂回了一下,通过蔡、蒯两家来动手。后者本就是荆襄豪族,即便没有曹操,在江夏的局面崩盘后,他们同样要对黄家下手。尽管蔡、黄两家还有亲戚关系,可在世家的处事原则中,亲缘从来都是放在利益后面的。 庞家的产业也不小,庞德公和黄承彦走的又近,顺手吞下也就吞下了,反正蔡家的目标就是做个土豪,而非成为诸侯,名声什么的,本来也不是特别看重。 曹操这般行事,只能瞒过普通百姓,却瞒不住真正有眼光的人。可是,只要他有个借口能把事情圆上,也没人会太较真,真正有眼光的人都是世事洞明之人,知道蔡家甘愿做刀了,谁还敢轻易冒头呢? 事不宜迟,庞德公也是当仁不让,承担起现场指挥的职责来。 行李细软是早就收拾好的,拿起来就可以走,不过在这种危机关头,数百老弱妇孺挤成一团,稍有一个指挥不当,很容易酿成大祸,也就是庞德公的威望够高,指挥也得力,老弱们鱼贯而出。陆续登舟,场面倒是井井有条。 若放在平时,黄承彦肯定是要赞叹几句的,但现在正是千钧一发之际,他哪还有这个心情?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天下大势变幻得如此之快,他本来只当月英远嫁是一枚闲子。谁想到现在却是在荆州的黄家主干崩溃,闲子变成了最后的依靠,实让人有种浓浓的不真实感。 从指挥若定的庞德公身边经过时,黄承彦只是点了点头,临到出门,这才突然回过头来。看向一位仪表堂堂的中年文士,开口问道:“胤谊,你当真不走?” “无妨。”此人正是诸葛亮的叔父诸葛玄,他完全没被周围末日降临般的气氛影响,云淡风轻的一笑道:“青州势大,却有木秀于林之忧,如今已遭天下之忌。恐怕……” 他这话有些答非所问,但黄承彦何等才智,闻弦歌而知雅意,当然明白,这是诸葛世家要多面下注了。虽然有些好奇,诸葛玄要如何在荆州剧变中既撇开和诸葛亮的关系,同时又要向曹操输诚,但黄承彦已是无暇多想。点点头,道声‘保重’,便脚步蹒跚的登船去了。 在整个疏散、登船的过程中,甘宁一直都和没事人一样,就那么在墙边一站,既不参与指挥,也不布置警戒。直到所有人都登了船,这才抬眼看看四周,行若无事的问道:“可以了吧?” “这一路就有劳甘壮士了。”庞德公城府甚深,虽然对甘宁的信心越来越少。但还是强打精神,拱手为礼。 “好说,好说。”甘宁大咧咧摆摆手,转头向船队大声吆喝:“儿郎们,扬帆,去青州了!” “噢!”物以类聚,船上的水手刚刚也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架势,听甘宁这么一吼,却都兴奋起来,回应极其热烈,连上下游的两路兵马都被惊动了!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号令声在上游响起,大片火光陡然亮起,汇聚成河,如同潮水一般向下游涌动过来,声势惊人! “对面的人听着,刘使君只是想邀请各位去襄阳城暂住,并无伤害之意,不必惊慌。若强行要走,撕破了脸面反而不美!须知,大兵合围,诸位已是插翅难飞,还是给本将乖乖的罢,哈哈!” 下游倒是安静些,不过从火光变幻的轨迹看来,拦截的船只很可能已经将整个河面都封锁住了,追兵中那个主事人的说法确实不夸张,众人已经是无路可走了。 船舱中有人哭出声来,也有人大声抱怨着。 青州最早的一次邀请,还是在黄月英等人刚到青州不久的时候,随后几乎每隔一两个月,都会旧事重提,特别是近几个月,邀请已经变成了催促,可这边就是迟迟形不成统一的意见,以至于一直耽搁到了现在。若是早些动身,又何至于今天这般窘迫? 先前持反对意见的人自然也是大声反驳,反驳的理由中,甘宁的名字也是反复被提起。 一叶知秋,青州那边派来了这么不靠谱的接应者,先前又一直执行着彻底的抑制豪强政策,可见王羽对这边并非很重视,他要的只是庞统、黄月英的直系血亲罢了,而非两家人全部。 幸好走的是水路,否则用不着追兵冲到面前,这些乌合之众也就崩溃了,若是事情到了那个地步,别说护送的只有一个甘宁,就算把赵云、太史慈都派过来,恐怕也只能徒呼奈何。 庞德公表现得最为镇定,他低声向甘宁解释道:“带队的是张允,此人与蔡瑁是表亲,统领蔡家最精锐的一部分私兵,不可小觑!” “某省得了,老丈放心登舟便是。”甘宁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他能很敏锐的感受到其他人的情绪,而且会根据对方的态度,做出不同的应对。对他保持尊敬的人,他会以礼相待,对他不客气的人,他只会比对方更加强硬。 庞德公虽然对他信心不足,但却一直保证了最起码的礼貌,甘宁的回应自然也比对黄射等人客气许多。 眼见众人都上了船,淳于琼有些鬼祟的凑了上来,陪着笑,低声说道:“兴霸贤弟,我呢,不擅长水战,与其路上做个累赘,不如现在做个诱饵什么的,也能分散一部分追兵的注意力,多少起点作用……不知贤弟意下如何?” “诱饵?”甘宁微微一愣,似笑非笑的看向淳于琼:“这么说来,仲简兄你也信不过某了?” “哪能呢!”淳于琼大骇,拼命摇着手,试图辩解,但在甘宁犀利的眼神的逼视下,那些辩解的话却始终难以出口:“俺就是……就是……” “无妨。”窥破淳于琼心意,甘宁却并无追究之意,行若无事的一摆手,道:“仲简兄只管去便是,若是比俺早到青州,还请和主公说一声,就说君以国士待我,俺甘兴霸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的!就这样,来日青州再会罢!” 说完,他纵身飞跃,竟是直接从岸边跳到了船头,身形稳如山岳,连晃都没晃一下,下一刻,他高举双拳,在一阵叮叮当当,悦耳的铃声中,纵声长呼:“扬旗,升帆!放舟南下,挡我者死!” “挡我者死!”有这样的首领在,水手们也完全不知恐惧为何物,大呼小叫的升起船帆,放舟顺流而下。那船帆也是别具特色,五颜六色的,连朦胧的夜色都遮掩不住其光彩,在一片火把之中熠熠生辉。 呆呆的在岸边看了一会儿,淳于琼猛一哆嗦,被河风吹进领子里了。他一缩脖,佝偻着胖大的身体钻进了黑暗的角落中,一边奔逃,一边嘀嘀咕咕个不停。 “这个疯子,还挡我者死呢……就他那几百个人?别说数以千计的追兵了,恐怕连下游封锁的那几道关卡都过不去……明明已经告诉他了,为了防备江东军突入,荆州军在沔水下游足足布置了十三道防线啊!难道他能一路过关斩将的冲过去吗?这个疯子,疯子!” 似乎在为自己的胆怯找理由,淳于琼说这‘疯子’二字时,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吼出来的。他的确很郁闷,王羽的命令不是死命令,而是将情况说明之后,让甘宁自行判断。 按照淳于琼的想法,这种必死的任务肯定是不能接的,结果甘宁竟是毫不犹豫的接了下来,所以说,这人就是个疯子!淳于琼还想多活几年呢,哪怕是青州那边的富贵享受不到,也要保住小命,所以宁可得罪甘宁,他也选择自行逃亡。 追兵的注意力都在船队上,即使事后搜捕残余,也是一段时间之后的事了,有这段时间的缓冲,他应该可以逃出很远了。 不单是淳于琼,有着类似判断的人比比皆是,听说追来的是张允后,船舱中不可抑制的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声,张允可是蔡家的头号打手,特别是在水上,素有沔水龙王之称! 这么个煞神带队,又是人多势众,从上下游两面夹击,岂止是走投无路啊,完全是要化为齑粉的套路哇! 张允自己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听到逃亡船队上传来的‘挡我者死’的宣言,他冷笑有声:“哪里来的一群疯子?”他恶狠狠的一挥手,喝道:“传令下去,等下放手杀人便是,有了这帮蟊贼在,事后就可以上报成水匪抢劫,救援不及,以至于全家罹难了。” “喏!”当即有人应命而去。张允余恨未消的磨了磨牙:“连帆漆得花花绿绿的,以为青楼来招揽客人么!” 高亢的鼓角声陡然炸响,这既是荆州水军在鼓舞士气,同样也是在传达命令。随着张允的最新指示下达至全军,凌厉的杀气顿时弥漫开来,笼罩了宽阔的江面! 战云密布! 第八五九章激流勇进 水战不同于陆战,对天时、地利的要求都很高。天时主要是风向,地利则是水流,有经验的水军将领,在进行水战时,一定会努力抢占上游和上风向,以取得机动力上的优势。 所以,在这场追逐战中,逃亡的一方从最开始,就处在全面的劣势之中。 此刻已经入了冬,北风渐烈,而沔水在经过襄阳之后,呈现出的是蜿蜒南向的态势,向南行进的船只,都能享受得到风向、水流的双重便利。 从这个角度来说,甘宁的船队针对拦截船队,是占据全面上风的,可问题是,拦截船队并非追击的主力,从襄阳追杀过来的张允才是。 拦截船队只要纠缠住甘宁少许时间,让张允追上来,胜负就不言而喻了。甘宁这边都是艨艟,张允那边却是以数艘楼船为主,过百艨艟为羽翼的庞大阵容,在诸多不利条件的作用下,这场追逐战很有可能变成单方面的屠杀。 因为楼船的船舷是远高于水面的,四周还筑有马墙、箭垛这类防御设施,除非对手也是楼船,否则根本就不存在接舷战的可能。艨艟凑过去,不是被楼船上的弓箭手杀伤殆尽,就是船被撞翻。 艨艟对战楼船,唯一的倚仗就是机动力,可机动力偏偏对风向、水流的依赖性又很强,所以,只要对水战有所了解的人,都是不可能看好锦帆贼这边。 最幸运的解决,也就是少量船只突围,大部被拦截住了。这也是黄射在恐慌之中,感到的唯一值得庆幸的东西。做为下任家主,他的身份还是有些特别的,所以他和庞德公、黄承彦一起,坐上了甘宁的旗舰船队中最大的一条船。 甘宁虽然看着不怎么靠谱,但还是很有一股子凶悍的劲头,靠着这股气势。应该还是有希望冲开一条缺口,至少让旗舰逃出去的。 至于后面的族人,黄射也没怎么放在心里,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当年的汉高祖逃亡时,还不是把儿女们都从马车上踹下去了?只要留得青山在,将来至少还有报仇的机会么。 庞德公和黄承彦对水战没什么研究。但也知道形势很不乐观,只是做为所有人的主心骨,也不能做出损伤士气的举动来船舱中的老弱已经谈不上士气了,惊恐的尖叫声和绝望的哭嚎声不绝于耳,但甲板上却没什么动静,船只也在渐渐加速。这帮看似不靠谱的水手,还是有点不凡之处的。 “停船,速速停船!” “降者不杀,顽抗者死!” 到底是船身轻巧,甘宁船队起步虽晚,速度却快,后方传来的威吓声和喊杀声竟是渐渐远去。若不是前方的劝降声渐渐响亮起来,逃亡者心中的恐慌或许会得到缓解也说不定。 待到弓弦弹动声,‘嗤嗤’的箭矢破空声响起,逃亡船队的恐慌情绪达到了极致,乱世中刀兵随处可见,却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会亲身体验的,何况还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这两家人? 嘈杂声过于响亮,连船队之间的号令声都压了下去。一时间,船队的秩序显得有些混乱起来。庞德公等人虽知道这是个颇为严重的问题,可到了生死关头,他的威望再高,也不可能将众人的恐慌强压下去,一时也是束手无策。 张允远远望见,心下更是得意。在夜战之中,以响箭威吓敌人,打乱敌人的部署,乃是他独创的水战战法。对付江湖上的水贼流寇,从来都是无往而不利,今天,这招显然又要建立奇功了。 正在危机之时,居于船队之首的旗舰上陡然传来一声大喝! 乍听是呼喝声,可只消稍加分辨,就能发现那呼喝声中蕴含着的某种韵律,粗犷且简单的韵律…… “男儿生在天地间诶……”五彩锦帆之下,雄壮的身影屹立如山,苍凉豪壮的歌声响彻夜空,回荡四方。 “山不拘来水不管……”下一刻,船队的水手竟是齐声相和,让人确认了他们是在唱歌,只是这调子实在太过简单,完全听不出曲调来,完全就是扯着脖子狂呼的感觉。 “提刀荡尽不平事……”难登大雅之堂的粗俗曲调,却足以让水贼们自得其乐,特别是领唱的甘宁,中气十足的歌声彻底压过了四周的嘈杂声。 “逍遥自在赛神仙喽!”众人轰然相和,继而齐声大笑起来。 “男儿生在天地间,一腔豪情冲破天,风吹不倒浪也避,只羡英雄不羡仙……” 等到歌声第二遍响起,见多识广的庞德公总算回味过来,想起这种调子的出处了。 在荆州和巴郡交界的地方,地势变得极为险峻,两岸悬崖绝壁,江中滩峡相间,水流湍急,顺流而下固然是惊险万状,逆流而上更非风帆、船桨所能达至的,于是,纤夫这个行当应运而生。 锦帆贼唱的歌,词大概是自己编的,还算顺口,但远称不上有什么韵味,调子则是直接从纤夫喊的号子中变化而来。 放在平时,即便是不拘身份待人的庞德公,对这种乡野村歌也不可能细听,黄射这种公子哥,更是要着人驱赶,或是掩耳而走了。 但此刻,不知为何,粗犷的歌声入耳,众人竟然都有些安心起来,渐渐的止住了哭声,时起彼伏的尖叫声也停歇下来,甚至有人循着那曲调轻声相合。 “男儿生乱世,乱世出豪杰,古人诚不我欺也。”庞德公与黄承彦对视一眼,都是喟叹出声。甘宁的本领到底如何,尚不得而知,可有了这份虽千万人吾往矣的霸气,就算只有七成本领,想必也能发挥出十成了。 “区区蟊贼,也敢嚣张?放箭,放箭!”令逃亡者安心的歌谣,听在阻击者耳中,味道就不一样了。指挥的将领也是水军宿将了,亲手剿灭过的水贼流寇不知多少,明显感觉到了眼前的敌人,和从前的大为不同。 那词意浅白。几乎不成曲调的歌谣就仿佛是某种符咒,被数百水贼高唱起来之后,有着一种夺人心魄的魔力。这种压力让他难以承受,以至于提前下达了攻击命令。 “嗤嗤嗤……”密集的破空声响成了一片,仿佛整个河面都被覆盖了一样。水战的主要攻击方式无非三种,远程用弓弩,近战则是接舷和纵火。荆州水军精锐,准备也很充分,全力发动齐射,有这样的声势也不足为奇。 “夺!夺!夺!”随着锋矢入木声不断响起,当先的几艘艨艟竟是剧烈的晃动起来,船小。箭矢又太过密集,结果便是如此。 “噗!噗!噗!”虽然是夜战,能见度有限,但密集的箭矢也不会只射船,避开人,不断有人中箭,夹杂在痛呼声和惨叫声中箭。箭矢破入身体的声音同样不绝于耳。 突然爆发的激战将所有人都震住了,老弱妇孺们之所以没爆发出更大的恐慌,一方面是因为被吓到,无法作声,更关键的原因是,那苍凉的战歌声不但没有被压倒,反而愈发的嘹亮起来。 但不知是错觉还是怎样,锦帆贼这边始终没有发动反攻。弓弦弹动声几乎都是在前方远处响起,这边只是偶尔有那么一两声,不仔细听的话,几乎都分辨不出来。 “甘壮士他们出身草莽,只怕是……没那么多箭矢啊!”好歹也是将门之子,亲自领军出战过,黄射一语点破了天机。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可不是吗,弓箭这东西是很贵的,特别是大战的时候,几千、几万的箭矢射出去固然威风。但一支箭,少说也是几十钱,普通人哪里用得起? 要不怎么说,乌合之众和正规军的最大差别,其实就在这装备上呢?一方的箭矢要量入为出,另一方则是敞开了射,孰强孰弱还不一目了然? 现在的锦帆贼似乎就处于光挨打,不能还手的窘境之中。 “也不全是,这边也有人开弓,就在船头的位置上,每次弓弦声一响,对面都有惨叫声传来,想必是甘将军吧?这样的夜色下,他还能百发百中,这等武艺,不愧是骠骑名录上列名的豪杰啊。” “再怎么百发百中,难道他一个人能把对面的几百水军全射死不成?就算他有那个本领,时间上也来不及啊,我看啊,这次恐怕是凶……” 一个凶字刚出口,船身突然剧烈的震动起来,黄射为了说话更有气势,特意站直了身体,一个措手不及,直接变了滚地葫芦。 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轰然巨响。 “撞……撞船了?”黄射仰面朝天的瘫倒在地上,满面都是不能置信的神色。也只有这个解释了,硬顶着箭雨,锦帆贼的船队没有减速,也没有成规模的反击,就这么一直冲过来,不撞上才奇怪呢。 可拦截船队这边虽然没有楼船,但两边的船型是差不多大小的,就算冲撞,也是半斤八两啊。停下来厮杀的话,后面的追兵很快就会赶上来,最后还不是要完蛋? 黄射的分析不是没有道理,可战局的演变却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刚从地上爬起来,打算探头出去观望一下战局,结果船突然又是一震,黄射措不及防,又躺下了。这次他脸上仍然满是无法置信的神色,这次却不是惊恐,而是难以抑制的狂喜之色。 上一次,他是脸朝下趴下的,船是由高速突然变为停滞,而这一次,他是仰面朝天躺下的,船是由静转动了! 两次相距还不到半柱香的时间,竟然这么简单就达成突破了?这锦帆贼到底使用了何等战法,竟然神奇若斯? 第八六零章一箭定千军 张允已经快要气疯了。 他很清楚,姐夫蔡瑁之所以让自己领兵,完全是出于对自己的信重,一直以来,自己也没有辜负姐夫的期望,每次任务都完成得很圆满。 这一次虽然只是抓捕一群老弱,重要性却比从前的任务都要重要。黄、庞两家的家业固然诱人,更让人垂涎欲滴的是,有了这个投名状,自家就算是真正找到了不可动摇的靠山。 多面下注算什么智慧?一次看准,就将全部筹码堆上去,这才是真正的魄力。 张允对姐夫蔡瑁说的这句话深表认同,青州现在的确很强,但出头得太早,锋芒太过,群起而攻之的局面是必然会遇到的,区别只是迟些,早些罢了。 当年的楚霸王项籍不就是这样吗?一辈子没打过败仗,早在灭秦之际,便是当之无愧的天下最强诸侯,多次将高祖皇帝逼入绝境,结果怎么样?还不是在群雄的围攻之下,兵败身死,徒留下盖世勇名吗? 如今曹将军,不,应该尊称为曹丞相了,收服了董卓军的精锐,又与周边除青州之外的所有势力都结成了攻守联盟,只要得到南郡的钱粮,并剿灭李儒、张绣等不识时务的董卓余党,即便是一对一,也不见得怕了那王鹏举,何况还是群起而攻之? 蔡家攀上了这颗大树,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肯定是不用愁了,自己也好跟着在树荫下乘凉,只要圆满完成这次任务…… 可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意外! 其实,有不明船队在鱼梁洲靠岸的情报,襄阳这边早就收到了几十艘船的船帆都是五彩斑斓,这样的船队真是要多乍眼有多乍眼,除非是瞎子,否则不可能看不到。 只是蒯家始终没有下定决心,刘表那个老滑头也不肯配合。所以才迟迟没有采取抓捕行动,只在上下游各布置了几条封锁线,以防万一。 荆州几大世家的势力根深蒂固,除了洞庭湖一带还有些不听话的水贼,其他地方早就抚剿并用的收拾过了,哪还有什么不开眼的强贼? 等到眼线禀报说,那船上都是些半大的少年。蔡瑁就更不在意了。这年头,自命不凡的游侠儿多得是,不过是纠集一帮无赖少年,到处逞威风而已。也只有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才敢来淌这滩浑水吧。 出发之前,张允也是踌躇满志。只想着如何能把手尾处理得更巧妙,根本就没想过,行动中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当他看到锦帆贼一窝蜂的冲向下游时,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在他看来,这帮楞小子真是楞得可爱,完全不懂水战。嗯。不光是水战,若陆战也是这种状态,自己一样能轻松收拾掉这帮菜鸟,在这些年遭遇过的贼寇之中,就属这锦帆贼最弱了。 他就等着看这帮傻小子在铜墙铁壁面前碰个头破血流,哭着喊娘了。 直到锦帆船队前后产生脱节,前锋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直愣愣的和封锁船队撞在了一起。张允才有些动容,楞头青还是楞头青,可至少是勇气过人,倒是有些可惜了。 不过这也不算是什么麻烦,顶多就是报废掉十几艘艨艟呗?那种小船本来就是消耗品,就和箭矢一样,一场水战打过。总是要消耗一些的,不足为奇。总归是将这帮楞头青挡住了,等楼船开过去,就是碾压的局面了。 这个念头只在他脑子里盘旋了片刻工夫便飞到九霄云外去了。下一刻,张允看到了让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冲撞敌船的那些船只,除了最大的那艘旗舰之外,其他都报废了都是普通的木船,顺风顺水的激流勇进,狠狠撞在一起,结果也只能是如此了。 锦帆贼的船和水军的船彼此纠缠在一起,挤成了一大团,眼见着就是个同归于尽的局面。水军这边的水手、士兵都纷纷跳水逃亡,以免在船沉没的时候被卷进去,被撞坏的还船只不到总数的三分之一,游上一段距离,就可以向两翼的同袍求救了。 锦帆贼却没跳水,而是直接从空中跳到左翼的敌船上去了! 这个说法听起来很玄幻,连张允自己都觉得很扯,可是,从视觉效果上来看,那些楞头青就是飞过去的,不是飞的话,一个人怎么可能直接跨过数丈远的水面,落在另一艘船上呢? 要是只有一两个人,张允会认为,那是武艺超强的高手,可在火光的映衬下,漫空都是影影绰绰的身影在废物,数量又何止百数? 更让张允心中发凉的是,这些水贼冲上水师的船只后,战事呈现出的完全是一面倒的态势。也不知是不是被这匪夷所思的登船方式吓到了,荆州水师士气全无,被斩瓜切菜般杀了个精光,很多人干脆就是自己跳到水里去的。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说了,锦帆贼用蛮力和疯狂,与拦截船队的中军同归于尽,然后长距离跳帮,夺取了左翼的船只,只消掉个头,封锁线就不复存在了。 最让张允惊愕的是,这显然不是水贼们灵光一现想出来的战术,而是一种有着成熟套路的战术。就在前锋夺船的同时,看似脱节的后队灵活转向,直接奔着封锁线的左翼而去。后队到了,缺口也打开了,两边合二为一,顺流而去,船队的整体规模不变,只是少了十几艘船不是彩帆。 张允看得瞠目结舌,差点连命令都顾不上发了。实际上他命令了也没用,封锁线右翼的十几艘船虽然还保持着完整,但中军和左翼迅速被打垮,他们的士气已经低迷到了极点,哪里还敢追击? 就算有人有这份勇气,在封锁线中间挤成一团的那些将沉未沉的船也把去路给挡住了。不能拦腰截断敌人,重筑封锁线的话,以敌人刚刚表现出来的非凡战斗力,一两艘船追上去又有何用?送死吗? 机会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那艘最大的锦帆船似乎发生了点意外,上面的水贼并没有弃船,而是试图从前面的船阵中开辟出一条道路来。 这是这场战斗中,张允唯一觉得欣慰的地方了。那些傻贼显然是有所疏漏,要么就是那艘船里装着重要人物,而不是像其他先锋船只那样,只有水贼;要么就是水贼穷惯了,好容易有艘大船,舍不得丢弃,反正是很蠢! 蠢归蠢。水贼们的动作却很麻利,运气也很好,在张允的主力船队离战场还有两三百丈的时候,他们居然真的清理出了一条路来,有惊无险的跑掉了。 张允几乎在怀疑,这帮贼小子是不是故意耍自己了。不然怎么就那么刚刚好呢? “混账,这帮该死的混账,我要将你们碎尸万段啊!”张允怒发如狂,这帮贼小子不是一般的坏啊,他们离开封锁线之前,还在带不走的船只上泼了火油,放起火来。火势很快蔓延开来。等到张允的船队追到近前,面对的已是冰火两重天的局面了。 “将军,是不是等天亮了再……” 张允挥手就是一个大耳光,直接将心生怯意,试图劝他回头的副将给搧趴下了,搧趴下还不算,犹自踩了两脚才算罢休:“派人清理出一条路来,让右翼的那些白痴让开路!再抓几个溃兵来。问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还不快去!” 楼船也怕火,现在水面上到处都是火船,像是牧民们庆祝节日时点起的篝火一般,东一簇,西一堆的。景色很美,但楼船根本不敢通过,艨艟倒是能过。可也得小心翼翼的选路才行,稍有不慎,很容易被卷进火海,在清除出道路之前。大队人马肯定是没法继续追击了。 而锦帆贼的船队突破封锁线之后,直接熄灭了灯笼,偃旗息鼓的跑了。天知道这帮贼小子到底是如何在夜间行船,还能保持秩序,不互相刮碰的,反正荆州水军肯定没这个本领。 所以,就算没这堆火,荆州军也很难迅速整队追上去,跟别提敌暗我明的凶险了,那副将的建议也不完全是出于胆怯,现在谁还敢把锦帆贼当成一帮小蟊贼,小菜鸟? 路不好清理,溃兵却很好找,扔个渔网或者伸个竹竿下去,随便都能捞起来一堆。眼下冬至已过,水底下已经很凉了,水面上却被烤得难受,这些水军着实体验了一次什么叫冰火两重天。 连问了几个人,都是一问就傻眼,好容易才找到一个能把当时的战况大致说清楚的,传令兵连忙带着此人去见张允。 “不是飞过来的,他们是扯着绳子荡过来的,绳子……好像是系在桅杆上的,对了,他们的船小,桅杆却很高,之前挂着彩旗,却是没人留意……” “……继续说!就算他们荡过去了,你们怎么连半柱香的时间都没坚持到,怎么可能?”张允磨了磨牙,想着等抓到这帮贼小子,特别是那个头目之后,要用什么刑法折磨他才能出了这口恶气,这小贼太狡猾了! “将军,不是小的们不拼命,实在是大家都在害怕啊……” “本将转瞬便至,你们倒是在怕些什么?”张允大怒。 那溃兵战战兢兢的说道:“将官都死光了,谁也不知道怎么就死光了,没人指挥,贼子来的也突然,更是凶猛非常,弟兄们一下就被砍倒了一大片,剩下的人……” “将军,属下去查看过了,几个什长、队率都是中了贼子的冷箭!” “……”一听这话,张允也是一阵心寒。 夜战,水战,而且就是在船队冲锋的那么点时间里,贼子竟然用弓箭点名杀人!一口气杀了十多个!这箭术简直是堪称逆天了啊!这股贼子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竟然凶猛若斯? “追还是要追的,但不用追得太急,派人上岸去,点燃烽火,快马送信,尽量让下游的关卡做足临战准备,不要再为贼子所趁。告诉各地守将,本将会统率大军随后掩杀,用不着他们取胜,只要拖延些时间即可。” 被这一吓,张允的暴怒劲也过去了。冷静的做出了新的部署。 追肯定是要追到底的,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回去,肯定会被姐夫拔了这身皮。但为了安全起见,也不好追得太紧,特别是不能进行夜战。最好是等这股悍匪的势头被耗尽,然后再以堂堂之阵压过去的好。 这时代的人对夜战都不怎么擅长,何况还是遇见了这种水战、夜战双全的敌人。张允不催逼,水军将士也乐得慢慢清理,结果足足用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算是把水路清理干净。 大军整装上路,继续追击。 比极限速度,船其实没有马快。但船的好处就是可以一直保持速度,马要是提速狂奔,跑个几里地也就累死了,即便不是极限速度,跑几十里地也得休息才行。船则是只要水流、风向合适,就可以日夜不停的航行。 所以,水军的行进速度比纯骑兵的速度还快。只是限制比较多而已。 张允没有催促,就是想着让对方先逃出一段距离,免得决死反扑,他现在可是怕了这支锦帆贼了,心中只是庆幸,还好自己刚刚没有追得太近。 再怎么凶悍的水贼也是水贼,从这里到云梦泽,足足有十三道关卡在。有些是针对庞、黄两家的,更多的却是针对江东军的。就算这股悍匪再怎么凶猛,就不信他们能连续突破十三道关卡,即便真能突破,想必也是兵困舟残了,自己大可轻取之。 那贼首有这等本领,想必也是王羽期许甚深的大将。自己将其或擒或杀,献至曹丞相面前,想必也是大功一件,说不定以后就不用继续看姐夫的脸色了。 他越想越兴奋。想到得意处,不由笑出声来。 他忽喜忽怒的,亲卫们也不敢凑趣,生怕马屁没拍好,拍到马脚上,令得张允微微有些不爽。可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叮铃’声。 “谁身上带了铃铛做什……呃……”这是张允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他脑子里最后的一个念头,话没有说完,阻止他说下去的,是喉间传来的一阵剧痛! 他身边的护卫开始还有些发愣,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直到张允一手拼命捂住喉咙,另一手徒劳的向虚无中抓着什么,就那么翻身栽倒时,护卫们才在大骇之下退开几步,无不肝胆欲裂。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大着胆子点起火把,众人围拢一看,分明看到主将喉间插着的那支羽箭!举着火把那个胆豪者像是手被火烫到一样,一甩手就把火把给扔出去了。 “噗通!”火把划过一条亮闪闪的轨迹落入水中,荆州旗舰上再次恢复了黑暗。 一阵阵的寒气打心底里直冒出来,荆州军将们吓得亡魂皆冒,既是因为敌人的神箭,同样是因为敌人的胆魄! 冥冥中闻声则中之,这是当朝对神射手的定义,如果发箭还是在舟船或奔马之上,这样的神箭,便已经超出神箭手三字所能囊括的范围了。 虽然乱世之中,英雄辈出,可这样的箭手,遍数天下,应该也不会超过两手之数,一支数百人的水贼当中,显然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人。 也就是说,锦帆贼的首领在这里埋伏了足足有一个时辰之久,他根本就没随着大队人马撤退,就是等在这里,等着狙杀张将军呢! 胆魄、耐心、箭术缺一不可,这样的敌人,怎么会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一样,就出现在大伙面前了呢? 因为张允一死,没人站出来主事,消息很快传播开来,开始还有些窃窃低语,但很快消沉了下去。恐惧渗入了骨髓,每个人都噤若寒蝉,生怕发出声音,被那个潜伏在黑暗之中的神箭手发现,一箭封喉。 整支船队都停了下来,硬是被那箭手一箭之威给吓住了! 要知道,张将军可是身处楼船之上!敌将则是在艨艟上,和从城墙下面射城墙上,城楼里的人难度是相同的,这都能一箭封喉,还有他杀不了的人么? 万籁俱寂之际,那一阵“叮铃铃”的声音显得格外清脆,一把年轻的有些过份,甚至还带着几分稚气,却故作老成的声音悠然响起:“还有不怕死的,就跟上来好了,咱们走。” 一声令下,船橹‘咕噜噜’的摇动起来,船头破浪声接踵响起,显然敌将是准备离开了。 按说这是个围攻的好机会,再怎么厉害的箭手,也不可能同时威胁到逾千之众,可就是没人动弹。荆州水师的上百艘船,仿佛变成了上百口棺材,就那么静静的停在水面上,陷入了一片死寂,一声也不敢出,一个手指也不敢动。 直到那铃声渐远渐远,直至微不可闻,这才有人轻轻吁出了一口长气,却依然不敢做多余的动作,更别说扬帆追击了。 一箭之威,千军丧胆,旌旗所指,千军辟易!临江甘兴霸,自此名扬天下! 第八六一章双喜临门 “锦帆过处,寸板不存?” 看着情报司在荆州暗桩飞鸽传书送来的急报,王羽一时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很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他之所以没派遣太史慈出马,主要还是想着尽量低调一点,以免吸引太多人的注意力,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另外就是担心时间来不及,太史慈要去也不能一个人出马,至少要把他训练出的那几百陆战队带着。这些精锐战士都是训练有素之人,化整为零的潜行倒是不难,但时间上却未必来得及。 相对而言,被淳于琼说动,从临江赶来投奔效力的甘宁无疑是更好的选择。 这位历史上的东吴大将,可是胆色与武力兼备的猛将,王羽记得最清楚的就是甘宁百骑踏营,夜战八方的威猛事迹。当时应该正是张辽在逍遥津大战中发威,东吴大军士气低迷的当口,甘宁的踏营之举虽然未对曹军构成太多实质性的伤害,却极大的振奋了吴军的士气。 可王羽这个三国迷,只能说是光看热闹,不求甚解的那种,对甘宁的了解也就仅此而已,不然他也不会把甘宁的籍贯给记成江州。 他万万没料到,比起太史慈来说,甘宁是个更高调的主儿。太史慈只是一个人爱出风头,甘宁却是将身边的人都调教成了跟自己性格相近的人,锦帆贼这整支队伍就是一群人来疯哇! 要不是这帮家伙的战力和他们搞事的能力同样彪悍,王羽真是怀疑自己找错了人了。现在么,他也只能痛并快乐着了。 让他欣慰的是,甘宁的能力比他预想之中的还要出色,看过荆州的军情之后,王羽可以断言,此人就是为了水战和夜战而生的! 水战不用说了,从第一场战斗开始,锦帆贼在进攻中表现出来的默契和独特战法。就让王羽眼前一亮。 在很高的桅杆上拴绳子,像是猿猴飞跃山涧一样,高高荡起,直接落在敌船的甲板上进行接舷战,这样的形容或许会让很多不知情的人感到糊涂,对王羽来说,却有着一种浓浓的即视感。这不就是中世纪那些海盗的战术吗? 这时代,华夏的航海业远谈不上形成规模,大多数水战的经验都是在江河湖泊之上得来。内陆型船只多数都是宽底船,吃水较浅,所以也不会把桅杆弄得太高,以免重心提高。导致侧翻,这种海盗的战术应该是没有生存空间的。 但甘宁显然是个奇葩,王羽也搞不清楚,他是在什么样的条件下,领悟出了这种战术,但毫无疑问,他这招出其不意的使出来之后。肯定是会大放异彩的。 想得更深一些,甘宁喜欢把船帆搞得五彩斑斓,固然是出于出风头的目的,但未尝没有转移注意力目的。那绚丽的船帆,让人不会对他的船队超高的桅杆太过留意,即便看到了,也只会当成是他为了将彩旗、彩帆挂得更高,更显眼。故而才搞这种怪出来。 战术很新颖,在接舷,夺船,转向这一系列战术动作中,锦帆贼表现出的娴熟和默契,同样让人震惊不已,要知道。这一切可都是在能见度相当低的夜间进行的! 王羽现在倒是理解甘宁和他的手下们,为什么喜欢在身上挂铃铛了,除了骚包性格的本质使然,想必也是一种训练。专为夜战而设的训练。 平时就习惯了从铃声中分辨同伴的位置,到了战时自然和在白天作战一样有默契,同样,这种听力训练,想必也会对夜战中判断敌人的位置和动向有所帮助,锦帆贼异乎寻常的夜战素质,八成就是这么来的。 这些训练和布置是甘宁有意为之,还是误打误撞,王羽也不是很确定,他只要知道甘宁比自己所知的更强就足够了。 倒是甘宁神乎其神的箭术,王羽反而看得没那么重,他麾下箭术高明的大将也有好几位,至少黄忠和赵云的肯定不在甘宁之下,太史慈的箭术同样超凡,其他人的即便稍弱,也不会差太多。 随着战争规模的日渐扩大,个人的勇武作用越来越低,能将个人的勇武有效的嵌入到整体战术之中去,这才是最为可贵的素质。 太史慈不负责任的撂挑子之后,青州正缺一员水军大将,甘宁的出现,和瞌睡送枕头也差不多了。 当然,王羽的忧虑也是因此而起,不管是从护送任务来说,还是甘宁本身,在他们安全抵达广陵,与负责接应的徐州羽林军汇合之前,一切还都是未知数。 一旦被拦截住,自己的损失可就不单是几名人质的问题了,损失一员大将才是最要命的。 综合所有请报来看,荆州水军肯定是挡不住甘宁了。 倒不是荆州水军太弱,只是荆州现在本身就处于剧变之中,水陆两军都是军心涣散的状态,而锦帆贼在鱼梁洲的那场夜战已经打出了威风来,此消彼长之下,荆州水军的拦截自然变得有气无力。 而且荆州水军的主将蔡瑁在襄阳事务缠身,不敢稍离,副将张允又被甘宁一箭射死,荆州水军虽众,却是群龙无首,哪还谈得上什么有效拦截? 沔水,也就是汉水在经过襄阳之后,整体呈东南流向,在竟陵以东汇入云梦泽,最后在汉阳一带与长江汇合。在江夏战局日渐糜烂,水军已经无法巡视江防,阻挡江东水军西进,故而才有了那一十三道防线,目的主要就是防止江东军轻兵突袭竟陵或襄阳。 按说这么多道关卡,如果每道都严防死守,就算拼消耗,也能把锦帆贼消耗大半了。可问题是,鱼梁洲之战,以及北面的几道关卡被甘宁势如破竹的突破之后,后面的关卡士气直接跌落到底,都是望风而遁了。 由于有飞鸽传书的便利,王羽得到的情报都是最新的,延迟顶多只有五六天。结合情报推测,目前甘宁的船队已经进入了云梦泽范畴,泽地之中地形相当复杂,即使蔡瑁整合大军追击也来不及了。 荆州军已不足为虑,但接下来的难关,却变成了更强的江东军! 孙策的性格,王羽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若只是庞德公一行人过境,他未必有那个心思阻拦,绑票人质什么的本就不符合这位江东小霸王的作风,上次约斗已经用过一次了,这次孙策肯定不会再用。 问题是甘宁这一路太招摇了。那锦帆过境,寸板不存的说法可不是甘宁自己吹嘘的,而是荆州人用来形容他的威风的。 在十三道水上关卡一战而溃,或望风而逃的威猛战绩的衬托下,这种形容倒也不为过,只是考虑到孙策那不服不忿的脾气,江东水军大举出动的进行拦截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 严峻的形势由不得王羽不担心,但青州军在长江流域的势力范围,仅局限在广陵、江都一带,对江夏一带完全是鞭长莫及,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得力的措施。 因为太过担忧,以至于王羽在喜宴上的情绪都显得有些低沉。 “主公,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大家可都看着您呢。”贾诩端着酒盏,凑过来提醒道。 “可能是彼此都太熟,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了……” 王羽不知道后世那些由同事变成亲密关系的情侣,平时是怎么相处的,反正他是挺不习惯的,特别是张宁、糜贞这二位,平时都是一本正经和自己请示或谈论工事,冷丁变幻个身份,怎么都觉得有些别扭。 二乔、甄宓这几位,则是太陌生了,特别是甄宓,王羽直到班师回高唐,才算是见了第一面。感觉当然是惊艳无匹,可问题是,刚见了这么几面,话都没说几句呢,就娶回家了,这感觉能不别扭吗? 当然,娶二乔和甄宓的意义是很重要的,甄家是中山国的望族,二乔的家族更是名声在外,娶了她们,对安定地方人心很有好处,而且还能给自己笼罩上一层念旧情的光环当初乔瑁可是跟老爹王匡很是嘀咕了一阵子,在这个时代,这就算是投契的表现了。 “处着处着也就熟了。” 贾诩举起酒盏轻啜一口,呵呵笑道:“七美过门,尽是倾国之色,主公您若还是冷着个脸,未免也太不知足了。何况那甘兴霸奋迅荆襄,威震沔水,对我青州军的实力是个极大的补充,主公慧眼识人,拔豪杰于草莽的名头也更响亮了,可谓双喜临门啊。” “在人没回来之前,这一切还都是未知之数啊。”王羽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长叹了一声。 “主公,所谓前事不可待,往事不可追,接应行动既然已经安排了下去,儁乂行事稳健,士元足智多谋,又有虞仲翔从中转圜、斡旋,不过是接应而已,成事又岂会很难?”劝慰几句,贾诩向厅中某处一指,意味深长的说道:“主公无需多虑,且将精力集中在眼前方是!” 王羽下意识的循指看去,正见许久未见的吕布大踏步的走进厅来。 第八六二章四大主战场 汉朝着名的社会经济着作《盐铁论》中,对纳妾现象有着这样的评论:“古者夫妇之好,一男一女而成家室之道。及后士一妾,大夫二,诸侯有侄娣九女而已。今诸侯百数,卿大夫十数,中者侍御,富者盈室。是以女或旷怨失时,男或放死无匹。” 大抵是说,古代遵行的是一夫一妻的制度,娶妾其实是作为王公贵族的一种福利和特权,纳妾制度盛行于世的时代,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黑暗时代。特别是平民娶不到媳妇,但达官贵人却妻妾成群时,很容易引发社会矛盾。 无论哪个时代,这种发自公心的论述都不可能成为主流,没有人愿意放弃手中的特权。但正因为有了这样的公论,所以汉朝的达官贵人们纳妾的时候都比较鬼祟,纳妾,基本上是以买卖的方式进行的。 等到了理教横行的南宋和明朝,纳妾相关的制度算是有了明文规定,将妾侍的地位等同于奴婢起来。 所以,在汉朝,纳妾是没有什么仪式的,但王羽的情况显然有所不同。兴兵以来,他颠覆的法规政策不计其数,当初大婚,也是以平妻之礼迎娶貂蝉过门的。这次二婚,他以同样的礼仪迎娶七美过门,也没人能说他什么,当然,关键还是说了也不管用。 其实在乱世之中,本就没有道学先生生存的土壤。因为战乱,男子成批成批的战死沙场,造成社会上男女比例反向失衡,一夫多妻什么的,本就是天经地义的,女子总是要依附于男子才能生存的么,所以也没人会对此说三道四。 当然,有人说,王羽也不在乎。他我行我素惯了,岂会让局外人来干涉自己的个人生活? 他既然以娶妻之礼纳妾,仪式当然也很隆重,各地的军将纷纷放下手头的事务,轻车简从的赶回高唐。于是,这场婚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场大型军议。 众将各自镇守一方。路途遥远,难得能回高唐述一次职,在这大战将临的时刻,能参加这样一场军议,得到主公面授机宜,与同僚做面对面的交流。意义自是非比寻常。 除了下属,青州的几路盟军或潜在盟军也收到了邀请,这次婚礼同样有着辨明敌友,乃至最后通牒的作用。 北疆那两路盟军距离太远,而且双方的关系已经不存在变更的余地,来不来人其实都无所谓。但公孙瓒还是派遣单经赶来高唐,代表公孙度来的则是柳毅。既是为了捧场,同样是为了表明立场。 高干新附不久,正是要巴结王羽的时候,当然也不会落后,他自己要和徐庶交接地盘,无暇分身,却请出从子高柔来访。 袁术则是不出意外的称了病,显然是铁了心的当个墙头草。或是他自己以为的渔翁了。 吕布当然是要来的,除了盟军之外,吕布也是主角之意,他要嫁女儿,自然不能不来。他不但自己来了,还把严夫人也送了过来,表面的理由是说。严夫人想女儿想得厉害,想在女儿身边多待些日子,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吕布也是在为接下来的大战做准备。 英雄气长。儿女情短,将妻女都托付在最安全的高唐之后,吕布就可以放手一战了。 真正让王羽既意外,又惊喜的是,张杨也来了! 河内对争鼎中原的意义毋庸多说,张杨到访,只是胜负天平上的一个很小的砝码,却是一个相当振奋士气的信号。只可惜郭贡没来,否则就再完美也不过了。但不论怎样,张杨的出现也大大削弱了袁术背离造成的影响,是个利好消息。 除了各路盟友外,青州周边的各路豪商、地方势力也都纷纷派出了代表,特别是袁绍辖下的江淮一带,一年前和王羽打过的那些地方豪强,至少有半数都遣使来贺,没直接派遣使者的,也多半都拜托来的人带了礼物和问候过来。 人心向背如此,袁术的背离之愚蠢也可见一斑。 有了这么多重意义,王羽对七位新婚妻子的冷落第,也就顺理成章了。迎亲的仪式结束,酒宴刚刚开始,王羽这个新郎官就带着一大群人去了议事厅,将七位娇妻都晾在了那里。 好在众女也都是通情达理之人,早就知道自己嫁了位怎样的郎君,更是知道来年会有一场空前规模的大战,并没有多少不满,反而各自以自己的方式承担起了接待宾客的责任。 当然,也不是所有新娘都没在王羽身边,吕绮玲和貂蝉都参加了军议,前者是以亲卫大将的身份,后者则是情报司主官。 “战前的态势,还不能说是彻底确定,但大势应该不会有什么变更了。按照贾某的推断,战事应该先后在上党、太原一线……济阴、陈留一线……梁、沛一线……乃至睢安、广陵一线展开。这四大主战场将分别用并、兖、豫、淮代指……” 在议事厅中央放置着一副巨大的沙盘,山川河流,历历在目,城池道路,应有尽有。沙盘上以犬牙交错的各色旗帜表明了有可能参战的各方势力,战前态势可说是一目了然。 青州众将对此倒是司空见惯,来访的宾客却都是叹为观止。留给他们惊叹的时间很少,众人刚刚围拢站定,贾诩就在沙盘上指点着做起了说明。 和历史上的历次大战都不太一样,即将到来的这场中原大战,是一场对攻战,至少在开战之初,不会存在哪方守,哪方攻的说法。双方都以各自的方式为这场大战做了最充分的准备,攻防之分只存在于局部,而非全局。 在场的都是知兵之人,单听贾诩上述的说明,就已经对未来的大战有了一定的概念。三面作战都全力进攻是很不显示的,很显然,青州的战略将是中原的兖、豫战场主攻,并州和江淮战场以防御为主。 张杨与高柔对视一眼,心中都是惊讶万分,兖、豫战场的敌人是综合实力最强的曹操,要从曹操这里打开突破口。骠骑将军的魄力果非常人所能及。 “西线的主帅是徐庶,辖下是三万泰山军,一万五千魏郡羽林,五千魏郡雷霆军,共计马步五万众!徐晃为副帅,潘璋、马忠、管亥、纪灵、李乐、黄泽诸将佐之,只要将西凉军挡在晋阳、平陶以东便可!” “末将明白!”接令的是徐晃。徐庶现在正忙着整编黑山军,还要组织人手去并州接收地盘,正忙得不可开交之中,无暇分身,只能由徐晃代劳。 徐晃的泰山军原来的完整编制是两万四千兵,在居庸大战之后。兵力锐减至不足两万。好在青州有民兵制度在,徐庶和于禁在魏郡驻扎的时间也长,当地的民兵制度是最完善的,所以补充起兵源来也很快。 更大的一个新兵来源则是黑山军。 做从中平元年起事开始留存至今,可以说是硕果仅存的一支黄巾,黑山军中保留了很多老兵。这些人在沙场上争战多年,已经打惯了仗。王羽和张燕达成协议之后,固然有一部分人选择退伍,留在西三郡老兄弟们身边,但更多的人还是选择了在青州军中拼搏出一片天地来。 正如贾诩当日所劝,张宁的身份对各路黄巾都具有极大的意义,王羽娶了张宁,在黄巾军中的影响力就在张燕之上了,所以才有这么多黑山军老兵投奔而来。 黑山军在历史上没有多辉煌的战绩。不过正是张燕和公孙瓒的联手,才使得历史上的袁绍一直分不出精力南顾,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曹操扩大势力,直至不可收拾。 考虑到黑山军超差的装备,这支兵马中,做为核心的精锐战士,战斗力还是很值得期待的。这一次。徐晃带回来的消息也验证了王羽的猜想,整整两万黑山老卒,都是很能打的精锐,稍加训练。就可以直接补充到一线战斗部队之中了。 西线军团的兵力比之三十万西凉军少了不少,但既然是以守势为主,再考虑到并州的地势,倒也足够了。 “兖州战场是主战场,由主公亲自出阵,兵马共计有亲卫骑兵三千,轻骑八千,泰山军两万,羽林军三万,共计战兵六万余……战将包括亲卫骑兵主将吕绮玲,副将太史慈,疾风骑兵主将赵云,副将秦风、方悦,羽林军主将于禁,泰山军主将关平,副将胡才……” 人群一阵骚动,倒不是为了兵力的庞大,大多数人都是为了青州骑兵部队的扩充之迅速而惊叹。这可是纯骑兵部队的建制,西凉军纯骑兵部队的规模更大,可他们的骑兵就是人和马而已,装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青州的亲卫铁骑都已经扩充至三千了! 想到那些刀枪不入的铁骑排成密集阵列,像是会移动的山岳般在战场上冲杀的场面,青州众将都是一阵热血沸腾,盟军主将都是震撼,张杨更是出了一身冷汗,要是自己不听吕布的劝说,青州恐怖的骑兵第一个打击的目标,想必就是河内了…… “豫州战场以张辽为主帅,辖下以一万五千雷霆军为主,五千羽林军辅之,共计马步两万,战将包括雷霆军主将黄忠,副将沐汪、李斌、王泽……” 这一路兵马较少,但本来也不是主要战场,最主要的目的护住主力的侧翼,以防袁术背叛偷袭,或让开道路让江东军轻兵北上。 若是没有这些意外,则以迅雷之势,攻打曹操相对虚弱的侧翼,快速攻城略地。而且这一翼最开始的作战目标不是曹操、袁术,而是盘踞在山阳、沛国一带的郭贡。后者的野战能力相当薄弱,但领地内颇有几座坚城在。所以必须得是最擅长攻坚的雷霆军出手才行。 最后的江淮战场不用说,张颌是主将,庞统、徐盛为副,防御目标却比较多,除了江东军之外,还有广陵以陈家父子为首的地方豪强势力,以及袁术。防守的话,后面那两个都不足为惧,江东军却是大敌,不可小觑。 但现在的徐州羽林军也有三万之众了,以陶谦遗留的丹阳劲卒,徐州老兵,加上张颌麾下的河北劲卒为主力,实力同样不一般。 而且有心人也注意到了,一直到最后,贾诩都没提水军。 青州有一支纵横大河的水军早已众所周知,其主将周仓也是名震河洛。最新的情报又显示出,青州在海上还有一支规模不俗的水军,最近更是隐隐听得风声,似乎王羽又在荆州挖掘了一员极擅水战的大将甘宁…… 有这支水军的存在,江东军恐怕也会有所顾忌,很难全力渡江,进行决战。 除此之外,贾诩同样没提那支神出鬼没的隐雾军及其主将魏延,这路人马极擅伏击,想必也会在绵延数千里的战线的某一处暗藏着,时刻准备着,向敌人发出致命一击吧? 当然,也有很多人注意到了,贾诩始终没提到,需要几路盟军如何配合。 张杨、高干还好说,这两边实力有限,参战与否意义不大,只要安分的让出手中的地盘就足够了。但吕布可不一样,他麾下还有数千虎狼之军在呢,其本人更是骁勇无敌,这么一支力量,青州方面怎么会不想着好好利用起来呢? 真是奇怪啊! 高柔、张杨也都是聪明人,心知王羽眼下是出于怀柔的目的,让他们参加军议,但肯定不会把真正的机密透露出来,故而也不多问。 但两人都在暗暗的观察吕布的神色,发现后者的脸色很不好看,倒是松了口气,显然,青州这边的部署,连吕布也没透露呢,倒也不算是单纯针对自己。当然,两边已经结了秦晋之好,有什么话大可私下里慢慢说清楚,倒也不会引起什么大问题。 第八六三章吕布的执念 “我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军议一结束,吕布便怒气冲冲的找了上来,王羽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长时间的忍耐,已经将其推到爆发边缘了。 “岳丈这一支兵,战力强劲,好钢当然要用在刀刃上,小婿一时还没想好,要安置在什么位置上才好。”王羽并不兜圈子,直截了当的回答道。 之所以没当众说出对濮阳军的安排,不是为了保密,而是怕当众说出,没有转圜的余地,平白在两家之间生出嫌隙。 吕布怒气稍平,冷眼看着王羽,声音微寒:“那你倒说说看第,你有些什么章程,你可别告诉某,你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吧?” “当然不会,岳丈请来看,”王羽不以为忤,信步走到沙盘旁边,指点着说道:“西凉军号称百万,实打实的也有三十余万,可谓兵多将广,人多势众,但并州西有吕梁山,南有太行余脉阻隔,表里山河,自成一统,可供大军进兵之地寥寥无几……” 东汉初期和末期,疆域变化非常大,最初的并州疆域西面将河套大部囊括在内,一直向东到太行山西麓位置,单论面积,差不多是帝国第一大州了。 但在桓灵时代,并州河套那部分领土早已名存实亡,只剩下了太原、雁门、上党三郡,以及西河郡的小半地方,高干、袁谭实际控制的则更少。 西凉军侵入并州的说法,指的是原来的并州,距离高、袁辖下,汉军实际控制的并州还有段距离。如果青州军速度够快,是很有希望御敌于外的。 “我打算在此布下防线,不给西凉军突入并州腹地,展开兵力的机会。” “兹氏、邬县、平陶三城互为犄角?”吕布循指看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兹氏、平陶二城都在汾水河畔,邬县则是在昭余泽南。毗邻湖畔建城,三城正好形成一个三角形,紧紧的扼守住了太原的东南大门,互相之间不但可以互相应援,还可以通过水路保持紧密的联系。 西凉军兵马再多,总不可能翻过吕梁山来进攻,同样也要遵循依水路行军的规律。只要这道防线建立起来,就能将西凉军挡在并州外面了。 吕布想了想,随即提出了质疑:“徐元直早有名声在外,徐公明更是青州军中上将,他二人率精锐五万,足以挡住西凉的乌合之众。这西线却与某有何干系?” “一味防御须不是长久之计,曹孟德非等闲之辈,小婿也不敢指望能在短期之内奠定中原胜势,西凉军毕竟兵多,对河套一带的地势也熟,难保他们不绕路从定襄一带攻过来。雁门虽有高干在,但其新附不久。未必肯出死力防御,若是有个万一……” 一直侵攻河套的,正是匈奴人和羌族,马腾、韩遂都是打了很多年仗的宿将,深通韬略,若在兹氏邬县防线受挫,难保不另辟蹊径。以羌族对河套地区的熟悉,再与匈奴合流。从南北对太原进行两面夹击是很有可能的。 “小婿是想请岳丈率兵出雁门,牧马云中、五原故地,收拾旧河山,与太原兵马形成南北呼应之势,夹击西凉兵马!”王羽语气郑重,眼中也是精光闪烁,“此战非岳丈出马不能成功。还望岳丈不要推辞!” “五原么……”吕布望着沙盘边缘,轻声念着一度让他魂牵梦绕的那个名字,一时间竟是痴了也似。吕布的老家就在并州五原,可那里早就成了外族的乐园。属于被放弃的领土,吕布也是多年没有回去过了。华夏人乡土情都重,吕布又岂能免俗? 不得不说,王羽的计划挠到了他的痒处,而且可行性也很高。 汉军弃守云中、五原、定襄等北地郡县,就是这二三十年间的事,当地还有很多汉人结寨自守。吕布最初成名就是在老家五原,在边地的名头相当响亮,他高举收复故土的大旗率兵出塞,很容易就能得到残存汉民的认可,顺势拉起一票人马来。 残留至今的那些汉民,都是彪悍之人,再得到青州军提供的装备,肯定能迅速形成战斗力,濮阳军的战力立刻就能大幅增加。 等到西凉军在兹氏邬县防线面前锉动锐气,又有逾万虎狼精骑沿着大河汹涌杀至,两面猛攻,任他们再怎么人多势众,马家众将再如何勇武,又岂能抵挡得住? 搞不好,这西线反而会比中原战场更早奠定胜局。 若说这个计划有漏洞,主要就是集中在吕布这支偏师上,能否完成机动,能否在五原、云中站住脚,站住脚后的转进猛攻,又是否得力,都存疑问。 此外吕布在中原左冲右突,始终不得其所,主要原因不是将不勇,兵不强,关键还是并州边军死一个少一个,吕布又不太擅长练新军,对政务更没有多少概念,因此辗转至今,军力不但没有增强,反而一直在削弱之中。 此番他兵出雁门,可以说是龙归大海,虎入山林,一旦他或他的部将有了异心,也是一桩麻烦。在这一点上,王羽倒是显得很有信心,完全不设羁绊条件,令得吕布也微微有些感动。 然而,思忖良久,当吕布再次抬起头,让王羽看到他一脸平静的神情时,口中说出的,却是斩钉截铁的拒绝:“某不去并州!” “岳丈答应就……咦,这又是何故?”王羽有些没反应过来,瞠目结舌的看着吕布。 这个计划差不多可说是为吕布量身定做的,有衣锦归乡的荣耀,还有收复故土的不世奇功,转战千里攻敌侧后也是极具挑战性,就算有心保存实力,也大可原地固守,不仓促南下,等中原战场分出胜负再决定动向,应该算是面面俱到了。 结果竟然被拒绝了?这可真是…… 王羽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吕布沉声说道:“侵五原、云中的是鲜卑人,略河套的是羌人和匈奴,如今鲜卑屡受重创,连王帐都是仓惶北逃。云中、五原还能剩下多少力量?某率众出雁门,不过是捡便宜罢了……某还没老,还没到要捡便宜功劳的地步,所以这并州,某是断然不会去的!” 王羽和贾诩对视一眼,发现连老狐狸的眼神都有些呆滞,显然没算到此节。可见吕布的思路是多么的难以揣测。 “可是……” “某就在濮阳,哪里也不去!”吕布打断王羽,执拗说道:“鹏举,你也不用担心,某既在濮阳,自然遵你的号令行事。你怎么指挥、部署,某都不会加以干涉。那曹孟德视某如棋子,以狡计算计于某,此仇焉能不报?此番大战,正好与他了解这段因果!” “原来如此……”王羽砸砸嘴,颇有些无奈,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再劝恐怕也是无用。想一想,要不是自己和吕布单挑过那么两三场,多少得到了对方的认可,这场盟约恐怕也是镜花水月啊。自己这位岳丈的心眼真心不大,太记仇了。 本来王羽还有个预案,打算和吕布商量,让他率兵入河内,这样既可以随时策应上党。又可以陈兵于孟津、河阳,像当初群雄讨董那样,威胁曹操侧翼,让他无法专心对敌。 可现在看看,吕布的执念太强,恐怕难以控制尺度,搞个不好没准儿会孤军深入。被人各个击破。所以,王羽干脆也不提了,琢磨着既然吕布留在濮阳,又承诺会听命行事。自己是不是可以从兖州战场抽调一部分兵力去河内或并州? 见王羽陷入苦思,吕布也觉得自己身为长辈,却给后辈出了难题,脸上略有赧然神色,坐不片刻,便以去见女儿为由,起身告退。 王羽不好挽留,任他去了,转过头来,向贾诩苦笑道:“文和啊,这也算是人算不如天算了吧?” “温侯性情刚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贾诩耸耸肩,倒是不怎么在意:“关键是接下来要怎么调整。” “怎么调整?”王羽沉吟道:“或许可以分兵……” “如何分兵?” “濮阳军目前共有轻骑四千余,都是边军老卒,陷阵营的千余兵马虽是步卒,但当做轻骑使用也没问题,既然如此,我想,或许可以将子龙的疾风骑兵替换出来……反正子龙出塞比较有经验,再向岳丈讨个向导,或是干脆令文远率军……” “不妥。”贾诩并未附和,而是指出了王羽这项计划中的疏漏之处:“有高干等人的例子在先,以濮阳军出雁门,不会引起太多注意,或可收奇兵之效。子龙名头太响,八千疾风大范围机动,也不太可能瞒天过海,难保不引起马腾、韩遂的重视。” “若是西凉军如临大敌,也分重兵北上,岂不是又开辟了一个新的主战场?子龙虽勇,但西凉军准备充分,怕是也难以速胜,反倒是让西凉军发挥出兵力优势,将疾风骑兵牵制在并州了。何况濮阳军战力或许不输我军轻骑,但配合方面恐怕还是……” 王羽从善如流的点点头,随即紧紧皱起了眉头:“文和说的是,这下可是麻烦了。” “主公,今日可是您大喜的日子,还是不要让夫人和宾客们久等了吧?温侯既然执意如此,咱们不如也顺水推舟,集中全力在兖州战场取得突破罢?”贾诩出言提醒,试着为王羽分忧。 “也只能如此了。”王羽叹了口气。 如果有可能,他还是希望能在其他战场先取得突破了,希望最大的自然就是西线。曹操的棘手,不在于他兵力多寡,而在于他的韧性十足,很难一次打死,这是历史上无数次战役证明了的。 不过,现在的局势就是这样,也只能勉力一试了。 第八六四章风起荆襄 两大势力的动员,将整个天下卷入了风起云涌之中。 十月中旬,青州众将结束了在高唐的觐见和军议,各自返回驻地,随即大军开拔,以十万计的将士持戈试马,分赴各地。 青州军的动向自然会引起各方势力的重视,诸侯们或是调兵遣将,或是加速目前的攻略进度,即使是乡野村夫都能感受得出,一场规模空前,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战,即将在中原大地上演。 对这场大战的态度,诸侯们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但毫无疑问的是,各方都在尽着最大的努力,打出一片天地来。 在剧烈动荡时局中,首先发挥出重要作用的,是青州成熟完备的情报系统。虽然情报司没办法一一刺探出各方最高层的那些军事机密,但却最大限度的保证了,各地发生的大小事件,都会以最快的速度汇向青州,使得王羽等青州高层在高唐城中安坐,也可以尽览天下事。 优先级最高的情报中,甘宁船队的动向是王羽关注的重点。 甘宁是个很擅于制造惊喜的人,他在离开襄阳时,喊出了神挡杀神的豪壮口号,然后顺流直下数百里,连续强行突破荆州水军的阻截,他的行为很是迷惑了一些人,把他当做了有勇无谋的猛将之流,甚至连孙策都是这么想的。 为了阻截甘宁,孙策在夏口陈设重兵,就等着甘宁从云梦泽里出来自投罗网。他自己则率领专心攻打西陵城,打算先将江夏彻底掌控在手里再说。 结果他万万没想到,甘宁在入泽不久便转了向,一路南行却是到了陆口,也就是赤壁一带。 在这个时代,长江水系还很充沛,特别是在赤壁左近,可谓是水网纵横,大河大湖不计其数。赤壁之所以为兵家必争之地,就是因为这里是很多江湖的汇流之处,得之便可任意向东南挺进,故而历史上曹操攻江东之时,周瑜才率兵在此迎击。 赤壁的重要性,孙策当然不会不知道,可江夏战事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一旦曹操完成了对襄阳的攻略,以刘表的名义传檄荆州各郡县,大可不战而定。荆州之战就变成江东一家出力,曹操坐享其成了。 以孙策的心高气傲,当然受不了这个,他与荆州没什么渊源。只有仇怨,想学曹操也学不了,只能以更快的速度进兵,赶在曹操前面,将该拿的拿到手再说。 此外就是轻敌了,他根本没想到,之前那么嚣张的甘宁。突然耍起了花枪,放着最快捷的道路不走第,反而大费周章的兜了个圈子。 结果陈武、朱桓的三千水军精锐在夏口傻傻的吹了半个月冷风,等到终于发现不对劲的时候,鄂县已经燃起了烽火,示警说有一支挂着锦帆的船队从河泾湖入大江,已经顺流东去了。 孙策闻讯大怒,可他得到消息已经是数日之后。怎么也来不及追了,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留守江东的几位老将身上,然后将这口闷气发泄在了黄祖身上。 在十月十八那天,孙策率军对西陵城发起了总攻。在这一战中,他再次发挥出了江东小霸王的本色,亲率死士攀城而上,第一个登上了城墙。一柄战刀斩杀了数十名江夏将佐,最后竟是杀得半面城墙的守军全面崩溃! 黄祖也算是倒霉,西陵城是江夏重镇,城高池深。城内粮草充裕,兵力也很充沛,至少还能支撑上几个月。但谁让孙策被激怒了呢,这位小霸王平时倒是还能听些劝说,但一怒起来肯定是不管不顾的,他这一爆发,黄祖自然招架不住。 江东军当日攻克西陵,黄祖率残兵决死突围,在乱战中竟是侥幸突出了城门,却在城外三十里处,被同样是一肚子闷气的朱桓截住,一刀砍了脑袋。 黄祖死,江夏主力也是全盘崩溃,境内再无成规模的抵抗力量,江东军席卷江夏之势顿成。加上已经拿下的长沙、桂阳二郡,江东军尽得荆州半壁江山,势力暴涨,与历史上最强时已是基本相当。 甘宁虚晃一枪,遁入扬州境内,具体动向只能由江淮一带的情报系统接手。不过荆州这边的眼线们也没闲着,因为荆州这边远还没到尘埃落定的时候。 江夏西部本是蔡瑁预定的势力范围,可他先是被横空出世的甘宁搞得灰头土脸,折了干将加小舅子张允,然后又措不及防的得到了西陵惨败的消息,只惊得两眼发直,晕头转向。 还没等他想明白到底哪里出了差错,以及要如何向曹操交待,结果襄阳又出了新的乱子刘表跑了! 正如历史上鲁肃对孙权说的,别人要来夺基业,臣子们能降,孙策这个君主却是不能降的。 刘表深知这个道理,而且他也比他那个没什么眼光,也没什么魄力的小儿子强得多。他不但知道自己不能降,而且在蔡、蒯两家已经实际上背叛,将他软禁在府中的不利处境中,依然不忘寻找机会。 甘宁引发的变乱,就是刘表苦等已久的机会!趁着蔡瑁忙于调遣兵马追击甘宁,向曹操传讯,联络孙策阻拦,无暇旁顾的机会,刘表迅速展开行动,带着数百护卫,和长子刘琦一道,连夜突出了襄阳城。 蔡瑁、蒯越兄弟大惊,连忙调遣兵马追击。他两家虽然势大,但还远达不到全部掌控荆州的地步,要名正言顺的将荆州献给曹操,最大限度的减少曹操入主的阻力,刘表是必不可少的。 知道事情紧急,蒯良亲率一千私兵,两千郡兵追击,按说刘表拖家带口的,怎么也不可能逃出他的手掌心。出城不久,蒯良就发现刘表没向南面跑,反是沿着沔水,往西面跑了,这虽然耽误了他一点时间,但也就是仅此而已,结果不会有什么改变。 然而,蒯良忘记了一件事,有句老话是这么说的: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蒯良一路追到了筑阳城下,远远的已经看见了刘表的队伍,正待催动兵马上前时,只听得一阵鼓角声昂扬,竟有数千伏兵杀了出来! 蒯良不是有勇无谋的莽夫,但南阳境内明明已经是曹操的地盘,他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有敌对势力存在。本就是长途追击而来,士卒的体力、士气都差不多到了极限,又被人打了个埋伏,三千追兵全军覆没,蒯良死于乱军之中的这个结果,一点都不让人感到意外。 事后才发现,这支奇兵不是什么天降神兵,而是被围在武关那支董军残部。这支兵马由李儒、牛辅率领,在武关很是抵抗了些时日,后来得了张绣之助,冒死突围出来。 曹操没将这支残兵当回事,反正他们也没地方跑,只会从一个包围圈出来,然后落入更大的包围圈而已,眼下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青州军的动向上。 他没想到的是,张绣这个人很有义气,不光冒死去救昔日的同僚,而且和已经失势的刘表也一直保持着联系,于是便有了这场伏击战。如果刘表跑不出来,张绣甚至还打算去襄阳城救人呢。 两下汇合,稍事商量,当即由刘表引路,数千残兵一路急行,穿城过市,直奔江陵城而去。 刘表在权术上也很有两把刷子,这几年也没闲着,他任由蔡、蒯两家把持襄阳的军政大权,将江夏全权委托给黄家,以此为代价,却换来了调整那些相对偏远之地人事的权力。 他任命向朗为江陵太守,拉拢了逐渐被排除出荆州权力核心的向家,任命从子刘磐为长沙太守,控制荆南,也算是个由外而内的反向渗透。 如果让刘表按部就班的发展下去,荆州的大权迟早会彻底集中在他手上,可惜,他没这么多时间,天下大势变化得太快,太急了。结果这些布置都变成了后路,挡住了蔡瑁的几次追击后,在十一月十一这一天,刘表安然进入了江陵城。 向朗率满城官员出迎,被江东军从长沙赶走,后撤到了武陵的刘磐也派出了使者,逃出了襄阳的刘表反而是整合起了一支颇具规模的战力来。 刘表这么深谙权术的人,当然知道单凭这点力量无法抵挡曹操、孙策,甚至连全力以赴的蔡瑁、蒯越都挡不住。别看向家现在表现得知恩图报,若是被大兵压境了,也不会比蔡、蒯两家强多少。 他的应对之策是传檄天下,直斥曹操为国贼,号召天下,效法讨董故例,骑兵共诛之。 在不明状况的人看来,肯定会觉得刘表已经失心疯了,明明曹操势大,他小命都捏在人家手上的,竟然还敢这么高调的传檄天下。 可在王羽看来,刘表这一招可谓妙至巅峰。 “但凡是大战,总会有个匪夷所思的导火索,这莫非也是规律吗?这场决定天下气运的大战,恐怕要提前了。” “刘景升以宗室身份提出倡议,我军自然不能不响应,如今各部兵马都已经部署在了要害位置上,将士们枕戈待旦,蓄势待发,一旦响应,形势的紧张程度自然会升级。相形之下,刘景升现在只剩江陵一城,武陵、零陵两郡而已,一时还有谁顾得上他?” 贾诩冷笑道:“此人眼光、手段俱是一流,只是不知兵事,否则据荆襄之地,又何愁没有一番作为?若战事真的就此展开,后世青史之上怎么也会书上一笔,倒也不枉他这番苦心筹谋了。” 王羽浑不在意的一笑道:“管他后世如何说法呢?总之,决胜中原的一刻,就在眼前了。” 第八六五章江上首战 从中平元年开始的乱世到底会持续多久,这是个很难给出准确答案的问题。中原人崇尚以史为鉴,楚汉的乱世持续了七个年头,而西汉末年的乱世却持续了二十多年,更别提先秦时代的春秋战国时代了。 所以,没人能准确的预测出答案。但同样也没人喜欢生活在乱世之中。 在很多当世智者看来,在乱起之后的第十一个年头,乱世终结的曙光终于出现了!雄霸天下的两大势力终于结束了之前很有默契的互相回避,毫不掩饰的将矛头指向了对方! 这是个很有标志性的信号,预示着群雄混战的混乱时代已经结束,决胜中原的大战即将开始,一旦分出胜负,乱世便进入尾声了。 正因为有着如此的认知,所以,尽管明知这场大战的惨烈,但很多人依然对此报着相当期待的心情。等待着剧烈的阵痛之后,到来的太平岁月。 旁观者可以这么想,但处于两军交战区域的百姓却肯定不会这么想,即将到来的大战带给他们的,只有无尽的恐慌而已。 战事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说法有很多种,若是从两大势力进行针对性的调动的那一刻算起,应该是在十一月初十那一天。 就在那天,青州内军将军徐庶,征西将军徐晃,率领包括五万精锐战兵在内的十万大军,离开魏郡,分别经由井陉、滏口陉、白陉进入并州。毫不停留的越过壶关、晋阳等重镇,直取西河与太原、上党交界的兹氏一带。 西凉军集结兵马的速度稍慢,直到十二月初,才将主力部队集结到离石。在各自完成部署后,两军的前锋相距不到百里,随时有可能进入战斗状态。 如果从外交层面上来说,十一月二十,翊师将军张辽,征北将军黄忠率军离开高唐南下。经历城、卢县,在二十五清晨进抵济北国与东平国交界的遂乡,摆出了攻击姿态,并向豫州刺史郭贡发出了最后通牒。 严格来说,在大战之前,郭贡并没有明确的倾向,他知道自己的实力有限。没能力掺合进这样的大场面之中,打的是当个墙头草的主意。 如果有可能,王羽也不会搭理他,但郭贡的地盘刚好挡住了青州军攻击曹操侧翼的路上。 兖州战场面对的是曹操军的主力,还有封丘、陈留甚至虎牢关这样的坚城,即便占了上风。也很难迅速扩大战果,从侧翼展开兵力是相当必要的。而郭贡本身的实力不值一提,不识相的话,当然要一路打过去。 郭贡倒也是个有脾气的主儿,两面不得罪的算盘打不成,他干脆直接倒向了曹操,也算是出口恶气了。 这些暗中的串联到底是何时。以何种方式进行的,世人不得而已,唯一知道的就是,几乎在张辽军南下的同一天,驻扎在梁、陈一带的夏侯渊部挥师东进,进入了山阳郡境内。有了这个靠山,郭贡很果断的回绝了青州的招抚,陈重兵于无盐城和东平陆。决意全力一战。 但两军最早发生冲突的地方,却不是在兖州或并州,而是在扬州的大江之上! 牛渚矶。 烈烈江风中,数百艘船只在江面上一字排开,船上的将士剑拔弩张,杀气腾腾,居中的旗舰上。两面将旗迎风招展,猎猎生威。稍高的那面主将旗上,写着斗大的一个‘邓’字,一侧的副将旗则书有一个‘吕’字。 熟悉江东军编制的人肯定知道。这是江东军两大嫡系的邓当和吕岱联袂出战。 在下游方向,一支规模略小的船队正缓缓靠近,将旗上书一个‘徐’字,吕岱有些疑惑:“姓徐?徐晃、徐庶不是都在魏郡么?这来的却是何人,莫非是黄巾余孽徐和?” “定公有所不知,那徐州羽林有个后起之秀叫做徐盛的……” 邓当冷冷一笑道:“说是后起之秀,当日在义成也打过照面,不过是个毛头小子罢了,有几分蛮力,可那么点年纪,就算从娘胎里开始学兵法,又能有多少手段?张颌不亲自前来,却派这等小儿来送死,却也怪不得某手狠了!” 当日孙策和王羽在义成约战,结果一败涂地,江东众将无不引以为耻,邓当武艺寻常,在战斗中被打落马下,受了不轻的伤,一直养了三个多月才彻底好转,对同样参加过那场斗殴的敌将相当有敌意。 再加上他这些年仕途艰难,经历了许多坎坷才略有起色,对徐盛这种年纪不大,就顺风顺水的登上高位之人尤为憎恶。此刻看到徐盛,也是新仇旧恨齐上心头。 “张颌也未必是不想来,只是无暇分身罢了。袁术那厮反复无常,从他与我军一同攻打荆州之时,就能看出他心思不稳,有意背盟了。此刻荆州已下,他正志得意满呢,也就难怪他突然大举东进,兵临睢安了。” 吕岱年纪和邓当相近,但为人稳重得多,知道邓当心思,也是顺着对方的话锋往下说着:“西有袁术,东有陈汉瑜父子,还要接应荆州来的那支船队,张颌手中不过区区三万兵马,又哪里支应得开?只是此地据大江入海口不远,须得防备青州的海上船队。” “海上船队?”邓当从鼻孔里喷出一口气,一脸的不屑:“不过是一群运货搬运的苦力罢了。别说周都督在沿江设了烽火台,就算没有,以你我二人之力,又怕他什么?他敢来,就打垮他,让他知道真正的水军是什么样的!” 吕岱欲言又止。 出兵之前,周瑜反复叮嘱说,这次出兵的主要目的是拦截甘宁,而不是和青州水军大打出手。现在江东军的主力部队在江夏,来不及赶回,暂时也没有青州水军的准确情报,不知其战力如何,贸然接战,风险很大。 依照周瑜的意思,这一战最稳妥的打法是以铁索横江,挡住青州接应水军。专心对付甘宁。 这个战法相对稳妥,但也不是没有弊端,牛渚矶一带的江面比较窄些,但依然有数里之遥,一整条铁索拉过去当然不太现实,须得牺牲几十,甚至上百条船只才能完成。耗费比较大,也过于保守了一些。 邓当是军中宿将,对周瑜的看法不会比对徐盛强多少,顶多就是没有敌意,只有那么几分不服气罢了。从宛陵出发时他答应得好好的,可现在听他这话。显然是要变卦啊。 吕岱有心劝劝,可他刚加入江东军只有几个月,地位、资历比邓当差得太多,自知劝不动对方,也就干脆不费那个力气了。 “定公你来看,那徐盛小儿根本就不会指挥水军,指挥水军。岂能不识天文、地理?大江东去,他自东而来,水流已是不利,幸好赶上冬天,江面上风向相对有利,现在虽然风从西北吹来,但只消过了正午,十有八九会转为东北风……” 邓当遥指徐盛船队。满脸轻蔑的冷笑道:“可他偏偏不肯稍等,就这么上来了,定公你说,某若是放过这种破敌良机,岂不妄称江东武将?” “可是……”吕岱略一迟疑,还是劝道:“皖县日前传讯,甘宁船队一日前已过了枞阳。看时日,也就是今天午时前后,必至牛渚,那甘宁率数百贼寇。却连破荆州十三道关口,足见骁勇,若是被两面夹击……” “所以要速战速决!”邓当一摆手,冷声断喝:“定公既然不放心,可自领半数兵马留守,某先击破徐盛小儿,再来叙话不迟!” 说罢,他拔刀出鞘,刀尖前指,高声喝令:“传我将令,击鼓!进兵!” “咚咚咚……”江东水军训练有素,听到号令,立刻百舟竞发,如离弦之箭般冲杀而前。船队由静而动,船速由缓而疾,却丝毫不见慌乱,反而在冲杀的过程中便排成了阵势,整齐而快速的杀向敌军。 反观徐盛这边,这位少年武将似乎被邓当说中了,的确是被张颌推出来凑数的,面对江东水军的整体攻势,他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发了一堆乱七八糟,前后矛盾的号令出来,搞得本来就有些慌乱,数量也落在下风的船队更加混乱了。 少数船只响应了他的号令,准备迎战,却在江流和风向的双重阻挡中举步维艰。大多数人则是迟疑不前,前后左右的观望,更有一些人已经偷偷在往后方蹭了。 最可笑的则是那些有心迎战或逃跑的人当中,也不知是过于慌张还是本来操舟的技巧太差,竟是原地打起了转,不但没能达成或战或逃的初衷,反而将同袍的船只撞得七扭八歪,甚至还有人落了水。 “哈哈,徐盛小儿还不乖乖束手就缚吗?”邓当见状不由哈哈大笑,连连挥刀催战。江东水军也是无不士气大振,奋勇向前,就连心存迟疑,在后方观战的吕岱都有些疑惑,心道是不是自己谨慎过头了?这样水军,怎么看都是临时拼凑出来应付差事的啊。 想想也是,因为陈家的存在,青州军对徐州的控制,并不包括广陵,在临江地带自然不可能保留多少水军,顶多就是有些例行巡逻的罢了。海上的船队要从渤海过来,路途相当遥远,时间上来不及,又不能保证不出意外。这种表现的确不足为奇。 这样看来,这一战没准儿还真就这么赢了呢? 吕岱思考片刻,再抬眼看时,发现两军已经接战了,以有序攻无备,自是势如破竹,眼见着青州水军乱七八糟的阵势被冲成一片散沙了。 也正是在这时,岸上烽火台的瞭望手突然吹响了号角,旗手拼命挥舞着旗帜,吕岱凝目观望,读出旗语:“有船队从上游来?那位锦帆将军来的倒是很巧啊。” 第八六六章初战告捷 若是徐州水军表现得稍微给力一点,甘宁军的战力又果然如传说中一般彪悍,吕岱认为自己肯定要面对一场硬仗。可看看徐盛军溃不成军的模样,哪里又有前后夹击的能力呢? 吕岱一面让人示警,催促邓当在彻底击溃徐盛军侯,尽快收兵赶回来助战,一面指挥船队转向,准备迎战甘宁。 “定公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谨慎小心了。” 收到吕岱传递的消息,邓当不无遗憾的叹了口气,“荆州那里一面在内讧,一边又屡败于我江东军,军队的士气早就跌到了崩溃边缘,哪还有什么战意?那甘兴霸也是个善于取巧的,故而才有了所谓连破十三道关口,所向披靡的名声,到底怎么样,总得打过才知道?” “将军说的是。就算传言是真的,那甘宁更擅长的也是夜战,眼下日不过午,他哪有取巧的机会?何况他最开始那些船,现在剩下的恐怕也只有两三成,用别家的船,就算适应力再怎么强,也不可能像用惯了的那些船只那么得心应手啊。” “强弩之末,尚不能穿鲁缟,那甘宁不过浪得虚名而已,又哪里称得上是强弩呢?将军不必操切,且先彻底击溃徐盛小儿,使其不能为害再说。” 几名偏将纷纷附和道。 甘宁到底有多强,他们根本不在意,江东水军天下第一,虽然不是主力部队,但集结起来的也足有三千之众,两百多艘船只了。即便分了兵,吕岱那边的船只也是锦帆贼的三倍以上,怎么打也不可能输啊。 当然,甘宁那边肯定是要更棘手些的,不像徐盛带来的这些土鸡瓦狗这么容易对付。 大家都喜欢捏软柿子,反正将来记功的时候看的是首级、俘虏还有缴获,打甘宁当然没有打徐盛来得爽快。军功更多。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甘宁真的逆了天,冲破吕岱的封锁线,甚至打败了吕岱,与自家将军也没什么干碍。 徐盛虽然很顽强,在全军崩溃的时候,还纠集了二三十条船且战且第退。打得很有章法,可溃败之势已成,就算孙武再世,也不可能逆转,顶多就是挽回些许颜面而已。用不了多长时间,他若不和大队人马一道溃退。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到时候大伙返身再战甘宁便是。 友军的无能,不是正好能彰显自己的强大么?在这一点上,邓当和他的部将们意见是统一的。 “大兄,不能再追了,那徐盛来势汹汹,败退的却这么容易。须防其中有诈!” 众口一词的支持听得邓当心中非常愉快,正捻须而笑,打算做个总结发言时,忽然听到了不和谐的声音。他紧紧的皱起了眉头,说话者的声音他很熟悉,正因如此,他才没有立刻呵斥对方,但这不合时宜的发言的确搅坏了他的好心情。 “子明。你不懂就不要乱说话,你私自来我军中,岳母和你姐姐都是不知道的,等回去还不一定要如何责罚于你,你还在军中乱说话,小小年纪,也须防贻笑大方!” “可是……” “我知道。你是想说徐盛可能在诱敌,可就算咱们中了计,他又能如何呢?这里是江东,不是河北。青州水军鞭长莫及,就算来了,我整军追击,他又能奈我何?须知,某麾下的将士是江东精锐,不是董卓、曹操、张杨那些根本不通水战之人。” 对自己的小舅子,邓当还是很克制的,毕竟是自家人么,年纪虽少却也值得期待。他可是军中宿将,打了几十年的仗了,哪会得意忘形,不提防对方的计谋? 这场战斗的意义可不是阻截甘宁,不让王羽如愿那么简单,这一战,是江东军和青州军第一次正面交锋!拿下这个开门红,一扫义成约战以来的晦气,无论对自己的名声,还是在主公和同僚心目中的地位的提升,都是大有裨益的。 这一仗不但要赢,而且要赢得漂亮,最漂亮的方式自然莫过于全歼! “大兄言之有理,不过,临出发之前,周都督也说……”吕蒙口才普通,争辩不过自己的姐夫,干脆搬出了周瑜来。 “将在外,君命尚有所不受,何况都督?” 邓当的脸色当即便沉下来了,“青州若真有埋伏,何不与徐盛一道杀来,至少也能壮壮声势,这大江上视野开阔,一览无遗,设埋伏不是多此一举吗?你小小年纪,须知要多看多听少言语……好啦,不必多说,你且上岸去罢,仔细观看大军如何破敌,明白吗?” 眼见徐盛退得越来越快,邓当也顾不上和小舅子多说,直接挥挥手,命人将吕蒙带走,自己指挥大军穷追不舍。 斩将的功劳,他要定了! …… “这就是接应部队?”甘宁摸着下巴,砸吧砸吧嘴,很无语。 这一路上,他对青州军周密的布置和重重接应还是很佩服的,他能提前绕开夏口的重兵,就是情报司提前提供了情报,并且派人引路的功劳。后面的路程中,同样是依靠情报司的准确情报,他总能提前探知敌人的拦截,或是回避,或是夜间强闯,完成突破。 可是,眼见着到了最后一个环节,这情况显然有点不对劲啊。 自己甚至都没能完整的看到那支接应部队,而情报司提供的消息是,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但接应部队肯定会提供有力支援……眼下这个不会就是有力支援吧? “应该是吧?”李十一也不是很确定,他看到了徐盛的将旗,以后者在军中的地位,除非张颌督军在后,否则就应该是主力部队了。不过他也很清楚,徐州本来就没有多少水军,能凑出现在这样的规模,都不一定是怎么搜刮拼凑的呢,打不过江东军也很正常。 “应该是?”甘宁晃晃脑袋,很郁闷说道:“这么说吧,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冲还是不冲?冲是没问题,可话得说在前面。俺的船已经没剩几艘了,现在又是白天,肯定没办法打败眼前这么多船,到时候乱战一起,船舱里那些人也不能尽数确保安全……” “……那就等等吧!”李十一思考片刻,断然说道。 “等?”甘宁回头看看,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你确定?后面有追兵可也是你说的。就算没追兵,等前面分出胜负,兜转回来,咱们的胜算可就更低了。俺倒是不担心自己,可这次的任务……” 李十一坦然答道:“甘将军请放心,任务失败。主公面前自有末将承担。” “啪!”甘宁抬手拍在李十一肩膀上,力气很大,拍了后者一个趔趄,只见他笑容满面的说道:“李兄弟,你不错,有担当,是个人物!就听你的。等上一炷香的时间,实在不行,也只能弃船登陆,有俺在,至少护着庞德公和承彦公两个还是没问题的。” 李十一龇牙咧嘴的点点头,心道军中这帮狠人怎么都喜欢没事拍人肩膀呢,一个个还都没轻没重的,不知道别人会疼吗? 忍着疼。他抬头向下游看去,发现就在说话的当口,邓当的船队追击徐盛,却是刚刚转过了一道河湾,看不到了。 要说心里一点都不慌,那肯定是假的,不过既然主公传信说。会派出强有力的接应部队,那总归是不会错的。 李十一对自家主公信心十足,哪怕是在这种怎么看,都看不出有转机的状况之下。 “崩!崩!崩……”就在这时。他依稀听到了一丝熟悉的声音,猛抬头时,发现甘宁和周围的几个锦帆贼的头目脸上也露出了惊容。这群人的听力可不是一般的好,李十一心头一阵猛跳,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咣!咣!咣……”稍过了片刻,另一种声响以近乎相同的频率响起,令得李十一大为振奋。 “这是什么声音?”甘宁疑惑问道:“先前那个是弓弦弹动声?有这么强劲的大弓么?后面那个也很奇怪,似乎是什么东西砸到船板上,把船板给砸破了的声音……咦,还有人在惨叫,很多人……” “是援军到了!来的是海军!”李十一压抑不住心中的兴奋,高声叫道。 “海军……”甘宁还想再问,却听得桅杆上传来了一声大叫:“看到了,是咱们青州军的旗号,是船,好大的船!船上还有好大弩啊!” 甘宁猛抬头,正见邓当的船队往哪儿走的,又从哪儿退回来了,只是追的时候顺风顺水,快得很,回来的时候却是逆流而上,显得十分艰难。不过,他们真正的劫难却不是来自于江流,而是一道道携带着巨大风声和力道的乌光! 从甘宁的角度,看不到那乌光到底来自什么地方,却将其威力看得一清二楚。那乌光准确的砸在江东水军的船上,掠过甲板,就是一片人仰马翻,射在船舱或是船舷上,立刻就是一个大窟窿。 江东水军也有楼船,不过大多都跟着主力部队去攻打荆州了,阻击部队都是以艨艟为主。那乌光应该就是瞭望手所说的大弩发射出来的箭矢,威力极大,稍小的艨艟顶多只能抗上两三箭,有那运气不好的,甚至一箭就被击沉了,即便是大船,也抗不过一轮攒射。 甘宁亲眼看见,一艘和他的旗舰差不多的船,被十余支弩矢同时命中,直接就给射翻了。 “这是什么神兵利器,强的有些过头了吧?” “看到了,看到了,果然是好大的船啊!” “我骠骑军威武!” 甘宁的部下年纪都不大,情绪很容易波动,前一刻还近乎绝望,非常沮丧,这一刻见到了弩车配海船的威力,顿时欢呼了起来。 在他们的欢呼声中,邓当的船队溃不成军,一艘身躯庞大,形状特异的船转过江湾,出现在众人面前。 欢呼声和惨叫声都越发的热烈起来。 “这就是咱们青州的海军?”甘宁指着远处的大帆船,有些无法置信的问道,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李兄弟,你说主公要拜俺做海军大将,统帅的就是这样的船队?” 李十一呵呵笑道:“正是。” “那,那可真是……”甘宁晃了晃,突然身子一歪,“咣当!”一下摔在了甲板上。李十一吓了一跳,赶忙探看时,却发现甘宁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就那么抬着手,满脸幸福至极的表情。 第八六七章敲山震虎 大江东去,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的江面上,此刻正密密麻麻漂浮着残桅断板,折戟沉沙,残破的旗子和浮尸纠缠在一起,情景惨烈之极。 孙策面色铁青,只走了一半路程就看不下去了,怒气冲冲的下了船,低吼声如闷雷炸响一般:“怎么会败得这么惨?公瑾何在?不是明明已经告诉他,本将顷刻及至,不须决战,只消拖延时间就行了吗?” 众将噤若寒蝉,没人敢直面这位小霸王的怒气,遍数江东,能在主公气头上进言,还能让他听得进去的人,一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在场众人都没这个能耐。 “领军的是谁?”没人答话,孙策怒气更盛。 打下西陵城后,他兼程赶回,为的就是解决锦帆贼的船队。他对抓住庞德公等人威胁青州没多大兴趣,只是想拦下甘宁而已。 从义成比武至今,孙策一直在关注青州的动向,以很平静的态度衡量江东与青州的差距,坦然承认,即使能顺利拿下荆州,两边的差距依然很大,军队实力如此,将帅的差距更大,唯一的优势就是水军。 所以,擅长水战,有推陈出新之能的甘宁对江东来说是个很大的威胁,孙策性格豪霸却不迂腐,自然要尽可能的拦住对方。能趁着此人还没到青州,见过王羽,谈不上死心塌地招揽在自家麾下最好,若不能,也不能任由他回归青州。 王羽的用人套路实在太过彪悍,特别是对那所谓的骠骑名录上有名的,几乎是一照面,看对眼了就立刻提拔重用。甘宁是初来乍到不假,但孙策毫不怀疑,如果让甘宁就这么过去了,不出两三个月,就要在水上面对这个劲敌了。 他的重视程度不可谓不高,马不停蹄的从西陵赶了回来。为了提前送信,信使跑死了何止一匹好马,结果当他赶到牛渚的时候,看到的竟是这般一片狼藉的场面,这叫他如何压得住火气? “……”仍然没人回答,只是围拢在孙策身边的众人不约而同的向两边让开,让出了一条空隙来。循着这条缝隙看出去,正见一个少年正趴在一具尸体上大哭。那尸体穿着全副盔甲,上面水淋淋的,显然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不久。 “是邓当的那个妻弟?以胆气著称的那个?”孙策皱了皱眉,认出了那少年,“邓当也是宿将。怎就这般冒进?以至于惨败至此?” 语气仍然不善,但怒气却消了不少,毕竟主将没有逃跑,而是当场战死,只要不是来不及逃,一个照面就挂掉了,总也算是勇气可嘉。以己度人。孙策评判武将的主要标准就是勇气。 “启禀主公,此战惨败,虽是末将等无能所至,但青州水军的坚船利弩却是主因……” 吕岱等的就是此刻,先前他若自承是出战的副将,恐怕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就得被孙策大骂一顿,以小霸王的脾气。动手打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但邓当战死,而且他本有机会跳水逃生,却死战到底,这件事多少能消除一部分怒火,他这时再出来解释,就安全得多了。 他言简意赅的将此战的经过描述了一遍,跪倒请罪道:“出战前。都督曾叮嘱过,令末将二人以铁索横江,全力阻截上游船队,只可惜。末将没能劝住邓将军,以至中了敌军的诈败诱敌之计,罪该万死,甘领责罚!” “定公,你且起来,此败与你干系不大。”孙策眉头皱得更紧,怒气尽消,与他一道赶回来的朱桓、董袭诸将则是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 诈败诱敌的计谋没什么了不起的,从青州军的布置来看,徐盛的攻击与其说是诱敌,还不如说是在拖延时间,邓当即便不领军追击,恐怕也难逃厄运。 “可有缴获……那弩的箭矢总应该留下了一些吧?” “末将已经备下,正要请主公过目。”吕岱为人谨慎,善后时自然也周全,一边躬身回答,一边在身后打了个手势,早有亲兵等在一旁,不多时便将弩矢搬了过来。 “这是弩机的箭矢?”饶是孙策从弱冠之年就开始征战沙场,胆魄、见识都是十足,却依然被这弩矢吓了一跳,身边众将抽冷气的声音同样也是清晰可闻。 只见这箭矢以大木为杆,铁片为翎,锋矢则是个匀称三棱锥,寒光闪闪,杀气腾腾。那木杆足有一指半粗细,整体长度更是足足有七尺余,这哪是什么箭矢,根本就是一根短矛啊! “正是,青州那些船只的船舷高出水面很多,居高临下,那大弩也不知是如何制得,间隔盏茶工夫,就能连续发射弩矢出来。一艘船上足有十余架巨弩,二十几艘横江而来,那弩矢直如风暴一般!” 吕岱此刻倒是没用什么心机,这一战己方的确有失误,可说到底,还是敌人强的太过分了,非战之罪也。他不需要往夸张里形容,只要原原本本的说了,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听了吕岱心有余悸的诉述,再看看这异常夸张的箭矢,众将也是心有戚戚,冷不防的遇上这么恐怖的武器,谁能稳住阵脚呢? 这弩矢比军中用的投枪还大,被那巨弩居高临下的发射出来,会是何等的威势?当真是擦着就伤,沾着就死啊。 孙策脸色变幻,半晌,突然冷笑出声:“好个曹孟德,果然是个奸雄!你不仁,就别怪我坐山观虎斗,且看你有何本领再说!” 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莫名其妙,不知道事情怎么突然和曹操扯上关系了。但坐山观虎斗肯定是不错的,广陵的江面上离海太近,随时可能遭遇青州弩船的突袭,现在渡江攻打的话,风险实在太大了。 “邓将军力战而死,虽败亦未坠我江东兵马的威风,好生安葬了吧。告诉他那个妻弟,若是家里有什么难处,尽可来寻本将。” 理智上接受了这场惨败。但孙策却不愿意多在战场停留哪怕片刻时间,那一片狼藉的景象实在很让他火大。从亲卫手中接过马缰,他翻身上马,吩咐一声,让吕岱收拾后事,便纵马而去,一众亲卫紧紧跟上。 吕岱诸将躬身相送。知道主公是要赶回宛陵向周都督问计。待烟尘远去,吕岱才摇摇头,缓步走到伏在邓当尸体上大哭的吕蒙身边,语气低沉的将孙策的话转述一遍,然后安慰道:“子明,逝者已矣。生者尚存,你不要太过伤心了,先起来换了衣甲,以免染了风寒。” 吕蒙一声不吭,哭声却是停下了,吕岱也耐心等着,好半天。才开了口,语声滞涩暗哑,几不得闻:“定公将军可否代在下向主公请示,我欲从军为大兄报仇,恳请主公成全。”说完,他扬起头来,黑白分明的眸子死死的盯在吕岱脸上。 “你……这又是何必呢?”吕岱长叹一声,看看少年坚定的神情。终究还是没有再劝,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吕蒙见状,这才收拾悲痛,站起身来,木然看着两名士兵邓当的尸首抬走。吕岱也怀着沉重的心情,打扫起战场来。 这一仗出战的三千水军伤亡近半。两百多艘战船只剩下了不到三分之一,还都是发现抵挡不住后,远远避向江岸,这才逃过了一劫。 虽然在交战之初。也击沉或俘虏了徐盛的百来艘船,可徐盛那支拖延时间的船队中,大多都是被硬抓来的水匪之流,损失再多也是不痛不痒。 本想打个开门红,结果却变得这般凄凉,真是让人憋闷啊。 …… 海陵城。 “父亲,父亲!”陈登步履匆匆,面色铁青,风风火火的闯进了老爹陈珪的书房,在书房内外伺候着的丫鬟下人都是看得目瞪口呆,心道:大少爷一向最重风仪,有着泰山崩于前而神色不变的气度,什么事能让他惊慌若此,莫非临淮的骠骑军打过来了吗? “都下去吧。”陈珪微微有些不快,视线书简上移开,摆摆手示意仆从们退下,待房中只剩父子二人,这才看向陈登,开口问道:“有消息了?是徐文向靠那些乌合之众翻了盘?还是那甘兴霸果真骁勇无敌,又或者果然有人从海上来?” “父亲所料不差,青州的海上船队果然来了!” 陈登沉声说道:“他们那船的速度当真可怖,从高唐发出命令到今天,统共不过半个多月,青州的船队竟是从渤海赶到了大江之上,这速度实在让人心惊啊!孩儿这两日亲自守在海边,亲眼看到了那船,果然巨大,装载能力极强!更可怕的是,他们那船上装备了十几具床弩啊!” “什么?”陈珪一直表现得很沉稳,智珠在握的样子,但听了最后一句,他却猛地站起身来,旋即身体又前后晃动了几下,像是要摔倒似的,不能置信的追问确认:“你果然看清楚了?” “孩儿派了人远远跟着,那青州水师也未驱赶,亲眼目睹了牛渚矶的那场水战……唯有摧枯拉朽可以形容!” “怎么可能?”陈珪脸色血色尽失,颓然坐倒:“你祖父只是在零陵事急时用过那么一次,怎么会就泄露出去了呢?怎么就泄露了呢?” 陈登明白老爹的心情,陈家一直和青州硬顶的倚仗之一就是水师,在船上装备床弩,可以轻易压制没有这种利器的敌人。原本想着,即使青州大举来犯,也可凭借水师在射阳湖阻击,或者且战且退,逃往江东。 可自家的底牌还没翻,就发现敌人已经有了更好,更多的,换了谁也会被打击得不轻啊。虽然他能体谅父亲的心境,但现在不是表现父子情深的时候,家族的未来才是最重要的。 “父亲,青州的使者还在射阳城等着呢,如何答复,您要速做决断呐!” “容老夫思之,容老夫思之……”陈珪心乱如麻,哪里又拿得出主意来? 第八六八章兖州先哨战 除了切身相关的几方之外,并没有多少人关注发生在江东的战事,谁都知道,这场大战的重头戏在中原,在兖州! 王羽的主力部队,是在十二月初三离开的高唐,六万大军兵分三路,浩浩荡荡渡过黄河,一路西行,最后在白马、离狐一带停下,开始休整,并派出大量游骑刺探敌情。 十二月十五的中午,在濮水北岸,燕县县城东南三十五里处,外出查探一天的骠骑军疾风军哨探赵某开始了更深入的刺探。 兖州平原地势平坦,宽广辽阔,疾风骑兵成军之前,就是每战必先,经过了幽州大战之后,更是奠定了全军的尖刀身份。艺高人胆大,他们侦查的范围自然也比较大,濮水北岸数百里,随处都可见他们的身影。 赵某从军营出来,就一直没有看到同伴,中午时分终于是看到了远远的一名骑兵。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同伴,连忙催动马匹向那边跑去,对方估计也是如此,同样是催马过来。 疾风骑兵的前身是白马义从,如今青州军的战马供应也比较充足,但王羽毕竟不是公孙瓒,在白马的问题上,他远没有公孙瓒那么执著。 在如今的疾风军中,依然保留了一支全部白马的队伍,人数在五百至八百之间,但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只有立下大功的精锐战士,才能得此殊荣。 这个做法保留了白马义从的传统,赢得了老兵的军心,又不至于自己给自己搞出限制来,让新兵有个目标,算是一举两得之策。 但不论是否隶属于白马部队,出来巡哨时,都不会骑着白马出来,因为那太显眼了,不适合游骑兵。 不但没有白马。而且为了不引人主意,除了必要的补给和武器之外,这种撒到外面的游骑身上穿着的衣服都不是军服,身上也没有着甲,负重是最低的,伪装程度也是最高的。 双方远远望见对方,都没立刻进入临战状态。青州这个赵姓斥候对敌人不敢冒犯疾风骑兵的威风多少有些习惯了,出营前听说的,也是曹军还在虎牢关和陈留南部集结兵力,似乎有意沿济水构筑防线死守,而不是在边境地带正面会战。 直到距离接近至可以互相看到相貌,这位赵姓斥候才大吃一惊。发现对面来的是敌人!他没空去想,曹军是不是有意进行一场会战,只是一边催马向前,一边从背上扯下弓来。 无论是从前的白马义从,还是现在的疾风骑兵,在骠骑将军的指挥下,从来打的都是以少胜多的仗。若是一下遇到一群敌军游骑。赵某肯定是调头就跑的,他虽然也姓赵,但武艺比主将赵云可差多了,可没那个以一敌百的本事。 可现在敌人既然只有一个,那肯定是要上前将敌人斩于马下的。 决心和斗志都没问题,只是先前多少有些懈怠,以至于准备不足,状态较差。扯第一下时。居然忘记解开拴着弓的绳索,第二下发了力,这才是硬生生的把拴弓的细绳扯断,取弓在手,在马上就是张弓搭箭,准备动手。 赵某骑术不错,箭术也是上佳。但却不是老兵,而是在幽州大战之后的扩军中入伍的,临敌经验相对薄弱,仓促遇敌。多少也有些紧张。 反观敌骑却是准备充足,显然是早有心理准备,远远望见赵某,就已经开始准备作战了。看到赵某张弓搭箭,他却没有针锋相对的意思,而是从战马身侧拿起了一枚圆盾,当当正正的举在胸前,身体前倾,将大半个身子都藏在了盾牌后面。 看到对方摆出这副架势时,赵某还在冷笑,如果是步兵的大盾,以他的箭术,肯定是奈何不了对方了。可就那么一枚小小的骑盾又能遮住多大面积?就算自己箭术不如军中那些资深的前辈,疾驰中没办法指哪儿打哪儿,但战马那么大的目标,总是不会错过的。 想装乌龟?不知道什么叫射人先射马么? 他死死的盯着对方,缓缓拉扯弓弦,将手中的骑弓保持着半开,双腿收紧,夹着马腹,让马匹前进,准备在进入射程后,发动致命的一击。就在这时,敌骑空着的那只手也向马身一侧一抄,抬手时,握着的赫然是一架骑弩! 赵某的心‘嗡’一下揪紧了! 弩和弓哪个更厉害?综合来说,是各有各的好处,弩更适合规模作战,弓则更适合持久作战。在一对一的时候,弩肯定是占先手的,因为弩可以花较长时间瞄准,还可以事先装填好弩矢,可以比弓更早更快的发射。 在这一瞬间,赵某有种错觉,觉得自己已经被死亡的阴影笼罩住了。 他太轻敌了,忘记了老兵和军官们的教诲,狮子搏兔亦须全力,他不应该就这么楞楞的冲上来,连敌人到底有什么兵器都没注意观察。 在看到敌人手中骑弩的同时,他猛然将手中地骑弓拉到满开,现在彼此的距离还有七、八十步,并非最佳射程,但对方手中的弩射程比骑弓远不少,等不到进入最佳射程了。 曹军斥候也是个训练有素的,而且准备也比较充分,看到赵某强行拉弓,他冷冷一笑,用圆盾架起了骑弩,冷静的将弩矢指向了敌人,却并不急于发射。 赵某心中有了明悟,就算没有骑弩,对方也是个劲敌,骑术和训练不在自己之下,经验却比自己丰富许多。自己的虚晃一箭没能骗到对方,接下来,就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他调匀了呼吸,弓开满月! “得得得……”八只马蹄上下翻腾,将冻土擂得如疾风骤雨一般,双方都将马速提到了最高,急速接近着,马蹄踏起的烟尘之中,唯有锋矢的寒芒,和战士们眼中的精光在闪烁。 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在同一个刹那,箭支如流星般离弦而出! 赵某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来拥抱死亡,心里只是在想,在这样的大战之中,有着这样的条件,自己竟然就这么默默无闻的就死在了这种地方,真的是太遗憾了啊。更遗憾的是,自己连拉敌人垫背都做不到。 在这个距离上,以这样的速度相向奔驰,他没把握避过盾牌的遮挡射人,只能朝着马颈来了一箭。敌人被摔落马,会摔得七晕八素,但肯定不会死,而自己被骑弩射中,却是死定了的。 弩矢带着强劲的风声,扑面而来,却很神奇的与赵某擦肩而过,说是擦肩而过,距离其实差了差不多有半尺多远,这种失误,和那曹军老兵先前表现出的技战术水准可差得太远了。 赵某庆幸之余,不忘用眼角的余光在对方马后扫了一眼,发现那里的地势有着一个突兀的起伏,看来骑弩发射的时候,敌人的马产生了颠簸,自己方才大难不死。 而大难不死,往往会有后福。 他发箭的时候没颠簸,羽箭准确的找上了马颈,要害受袭的战马在剧痛中人立而起,然后重重的倒了下去。马上的骑兵倒是经验十足,及时甩开了马镫,趁着战马立起的时候,一个侧翻,竟是从马身上翻了下去! 这样的骑术,当真是了不起!赵某彻底确认了,对方的战斗力全面占据上风,只可惜他的运气不够好。 看着敌骑叫骂着站起身来,把骑弩和盾牌都摔在地上,从背后扯出一柄战刀,晃晃悠悠的还要再战,赵某也不客气,从身侧扯出长刀,纵马冲前,如一阵轻风般从对方身侧跑过,在交错而过的那一刹那,用力将手中的刀子一甩,在对方背后留下了一个巨大的伤口。 等他兜转战马,回过头来,发现敌骑手中的长刀已经是跌落到了地上,满脸都是不可思议地表情,双手拼命按向背后,却怎么也够不到伤口,逐渐变得无力起来,就那么颓然摔倒在了尘埃之中。 赵某既是庆幸,又是欢喜。不管怎么样,自己活下来了,而且还获得了宝贵的经验和开门红的功劳。他下马简略收拾了一番,然后翻身上马,向白马大营方向疾驰而去。 就在这一天,青州军的斥候和曹军的探马全面接火,像是赵某这种占了便宜的也有,凭着经验和武艺压倒对方的也有,但同样也有只有空马回到大营之中,人却不知去向的。 清点下来,死伤竟是出乎意料的惨重。 “曹军有备而来,我军的新兵则是多少有些懈怠,战损比差不多是一比一……”损失太大,秦风、方悦不敢怠慢,直接拿着初步统计出的数据找到了赵云。 赵云面沉似水,虽有不虞之色,倒是没有发怒,他沉声问道:“老兵和新兵的伤亡率各自是多少?曹军主力的位置探出来没有?” “老兵伤亡不到两成,新兵超过了六成……曹军似乎有意进行全面的情报屏蔽,在外围的零散游骑之外,后面还有成队的骑兵来回巡视,即便是义从的老兄弟,也不敢过于深入。” 赵云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声音如古井不波:“这一战的重要性,主公事先强调过很多遍了,咱们疾风军是大军的尖刀,就这样折了士气可不行,让各营都加强重视!无忌亲自跑一趟去给主公送信,秦兄明日你亲自带队,断不能折了我疾风军的威风!” “喏!” 第八六九章遇强更强 “曹操这是打算干什么?”王羽捏了捏眉心,左右环视,向幕僚们问道。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情报的重要性,再怎么形容都不为过。要知道,哪怕提前知道战场上多出一条一跃可过的小涧,或者是一道低矮的土垄,在战斗中都很可能导致巨大的变故。所谓多算者多胜,如果你能让敌人什么都算不到,那自然你就容易胜了。 一般来说,前哨战不会打得这么惨烈,两边都是侦查的,没必要拼死拼斗,随身的装备更是都以轻装为主。可曹军的游骑不但装备了大量骑弩,还准备了盾牌,这哪是来侦查的,根本就是来打仗的啊! 王羽不知道曹操经过怎样的深思熟虑,不过说心里话,老曹应的这一招,还真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古往今来的军事家们,都讲究谋略,之所以把谋放在前面,就是因为计谋用的更频繁,更普遍,在小规模的战斗中,个人的勇武和智谋都能得到充分的发挥。 不过,当战争的规模上升到万人以上之后,计谋的用处就很低了,上万人的行踪根本不可能隐藏得住,也没什么地势可以让几万人打埋伏。一方在山里面埋伏几万人,敌人毫无察觉,大摇大摆的走进来,那都是只有小说、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情节。 在战争规模到达一定程度之后,双方比拼的除了综合实力之外,主要还是要看总体战略,也就是所谓的‘势’了。 战略部署得当,即便局部战场上吃亏,也有扳回来,反败为胜的希望,反过来,即便在局部战场上百战百胜,终究也无法扭转大势。只能饮恨收场。当年楚汉争鼎的整体战局,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了。 比拼战略,其实就是所谓的阳谋,很多东西都是摆在明面上的。正如王羽当着各路盟军的面,做出了分兵四路的部署,展开中原攻略一样,几万几万兵马的调动根本瞒不住人。也没什么可瞒的。他的战略意图是很明确的,怎么应对,最后还是要看对方如何理解。 确定曹军主力在哪里,这个事情不难。 曹操也是摆出了决战的姿态,以十万计的大队人马,一路来的也是谨慎。步步提防。不说筹粮,就说是筹集马草和烧柴,都是大难事,这样地部伍,自然走不快,自然也谈不上什么针对性地隐藏和疑兵之计。 满天下的人都知道,曹军地主力分成了三路。一路集结在荥阳虎牢关附近,一路在汝颖、陈留一带,还有一路偏师挺进山阳,增援郭贡去了。 正因如此,曹操把游骑撒得这么远,态度这么坚决就很奇怪了。 疾风骑兵偌大的名头,战绩也在那儿摆着,就算接触之初的新兵比较多。态度也有些松懈,曹军游骑仍然没占到什么便宜,曹操此举背后没有打算才怪。 这背后的缘由看似不是很重要,没必要郑重其事的讨论,可敌人真正的战略意图,往往就隐藏在这些细节之中,搞不清楚的话。确实让人难以放心。 王羽现在最想搞清楚的,是曹操会不会是也想速战速决,令陈留、洛阳的两路兵马分别北上、东进,集结一处。进而展开决战。 如果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 四大战场分得太开,除了中原这两处之外,其他战场若是出了意外,很难及时应援。就王羽本心来说,他还是想干脆点,直接来场主力会战算了,但曹操既然拉了这么多帮手,自己先光着膀子硬抗的几率是很低的。 这里面可能有阴谋! 最简单的套路就是,曹操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想依靠游骑的遮蔽,让青州这边误判他的战略意图,改全力进攻为谨慎试探,趁机分兵东进,加强夏侯渊、吕虔偏师的力量,抢先击破张辽、黄忠。 不过还是那句话,在这种规模的战争中,这类计谋的用处不大。除非王羽也是赵括那种纸上谈兵的书生,否则不可能因为这么点小事,就改变整体战略。 更别提赵云这个先锋在第一天的前哨战之后,直接就加强了侦查的力度,根本未作任何耽搁。曹操若是真的分了兵,恐怕等不到东路战场传回捷报,在兖州的主力大军就已经被彻底击溃了。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头绪,王羽干脆召集了众人,直接集思广益。 “曹军之前的部署,应该是为了在明年秋冬之际全面开战做出的,想彻底消化关中、荆州两处的战果,确实也需要一年左右的时间,现在开战对他来说是早了些,我想,他会不会是虚张声势,想要拖延时间?” 贾诩开了个头,抛出了个不太成熟的想法,众人紧接着各抒己见起来。 除了身为前锋的赵云之外,众将都在中军,再加上两大谋士贾诩和诸葛亮,记录员陆逊,这场军议还是颇具规模的。 “拖延时间?嗯,有道理,其实我军的准备也不够充分,粮秣储备和兵员部署都不是最佳,若是曹操真的集结两路兵马展开猛攻,说不得,我军也是要稍做收缩的。” “不过再怎么拖延,他也不可能拖延一整年吧,依某看来,那曹孟德诡计多端,说不定确实在策划什么阴谋,比如把我军注意力吸引在陈留,洛阳的兵马分兵渡河,先扫平河内张杨?” “现在攻打张杨有什么用?张杨只要撑个两、三天,我军就兵临虎牢关下了,往河内去的兵马能来得及回救吗?不怕咱们给他来个围点打援么?” “依某看来,现在说这些还是太早,不如等子龙传确切的情报回来,再做定夺如何?” “那就太迟了,这样的大战,只消落后一步,那就是步步落后,最后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要不是那刘景升试图死中求活,也不至于现在就打起来啊。” “我军的轻骑虽强,但也没必要这么零敲碎打的消耗吧?万一损伤过大,岂不是威胁大减?说不定曹操存心跟咱们拼消耗呢,反正他的轻骑有一大半都是白捡的,损失了也不心疼。” 众说纷纭,各有各的道理,一时间也是莫衷一是。 王羽凝神听了片刻,心里大致上有了个思路,抬手向下一压,众人当即正色收声,齐刷刷的看了过来。 王羽沉声说道:“暂时还是按照原定计划行事,传令子龙,着疾风骑兵尽快压倒对方侦骑,探明曹军虚实,大军分兵两路,文则率军先行进驻酸枣,就地构筑防线,屏蔽主力侧翼,主力由本将亲自率领,在匡城渡河,攻取封丘、浚仪,进逼陈留城,逼迫曹操决战!众将当从速整顿兵马,即刻启程。” “末将领命!”众将齐声应命。 可能性太多,很难做出准确论断,王羽干脆先放开不想,管你万千计谋,我只一路杀过去,逼你应招。 至于说进兵会不会过于仓促,留下破绽,被互为琦角的两路曹军夹击,或者轻骑抄后路,王羽倒也不怎么在意,反正他将吕布的濮阳军安排在了后面,曹操敢用轻骑包抄,就等着被并州狼骑和陷阵营夹击吧。 当然,就目前而言,疾风骑兵彻底压倒曹军轻骑,以探明虚实才是最关键的。 王羽和赵云做出了相同的决断,第二天,疾风骑兵这边也是派出了整队整队的骑兵,这已经不是什么互相打探消息了,而是小股骑兵的互相劫杀。 几天之内,双方派出的骑兵逐渐的从小队变成大队,随着后续大队人马的开至,逐渐演变成了千人左右的骑兵战斗,战术也变得多种多样起来。 五天后的那个下午,在濮水东岸,匡城与蒲城之间的匡亭爆发了从开战以来,最大规模的伏击战。发起伏击的是曹军,差不多有近八百骑,被他埋伏的则是差不多五百人的一支疾风骑兵。 青州军这边带队的是副将秦风,而曹军出马的则是虎豹骑的裨将李通。 秦风是白马义从的老班底,人才三十几岁,却足足大了二十年的仗,按说军旅经验已经很丰富了,不应该中这种计策。但他本就是个人来疯的性格,看到王羽下达的‘遇强更强’指示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劲头十足,只要看见了敌骑,那就是不死不休。 在他的带领下,在近日的骑兵劫杀战中,疾风骑兵打出了极其狂猛的势头,在己方伤亡不足五百的情况下,足足取得了九百具首级,或许还谈不上是压倒性,但优势已经是很明显了。 本想着一鼓作气,彻底将曹军打疼,未曾想一个不留神,就被敌人给算计了。 他这次本来是布置了诱饵,引来了一队两百人左右的敌骑,准备全歼对方。结果对方竟是不顾马力不足,调头就跑,一直从浅滩上渡过了濮水,这才不逃了。 敌人不逃了,秦风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对面又杀出来了五百多骑兵。看看对方严阵以待的样子,以他多年的经验判断,搞不好那两百人也是诱饵,自己这也是打雁不成反被啄了。 “这是没法了局了。” 自己是追击而来,马力的耗费远远大于对方的以逸待劳,要是转身离去,那可是把自己的后背卖给对方,到时候恐怕伤亡更大。 秦风恨恨的吐了口吐沫,大喝一声:“弟兄们,准备迎战,杀光这帮龟孙,让他们彻底明白到底谁更强!” 第八七零章决死对冲 两军列阵森严,战场之上也是一片肃杀之气。 李通带着几名亲卫,策马于一座小丘之上,手搭凉棚仔细观察着敌军的阵容,心中波澜起伏。 “不愧是天下第一的骑军,意识到自己中了伏击,但队列却丝毫不乱,非但如此,竟然还能好整以暇的下马整装,将养马力!无怪乎主公这几年一直隐忍容让,宁愿强攻关中,也要放弃兖州,不给青州军发难的机会……” “父亲何必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兵是强兵,将却是庸将,父亲巧施妙计,还不是将其引入落网?眼下我军是其两倍有余,还怕拿不下他一个无名莽夫么?” 李绪是李通长子,刚满十五岁,跟着父亲第一次出阵,就赶上了这场天下瞩目的中原大战,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哪里听得下李通的感慨? 秦风在军中资格虽老,但一直都是做副手的,名声不显于外,甚至还没有一直做为护卫,跟在王匡身边的方悦有名,哪里会被李绪看在眼中。 “父亲,现在还等什么?何不放马冲上去,杀他一个落花流水?” 李通回头看看,发现不但是李绪跃跃欲试,连他的马都是鼻孔呼呼的出气,还拿蹄子不停的刨着地面,再往后看去,连通李绪的亲卫在内,众人看起来都很激动,就等着纵马冲阵,扬威求名了。 李通叹息一声,这些少年人到底是不知道轻重啊,也只好叫那些带队的将官们,加紧的约束部众,休养马力,不要急躁了,自己安抚儿子道:“不要急,现在的距离还远,缓缓靠近就是。若是敌军始终不动,等到了百步左右再加速一样来得及。” 自己这边好整以暇的列着队,缓缓前压,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久经沙场的人都知道,这打仗最是急躁不得,自家既然占了上风,只要保持住就好。反正大家都有时间,也就看看谁的耐性好。 李通不贪心,以对方展现出来的素质,想把仗打成歼灭战肯定是不可能的,要是能这么容易搞定,这些天双方的伤亡比差距就不会这么大了。 他只想取得一场具有足够分量的胜利。振奋全军士气,这样才能更好的完成主公的要求。 李通不是不知道,随着战事的进展,青州高层用不了几天,就会窥破己方的目的,很快就会调动更多的力量加入进来,压力会变得更大。可主公一向英明。几位军师也都是当世智者,他们达成共识的计划,总是不会错的。 在正确的目标之下努力,就不会做无用功,牺牲也不会白费,自己要做的,就是努力将任务完成得更好。 李绪多少还有些不服气,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终究还是不敢违反军令,只是将手里的长矛高高举起,大声吆喝:“将军有令,稳步向前!杀贼报仇,就在近日!” “杀贼报仇!”八百轻骑齐声大喝,声势惊人。 这一次,连贾诩、诸葛亮都猜错了。曹操派出来进行阻击的骑兵,并非招降纳叛而来的董卓余部,而是这几年他精心打造的老班底。 曹操老班底的虎豹骑,轻重骑兵加起来。总数在五千左右,几年来训练、战斗都在一起,彼此相互都是熟识。此番出战,五日内伤亡近千,几乎每个人都有亲朋好友战死沙场,结果不但没有士气低落,反而凝聚出了一股哀兵的气势。 在李通的指挥下,曹军轻骑排成了多重横队,这是标准的骑兵攻击阵型,每重横队之间,同一横队每名成员之间都有固定的距离。这样,才能更好地防止敌军羽箭齐射。在冲锋时,前排骑兵和后排骑兵的位置也要交错开,以避免因接触敌军,速度骤减而引发的误伤。 比起聚散自如的白马义从,这种阵型稍显笨重,也显示出,曹军骑兵在个人素质方面相对落后了一些。不过,曹操这几年艰难经营,能打造出来一支这样的骑兵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当然没有王羽直接借公孙瓒的光来得容易。 而且,笨重也有笨重的好处,李通的骑兵准备充分,虽然没有披重甲,但手中的兵器却是最有利于组织整体攻势的长矛和马槊! 在整齐的队列之间,一排排的长矛重槊林立,无论是视觉效果,还是实际杀伤力,都是相当惊人的。 保持这个状态缓缓压上去,会给敌人带来极大的压力,若面对的敌人是乌合之众,说不定已经士气大跌,甚至全军崩溃了。 “来吧,疾风骑兵,让本将看看你们真正的本领,要如何在这样的境地之下,杀出一条生路?”眼看双方的距离已经缩短到了百步之内,李通打了个手势,整个军列开始加速,如同大山倾倒一般,向前压去。 “盾、弩、还有长矛……这不就是把轻骑当作重甲骑兵使用了吗?只不过……”秦风一直在观敌瞭阵,琢磨着应该采取何种应对方法。观察出的结果就是,敌人的骑兵单兵素质虽然稍差,但却能通过整体来弥补。 他摘下头盔,在乱发中挠了两下,龇着牙笑道:“还真别说,这招威力也是不错的,特别是对付咱们疾风军,当年公孙将军就是这么带着大伙把北疆那些杂种胡骑打得屁滚尿流的……” “将军,咱们怎么打?”充任秦风副手的是个军司马,姓吴名彩,见秦风嘴里念念有词,却迟迟不下命令,不由有些焦急。 “还能怎么打?”秦风笑了笑,声音陡然转寒,冷喝一声:“老办法,用骑射破他们!” “喏!”吴彩抱拳领命,翻身上马,高高举起左手,张开五指,高声呐喊:“弟兄们,上马,迎战,遇强更强,拿出真本事来!” “杀!”五百骑兵整齐上马。完全没经过整队的步骤,就那么五百人如一人般,骤然在原地加速,如离弦之箭般对冲而前。 “杀,杀,杀!”看到敌人迎击上来了,李绪也是放声狂吼。他带了个头,曹军八百将士也进入了兴奋状态,恶狼一样嚎叫着,在战鼓声的催促下努力向前。 相向对冲的两队骑士越奔越快,马蹄掀起的烟尘遮天蔽日,遮住了彼此的视线。却丝毫无法动摇胸中的斗志和眼中的杀机。 “举盾!架弩!”李通带着自己的亲兵冲前,给身后的弟兄们做出示范动作。提臂,沉肘,将长槊端平,伸直,借着战马的速度冲向略显单薄的敌阵。 疾风骑兵最厉害的手段是骑射,但他们被伏击。马力不济,没办法进行长时间的高速机动,只能在迎战和逃跑之中做选择。 而青州高层到目前为止,反应还是略有些迟钝,根本没意识到,己方并非在进行常规的战场屏蔽,所以派出来的轻骑还是纯粹的轻骑,连长兵器都没带多少。 骑射在这种情况下。能有多大用处?相距不足百步,骑兵对冲,最精锐的射手能不能射出两箭呢? 这一仗,赢定了!李通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道。 密集的破空声响起,在五十步左右的距离上,疾风骑兵齐齐引弓,射出了第一轮箭雨。虽然战场上烟尘大起。能见度有限,但这轮箭雨的质量却相当之高,整齐的砸进了曹军骑兵阵列的中央,圈出了二十余步方圆的死亡地带来。 曹军骑兵之中持盾的比例不小。但他们的盾只能挡住正面的射击,对这种密集抛射起不到太大的防御作用,盾的面积有限,箭矢的密度却很高,整片的砸下来,挡住了脑袋,挡不住身体,挡住了人,挡不住马,只要被圈进去,就只有人仰马翻的份儿。 “把矛端起来,杀啊!”李通用尽全身的力气呼喊着,骑兵们也没有辜负他身先士卒的付出,他们无视身边袍泽的死亡,拼命磕打马镫,将坐骑的速度压榨到极限。他们不再喊叫,屏住了呼吸,耳边除了轰然的马蹄声和流箭发出的咝咝声外,再没有别的杂音。 没错,敌人的骑射很强,在疾驰之中,竟是发挥出了精锐步弓手才拥有的技艺,对自家的多重横阵有着极大的克制作用。 可是,双方的距离太近了,对方的身后是濮水,战马也跑了很长时间,失去了迂回空间,骑射的功夫再强,也没有发挥的机会了。 顶多只要再承受一轮射击,就轮到己方报仇了,对方的队列相对松散,骑弩射击的战果相当有限,可他们避得过骑弩,还能躲得过长矛和马槊吗? 如林的长矛被放平,如同猛兽的獠牙,在黯淡无光的冬日的照耀下,发出并不明亮,却足以让人望而生寒的森冷光芒。没人会怀疑这獠牙的威力,只要靠得足够近,就能将敌人尽数吞嚼干净! 李通必胜的信念,正是来自于此。 然而,他的信念只持续那么几个刹那而已。第一轮箭雨射罢,疾风骑兵并没有急于开弓射第二轮,同样没有抽刀迎战的意思,反而抽动马缰,拨转马头,分别向左右跑开了! 李通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骑兵虽被称为离合之兵,但总也是要有个限度的,在这样的骑兵对冲之中,以分散阵型的方式来避敌锋芒,这不是找死吗? 他麾下的八百人一共派了八排,足足一百名骑兵的当面,这么点时间里,怎么可能避得开呢?好吧,对方或许提前有所准备,马力也控制得足够好,看这架势的确有避开的可能……但问题是,就算大部分人能避开,前几排的也不可能啊! 再过片刻,李通终于醒悟过来,疾风骑兵的前锋的确来不及避开锋芒了,这些人在发现这一点之后,居然直接就放弃了躲避,大笑着拉开弓弦,将森寒的箭矢指向了即将杀死自己的敌人! 所有的变化,实际上只是发生在转眼之间,还没等李通从震惊中回过神,双方已经恶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刹那间,烟尘和血光交织着冲天而起,耀目而绚烂,仿佛勇士们的灵魂蕴含在其中。 第八七一章风形水势 “加速,加速,黏住他们,黏住他们!”李通双目血红,用尽浑身的力量大声呼喝。 他熟读兵书,久经战阵,哪里还不知道,现在自己这支部队已经到了极端危险的边缘?对方也是在行险,只要自己这边冲势够快,够猛,就可以在对方没有彻底完成阵型变幻之前,以排山倒海之势,一举将敌人击溃。 但反过来,若是黏不住的话……李通心底如海潮般震颤不休。 曹操视王羽为生平大敌,对青州军的研究一直就没放松过,李通从军时间虽晚,却是率众来投,从一开始就极受重视,各种军事机密几乎都资格过目。 眼前这一幕他从未见过,却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他想了又想,终于想起了当初平原大战之中的一个细节,那时赵云率领的轻骑兵,不正是使用了类似的战术,避过去卑率领的胡骑先锋的锋芒,将其包围起来,奠定了那一战的优势吗? 若非赵云这出其不意的一招,彻底搅乱了于夫罗的思路,无论青州军如何强大,也不可能完成对两万胡骑的全歼。 李通本以为赵云的奇谋能够奏效,完全是利用了胡人的蠢笨,可现在他却有种非常不妙的感觉,这支名震天下的疾风骑兵,很可能有着比名声还强大的力量。 即便没有李通的催促,骑兵们也知道到了关键时刻,最前排的骑兵不再顾惜一直被视为同生共死的伙伴的战马,用靴子上的马刺拼命踢打,将战马的腹部踢得鲜血淋漓。人也在马背上站了起来,身体前倾,为的只是能提前哪怕只是一次呼吸的时间,攻击到敌人的阵列。 战马被剧痛刺激的快要发疯,速度提升到了极致,前一刻还保持整齐的阵列,一下子炸开。像是一群被激怒的马蜂,蜂拥向前撞去。 骑兵都杀红眼了,他们积蓄的力量和势头也是相当的可怕,但他们面对的同样是一群勇士,眼见着敌人亡命加速,难以避开,前两排的疾风轻骑自发的变更了军令。调转马头,以同样无畏的姿态反向撞了过去。 他们对已经递到身前的矛锋视而不见,大笑着引弓搭箭…… 乍分即合,乍合又分! 虎豹骑排的是个方阵,即便骑士已经中箭身亡,马也不会停下。它们被两边的同伴夹着,根本无法转向,只能直直的向前猛撞。虎豹骑的阵列如此密集,撞在其中一人身上,就好像是整个马队的力量撞了上去。 进行对撞的几十名疾风骑兵根本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力量,连人带马都被撞倒,虽然也换来了敌人的伤亡。但却无法阻挡敌人阵列的前压。 他们都不可能活下来,直接就被战马踩踏成了肉泥。但他们的牺牲也没有白费,因为他们没有后退,和正在变幻阵列的同袍之间拉开了距离。 他们虽然没有起到拦截的作用,仅仅是换来了那极为短暂的一个停顿,但对整个战局来说,这个停顿至关重要。 “风形水势,转!” 秦风拼命睁大眼睛。却怎样都不肯回头去看,他很怕自己会忍不住,流出眼泪来。男儿马上取功名,战死沙场是本分,但这种为了整体的胜利,毫不犹豫自我牺牲的行为,还是让人弥足感动的。 当然。秦风不会在眼下这种关头做儿女之态,向兄弟们致敬的最佳方式,就是不要让他们的牺牲白费,以他们的牺牲换来的战机为契机。赢得这场战斗。 仿佛帷幕拉开,又像是水流冲击在江心的砥柱磐石上,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向两侧分开。 轻骑如风,阵列如水! 无论虎豹骑的前锋如何努力,都抓不住对方的影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疾风骑兵们在自己的眼前跑过。 在空旷的河洛平原上,对战的千余人马就像一缕青烟,但青烟之中所蕴涵的杀气却令天上的阳光都变得寒冷。没有人招展如林的旗帜,也没有助威的角鼓声,瑟瑟马蹄声是风中的唯一旋律。 “弯弓……叠射……全力攻杀!”秦风振臂狂吼,状若疯虎。 马蹄带起的烟尘翻卷,越来越快,越来越浓,猛然间,烟尘的轨迹折转,无数支利箭升入半空。 “杀!”骑兵们虎目含泪,弯弓搭箭的动作却一丝不苟。 羽箭撕破空气的声音凄厉刺耳,从两翼方向交织发射,像是凭空张开了一张专为收割生命的大网,直接将虎豹骑的阵列笼罩其中。 交叉火力,本就是远程攻击最有效的发威方式,即便手持盾牌,也挡不住从两个方向飞来的羽箭。更何况疾风骑兵的骑射又何止只是从两个方向射击?他们依靠密切的配合,在直射的同时,还发动了覆盖式的抛射攻击。 仿佛一阵狂风刮过了麦地,虎豹骑的将士整片整片的被杀伤,不断有人落马,不断有战马发出凄厉的嘶鸣。他们的阵列太过密集,在正面冲撞中占据了绝对的上风,但在面对中远距离的骑射杀伤时,却仿佛一群活靶子一般。 “弩手在哪里,还击,还击啊!”在前锋的冲击被避开的那一瞬间,李通就知道今天这仗有败无胜了,他现在只想着怎么才能把更多的人带回去。 相对于弓骑兵来说,弩骑兵需要的训练程度较低,杀伤力更强,是很有针对性的一个兵种。 李通不求弩骑兵能反败为胜,骑弩是要下马才能装填的,在这样的激战之中,不可能有第二次射击的机会,他只想让敌人有所顾忌,打乱对方的攻击节奏,以便趁机拉开距离,这样才有机会重整旗鼓,或卷土重来,返身作战,或者干脆认栽,直接撤退。 持弩的骑兵多被布置在阵列前方,这时他们也顾不得许多,拼命打马向两翼移动,不断有人和同伴发生碰撞。连人带马的摔倒在尘埃中,但幸存者却连眼皮也没跳一下,只是专注的看向外围,找到射击的空间就是抬手一箭射出。 漫天白羽呼啸着扑向狂奔中的轻骑,死亡的风声在战马前后呼啸,有人在奔驰中落地,有无主的战马悲嘶着逃向战场之外。大部分疾风骑兵却依旧在疾驰。边疾驰边弯弓搭箭。 弩骑兵射来的羽箭大部分都失去了目标,命中速移动的战马需要非常好的射艺,何况射手也是同样在狂奔的战马上呢? 而且,在战场上,弓弩的威力本来也只能通过齐射的方式体现出来,弩骑兵们虽然勇气十足。却没办法形成齐射,乍看声势浩大,其实零零散散的射击完全谈不上什么威力,就像是一把砂石丢进了奔流的江河之中,只激起了几朵不起眼的小水花而已。 “风!”秦风和吴彩分兵两路,互相之间根本看不见对方,却神奇的保持着相同的频率。在同一时间发出了第二轮齐射的号令。 箭网再次交织成形,在虎豹骑的阵列之中又圈出了一块死亡地带。 李通的心都在滴血。 不比那些慕名来投的文臣武将,他是率众投靠的曹操。虎豹骑是仿照青州风火骑兵而设的编制,有着近卫军的性质,在此军军中当个副将,比出外镇守一方的地位还要高。他的资格本来是不够的,是靠了交出原有的部众,这才换来了今天的地位。 这一仗若只是败了。他还有立功赎罪的机会。可若是败得太惨,就算主公宽宏大量,也不可能继续委以重任了。大战之前已经准备就绪,各军都早有其主,也磨合得差不多了,自己没了嫡系部队,还想把别人挤掉。来个李代桃僵不成? 在两军发生接触之前和碰撞之初,各自的损失都不过三五十而已,可单是在疾风骑兵变阵,发动奔射的这两轮打击中。坠马的虎豹骑至少也有一两百,却连对方的皮毛都没伤到,实在是太惨了。 “传我将令,全力向前,不许回头!”李通终于还是认命了。 既然打不过,那就跑吧,反正自己这边的马力占优,敌人再怎么逆天,两支队伍交错而过这么点时间,顶多也只能再射出一轮齐射而已,等交错过去了,再想追击,就得兜转马头,那需要的时间就比较长了。 这样的损失,自己还承受得起! 李通咬着牙,用极为凶厉的目光望向敌军右翼,他知道敌人的主将就在那里,他想记住对方的样子,以待将来复仇。 这一看不要紧,李通又是大吃一惊,他看到了疾风骑兵的最新动向,在两轮声势浩大的齐射之后,他们却没有再接再厉的意思,而是再次拨转马头,斜斜的冲向了虎豹骑阵列的后半段! 可以说,疾风骑兵已经将‘离合’二字发挥到了极致,在这样的变向疾驰之中,他们竟然还能互相靠近,结成密集的楔形阵,然后弃弓抽刀,在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中,将虎豹骑的阵列拦腰截断! 虎豹骑的密集阵列利于正面冲击,但对侧翼的防护却相当有限。倒不是李通指挥水准太差,他统帅的可是一支轻骑兵,谁听说过骑兵的侧翼会被人包抄,从侧面打击的? 然而,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却活生生的发生在了他的面前。后军的骑兵显然措手不及,手中的长矛重槊也是难以施展,转眼间就被疾风骑兵砍得人仰马翻,一副全无还手之力的样子。 “父亲,咱们杀回去,杀回去啊!”耳边传来李绪带着哭音的喊叫声,李通的手缓缓抬起,仿佛手上有千斤重物,很快又是颓然落下,再开口时,声音已是暗哑低沉,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到了。 “咱们败了,退吧。” 第八七二章曹操的苦恼 “咚!” 眼看着帅印被主公用力掷在地上,将坚实的地面砸出了一个浅坑后,还翻滚了一段距离,这才停下,曹营众文武都是噤若寒蝉,没人敢抬头于曹操对视,只是将怜悯的视线投向跪在地上请罪的李通父子。 “孤以腹心相待,以汝为肱骨,委重任于汝,即使前期战局不利,孤也从未加以责难,文达,你自己说,你对得起吾吗?伏击,兵力也占了上风,对手也非是赵云、太史慈等青州名将,你要如何指挥,才能败得如此之惨呐!” 曹操以头抢地的心思都有了。 开战之前,他也有所预计,知道青州兵强马壮,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战事可能要相持,甚至被压制一段时间,才会出现转机。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开局竟是如此的不顺利。 荆州出了意外,刘表居然和李儒等人合流,死中求生的跑去了江陵,隐隐和青州势力形成了呼应。要不是这个意外,战事也不会突然提前爆发刘表既然表明了立场,王羽当然会有意让这颗钉子发挥作用,所以他必须出兵牵制曹操,不能让他如愿得全取南郡。 刘表是小麻烦,会牵扯一部分注意力,却也无伤大雅,但提前开战对曹操可没什么好处,他有很多项战前准备还没有完成呢。可没办法,王羽气势汹汹的杀过来了,他即便不想,也得迎战才行。 本想着王羽分兵四处,开始的攻势不会太凶猛。总得看看各处的动向再说。特别是江淮战场,张颌的徐州军兵力本来就少。面对的却是三路敌军,其中还包括了江东军这路强军,无论如何,王羽都应该留点余力,随时增援徐州才对。 结果甘宁护送庞德公归青州,引发了牛渚矶之战,江东水军损失惨重,竟是直接被打得没脾气了。曹操很后悔。早知如此,他提前将床弩的情报知会孙策一声就好了。 之所以没提前通知,倒不是曹操打算坑队友,只是在荆襄之变后,他和孙策在江夏、江陵等地的归属问题上闹得不大愉快。 孙策认为夺取荆州,江东军是主力,曹操就是趁机捡便宜来着。根本出工没出力,所以曹操取了南阳和襄阳已是足够,江夏和南郡沿江地带应该归属江东。 曹操当然不愿意,江夏倒还罢了,江陵那片可是荆州的菁华地带,这场大战也不知要打多久。关中残破,兖州变成了战场,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不在荆州尽量捞取实惠的话,万一打成了持久战。他根本坚持不下去。 幸好刘表诈了尸,不然谈判就那么僵住了。这个时候提新式武器的事。很容易被江东人顺杆爬上来,询问对策,进而讨要一部分新兵器走。 曹操的新式武器也都是紧赶慢赶的赶制出来的,哪里肯轻易分给别人?他本想着自己这边是主战场,王羽会将新式武器集中在中原战场,不会率先对江东下手,遇到了就算孙策倒霉,吃点苦头,也省得这个后辈太嚣张。 可他万万没想到,王羽居然调遣了海军入长江,出其不意的给了孙策一记重击。 两千水军的溃灭,对江东军来说算不上伤筋动骨,可这支海军的存在,显然令得孙策有所顾忌了,以至于他迟迟不敢渡江。 曹操不确定,孙策会不会是有了怨气,故意拖延渡江时间做为报复,反正结果就是王羽无所顾忌,直接发动全军南下,气势汹汹的要将自己的大军拦腰截断,然后分别攻取。 从青州军的进军路线上就能看出,王羽就是想抢先拿下浚仪和开封,分兵在原地构筑防线,挡住洛阳方面的曹军,专心对付陈留这边的,分别予以击破。 将大军分别部署在荥阳和陈留是个破绽,可曹操也没办法,青州的骑兵太多,也太强,他若不这么部署,很容易被王羽找到破绽,迂回攻击后方。 解决的办法不是没有,只要两路大军提前集结,在酸枣、匡城建立阵地就可以了。可那样做的后果,就是一场主力会战。 且不说有没有把握赢下这场会战,关键的问题是,他明明有一群有力的盟友帮忙,何必孤注一掷呢? 特别还是在这个时节,若是王羽输了,他大可以放弃兖州,退回河北,发动民兵,拒险以守。可曹操若是败了,那就是全面溃败,在后方保留的那点力量,在席卷而来的青州铁骑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转眼间就会被打爆。 反青州联盟的中心就是曹操,他若崩溃,孙策、马腾离得太远,想取得联系都难,更别提相互呼应,分进合击了,只有被各个击破的份儿。 所以,令王羽和青州幕僚们苦思不解的战略,其实就是曹操的缓兵之计,他不是想拖过一年半载,只是想等孙策赶紧想通,大军渡江北上,与徐州军交战来分担压力呢。 此外,若是能拖到春天进行大规模战役,也能最大限度的消除青州民兵的威胁,民兵再怎么精锐也是民兵,农忙时节肯定是集结不起来的。 想达到这个目的,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分兵于各处险要关隘,让敌军逐个攻打,以消耗对方的锐气和时间,但兖州这地方一马平川的,哪里有什么地势可资利用?想来想去,曹操也只能主动发起骑兵战了。 骑兵可以在很大范围上机动,即便青州方面动员主力部队来追击,也追不到,最适合沿途牵制,为整体战局争取时间了。 曹操当然知道青州的骑兵更强,但他练兵练了这么久,也不觉得虎豹骑的差距太大,即便得知前方战况不利后。他也很能沉得住气,做出了承受一定损失的心理准备。 随着青州军投入的力量越来越大。虎豹骑的损失也是越来越让曹操难以承受。 为了扭转颓势,他不但一直在调整战术,而且还精心策划了这样一场伏击战,就指望着能把场面扳回来一些,结果居然是一场惨败,一战的伤亡超过了四百!这叫他如何能不发怒? 在十万人规模的大战中,四百骑兵微不足道,可这其中的意义却非同寻常。八百豹骑伏击五百疾风。结果却是大败亏输,损失近百!这意味着什么?如果参战两队人马的规模扩大十倍,结果也是一样的话,那不就意味着虎豹骑在风火骑兵面前不堪一击吗?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这一仗他没动用关中降军,他的嫡系部队军心毕竟更稳,即便惨败若此。也不会发生动摇。可若是降军就麻烦了,那可是一帮被蛇咬过,吃过亏的,一旦勾起他们在洛阳时的痛苦回忆,整支大军都有可能士气低迷,甚至崩溃啊。 曹操越想越气。看着李通更是恼火,他挥挥手,冷喝一声:“来人……”就打算让人把这个废物拖出去砍了。什么江汝豪杰?自己真是瞎了眼啊! “主公息怒!”荀彧见势不妙,赶忙出声求情:“如今大战在即,正是用人之际。斩杀大将,恐非吉兆呐!” 曹营中战将如云。死一个李通倒是没什么。问题是,李通的身份不一般,他是率众来投,家族在江汝一带影响力很大。如果就这么杀了,很可能会引起汝南人心动荡,乱子倒是不会有,但再来投奔的豪族肯定会变得很少。 荀彧在曹军,差不多相当于田丰在青州的地位,纯粹的军务,他很少干预,但在政务、人事方面,却隐隐为众臣之首,他一开口,其他人自然也不能站着看戏,程昱、满宠等人纷纷出列,齐声附和道:“请主公三思!” 曹操当然知道杀了李通会引起不良后果,可他这口恶气着实咽不下去,况且这一场败仗的影响很大,使得他挑起骑兵战这个举动笼罩上了一层螂臂挡车,可笑不自量的意味,不是一般的窝火啊。 但众臣的面子也不能不给,他铁青着脸不说话,荀彧众人也不好再说,一时间,场面却是僵住了。 “此败倒也未必是坏事……” 就在这时,有人语出惊人,连跪在地上,心如死灰的李通都抬头去看,想知道是哪个愣头青大放厥词,打算和自己同赴黄泉,一起上路么?结果这一看,他愣住了,发话的是军师郭嘉,怎么也不可能用愣头青来形容的一个人。 “奉孝有话不妨直说。”一听这话,曹操当即勃然色变,但看到郭嘉,他还是勉力压下怒火,但语气中的怫然意味,也是不加掩饰了。 郭嘉从容答道:“主公不妨将开战到今日的经过详细记录,一式两份分送西河、宛陵,且看马、孙二位将军如何判断。马将军思虑周全,孙将军豪勇无双,想必不会令主公失望的。” “奉孝至于不无道理。”曹操微微颔首,幕僚们也是互相对着眼色,都在同伴眼中看到了激赏神色。 两路盟军主事的都不是短视之人,不会不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只要看到这封信,就明白兖州这边是怎样一个紧张的态势了。即便孙策还有怨气,也不可能罔顾大局。 当然,这么做很丢脸,但当年韩信尚且能受胯下之辱,主公乃是一代枭雄,岂会纠结于这点小节?这还不算,郭嘉还把孙策和马腾的性格给算进去了。 马腾迟迟没发动,是因为见识过青州的实力之后,担心自己损失太大,等着曹操吸引王羽的火力呢。而孙策迟迟不肯北上,一方面是担心青州的海船,同样也是因为吃了败仗,觉得丢脸,在生闷气。 现在曹操自曝其丑,也算是变向的道歉了,周瑜那么聪明的人,肯定会以此做解释,来消除孙策心中的芥蒂。等到并州、江淮两大战场都发动起来,自己这边的压力自然锐减,再进行主力决战,风险就没那么大了。 主公心里面肯定还是会不爽,毕竟他精心练就,做为针锋相对的杀手锏虎豹骑,远未能达到他的期望,还是没能找到克制青州铁骑的有效办法。但青州的骑兵再多,也就一万多人,在这种席卷天下,参战人数高达百万的大战中,能起到决定性作用吗? 只要仗最终打赢了,还怕史家粉饰不了今天的窘态么?这是诈败么,是诱敌啊,是为了最终获胜付出的些许代价而已! 这些话当然不能摊开来说,但曹营众幕僚也都是名动一方的名士、智者,用暗示的方式劝慰主公哪还算什么难事?一时间众说纷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一仗是打赢了,而非大败亏输呢。 “也罢。”曹操当然不会这么简单就被说迷糊了,但他需要的也就是有个台阶下,不至于面子上太难看:“至于文达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拉下去打二十军棍,以正吾军中法度,你可服气?” 李通伏地大哭,信誓旦旦的说道:“主公宽宏大量,末将惭愧无地,感激涕零,日后定当誓死报效,以报主公隆恩!” 第八七三章强攻封丘 匡亭骑战可以算是大战初期的一个转折点,在这一战中损失惨重的曹操放弃了既定的战略,开始逐步收缩兵力,失去了虎豹骑的牵制和骚扰,青州大军的进兵速度大幅提升,很快席卷了濮水北岸,开始向陈留腹地挺进。 挡在大军面前,首当其冲的就是封丘古城! “曹操吃了苦头,看来是不打算将骑兵战进行到底,改成堡垒战术了,不过他这也是换汤不换药,打的还是拖延时间的主意啊。”王羽一手在下巴上摩挲着,沉吟不已。曹操采取的策略已是昭然若揭,只是不知道他到底要等什么。 “或许也有借机消耗我军锐气,吸引主公您拿出更多的杀手锏来。”诸葛亮从旁提醒道。 王羽点点头,曹操所采用的,是弱势一方经常会在战争中采取的策略,正面决战胜算太低,只能通过空间来换取时间。特别是当下这样的局势,青州要同时面对五路诸侯,任何一个环节出现纰漏,都有可能成为致命的破绽,进而形成连锁效应。 在拖延时间的同时,能有些附加效果当然是最好的。 “文远、汉升那边可有消息?”王羽没有就这个话题深入讨论下去,对曹操真实用意的猜测,只是有备无患,别说情报有限,很难拼凑完整,就算真的推测出了,对当前的战局也不会有多大影响,眼下最关键的还是要看各路兵马的实际进度,能不能跟得上既定计划。 “雷霆军主力在十一月二十八攻入东平境内。郭贡不肯接受我军条件,也不敢出城迎战。只是一面传令各处城垒严防死守,一面向曹军夏侯渊部求援,文远与汉升商议过后,决定分兵两路,由汉升率主力第部队由富成、章县、无盐一路攻向寿张,文远则率领轻骑奔袭东平东南各县……” 贾诩这个军师相当于全军的情报枢纽,所有情报都会汇总到他手上,加以整理、分析之后传达给王羽。 如今青州四面开战。北疆那边也没彻底消停,各式情报海样般汇总过来,贾诩根本没有主动汇报的时间。除非是重大军情,否则也只能是王羽问到什么,他再将相关的信息汇总上报出来。 东线的进展可以用顺风顺水来形容,也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隐患,这种情报远称不上重要。王羽近段时间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曹操身上,贾诩自然不会主动拿这些闲事分他的神。 王羽呵呵笑道:“还真是文远的风格,本将没猜错的话,东平国应该是挡不住他们了,夏侯渊救援再快,恐怕也只能在任城乃至山阳构筑防线了。” “主公英明。”贾诩笑着附和道:“郭贡这人既无远谋、志向。军略上也没有多少眼光,连守成之主的算不上,只是仗了家世、名声,趁着主公与曹操对峙,钻了个空子而已。他采取的策略看似与曹军相似。实则差距甚大,他将兵力平均布置在各要隘之中……” “他或许想着。这样可以延缓我军脚步,却没想到文远奇兵突出,直接迂回抄袭侧后。结果,后方那些县城都被他的部署给迷惑了,根本没做好迎敌的准备,被文远三日间连克刚县、宁阳等重镇,致使东平全郡大哗,反过来又动摇了前线守军的士气,这郭贡也算是个旺敌之人啊。” 贾诩难得在军议上开了个玩笑,引得众将都是莞尔,王羽也是连连摇头。 难怪自己完全没听过这郭贡的名字,实在是太废柴了,只要是个水准以上的武将,遇到这个对手,就纯粹是送分的啊。 曹操的空间换时间,并非消极防守,而是守中带攻。无论是在前期的骑兵战之中,还是现在准备依靠城防来抵御,曹操的主力大军始终都在两百里的距离之内。这个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急行军三天足以跨越,自己稍不留神就会被他扑上来咬一口。 曹军一步步后撤固然损伤士气,但自己这边既要攻克坚城,又要提防曹操的主力,耗费的心力同样少不了,现在的优势离胜势还远得很呢。 但这位郭刺史就是纯粹送菜的了,他一开始就摆出了抱头挨打,等待救援的架势,将主动权尽数拱手让出。搞得军心不振,气势全无不说,也将自己的弱点完全暴露出来了。 这么个面瓜遇到张辽那么擅长把握战机的武将,当然只有死路一条。入境的同时就果断分兵,张辽显然是完全摸透了这个对手,连试探都觉得是在浪费时间。 不知道这位郭刺史除了菜之外,还有没有坑队友的属性,如果有,那夏侯渊怕是也要倒霉了。说起来,黄忠和夏侯渊也是历史上的一对冤家啊。老将出征前,自己没用激将法,也不知还会不会上演定军山的戏码呢? 将心里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抛开,王羽看向挂在帅案左侧的舆图。东线的局势很有利,张辽轻兵迂回,席卷了半个东平国,顺便还攻占了山阳郡最东面的瑕丘城,控制了泗水一线,截断了南面敌军北上增援的道路。 而东平国的西北一带本就是吕布的辖区,只要黄忠攻下寿张,东线军就可以大举南下,与正攻向定陶的濮阳军形成呼应。到时候,夏侯渊面临的就是三面受敌的窘迫处境了。 王羽屈起手指,在桌面上叩了几下,带点轻松之意说道:“这样看来,东线倒是很可能成为第一个决胜点。” 曹操目前集结起来迎战的大军号称五十万,听起来很吓人,实际上肯定没那么多,情报司的判断是,曹军真正有战斗力的战兵应该在十万左右。 因为曹操盯准青州,广结盟友的的策略,在开战前夕,他基本上可以不用考虑后路,将所有力量集中在兖州战场的对抗之中。 十万战兵总体呈三五二分布,三万兵马以夏侯敦为主将集结在虎牢关,曹操亲率的五万兵马集结在陈留,再有就是夏侯渊东进的那两万兵。 看起来洛阳方面的兵力比较薄弱,但当下关中残破,洛阳已是天下第一雄城,又有虎牢关等雄关可以凭借,荆州军更是随时可以北上增援,也是难以轻取。 所以,王羽最开始还是决定主攻陈留,逼曹操进行主力决战,不然就彻底将曹操的地盘从陈留截成东西两断,让他顾此失彼,乱了阵脚。 但仗打到现在,曹操表现出来的决心和战斗都是很强的,王羽担心,即便一路攻下去,曹操也有可能隐忍到底,在万不得已之时,干脆放弃陈留以东的领土,直接让夏侯渊南撤,去袁术的地盘避难。 如果是那样,事情就会变得有些棘手了。 王羽的战略构想是并州、江淮两大战场都以守势为主,等中原决战之后,再予以各个击破。可曹操若是铁了心不肯决战,只是一味消耗,哪怕骠骑军的损失一直比曹军低很多,也难免令得战事延绵,旷日持久。 仗打得越久,对中原的伤害就越大,战局出现不可预知的变数的可能性也越高,容不得王羽不慎重考虑。 “这样的话,应该可以改变一下战略了……”王羽的话引起了幕僚们的共鸣,众人纷纷起身,围拢在王羽身边,在舆图周围站了一圈,一个新的计划慢慢成型。 翌日清晨。 “呜呜呜……”天刚破晓,苍凉的号角声便回响在河洛平原的大地上。 “怎么回事?”李通骤然惊醒,急忙往四下里看去,鱼鳞甲的甲叶互相碰撞、摩擦,发出了阵阵金铁之音。 距离匡亭的那场骑战已经有六天了,那一战结束后,李通就被曹操从虎豹骑的编制中调了出来,打发来了封丘做守将。 表面上这是个立功赎罪的机会,但李通在沙场上打了这么多年滚,各式战斗不知经历了多少,哪还不知道,自己这个机会是死中求活? 封丘城的历史虽然很悠久,可以上溯到黄帝时代,可再悠远的历史也无助于防御力的提升。相较于西面的洛阳、虎牢关,东面的濮阳、任城,封丘远称不上什么雄城,城池年久失修,也多少有些破败了。而青州军的新式武器中,有不少都是可以用来攻城的。 要不是曹操的命令是坚守半个月,而不是固守不退,李通可能连最后那一丝生机也看不到了。 当然,坚守十五天也是个相当艰难的命题,李通入城后,也是打起了全副精神,前三天几乎不眠不休的巡视了城防的每一个角落,稍事休息后,也是衣不解甲的住在了城墙上,全力备战。等到青州大军兵临城下,李通可以说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不敢有任何的疏忽。 他事后反省了很多次,得出的结论就是,那场骑战他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疾风骑兵的战法是有迹可循,若是有明察秋毫的眼力,即便不能大获全胜,也不会败得如此之惨。 眼力不行,就用勤奋来弥补吧,坚守十五天的任务就是个劫数,过去了,就海阔天空,过不去,顶多也就是把捡回来的这条命换回去,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将……将军,青州的大军要攻城了!”亲卫的回答声带着颤音,不像是被冻的,怎么听都像是被吓到了。 “待某观来!”李通一把推开亲卫,向城下远处一张,身体顿时一僵,好半天才松弛下来,转头看向儿子李绪时,已是满面惨然之色:“今日你我父子死于此矣!” 第八七四章碾压式阵容 封丘城位于濮、济二水交汇之处,陈留国北面的第一要隘。 由于城池依水而建,西北两面都有天然保护,攻城一方只能在东南两个方向展开兵力,青州的大军正是自东而来。 此刻正是拂晓刚过,河岸两侧都笼罩在淡淡的晨雾之中,一眼望不到边的队列正在雾气中晃动着,起伏着,以不可阻挡的势头靠近着! 朝阳从敌军的背后照射过来,雾气更淡了,再也遮不住兵甲反射出的亮光,将其辉映出了道道彩光,却丝毫无减其中蕴含的冲天杀气! 庞大的阵容,精良的装备,这都不是令得李通畏惧的理由,他对此早有准备。真正让他感到绝望的,是青州军亮出来的攻城器械。 最前排的是橹车。 橹车是适用性很强的一种攻城器械,不单可以用于攻城,也可以拿来野战。结构大致是车前面竖着厚木板或大盾,在木板后面放上沙包和棉被,用人力推着前行。 因为前面是木板和沙包,所以对远程攻击有着极其有效的防御能力。别说是弓箭,即便是抛石车或者弩车都无法对其造成严重伤害。 有这么多好处,缺陷当然也很严重。 橹车的机动力相当之差,行军速度顶多也只能和运粮队一比,其实很多橹车都运粮草的大车临时改装的,打仗时用一用,打完了没坏的话,把盾板、沙包一扔。照样当运输车用。 不单如此,橹车在战场上的同样不怎么样。几里地的距离,要推上老半天,最后也藏不了多少兵。推这玩意很费力,让战兵推的话,冲到近前了,体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还打什么仗啊? 耗费大,效果普通。除非是攻雄城,打大仗,否则没人会劳师动众的搞这玩意。 然而王羽做事一向不拘常理,为了攻打封丘,他竟然一口气搞出了上百架橹车,在阵前一字排开,仿佛是凭空竖起了一道城墙似的。视觉冲击力相当之强。 李通也是心知肚明,青州对这一战是势在必得。 光是橹车倒没什么可怕的,这种器械最大的作用就是掩护车后面的士兵,让他们在远程武器的覆盖下,以相对微小的损失通过。到了墙根下面,滚木、礌石之类的防御措施还是能起到作用的。即便橹车掩护的是冲车也是一样。 李通是怀着不成功就成仁的心情进入封丘的,东南两个城门已经用砂石堵死了,冲车也撞不开,他在城门附近布置的守城器械也相当多,至少有把握挡住攻城车三轮以上的大规模攻势。 问题是。橹车后面还有车! 这次是小车,一两个人就能推动的那种。车身有半人多高,前后各有两个直径在两尺左右的轮子,推起来似乎并不费力。最吸引人眼球的是车架上面架着的那张大弓,准确的说,是大弩才对! 李通知道,这肯定就是传说中的青州床弩了。 弩车并非青州独有,更不是陈家垄断的东西,在墨子的著作中就曾提到过这种兵器,六韬当中同样有绞车连弩的记录,只是很多技艺都湮灭在历代的战乱之中,断了传承,或是被各世家当做自家的东西秘藏起来了。 青州现在以此利器耀武扬威,主要还是在于青州的将作司有着非同一般的制造能力,床弩这种耗费巨大的兵器,也能成批成批的造出来,所以此物被世人冠名为青州床弩。 在牛渚矶海战中,青州水师已经亮出来的,就已经有两百多架床弩了,现在出现在城下的,又是上百架,而且还是以弩车的形式出现,作为守将,李通焉能不慌? 更可怕的是,在弩车后面,足足有四五千手挽长弓,身穿皮甲的战士紧紧跟随,敌人弓箭手的数量已经超过了封丘的全部守军,更有橹车、床弩这种恐怖的武器诸位,这仗还怎么打? 李通觉得心寒,同时也相当不解。 兵圣有言: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攻城最下,乃是不得已方为之!王羽摆出来的这阵势,完全就是要打洛阳、打许昌的阵容啊!区区一个封丘城,怎么就重要到这般地步了呢? 他呆呆的看着敌阵不断逼近,心中一片茫第然,完全没了章法和头绪。没人笑他,也没人提醒他,普通的士兵可没李通这么见多识广,看到那一架架大得不像话的弩弓和弩手们背后背着的弩矢,他们都惊呆了。 那弩矢足足有八九尺长,完全就是一根短矛!这样的凶器被那张大弩射上城来,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出那恐怖的杀伤力啊! 一想到自己要面对这样恐怖的凶器,众人无不胆寒,只觉脚下的两丈四尺高城墙实在太矮、太单薄,恨不得能拔苗助长,让城墙陡涨他一两倍高才安心。 青州军之前是离城五里左右扎下的营盘,出营走了一段,便停了下来,辅兵们大声吆喝着,开始调整各种器械的位置,布置阵型,同时阵中跑出一骑,直奔城下而来。 李通知道,这是战前例行的步骤,劝降的。 “父亲……”看到青州军的阵容,李绪和他爹一样,也是吓得不轻,眼看城下使者来了,他才陡然惊醒,低声向李通作出提醒,语气中不无期冀之意。 “不成的,太晚了。”知子莫若父,李绪一张口,李通就知道儿子想说什么了。 的确,此时投降还来得及,不但能保住性命,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会被竖个典型,成为青州千金买的那根马骨。 “将军难免阵上亡,事已至此,你我都没了退路,但总要为你母亲和你弟弟想想!”李通的声音低至微不可闻,李绪却是悚然而惊。 呆呆的发了会愣,他呵呵笑出声来,神情中有着释然之意:“父亲说得对,生于乱世,有机会能与骠骑将军麾下群英一较高下,孩儿当无怨矣!” “正是如此!”李通赞许点头,抬手一指城下来使,低喝一声:“绪儿,此人就交给你了!” “孩儿敢不从命!”李绪挽弓搭箭,眼睛死死的盯住了城下来人,准备对方一进入射程,就给他来个穿心一箭,以示死战到底的决心。 “得得得……”马蹄扬尘,疾行而至,眼见着到了强弓的射程边缘,那使者就像是量好了似的,直接兜转马头,沿着那条看不见的边界跑了起来,李绪恨得直将牙根咬得‘咯咯’作响。 “城上诸军听着,降者生,顽抗者死,或降或死,尔等速速决断,休要自误!”劝降的使节既没有慷慨激昂的以大义压人,也无意舌灿莲花的分析利弊,试图动摇守军意志,就是那么放马奔驰,纵声高呼,身上那股纵横睥睨的气势,却是一目了然。 这劝降方式虽然简单,但却很有效,守军见之,无不神摇气沮,斗志暴跌。 人家这么嚣张是有底气的,骠骑将军压根就不在乎自己这些人,有这样的大军在手,还需要搞什么小动作吗?直接碾压过来就是了。劝降,说到底就是给大伙儿一条活路走,只是走不走,却不是自己这些小兵说的算的。 不单是普通士兵,连很多将官都将饱含期冀的目光投向了李通,希望他能做出某个相对明智的选择。 曹操军和青州军最大的不同不在训练和装备,而是信念。 王羽的练兵方式偏近于近代军队的方式,注重士兵的荣誉感和使命感,时常提醒他们自己因何而战,所以到了关键时刻,总是能有人挺身而出,甘愿为了胜利而牺牲。 曹军当然也不是没有凝聚力,但用的却是传统的方式。文臣武将们奉曹操为主,自己也有家族和势力,兵为将有,视为私人财产,施恩义以笼络之,一层层的传递下来。 李通在城中有超过一千的嫡系部队,都是李家原本的私兵,这些人愿意为李通拼命,而不是曹操。只要李通肯降,他们完全不会有背叛的感觉。剩下的杂牌部队更是巴不得早点投降算了,反正骠骑将军一言九鼎,既然说了降者不杀,就肯定不会跟自己这些小杂鱼为难。 李通本来想让李绪战死前扬个名,没想到李绪张弓搭箭,却迟迟不敢出手,心里暗叫一声晦气,知道自己安排有误了。 “我来!”他劈手夺过李绪的弓箭,臂膀一张,拉了个满月,抬手就是一箭!动作一气呵成,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武艺精强自不待言。 城上城下传来一片惊呼声,那箭矢却似声音还快一般,惊呼刚起,便如流星赶月一般,追到了那劝降使者身后,眼看就是一箭穿心的局面。 谁能想到李通竟然有如此本领,在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上,射出这样的惊天一箭呢?连他麾下的众将都大吃一惊,心说是不是自家将主怒气攻心,超水准发挥了,更别提那个已经跑过半程,背对城楼的使者了。 然而,世事无常,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只见那使者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一个侧翻,竟是滚落马鞍之下,来了个蹬里藏身,险之又险的将这必杀的一箭避了过去。 李通本待射死使者后,义正言辞的大喝一声,表明死战的决心,万万没想到,超水平发挥的一箭居然被避过,一口气卡在胸腔里,像是要炸开似的,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城头也是一片寂静,守军无不心寒。 装备炫目也就罢了,连随便派出个使者都有这等身手,这骠骑军到底有多强,这仗还有法打么? 第八七五章半日破城 李通的一箭表明了态度,王羽这边也未做耽搁,直接催动大军滚滚而前,直到三百步开外才有了第二次停顿,这次却不是为了调整阵型或是再度劝降,而是直接展开了攻击。 如同朝阳洒下的晨光,弩车射出弩矢毫不费力的攀上了封丘城头,弩矢呼啸而落的声音凄厉至极,将城头军将们声嘶力竭的号令声压至微不可闻。 呆滞中的守军们如同一群惊弓之鸟,仓惶跳起身来,跌跌撞撞的跑向青褐色的墙垛,九尺长的弩矢砸在城头,砸得石屑飞溅,砸起滔天血浪! 那些青褐色的城垛口很快变成了红色,冒着白气,凝固、结冰,在阳光下鲜艳如画。 “呜呜……呜呜……呜呜!”凄厉的角声响彻原野。远处农田和树梢之间盘旋着的晨雾立刻被角声惊散,大束大束的阳光从云层缝隙射下来,伴着羽箭一道四处飞射。 “呜呜……呜呜……呜呜!”强弩齐射的威力,连青州将士自己都被吓了一跳,碍于军规不能随意喧哗出声,却不妨碍号手们将激荡的心绪寄托在角声之中。碧蓝碧蓝的天空下,不断有角声相回,如虎啸龙吟,如疾风穿壁。 辅兵们喊起了号子,将橹车推得飞快,过百架弩车排成了多重横队,越过展开轮射的弩车阵列,如同暴雨之前的遮天阴云一般,压向封丘城。 “事已至此,大伙都没了退路。拼了吧,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是赚的!”李通恨恨地揉着通红的眼睛,大喊大叫。 这一仗是输定了,别说十五天,能坚持过今天都可以算作是奇迹了。但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也只能坚持到底。 青州军组织这样声势浩大的攻击,需要动用的人力、物力也是极大,若自己奇迹般的坚持住三天,曹公又及时赶来增援的话。说不定这一战会成为大战的转折点呢! 强势一方顿兵于坚城之下,迟迟无法攻克,最后兵疲师老,被另一方赶来的援军趁势击破。古往今来,这样的战例实在太多了,曹公采取的策略是以拖延为主,但心里未尝没有这样的期望。等的就是这样的机会。 “南城,南城那边可有回报?”李通大声问道。 封丘城能展开大军攻击的只有东南两个城门,东门这边的攻势虽然声势浩大,但也不排除声东击西的可能,毕竟青州兵马众多,物力充沛。同时展开两面的攻势也绰绰有余。 何况,以他的经验来判断,东城这边的青州军虽然装备精良,但攻城必备的云梯数量却太少了些,除非那些橹车中藏了几十辆冲车。否则这声势浩大的攻势就没办法对城墙产生太大的威胁。 “南城无事!只有千余骑兵游曳!”李绪几乎趴到了老爹的耳朵上大叫。城上城下的喊杀声越来越大,他们两个不得不将距离靠得很近。但这样做。却极其容易被城下的强弩当成打击对象。 果然,他刚刚把身体侧开,一根八尺多长的铁羽弩箭就贴着城楼的廊柱呼啸而入,擦着二人的耳朵飞过,将李通的右脸硬生生擦出一道血口子。 “保护将军!”李通的亲兵都是家族的老底子,都是忠心耿耿之人,见主将遇险,一个个都是舍生忘死的合身扑上,将主将直接扑倒在女墙后。 紧跟着,三支铁羽长弩呼啸飞至,将两名来不及躲避的士卒射穿。“啪!”火花四溅,砖屑乱飞,粗大的弩矢破墙而入,带着他们的体温钉在了城楼中央。 肚子上被射了个透明窟窿的士卒厉声惨叫,用手指拼命去捂窟窿,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如喷泉般射出,染红城楼上画满了吉祥图案的雕梁。 “举盾,上垛口,举着盾牌上垛口!”推开压在身上的亲卫,李通疯狂地叫喊。 刚才那几支弩箭决不是没有目标的乱射,而是发现了自己父子靠近后刻意进行的攒射,其威力和准头都更胜从前。能射出如此准确和如此迅速的连环攻击,说明敌军的弩车正在向前推进! 久经战阵的李通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弩箭压制的压制即将结束,敌军很快就要登城。箭矢可是很贵的,远程压制的效果已经足够,不趁势展开全面攻势,更待何时?他知道自己守不住封丘,却不甘心低头等死。大声咆哮着,将躲在城楼内避箭的士卒们全部赶上了城墙。 李通投曹之前就经历了无数阵仗,率军剿灭过黄巾、流寇,火并身份差不多的地方豪强,甚至为了保住自家的地盘,与袁术等诸侯作战,经验不可谓不丰富,但这一次他的判断却出现了失误。 青州军在远程部队取得压倒性优势之后,并未催动大军上前,蚁附登城,而是展开了新一轮的远程攻击,这一次的主角是那数千弓弩手! “原地结阵!”当前排士卒推进到距离城墙五十步之内后,于禁大声命令。他身边的亲卫立刻吹响号角,将领军者的命令传进每一名士卒的耳朵。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青州军用凄厉的节奏宣布第二轮攻击开始。 橹车整整齐齐的停在原地,从城头望下去,仿佛一片巨大的龟甲。龟甲之间还有些许缝隙,却有数百盾手来弥补,他们从橹车后面快速跑出,将巨大的木盾戳进脚下泥土,然后蹲下身躯,用胳膊勾住盾牌后的把手。 一座坚固的堡垒瞬间在战场上构筑完成,坚壁后,以千计的弓箭手同时举弓。 “弓手,三轮射!”太史慈的命令化作角声传来。 听到命令的弓箭手们快速松开弓弦。羽箭如飞蝗,冲破浓烟。带着风声砸向城头。羽箭撕裂烟尘,打得城墙上防御设施叮当作响。大部分被对方的盾墙挡住,少部分钻过盾牌的缝隙,杀死后边的敌军。还有个别半途落下,砸在城墙表面,撞碎刚刚凝结不久的血冰,露出城砖本来的面目。 “弩手,攻击城头,齐射!” 随着夺命的角声。弓箭手队伍中的强弩在盾阵背后露出头,也开始发威,暴风般的箭阵呼啸着掠过数十步的空间,撞碎盾牌,将防守者的队形砸得七零八落。 “弓手……”于禁的指挥并不出彩,攻击的节奏和组织却是无懈可击。 第二轮羽箭及时地赶上去,弥补强弩造成的空档。弓手之后发威的则是弩车……城墙上惨叫声不绝,城墙下呐喊声震天,不带有任何情绪。 “竖盾墙,竖盾墙,把弓箭手扶起来,把弓箭手扶起来!”城头上。李通的命令冷漠如冰,声寒彻骨。 士兵们在主将的逼迫下,不得不蹲到城垛后,将盾牌竖直,然后用身体死死顶住。几名军侯在盾墙后猫着腰奔走。将幸存的弓箭手们用脚踢起来,逼着他们进行反击。 李通不知道敌人声势浩大的攻击到底要持续多久。能持续多久,但他不可能一直缩头挨打,必须采取一定的反制措施,否则封丘连半天都守不住。 借着城楼的掩护,他冒险向城下张望了几眼,果然如他所料,这几轮狂风暴雨般的远程攻击的目的,终究还是要掩护橹车前进,最前面的一排橹车,距离城墙已经只有十几步远了。继续闷着头躲箭的话,就等着敌人登上城头,展开屠杀吧。 “嘭!嘭!”云梯搭上城头的声音是那样的惊心动魄,在主将的逼迫以及敌人登城的双重刺激下,守军嚎叫着站起身来,弓箭手举弓乱射,其他人或是举着火把,端着沸油冲到云梯前,或是两三人一伙,抬起了摆放在城头的滚木礌石。 火把快速扔下,云梯上红蛇飞舞,变成一条无法攀援的烈焰巨龙。攻城者被激怒,泼水般将羽箭抛射上城头,雨点般砸在城垛上,激起阵阵粉红色的尘烟。 激战更炽,李通心中却是一阵冰寒。 守军舍生忘死的反扑看似卓有成效,将所有搭上城头的云梯都化为了灰烬,打退了青州军第一波登城的企图。但云梯毁了,青州军却没多大伤亡,因为刚才根本没人往云梯上爬,冒着箭雨的这一轮反击,战果只是烧毁了十余架云梯而已! 城墙下面的青州军到底在干什么?他们迟迟不展开全面攻势,到底意图何在?是王羽惜兵,不肯付出军力上的损失?还是说他只是在虚张声势,试图吸引曹公率主力大军来救封丘? 李通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始终不得其所,想不明白对方到底有何图谋。 青州的攻城器械的确很强,弓弩手更是声势浩大,可自己这边毕竟有城防可以依托,伤亡再怎么大,也不至于被远程攻击直接打死。青州军想要下城,总是要登城进行肉搏战的。 若面对的是其他人,李通倒是觉得自己那两个猜测很可能成真,世上总是有很多喜欢卖弄小聪明的蠢人,但百战百胜的骠骑将军怎么可能是个蠢材呢? 他这么做,肯定是有其缘由的!若是不能尽快找出这个原因,封丘城的命运恐怕…… “来人,去看看,城下的青州军到底在做什么?”他从亲兵中挑出了十名死士,命令他们观察城下敌军的动向。 “喏!”私兵的忠诚度确实很高,明知是九死一生的任务,却依然面不改色的应了,冒着腰挨近墙垛,觑准机会,迅速探出头去。 在密不透风的远程打击中,这么做的风险相当之大,即便死士们每次起身的时间都很短,头几乎刚探出去,就开始往回收,依然逃不过箭雨的打击。 十名死士回报时只剩下了两个,带回来的情报也有些模糊:“城下用盾板搭起了几座棚子,下面有人在活动,但看不清他们到底在做些什么。” “棚子?”李通心头一紧,急问道:“那几座棚子都在什么方位?” “我记得是……”后背上还插着羽箭的死士极其敬业的将几处位置指出,声音越来越微弱,说完最后一处,整个人已经颓然倒下,进气少出气多,眼看就是不活了。 “来人!”李通心头剧痛,却也顾不得许多,只是拼命召集人手,组织反攻。 “父亲,那棚子到底有何玄虚?” “吾亦不知。”李通摇摇头,面色惨白,“总之不会是什么好路数,先破了他再说!” 滚木、礌石砸下去了,火油、火把也倾倒下去了,可城下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有一声声‘砰砰’的大响作为回应。 李通越来越焦躁,那棚子显然是特别加固过的,可能还有防火措施,准备这么充分,重要性自然不用说,可自己偏偏连即将要面对什么都确定不了,不焦躁才怪呢! 正暴躁间,城楼上的瞭望手突然发出一声欢呼:“退了,退了!青州军退下去了!” 李通一愣,探头向城下一张,没错,城墙下的步卒正成群结队的往龟甲阵中跑去,龟甲阵后面的弓弩手也不再发射,弩车的阵列更是一边向两边散开,一边向后退却,怎么看都像是后力不济,要退兵的模样,更准确的说,他们似乎是在躲着城墙? 躲城墙做什么?李通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鬼使神差般,突然记起一桩往事来,据说当年在河东呼风唤雨,弹指间摧破雄城的那个黄巾小天师正是王羽本尊,他在运城城下做了七天七夜的法事,然后一挥手,运城就土崩瓦解了。 难不成他又要故技重施了?当年用七天七夜,现在他法力精进了,一时三刻足矣? 任由这些不靠谱的念头在脑海中来回冲荡,李通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是,仔细想想,他确实也是什么都做不了,除了等,还能如何呢? 好在他受煎熬的时间并不长,就在瞭望手发现青州军后退,城头上的欢呼声刚刚响成一片,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占据了整个旷野! “轰!”万雷轰鸣,地动山摇! 李通只觉身形猛地一震,随后脚下一轻,整个人就那么被抛上了半空,随着无数残垣断壁一起,随着无数忠勇的将士一道,在突如其来的剧变中发出了绝望的哀鸣。 开元二年腊月二十八,骠骑军大举围攻封丘城,半日,城破,天下震动,举世哗然! 第八七六章沉重打击 十二月三十是华夏的传统节日除夕,中原有诸如击鼓的方法来驱逐‘疫疬之鬼’的诸多庆祝方式,是个相当重要的节日。 不过身处战场上的人们可没那个时间和兴致过节,特别是对于曹操来说,光是接踵而来的情报就够他头疼的了,哪里还有庆祝节日的心思? “报……” “讲!” “启禀主公,青州军于两日前清晨向封丘城发起全面进袭,军容庞大,全力以赴,应该是存了必得之心!李将军临危不惧,施冷箭突袭以明心志,率全军将士力战强虏之中!” 快马进城,直入城守府,带来的消息令得曹操心神一松,他最担心的就是李通见势不妙,举城投敌。却又舍不得将擅长防守的乐进、李典这些心腹爱将放到第一线去消耗,只能不得已而为之,心中却难免忐忑。 李通的才能、武艺曹操都是知道的,只要此人肯拼命,就算不能挡住王羽的兵锋,也能对青州军造成不小的消耗。 曹操没指望李通为他创造战机,此时率军驻守浚仪,构筑后备防线的是夏侯尚和臧霸的组合,在封丘被大幅消耗之后,青州军很有可能顿兵于浚仪城下,到时候孙策差不多也出兵了,还怕没有战机吗? 还没等曹操发表看法,做出部署,就听得外间又是一阵喧闹,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有人大声叫喊着急速接近。 “报……” “讲!” “青州军攻势极为猛烈。箭矢遮天蔽日,喊杀声震天。城头将士伤亡惨重,恐怕难以坚守!李将军命属下冒死突围来报,封丘怕是守不过三日,请主公早作准备!” “……” 议事厅里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封丘城的确比不上洛阳、濮阳,但也不是泥捏纸糊的,城中有精兵五千。更兼城池倚仗地利,最多只须固守两面城墙,这都挡不住青州军三天? 曹操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开战之前,他对战局的艰难就已经有所预计,但他怎么都想不到,竟然艰难若此! 骑兵战。只是一开始出其不意,在疾风军的新兵身上讨了点便宜……说是讨便宜,其实也只是一比一的战损比,幽州大战后,疾风军扩军近倍,有一半左右的士兵都是新兵。在他们身上占便宜,根本算不上多了不得的战绩。 等到青州方面逐渐加强力量,战后统计下来,双方的战损比竟然高达近三倍! 曹操当然不甘心,但正如郭奉孝所说。强兵是打出来的,而不是练出来的。自己对虎豹骑的期望太高,也难免太宝贝了,一直不敢将其投入最激烈的战事之中,战术显得死板不说,个人战力也有所不及。 他忍了这口气,没有贸然进行会战,又放弃了颜面,请求各路盟军来援,甚至在大战的开局阶段,就做出了舍车保帅这种很可能会动摇军心的激烈举动。 然而,无论他如何辗转腾挪,都没办法哪怕是延迟一下青州军挺进的脚步,饶是曹操心志坚定如铁石,也一样会感到慌乱、彷徨。 无奈之下,他再次传令,召集众文武,举行军议来商量对策。文臣都在陈留城内,但武将却有些麻烦,好些人都是统兵在外,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人才算是到齐了。 结果,程昱刚将最新的情报念完,还没等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更新情报又来了! “报……启禀主公,大事不好,封、封丘城已经被攻破了!”曹操不是把李通丢到封丘就算完了的,他的策略是防守反击,在封丘周边广布哨探,为的就是及时把握战况。这些斥候也的确尽职,一有最新消息就立刻回报,结果却令得曹操经受了多重打击。 “什么!?”曹操惊立而起,嘴唇都有些哆嗦了。前一个情报已经让他了解到形势不太妙了,可他总是觉得,还有那么一两天的缓冲时间,谁想到封丘城就这么被打破了。 “文达将军如今何在?城当日就被攻破了吗?战事到底是如何进行的?”郭嘉也顾不得越俎代庖了,抢前几步,疾声追问。 “回禀军师,不是当日,城在午时之前就被打破了,青州军还在城里吃了顿午饭,吃完就即刻开拔了!”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那信使的精神状态非常差,一句话说完才想起没回答军师的前一个问题。 “李将军父子当场战死……属下离得太远,看得并不仔细,一开始青州军就集中了上百架弩车,数千弓弩,还有橹车、云梯等器械,然后就是进兵,弩车在三百步的距离上就开始轮射,压的城头上根本抬不起头,借着弓弩手靠近,又是轮射……” 信使的讲述颇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这会儿也没人计较,连同曹操在内,众人都是心惊肉跳,震惊不已,他说什么就听什么好了。 其实这信使已经很努力了,关键是这一战根本也谈不上什么过程。前后也就是一个多时辰,守军先是被青州军的远程压着打,靠近了之后似乎有些起色,烧了青州军十几架云梯,然后不知怎地城墙就在一声巨响之中轰然倒塌了。 李通父子大概是在墙倒的同时就死了,所以在青州军攻进封丘城,展开巷战的时候,城内的抵抗近乎于无,残存的顽抗者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彻底肃清了。 整场战役之中,青州军在人员方面的损失都是微乎其微,五千守军却是或死或降,全军覆灭,这哪儿是攻城战啊,倒过来还差不多,完全违背了用兵的常理啊。 曹操和一众文武都是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场战役。李通不卖命吗?没本事吗?肯定不是啊,真是个废物的话,又怎么会死在城墙上?只能说敌人太强,太不依常理了。 反应最快的还是郭嘉,他没有只顾着惊讶,而是准确的捕捉到了一个重要讯息:“你说青州军破城之后立即开拔,他们往何处行进?” “渡河向西去了!” “向西?”郭嘉大吃一惊,曹操也反应过来了,当即也是倒抽一口冷气,急忙忙取舆图来看。其实不用看,他也知道,青州军自封丘西向意味着什么。封丘向五十里就是阳武,阳武西向百里左右就是虎牢关! 阳武只是个小县城,不值一提,而虎牢关是天下雄关不假,但青州军在封丘之战表现得太过强悍,谁能保证王羽拿不下虎牢关? 虽然洛阳地处平原,周围四通八达,但向东与兖州诸郡连接的道路上,虎牢关是必经之路。一旦被青州攻克,洛阳和陈留之间就彻底失去了联系,而青州却可以借着大捷之威,彻底慑服张杨,将战线整体向外扩张,不存在隐患。 这显然是要反客为主,逼自己摊牌了! “不若围魏救赵,全师北上,截断青州归路如何?张杨鼠首两端之人,现在虽表面屈从于王羽,但两边并没有实质性的约束,看到势头不对,他肯定不会在王羽这一根绳上吊死。”程昱率先提出了对策道。 “不妥!”荀攸摇摇头,提出了自己的见解:“骠骑将军极擅用兵,不会不知道分兵的危险,他特意等拿下封丘之后再转向虎牢关,就是为了将战线前压。如今只要他留一员大将驻守封丘,我军要北上,就须得先经历一番苦战才行,很难说能否抢在虎牢关失守之前成事。而且,除了分兵留守,骠骑将军未必没有其他布置。” “其他布置?”程昱迟疑道:“公达指的是……” “吕布!” 荀攸的语气中,充满着不容置疑的味道:“濮阳军此刻尚在定陶不假,但定陶乃是通达之地,濮阳军又极擅奔袭作战,若我军北上,与驻守封丘之军交战,难保吕布不来偷袭。吕布之外,青州的骑兵同样不可小觑,最坏的情况就是,我军受到三面夹击!” “公达所虑甚是。”郭嘉点点头,附和道:“王鹏举改变了策略,初衷却没变,他就是想逼主公速战速决,尽快抽出手来增援其他战场。我军若放弃稳打稳扎的策略,跟着他的节奏用兵,很容易陷入危局!” “那你们说要怎么办?”程昱摊摊手,无奈说道:“难道只能令元让孤军死守虎牢关,大伙却眼睁睁看着吗?还是放弃陈留,全军西进增援?可妙才将军如今尚在山阳郡,若放弃陈留,岂不是……” 曹军兵马经历的战事较少,碰上的有分量的对手更少,以至于军队战力弱于青州军。所以,王羽可以分兵,曹操却不能分,不分兵,好歹在主力所在的战场上还能占些优势,一旦分兵,那就是处处被动了。 跟别提青州联盟的高机动力部队更多,更强,分兵那就是取死之道,所以程昱压根就不提这茬。 “这就是鹏举的用意所在啊。”曹操突然长叹一声,面带颓然神色,道:“一步落后,步步落后,孤不如鹏举多矣。” 曹操比程昱看得更深,哪还不知道,吕布这支兵马在济阴磨磨蹭蹭的一直行动缓慢,其实是故意的,就是一柄悬在自己头顶的利剑。吕布不光能奔袭封丘,还能随时快速东进,和张辽、黄忠一起夹击夏侯渊。 形势已经变得异常险恶,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苦思良久,他也想不到什么良策,最后只能无奈看向郭嘉,无奈说道:“看来,也只能用那条计策了……可惜,可惜,辛苦筹谋却是为人作嫁。” 第八七七章自己作死 从除夕那天开始,雪就一直在下,没完没了。 就王羽所知,后世的河洛地区应该没这么冷才对。不过转念想想,似乎后世有个小冰河时代的说法,最为众所周知的是明朝中后期的那次,这种气候变化,又是以一千五百年一轮回,反推过来,汉末在气候状况上,和明末应该是差不多的。 河南的雪天没有塞北的那么冷,却比塞北的冰天雪地更让人难受。巴掌大的雪花落在身上,被身上的热气一烘,眨眼间便化作一捧清水。如果是高唐的雅士们收去烧茶,倒是上好的材料,可惜大伙此行是前去打仗,而不是品茗吟诗,不免有些不合时宜。 落在地上也很麻烦,不去碰它倒还好,粉琢玉雕的旷野,风景也是不凡,可等到人踩马踏过去,地上就是泥泞一片了。等北风一吹,泥泞转眼又被冻结成冰,又湿又滑,给行军增添了极大的困难。 按照王羽的计划,本是要进行急行军,争取三天之内走完这小二百里的路程。结果因为气候的影响,大军已经在雪地里走了两天了,前方却至少还有一半的路要走。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孔明,按说你应该懂点天文吧?出发前你怎么也不提醒一声呢?”王羽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身边的人说些有的没的,他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雪搞得很是不耐烦。 本来计划得好好的,只要不断发动迅猛的攻势。调动曹军,迟早能令得老曹顾此失彼。不得不全军来战。可这一场雪把什么都破坏了,行军速度减缓,整体节奏也就慢了,曹操有更多的时间进行思考和判断,中招的可能性自然更低。 诸葛亮对自家主公的期待完全没有回报的意思,一本正经答道:“精通天文者,若是到了一定程度,确实能对天候变化了若指掌。但也只是大致上不差,想要具体到每一天,恐怕只有神仙能为了。臣不过一介凡人矣,哪有这种手段?” “书里说的果然都是骗人的……”王羽嘀嘀咕咕的吐着槽,自己所知的孔明,可是小说里的那个抬头看看星星,就能算出自己阳寿的陆地神仙一流的人物啊。眼前这个比传说中那个差了太多了。 “您说什么?”王羽嘟囔的声音太小,诸葛亮一时没听清,瞪着眼睛看着王羽,一头雾水的样子。 “我是说……”王羽打个哈哈,哪肯解释,顾左右而言他。转向赵云道:“子龙新婚燕尔,却不得而归,真是不容易啊。” “主公言重了。”赵云在马上稍一欠身,肩背上积雪簌簌落下,朗声道:“天下未靖。何以家为?赵云有幸,能追随主公。匡扶汉室,成就万世太平之基,不胜快哉,又哪里顾得上那些许儿女情长?” “……子龙果然丈夫也。”王羽汗。 子龙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一本正经了些,做为帐下大将是相当值得信任,但作为聊天的朋友,就有点不自在了。 前两年跟子义那个没正经的,还有元直那个滑头相处得多,倒是有点近朱者赤的迹象。可这两年那二位都长期在外,子龙不但尽复旧观,甚至还有些变本加厉的意思。 本来路上无聊,想找人说说闲话,结果发现,身边这二位都不是闲聊的好对象,王羽也是相当苦闷。 不过没办法,文和身负总督各处战场军情的重责,不能跟随大军司隶转战。子义那家伙又闲不住,讨了个差事去打前锋,自己总不能把新婚妻子的吕绮玲拉过来畅谈人生理想吧? 其实现在最郁闷的应该是子义才对,兴冲冲的抢了个先锋官的差事,结果一路光是在前面扫雪开道了,连个曹军的斥候都没看到,不憋屈才怪呢。 “可惜了啊。”王羽长叹一声,感慨万千。 “是啊!”诸葛亮、赵云也都是点头附和,他们也知道自家主公为何这么憋闷,一直在没话找话,这场雪下的实在不是时候。 大雪同时裹住了对战双方的脚步,但总体对曹操是有利的,因为曹操目前的处境相当被动,可说是进退两难。 全军增援虎牢关,陈留就空虚了,虽然可以向袁术求援,但袁术那可是专门坑盟友的角色,让他入境简单,将来想把他从陈留赶走可就难了。而且青州骑军的整体战力在虎豹骑之上,曹操又是后起步追来,在急行军途中,很容易遭受疾风骑兵的突袭。 不救更麻烦,青州军的爆破技术已经系统化了,结合以强大的远程攻势,可以轻取洛阳、虎牢之外的所有据点。就算是虎牢关和洛阳,也只是短期无碍罢了,并非固若金汤。 有了这场大雪,曹操就不用急了,大可以从容筹谋,即便赶路来增援,也用不着十万火急。雪天作战的难度就很大了,攻城更是天大的难题,冻土太结实的话,火药爆破的威力也会大为下降,王羽肯定不会冒险攻城。 好容易营造出来的主动权一下被拉平了不少,又岂能不令人感到惋惜?难怪古人论战,是将天时放在第一位呢,风云突变的影响确实很大。 再行一日,大军终于赶到了距离虎牢关三十里的垂陇城。 经过连日的作战和艰难跋涉,士兵的精气神都下降了不少,大雪也没有停歇的迹象,并不适合立刻投入战斗。于是,王羽一声令下,大军就地安营扎寨,派出斥候刺探军情。 王羽留下于禁率领一万兵马留守封丘,主力部队还有五万以上,再加上三万多辅兵,足足有近十万人,远非垂陇城这种小县城能装得下的。 其实,青州军一向都没有在城池中驻扎的习惯。即便在青州本土,大军也是在远离城镇的地方设下营盘。这次的大营自然也是扎在了城外的济水河畔。 十万大军安置下去,也是连营十数里地,足足用了两个多时辰。等营寨扎完,连将官们脸上都露出了疲惫神色,王羽大手一挥,除了轮值的警戒部队之外,所有人统统去吃饭、休息,养精蓄锐。 驻守虎牢关的夏侯敦虽然也是一员猛将。又是以逸待劳,但要说他会在这样的天气条件下,出城来偷袭,王羽也是不信的。三十里路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夏侯敦若真的行险,王羽也很有把握给他点教训。甚至重创之。 等到一切都安置得差不多了,前方的情报也源源不断的送了过来,王羽更确信夏侯敦不会来自找没趣了。 夏侯敦并没有在虎牢关里闷守的意思,而是依托这座雄关,摆下了偌大的防御阵势。虎牢关东面的开阔地带早已不复先前模样,建起了数座营砦来屏蔽城门不说。在营砦内也是箭楼弥补,外围更是布满了壕沟、拒马、鹿砦之类的防御措施,整座关城仿佛一只硕大的刺猬! 虽然只是听了斥候的转述,但凭借丰富的军旅经验,王羽能在脑海中勾画出大致的情形。知道肯定没办法像打封丘一样,攻打虎牢关。 “也罢。先等雪停了再说罢。”事已至此,王羽反倒是不着急了,反正在开战之前,就预计到这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相当艰难的大战,急于求成也是没用。 就这么等了两天,雪终于停了,被大雪延滞的情报和补给也源源不断的送了上来。大部分情报都在王羽的预料之中,但也有那么一些特例,仅仅是看到送信的人,就令得王羽大吃了一惊。 “文和,你怎么赶过来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四大战场相距甚远,王羽率大军转战司隶,行踪难有定数,需要有人在东郡这个中心地带掌控全局。贾诩突然抛下重任,追来垂陇城,事情显然非同寻常。 “敢教主公知道……” 贾诩平时都是笑眯眯的,好像弥勒佛一样,什么事都不会干扰到他,此刻,他的脸上却有着罕见的凝重与严肃,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紧张。似乎是想给众人留出做心里准备的时间,他环视一周,这才沉声说道:“袁术称帝了!” “什么?” 众人一片哗然,最具忠义心的赵云更是怒斥出声:“乱臣贼子!主公有大功于天下,尚且谦让谨慎,他袁术不过仗着家世,在淮南圈起地方,作威作福,又何德何能,竟敢如此狂悖?” “三弟说的不错!”太史慈也厉声喝道:“这厮朝三暮四,最是卑鄙龌龊,若非主公宽宏,这厮早就成了冢中枯骨,哪能逍遥至今?现在他竟然还敢行此大逆之事,真真是取死之道!主公何不速速传令徐州,令儁乂、士元速速伐之,这厮不识大势,倒行逆施,军心定然不稳,徐州羽林以大义之名讨之,淮、汝之民岂有不群起响应之理?” 在青州,对王羽称帝与否的问题上,也存在着一定的分歧,赵云、黄忠等人是坚决支持王羽的,以于禁为首的一群人则是全凭王羽自己拿定主意,也有太史慈、魏延等人很不甘心。 现在听到袁术行此天下之大不韪之举,再加上之前袁术的几次反复无常,性烈如火的太史慈又哪里按捺得住,一时间,新仇旧恨齐上心头,要不是袁术中间隔着个曹操,说不定他自己就请战杀过去了。 吕绮玲对此倒是没什么感觉,她只是很好奇,太史慈倒还罢了,他平时的作风就很霸气张扬,可赵云却是个谦谦君子,即便在战场上都是沉静若水,日常相处,完全就看不出是位武将,那温润如玉的模样,完全就是读书人的派头。 他突然这么激动,这件事看来确实很不得了。可转头看看自家夫君和胖军师的神色,一对紧蹙着的眉宇之间,分明就是忧色啊! 吕绮玲十分不解,探手拉拉王羽袖子,低声问道:“夫君,这事儿很棘手吗?” 王羽苦笑答道:“这件事本身倒是没什么,可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却是麻烦了。” 贾诩在一旁心有戚戚的附和道:“不作就不会死,这袁公路怎么就想不通,非得要把自己作死呢?这人啊,真是没治了。” 第八七八章各掀底牌 新汉开元三年,河洛之地瑞雪纷纷,硬生生的将激战中的双方隔离开来,如火如荼的激战暂时告一段落,但已经开始剧烈动荡的时局,却远未到海晏河清的一刻,而是以更激烈的态势席卷开来。 新年第一天,在钟繇的统筹安排下,朝中百官齐聚洛阳南宫德阳殿,在那里举行了登基大典,益州牧刘焉之子刘璋,正式取代失踪多时的刘协,登上了皇帝的宝座。并于当日昭告天下,改元建安,大赦囚徒,充为军卒,自愿往阵前效力者,将有重赏。 消息传出,引起的反响却是相当有限。 自董卓乱政开始,天家的威严就一天不如一天,各路诸侯彼此征战,又有哪个向天子请示汇报过?州牧不但可以任免辖地之内的官员,还可以保举别人坐同样的职位,天子存在与否,也就是个象征罢了。 曹操与益州结盟,前期还算隐秘,后期基本上就是摆明车马了,世人有言:曹阿瞒之心,人尽皆知,何怪之有?现在天子只是下落不明,他为了拉拢刘焉就可以另立新帝,将来势力更大,再废掉刘璋,自己称帝不就有了前例可循吗? 归根结底,现在是乱世,大家都得靠实力来说话。是声讨曹操为逆贼以邀名?还是赞美曹操力擎乾坤,拥立从龙的大功?刘璋这个傀儡天子到底能在龙椅上坐多久,很大程度上还要取决于这场席卷天下的大战的结果,现在就下结论还太早了。 这些自以为看得很明白的人很快就发现自己的自以为是。就在刘璋登基的三天之后,一个令人惊讶万分的消息从寿春城传出。后将军袁术竟是紧跟在刘璋之后,自立为帝,改国号为‘成’,自号‘仲家’,以九江太守为淮南尹,置公卿百官。 在此之前,不管诸侯们再怎么无视天子朝廷,表面上还是自居汉室忠臣的。连被整个天下都视为国贼的董卓都不例外。称帝的只有阙宣这么一个乡下土豪,完全没搞清楚称帝到底是怎么回事,需要哪些步骤就乱来了,根本不能作数。 世人一片哗然,真正的有识者却更加沉默了。 显而易见的是,曹操拥立刘璋和袁术称帝之间,存在着某种微妙的联系。有了曹操开路。袁术称帝就不那么突兀了,至少对普通人是这样。 但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若是没有曹操的默许和支持,袁术再怎么不着调,又岂能冒着同盟关系破裂的危险。悍然行此悖逆之举? 袁术接下来的举动,更是无一不在验证着这一点。 就在他登基后的第二天,袁术登坛拜将,以刘勋为大将军,加爵定北侯。以陈兰、桥蕤为副将,率领三万大军北上。增援兖州战场。同时拜雷薄为车骑将军,加爵平东侯,以张勋、陈纪为副将,同是率领三万大军攻打睢安。 在此之前,袁术背离青州军事大联盟的迹象已是昭然若揭,但他一直没有正式加入反青州的联盟,而是游移于两者之间,似乎有意坐山观虎斗,等着捡便宜。 这种行为倒也相当符合他的作风猥琐且贪婪,不管拥有多强的实力,也只会在背后偷偷摸摸的搞些小动作,还屡屡吃瘪。 但这一次,他悍然称帝之后,又悍然出兵,显然是与曹操谈妥了条件。 兖州战场接连受挫,曹操急需增援,故而以出兵换支持称帝,袁术在曹操面前不止吃过一次憋,能令对方低声下气的求告,他自是心怀大畅;另一方面他也是夙愿得偿,更是有可能更进一步的将陈、梁、陈留等地收入囊中,自然也是乐不得的。 至于和王羽开战的危险,仲家皇帝当然不会放在心上。倒不是他有什么必胜把握,只是有了这么大好处,若还撒手放过,那不是要被天诛地灭了吗? 用王羽的话来说,袁术这厮就是个单线条的生物,看到了诱惑之后,他的整个脑子都会被填得满满的,别说潜在的风险,就算明知道前面有刀山火海,他也会往里面跳。 所以,跟他相处久了,就能看到他多种形态。能带给他好处的时候,袁术会变成一个很可靠的伙伴;但若被有心人挑拨一下,那事情就不好说了;若是再挡了他的路,就像他要称帝,王羽婉言相劝这样,那就别怪袁某人翻脸无情了。 有了袁术的加入,曹操的底气看起来也更足了,他对近在百里之外的于禁部视而不见,只留下少量部队留守,统领大军西进,增援虎牢关去了。 曹操的魄力令得很多人惊叹不已,敢把陈留、陈国这种经营许久的领地交托给袁术这种人,那就是做好了收不回来的准备了。 不单如此,以袁术的人品来推断,一旦曹操和王羽拼个两败俱伤,这货没准儿会干出什么离谱的事儿呢比如把自己当做观鹬蚌相争的渔翁,想来捡个便宜什么的。 陈留位于曹操领地的中段,夏侯渊若是挡不住张辽,也要往这边退,袁术是很有机会夺地兼夺兵。而曹操就算能收拾他,也会顾忌青州的存在,不敢动手,时间长了,此消彼长就不一定是怎么回事了。 但无论怎样,袁术的加入,对反青州同盟起了极大的促进作用。 之前因为怨气迟迟不肯北上的孙策,在得到袁术称帝当日发出的召集令之后,也在江东举行了誓师仪式,并于次日尽起精锐,大举渡江! 他选择的渡江位置,正是在当日遭遇惨败的伤心地牛渚矶。在大军正式渡江之前,他在江湾较为狭窄处,以数百艘大小船只首尾相连,以铁索固定。截断了大江水路,然后在上游开始渡江。 驻扎在江都的青州水师虽然一度闻讯赶来。但在横江铁索,以及严阵以待的江东军面前,终究还是无力强行攻打,只能无奈离去。一时间,江东军也是一扫牛渚矶大败的阴霾,五万大军浩浩荡荡的渡过大江,北上与攻打睢安的雷薄部汇合去了。 这一系列的事件从北到南,跨越何止千里。却是在短短十余天之内发生的,孙策率领大军进抵合肥的那一天,居然还没过正月十五,风云突变之快,实令人有目不暇接的感觉! 之前的有识者都不敢继续推测局势的演变了,因为他们根本没办法彻底看清楚,怎么看都是一知半解。雾里看花似的难知究竟。 从表面看来,得到袁术、孙策两路大军支援的反青州联盟势力暴涨,形势似乎已经反转。但这一系列的变化来的太快,太有默契了,让人不得不怀疑,其中是不是还有其他明堂。 与其随便做出结论。事后被这帮腹黑且奸诈的诸侯狠狠打脸,还不如闷头看着,看看局势到底会演变成怎样一番光景,事后再总结总结,大书特书一番。装作有先见之明的样子最为妥当。 古人说旁观者清,其实在这种军国大事上。旁观者看的远不如当事者明白。 正月十五,垂陇城大营,得到徐州来的消息之后,王羽便做出了最为精辟的论断:“袁术完了,最多还有一个月的命!” “主公这话却是从何说起?”太史慈眨眨眼,和秦风、方悦、胡才几个互相看看,都是一脸茫然,倒是赵云、关平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吕绮玲表现的很平静,一脸淡然,和诸葛亮鼻观口,口观心老神在在的模样有那么几分相似,不过大家都知道,诸葛亮那模样是成竹在胸,这位主母只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罢了。 王羽叹口气,解释道:“袁术太喜欢自作聪明了,他以为他称帝就能号令群雄,出兵就能占到便宜,岂不知称了帝就是众矢之的,给人以暗算他的名义,出兵后就给人以上下其手的机会,身边也变得空虚起来……” 太史慈的眼睛瞪得溜圆:“您的意思是说……” “曹操夺军?孙策夺地?”赵云浑身一震,一个模糊的念头陡然清晰起来,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然也。”王羽缓缓点头。 曹操、孙策那都是什么人啊,三国两大政权的开创者,当世枭雄,怎么会将希望寄托在袁术身上,委他以这般重任呢? 表面看来,是曹操和袁术有默契,袁术称帝后,号召力大增,成功的号令了旧臣孙策。但抛开这些表象来看,应该是曹、孙达成了谅解,曹操用袁术的领地来弥补孙策在荆州的损失,并消除先前隐瞒情报的芥蒂。 至于曹操的好处,想必就是刘勋那三万大军了。具体的过程,王羽没办法推测,但以曹操的一贯作风来看,无非就是怀柔、调略那些办法了。 当年曹操跟袁绍混的时候,就没少从袁绍那里挖人,文的有荀彧、郭嘉,武的有朱灵、吕旷、吕翔等人。领军的刘勋、陈兰、桥蕤这三个人,只要有一个认为袁术没前途,被曹操说动,到陈留的那三万大军就要易帜了。 “所以说,这家伙就是在作死啊!”王羽摊摊手,道:“当日文和就猜到是这样了,只是具体的过程还不清楚,也不好采取对策。现在则是看明白了,但依然没办法阻止。” “您可以写信给袁术,提醒他提防啊。”关平诧异道。 “没用的,袁术要是能听人忠言,以他的根基,又怎会混到今天这般田地?”王羽稍作感慨,神情很快转为肃杀,沉声道:“没办法,现在只能尽量做些补救了。孔明,立刻修书定陶,是到了翻底牌的时候了!” “遵命!”诸葛亮躬身应命,却是完全不问书信上到底要写些什么,君臣之间,也是默契十足。 第八七九章涉水攻关 谋略可以影响,乃至左右战局的走向,但战争中永恒的主题依然是勇气和铁血。 开元三年元月十八,在排除了大雪带来的干扰后,王羽亲自督师,移兵西进,向虎牢关展开了猛攻。无独有偶,一直在中牟一带徘徊不前的曹操军主力也骤然发力,急速向虎牢关东南方向的故市城挺进。 开战之后,两军主力从未有哪一刻如此接近,很多人都将其视为了大决战的序幕。 “前!”随着太史慈的一声号令,数千名身披重甲的战士冲向前方,在距离河岸二百步左右的距离上停下,用巨盾竖起了一道木墙。木墙后,数千名身披轻甲或无甲的辅兵推来四十几辆弩车,用牛马拉开弓弦,将近丈长短的弩箭搭上了弩床。 垂陇城与虎牢关虽然只有三十里的距离,但中间却有荥水阻隔。即便抛去亲缘关系这层因素,夏侯敦也是曹军上将,自然不会不好好利用这项便利。 整体防线就是以虎牢关为依托,荥水为屏障所设立的,最前面的几座营砦,边缘距离河水只有不到五十步。尽管荥水并不如何湍急,但依然对青州兵马造成了极大的妨碍,不排除这几座营砦的干扰,大军渡河后根本没办法在岸上立足。 眼下春汛正急,河面上风很大,在二百步左右的距离上,普通弓弩根本无法给对方制造麻烦,青州军理所当然的祭出了自己的攻坚利器。 “风!”滔滔水声很快就被弩箭破空带来的呼啸声所掩盖,连头顶上的天光都暗了一瞬。 攻击不可谓不声势浩大。但收效却是寥寥。那几座营砦的栅栏都是特殊加固过的,用的都是碗口粗的木桩。打进地下的部分足有两尺多长,即使面对射程高达千步的强弩,防御力依然十分可靠。 “夺!夺!夺!”曹军上下都知道强弩的厉害,看到强弩发威,并不逞强,一个个早早就缩到了围栏后面,一时间只闻利矢入木声,却没听见几声惨呼。 “前!”太史慈并不气馁。大声重复着之前的号令。 数千盾手拔起巨盾,与弩车一道,隆隆踏步向前,沉凝得好像一个山一般巨人缓缓逼近,营砦中的守军虽有坚固的营墙可以凭依,但依然觉得胸口发闷,心口乱跳。几乎透不过气来。 即便如此,还是有数百人从营墙后探出头来,向河对岸观望,手中都紧紧握着上了弦的弓弩,严阵以待。 荥水不是什么大江大河,水面最宽处。也只有三十几步,以青州军的人力,搭建浮桥是很容易的。但虎牢关的位置虽然重要,附近却没有地势可以凭借,荥水再怎么不够险要。也是一道防线,不利用可不行。 夏侯敦不打算和青州军拼远程。他只想利用荥水防线支撑得久一点。 “架弩……” “风!” 太史慈并没有急于架设浮桥渡河,而是在一百五十步,百步,八十步,最后在五十步的距离上,分别指挥弩车队进行了四轮齐射。到了五十步的时候,曹军的营墙终于出现了缺口,即便加固过,在弩车这种超强的杀器面前,还远称不上坚不可摧。 精钢为锋、熟铁为羽的巨箭斩破了木桩,切豆腐般切开盾墙后的石甲或铁甲,将盾、甲连同它们的主人一同钉在了地面上,一口气收割了近百条生命听到对岸响起了凄厉的惨呼声,太史慈微微松了口气,旋即眉头又紧皱起来。 强弩虽然还有效用,但效力却被削弱了不少,想像在封丘时一样,摧枯拉朽的攻陷虎牢关是不大可能了。今天这场攻击虽然还是以试探性为主,可若是能有更好的结果,太史慈又岂会愿意只投石问路? “难怪主公一直不肯出全力攻虎牢关呢,曹操这厮果然不好对付,秋天时荥阳这边还没什么动静呢,也不知道他怎么就不声不响的搞出了这么多花样……”看着对面森严的防御设施,太史慈磨了磨牙。 曹军的战力比青州军逊了一筹,但相对于从前面对过的那些敌人来说,表现堪称强劲至极,特别是韧性。 普通的军队面对床弩时,只要见识过床弩的威力,士气肯定是要大跌的。类似眼下的曹军这样,连依为干城的营墙都被打破了十来个缺口,营中的士兵却没有溃散,连一丝混乱的迹象都看不到,后面的盾手直接就冲上去了,层层叠叠的,转眼间就将缺口给堵上了。 这样的敌人,又有如此充分的准备,想要速战速决根本就不可能啊! “架浮桥,某亲自去会会曹营群英!”太史慈毫不拖泥带水,直接下令。 他做事没长性,偏偏能力又很全面,到现在都没有固定的位置。这样的大战之中,让这样一员猛将闲置实在太过浪费资源了,王羽想了又想,干脆把他当做了自己的替身,专门去做那些自己如今已经不方便出面的事,比如亲临一线什么的。 太史慈对此倒是很满意,生怕一个不小心搞砸了。现在看到强弩压制有余,破坏不足,他当然不会就这么干看着。 数千辅兵一口饮尽碗中的烈酒,然后扔下碗,扛着木板、竹竿和绳索抢在大军之前跳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虽然已是春天,但天气却远谈不上暖和,冰冷的河水足以在半个时辰内杀死一个成年壮丁,半柱香不到时间,辅兵们就被冻得嘴唇发紫,手脚上也渐渐没了力气,却没有人放弃,所有人都咬着牙在坚持,浮桥一尺尺地向对岸伸展,转眼间就过了河心! 面对床弩的攒射,曹军表现得很淡定,但这次他们却坐不住了。一直探头探脑的弓箭手们开始发威,探头看了一眼,估算过距离后,将手中的箭矢抛射出去,落向河心。 一个人倒进了河水里,被浪头轻轻一卷,泛起一圈红色涟漪后即消失不见。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手中除了木材之外没有任何武器的工匠和辅兵们无处闪避,眼睁睁地看着箭矢一根接一根的飞落而至,冰雹般将身边的人砸倒。 “大汉骠骑军……”身处冰冷的河水之中,头上有羽箭落下,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绝望的处境吗?若换成普通的民壮,早就乱成一团了,但被染成红色的河水之中传出的,却是昂扬的呐喊! “讨贼安天下!”一人起头,众人相和,滚滚声浪一下子就压倒了箭矢破空声,浮桥的进度不但没有变慢,反而更快了几分。 王羽想要推行的理念,在新政的运作之中,潜移默化的影响着所有人。青州的辅兵不是那些不情不愿,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从家里硬拉出来的平民,而是认可了新政中的某种理念,或是无条件的拥护自己的主君,自发报名参军之人。 在强烈的信念的驱策下,这点危险根本算不了什么,何况,他们本来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呐喊声未绝,荥水东岸的床弩阵地上,嗡嗡的弩弦声再次奏鸣出声,弩矢带着复仇的气息,疯狂的扑向百多步外的营寨! 太史慈没等着看战果,只是任凭弩兵们重新给床弩绞弦上箭,挥手向前一指,数千弓箭手潮水般从弩车阵列后面涌出,紧贴着河岸摆下阵势,发动了声势浩大的齐射! 漫天的箭矢遮得日月无光,上万人同时发出的喊杀声震得地动山摇! 曹军并不示弱,令旗招动处,以百计的弓弩手纷纷现身出来,毫不畏惧的与对岸的青州军发动对射。 战事骤然激烈起来,漫天都是飞来飞去的箭矢,最密集的地方,甚至会有相向飞行的箭矢彼此对撞,双双落在河滩上,或是河水之中。壮烈处,和将它们抛入空中的主人并无二致,都有着一往无前的气势,都怀着与敌携亡的决心。 长矢当空,风声萧瑟,血如莲花般绽开,生命如残荷般凋落。 “不能让辅兵们一直牺牲,儿郎们,随某来,一起杀上去!”太史慈的率众冲锋,在弓箭手激烈而壮烈的对决上又添了一把火,整个战局就这么突如其来,却又自然而然的进入了最激烈的环节。 太史慈发动的时候,浮桥距离对岸还有十几步远。曹军的弓箭手人数较少,打击的对象也不是以对岸的弓箭手为主,而是对铺桥的辅兵进行重点杀伤。 青州的辅兵虽然勇气十足,却没办法克服人数的减少,和因寒冷而带来的体力下降带来的困难,所以对射开始后,浮桥的进度是变慢了的。 太史慈统带的大军还没有完全适应他的风格,但他身边的亲卫们却都很清楚,知道自家将军打算直接跳过去,大伙自然不能落后。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有太史将军那样的身手,但这荥水本来也不是很深,辅兵们能在河中搭桥,自己这些精锐亲卫还怕被河水湿了战靴不成? 漫天羽箭的弹压之下,一道道身影腾空而起,将战火燃烧到了荥水西岸! 第八八零章互做试探 在这场宏大的中原之战中,这场渡河之战连个插曲都算不上,只能说是无数战役之中的一个小步骤而已。其惨烈处,同样比不上王羽经历过的那些血雨腥风,但他却看得全神贯注,仿佛正在进行的是和曹军主力的会战一般。 眼前这种场景,并不适合用惨烈来形容,怀着信念而战,为了弘扬大汉雄风而战,即便有所牺牲,也谈不上一个惨字。 王羽也不会无谓的悲叹伤怀,人总是要死的,用后世一位他很喜欢的将军的名言来说:真正的战士,就应该死在战争中最后一场战役的最后一颗子弹上面。 自己发动这场中原大战,不是为了野心,而是为了从此令华夏族裔不再自相残杀,将所有的力量用于对外开拓!在这场战争中献身的勇士,将会真正得到世世代代的尊崇,名列丹青史,骨埋英烈祠,又何悲之有呢? 要不是身处现在这样的位置,王羽倒是很想把太史慈替下来,自己舞着长槊杀上西岸。 曹操就是曹操,在战略上老谋深算,将一切能动用的力量都发挥到了极致,而不是像自己这样,因为某些先见之明带来的坚持,多多少少错失了一些合纵连横的机会。虽然缺少了于禁、徐晃等多位大将,却也靠着自己的努力练出来了一支精兵。 有此人做为对手,倒也不枉自己这几年的辛苦筹谋了。 “被子义冲上去了,沿河这几个营寨应该挺不了多久了吧?看。营里射的箭已经开始乱了!”渡河战攻关,铁骑都派不上什么用场。故而吕绮玲只能跟在王羽身边观战,她的想法当然不会有王羽那么复杂,但跃跃欲试,恨不得以身相代的心情却是一般无二。 当然会乱。 双方都没有动用所有主力,但虎牢关的兵力是分散在关内和关前几十座营垒之中,兵力相当分散,弓箭手本来就比东岸的青州少很多,即便没有床弩的因素。也是落在了下风。等太史慈气势汹汹的杀过来,身后更有数百虎狼紧紧跟随,营内的曹兵自然压力倍增。 按理说,渡河过后的攻击部队,应该在岸边稍事整队,有序的发动攻势,但太史慈却没花那个时间。就那么以最凶猛的方式飞跃过来,咆哮着杀向了营墙。 这样的进攻方式难以做出精细的指挥,遇阻后更是很容易后续乏力,但问题是,谁能挡住太史慈这样的猛人呢? 五十步的距离,对以速度见长的太史慈来说不过就是几个纵跃的事儿。身上披着的全副重甲仿佛不存在似的,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到了营墙之下。 在疾冲之中,他还有空观察了一下寨墙的情况,选择了一个薄弱环节直冲过去,到了近前。枪戟合力一处,直接砸在寨墙上。硬生生将几根碗口粗的木桩砸成了满天飞屑。不等守军回过神,他手中枪戟化成了旋风,直接卷入营去,掀起了阵阵血雨腥风。 战争固然是集体力量的较量,但同样也是英雄闪耀的最佳舞台。 在阵列而战中,任是霸王再世,信布重生,也起不到万人敌的作用,但在这样的攻坚战中,猛将的作用确实胜过万人大军。 太史慈一个人可以从未完成的浮桥上跳到对岸,之后也如虎入羊群一般,万人大军想渡过浮桥,展开攻势又哪有这般容易? 营墙后的曹军本来已经列好了防御阵势,上前长矛手就准备着依托寨墙,配合着弓箭手一起,杀伤攻营的青州军。结果没防到太史慈如此凶悍,一时间被搅得人仰马翻,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太史慈的亲卫循着主将突击的路线随后一冲,被攻入的营砦很快就彻底哑火了。 太史慈冲上去之后,关平接过了指挥的重责,迅速调动辅兵补上替换,浮桥的进度大为增快,就在太史慈丢开已经丧失阻击能力的第一座营砦,攻入第二座时,三座浮桥也在一片欢呼声中搭好了。 “这些营砦看起来好像很难攻破,实际上也很简单么。”吕绮玲转头看向王羽,头盔下的明眸中露出了期待神色。王羽心知,野蛮丫头这是变向的在请战呢。 “不会那么简单的,夏侯敦应该早就知道,荥水不足为凭,所以只是在河岸边立了几座营砦,相距数百步,远没有关城下的那些那么密集。他的目的不是真的要挡住我军,只是拖延时间而已……” 王羽向对岸指点着说道:“你看,先前那些弓箭手并非被杀散或是溃退了,而是循着既定的退路退出了营砦。想必这些弓箭手都是军中精锐,那些长矛手不过是郡兵之流,故而这么快就被杀散了……看来,不光是我在试探曹军,那夏侯敦也在试探我军呢。” 诸葛亮点点头,附和道:“没错,从始至终,曹操就没将胜利的希望放在正面击败我军上,想要逼他决战,恐怕是难上加难啊。” 说话间,西岸的战局又发生了变化。看到太史慈势不可挡的冲杀过来,第二座营砦的曹军直接放弃了抵抗,直接从后门撤了出去。另外三座没受攻击的沿河营砦也都是不战而退,临走还不忘在空营里放了把火。 太史慈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追在敌军身后就追了下去。驱赶敌军败兵攻营,珠帘倒卷,从来都是轻取敌军的不二良法。 可他追出一段就发觉不对劲了。 沿河的营砦和后营之间相隔近千步,这段距离看似平坦,其实却是另有玄机。那些败兵走出一段,便在地上掀起一些木板来,露出下面一段段的壕沟。除了这些纵横交错的壕沟之外,还有不少陷阱,太史慈踩上了一个,还好收脚够快,不然可就阴沟里翻船了。 发现有陷阱后,太史慈喝住了身后的亲卫,一个人追了下去。 光凭他自己,当然不可能追杀到多少人,或是再攻破一座营砦。不过,他这次渡河的主要目的,本来也不是攻克虎牢关,只是要尽量摸清楚敌军的防御布置。 他在西岸大战,王羽在高处观敌,对敌军的调动部署也是一目了然,对攻关的难易程度就能得出相对准确的评估。 历史上甘宁百骑踏阵,除了振奋士气之外,未尝不是出于这样的目的。要是真的发动主力大军攻过西岸,最后发现看似平坦的地面上荆棘处处,寸步难行,到时候不就进退维谷了吗?如果曹操再率领主力大军及时赶到,那就变成一场灾难了。 既然是试探,他当然要尽量冲得远些。 反正他艺高人胆大,知道自己单骑冲阵,若是曹军拿不出反制的办法,多少会影响到士气,而这种人造出的复杂地形上,又展不开大军围攻。若能趁机将某个曹军大将吸引出来擒杀了,那就再好不过了。 太史慈的心思瞒不过王羽,同样也瞒不过夏侯敦,但后者却也无意放任太史慈在阵前耀武扬威,直接派出了最得力的干将出马。 太史慈枪戟合璧,曹军出战的大将却是双手持戟,一看那造型,王羽就认出敌将的身份了,不是太史慈的老对头典韦又是哪个? 太史慈离得近,看得比王羽更清楚,一见出来的是典韦,也是大喜过望,大喝一声就冲了上去。他被世人誉为是青州第一猛将,追随在王羽麾下,可谓所向披靡,唯一一个没能拿下的对手就是眼前的典韦,本以为单挑的机会不会再有,未曾想却在这里碰上了。 太史慈兴奋,典韦又何尝不是对此战期待已久? 在太史慈过桥冲营的时候,典韦就一直在请战了,但夏侯敦却始终不肯答应,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沿河的几座营砦先后失陷。典韦本以为没了机会,却没想到在两军脱离接触后,竟然有了个单挑的机会,他自然也是喜出望外。 两大猛将迎头撞上,两对兵器挥舞如风,恶狠狠的碰撞出了满天火花,一场龙争虎斗就此展开。 王羽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化,但他也乐得看一场热闹。上次太史慈战典韦是骑战,典韦武艺虽强,骑术却比较一般,最后是太史慈占了上风。当时王羽的武艺尚未大成,一时也没能看出两人的武艺究竟如何,此时正好看个清楚。 “擂鼓,为子义助威!” 真正的战争中,武将单挑是相当罕见的,同样的对手遇上的几率更是低到可以忽略。但不得不说,这种颇有复古意味的战斗方式,更让人喜闻乐见,刚脱离激烈厮杀的两军将士只觉疲惫和伤痛都不翼而飞,情绪一下高涨起来。 王羽的命令迅速得到了执行,鼓手似乎也受了众人情绪的感染,将战鼓擂得极富韵律感,连身在后军,尚不知前线发生了什么事的人都觉得热血上涌,难以自控。 很快,对岸也响起了鼓声,与青州军这边也是旗鼓相当,正如那激战之中的两大猛将一般。 看精彩的对决,很容易让人忘记时间。等王羽听到诸葛亮的呼唤,从精彩对决中回过神时,发现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分了。 诸葛亮一脸严肃,轻声说道:“主公,子龙将军传信,疾风军已经与敌军遭遇,正在且战且退之中,请您早做准备。” 第八八一章忽闻故人来 “子龙且战且退?”听到这话,王羽也是相当惊讶。 在冷兵器战争之中,轻骑兵在任何一个单一领域上,都称不上是最强力的兵种,胜就胜在其全面。除了在山地、水泽这样的特殊地形上作战,轻骑可说是近乎无敌。追不上,也防不住,在大战中拥有一支精锐骑兵,完全可以当做五倍,甚至十倍的步卒使用。 当年的袁绍和公孙瓒发生冲突,后者除了一万骑兵之外,都是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袁绍的老班底加上麴义、张颌率领的冀州精锐,实力可说是远胜公孙。 之所以还摆出如临大敌的模样,损失数万兵马只拼掉公孙瓒半数左右的骑兵,却依然得意洋洋的自称大胜,就是因为精锐轻骑使用好了,威胁确实太大了。 在兖州战场上,曹操一上手就被王羽打得没脾气的主要原因,也是他找不到办法克制疾风骑兵的锋芒。以骑制骑打不过,动用主力又追不上,搞不好还会被疾风骑兵反咬一口,配合青州的主力部队展开大型会战。 在封丘之战后,曹操明知虎牢关危急,却依然按兵不动,直到天降大雪,轻骑的机动力被大幅限制住,这才率兵西进来援,就是因为青州精骑的威胁太大,他不敢轻举妄动。 渡河攻关都用不上骑兵,王羽给赵云的命令是,要疾风骑兵遮蔽战场,掩护侧后。以免被曹操突袭。中牟距离垂陇城有一百多里,曹操就算展开急行军。主力部队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内赶到战场,与疾风军接战只可能是骑兵。 这样一来,问题就很奇怪了。曹军中成建制的骑兵只能是虎豹骑,在濮水沿线的骑战中,虎豹骑的战力明明就不如疾风军啊,何况这次还是赵云亲自统军,虎豹骑若来,只是给赵云送建功立业的机会才对。这且战且退之说却是从何说起呢? 诸葛亮轻声提醒道:“后方情况不明,前方僵持不下,主公还是早些下令收兵,以保万全方是。” 现在战场上虽然只有太史慈和典韦捉对厮杀,但渡河的部队也有近万,只是时间和战场的情况都容不得继续向虎牢关攻击了。 如果疾风军传来的是捷报还好,先头部队可以利用曹军的营砦建立桥头堡。以方便明日继续展开进击。可现在后方似乎也有莫名的风险,再分兵两边就不太明智了。 “也罢,鸣金收兵吧。”王羽抬眼向那龙争虎斗的战团处再眺望一眼,心中不无遗憾,但也知道诸葛亮说的是对的。即便优势再大,再明显。在转化为胜势之前都不容大意,否则就等着被人逆转吧。 “铛铛铛……”金锣声敲响,前队收缩阵型,依次通过浮桥回到东岸,后队兵马就地转向。摆开防御阵型,准备接应赵云。 听到鸣金声。太史慈发了一下愣,差点被典韦一铁戟砸到头上,在王羽麾下这么久,他从未听过这种号令声。他有心跟典韦分出胜负,但军令如山,他也不敢轻忽,当下右手招架,左手使出快枪向前连刺,趁着典韦忙于招架之时,向后一纵跳出圈外。 “这黑厮却是好本事,只可惜卖身头贼,眼光不行。”太史慈双手一拢,将兵器收归左手,嘴上也是不饶人,朗声笑道:“今日姑且战到这里,来日总还有碰面的机会,再决胜负便是。军阵中刀枪无眼,你却不要死在别人手中!” “什么眼光不眼光的,遇上了明主就跟到底,生死相随,无怨无悔。现在痛快就好了,说什么将来岂不是矫情?再说了,争天下这种事,鹿死谁手本就难以预料,别看你家王骠骑现在占了上风,说不定几时,形势就逆转了呢?还第是刀剑下见真章罢!” 典韦出身寒微,也没读过书,但也不是一点见识都没有,说起话不但颇有条理,也很有那么几分说服力。 太史慈失笑道:“好个黑厮,原来却不是莽夫。说的倒也在理,孰强孰弱,本就只有打过才知道,现在做些口舌争执,确实无用,你我来日阵上再见便是。”说罢,他洒然转身,就那么将背心对着敌手,大笑而去。 按说这是个好机会,但典韦却无意趁机偷袭,也是收起双铁戟,大笑两声,晃着魁梧的身躯,转身往本阵去了。 王羽怕太史慈打发了性,不肯奉令,一直盯着这边。虽然听不到二将的对话,但从笑声中,却能体会得出其中的惺惺相惜之意,一时也是颇为感怀。 历史上的典韦同样是个空有一身武勇,却没来及施展抱负的人,前一世他为曹操的得意忘形买了单,这一世不论最终如何,也总是不会辜负他这一身的武艺了。 等太史慈最后一个退回东岸的时候,疾风骑兵也出现在了夕阳的余晖之中。王羽极目眺望,看清军容阵列后,悬着的一颗心,很快便放松下来。 骑兵阵列看似松散,实则旗鼓鲜明,并没有经历过惨败的迹象。等到赵云的将旗出现在地平线上,他彻底放下心来,无论曹操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自家将士没有太大损失就好。 一直到轻骑全部进入营盘,依然看不见敌兵的踪影,如果真是刚吃了败仗,敌人无论如何都应该追得更紧一些,既然没有,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参见主公!”赵云、太史慈几乎同时赶到了中军,二将各自的任务都不一样,但此刻的形象却差不多,都是尘土遮面,大汗淋漓。 “子龙,你怎么也像是经历了苦战的样子?”太史慈本待抱怨两声,但见了义弟的模样,却是大吃了一惊。他知道赵云去做什么。但怎么也没想到,主公收兵不是因为天色将晚。而是赵云被击退了。 “启禀主公,”赵云冲着王羽抱拳作答:“今日接战,末将本待趁曹兵远来疲惫,予以迎头痛击,初战之时,我军已经大占上风,只是战未三刻,曹兵却是来了援军……” 赵云的叙述简洁明了。很快便将前后经过说清楚了。 虎牢关附近数百里的地势都是一马平川,谈不上埋伏什么的,疾风骑兵就是撒了开去,结成一个很大的弧线。虎豹骑是长途奔袭而来,也没有什么计谋,两支骑兵打的就是一场遭遇战。 这次来的不光是虎豹骑,而是曹军的所有骑兵部队。总数高达一万的轻骑! 两军在济水河畔展开了惨烈的厮杀,虽然曹军人数更多,但真正的精锐虎豹骑只有五千余,士兵战力处于下风,部队配合也不是一个等级的,而且曹军主将曹休、曹纯的武艺也远不及赵云。根本不敢针锋相对的与赵云对冲。 随着战事开启,在外围巡视的青州游骑陆续赶来助战,曹军渐渐落在了下风。如果战事持续下去,不难想象,这一战势必成为匡亭之战扩大了规模之后的翻版。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曹兵来了援军。 说是援军。其实也是虎豹骑的一部分,在曹军的骑兵编制中,轻骑是豹,重骑是虎。轻骑速度快,走在了前面,后面却是尚有两千铁骑缀着,而率领着两千铁骑的人,正是曹操麾下的又一员虎将许褚! 再怎么精锐的轻骑,都没办法和重甲骑兵正面对战,意识到曹军的虎豹骑兵即将合流,赵云就意识到不能继续战下去了,当机立断的下达了撤兵的命令。 在曹军铁骑加入前,疾风军一直处在上风,配合以骑射战法,脱离战团倒是不难。但曹军吃了亏,肯定是要设法找回来的,自然要展开追击。 两边都是轻骑,机动力差不多,曹军虽然是奔袭而来,但带来的备马却极多,疾风军也很难说走就走,这种时候,赵云自然是要亲身断后的。 看到赵云断后,曹纯、曹休当然不敢贸然追来,但许褚却是艺高人胆大,和曹纯稍作交接,就一马当先的追了上来。 于是,在济水河畔,同样上演了一场龙争虎斗。 “先后打了五场,都斗了三五十个回合,你却没能拿下这个叫许褚的家伙?”太史慈相当惊讶,赵云的本领他当然是知道的,那手出神入化的快枪,真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啊,结果竟然和那许褚战了个平手?这真是奇了怪了。 赵云点点头,神情凝重:“此人武艺精强,刀法森严,力大势猛,犀利处几不在当年的关云长之下……” 如果真作生死决战,凭借胯下宝马,赵云是有把握取胜的,他的枪法不光是快,而且还擅长持久战,许褚再强,也耗不过他。 但赵云就是个低调的性子,既然在阵上没能拿下对方,他也不会说这些话来往自己脸上贴金,他不需要,也没这个必要争这个名头。在上万骑兵的对战之中,个人的力量终究是微不足道的。 “嗯,曹操这是真急了,决战之期应该不远了。”王羽的总结听起来有些没来由,但众将也都明白他的意思,典韦、许褚都是曹操的近卫大将,此刻却都派遣至军中统兵。曹操可没有王羽的惊人武艺,把亲卫大将都派出来了,离他亲自出战那一天还会远吗? 王羽正要吩咐二将好好休息,等来日再战,帐外亲卫却突然低声禀报道:“启禀主公,营外有人求见……” “何人?”王羽一愣,心想莫非是曹操的使者?可都到这种时候,使者还有什么用呢? “他自称是大有渊源的故人,……”亲卫的回答颇为迟疑。 “故人?”王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个时候来的故人,莫非是……他心中突然一动,想到了一个可能,一个他本以为再也见不到长者。 “他说自己姓徐……”正狐疑间,亲卫又是补充说明了一句。 “果然如此!”王羽大喜,连忙吩咐道:“快,快快有请!” 第八八二章墨门再现 在洛阳附近,在这种时候会来见自己的故人,王羽怎么想也只有一个人有半师之谊的徐荣徐公卿! 不过,徐荣这个时候来见自己,会有什么话说呢?墨门的教义可是止戈、非攻,自己却是这场席卷天下的大战的核心人物,在徐荣眼中,说不定自己是掀起战乱的罪魁祸首呢。 若徐荣不是来阻止自己的,那他会来做什么?难不成是来帮忙的?如果是这样那可就爽了,就算徐荣来不及适应军队,亲自统兵,做个参谋长也是好的啊。凭借他丰富的军事经验,说不定能对这场暂时还看不到尽头的大战,起到极大的促进作用呢。 曹操当年不正是在成皋这一带,惨败于徐荣的吗? 任凭思潮翻涌着,王羽难得的显露出了坐立不安,很不淡定的一面,看得众将都是啧啧称奇。 “主公这是怎么了,来的这个姓徐的,不会是什么大美女吧?”太史慈附在赵云耳边,一脸坏笑的低声说道。 “我看不像。”赵云摇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大战在即,为一女子动心……主公岂是如此浅薄之人?来人自称姓徐,又在这洛阳附近,依我看,说不定来的就是那位徐公卿将军。” “是他?”太史慈微微一愣,继而释然一笑道:“那就难怪了,这些年能让主公念念不忘,敬佩不已的对手也就是这么一位了,只是不知道这位徐将军的军略到底高超到了何种地步。” 人的名。树的影,虽然王羽很少提起徐荣。但后者当年的战绩却是实实在在的。 本来青州众将对曹操、孙策都有些不以为然,觉得这两个手下败将没什么了不起的,但大战开始之后的几次交手中,曹操虽然落在下风,但也是仅此而已。 截至目前,曹军的损失还在合理的范围之内,换了其他对手,在青州军杀手锏迭出的情况下。早就取得不止一场大胜了。 由此可见曹操用兵的韧性,这样的人,被徐荣以少胜多的打得全军覆没,后者的军略又何止是高明那么简单? 至于孙坚,有其父必有其子,反过来也成立,当年孙坚若非和袁术搅在一起。也未必会死的那么窝囊。他若不死,现在的江东军又何止此刻这般声势? 和王羽得出相似的猜测后,众将也都是肃然起敬,对即将到来的那位传说中的人物都是相当期待。 结果,等到来人进了帐,所有人都傻眼了。尽管大多数人都没见过徐荣本尊。但只要有眼能看的人,都知道入账的这位不可能是徐荣。 徐荣是个年逾五旬的老者,但来的却是个非常年青的少年,他的脸很白净,五官秀气。手指纤细,若在他拱手施礼的时候仔细观察。会发现在他指肚上有厚厚的茧子。 “这分明就是个小娘么……难不成俺还真就猜对了?”更令人惊讶的还不是年纪,而是性别,虽然穿着男装,可是,连太史慈这么大咧咧的人都看出对方的真身了,帐中众人还有哪个会看不明白的? 王羽也皱了皱眉,他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女子,但很显然,对方是了解自己和徐荣的一些往事的,否则没办法这么有针对性的误导自己,直接获得了面见自己的机会。 可她的目的是什么? 刺杀?且不说自己是此道的行家,这帐内也是高手如云,别说一个小女子,就算自己易地而处,刺杀一个和袁术、刘岱差不多的目标,成功的几率也不会超过半成,会有人这样冒险? 美人计?老实说,这女人长得虽然还算不错,但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差,神情太庄重了,就像是传说中那些严格遵守三从四德的礼教女子一般。别说家里已经有了九位如花似玉的夫人,就算没有,自己也不可能上当啊。 “扶风王异,见过骠骑将军。”太史慈的嗓门向来很大,在他来说的小声嘀咕,却足以让帐内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那女子当然不会听不到,可她却没有半点被揭穿的尴尬或惊慌,就那么大大方方的从容施礼,自报家门。 “扶风……王异?”王羽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点耳熟,但却想不起来确切的信息,干脆也不多做猜测,直截了当的问道:“不知……尊驾从何而来,又是为何而来呢?” “小女子不才,敢为天下苍生请命而来!”王异依然行男子礼仪,举拳齐眉,一揖到地,朗声说道:“若将军肯念在故人情面上,稍为处于水深火热中的黎民百姓着想,便请早日罢兵,还天下一个太平清静罢!” 她语声庄肃,充满了悲天悯人的意味,饶是这些话听得众将都想发笑,可被她的语气影响,一时间竟是无人出声呵斥或反驳。 不论道理有多么不切实际,这位王家小姐看起来都是深信不疑的,看她的模样,和化身黄巾力士的那些狂信徒完全没有差别。 “你果然……”从阶下女子身上,王羽依稀看到了当日那个麻衣跣足的身影,的确很像,语气、言辞,连那副神情都是那么相似,若不是强大的自制能力和判断力,王羽差点就脱口而出,问对方是不是徐荣的弟子又或什么人了。 可抛开这些相似之处来看,对方不太可能和徐荣有直接关系。当日徐荣赠书,可是在与自己辩论,自己阐述了志向之后,自己征战这么多年,徐荣都没出现,怎么会在最后关头,派个小女子过来,和自己说这些大道理呢? 王羽语声转冷,喝问道:“你到底是谁?” “扶风王异。”回答的语气依旧平静如初,不见丝毫波动。 “扶风……是在雍州?雍凉……咦?”心念电转,王羽突然想到了一个人,顿时豁然开朗:“原来是为曹孟德当说客来了,亏得你还说得如此大义凛然!” 王异,可不就是那个和马超有灭门还是杀夫之仇的雍凉官员之妻吗?虽然对此女的生平了解不多,但判断其阵营倒是不难。 “小女子此来,确实是奉了他人之命,但这个人却不是曹将军,而是一位与将军大有渊源之人。”王异从容答道。 “事到如今,你还想误导本将么?”王羽冷笑出声。 “我不知道将军心里想的是谁,不过,将军既然得了矩子令,将那些高超技艺复现于世,总不会忘了这些技艺从何而来吧?难不成前任矩子没有就此对将军有所交待?” “你是……”王羽大吃一惊。 听到‘矩子令’这三个字,再结合王异这些话,电光火石间,王羽心中陡然闪过一个念头,记起了徐荣离开前对自己说的一句话。 接下了矩子令,会有一些麻烦?原来徐荣所指的麻烦不是公孙度,而是眼前这名女子和她身后的那个人吗? 王羽的惊讶不是没有来由的,因为时间太长,他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眼见着就是天下至尊了,除了有数的几路诸侯之外,哪还有什么人能给他找麻烦?结果就在大战方酣之际,这个麻烦真的出现了! “我是谁,家师和师兄姓甚名谁,对将军来说都无足轻重,只要将军知道我们的身份就可以了。不妨告诉将军,家师已然故去了,我和师兄技艺尚未大成,故而一直没有信心登门造访,但如今,既然我来了,站在将军面前,就代表我们有能力阻止将军!” 王异话音刚落,太史慈等人已是纷纷大笑起来:“你这小女子当真大言不惭,我家主公麾下强兵何止十万,连曹操都不能挡之,只能搞些邪门歪道来扰乱视听,你有何能,能阻止十万大汉骠骑?” 王异不为众将讪笑所动,只是一心盯着王羽,语声清冷自若,在满堂哄笑之中,显得格外淡定。 “将军既知我师兄妹,手中也有矩子令,应该知道我兄妹有何能为。先秦时代,我墨门祖师曾为止楚攻宋,与公输班有过一番较量,今日将军若不听劝告,一意孤行,以墨家传承为锋刃,坏我墨家止戈之教义,敝兄妹不才,也愿效祖师之风范,与将军较量一场!既为天下苍生请命,张我墨门之目,亦为收回矩子令,清理门户!” “大胆!”王异和王羽这一轮对话,像是打哑谜似的,最后这句话却是说的格外不客气,众将都是大怒,连赵云这种息怒不轻易外露之人,都对王异怒目相视,太史慈、秦风等人的目光更是犀利得像是能杀人一般。 青州众将都是在沙场上出生入死过无数次的,平时无事,身上的气势都有生人勿近的感觉,此刻齐齐发起怒来,那杀气仿佛凝成了实质一般。别说柔弱女人,就算是有些胆魄的壮勇男子,八成也会被吓得浑身颤抖,瘫软在地。 王异却若无所觉,仿佛巨浪中的礁石一般,稳稳的站在原地。 “原来如此。”王羽却没有动怒,反而像是想通了什么难题似的,面露恍然神色,微微颔首道:“既如此,你便去吧。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师兄妹墨守陈规,本将却要打开一片新天地,此事非唇舌之辩所能了解,终究还是要第在手下见个真章。” “将军之意,我已知之,就此告辞。”王异深深的看了王羽一眼,也不多说,拱拱手便转身而去。 人将将走到门口,王羽突然又开口问道:“敢问尊兄名讳?” 王异稍一停顿,头也不回的说出了一个名字:“扶风马德衡。” 第八八三章风雨欲来 王异走了,军帐内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 因为王羽一手拄着下巴,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众将虽然疑惑,却都不敢打扰,只能互相看着,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这扶风马德衡到底是何来头,竟然像是把主公给吓到了一样。 唯一表现得不太一样的,只有站在王羽身侧的诸葛亮,少年谋士皱着眉头,看样子却不是在思索,而是在苦恼着什么。 诸葛亮听说过这个名字。王羽的骠骑名录在外界被传得神乎其神,在青州内部的保密程度也很高,不过对诸葛亮这个参赞机要的录事参军来说,想看一眼也算不上什么难事。 只有真正看到那封名录,才知道传说和现实有多大差距。那名录比众人想象中的简陋得多,很多名字在列者都只有最基本的信息,有确切籍贯的不过一两成,大多数都只有一个大概的地点而已,甚至还有不少人连名字都不太齐全。 比如这位扶风马德衡就是如此。在王羽手录的名单中,对这位的记录只有姓名和一小段关于特长的说明:马钧,擅长机巧制作。 诸葛亮知道,除了月英那丫头之外,马钧是名录上唯一被提到有这方面专长的人,文和先生向来善解人意,知道主公对工艺制作的重视,在此人身上下了不少功夫,还真就将这人的信息逐步完善了起来。 马钧出身贫寒,为人木讷。还有口吃的毛病,即便是老家的亲邻也说不出太多有关于他的细节。只知道他幼年似乎拜了个师傅。教他做些打铁、木工之类的活计。 匠人的社会地位很低,远不能和读书人相比,但马家本来也是贫寒之家,根本没指望过供孩子读书,能做个工匠也算是有生存的本领了,未尝不是好事,故而马父对此也是听之任之,并未横加阻拦。 马钧在这方面的确也很有天赋。只学了两三年,手艺已经超过了当地那些做了几十年活的老工匠,名声甚至传到了长安城。 马父对此当然是喜出望外,以为家境终于有希望转好了,结果出名没几天,马钧就和父母告别,说是要和师傅一道去中原游历。精进技艺。 马父当然不愿意,可经过了这几年修炼,马钧已经从只会唯唯诺诺的小孩子,变成很有主见的少年了。马父苦劝无果,最后只能任其离去。 这是中平年间的事,追查到这里。线索就中断了。中原处处烽烟,秩序不存,想追查一个人的行踪又谈何容易,而且马钧游历在外似乎也是隐姓埋名的,虽然偶尔能追查到。有高明的工匠制作了某些神乎其神的物件,却全然无法以此为线索。追查马钧的行踪。 疑似马钧的作品之中,有一样东西令诸葛亮的印象极其深刻。那是一个叫做‘水转百戏’的东西,大致运行方式是以水为动力,以机械木轮为传动装置,使木偶可以自动表演。 当时马钧大概是没了路费盘缠,故而前往后将军袁术府上拜见。袁术是个公子哥的脾气,对这些珍奇玩物最是感兴趣不过,见到马钧献上的水转百戏,当下也是大喜,重重打赏了马钧,然后就带着东西到处炫耀去了,全然没想过要把这位高明的匠人留住。 后来董卓入京,袁术只身逃亡,那水转百戏也失落了,情报司未能拿到实物,但见过的当事者却很多,通过这些人的描述,倒也能推测出马钧的手艺来。 诸葛亮不是读死书之人,对工艺制造也有些研究,深知能制造出水转百戏这种结构复杂的作品之人,在机械制造方面的技艺,将是如何惊人。 再想深一层,如果将这样的技艺,用在战争设施上,将会展现出来的又会是何种威力呢?没人比诸葛亮更清楚,一个擅长工艺制造之人,一旦遇到知音明主后,会是怎样一番情景了。 月英那丫头在荆州时,是怎样的状态?年轻俊彦们见了黄承彦就躲,压根不敢和他单独相处,生怕被拉去做女婿。现在呢?小丫头已经是青州将作司的主事人,职位可以类比从前的九卿,还是排名在很前面的那种! 马钧制造水转百戏,是在中平年间,当时他的年纪比月英大不了几岁,可见此人也是个天才。到现在,又过去了六七年,此人的业艺又将达到了怎样的水准呢? 诸葛亮捏了捏眉心,非常头疼。他倒是不奇怪,马钧为何选择帮助曹操,而不是有同门之谊的王羽。 大道理,刚刚王异说的已经很清楚了,墨门的宗旨就是止戈,这场中原大战在战略上是不可避免的,但在表象来说,却是青州军主动向曹操军发起了进攻。墨门的传统就是帮助弱势一边,曹操现在看起来就相当弱势。 一通百通,诸葛亮也明白了,为什么明明被青州军的床弩打得很惨,曹操却迟迟不肯拿出压箱底的手段了。想必他和马钧接触了一段时间了,他故意不把刘晔献上的那本兵器秘籍上的东西亮出来,纯粹就是装可怜呢。 这一装就是快两个月,在虎牢关遇险后,他终于成功的打动了马钧。这场大战,又是平添变数啊。 “主公,那马德衡或许技艺高超,但军械制作却也不是那么简单的,需要大量熟练工匠不说,组织生产也需要一定的精力和时间,曹军未必能在第一时间得到增强。如今曹操已经亲率大军来援,我军或许……利在速战?” “嗯。”王羽点点头,又摇摇头:“事情可能不会那么简单,曹操收罗工匠还是去年夏秋之际,以他为此投入的力量而言。怎么也该有些成果才对。可仗打到现在,曹军却什么新鲜东西都没亮出来。总不成他收罗了大量工匠,就那么干等着吧?” “确实如此。”诸葛亮眉宇深锁,被这个意外搞得很是郁闷。 装备压制,是青州军能屡屡轻取对手,自身所受的损失很小的重大王牌之一。此番中原大战,主攻的兖、豫战场想要速胜,靠的就是攻城器械,一旦这方面的差距被拉平。想要速战速决又谈何容易? 如今孙策正率军兼程北上,袁术那个傻子还在呆呆的做梦,等到孙策成功火并掉袁术,接收了袁术的地盘和实力,徐州可就危险了。 徐州只有三万兵马,孙策吞并掉袁术后,兵力将会扩张近倍。万一广陵陈家再有异动,那就是两面受敌加以寡敌众啊! “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孔明,多想无益,且看曹操兵至后。到底会采取何种行动吧,诸位且各归本营休整,以待来日大战。”王羽看起来并未对这件事太过在意,挥挥手,遣散了众将。 “遵令!”众将轰然应诺。太史慈本还想多待一会儿,说点什么。赵云却看出王羽还有事情要和诸葛亮私下商议,扯住太史慈,直接将他拉了出去。 待众将退下,王羽看向诸葛亮,面色凝重,低声说道:“孔明,你这便写封信与文远、汉升,着他二人要小心在意,谨防敌军阵中会突然出现大量远程器械……” “……臣明白。”诸葛亮惊疑不定的答道,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那马德衡当真有这等本领?” “我也只是猜测……”王羽沉吟道:“孔明你有所不知,徐公卿当日言之未尽,直到见了公孙升济,方才得知,早在汉武时代,墨门就已分裂为了两支,一支远遁塞外,继承的是墨家的治世理念和兵法,另一支却和旧日的仇敌鲁班门下合流,隐于市井之间……” “这两支之间的关系,应该是有些不对付的,说不定背后还有某些隐秘,比如对正统名义的争夺之类……所以,我在青州治政数载,一支未见墨门之中擅长工艺之人前来投效。依那王异的言语来推测,在这兄妹二人身后的,未必没有三百子弟啊!” 当年墨翟止楚伐宋,在楚王面前和公输班较量攻防手段,最后折服了公输班。后者不服气,私下里对墨翟说,其实我还有办法对付你,只是我不说。墨翟笑答道:我的弟子禽滑厘等三百人早就在宋国等着了,你即便唆使楚王杀我也是没用。 王羽的猜测就是,墨门和公输班门下合流后的子弟,恐怕都已经聚集在了马钧身边。若曹操与马钧取得联系足够早,他大可以先制作大量零部件,只留着核心部件不动,等着马钧一干人亲手完成。 这种工艺分解在后世很常见,在汉朝来说还是过先进了些,不过那边可是鲁班、墨翟两大神人的传承组合在一起,未必不能实现这样的工程。 至于为什么推测曹操会首先将新兵器投入到东线,而非虎牢关。王羽是从战略角度进行分析的,现在攻打虎牢关,关键不是虎牢关本身,而是外围的防御设施以及曹军主力的牵制。 而东线战场,张辽、黄忠的攻势迅猛,郭贡完全是一触即溃,急需对抗青州军攻城器械的武器。 东线如果提早分出胜负,那张辽和张颌的两路兵马就会完成合流,即便孙策完整的吞并掉袁术,要面对的也是互相应援的两路兵马,而非徐州的孤军。曹操煞费苦心营造出来的有利局面,就再度不复存在了,他当然会着急。 “臣明白了,”诸葛亮点点头,面露迟疑神色,但还是提醒道:“主公,军师说的那件事,是不是也要做些布置?” “这……”王羽也是相当迟疑,想了想,还是一摆手道:“算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将在外,没必要多做干预。” 第八八四章任城之战 “呜呜呜……”鼓角声动地而起,苍劲如松。 “架弩……”连绵的号令声此起彼伏,庞大的军列亦随之起伏,宛如湖海中的波浪。 “吱……嘎!”绞弦声暗哑,令闻者的牙齿都不由自主的发酸,心弦更是为之绷得紧紧的,在这片厮杀正烈的旷野之上,更增肃杀苍莽之气。 在滔天军威之下,整个任城都在颤抖! 躲在城楼深处,郭贡抱着脑袋,捂着耳朵,全身抖得如筛糠一般。 “小李将军,城,城外真的不要紧吗?若是不成,干脆弃了这任城算了……青州军势头太猛,实在是人力难以抵挡啊!现在退兵,还可以去巨野暂避,巨野城高池深不说,还有大泽可以凭依,总比现在这么苦挨着强啊!” 郭贡的肠子都快悔青了。 郭家是山阳郡的老牌世家,他自己也是少有名声在外的一方名士。他熟读经典,知道乱世时出英雄,在洛阳发生变乱之后,便以千余精锐家族私兵为核心,散了家财,开粮仓吸引流民,拉出了一支兵马出来。 和他一般作为的人很多,比如曹操、刘备,以及死在封丘城的李通等等,区别只是各自的志向。曹操志在天下,故而起兵之后,一直兢兢业业,不断练兵,不断向外征讨,以扩大地盘,招募更多的军队,就此形成良性循环。 而郭贡却非如此,一开始。他的势力只局限在东缗一带,就是一个普通土豪。慑于周边的几大势力的强大。他也只是紧守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做个土皇帝,并未有任何扩张行为,对天下大势也谈不上有什么影响。 后来王羽打败袁绍,将经营的重心放在了河北,而曹操也因为对王羽的顾忌,转而将攻略的重心放到了关中,在兖州东部留出了大大的一个空白地带来。 就这样。郭贡抖起来了,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他实际占据的差不多有四个郡国,地盘纵向跨越了兖、豫二州,他眼光有限,身边也没什么诤臣在,立刻就飘飘然起来,自觉也进入有望争天下的诸侯之林了。 在中原大战爆发前。他想的可不是投靠哪一方,而是和袁术差不多,想要坐山观虎斗,等到某一方失败后,趁机借助近水楼台的便利,对失败的一方趁火打劫。以扩大势力,再反过来与其他诸侯合纵连横,来对抗获胜的那一方。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郭贡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明明宣布中立了,将兵力都收缩到了远离边境的城池之中。王羽竟然还是不依不饶。 那个鹏举小子就不怕多面树敌,撑死了吗?郭贡相当郁闷。 他倒不怕王羽多厉害,自己也有几万大军,又是据城防守,只要自己点了头,曹操的大军也会迅速增援过来,有什么可怕的? 可这样开战后,他的如意算盘就打不响了。 带着这样的情绪,在开战之初,他也是下了狠心的,决定要给王羽点颜色瞧瞧,让对方追悔莫及。 可哪曾想,他的几万大军在青州的两大名将面前,完全就是土鸡瓦狗。 黄忠一路第强攻猛打,从章县到寿张,雷霆军十五日连克十城,势头狂猛之极!张辽那边则是另一种风格,明明他率领的是数千步卒,但行动起来却不比骑兵差多少,行踪飘忽,行动迅速,攻势猛烈,往往都是一击中的。 郭贡被这两路兵马搞得晕头转向,守也守不住,反攻更是无从谈起,完全被打懵了。 在半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完全丢掉了东平一国,郭贡才算是琢磨过味来,原来自己和王羽、曹操这些人,压根就不属于一个层面上的啊。 美梦破灭了,但日子还得继续往下过,现在再对青州卑躬屈膝肯定是来不及的了。就在郭贡丢掉了东平国这段时间里,夏侯渊的兵马已经进驻了山阳郡,直奔任城国过来了。郭贡想投靠青州,也没了筹码,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支撑。 还好夏侯渊来的够快,几乎和张辽、黄忠的大军同时赶到了任城,用不着郭贡一个人面对可怕的青州军。不过,当战事展开之后,夏侯渊似乎也没拿出什么新鲜办法来,一样被青州军铺天盖地的箭矢压着打,郭贡觉得局面恐怕是不妙了,一心只想着脚底抹油。 至于逃到巨野后,能不能挡住青州军的锋芒,郭贡已经不在乎了,他只想着赶快讨回家,带着老婆孩子和这几年收刮的家财,逃得远远的,到一个再也不会被青州军找到的地方去。 “郭使君但管在城中安坐便是,城外的敌军,自有妙才将军设法抵御,使君莫要作此妇人之态,以免乱了军心。”李典轻蔑的看了郭贡一眼,软中带硬的回答道。 对这个得势时嚣张无比,失势时有若鼠辈的废柴,李典是半点都不看在眼中的。若不是郭贡手下还有不少地方部队,留着他还有安定人心的作用,李典恨不得把他从城头丢下去算了。人,可以有野心,但若是这样的废物野心,还真是不如没有的好。 “可是……” “没有可是!”李典声色俱厉,直接吓住了郭贡,“因为使君的无谋,将士们多留了多少血汗,使君可否知道?如今将士们冒着矢石在奋战,使君在城中高坐,还尤显不足么?再要鼓噪,李某认得你郭使君,李某手中的刀须认不得你!” “是,是……”郭贡一缩脖子,身子往后直躲,冷不防脚下一绊蒜,‘啪叽’一下摔了个四脚朝天。 看到郭贡的狼狈相,李典很想大笑,可城外传来的阵阵轰然大响,却让他笑不出来,心头只是沉甸甸的。 青州军的攻城器械太强,特别是爆破城墙的手段,只要被靠近了城墙,几乎是没法抵御。听说,青州军用的是道士炼丹的手段,将硝石、硫磺那些引火之物聚在一起,变成会发生剧烈爆炸的一种药石之物。 只要在城墙下面掏出一个大洞,然后将那引爆物塞在一个木盒,或是铁皮盒子中放进去,就能轻易的将城墙炸出一个大豁口出来,令人防不胜防。 现在还没有被验证过行之有效的反制方法,唯一的预防手段,就是不让敌军轻易的接近城墙。可是,在青州军近乎压倒性的远程攻击之下,想做到这点又谈何容易? 任城不是虎牢关,妙才将军来不及在这里布置太多防御设施,仓促布下的几座营砦很快就岌岌可危了,现在完全是拿人命在往里面添! 但没办法,任城是必须要保住的据点。若是失去了任城,青州军的东线就和徐州连成了一片,两支兵马可以互相呼应,再想攻破的难度上升何止一倍? 理智上想得很明白,但一想到好不容易招募、训练出来的军队,只能在青州军的床弩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的流血伤亡,李典的心里也是疼得要命。要知道,东线的曹军中,至少有两成的兵马都是他巨野李氏的私兵啊! “曼成,你怎么还在此处?快,快上城头观战去!”吕虔突然走了进来,一见李典,便出声招呼道。 “观战?有何可观?”李典惨笑一声。 城外指挥攻坚的是青州上将黄忠,这位老将虽然年纪大了些,近年来很少出征,名头也不如赵云、太史慈等人响亮,但其指挥水准却相当之强,在他的指挥下,青州军的攻击极富节奏感和层次感,充分发挥了所有远程部队的威力,将夏侯渊这位宿将都打得抬不起头来。 这种战斗,有什么可看的? “你还不知道吗?”吕虔左右看看,凑到李典身边,神秘兮兮的说道:“主公说的援军,已经到了!” “哪个援军?”李典一愣,迟疑道:“莫非是……” “就是那个!”吕虔大力点着头,语气充满了兴奋和欣喜。 他和李典的身份很相似,区别只是他是任城人,而李典是巨野人,对吕虔来说,这场任城保卫战是绝对不能输的,否则湖陆吕家就不复存在了。离开了家乡,就是无根之萍,单单保住了人又有什么用呢? “别看那马德衡年纪轻轻,但本领却相当了得,带着那一百多弟子,一夜之间就组装起了两百架霹雳车!这可不是凉伯方那些人照着刘子杨献上来的图册造出来的那种,而是真正的超级兵器!” 吕虔越说越快,越说越兴奋:“此车可靠人力或马力拉拽,上装机枢,可发射巨石至五百步开外,声如霹雳,挡者披靡啊!黄忠匹夫倚仗弩车之力欺我,今日正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竟有如此神器?曹公若是早拿出来,也不至令青州贼军嚣张若此啊!” 李典未及答话,郭贡却是眼睛一亮,跳起身来,没什么自觉的挽住李典、吕虔的手臂,热络道:“有此神器之助,妙才将军破敌必矣,我等当速速登城。即使不能上阵助战,也可摇旗呐喊,为妙才将军和将士们助威啊。” 李典、吕虔都鄙视郭贡的无耻,但也确实急于观战,也就没有坚拒,被后者拉着向外走去。刚到门口,城下猛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声浪之大,让人有种身处扁舟之上,被巨浪掀起来的感觉。 “难道……已经获胜了?”李、吕二将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欣喜欲狂之意。 第八八五章退避三舍 转机来的很突然,以夏侯渊之沉稳,目睹转机乍现之时,都不由忘情的欢呼出声,欢呼声之响亮也可见一斑,难怪李典二将会认为仗已经打赢了。 如果单从战场上的实际状况来看,说是赢了也不为过。 任城也是依水而建的城垣,泗水从城东自北向南流过,其他三个方向,都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战场就在城北。 城下那几座临时赶工出来的营砦已经破破烂烂,谈不上还有什么防御力了。如果没有转机出现,在营寨彻底被打破的一刻,恐怕也就是曹军溃退的开始了。 不过,那二百架霹雳车却改变了一切。 这霹雳车的体积相当大,厚重的车身足有两丈多长,需要近百人或几十匹牛马拉拽才能拖得动,经过的地方,地面上也会留下极深的车辙。 最显眼的不是车架,而是那三丈多长的抛臂。抛臂分成长短两端,长端的尾部挂着皮套或是木筐,用以装载石弹;短端系上几十根绳索,发射时由拽手拉拽,进行抛射。 至于其威力,战场上的四万多人都可以做为见证,在一阵霹雳般的炸响声中,无数尖利的石块被抛向天空,乌云般遮天蔽日,砸落在青州军的阵前时,更是有若天外流星坠地一般,一声轰然巨响之后,烟尘大起,待烟尘散尽,留下的唯有一片狼藉。 就在片刻之前,还在两军阵前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八十多架弩车,几乎全部变成了残渣。碎木、断弦飞落得到处都是,仿佛被飓风卷过的宿营地一般凄惨。 虽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幸存下来的,但在那寥寥几架幸存的弩车身上,不但看不出先前的威武雄壮,反倒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人更真切的意识到了霹雳车的威力。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青州军跑的太快了点。 一想到刚刚那一幕,夏侯渊就不由冷笑连连。自己这边刚把霹雳车推到可以发射的距离上,对面立刻敲响了金锣,那些弩手兔子般惊醒,一听到金锣声,竟是调头就跑,连弩车都顾不上了。 夏侯渊不是不知道,以霹雳车发射的速度。那些弩手肯定来不及把弩车拉走,如果不及时撤走,只会跟着弩车一起完蛋,可他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鄙夷。 用利器毫无危险的打仗打久了,勇气也就没了,就算明知必死。也不能跑的这般狼狈吧?霹雳车也好,弩车也罢,那可都是花费重金打造出来的,就算冒点风险,多发射一轮。杀伤些敌人也是好的啊!居然就这么逃了…… 当然,夏侯渊不爽的主要原因未必不是嫌这一轮的战果不够辉煌。 在他的营寨内外。惨死在各式弩箭之下的将士遗骸随处可见,青州军那边除了几十家弩车的碎片之外,却是几乎连一滴鲜血都看不到。光挨打不能还手的压抑了这么久,光是砸碎对方的弩车怎么足以宣泄心中的郁闷之气?总要还对方一个尸横遍野才爽快。 “这霹雳车果然是神器也,有了此物,倒要看那张、黄二贼还要如何嚣张。”夏侯渊捻须大笑几声,转向身边的一位年轻人问道:“马博士,这车能不能再向前移动些?或是打得更远些?” “可以向前,五百步,不能更远,”年轻人伸开一个巴掌,一句一顿的答道:“可及远,不可及近,须防敌人近前。” “唔……”夏侯渊有点不太适应这种说话方式,但也知道不是对方有意怠慢,这位技艺通神的马博士天生就是个结巴,想让他说一句话完整的话,可比让他制作让人匪夷所思的神兵利器困难多了。 夏侯渊手搭凉棚,向敌阵眺望片刻,猛一挥手,断喝有声:“各军听令,前锋前进三百步,霹雳车跟随其后!” “得令!”传令兵领命上马,迅速向各个方向跑开,一边疾驰,一边高声叫喊:“将军有令,全军前进,全面追击!” “进!”乘胜追击,大军也是气势如虹,笨重的霹雳车在士气高涨的士兵的推动下,前进的速度竟是不比前锋的速度慢多少,紧紧的追在后面。 夏侯渊满意的看到,青州军的阵列出现了阵阵骚动,想想也是,这两百架霹雳车千石齐发的威势,即便是自己都不由心荡神摇,对面那些打惯了顺风仗的青州人不胆寒才怪呢。 夏侯渊倒是很希望对方不退,东线的青州军以步卒为主,器械和远程兵的比例相当高。这样的部队攻城拔寨那是相当强悍,阵列而战同样不弱,最大的弱点就是机动力。以这支部队慢吞吞的速度,若敢和自己正面对战,霹雳车肯定是会大发神威的。 想想刚刚漫天星斗齐齐坠地的恐怖场景,夏侯渊敢肯定,对方只要敢对战,就只有死路一条。 “将军,三百步已经到了……敌军撤退了!”不出夏侯渊所料,瞭望手刚刚报出距离,还没等投石兵做好发射准备,紧接着又是一声惊喜交集的大喊。夏侯渊抬眼看时,正见对面烟尘滚滚,青州军正狼狈退却。 “追!”趁你病,要你命,夏侯渊哪肯轻易放过敌人,马鞭一甩,直接下达了追击的命令。 他的决策很正确,青州军退出两百多步之后,竟是又在原地整队,似乎没死心的样子。可看到夏侯渊紧紧追来,也是不敢迎战,继续向后退却。 如此重复了三个回合,青州军才意识到,这仗彻底没的打了,再顾不上遗落在战场上的部分辎重,和残存的几架弩车,灰溜溜的逃走了。 “敌胆已丧,今日我军大获全胜,传我将令,收兵回营。”霹雳车机动力实在太差,带着这玩意追击肯定是追不上的,夏侯渊见敌人狼狈退走,心里那口恶气也消解了不少,冷笑道:“青州虎贲?嘿,也不过如此罢了!” “全靠主公运筹在先,将军临危不乱,又有马博士……咦,马博士怎么不见了?”夏侯渊这等身份,左右当然不会少了凑趣之人,围上来就是一顿恭维,说到一半,却不见了三号功臣马钧。四下张望一番才发现,原来马钧早就跑去看青州军遗弃在战场上床弩了。 夏侯渊的脸色微有不虞。 部将们也是心有同感,虽然曹操封了马钧一个博士,但那职位和夏侯渊这位征东将军、博昌亭侯能比么?没错,霹雳车是经过了马钧的改良,但打胜仗的功劳毕竟还是临阵指挥者的,这人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去接收战利品了,将夏侯将军的颜面放在何处? 但也没人公开说马钧的不是,曹操三番四次的请此人相助,态度可是相当之诚恳,谁要是因为意气之争,坏了大事,就算是夏侯渊这种大将兼兄弟,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大伙儿只当没看见便是。 反正此人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就是有点手艺罢了。现在是用人之际,没人与他奈何,等将来天下太平,还怕没人收拾他吗? 众人不着痕迹的将话题扯开,簇拥着夏侯渊回营开庆功宴去了,城内的李典、吕虔、郭贡也都出城来恭贺,并快马传书,将胜利的消息传送出去。 这可是开战之后,曹军的第一场胜仗,虽然没能多做杀伤,但将敌军打退二十里,缴获大量辎重,其中甚至包括了青州军的杀手锏床弩,当然意义非凡。 在夏侯渊想来,青州营中应该是一片愁云惨雾。 即使兵力未损,单是那八十多架弩车的损失就很惨重了,更别提打不下任城,兖州东线和徐州的两支青州军就没办法相互呼应,反倒是任城的曹军进退自如,可以酌情对徐州军采取行动,对其形成三面夹击之势。 此外,虽然夏侯渊不太喜欢马钧这个人,但不可否认,对方在工艺领域上确实很有天赋。酒尚未过三巡,辎重营已经传来了好消息,说是马钧已经研究明白青州床弩的原理了。 这可是相当振奋人心的消息。 霹雳车的威力很大,但机动力却太差了些,根本没办法跟随大军行动。而且此物也没办法给水军装备,若能仿制床弩,无论是对己方实力的补充,还是对敌军士气的压制,都是相当不错的利好消息。 这一仗,说不定会成为整场大战的重要转折点,夏侯渊有多得意,敌将自然就应该有多沮丧。 实际上,青州军营此刻的气氛确实有些凝重,但若夏侯渊能够看到中军帐内的情形,他只怕就得意不起来了。 “汉升兄,如何,能确定了吗?” 黄忠沉思片刻,手指在桌案上轻叩几下,沉声说道:“应该在五百步左右,不太会受风力的影响,前后误差不会超过百步……” 张辽眼睛一亮:“这样说来。我军只要在八百步之外便可无妨?” 黄忠迟疑道:“不过八百步外,我军那件武器的威力也会下降许多,若是用火弹未免又……” “无妨!”张辽一摆手,道:“总不成打仗真的不死人吧?城中能逃的百姓应该都逃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豪强之流,都是铁了心的与我军作对,怜惜他怎地!” “也罢。”黄忠点点头道:“明日如何作战,还当仔细策划一番,那件武器架设需时,今日弩车损失的又太多……” 语声渐渐低沉,一个作战计划却渐渐成型了。 第八八六章烈火焚城 翌日清晨。 因为营寨都破损得不成样子了,城外的驻军大多都进了城,只留下了部分警戒部队,防止青州军去而复返,潜到城墙下爆破城墙。 其实经过了昨日的一战,曹军上下都充满了信心,觉得青州军不太可能回来送死,等后方粮草补给送到,自己这边说不定还要反攻过去呢。 从任城到高唐的一路上,虽是城垒重重,但有了霹雳车,区区城墙又算得了什么?反攻的速度未必比青州军杀过来的速度慢多少。 到时候高唐有警,青州军首尾难顾,这场大战鹿死谁手不也分明了吗?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世上的事,往往并不一定是遵循着道理来的。天刚蒙蒙亮,城外就传来了急促的号角声,把沉溺在梦乡中的曹军众将全都给吵醒了。 “怎么回事?”夏侯渊揉揉眼睛,大为不满的喝问道。 他正在做美梦呢,在梦中,他擒了张辽,斩了黄忠,带领大军一路横扫青州各郡县,一路打到了高唐。还没等他梦到抓住王羽的家眷后,要如何处置,就被城外的号角声吵醒了,心里当然很不爽。 “将军,城外示警,青州军又杀回来了,已经到了城北五里处,正兼程攻来。” “又来了?怎么可能?”夏侯渊拍拍自己的脸颊,想着是不是没睡醒,听岔了,敌军昨天败得那么惨,这么快就卷土重来了? 报信的亲兵小心翼翼的说道:“将军。是真的,吕将军已经带人出城布置防线去了。临走时遣人来问您,是不是尽快把霹雳车推出去?” “唔,子恪顾虑得有理,没准儿那张辽、黄忠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想把霹雳车堵在城里。”夏侯渊清醒了不少,在脸上揉了揉,吩咐道:“传我将令,令曼成指挥投石部队。在城外五十步列阵,子恪率领弓弩手掩护,不得有误,某稍后便至。” “喏。”亲卫领命而去。 夏侯渊坐在榻上,仔细盘算了一番,觉得自己的布置应该没问题,即便对方也有霹雳车这种大杀器。也能进退自若。想明此节,这才洗漱披挂,率军出战。 待夏侯渊领兵出城,发现城外两军正展开对峙,却没有交手的迹象。见吕虔远远迎过来,夏侯渊沉声问道:“子恪。眼下情况如何?” 吕虔抱拳答道:“青州军来的很快,末将出城时,他们就在现在的位置上了。末将本还担心,他们会不会一鼓作气的冲上来,以图将霹雳车堵在城内。但他们却迟迟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动向十分可疑。” “也未必有甚可疑处。” 夏侯渊看看吕虔、李典布下的严整阵势。心思先放下了一大半,不以为意的摇摇头,道:“青州军昨日退出二十里,连城外的营盘都弃了,今日来的又这么早,又有多少休息的时间?若马不停蹄的攻过来,即便攻破了你布下的防线,不也是强弩之末了吗?” 他冷笑一声:“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而今青州军虽未至力竭之时,但吾观其军心、士气已丧,不足为虑也,当一鼓而破之,传我将令……”正待下达全军出击的命令,夏侯渊突然一怔,惊疑问道:“咦,那是什么?” 吕虔循声看了一眼,迟疑答道:“将军也看到那些木架了?末将也正在疑惑,不知那是何物,适才与曼成商议,觉得此物和霹雳车有些相似……” 用粗大的木材搭建起来的木架,似乎是个四方锥体的形状,工匠们还在将一根根木方向上传递,吕虔和李典都不确定这到底是什么,但总归不是在修筑营寨或瞭望楼。 看着那些木材和铁件,似乎都是定制,只要将他们榫合再捆绑加固就是成品。架子搭的很快,这个高度已经在七尺以上了,还有人将两个圆柱形的木笼挂在木架的两侧。 除了没有车轮之外,这木架的造型和霹雳车的上层结构确实很像。吕虔有心提议请马钧来看看,可昨天他也看到夏侯渊对马钧的不满了,此时也不敢贸然提议,生恐惹恼了对方。 “……来人,速去请马博士来!”夏侯渊沉默片刻,脸色变幻不定,最终还是派人去请马钧了。 看到对面那些高高大大的木架,他也觉得一阵心惊肉跳,有种不祥的预感,不敢直接挥军冲上去。就在他率军出城列阵的这会儿工夫,那玩意似乎已经完工了,不再有人往上面传递材料,木架上的工匠只是在做最后的调试了。 马钧很快赶来,看他眼圈乌黑,两眼通红的模样,八成是忙碌了大半夜,把经历都放在对弩车的研究、仿制上了。 夏侯渊见状不由微微有些后悔,若是自己和此人相处的再融洽些,吩咐他养精蓄锐,和吕虔一同出城的话,说不定能早些做出判断,进而采取相应的对策。 “马博士,你看此乃何物?” “这……也是,投石器。”马钧很快便给出了答案。 “也是?”夏侯渊愣了愣,又问:“那此物比起我军的霹雳车,哪个更强?” “霹雳车不如。” “……”马钧回答得太痛快,令得夏侯渊一时间有些失神,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急问道:“不如?那是差多少?差在何处?” “投石器的原理,是依,依靠杠杆传动,抛竿越长,力量就越大,霹雳车建在车辆上,自,自是不及直接建在地上的。差距到底有多少,要具体测算过才知道……” “腐儒坏吾大事!”夏侯渊哪有耐心听马钧普及格物知识?他一把推开马钧,大声断喝:“传令,进军!” 他这边的霹雳车更多,但射程却够不到青州军的阵地,而青州那大型投石器若是更强,没准儿真能打到八百步以上,直接把石弹砸到军阵中来。这种时候,当然不能迟疑,冲上去发动近身战才是王道。 他的决断不可谓不快,但终究还是稍稍晚了些,对面几架最先完成的投石机配重端升到顶端,猛地落下,杠杆末端的石弹被高速的甩出,化成了一道黑影,高高的飞上了半空,引得无数士兵翘首相看。 一道火光突然在天空中亮起,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太阳明明还在东面的山水掩映之下啊。 先是一道,紧跟着那几道黑影上面都是火光乍现,从一点火星到整体燃烧起来,就是那么一眨眼的事。几道黑影变成了几个大火球,橘红的火焰跳动着,冒出了浓浓的黑烟,在空中拉出了一道亮丽而诡异的弧线,向曹军的军阵狠狠的砸了下来! 落点,正是霹雳车阵列和大军的结合部! “轰!”首当其冲的火球准确无误的落在了一辆投石车上,整团火猛地炸裂开来,仿佛一团云雾,瞬间填满了数丈方圆的空间,将整辆霹雳车和周围的民夫、投石兵全都笼罩在内。 说起来话长,其实就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没人来得及做出反应,直到整辆霹雳车熊熊燃烧起来,被波及,变成火人的士兵们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周围的人这才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救命,救命啊!” “快,快灭火啊!” “天上下火了,天上下火了!这是老天爷发怒了吗?” “逃啊,快逃命吧!” 曹军也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但在这种令人难以想象的打击下,还是乱成了一团。军官们有心弹压,但从天而降的火球接二连三的落下,在打击范围之内,人人都在自危,处处都有惨叫、哭嚎,仿佛末日降临了一般,那里还有人顾得上听从命令? 何况推投石车的都是民夫,投石兵都是工匠客串,这些人哪比得上真正的精锐?在这种恐怖的打击之下,完全就没办法保持秩序。 青州军的投石器虽然没有二百这么多,但加起来也有近百架,随着越来越多的投石器完工,开始加入攻击,整个天地之间都变了颜色。 漫天都是飞舞呼啸的火球,熊熊的火光已经胜过了正冉冉升起的朝阳! 数十个火球同时落下,无论是否击中了目标,都能激起一大团火云,一团团的连在一起,几乎将方圆数百步的范围化成了一片火海! 用不着身处其中,在这片火海十数步开外,都能感受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热气,令人肝胆俱寒。身处其中的人,即使没被火势波及到,只要看到上下左右都是一片赤红,走投无路一般,不被烧死,也被吓得半死了。 昨日建功的二百辆霹雳车,全都陷入了火海之中,因为是全木质的结构,很快就开始燃烧起来,更助长了火势。 李典反应还算快,及时拉着马钧逃出了这片死亡区域。吕虔直接看傻了眼,不知道自己身处梦中,还是现实。 身经百战的夏侯渊表现得最为镇定,一看火起,他就知道不妙,等火势扩散开,他也是当机立断,大喝道:“此物可远不可近,儿郎们,杀上去,闯过弓弩阵势,就能获胜!” 说罢,他一马当先的杀了上去,左右亲卫奋力相随。后面是火海,主将又身先士卒了,曹军激起了背水为战的气势,两万大军滚滚向前,一拥而上! 第八八七章孙策北上 “任城已破!烈火焚城?” 孙策拍案而起,眼眸之中,先是闪烁出了一丝异常凌厉的光,震惊中满溢杀机,但很快又微微收敛,莫名的变得柔和起来,最后竟是抚掌大笑:“曹孟德苦心造诣,自以为算尽了天下英雄,岂不知争雄天下,实力为本,到头来还是免不了机关算尽呐。” 他也不等别人答话,自顾自的点点头,笑道:“王鹏举啊王鹏举,果然是某命中注定的对手,非某出马,不能降你!” 孙策自言自语说得热闹,帐下众将却是面面相觑。 盟军已经陷入了全面的颓势,青州军气焰暴涨,就算是存心看曹操不爽,也没必要这么高兴吧?须知唇亡齿寒,若是曹操真的大败,单凭江东军一家要如何与青州的常胜之师交锋?而且看主公这架势,似乎是这就要北上了? “主公当真有意北上?”江东的三老将中,资格最老的程普留守秣陵不在,此刻黄盖也是义不容辞,出言提醒道:“徐州张颌乃是河北上将,那庞统之谋略亦不在青州中枢的诸葛亮之下,更有甘宁、徐盛这样的勇将为臂助,不可小觑啊!” 江东、淮南联军攻打睢安,徐州军并未迎战,但若据此看轻了张颌,那就大错特错了。青州军在睢安本来就没有驻军,仓促增援,也占不到地利的便宜,在郡内开战,把当地打得一团糟的话,还会招来当地士民的怨恨。得不偿失,故而张颌按兵不动。 袁术的兵马军纪很差。袁术本人又无意加以约束,大军开进睢安后,自然和蝗虫过境差不多,直接就是一片狼藉了。 等江东军赶到睢安,情况才稍有好转,但人心向背已经是无法改变了的。当地人明面上没有什么过激行动,但暗地里不知有多怀念青州军,如果怨念能杀人的话。袁术和他的淮南军恐怕连渣子都不剩了。 对袁术心存怨恨的远不止睢安本地人,因为王羽设立睢安郡的时候,拉拢了一大批淮南豪强来做生意。两年下来,这些人都赚得钵满盆满,虽然还谈不上和王羽一个鼻孔出气,单这些人对睢安的着紧,绝对是不容置疑的。 可想而知。若有朝一日,青州军反攻睢安、淮南,大军所到之处,箪食壶浆、焚香扫地等热烈欢迎的场景肯定少不了,就算有人打开城门接应青州军,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 当然。江东军和袁术不是一回事,特别是就在近期之内,吞并淮南的计划就要展开。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淮南士民对袁术的怨恨应该不会转移到江东身上。不过,大义什么的。其实只能骗骗无知之人,利益才是根本。 江东军入主淮南之后。想要赢得当地士民的拥护,至少得让豪强们恢复开战前,能通过睢安享受到的好处才行。 想要做到这一点当然很难,睢安是靠商业起家的,算是南北交流的枢纽,现在南北两大势力全面交火,战得如火如荼,任凭孙策有天大的本事,在彻底击败王羽之前,也不可能让睢安尽复旧观。 利益满足不了,就只能强行弹压,淮南这块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考虑到袁术的余党,至少也要留下两三万兵马才算比较安全。 如果孙策北上,那么留守淮南的部队就要做好准备,面对徐州军的进攻。虽说广陵的陈家和王羽有不少的恩怨,但开战之后,这家人一直没什么动静,显得很乖,往好了想,那对父子是在观望局势,往差了想,说不定他们已经打算改弦易辙了! 在从前,陈家的势力相对于青州来说,根本就微不足道,但现在青州面对诸侯围攻,全面开战,陈家的选择就很有举足轻重的味道了。 对擅长投机的人来说,与其参与围攻,对青州落井下石,试着达成和解,雪中送炭未必不是个好办法。 所以,孙策北上的话,留守部队很有可能面对徐州军全军来袭,若是力量不足,搞不好会被张颌直接席卷淮南,将孙策的北征军变成孤军! “黄老将军说的没错,”大将朱桓亦是附和道:“虽是联盟作战,但我军的根基在江东,即便最终打败王羽,我军的利益所在也是徐州、淮南,顶多可以再考虑进取青州。中原战场,我军完全没有必要参与进去,那样做的风险也太大了。” “休穆这是老成谋国之言呐,主公当三思啊。”众将都是颔首点头,意表赞同。 朱桓考虑事情,是将战后的局面也考量进去了。 群雄逐鹿,可那天下之鼎却只有一尊,战后利益到底如何分配,现在都只是口头上说定的,最终如何分配,还是得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谁抢到手就是谁的。等青州覆灭,这天下还是消停不下来,总是要继续分个高低上下才是。 孙策北上,也许能取胜,并抢占下一些地盘,可那些地盘都远在兖州,甚至冀州,距离江东根据地太远了,根本就是鞭长莫及,根本算不上什么好处。一旦输了的话,那可就是全盘崩溃了,风险实在太大,也不划算。 现在江东军最好的策略,就是不理会中原打成什么样,只管按部就班的猛攻徐州,抢地盘!反正曹操用兵稳健,王羽连出杀手锏,还是伤不到他的根本,即便没有江东军的增援,曹操挺个三五个月肯定也是没问题的。 何况,如今任城已被攻破,张辽、黄忠的大军随时有可能南下增援徐州,攻徐州,本身就是对青州军的一种牵制,也不能算是不顾大局啊。 “退一万步讲,即使曹操真的战败。我军最终攻打徐州亦是无果,但我军据有江东、淮南、江夏。都是不利骑兵作战的地域,青州军纵胜,我军也有实力与其争夺天下。若是能拿下徐州,半壁江山便已在手,任他三家彼此厮杀,坐观成败不正是当年秦灭六国的态势么?” 张昭手捻长须,也加入了劝谏的行列。 自古文人看军事问题,都有种不切实际的浪漫情怀。特别喜欢那种不战而屈人之兵,又或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的感觉。在张昭看来,拿下袁术后,江东的形势就会变得极其有利,与其冒险北上,与王羽争锋。还不如先把嘴里的嚼烂了,形成可进可退的局面。 文武众臣难得的达成了共识,连弟弟孙权,也是点头不迭,跃跃欲试想要发言的样子,唯一理解自己心情的挚友周瑜不在身边。孙策显得格外孤独。 “大兄,”见孙策脸色铁青,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孙权站出来打圆场了。 “眼下袁术尚在寿春城中安坐,公瑾兄虽然足智多谋。但他以少量精锐,图谋坐拥雄兵坚城的目标。到底能否成事,还在两可之间。若是有个万一,大兄又不在,该当如何是好?即便大兄一定要去战那王鹏举,至少也缓过这几天方是。” 孙权劝说得很委婉,不是直接劝阻,只是劝孙策缓一缓,两人又是亲兄弟的身份,孙策的怒气到底还是没发出来。 “仲谋啊,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是,你以为为兄为何一意要北上?半壁江山?哼,你这是什么都没看明白啊!”孙策长叹一声,语气中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明里是教训弟弟,但这话显然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众人虽然听得出这层意思,但也不好直接反驳,像黄盖、张昭这些人,脸色都有些差,这是脸面挂不住了。 “先是床弩,然后是重型投石机,青州这些年重视工匠,很是做出了点东西。仲谋,你注意到没有,青州的这些新兵器,都是用于攻坚的,现在拿出来的是这些,谁知道将来还有些什么别的?拥半壁江山,凭借天险防守,你真的认为守得住吗?” 孙策先是盯着弟弟看,孙权受不住他犀利的眼神,低下了头。孙策环视当场,众文武的目光纷纷回避开,不敢与他对视。 说到底,众人还是对孙策北上的前景不够看好。现在兖州的形势不是一般的糟糕,王羽分兵西进,吸引了曹操的全部主力部队,虽然后者人多势众,却完全没能占到上风,反而是青州军更有主动权一些。 袁术虽然派了刘勋的三万大军北上陈留,但封丘有于禁的一万精锐,定陶还有吕布在,而刘勋那三万军在交战之前,还要经过一场争夺指挥权的内讧……实在让人没办法看好这支援军的前景。 东线这边,夏侯渊的大军倒是打得很英勇,可是,被人烈火焚城在先,已是折了锐气,最终野战落败,伤亡近半其第实是很顺理成章的事。 眼下夏侯渊虽然收拢了残兵,退到了巨野城,但郭贡死在了任城,麾下的兵马也大多溃散,夏侯渊这支残兵已经起不到多大作用了。 孙策这个时候北上,搞不好是会遭受三面夹击的于禁、吕布打败刘勋应该是不成问题,发现孙策兵到,肯定会和张辽、黄忠一道夹击过来。 即便孙策渡过这道坎,那他很快就要面对王羽的主力了。江东军的骑兵很少,在平原地带与强大的青州精骑对战,还能有个好了? 江东众文武都知道孙策的脾气,不敢把这些话当面说出来,生怕起了反效果,更没法收拾,只能是以沉默来表示抗议。 孙策见状也是无法,表面上江东军是他一手打造出来的,但其实还差得远。军中有老爹孙坚的旧部、有孙家的亲朋故旧、还有地方名士、豪强,他也没办法违逆众人之意,一言而决。 还好他事先做了些准备,这时刚好亮出来。 “宪和,请你对诸位说明一下吧。” “遵命。”议事厅一角有人做出了回应,快步走到大厅中央,向周围拱手致意:“诸君,涿郡简雍有礼了!” 第八八八章先见之明 “孙伯符北上了……” 曹操是在孙策正式出兵三天后得到的消息,拿到消息在手,一时间他也是感慨万千,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主公观人之明,有如神助,臣拜服。”程昱一揖到地,对曹操的魄力也是赞叹有加。 江东诸将以为,曹军要吞并刘勋的部队,还要经过一场内讧,至少也要摆个鸿门宴什么的,其实根本不需要。刘晔原来是刘勋的幕僚,深受后者器重,早在吞并袁术的计划开始之前,刘勋就已经暗中投靠曹操了。 副将陈兰,也不是什么忠贞不二之人,曹操许了他高官厚禄,又送了金珠美女,这人眼睛直接就被晃花了,同样不是什么问题。也就是桥蕤还小有点麻烦,但他只是个副将,没有陈兰同气连枝,别说把军队带走或是怎样,他消失了,对军队的士气都造不成多大影响。 原本曹操定下引袁术称帝的计划,暗中拉拢袁术的部将,是为了自己吞并淮南的。袁术称帝失去大义之名,又有刘勋等人里应外合,曹操以轻骑突袭,可以轻易拿下寿春城。 结果荆州出了意外,大战提前展开,曹操没了实施这个计划的机会,但局势的主导权还是在他手中的。 在计划最后实施前,程昱等谋臣都在相劝,认为大可不必急于对袁术动手,只管把淮南的兵马先骗到手,拿去和青州军拼消耗再说。即便一定要便宜孙策。也不能把所有的利益都让出去,至少要把汝南拿到手里。 程昱的意见也不是没道理。他以虎狼来形容江东军,认为猛兽只有在饥饿的时候,才最富攻击力,一旦吃饱了,就会变得懒洋洋的,不肯出力了。 对江东来说,淮南算是一记大补药了,本来江东军就刚吞下半个荆州。再加上淮南,消化都来不及呢,哪还有继续扩张的欲望和能力? 可曹操偏偏就咬定,孙策一定不会止步于淮南,或是只肯攻击徐州牵制青州军,而是一定会加入到中原战场上来。 程昱等人面上唯唯诺诺,心底里却是不信的。即便孙策没脑子。江东那么英才,又岂会集体失声,任凭孙策肆意胡为? 结果,孙策真的来了,而且还是在这么个节骨眼上,完完全全就是雪中送炭。再夸张点,说是救命之恩都不为过! 程昱对曹操的先见之明,佩服得五体投地。 眼下,兖州战局已经岌岌可危了。夏侯渊兵败任城,两万大军损失过半。乱战之中,还把马钧这个宝贝给丢了。要不是李典见事得快,护着马钧逃到了巨野泽,借水路脱身,后面的仗可真是没法打了。 现在东线已经彻底被打空,无论张辽、黄忠想干什么,都没人能阻止他们了。曹军这边当然很希望张辽南下增援徐州,可问题是,王羽不会不知道伤一臂,不如斩一指的道理,集中兵力在兖州扩大战果才是王道。 于禁的兵马发现陈留空虚之后,已经率军南下,对浚仪城展开了猛攻。留守浚仪城的臧霸拼命求援,最多的一次,一天之中他竟然发出了五六封信出来,前几封是求援的,后几封干脆就是血书,表示浚仪即将失守,请曹操早做准备了。 还好陈留的夏侯尚及时出击,对于禁形成了牵制,挽救了浚仪城和臧霸的命运,但形势依然非常危险。 臧霸留守的浚仪的兵马只有三千不到,夏侯尚麾下也只有五千军,而且还都是精锐和郡兵掺半的部队,根本打不过于禁的一万羽林军。 曹操和夏侯惇的主力部队,被王羽牵制的死死的,现在还勉强能依靠兵力优势,有攻有守,一旦分兵回陈留救援,主力就有被王羽打爆的危险,曹操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在孙策北上之前,唯一的救星只有刘勋的三万大军了,可这支兵马走得实在太慢了,从淮南出来都快一个月了,居然还在梁国境内打转呢! 曹操倒是看得分明,知道刘勋这是待价而沽的意思,赶忙派了刘晔带着大量金珠去梁国,并许下了比之前更高的承诺,笼络刘勋、陈兰,让他们从速进兵。 到现在,刘勋已经是当朝的车骑将军了,和当年的袁绍平起平坐,还加了睢阳侯的爵位,将梁国许给他做封地。李乐也是堂堂的后将军,武平侯,封赏已经差不多到了极致,再丰厚,曹操就只能嫁女儿了。 有了这样的奉上,刘勋应该是会卖点力气了,可就凭淮南军这样的斗志和素质,即便来了,又能有多大指望呢? 孙策北上的消息,实在是及时雨,久旱逢甘霖啊!而这支强劲援兵的到来,正是曹操魄力的提醒,要不是他毫不留恋的放弃了淮南的绝大部分利益,孙策又岂会如此痛快的北上增援? 孙策赶到,再加上刘勋的三万兵,就算张辽和吕布汇合,一起攻打陈留,应该也能撑住一阵子了,至于转机么…… “只能看马伏波和韩文约的了。”曹操如是说道。 他现在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多少还有些后手在,可那些后手却没一个能起到扭转乾坤的作用。真正能对战局起到决定性影响的,也只有并州战场了。虽然青州军在并州也投入了相当的力量,但西凉军的兵力优势还是很大的,应该会有所进展才对。 “总之,主公和各位都当做好进行一场很艰苦的持久战的准备。”做出总结发言的是郭嘉,这位青年军师脸色苍白,神情异常凝重,眼下的战局,让他根本看不到反转的奇迹,压力如山岳一般,沉甸甸的压在肩头。 …… 一月二十八,中原大地迎来了第一场雨。俗话说:春雨贵如油,但却有很多人不是这么认为的。 “啊……奶奶的,冻死了!” “啊,谁这么缺德。老子的脖子,脖子啊!” 鬼哭狼嚎般的声音不断从身后传来,听得刘勋的脸比锅底还黑。 没错,这种天气里下的冻雨的确很难受。正是乍暖还寒时候,细密的雨丝缠缠绵绵的,看起来很有诗情画意,但那雨水却是见缝就钻,顺着衣领子就往衣服里面淌。本来雨水就很凉了,再有那小北风一刮,那滋味能让死人都跳起来。 光是冷还没什么,最关键还是这雨下起来就没完没了,一连三天,弟兄们都是穿着湿漉漉的衣裤在行军,浑身上下没一处干燥的地方,是个人就受不了这种罪。 “都给老子跑起来,跑起来就热乎了!等到了襄邑城,老子给你们每个一间大房子,俩女人,随你们暖和去!” “谢将军赏!”萎靡不振的兵卒们顿时恢复了几分精神,呵着白气一阵乱嚷嚷。热乎乎的房子,软绵绵的女人,想想就让大伙留口水。 这年头,当兵很不容易啊。除了手底下的本事,关键还是得看运气。 看看跟着雷将军的那些人,既不用长途跋涉,也用不着打什么硬仗,到了睢安还可以随便乱抢!那可是睢安啊!淮南最繁华的地带,人气不比传说中的高唐差多少的好地方!去了那地方,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哪里用得着受现在这份儿罪啊! 听说陈留那边曹将军正在和骠骑将军大战,尸横遍野,流血漂橹,惨着呢!赶在这时候去增援?那不是疯子才会做的事么? 还是现在这样最好,大伙儿慢慢磨蹭着,反正走得越慢,刘将军得到的赏赐就越多,大伙也能得到更多的分润,还没啥危险。等到后面的江东小霸王杀上来,大家在跟在后面捡便宜岂不是好? “子台将军,你别怪我多嘴,一日十五里,这种速度实在太不像样了,除非你打算在袁术这颗树上吊死,否则还当早做决断才是。”透过迷茫的雨丝,望着长长的队列,刘晔语重心长的说道:“曹公虽然大度,但耐心也不是无限的啊!” “子扬贤弟,你说的这些吾岂有不知,可这也是没办法啊!”刘勋满脸苦笑,摊摊手道:“你也在庐江待过,还不知道袁术的十万大军是怎么来的吗?招降纳叛,什么人都有,要是去打家劫舍,他们肯定劲头十足,可现在连曹公都……” 他察觉自己失言,顿了顿,又低声解释道:“现在好歹还在前进,已经是某尽力约束了,说老实话,这支兵只要还在前进,就有牵制作用,总比快速行军,一天几百上千个逃兵来的强吧?” 他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刘晔还能说什么?也只有苦笑了。 襄邑城并不远,距离梁国边界一共只有不到五十里路程,这段路程刘勋军走了足足三天,在二月初一的这天傍晚,大军终于到了襄邑城下。 襄邑城距离陈留城也不远了,两城之间有睢水相连,向西经滑亭、雍丘,百余路就是陈留城。到了这里,基本上就算是进入交战范围了。 刘勋和他的大军却没有这种自觉,他们不认为这里会有危险,战场还远着呢!何况天气又是如此之恶劣,怎么可能有危险呢?赶紧进城取暖吃饭才是正经。 行军途中,大军还能保持基本的秩序,可远远的望见城墙,队列一下就垮了,一群人乱哄哄的往城门涌去,一心只想着快点进城。 第八八九章淮南军溃灭 襄邑城是中原名城,春秋五霸之一的宋襄公就是以此为根基建立霸业,历史非常悠久。到了东汉年间,这里不但是拥有数万人口的大城邑,而且还是兖、豫一带最著名的纺织中心。 这样的城市,对远道而来的淮南军当然充满了吸引了,他们顾不上看一眼满是青苔的城墙,直接向着四敞大开着的城门涌去。 刘晔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但刘勋却也只能假装看不见。 在这三万兵马中,他的嫡系部队只有三成不到,控制力很低,要是他强行约束兵马,搞不好会闹出哗变来都未可知。反正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家伙也干不出太出格的事,顶多就是买东西不给钱,强占民宅什么的,烧杀劫掠肯定是不会的,就随他们去呗。 “子台兄且在城外稍候,小弟这先带小的们进去,收拾座营盘出来。”桥蕤凑上来,嬉皮笑脸的说道。 “少来,这里是陈留腹地,又不是浚仪、小黄的前线,有什么好开路安营的?上次在宁陵,就是你先进去的,老子带弟兄们进城的时候,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了,这次也该轮到老子过瘾了!”陈兰也是不甘落后。 淮南军北上之初,还是比较规矩的,曹操当年六百里大追击,把袁术打得屁滚尿流,其后几次交手,也是大占上风,对淮南军的心理优势还是很足的。但今时不同往日,眼下是曹操有求于袁术。淮南军本来也多是土匪强盗出身,很快就变得肆无忌惮起来了。 他们虽然不敢做得太过火。轻易不敢亮刀子,闹出人命来,可经过的地方,却也如蝗虫过境一般,寸草不生。 还好这时代道路不靖,地方之间的消息传播并不快,襄邑城看起来没什么防备,城门大开着。任君采撷的样子。可再怎么没防备,只要打头的几千人走过去,老百姓肯定都跑光了,没跑的也是被抢光了的穷光蛋,不值一文,要来干嘛? 所以,对陈兰而言。这抢先进城的位置,是非争不可的。 刘勋的反应让陈兰、桥蕤都很失望,像是被蜜蜂突然蛰了一下似的,他猛地震颤了一下,两道扫帚眉紧紧地皱成了一个疙瘩,一双三角眼也同时眯缝起来。他转头看向刘晔。讪讪道:“子扬贤弟,你别在意,这些蠢材在淮南放荡惯了,一时也是……总之,城内的损失。都包在某身上,事后一定都补上!” 刘勋可不傻。他知道现在的优待只是暂时的,等曹操缓过气来,迟早是要算账的。能不能通过这个坎,最终还是得看刘晔肯不肯帮忙转圜。肯,朝中有人,官自然不难做,不肯,那就死定了! 军纪约束不好,在沿途祸害几个城邑,其实也不是不能糊弄过去,可陈兰这两个白痴当面争起来了,再想当刘子杨不存在,想要蒙混过关,就太天真了。 刘晔的脸色确实很差,握着缰绳的手握得紧紧的,能看出他的身子都在颤抖,对刘勋的变相道歉也是充耳不闻的样子。 “子杨贤弟爱民如子,的确是仁义君子啊,不过……”刘勋心里微微有些不爽,就算自家理亏,但现在是用人之际,你刘子杨有必要摆这么大谱么?祸害百姓这种事,他曹孟德也没少干过吧?谁不知道,当年的六百里大追击之后,沿途可是焦土一片呐! 像是被刘勋惊醒,刘晔全身猛地颤了一下,突然开口道:“子台,你最好速速约束部属,列下战阵,准备迎敌!” “啊?迎敌?”刘勋三人互相看看,都是一头雾水:“这里可是襄邑,敌从何来?” “陈将军,你带领骑兵去左翼。桥将军,你带领骑兵护住右翼。子台兄,你带领盾牌手护住中军,千万不要慌,全军向后转,咱们整军后撤,应该不要紧!” “子杨,你在说什么呢?”淮南众将完全无法理解这样的命令,跳着脚,大声抗议。大伙在冻雨中走了足足三天,好容易到了襄邑城下,连口热水都没喝上,就这么撤了,你当是遛狗呢! “整队啊,快点传令,全军后撤!”刘晔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顾不上多解释,只是厉声怒喝。 他在梁国已经见识过了淮南军的德性,早就传信给陈留各县,让驻军小心在意,防火防盗防淮南军,千万别让淮南军再有进城的机会,只要提前备下劳军物资在城外即可。 虽然曹操起家之初也不干净,烧杀掳掠的事都没少做,但除了王羽之外,天下又有哪路诸侯不是这么做的?关键还是看洗白的速度,早在两年多之前,曹军就已经洗白了,现在连中原的百姓都忘记了从前的噩梦,只记得曹将军的好,谁还能找后账不成? 梁、陈、陈留、颍川一带,是曹操经营时间最长的根据地,是供应大军长期作战的根本,万万不能有失。出发之前,刘晔被曹操千叮万嘱,让他一定要确保地方的安定,万不得已时,甚至可以冒着引发袁军内讧,失去战斗力的危险,也要令其不能为害地方。 刘晔传信襄邑各地,正是出于这个目的,有曹操的首肯,各地的守将也不可能抗命。 所以,淮南军以蜗牛般的速度爬到襄邑城下之时,城门不可能是大开着的,别说城门,连吊桥都不可能是放下来的! 而眼下……刘晔一身冷汗,一股寒气从骨髓中透了出来,恨不得一脚踹翻面前这三个大白痴,抢过号角来发号施令。 “呜呜……呜呜……呜呜!”令人震惊的号角声陡然炸响,刘晔心中先是一喜,继而大惊失色。陈兰、桥蕤两个白痴还在嘟嘟囔囔的抱怨,刘勋虽然被劝得稍有意动。但也没什么实际动作,这突如其来的号角声…… 刘晔猛然抬头。看见高耸的城楼上,高高地挑出了一杆红色的战旗! “呜呜……呜呜……呜呜!”天地之间,仿佛有千万支号角在呼应。 城东、城西、大军的侧后,两翼,无数杆红色的旗帜如寒梅般在迷离的烟雨中绽放! 大地在摇晃,城墙在摇晃,头顶上的彤云仿佛也在摇晃。令人战栗的感觉从脚下涌起来,瞬间传遍淮南军兵卒们的全身。吓得他们一个个两腿发软。脸色比身上的雨水还要苍白。 “青……青州军!”陈兰听见了自己已经变了调的声音,带着哭腔,整个人都像是在一场怎么都醒不过来的噩梦之中,不是做梦的话,青州军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襄邑城呢? “不要慌,不要慌,整队。整队!原地列阵!”刘勋也慌了,他声嘶力竭的大叫。 因为雨幕的阻挡,视线难以及远,看不到到底有多少敌人杀过来。但从远近间响成一片的马蹄声听来,发动突袭的,应该是很多很多的骑兵! 刘勋无暇思考。这些骑兵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他只知道,两条腿的人无论如何跑不过四条腿的战马,如今这种情况,他只能先硬扛一阵。挫一挫敌军的锐气在做打算。 士兵们惊惶失措,根本听不进去主帅的将令。敌军身上的杀气太重了。在这种天气状况下潜伏、突袭,这是人类能做得到的事吗? 除了号角和马蹄声,敌军几乎没有发动任何其他响动,虽然从声音分辨,敌军应该还在数里之外,但杀气却已经席卷而来,几乎凝成了实质一般!就像是一座座大山,一道道巨浪,压过来,拍过来,令得淮南军上下浑身颤抖,如同暴风雨中的残枝败叶! “怕什么,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关键时刻,刘勋的老部属挺身而出,帮他稳定了军心。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啊。列阵,列阵,大伙并肩子上啊!”刘勋也是世家子,趁着乱世起兵,靠的就是以家族产业招募的五百私兵。转战多年,这些私兵已经成长起来,被他任命为中低级军官,进而掌控了近二十倍于前的兵马。 关键时刻,还是得靠嫡系部队,追随了他多年的老班底们扯着嗓子呐喊,凄厉而绝决的嘶吼声,竟是奇迹般的安抚了士兵们的恐慌情绪。 “襄邑城已经被敌人占了,打败了来犯的骑兵,咱们就攻城啊!”刘勋的这声大吼,有着再明白不过的暗示。走投无路逼出来的疯狂,和屠城的诱惑带来的勇气相伴而生,淮南军在灭顶之灾面前慢慢恢复了镇定。 三万余人紧紧地缩卷成了一个团,以刘勋为核心,盾牌手在外,弓箭手居中,长矛手站在盾牌手和弓箭手之间,将锋利的矛锋架在同伴的肩膀上,指向来犯之敌。 这是一个可以令骑兵冲击失效的刺猬阵列,在起兵之初的火并中,刘勋曾经多次运用过,并且在很多敌人身上创造过胜利,其中有大汉的官军,也有其他豪强。 “击鼓,挽弓!”见队伍慢慢稳定下来,刘勋伸手扯下湿漉漉的铁盔,大声喝令。 透过迷茫的烟雨,骑兵的身影已是若隐若现,刘勋略略有些安心。 来的骑兵并不很多,大概只有三四千人,从四面八方席卷过来,阵列应该是很单薄的。敌人应该没想到,自己的大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列成阵势吧? 刘勋自嘲的一笑,三天行进五十里,也难怪被人小觑。想必在敌军的预想之中,这一战也是一触即溃,吹角、纵马的跑过来,就可以展开追杀了。 不过,军纪再怎么差的部队,也是见过血的兵丁,只要有骨干居中带动,比精锐也差不了多少。 如果真是流民一般的乌合之众,曹将军那么精明的人,又何必对这支援军如此看重呢?曹将军打的就是等大军到了陈留之后,立刻以夏侯尚的军队为骨干,予以收编的主意吧? 而青州军……不,这支兵马应该不是青州军,而是攻破定陶的吕布军。吕布会大老远的来突袭自己。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生怕自己的部队和夏侯尚汇合。 可无论是曹操。还是吕布,恐怕都没想到,自己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肥羊吧?刘勋挺直身躯,心神一片宁静。吕布摆出的阵势声势浩大,但阵型太过单薄,反败为胜的机会是很大的! “准备……”眼见对方即将要进入弓箭射程,刘勋拔出战刀在手,脸上的笑容沉醉而疯狂。 先用弓箭齐射锉动敌人锐气。然后带队主动迎战,用两翼的两千骑兵缠住敌军。然后再命令所有步卒伺机押上,利用自己一方人数的优势与敌军展开混战。这就是他的战术。算不上完美,却非常有效。 “啊……”高举在空中的手根本没来得及挥下去,突如其来的一声惨叫,打断了刘勋实施战术。惨叫声是在队列之中响起的,很突兀。也很凄厉,一下就把刘勋那些嫡系营造出来的背水一战的气氛给打破了。 “何人乱吾军心!”刘勋大怒,瞪着血红的眼睛,好像一头愤怒的公牛,让人毫不怀疑,一旦哪个乱出声的人被他发现。肯定会被当场撕成碎片。 然而,淮南军顾不上畏惧他们的主将了,只是仓惶的望着四周,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兵器那声惨叫只是个开始的信号,就在刘勋喝问的同时。队列中有数以百计的兵卒,将手中的战刀挥向了身边最近的同袍! 血光四起! 惨嚎不绝! “反了。反了!” “曹操兵败任城,已是死在临头,现在大伙又被青州疾风军和并州狼骑团团围住,已经死到临头了!杀了刘勋、陈兰,弃暗投明还能有条活路,不然的话,大伙就只能死无葬身之地之地了!” “顽抗者死,弃暗投明者活!” “杀刘勋,杀陈兰啊!” 片刻之前还算严整的队列,一下子就乱成了一锅粥。从中军望出去,到处都有高声大喊,拼命挥刀砍杀的人。 外有强敌如山岳般压过来,淮南军将士心里的弦本来就绷得很紧了,突然遭遇了这样的突变,顿时就懵了。 很多人直到被砍倒,还呆若木鸡,就那么傻傻的看着利刃临身,不知道躲闪,也不知道抵抗,甚至连‘为什么’都没问一声,认命了一般。 也有人举起了兵器,却不知到底攻击谁,周围的人明明是同样的肤色,说着同样的语言,穿的也是同样的军服,哪里分辨得清,谁是敌人,谁是同袍? 他们天真的想着,只要把兵器举起来,至少可以自保了。直到背后中刀,剧痛传来,他们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太天真了。 有了先例的示范,剩下的人都知道该怎么做了,他们拼命挥舞起了兵器,只要有人敢于靠近自己,就发起致命的攻击,直到两个人之中有一个,或者一起倒下。 三万大军就这么匪夷所思的陷入了自相残杀之中,身经百战的刘勋、陈兰诸将也好,学识广博,观察入微的名士刘晔也罢,都是目瞪口呆,几乎不相信眼前所见的事实。 “这,这……强敌在外,内乱若此,将军,不如还是降了罢。”桥蕤颤声说道。 举目所及,除了中军的弓箭手,和两翼的骑兵之外,到处都是自相残杀的人群,一个个都是杀红了眼,见人就杀!别说号令他们重新整队,对抗奔袭而来的敌骑了,想从乱战之中安全通过只怕都难如登天。 若是敌军的骑兵不管不顾的杀过来,倒是有可能一起陷入乱战,最后两败俱伤。可敌将的指挥很精准,恰到好处的在弓箭射程之外勒停了战马,围着军阵横向跑了起来。虽然没什么攻击性,但隆隆的马蹄声却如同战鼓,加重了淮南军的心理压力,加剧了乱相。 这仗还怎么打?不投降还能怎么办? “原来是你!”桥蕤说这话,也是出于无奈,谁想刘勋的反应却异乎寻常的暴烈,他猛然转头,怒瞪着桥蕤,眼中几欲冒出火来。 “是,是,咦……不是我啊,将军您在说什么啊?”桥蕤吓了一跳,说话都磕巴起来。 刘勋杀气腾腾的说道:“是你煽动叛乱对不对?姓桥的。有你的啊!那王羽新近纳的两房小妾也姓桥,和你是什么关系?你探知某与子简欲投曹将军。所以提前下手是吧?哼,某一时不察,竟是被你得了逞,但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就算某死在这里,也要先拉你垫背!” 陈兰本还有些茫然,听了刘勋这番话,脸上顿时也是杀气闪现。 大军不久前还好好的。突然就陷入了内乱,而且一发不可收拾,除了桥蕤暗中捣鬼,还能有什么解释?没人组织的话,那些最先向自己人挥刀的叛军又怎么可能喊出这种煽动口号来?那些人说要杀陈兰,杀刘勋,却没说要杀桥蕤啊! “你们在说什么啊。不关我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桥蕤被吓得亡魂皆冒,想辩驳却根本无从说起。 他本就不是有急智的人,事先根本就不知道,刘勋、陈兰暗中已经和曹操达成了协议。就算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说出,他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来缓冲。赶在这个当口,他哪里还能说出完整的话来? 越是这样,在刘、陈二人眼中,他的行迹就越可疑。不但刘勋挥刀逼了过来,连陈兰也把矛锋转过来了。 “救命。救命,我要弃暗投明,啊……”桥蕤再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拨马便逃,一边逃一边高喊。在敌人面前转身可不是一般的危险,陈兰纵马追上,挥矛便刺,锋利的矛刃轻而易举的穿透了桥蕤身上的鱼鳞甲,从心口直透出来。 “叛逆桥蕤已死,叛贼们还不束手就缚吗?”刘勋扬声大喝,示意身边的亲卫跟着一起高喊。声音远远传出,令得很多人都是一愣,呆呆的看了过来,似乎有恢复理智的迹象。 刘勋大喜,加倍卖力的喊了起来,并打出旗号,发出命令,让嫡系部队尽快互相靠拢,准备集中力量突围。 互相砍杀的乱兵停下来之后,也没办法投入作战了,他们的力量和气势已经在互相砍杀中耗尽了。这仗已经输了,接下来只能是以溃军为盾牌,尽量保存实力。 刘勋的那些嫡系亲兵是最坚定的,他们迅速响应了刘勋的命令。一面抵挡着乱军的砍杀,一面相互靠近,只要见到不认识的面孔,或是已经杀红眼,对语言没有反应的人,挥手就是一刀,想着先结成小队,有了自保能力,再与主将汇合。 结果刚刚结成几个三五人的小队,便有一群乱兵围杀了过来。 刘勋的私兵都是精锐,战力既强,装备也好,根本没将这些乱兵放在心上。结果卜一交手,几个小队的防御阵势都是瞬间被攻破,转眼间便变成了尸体。 “这是谁的兵?桥蕤那厮怎么可能有这么强的兵?”刘勋在马上看得分明,霎时间,心都凉了。 他现在也有点清醒过来了。 若桥蕤是叛军首脑,在他授首后,叛军的士气就算不崩溃,也是群龙无首了,不第可能还这么有章法,知道不能让自己的嫡系部队集结起来。可桥蕤若不是首脑,那这些叛军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那是钩镶吧?是钩镶盾吧?”刘晔突然遥指着一个正大肆砍杀的五人小队问道。 “是钩镶盾没错。”钩镶是比较偏门的兵器,但陈兰、刘勋都是久经沙场的宿将,不会用也能认得出来:“是钩镶又怎样?” “是钩镶?那就对了啊!” 刘晔的脸上似笑非笑,声音听起来却如夜枭般刺耳,让人有种悚然战栗的感觉:“青州疾风正在垂陇城与主公激战,便是插翅,也飞不到这襄邑来,那骑兵是吕布的并州狼骑,子台莫非不知道么?并州军中,最强的不仅仅是骑兵,还有一支陷阵营啊!” “你是说……”刘勋大惊失色。 “除了埋伏在水洼之中,趁大军入城时的混乱,潜入军阵,然后暴起伤人,还能有什么解释呢?”刘晔惨笑一声,声音越发飘忽起来:“那陷阵营,最擅长混战,最拿手的兵器,不正是这钩镶盾和环首刀吗?” “老天……”刘勋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差点从马上一头栽下去。这仗不仅仅是输赢的问题了,能不能保住命,都是两说啊! 外围已是溃兵如潮,盾手纷纷抛下大盾,跑向对面的骑兵,远远的就抱头跪下,只是求饶不迭。乱势开始向中军的弓箭手阵列渗透过来,失去了近战兵种的保护,弓箭手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眼看着就要崩溃了。 “走!”陈兰倒是很果断,知道再不突围,就连最后一丝生机也没了。 数十名亲卫裹着三人,向两翼同样濒临溃散的骑兵冲去。陈兰无意召集骑兵反攻,他只是想混在溃逃的骑兵之中,逃出生天。 即便是这样卑微渺小的希望,现在看起来,也是那么的遥不可及,但事已至此,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第八九零章屋漏偏逢雨 开元三年春,温侯吕布、镇北将军魏延败淮南军于襄邑,斩副将陈兰以下,共一万五千级,余者或俘或溃,刘勋、刘晔仅以身免,青州联军的损失却是微乎其微。 这是一场令人振奋的胜利。继夏侯渊大败于任城之后,兖州的曹操军连遭重创,已经丧失了正面作战的能力,只能借助高墙厚垒顽抗到底。 此战的意义还不仅如此,沉寂已久的隐雾军,再次将自己的名字煊赫于世人眼前,在襄邑突袭战中,魏延采取的匪夷所思的战法,甚至比任城之战中出现的重型投石器还令人震惊。 有了床弩在先,投石车之类的武器并不足以让人太过惊讶,毕竟这些新武器只是在数量和规模上升了级,其根本原理没有多大改变。 而隐雾军在襄邑之战中,采取的渗透战术,却引起了绝大多数用兵家的高度警惕。 包括青州自身在内,各路诸侯军中,新兵的成分都很高,虽然刘勋的失败源自其治军过于松散,可新面孔多了,谁能保证自己一点漏洞都没有呢? 对付淮南军这种近乎乌合之众的兵马,隐雾军能引起大规模内讧,在其他军队中,借助刺杀等手段,在临阵之时制造点混乱不也是大有可能的吗? 相对于青州联盟方面的振奋,反青州联盟的士气大为受挫,惊闻惨败的消息后,曹操差一点就要做出放弃兖州,全面收缩兵力的决定了。 “此时不退。更待何时?” 程昱侃侃而谈道:“现在撤,还能保全一部分实力。至少可以将妙才、伯仁两位将军的兵马退到颍川,以图后事。若不然,就只有被各个击破的下场!吕布的兵马本来就擅长奔袭,一支陷阵营就已经很棘手了,现在又加上了个更难缠的魏延,打仗完全是不依常理,若是当断不断,可能连撤退的机会都没有了!” “仲德言之有理。” 满宠紧随程昱之后。向曹操劝谏道:“若没有那青州霹雳炮,我军还可依靠城垒坚持,可那霹雳炮不但射程远,攻击力更是惊人之极,火焚任城的消息传开后,各地已是人心惶惶,等那雷霆军开到。很多城池都有不战自溃,望风而降的危险……” 他的语气越来越沉重:“兖州战局已经难以逆转了,如今当以保全实力为上,以图他日卷土重来呐!” 程昱、满宠都不是容易放弃的人,但青州方面连下重手,打得兖州曹操军损失惨重。已是溃不成军。现在要救兖州,只能从虎牢关战场分兵,但虎牢关这边的压力又何尝小了?若是主力在故市城耽误得太久,搞不好会被王羽和吕布夹击都说不定。 放开手脚,全力进攻的吕布军太可怕了。奔袭千里,只若等闲。再加上隐雾军的助阵,简直就是如虎添翼啊!继续纠缠于兖州战场不会有好处的。 “现在放弃,我军与江东军的联系就彻底被切断了。”荀攸提出了异议,“虽说两军之前也是各自为战,但孙将军现已督军北上,不日就会抵达陈留,若我军此时放弃,孙将军岂不有孤军深入,被青州几路兵马合围之虞?不妥,此议颇为不妥。” “此一时彼一时,若是淮南兵马尚在,或是妙才将军未受损伤,与江东军合兵一处,当大有可为。可如今淮南兵马尽溃,伯仁、宣高二位将军也放弃了浚仪,退保陈留城……孙将军虽勇,但毕竟只是分属盟军,安知他不会知难而退?” 钟繇连连摇头,竟是也和程、满二人持有相同的意见:“正如伯宁所言,如今当以保全实力为上,退保颍川、洛阳,催促荆、益二州之兵从速北上助战方为上策。” “元常此言差矣……” 司马朗、杜畿、华歆、梁习等谋臣纷纷出言,各执一词,各不相让,总体而言,主张放弃兖州的人是占了上风的。 理由差不多被钟繇等人说尽了,即便放弃兖州,曹军也不是没有后劲的。荆州如今已经属于曹操麾下,虽然也需要部分兵马留守,防备江陵的刘表,但大部分兵马还是可以抽调北上的。 除此之外,司马家的后起之秀司马懿正在益州游说刘焉,以此人的口才和见识,想必很快就能说服刘焉,使益州兵马出川助战。 再加上李典护着马钧和墨、工二门的弟子到了颍川,仿制青州的霹雳炮也非无望。看起来,放弃在兖州一争长短,以图后举确实是王道。 但以荀攸为首的反对派也不是没有道理,孙策若是闻讯后依然坚持北上争锋,曹军的收缩就变成坑人了。 如今在兖州境内,青州成规模的主力军团就有三个,东线的张辽、黄忠,陈留的于禁,在加上机动作战的吕布,兵马足有四万多,都是精锐。一旦陷入包围,孙策纵然有三头六臂,也肯定讨不了好去。 孙策如有不测,江东军就算不土崩瓦解,也不可能保持进攻的势头了。若落败退出兖州,以这人恩怨分明的性子,也不太可能继续配合曹军作战了。 至于说传信孙策配合曹军的撤军行动,肯定也是行不通的。两边是盟军,没有从属关系,孙策肯临危不惧的北上救援,已经是很顾全大局的举动了。让他召之即来,挥之则去,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实际上,曹军方面连孙策的兵马到底到了什么地方,都不是很确定。 就在襄邑之战发生的同一天,周瑜在寿春突袭袁术的皇宫,在投靠袁术不久的刘备的配合下,一举攻取袁术,当场杀之,颠覆了其建立的伪政权。大成王朝前后存在了不到一个月,颇有创立最短命的王朝记录的潜质。 袁术来去匆匆。淮南一带随之大乱。周瑜虽然实现就制定好了弹压、稳定的计划,但他没想到孙策直接就北上了。还一口气带走了三万精锐! 渡江北上的江东军主力一共才五万,虽然在睢安摆了一场鸿门宴,结果了雷薄,收降了张勋、陈纪,将那三万淮南军纳入麾下,但新降之军,战斗力根本不足以依靠,想守住睢安都难。哪里分得出力量来弹压袁术旧领? 徐州的张颌、庞统都是很敏锐的人,在孙策率军离开睢安的第一时间,就举兵西进,向留守的孙权、黄盖发动了强有力的进攻。周瑜拿下寿春后,整合部分力量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增援孙权,其他地方一时间都是顾不得的了。 所以,现在的袁术旧领相当混乱。情报根本出不来,除非孙策主动通报,否则曹操根本搞不清楚孙策军所在的位置和状况。 这就是盟军联合作战的弊端之一,号令不统一,相互之间的沟通也不充分,很难形成合力。 不过。两边的理由虽然都很充分,但在曹营之中,这种众说纷纭的场面依然不多见。因为曹操本身是个很有决断力的人,就算是很难判断的议题,往往在众人各抒己见之后。曹操很快就会做出决断。此外,在众幕僚之上。还有个郭嘉。 郭嘉在曹军的地位,差不多相当于刘邦时代的张良,在战略问题上,从来都是很有主见的,只要他发表意见,曹操肯定会慎重考虑,往往最后也是会接受个八九不离十。 但今天,曹操面沉似水,眉宇深锁,竟是迟迟无法决断。而郭嘉更离谱,他压根就没参加军议!这情况看起来多少有些诡异,但众谋臣也顾不得许多,只是争论不休。 毫不夸张的说,曹军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抉择少有错失,灭顶之灾就不远了。以众谋臣眼下的身份,除了力挺到底,也没什么别的出路,故而大家也只能是尽力说服曹操,采取自己认为最正确的策略。 正胶着间,帐门忽地一动,曹操像是有心电感应似的,不差分毫的抬眼望去,正见郭嘉闪身而入,一脸凝重。 “奉孝,你终于回来了!”曹操从帅位上起身,快步走向郭嘉,远远的问道:“情形如何?” 郭嘉缓缓摇头,却不答话。众谋臣虽然不太清楚前因后果,但心下却也都是一沉,显然,又有坏消息了。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士气还能怎么低迷呢?”曹操的神情也是一黯,抬起的手又放下了,默然走回帅案,颓然坐下。 待曹操坐下,郭嘉这才向众人说明道:“诸位,主公命嘉联络并州的马、韩二位将军,督促其早日与青州军交战。若青州军死守不出,难以攻克,不妨分兵南下,先攻河内,进而攻打魏郡,或是加入兖州战场……” 众人都是微微颔首,了然于胸。 并州东部,就是后世被称为表里山河的山西,是个易守难攻的所在。徐庶的五万大军只要凭借地利死守,西凉虽有三十万大军,也是无可奈何。兵力都展不开,还谈什么优势呢?与其在并州干耗着,还不如分兵增援中原战场,把兵力充分发挥出来。 之前西凉军没有加入中原战场的意图,并非马腾、韩遂不愿意,而是曹操不愿意。西凉军来了,就要分润好处,曹操这个地主不但要提供粮草装备,还要在战后的地盘中分润给西凉军。 但现在没办法了,形势逼人,就算饮鸩止渴,曹操也只能先这么着,扛过眼下的难关再说。这种事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故而是郭嘉全权负责,秘密操作。 然而,从郭嘉的举止来看,这件事居然仍然不够顺利。 “臣遣使与西凉军接洽时方知,如今并州战场并未交战,或者应该说,交战已经告一段落,因为久攻不下,马、韩二位将军竟是又起龌龊,正在彼此僵持之中……如臣所料不差,二位将军十有八九是中了那徐庶的离间之计了!” “什么?”包括曹操在内,众人无不骇然色变。 现在中原战场已是节节败退,形势极为不利,最大的指望就是西凉军了。而西凉军最大的弱点竟然暴露了出来,这可真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啊! 任西凉军再怎么强悍,内部先起纷争,不被徐庶趁机打垮就是万幸了,还谈什么增援中原呢? 这天命,莫非真是落在那王鹏举身上了? 第八九一章意外决策 “敌有隙,我间之,俟得破绽,再举兵击之,原是万举万当,一战而定矣!呵呵,元直用兵,果然是不拘一格,深得兵法要旨啊。” “那还用说,俺那二弟最是狡猾不过,跟他作对的,哪有几个讨了好的?当年那戏志才怎么样?论地位,不在今日的郭嘉之下,论谋略,也是曹军众谋臣之首,还不是几次三番的吃瘪退让,最后在泰山了帐?那马腾、韩遂就是两个乡巴佬,不着他的道才怪呢。” “子义怎么如此深有体会的样子?啊,对了!在都昌那时,你和元直也没少……唔唔。” 在三十里外的垂陇城,青州众将欢聚一堂,气氛十分热烈。 眼下的形势不是一般的好,而是大好,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了! 打下兖州后,张辽和张颌的两路兵马就对江东军形成夹击之势了,就算不能将其赶回江东,也能彻底消除江东军的威胁,让他们无法继续增援曹操。 安定地方的事,大可以交给后方的预备队来做,于禁、吕布腾出手后,既可以合兵一处攻击曹操主力,也可以扫荡颍川,迫使曹操分兵救援。 曹操可以放弃陈留,但颍川是他的根本所在,不得不救。一旦有失,曹操势力的战争潜力就会大幅下滑,甚至他的主力部队都有军心动荡的危险。 吕布的部队最擅奔袭,而于禁擅守,有他把守后路。吕布完全没有后顾之忧。全力进击,在平原地带上能发挥出十二分的战力来。除非是虎豹骑。否则曹军中根本没有哪路兵马能挡住其锋芒。 虽然曹操还能从荆州、关中,甚至益州调来援兵助战。但一来远水不及近渴,二来荆州还有刘表牵制,不能调动所有兵力,而益州路途遥远,就算刘焉当机立断的派遣援兵,等川兵到达中原战场,也不知是猴年马月了。根本不值得期待。 在徐庶反间计成功的消息传来之前,最大的不确定因素就在并州,而现在,威胁最大的西凉军基本上已经不足为虑了。 马腾、韩遂不是不分轻重的人,奈何这二位积怨已久,早就难以化解了,在西凉时便时战时和。现在两边翅膀都硬了,底气也足了,一旦闹起来,肯定难以收拾。 曹操若是分身有暇,去给西凉两大首脑做个和事老倒还好,或许能压下二人之间的矛盾。重新握手言和。可问题是,去一趟并州,来回少说也得一个月,曹操现在敢走吗? 除了曹操自己,谁能统帅洛阳这八万主力大军呢? 这几年。曹操的扩张速度始终没起来,从未同时在几个战场同时开战。主要的战役都是曹操自己指挥的。部将受到的锻炼很有限,唯一可称得上有独当一面经验的,只有他那几个兄弟,其中最得力的曹仁却还死在了河北。 因此,曹操根本不敢离开中军。 “他敢走也未必来得及了。元直信上说得明白,他觑准西凉军乏粮的弱点,先是严防死守,坚壁厚垒的消磨西凉军锐气,待其失了锐气,试图另寻他策时,又适时释放谣言。” “先说马腾欲留韩遂在并州,借我军之手,消耗韩遂实力,马腾自己去河内捏软柿子,然后又说马腾明知公孙将军在塞上虎视眈眈,却还想让韩遂绕路五原、云中,攻打雁门,搞得韩遂疑神疑鬼,连马腾召开军议都要带着数百甲士护卫才干前往。” “还没等马腾解释清楚,消除误会,曹操的使者又到了,结果正好坐实了流言,那韩遂也是怒不可谒,大骂马腾不仁不义,马腾也是新仇旧恨齐上心头,两人差点当场就拔刀子火并了。以某看来,大规模冲突就在近期之内,搞不好现在已经打起来了。” 贾诩也是为了此事特意赶来垂陇城。马腾、韩遂反目,对并州战局的影响极为巨大,进而会波及到整场中原大战,青州方面也很可能需要修改整体战略。贾诩做为军师,自然是要在场的。 青州军原来的战略,对西凉、江东两路兵马都是以牵制为主,紧紧追着曹操往死里打。现在徐庶离间成功,解决西凉军就值得优先考虑了。 曹操用兵稳健,虽然军队战力稍逊,新旧部队的磨合也不足,但在他的指挥下,却是韧性十足,始终找不到大的破绽。特别是有了马钧等人的加入后,在远程武器上,双方的差距也拉平了不少,虎牢关战场始终处于胶着状态。 反观西凉军,弱点就很多了。 马腾、韩遂的根基在西凉,无论是在河套还是河东,都处于立足未稳的状态。粮草供应跟不上,部队上下的号令也不统一。这样一支大规模的联军,打顺风仗还好,一旦遇到挫折,立刻就是矛盾丛生。 只要趁着马腾、韩遂不合,甚至内讧的机会给予一记重击,那看似强大的三十万大军顿时就土崩瓦解了,西进兵团大可一边乘胜追击,一边分兵南下,攻略河东、弘农,乃至关中,让曹操的领地处处烽烟,令其顾此失彼,最后一战而定。 所以,贾诩详细解释了徐庶的离间计,以便众人推敲、琢磨,进而提出建议。 太史慈提议道:“其实可以和温侯商量一下,让他和文长一道,率军经河内入河东,伺机与元直汇合,共击西凉军。” “可是温侯当初就拒绝了,现在又岂能答允,不如还是某来走上这一遭吧。” 赵云摇摇头,继而也是毛遂自荐:“与并州军团合击西凉军,重点在于时机的把握,而不重在兵力多寡,战力强弱。时机把握好了,大可起到四两拨千斤的作用,其他或早或晚,恐怕都有所妨碍。”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 太史慈点点头,双手握在一起来回搓动几下,嘿嘿笑道:“既然如此,你我兄弟便一同出马好了。这曹操用兵手段虽高,但打起来实在不爽快。不是试探,就是浅尝辄止,偶尔打两场大点的,也都是刚打到兴头上,他就鸣金撤退,实在是不过瘾啊。” “咳咳。”和贾诩一道赶来,却一直没出声的鲁肃突然咳嗽两声,似乎在提醒什么。太史慈讶然看过去,却发现鲁肃一个劲的在使眼色。 太史慈循着鲁肃的眼色看过去,这才恍然惊觉,原来王羽一直没说话,脸上也看不到什么欣喜之意,看起来倒是有点心不在焉的意思。 太史慈眨眨眼,有点糊涂了,问道:“主公,可是末将说错了什么吗?” “那倒不是。”王羽惊醒似的抬起了头,环视众人一周,突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诸位真的觉得形势大好?遣一支骑兵北上助战,就能击破西凉军?”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主公的问题高深莫测,不知从何说起。 “以主公之见,又当如何?”完全融入青州的氛围之后,诸葛亮的风格有向诤臣靠拢的趋势,说话很是直截了当。 “不好说。”王羽不置可否的说道:“马腾、韩遂交恶,若是各起大军,互相攻伐还好,怕就怕他们来一场鸿门宴似的火并,若是韩遂胜出倒还好,顶多就是和先前差不多,怕就怕是另一种情况……” “即使马腾胜出,也没什么干碍吧?”贾诩也皱起了眉头,不知道王羽的忧虑从何而来。马腾、韩遂其实是一路货色,严格计较起来,倒是韩遂的战绩更有说服力一些。 而韩遂的部队是以汉民叛军为主,马腾的部队是以羌胡为主,两边无论经历怎样的火并,最后对军心士气,军队的战力都会产生极大的影响,这是不可逆转的。 王羽沉默不答。 其实他也没将马腾、韩遂两个放在眼中,真正让他心存顾忌,甚至引发了不祥预感的是另一个人马超! 历史上的西凉军,其实一直都没成过气候,直到马超起兵,在关中与曹操大战,大败曹操于渭水之滨,逼得曹操割须弃袍,这才逃出生天。 王羽无法确定,马超起兵时,西凉军内部到底是怎样的情形,有没有可能复制在眼下的并州,但他一直是有所顾虑的。 所以他制定了先破曹操,对西凉军以牵制为主的策略,就是怕把西凉军的不安定因素引爆出来。 在他想来,只要并州军团据险以守,等到曹操自顾不暇,无法对西凉军提供补给方面的支援了。用不了多久,西凉军也就粮尽而退了,到时候再对付他们也不迟。 但他这层担忧,没什么根据,也没办法说给部将们听。徐庶根据整体战局,制定了积极防御的策略,同样不能说是错了。 如果徐庶只是闭关闷守,对西凉军也就形不成牵制了,后者大可以分兵南下、北上,将兵力投入到其他战场上去。 王羽通晓古今的典故,肯定不会犯下遥控指挥的错误,将领在外,就得由对方自行判断局势,并采取相应对策,君主在千里之外遥控是兵家大忌。 现在徐庶既然已经发动,再说什么也都晚了,王羽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做出了一个出人意表的决定。 “吾有意亲自率军北上,中原战场转攻为守,先破西凉军,再战中原!” 第八九二章用心良苦 襄邑。 “报……启禀主公,前方探马回报,江东兵马前锋已至已吾,有人在鄢县看到了孙策的将旗!” “来的好!”吕布闻言大喜,重重一拍桌案,长身而起:“近年时常听闻此人名声,也是个悍勇之辈,正好来祭吾的画戟!儿郎们,准备迎战!诚明,速速传信给文远,让他留黄汉升盯着夏侯渊,自己统率轻兵西进,奔袭孙策侧后,给他来个十面埋伏!” “末将领命!”曹性也极为振奋,并州边军自中平六年南下至今,徒有天下强兵的威名,却一直没打过什么有说服力的硬仗,难得有机会放手一搏,建立功勋,为之欣喜雀跃的又何止吕布一人? 本来这种传令的事是轮不到曹性这种纯粹的武人来做,可自从濮阳之乱后,吕布身边也没剩什么人了。 硕果仅存的除了曹性就只有高顺和成廉,魏续虽然也在军中,但有了前车之鉴,吕布也不敢放手任用。而高顺的陷阵营通常都是独立作战为主,故而能当做副将使唤的,也只有曹性了。曹性好歹还是寒门出身,渡过些书,成廉纯粹就是个草根,大字都不认识一个。 高顺从前沉默寡言,但张辽走后,他也是自觉地将谏言的职责担任起来,见吕布有些忘乎所以,他连忙提醒道:“主公,请文远来助战之事,是不是先和王将军商议一下?虽说从兵法上来说,文远是应该来的。可是……” “嗯……”吕布微一沉吟,他从来都不以智谋著称。但不代表他没脑子,高顺的未尽之意,他一下就听懂了。 不管从前如何,现在张辽已经是青州的上将了,若是吕布不经过王羽,就指挥起张辽来,那么对双方来说,都会造成很大的麻烦。毕竟两军并未合二为一。即便王羽不计较吕布越权,张辽也很有可能被打上身在汉营,心在濮阳的标记,对将来的前程肯定是大大不利的。 意思是明白了,但以吕布的性格来说,让他改口也不是什么容易事,气氛顿时变得沉闷起来。 “也不用那么麻烦。战机一瞬而逝,准确的把握战机才是最重要的事。” 魏延见事很快,连忙站出来打圆场:“不如这样好了,就由末将将此间情况通报给文远兄,让他自行判断好了。以文远的谋略,肯定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我家主公很大度。也不会斤斤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如此甚好,有劳文长了。”吕布顺势下台,松了口气,又向曹性吩咐道:“诚明,你亲自带队。把江东军给我盯紧了。” “主公放心!”曹性躬身领命,向高顺、魏延点点头。出帐去了。 “军将间彼此通报军情,就可以调动兵马?当真不会受……猜忌?”高顺却没急着走,而是扯住魏延,低声询问。 他这话问得大有道理。汉朝对军队的控制没有后来的宋、明那么严厉,但调动军队这种大事,总还是要经过主帅的,特别是跨战区的协同作战。若没有这样的规矩,武将彼此串联,兴兵作乱岂不危险? 王羽治军之严,在诸侯间是很有名的,魏延这么随便就和张辽私下交流,怎么看都有些不合时宜。 经过了日前那场突袭战之后,高顺和魏延并肩作战,在前期的潜伏、伪装和后期的突袭之中,有过很多配合,多少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他生怕魏延为了照顾自家主公的颜面,把自己给搭进去。 “放心,放心。”魏延呵呵一笑:“循义应该听说过,我家主公的风格,和普通诸侯是不大相同的。他御下用的不是权术,甚或帝王心术,而是喜欢定规矩……” “规矩?”高顺一愣。 “我家主公崇尚法家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精神,同时又受了墨家平等、兼爱的影响,此外对儒家、道家都有自己的见解。百家归一,最后出来的就是青州现在的这套法度了。他总是说,法度不在于完美无缺,没有漏洞,关键是本着怎样的理念来构建……” 魏延的回答看似有些跑题,但要解释青州的独特处,他不得不从基础一些的地方开始。此外,以魏延的心机,又怎么会放弃这么好的自我宣传机会?当然要趁机多灌输点理念给吕布等人,以便今后的融合。 “军规也是一样,武将彼此串联当然有风险,自行判断局势,同样是如此。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约束太多,当年的霍嫖姚还能有转战数千里,封狼居胥的威猛战绩么?反正呢,只要不违背明文规定的军规,就不用担心主公算后帐。” 一边解释,魏延也留意了一下吕布的神情,没看出太多讯息,但他能看出来,吕布在听,在思考,因此他很满意。 “报……启禀主公,骠骑将军遣使送信来了!”军情如流水,参战的各方都已习以为常,吕布一摆手道:“还不速速有请?” 不多时,一名风尘仆仆的年轻人快步而入,魏延看见来人,当即就是一愣,失声道:“子敬,你怎么来了?” 由不得他不惊讶,在战前的安排中,鲁肃是做为留守官员,身兼多职的。一方面他要坐镇黎阳,负责后勤运转,另一方面他还要随时做好集结民兵,抵抗外敌的准备。这两个任务,哪一桩都不轻松,怎么会有空做信使,大老远的跑来襄邑呢? 要知道,此刻陈留城未下,襄邑的吕布军多少有点孤军深入的意思,鲁肃这个时候出现,实在是很奇怪。 鲁肃冲魏延点点头,并无解释的意思,直接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双手递过,沉声道:“我家主公有要事知会温侯,信在此处,请温侯过目!” 吕布也知意识到,可能有什么很严重的事发生了,神情凝重的接过信笺,览目急看,看不几行,便露出了极度震惊的神情。 “子敬,此信确实出于鹏举之手?”吕布的语气带了几分质问的意味,已经是相当的不客气了,可见心中内容是多么的匪夷所思。 “主公特意遣末将前来,为的就是给温侯释疑。”鲁肃的回答十分中肯。 “可是……”吕布用力猛挥,似乎想拍一下桌子来发泄,但手臂挥了一半就停下,欲言又止,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 “主公,这到底是……”高顺和魏延对视一眼,心下都是惊异莫名。 “文长适才还说,你家主公做事不拘一格,常有神来之笔,现在倒是应验了。”吕布嘿然叹道:“你们自己看看吧,真是搞不懂,这小子到底在想什么……”说着,将信随手递过。 高顺接信在手,也是一目十行的扫了过去,看完之后,向来没有多余表情的脸上,也能明显的看到紧蹙的眉头。 紧接着,信传给了魏延,结果连这位王羽的爱将,也傻眼了,只是呆愣愣的看向鲁肃,等着对方给个合理的解释。 “子敬,主公现在不会是已经从垂陇城退兵了吧?就因为担心并州有可能出问题?” 魏延真的有点混乱了。 王羽对并州战场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但只要是上了战场,风险肯定就是存在的,谁又能回避得了呢? 就算出现最极端的那种情况,西凉军内讧的规模果然不大,而且迅速被平定了,但西线军团的正副统帅都非平庸之辈,麾下兵马也俱都是百战精锐,也不至于被一击而溃吧? 别说西凉军内讧已成必然,就算不是,以徐庶、徐晃的能力,走出堡垒和西凉军打一场正面会战,也是胜负掺半的啊,怎至于担忧若此? 要知道,现在中原战场的形势可不是一般的好,而是大为有利,正是气势如虹,乘胜追击之时啊!就因为这么点小小的担忧,就放弃到手的胜利撤退,这完全就不是自家主公的风格啊。 对于魏延的问题,鲁肃再次神情严肃的给出了肯定的答复:“算时间,就是今天,主公应该从垂陇城撤兵了……末将出发前,他再三叮嘱,要末将千万要促请温侯,从速退兵,以免在曹操反应过来之后,变成孤军!” 他一句话说给两人听,前面是回答魏延,后面却是说给吕布。 “这小子……他特意算好时间,就是让某没有选择啊!”吕布的脸色很不好看。 前一刻他还在策划着和名闻天下的江东小霸王大战一场,洗刷近年来压抑的郁闷之气。结果命令刚发出去,王羽就遣鲁肃来劝他撤退,而且撤退之后,在可以预见的一段时间之内,他又要恢复成之前的样子,死守某个防线了,这叫他如何接受? “主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西线最新的消息中说,元直已经在策划着离间成功后进行一场大规模会战了。” 鲁肃语重心长的说道:“若是一切顺利还好,若是并州有了万一,中原战场又陷入胶着状态,那就真有全盘崩溃的危险了!我家主公素知温侯神勇无畏,所以也是用了些心计,但终究是一片苦心呐,温侯当察之” “这个时候,他倒是要持稳了。”吕布低声嘀咕了几句,最后还是意兴阑珊的摆摆手:“算了,这天下打下来也是他的,他都不急,某跟着上什么火?循义,去传令吧,这就连夜撤兵!” “喏!” 第八九三章大乱终起 就在鲁肃苦劝吕布的同时,青州的信使也分别到了于禁、张辽的军中,往并州、徐州的信使则是还在路上狂奔。 若从事后总结的角度来看,在二月十五这一天,青州军极其诡异的展开了全面的收缩,结果不但是让兴冲冲北上的孙策一拳打了个空,而且也搞得曹操莫名惊诧,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要知道,在听说马腾、韩遂矛盾再起,在可以预见的时间内,注定会发生内讧的消息时,曹操整个人差点魔怔了,反复将‘时不利兮,天亡我也’这句话念叨了几十遍,这才稍稍恢复点精神。 曹营众谋士一个个也都是乌云盖顶,满脸铁青,像是马上就要大难临头,面临灭顶之灾了似的。 中原战场打成这样,西凉军若在崩了盘,这场大战还有坚持下去的必要吗?不用多,青州的并州军团只要分出一半兵马南下河东,进而攻打关中和弘农,曹军基本上就完蛋了。 失去关中、弘农,不单是地盘缩小的问题,关键是没有战略纵深了,和益州的通道也就此断绝。等并州军团拿下关中之后,洛阳、南阳也都要面临两面夹击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益州刘焉算不上铁杆盟友,汉中的张鲁也在蠢蠢欲动之中,再加上盘踞在江陵舔伤口的刘表、李儒……汉中若失,曹军必定崩盘。就算勉强坚持下去,翻盘的希望也相当渺茫。只能是苟延残喘罢了。 曹操虽然立刻派出了钟繇、曹洪、司马朗等得力干才分赴长安、弘农坐镇,联络当地的豪强。集结兵力防御。可明眼人都知道,这只是聊尽人事罢了,根本改变不了大局。 关中疲敝已久,存活下来的豪强大多数都变成叛军、土匪了,这些人中的绝大部分都被韩遂拉去了并州,剩下小猫三两只,根本就不成气候。弘农稍微强点也是有限,勉强集结个三五千乌合之众。在乘胜而来的青州大军面前,还不是只有被摧枯拉朽的份儿? 等到垂陇城的青州主力攻势骤然转猛,曹军这边意识到,王羽也收到消息了,士气越发低落起来。要不是曹操还算振作,指挥水准并未下降,说不定八万大军就被王羽一鼓作气的击破了。 尽管挡住了青州军的猛攻。但曹营的气氛却没多少改善,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并州了。 但凡是和马、韩有些牵扯的人,都在玩了命的写信,想劝说马腾、韩遂尽释前嫌,至少暂时放下也好。就算真的彼此看不对眼,分兵也是好的呀。 有人苦口婆心。有人淳淳善诱,有人分析利弊,也有人破口大骂,试图当头棒喝。总之是竭尽所能,希望能挽救并州危局。 但希望是很渺茫的。从洛阳送信到并州,路上最少也得十天!这十天当中。可以发生太多太多的事情了。 在这种心态之下,当二月十五日清晨,青州军突然拔营起寨,当着曹军的面大摇大摆的撤退时,包括极富决断力的曹操在内,偌大的曹营之中,竟然没人做出任何反应,就那么看着青州军退出了战场,扬长而去。 “真的退了?” 从第一个斥候发现异状,回报大营开始的一个时辰之内,曹操没做出任何有效指令,只是先反复让斥候再三确认,然后亲自率兵出营,到了垂陇城下,这才算是确认了斥候没有说谎。 “怎么可能退了呢?” “没道理啊!” 即便亲眼确认过,但众人还是疑窦满腹,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一个个都是面面相觑,不断重复着相同的问题。 “主公,各位,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不是研究为什么的时候,应该尽快整军追击啊!”唯一表现得与众不同的唯有郭嘉,他大声疾呼着,试图唤醒众人,尽快采取有效的行动。 “这……只怕不妥吧?”程昱当即提出了反对意见:“青州军撤军撤得相当诡异,事先完全没有任何迹象,谁敢保证这不是王羽的诱敌之计,就等着我军追上去,顺势展开逆袭呢?” “正是,青州军此时撤退,实在太奇怪了,在没有进一步的消息可供确认前,我军还是持之以稳的好。”这一次,连荀彧叔侄都认同了程昱的意见,满脸都是心有余悸的神情。 “此前几番大战,我军都是落在下风,青州政令稳固、人口众多,技术也是精良,远胜我军。按部就班的打下去,我军的胜算何在?此时不行险,却又更待何时?”郭嘉努力提高音量,试图让所有人都听到自己的话,以多唤起几个支持者。 “说是没有迹象,但仔细想想,却也不然。之前三日,青州军发动的猛攻,未尝不是为了掩护大军撤退!虎牢以东,多为地势平坦的所在,敌军没办法利用地势设伏,我军追上去,最糟糕的情况,也只是正面对战一场而已,又何惧之有呢?” “奉孝,你说三日前?”曹操皱皱眉,疑道:“三日前的话,不正是并州消息传来之时么?如果王羽在那时做出决断撤军,难不成是为了增援并州么?可这不是很奇怪么?除非他要调动大军北上增援,否则他根本没必要这么做啊。” “具体如此,现在情报有限,尚不得而知。但臣敢肯定,我军现在追上去,中诱敌之计和破坏王羽策略的可能性应该是各占一半的!真中了诱敌之计,也不过是提前决战,我军兵力占据上风,未必不能一搏。若是后者,那……” 郭嘉目视曹操,满眼都是殷切期盼之意。正如他自己说的,虽然使劲手段增强自身。但曹军发展的速度始终比不上青州军,摆明车马的比拼实力。最后也是个输,不如搏上一铺,一战定胜负!现在没人支持他,但也没关系,只要曹操能拿出魄力来,这一仗就有的打。 曹操陷入了沉思,好半晌,才抬起头来。沙哑着嗓子叫出了两个名字:“文烈、仲康……” “末将在!”曹休、许褚齐齐出列。 “你二人率本部兵马沿途追击,路上须得小心在意,千万不可中了敌军埋伏。若敌军果然撤得仓惶,便速速回报,吾当自领大军随后压上,可明白了?” “末将明白,请主公放心!”曹、许二将领命去了。除了郭嘉露出了明显的失望神色外。在场众人都松了口气,这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郭嘉建议曹操全军杀上,实在太危险了,一旦在野外被咬住,没有城池的依托,那就真的只有决战了。现在决战。有那个必要么?就算青州军真有不得不退的理由,也大可从容运筹嘛,何必急于一战定乾坤呢? 不久,曹休传来消息,说是发现了青州军设下的包围圈。差点就被围住了,全仗骑兵速度够快。才逃出生天,更是验证了众人的担忧。 最后,郭嘉也只能仰天长叹,对错过这个良机遗憾不已了。 …… 实际上,就在王羽的撤兵前夜,并州战场已经发生了惊人的转折。 西凉军的大营,很少有安静下来的时候,平日里总是喧闹非常,仿佛集市一般。羌兵和汉族叛军身上的草莽气都很重,对军纪也只是基本上遵从而已,除非入了夜,到了就寝的时分,否则别想这些人保持安静。 在二月十四这一天,在大营中心地带,更是喧闹非常,因为今晚是韩遂设宴邀请马腾,试图重归于好,消弭这一场迫在眉睫的内讧。 之前数日,两军都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架势,马腾当然不会大咧咧的去韩遂的营帐。韩遂找了一个中间人,这才消除了马腾的戒心,他设宴的地点是在烧当羌豪帅那离的营中。 马腾有羌族血统,和羌族各部一向亲近,听是在烧当羌营中,心思顿时放宽了不少,带着二子马休,欣然赴宴。 马休如今才十五岁,武艺、韬略都远逊其兄马超,本是派不上什么用场的。马腾之所以带着他来,是因为韩遂为了表示诚意,打算将唯一的女儿嫁给马休,两家结秦晋之好,以免以后再生龌龊。 按照羌人的习俗,男子娶亲需要经过一个马上抢新娘的步骤。韩遂和马腾最初生出嫌隙,就是因为前者鄙视后者的血统,这次韩遂在烧当羌的营中,以羌人的方式嫁女,也算是诚意十足了。 马超没来,是因为马腾多少还有些警惕,令马超、马岱在外掌军,以防万一。 然而,在夜幕之下,熊熊篝火映出的却不是喜庆祥和的气氛,而是鲜血四溅,剑拔弩张的杀戮场景。 一片狼藉之中,捂着左肩的马腾从倒伏的兵器架中站起,捂着左肩的手已经渗出了血,他身上还穿着长袍,望着篝火的另一端,嘶声大喝道:“韩文约,为什么要杀我!” 喊完这句毫无用处的话语之后,马腾捂着肩膀冷冷地看着面前地其他人。 烧当羌众首领不敢和他的目光对视,朝后缩了缩低下头去。倒是豪帅那离鼓足了勇气说道:“马兄弟,大伙儿好容易到了今天的局面,要争的是富贵荣华,而不是意气。这次你听了流言,便和文约先生为难,是你的不对……” “好,好,好,老子因为是半个羌人被韩老狗鄙视了半辈子,最后却是被羌人算计了,韩老狗,你瞧不起老子果然是对的啊,羌胡,就他娘的是一群狼,养不熟的白眼狼啊!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不过你们也别得意的太早了,我死了,孟起还在,孟起不行,还有青州的大军呢!老子先行一步,在底下等你啊!” 韩遂面无表情的看着在那里形近疯狂的马腾,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缓缓的摇摇头,也不在此处继续耽搁,转身径自出营去了。即便马腾不说,他也要尽快集结兵马,趁着马超还没得到消息,尽快发动攻击,消除了这个最后的隐患再说。 只要解决了马超,即便实力有所下降,凭着这三十万大军,他还怕没有容身之处吗? 那离抄起一柄弯刀,狰狞笑着,大喊一声:“砍了马腾!” 营内的士兵潮水般涌了上去,马腾身边那寥寥几个亲卫很快就被淹没在人潮之中,不久,马腾的痛骂、叱喝声也是戛然而止,一代强豪,最后还是死在了背后砍来的战刀之下。 但无论是杀戮者,还是先行一步的韩遂,都没有发现,就在变乱接近尾声的时候,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在暗处潜行着靠近过来,正好看到了马腾浑身溅血的倒在地上,被乱刀分尸的一幕! 这个小小的身影先是浑身猛烈颤抖,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却难得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是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深深的望了惨死的父兄最后一眼,就那么毅然决然的离去。离开的方向,正是马超的大营! 不久,西凉军营中火光四起,喊杀声震天,很快就惊动了驻扎在十里之外,兹县城中的徐庶、徐晃。二将闻讯大喜,当即点齐兵马,杀出城去,准备来一场趁火打劫,一劳永逸的解决西凉军这个强敌。 混乱与杀戮,成为了这一夜的主题,而这一夜,也成了中原大战最大,也是最为关键的一个转折点。 第八九四章连营夜战 夜空非常纯净,头上的星星明亮得几乎伸手可摘。不知是被大军的气氛感染到了,还是其他什么缘故,徐庶胯下的战马非常兴奋。一边奔跑,一边轻轻地打着响鼻,仿佛前方有什么好事在等着一般。 “石头,不要发出声音!”徐庶俯下身子,低声呵斥。他发觉自己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不是因为临战的紧张,这么多仗打下来,他早已不知道紧张为何物。那是一种渴望,对胜利的渴望,也是对建功立业的渴望。 无论是在颍川老家,还是在鹿门山下求学,这种渴望都不像今夜这般强烈,仿佛在烈日下暴晒过的干柴堆,随时都会迸发出灼目的火焰。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以便自己能保持平静。同时,耳边传来很多沉重的呼吸声。徐晃和纪灵也在做同样的动作,潘璋和马忠也在调整呼吸。在这个璀璨的星空下,几乎所有人都失去了应有的平静。 以五万兵马在两个月的时间内击破三十万大军,这已经不是‘辉煌’二字所能形容的战绩了。再考虑到这一战很可能成为这场中原大战中,最至关重要的一个转折点,又有谁能安奈住澎湃的心潮呢? 被以各种手段降低到最小的马蹄声和脚步声如风过山林,快速向西凉军的连营迫近。 月光如水,星光如沙,照着壮士们雄壮的身影,将他们的影子映上山岩,映上树木。沿着边民用脚踩出来的道路扫过丘陵和草地。直到看见连营中闪动着的火光,听到随夜风传送而来的厮杀声。 “吹角!”徐庶压低头盔。挺起手中长枪。“呜……”角声如龙吟般在静谧的夜空中响起,随后,大军骤然加速,潮水般踏进敌军连营。 迎面飞来零星的羽箭,然后是惊恐的叫喊。先冲进敌营的是各营精选出来的骑兵,迅疾的马蹄声和长矛挑翻帐篷的声音成为了最为激昂的主旋律。 星星在半空中战栗,与闪烁的刀光交相映衬。随后,火光开始在连营中跳起。有人拎着裤子冲出营帐。试图寻找活路,却被长矛串起来,在火焰上烘烤。 按照出发前的计划,徐庶将部队分成了左、中、右三路。一路交给了徐晃、李乐,一路交给了潘璋、马忠,人数最多的中军部分则由他自己统率。 徐庶的计划很简单,左右两翼以制造恐慌为主。促使西凉军的大军尽快崩溃,中军负责正面推进,如果有可能,尽量将正在彼此交战的马腾、韩遂一网打尽。 西凉军的来路本来就很杂,没有韩遂、马腾这两个威望远超其他头领的人在,败军想重新集结都难。只要今夜把他们彻底打散了。这一仗就不会再有悬念。 骑兵的任务是探查敌情并制造混乱,为大军指明进攻方向。随后跟进的羽林军,几乎是清一色的长矛,在阵前成排的端起来,如同数把快速移动的巨大梳子。 梳子后面是由三万泰山军组成的刀斧阵列。五千雷霆军则是游走于两阵之间,不间断的将一波波的箭雨洒向连营深处。 星光照亮这把支庞大杀阵的每一根齿。一波波从敌军中梳过,留下遍地的尸骸。仓猝迎战的西凉军完全没有还手之力,他们根本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入夜不久,中军突然就乱起来了,外围的西凉军既没有接到命令,也得到相关的消息,只是流言满天飞。 就在中军战事正酣之际,青州军又接踵而来,失去组织,人心惶惶的西凉军人数再多,也只是一群待宰的羔羊罢了。 他们抱着掠来的财物,哭喊着四散奔逃。但没跑几步就被一根长矛从背后追上,把已经染了血的财物再次染红。 黑暗中,少数悍勇的兵卒有心抵抗,却不知道该听谁的命令,也不知道敌人来了多少兵马,只能一手掩着袍子一手挥舞着马刀胡乱冲杀。 很快,他们就为自己的慌乱付出了代价。成排的长矛从人群中犁过去,耕地一样把挡在前面的一切活物割倒。只有腿脚最快的人才面前逃过一劫,可没等他们拍胸脯庆幸,一波箭雨又从黑暗中闪现出来,在箭阵之后,是数不清的刀斧重锤,将活人通成肉串,将死人踏成烂泥。 “呜呜……”角声响成一片,中间夹杂者伤者的痛苦的呻吟和濒危者绝望的呼喊。四处燃起的火光更加深了这种气氛的恐怖,十里连营宛如地狱,到处是露出獠牙的魔鬼。 战事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广,连营里的火势也越来越大,几乎已经将黑夜照成了白昼。 按照徐庶战前的命令,潘璋这一路兵马的主要目的是切断敌军,令其首尾不能相顾,而非与已经组成建制的敌兵硬拼。但潘璋很快就忘记了徐庶的叮嘱,他太渴望在这场大战中证明自己的实力了,以至于不顾身边的危险。 “俺可不是只会偷袭、打闷棍的剪径小贼!”潘璋挺起长矛突刺,将一个跌跌撞撞冲到自己马前的异族大汉挑起来,甩向不远处已经开始燃烧的帐篷。 “俺也是能正面厮杀的勇将!”他的长矛在火光照耀下刺出一团璀璨的银花,所过之处没有一合之将。 在幽州大战中,王羽几乎抽调了青州的所有副将级武将,带去幽州建功立业,偏偏却将他和马忠忘在了一旁。潘璋相当郁闷,早知道就不跟着徐庶混了,从军两年,一天到晚的就是练兵练个没完,到最后功劳没立多少,连带着连世人评价的也降低了。 自己只是个酒鬼?只会打埋伏、暗算?少来了,自己也是堂堂英雄汉,打闷棍那是业余爱好。真正的本事也是丝毫不差的! 潘璋听见火焰在自己身边‘吡吡噗噗’,听着叛军、羌人、鲜卑还有很多说不上名字的西域武士在自己马前哭喊。听见号角声犹如龙吟。听见马蹄声伴着号角声在火光中吟唱。 他带领队伍,在敌阵中横冲直撞,把距离自己最近的地段反复梳理。当脚下再看不到站着的活人后,他拨转马头,带领左翼兵马横向往另一片连营推进。 那片连营保存得比较完整,透过火光,潘璋可以看到一伙羌人在快速整队。他不想给对方爬上马背的机会,带着数十亲卫。加快速度撞了过去。紧接着,耳畔所有杂音都完全消失,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有一柄长刀迎面劈过来,砸向他的头盔。潘璋快速将手臂向前一伸,趁对方的刀刃没砍到自己之前将敌人刺中。锋利的矛刃刺透重甲,穿过肋骨,带着敌人的尸体从马背上飞出。长刀在半途中落地。潘璋手臂奋力横扫,将尸体重重地砸在人群中,将慌乱的武士们扫到一片。 “杀!”潘璋的精神更加抖擞,借着敌人的肩膀卸掉矛锋上的尸体。然后纵马冲向另一个衣着相对华丽的对手。 那个人是个小帅,被潘璋不要命的打法吓得连连后退,避开致命的一刺后。他骂骂咧咧地开始反击。手中弯刀贴着矛杆而来,快得就像一支受了惊吓的毒蛇。潘璋快速将长矛斜起来,利用粗大的矛杆挡开了这记攻势,弯刀砍进了木杆中,深逾半寸。 “啊……啊!”小帅口中发出狼一样的嚎叫。奋力拔刀。二人的距离是如此之近,只要将弯刀从矛杆上拔出来。就可以顺势抹断敌人的咽喉。但潘璋不给他任何机会,双臂猛然用力回夺,趁着对方也加力争持时,突然松开长矛,顺势就是一拳砸了过去。 羌胡小帅只觉手中一轻,连矛带刀一起扯了回去,没等他从震惊中缓过神,一个拳头骤然在眼前放大,重重的砸在了他的面门上。 “嘭!”像是被砸碎的西瓜,他的脸上绽放出了万朵桃花,仰面朝天落下了战马。 潘璋一边收回拳头,一边顺手一抄,将长矛、弯刀一并回收、分开,然后用力将长矛掷出,刺倒迎面狂奔上来的一名羌族勇士,然后挥舞着弯刀,闯入了另一伙人群。为他的勇悍所慑,羌胡们不敢迎战,撒腿向黑暗中逃遁,潘璋从背后追上去,用弯刀扫落他们的头颅。 亲卫们紧紧跟上,用手中的长矛马槊为主将挡开羌胡武士刺过来的兵器。众人身上都受了伤,却咬紧牙关,不肯落后半步。这是一种心甘情愿的追随,追随着这样勇武的上司,他们即便下一刻就战死在沙场,也决不犹豫。 “文珪,且慢些,且慢些!”马忠却很着急,本来青州的三路大军齐头并进,是个整体,潘璋狂突猛进,已经和中军分离开了。虽说西凉军正在内讧,可能组织不起来有效的抵抗,但也难保马腾、韩遂将危机临头,不会握手言和,先扛外敌啊。 若真有万一,保不齐这里就会成为西凉军的突破口。 “只怕不够快,怎么还要慢?”潘璋平时对马忠的意见还是很重视的,但此刻他已经杀红了眼,头也不回的应了一声,只是奋力向前厮杀。 马忠追他不上,与中军脱离后,又很难与徐庶取得联系。只好自我安慰,想着或许西凉军不会这么快达成共识,即便意识到大难临头,也只会互相抽后腿的撤离战场。就算西凉军真的发动反击,在这样的环境下,也不可能一下就准确的找到这边的弱点。 就在这时,几根白羽突然从黑暗处飞来,将仓惶逃命的战马连同马背上的骑手射翻在地。 “呜呜……呜呜……呜呜!”凄厉的号角声撕裂黑暗,紧跟着,数以万计的战马从夜幕中冲出来,横闯向混乱的战场。 刹那间,敌我双方都是一愣。数息后,已经被杀得胆战心惊的羌胡武士如同见了大人的孩子,哭喊着急驰而来的战马跑去。 “变阵,变阵!前锋合拢,后军展开……西向,结鱼鳞阵!”马忠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战场的变化,疾声高呼,心下却是揪得紧紧的。怕什么来什么,西凉军的反击竟然真的来了,而且这么精准的打在了己方最薄弱的环节上! 事情,恐怕有些不妙啊! 第八九五章临阵部署 从垂陇城撤兵三天后,王羽率军抵达酸枣,与于禁、吕布汇合一处,随即召开了军议,对后续的战略部署做出安排。 “吾当率风火骑兵北上增援,留守部队仍然保持原来的状态,沿济、濮二水分别构筑防线。留守军团以保存实力为上,依靠地势城垒,延缓敌军进攻步伐即可,无须处处死战。若是万不得已,我军全面收缩至东郡,并由文和酌情判断,是否有必要发动民兵助战……” 按照王羽的布置,联军在目前的战线的基础上,要退回近百里,若是一路退回东郡的话,那就是近三百里了,这个让步不可谓不大。青州众将虽是凛然奉命,但心里多少有些郁闷,吕布更是直接把不爽两个字,写在了脸上。 鲁肃几次出使,对吕布的性格有了相当的了解,知道对方随时有可能发难,于是,见王羽吩咐完毕,连忙转移话题道:“主公只带骑兵北上,行军速度确实快了,可力量会不会少了些?西凉军骑兵众多,若元直果然受了挫折,或者离间失败,那就……” 突然修改整体战略这种事,怎么看都有些有始无终的意味,何况还是在理由相当不充分的情况下。 鲁肃无意质疑王羽的决策,但他觉得,四面开战,四面僵持,这样的局势无疑是相当不利的。若是不能调动足够的力量,在尽量短的时间内达成击破西凉军团的目的,那就变成添油战术了。 “曹操、孙策都是不容小觑之人。抽调这样的力量,差不多已是极限。再多,兖州这边就危险了。总之,此事我心中已有成算,不必再议!”王羽无意多做解释,越是这种局势晦暗不明之时,为君者就越应该拿出魄力来独断乾坤。 打仗当然要求稳,可多数时候,还是要冒风险的。若是自己想多了。杞人忧天,失去的也不过是些许优势,反过来,并州发生大变,这边能否及时增援,结果可就非同小可了。 在这种时候,王羽宁愿舍弃一些优势。来换取心安。 王羽平时为人相当随和,但百战百胜的战绩在那儿摆着,关键时刻,还是能得到麾下文武的由衷信服的。他既然这样说了,其他人也再无异议,开始商讨起留守的具体事项来。 骑兵北上后。主力军团还有五万左右的步卒,加上吕布军。魏延的隐雾军共计八百人,并不是集结在一起的,而是分布在广袤的战线上,发现战机后。才开始集结作战,并不计入整体战力。 将领之中。吕绮玲、赵云、太史慈等人都是骑将,肯定是要随行的。留守的大将只能是是贾诩、于禁这一文一武。只是兖州的两道战线绵延数百里,一名主将肯定是指挥不过来的,必须得另遣上将,出镇一方。 在这里,王羽微微有些犯难。 按众人之意,把张辽调过来是最合适的,于禁擅守,张辽擅攻,两人东西呼应,也算是很默契的组合了。但王羽还是想将张辽留在东线。 张辽、黄忠的两万军本来已经分了兵,由黄忠率军攻打巨野,歼灭夏侯渊的残兵,张辽率军南下,和吕布一起对付孙策。可转攻为守之后,这项举措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王羽指示二将尽快合兵一处,若有机会,就尽快拿下巨野城,若不能,也无须冒险,尽快后退,稳固东平、鲁国战线,不要给敌军突入青州腹地的机会。 黄忠的用兵风格相对稳重,和于禁的风格很相似。让他防守,他就会收敛自己的攻击欲望。改变战略后,兖州战场的局势会变得异常复杂,战机和陷阱往往会同时出现,以黄忠的稳重,他肯定不会轻易冒险。 那样一来,东线这两万兵马就变成死兵了,起不到牵制的作用。所以王羽还是想将张辽留在东线,同时对徐州、兖州两处战场起到促进作用,最后只是将李斌从东线抽调了回来。 李斌武艺不错,胆魄也足,但作为一方镇守大将,经验、资历还都有所欠缺。 其实在王羽心中,最中意人选是太史慈,这家伙有勇有谋,在军中威望也高,接手这项任务是最合适的。不过太史慈自己却是推托不迭,说自己只喜欢进攻,不喜欢防御,让他闷守的话,时间稍长,肯定会出大问题,还不如跟在主公身边,去狠杀西凉人的锐气呢。 王羽想想也是,让太史慈出镇的话,时间稍长,他肯定是要冒险出击的。而孙策已经带兵到了兖州,万一让这俩人对上了,谁能保证历史不会重演? 思来想去,王羽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关平身上。 “末将恐怕当不了这项重任。”关平表现得满心惶恐。他不是没担当的人,但有些事,不是他有信心,有勇气,就能取做的。 关平的推拒令王羽颇有些意外,但他很快想明了其中关窍:“坦之,莫非你是担心那刘玄德,不敢与之对敌?” “末将不敢。”关平坦然答道:“末将虽然愚钝,却也不是那朝三暮四之人,与刘将军的情分,在泗水河畔便已断了,又岂会念念不忘。只是末将虽是这样想,可人言可畏,万一第被人拿来做文章,末将身败名裂是小事,若是乱了军心,坏了主公大事,那末将就万死莫辞了。” 情报司拿到刘备的情报,比寿春之变稍微早些,原来自从在徐州战败之后,刘备就一直靠着袁术的掩护,隐藏在淮南一带,替袁术做些见不得光的隐私事。比如用各种手段,威逼利诱的拉拢地方豪强,刺探情报什么的。 刘备毕竟是有才能的人,虽然身边除了简雍这个老伙计。已经没剩什么人才了,但仅以个人之力。他依然有着很良好的发挥。因为他手段高超,被拉拢的人不是死心塌地,就是被他灭了口,所以青州情报司也没抓到他的把柄。 在三家分荆的那场大战中,刘备在袁术进攻江夏时,暗地里也做了不少工作。或许就是那时和江东有了勾结,最后在寿春配合周瑜,将袁术一举拿下。 刘备重出。这两年干的又是这样的勾当,关平没法不多想。他肯定是不会叛离青州,但他和刘备的关系摆在那儿,平时没事,一旦有人针对这一点,施以计谋,放个流言什么的。事情就不好说了。 所以,他宁愿不争这个功劳,也不想因为自己坏了大事。 “男儿立世,顶天立地,俯仰自得,坦之只须问心无愧即可。何须顾虑人言?你可与子敬同行,镇守定陶、成阳一线。除非你自承贪生怕死,不敢去,其他理由,本将一概不接受!” 王羽的回应干净利落。只是问道:“怎样,你去。还是不去?” 关平的脸一下涨得通红,压抑着激荡的心怀,高声答道:“关平何幸,得主公以国士待之?岂敢不效死力?” “很好!”王羽没什么可不放心的,关平是重义守信之人,父兄家眷都在河北,从哪个角度来说,他也没有重投刘备必要。若是关羽也重出江湖,倒是还有那么点小危险,可关羽失踪已久,失踪之前,未必不是看清刘备为人,冷了肚肠,重归刘备麾下的可能性很低。 就算再有万一,不是还有鲁肃、李斌制衡么?冒点小风险,激起一员大将的潜力,这桩事还是很值得做一做的。 于禁的防区自然是封丘、酸枣,至长垣这一带。于禁用兵少了几分机变,但有贾诩在,王羽倒也不怎么担心,真正让他为难的是如何安置吕布。 吕布也是典型的善攻不善守,如果有可能,王羽倒是很想把吕布、高顺拉到并州去,然后把赵云留下。但吕布可不是那种能乖乖听话的人,他一心要和曹操算前账,王羽先前劝不动,现在因为退兵之事,吕布心中又添怨气,自然更没辙了。 想了又想,最后王羽将吕布安置在蒲城,做为一支机动兵力,让他自行判断如何作战。魏延当然还是要跟着的,以保证两军协同作战时不出问题,另外也能在关键时刻,劝上几句。 当然,私下里王羽也是反复叮嘱,让魏延千万盯紧了,莫要让吕布行险。 吕布对王羽的安排没有什么不满,却提出了一个被王羽忽略的环节:“河内要怎么办?” 大战之前,在吕布的力劝之下,张杨已经打定主意,准备投靠青州了。若是没有刘表那件事,开战时间延后到夏秋之际,王羽应该可以对河内完成接收了。 可现在开战时间提前了,张杨在河内又做不到一呼百诺,虽然也很努力,但距离河内易帜依然是遥遥无期。 王羽的防御计划中没有河内,显然是有放弃河内,将其当做缓冲区的意思。吕布却对这件事有着一种异乎寻常的责任感,不能不提。 “河内么,”王羽捏着眉心答道:“我军现在也是鞭长莫及,还是让张将军自己看形势的好,若不能坚持,他可以早做打算,退往青州,先前答应他的待遇不变就是。” “……也好。”吕布想了想,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再无异议。军议就此结束,众将各归其位,开始调兵遣将。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王羽正要率军离营北上,贾诩突然从营中追了出来。 “主公且留步!”他摇摆着肥胖的身躯,竟是健步如飞,三摇两晃便追到了王羽马后。他手中拿了封信,却不急着递给王羽,而是左右看看没有旁人,压低声音道:“主公,大事不好!元直三日前的飞鸽传书,我军趁西凉军内讧夜袭连营,先胜后败!如今并州局势已是难以收拾了!” “什么?” 第八九六章时也命也 贾诩手中的密信其实是两份,一份是徐庶飞鸽传书送来的密报,同时送来的还有情报司初步的调查。两封信上的内容大致相似,却有很多细节不尽相同。 徐庶的信中先是为了战败而请罪,更多的内容则是对具体损失加以说明,并且对并州战场的局势走向做出自己的见解和判断。情报司的密信之中主要说明的,是那一场夜战中,影响到最终结果的一些细节。 两封信先后看过,对这一仗也就差不多有个整体的概念了。 “元直真的败了?不会是什么人送来的假情报吧?”太史慈匆匆赶至,满脸无法置信的神色:“明明就是夜袭啊,西凉人当时也应该在内讧不是吗?这种仗会打输?怎么可能?” 并州战场虽然由徐庶全权掌控,但每隔一段时间,徐庶都会把近期采取过哪些策略,背后有何种思考,记录成信,发送至黎阳汇总,然后转达给王羽,让他最后把关。 所以,此战前的形势,和徐庶具体出击的时机,太史慈的心里基本上也有数。他怎么想都想不出,到底是发生怎样的转折,这一仗才能转胜为败。 “军师,此战损失几何?”赵云和太史慈前后脚赶到中军,问的问题也更具体一些。 “元直和并州分司都知形势紧急,故而都是隔日送来的急报,具体损失尚未统计完全。”贾诩面色凝重,轻声答道:“当夜元直是全军出战。拂晓时分败归兹县,随后清点军马。可战之兵只余三万多,考虑到夜战之中,相对混乱,事后应该多少还能收拢几千溃卒……” “嘶……”以赵云的胆魄和沉着,闻言也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照这说法,徐庶这一战损失了近两万兵马,王羽在洛阳起兵之后,即便是胜仗。也没有过如此惨重的损失啊,何况还是败了…… 要知道,此战之前,青州可是天下独一无二的一支常胜之军啊!这一仗虽然不是出自王羽的亲自指挥,可是,以徐庶在青州军中的地位,这一败的意义。也只是比王羽亲征战败稍逊一筹而已。 毫不夸张的说,这是青州前所未有的一场大败,不但导致西线战局岌岌可危,同样也给整场战争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那……西凉军损失如何?”魏延和徐庶没打过多少交道,不像赵云、太史慈那样,更关注徐庶和并州军团。他对战局后续发展的关注度更高。 “具体还不好说,西凉军本身是一支大规模的联军,各路叛军或羌胡部落出兵多少,只有在分战利品的时候才会拿出来上报,具体数字连马腾、韩遂恐怕都不太清楚。粗略计算。西凉军的伤亡及溃散的部众,应该在三万到五万之间……” 王羽拿到信之后。一直都没出声,陷入了沉思之中。众将不敢打扰主公思考,又关切战局,便围着贾诩询问,贾诩也不隐瞒,将自己所知的内容坦然告知。 单从战损的绝对数字来说,这一仗倒是青州军占的便宜更大一点。但就战损比例,和最终是谁占据战场而言,胜者当然是西凉军。 “西凉军前期受到的杀伤极大,连营东部区域已经陷入了全面的崩溃,自相踩踏而亡者,就不在万数之下,再加上并州军团的拉网式清剿,马腾、韩遂、张横皆死于当夜,校尉阎行不知所踪,有这样的损失倒也不足为奇……” 众将听得面面相觑。 若说一开始,大家只是疑惑这一战的结果,现在,这一战的过程却成了焦点。以用兵的常识来考虑,西凉军先是内讧,然后被突袭,遭受了如此之大的打击,根本就不可能翻盘啊! 不说别的,马腾和韩遂都死了,群龙无首,即便西凉人迅速达成共识,临时再推举出一个领袖,也没办法在那种情势下整合全军,消除混乱啊。可若是西凉军不从混乱中恢复过来,又要如何反败为胜呢? “既然如此,西凉军是如何逆转的呢?”连吕布都拿不住架子了,挤到人群中央,提出了疑问。 “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阴差阳错了。”贾诩抬头看看王羽,见后者没有任何表示,知道是默认的意思,于是重重叹息一声,讲述起来。 韩遂为了出其不意的拿下马腾,在军中并没有做出太多的布置,只是暗中抽调了最为亲信的数千嫡系精锐,再加上一向以他马首是瞻的张横、阎行的近卫亲兵,合计约在万人左右。 因为他的动作足够小,所以并未引起马腾的疑虑,等到烧当羌被韩遂暗中拉拢到,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按照韩遂的计划,干掉马腾之后,他会带着阎行、张横马不停蹄的攻打马腾的中军。马腾的嫡系部队差不多有两万,但其中真正的精锐,也就是那么一万来人。在韩遂想来,他不用把规模搞得太大,就是趁着马腾诸子还没收到消息的时候,打一场突袭。 说是马腾诸子,但韩遂真正忌惮的,也只有马超一人而已。 韩遂没急着突营,而是派遣在西凉以勇武闻名的阎行单骑去邀马超相见。他知道马超自恃勇武,知道阎行一个人来,肯定不会搞出太大的阵仗来,八成一个人就出来了,然后阎行就可以攻其不备,斩杀这个最大的威胁了。 马超若死,马铁尚且年幼,马岱又是从子,在军中威望有限,肯定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来。到时候韩遂只要派人将马腾、马超的首级挂出去,基本上就不会再有太多麻烦了。 这样一来,他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完成这场火并,即使青州军杀过来。他也可以迅速组织抵抗,倚仗兵力优势将其击退。 乱起之初。可说是一切顺利。 马腾、马休授首,阎行顺利约出了马超,结果就在阎行觑得机会,企图以长矛从侧面刺杀马超时,变故陡生……一支从暗处射出来的冷箭改变了一切! 马超的警觉性也很高,弓弦才一响,他立刻发觉身边有异,百忙间来了个镫里藏身。恰到好处的避过了阎行的突刺。闪避的同时,他还不忘反击,回手就攥住阎行的矛杆,就那么斜仰着身体发力,将阎行偌大的一个身躯直接从马上提到半空,像一块破抹布似的甩了出去。 马超这一下反击只是出于自保的目的,他不知道旁边还有没有潜伏的敌人。不敢放任阎行在身边纠缠,结果却是救了阎行一命。 那支冷箭本来是奔着阎行的心口去的,结果马超这一提,一甩,正好帮阎行避过了这一箭,被甩出去后虽然就没了声息。但马超事后搜索,也没发现尸体,想必是跑了的。 发生了这种事,即便没人报信,马超也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也顾不得杀阎行泄愤,连忙回营。召集兵马。而另一面,韩遂得知阎行失手,吃惊之余,也是毫不犹豫,立刻催动兵马攻营,正与召集了数千骑兵杀出营,试图去救老爹的马超撞上。 新仇旧恨都是不得了,一场血战就此展开。 本来是韩遂占了先手,准备更足,兵力也更充沛,怎奈马超骁勇异常,身边又有猛将庞德和妹妹马云騄相助。 那个放冷箭救下马超的就是马云騄,小姑娘本来是偷着去看二哥马休娶亲的热闹,结果却看到了父兄惨死。她来时没骑马,又要避过韩遂的大军,时间上其实是比韩遂慢了半步的,要不是韩遂想尽量减少损失,并收编马家军,她就来不及报信了。 结果,就因为韩遂的贪心,这个没人在意的小姑娘成了这一夜,乃至整个并州战场上最大的变数。 她年纪虽幼,却是天赋异禀,武艺几不在猛将庞德之下。西凉军对战,就是骑兵对冲,勇将、悍卒更多的一方,就更占优势。比兵卒,两边其实差不多,韩遂素知马、庞之勇,事先也做有安排,却偏偏漏掉了马云騄。 结果,韩遂挡不住马超三人组成的三叉戟的锋芒,上万精锐兵马死活围不住马超临时拉出来的三千骑兵。等到马岱整合了后援部队,从营中杀出,等待韩遂的也只有败逃一途了。 本来韩遂是有机会逃回本营,整军再战的,结果烧当羌看到韩遂被马超打败,再次发挥了反复无常的本性。一面由族中的几名长老出面杀了那离,另一面集结兵马,直接把韩遂给堵在回营的路上了。 就这这样,经过了多番转折,始作俑者的几大首脑尽数完蛋,最后是马超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这时徐庶的兵马已经杀进连营有一段时间了,先前马超只顾着报仇,韩遂只顾着逃命,也来不及理会。到了韩遂授首之时,局面已是不可收拾。马超通报全军都来不及,哪里有办法整合乱军反击? 换了寻常人,可能干脆就放弃了,放弃大部兵马,只带着嫡系部队从没有敌人的方向逃走,先保住命和实力再说。 但马超可不是普通人,虽然对具体军情都一无所知,却不妨碍他凭借一股子狠劲做出拼死一搏的决断。 他直接闯进韩遂的大营,用枪杆挑着韩遂、张横的脑袋,绕着军营走了一圈,吓住了韩遂军。然后将嫡系部队与韩遂军合二为一,直接朝东营的南面杀了过去。 西凉军大致可以按南北营来区分,北营以汉民叛军为主,南营则是各路胡人。马超的想法很简单,北营那些人都是拥护韩遂更多一些,他犯不上去救,救下来也很难统合指挥,南营以羌胡为主,号令起来就简单多了。 就这么着,他的骑兵滚雪球一般扩大,最后又恰巧和立功心切,脱离本队过远的潘璋部迎头撞上。 听过贾诩的叙述,众将都有一种相当荒谬的感觉。难怪军师感叹时也命也呢,徐庶这场败仗吃的还真是很冤啊。 但凡是中间的环节稍有差池,最后获胜的就不可能是马超,获胜的不是马超,也就不会出现这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最终结果。 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说徐庶犯了太岁,运气实在太差了。 第八九七章如释重负 “恭喜主公,贺喜主公!古人云:刚不可久,盛久必衰,这句话想必正是应在了那王鹏举身上!经此一役,青州军百战百胜的神话终于告破,盛极转衰亦不远矣!” “如今那王鹏举定然已是进退维谷,无论他如何选择,形势的逆转却再无变更余地。任他如何悍勇,又岂能从主公设下的十面埋伏中脱身?” “论勇悍,鹏举小儿仗着年轻气盛,或许稍胜主公半筹。可论及用兵沉稳、坚韧,就差的太多了!若非主公一直坚守,令其攻不破我军防线,那徐元直也未必会急于求战,最终落得如此下场。正所谓:暴风劲雨过,云开见月明呐!” 就在青州众将慨叹命运无常,为徐庶抱屈,为西线战场的前途感到忧心忡忡的同时,虎牢关内的气氛,却有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曹营众谋士一扫先前的颓丧,热情洋溢的围在曹操身旁,无一不是满面红光,各式赞叹、恭贺更是不绝于耳,大有农奴翻身把歌唱的架势。 仔细想想也是,狭义来说,是中原大战开战以来,广义来讲,时间或许可以上溯到初平元年在洛阳之时。从那时起,王羽和他的青州军就像是一座大山似的,沉甸甸的压在曹操的头顶,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沉重,直至让人透不过气来。 比起那个口口声声是王羽宿敌,彼此之间却没发生过实质性军事冲突的孙策,曹操面对的可是王羽的正面压力。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能明白,那是怎样一种沉重到极点的压迫感。 想想青州扩张的速度就知道了。 初平元年。王匡还是中原诸侯之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却一根筋的往最危险的枪口上撞,内忧外患,覆亡只在旦夕之间。等王羽接手后,指东打西,竟是给他硬生生的闯出了一片天地,成为那场讨董大战之中的绝对主角。 就是从那时起,曹操就有了成为配衬的趋势。 等到王羽回转泰山老家。半年内扫平黄巾,全取青州,一年内攻灭袁绍,进取河北,随后南征北讨,占徐州、定淮南,威凌江东。横扫塞北、辽东!短短数年之间,实力就像是吹气般膨胀起来,从泰山那个弹丸之地,变成了横跨半壁江山的庞然大物! 在这个过程,但凡是敢于正面阻挠的人,基本上都粉身碎骨了。就算能勉强保住性命,辛苦建立的势力也是土崩瓦解。就算那些只是暗中下点小绊子的人,也一样没落下什么好处,及时收手倒还无妨,一直不屈不挠的人。到最后,下场也不比那些正面抗衡的人强多少。 而曹操差不多是唯一的例外。他一度正面与王羽抗衡过,结果折了大将曹仁和上万精锐;后来他以阻挠为主,结果却没有多大收获,反倒在王羽的反击中损失惨重。除此之外,他还是王羽主要盯防的对象,青州军虽然一直没向中原方向大肆扩张,却一直对曹军保持着不间断的军事压力。 如果以倒在王羽战车车轮下的那些煊赫的名字来衬托,曹操能有今天这般成就,已经算是足以自豪了。无论是四世三公的袁绍,宗室之首的刘岱、刘虞,都不是曹操从前可望项背之人,势力也是一个比一个庞大。 那些人都倒下了,曹操却坚持至今,而且势力还一直在扩张之中,足以证明他的本领。 可是,曹操的目标不是超过从前的对手,而是问鼎天下,他最后必须要越过王羽这座高山,他身上的压力该有多大?可想而知! 这场大战只打了两个来月,曹军无一胜绩,在各条战线上节节败退,唯一可以称道的,就是暂时撑住了,没有一下被打死…… 这是何等卑微的目标啊,曹操都不好意思拿出去和别人说。但在世人看来,却对曹军的韧性,和曹操用兵的稳健大加赞赏,公认他是仅次于王羽的名将。 只有处于曹操的位置上,才能真正体会到,面对一个近乎高不可攀对手,使尽浑身解数都无法拉近差距,是一种什么样的煎熬。 坚持至今,转机终于出现了! 尽管还不能说是大局已定,只是曙光闪现,可面对的对手是王羽,这样的转机已是弥足珍贵了。累积多年的压力一朝宣泄出来,众人表现出来的欣喜欲狂的状态,半点也不为过。 面对众人的恭贺和奉承,曹操全然不为所动,只是连连跌足懊悔:“只恨不听奉孝忠言,当机立断的发动全军追击,如果现在已经咬住了青州主力,这场大战就真的是胜局已定了!” 曹操不是在矫情,他是真有以头抢地的冲动了。 不管王羽是如何考虑,做出提前撤兵的决策,但放任对方从容撤退,和全军咬在对方背后,结果肯定是完全不同的。 眼下春耕正忙,青州的民兵没法发动,而且民兵只有在守卫本土时战斗力最为可观,出境作战什么的,并非民兵所长。如果他咬住了青州的主力,让王羽无从抽调兵马救援,西线肯定挡不住马超的后续攻势。 西凉军最擅长打顺风仗,马超的智谋只要在中流水准以上,就能想到,可以将马腾、韩遂的死因,都归咎于徐庶的离间计,进而打出报仇雪恨的旗号,向青州的西线军团发动猛攻。 徐庶新败不久,损失的器械、兵员都不在少数,只要曹操这边再送点攻城器械给马超,太原、上党肯定是保不住的了。等到西凉军席卷并州,就可以越过太行山,向河北发动全面的侵袭,将兵力优势彻底发挥出来。 即便王羽集结民兵挡住西凉军的猛攻,对民生的伤害肯定也是极大,再加上西凉军造成的破坏,足以将青州的战争潜力削弱很多,乃至被反青州联盟反超,使得战争的天平彻底发生翻转。 可曹操一时犹豫,放任青州主力从容退走,事情就没那么理想了。王羽肯定会抽调部分兵马北上增援,说不定援军已经在路上了,他错过了千载难逢的一个好机会。 “主公严重了。”郭嘉只是孤傲,并不是那种喜欢做事后诸葛亮的浅薄之人,他淡淡说道:“臣当日也只是就事论事,有意行险一搏,谈不上有多大把握,若是王骠骑果真遇见到并州之败,他未必不会存心趁机与主公先分出胜负来。” “情报显示,吕布撤离襄邑,几乎和王骠骑撤兵是在同一时间,若主公真的随后追击,很可能会遭致两路敌军的夹击。虽说主公用兵稳健,孙将军来的也快,但战局的最终走势,也是颇难预料。穷寇莫追,任其离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做大事的人都不拘小节,后悔之类的情绪,本来就很少会出现在曹操身上。这一次只是因为对手是王羽,过于重视,所以有些纠结,被郭嘉这么一说,曹操也就心平气和了,感叹道:“奉孝见事明,又不居功,果然是吾的臂膀啊。” “臣不过是尽了自己的本份,当不得主公的赞誉。” “奉孝,以你的见解,我军接下来应该如何行动?是设法截断王羽北进增援之路,还是先按兵不动,待其离开,再行攻打?” 曹操这种直截了当的问计方式,令得众谋臣都羡慕的不得了,所谓言听计从,以为肱股,无非也就是这种状态了。可没办法,差距摆在那里,或许在谋算上,大家彼此间没多大差距,但比起魄力,甚或直觉,郭嘉就有鹤立鸡群的感觉了,也难怪曹操这般看重。 曹操提出疑问,众臣也在心下盘算着各种利弊,心想如果易地而处,自己应该怎样回答。 截断王羽北进之路,实质上就是开辟新战场,把战火燃烧到河内、乃至魏郡去。 这样做的好处和先前追击是差不多的,就是拖住青州援军,等待并州战局彻底糜烂,充分发挥西凉军的力量。但这样做也有弊端,青州军提前撤兵,援军可能已经出发了,来不及阻截不说,还容易分散力量,还不如干脆等青州军在兖州的力量减弱,在集中力量反攻。 不过,若把赌注押在兖州战场上,同样存在问题。青州军在力量减弱后,肯定会采取守势,比进攻相对容易一点,以之前双方打出来的战绩来看,曹军即便在军力上又二比一的优势,也难保必胜。 如果攻不下青州军的防线,甚或被青州军借着守势逐步消耗,那情况反而更棘手了。所以说,这个问题看似好答,但深入思考,却是一个很难做出的抉择。 “臣以为……”郭嘉似乎没考虑太多,只是微一沉吟,便从容答道:“主公应该先去见见孙将军。” “唔。”曹操一怔,群臣也是微微有些发愣。 孙将军,当然就是孙策。孙策现在已经到了陈留,曹操若去见他,显然是来不及调动兵马入河内了。郭嘉的回答实际上是否决了阻挠青州援军的那个选项,但如此作答,给人的感觉,却比直接二选一高明多了。 郭嘉这是变相的提出了建议,建议曹操与孙策协同作战。一家之力拿不下兖州的青州军,两家合力又怎么样?如果还是拿不下,那就干脆认输得了。 曹操思忖片刻,立刻想明了其中利弊,一拍桌子,高声赞道:“如此甚好,便依奉孝之言!” 第八九八章筹谋破敌策 “难怪从前朝堂上总有人说,对塞上诸胡只需防御就可以了,不需要出动大军进剿。他们不懂道义,反复无常,有其喜欢自相残杀,只要处置得好,似乎真有希望让他们自己把自己杀光呢。” 风火骑兵北上的速度很快,当日便由延津渡口过大河,然后又日夜兼程的急行三日,到了太行山东麓的涉国,方才稍作停留,进行休整补充。 王羽此番进兵,取的是邯郸与邺城之间的滏口陉,这不是唯一的通道,却是最便捷的一条。穿过滏口陉,可以直抵壶关,届时若是晋阳城未失,就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增援太原战场了。 上路之初,气氛是有些沉闷的,并州的军情在路上就已经通报了全军。风火二军的将士都是百战精锐,倒不至于被败讯打击得太重,士气低迷,但情绪的低落和紧张却是避免不了的。全军将士都将力气用在了赶路上,因此行军的速度比平时还要快上不少。 太史慈一向心宽,在半路上就已经恢复了正常,到了晚饭的时分,他已经开始用口舌替义弟打起抱不平来。 “野狗,这些羌胡就是一群野狗!元直千算万算,都是把对方当做人来算筹的,却没想到那就是一群野狗,一时不防,吃了亏也不足为奇。好在主公料事在先,及时动身赴援,说起来,主公怎么能算得这么准呢?简直神了!” 他气哼哼的说着。 那场夜战之中,徐庶唯一能称得上是失误的。也就是没有及时对潘璋的脱离做出反应。但夜战之中,本来也不可能完全掌控住整支大军的动向。说到底。还是马超的运气太好,简直就像是天神附体了似的,令得太史慈极其不爽。 “道理其实很简单,主公能算到此节,只是因为对胡人的了解足够深刻。”赵云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托着饭盆,慢条斯理的说道:“大哥,你想想。野狗那东西没了吃食,的确会自己咬自己,不过,经历了自相残杀之后,他们倒未必会损伤实力。” “唔,有点意思,你继续说。”太史慈想了想。觉得这话很有意味。 “中原只有在王朝末年的乱世中,才没了规矩,可在塞外,部落间彼此侵攻、残杀本就是常态,就算是鲜卑人津津乐道的檀石槐时代,鲜卑人彼此间难道就不自相残杀么?顶多只是尽量不闹得太大罢了。说白了。就是他们早就习惯内讧了。” “原来如此。”太史慈一手托着下巴,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这样说来,元直对西凉军使出离间计,本来就有些问题了,因为他没拉一方。打一方,只是想借着内讧消耗敌军实力。反观西凉军这边。因为习惯了内讧,和强者为尊,所以内讧和首领的死,都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他皱起了眉头:“这样说来,现在的西凉军,岂不是比之前更难打了?” 赵云沉默不答,只是用眉宇间的忧色表明了赞同之意。 “那这一战,到底应该怎么打?”太史慈也少有的犯起愁来。 就算援军及时到达并州,徐庶在战败后的处置也很得当,没有造成更多的损失,两军汇合之后的实力,也只是略胜从前。但这一次的战略目标,却是要击溃,至少要重创西凉军才行。 虽然兖州也有大军留守,但军情显示,曹操并没有贸贸然发动进攻,而是亲自前往陈留,与孙策进行了一整天的密议,显然两军是打算彻底联手了。 留守兖州的部队能不能挡住曹操的猛攻,真的很难讲,所以王羽的布置,也是能守就守,不能守就以空间缓时间,等待他化解了并州危局,再做打算。 在兹县夜战之前,西线军团和西凉军是持平的态势,但当时徐庶只要全力防守就可以了,并不能说五万青州军,便与三十万西凉军实力相当。现在,西凉军的战力不降反升,而青州军实力只是稍有增加,战局的走向,真是有些让人无法乐观。 即便以太史慈的勇猛,赵云的无畏,也难免有种束手无策的感觉。 “一群野狗而已,干脆直接杀过去,将那些野狗杀散了了事!”秦风也吃完饭了,跳了起来,提出了一个毫无价值的建议。 “虽然不是军议,但疯子你好歹也有点样子。”太史慈笑骂了一句,把秦风硬按着坐回原处。 “主公都不因言而罪人,偏你这家伙讲究多多。”秦风委委屈屈的小声嘀咕:“在北疆的时候,面对鲜卑的十万铁骑,主公还不是就那么一口气冲上去了?当时子龙还不在呢,咱们的铁骑也只有一千来人,现在西凉军虽然比鲜卑的狼崽子多了点,咱们的实力也比那时强啊。” “偏你有道理。”太史慈白了他一眼,很不屑的样子。 “不是俺有道理,你看看主公和公孙将军怎么对付胡骑的就知道了,那些野狗啊,就是欺软怕硬的性子,让他们找软柿子捏或者彼此狗咬狗很简单,要让它们大起胆子来与老虎拼命,却是万万不能!只要咱们打出气势来,那马超小儿还能翻了天去?” “居庸大战毕竟太险,当时主公为了救公孙将军,也是有点豁出去了,不成功则成仁。即便如此,在出战之前,主公还是用了不少计谋,来麻痹敌人,使得蹋顿不敢妄动,鲜卑人措不及防,这才一击得手……” 见秦风越说越来劲,有些当真的意思了,赵云也是摇摇头,否决了他的意见:“而且,千万不要忘了居庸大战我军的伤亡,即使是那样畅快淋漓的大捷,我军的伤亡依然高达三成左右。这一次敌我兵力更加悬殊,若是得到一场惨胜,那也是虽胜尤败呐!” 赵云一番话,听的众将无不动容,大伙突然发现,现在的形势,可能比想象中还要恶劣一些,凶险处,直逼去年的居庸大战啊! “说得好!”正心惊时,忽然有人拍手叫起好来,众将抬眼急看时,正见王羽施施然的走过来,身边还跟着夫人兼亲卫大将的吕绮玲。 “末将等参见主公!”一片甲叶摩擦声响,众将齐齐起身,抱拳躬身为礼。 “不必多礼。”王羽挥挥手,示意众人不必拘礼,走到赵云身边坐下,笑问道:“怎么?在商讨军情?商量出了什么对策没有?” 听了赵云的分析,众将本都心情沉重,等王羽这一现身,不知怎地,像是阳光驱散了阴霾一般,都有了主心骨。 “除了子龙,俺们这几个都是老粗,哪里想得出什么妙计来?”太史慈摘下头盔,挠了挠头,憨声笑道:“看主公您这样子,想必又是智珠在握了吧?您就别卖关子,让咱几个丢丑了,直接吩咐大伙怎么办就是了。” “是啊,是啊,主公肯定是有办法的。”秦风、方悦也都是附和。 “还没到战场,军情都是不足,能有什么办法?”王羽摊摊手,“就算西凉军现在真的露出破绽了,我也没本事在千里之外觑得破绽,然后一击致命啊。” 适才众将商议不出办法,搞得大家都是情绪低落。此刻王羽自承无计可施,却没人再有那种束手无策的无奈感觉,气氛一下子活络起来,众人纷纷献计。 “那马超还比主公小上一岁,从前没独自领过兵,这次打胜,泰半也是靠了运气,就算有几分武勇,耐性肯定有限,说不定可以针对这一点设计设计。俗话说得好:骄兵必败,说的不正是马超这种人吗?” “其实就算马超能稳住阵脚,但以并州之疲敝,根本供养不起西凉人的二十多万大军。若无速胜之法,也可以在稳定了局势后抽身而退,来个回马枪,杀曹操一个措手不及!” “再不然,也可以试着联络公孙将军和雁门关的高干,让他们从北面杀过来,攻击西凉军的后路!此计若成,西凉军不肯能不动摇,我军再来个前后夹击,何愁破不了小儿?” “还有啊……” 王羽微笑着聆听,也不急着发表意见。这些计策都只是草案,认真推敲起来,各有各的不足。 调公孙瓒南下助战需要花费的时间太长,而且没了公孙瓒的屏障,很难说塞上诸胡会不会有所动摇,万一幽州再乱起来,那就不真的要命了。高干更谈不上什么忠诚,哪肯这个时候来帮忙火中取栗?何况,以高干那数千兵马,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是了。 但他来营中巡视,本来也没想着能得到什么破敌的神机妙计,只是担心大军的士气受到兹县之败的影响而已。现在看看,这层担心可以消除了,只要专心将注意力放在如何对付马超上就可以了。 “山路难行,由此至壶关至少也得半月时间,具体如何破敌,大可从长计议,但有一事不可不防。”赵云敏锐的看出了王羽的目的,一直没急着出谋划策,倒是在众人表达完意见后,做出了提醒。 王羽一挑眉毛,反问道:“哦?子龙说的莫非是……”他话没说尽,只是目视东北方向。 赵云微微颔首,轻声道:“随元直出战的泰山军中,多有收编的黑山军,平难将军野心不足,却一向对军中将士视若手足兄弟,此番西线大败,难保他心中不生芥蒂啊。” 王羽缓缓点头,沉声道:“子龙言之有理,且容我思之。” 第八九九章梗阳攻防战 位于汾水之畔的梗阳城是古晋赵故地,本身没什么名声,却是个战略要地,由此东北而向五十里,就是太原郡的治所晋阳城了。而且,由梗阳城向东,也有可供大队人马行走的道路,可直通井陉,因此成为了兵家必争之地。 在兹县夜战十天之后,梗阳这个默默无闻的小城,成为了天下瞩目的焦点。 青州军的西线军团,原本是在边界线上设立防线,以兹县、邬县以及平陶三城互为应援,将西凉军挡在边境之外。 但在兹县夜战中,徐庶集结了全部可战的力量出击,败退到兹县之后,马超也是死命追击,根本来不及将剩下的军力分散到其他两个城池。 守不住邬县,就没办法防止西凉军分兵抄袭晋阳,断兹县守军的后路,甚至攻入上党,截断王羽的主力应援之路。所以,徐庶也只能且战且退,接连放弃平陶、大陵、邬县、中都等多座要塞,一直退出两百多里,才重新建立了防线。 这条后备防线是以梗阳城和祁县为中心,这两座要塞互为犄角,正好挡住了西凉军的东进、南下之路。 如果马超能再接再厉的攻破这条后备防线,那天下大势基本上也就成了定局。青州先前的势头太强,诸侯们都知道养虎为患的道理,就算王羽放弃兖、豫二州,诸侯们也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不会留下喘息之机给他。 青州的战线太过漫长,面临围攻肯定是首尾难顾。最后即便能挡住这波猛攻,只怕也要元气大伤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座小小的梗阳城,将决定着天下大势的走向,华夏神器的归属! 对战的双方显然都知道这个道理,因此也是全力以赴,在这里进行了一场极为激烈的攻防战,将这座默默无闻的小城,变成了闻名天下的绞肉机! “哗啦!哗啦!” 梗阳城头的十几把钉拍是一等一的守城利器。每个钉拍五尺多长,两尺多宽。重达六十多斤,上面布满了生锈的铁钉,从两丈多高的城墙上哗啦一声砸下去,就是下面碰到一头大象,也给砸成了烂西瓜,更何况是人? 铁链彼此摩擦的刺耳声响不绝于耳,十几把钉拍落下。再被将士们摇起,摇起,落下,顷刻间,将靠近墙壁的西凉军砸得人仰马翻。 蜂拥在低矮城墙下的叛军抵挡不住,只好拼命远离城墙。挤向自己的同伴。西凉兵太多,梗阳城又太小,根本提供不了组够的空地可挤,城下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头,随便丢块砖头。都能砸倒两三个,何况是钉拍这种大杀器? 眼看着落下去的钉拍在半空中一个盘旋。将底下的倒霉蛋又扫趴下七八个,然后被城墙上的青州军摇动辘轳,“哗啦啦”地搅起来,接着再用长矛远远地推离城墙,拖着铁链,在半空中盘旋着砸将下去。 “蹲身举盾,蹲身举盾!”指挥攻城的叛军将领大声命令。 距离城墙根儿较近的士卒们蹲下身体,用盾牌遮住头上的天空,仿佛凭空冒出了一片龟甲。落下的钉拍最初没扫到任何目标,然后被铁链带着画出一条漂亮的弧线,在落到最低点之前,挂到了几面盾牌。 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在西凉军头顶上响起,躲在盾牌下的士兵脸色苍白,被噪音折磨得几乎疯掉。当刺耳的刮擦声结束,他们知道自己依靠群体的力量幸运地躲过了一劫,抬头身边的同伴,却发现这次身边被盾牌下的袍泽的手臂软软地垂在体侧,整个人早已经被砸昏了过去。 “后排退后,左右两翼分散开,不要挤得太过密集。弓箭手,封锁头顶城墙,防止敌军再放钉拍!” 西凉军的攻坚能力差,其实也是相对的,羌胡对此一无所知,面对坚城,只能望而兴叹,汉族的叛军却并非如此。指挥攻城的杨秋就非常机灵,发现了钉拍的攻击弱点后,很快调整了调整战术。 杨秋的家族是西凉豪族,将门世家,底蕴非常深厚,以马腾的傲气,都给马超娶了杨氏之女,杨家的地位也是可见一斑。 站在城门附近的西凉军兵卒如蒙大赦般从城门左右推开,以躲避钉拍的攻击。后续的部队潮水般涌上前,前排的数百弓箭手,一进入射程,便拉开手中长弓,对准城头就是一轮急射! “啊!”几名正在搅动钉拍的青州辅兵被羽箭射中,惨叫着倒了下去。 城门上空被拉起来的钉拍失去了牵引,顿时软软地落了下来。西凉军士卒看到机会,用战刀和大斧砸向了系在钉拍后的铁链。几轮猛砸后,粗大的铁链经受不住这么强的力道,“喀嚓”一声断裂。城下中响起一阵欢呼,立刻把攻击目标又转向了其他的十几面钉拍。 “嗡!嗡!”城头上的青州兵不甘示弱,也抄起弓箭,绞起强弩,与底下的西凉军展开对射。 缤纷的白羽漫空废物,有人冒着生命危险摇动辘轳,升起钉拍。也有人不惜被羽箭射成刺猬,在钉拍再度升起的瞬间,拉住染血的铁链,奋力下拽。为了胜利,双方的士卒都付出了最大代价,渐渐地,能用的钉拍越来越少了,对敌军的威慑力量也越来越差。 “滚木准备!”徐庶伫立城头,冷眼观望城下的血战,心中古井不波,一片清冷。 弓箭对射,是青州军更占优势,但架不住西凉军人多,几乎人人善射,前面的弓箭手倒下,后面的涌上来,拣起染着血的弓箭,开弓便射。潜伏后续,有如潮水一般,青州兵马精锐程度虽更高些,却拼不起消耗。 “放!”徐庶挥枪挡开一支流矢,高声喝令。 先是弓箭手进行了一轮齐射,随后城垛后面的辅兵探出身体,奋力将几十斤的滚木高高举过头顶,然后重重的砸了下去。 城头仿佛下起了一场流星雨,城下涌动着的人潮一下被从头截断,到处都是破碎的盾牌,和扭曲着脖颈,脊梁软软的,四肢变成奇怪形状的尸体。 趁着弓箭手拼消耗赢得的空隙发动的一波猛攻,势头顿时就被打下去了。 “弓箭手反击,弓箭手反击!其他人举盾,举盾!”杨秋喊得声嘶力竭。他太了解这一战的重要性了,攻破梗阳城,拿下徐庶,富饶的河北就向西凉人张开了大门。谁能攻下梗阳,就是首功,将来拿下一州之地又有何难? 在他的催促下,更多的弓箭手涌上前来,边跑便将羽箭射上城头。小小的梗阳城上插满了白羽,仿佛多了一层羽毛。 羽箭在半空中呼啸,滚木砸在盾牌上的声音响若惊雷。 “崩!崩!崩!”更可怕的声音在城头响起,仿佛一道道雷霆霹雳!随着声音响起,一道道寒光自城头飞下,势不可挡的撞入人潮之中,拉出一道道血色的轨迹,仿佛翻涌的浪花。 “床弩!青州的床弩!”恐惧,难以抑制的扩散开来。比起从天而降的钉拍和滚木,漫天飞舞的白羽,近丈长的短矛,以奔雷般的速度从城头落下,给人带来的恐惧感是绝对的! 早在兹县之战前,西凉军就在这件利器之下吃足了苦头。 在战败后,徐庶是以保存军力为优先考虑,丢弃了很多不方便携带的辎重,其中就包括床弩。当然,在被遗弃之前,那些床弩都是被破坏了的,西凉军没办法拿过来用,但很多西凉将领都以为青州军的床弩都损失殆尽,已经拿不出足够的重武器了呢。 青州虽富,却要同时供应四个战场,而且并州周边地势险要,运输艰难,补充肯定没有那么快。谁想到徐庶还藏了一手,在这场攻防战进行到关键时刻的时候亮了出来。 以床弩的犀利,在密集的攻城人潮之中造成的杀伤是很恐怖的,但更恐怖的却是对士气的打击。西凉军虽然悍勇,但在这种有些超乎想象的兵器面前,多少还是有些腿软。 何况床弩的这轮齐射,刚好是西凉军苦战大半天,经历了惨重的伤亡,鼓起最后的气势,试图创造一定战果的时候。床弩的迎头痛击,一下就把他们的士气给打没了。 弩矢迅雷般的威势犹在眼前,身边到处都有哀嚎惨叫声,前方的尸体堆积如山,整条护城河都变成了黏稠的血河,身临此境,谁能不心惊? 任由杨秋如何催促,西凉军的士兵都不肯再向前,即便被督战队拿着刀子逼上去,走不几步,也会快速回缩,气得杨秋火冒三丈,却也无计可施。 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将领身先士卒,但杨秋哪有那个胆子?别说城内有徐庶、管亥这样的高手,就算没有,那床弩可不是摆设!杨秋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踏入城墙三百步之内,扬旗领战,城头的几十具床弩就会冲着自己来一轮攒射! “撤吧……”杨秋抬头看了看血色长天,低声命令。反正天色已经晚了,猛攻了一整天,谁还能挑自己毛病不成? 第九百章马超对策 紧张战斗在太阳落山后草草收尾,无论是杨秋在西门的主攻部队,还是成宜、马玩率领的,在南北两门助攻的部队,士气都是异常低迷。和展开攻城之前,众将兴致冲冲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还只是攻城的第一天,在小小的梗阳城下,西凉军总计抛下了大约六千多具尸体,梗阳城下已经成了名符其实的修罗场。 伤亡大部分都集中在了城西。 马腾、韩遂的死并未对西凉军造成太大的影响,倒是马超在打赢了兹县之战后声望暴涨。因为马超打出了报仇雪恨的旗号,传令全军,说是有擒杀徐庶者,战后可充任冀州刺史。再加上兹县大捷之后,西凉军横扫了半个太原,十日内连克八座城池,正是气势如虹之时,全军上下无不踊跃争先。 主攻的任务,就是杨秋仗着和马超的亲缘关系压倒其他首领,硬抢下来的。其他首领没了立功的机会,能顾全大局不抽后退就不错了,哪里还会真的出死力助战? 直到杨秋碰的头破血流,攻势越来越弱,成宜、马玩这才真刀真枪的攻了一阵子,结果这一攻不要紧,倒是把青州军的床弩给激出来,南北两面的主要伤亡,都是集中在这段时间。 本以为能乘胜追击,立功建业,结果死伤惨重,却连梗阳城的一块城砖都没敲下来,巨大的反差之下,西凉军的士气怎能不低落? 回到营中。杨秋已是欲哭无泪。他们这些首领都有自己的嫡系,无论兵力的数量还是质量。都只是稍逊于从前的马腾、韩遂而已。单是他们这八大首领,合计的兵力就超过了十万,杨秋麾下足足有一万五千大军! 这一次,他本以为抢到了个美差,结果却是赔了倾家荡产。那六千多的伤亡,有五千是他的,看起来兵力只损失了三成多,但杨秋心里很清楚。为了尽快破城,他一开始投入的都是最精锐的力量! 有这些精锐在,挟裹杂兵一点都不难,死再多他也不心疼,可现在折损的是精锐嫡系,这已经是伤筋动骨了! 比之中原,西凉很早以前就是个混乱得要命的地方了。拳头大就是道理的至理名言。杨秋早在三十年前就无师自通了。他知道,这次遭受重创,不但和建功立业的机会擦肩而过,更是涉及到高平杨家的生死存亡! 因此,在回营后的军议上,他第一个发言。咬牙切齿的要将攻城战进行到底。 “徐庶此贼先是用诡计害了寿成、文约二位兄长,此番又在梗阳城如此做为,与我等西凉之人已经结下了血海深仇!二位兄长的仇不能不报,忠勇将士的血也不能白流!”杨秋慷慨陈词,说到一半。便已是涕泪俱下了。 若是在攻城战之前,他这番作为肯定会激起一片呼应附和之声。但此刻,帐内却静悄悄的,无论是一道出战的成宜、马玩,还是梁兴、侯选、程银、李堪等人,都像是变成了泥雕的神像,低眉垂首,一动不动。 能在多方势力并存,战乱不绝,毫无规矩可言的西凉存活下来,并且脱颖而出,在座的没一个是傻子。本以为徐庶仓惶后撤,是军心、士气都已经濒临崩溃,已无再战之力了,现在看看,徐庶完全是早有准备,这梗阳城祁县防线,是早就预备下的后备防线! 这是明摆着的,若非早有准备,青州军怎么可能把这梗阳守得如此固若金汤?那床弩可以放在车上搬运,但那钉拍和大量的滚木礌石,怎么可能是仓促间备下的? 杨秋现在喊得响亮,显然是知道,明天再攻城也轮不到他出场了,想借着青州军的手,削弱其他人的实力,这点小心思瞒得过谁? 众贼酋这些年时战时和,彼此之间早就有了默契,哪里会上杨秋的当?都是打定了主意,任由杨秋如何作态,也不吭声。没人接茬,杨秋就闹不起来,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若是马超和杨秋串联,想硬逼着大伙去送死,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一拍两散,打道回西凉,或是投靠青州军呗。反正中计死了的马腾又不是自家老爹,报仇雪恨什么的,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哼!昨天还气势汹汹呢,今天就都变哑巴了?” 发现冷了场,杨秋知道自己的心思被人窥破,一时也很是恼羞成怒,看向成宜等人,嘿然冷笑道:“发现点子扎手,就想收手么?告诉你们,晚了!那王羽是什么人?最霸道,最护短的人,咱们一仗灭了他近两万军,你们以为他会善罢甘休?呸!早点死了这条心吧!” 成宜等人有些不安的动了动身体,都有些坐不住了。这何尝不是他们的担忧? 若是兹县那一仗败了,他们以失败者的心态投靠青州,倒是不会计较太多,只要能保住身家就够了,军队什么的,保不住也就算了。可他们现在想投靠青州,却是有相应的心理预期的,从王羽一贯的作风来看,他们恐怕很难达到目的。 若要退走,那就是放弃并州战场了,没有西凉大军的牵制,王羽挥兵南下,曹操、孙策即便精诚合作,又岂能挡得住天下第一强兵的锋芒?等到中原局势稳定下来,他们即便逃回西凉去,又岂有安身之地? 此刻,他们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动摇只在一瞬间,想到坚不可摧的梗阳城,理智很快就占回了上风。无论出于何种道理,都没有自己往铜墙铁壁上撞的道理,那不是攻城,是送死! “没什么可怕的!咱们兵多,徐庶的三万军分布在晋阳、榆次、祁县以及梗阳四处,现在梗阳城里最多也只有七八千人而已!拼着十个耗一个,也能耗死他!今天老子虽然折了五千多人,但城上的伤亡也有好几百,只要明天继续攻下去……” “徐贼狡计多端,说不定他就想让咱们这么干呢!”梁兴一向与杨秋不合,从前也是和韩遂走得更近些,听得杨秋像是主帅一般,没完没了的叫嚣说教,他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十个换一个,打下梗阳城就要死伤七八万人!却只是拿下一个徐庶而已,你觉得划算?你难道不知道,王羽已经亲自率军北上了?” 梁兴越说越快,极尽嘲讽之能,将刚刚还口若悬河的杨秋驳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要知道,这次来的可是那名震天下的风火骑兵!在他们面前,鲜卑诸部联手,再加上乌丸、刘虞,尚且一败涂地,你杨将军有何能耐,敢先攻坚城,然后再以疲兵迎战?” “那……那,难道就放任徐贼不理?让他在城中逍遥?”虽然发生了那离背叛之事,但羌族各部与马家的关系却没有因此变得恶劣,对外的时候,还是同气连枝。说话的是湟中羌的首领伐同,这话算不上多有说服力,但也算是问到了点子上。 “那也不是,不过某还是那句话,徐贼狡诈异常,他敢坚守梗阳城,手上未必没有其他杀手锏。若是伐同首领不信,明日大可率军攻打西城,梁某不才,愿为首领掠阵助威,如何?” 伐同连连摇头:“俺们羌族勇士虽然很勇敢,却不擅长攻城,不如梁将军先设法攻破城墙,再由我湟中羌出手如何?” 梁兴怒极反笑:“哈哈,说的可真好,让咱们去送死,你来捡便宜?你们这些胡狗还真是……” 梁兴一句‘胡狗’出口,军帐中的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虽然汉廷一直将叛军和羌胡混为一谈,但两者之间并非如表面上的那么融洽,否则就不会有当年韩遂火并第北宫伯玉、边章的旧事了。马腾和韩遂的交恶,同样是由此开始转烈。 伐同的手立刻就按在了刀柄上,白马、牦牛、参狼、青衣、可兰诸羌首领纷纷起身,怒目而视,大有一言不合,就将梁兴当场乱刀分尸的架势。另一边,侯选、程银、李堪、成宜、马玩等人也是纷纷起身,站在了梁兴身后,表明了立场。 眼见着就是一场大规模内讧再起! “轰!” “好了,都不要吵了!” 千钧一发之际,马超暴喝出声,一掌将帅案拍成了漫天木屑。 “拿刀对着自己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倒是冲着青州军发狠啊!有了先前的教训还不够吗?还想再来一次?上次是徐庶多少有些轻敌大意,才让咱们死里逃生,反败为胜,这次可是王羽亲至,你们真当他那百战百胜的名声是假的么?” 马超虽然武艺高强,但从前在场众人都是把他当做后辈看待,并不觉得如何。但现在马超靠着击败名将徐庶的威猛战绩登上主帅之位,这一发火,也是声色俱厉,有如雷公咆哮,金刚怒目一般,一下子就将对峙的双方给震住了。 “徐庶准备充分,我军军中缺少攻城器械,强攻确实不是办法。对梗阳围而不攻,分兵攻打晋阳或祁县,也有分散力量的风险,而且那几座城池兵力或许少了些,城池本身却更大、更坚固,也未必攻得下。” “那将军的意思是……” “等!”马超冷然答道:“等王羽到了,某便与他在这汾水河畔,一决生死!” 第九零一章五成胜算 “这个马超……倒也不是个勇无谋之辈,分明就是很精明的一个人么。”王羽搓动着手指,最新的军情在他的指间转得和风车一般,口中也是喃喃低语,说着一些让人不明觉厉的话。 “主公这话是从何说起?”太史慈一贯秉持不明白就问的理念,“军情上不是说马超攻梗阳不下,损失惨重,然后便偃旗息鼓了吗?莫非知难而退就是精明人?” 王羽嘿然笑道:“子义啊,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装傻?这不是明摆着吗?马超按兵不动,就是在等本将去和他决战呢。” “决战?”太史慈挠挠头,转头看看身遭,发现秦风、方悦两个难兄难弟和自己的神情差不多,都是一头雾水的模样,赵云则是和诸葛亮一个表情,显然已经听懂了王羽的话外之音。 这个发现让他很是郁闷,用手指捅捅赵云,悄声道:“主公卖关子,俺拿他没辙,子龙,咱们可是兄弟,有事你可不能瞒着大哥。” “咳咳。”他出言无忌不要紧,赵云这个老实人却是局促起来,抬头看看王羽的脸色没什么变化,眼中有鼓励意味,这才低声答道:“大哥,你不妨这样想,若是你和那马超易地而处,想打赢这一仗,应该怎么做?” “怎么做?”太史慈微微一怔,继而沉吟道:“攻城肯定不行!元直贼猾着呢,既然事先有准备,藏的肯定不止床弩这一手。强攻只是自寻死路……” 兹县之战中,青州虽然没损失将校级人物。但潘璋、李乐却都受了重伤,要不是张宁坐镇太原,这两人就都保不住了。其他人多多少少也都挂了彩,特别是为大军断后的徐晃,他现在还能撑着领军作战,不过是靠着强健的体魄强撑而已。 尽管如此,西线军团剩下的将领还是足敷任用的。徐庶和管亥守梗阳,徐晃在晋阳。箭术出众的黄忠从子黄泽在榆次,纪灵、马忠守祁县,整体防线不存在任何明显的弱点和漏洞。 马超可以对梗阳城围而不攻,先取晋阳三城,可无论他将哪座城池做为目标,要面对的问题都是差不多的攻克有备而战的坚城。 如果徐庶没有外援,马超倒是可以采用拼消耗的战术。用精锐督战,驱使杂兵攻城,等到曹操支援的攻城器械送到,再发动总攻。反正他兵多,杂兵死光了,也可以从当地拉壮丁做炮灰。可王羽的存在。却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风火骑兵行动太过迅速,马超在上党郡也没有建立情报网,根本无从得知,王羽到底什么时候会出现在什么地方。一旦王羽赶在西凉军围攻某个城池,筋疲力尽的时候出现在战场上。那么,不用打。胜负就分出来了。 古往今来多少军事家,都是顿兵于坚城之下,最后被敌人反过来调动或突袭,最后反胜为败的,其中甚至包括了乐毅、庞涓这样的高人,长平之战后的白起若不是被秦王猜忌,临阵换将,难保不被信陵君捡到这个便宜,葬送常胜不败的英名。 “马超看透了此节,所以按兵不动,等着主公到了再决战?”太史慈自问自答道:“可他怎么能保证,主公会和他正面决战呢?他就不怕主公以铁骑增援梗阳,疾风军奔袭他的后路么?” 西凉军兵多,补给匮乏,青州军则是相反,如果打成持久战,肯定是对青州军有利。想到这里,太史慈突然灵光一现,恍然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难怪主公说那马超是个精明人呢,原来他连曹操、孙策也一并算计进去了啊。” 眼见太史慈想明关窍,乐得手舞足蹈,王羽眼中也露出赞赏神色,方悦、秦风都急了,似乎这里就剩下他们两个反应迟缓之人被蒙在鼓中,这滋味可不好受。 “子义,你明白什么了?赶紧给咱说说啊。” “无忌兄,不是我说你,你也不老,平时总要多读点兵书才好,以免……好了,好了,俺说还不成吗?其实很简单,那马超就是纵观全局,得出了我军利在速战的结论而已。主公一离开,那曹操、孙策就勾搭在一起,不老实了,马超就赌主公不会和他纠缠太长时间,将所有人马集中在一起,不给咱们各个击破的机会。” “你这样说也不是没道理。可那马超难道就不担心粮草问题吗?眼见就是三月,青黄不接的时候了,即便他把河东、并州收刮得干干净净,他的粮草也支撑不到秋收,我军只要在这里耗上两个月,他不退也得退,到时候岂不更糟?” 秦风没读过几本兵书,但对胡族的了解却比很多人都更为深刻,他太明白那群野狗的习性了。那些胡人常年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故而没有积蓄的习惯,占领河东和河套这么久,抢来的物资八成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虽然曹操会予以支援,但曹操本身就算不上宽裕,离得也远,支援点装备、器械什么的倒还好,提供粮草肯定是杯水车薪。 也就是说,如果王羽拼着兖州损失一部分土地和实力,和马超对峙两个月,西线之危即可不战而解。在这种情况下,马超哪来的自信,咬定了王羽会和他决战呢? “所以主公说那马超很精明,他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他知道自己如果不想为他人作嫁衣,尽量攫取战胜我军的成果,老老实实地等着主公赶到,进行决战就是唯一的途径!” 太史慈颇为感慨的回答道:“此人很有自知之明,知道比起身经百战的主公,他的韬略和计谋都不够看,手中的骑兵更多,同样不及我军精锐。再加上联军内部的矛盾,分散兵力,在整个并州战场拉开战线,最后即便侥幸取胜,也势必损失惨重,无力再与曹、孙争锋。” “所以他就打定了主意,除非主公和他正面对决,否则他就不与我军交手?始终不分兵?” “正是如此。就算对峙到粮尽之时,他大不了就整军而退,反正二十几万军铺开几十里,我军也很难包抄他的侧后。等到主公回兖州增援,他得到补充后,就可以再返身杀回来了。” “那……这一仗岂不是更棘手了吗?”秦、方二将恍然大悟,却没感受到丝毫喜悦,都是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马超这一招谈不上多高明,即便他成功牵制了王羽,最终的结果也是在伤人之前,便伤到了自己。二十多万大军粮尽而退,再返身杀回的过程中,非战斗减员会达到一个惊人的数目,一个来回之后,整支大军缩水一半都不稀奇。 不过在马超而言,这已经是最划算的方法了。 他不认为自己拼兵法韬略能拼过王羽、徐庶,与其被各个击破,不如干脆将赌注押在正面战场上。当然,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或许也是因为在兹县那一战当中打出了自信,觉得凭借自己的勇武和兵力,可以在正面战场上压倒王羽。 正面对战,也会造成相当的损失。但若收获的是击败王羽的成就,损失再大,也是值得的。而且,集中力量对战,也可以避免西凉军内部的矛盾再次被利用。 这就是马超的整体战略构想,并不复杂,也远没有他老爹和韩遂那样老谋深算。但越是简单的算计,反而就越难对付,反而是那种喜欢使用计谋的对手,更容易找到破绽,采取针对性的措施反制。 一时间,众将都沉默下来,在心中盘算着破敌良策,却始终不得要领。 “以臣之见,我军或许可以虚实相生之法惑之。”诸葛亮突然提出了建议。 “何谓虚实相生之法?”王羽反问。 “所谓:善用兵者虚实,善破敌者实虚,马孟起顾忌主公的存在,故而不敢全力以赴的攻城,以至于迟迟无法突破元直设下的防线。既然如此,主公何必送上门去与其决战,干脆驻马于上党郡内,观其动向,进而采取针对性策略。” “若彼军始终按兵不动,主公或可取道河内南下,突袭洛阳或是曹、孙联军侧后。待马超闻讯之时,我军或许已经在兖州战场取得了决定性胜利,正可震慑敌胆,从容回援并州。若马超按捺不住,发动攻势,我军亦可奔袭梗阳城下,与西线军团合攻西凉军。” 王羽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又问:“孔明,我且问你,你自认此策的成算有几何?”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知己不知彼,胜负参半。”诸葛亮坦然答道:“臣之计,乃是就我军的状况而定,马孟起会如何应对,实难揣度,故而胜算只有五成。” 王羽再点一点头。 诸葛亮此计,和后世球赛的假动作是一个道理的,对战的双方都要努力猜测对方的心理。如果马超和诸葛亮斗智,那还好办,怕就怕马超和在兹县时一样,认准了一个方向就直冲过去。前一种有迹可循,后一种干脆就是拼运气的,胜算说是五成,已经有些虚高了。 从兹县之战来看,马超现在运气正旺,和他拼这个,即便王羽也没有多少信心。 然而,除了诸葛亮的计策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办法。正面对战,以寡击众,胜算难道能超得过五成吗? 王羽陷入了沉思。 第九零二章江淮战火燃 阳春三月,这场席卷天下的大战进入了第五个月份。 在这段时间,各地的战事都变得没之前那么激烈了,然而,哪怕是最期冀和平安宁到来的人,也不会对此表现得很乐观。因为他们知道,这短暂的平静,只是更猛烈的爆发的前奏,用不了多久,熊熊战火就会以比先前激烈百倍的态势迸发,并扩散开来。 在距离青州主力从垂陇城撤兵的第二十天,王羽的将旗出现在了上党与太原交界处的界山羊头山下。此地距离祁县不足八十里,到梗阳城的距离同样只有一百多里地,如果王羽愿意,只需一日夜的时间,风火骑兵就能出现在马超的面前! 对此,马超表现得极为慎重,他撤开了对梗阳城的包围,向西撤退,一直撤出了五十余里,才背靠昭余泽扎下了营盘。 很显然,马超虽然对王羽的到来有所顾忌,但他无意退让,只要王羽再向前挺进,一场大战势必无法避免。 如果两军展开正面会战,包括辅兵在内,两军参战的总人数将超过五十万!说是一场百万规模的大战也不算夸张。这样的大战,或许还称不上是史无前例,但毫无疑问的是汉末这几十年来,规模最大的一场战役。 与此同时,中原的平静之中,也酝酿着巨大的风暴。 这段时间,对战双方都表现得比较克制,除了斥候游骑之间偶尔的碰撞之外。连百人级别的冲突都没有。双方都在紧锣密鼓的调兵遣将,济水沿岸。尽是密布的军队,冲天的杀气,仿佛将奔流的济水都冻结住了。 要不是之前就已经经过了一连串的战斗,否则济、濮二水之间的地域,肯定会出现大规模的难民潮。郭贡的下场对所有人都提出了警示,在两个庞然大物发生碰撞之前,却不远远避开,那就是纯粹的取死之道。 战乱远未结束的另一个明证就是。在大战之初风平浪静的徐淮战场上,战事正进行得如火如荼。青州军中,的确有不少持重之人,但张颌、庞统肯定无法归类到这个范畴中去。 之前让出睢安,只是不想两面受敌的同时,将战线拉得太长。得知孙策竟然抛下淮南,跑去了兖州的时候。张颌、庞统心中燃起的,是熊熊的怒火。 这是一种轻视!对徐州军团全军将士的轻视!以为留下个没经历过什么战阵,刚刚十四岁的毛头小子,加上几万乌合之众,就像压制徐州,稳定淮南?这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张颌、庞统便尽起全军,浩浩荡荡兵出彭城,杀入谯郡。孙权和留守诸将本就一直在做准备,听闻张颌兵出彭城,当下也是不敢怠慢。尽起留守的五万兵马,在萧县城下摆下阵势。迎击张颌。 双方展开激战。 孙权在黄盖、韩当等老将的辅佐下,指挥的倒是有模有样,但鏖战数日,终究还是渐渐抵挡不住了。 江东军的兵力虽然占了上风,但精锐太少,只有一万五前江东本部兵马,另外三万五千兵都是收编的淮南军,无论战力还是士气,都相当疲软,完全不是气势近乎哀兵的徐州军的对手。 交战十天,最终以孙权放弃萧县,败走杼秋而告终。 孙权败走之前,在萧县城内留了一部分兵马断后,但效果不佳,只抵挡了半天,就直接打出了白旗,全军出降。张颌拿下萧县,气势更盛,留下徐盛守城,与庞统一道督军西进,穷追不舍,最后将孙权的三万残军给堵在了杼秋城中。 对江东军而言,局势一下子变得异常险恶起来。 且不说孙权军中,有孙权、孙静这样的孙氏亲族,黄盖、韩当等老将,以及周泰、朱桓等后起之秀也尽在军中。若这些人被张颌一网打尽,江东势必元气大伤,即便再从本土调遣援军过来,没了这些经验丰富的军将,又怎有翻盘的希望? 何况,一旦孙权部被歼灭,兖州的孙策就成了无根之萍,无本之木,就算曹操顾全大局,不动什么坏心眼。在后援断绝的情况下,孙策那三万兵又能坚持多久呢? 更严重的是,失去了孙权部的战力,淮南已是空虚到了极点,只要张颌分出数千兵马南下,借助豪强的呼应,横扫淮、泗也是指日可期。 要不是周瑜及时赶到,孙权还真就交待在杼秋了。 周瑜这段时间差不多是天下最忙碌的人。解决袁术之后,他一方面要安抚袁术旧臣,恢复袁术旧领的秩序,另一方面又要收编淮南军,既是为了补充战力,也是不想让袁军一哄而散,都重新回山上去当土匪,使得淮南各地动荡不安。 这两个任务都是很复杂,难度也很高的命题,想在短短的十余日内完成,实在是难比登天。这还不算,周瑜还要关注谯县战场,时刻准备着北上增援孙权打从一开始,周瑜就对孙权没放心过,后者的年纪实在太小,威望也太低,根本不可能将五万兵马的力量全部整合起来。 不管他的关注度有多高,消息往来的速度都没办法提高。孙权败得太快,等到周瑜收到萧县大败的消息,孙权已经被围在杼秋了。 周瑜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将寿春和安定淮南的事务交给刘备,自己率领五千江东军加上一万新收编不久的淮南军,去杼秋救援孙权。 周瑜知道自己的做法很危险,刘备这样的枭雄人物,只要看到一个缝隙,就有可能创造一个机会出来,给他一个机会,那他能做出什么事,实在难以预料。 刘备这两年和袁术暗中勾搭在一起,在淮南已经拥有了不小的潜势力,这次假借江东军的名义安定地方,将原来的潜势力扩大个两三倍肯定不成问题。对于江东军未来对淮南的统治来说,这是个相当大的隐患。 但周瑜也没别的办法了。 等孙策回援,一是未必来得及,二来,孙策和曹操已经议定了兖州的攻略,总攻已是迫在眉睫。若是孙策撤军或者抽调兵力回援,肯定会削弱总攻的威力,最后两边都不落好。 为了牵制徐州军,周瑜这段时间没少与广陵打交道,负责外交的张纮,以及新近投奔而来的诸葛瑾,都是常驻在了射阳,只为说动陈家父子举兵呼应,与江东军前后夹击张颌。 但一向与青州不合,喜欢见风使舵的陈家父子也不知吃了什么药,表面上唯唯诺诺,实际行动却是一点都没有。哪怕是切实的了解了徐庶在并州的那场大败,也没采取任何与青州敌对的行动。 周瑜年纪虽轻,洞悉人心的本事却不弱,他心知,陈家那边八成是指望不上了。 或许是离得近,对青州军的强大认识足够深,又或者是那开疆策起的作用。陈家现在已经改弦易辙,将赌注押在了青州身上。周瑜甚至在怀疑,要不是徐庶吃了一场败仗,使得整体局势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广陵的大军说不定已经调头南下,准备渡江攻打江东了。 这可不是他捕风作影的胡思乱想,以陈家那对父子的精明,岂会看不出,眼下正是广陵兵马作用可以发挥到最大的一刻。错过这个机会,就凭广陵那点兵,根本没办法为陈家夺取多少利益。 既然广陵按兵不动,那就是准备投向青州的意思了。没立刻将矛头对准江东,只是担心青州失败,不想把事情做绝而已。 孙策回不来,曹操指望不上,江夏、长沙还要留一部分兵力防备刘表、李儒,周瑜也只能将刘备的作用最大化,饮鸩止渴了。 事实证明,周瑜的决策相当正确。 当他赶到杼秋的时候,张颌已经调来五十架重型投石车,硬生生将杼秋城的东面城墙砸出了一个大豁口!周瑜若是再晚到个三五天,杼秋城八成就被攻破了。 对孙权等人来说,周瑜就是及时雨霖,夏日凉风。 援军出现不但可以增强势力,振奋士气,更重要的是有了周瑜接手指挥权,江东军就不像先前那么被动了。 黄盖、韩当都是经验丰富的宿将,可这两人远称不上是帅才,平时练兵,战时冲阵都没问题,让他们独当一面的指挥调度就难了。周泰是个纯粹的猛将,朱桓倒是有些本事,可他毕竟年轻,又不像周瑜和孙策是义兄弟,威望不足以服众。 这帮人集思广益出来的策略,在张颌的经验和庞统的才智面前,就像是小孩过家家一样,不被打得晕头转向才是怪事。 周瑜接手之后,情况得到了极大的好转。江东军一改先前的颓势,渐渐有了些声色。特别是周瑜和庞统各出奇谋,同样以虚实相生的手法惑敌、攻敌的智战,给这场大战再添上几分亮色。 总体而言,张颌军仍然占据上风。但想象之前那样,迅速压倒江东军就很难了,江淮战场再次恢复了平衡。 江淮僵持住了,关注这场大战的人们,重新将目光转向了并州以及中原,屏息静气等待着那一场或是数场,决定大战最终走向的战役的最终爆发。 第九零三章大战之前 晴空之下,是浩渺如烟的昭余泽。 碧蓝色的湖水如同一块巨大的蓝宝石,湖边新长出的嫩绿的芦苇,因为微风的吹拂发出沙沙的摇曳声,正是春日好风景,全不输于江南风光。 “噗通!”一颗石子骤然飞至,落入湖心,激起了大片的水波,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在风景画上涂鸦了一笔似的,原有的意境一下子就被破坏了。 “好无聊啊!真想回家啊!”马云騄一身劲装打扮,却毫不避讳的卷起了裤腿,露出了同样是小麦色的脚丫。她一边伸着懒腰大叫大嚷,一边发泄似的用脚在水中不停拍击。 “小五,你想回家,不是因为无聊吧?是因为不想和你的玲姐姐对阵才对吧。”马岱坐在不远处,眼睛瞬也不瞬的眺望着湖光山色的美景,叹息着说道。 被兄长一口道破了心事,马云騄俏脸微红,旋即却是脖子一梗,振振有词的说道:“哼,是又怎么样?好好的,为什么一定要和青州军开战呢?这些天下来,已经死了多少人了,连大嫂那个最小的弟弟都……二哥你不是也说吗?就算咱们打赢了青州,也没办法照搬王羽搞的那一套,没有那些新政,也不可能有青州眼下的繁荣,那不是造孽吗?” “道理是这样,可伯父和文约将军的仇也不能不报啊。”马岱回应得没什么精神,更谈不上说服力了。 马云騄腮帮子一鼓,气哼哼的反驳道:“父亲是被烧当羌那些贼子乱刀砍杀的。我亲眼看见的!要报仇,就先杀了那帮贼子才对。不然也是韩遂造的孽,和那徐元直有什么关系?大兄完全就是本末倒置,搞不清楚重点,让大伙白白送死!” “大兄也是不得已啊。”马岱无奈的叹了口气,犹自不忘叮嘱道:“小五,你不要怪他,更不要当众拿出来说嘴。” 羌族各部之间的关系极其复杂,很多部落都是彼此看不对眼。经常发生冲突,但在对外的时候,却能消除嫌隙,一致对外。 马腾遇刺那件事,从道理来说,徐庶的离间计顶多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而已,根本谈不上是罪魁祸首。若非韩遂早有杀意。烧当羌见利忘义,反复无常,即便徐庶放出再多的谣言,马腾父子又岂会惨死? 韩遂与马腾有旧仇,互相厮杀还不足为奇,但烧当羌的背叛却找不出任何开脱的理由来。 马超当然不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可他能有什么办法?烧当羌将罪责全部推给那离,并交出了那离的人头,马超若不依不饶,诸羌肯定不会坐视,肯定群起相抗。若是用强。大军不就分崩离析了么? 清算韩遂亦不可取,道理也是差不多。区别只是站出来反弹的是梁兴、侯选那帮人,结果同样是联军的分裂。马超想将仗继续打下去,就只能打出向徐庶和青州报仇的旗号,否则,他或许能快意恩仇,但争雄天下肯定是不用指望了。 道理就这么简单,马岱心中明镜一样,但肯定没办法拿出来对马云騄说。小姑娘心思单纯,一派天真烂漫,跟这种人心鬼蜮的龌龊事完全不搭边。 “我知道,他就是想和王鹏举争风头,争天下!谁的劝也听不进去了。他也不想想,这么小的一座梗阳城,他都奈何不了,等到了中原,碰上青州的那几十上百万的民兵和雄城,他就能势如破竹了不成?” 难得有个人听自己说话,马云騄竹筒倒豆子般将心中的郁结宣泄出来:“玲姐姐是好人,明知咱们有可能会在阵前相遇,还送了铁甲给我。那王羽倒是没见过,可他既然是玲姐姐的夫婿,肯定也不会太差。好人不打好人,咱们干吗要和玲姐姐他们打生打死啊。” “……谁说不是呢。”马岱发现自己近段时间经常叹气,可除了叹息,他又能拿什么答复妹子的问题呢? 马岱不是不明白,当初王羽明知自己兄妹身份,却不做留难,还赠车赠甲的,未尝不是示威的意思。看到那板甲的坚固,连大兄那么勇猛,伯父那么傲气的人都是震惊不已,那车对崎岖路径的适应力,更是令得文约将军动容,都对青州的战争潜力刮目相看。 不过,王羽那件事做得很漂亮,全然不着痕迹,吕绮玲和小五又的确是一见如故,赠车、赠甲就显得很是情深意重了。现在两军对阵,生死相争,让人没法不生出世事无常的感叹。 “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肯定是要打过一仗再说。沙场上无父子,小五,大兄既然准你领军上阵,你也不要光顾着念念不忘旧日情分,掉以轻心了。全力一战,无论胜负,只求无愧于心就好,你这样做,想必那位小吕将军也不会有什么怨怼的。” “全力一战,无愧于心么……”马云騄转过头来,向东远眺,只见春光之中,远山连绵,心中回想故人容颜,一时间竟是痴了。 …… 就在马岱兄妹在湖边谈心的同时,王羽的大军汇合了祁县的纪灵、马忠部,已经到了梗阳城外。 “罪臣徐庶,参见主公!主公以西线重任,数万将士的安危全权委任于臣,训令以坚守为上,拖延为主,臣却仗了一时意气,轻敌冒进,不遵主公教诲,以至于丧师辱国,令我骠骑军常胜之名蒙尘抹黑,惭愧无地也。” 徐庶早早的就侯在了城门外,远远看到王羽的身影,快步迎上前,伏地请罪道:“臣犯下如此大过,即使自裁相谢,亦不足惜,只是西线战局正急,故苟且至今。今日得见主公尊严,于愿足矣,但凭主公责罚,以谢死难军士,臣在九泉下亦无怨言。” 徐庶请罪,并没搞负荆、自缚之类的噱头,只是坦然自承过失,言辞恳切的请罪。这样做,反而令得他的请罪更正式,更有出自真心的感觉。 众将对此都有预计,但真正到了这一刻,却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劝吧?徐庶自己把劝的路都堵死了。败军之将,而且还是违逆了主公交待的既定策略,才打了败仗的武将,这要是不从重处罚,还谈什么从严治军,令行禁止? 不劝吧?徐庶是个阳光少年,性格开朗随和,与同僚之间的关系都很好。不小心得罪了个太史慈,也设法化解了仇怨,这样的同僚,谁能忍心眼睁睁的看着他赴死? 一时间,众将都是踌躇不已,看看徐庶,又看看王羽,心中都是七上八下的,倒是徐庶本人表现得非常坦然。 短短数息间,感觉中却像是几年那么长,等到王羽终于开口时,众将都有了中溺水很久,终于呼吸到空气的感觉。 “元直你错了。”王羽看着徐庶,目光清冷:“你错就错在你连自己错在哪里都不知道。” 王羽这话说得像是绕口令一样,不但众将一头雾水,连早萌死志的徐庶都讶然抬起头来:“臣……” “你败退梗阳,独自坚守,却将众将远远遣开,看似布置了一条防线,实际上呢?难道你不是打算吸引马超来攻,做好了以身殉城,消耗西凉军实力、士气的准备?你应该是以为,只要在梗阳城狠狠消耗过西凉军,就算后方援军不及赶至,西线也安全了吧?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坚守孤城,慷慨赴死,却将本将和其他人置于何地?” 王羽不等徐庶说话,开口就是一连串的质问,将徐庶问得哑口无言。 徐庶自己守梗阳,确实存了殉城的念头。他事先也没料到马超是这么精明的一个人,本以为对方会不惜代价的攻城呢。 虽然有很多强力武器,但梗阳毕竟是座弹丸小城,只要马超肯不惜代价的猛攻,完全有可能抢在王羽到来之前破城。徐庶就是想通过这样的消耗,拉近双方的兵力差距,进而为王羽创造战机,却没想到一见面就被王羽道破了。 “你出发之前,我的确嘱咐过你,以防御为主。但我也同样说了,若发现战机,你大可自行判断,何尝严令你坚守不出了?兹县之败,有运气成分,你说自己轻敌,多少也有些,但你使离间计之前通报于我,我未尝阻止于你,又何尝不是失误?” 徐庶大惊,连忙分辨道:“主公岂有过错,分明都是……” 王羽一摆手,拦住徐庶话头,扬声道:“骠骑军成军至今,在大战之中,从未一败,固然是种荣耀,却不能成为负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世上何尝有真正的常胜不败之军。胜则再接再厉,败亦勉之,改之,再战之,方合用兵之道。” 王羽环视当场,与众将一一对视,鼓荡中气,语声越发响亮起来:“从今日起,要打的仗还多着呢,若是打了败仗就求死,我青州有多少英杰才够用?难不成以后也每次都要本将亲自上战场?我的部下,会死,可以死,但绝对不能自己求死!” “元直,你有那琢磨如何请罪的时间,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才能戴罪立功,不让战死的弟兄们白白牺牲,打赢这一仗!只有这样做,你才担得起本将的信任和全军将士的期望,你,还有众位,都明白了吗?” “臣等愿为主公效死!” 第九零四章定计破敌 “西凉军最大的威胁是骑兵……” 中军帐中,徐庶略显低沉声音在回荡着。尽管兹县之战的相关情报已经先后送出了十余封,但当事人的亲自述说,依然具有无可替代的价值。 徐庶提出来的这项重大威胁,听起来像是废话,但在座的都是在青州军中具备相当地位的部将,当然能听得出,徐庶说这些话是另有玄机的。 青州军可不光是骑兵强大,在王羽正式建立骠骑六军之前,青州的骑兵一直是居于辅助地位,真正的决胜之兵是步兵。在扫平袁绍之后,骑兵的重要性与日俱增,但青州步卒也没拉下,不论对抗敌人的步骑兵,都有着相当的心得。 于禁在马蹄梁歼灭骞曼的那一仗,战术执行的就相当标准。 先是以强弓劲弩次第杀伤,破坏敌骑阵型,然后借助盾阵和长矛阵列削弱敌军的冲击力,抵御敌骑的冲锋。待敌骑势头减缓,就轮到刀斧手表现了。失去了速度的骑兵在和手持长刀大斧的步卒面前,不具备任何优势。 只要战术执行的够彻底,至少在正面对抗当中,青州步卒是不怕骑兵的。 西凉军中骑兵的比例虽然较高,但羌人的生活习惯其实和汉人更接近,没办法象鲜卑、匈奴那样,全民皆兵,全军皆骑。 三十万西凉军当中,骑兵的比例只占了不到三成。虽然这个数字也不小了,但考虑到西凉军装备上的匮乏。这八、九万的骑兵连轻骑兵都算不上,只能当成和斥候差不多的游骑兵。 此外。这些骑兵也不是集中使用的,而是作为亲卫精锐,分散在各个头领手中,其中最强的马腾、韩遂,麾下的精骑也不足一万。 不能集中使用的话,少量的骑兵,在战场造成的威胁极其有限。考虑到马超逆袭之前,是先和韩遂战过一轮。不考虑内讧中的伤亡和逃散着,马超火并韩遂之后,麾下的骑兵顶多也只有万五左右。 而青州军这边,潘璋虽然轻敌冒进,却并未被立功心切的心情冲昏头脑。他自己冲得比较靠前,但后面有马忠压阵,所以在攻击诸羌大营的时候。大军的阵列一直保持得很完整。 战力对比是这样,就一般性的常识而言,马超的逆袭,别说逆转乾坤,本应连潘璋、马忠都拿不下才对。即便击破了潘璋部,也是强弩之末了。不可能再对徐庶的本队造成重大威胁。 既然最后是马超胜了,其中肯定有些说法才对。 “马孟起麾下的骑兵,是清一色的长矛骑兵!”在所有人的关注之下,徐庶的陈述开始涉及军报中没有的细节。 “长矛骑兵?就是巨马水之战中,铁骑用的那种?”吕绮玲惊讶问道。 “单就骑矛的长度来说。确实是一样的。” 徐庶点点头,肯定了吕绮玲的说法:“他们手中持的也是二丈四尺的长矛。冲阵之时,可以借助长矛的长度来摧毁我军的长矛阵和盾阵。步卒的长矛虽然长度差不多,却只能被动承受冲击,虽不至于被敌骑无损杀伤,对敌骑冲击造成削弱效果却下降了不少。” “军中的弓弩呢?难道你们就这么轻易的把西凉人放到跟前了?”吕绮玲全程经历过巨马水那一战,对长矛骑兵的优缺点都知之甚详。 长矛并不适合轻骑兵使用,轻骑兵用的比较多的,除了战刀之外,就是丈六缨枪和马槊了。长矛的作用主要是在接战之初的冲击上,要格斗可不够看。 轻骑兵身上没有甲胄防护,目标却很大,如果用长矛冲阵,在第一下冲撞中减缓了速度,后面就要乏力了。就算是不得已要用轻骑兵冲阵,主要的方式也不是冲撞,而是在敌人的身侧如风般掠过去,人马交错的同时,发动进攻,即所谓的过马一刀了。 轻骑兵持长矛就是累赘,更别说还是那种超长的长矛了。 当然,以西凉军在兵力上的优势,倒是可以用这种方式来拼消耗。不过,青州军中装备率极高的弓弩可不是摆设,轻骑兵最怕的就是弓弩的密集攒射。 即便是上万骑兵同时发动进攻,只要阵列中有五千以上的弓弩,也可以在冲锋过程中,极大的削弱敌人。在正式发生接触之前,将敌骑的阵型变得零零落落,不论拿着什么武器,也无法造成威胁。 徐庶嘴角溢出一丝苦笑,颇为艰难的给出了答案:“弓弩造成的杀伤很有限,因为西凉军的骑兵……装备了大量纸甲。” “纸甲?”众将都是大吃一惊,赵云确认似的问了一声:“就是我军从前用过的那种?” “嗯。”徐庶点点头。 王羽突然问道:“元直,你说大量有些模糊,再具体一点呢?” “马、韩两部的骑兵,是全军配备,其他各路人马,至少也装备了半数骑兵。”对此,徐庶早有成竹在胸,回答的极为迅速。 “这么多?”太史慈一脸惊疑不定的神情,“那岂不就是说,西凉军中,至少囤有五万具纸甲?他们哪来的这么多纸?要是说曹操还差不多,西凉军怎么……咦?莫非是……” “嗯。”对于太史慈的疑问,徐庶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应该就是曹操支援的了。” “五万具纸甲啊,还是人马具装的那种,即便是曹操,也不可能轻易拿出来吧?”太史慈的眼睛瞪得溜圆,咋舌不下:“难不成他战前高价买去的纸和自己造出来的纸,都用在这上面了?” “看来就是这样了……” 王羽长叹一声,接过话头:“不愧是曹操啊。单凭这非同寻常的魄力,就足以配得上他的名声了。从这个角度来说。元直这一仗明里是败给马超,其实是败给马超、曹操的联手,确实不算冤。要深究的话,这未尝不是本将的失误啊。” 西凉军装备大批量纸甲的情报,徐庶之前并未写在军报中,王羽也理解他这样做的用意。青州纸大量外流,是在王羽的默许下发生的,青州因此获利甚丰。但在某种意义上,也壮大了敌人的实力。 王羽敢这么做,当然也有相应的把握,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曹操花了这么大代价造出来的纸甲,竟然不留作自用,而是全数拿去武装西凉军了! 从实用角度出发。曹操的做法是性价比最高的。西凉军装备简陋,兵力却多,用造价最为低廉的纸甲武装西凉军,对实力的提升将是非常明显的。但西凉军不是曹操的下属,只是盟友,支援个几千具就是很大的人情了。一口气数万具…… “啧啧……究其根源,是本将轻敌了啊。”王羽摆摆手,拦住徐庶,不让他为自己开释,迅速在心中评估起眼下的局势来。 西凉的长矛轻骑战术。应该是本来就有的。 历史上曹操败于马超之手,也说过这样的话:贼虽有长枪。安能便刺?诸公但坚壁观之,贼自退矣。意思是说,西凉军的枪矛厉害,但只要自己这边深壕厚垒的守着,就不怕他能做出怪来。 后世有种说法,说马超的羌兵用的是马其顿方阵的长矛战术。但就王羽的了解,结合徐庶所述,西凉的长矛其实是骑兵装备的。 历史上的西凉军当然不可能有纸甲,但只要这种长矛轻骑的数量达到一定程度,漫山遍野的发起亡命冲击,再怎么训练有素的部队骤然遇上了,肯定也难讨好。 王羽虽然有办法破纸甲,可现在马超已经将西凉军整合起来了,就算没有纸甲,那数量高达八万的长矛轻骑也不是好对付的,何况还有十多万步卒助战呢? 这一仗还真是有些麻烦了,难道要做放弃并州的打算? 正踌躇间,王羽突然听到太史慈的声音,抬眼一看,后者正和徐庶咬耳朵呢。 “元直,你在军情说那马超很勇猛,他是亲自带队冲阵了吗?既然如此,你怎么这么笨,不调集弓弩手,集中攒射他呢?任他是铁铸铜浇的,身上又能打几根钉。” 太史慈嗓门很大,偏偏又没自觉,他的窃窃低语,其实和别人正式发言也差不多了。不过这一次他问的问题倒是问在点子上了。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与其苦苦琢磨如何击破二十几万大军,还不如专注于如何对付马超。 但凡是喜欢亲自带兵冲阵的武将,都能极大的振作己方的战意,同时也给对手提供了可以针对的弱点。当年徐荣破孙坚,用的就是这一招。王羽自己也是因为这样,这两年渐渐退居幕后,将冲阵的责任交给了麾下诸将。 除了王羽之外,喜欢自己带队冲锋的诸侯,也只有吕布、孙策和现在要面对的马超了。因为不具备普遍性,王羽一时都没转过这个念头来。 “马超临阵,的确喜欢冲锋在先,不过他的战法比较特殊,他不是始终冲在最前列。而是在战事顺利时隐藏在后,遇到僵持或是不利的局面,才率亲卫突然杀出,打破僵局,待身后的部队重整阵势后,他就又退回去了,很难做出针对性的狙击。” 徐庶的回答,却否决了这个可能性。从他做出回答的速度来看,八成是在战阵上尝试过类似的方法,只是未曾奏效罢了。 “这厮真不是一般的狡猾啊。”太史慈郁闷道:“这样说来,要破西凉军,岂不是只能硬碰硬了?” 徐庶默然不答。 战后这么多天,他一直在反思,筹谋反击之策,但始终不得其所。除非王羽下令,在冀州进行大规模动员,同样集结一支大军出来,否则很难正面击败西凉军。 众将也都是沉默。 以弱胜强,总是要有些契机。马超不分兵,只肯打正面会战,战术中也没有明显的弱点,这样的仗要怎么打? 一片静寂之中,王羽突然开口,一开口就是语出惊人:“硬碰硬是肯定的,不过,子义,这一仗未必像你想象的那么艰难。” 众皆愕然,齐齐的看向王羽,后者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却并没有解释的意思,配合着他脸上那一丝莫名的笑意,怎么看怎么高深莫测。 第九零五章决战时刻 “龟孙子,有种伸出头来!” 王羽率军进抵梗阳城之后,很快就将分散于各处的几支兵马集结了起来,这也正是马超所期待的。所以,在三日后,马超也很有默契的将大军东移,在汾水北岸连营二十里,前营距离梗阳城仅仅十五里,决战架势摆得十足。 面对咄咄逼人的马超,王羽表现得却没有北上时那么气势汹汹,而是一声令下,辅兵、战兵一起动手,将梗阳城周围布置得和之前的虎牢关差不多,任凭马超几次三番的挑战,就是坚守不出。 这种近乎无赖的战术让马超很窝火,但一时又找不到太好的应对之策。所以,在双方养精蓄锐的时候,侮辱挑衅便成了西凉军的主要攻击手段。 在二十几万人当中精选出来的大嗓门骂手,竭尽全力的向对面挑衅,与此相伴的是雷鸣般的鼓声。“隆,隆,隆……”一波波如惊涛拍岸。青州军却仿佛根本听不见对方的叫嚣般,躲在木制的营墙后,一声不吭。 “亏那王鹏举还敢自称天下无敌,根本就是个缩头乌龟啊!要是被打破胆了,那就不应该来,既然来了,怎么龟缩不出?”青州军的隐忍极大的增强了西凉军的气势,他们尽情地拿上次的失败来羞辱对手。 “弟兄们散了吧,王羽那厮不是个有担当的,只会用些阴谋诡计,为他卖命有什么好处?还不是死在荒野上,尸骨无存。连个报仇的人都没有!” “散了吧,散了吧!”西凉军哄然大笑。声音连惊天动地的战鼓都压了过去。笑声中,一队骑兵耀武扬威般冲出阵列,往青州军营疾驰而来,赤色的旌旗迎风招展,雪亮的矛锋在阳光下烨烨夺目。 眼看到了近处,为首一将胯下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手持长刀,面如重枣。吼声如雷:“某乃南安庞令明,青州诸将,可敢出营一战否?” 庞德耀武,青州军这边却是营门紧闭,两军的气势更是此消彼长。西凉军的喧嚣鼓噪声如同惊雷一般,震得汾水的水波都打着颤,青州军这边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其实也不是很正确,至少太史慈这会儿已经暴跳如雷了。 “哪来的毛头小子,居然敢在老子面前耀武扬威?老子马踏都昌,一千破五万的时候,你小子还在老娘怀里吃奶呢!要不是主公严令不许出战,老子早把你撕成碎片。炖成肉糜了……真,真是气死我也!” 太史慈火冒三丈,一旁的赵云倒是很冷静,不但没被太史慈影响,连吐槽都是那么的精准:“大哥你真是荤腥不忌呢。” “逼急了。老子连铁都能嚼了吞吃,炖人肉粥算得什么?”太史慈没好气的挥挥手:“子龙。你也别在这摆出事不关己的样子,我就不信你一点都不急!你说说,新阵势演练过了,战术也反复推敲了这么久,主公怎么还不肯出战呢?” 赵云面无表情的答道:“主公既然这么决定了,总是有道理的,大哥你少安毋躁,耐心等等吧。” “我没法不躁啊……你看看那些西凉贼子嚣张的,完全就是小人得志的嘴脸么!你说,这要怎么忍?”抱怨了几句,太史慈的情绪也稍稍平复了些,可就在这时,西凉军又掀起了新一轮的骂战,太史慈被这一激,顿时又跳起脚来。 “庞德小儿,爷爷记住你了!你等着瞧,等临阵之时,看爷爷不千刀斩你!” “大哥,你安静点,主公看着呢。”赵云扯住接近暴走的太史慈,向身后指了指。 太史慈强压怒火,转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只顾着发火宣泄,没注意到,在中军帐附近的望楼上,王羽也在观敌,一边观敌瞭阵,还一边和诸葛亮商议着什么。 “主公在观敌!”太史慈先是一怔,继而兴奋起来:“这是要出战了吧?终于要出战了!子龙,你在这里盯着,我去请战去,今天非得当这个先锋不可,不然即使打赢了仗,放跑了那个庞德也不是个事儿。” 说罢,他甩手就走,赵云一下没拉住,也只能任他去了。 太史慈脚程颇快,不片刻便到了望楼下。 楼下有几名亲卫守着,见来的是太史慈,都是发笑,其中一人向太史慈打趣道:“子义将军,你又来请战啊?” “你们离得远,没听见那些兔崽子骂的多难听,多没口德,不然你们也忍不住。”太史慈悻悻回了一声,问道:“主公和孔明是商量什么机密,还是观敌呢?” “应该不是什么要紧事,主公吩咐说,若有军情,不用通报也可以。” “那就好。”太史慈冲答话的亲卫点点头,轻手轻脚的登上楼去。 他脾气急,心眼却不少,知道王羽在定计之后,又做了那么多准备工作,肯定不会存心避战。可他一直不知道,王羽到底在等些什么。因为不知道,所以他也是心里没底,就更容易焦躁。一旦有机会,他还是想多了解一些线索,不然心就静不下来。 “明天么?孔明,你有几成把握?” 刚爬了几步,太史慈就听到了王羽的声音,他心里当即就‘咯噔’了一下。不是被吓的,而是惊喜莫名的感觉。明天……这个时间点上突然说明天,不是出战,还能是为了什么? 太史慈以前总是嫌诸葛亮话太多,语速太快,这次却破天荒的期待诸葛亮赶紧作答,以释心中疑惑。 “天有不测风云,这种事谁也不敢自称十拿九稳,不过综合种种迹象,应该是不差的。待亮今夜和明天清晨在观测一番,应该就不会错了。” 听了诸葛亮的回答,太史慈反倒是迷糊了。他知道诸葛亮精通天文、地理,特别是在泰山书院读了两年书,学了主公传授的一些秘法之后,在预测天气方面,已经是专家级别的了。不说是百发百中,十有九准也差不多了。 但现在这局势,和天气有什么相干呢? 若是等适合大规模会战的天气出现,这一连十多天一来,不都是晴空万里,最适合作战的天气吗?若说等待有利风向,这几天一直吹的都是东南风,对占据梗阳的青州军都很有利啊?若不是等这两种,还能是等什么?难不成要等大雨或是冰雹么? “如此甚好,你就辛苦辛苦吧。” “主公言重了,此乃亮的本份,有何辛苦可言?” 太史慈还想再听一会儿,可很显然,楼上的对话已经结束了。正疑惑兼懊恼间,王羽清朗的语声再次响起,这次说话的对象却不是诸葛亮,而是挂在梯子上的太史慈。 “子义么?上来吧,我正有话要对你说。” “呃……遵令。”太史慈微微一怔,随即醒悟过来,伸展猿臂,三两下就攀上了楼顶,慌不迭的问道:“主公,明天是要出战了么?” “军中士气如何?”王羽不答反问,但言辞间的意思,无疑是默认了太史慈的说法。 “弟兄们都憋着劲呢!”太史慈拍着胸脯,大声答道:“只要您一声令下,立刻就会出现几万头出押的猛虎,入海的蛟龙,保管把那马超、庞德打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 “有干劲就好。”王羽微微颔首,笑道:“刚才孔明说的你也听见了,我现在说几句话给你,你先藏在心里,明天若是不出意外,就配合我,将这些话向全军将士宣讲,在火头上再浇一勺热油。” “您就放心吧,这差事交给俺,保准没错!”太史慈大喜,不管主公到底等的是什么是何缘由,明天开战应该是没跑了的。 从前王羽很少搞战前宣讲。这种事搞得好,可以让全军上下都热血沸腾,战意高涨,但做起来却很麻烦,有面子工程的嫌疑。以王羽从前的风格,只要将旗往阵前一走,就能起到相同的作用。 所以,王羽不屑,也不耐烦去做。 但这一战的意义确实非比寻常,不但涉及到中原大战的成败,而且还是在青州军第一次吃过败仗之后,卷土重来的复仇之战。王羽会有一些特殊的安排,也在情理之中。 听过王羽的交待,太史慈的执念终于有了依托,当晚难得的睡了个安稳觉。第二天,天刚放光,他便跑去了诸葛亮的营帐,正好将从外面回来的少年参军堵了个正着。 “孔明,怎么样?没出什么意外吧?” “意外?”诸葛亮傲然答道:“呵,怎么可能呢?” …… 这一天辰时刚过,庞德又开始了例行的出营挑战。本以为今天不会有什么不同,结果他刚带队跑到距离青州军营还有里许远的地方,异变陡升。 “呜呜……”号角声宛若龙吟虎啸一般,骤然响起。 “轰轰……”随即,隆隆的马蹄声在营墙后炸响。 “嘭嘭……”再下一刻,营墙每隔一段,就有一片向外倒塌,黑压压的骑兵如冲垮了水坝的洪水般倾泻而出。在骑兵之后,一片钢铁的反光与朝阳相映成辉! “停!”庞德心中一紧,手上发力,将战马勒得人力而起。仗着精良的骑术,他就那么原地调头,一边催马往营中退却,一边高声叫喊,声音凄厉至极:“快!快去回报主公,青州军出战了!” 第九零六章龙山会战 林间草丛中禽鸟被惊起,呼啦啦的飞上半空,仿佛一片浓黑的云。云层之下,无数旌旗摇动着,汇成了汹涌的波涛,军将们大吼着发出了前进的号令…… 新汉开元三年四月初二,在梗阳城西二十里处的龙山脚下,分别来自极东和极西的两支诸侯军队决战于此! “右翼有千余羌骑试图冲阵!” “秦校尉已经带着人马迎上去了!” “右翼当面的敌人正展开阵型,试图从侧翼包抄我军!黄校尉请示,可否调集弓弩手迎头击之!” 超过十万人规模的战役,进入战场就是个相当繁复的过程。对单方有利的战场,对方不一定配合,保持默契的战场,往往会距离双方的营盘都有一段距离。而从扎营处前往预设的战场,同样不可能一直太太平平的。 西凉军本来就更有主动权一些,得到前锋回报,反应的速度也很快。一波波的部队如流水般从连营开出来,先后迎上了突如其来的青州军。现在大军正在行进,依照常识判断,行进中的队伍很容易溃乱,正是个绝好的机会。 当然,对于青州军这样的强军来说,在这样的情形下,只要自己不犯错误,这些骚扰就不是什么大的麻烦。 疾风军的轻骑早已就位,分散在大军周围,一面侦查敌情,随时回报,同样也是为了屏蔽战场,不让敌军的侦骑有靠近观阵的机会。 并州周边的地势虽多有险峻处。但在中央地带也有很多平地,特别是在这汾水与昭余泽交汇的地带。不但地形一马平川利于展开兵力,视野也开阔得很,别说大军埋伏,就算单独的斥候,想找个藏身之处也不那么容易。 背着彩色令旗的传令兵走马灯般在中军来回跑动,军情、战报如流水一般汇聚过来。虽然军情很多,但王羽倒也不至于手忙脚乱,因为很多军情都不需要他下达指令。 军队多到一定程度。来回传令的时间会变得相当耽误时间,类似敌骑骚扰,我军迎击之类的状况,完全可以由将校们自行判断。 这种小规模的接触战,过程都很简单。两边都是骑兵,相向对冲,疾风骑兵的骑射占据了上风。抢在接触之前将几波箭雨洒过去,搅乱敌军的阵列,然后将敌人的大队冲溃,彻底绞杀。 因为是骚扰,西凉军派出来的也不是什么精锐部队,被击溃了也不心疼。溃兵由该部落的首领自行收拢。其余人马只是分出两千骑远远兜过来,与其说是接应救援,倒不如说把这支败军当做了诱饵,试图包抄追击的疾风军。 秦风也算是沙场老将了,当然不会被这么简单都算计到。稍微观察了一下两支敌骑的动向,他就立刻勒停了战马。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王羽登上高地观敌瞭阵时,看到的正是那两支羌骑无功而返,悻悻退回的一幕。说是高地,其实也不过是河边的一座土丘罢了,好在周围的地势足够平坦,这里的视线尚算开阔。 王羽和身边的将校、亲卫都是身经百战之人,可今日这样规模的大战却是第一次参加,到了高处向敌阵的方向望去,每个人都安静下来。 文人修辞比较夸张,在史书中经常能看到‘百万大军’的字样,但千载以下,真正有十万大军聚集的战役,就已经是震古烁今的大战了,眼下西凉军二十余万兵马聚集的场景,给人带来的震憾是空前的。 “浩浩汤汤,横无际涯,以之形容瀚海大湖固然不错,拿来形容眼前的景色,也是蛮贴切的啊!”王羽略作感叹,然后向太史慈问道:“子义,看了这黑压压,无边无际的一大片,你有何想法?” “当然是……”太史慈以枪锋遥指敌阵,豪气干云的说道:“这下可以打个痛快了!” “子义将军说的好!”纪灵咧着大嘴,也是出声附和道:“这二十多万人聚在一起,的确是震撼人心,但也不过土鸡瓦狗罢了,不是咱们大军的对手。” 看到敌军这样的声势,加上兹县那场败仗,难保有资历较浅的新兵有所动摇。王羽特意点了以豪勇闻名的太史慈出来答话,目的就是要振奋士气。 眼见气氛不再像先前那么凝重,王羽也收敛心神,开始观察战场的情况。 附近的地形早已做成了沙盘,全军上下都是了然于心,现在要了解的就是西凉大军的布阵,这个可是只有到战场上才能知道。 虽然还有段距离,可因为西凉军的规模太大,在这里已经能知道个大概,二十余万的大军排出来的,依稀是个鹤翼阵。整个阵列的左右两翼厚实异常,反倒是中军所在相对薄弱。 当然,军队到了十万以上的规模,阵型已经摆不出什么花样了,别说是马超,就算是徐荣和曹操联手,也别想用这么多军队摆出车悬阵来。 “倒是中规中矩,不出两翼压迫,中央突破的套路,即便突破不了,也能形成混战,发挥兵力上的优势。” 大致看过,王羽也不多做停留,一抖缰绳,策马回归本阵。西凉军厚实的两翼是步骑参半的配置,而相对单薄的中军却是全骑兵的部队。 显然,这个战术很可能就是先以厚实的两翼进行包抄、压迫,然后中军采用突击战术,向己方的中军猛攻,不论能否攻得下,都能造出足够的压力。突破了,就赢了,突不下,就用人海战术淹没。 这种中规中矩的战术看起来不怎么高明,可在这样的形势下,却是个非常有效,破绽也最少的战术。马超做出这样的布置,说明他虽然获得了难得的胜利,却没被胜利冲昏头脑,清醒得很。 随着西凉军抵达战场的部队越来越多,骑兵出击的频率也越来越高。王羽对马超的评价再上一层,不让自己从容列阵,不断的派出骚扰部队,甚至保持了全军突袭的可能,同样是发挥兵力优势的一种战术。 至少在野战上,马超的确堪称当世名将。 “报……启禀主公,敌人兵分四路,每一队三千人,冲向我军左翼!” “子龙将军亲自率军迎上去了!” 两军阵列的距离靠近到了五百步左右,西凉军终于发动了一次大规模的进攻。一次性投入了超过万骑的力量,也不好说是试探还是开战。 不过西凉的骑兵队列刚刚出阵,就看到疾风骑兵也迅速集结,针锋相对的迎了上去。虽然迎击的骑兵只有四千多人,但西凉军阵中还是打出了旗号,刚刚出阵的四队骑兵又迅速退了回去。 “虚晃一枪?哦,不,应该是牵制,这马超虽有勇武之名,但用兵的手腕却不是一般的谨慎啊。”一直到此刻,除了前进,原地列阵之外,王羽没有下达任何命令,主要就是观察,通过观察,来评估、推演既定的战术。 而对面的马超,似乎也有相似的想法,从最开始的游骑窥探,到后来的小规模骚扰,都做得小心翼翼的。而他做这些事的目的,却不是单纯为了骚扰,而是要趁机将阵势排列出来,防止青州军趁他立足未稳,发动进攻。 以双方的兵力对比来说,马超其实没必要这样做,但他既然做了,就表明在这场战役中,想以计谋取胜,是非常非常之难的。 “各部均已就位,敌我相距五百步,请主公示下!”这一战徐晃、徐庶分别承担统率左右两翼的职责,诸葛亮则居于中军,负责统筹、记录信息,参赞军务。眼见各部兵马都发出旗号,表示部队已经进入临战状态,他当即向王羽汇报。 王羽点点头,扬声喝令:“众将各归其位,全军前进!不能光是让西凉人逞威,先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喏!” 本来西凉军已经全部进入了战场,后军还有些混乱,中军、前军却已是严阵以待,两军形成了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通常情况下,两军要么直接展开骑战,步兵随后掩杀,要么就是缓缓接近到两百步左右,再展开厮杀。没想到王羽一声令下,青州军竟然就这么压上去了。 马超死死的盯着对面的阵列,手中紧握的马缰也是不时抽紧,使得胯下战马不断的甩头、打响鼻,很是不安。良久,他终于松开了马缰,吁出一口长气:“青州兵精,甲于天下,倒是名不虚传,王鹏举,果然是个好对手!” 没人答话,一众部将、亲卫都知道这位少将军的脾气,他用这种神情、语气说话,就表明他已经进入兴奋状态了,无论别人做出什么反应,都不可能影响得到他。 “伯瞻,斥候可有回报?” “周边五十里,包括祁县、晋阳在内,都没有成建制的兵马存在,偷袭的可能性,应该可以排除。从青州军的阵容上来说,也不像是隐藏了实力,刚刚在山丘上观阵的那个黑马玄甲的,也的确是王羽本人没错……并州境内的青州军,就是眼前这些了。” “既然如此,那就全力一战吧!”马超满意的点点头。 王羽此番突然出战,怎么想都有些突然,马超怎么想也想不到,为什么王羽会选在今天出战。但敌军既然出来了,他肯定是要把握机会的。既然从战场外部找不到原因,那么,只要沉着应战,应该就不会有问题了。 第九零七章强弩逞威 一批黑色的羽箭骤然升起在半空中,化成了遮天蔽日的阴云,然后呼啸着俯冲下来,将西凉军士卒手中的盾牌砸得叮当做响。 这是青州军推进了两百多步之后,发动的第一波进攻。 西凉军的弓箭手立刻开始还击,漫长的战线上空,以万计的雕翎来回穿梭。大部分羽箭都没造成伤害,因为敌我双方早已熟悉了这一套,并且都提前做好了相应准备。 也有少数几个倒霉蛋被盾牌缝隙漏过来白羽,或地面上弹起的断矢所伤,捂着伤口大声地哀嚎起来。 立刻有人将伤者拖开,红色的血散发着微白的雾气,在已经被染黑了的土地上再次添加了浓重的一条,就像大地本身被割了一道伤口。很快,新的血迹被长风吹干,留下黑色的痕迹,然后又被更新的血迹覆盖。 比起近身接战,羽箭造成的损失都算不上大,在人命贱于草芥的乱世中,在诸多野心家眼中,刚刚消逝的生命或许还不及浪费的白羽十一。 西凉军的将领们就是这样想的,发现几万支得来不易的箭矢只换来了不足百数的战果后,他们迅速意识到了这一点,吹响号角,让弓箭手们停止发射,以免浪费辎重。 这一次,双方却没有任何默契可言。对于停止反击的西凉军,青州军毫无手软的意思。阳光之闪烁了一瞬间,就再次被遮住了,天地间充斥着的,唯有弓弦颤动的‘嗡嗡’声以及箭矢破空的厉啸声。 出于弓箭覆盖范围内的西凉军将士,只能拼尽全力的将木制的盾牌高举过头顶,在这场人造的狂风暴雨之中随波浮沉,等待命运的审判。 处于箭雨射程之外的西凉军也顾不得庆幸,很多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按照常理,远程武器发威的距离,应该在五十步到一百五十步之间。再近的话。抛射就难以取准了,在随时接战的状态下,也很容易误伤自己人。超过一百五十步的话,杀伤的效率又太低,比起制作耗时耗力的羽箭来说,人命其实是不怎么值钱的。至少,在西凉是这样。 不过眼前的青州军显然是某种超出常理的存在。明知这样的攻击效率不高,却像是不要钱似的,将羽箭一波接一波的抛洒出来。虽然几千弓箭手的一轮攻击只能换来百余名西凉军的伤亡,但这种攻击却是无穷无尽,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 “十轮了,这王羽是疯了?还是富裕得有钱没处花了?难道他打算用这种办法重创我军不成?” “难说啊。听说那于禁在马蹄梁破骞曼的时候,就这么干过一次,要不是当时居庸城事急,没准儿骞曼的两万兵马真就被羽林军的弓箭杀光了。现在也是啊,这一轮就倒下几十上百,这十轮箭射下来,咱们也伤亡了好几百人啊!” “还是不可能。就算青州军补给充沛,不怕箭矢消耗,弓箭手的体力也不可能无穷无尽啊?就算最好的弓箭手,还能连续开弓二十轮不成?” “可着一波弓箭手用,当然是不行的,可是你看,人家弓箭手多,能轮换啊!” 在西凉众将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青州军在堪称奢华的十轮疯狂远距离射击之后,竟然又原地展开了轮换。两排弓箭手交替轮换着开弓放箭,远远望去,仿佛一波波起伏不定的波涛,随波而起的,却是致命的阴云! “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这样死伤下去。士气是要崩溃的!”西凉众将都急了,他们麾下的兵勇气是足够的,让他们冲锋,哪怕明知必死。也不会有多少逃兵。但那是血气上涌的情况下,让他们干站着挨揍,谁也不敢保证,军队的士气什么时候崩溃。 “咚咚咚……”战鼓适时响起,这是催战的鼓,很显然,主将马超也没办法稳坐泰山了。 谁也不知道青州军到底有多少羽箭可用,对射射不赢,也消耗不起那么多箭,也不能这么一直光挨打不还手,除了拉近距离进行攻击之外,别无他法。 青州军的远程攻击,是最标准的步弓抛射,保证一队弓箭手的箭,都射在一个固定的范围之内。不求单独的准确率,只保证在一片区域内,制造一个死亡地带出来。 随着西凉军的推进,青州军的远程打击收效也越来越大,若有人能从空中观看,将会看到一片黑云砸下去,西凉军的阵列就整齐的塌下去一片的奇异景观。 距离缩短到一百五十步左右的时候,西凉诸将终于也忍不住了,一声令下,忍耐多时的弓箭手纷纷快跑出列,准备反击。 然而,正当他们举起步弓,准备发射的时候,青州军的阵列中又有新的音调加入了合鸣! “崩!崩!崩!”单调的音节却足以惊心动魄,强弩和弩车开始发威了! 突前的西凉弓箭手如同狂风中的麦苗,远在他们做出有效反应之前,就成片成片的被割倒。一百多步的距离,对强弩和更强的弩车来说,仿佛不存在一般,巨大的箭杆如死亡镰刀一般,掠过突前的弓箭手,砸碎盾牌,砸烂盾阵,将后面的人像串蚂蚱一样串成串,牢牢钉在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一记猛击,将西凉军直接打懵了。 青州军中有强弩和弩车的事,西凉诸将都知道,不少人都亲眼目睹过,但他们还是没想到,这件利器居然强到了这种地步,完全没做好心理准备。 “这是什么,床弩?那东西不是只能在守城时用吗?这里距离梗阳的青州大营已经快二十里了,怎么可能一下搬过来这么多!”马超心中既惊且怒,无法置信的大叫起来。 “主公,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得快点拿些办法出来,不然前军有崩溃的危险啊!”庞德紧张的提醒道。 青州军的强弩齐射威力太强了,特别是弩车!那粗大的弩矢砸进军阵中的时候,就像是闹海的蛟龙,直接就在人群中趟出一条血路来,端得是擦边就伤,沾上就死啊! 二十余万大军的阵列呈鹤翼展开来,足有十几里地的范围,但青州军的弩阵一展开,却是硬生生的打得二十万大军难以寸进! 当然,现在进攻的主要是步兵,要是换成骑兵,还是可以攻上去的。但在这样的强弩攒射之下,就算有纸甲保护,骑兵也很难保持阵型,伤亡也会非常之大。但不论怎么做,现在的状态肯定不能持续下去,否则等到前军的步卒崩溃就麻烦了。 “让前军退下来!”马超脸色连续变幻几次,终于咬着牙做出了决断:“把后面那些笨家伙推上来,重整阵列之后,再行攻击!骑兵继续待命,没有本将命令,断然不得出击!” “遵命!”西凉军中,马岱担当的正是参军的角色,得了马超命令,立刻传达了下去。 丢下遍地的死尸,西凉军潮水般退了下去。 “哈哈,井底之蛙,还敢胡吹大气?连爷爷的衣襟都没摸到,就头破血流的退下去了,居然也敢跳出来现眼么!”看到西凉军的狼狈模样,太史慈心怀大畅,要不是王羽没下令,他恨不得跑到阵前去挑衅一番,才能出了胸中这口累积多日的恶气。 其他人却没做任何表示。 这一轮的战果其实是很正常的,随王羽的援军一道送过来的还有很多补给,其中足足有上百架弩车!而黄泽统带的雷霆军,本来就是骠骑军序列中,专攻远程的一支部队。 合计一百五十架弩车,三千多具大黄弩,再加上八千弓箭手……面对这样的阵容,配合以王羽的战术,即使是装备精良的曹操军,也是要付出相当的代价才能靠近过来,进行近战,何况是装备简陋的西凉军?不吃个大亏才怪呢。 不过,远程攻击再强,也不可能成为解决战斗的决胜手。几千步卒的伤亡,对西凉军连轻伤都算不上,这仗还有得打呢,现在高兴还太早。 若是西凉军的骑兵刚刚就全军杀上来,倒是值得高兴高兴,有前军那些被打得七零八落的步卒阻挡,骑兵在冲锋之初根本提不起速度来,完全就是一群活靶子。但马超毕竟没有被怒火冲破头,因此也没形成足够的杀伤。 现在马超暂且退却,接下来就要看他打算怎么做了。是拉开距离后,直接用骑兵打先锋,步卒随后掩杀?还是干脆让骑兵大范围迂回,攻击己方侧翼?亦或…… “原来如此,是橹车啊。”王羽的疑惑很快便得到了解答,重整阵势后,西凉军并未改变前后都是步卒,骑兵在中间的配置,但阵前却多出了数百辆橹车。 橹车是攻城的器械,在野战也可以拿来对付强弩。即便是弩车,也很难突破橹车的防御,步卒随后跟进的话,倒是和后世的步兵坦克协同作战差不多了。唯一的缺点就是速度太慢了些,对可以抛射的弓箭没有防御作用。 “很好,一切都在预计之中,接下来,就是狭路相逢,勇者取胜了!” 第九零八章步阵横行 为了越过两百多步的距离,西凉军足足丢下了数千具尸体,连做为王牌的橹车,都无法完全抵挡弩车的杀伤。 橹车可以挡住弩箭的射击,却无法承受弩箭的重量,一旦车身一侧集中了大量的弩矢,就有失去平衡性的危险,稍有不慎,就是车覆人亡的下场。 不过,正如王羽所说,以冷兵器时代远程武器的威力,就算占据再怎么大的优势,也不可能重创,甚至歼灭对手。强弩没有重机枪的覆盖杀伤能力,顶多也就是达到破坏敌人的阵型,延缓推进速度,以及摧毁敌人士气的作用。 当西凉军将压箱底的手段,本预备着攻城使用的橹车推出来之后,弓弩的杀伤力便不复先前那么恐怖了,至少是在西凉军的承受范围之内。 证据就是,当西凉军推进到最后五十步范围之后,一部分悍卒便从橹墙后冲了出来,冒着被弩箭串成肉串的危险向青州军的阵地冲去。 远程战中占到便宜的青州军也不示弱,前排的弓弩手迅速后退,后排的士卒则操起矛戈战刀,快速迎住前来拼命者。金属的碰撞声盖住所有声响迅速成为战场上的主旋律。白刃挥舞,血肉横飞,尸体一具接一具地倒下。 “居然不是阵列而战?”进攻顺利,马超却显得相当意外。 青州步卒最著名的就是严整的战阵,只要羽林军结成阵势,就算面对数倍敌人的冲击,也能坚守阵型,将敌人挡在防御圈之外。 马超不肯纵骑冲锋,而是以步卒为前驱,主要就是出于这个原因。他担心王羽隐藏了某个杀手锏,骑兵冲锋,即便突破了弓弩阵的封锁和羽林军的阵列,冲击力也会大幅下降。若在这种时候再面对王羽的杀手就很危险了。 在羽林军的严整阵列面前,步卒虽然很难创造奇迹,却可以用人海战术对敌军造成消耗。羽林军的阵列相对笨重,只能站在那里承受冲击,无论士卒再怎么精锐,最后也无可避免的被消耗一空。 只要没了羽林军的阻挡,马超有信心。可以一口气打赢这一仗。无论王羽有什么杀手,都不能阻挡数万甲骑的冲锋。 然而,此刻他所看到的一幕,却是青州军主动放弃了阵列,发动了针锋相对的反冲击。 按照常理来说,马超应该高兴才对。王羽在居庸击破鲜卑大军。靠的就是泰山军中原黄巾军卒的暴走,现在发动反冲击的正是这支军队,正好可以利用人海战术,黏住对方,不让敌军有改变策略的机会。 但不知为何,马超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他说不出到底哪里有问题。但他敢肯定,对手此举,绝对不是无谋的举动! 马超的迟疑并未延缓西凉大军的攻击,两翼本来就是分别由羌族各部和梁兴等人负责指挥的。在先前的远程对战中,这帮人都吃足了苦头,此刻见前军迫退青州的弓弩手,已经展开了大规模的白刃战,一个个都是双目血红。气冲天庭,声嘶力竭的大呼催战。 “杀啊!杀啊!有擒杀王羽者,无论是什么身份,都可封侯拜相,得百万之赏!” “让懦弱的中原人看看咱们雍凉男儿的厉害,一鼓作气,杀光他们!” “冲啊!打赢这一仗。就能去河北放手大抢了!那里遍地都是金银,土里都能攥出油来!” “打到河北,吃香喝辣,财帛女子任取之!” 什么军队就适合用什么样的激励方式。在雍凉这个混乱之地。无论汉胡,尽多亡命之徒,叛将和部族首领们喊出来的口号极大的激励了军队的士气,士兵们红着眼睛,无视前方利刃闪烁吞吐的寒光,无视头顶上如雨般落下的羽箭,疯狂的向前猛冲。 胜在数量众多,青州军的优势则体现在装备和彼此之间的配合上。 装备不用说,即便是步卒,青州军中的铁甲装备率也达到了接近三成。比起连刀枪都没配备齐全的西凉军,强出了何止一筹? 此外,迎战的青州军其实并非只有泰山军一部,而是羽林、泰山、雷霆三军混编之后结成的迎击阵型。 从整体来看,这条战线上并没有军阵的存在,但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青州军并未陷入各自为战的混战,而是由每十几个人结成一个五边形的小阵,彼此配合着进行作战。 每个小阵都有着相近似的构成。三名盾手各占一角居前,四到五名矛戈手紧随其后,后面的两个角则由四名刀斧手占住,中间则由一名持戟的军官指挥,三名弓弩手不断发射冷箭攻杀敌人。 遇敌之时,三名盾手专心防御,矛戈手配合盾手,利用矛戈的长度形成防御纵深,让敌人没办法直接围攻上来。一旦形成僵持,就是弓弩手建功的时候了,等弓弩手打开缺口,武艺精强的持戟指挥官就会率领刀斧手趁机突入,以强猛的斩击,将各自为战的敌军砍得七零八落。 这样的小型战阵攻守两便,就算遇到成建制的大规模敌军也不用担心,相邻的几个小阵会彼此靠近,迅速融合在一起,结成百人,甚至千人的战阵,以敌军搏杀。 这样的战阵,西凉诸将也是第一次看到,都是被吓得不轻。 以他们的眼力,倒是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窥破这战阵的所有奥妙,但他们大可以从结果来反推。 那些五角小阵如车轮般彼此交替旋转,每一次变换角度都要收割掉数条生命。任凭西凉军兵如何奋力抵抗,都像是在车轮前面身处臂膀的螳螂,不管他们如何努力,也无法稍作阻挡,转眼间就被碾成了肉泥。 前军步卒开始还在大呼酣战,但这种悍勇之卒的数量却迅速减少,敢战者的数量很快变得与对方一样多,慢慢变得不如对方。突然,有人发出了一声惨叫,丢下兵器,掉头便逃。 恐惧如同瘟疫般散开。传染给身边所有同伴。勇气霎时间消散,残存的西凉军兵哭喊着退出战场,亡命逃向本阵。 青州军却毫不手软,大阵迅速分散成小阵,如影随形的追击而前,如苍鹰搏兔,有如猛虎下山。 大部分逃亡者都死在了逃亡的路上。还没逃出多远,他们就遇到了一堵墙,由他们自己退到战场上来的橹车阵! 溃卒们哭喊着扑向了一度被自己依为干城的橹车,拼尽浑身力气,试图将其推倒,以开辟出一条通往生存的道路来。但青州军的追击也很快。很多人还没来得及推倒橹车,就被敌人从背后结果了性命。 少数推倒了橹车,或是从橹车的间隙绕过去的幸运儿也没能高兴多久,等待他们的是如林的长矛。他们被几十支长矛刺中,高高挑起,然后甩在被染红的地面上,化为尘埃。 “未待鸣金先行溃退者。杀无赦!”一名面无表情的武将大声强调,然后平端长矛,带着数千排着整齐队列的士兵,靠着集体的力量推倒成为障碍的橹车,投入战斗。 马超的中军停下了,两翼的骑兵部队也无法继续前进,两军在漫长的战线上展开了一场生死搏杀。 数以万计的西凉军步卒如海潮般涌上来,从各个角度攻击青州军。试图以人海战术取胜。青州军却靠着灵活的阵型和精妙的指挥,不断变换着阵型和角度,总是能让敌人攻上来的部队,自己撞到锋芒上。 青州兵精,西凉兵多,各有优势,相持不下。所以战场很快变得相当混乱。 两军彼此犬牙交错,时而有青州军的小阵陷入了包围,结果没等达成合围的西凉军欢呼出声,就有一部分人发现。这是个陷阱,在侧后包抄的那部分人已经陷入优势敌军的夹击,很快被杀戮一空。 当然,西凉军兵力优势足够大,任由青州军再怎么腾挪闪避,也不可能完全避开包围。但每次一出现这种情况,总是会有大队的弓弩手出现,抛出一阵箭雨,以近乎不分敌我的架势,清理出一片死亡地带来。 西凉诸将都恨得牙痒痒的。别看青州弓弩手的弓箭覆盖不分敌我,其实还是青州军更占优势,因为他们的装备好,身上至少也有一副制作精良的皮甲。能对西凉军兵造成致命伤害的攻击,落在青州军兵身上,有时候连油皮都擦不破一片。 “伯瞻,现在具体的情况如何了?”马超的俊脸上覆盖了一层青气,声音也冷的和万古寒冰一般。 步卒的攻击,完全没有达到他的期待。虽然也对青州军造成了一定消耗,但自身的损失却完成不成比例,马超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这个比例到底有多么夸张,但他知道,那个数字一定很惊人。 “我军先后投入战斗的部队已经接近十万,羌兵四万余,汉军五万余,旗号已经消失的部队超过了半数。从青州军的阵势上来看,伤亡恐怕还不足我军的十一……”马岱也是看得心惊肉跳。 他见过青州民兵操演的场景,本以为青州的战兵,顶多也就是加强版的民兵,战斗模式也应该和民兵大体相似。结果现在这么一看,青州战兵的战力和战术素养,与民兵的差距何止一两筹?简直是天壤之别啊! 失去将旗的部队不见得就是全灭了,青州军实际造成的杀伤,远达不到五万。可失去将旗也就是失去了指挥,变成了散兵,作用比死人还差,不但没办法形成战力,甚至还会干扰到自己人。 “传令……”马超的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发令的声音又冰寒了几分:“令诸将做好准备,发动主力骑军进攻!” 第九零九章雷厉雨疾 “隆……隆……隆!”战鼓声连成了片,闷雷般在战场上翻滚来去。 “呜……呜……呜!”号角声中除了苍凉,呜咽着,亦是如泣如诉。 间中夹杂着长矛刺入骨头的摩擦声,刀斧砍中盾牌的闷响,还有伤者的呻吟,冲锋者的呐喊,让风云为之变色。 天空中的太阳再也不忍看这人世间的凄惨景象,悄悄地躲进了云背后。 天色阴暗下来,有如末日降临的序幕,沉醉于厮杀中的人却浑然不觉,继续挥舞着已经砍出豁口的钢刀,大呼酣战。 风,呼啸着席卷过无边的旷野,在表里山河之间激荡,强劲的力量吹断了鼓角连绵,却吹不散人类发出的怒吼。 云,随风而动,聚集在远山之上,覆盖于天幕之下,遮住了天日,却遮不住来自万物之灵身上的冲天杀气。 王羽伫立将旗之下,两眼放着前方,脸上的神情完全没被战场上的惨烈气氛所影响,无喜无悲。倒不是他已经看惯了杀伐,对那些逝去或正在逝去的生命毫不在意,他只是知道,眼前的牺牲,是为了更多人的生存。 若没有自己的到来,这个乱世将持续百年,从群雄混战,到三国鼎立,在野心家们的驱动下,整个中原变得十室九空,满目疮痍。在这个过程中,作为中原根本的华夏血脉不断流血牺牲,变得越来越虚弱,禽兽般的夷狄却通过趁火打劫,休养生息而不断壮大。 五胡乱华的悲剧,主因是司马家的倒行逆施,肆意妄为,但汉末乱世的影响,同样是存在的。 所以,王羽的信念很坚定,无论是牺牲还是杀戮。都不会造成任何动摇。只要打赢了这一仗,没有了西凉军的牵制,曹操就会变得孤掌难鸣。 孙策虽然战意十足,人也勇武,但此刻的中原,并非历史上三国鼎立时代的中原,江东的人口甚至还比不上单独一个兖州。北上的五万大军差不多已经是江东的极限了。再抽调兵马,江东就会变得十分空虚,只要数千水师就能轻易将其搅得天翻地覆。 陈家改弦易辙,又有张颌、庞统的牵制,孙策能拿来助战的,也只有自己的勇武和麾下的三万兵马了。 今天这一仗。必须赢,而且要大胜! 天空中风起云涌,地面上,也有一场巨大的风暴在酝酿着。 经历了惨烈的步战格杀,西凉军的步卒已经开始畏缩不前了,漫长的战线上,到处都有溃兵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不论是撞到督战队的刀口上。还是冲乱了友军的阵列,他们都不在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能远远避开恐怖的敌人就好。 恐惧是会传染的。 看到溃兵的仓惶模样,就算是一直没接战的后军步卒,都是心里泛起凉意,脚上像是坠了千斤巨石,怎么都迈不动。 位置在中间和前面那些步卒。更是战意全无。将领和督战队催促一次,他们才慢吞吞的向前迈出几步,等这些催促者的视线稍有偏移,他们立刻就以快出几倍的速度退回原处。直到下一次被驱赶,这才无奈向前,但最终也不过是重复相同的步骤罢了。 西凉军的步卒足有十几万,现在的伤亡顶多也只有一成多些。按说对整体战力是没有太大影响的。不过,西凉军的精锐尽在骑军中,步卒只是拿来凑数的,比当年的黄巾军强些也是有限。在付出了这样的伤亡,却只得到了毫无寸进的结果,对军心的打击相当之大。 现在是双方各有顾忌。西凉军的骑军始终没动,青州步卒虽然占了上风,却也不敢过分向前,为敌骑所趁。否则,单凭青州的三万步卒,就足以击败这支数量庞大,足有自身五六倍的西凉大军了。 马超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现在没有其他选择了。如果继续按兵不动,军心士气持续下滑的步卒溃散的规模会越来越大,最后演变成全军溃散都未可知。没有步卒的掩护,单纯的骑兵对上青州军,并不具有多大优势。 就算王羽顾忌自身损失,回避决一死战,只剩纯骑兵的西凉军,也无法继续对徐庶的并州军团保持压力。 暂且收兵更是下下之策。这一战如果退了,兹县那一仗也就白打了,马超的声望会下降到和其他首领等同的地步,等到补给变得紧张,搞不好就会形成连锁反应,整个联军都会崩溃。 只能进,不能退,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马超下达了指令,中军和两翼的骑兵开始集结,做出击的准备。 从王羽的角度看去,西凉骑军那庞大的军阵,仿佛一只巨大的水母,在散乱的步兵阵列之中显得是那样的齐整,随着鼓角声起伏着,不断缩张,比先前强烈十倍的杀气冲天而起,整支西凉大军的士气都是凭空一振! “好一个马孟起。”王羽由衷赞道:“单论骑战之精,天下能出其右者,怕是一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 “主公怎么涨他人士气,灭自家威风?”太史慈很不满的嘟囔道:“西凉骑军看起来的确威风,但他们也就是仗着人数多些,足足八万骑啊!就算马背上骑的是八万头猪,同样也是很威风的。” “大哥,你乱说什么呢!” 弓弩手就位后,疾风军就后撤到了中军,将舞台让了出来。克制骑兵最好的办法就是同样以骑兵针对,在这一战之中,疾风骑兵的任务不是扰乱敌军阵列,将力气耗费在西凉步卒身上,而是留在王羽身边,等着反制的一刻到来。 赵云扯住太史慈,不让这位义兄胡说八道:“你看仔细了,主公称赞马超,不是因为西凉骑军的声势惊人,而是他很好的利用了步卒,骑军发动冲锋的一刻,也是中军前面的步卒彻底溃散的一刻。” “到时候,正是二哥和公明兄指挥的步卒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一刻!被西凉骑军庞大的阵列一冲,说不定一下就冲垮了,这才是他的高明之处。除此之外,他集结骑兵的速度,和阵型的布置,都相当厉害,确实是个上将之才。” “原来如此,难怪元直……”太史慈弹弹头盔上的红缨,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在兹县打败元直的时候,是不是也用了这一手?难怪那一战他赢了伤亡还那么大呢,先驱赶步卒来消耗敌军,然后骑军趁机狂攻,这战术还真是……嗯,似乎在哪里听人说过呢。” “是狼群战术!” 王羽一边戴头盔,一边解释道:“和鲜卑、匈奴的战术差不多。子义你见过狼群吧?狼王的惯用手段就是先驱赶部众围攻,等敌人疲惫了,它就会从狼群中突然跳出来,一口封喉!拿西凉军来说,马超就是狼王,等闲攻击不到他,等他一出手,就是致命杀招。” 王羽一边向诸将解释,心里也是思绪起伏。 根据徐庶的说法,马超会亲自率军冲阵,但他不会像孙坚那样,直接冲在最前面,而是隐藏在军阵深处,觅得良机,方才出击。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马超的战术也是骑兵车悬阵的一种变化。采用了这样的战术,马超就不需要担心被敌人针对,以斩首、穿心之类战法攻击了。 这种战法虽然很厉害,但最具威力的,也只有第一次拿出来的时候。不论什么战术,只要摆在光天化日之下,让人研究过,就没什么可怕的了,总是能找到破解之法的。 只有一种战术是让人明知道其中玄妙,也没办法抵御的,那就是凭借强大的实力碾压。之前兖州的战事,就有这个味道,等打赢这一战之后,接下来的战事,说不定会全部都呈现出这种态势吧? “铁骑奋蹄……”就在这时,西凉骑军阵中,有人发出了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吼声之大,竟是穿透了战场上的喧嚣,依稀传到了王羽等人耳中。 “驰骋中原!”八万骑兵随声高喊,吼声惊天动地,竟是令得大地都震颤了一下,随后,天空也是骤然一亮,天边不知其远处,有道亮红的闪电急劈而落,与充斥天地间的血光交织着,将杀戮中的世界晃得一片殷红。 闪电消失,天地间又恢复了昏黄的色泽。在昏暗的天幕下,西凉军庞大的骑兵阵列由静而动,由缓而疾,如同崩塌的山岳,以排山倒海之势,发动了全面冲击! “隆隆……隆隆……”鼓声更急更响,与万马奔腾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与初夏的惊雷交织在一处! 仿佛借助了雷鸣电闪之威,西凉骑军的冲锋声势惊人之极,即便是青州众将,一时间也尽是色变。士气低迷的西凉步卒在最初的惊异过后,猛然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少将军威武!” “弟兄们,少将军乘着风雨之势杀过来了,大伙儿赶快让路啊!” 如同倒卷的海水一般,庞大的步兵阵列迅速向周围退避开去,让出了数条数百步宽的通道,让骑兵可以丝毫不受到阻碍的冲击而前。 看起来,战局似乎有反复的倾向。 就在此时,一滴硕大的雨珠也重重的砸在了王羽的玄铁盔上。映衬着王羽嘴角逸出的一丝微笑,迸碎成了无数细小的雨丝。 第九一零章雨战之密 “哗!” 雨势来的极快,从第一滴雨珠落下,到整个视野变得昏暗,模糊,只是数息时间而已。 零星的雨点很快连成了线,又再连成一片,最后更是化成了一道道的幕墙,横亘在战场中央。看起来就像是老天爷都发了怒,继风云之后,干脆降下了雷雨,说什么也要将交战的双方分隔开来。 然而,天地发出杀机,不过斗转星移,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却是要天地反覆的。即便是天怒,也不可能彻底消除人间的杀戮。 “好雨,来得正好!”马超呵呵大笑,纵声大喝:“此乃天助,儿郎们,随我破敌!” “杀!杀!杀!”西凉军士气高涨,欢声雷动。二十四万马蹄上下翻飞,将泥水踢得漫天飞舞,与倾盆而下的雨水混作一团,奔腾的大军脚下,仿佛正踩踏着一朵巨大的乌云。 难怪马超欣喜,众所周知,远程武器最怕的就是雨雪天气。弓弦在潮湿地带多方几天,都会变得涩滑、松弛,威力大减。在眼下这样的豪雨之中,青州军的弓弩就算能强行使用,威力和准头也会下降很多。 西凉骑军身上只有纸甲,而且并非装备到每一个士兵身上,青州军的强弩和弩车对骑军的威胁仍然很大。马超一直怀疑,王羽隐藏的杀手锏,很可能就是弩,更多的强弩,在西凉军发动冲击的同时发动。 现在他不担心了,这样的天候下,青州军就算藏了再多的弩车,也来不及进入攻击位置,发动齐射了。即便勉强发动,杀伤力也是堪忧,有大雨和纸甲双重保护,骑兵冲击的威力可以发挥到最强! 按说敌人倒霉,才对己方有利。可是,就在马超狂喜暴喝的同时,王羽嘴边也逸出了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 “孔明,真有你的啊,连时辰都算得这么准,将来天下一统,这气象局局长。肯定是要由你来兼任了。” “气象局?”诸葛亮愣了愣。 “嗯,就是专门观测天气,提前做预报的部门……”王羽随口解释一句,随即敛起笑容,语声转厉:“雨来的正好,正是天助!传令全军。按照既定策略迎战敌军!雪战败之耻,定鼎天下,皆在今日!” “喔!”众将齐声应诺。 下一刻,阵中也是鼓号齐鸣,鼓手和号手都使出了浑身解数,试图用风暴般的旋律点燃所有人心中的血性。 “不用理会那些杂兵,变阵。全军变阵!全力迎战!”徐庶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边挥动着手中的大旗,一边用尽全身的力气呐喊。 “将军有令,变阵迎敌!”传令兵已经没办法四处跑动着传令了,只能靠齐声呐喊,将命令一层层的传递下去。 月前的那场败仗,不但是他人生的重大污点,对骠骑军的辉煌战绩。也是一种抹黑。虽然主公宽宏,同僚大度,没人追着不放,但他自己却没那么容易原谅自己。 以他的性格,到不至于一直自怨自艾,夹缠不清,但是。当雪耻的机会摆到眼前时,他仍然不可避免的激动起来。 步卒迎战的战法,正是徐庶和王羽一起研究出来的,负责操练。和临阵指挥的也是他。之前一切都很顺利,但这样的成果,距离真正的目标还差得远,真正考验他,决定成败的,正是西凉骑军发动全面冲击的这一刻! “现在变阵?不嫌太迟了么?”西凉军布的是鹤翼阵,两翼在前,中军拖后,即便已经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步兵战,各部军马的相对位置也没有改变。冲在最前面的,正是马玩、杨秋的本部兵马,此刻两人都是面带喜色。 在马超下令总攻之前,两人一度很是绝望,青州的弓弩兵太强,就算西凉军最后能赢,参与第一波进攻的人马也肯定是要伤亡惨重的。 现在大雨阻隔了视线,淋湿了弓弩。而且远远听到青州军的号令,显然还没能完成集结。马、杨二将都是心花怒放。 不可否认,青州军用于白刃战的步兵阵法确实很强,但那种阵型只适用于步战,根本不适合抵挡骑兵。从刚才的战况可以推测,青州军应第该是有应变的章程,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集结起来,但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却打断了他们的步调。 没有远程武器的威胁,也没有密集阵列的阻挡,前锋的危险大大降低,立功的机会则是相应增加,送死的差事变成了美差,岂有不喜之理? 在这一刻,西凉诸将必胜的信心都达到了巅峰。 “咯嚓!”仿佛是在呼应,一道淡蓝色的闪电直劈而落,昏暗的视野彻底被照亮。杨秋、马玩惊喜的发现,敌人正在后退,仿佛退潮时分的海水一样迅速。 更让他们欣喜的是,敌人并非在后退的同时重整队列,而是相反,单个小队虽然加强成了三十人左右,整体阵列却变得越发疏散了。两个小队之间的距离,足足拉开三四十步,而整个小队的正面迎击面积,不过只有三人并列而已。 “轰隆!”还没来得及体验胜利的喜悦,杨、马二将就被一声惊雷惊醒,两人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然一抽。视野再度变暗,变得模糊,战场上人影僮僮,虎啸龙吟。 厚重的雨幕阻隔了空间,视线甚至难以看清二十步远之外的景物。杨、马二将和他们麾下的骑兵满怀着期冀催马狂奔。 必须尽快冲上去,让倒霉的青州人来不及做进一步调整。骑兵的威力尽在速度上,除了用密集阵型延迟骑兵的速度,还有什么能够阻挡铁骑的狂暴猛进? 就算是当日的居庸大战,王羽不也是牺牲了铁骑的突击能力,依靠铁骑的强悍防御力延迟了鲜卑骑兵的速度,才发动黄巾力士反击的吗? 现在挡在西凉骑兵大军前面的,既没有铁骑,也没有密集步兵阵,纵骑踩踏过去,胜利,已经不存在任何意外了! “杀啊!” 大雨对骑兵的影响,远没有步兵和弓弩兵那么大,最后百余步的距离转瞬间便被西凉骑军甩在身后,最前面的骑兵已经能清楚的看到敌军的身影了。 最前面,是三列,五排的一支小型长矛阵,在阵列最前面,则是几面大橹,层层叠叠的竖在阵前。光是长矛和盾阵还不算,盾阵前面还放置了一架拒马! 若是将这个军阵放大,由一千五百人,乃至一万五千人组成,那西凉骑兵感受到的气魄和威胁,肯定要比现在大得多。但现在只有十五个人,正面的防御虽然有些棘手,需要付出一定的牺牲才能冲破,可侧面留着那么大的空当,绕过去也就是了。 反正前锋骑兵的主要职责不是杀伤敌人,而是冲垮敌人的阵型,分割敌人。现在敌人自己让出了道路,那就先绕过去再说呗,反正后续的人马还多着呢,等主力到了,再从侧面攻击也就是了。 不但普通的骑兵是这么想,连杨秋、马玩这样久经沙场的宿将也不觉有异,只是喜上加喜。觉得王羽浪得虚名,亦或是自家这位少将军的运气确实好到逆天了,有大气运在身,所以老天才降下一场大雨大乱了青州军的步调。 他们无意和青州军的小阵硬拼,付出不必要的代价,直接抽调马缰,从旁边绕了过去。擦阵而过的同时,还不忘转过头,用讥嘲的眼神看向敌军,想知道这些愚蠢的敌人脸上,此刻显露出的是怎样的神情。 当然,这举动同样有观察敌阵的意思。如果敌军侧面没有太多的长矛,他们也不介意先让手中的战刀小小的开个荤。 值得庆幸的是,青州军那些步兵小阵狭长的侧面的确没有长矛手,而是由一种非常古怪的配置组成。 最显眼的是盾兵,每隔一人,就有一名持盾的步卒,他们双手举盾,战刀背在身后,一看就是专司防御的。在盾手背后是一名长戈兵,站在两名盾手中间的,则是一个没拿任何武器的士兵。 说是没拿武器也不够准确,他们手中举着一个黑色的大盒子,看那架势倒有几分武器的模样。但那盒子方方正正的,没有棱角和锋锐,怎么也看不出武器的模样。 “娘的,本事不大,鬼花样倒是不少。算了,老子没空跟你们玩,先把后面的阵势清空再说!”杨秋想了想,还是不敢轻举妄动,骂骂咧咧的嘀咕一声,抬起手中战刀前指,示意大军先冲过去再说。 杨秋不想招惹这些古怪的木盒兵,想让别人淌路,然而,那些木盒兵显然不懂得投桃报李的道理,却是不肯轻易放他过去。 “前方二十步……风!”下一道闪电在空中炸开的同时,青州的步兵小阵中传出了一声大喝。那些手持古怪木盒的士兵应声端平了手中的盒子,如果有熟悉青州军操典的人一定能认得出,这姿势,完全就是弩兵射击的标准姿势! “嗡!”无论是匣壁还是马蹄击水声,都没能掩盖住弓弦颤动的声音。 “嗤!”厚重的雨幕同样无法阻挡从匣中爆射出来的那道寒芒。 “噗!”最后,对远程攻击一直有着奇效的纸甲,竟然也像是纸糊的一样,完全没能起到阻挡的作用,轻而易举的被寒芒射透,令得纸甲的主人感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在惨嘶声中翻身落马,砸起了大片泥浆。 “这不可能!”杨秋大吃一惊,在心中疯狂的吼叫起来。 第九一一章纸甲灭,连弩现 落雨如注,连在一起的雨点像是一条条鞭子,疯狂的向大地抽打着。 闪电的光芒在空中还是淡蓝色,临近地面的尾端却变成了粉红色。闪电还是那道闪电,不同的是,空中唯有乌云和雨水,地面上除了雨水和泥浆之外,大片大片的血雾正升腾而起。 被雨点包裹着的骑兵快速跑过,刚绕过青州军阵前的障碍物,就被侧面飞来的一道寒芒集中。骑兵的身影晃动着,无法置信的将手探向伤口,想确认那股剧痛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幻觉。 手摸到了冰冷的箭杆,箭杆晃动,再次触及了伤口,肉体的伤痛和精神上的创痛同时袭来,将他击溃。在战马的下一个纵跃间,骑兵颓然栽落马下,背后没有了负担的战马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欣喜,反而仰天发出了悲鸣。 快速达成突破的西凉骑军首先享受到的并不是战胜的喜悦,反而被突如其来的打击打得晕头转向。 他们不理解敌人为什么把弩机做在木匣里。这种模式的弩机最大的好处似乎就是可以防雨,但雨中作战并非常规战法,花费这么大力气,就是为了能在雨中使用,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一些。 他们同样也不确定,青州军这样做到底是何目的,难不成他们想用这种小伎俩,击溃自家的八万骑军吗? 无论那弩机有何奥妙,其杀伤力也只能体现在最初的一击,等后续部队到了,开始从侧面攻击青州军的小步阵,单凭布阵中那点弩兵,又能有何作为?弩机射击时方便,装填时却很麻烦,特别是青州军手中这种匣中弩,装填起来肯定比普通的弩还要复杂。 当然,最让西凉军将兵们无法置信的是纸甲突然没用了! 刚得到纸甲的时候。西凉诸将也都对曹操很不满,一听这名字,就不靠谱了。纸那么脆弱的东西,怎么可能做成甲胄? 实验过后才发现,这纸甲的确非同寻常,对弓弩的防御力,竟是直逼铁甲。虽然有怕火,不耐用等缺点,但对装备匮乏的西凉军来说,已经是梦寐以求的宝贝了。 正是靠着这数万具纸甲,马超才在兹县反败为胜,一举击败了青州名将徐庶。若不是靠着纸甲防住了弓弩的杀伤。马超临时集结的骑军在突破青州的弓弩阵时,就要伤亡惨重了,在后面羽林军的密集阵型面前,很难讨好。 经历了那场夜战之后,马超在西凉军中固然是一夜成神,纸甲同样被当成了神兵利器,连破损的纸甲都被仔细回收。精心保管起来。在梗阳城攻防战那样的激战中,都没舍得拿出来用。 直到此次在龙山与王羽决战,西凉军才拼尽全力,拿出了所有的库存,准备殊死一搏。本想着凭借纸甲,缩短双方装备方面的差距,结果真正到了实际接战的时候,纸甲竟是一触即破。全然不见兹县之战中的雄威。 “快,快向前!甩开这些古怪的弩兵!” 杨秋的身份不同,身上穿的当然是铁甲,但纸甲突然失效的事实,仍然令得他心生寒意。眼看着左右两侧的亲卫遭到夹击,纷纷落马的场景,他完全失去了勇气。一味纵马疾驰,想先逃过这段死亡地带再说。 另一边,马玩的想法却不一样,他比杨秋想得深了一层。 弩兵最大的弱点是装填速度慢。刚刚身边两侧弩兵都是发动了齐射,短时间内,已经不具备任何威胁了。与其继续向前冲,接受其他青州军小战阵的弩箭洗礼,还不如干脆先击溃了眼前的敌人再说。 “他们没有箭了,随我来,杀上去,杀散他们!”马玩大吼一声,兜转战马,斜刺里向二十步外的敌阵冲去。左右亲卫见状,马术好的人也是拨马跟上,其他人停不住脚,只能继续往前闯。 马玩的马术很强,普通人若是在狂奔中突然变向,就算马能转过弯,人也会被巨大的惯性甩出去。但马玩和他身边的几十个亲卫却轻而易举的完成了这个高难度动作,兜出了一条完美的弧线,冲向敌阵。 马玩已经盘算好了。青州摆下的杀阵,杀伤力主要还是要由先锋军承受的,他现在调转矛头,正好可以避过后续弩兵的杀伤,然后还可以尾随着前军,专门屠杀弩箭用光了的青州军。 这样做当然也不是没有风险,但总比被青州弩兵当成活靶子射强。 至于说侧突青州阵列的危险,他并不如何在意。弩兵没箭了,盾兵只能防御,最大的威胁无非就是中间那一列长戈兵,只要小心避过长戈的刺击和反勾,就没问题。这这样的技术,对他这个骑术高手来说,完全就不是问题。 心念电闪之间,十几步的距离一闪而过,眼见着就冲到了敌阵跟前。 马玩瞪着眼睛,瞬也不瞬的盯着当面的几名长戈手,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格挡或闪避。因为太过专注,他甚至没注意到,在他面前的几名弩手并没有神情紧张的装填弩箭,而是一脸漠然的举起了手中的箭匣,对准了马玩和他身后的亲卫! “嗤!嗤!嗤!”长戈挥起,寒芒破空。 隐藏在长戈挥击之下的弩箭本来就很隐蔽了,再加上马玩等人根本没想到,青州的弩兵完全没经过装填,也没换弩机的动作,就迅速发动了二次齐射,结果都是被射了个正着。 “噗!噗!噗!”一片血雾腾起,身穿纸甲的近卫固然毫无抗力,即便是穿着铁甲的人,同样抵挡不住弩箭的近距离射击。 转瞬之间,马玩身边的骑兵便被扫荡一空,拼命格挡开箭矢的他愕然发现,自己已经是孤身一人了,面对的却是从上中下三路刺击过来的长戈,以及依然没有放下弩机,装填箭矢的意思的青州弩兵! “混账!”马玩知道自己完蛋了,他红着眼睛,仰天怒吼,任由强劲的雨点打在脸上,随着脸颊流淌而下,仿佛不甘的泪水。 他的武艺、骑术都是上乘之选,光是那些长戈兵,就算再多一倍,他也能保住性命。可那匣中弩却是完全超出了想象的凶器,他就算有三头六臂,又怎么能挡得住几十架弩机的攒射呢? 非战之罪也! 在被弩箭射成刺猬,在泥水中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马玩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在此战之前,谁曾听说过,世上有可以连续发射的弩机呢?而这种弩机,又偏偏出现在纸甲失效的一场战斗之中呢? 这就是所谓的天命吧? 第九一二章不祥的预感 在冷兵器时代,近十万骑的大队,有着充分的加速空间发动冲锋,完全可以说是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 身在这股洪流之中,毫无滞碍的狂奔向前,给人的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胜利在望的感觉。这种感觉,完全不是骑兵冲锋受阻时所能感受得到的,但不知为什么马超总觉得心底有些不安的成分在悸动。 “这种感觉……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劲!”听到前方败马号鸣的那一刻,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直接叫喊出声音来。 马岱用力按着头上被颠得歪斜的铁盔,紧紧跟在马超身侧,听到马超的叫喊,很担心的探问道:“大兄,怎么了?” “不对劲,”马超用力一甩头,将正顺着脸颊流淌的雨水甩出,厉声喝道:“伯瞻,速速设法探查,我要知道前军战况如何!” “……喏!”马岱迟疑了那么一刹那,方才领命。 这个命令可说是相当的不合理。 虽然西凉骑军兵马众多,队列庞大,前后的间距足有数里之遥。可骑兵大队跑起来,速度是何等之快,没有阻碍的话,从中军跑到前军现在的位置,也不过就是盏茶工夫罢了。 设法和前军联络,搞清楚战况?有这个必要么? 何况大军已经完全进入冲锋的节奏了,几万骑兵向着一个方向的猛冲,身处其中,当真是如一叶轻舟在惊涛骇浪之中摇摆,顺着浪潮的势头走倒还罢了,若是想要转向或掉头,那十有八九就要被这巨浪打的粉碎。 说白了,仗打到现在这个份儿上,即便明知青州军设下了埋伏,也没办法改变什么了,所有的筹码都押在了赌桌上。押注的方向也选定了,剩下的唯有全力一搏,然后听天由命而已。 如果一定要勒停战马,后军应该勉强有机会做到,可在马岱的心中,这样规模的骑兵冲锋,又是在这样的平原地形上。普天之下没有什么力量能够挡住,就算有什么陷阱,也能凭借着强大的实力强冲过去。 现在去探查前军的状况,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最大的麻烦还是眼下的天气,这样的暴雨之中,几十步远的近处。景物都只能看到个模糊的影子,百步开外的地方,完全像是两个世界一样。 战场上鼓角声喧天,双方互相干扰,谁也顾及不到细节,只能是传达一些既定的命令,诸如前进、撤退。或是事先策划好的某些战术和计划。 想要查探前方的情况,只能命令骑术超高的勇士,在大队冲锋的过程中,冒险前插,然后通过某些特定的方式,将得到的情报传递回来。 这种做法相当危险,时效性也不强,就为了马超毫无根据的担忧就复出牺牲。怎么想都有些不对头。 因此马岱才感到迟疑,不过,从马超的神情语气中,他却感受到了那份非同寻常的凝重气息。稍稍迟疑之后,他还是选择相信马超的直觉,但凡名将,总会在某些方面有着超乎常人想象的特质。正如世间传说的,王羽那神乎其神的预知能力,再如大兄的战场直觉。 “你上前去,见到令明后。告诉他,若是前方果然有异,可以采取他认为最适合的战法,同时设法回报!”马岱点起几名亲卫,大声命令。 “喏!”几名亲卫应诺一声,催动战马,将马速提到极致,转眼间便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亲卫走了,马超突然沉默下来,不再像刚发动冲锋的时候,大呼酣战,而是发出命令,让中、后二军压住速度,不要冲得太快。因为他的命令,中军和前军之间甚至出现了短暂的脱节现象。 要知道,在骑战之中,这可是大忌! 万马奔腾,马蹄声如同闷雷一般,几个突前的传令兵却始终不见踪影,看着身边的骑兵逐渐散开,开始用靴底敲打马腹加速,马超的脸上的青气越来越重。 “报……”就在这时,一名骑兵突然从雨幕中钻了出来,和奔腾的大军呈反方向疾驰过来。沿路上的骑兵虽然都看出这是自己人,使尽浑身解数,设法躲避,但终究无法回避惯性的巨大作用,在接连从四排骑兵的间隙中间钻过之后,他终于还是和第五排骑兵撞上来。 相撞的两匹战马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惨嘶,周边被波及到的骑兵也是人喊马叫,拼命躲闪,却又哪里躲得过? 马上的骑兵惊慌失措,泥浆中的传令兵闭目待死,眼看着此人就要连同战报一起被踩成肉泥,一道身影突然斜刺里冲出,完全不受混乱局面的影响,准确的抵达了乱局的中央。 那是一名骑士,骑术异常高明的骑士!不但马跑得飞快,而且在从传令兵身边疾驰而过的同时,马上的骑士还使了个镫里藏身的手段,探手抓住传令兵腰间丝绦,直接将其从泥水中拎了起来!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连那传令兵都是在听到自家主公喝问之后,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逃出生天了。 “别发愣,快说,前方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出事了!” “启禀主公,大事不好!敌军摆出了散兵阵势,看似威胁不大,实际上却极为可怕!前军中,马将军已经战死沙场了,杨将军深入敌阵,音信全无,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庞将军说,现在想中止进攻也来不及了,只能死中求活,奋力冲破生天!” “怎么可能?”马超失声大叫,一脸的无法置信:“散兵阵怎么可能有这么大威力?” “敌军有一种弩机,说是可以不间断的连射,而我军的纸甲不知何故,突然没了效果,措不及防之下,被暗算了!” “……”马超已经气得吼都吼不出来了。 其实刚才传令兵和麾下骑兵撞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发现不对劲了。纸甲防弓弩设计,本来靠的就不是硬度,而是层层削弱的缓冲能力。箭矢射在纸甲上,哪怕是强弩之末,也能在纸甲表面开个洞,区别只是豁口的大小和深浅罢了。 所以,除了弓弩之外,纸甲对近战兵器的攻击,同样具备相当的防御作用。 可刚才撞击的时候,骑兵身上的纸甲‘噗’一下就撞瘪了,一点缓冲的作用都没起到,那模样,硬要形容的话,差不多就是两个夹心面团对撞的感觉。 “是雨,是这场雨啊!纸甲表面上怕火,其实最怕的是水……咱们被算计了,被王羽那贼给算得死死的!”马超将一口钢牙咬得‘咯咯’作响,一股闷气充斥在胸腔里,心脏仿佛被人用手死死捏住,随时都有可能爆裂开来。 曹操送来纸甲的时候,有叮嘱过,纸甲的弱点是怕火,不能给敌人实施火攻的机会,保存时也要避免受潮。但避免受潮这种注意事项,是所有兵器装备都有的,铁甲受了潮会生锈,皮甲会发霉甚至长毛,但这样的顾忌,并不妨碍甲胄在作战中淋到水。 正因为有这样的常识,马超也没特意做实验来探索纸甲的弱点,只是一直小心翼翼的立寨行军,不给敌人纵火进攻的机会。 马超实验过,就算是被火箭射中,穿纸甲的骑士也完全有机会在被火烧到之前,弃甲求生。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纸甲真正怕的是水,而且不是普通的怕。 在豪雨之中只是淋了这么点时间,坚固的纸甲就变得和浆糊、面团差不多了。别说挡箭了,马超甚至怀疑,如果淋雨的时间再长一些,这些纸甲会不会被风一吹,就一片片飞出去呢?再想到传令兵口中的连弩,再迟钝的人也知道是中了敌人的算计。 “王鹏举,你好狠,好毒啊!”马超悲呼一声,将长枪向前一招,暴喝出声:“传令,全军卸甲,决死冲锋,全力一搏,不死不休!” “全军卸甲,不死不休!”众将齐齐大喊,就这么将命令一层层的传递下去。 披着纸甲的士兵早就觉得不对劲了,他们不知道纸甲的防御力已经无效化了,但他们对纸甲吸水后,重量的急剧增加,都有着切身体会。 纸甲本来就不算轻,淋湿之后,重量更是以倍数递增,感觉起来和铁甲也差不多了,偏偏又失去了防御力,不扔还留着干嘛?抛去了沉重的负担,又受了主将的激励,西凉大军的速度骤然提升,冲击的势头变得更加狂猛了。 “结密集阵型,整体推进,强冲敌军的零散兵阵!”马超发出的命令只是指明大方向,具体到细节,还需经过马岱这一层。 马岱是个很优秀的副将,他很好的领会到了传令兵传达的信息中的要点,以此为凭依,将主将马超的命令分解细化,制定出了最适合眼下情况的战术。 青州军的连弩虽然厉害,但青州军的布阵却是以侧面杀伤为主。既然如此,干脆就强突正面,不给对方的连弩逞威的机会。这样做会增加很多伤亡,但总比光挨打,却还不了手强。 只要王羽没有别的奇招,这一仗终究还是赢下来的。与其说这是马岱的判断,还不如说是他的期盼,他心底的真实感觉其实是,整支西凉大军,正在一条不归路上狂奔。 第九一三章利剑出鞘 “轰隆隆!”一声惊雷从天际间响起,直震得人眼前地动山摇。 “喀喇!”几架拒马仿佛受了惊吓似的,突然凭空飞了起来。 “隆隆……”拒马飞起处,水花四溅,成群的骑兵怒吼着向前猛冲,看那争先恐后的样子,似乎面前厚重的大橹和密集的长矛都是幻象一般。 在阵列最前方,一匹神骏的白马,马背上,立义将军庞德手持长刀,威风凛凛。 “区区阵势,安能挡我?给我开!”暴喝声中,庞德拍马舞刀,直接将马前的大橹挑起,狠狠的砸向了后面的长矛阵! 矛阵的青州军都是精锐战兵,在庞德的惊人威势之下,依然临危不乱,十五名长矛手全力挥矛,瞬间由前伸,变成了斜刺,准确的截住了飞来的大橹。 虽然截住了,但庞德的武艺极高,又借了奔马之势,力量大的异乎寻常。与大橹接触的一瞬间,所有长矛手都是如遭雷殛一般,浑身巨震,虎口迸出鲜血,几乎拿不住手中长矛。 但没有时间给他们喘息,再掷出大橹之后,庞德也是借着战马狂奔之势,双腿猛夹马腹,竟是纯以双脚控马,从盾阵上纵跃过去,如影随形般追在被他拿来开路的大橹之后。 庞德飞马冲到长矛手面前的时候,正是后者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时候,眼见着再无还手之力。庞德毫不犹豫,挥起长刀,就要将眼前敌军尽数斩杀,结果刀尚未挥出,眼前骤然一阵寒光闪烁,他暗叫一声不好,知道是后面的弩手救援,连闪带格挡,这才保得无恙。 就是这么一转眼的工夫。前排的矛手竟是齐齐退开,和后阵的长戈兵、盾兵集结在一起,又排出了一个新的方阵。 庞德抬眼急看时,见得矛戈如林,刀盾森然,在矛戈的长锋之下,还蹲了十来个捧着木匣的弩手!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或许是眼前这座小军阵的最佳写照了。庞德深吸一口气,不是因为恐惧,只是想借助这个动作来压下心中的焦躁和不安。 “或许二将军说的对,与青州开战,真的不是个正确选择!”他喃喃自语道:“王鹏举肯定还有后招!”他向周围的战场张望几眼。心急如焚。 凭借兵书战策上读来的知识,和对王羽过往战绩的研究,庞德对王羽的用兵习惯多少有了些了解。他认为对方绝不会是个随随便便就派出全部主力的楞头青。 敌人深谙虚实之道,借助暴雨将纸甲无效化、连弩、步兵战法这些已经摆在明面上的招数,都是些小手段,绝对不是王羽真正的王牌。 如果说自家主公的作战风格是嗜血的狼,此刻的王羽。就是一头猛虎!雄踞山林之巅,好整以暇的展开战事,以强势的作风,将对手一步步的逼入死角。 眼下,数以千计弓马娴熟的疾风轻骑,还有强横霸道,无坚不摧的烈火铁骑还隐藏在战场的某处,等待在恰当的时刻给大伙以致命一击。 半空中一道焦雷响过。庞德觉得自己的头皮酥地麻了一下,后脊梁瞬间鼓起了一排细细密密的小鸡皮疙瘩。 世间最能让人焦躁的,就是明知前方是深不可测的深渊,却只能身不由己的被推着往前走的感觉了。虽然己方及时改变了策略,回避了像猎物一样被射杀的命运,但胜利的曙光却远未出现。 庞德的武艺在军中已是数一数二的高强了,结果只是对上几十名步卒。却没办法速战速决。看对方摆出来的架势,如果没有部下助战,就算以他的本领,想杀散这一小队人马第。也得大费周章不可。 有他领军都是如此,其他地方的战况也就可想而知了。青州兵精,的确甲于天下,难怪以曹操之能,都不得不广结善缘,拉帮结派,才有底气和青州对抗呢。 他提起长刀,向前指了指,身后马蹄声轰然大响,无数骑兵海潮般涌了上来。 在庞德的率领下,迅速将对面的几十名步卒淹没。然而,让庞德越发心寒的是,这几十名步卒面对具备碾压优势的敌人,既没有人绝望逃走,也没有人跪地投降,而是就那么并肩而战,战到了最后一兵一卒。 如果青州全军都是这样,这仗要怎么才能获胜呢? 这些三五十人的小队,就像是一根根钉子似的,死死的钉在了西凉大军的前方。硬冲要付出很大的伤亡,避开的话又会被人用连弩当做靶子打。 无论如何抉择,通过这些钉子所在的地域之后,大军的阵势都会变得相当疏散。而骑兵冲阵最重要的,就是保持阵型的紧密! 在冲向下一队对手的过程中,庞德一直不安的向四周眺望着。 打到现在,他已经可以肯定了,青州军的骑兵很快就会杀出来!开战之初的强攻硬弩也好,暴雨也好,还有连弩和步阵,所有这些都是铺垫!为了骑兵发动最后的致命一击进行的铺垫! 他希望尽早发现敌军的动向。这样做未必能对眼下的局势有所帮助,但至少不会始终处于这种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下,始终要防备着敌军的突袭。 可是,尽管他努力的睁大了双眼,但天色实在太暗了,粗大的雨滴和四下里晃动的人影挡住了大部分视线。在这种时候,他唯一能分辩清楚的就是双方的战旗,纵横交错,你来我往,纠缠得难解难分。 后阵响起了雄浑的号角声。 至少从表面上来说,西凉军现在的形势还算不错,骑兵大潮倾泻如注,一直没受到多大阻挡。这样的形势,也鼓舞了步卒的士气,纷纷追在骑军身后,掩杀过来。 步骑协同作战,青州军这些三五十人的小队就好对付了。如果能赶在青州骑兵发动前,就完成对青州步兵的清剿,这一仗就有希望了。 庞德暂时忘记了敌骑的威胁,忘记了王羽随时有可能祭出的杀招,一心一意的祈祷起来,希望自己推测有误,王羽也是凡人,也会被恶劣天候所影响,犯下某些错误。 然而,就在他心生希望的一刻,在雨幕深处闪过了一片白光!再下一刻,数百支羽箭裹在风中,带着寒意,将死亡与恐怖散布开来。 一个名字闪电般出现在庞德心头,那是一个承载着无数光辉和荣耀的名字,不管现在和未来如何,他们都将以一个整体,存在于世人的记忆当中…… 骑射无双的白马义从! 第九一四章势如破竹 雨越下越大,高处为白色,尚在半空中就变成了粉红色。打在人体上之后立刻变成了鲜红色,然后在地面上与血融为一体,再分不清哪里是血,哪里是雨水。 青州军的反击来的果决而犀利,打头阵的全是白马义从的老兵!这些人的箭射得又快又准,被当做目标的人刚刚看到雨幕中闪过的寒芒,羽箭的锋镞就已经到了面前。 数百名骑兵连惊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来便栽倒了下去,红色的血冒着热气从伤口喷向天空,和粉色的雨交织在一起落回大地,为红色的河流再增添浓浓的一重。 这已经不是战斗了,完全就是谋杀。 杀人者用雨水作掩护,根本不必考虑自身会蒙受什么风险,只管尽情地掠夺生命即可。而刚经历过苦战,或是全神戒备身侧的弩手的被杀者,根本看不到风险从哪里来,当他们看到雨幕后边的寒光,死神的镰刀便已经搭上了他们的肩膀。 “集中列阵,集中列阵!”庞德大声叫喊,试图组织起一波反攻,压制敌军的骑射。 义从老兵的骑射虽然很厉害,在这样的恶劣天候下也能取准,但也不可能一点影响都没有,箭矢的威力应该是被削弱了的。若是纸甲依然有效,这样的攻击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可眼下是全军卸甲,西凉骑兵身上只有一件布衣,防御力近乎于无。 不尽快压制住敌军的骑射,就只有干挨打无法还手的份儿了。 以目前的态势,想反攻是很难的,虽然双方相向对冲,接近的速度极快。但在青州步卒的干扰下,西凉军的骑兵阵列变得非常松散。 不是所有骑兵都有庞德的武艺,敢于硬冲青州军摆在阵前的拒马长矛阵。面对青州连弩的威胁,他们本能的采取了拉开彼此的距离,不让敌人得到集中攒射机会的办法。 如果敌人只有青州步卒。这办法倒也没错,可是,在面对青州精骑奇兵突出的要命时刻,一盘散沙般的西凉骑军,就完全是待宰的羔羊了。 悍勇者迎着羽箭冲了上去,结果被活生生地射成了刺猬。如果他们身后有足够的同伴,那么这样的牺牲。至少可以为后续者开辟道路,赢得空间和时间。 然而,跟在他们身后的人很少,因为身边的同伴太少,很多人失去了勇气。没办法掉头逃跑,他们就利用骑术。使了个镫里藏身的手段,认为这样就可以不被敌军当成靶子。结果事与愿违,几道寒芒伴着雨滴飞来,射穿单薄的布衣,将他们统统砸进红色的泥浆当中。 前后不过是数息工夫,对于在生死边缘徘徊的西凉前军来说,却如同熬了几百年一般漫长。他们绝望地尖叫着。用所有能说出的词汇来大声诅咒。诅咒那个谋杀者,诅咒把雨水都用作杀人工具的恶鬼。 回答他们的却只有绵绵雷声,以及一支支闪着寒光的锋镞! 白马义从身后,数不清的黑影紧紧跟随,疾风骑兵的主力也来了,以义从老兵为锋刃,结成了一个庞大的锋矢阵,急速攻来! 与之相伴的。是雨点般飞来的羽箭! 西凉骑兵既来不及结阵抵挡,也没有有效的反制手段,甚至连敌人的模样都看不清楚,看到的只有从雨幕中蹿出来的那一道道寒芒。 如果有人从空中往下看就会惊奇的发现,在青州骑兵的锋矢大阵前面五十步的距离内,竟然完全没有人!准确的说,是一个活人都没有。就像是有一条无形的界线似的,踏进入就死,躲开界线之外就能得到生存的机会。 “放冷箭的算什么好汉,有本事的出来和爷爷一战……啊!”一名军侯举刀向天。破口大骂,希望以激将法,激得敌人放下弓箭,与他面对面。回答他的依旧是一根冷箭,从喉节射进去,从脖颈后钻出来,同时带出大股大股的血水。 “出来,青州鼠辈,藏头露尾算什么本事?南安庞令明在此,鼠辈可敢一战!”数息之间,身边的将士便死伤惨重,庞德睚眦欲裂,疯狂的怒吼着冲上前去。手中的长柄大刀挥舞得如同风车一般,将雨滴和流失一起向外猛砸。 在他的激励下,跟在他身边的几十名亲卫也是奋勇追随,一起闯入了那条无形的生死线。 亏了有庞德这个主力在前面开路,这一行人的命运比其他反冲者好得多,如愿以偿的冲到了敌军面前,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匹神骏的白马! 那是一匹来自草原的,纯白色的骏马,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身体比寻常战马高于一个头,宽出半个肩膀,仿佛传说中的天马,让人只要看了一眼,就舍不得移开视线。 敢在临阵之际骑白马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被重重保护的最高统帅,没有亲临战阵的习惯那种;还有一种就是武艺高强的猛将。 因为白马太显眼了,骑白马出阵,简直就像是在向敌人发出挑衅或是召唤,只要敢于出现在敌人的攻击范围之内,就会受到集中攻击。 公孙瓒建立白马义从,未尝不是为自己打掩护的意思。他是个经常身先士卒的主将,但武艺却不是一流,若没有义从的存在,恐怕他早就战死沙场了。 庞德自己也是骑白马的,对此多少有些了解。一看到敌人的战马,他就知道是个劲敌,心脏猛一收缩,紧握刀柄的手上也渗出了冷汗。 马背上的敌将根本不理睬任何人的挑衅,利落地收起弓,手中银枪一抖,挽了个斗大的枪花,从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疾刺过来,轻而易举的钻过了庞德舞出来的刀网,直奔他的咽喉刺来。 庞德大吃一惊,再顾不得其他,百忙之中用刀柄猛磕,险之又险的架开了这一枪。可是,还没等他重整架势,筹谋反击之策,敌将的银枪已经再次到了面前! 天知道敌将到底是什么时候收枪再刺的,庞德百忙之中又是以刀柄横架,这才勉强挡开这一枪。然而,这远不是结束,第三枪、第四枪竟是接踵而来,仿佛充斥天地的雨点一般,连绵不绝,一丝一毫的间断都没有,让人透不过气来。 仅仅是二马对冲的工夫,敌将竟然连刺十二枪,那杆银枪完全就像是活了过来,变成了在云雾中行云布雨的那条银龙,见首不见尾,莫测高深。 庞德武艺虽高,但又何曾见过这样的枪术,被杀得手忙脚乱,汗流浃背的同时,一个名字也是浮上心间。 “赵云!”庞德心中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哀鸣。 这名孤身突前的敌将,只可能是疾风骑军的主将赵云。此人行事低调,名声与其战绩、武艺全然不相符,但论威胁,在青州诸将中堪称翘楚。 庞德之所以有这样的评价,不是因为赵云的武艺如何高强,关键是,赵云统率的是那支疾风轻骑!这支轻骑本来就是青州军中最犀利的一把尖刀,和赵云的指挥才能结合在一起,一下子就变得比前身白马义从还可怕了。 庞德的哀鸣并不是因为在单挑中落了下风,他只是通过赵云出现的位置,判断出了青州军的战术。 赵云最擅长的是寻找敌阵破绽,加以针对性的攻击。可现在,他却不是在军中指挥,而是独自突前,利用自己的武艺为大军开道。 这说明什么?说明青州军不打算玩虚虚实实的那一套了,这次发动的就是致命一击! 前军的战线已经乱套了,肯定会被击穿,青州军这全力一击,目标除了马超,还能是谁? 像是顿悟一般,庞德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这是典型的穿心战术!此前的所有布置,都只是为了这一刻而已! 赵云并没有和庞德纠缠的意思,二马交错而过,他连头也没回一下,径直冲向了庞德身后的亲兵。这次他换了单手持枪,左手在背后一抹,把青虹剑也给拽出来了。他用宝剑拨开刺向自己的枪头,右臂急挥,银枪再次幻化出了蛟龙的影子。 亲兵们接连坠落马下,仿佛失去了提线的皮偶。 杀散庞德亲卫,他单手擎枪向前方一指,千万名骑兵齐声呐喊,排成数把钢刀,狠狠的砍在了西凉骑军散乱的军阵上,同样也砍在了庞德的心头。 与赵云交手之后,庞德并没有继续向前冲,前方是上万骑兵结成的密集的骑兵阵列,就算是他,被卷进去也只有死路一条。他也没有回身接战,而是斜刺里跑了出去,看起来很像是落荒而逃。 西凉兵将这情景看在眼中,本来已经低迷到谷底的士气,再弱三分。连勇猛无敌的庞将军都逃了,这仗还有什么好打的? 士气尽丧,阵型散乱的西凉军怎可能挡住如此一支虎狼之师?在疾风轻骑将战刀、马槊举起来的那一瞬间,杀戮已经开始。数千名轻甲骑兵分成数个小队,风一样卷向敌阵。 攻势之顺利,唯有用刀切热豆腐方能形容。 看了这情景,庞德心头有如在滴血,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逃开,不是贪生怕死,只是想留得有用之身,寻找反败为胜,至少不要大败的契机而已。 此刻,西凉的二十余万大军之中,只有他窥破了青州军的战略,所以,也只有他,才有破坏敌军战略的机会! 第九一五章破箭之阵 激战还在继续。 几十万人就在血泊中厮杀,脚步每移动一下都可能踩中一具尸体,也许是敌人的,也许是自己人的。谁也顾及不到,只要稍不留神,自己就可能成为尸体中的一员,永远长眠不起。 青州精骑迅猛的反击犀利之极,与青州步卒纠缠的西凉骑兵完全无法招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如风般卷到身前,肆意屠杀。 战马前蹄溅起大片大片的泥浆,泥浆落下,寒光也跟着扫了过来。西凉军木然地举起兵器自救,却挡了一个空,利刃如皮鞭一样抽在他们身上,将布衣抽得片片破碎,将衣下的皮肤长长地切开一道口子,不算深,却足以在一瞬间抽走人的全部体力。 “啊!”一名被马槊的槊锋斩中的西凉兵厉声惨叫。 他身上的裂口从肩膀一直延伸到小腹。红色的血浆就像水一样从裂口中喷出来,无止无休。执槊的那名刽子手头也不回地从他身边冲了过去,拍马杀向下一个目标。 伤者惨呼声嘎然而止,失去知觉的尸体被战马驮着,在雨幕中冲出十几步,突然向前一扑,溅起了一团巨大的红。 青州骑兵们如虎入羊群,肆意猎杀自己的对手。 他们的招术极其简单,只是挥斩和斜刺。但在战马的帮助下,这种简单到极致的招术发挥出了令人难以想象的杀伤力。西凉军根本无法阻挡,别说阻挡,他们连让骑兵的速度慢下来的最低要求都不能做到。 惊惶失措的人群中瞬间被切出了数条巨大的裂缝,殷红殷红的,在暗黑色的风雨中不断向深入延展,直到把整个阵列切成数段。 明明是骑兵对冲,但战场上的情形却比骑兵冲击步兵来的还简单,还一面倒。 赵云一直冲在最前面,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对手。都全然没有停留的意思,两军交战,根本不容他停下来与人单打独斗。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以最快速度将西凉军的队列冲散,更快的冲到目标跟前。 着同样也是王羽的命令。 通过徐庶之败,和对前世所知历史的反思,王羽意识到。想要战胜西凉军,其实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向曹操学习,通过正面的防御,和对西凉军补给线的打击,生生的耗死他们,要么就是从正面彻底击溃他们。 前一条需要时间。还要防止曹操在背后捣鬼,不确定性很高。后一条则有两个麻烦,一个是兵力差距太过悬殊,第二个就是马超的存在。 马家在羌兵之中的威望本来就很高,再加上马超击败徐庶,声望已是远远超越他老爹马腾。在解决马超之前,就算正面击溃了西凉大军。只要马超振臂一呼,就能号召起数万败军反击。 徐庶吃的那场败仗,就是这样。在马超逆袭之前,西线军团已经形成击溃战的势头,如果遇到的是普通的武将,那一战肯定是大获全胜了的。 这一战,王羽制定的战术就是斩首! 用种种手段削弱之后,全力攻击西凉军最强的一点!西凉军最强的一点和最大的弱点其实是合而为一的。只要解决了马超,就算西凉军各部军马还保持着相对的完整,这一仗也是西凉军输! 所以,王羽这一仗也是再次亲临一线,持槊纵马,冒着风雨快速前进。 这一次不是因为手痒,他主要还是在中军指挥。冲锋陷阵的事,自有麾下众将承担。王羽只是想做好万全的准备,切实的将胜利攫取在手中,避免意外罢了。 太史慈紧跟在他身后。双手高擎着一面赤红色的战旗。被雨水浸透的旗面重逾生铁,太史慈却不肯让战旗卷起来,手臂奋力挥舞。战旗在风雨中舒舒卷卷,不停地发出“啪!啪”的脆响,周围的将士在纵马奔驰之中,也是时不时的抬头望向战旗,满面尽是狂热。 地面上的水已经没过了马蹄,倒映着天上乱舞的雷鸣电闪,仿佛着了火似的。上万骑兵就这么踏着火焰前行,神情狂热而骄傲。 “子龙遇到了那庞德,却让他逃了?啧,真是便宜那小子了,不过这样也好,留着让我亲自解决他!俺早就说了,那庞德小儿不过色厉内荏之辈,凭他叫得再怎么响亮,实际上也不过是条杂鱼罢了。” 前进的势头不可阻挡,势如破竹一般,但青州军此刻还没有真正发力,整个阵列秩序竟然,前锋的战报也一直向后传递过来。听说赵云遇上了庞德,将其杀得落荒而逃,太史慈又是羡慕,又是庆幸,恨不得立刻也冲到最前面去,把赵云的差事抢过来才好。 “子义且莫急躁。” 王羽抬槊前指,悠然说道:“前锋马上就要和西凉中军接战了。前军不过是马玩、杨秋这些叛将而已,一个庞德也只是来督战的,中军是马腾、韩遂的嫡系人马,加上诸羌联军,肯定是一场恶战,你还怕没仗打么?静候着便是,实在无聊,就在心里温习作战计划好了。” “还用温习?早就烂熟于心了。”太史慈眯起眼睛,脸上露出了品尝美酒后回味时一样的陶醉表情:“碎箭之阵啊……若是没有这场雨,站在高处眺望战况,也是一种极大的享受呢。” 王羽莞尔,不理会这活宝,转向另一边,看向了自己的妻子,眼中微有担忧之色。 “玲儿,你没事吧?” “没事。”吕绮玲摇摇头,下意识的答道。她的回答显然有些言不由衷,因为她脸上的神情中看不到从前临战之时的那种兴奋,反而流露出了一丝犹豫和迷茫的味道。女孩一句话出口,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重重点头,像是辩解一样说道:“能有什么事?” “嗯,你也别想得太多,乱世之中,就是这样的,当年我和岳丈不也生死相搏过吗?岳丈可不是一般的凶猛啊,要不是我好歹有那么点本领,运气也好,你这辈子说不定就要守活寡了,可现在,岳丈和我还不是亲近得很?”王羽唏嘘说道,煞有其事的样子。 “少来!”一朵红云浮现在脸颊上,吕绮玲大羞娇嗔:“父亲什么都好,就是性情太直,所以才会被那些奸猾小人骗。早知道当年就一刀宰了你这小滑头,省得人家现在被你欺负。” “被骗么?”王羽摇头晃脑说道:“那可不好说啊,说不定啊,岳丈当年就看出了你郎君我是人中之龙,起了招婿的心思,不然怎么会三番两次的手下留情呢?” 调侃几句,见妻子心情转好,王羽正色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沙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和那马家小姐再怎么有私交,此刻也顾不上了,就算想手下留情,也只能等到仗打完再说。” 说着,王羽突然叹了口气,不胜唏嘘道:“说起来,这位小五姑娘又何尝不是并州战事的重大变数呢?” 没有马云騄示警救援,马超没准就直接被阎行给暗算了,就算躲过阎行的暗算,也抵挡不住韩遂的进攻。若是马超战死或是被韩遂逐走,并州战场又岂会搞得这么艰难? 早知道,自己当初直接扣人就好了,大不了就再多娶一位夫人呗……嗯,不然给太史慈牵个红线也不错,当初这货不是说喜欢野蛮女友来着吗? 只是按照玲儿的说法,那位马小五武艺虽高,也有些机灵古怪的劲头,性格却和玲儿以及甄家那位大小姐相差甚远啊,不知道合不合这货口味…… 王羽古怪的眼神令得太史慈心里很有些发毛,怯怯说道:“主公,您的眼神……俺这心里突然有些慌呢。” “不是我眼神有问题,是你太紧张了……”王羽一边向前方眺望,一边漫不经心的解释,须臾,突然扬声断喝:“吹角传令,准备接战!变阵……破箭之阵!” 第九一六章狂飙猛进 “青州骑兵反击了,是大举反攻!” “令明的将旗已经不见了,不光是令明的,前军已经看不到将旗,无法有效指挥了!” “青州军冲过来了!来的是……白马义从!” 坏消息一条接一条,透着无尽的绝望。 即便是兹县夜战的前半程,形势都没恶劣到这种地步。当时,西凉军的将兵们至少还可以这样安慰自己:形势之所以变得这么恶劣,完全是因为两位主将不合时宜的内讧,非战之罪。 可今天这一仗,己方完全是被敌人牵着鼻子走,陷入了彻底的被动之中,似乎连老天都是这么想的,所以降下这场瓢泼大雨来为青州军助战。 步卒落败倒还罢了,前军虽然算不上是主力精锐,但好歹也有两万骑,大张旗鼓的冲进去,竟是连青州军的皮毛都没伤到,紧接着更是在青州精骑的反击下一溃千里。 说是崩溃或许有些夸张了,青州军的反击不是全线发动,而是集中于一点进行突破,西凉骑兵的前军准确来说,是被打穿而非击溃。 当然,不管是打穿还是击溃,前军都已经失去攻击能力了。连指挥中枢都被逐一击破,连指令都难以传递过去,是击穿还是击溃,无非就是个名义上的问题而已。 一想到自己马上要面对令前军迅速溃败的敌人,西凉骑兵心里也都是阵阵冰寒。 尽管心知中军阵容庞大,精锐士卒远超前军,身后还有为数两万的后军和更多的步卒随后掩杀过来,怎么算,都不是一万骑兵所能奈何得了的,但西凉将兵们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恐惧。 道理说上哪怕一千遍,也不如现实来得更有说服力,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一仗的前景都是越来越灰暗的。 “天命难道不是在我身上吗?不。不可能!”只有马超的信心丝毫没有动摇,他厉声怒喝:“混蛋,一群废物!伯瞻,把将旗举高点,失之全军!叫那群胆小鬼别畏畏缩缩的,只管冲上去,有这么多人在。踩也把他们踩平了!” “喏!”马岱从掌旗兵手上接过将旗,用力抖开,红色汁液随着脆响声四下溅落,让人分不清是人血还是织物的颜色。 “王鹏举千算万算,终究还是算漏了一点。” 马超沙哑着声音喃喃自语道:“他若是用铁骑开路,这仗或许真的就败了。可他为了尽快击溃我军前军。肃清道路,偏是以轻骑开路。轻骑遇弱则强,遇强却仅仅是不弱而已,只要我军死死咬住轻骑,不留出空隙,倒要看他的铁骑如何施展!” “天命在我,这一仗。我绝对不会输!” 虽然听不到马超对战局的分析,但看到马超的将旗,听到从中军传出来的命令之后,西凉骑兵的军心也安定下来,以完备的姿态,迎击而上。 两军迅速接近,不片刻,便恶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就在这一刻。一道闪电撕破长空,将无数骄傲的身影印在雨幕上,激烈而决绝! “杀穿他们!”疾风骑兵射出了最后一波箭雨,收弓取槊,斜压槊纂,将槊杆斜向端平,槊锋整齐的指向敌军的胸腹之间。就像是无数把镰刀突然竖起,让人望而生寒。 “踩平他们!”西凉骑军也不甘示弱,一部分人张开手中的骑弓还击,更多的人则是将手中五花八门的兵器高举过头顶。风车般挥舞着,狂吼着将马速提到了极致! “轰!”轰然大响中,同样报着必死决心的两支骑兵恶狠狠的撞在了一起。刹那生死,就在短短一息之间,便已经出现了数以千计的牺牲者,两支军阵互相刺入了彼此,犬牙交错的每一个角落,都被染得通红。 在最初一波的冲击中,双方的勇气或许不分高下,但场面却是青州军占了上风。 乍一看,原因应该是出在兵器上面。青州军的兵器极为统一,清一色的丈八马槊。反观西凉军一边,兵器五花八门,有超长的长矛,也有超短的铁斧或铁锤,铁蒺藜骨朵之类的奇门兵器也是为数众多。 西凉的长矛骑兵很厉害,但这个兵种更适合放在阵首进行突击,而不是藏在后面。结果前军先是在青州步卒的奇怪阵势和连弩之下吃了大亏,在后来的骑兵战中,完全没能发挥出超长长矛的作用。 中军的骑兵做的更多是格斗战,或是掩杀追击战的准备,武器也都是偏向与近身战的。在疾风骑兵整齐的马槊阵列面前,肯定是要吃亏的。 数千杆马槊齐齐竖起,就像是数千把镰刀,肆无忌惮的在人群中收割,将身前的西凉骑兵整整齐齐的扫矮了一截。来不及躲避,又难以招架的西凉骑兵像庄稼一样翻倒,没有甲胄保护的身体象纸一样单薄,大股大股的血水逆着雨水向天空中喷,像是凭空下起了血雨。 “拦,拦下他们啊!”烧当羌的新任酋长迷吾吐了口血,绝望的吼叫。 因为当初配合韩遂,暗算马腾,烧当羌这一次被布置在中军的最前列,算是个立功赎罪的意思。 本来迷吾也没当回事,觉得完全前面有两万长矛骑兵开路,轮到烧当羌接战的时候,敌人应该已经被大幅度消耗了,风险不大。而且这样做也能让马家出口恶气,省得以后再找后账,所以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谁想到真正打起来,他面对的竟是这样的局面,敌军根本没经历多少消耗,径直杀到了眼前。 单独比较冲击力的话,马槊是不如长矛的,毕竟长度差了六尺。但马槊也有其优点,持槊而战,第一下没刺中也不要紧,顺势横扫斜劈即可,照样有着巨大的杀伤力,而且还能让敌手难以招架。 西凉骑兵的武器很多都压根递不上去,只能眼睁睁的被敌人肆意砍杀过来。就算有少数幸运者,除非他们的武器直接正面刺中敌人的身体,或是攻击到了咽喉等要害部位,否则根本奈何不了对方。 这是最令迷吾郁闷的地方。 疾风骑兵明明就是一支轻骑兵,最初也是拿纸甲来武装的,可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这支轻骑,身上却有着极为周全的保护! 这些骑兵身上都穿着甲,铁甲!虽然只能护住上半身,看起来也不是很厚实,但坚固程度却出人意料。普通的斩劈根本奈何不了这种甲,刀刃砍上去,一下就滑开了,只能在甲表面留下一道凹痕而已。 有这种甲的保护,整体重量没增加多少,依然可以算作是轻骑兵,但实战起来,却也不比铁骑差多少了。至少在面对西凉军这样的对手时,疾风骑兵完全可以称作是一支甲骑。 数以千计的族人冲了上去,和凶猛杀来的敌兵撞在一起。然后,数以千计的族人坠落马下,被敌人的马蹄踩成肉酱,混入泥浆之中。 两个回合之后,迷吾就已经陷入失神状态了。他觉得自己正在做一场噩梦,却怎么都醒不过来,只能看着身前的族人越来越少,身边的族人拼命向周围张望着,像是在寻找逃生之路。最终却只能被身后涌上来的友军挤上前,喂了敌人的马槊,然后被踩成肉泥。 迷吾已经吼不出来了,心知死亡已近在咫尺。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声极其诡异,如释重负中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嘿,嘿嘿,马家小儿,老子死了,你也笑不长了,青州人本来就是奔着你去的啊!老子挡不住,难道你就能吗?老子就在地底下看着,看着你怎么死!” 笑声未绝,一道雪亮的光亮便如同闪电般到了面前。 换了刚开战的时候,迷吾肯定会设法躲避,让亲卫保护自己。他知道这道电光后面是什么人,此人就是青州的上将,常山赵子龙!疾风骑兵一路杀过来,此人一直冲在最前面,枪挑剑劈之下,少说已经取了几十名勇士的性命,这样的敌人,不是他能抵挡得住的! 但此刻,他已经不在乎了,躲不躲都是死路一条,能死在这样的英雄手下,总比被无名小卒斩了强。他提起手中的铁骨朵,奋力向那片银光中砸去。 银光像是受了惊的水母似的,猛一收缩,然后瞬间暴涨,一下便将迷吾和他的铁骨朵一起圈了进去。 两道身影乍合即分! 白光如风般从迷吾身旁卷了过去,马不停蹄,只留下还保持着挥砸动作的迷吾僵在那里。若有人抵近观察就会发现,瀑布般的鲜血混着雨水,正从迷吾的喉间流下来,他已经死了。 “烧当部全军覆灭,豪帅迷吾死于敌将赵云枪下!” “西夜部大部溃散,豪帅麻奴被敌将赵云斩了首级!” “参狼部战损过半,豪帅阿迷被敌将赵云一箭封喉……参狼部已经退出战场了!” “青衣部……” 疾风军本就是天下强兵,又有赵云一马当先的开路,释放出了堪称狂暴的力量。八千轻骑仿佛化身成了八千股飓风,以大异于从前灵活机动的架势,狂飙猛进起来。 在这股无可匹敌的力量的冲击下,羌族各部纷纷溃败,被杀得伤亡惨重,眼见着疾风军的先锋以无可阻挡之势,逼近了马超的将旗! 更激烈的碰撞,一触即发! 第九一七章赵云战马超 “好一个赵云!好一个青州第一猛将!” 众多噩耗入耳,马超却是虽惊不乱,将赵云的名字反复念了几遍,眼中精光闪烁,突然大喝一声:“伯瞻!” “末将在此!”马岱高声应命。 马超喝令道:“你带着小五,去后阵整军,迅速集结起一支枪骑来助战。我去会会这位青州第一猛将,看他是不是生了三头六臂!” 马岱心头一颤,连忙劝道:“大兄,这未免……您是三军主将,何须与敌军部将争一时长短,若是王鹏举亲自领兵冲阵倒也罢了,可现在只是……” 马超面寒声冷,充斥着不容拒绝的威严:“沙场争雄,谁认得你是何身份?只有胯下马,手中枪才是真的!青州军就是奔着我来的,眼下诸羌伤亡皆重,我若迟迟不出战,必失军心,到时候才是无可挽回呢。何况那赵云武艺高强之极,除我之外,谁能抵挡得住?” “可是……” “没有可是。”马超一摆手,斩钉截铁道:“用不着担心,敌军只是轻骑,又是雨中作战,冲杀到现在,人马应该都有些疲惫了,势头已尽,全靠赵云领军在前,这才显得强势。只要我出马挡住赵云,你集结枪骑随后掩杀,还怕破不了区区八千骑么?速去,速去,休要啰嗦!” “……遵命。”马岱拗不过兄长,只能将将旗交给旗手,招呼了情绪显得有些低落的马云騄一声,往后阵去了。 “随我来!”马超大叫,催动战马,往战团最激烈之处冲去。 身后,瓢泼般的大雨遮断了归路。 马超采取的应对之策简单明了,要抵挡敌人无坚不摧的攻势,最好的办法就是针锋相对。现在西凉军节节败退,最关键的就是赵云这个锋尖。 挡住赵云。才有希望抑制青州军攻势,进而展开兵力围攻,这才有胜利的希望。如果被赵云一直这么横冲直撞下去,整支大军都有被冲溃的危险。 另一边,赵云的目的也是直取敌人中军,马超亲自领兵迎战,也是正中下怀。 马超高举将旗。赵云身在战场的最中心,都是显眼的地方。于是,透过雨幕和纷乱的战场,二将在很远的地方就互相看到了对方。 一瞬间,视线摩擦着,迸射出了火花! “赵云赵子龙?”看到赵云左冲右突。枪下没有一合之将的勇猛势头,马超顿时便确定了对方的身份,扬声问道。 马超骑的是一匹红马,据说和赤兔马一样,也来自大宛国的汗血宝马的后代,神骏处自不待言。马超身上穿的也是一副赤铜打造的甲胄,甲胄表面镀着流彩。光芒绚烂,盔缨上插着一支五彩缤纷的孔雀毛,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一团跳动着的七彩火焰。 “原来是马将军当面,末将赵云,奉我家主公之命,来取将军项上人头一用,将军既来。就不要走了!”赵云纵声长啸,声音远远传出老远。 “要取我的人头不难,就怕你没这个本事!”马超也不多说,纵马向前,挥枪便刺。 “来得好!”赵云也不是多话的人,迎上马超,也不招架。直接就是一记反刺。 马超固然是认准了赵云不放,紧紧追击。赵云也没有直接冲过去,将对手留给后续部队的意思,也是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马超身上。 二马盘旋。二将展开了一场激斗! 他二人武艺都是极高,三五十合肯定是分不出胜负的。而现在战事正紧,两边的将兵也顾不得什么公平不公平的,直接就是刀枪并举,一拥而上,都想尽快把敌将斩于马下。 西凉军之前虽然节节败退,但马超现身之后,军心一下就稳固了下来。别说马超的嫡系部队,就连刚才还只有哭爹喊娘的份儿的羌兵,此刻也重新振作起来。而疾风骑兵这边就更不用说了,刚才就是气势如虹,此刻更是战意高涨。 围绕着激战之中的赵云、马超,战团迅速扩大起来,数千骑兵挤在泥水之中,舍命搏杀。 天空中的雷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听在他们耳朵里如同战鼓声声。每个人都奋力将手中的武器挥出去,全然不顾自身的安危。 一开始,依旧是青州军占着上风,如林的马槊成片的杀伤着敌人。但很快,随着向马超将旗聚拢过来的西凉骑兵越来越多,青州军势如破竹的势头被终止了,战斗演变成了绞杀战,消耗战。 尽管一时战不下赵云,但马超的嘴角已经溢出了一丝笑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主将身先士卒是很有效的一种战法。不过,比起那种呆愣死板的主将居于阵首,领军冲杀,自己此刻采用的战法才是最犀利的。 将旗不是出现在最前方,而是陷入危机的地方。最强悍的力量投入进去,再大的危机也能得到一定缓解。而主将亲临前线的消息,将极大的振奋军队的士气和斗志。 不需要精细指挥,就会有大量部队聚集过来,形成局部优势,让敌人寸步难行。等到伯瞻集中了后队的精锐杀过来增援,胜利就唾手可得了。 这不是最强的战术,却是最适合西凉军的战术。那徐庶号称青州第一智将,天下闻名,在这招之下,也只能饮恨收场。现在换成了更强的王羽,结果也不会有多少改变。 “赵云,某看你也不是不知进退之人,战到此时,还不知胜负高下么?以你武艺韬略,若是识相早降,将来亦不失封侯拜相之赏!”远近间的西凉军旗号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马超底气更足,居然一边打,一边劝起降来。 “早降?”赵云一边挥枪刺击,一边呵呵笑道:“马将军并非愚鲁之人,怎地大难临头却不自知?” “大难临头?”马超嗤之以鼻道:“我知道你青州还有三千铁骑在后面,可你总不会以为,被自己人挡住道路,连速度都提升不起来的三千骑还能保持威力吧?王鹏举急于求成,这一战某要反败为胜了!” “马将军果然不自知啊。”赵云摇摇头,叹息道:“也罢,云便于将军分说分说罢。我军步卒列的那个阵势,将军想必是不认识的,可能连名字都没听说过。那是我家主公和末将的结义兄长反复磋商,重现于世的古阵,专以步卒克骑兵的撒星阵……” 马超眉头微不可察,他不认识这个阵法没错,但名字却从曹操那里听说过,听说是王羽的压箱底阵法,万一遇到,千万要小心在意。本来他没在意,没想到还真的遇上了。这撒星阵威力虽然不见得有传说中那么强,但确实是很难对付。 没等他细想,赵云紧接着又爆猛料:“撒星阵可以克制骑兵,但必须的是步兵比骑兵多的情况下才能做到,今天这一战,顶多也只能起些牵制作用罢了。我家主公用兵如神,当然不会将希望寄托在这上面,同样的,末将身后的那座锋矢阵,也不是胜负手……” “敢教马将军知道,这锋矢阵在冲锋之际,并非只能一冲到底,其实还可以衍生出来一种变化……我家主公将之命名为……碎箭!” 马超心头剧震的同时,赵云手中烂银枪光芒大盛,万千道枪芒将雨水砸得横飞开去,包裹着银枪化成的点点寒芒,铺天盖地的将马超的身影卷入其中。 第九一八章大破马超 “好一场龙争虎斗!”王羽远远眺望着战团中心处,一赤一银两团光芒交替盘旋,炫目的光芒,连这场瓢泼大雨都遮挡不住,一时间,心中也生出叹为观止的感觉。 他知道那里正进行着一场堪称世纪之战的激斗,对战的双方,都是绝对的超一流武将。如果手中有个摄影机,能将战场实况拍摄下来,然后拿到后世去卖,肯定能掀起一波天大的热潮来。 这可是赵云战马超啊!连小说里都没有的盛况! 这场战斗纯粹是以快打快。 赵云不用说了,他的武艺是不是天下第一,也许还值得商榷,不过,单论解决战斗的速度,他若自称第二,恐怕吕布也不敢自居第一。特别是在面对那些二、三流的武将时,其他超一流名将可能还需要斗上三五十个回合的对手,赵云通常都是一个照面就解决问题了。 因为他的枪法足够快,而且出枪的角度也堪称千变万化,让人防不胜防,如文丑那样的武将都被压制得只守不攻,普通武将遇到了,自然连抵抗的余地都没有。 无独有偶,马超的枪法走的也是轻灵快速的路子。用更准确的说法来诠释,至少在这个时代,使枪的武将基本上都是以速度为重,力量流的武将更适合使用矛和槊,或是刀斧等重兵器,技巧高超者则对戟和戈情有独钟。 对战双方使得都是快枪,这场战斗自然变得异常精彩。 枪的主要攻击手段以刺和挑为主,不利于招架。而双方也都没有招架遮拦的意思,对方一枪刺来,这边必然也是一招反刺,然后发现一刺到底的话,肯定是同归于尽的结局,于是在招式才使了一半的时候,又不约而同的收招、变招。再次发动进攻。 那漫天的银影、红光就是这么来的。马超的朱枪和赵云的银枪都是快发快收,交手七八十个回合,两柄枪竟是始终没发生过任何一次实质性的接触,只能看到长枪高速运动留下的残影! 虽然都是以快求胜,但二将的枪法也有细微的差别。 赵云的枪法是技巧与速度并重,枪势展开后,如同连绵细雨。轻风拂面,看似轻飘飘的不着力,实际上却是杀机四伏,稍微不留神,就已经中枪了。 马超的枪法除了速度之外,更注重力量一些。枪势如同一道道流星,既快又猛,取的都是最直接的攻击路线,光是看着,就能感受到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壮烈的气氛。 如果有可能的话,王羽是很想立刻清场,把无关人等赶开一旁。等着这场龙争虎斗分出胜负的。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现在不是春秋时代,武将单挑的胜负不能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负,别说等到赵云和马超分出高下,就算稍事耽搁,都会延误战机,令这场大战生出无穷的变数来。 没办法,赵云、马超到底哪个更强。只能做为悬念,继续延续下去了。 他猛地举起长槊,锋刃斜指前方的天空:“按照既定计划,前进!踏平他们!” “杀!有进无退!”太史慈放声咆哮,将大旗交给身后的旗手,提起挂在马鞍两侧的枪戟,在头顶用力敲击。发出刺耳的轰响。 “呜呜呜……”数十名亲卫同时取出号角,鼓足浑身的力量吹起来。雄浑的角声胜似龙吟,威凌虎啸,奏响了开战以来的最强音符! 锋矢大阵的中段开始猛烈提速。前方由疾风轻骑组成的‘箭镞’却突然凭空裂开! 除了赵云和他身边的数百亲卫之外,其余骑兵在方悦、秦风两名副将的率领下,疾风骑兵应声变阵,从前冲突然改成向两侧挤压,趁着西凉军应变不及的工夫,瞬间扫荡出一条几十丈宽的道路来。 “不好!”就在军阵发生变化的那一刻,龙山的山岭上,荀攸脸色猝变,失声惊呼。 这个时代还没有战争观察员的名目,但荀攸此来并州,就是以相似的身份来的。因为在虎牢关没能及时发动追击,牵制青州主力,错失了千载难逢的良机,痛定思痛之后,曹操吸取了教训,挑选了从军时间较短,见识眼光却足够高明的荀攸北上,同时担任使者和观察者。 有荀攸在这里,曹操不但可以及时有效的影响马超,而且还可以得到更精准的情报。就算是同样的战况,普通斥候和荀攸能看出来的东西,显然是不一样的。 在马超和王羽相持的阶段,荀攸就已经在西凉军中了,今天风云突起,荀攸自然不会错过。早早的登上龙山,找了个视野极佳的地方观战。 俗话说:旁观者清,在落雨之前,荀攸便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青州军的弓弩威力,比攻打虎牢关时更强几分,显然被主公料中了,即便在虎牢关那样的大战中,王羽的手中依然扣着几张王牌悬而不发。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应该庆幸。不过荀攸深知,王羽之所以在虎牢关不亮底牌,不是因为不想击溃己方兵马,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时机,一击致命罢了。如果王羽今天击败马超,回军南下,即便清楚了他的底牌,又能拿什么抵挡呢? 大雨一度遮断了荀攸的视线,但凭借对兵法韬略的深刻理解,他还是判断出了双方的气势消长。等到青州军开始反击,暴雨的雨势也开始减弱,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青州军阵发生的奇异变化。 从他的角度看上去,青州军的锋矢阵就像是一支较粗的木箭射中了目标,没能击穿对方,反将自己崩碎。而木箭碎裂却不是终结,因为木质外壳之中包裹的锐利铁箭,正以更加狂猛的势头直飞向前! “碎了,箭碎了……铁骑突出,杀机毕现!天啊!”荀攸用呻吟般的声音喃喃自语。 虽然远远躲在山上,不会被战事所波及,但他还是浑身冰寒,战栗不已。因为他敏锐的感受到了铁骑身上的那股冲天杀气,这股杀气积蓄已久。磅礴喷涌而出的一刻,就会化成世间最强的力量! 这一次,铁骑采取的是和疾风轻骑相同的战法。三千铁骑结成锋矢阵,由最勇猛的战将做为刀尖,居前突击,大军密集结阵,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 最前面的那员大将双手分持枪戟。如同一阵暴风般狂飙而前,熟知青州人物的荀攸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正是青州大将太史慈! 在他身后,铁骑如同一座移动的山岳,一万二千只马蹄重重踏在地上,令得整个晋中平原都为之震颤。三千壮士纵声咆哮。将天上的惊雷闪电全部惊退! 这是一支要贯穿天地的利箭,已经离弦,势不可挡! 荀攸为之失声,西凉军亦为之色变! 正配合主将马超,围攻赵云的先头部队的西凉骑兵都被吓傻了。只是眨眨眼的工夫,刚才的对手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魔神一般的新对手! 用不着实际接触。对方踏阵而来的声势便足够惊人了。说具装铁骑是一支武装到牙齿的军队,一点都不夸张,别说人,就连战马的正面,也只有马蹄和眼睛是露在外面的,其他地方都被赤红色的钢铁所包裹着,这哪里是人?根本就是一头头钢铁铸就的怪兽! 西凉诸将很早就知道青州铁骑的威胁,然而。为了避免影响士气,他们并未对士兵详细描述过这支名震天下的强兵,西凉士卒只能以自己所知所闻,来想象这将是怎样的一支部队。 在他们的想象中,铁骑顶多就是和军将们差不多,穿着全套的扎甲,在战马身上披着厚毛毡。就是这样。他们都已经啧啧称奇,羡慕不已了。 可现在他们看到的是什么? 除了关节等部位,连一条缝隙都没有,仿佛是一个整体的板甲!只露出眼睛的头盔。和铁制的护面、护颈,甚至连手上都穿着钢环编成的铁手套,脚上穿着铁靴子,完全看不到薄弱环节! 马身上披的也不是厚毛毡,而是实实在在的皮质马铠,在重要部位镶嵌着铁片。毫不夸张的说,如果能把这三千骑身上的铁具都集中起来熔炼掉,重新铸造成兵器,按照西凉军的武装程度,很可能直接就能武装出来十万大军! 面对这样的敌人,别说对方还是会跑会动的,就算这些骑兵就站在原地任人去砍杀,想砸烂这些铁桶,也得用上两三个时辰!更别提对方手中也端着两丈多长的长矛,身侧挂着锋利的战刀和链锤,怎么看都不是光挨打不还手的和平主义者。 这一仗,真的还能打下去么? 面对轻骑,虽然战力逊了一筹,但西凉军还能鼓起勇气,面对铁骑,很多人连提刀的力气都没有了。若是前锋的长矛骑兵没有被击溃,倒是还可以拼拼消耗,普通的骑兵怎么可能奈何得了这样的敌人? 西凉军惊惧且迟疑,烈火铁骑却丝毫不做停留。太史慈准确的控制住了马速,刚好在两军发生接触的那一刹那,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如同铁锤砸在新出炉的烧饼上一样,毫不费力的一砸到底,将热腾腾的烧饼砸成了面渣。 数百柄长矛整齐的刺进了西凉骑兵的密集阵列,超长的长度,将战马奔驰的速度尽数释放出来,如同肉串一样,将西凉骑兵的身体串了起来。最多的一柄长矛,甚至同时将刺三名敌人刺中,串在了矛杆上。 西凉军的军阵瞬间被削去了厚厚一层。 因为冲击,前排的骑兵速度稍减,没有人徒劳的拔取长矛,而是直接弃矛取刀,或是将腰间挂着的链锤摘下,同时稍稍放缓马速,让战马稍事休息,给身后的同袍让出前进的道路。 循着前锋让出来的空隙,第二排骑兵快速冲上,挺起手中的长矛,重复了前锋所做过的一切。随后,是第三排…… “骑兵车悬……”荀攸看得心神震颤。 青州军这招,曹军方面早就知道,并且反复研究,试图找到克制之法了。曹营之中多有高门大阀的子弟,可谓精英荟萃,在荀攸动身北上之前,便已知道,军中已经有了几种能令得大多人认可的应对方案。其中甚至有那么两个办法,令得荀攸都深以为然。 不过,青州铁骑实际施展车悬战法,一共也只有那么一次败麴义的巨马水之战。亲眼见证那一战的人,多半都已经消失在了席卷塞北的战火之中,曹营方面的消息,都是辗转得来。从某种角度来说。曹营的谋士们都在闭门造车。 今日实际看到,荀攸先前的印象一下就破碎了,再不复先前的乐观。这是当年纵横无敌的霍骠姚,赖以横行天下强横战法,只要完全重现出来,又岂是随便找些书生僚佐商谈一番就能破去的? 堪称无敌的战法。在强大的铁骑中施展出来,简直就是作弊一样的存在。在荀攸眼中,战场上仿佛突然出现了一座巨大的钢铁车轮,以不可阻挡的力量滚滚向前,无论遇到什么样的阻碍,都能毫不费力的碾压过去。 没错,就是碾压! 赶来助战的数千羌骑首先被碾成了渣! 在被铁骑洪流吞没之前。荀攸看到了河曲、白兰、宕昌等十余个大小部落的旗帜,其中甚至包括了最强的白马羌诸部!无论多少,强弱,这些部落骑兵的下场都完全相同,被铁骑瞬间淹没,连哪怕是延缓片刻都做不到! 唯一的例外就是白马羌,其酋长松布机灵得很,看到了前线的惨烈景象。他及时抽身退出,虽然同样损失惨重,但松布好歹还能带着数十名亲卫逃出生天,不像其他酋长那样,和族人一同被碾压成尘,尸骨无存。 诸羌的另一个大部落,先零羌也一度响应号召。赶来助战,结果正好赶在铁骑踏阵的那一刻。狂暴的势头,吓得先零诸羌肝胆欲裂,竟是连观望都不敢了。直接丢盔弃甲的落荒而逃。 因为被吓得太惨,先零羌也是慌不择路,直接往北面跑了。那里没有青州军,反而是西凉军阵相对密集的地方,很多兵马正源源不断的赶过来助战,结果被先零羌数千骑兵兜头一冲,直接就给冲了个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这些吓破胆的羌兵脑子里只剩了一个念头,那就是逃,逃得远远的,离那些铁铸的魔鬼越远越好!他们生怕被友军挡住去路,以至于被铁骑追上,所以一边跑,还一边用草原的通用语大喊大叫:“兄弟,跑吧,一块跑吧!青州铁骑来了,刀剑不长眼呢!” “铁骑跟怪物一样,刀枪不入,力大无穷,马小将军已经被围住了,这仗是打不赢了的,大伙儿逃命要紧啊!” “脑袋被驴踢了你,烧当部死的人毛不剩,白马部也只逃了个松布,你还不跑?再不跑就来不及啦!” 西凉诸羌只是个泛称,并没有种族的概念,更不用说统一的政权了。 别说诸羌,从草原上有部落开始至今,实际上存在统一政权的也只有两个时代而已,一个是匈奴的冒顿至其子伊稚斜的统治期间,再一个就是鲜卑的檀石槐在位时期。除此之外,草原上一直都处于一盘散沙的状态。 在西凉诸羌之中,以先零、白马、烧当最为强大,广而周知。现在烧当、白马已然溃灭,先零羌全族溃逃,即便没看到青州铁骑是如何的凶猛无敌,羌兵们也都是胆寒肝颤了,哪里还敢倔强? 由先零羌掀起的溃逃大潮,一下子就扩散开来,转眼间便波及了西凉骑军的整个左翼!上万骑兵如苍蝇般炸开去,疯了一样的向没有人的旷野深处狂奔。 左翼其实不光只有羌兵,还有不少韩、马两家的嫡系部队居中指挥、督战,但这三千多人马在上万骑兵的溃逃大潮前,却显得是那样的无力,稍微挣扎了两下,就被裹了进去,身不由己的逃向远方。 当然,他们也没那么不情愿。羌兵不比西凉各路叛军,他们对东进战事是最为热心和坚决的,因为他们对富庶的青州垂涎三尺,恨不得插翅飞过太行山,一头冲进河北去,他们对烧杀抢掠的向往和热情,是无可阻挡的。 现在,连羌兵都崩溃成这样子了,这仗显然已经败了,此时不逃,真要为将领们的野心陪葬么? 战场之上,往往是一发而动全身,羌兵的崩溃,不但致使骑军的左翼溃灭,而且还对庞德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在被赵云击退之后,庞德没急着去寻马超,而是去左翼前线收拢了千余长矛骑兵之后,再向左翼增援。结果正好和崩溃的羌兵迎头撞上,上千长矛骑兵被冲了个稀里哗啦,任凭庞德如何大叫大吼,甚至挥刀斩杀,也挽不回羌兵崩溃的军心。 兵败如山倒,这一刻,庞德深切的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等他努力坚持到溃兵大潮过去,回顾左右,发现身边只剩下了寥寥十余名骑兵,而中军方向,马超的将旗已经看不见了。 “王鹏举,你好狠啊!天地为证,只消我庞德还有一口气在,必报今日之仇!”庞德仰天悲呼一声,领着残兵,追在溃兵大潮后面,向北去了。 他走的时机刚刚好,就在同一时间,身在铁骑洪流之中的王羽,又发出了下一条,也是此战的最后一条军令:“传我将令,全线西向进击,以彻底击溃敌军为目标,前进!” 第九一九章追亡逐北 “站住,不要跑,我是你们的主帅!杀回去,敌人只有几千人!杀了他们,你们就可以牧马黄河,再也不用在西凉的戈壁沙漠里苦挨!” 马超愤怒到了极点。他想过这一仗有可能失败,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失败。 诚然,青州军名不虚传,无论战力还是勇气,都堪称天下之最。在碎箭之阵展开的那一刹那,上千疾风轻骑突然抛下正在缠斗中的对手,迎着敌人的刀刃,不管不顾的直向敌阵中央冲了过去,任凭各式兵器敲打在甲胄或是身体上。 就在那短短的数息之间,疾风骑兵产生了倍数于前的伤亡,而他们这样做的唯一目的,就是为身后的铁骑让出道路! 正是因为看到了这堪称悲壮的一幕,马超才会险些心神失守,差点被赵云一枪取了性命。 西凉军也有勇士,只要发动起冲锋,就算迎着刀山火海也不会退缩。但他们的勇悍,只有在直接向敌人发动攻击的时候才会出现,类似这种完全以整体战局为重,令行禁止的牺牲自我的举动,那是绝对没有可能的。 只能说,西凉军不输于青州军的只是血勇而已,并非真正的,可以被称之为神勇的那种勇气。前者只需匹夫一怒便可拥有,而后者却是可以留下光辉事迹,被世代华夏人所传诵,景仰的品质。 即便如此,马超也不觉得自己会失败。 在幽州大战之中,青州的具装铁骑一战成名,对烈火骑兵的研究,是所有试图问鼎天下的诸侯最大的课题之一。马超自然也不会例外。 虽然西凉地处偏远,消息闭塞,但盟友曹操却是个很有大局观的人。至少在对待西凉军的时候,他没藏什么私,提供了大量装备补给不说。而且还爽快的分享了青州的各种情报。这些情报之中,还附有曹军众幕僚的精辟分析。 马腾、韩遂都是桀骜不驯之人,马超的傲气更是尤胜乃父。之所以在结盟之后,他们一直死心塌地的为曹操助战,河北对他们的吸引力是原因之一,再有就是曹操表现出来的诚意的缘故了。 通过对这些情报的分析。马超没想到什么针对性的克制方法,却敏锐的发现了铁骑本身固有的弱点。 因为过高的负重,在给铁骑带来匪夷所思的防御力之余,也大大的降低了铁骑的续战能力。说白了,铁骑就是开头那三板斧最厉害,等战马跑出几千步。体力就岌岌可危了。 失去了速度的铁骑防御力仍然很可怕,但攻击力和移动能力都大幅下降,到时候也不用和他们多做纠缠,只要绕开这些铁疙瘩,无视他们就可以了。 当初的居庸大战,其实就能看出些端详来。在那一战之中,铁骑只有在开战之初那会儿发了一阵子威。等战事进行到中后段,铁骑基本上就是摆设了,只是仗着惊人防御力充当战场上的障碍物,降低鲜卑大军的冲锋速度而已。 吸取了这个教训,马超这一次发动骑兵冲锋的时候,很细致的将八万骑军分成了前中后三大部分,每个部分又细分成了左中右三军,差不多可以当做是九个骑兵方阵来看。 在马超的预计中,最好的结果就是青州铁骑在发动时,和前锋的长矛骑兵撞在一处。如果是这样,就有可能拼个两败俱伤。甲胄再怎么坚固,也不可能挡得住骑兵对冲时,长矛的正面刺击,就算万一挡住了。人也一定会落马。 西凉军人多装备差,双方都用超长的长矛互拼,最后占便宜的肯定不是青州的铁骑。 最差的结果就是被青州冲垮一到两个骑兵方阵。以马超所知的情报来分析,这样基本上就到了铁骑续战能力的极限了。 鲜卑人在居庸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多少也有些轻敌,十万大军一拥而上,没有回旋的余地。故而在铁骑失去机动力之后,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搞得阵列七零八落,最后一败涂地。 而今天,马超做了很充分的准备,即便被铁骑冲垮两个,甚至三个骑兵方阵,只要能将敌人的体力消耗殆尽,就不足以动摇大军的根本。另外几个方阵的骑兵大可以采取灵活机动的战术,绕开跑不动的铁骑,专心对付其他青州军。 等进入实战,他又发现了更好的办法,那就是死死的咬住突前的疾风轻骑,不给铁骑展开队形,整体推进的机会。等轻骑消耗殆尽,纯粹的铁骑部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正面打不过,也可以避过锋头再说。 然而,正如铁骑发动之前的一幕幕那样,今天这场大战的进程,从始至终都掌握在王羽手中,任凭自己如何争夺,也无法抢到手。 在铁骑发动之前,青州军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铁骑营造出最佳的冲锋环境来。 先是青州步卒利用远程攻势逼迫己方主动展开全线进攻;然后又利用娴熟的战阵配合和战力,在步战中打得己方的步兵节节后退;紧接着,靠着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无效化了己方的纸甲,利用步兵撒星阵和连弩,瘫痪了前军的矛骑兵;再来,如同水到渠成一般,疾风轻骑展开了突击。不但为身后的铁骑扫清了道路,还成功的误导了自己,让自己误以为有机会封杀铁骑,集中了大量军力往中军应援。 最后,就是铁骑的雷霆一击了。 这一击太过沉重,沉重得超出了己方的最大承受能力,迎战的勇士都被踩成了肉泥,剩下的本来就是相对胆怯之人,半日苦战又极大的削弱了他们的斗志,发生崩溃当然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 在崩溃发生的一刻,马超心中千年百转,一下就想清楚了所有关窍。可他依然很不甘心。这一刻,他恨的不是王羽,而是那些没有节操的羌兵!这帮禽兽不如的家伙,再一次背叛了自己,背叛了整个西凉! 当初若非烧当部的那离帮忙。韩遂也许都没有胆子算计马腾。马超很了解韩遂的为人,那就是个沽名钓誉,成不得大器的家伙。 他自诩名士,到处摆读书人的架势,却没人吃他这一套,也没人能出他身上看出所谓的名士之风来。倒是读书人的那股子沽名钓誉的酸气,和畏首畏尾的腐气俱是十足,没人教唆的话,这种人根本就不可能成为威胁。 这一次,羌人再次背离了马家,他们临阵脱逃。直接冲垮了一个骑兵方阵! 先后两刀,插得马超的心都在流血了。未战而溃的行为最伤士气,左翼的崩溃,很快就会波及到后军,若是后军还在,局势未必没有扳回来的机会,一旦骑军的后阵也崩溃。那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啊! 带着因为背叛而来的撕心痛楚,马超咬着牙,死战不退。 然而,人力有时而尽,别说他面前有个同级别的高手赵云牵制,就算没有,凭他一人之力,又怎么挡得住三千铁骑和八千轻骑组成的洪流? 铁骑毫不费力的冲垮了外围的大队骑兵,给赵云和他的百余轻骑解了围,赵云也不等后面的铁骑大阵。就带着百余骑追击上去,死死的缠住了且战且退的马超。 紧接着,太史慈也脱离了大队,单骑冲前,先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入战团。一枪挑杀了旗手,然后一戟砸断了马超的将旗,紧接着就和赵云密切配合着,展开了围攻。 此刻,马超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恐怖的组合! “死!”马超挺起手中朱枪,闪电般刺中了一名持刀轻骑的咽喉,然后猛一拧身,借着旋转之力,雪亮的枪刃又在另一名持槊轻骑咽喉上开了一道血泉。 无法呼吸的轻骑的脸,瞬间憋成了紫黑色,他扔掉马槊,拼命用手去捂自己的脖子。终于,他重新感到了空气的味道,然后,仰面朝天地向后栽倒,坠落马下。 马超看也不看对方,枪锋随着犀利的目光一起,转向了下一个目标。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出招,便听到左手侧传来一声闷哼! 是马忠!马家也算是西凉豪族,家中当然也有私兵死士存在,其中翘楚者有八名,合称八犬,分别以:‘忠义孝悌礼仁信智’为名。 马忠是八大家将之首,八岁卖身马家,已经在马家族中做了二十年家将。马超关切的侧头去看,入目的情景让他眼中几乎流出血来。这名忠心耿耿的老家将用手握住胸前突然生出来的枪尖,黑色的血,淌过他的胸甲、护裆,淅淅沥沥地落在地上的积水之中。 “少主,快退!”马忠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最后一句话,闭上了眼,也放弃了对生命的执着,手却还死死的握着杀死自己的枪刃,如同铜浇铁铸一般。 杀人凶手试图将长枪抽回,一时却难以摆脱忠心家将临终前的执念,没等再次发力,就看见了马超火一样的目光。 “拿命来!”马超怒吼一声,挺枪策马,冲向凶手,试图趁着敌人行动不便,给老家将报仇。但一道银光斜刺里杀来,横在了他和凶手中间。 “赵云,今天有你没我!”马超怒不可谒,一枪反刺,势道极猛,大有与敌携亡的架势。 在这场大战中,除了白马、烧当两部之外,要选一个马超最憎恨的人,绝对是非赵云莫属。 要不是赵云充当诱饵,马超就不会在铁骑没出动之前,主动现身迎战。同样的,若非一直被赵云纠缠得死死的,马超也不至于在铁骑发动之后,迟迟没有做出有效的指挥,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军步入覆亡的深渊。 就连他的将旗被太史慈砍断,同样也是因为赵云的配合。可以说,没有赵云,今天马超就算败,也不会败得这么惨! 其他五名残存的家将知道少主要给大哥报仇,也是刀枪并举,一拥而上。有眼的人都能看出来,赵云今天的主要任务并不是领军作战,他纯粹就是为了牵制马超。瘫痪西凉军指挥中枢而来。 在马超接手之后,无论攻击还是防御,西凉军的行动都是跟随马超而动的。马超的指挥风格不是在中军通过旗鼓指挥,也不是身先士卒的斩将夺旗,而是通过自己的移动。调动各路兵马。 被赵云纠缠住之后,马超的行动力一下就被限制住了,整支大军也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境地,这才是白马羌崩溃的根本原因。马超从前表现得太过神勇,这一次突然陷入困境,使得羌兵的信心瞬间崩溃。 眼下败势已成。不论二将军和小姐能不能将后阵的骑兵组织起来,也没办法挽回局面了。最大的问题是如何突围,若是一直都没法摆脱赵云和太史慈的纠缠,马超想逃都逃不掉。 现在,太史慈暂时被马忠的尸体绊住,赵云暂时是孤军深入。大伙配合少主一起冲上去,说不定有机会解决这个重大威胁。即便不能,也能通过这波临死反扑,给少主营造出突围的机会来! 迎上马家众家将的是一片炫目的银芒!这是赵云全力展开枪势的特有景观,赵云的枪法是全面的快,动作快,变招也快。不但擅长单挑,同样利于群战。即便单独是马超和众家将的合击,也奈何不了他,何况太史慈也不可能就这么被死人给限制住了。 冲在最前面的马礼突然一阵窒息,赵云的枪势令他遍体生寒,而从侧面传来的巨大呼啸声,更像是将这一片空间的空气都吹开了一样。 “马超小子,还不下马受降吗?”太史慈抽不出武器,干脆把马忠的尸体连着长枪一起,当做武器甩了出来。同时左手在背后一抹,抽出了两柄短戟,大喝一声,也是冲向了战团。 “少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兄弟们挡在这里,您快走,快走啊!”一向以冷静著称的马智嘶声力竭的向马超喊着。 两名敌将的位置都有些太过靠前,脱离了后面的大队,但这二人的武艺太高,远非短时间的围攻就能拿得下的。等铁骑大队杀上来,那就真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留一部分人断后,让少主先撤。 “杀!杀!杀!”马超已经杀红了眼,大叫着回头看时,却发现马礼已经倒下,如今兀自护着他的后背的是马孝。不远处,马仁和马信双战太史慈,却被杀得左支右绌,彼此不能相顾,眼看着就要糟糕。更远的地方,是被敌军分割打散的数百亲卫。 危急时刻,他们一个个都很勇悍,在局部战场上的人数也更多些,但他们却不懂得如何把分散的力量凝聚起来,在敌人娴熟又极富效率的配合下,只能各自为战。 “少主,走啊,走吧!”就在马超观察战局的当口,马仁惨叫一声,被太史慈抛出的手戟刺中,一头栽落马下。马智大哭着冲了上去,补上了马仁的位置,拼命挥舞着兵器,却第已是完全不成章法。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后阵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呐喊声,不久前还气势汹汹,现在仍然具备相当强的战力的西凉军全面崩溃了。 步卒之前就经历过苦战,士气一度到了低谷,完全是靠着对骑兵的期盼,这才有勇气随后掩杀。眼看着马超的将旗倾覆,羌骑崩溃,他们哪里还敢继续向前? 羌兵在步兵之中占据的比例本来就不小,全灭的烧当羌覆灭的也只是骑兵精锐,还有很多族人在后阵。现在羌骑都跑了,剩下的羌兵便完全失去了继续作战的理由。 诸多不利因素结合在一起,步卒的崩溃也是可以预期的。 至于骑军后阵,这三队骑兵方阵主要是由西凉叛军组成,他们虽然和诸羌不是一路人,但对马超也谈不上有什么忠心。战况顺利时,他们还能奋勇向前,现在羌兵崩溃,马超生死不明,他们哪里还肯出死力作战?保存实力才是真的。 要不是被马岱兄妹挡了挡,后阵崩溃的速度可能会更早些。但马岱兄妹麾下只有几千兵,在败势已成之时,显然没有足够的威慑力来压阵,崩溃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即便经历了极为惨烈的大战,残存的西凉军接近二十万,这么多人组成的军阵固然异常壮观,崩溃起来同样声势惊人。 就像是海水涨潮一般,雨后那空空荡荡的旷野,瞬间就被铺满了。黑压压的无边无际,到处都是涌动着的人潮。 马超听到的那声巨大的呐喊,其实是由很多种声响混杂而成的,有声嘶力竭的惨叫声,有充斥着绝望的哭嚎声,还有骂声、喊杀声以及兵器碰撞或是入体的声音。 西凉军是一支联军,组成联军的各部人马,彼此间远称不上精诚团结。平时尚且摩擦不断,在大难临头的一刻,为了开辟生路,对昔日的友军举刀相向,并非难以想象的事。 眼见于此,马超终于打消了最后一丝侥幸心理,趁着几名忠心的家将和亲卫们奋力围攻赵云、太史慈的当口,策马挥枪,杀出一条血路,往西奔逃。 首功就在眼前,太史慈、赵云自然不肯罢休,用最快的速度杀尽马家死士,直追在后。 第九二零章尘埃落定 夫战,勇气也。 失去了勇气的军队,不管有多么庞大的数量,拿着怎样精良的武器,都不再具备任何威胁,从恶狼到羔羊的转变,就是这么简单。 看到西凉军崩溃,王羽也是毫不客气,大手一挥,命令全军追击。 溃逃之初,首先就是后阵变前阵,前阵的骑兵反而被抛在了后面,想加速却被前方的人群所阻挡,根本找不到生路。 生路断绝,若是这些骑兵抱着背水一战,破釜沉舟的气势返身死战,别说断后,他们甚至有可能再次反败为胜,击退青州军。只可惜马超的中军已经被击溃,没有他的率领和激励,西凉骑军是不可能再回头的了。 为了打开逃生之路,他们以发动决死冲锋的气势,将战马的速度催动到极致,直接往前方的人群撞了上去,用手中的大刀长矛狂砍乱杀,拼命的向前猛冲。 所以,当轻骑兵率先冲进混乱的人群之中时,在他们的周围,已经不光是骑兵了,还有很多步兵,有近半的人手中还拿着武器。 可这些人听到身后的马蹄声,不但没有转身迎战的意思,反而有样学样,直接将手中的武器挥向了身前的同袍,以至于不少疾风骑兵的第一击直接劈空。 现在每个人都是想要跑,跑到队伍地中间去,跑到同袍的前面去,让自己身后的人来对抗追击的青州骑兵。 马匹冲得急,乱哄哄的人群没有来得及躲避。很多人直接就是被马匹撞飞,更让人绝望的是,这样事故,竟然有一多半是自己人造成的。 这样的冲击。让本就是混乱的队伍变得地更没法收拾。没人想着回头拿兵器抵抗,都是拼命地朝着前面钻。 战场是块很大的旷野,但溃兵都觉得无路可逃,不管是前后左右,都是拥挤异常。两边没有地方可跑,完全是被淤塞住了,身前是望不到边际的人群,身后是凶神恶煞的青州骑兵。 秦风手中的马槊向前斜伸着,微微向下,刚好是成人脖颈的位置。只要有敌人出现在马槊长度所及的范围之内,他就调整马槊的方向,让槊刃在对方的脖子上一下抹过去。 他自己不需要花费什么力气,因为马匹的速度和人马加起来的冲量足够给敌人致命的伤害,他只需要控制着马匹就可以。 但这种骑兵作战的理想动作并不能持续多久,部分骑兵甚至是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混乱。原因就是前面的溃卒太密集了。被骑兵冲锋在后面一推,立刻是拥挤起来,被砍杀和逃散的溃卒空出的空间,根本跟不上骑兵前进的速度。 空出来的地方,立刻被后面的骑兵堆满,前排的骑兵只是扬起兵器奋力的劈砍下去,前面倒下一批。骑兵也只能是上前一步。 “疯子,别光顾着杀人,让出位置给步兵和铁骑,咱们迂回包抄!”赵云追马超追了一阵子,发现对方的马也很快,一时追不上,于是将追杀马超的任务留给太史慈,自己返回本阵指挥作战。 现在西凉军的溃势已成,这一仗已经没了悬念。但若抓不住马超,难免还有死灰复燃的可能。要消除这个隐患。最好的办法就是尽量削弱敌军的势力。 眼下西凉溃军是前面的逃得飞快,后面的被挤住了动不了,如果就这么尾随追杀下去,最后能不能留下半数兵力都很难说。尾随追杀也是对轻骑高机动力的浪费,不如把位置让出去。去前面截击。 “这法子好,子龙不提,俺还真没想到。”秦风拍拍额头,恍然大悟。 方悦却是微微皱眉,迟疑道:“俗话说:穷寇莫追,西凉军心已溃,我军尾随追杀尚且无妨,若是正面拦截,难保他们不亡命一搏,到时,岂不是会多付出很多无谓的牺牲?” “无妨。”赵云摆摆手,胸有成竹的说道:“彼军已是战意全无,主公一向又有不杀俘之名,只要拦住之后,不要急着动手杀戮,先行喊话劝降即可。” “嗯,这法子行得通。”方悦点点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呵呵笑道:“不过咱们毕竟人少,这俘虏太多也是麻烦啊。” 秦风哈哈大笑:“无忌啊,你这样想就不对了,你仔细算算,遍数天下,能有这种烦恼的武将又有几人呢?这是幸福的烦恼啊,一般人想烦恼一次,还没机会呢,你就偷着乐去吧。” 赵云也是微微一笑,将手中银枪一招,传令兵吹响号角,数千轻骑如风一般向两翼散开,像是张开了一张大网,要将西凉军的庞大阵列彻底兜进去。 “子龙的胃口不小,也不担心咱们吃不下去。”这几年,王羽主要指挥的就是骑兵,和骑军诸将都是默契十足,赵云那边才刚一动作,王羽立刻就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了。 一边指挥铁骑添补轻骑的位置,王羽一边命令道:“传令下去,告诉西凉人,降者免死,顽抗者杀!有主动斩杀顽抗同袍者,可以免罪为民!” “喏!”左右亲卫齐声应命,齐声高喊起来:“降者免死,顽抗者杀!有主动斩杀顽抗同袍者,可以免罪为民!” “想着免死,顽抗者杀……”以王羽的中军为中心,喊声迅速扩散开来,很快便形成了数万人的齐声高呼。 虽然经历了大半日的激战,但乘胜追击的时候,没什么人会赶到疲惫,喊声一起,青州将士更是气势如虹,一面快跑着追在骑兵身后,一面全力呐喊,声势惊人之极。 听到有了生存的希望,西凉溃军的脚一下就软了,特别是被包裹在人群之中,怎么都找不到出路,完全被恐惧所包围的那些人。 本来以为已经陷入必死的局面了,干嘛那么辛苦的逃跑呢?投降。也不过是低个头的事儿罢了。虽然很憋屈,但总比起脖子上没了脑袋要强得多。 就在恐慌渐渐蔓延开来,很多溃兵都开始游移观望之际,又是异变陡升! 本来,降者免死的呼声。只是从身后传来,前军已经逐渐开始脱离大队的那些人并不在意。可突然间,就像是四野响起了回声,铺天盖地的呐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那喊声,比身后的四万青州军更要响亮数倍,仿佛有几十万大军埋伏在周围一般! 人群。黑压压的人群,从山岭上,从河流中,从旷野深处,从任何人类所能想象到的地方,现身出来! “老天!青州还有这么多兵……” “太多了。太多了,怕不有几十万啊!” “跑不掉了,降了吧!” 这场突变,彻底击溃了溃兵们的心理防线。虽然有不少离得近,眼力好的已经看清楚,来的并不是青州的大军,而是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手中大多都是木棍树枝一类的东西,但他们依然感到绝望。 平时看到这些百姓,他们会红着眼睛扑上去,使出烧杀一空、奸淫掳掠的拿手本事。可现在,看到这些复仇者,从心底涌上来的,只有深深的绝望和无尽的疲惫。 当最后的勇气丧失殆尽后,人的尊严也荡然无存。 “小的家中尚有八十老母,三岁孩儿,饶了小的一命吧。将军!” “只要饶了小人一命,小人愿为一辈子都将军做牛做马,任由驱使,绝无二心呐!” “小的本来也不愿意来,都是被马腾、韩遂两个奸贼挟裹。被逼来的啊!将军若要取河东,关中,小人甘冒百死,为大军前驱!” 战败者们放弃了奔逃,而是跪在同伴的血泊中叩头如倒蒜,鼻涕、眼泪混着血浆泥巴糊了满脸,看上去异常懦弱。 羌兵和汉卒混杂在一起,喊的是同样的语言,外表神情也是一般无二。如果是完全不知前因后果的人,看到这样的场景,难免不为之动容,但无论是刚取得一场全胜的青州军,还是从周边各城赶来报仇助战的百姓,都没有怜悯宽恕的意思。 就在半天之前,这些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羔羊们还露出尖利的牙齿。他们的刀刃上染满并州军民的鲜血,他们的嚎叫声令得整个太原郡战栗。他们入境以来造的孽,亦有尚未熄灭余烬记录得清清楚楚。 西凉军不是为了占领并州来的,他们的目标只有河北!并州也好,河东也罢,只不过是他们的跳板罢了。既然没有长期治理的念头,西凉军高层自然不会花费太多精神来约束军纪,建立秩序。 何况,西凉军本身的构成就已经决定了,他们不可能成为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想要将内部矛盾转移为一致对外,就必须得拿出足够的好处来才行。 高干世家子出身,饱读经史,在军政大略上都有相当不错的造诣。这几年虽然被徐庶打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但若就此否定他这个人,不免还是片面了些。 实际上,这几年他一边苦苦抵抗徐庶的侵攻,一面大力收拢流民,并在晋阳至昭余泽这一带建立了几十个屯田点,组织了十多万流民,开垦了大量土地。 这一带地势平坦,又有昭余泽、汾水这样的大江大泽提供的充沛水量,基础本来就不错,稍微组织得力,很容易就能打造出一片鱼米之乡来。 要不是西凉军大举东进,使得高干有两面作战之虞,不得不在青州和西凉之间做出选择,他肯定会继续支撑下去,观望天下局势的变化,等待时机。 马超在兹县取得胜利,将战火一直燃烧到了梗阳城,所过之处,可谓寸草不生,一片狼藉。房屋被拆毁,拆下来的材料被用作柴火或打造攻城器械,数以万计的屯田百姓被杀,他们的财物则是被抢掠一空…… 对太原郡百姓来说,这是一笔难以清算的血海深仇! 无须大张旗鼓的动员,青州军大捷的消息一传出去,周边城池的青壮几乎是自发的跑出来帮忙。青州这边要做的,只是居中组织而已。 大汉民间本就武风尚存,在并州这种边陲地带。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丁,更是如凤毛麟角一般。正面与西凉大军对抗,这些青壮只有被屠杀的份儿,可打起落水狗来,却是游刃有余。 他们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 有人跟在青州的大军身后。每当有溃兵被青州军截住,他们就从后方包抄上去,形成包围。 西凉溃军都是被青州军吓破了胆的,只有逃跑、投降的勇气,让他们重新拿起武器对抗是不可能的。只要被截住,哪怕是几名轻骑挡住上百溃兵。后者也不敢抵抗,就那么往地上的泥水中一爬,哭喊着求饶。 有人直接在路上设下障碍或埋伏。这些人通常都是猎户出身,很擅长捕猎,他们设下的陷阱杀伤力不高,却很有效。慌不择路的西凉溃兵。根本无从抵抗,不是中了陷阱后被围殴致死,就只有跪地求饶的份儿。 更多的人则是尽着自己的本份,一看到有跪地求饶的人,他们就七手八脚的冲上去,用脏兮兮的绳索将投降者挨个绑起来,扎成长串。而那些没有力气帮忙的老弱则从战场中捡起棍棒、树枝。冲着俘虏们劈头盖脸的乱打! “叫你抢我家牲口,叫你拆我家屋子……”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们一边打,一边抹眼泪,“杀千刀的贼,你们丧尽了天良啊!” “坏蛋!还我父亲来,还我娘亲来!”垂髫幼童脸上的狰狞神情,看起来是那样的不协调,但只要听到那稚气尚存的童音,就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了。 “饶命啊,大爷!我也是被逼的!”俘虏们又羞又怕。抱着脑袋哭喊求饶。百姓们却不肯轻易原谅这些破坏者,把一伙人打倒再地,又拎着棍子走向下一伙。专捡其中衣甲干净,身材越结实者下狠手。 衣甲越齐整肯定官越大,官越大造的孽越多。所以打他也不会冤枉。狼和羊转换就在一瞬之间,先前是贼兵们肆意劫掠,如今有青州军在背后撑腰,百姓们自然也不会轻易罢手。 这场突变不仅吓坏了西凉人,王羽和青州众将也是先吃了一惊,然后看得目瞪口呆。 王羽心里有数,并州百姓肯定不是他下令发动起来的。这里不是青州本土,青州军在并州并没有多少根基,也谈不上恩惠和威望,不可能发动百姓来助战。可若说百姓自发而来,把握的时机和方式都这么恰到好处,事情显然也说不过去。 因此,王羽也感到相当茫然,直到他看到了两个木乃伊一样的家伙,这才释疑。 “文珪、怡然,你两个做得好大事来。”王羽笑道。 这两个木乃伊不是别人,正是在兹县之战中受了重伤的潘璋、李乐,因为他们的伤势太重,所以这一战被留在后方休养,却没想到这两个重伤员不甘寂寞,竟是将太原百姓发动了起来。 李乐首先抱拳答道:“末将不敢居功,这都是主公威望所致,也是西凉人倒行逆施过甚,逼得太原百姓忍无可忍,没有退路,这才赶来报仇。末将等,顶多就是帮忙传递消息,指明方向罢了。” “呵呵,你倒是谦虚。”王羽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李乐看不穿王羽的笑容,心里也是没底,低下头的同时,也是拿眼角余光剜向潘璋,示意后者出头。 潘璋嘴角抽动,强自堆出一脸笑容来,吞吞吐吐的说道:“末将贪功,导致大败,险些动摇整体战局,本是罪无可赦,应当自裁以谢阵亡将士才对。蒙主公宽宏大量,同僚们不忍相弃,未予追究,但末将这心里……今天也是末将出的主意,想要戴罪立功,若有不当……” “好了。”王羽一摆手,长叹一声:“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当时没计较,事后也不会找后账。只是你二人伤得极重,非三五个月不能痊愈,这时勉强行事,只怕伤势会更加沉重了。” 他微一停顿,语气中带了几分嘉勉神色:“不管怎么样,今天是亏得你二人张罗了。功劳暂且记下,等你二人痊愈,能领兵上阵之时,再做安排便是。” “多谢主公!”潘璋、李乐都是大喜,齐齐施礼谢恩。眼见着这俩人行动不便,王羽也不等他们弯下身来,挥挥手,示意左右直接将两人抬走。 得到了百姓的加入之后,追击进行的越发顺利起来。等到夕阳西斜,天地间为暮色所笼罩之时,追击战也进入了尾声。 一队队人马排成了长龙,漫山遍野的散布开来,背对夕阳的涌动着,向梗阳城下的大营汇聚而去。 夕阳下的战场倍显苍凉,远远眺望周围,王羽心中也是感慨万千,这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啊!尸体暂时来不及收拾了,须得等到明天,希望明天不要再下雨,是个大晴天才好。 想到天气,他突然记起诸葛亮来,左右看看,却发现少年参军竟是不知去向了。王羽有点纳闷,正待找人询问,却见诸葛亮步履匆匆的走了过来。 “主公,子龙将军俘虏了成宜,公明将军抓到了程银,臣粗粗审问了几句,发现可能有些问题……” 王羽心中一凛,知道诸葛亮生性沉稳,不会故作大言,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点点头:“你且说来!” “事情,是有关于曹操的……” 第九二一章扑朔迷离 “启禀主公,战场大致清点完毕,此战我军大捷,共毙敌四万六千余众,俘虏敌十万余众,溃兵自相残杀、踩踏,死者无算!阵斩马玩、杨秋、张横等校尉以上军官四十余人,俘虏敌将成宜、程银……” “我军方面,泰山军出战士兵一万八千,战后排除伤亡减员,可战之兵尚有一万五千;羽林军出战一万兵,可战之兵尚余七千;雷霆军出战五千,总体伤亡近千;疾风军出战八千骑,伤亡共一千五百余;烈火军……” “敌酋马超虽侥幸逃出,但左右亲卫在子义将军的追击下全数覆灭,本应无幸理。却不想在大陵城下得其弟马岱率数千骑兵接应,竟是逃出了生天。好在子龙将军及时领兵赶到,没给他死灰复燃的机会,将其堵在了平陶城中。” “眼下平陶城中除了马家嫡系兵马之外,尚有十几路羌族兵马聚集,总计约有两万余众。此外,梁兴、侯选、李堪等人聚众三万余,被挡在了原公水东岸,子龙、子义二位将军如今正分兵两路,分别在原公水西岸和平陶城以西设阵阻截。” 大战次日,王羽便率军进抵大陵城,徐庶等众将出迎,军情也如流水一般汇聚过来。 这是一场十万人规模的大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战场上决出胜负只是个开始,后面的手尾往往比作战更要耗时良久。 西凉军死在战场的将兵便已接近青州军总数的两倍,加上被俘虏的十万人和逃散的,总体损失已经超过了二十万,即便如此,西凉诸将在逃亡的过程中。仍然重新集结了五万兵马出来。 这些残兵败将不过是一群惊弓之鸟,算不上多大麻烦,不过想要在短时间内将其拿下,而且自身损伤要尽量小,确实不是什么轻而易举的事。 困兽犹斗。何况于人?有马超坐镇的五万兵马,就算是群残兵败将,也不能小觑。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眼下马超和西凉叛军已经彻底分裂了。回援救马超的是马岱和马云騄,兵力更完整的梁兴等人从决定逃跑开始,就已经不再继续将马超当做主将了。 若非如此。分兵多路的疾风骑兵还真就未必能将西凉残军给彻底堵住,至少很难挡住马超和梁兴等人合流。 分散的五万西凉残兵,要比合兵一处好对付得多。 “末将愿率兵攻打平陶!”听过前方军情,徐晃率先请战:“平陶城中多为羌胡,而且都是豪帅一级的人物,投降的可能性很低。与其花费大量时间围困,不如凭借装备上的优势,借着龙山大捷之威,速战速决。” 马超在平陶、大陵等几座城池囤积了大量粮草,因为这几座城池彼此间的距离很近,离前线也不远,所以他采取了平均囤放的办法以分散风险。在一定程度上减少运输成本。 西凉军之前粮草匮乏,主要是因为兵太多了,顾不过来,现在大军已是十不存一二,粮草一下子充裕起来。平陶的残兵在三五个月内肯定不会有粮草匮乏之虞,未免夜长梦多,速攻平陶不失为可行之计。 不过,听得徐晃求战,徐庶不由皱起了眉头,质疑道:“平陶城中虽然粮草充足。但毕竟是死地,诸羌抛弃乡土远来并州,士气必定难以持久,短时间内无妨,日久必生变乱。与其强攻平陶。不如先行围困,待设法迫降了梁兴等人之后,再行攻打。” 装备上再怎么有优势,攻城战也是相当艰难的。城中的羌族豪帅大多都听说过王羽对异族的态度,就算打破了城墙,他们也会拼死抵抗,强攻平陶,肯定要损失不少兵马。 在这场大战之中,并州战场只是个分战场,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还是中原。西线主要还是以策应、牵制为主,在这里损失太多,对后面的战事肯定是相当不利的。 何况,这一仗抓了十万多俘虏,数量已经达到了西线军团的三倍,在妥善处理好这些俘虏之前,实不宜再折损实力。没有足够的兵力镇压,这么多俘虏若是闹起事来,问题可不是一般的严重。 遭到质疑,一向好强的徐晃却没有分辨的意思,反而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元直,你有所不知啊,现在必须要抢时间……” “却是何故?”其实在徐晃说这话之前,徐庶就隐隐察觉出有哪里不对了,现在仔细想想,虽然隔了一天,但在这样的大捷之后,王羽和后赶来的众将脸上竟是都没有多少欣喜神色,这显然有些不对劲。 徐晃转头看向王羽,见后者微微颔首,这才沉声说道:“兖州战场可能会有变故。” “兖州?”徐庶的心里‘咯噔’一下悬了起来,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忧虑情绪,一字一句问道:“主公北上之前,不是做好了安排吗?那些部署,或许还说不上是万无一失,但应该也是十拿九稳的啊?” 他看看徐晃,又看向王羽,心下惊疑不定。 王羽在部署与西凉军决战之前,为了让众将安心,曾说明过自己在兖州的战略部署,以及这样部署的意义所在。 从表面上看,王羽是被迫北上,放弃了彻底击垮曹操的机会,给曹操提供了反弹的空间。但实际上,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 根据王羽提出的分析,即便他不率领主力北上,能否在虎牢关击溃曹操,也在两可之间,因为王羽认为,曹操很擅长打防御战,而且韧性十足。 出于对王羽的信任,并总结了曹操起兵以来的战绩后,徐庶等人倒也认可这个说法。 曹操的确很擅长后发制人,当初对付袁术,他就是先守后攻,先是拉长了袁术的补给线,然后与刘表串联。前后夹击,令得袁术首尾难以相顾,待得其手忙脚乱之时,这才全军出击,发动决战。一举击溃了袁术。 对付董卓,虽然是曹操先挑起的战事,但战局的总体走向也是曹操先趁董卓不防,发动速攻,然后就地设防,消磨董卓军的斗志。暗中与马腾结盟,前后夹攻,这才成功夺取了长安。 就现有的战绩而言,曹操打防守反击的仗,最后都打赢了,主动进攻的仗。却基本上都打输了。 以此作为论据,就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与其强攻曹操,莫不如示敌以弱,将其从自己的地盘引诱出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致命一击,设法歼灭其主力,然后在攻略曹操的领地。 因为王羽举的实例不够多。徐庶一度曾以为,这是主公故意安慰自己,可仔细研究了王羽在兖州的部署之后,他最终还是认同了,并且再次为自家主公的雄浑魄力所震撼。 在西线陷入极大危急的时刻,能保持冰雪般的冷静,直接将计就计,定下诱敌之策,这样的大手笔,除主公之外。普天之下还有何人能为之? 既然有了这样的计较,主公就不应该急于结束西线战事才对,至少在得到兖州来的确切消息之前,不应如此。 据徐庶的了解,王羽离开的这段时间。曹操虽然与孙策见了一面,然后积极的调兵遣将,但一直没有太大的动作。青州的几条战线都没有大规模战事,看起来,就像是曹操识破了王羽的诱敌策略,不打算让后者如愿一样。 既然如此,王羽就更没有急于回返兖州的理由了。 与其急匆匆的返回兖州,把曹操吓回去,还不如留在并州,尽快消除西凉残军最后的抵抗,安定地方。然后配合西线兵团进攻河东,威胁弘农、关中,或是经由河内,威胁洛阳来的更有威力。 关、洛、颍川,这是曹操的命门,这三处任何一处有失,都会在很大程度上动摇曹军的实力。若是三处皆失,那曹操就只剩下苟延残喘的份儿了。 既然他擅长率领主力部队打防守反击战,又诱不出来,那干脆就不给他这个机会,直接开辟多处战场,让他顾此失彼,首尾难以兼顾! “本将可能有些轻敌了。”王羽轻声一叹道:“孔明,你给元直说说罢。” “是。”诸葛亮躬身领命,然后转向徐庶,言简意赅的说明起来:“从俘虏的程银等人口中得知,在昨日的大战之前,曹操派遣了荀公达来到并州,做为联络官。他主要的使命不是催促马超尽快决战,而是令马超不要仓促进行全军会战,而是以保持对峙状态为上。” “竟有此事?”徐庶大吃一惊。曹操煞费苦心的策动西凉军东进,怎么想都应该是要彻底利用对方,尽量消耗青州军实力才对,怎么可能劝马超采取稳扎稳打的策略呢? 不过,从诸葛亮等人的神情看来,程银的口供应该不是假的。若是这样,那这其中的味道就有些不对头了。 若是曹操正在猛攻兖州防线倒还罢了。可以认为他只将王羽当做威胁,认为只要马超能牵制住王羽,他迟早能打破于禁、吕布、张辽等人构筑的防线,需要的只是时间。 可至少在五天之前,曹操还没采取任何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他要求马超稳进,却又意图何在? 心念电转之间,徐庶沉声问道:“那荀攸眼下是否还在西凉军中?” 诸葛亮答道:“开战之前,荀攸劝阻马超不果,便带了随从出营去了,他目标较小,见机只怕也很快,就算在战场上滞留了一段时间,想必也不至于没在乱军中,所以……” 诸葛亮话没说尽,但徐庶何等精明,哪还听不出前者的未尽之意?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咬着牙根说道:“这么说来,曹操若果然是个百年难遇的枭雄……那么,在主公离境期间,他肯定是有着某项计划,不依靠西凉军,也能给予我军重创的计划!应该可以这样理解吧?” 这才是徐晃急于求战的原因,想必主公昨天也是连夜举行了军议来商议这件事,并且得出了相似的结论。 “然也。”王羽重重一点头,神情凝重。 他对曹操的评估,是结合了前世所知到的曹操事迹。以及实际见闻之后,综合分析后得出来的。他认为曹操不擅长正面攻坚,反倒是很擅长打防守反击,更擅长的是借势。 曹操打的最出名的几场大战役都是居于弱势,先守后攻。反败为胜。其中包括对袁术、平青州黄巾、被吕布抄后路之后的反击战,以及官渡之战和战马超的渭水之战。 而占据优势,正面攻坚的几场战役,如荥阳战徐荣、宛城战张绣,以及成为经典的赤壁之战,汉中争夺战。他都打输了。 以王羽本身的体会而言,曹操在虎牢关看似岌岌可危,但他总觉得对方还有余力。反正每次形成僵持之后,不论王羽投入多少生力军、新力量,都没办法顺利压垮对方。这就是中原战场占了优势,却不能转化为胜势的最大原因。 所以。在得到并州危急的消息后,王羽没做多少犹豫,便当机立断的做出了北上增援的决定。他的目的,就是想要将曹操的主力引出来。为此,他愿意付出相当的代价,哪怕是将前期的战果都还回去,再搭上几个郡国都没问题。 除了作战的韧性之外。曹操串联借势的能力实在太强了,只要他的主力尚存,他就能源源不断的将新的力量拉到自己身边,成为助力。 王羽可以确认,这并非自己的到来形成的蝴蝶效应,而是曹操固有的本领。 在历史上,曹操便以借势见长。 在起兵之初,他借的是袁绍的势,故而有了名义入兖州,分刘岱的权。在对抗青州黄巾的时候。他又借了刘岱的势,不但借势,还成功的算计了刘岱,在压服黄巾之余,也顺利接受了刘岱的势力。进而占据兖州全境。并进取豫州。 等到他和袁绍翻脸,在官渡决战的时候,也是拉拢了臧霸的泰山贼和西凉的马腾韩遂,分别从青州和河东发动攻击,对袁绍形成了极为有效的牵制,也破坏了袁绍开辟第二、第三战场,逼迫曹操分散兵力的策略。 现在面对实力更盛袁绍的自己,曹操更是将借势的本领发挥到了极致,将除了刘表之外的所有诸侯,都拉上了他的战车。 从某种奇怪的角度来说,曹操就像是开了外挂一样,像是不费吹灰之力一样拉拢了一群盟友。但从现实而言,做为三国时代的头号枭雄,这就是魏武帝本来就有的手段。 正如孙子兵法所说: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真正高明的军事家,能力应该是按这个次序体现出来才对。 王羽之所以只专注于伐兵、攻城,并不在伐谋、伐交方面与曹操争一日之短长,就是因为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斤两。 他前世只是地位一般,专业素质较高的军人,靠着后世的见识和对历史走向的判断,才能在和曹操、刘备这样的千古枭雄的争斗中屡占上风。在纯军事层面,或许不逊于各路英杰,比政治手腕,他怎么可能和曹操比? 对曹操的评估是肯定不会错的,徐庶得出来的结论,也正合王羽的推断。 “骑兵返程需要至少半个月,走河内的话稍微快些,但张杨之前招降纳叛的恶果已经逐步体现出来,很难说曹操会不会对河内采取行动,提前设下罗网……” 王羽稍一停顿,继续说道:“至少在本将返程之前,曹操应该是占据主动权的。就可以重创我军的途径来说,他至少能采取十几种策略,其中就包括了潜越河内,攻打黎阳,切断我军补给线,以及偷袭高唐等。一时间无从判断,只能以尽快结束并州战事返程为上。” 徐庶猛然一愣,反问一句道:“偷袭高唐?这怎么可能?” 由不得他不惊讶,高唐的位置距离前线实在太远了,就算防备再怎么松懈,也不存在任何危险。何况高唐人口众多,若逢战事,很轻易的就能动用起两三万民兵出来,就算曹操能分出一支万人规模的大军前去攻打,仓促间都拿不下来,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危险? “唔,元直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刘备这两年一直潜伏在袁术麾下。”王羽冷笑道:“叔至是他的旧部,这两年又一直与正南一起,负责高唐的防务。以刘备的性情来说,很难说他会不会打这方面的主意。” 大战开始之后,涉及的方方面面太多,王羽也不可能将所有军情都和部将们分享。类似刘备复出这种不起眼的小事,王羽也只是惊叹了一番,然后就忘到一边了。 刘备有可能打陈到的主意,偷袭高唐,还是贾诩首先做出提示,诸葛亮加以说明,王羽才回过味来。 想想也是,刘备在历史上被曹操打败,连关羽都投了曹操的时候,他还不是主动前去联络,然后说什么‘二弟若要立功,备愿奉上首级’之类的话,一下把关羽感动得不行。 偷袭高唐虽然看似异想天开,但以刘备的性情,以及他的赌性,没准儿还真会尝试一下。这功劳确实太大了,一旦成功,那就是一本万利啊! “原来如此。”徐庶低下头,沉默了片刻,猛然抬起头,目光炯炯,朗声说道:“既然如此,主公也大可不必急于动兵。庶不才,愿向主公请命,求得三日时间,平定西凉残兵!若不能成功,甘领军法!” 第九二二章危险的赌注 在大战之前,并州一直没下雨,也不见阳光,那副乌云蔽日,阴沉沉的景象,就像是老天都被大地上浓郁的杀气所慑,要等着仗打完了才敢露面一样。现在仗打完了,天气也恢复了正常,仿佛弥补似的,接连下了好几场雨。 这天清晨,正是雨后初晴之际。广阔的昭余泽上升腾起了条条云雾,被朝阳一照,飘飘渺渺的,仿佛传说中的仙境一般,美不胜收。连绵的远山上,也尽是一片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景象。 沉浸在这样的美景之中,几乎可以让人完全忘记三天前的那场血战,也忘记自己正身处最严酷的乱世之中,时刻都要为生存而努力挣扎。 王羽伫立湖畔,远眺壮丽的山光湖色,面容古井无波,如同老僧入定,心绪却是波澜起伏,难以平静。 他知道这是大战降临的紧张所致。明明盼望着对手晚些出招,好多做些准备,却又因耐不住等待的煎熬,反而期待对手早点出手,也好尽早决一胜负。 王羽心中千念百转,一方面是在考虑曹操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是否会和孙策保持一致行动,也在盘算并州战事尽快结束的可能性有多高。当然,他更关心的还是留守诸将到底能不能从容应对。 心潮翻涌间,气息也开始絮乱起来。 王羽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镇定。 从当年在河阳大营做出前往刺杀的决定,决意称雄于世,改变历史的一刻开始,自己就应该知道,这条路上布满荆棘。毕竟对手非同小可。无论做出再怎样充分的准备,也难保不被对方找到破绽。 对手既然是曹操、孙策、刘备这样的枭雄,自然不能掉以轻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挑战。也在清理之中。 道理没错,只是心潮如海,又岂是说平就平的? 越是强自压抑,反弹的就越是厉害。 心潮起伏之下,王羽干脆取了长槊在手,开始练武。 这几年。他亲临战阵的次数比原来少了,但武艺却越发精进了。即便不下场,他经常观摩到的那些,也都是最顶尖的对决。 对王羽来说,他缺的本来也不是普通的武艺套路,而是要取长补短。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来。他的格斗技艺本来就是以灵活、快速、多变为主,和赵云、太史慈的风格都有些相似,日前看过马超和赵云的对战,更是得到了不少启发。 此刻在脑中回想着当世绝顶高手们的风采,身随心走,一招一式稳稳的使出来,内劲游走于经络之间。心境也渐渐平稳下来。 墨家的功法在威力上并不是最强的,但在养心修性方面,却堪称当世无双。墨家的理念不像道家那样只求自身逍遥,讲究以万物为刍狗的超脱心境,也不像儒家、法家那样入世过深,流于俗套。墨家讲究的是坚持本心。 只要坚持原则,就不不会为外物所动,所以明明是武功,也有很多凌厉的杀招,使出来时却完全看不到外露的杀气。同时还能让人的心境变得平和下来。 突然间,脑海间闪过一个念头,王羽心有所感,大喝一声,长槊如游龙般刺出。在湖畔的一颗大杨树上一划而过。 那大树纹丝不动,看起来没什么异常,王羽也不说话,只是盯着大树看。 片刻后,一阵湖风吹过,那大树突然晃动起来,枝叶摩擦发出哗啦啦的响声,整棵树干从中一分为二,就那么倾覆而倒,竟是被王羽一槊斩成了两端。 王羽收槊而立,仰天长啸:“海乃百川,有容为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好一个无欲则刚!”啸声未绝,身后便传来一声喝彩。 “臣近年来一直在想,要以一句话概括我青州新政,该如何措辞,却是百思不得其解。今日听得主公新词,却有茅塞顿开之感。无欲则刚,故能立千仞而不倒,妙,实在是妙!此次莫非也是出自墨家经义么?” 王羽并不惊讶,头也不回的问道:“孔明,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么会说话了?” 诸葛亮呵呵一笑:“主公明鉴,臣此言字字发自肺腑,天日可鉴啊。” “好了,你也不要插科打诨了,这种事不适合你。”王羽一摆手,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现在跑来找我,显然不是元直的事,莫非是兖州有了消息?” 王羽心中明镜一样,诸葛亮的性格算不上古板,但他骨子里就有工作狂的倾向,若是没有重要的事,肯定不会大清早的跑来看自己练武。 再结合诸葛亮此来,还有故意岔开话题的嫌疑,显然带来的消息不是能让人心情爽朗的那种。 “主公英明。”诸葛亮走上几步,站到王羽身侧,低声道:“是士元送的八百里加急!” 他稍作停顿,让王羽有时间消化思考,然后才继续说道:“周瑜离城之后,刘备并未如预想般那样,在寿春巩固领地,而是暗中离开了。就在十日前,我军在江东军中的细作看到了疑似刘备之人,出现在孙权军中……” “也就是说,他已经到了沛国?却没出现在战阵上?”王羽沉吟片刻,反问道。 “很有可能是这样。”诸葛亮点点头,神情凝重。 “真被文和料中了啊。”王羽冷笑有声。 刘备到沛国,显然不是为了去助战。以庞统传来的情报为准,刘备这两年暗中串联,重新拉拢了一彪人马出来,但这些部队的忠诚度和战斗力都没什么保障。 想想也是,刘备最擅长的是拉拢人心,卖弄仁义,军事并非他的特长。没了关张两个帮手,他即便拉出了一支兵马,也很难练成精兵。 带着这样的人马去沛国与其说是助战。还不如说是累赘呢,倒是将他们留在淮南维持治安,好歹还能起到些正面作用。 所以,刘备出现在沛国,很可能是奔着高唐去了。 诸葛亮沉声提醒道:“主公。高唐那边……当速做决断啊!” 陈到的出仕过程其实是挺怪异的。 在被俘虏前后,他都一直表现得像个死士一样,先是断后死战,被俘后也一直没露出要投降的口风,最后被释放也没表现出什么感激的意思。 结果等到王墨上门,随便那么一劝。他居然一改先前的死硬,就那么出仕了。 在出仕后的两年当中,陈到的表现也只能用中规中矩来形容。虽然没表现出强烈的上进心,但他的工作却是一丝不苟,无论是维持治安,还是训练民兵。他都完成得很出色。 在军部的考核当中,高唐的民兵是各地之中表现得最为出色的,甚至连徐庶一直负责的魏郡民兵都稍逊一筹。但比练兵的手段,青州众将之中,恐怕也只有于禁能稳胜陈到。 有这样的才能,却没表现出相应的野心或上进心,平时也是沉默寡言。很少与同僚交际,的确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在刘备出现之前,青州众幕僚倒也没怎么在意,只当陈到的性格就是这么怪。反正无论军政,越往上层,位置就越少,他自己韬光养晦,那谁还会特意去推他一把不成? 可现在刘备现身,显然也是来者不善,万一陈到那些奇怪的表现不光是因为性格使然。而是心怀故主岂不糟糕? 从沛国到高唐,路程虽远,但沿路的防御却远称不上严密。 山阳、任城、东平都是新占领的区域,在曹操的策动下,本来就不太安稳。刘备若只带少量精锐,化整为零,想通过是很简单的。 过了东平之后,想要前往高唐,只需通过济北国就可以了。济北国先后经历过鲍信、青州黄巾的占领,青州军拿下此地的时间同样不长,难保没有潜伏的鲍信余党,又或其他敌对势力。 也就是说,刘备与陈到的接触,是完全有可能的! 刘备带的少量兵马,当然不足以攻克高唐,陈到纵有异心,也没本事策动叛乱。但两者若勾结起来,一个虚张声势的进攻,一个配合默契的将军队胡乱指挥调动,那事情就很不妙了。 诸葛亮不是第一次来提醒王羽了,他认为,应该尽快解除陈到的职务,并且将其软禁起来,等到警报解除,再行处置。 有这种想法的不单是诸葛亮,也是很多幕僚达成的共识。 王羽明白诸葛亮等人的想法。 说到底,还是陈到和同僚们接触太少,显得太过神秘,而且他在青州的地位也谈不上多重要,无可替代。所以无论是诸葛亮还是其他幕僚,都主张以最激烈的手段来对付他。唯一有所不同的就是贾诩。 老狐狸虽然第一个做出了提示,但他对如何处置陈到,却没做定论,只说: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那副不肯担责任的嘴脸。 “以莫须有的罪名撤职软禁么?对叔至来说,未免有些不公平啊。”王羽不置可否的摇摇头,轻声叹道。 “事急从权!”诸葛亮并无退让之意,加重语气说道:“总比亡羊补牢要强!” 王羽突然话锋一转道:“不过,孔明,你想过没有,说不定曹操就是想让咱们这么做呢。” “这……”诸葛亮微一迟疑,这个可能性的确存在。 眼下兖州的防御分成了三部分,于禁在西,关平在中,张辽、黄忠在东。曹操若是发动正面攻击,留守部队就只需按计划行动即可,但若曹操另有奇谋,事情就不好说了。 假使曹操有办法调动开张辽的部队,又确定了高唐空虚,那么,只需要一两天的时间,夏侯渊的残余部队,或是孙策部就可以穿过东部防线,直取高唐。 在正常情况下,这种孤注一掷的行为是自寻死路。只要各地民兵组织起来,抵抗个三五天,孤军深入的曹军或江东军就完蛋了。 不过,若是王羽一纸文书撤换了陈到,那问题就严重了。 临阵换将。乃是兵家大忌,陈到刚被拿下,曹军便已兵至,高唐人心势必动荡。到时候,高唐的防御还能顺利组织起来吗?会不会内忧外患齐生呢?要知道。夏侯渊和孙策的用兵风格都是以速见长,贸然处置陈到,说不定反而会带来危险。 诸葛亮的特点是心思缜密,之前没想到这点,只是因为对留守部队的防御有着充足的信心,可现在听了王羽这么一说。他顿觉动摇。 他迟疑说道:“文远将军没那么容易中计吧?或者主公下达命令,要求文远将军死守战线,不得轻动?” 王羽摇摇头,又提出了新的顾虑:“那样一来,曹操就可以让孙策牵制坦之,亲自对付文则了。文则虽然用兵稳健。但麾下兵力毕竟有限,孤军抵挡得住曹军围攻,太危险了啊。” “还有温侯啊!文则将军正面坚守,温侯率军突袭,一攻一守,不正相得益彰么?” 诸葛亮没想到会面对这样的一场论战,一时间也是冥思苦想。额头见汗。他年少早慧不假,但这样的大战中,牵涉多多,一时间又哪里算得清楚。 “濮阳军不动还好,他一动,反而更让人担忧啊。”王羽苦笑道。 吕布,是这场大战中最大的变数。无论在历史上,还是现在,吕布的标签就是桀骜不驯,想让他乖乖听话的人。应该是不存在于这个世上的。 濮阳军虽强,但吕布不擅谋略,若是面对西凉军这样的敌人还好,面对曹操这样的对手,那是相当危险的。 所以。王羽临行前的布置是,让吕布在二线待命。表面上说是让吕布策应各方,实际上就是不给他暴走的机会,至少在自己回去之前,不能让他自行其是。 听了王羽这层顾虑,诸葛亮变得沉默起来,不是哑口无言了,而是在思考,推演战局。 王羽并不催促,只是静静等着,他也希望听听诸葛亮全心思考后的想法。 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越发明亮的阳光照在清澈的湖水上,反射出了七彩光芒,看得王羽一时间都有些失神。就在这时,诸葛亮忽然抬起头,说道:“我明白了!” “嗯?”王羽抬眼看过去,只见诸葛亮脸上泛着奇特的光彩,应该是湖水的反光,但王羽总觉得那是智慧的光芒。 “若臣所料不差,曹操的计谋应该是这样的……” …… 同一时间的浚仪城中,曹军众文武也因为一封飞鸽传书,聚集到了城守府中。 “西凉军竟然败了,而且败得这么惨……鹏举啊鹏举,你果然不愧是吾生平最大的对手啊!也好,高祖当年击败项籍这等强敌,方能成就大汉四百年江山,今日吾若击破鹏举,成就也未必在高祖之下!” 听着曹操的喃喃低语,帐下众人面面相觑。 前一个皇帝下落不明,后一个皇帝是通过政治交易上的台,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汉室的命运已如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在这场决定天下气运的大战之后,无论哪一方登场,结果都应该差不多,在情在理,汉室都要退出历史舞台。 不过,知道归知道,在新王朝建立前,大家还是要做点表面功夫,装也要装出忠臣义士的样子,将来夺得天下,修改史书也容易点啊。 但此刻,主公一边用微颤的手拿着荀公达的传书,一边以高祖皇帝自比,这情景真是怎么看怎么邪性。 如果没猜错的话,主公这次受的刺激太大,甚至已经超出承受能力了。 西凉军东进,在外行人看来,就是马腾、韩遂的心血来潮,脑袋发热。可实际上,只有在座的这些人才知道,己方阵营为此花费了多少心思,投入了多少资源! 只有外行才会认为,合纵连横的达成只需要张仪、苏秦的一条三寸不烂之舌。政治上的友好与破裂,注定要伴随着大量的利益输送,这才是真理。 毫不夸张的说,若是没有与西凉军的盟约,曹军可以用省下来的物资招募并武装起一支十万人规模的军队出来。就算是以高标准选拔的精锐,也能编练出五万兵来。 当然,若是没有这个盟约,曹操就必须在对抗青州军的同时,对西凉军加以防范。或者付出略少的代价,等青州军打进河东之后,再联络西凉军共同对敌。 不过,投入了巨量的物资,最后却连牵制青州军都没做到,这样的结果实在太悲惨了。 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刹那,在场众人又有哪个不是如同被晴天霹雳击中一样,先是五内俱焚,脑子一片空白,继而欲哭无泪的呢? 以己度人,主公失态至此,也就不足为奇了。 “西凉军既惨败若此,纵使马超有死战之心,也无回天之力了。最悲观的考虑,王羽也许在中旬左右,就能率骑兵赶回中原……主公,何去何从,应当早生决断啊!”第一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是郭嘉,在沉重如山岳般的抉择面前,年轻人表现出了惊人的镇静。 众人齐齐看向曹操。 现在留给曹操的只有两个选择,放弃兖州,也放弃这场大战,全面收缩兵力,以关隘抵挡青州军的追击。 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将战事拖入持久战。 王羽虽然打败了西凉军,但伤亡也不小,西线军团和开战之初相比,规模已不足一半。开战这么久,耗费的粮草也相当大,在全取兖州之后,未必还有力量继续追击。 虽然曹军现在的领地不如青州大,但荆州已经是囊中之物,西凉军倾巢而出之后,雍凉一带也成了嘴边的肉,再加上与益州的盟约。只要稳住阵脚,从容经营几年下来,还是大有可为的。 何况,即便没有西凉军,曹军也不是孤军作战,孙策的江东军并无大损,大可退保淮南,三家就此形成鼎足之势。 若是不退,那就只能继续实施既定的那项策略,那可是条具备相当大的风险的策略! 有西凉军的牵制,这条计策就是进可攻,退可守的良策。而在西凉军溃灭的现在,继续这么干的话,就是走上了一条至为险峻的羊肠小道。 胜,则全胜!败,则万劫不复! 就在昨夜,主公还召开军议,商讨此策的具体细节。荀攸的一封急信,彻底改变了形势,郭嘉的发言虽然没有明显的倾向,但听话听音,这位首席军师显然是更倾向于求稳的,只是担心刺激到主公,才表达得比较隐晦。 现在,就看主公如何决断了。 “半个月,半个月!”曹操面色铁青,反复念叨了好几遍,声音也是越来越响亮,最后他用吼叫般的声音,大声咆哮道:“吾意已决!就赌这半个月,胜者王侯败者为寇!” 第九二三章江东分裂 “吾意已决,仲谋不须多言!天下风起云涌,正是我辈用武之时,此时不争,反而退守,却又是何道理?” 飞鸽传书本身没多少技术含量,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后,很容易就能山寨出来。曹操和孙策会盟时,首先交流的就是这个。有了飞鸽传书,孙策得到最新军情,仅仅只是落后曹操半天而已。 孙策的性格,往好了说,可以说是积极进取,往难听了说,就是冲动暴躁。对曹操放手一搏的决断,他自然是要举双手赞成的。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消息刚才传给弟弟孙权和周瑜,前者竟是连夜赶来了湖陆大营,言辞激烈的向他提出了反对意见。 “大兄此言差矣。” 孙权是光和五年生人,比兄长孙策足足小了七岁,如今年方十三而已,即便在这个时代,也只能算是大一点的孩子。但不管是谁,只要看到他一脸严肃,据理力争的情景,肯定会将他当成是可以行冠礼的少年。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也!岂可不慎察之?我军兴兵北上,本就是劳师远征,兼之铲除逆贼袁术之后,淮南地方不稳,更有张颌、庞统全力攻伐,此皆是兵家大忌也。在龙山之战前,西凉、洛阳与我江东三家分进合击,尚有胜算,现如今……” 孙权面露沉痛之色,悲声道:“徐州未下,淮南未平,此战纵能得胜,瓜分战国时,我江东也难与洛阳争锋。一旦落败……大兄,我孙氏奋祖上之威,先后两代,转战多年,才有了今天这般光景。大好基业,总要珍惜才是啊!” 说着,他已经深深一躬,向孙策拜了下去,看起来很有古之诤臣的风采。 孙策似乎没想到弟弟会如此表态,一时间愣住了。没做出反应。众幕僚见状,互相对了对眼色,都是点了点头。 淮阴名士步骘率先出言道:“二将军所言,正是老成谋国之道。曹操拥立天子,领地全面与青州接壤,他是不得不拼死一战。反观我军。只消罢兵言和,大可从容经略淮南、荆州,与青州分立南北,以作后图,何苦效那博浪之举,寄希望于一役呢?” “子山所言甚是。”吴郡名士顾雍紧随其后:“淮南虽比江东略逊,但也是山泽多。平地少的地域。青州军纵横捭阖,所长者,骑军也!我军退守淮南,令其骑兵施展不开,无论诱敌深入,境内决战,还是拒敌于国门之外,都是上上之策。” “曹操擅长借势,鲍允诚助其成事,如今已是权势皆无。四大皆空;刘公山为其所惑,亦是兵败身死,妻子亦不能保;袁本初、马寿成、韩文约,都是很值得借鉴的例子啊!主公当明察之,断不可甘冒奇险。为曹操火中取栗啊!” “主公当明察之!” 张昭、严畯、阚泽、薛综,江东众文臣纷纷出言劝谏,饶是以孙策的雄浑魄力和无双霸气,也是被众人打了个措手不及,瞠目结舌的愣在了那里。 孙权说话的时候,他意外之余,心里未尝没有几分欣喜。不论观点如何,弟弟言之第有物,出口成章,总是成才了的表现。 有道是: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江东的基业,固然要靠自己冲在前面,但弟弟们若能早日成才,从旁帮衬,肯定是如虎添翼的好事。 若非对弟弟有着这样的期待,孙策也不会在北上的时候,还把未成年的孙权带在身边,甚至任命为主将,令其独当一面。 孙策麾下不是没有得力助手,周瑜本来就是被他当做二把手使用的。之所以让孙权担个主将的名,无非就是让他多经历些,多见识些,好快些成长而已。 只是孙策万万没想到,弟弟成长了,方向却和他期待的出现了极大的偏差。他没在政略或军略上表现出多少才能来,反倒对自己搞起了权谋之术! 孙策在不喜欢权谋,在这个领域上也谈不上有什么造诣,但事情是明摆着的。孙权若只是对战略有意见,他大可以一个人来找自己,而不是带着一群留守的文臣来助声势,搞得像是要逼宫一样。 或许这帮人就是来逼宫的。 孙策很清楚江东众臣的想法,除了公瑾和一些锐气正盛的年轻武将之外,其他人提起北伐,扩张疆域,都是兴致寥寥。 他们倒不是对成为开国元勋的殊荣熟视无睹,达到了无欲则刚的至高境界,他们只是不愿意冒风险,宁愿偏安一隅,安享太平罢了。 孙策不是很能理解这些人的想法。虽然江东有天险,据险以守,可以抵抗很长一段时间。但只要南北势力的增长没有变化,甚至进一步被拉开,江东迟早还是要被北方的大军踩平的。 这么简单的道理,这些名动一方的大才们难道会不明白吗? 孙策也只能将其理解为,各家不愿意损伤自家实力,故而私下串联起来,还把自己的弟弟推到台面上来顶缸。 孙策虽然也是一方枭雄,但性格使然,却是谈不上什么城府,心下不爽,怒色顿时便显现在了脸上,怫然冷喝道:“王鹏举何人也?当世无双的英才!先父当年亦盛赞其智勇,传言于本将,以作激励。如今观其势盛,更验证了先父的识人之明!” 众人面面相觑,大感意外。 主公居然当众夸赞起王羽了,这是明天的太阳要从北面出来的先兆么?明明王羽这个名字在江东就是最大的忌讳来着,主公为了和王羽的较量,不知生了多少无名火,今天怎么突然就转了风向呢? 要知道,刚刚大伙儿一齐劝谏,毫不隐晦的表露出了私下里的串联,可还是不敢将真心话对王羽,对青州军的强大心生恐惧。故而只想着退守的心情宣之于口,就是担心惹恼主公,令其发飙,结果却是主公自己说上了。 莫非是主公终于长大了,敢于正视现实。承认王羽的逆天般的强大了? 若是这样,那真是江东之幸呐! 三十万西凉军正面出击,都打不垮王羽的区区四万兵,江东满打满算加起来也不过十万军,拿什么和青州争锋呢? 不如退守。 虽然退守没办法改变力量对比,但青州的强大。完全源自于王羽这个人。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王羽少年成名,威震天下,谁能保证这样的人不会早夭? 只要没有王羽坐镇,即便青州军席卷了大江以北的所有地盘。江东军也不是没有逆袭的机会。即便最后还是不行,到时候大伙儿也可以谈谈条件,来个良禽择木而栖不是? 心里这么想着,众臣望向孙策的视线中,也都带了几分期盼热切之色。 “如此英才,岂是淮南的区区山泽,大江天堑就能挡得住的?本将也不讳言。自知治政的本事比不上他,笼络民心的本事也比不上他,在工艺技巧方面,青州更是独树一帜于天下,同样不是本将所能及……” 孙策似乎有意将反常进行到底,竟是越说越谦虚,说到最后,简直是有点甘拜下风的意思了。 孙策一意孤行要与王羽争锋,群臣表现得忧心忡忡,拼命力劝。此刻孙策突然一反常态。众人心里同样不是滋味。 想劝慰几句,先前的话又说得太满,一时间很难改口,结果中军帐内变得鸦雀无声,仿佛掉一根针在地上。都清晰可闻。 “本将唯一不在王羽之下的,只有临阵争锋的勇气!此刻不仗勇武一搏,还想将来安泰么?天时、人和皆不在我,只有光凭借地利苟延残喘么?本将可以清楚的告诉你们,以青州现在的势头,就算暂时退却,守住了淮南,不出五年,江东必会像蚂蚁一样被王羽踩扁!” 孙策突然话锋一转,高声喝道:“吾意已决!此战,势在必行!诸君当报着不成功则成仁的气势,奋力一战,无怨无悔!信得过本将的人,便请留下议事,信不过的大可回返寿春,甚至江东,本将不会因此而治罪!” 静默霎时间被打破,帐内帐外皆回荡着孙策铿锵有力的话语。 “今日就到这里,诸君自行抉择便是。”说罢,他甩开披风,大踏步的出帐而去。看方向,应该是往校场去了。 众人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好像变成了雕塑似的。 陈武左右看看,突然冷笑一声,却没说什么,就那么追出帐去。 张纮等人发难的时机把握得很准,在这个当口,孙策即便洞悉了众人逼宫的意图,也不可能搞一场大清洗。自相残杀,最后只会白白便宜了敌人而已。 所以,孙策做出了最简单的选择,他给了众人一个站队的机会。跟他站在一起的,留下来死战,其他人可以随孙权一道退往寿春。 很显然,孙策要破釜沉舟了! 江东军分裂之后,肯定没办法继续保持东拒张颌、庞统,北上与曹操联手的态势。如果孙策继续留在兖州作战,后路就会被张颌切断,正如他自己说的,不成功则成仁。 众人都看出了这一点,却只有陈武一人毫不犹豫的做出了选择。 第二个有动作的是朱桓,他当日也曾以持稳论劝过孙策,但今天,或许是被孙策的霸气所慑服了,他做出了完全相反的选择。 他不像陈武那样不擅言辞,走到帐门前,他突然站住,头也不回的的说道:“诸位,江东能有今日景象,都是靠了主公的勇武和锐气啊。若是失却了这份锐气,将来只怕是欲偏安而不得啊。”说完,也不等着看其他人的反应,快步走了出去。 张昭等人依然面无表情,孙权看起来很不安,视线一直在帐门和张昭的老脸上游移不定,嘴唇也是翕动着,但终究没能将脚步迈出,也没说出挽留的话来。 孙策离开后,众人的注意力本来就都放在孙权身上,等了好半天。知道他做出了最终的选择,一时间或是叹息,或是庆幸,亦或失望、懊丧,不一而足。 “公覆。二将军就拜托你了!”韩当整整衣甲,一巴掌拍上了黄盖的肩膀。 “义公你……唉!”黄盖神情极为激动。 做为跟随孙坚多年的老臣子,他当然不愿意看到孙策兄弟分裂,可他也明白,即便没有孙权的表态,张昭等人也不会将赌注押在孙策的背水一战上面。还是会找个其他的由头,做为不战而退的理由。 其实,从这个角度来说,孙权才是表现得不地道的那一个。 作为长兄,孙策对几个弟弟都是爱护备至,特别是年纪较长的孙权。孙策完全没留任何后手。各种放权,一心盼着他成器,一丝一毫的猜忌都没有,根本不似诸侯之家的作风。 孙权领军作战,向孙策讨要护卫,后者直接将周泰、蒋钦两员猛将调拨在他麾下。周泰是员力大无穷的悍将,当日和青州斗将。在个人武艺上,除了孙策,只有周泰不落下风。蒋钦的箭术高超,有这样两个人在身边,安全性肯定会增加很多。 在大战将临,用人之际做出这种举动,孙策对弟弟的爱护之心,是毋庸置疑的。 不过,黄盖、韩当作为家臣,对主家的家事也没置喙的余地。只能和韩当各保一方,尽力效忠,只求不愧对孙坚的知遇之恩了。 最后,他也只能拍拍老搭档的肩膀,道一声:“珍重!” 周泰很坚定的站在孙权身后。倒是蒋钦表现的有些进退维谷,但最后还是放弃了。最终,校尉级别以上的军将只有那三人追随孙策而去,倒是中级将官有八成以上都跟了出去。 文臣则是尽数留在了帐中。 武将多是性情中人,文臣则都是世家出身的名士,他们为家族考虑得更多,没办法像武将们那样拔剑生死,行事全凭意气。 “二将军,咱们走罢。”张昭叹了口气,走到孙权身前,轻声提醒道。 …… 龙山之战对敌手们造成了怎样的影响,王羽并不知道,也没空关注这样的问题,此刻他最关心的,是徐庶出使的成败。 徐庶当日请命平定西凉残军,做的不是以武力解决的打算,而是要孤身入敌营,以口才和胆魄来解决问题。 打从心里讲,王羽不想让徐庶去,太危险了。西凉人已经是穷途末路了,又没有统一的指挥系统,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突然发疯?对付这样的敌人,王羽当然不愿意付出失去一员大将的代价。 不过徐庶很坚持,而且做出的分析也很精辟在理,犹豫再三,王羽还是答应了徐庶。 徐庶这一去,已是两天过半,三天的期限眼看就要到了,但西凉军方面却迟迟没有动静。王羽开始担心,一时间也是顾不上关注中原战场和曹操的阴谋了。 正焦急间,帐外脚步声急响,纪灵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大叫道:“主公,事成了,元直将军成功了,梁兴的兵马已经到了平陶城下,开始进城了!” “哦?”王羽大喜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帐门前,“好,如此甚好!传令下去,全军开拔,目标平陶城!” “喏!” …… 平陶。 紧闭数日的城门洞开,城头上遍布甲士,剑拔弩张,戒备森严。 马超身着铁甲,看了在城头指挥的从弟马岱一眼,见得后者点头,示意准备就绪,这才一提马缰,与妹妹马云騄一起迎了出去。 “梁叔父,侯叔父果然勇冠三军,竟然突破了太史慈那贼的阻截,真是天不绝我西凉啊!李叔父人在何处?莫非……”马超一脸的惊喜,但话语里却是隐伏杀机,梁兴、候选都是心中微凛,知道一个对答不好,今天就是血溅城门的局面。 梁兴呵呵一笑,道:“贤侄说笑了,那太史慈勇武过人,麾下疾风精骑更是百战之师,哪里是轻易突破得了的?只是他顾忌将士伤亡,一时拿不下我等,故而干脆装个大方,让咱们进城来吃粮罢了。” 梁兴等人单独拿出来,实力比马、韩两家要差,但合起来,却比马、韩加起来还要强上不少,从地位上来说,这些人都是平起平坐的。 之前马超打败韩遂,成了主将,梁兴等人慑服于他的威势,都以下属自居。眼下大军已经烟消云散,他们就恢复了从前的称呼。这样做的好处是摆明车马,大家一切照旧,省得为争权冲突了。 “我就料得如此!” 马超冷笑道:“王羽小儿现在想必正得意洋洋呢,觉得对付咱们这些残兵败将,不值得付出太多代价,他的心思恐怕全都放在曹操身上了。这样正好,那曹操老谋深算,连董卓都栽在他手上,又岂是个好相与的?他们自去争夺,正方便我等重振旗鼓!” 梁兴和候选对了个眼色,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讶。 他们也算是马超的长辈,不说是看着马超长大吧,也差不太多。以他们想来,此刻的马超应该是垂头丧气才对,至不济也该是心中只有愤恨,像个输红眼的赌徒一般。怎么也没想到,马超的情绪竟然和大战之前差不多。 看着马超不急不躁,从容淡定的样子,梁兴二人心中涌起了无限的敬佩。这敬佩针对的不是马超,而是徐庶!他料得实在太准了,简直是分毫不差! 料敌先机若此,还怕大事不成么? 第九二四章片言定乾坤 风吹起时,马超正在后院的树荫下喝酒。 这是他在西凉之外的地方经历的第一个夏天。不得不说,河东、并州这里的水土、气候要比凉州好得太多,单从这夜风上,就能品出全然不同的味道来。 在西凉,即便是到了四月天,风沙还是大得很,狂风卷着漫天的沙子打脸上,那味道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到。和西凉比起来,并州这里的风霜温柔得简直像是刚出阁的少妇。 这还是在相对偏远的并州,若是到了中原,甚或江南的水乡,那又将是怎样的一番旖旎风光? 只可惜,他很可能看不到那一天了。 想到郁结处,他举起陶制的大海碗,一仰脖,将碗中的酒一口气灌进肚里,就像是要用烈酒浇灭心中的不甘和愤怒一般。 只有曾经摸到辉煌边缘的人,才对今天的结局无比的不甘心。马超敢肯定,自己绝对是有机会成就那番憧憬中辉煌的!只可惜,王羽的出现,就像是横亘在西域的八百里昆仑山一样,远看总觉得有机会,越是接近,就越能体会到什么叫做高山仰止,不可逾越。 偶尔一次战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永远失去了洗刷耻辱的机会。 龙山那一仗败得太惨了,惨的让他完全看不到卷土重来,洗雪耻辱的希望。 坐困孤城的这些天里,每天一闭上眼睛,他就能看到那些战死的袍泽。浑身冒着血,以某种鄙夷的目光看着他。鄙夷如此轻易地上了敌军的当,而且不是一次两次,而是从头到尾完全被人牵着鼻子走!鄙夷他为了自己的不自量力,把这么多的弟兄送进了死地。 焦虑、负疚、失望,各种各样的情绪像数万条毒蛇,一点点吞噬着他的肉体和精神。 受到主将的影响,残存的西凉军也都萎靡不振。他们同样看不到生路在何方,同样明白。敌军之所以没有攻城,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有十足的把握吃定了自己,所以好整以暇地等待最佳机会。 正是因为军心如此,马超才一直没有做突围的打算。他知道冲不出去,敌人不会在正面阻截,只会利用强大的骑兵部队尾随追杀。以弟兄们现在的精神状态。用不了太长时间,只需死伤一两成人,大军就会彻底崩溃。 不能突围,也就失去了对河东的掌控,也没办法回西凉重整旗鼓,报仇的希望彻底断绝。 尽管如此。马超还要履行主将的职责,在将士们面前表现得从容淡定,游刃有余,以安定军心。同时,他还要严密戒备! 对外。得防着青州军,马超深知这场中原大战的关键在于曹操和王羽的胜负。王羽不会愿意在并州逗留太久,同样也不会放心留下隐患便离开。 龙山之战中,青州军以寡敌众,取巧之外,更多的还是拿实力硬碰硬。最后虽然取得了空前的大捷,但自身伤亡却也不会少。 若是青州的骑兵主力先行离开,只留下损失惨重的西线军团,那别说是突围,马超甚至有把握重现兹县夜战的辉煌。 当然,在王羽和风火骑兵没离开之前,马超要做的只能是被动防守。他不光要防范城外的青州,而且还要防着城里的各路牛鬼蛇神。 “我不会给你机会!”一边提起酒坛自斟自饮,马超一边咬牙切齿的自言自语着。仿佛酒液的亮光之中有一双耳朵在听,他说的话,可以一字不落地传到敌人和潜在的敌人那里。 “决不!”咬了下血淋淋的嘴唇,西凉第一的武将倔强地重复。 手向旁边一探,抓起个冷馕塞进口中,一下一下地用力咀嚼。看到主将开始吃东西,众亲兵赶紧将已经变冷的菜肴挪到炭盆旁烘烤,顺手倒上热气腾腾的浓汤。马超却仿佛没看见般,不用筷子去夹菜,也不喝汤,兀自用力咀嚼,将冷馕和着自己的血吞下喉咙。 “大兄,您多少吃点儿热乎东西!空腹饮酒,须防伤了胃肠!”马岱看得忧心忡忡,蹑手蹑脚走上前,低声提醒。 马家的心腹家将、亲兵,还有与马家亲善的杨秋,基本上都死在了大战之中。庞德虽然没死,却也不知去向,对马超来说,和死了没什么两样。马云騄武艺不错,年纪还是太小,远不足以在这种时候给兄长提供实质性的帮助。 诸羌的豪帅虽然没死绝,但因为临阵脱逃的关系,两边也起了隔阂,表面上的关系依然融洽,但也只是在危难之际,不得不抱团取暖,彼此间再没办法恢复成从前那样无话不说的状态。 现在,马超身边能商议大事的,也只剩下从弟马岱了。 “嗯……”马超艰难的将口中的食物顶下去,勉强振作精神,问道:“什么时辰了,外边的情况怎么样?” “刚过戌时。”马岱躬下身体,将一晚加了盐的浓茶递过,让马超醒酒:“梁将军他们入城后,一直在忙着安顿,没什么其他动作。他们选择的营地都是远离城门的地方,应该没什么大碍。”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马超松了口气似的点头。对于梁兴等人的突然到来,他并非毫无疑虑,相反,他对此可谓是戒备甚深。在凉州,背叛和出卖是家常便饭,就算是他这个年方二十的年轻人,也见识过太多太多了,岂会对梁兴等人毫无提防? “梁将军等人来的确实有些诡异,大兄既然不放心,何不干脆找个托词,闭门不纳呢?” “伯瞻啊,你岂有不知?”马超摊摊手,满脸的无奈:“梁兴此来,为兄我是不得不纳啊!他们把握的时机实在太好了。让咱们根本无从拒绝……” 让梁兴这些人进城是没办法。 对方若是离得远,只是派信使过来到无所谓。找个借口打发了便是。可梁兴的整支大军都已经到了城门下,双方的士兵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旦做出将之拒之门外的决定,影响将是异常巨大的。 城内的士兵会士气大跌,因为最后一支友军也背离了,或是城中粮草已经不够吃了,否则主将为何不让友军进城?城外的士兵会仇恨自己,并且在走投无路之下。死心塌地的投靠敌人,反过来攻打平陶。 青州军有床弩,还有传说中的霹雳车,都是攻城利器。平陶不过是个普通的县城而已,西凉军也没多少守城经验,如果青州军全力猛攻,肯定是挡不住的。敌军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动。迟迟不肯进攻,无非是顾忌损失,不想付出太大代价而已。 一旦梁兴等人因恨反水,肯定会被王羽当做前驱来攻城。在仇恨的驱使下,梁兴的兵马说不定会超长发挥,平陶城一下就风雨飘摇了。 所以。马超只能让梁兴先进来再说。 反正城里骑兵施展不开,梁兴、侯选、李堪的三路兵又是分散驻扎在远离城门的地方,一旦有变,自己大可以率领精锐部队,利用时间差将其各个击破。让他们发挥不出兵力的优势来。 若是梁兴等人按兵不动,自己也可以想想办法。摆个鸿门宴什么的,火并了这三个家伙,一方面消除后患,一方面也是扩张实力,为将来反攻做准备。 “过会儿本将去城中巡视一下,振作振作士气!”马超轻轻点头。 这几天他一直窝在城守府内没出门,心态颓废得紧,和等死差不都,浑身的骨头都变得酸涩起来。今天梁兴等入城,既是潜在的威胁,未尝不是个好机会,正该借机出去散散步,顺带也安抚一下军心。 有五万军在手,又有城池可依,即便青州军不惜代价,展开强攻,他也有把握抵挡一阵子了。这么想着,心情顿时也开朗起来。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马岱肃立拱手,脸上却没有太多欣喜之色。 这副不冷不热的表情立刻被刚刚恢复正常的马超看在了眼里,他敏感皱了下眉头,低声问道:“怎么,不方便么?还是说有什么不妥当?” “弟兄们都敬佩您的勇武,也知道现在只有背水一战,您去巡视,肯定是有益无害的。”马岱犹豫了一下,向周围看看,不知道后半句话该不该说。 马超皱了下眉头,不耐烦的催促道:“有话就说,某没猜人心思的习惯!都是自家兄弟,你作这扭捏之态作甚?” “是,是这样的!”马岱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梁将军他们入城后,城中突然起了流言,末将也查不清是敌人故意散布出来乱我军心的,还是弟兄们自己在吓唬自己……” “说什么?连个流言都堵不住,你们几个干什么吃的?”不等马岱把话说完整,马超两眼一瞪,怒气冲冲地大声质问。西凉军虽是联军,主将的命令无法通行,但各方面对军队的控制还是很严密的,不可能突然让留言喧嚣尘上。 “末将无能,请将军责罚!”马岱也不辩解,躬身请罪。 按照马超的脾气,肯定是要发作一场的。不过看到身边众将凋敝的景象,他这口气却是发不出来了,横了马岱一眼,他慢慢又坐回了石凳上,喘着粗气追问道:“外边谣传什么?不必瞒着我,本将虽然年轻,但事情经历得多了,又岂会被区区流言吓住?” “流言是从咱们自己这边传出来的。”马岱勉强笑了笑,低声解释道:“可能是看到梁将军他们没受什么伤害便退进城了,有人就在说,王羽对汉家儿郎素来宽容,连高干那种宿敌都饶过了,不会和咱们汉人过不去,有危险的只是羌兵而已……” “糟了!”马超心中暗叫一声不妙,猛地跳起身来,恨不得先抽自己两个大嘴巴。 败入平陶后,他一边是伤心颓丧,另一边也只想着如何抵挡青州军攻城,没考虑人心方面的问题。结果却是疏忽了。 王羽的一贯作风就是对异族斩尽杀绝,对汉人网开一面。正常来说。这是件好事,至少有条活路在,可问题是,马超不打算屈于人下,他还存着争鼎的雄心壮志呢。 这样的流言传开,问题就很严重了。 马超的本队在大战中覆灭,收降的韩遂旧部根本无心死战,趁乱都跑散了。结果退进平陶的时候,马超的嫡系部队只剩下了马岱兄妹集结的三千多人。也就是说,在梁兴进城前,城内的羌兵是占绝对优势的,足足有一万六千兵马。 没有梁兴那三万军,这样的流言即便传开也不足为惧,反倒是更能激起羌兵的死战之心。反正降了也没活路。自然是拼一个够本,拼掉两个就赚了啊。 可现在,自己接收梁兴的三万汉军进城,并没和诸羌各部的豪帅通气,而控制四面城门的部队,又都是以他的嫡系部队为主…… 听信了流言之后。诸羌会怎么想?他们会不会认为是自己打算投降,将诸羌当做礼物献出去呢? 冷汗涔涔而下,马超不敢再做耽搁,长身而起,一手抓起铁盔。并喝令亲兵为自己披甲:“事不宜迟,迟则生变!你们几个。立刻随本将去巡视,无论流言怎么传,咱们不能自己乱了阵脚!” 马岱和众亲兵都被吓了一跳,被马超瞪了一眼之后才有了反应,动作起来。趁着马超披甲的空当,马岱急问道:“大兄,你莫非是担心……” 马超急促说道:“诸羌疑心病很重,他们肯定会怀疑咱们,搞不好还会闹出事来!梁兴那几个跟咱们不是一条心,羌兵若是再乱,这平陶断然是守不住了,突围又突不出去,自己也乱了,你我兄弟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马岱听得心惊肉跳之余,心底一直压抑着的一个念头突然难以抑制的跳了出来,他迟疑说道:“大兄,那留言中所说未尝不是真的,眼下事已至此,恐怕……何不顺水推舟,效仿公孙伯珪等人,也图一个域外封疆?” 马超已经走到了院门处,突然就僵在那里,好半晌,才转头看向弟弟,用极为陌生的眼神,就像是突然失忆了一样。 “伯瞻,你说什么?”马超沉声发问,眉宇之间的阴霾如同浓墨一般。 “大兄,且听小弟一言!”话已出口,马岱也是豁出去了。 其实,他早就有这个想法了。从青州回来后,他私下里就向马腾提出,是不是可以罢兵言和,借着联军这个筹码,与王羽好好谈谈条件。结果当然是被马腾怒斥,命令他以后不可以再提此事,否则就算是断了叔侄情分。 但现在马腾已死,马超眼见着也是穷途末路了,眼看马超还要做最后的挣扎,马岱自然也是按捺不住。 “西凉、江东、洛阳三家围攻,也不过是个持平的局面。若非大兄神勇,曹将军怕不已经兵败于虎牢关下了。现在我西凉已是大败亏输,再难重整旗鼓,虽然还有益州兵、荆州兵的后援,却也是鞭长莫及,杯水车薪,天下大势恐怕已经……” 马岱诚恳说道:“大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勇气可嘉,却非马家之福啊!且三思……” 正说话间,外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马超等愕然看时,正见个临时提拔起来的校尉鼻青脸肿地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焦急地嚷嚷:“快,快让我去见大帅。不好了,不好了,有人要造反了!” “谁要造反,你把话说清楚些!”马超上前一把扶住对方肩膀,大声质问。 新提拔起来的校尉,原本都是屯长、队率之流,很少能当面和主帅说话,被马超一按,又惊又怕,竟是软软地跪了下去:“大帅,属下无能,白马羌的松布豪帅带头闹事,要杀出城去自行逃命。属下没拦住他,属下对不起大帅!” “什么?”马超推开报信的校尉,拔脚就向外走。 怕什么来什么,白马羌在诸羌中的威望很高,从他们这里开了动乱的口子,事态很快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马超又急又怒,根本不管后边的人来不来得及跟上自己,也顾不得和弟弟争论,跳上马背,一路狂奔。 他恨呐! 梁兴等人肯定已经暗中投靠王羽了,不然这流言不会出现得这么巧,别说指望他们镇压羌兵,这个时候只要他们肯作壁上观,就已经是万幸了。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在更多的部族对白马羌作出响应之前,把这场动乱的苗头先压下去,否则,等羌兵都卷进来,就算成功镇压,也只是将覆亡的命运稍稍向后推移些许而已。 他拼命抽打坐骑,冲着外边人声最嘈杂的方向疾奔。无论谁挡在面前,抬手就是一鞭子。接连撞飞了七八个乱跑乱窜的百姓,抽退了两名试图劝阻自己的亲卫,用朱枪挑杀了十余名乱兵,他终于赶到了事发地点。 然而,已经太晚了。 城门附近燃起了熊熊大火,将周围的街道照得亮如白昼。随处可见影影绰绰的人影在互相追逐,互相拼杀。城墙上正上演着一场攻防战,敌人却非从外面来的,也不存在任何攻城器械,攻城者只是顺着内沿的阶梯攀沿而上,和守卫者战作一团。 哭声、喊声、哀求声,还有刀矛相撞的声音,弓弦松开的声音,夹杂着垂死者的惨嚎,受伤者绝望的哀鸣……喧天的嘈杂声充斥了这一方天地。 骚动以星火燎原之势扩散开去,不大会儿工夫,城东、城北、城西全乱了起来,只有比邻汾水的城南安静些。到处都是人,就是没人去灭火。 “王鹏举,你好毒的手段!”马超双目血红,仰天悲啸,正如马岱所说,事已至此,就算他有万夫不当之勇,也没办法扭转乾坤了。 而完成这一切,王羽甚至没有动用一兵一卒。 第九二五章最终抉择 马超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将这场乱战镇压下去。 “某乃伏波将军马超,睁大眼睛看清楚了,都给老子住手,住手啊!”马超挥枪成鞭,砸飞了一名对手,大声咆哮。 放在从前,无论是他惊人的武艺,还是伏波将军的身份,都有足够的震慑作用。但乱战之中的人们都已经杀红了眼,只要看到不认识的人便不死不休。 马超自曝身份的结果,就是被两名敌人一左一右夹住,挥刀猛攻。他勃然大怒,转身横扫,将其中一名敌人的双腿砸断。 即便在盛怒之下,他依然是留了手,只打倒对手,不伤性命。但对手却完全不理会他的好意,另一人趁机欺身靠近,合身猛扑,战刀直奔他的肩胛而来。 “混账,混账!敌人在城外,你们都疯了吗?”马超怒不可谒,吼声如雷。 没等他转身迎击,已经倒在地上,双腿断折的羌兵突然向前滚了两滚,双手紧紧抱住他的战靴。马超怒火上冲,也是一时不防,竟是被拉了一个趔趄,勉强没有摔倒,却眼睁睁地看着一把战刀再度砍向了自己的面门。 他骑在马上,又大喊大叫,周围的羌兵都将他当成了首选目标。他武艺再高,在围攻之下也难免露出破绽。 就在此时,他的亲兵放弃对手,用盾牌挡住了敌人的战刀。却冷不防斜刺里伸过来一支长矛,直接将他捅了个对穿。血忽地一下喷了马超满脸。一片刺眼的殷红中,他看到仅剩的家兵倒了下去。双目中充满了不甘。 “啊!”马超就像自己的心脏被刺透了般,痛吼连声。马家的私兵都是忠心耿耿之人,在龙山大战之中,若非这些人舍命搏杀,就算他的武艺再高出十倍,也别想杀出重围。结果这些幸免于难的忠心之士逃过了大难,反倒是死在了自家人刀下。 带着懊悔和仇恨,他将手中的朱枪风一般抡起来。将距离自己最近的羌兵统统扫飞。紧跟着,他手起枪落,砸向正在自己亲兵身上向外拔长矛的羌兵小卒,巨大的呼啸声中,他直接将对方的头盔和脑袋同时拍进了腔子里。 “你们统统都得死!”马超大吼,使出了真本事,将围攻上来的羌兵杀得东倒西歪:“城头军兵听令。开了城门,他们要出去送死,就让他们去!” 心中的最后一丝清明提醒着他,这样打下去,最后只会把自己最后一点实力拼光。羌兵已经疯了,跟他们没道理可讲。与其拼光老本,还不如干脆一拍两散,各跑各的算了。就算青州军趁机攻城,首当其冲的也是那些失心疯了的羌兵,自己正好趁乱突围。 羌兵的目标就是城门。 发动攻势之前。豪帅们不可能向每个士兵详细解释,到底为什么要夺取城门。夺取城门之后应该怎么做。他们只是指出了目标,让谣言带来的恐慌有个宣泄的地方。形成乱战之后,他们也没办法进行精细的指挥,更没想到马超会主动打开城门。 城门一开,拥挤在城门前的乱兵大潮有了个宣泄的口子,无论情愿与否,所有人都开始向城门洞涌动过去。 几个豪帅吓得腿都软了,他们要的是城门控制权,可不是想出去面对凶残的青州军。只是大势已成,他们的命令已经无法有效传达,也只能身不由己的跟着往外冲了。 万幸的是,青州军似乎没想到今夜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应变速度也不够快,城门外一片漆黑,只有远处军营有成片的火光。很显然,青州军只是在营中戒备,并没有趁机夺城的意思。 豪帅们大喜过望,本来以为最好也只是控制住城门,和马超、梁兴那些人谈判。谁想到,竟然误打误撞的成就了一个突围的机会。 当然,趁夜突围很危险,就算没人阻截,大军十停里也得走散个三四停。可反正今天已经乱成这样了,还管什么大军不大军的,能逃出性命就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特别是老巢在岷江上游和高原地带的白马、耗牛、邓至诸部,因为距离太远,他们的部族并没有随大军迁移。只要首领逃回去,就有重整旗鼓的机会。 “城外没人!” “青州人还没出营呢!” “逃啊!快逃啊!” 片刻前还如狼似虎的羌兵一下从狼变成了羊,四散逃开,借着夜幕的掩护,疯狂逃窜。 马超看得目瞪口呆。 开始他还以为青州军有什么计谋,可是逃出城的羌兵越来越多,最早出城的那些人连声音都听不到了,显然已经逃得远了。青州军却迟迟没有动静,和他预想的大有出入。 马超一时也搞不清王羽的意图,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肯定是对方蓄谋已久的计策,对自己也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他看着远处连营中的灯火,愤怒的咆哮起来:“王鹏举,你这诡计多端的小人,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啊!” …… 平陶城中火光乍现的时候,王羽和麾下众将正齐聚一堂,就着一副高清版的舆图,商议下一步的战略。 事实上,马超的想法有些偏颇。 这一次,出手对付他的只有徐庶一人而已,王羽的心思早就飞回兖州了。若不是要等并州事了,以及兖州战场的确切消息,他早就急不可待的要动身南下了。 王羽不担心徐庶能否成功,或许现在的徐庶还不够成熟,挡不住马超强悍到极点的横冲直撞。但只要这次的计划顺利实施了,马超就根本得不到横冲直撞的机会。徐庶的计谋就像是一张大网,只要被网进去了。哪怕是最凶悍的鲨鱼,也没机会破局。 因此。当王羽看到西面天空中突然涌现出的火光时,只是微微有些惊讶的说了一句:“唔,竟然这么快!” “大局已定,接下来就可以专注于中原了!”诸葛亮揉了揉眉心,微微有些振奋,“曹操此番若果真行险,最终也是难言福祸。只要保得高唐无虞,便是让他在其他地方占些便宜。与总体战局也是有益无害,若能形成决战态势,毕全功于一役,那就再好不过了。” 其实,从梁兴进城开始,徐庶的计划就可说是成功了一大半。 徐庶的计划说白了很简单,和对付马腾、韩遂时一样。无非是用间! 离间计,是古往今来的兵法大家们最推崇的计谋。不动刀兵,不张弓弩,只靠三寸不烂之舌,因势导利,直接摧毁敌人。这就是用间的最高境界。 兵圣孙子对用间之道也是极有心得,在用间篇的末尾这样总结道:故明君贤将,能以上智为间者,必成大功。此兵之要,三军之所恃而动也。 以徐庶的智谋。对付西凉军这样拼凑起来的对手,自然会将用间之道发扬光大。 徐庶要求的三天时间里。倒有一半是用在劝降梁兴三将上了,剩下的时间则是一半用于赶路,最后发难,其实就是半天工夫而已。 招降梁兴并不难,在赵云和太史慈的夹击下,梁兴已是走投无路,眼见着就要断炊了,这种时候给他一条活路,他不可能不慎重对待。 不过,光招降梁兴没用,因为招降梁兴对攻取平陶城没多大好处。驱使降兵攻城太危险,搞个不好这些人会直接在战场上倒戈,反而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徐庶的办法就是一面许下种种好处,一面给梁兴等人提供了个立功赎罪的机会。他答应梁兴三人,只要他们拿出投名状,日后便可循高干例,不但不剥夺他们的兵权,反倒是有域外封疆的机会。预定的方向就是西域一带。 换了其他人,可能没什么想法,也不会觉得这是恩惠。但梁兴等人久在西凉,近水楼台,岂能不知丝绸之路的繁华? 西域可不是很多人想象中的不毛之地,只有戈壁滩和沙漠。在这个时代,玉门关以西的大片领域之内,至少有几十个大小国家,一度都曾是大汉帝国的属国,一个个都富得要命,却没有足够的武力守护。西域这块肥肉,比公孙瓒等人的塞北之地要肥得太多了! 中原之所以放着这块肥肉不理,无非两个原因:第一是因为太远,劳师远征耗费太大,战利品往回输送又是耗费良多;第二还是因为太远,打下来也难以控制,稍不留神,就有尾大不掉之虞。 而按照王羽的扩张策略,对西域的征服将是以借贷的方式实现。即中原方面提供远征之初的补给供应,等到远征军攻下一两个国家,在西域站住脚之后,补给就将改为交易的方式。最重要的是,打下来的土地和夺取的战利品,完全归由远征军高层支配。 从古至今,军队的战力和士兵的精神状态绝对是息息相关的。如果不考虑战后控制,形成隐患的问题,开疆拓土对秦汉时期的中原来说,其实是相当简单的一件事。只要能确定前方有足够巨大的财富,还怕没人愿意去征服吗? 对穷途末路的梁兴三人来说,从绝处逢生到希望无限,就是徐庶几句话的工夫。 得到了徐庶的许诺,他们以百倍的精神加入到了青州阵营之中,开始执行徐庶的计划。 他们隐藏了投降青州的消息,只对外宣称,说是要去平陶城与马超汇合。因为平陶城有粮食的事实众所周知,军中也没人会对此有什么异议。 进了城之后,梁兴等人也借着城内管制不严的机会,大肆散布谣言。因为马超对诸羌的疏远,以及王羽一贯对异族斩草除根的风格,诸羌一下子就炸开了。 若是没有梁兴三将进城的事,诸羌虽然紧张,但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弹。马超在城中的嫡系部队不过三千,连守城门都是羌、汉兵各半的配置,就算有出卖的心思。也难以实现。 不过梁兴一进城,形势就不同了。 突然变成了弱势一方。耳边又是流言四起,就算各部的豪帅想冷静,也压制不住族人了。 一开始,诸羌只是想先控制了城防,得到个和马超平等对话的机会。只要城门在手,无论突围还是固守,总还有个选择的机会。否则,人家来个关门打狗。里应外合,大伙也只能束手就擒了。 出于对马超的畏惧,羌人想着先形成既定事实,然后再对话。结果马超为了防备梁兴等人,下令严加戒备,羌兵的偷袭根本没能实现。 羌人本来就是半开化的野人,虽然也不是完全不会动脑子。但遇到计划外状况之后,他们更多的还是遵从本能来行动。既然被识破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发动了强攻。 城内本就人心惶惶,乱战一起,被压抑的恐惧和惶然霎时间爆发出来。于是就演变成了全面的混乱。 徐庶当日请命时,用的就是这样的说辞,如今城中火光熊熊,显然是一切顺利,胜利就在眼前了。 尽管对胜负没有任何疑虑。但王羽和众将还是纷纷走出了中军帐,望着夜空中那抹亮色。见证着一场辉煌胜利的尾声。 “到了这种时候,马超恐怕不会继续死守。他若是趁乱逃走,黑灯瞎火的,咱们很难抓得到他。”马忠最擅长的就是伏击、偷袭,在老搭档潘璋伤重不起的时候,他认为自己应该将拾遗补缺的职责承担起来。 “他要逃,便随他去好了,不必苦苦相逼。”王羽的回答云淡风轻,全然没有一丝烟火之气,就仿佛说的不是敌军主将的处置,而是某个无名小卒的去向一般。 马忠微微一愣,愕然道:“主公的意思是……” “很简单,经此一役,西凉的局势走向已经彻底确定了,马超逃走与否,无伤大雅。”王羽摆了摆手,说的话颇有些高深莫测。 “西凉的局势?”马忠皱眉苦思,却是始终不得要领。 “西凉之所以反复不定,乱战不休,主要的原因就在诸羌身上。”王羽耐心的解释起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诸羌表面臣服恭顺,骨子里和鲜卑、匈奴没什么两样,无非是中原强便示之以恭,待中原疲弱,再露出真面目。” “故而历朝屡次征伐,屡屡得胜,却始终难以彻底平定。诸羌闹得凶,汉人豪强为了自保,当然也得招兵买马,扩张实力,这局势能安定下来才怪呢。” 王羽的眼瞳中倒映着熊熊火光,语气愈发冰冷:“胡无人,汉道昌!想要彻底让天下安定下来,首先就得铲除诸胡!不一定要斩尽杀绝,也可以让他们融入华夏族裔之中,但这种融合,必须是彻底的,要让他们忘记自己的野蛮出身,以华夏族裔为荣才行!” 他抬手指向平陶城,不无赞赏的笑道:“元直此计,最大的好处就是彻底和诸羌撕破了脸,回到西凉后,西凉豪强势力首先就要面对诸羌的报复,而他们自己,也有掠夺诸羌,增强实力,筹集西征所需!这个矛盾,将是难以化解的!” “竟是这样!”马忠听得瞠目结舌,完全没想到,徐庶的离间计中居然还隐藏了这样的伏笔,“难怪您下令将营寨设在离城如此之远的地方,完全没有围城的意思,原来是方便羌兵突围,将消息送出去啊!如此深谋远虑,真是令人叹服。” 西凉的历次叛乱当中,单独由羌人或是汉军叛逆掀起来的反乱,都很容易被平定。只有两者互相勾结在一起,才能形成真正的威胁。 这一次徐庶巧施离间,两边的关系算是彻底破裂了。 即便战后不加羁绊的放走梁兴三将的残军,也不用担心他们反复无常,反戈一击。因为他们急着要回去守老巢,抵挡诸羌的反扑。两边相互攻杀,西凉在短时间内,就形不成任何威胁了。 等到其中一方获胜,中原的局势差不多也安定下来了。 若是诸羌获胜,王羽便可令一上将回师西征,将其彻底消灭。若是豪强得胜,那就启动西征计划,让他们为大汉帝国的开疆拓土贡献力量。 至于马超…… “就看他如何抉择了。”王羽轻描淡写的说道:“以他武艺,即便我军四下拦截,也未必能拦得下他,此人心高气傲,若是真的做了阶下囚,就算我有意饶他性命,只怕也是不能。所以,还是随他去的好。” “元直的计策奏效后,他已经是两面不讨好了。剩下那点嫡系部队,在城中乱战中折损些,突围路上再走失些,最后能剩下一千多人就是万幸了。凭这点力量,就算他能回返西凉又有何用?他若真是聪明人,就应该能做出明智的选择,若是不然,我留他这个有勇无谋的莽夫也是无用,让他自寻死路便是。” 马超这样的名将,王羽当然有兴趣收集。但收复马超的难度很高。 主要的障碍就是此人的性格,他有傲气,有脾气,而且野心十足。历史上在西凉也是彻底被曹操赶得穷途末路后才放弃,投靠张鲁的时候,也是以客卿身份依附,而非以部将自居。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刘备收服马超后才始终不肯委以重任,就是高官厚爵的给了个空架子,生生的把这位西凉第一勇将给郁闷死了。 王羽也不想收马超为部将,太危险了,而且军中也没有他的位置。马超也是标准的骑将,让他当吕绮玲或赵云的副将肯定不行,再建一支新军,让他当主将,王羽自己又不放心。他只是想给马超留条路走,让这位猛将有机会在西征中展示自己的勇武。 关键只是看马超自己怎么选择,如此而已。 第九二六章曙光乍现时 平陶建城的历史可上溯到春秋时期,是名副其实的千年古城。但在开元三年的四月初六这一天,古城遭到了空前的浩劫,几乎被夷为了平地。 城中的火势和乱相一直持续到了拂晓时分,当朝阳升起后,火势才彻底熄灭,留下一缕缕青烟袅袅升腾,证明着夜间的乱势有多么恐怖。此外,就只有那四面光秃秃,遍布焦痕、血迹的城墙,无声的述说着这座古城曾经的辉煌。 好在青州军中没人以历史学家为己任,所以除了王羽之外,也没人感到伤感或怎样。军中充斥着的是狂喜和自豪! 在历史上那些为世人所津津乐道的,以弱胜强的战例中,龙山之战算不上战前比例最悬殊的。当年的西楚霸王项籍进行过的,最著名的两场大型战役巨鹿之战和彭城之战,都是以弱胜强的经典。 巨鹿之战,项羽率领五万楚军,破釜沉舟渡过漳水,九战第九捷,击破了章邯的四十万秦军精锐,双方兵力达到了八倍的差距。 彭城之战更夸张,当时刘邦与十余路诸侯会盟,合计有大军五十六万,趁着项羽的主力被牵制在齐国时发动了全面攻击。在汉军的大举压迫之下,留守彭城的大将彭越望风而降,项羽闻讯之后,仅带了三万骑兵回援,比例差不多是二十比一! 结果当然还是项羽赢了,而且是会战中正面击溃对手,这个记录或许是无人能破了。 但若上升到战略高度。王羽在并州对战西凉军,战果就要比项羽在彭城辉煌得多了。 项籍虽然在彭城之战中击溃了刘邦的联军。但由于兵力有限,却没办法全歼敌军,甚至没办法乘胜追击。最后只能用抓到的刘邦老爹和老婆做人质,试图从政治层面占点便宜,结果当然很失败,项刘之间在武力层面和政治层面的差距,正好是成反比的。刘邦打不过项羽,但玩起权谋来。足可甩项羽几条街。 反观并州之战,王羽先是在龙山彻底击溃了西凉的二十多万兵马,然后徐庶又巧施妙计,西凉兵马或降或俘或是战死,已是全军覆灭。逃走的几万羌兵,首先要经历疾风骑兵的围追堵截,然后要进行漫长的千里跋涉。最后能顺利逃回西凉老巢的,恐怕也是十不存一。 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一切竟然是在短短五天内完成的。四月初二之前,西凉军还不可一世,堪称天下间最为举足轻重的力量,到了四月初六。偌大的一支兵马已是灰飞烟灭了。 如此辉煌的战果摆在眼前,与自身息息相关,谁还顾得上平陶城的历史会不会就此终结啊? 似乎是发现了青州军的靠近,城中很快有了动静。 首先出来的,是数百骑兵。看到城外的阵势。骑兵队列中微微有些骚动,但很快平息下来。随着一声低沉的喝令声,这四百多人竟是悍然摆出了攻击阵型密集的鱼鳞阵! 青州众将见状都是笑。虽然勇气可嘉,但这帮人实在是不知死活。要知道,城外可是足足有三万余众,而且还是养精蓄锐了一夜的,伸出一根小手指,就足以将这点残兵给碾死了。 虽然明知对方不足为害,但青州军这边也没有掉以轻心。雷霆军校尉黄泽一声令下,前排的弩兵瞬间完成了阵型的调整,摆出了弓手在后,强弩居中,连弩在前的三重杀阵! 先出城的那数百骑兵明显受到了震慑,整齐的阵列顿时乱相频生。刚刚还英勇无惧,视死如归的骑兵们不由自主的向后退,鱼鳞阵一下子缩短了不少,眼见着就有变成不规则方阵的趋势。 在龙山之战中,给西凉军留下印象最深的无非三件事:恐怖的远程打击,铁骑堪称恐怖的攻击力,以及赵云和太史慈的高超武艺。其中最具震慑力的,非远程打击莫属。 赵云、太史慈武艺虽高,但和马超也只是在伯仲之间,要决出胜负,恐怕要大战个三百回合才行,虽然令人震惊,但也算不上匪夷所思。 铁骑的战力虽强,但西凉骑兵也不弱,从前也多有以骑兵狂冲猛打,将敌人打得溃不成军的战绩。若非充任前锋的长矛骑兵被暗算了,正面冲击,西凉军未必怕了青州铁骑。 只有青州的远程力量,才是西凉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汉军有重视远程力量的传统,在汉匈战争中,凭借远程的优势,汉军进行了多少场以寡敌众,以少胜多的战役。后世游牧蛮族自我吹嘘的骑射无双,在这个时代就是个笑话,真正当得起这个称号的只有汉军! 弓弩的最大弊病就是消耗大,对后勤补给的要求也高。在西凉这种穷苦地方,根本没法想象万箭齐发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在龙山之战中,他们见识到了比万箭齐发更可怕的景象,给他们留下了极深的心理阴影,就连堪称死士之人,也不免心虚气促,望而生畏。 “没用的废物!死且不惧,还有什么可怕的?”城门洞中传出了一声怒吼,吼声未落,一骑快马旋风般从城门中席卷出来。那战马浑身火炭也似,马上骑士也是遍体通红,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团正蔓延开的烈火!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马超。 “奇怪,他上次不是穿的花里胡哨的么,这次怎么穿了一身红?莫非果然是要弃暗投明,提前换了行头,想投入夫人麾下?”潘璋乐了,指指点点的说道。 要数武艺,潘璋在军中肯定要排出十名开外,可若论吐槽,他却是当之无愧的青州头号种子选手。可堪与他一拼的,也只有太史慈还勉勉强强了。他伤势颇重。王羽本来是要他养伤的,可这厮就是个安分不下来的。哪肯错过这等热闹,胡搅蛮缠的闹了一通,还是来了。 “什么眼神啊你!”纪灵撇撇嘴,冷笑道:“看仔细了,他身上那些可都是血!” “血?”潘璋愣了愣,定睛一看,顿时也是倒抽一口冷气:“这厮真不是一般的能打啊!看这架势,这一夜他少说得杀了两三百人。不然哪来这么多血溅在身上?” “西凉第一勇将么,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纪灵满脸都是无所谓的表情,向王羽提议道:“主公,马超没突围,八成是被元直将军设计给绊住了,现在他一出城就摆出了敌对的架势,看来是要顽抗到底了。不如推进个几百步,里外夹击,拿下他算了。” 他原来也是个好逞个人之勇的,不过先是在和青州军的交锋中见识到了人外有人,后来又一直在于禁手下历练,久而久之。也成了集体力量强于个人勇武的拥护者,当然不会对马超的悍勇大惊小怪。 再勇,勇得过万箭齐发,丛矛攒刺么? 王羽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没直接表态。他认同纪灵的观点。但想的和纪灵又不太一样。 马超可没那么容易好对付,历史上的他就吃过很多败仗。多次陷入穷途末路的境地,却每次都能化险为夷。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和赵云倒是很像。 “再等等,一夜都等了,还等不起这一时三刻么?”王羽摆摆手,轻描淡写的说道。他不打算逼得太紧,至少在得到徐庶的正式回报前是这样的。 马超的出现极大的振奋了西凉军的士气,骑兵阵列很快稳定下来,后续的骑兵也是源源不断的从城中出来,整个过程大约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 这个过程中,城外结成半包围的阵势的青州军始终按兵不动,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马超集结部队,调整阵型,移动位置。 先后出来的骑兵约有一千八百人左右,看来这就是乱战之后,马超仅存的实力了。 马超指挥着骑兵摆了个偃月阵,同时对城门方向和另一面的青州军做出戒备,不无挑衅的意思。同时也验证了纪灵的说法,他的确是被徐庶借着梁兴等人之手给牵制住了。 马超的人马全数出城后,城内很快又传来了新的动静。空荡荡的城头突然出现了无数人影,随之而来的还有被竖起的几面大旗,旗帜的大小、颜色各有不同,唯一的相同点就是旗帜中央那个大大的‘汉’字! 汉家旗帜烈烈飘舞,城头众人突然齐声高喊:“西凉梁兴、候选、李堪以下三万众皆愿弃暗投明,反贼马超还不早降?” 千人齐呼,居高临下,声浪如同惊涛拍岸般从空中拍下来,配合着扬旗示威的动作,声势极其惊人。 “还不早降?”受了这气氛的感染,城下的青州军,以及城中的梁兴部两万多人,也是齐声呐喊。质问声有如化作了实质一般,充斥在整个天地之间。 马超麾下众人无不气沮色变,城内外加起来足有五六万人,马超这不足两千骑兵就像是惊涛中的一叶扁舟一般,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让人如何不惊? 仿佛还嫌压力不够大,城中的部队也从城里出来了。 步卒排成了整齐的方队,追在马超身后,从东城门鱼贯而出,大摇大摆的在马超军面前列阵。城头的士兵则纷纷张弓搭箭,做好了远程攻击的准备。同时,从北城门方向传来了阵阵闷雷般的轰鸣声。不用问也知道,那是骑兵正在迂回包抄。 “好一个四面楚歌,十面埋伏,元直确实很用心啊。”王羽冷丁冒出一句,听得众将纷纷点头,都是面露微笑。 徐庶招降梁兴之后,便随军一道入城了。本以为他是为了保持联络通畅,可看到现在这架势,显然徐庶再次发挥了整合乌合之众的本领,已经将梁兴三将的部队掌控在手中了。 连当年的西楚强兵,在陷入韩信的十面埋伏后,都是军心溃散,斗志尽失,现在马超还能继续顽抗下去吗? 答案,应该是显而易见的。 众将虽然还保持着基本的警戒。但心里却都有了答案,就等着曾经不可一世的马超下马请降了。 然而。马超却不肯遂了众人的心愿。无论是数万人的呐喊质问,还是陷入四面合围的窘境,都没能令他动容。 他看也不看正包围上来的追兵一眼,一直摆着横枪立马的造型,竟是令得追兵纷纷停步,不敢上前。 将为军之胆,马超的镇定感染了他麾下的骑兵,他们忘记了恐惧和危险。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徐庶以气势压人的这一招,竟是完全没能奏效。 震住了追兵,马超不慌不忙,直接拨转战马,竟是向青州军这边缓步靠近过来。 诸葛亮有些不安的望向王羽,隐隐有种不吉的预感。他很想提议,直接发动弓弩攒射。消灭所有隐患。但从王羽嘴角逸出的那一丝微笑看来,这个建议肯定是不会得到通过的,哪怕马超的意图已经很清楚了。 马超在距离青州阵列二百步左右的位置上勒停了战马,扬声高呼:“某乃凉州马超,久闻骠骑将军大名,两度对阵。却是缘吝一见。今日已是十死无生之局,将军可否拨冗一见,也让超死得瞑目?” 没等王羽答话,诸葛亮已是疾声厉色的说道:“主公,此乃敌人死中求活的计谋。万不可受其激将啊!” “孔明所言甚是!马超此僚素以勇武自诩,性情凶顽之极。当此覆灭在际,他不肯下马请降,也不肯谈判,偏偏邀主公阵前相见,摆明了是要倚仗勇武,横施暗算!主公千金之躯,何苦与这垂死之人计较,便要谈判,也无须亲自出马,末将不才,愿代主公前往!” 众将也是纷纷出言劝阻,生怕王羽贸然答允。 王羽的武艺不比马超差,不过马超现在摆明了是要拼命的,万一有个伤损,岂不糟糕? “诸位的意思,本将都明白,不过,若是本将不肯现身,难免弱了势头。就算出动大军将马超擒杀了,未免也对士气有所损伤。”王羽淡然一笑道:“无妨,由玲儿和公明左右护卫便是,纵是真有万一,也可保得无虞。” …… “二哥,大哥这是要干嘛?”马云騄忽闪着大眼睛,淡金色的眼眸中尽是好奇神色。 “他大概是想试试骠骑将军的气魄吧?”马岱也不是很确定。 本来昨夜是个不错的突围机会,不过马超为了保存实力,错过了最佳的突围时机,等军队聚集起来之后,羌兵已经跑得差不多了,梁兴的大军进逼上来,结果形成了对峙局面。 梁兴等人怕了马超的勇武,又知道外面有青州的大军呼应,故而一直没有过分进逼。而马超兵马太少,自忖就算能冲破梁兴的阻截,残余的兵马也要交待一大半在平陶。没了兵将,就算能逃回西凉又有什么用呢? 与马岱和马云騄汇合之后,简单商议了一下,马超决定干脆等天亮再说。不过,马超心里到底打得什么主意,马岱就不是很清楚了。 他当时是劝马超与王羽谈判的。他认为,马腾的死主要责任还是在韩遂和烧当羌身上,徐庶顶多只是起了个推波助澜的作用,双方并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既然高干、梁兴这些人都能降,马家为何不能降?比起梁兴、高干,自己兄弟又岂会差了? 不过马超一直没有正面表态,谁也搞不清楚他是要谈判,还是想趁机刺杀。以马岱对兄长的了解,他觉得可能马超自己都不是很确定,或许就是怀着见机行事的想法。 王羽出来的话,就聊几句看看,说得投机,就谈判,不投机,就动手刺杀。若是不出来,那就全力突围,死也好,活也好,反正就是痛痛快快,轰轰烈烈的战上一场。 所以,现在没有人能给出准确的答案。 “诶……”马云騄似懂非懂的眨眨眼,突然神色一动,指着青州军阵方向大叫道:“出来了,出来了!那个骑红马的,是吕姐姐啊!” 极度兴奋之下,她的战靴无意识的踢中马腹,她骑得这匹马也是百里挑一的良驹,通了人性那种,感受到主人的兴奋情绪,又被主人踢中,唏溜溜打个响鼻,离弦之箭一般猛蹿出去。 “小五回来!”马岱大惊失色。 阵前相见什么的,本来就是很微妙的一件事,稍有风吹草动,都可能引起轩然大波。小五突然冲出去,知道的,都知道她只是兴奋过度,实际没什么恶意,但对方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是中了陷阱? 大兄那脾气,可不是个能耐心为自己辩解的人,别说对方有可能做出过激反应,哪怕只是冷静的发出质问,搞不好他都不会解释,而是直接顺水推舟。 这可真是飞来横祸啊! 马岱急得冒火,却不敢去追,因为他要留在军中坐镇,一面误会越来越大,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马云騄越冲越近。 马超也很意外,而且他的反应也确实如马岱所想的那样,不但没有做出后退拉开距离,或喝止马云騄等打消对方疑虑的举动,反而策马而前,向王羽一行人迎了上去。 形势,陡然变得紧张起来,冲突,一触即发! 第九二七章盟誓古城下 “得得得……” 数万人的战场突然变得鸦雀无声,只闻马蹄声疾,唯见马蹄踏出的烟尘急速靠近! 黄泽的手已经抬过了头顶,被上万道目光紧紧盯着,只等他的手向下挥落,无数羽箭就会离弦而出,将阵前两百步的空间完全封锁! 另一边,马岱的手也缓缓抬起。尽管他更希望能和谈,但若马超真的打算做最后一搏,他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 梁兴的部队离得远些,肯定是来不及做什么了,只能屏住呼吸,等待着。 虽然已经做出了选择,但他们依然是以西凉人自居,以西凉的英雄为荣的,若是马超能得到机会,与名震天下的骠骑将军正面对决一场,就算战死,也谈不上憋屈。准确的说,这样的死法是最适合马超的。 迎着一前一后,疾驰而来的马超兄妹,王羽显得极为从容。在数万人的注视中,他一手提着缰绳,控制战马维持原速前进,另一手轻轻抬起,五指张开! “吕姐姐,是我啊,我是小五!”马云騄再怎么没心没肺,看到这剑拔弩张的阵势,也意识到自己闯祸了,赶忙大声叫喊,表明身份和来意,希望能止住这场干戈。 可看起来,她的努力要白费了,看到王羽打出手势的那一刹那,马超浑身的肌肉便已绷紧了,马速也是骤然提升,如同一道红色的闪电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王羽! 马岱猜的没错,马超约见王羽的时候。并没有确定的计划,就是遵循本能做出的抉择,具体要怎么做,只能是随机应变。 这样做当然很危险,可兵凶战危,提枪上阵的一刻,生死就应该置之度外了。当年王羽在虎牢关下大战胡轸、牛辅,若是也顾忌危险。满脑子都是退路之类的东西,他还能创造出单骑诱敌,以少胜多的奇迹吗? 在昨夜的变乱之中,马超最大的领悟不是看破了羌人的本质,而是准确的定位了自身,将自己放到了弱势地位来考虑问题,而不是纠结于不久之前的强势地位。无法摆脱。 所以,发现妹妹出了状况之后,他毫不犹豫的向前疾冲。 尽管他自己也清楚,前面的路可谓九死一生,先要穿过数千柄弓弩制造出来的屏障,然后还要在以一敌三的情况下殊死一搏。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他希望能借助妹妹的叫声,造成王羽瞬间的犹豫,然后趁机冲到近前,让青州军投鼠忌器,弓弩得不到发挥的余地。 看起来。王羽的确被影响到了,举起的手就那么大张着。没有握拳或落下的意思。马超心中狂喜,双方的距离已经不足三十步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在眼前! 他死死的盯着对面的三人,心念急转。这三人他都没打过照面,但从情报可以分析出其身份来。 右手边那个手持长柄大斧,长得像个文士似的武将,应该就是泰山军主将徐晃,使大斧的武将不少,但反差这么大,名声最高的,也只有徐晃了。 左手边那名武将全身都包裹在赤红色的铁甲中,连脸上都戴着面具。不过这也难不倒马超,青州军的铁骑就是这样的装扮,何况对方手中还持着一柄方天画戟,除了烈火军主将吕绮玲还能是谁? 这两人武艺也都不错,但比起和自己大战过数场的赵云、太史慈还是要略逊一筹,如果自己肯以命搏命,未尝没有成功的机会。 心中分析着,马超的身体已经开始行动起来。 表面看上去,他左手握着缰绳,右手持枪,将战马的速度提到了极致。实际上,他左手只是虚握着缰绳,借着战马的掩护,他的手已经握住了一柄手戟!他纯粹是以双脚控马,战马的力量也有所保留,看似一条线的直冲,其实随时可以加速或变向。 三十步的距离瞬息而过,眼看着就要进入短兵相接的距离,对面那个穿黑甲,疑似王羽的人突然笑了! 笑容很突兀,也很奇怪,奇妙处很难用言语来形容,总之马超的感觉就像是小时候调皮,对长辈搞恶作剧,结果被识破的那种感觉。 顽童的恶作剧再怎么高明,对长辈来说也只是儿戏,一眼就能看穿,也谈不上有多大妨碍,多半都是宽容一笑而释之。对面那个看起来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露出的,正是这种笑容! 马超这才注意到,王羽露出笑容的同时,剑拔弩张的青州军竟是齐齐放下了手中的弓弩,之前紧绷着的面容和身上的杀气,都是消失不见。仿佛突然发现,正策骑冲过来的不是有西凉第一猛将的马孟起,而是一个没长大的顽童一般。 而护卫在王羽一左一右的吕绮玲和徐晃,也没有新的动作,就那么看着自己快速靠近,丝毫不在意,这其中蕴藏的凶险。 马超感到十分茫然。 说心里话,他宁愿面对万箭齐发和吕、徐二将的夹击,也不愿意面对这样的场面。前一种情况会令他热血沸腾,拼尽全力的一战,现在这样,只是让他心里没底,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他打心底里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王羽的毫无动作勾起了他痛苦的回忆。在数日前的那场大战中,他不也是多次鼓足了力气,狂冲猛打,但每次都落入了敌人设好的陷阱,最后被搞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吗? 是继续冲上去拼命,还是先看看情况再说?马超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王羽突然朗声一笑道:“虽千万人吾往矣,孟起贤弟豪勇果然,佩服。佩服!” “吁……” 像是被王羽惊到了似的,马超猛然勒停战马。瞪目看向王羽,凶厉之气十足。好半晌,他才冷笑说道:“这可不敢当!倒是骠骑将军神机妙算,诡计多端,即便是当年的霍骠骑,也只有瞠乎其后,望尘莫及的份儿呢。” 马超也是怕了,完全搞不清楚王羽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当然不会想不到。王羽有可能只是故弄玄虚,瞒天过海,但他的武艺和兵法都是最重气势,心里的念头一杂,气势顿时就弱了,就算勉强冲上去,也发挥不出最强的战力来。所以只能干脆停下来观望一下。 “贤弟过奖了,霍骠姚何等英雄,其实愚兄这点微末本事能比得了的?惭愧,惭愧。”马超说不敢当,针对的不是王羽的夸奖,而是那个贤弟的称呼。可王羽却像是突然变迟钝了一样,根本没理会这些,顺杆就往上爬。 “王骠骑身负天下之任,说是日理万机亦不为过,总不会只说这些空泛之谈吧?”马超不打算一直王羽和兜圈子。他听说过王羽的口才,那是能当面把袁绍都给挤兑住的人。自己怎么会是对手? “唔……”王羽微微一滞,抬眼看向马超,眼神有些玩味,语气却很无辜:“孟起贤弟这话可就差了,愚兄明明就是应邀而来,应该是贤弟有话对我说才对吧?” “呃……”马超也愣住了,王羽说的没错,的确是他先出言相邀的,不过他根本没预料到现在这种情况。 按照他的预想,王羽要么怕死不敢出来,那自己即便输了这一仗,气势却赢了,只要能杀出重围,东山再起就不难。如果王羽出来了,自己肯定是要动手的。至于谈判什么的,那只是二弟的主张而已,即便要谈判,也不应该是自己出面。 他很想大笑三声,聊以自嘲。这一次,他又被逼在下风了,从对方出阵开始,主动权便以易手,连意外都被对方利用得天衣无缝,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想了好一会儿,马超才组织好了词语,冷声道:“某只是想问问,尊驾对某兄妹三人苦苦追逼,到底是作何打算?” 若非万不得已,马超肯定不会这么说话,因为这样太像是在示弱了。可他不这么说也没办法,总不能说实话吧? 这个问题并不容易回答,王羽的目的是要通过谈判,收服马超。而马超却不肯就范,现在他只是气势受阻,没办法全力一搏,若是这个问题回答不好,倒是很可能会激起马超的死战之心。 不过,王羽却是不假思索的做出了回答。 “作何打算?很简单,我欲令华夏之名传遍四方,大汉之威如中天之日,将光芒播洒到所有阳光能够照耀到的地方。如此宏图伟业,单凭愚兄一人,肯定是无法完成的,故而需得广邀天下豪杰,共襄盛举!” “……”马超定定的看着王羽,那眼神就像是看到了孔孟墨子同时复生了似的,发了会儿呆,才嘿然问道:“你说的是那个所谓的平北策吧?你这是当真的?” 他对平北策是不以为然的,在西凉那么久,他盼着的就是到中原的花花江山占块地方,如何愿意去更远的域外之地?心里这么想着,语气中自然也带了几分不屑,听起来颇为刺耳。 “国家大事,岂同儿戏?”王羽正色回答,脸上有怫然之色:“我以为贤弟是个英雄,故而诚意相邀,贤弟若也是一心只盯着汉家王鼎之人,那这话不说也罢!”说着,他抽起缰绳,似要转身离开。 “王将军且慢!”马超心中一凛,连忙叫道。本以为王羽甘冒奇险的来见自己,肯定会很有耐心说一番长篇大论来劝,谁想到对方的脾气竟然比自己还急,竟是一言不合,转身就走。 马超不是不明白现在的形势,知道主动权本来就掌握在对方手中,见面劝降那是仁义,若是劝不成,就是仁至义尽了。日后世人只会说自己不识好歹,对王羽礼贤下士之风大加称赞。 “马将军有何话说?”王羽缓缓转身,适才的亲切神色都已不见,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是不怒自威。 马超刚要开口,却听得身后马蹄声由急而缓。偏过头看了一眼,正见马云騄勒停战马。吐着舌头,冲着自己做了个致歉的鬼脸。 兄妹情深,马超心中也是微微一暖,再转向王羽时,说出来的话便少了几分棱角:“王骠骑重诺守信的名声,某是信得过的,只是超若率军归降,却有几桩妨碍。可否请将军为我释疑?” “但说无妨。” 马超目光炯炯,看着王羽,缓缓说道:“其一,我父、弟二人,虽是死于韩遂之手,但若没有贵军徐庶的推波助澜,也未必便至于此……父仇不共戴天。将军就不担心超假意归顺,日后反复么?将军的意思,似乎是令超征讨西域各国,到功成之时,超统西域之兵反戈一击,就算将军有通天之能。也要头疼一阵子吧?” “说一点都不担心,那肯定是假的。”王羽坦然答道:“西域看似荒凉,其实是颇为繁华之所,大小国度,怕不有百数之上。人口更是众多。若有人统合西域列国,东侵来犯。肯定是很棘手的,谁愿意劳师远征呢?不过……” “不过?” “正如贤弟的用兵之道,想成功,必须在看准目标之后,一往无前的冲过去,而不是疑神疑鬼,瞻前顾后。想要实现那个宏伟目标,用普通的手段是肯定没办法达成的,只能行非常之事,冒点险,是值得的!” 马超努力的观察着王羽的神情,希望能找出一些异常之处来。王羽这番话可说是掷地有声,气势凛然,如果是发自肺腑,那马超也只能承认自己被感染了,快被说服了。 但这可能是真的吗?西域数百国度,整合出来几十万大军完全不成问题,将自己这个忠诚度很值得商榷的人放过去,那不是纵虎入山么?这世上,真有这种大公无私的人? 他委实不大相信。 然而,任凭他如何观察,那张坚毅的面容上都看不出一丝虚伪。 “其实贤弟也不用猜疑,愚兄之所以敢这么干,就是因为知道贤弟不是因私废公之人。” “这话怎么讲?”马超微微一怔。 “这就要问贤弟自己了。”王羽看向马超的眼神颇为意味深长,“贤弟扪心自问,这父仇,当真是非报不可吗?” 王羽语出惊人,别说是马超兄妹,就连吕绮玲和徐晃都大吃一惊,搞不清楚王羽是不是要和马超翻脸,否则为何要说这种莫名其妙,却无比伤人的话? 马超死死的盯着王羽,眼神变得异常复杂,凶厉,愤怒,惊讶,还带着一丝疑惑。 马云騄紧张得不得了,生怕兄长突然暴发,她是真心不想继续打了,身边的人死的太多,而对面的敌人又是让她恨不起的人。 在紧张的气氛之中,时间的流逝似乎也变慢了。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超突然笑了起来。 “大哥你……”马云騄从未听过兄长这样的笑声,在她的记忆中,兄长是个豪霸爽朗之人,会哈哈大笑,也有豪气干云,霸气冲天的时候,就是不可能发出这种像是夜枭一般的恐怖声音,阴森森的,听得人毛骨悚然。 惨笑声中,马超嘿然说道:“王鹏举不愧是王鹏举,单说这份洞察人心的本事,超便望尘莫及了。” 王羽并不答话,只是静静的看着马超。 这一笑,就是差不多一柱香的时间,待马超止住笑声时,他突然转向妹妹问道:“小五,你觉得父亲待我如何?” “……很好啊。”马云騄眼睛瞪得圆圆的,好半天才回过神,茫然回答时仍未搞清楚兄长这一问到底是何用意。 “好在何处?” “嗯……”马云騄扶着额头,冥思苦想起来,她被问住了。 “母亲故去得早,父亲先后又纳了几位夫人,二娘是羌女,生下了煦之和金玉,四娘则是龟兹女子……我虽年长,但父亲几曾将我当做嫡子、长子了?他常以入朝拜相为志向,却不肯教我读书,却先后请了多位名士,对煦之和金玉淳淳教谕,你说,他待谁更亲近?” 马云騄眨着眼,表情看起来很委屈,但眼神却显得很悲伤。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马家兄弟父子之间,也是有很多芥蒂的。 马超的生母是汉女,而马腾却始终以羌人自居,在他心目中,就算是有龟兹血统的马云騄,都比长子马超贴心,就更不用说羌族血统极浓的马铁和马休了。 不出意外的话,将来马腾肯定会把家业传给这两个儿子之一,长子马超只会被当做是一个忠诚度比较高,武艺也很强的家将。 马云騄虽然年幼,却很聪明,这些事平时也都是看在眼里的。只是她一直认为,豪爽的大哥不会在意这些事,没想到却在这里被王羽点破了。 “王将军,我不知你如何看穿此事,但大丈夫光明磊落,既然被你说中,此事便就此揭过可好?” “甚好。”王羽点头应道。 这件事其实一点都不难猜。马腾是个胸无大志之人,历史上就曾和曹操联手,立功之后,便丢下了西凉的基业,带着全家百余口去了邺城,独独将马超留在了西凉。 而马超后来也没客气,明知全家都在邺城与人质无异,却在建安十六年悍然举兵反曹,并在潼关打败了曹操的主力,令得后者恼羞成怒,在建安十七年杀了马腾全家。 由此可见,马超应该是没把老爹和弟弟当回事的。 反过来看,马腾之所以将马超丢在西凉,把其余子弟都带去了邺城,只怕也没怎么把这个儿子当回事。他去邺城是去当官享福的,可不是去当人质的,当时他和韩遂反目,觉得西凉凶险,留下马超,是为了帮助曹操控制西凉局势,是个很凶险的差事。 有了先见之明,再加上实际接触,王羽毫不费力的猜出了其中的缘由,成功的勾起了马超的心事。 “超的另一个疑虑就是,王将军想实现如此宏图伟业,至少要一统中原吧?事到如今,超也不讳言,之前超领军攻打并州,曹操以荀攸为使,曾暗示于某,在将军为超所牵制的这段时间内,他会在中原进行一项极有魄力的战略……” 马超稍稍卖个关子,观察了一下王羽的神情,这才继续说道:“曹操的智谋,王将军应该是知道的,他对这次的谋略也是信心十足,看时间,说不定已经进行得差不多……王将军是否还有必胜的信心呢?” 马超的话没说尽,潜台词显然就是鹿死谁手尚未可知,王羽劝降的理由并不充分。 “哈哈哈哈……”王羽突然大笑起来,好半响才收住笑声,一摆手道:“贤弟既然有这样的担心,不如这样如何?贤弟今天可以自行离开,回返西凉,我会命人提供补给给你,路上就请贤弟高抬贵手了。” “贤弟可在西凉观望数月,若我军取胜,就按照愚兄的计划行事。若是我军不幸落败,或是僵持不下,贤弟就当没听过今天这些话,自行其是如何?” “这……”马超略一迟疑,皱眉问道:“将军真有必胜之心?” “曹操区区计谋,不过声东击西,浑水摸鱼而已,何足挂齿?贤弟只管回返西凉,观我破敌!” 马超不知道曹操的具体计划,却知道这件事有百利而无一害,同时也是为王羽的魄力所震惊,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今日超立誓于此,若是将军果然得胜,超从此甘拜下风,认将军为兄,绝不反悔,否则便死于乱箭之下!” “甚好!”王羽达成目标,也很高兴。 马超转头看一眼妹妹,突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沉声说道:“此外,超有一事想与将军相商……” 第九二八章各方皆运筹 济水滔滔,江山如画。适逢初夏时节,中原大地风光正好。 原野上莺飞草长,鸟语花香,山林间满眼青翠之色,浓郁的生机,扑面而来。这是一年中最舒适的季节,即便是最挑剔的游客,也会感到流连忘返,不再为世间的蝇营狗苟所烦恼。 当然,例外总是存在的。 刘备穿着一袭素色长袍,站在菏泽湖畔,极目远眺,看起来与踏青的游人没什么两样。但若凑近了仔细观察,不难看出他眉宇间笼罩着的那一层深深的忧郁神色。 “什么时候了?” 站在刘备身后,幕僚打扮的袁涣抬头看了看天色,轻声答道:“已是未时了。主公无须忧虑,宪和在营中耽搁的时间越长,成功的把握就越大。他是辰时一过就启了程,和关将军谈了至少也有一两个时辰,应该……” 袁术被孙策吞并之后,麾下的文臣武将自然也是树倒猢狲散。从中收益最高的是江东,除了淮南的大片土地,以及各处守军之外,还整体收编了张勋、陈纪及其麾下的三万战兵。 此外,曹操也通过策反刘勋,收编了另一支精锐淮南军。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这两人的收益无疑是最大的,不过这二位的运气都不大好。 刘勋军早在抵达目的地之前,就被吕布和魏延给盯上了,在襄邑城下的一场突袭,打得几近全军覆灭。刘晔、刘勋都是仅以身免,曹操的收编行动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江东方面也没强多少。孙权、黄盖挡不住张颌与庞统的组合,连战连败,损失最大的就是收编的淮南军。等到周瑜赶来救援之时,伤亡加上溃逃,三万大军已经折损近半,收益一下子就大打折扣了。 实际收益最高的,应该要数刘备。 在孙策动手之前,刘备只是依附在袁术手下做些隐秘事。用后世的说法就是干脏活的,除了老伙计简雍,基本上就是孤家寡人一个。 可在淮南的变局之中,他却展示了翻云覆雨的枭雄本色,在袁术这颗大树倾倒,孙策急于北上,孙权忙于应对张颌的攻势形势下。他在暗地里串联游说,成功的在袁术的遗产中攫取了大量政治资本。 袁涣就是他的成果之一。袁涣出身于豫州的世家,在当地颇有名望,拉拢此人到麾下,刘备在豫州豪强中便再次拥有了一定声望,距离彻底恢复元气或许还有些距离。但相比于数月之前,肯定是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除了袁涣之外,他还招揽了乐就、李丰两员武将,再加上流亡途中招揽的大将廖化,刘备一下子从落荒之犬。变成了拥兵过万的一方诸侯。 刘备当然不会因此而满足。 这场席卷天下的大乱战,固然提供了翻身的机会。可就凭眼下集结起来的这点实力,别说争雄天下了,想割据一方也是不能。参战的数万,哪一方不是拥兵十万,良将千员?就凭他现在这点实力,和任何一方发生碰撞,都是以卵击石。 想要立足,就必须得让战乱持续下去,直至达成新的平衡。就是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刘备才放弃了继续在淮南扩大或巩固势力,而是低调的率领一众心腹嫡系北上,图谋大计。 他要做,也力所能及的,无非是调略过去的两大部将率军驻守定陶的关平,以及高唐守将陈到。 今天,就是简雍暗中会见关平的日子。 刘备不能算是没有城府的人,但此刻,他心中依然充满了忐忑和不安。如果能策反关平,胜利的天平上无疑会重重的倾斜过来。 “难啊。”刘备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他何尝不是这么期望的,可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呢?他和关平,实际上是隔着一层的,就算他亲自出面,也很难确保说动对方。 何况,以青州的军制,想让关平直接率军反叛是很难的。王羽治军、治政都很特别,就算是普通的士兵,也有一定分辨是非的能力,更别提那些低级军官了。 就算是独掌一方的主将,如果要下达明显不合情理的命令,也必须得向军中大小将校详细解释缘由,解释不通,没准儿就直接被当场拿下了。 不过,只要能策动了主将,即便不直接倒戈,也能起到相当大的作用,只是刘备对能否策反关平,实在没有任何把握。简雍迟迟不归,他宁愿相信是已经被关平拿下,当成表明心迹的功劳送到濮阳去了。 袁涣刚才说的那番话,也只是想宽慰刘备而已,这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长谈一两个时辰?能有什么可谈的?叙旧不成? 正无言间,另一侧的廖化突然抬手一指,大声叫道:“快看,有人来了!” 刘备一个激灵抬起头,定睛看时,正见一缕烟尘由远而近,沿着济水北岸的官道急速靠近过来,他心下不由有些慌乱。 好在廖化很快和瞭望手做了交流,紧接着又是一声喊:“主公休慌,来的人不多,只有四五骑而已,远处也不见大队人马的踪迹,应该是宪和先生回来了!没错,为首正是宪和先生!” “呼!”刘备长吁口气,选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是落回了肚里。 “恭喜主公!”袁涣反应更快,瞬间堆出了满面笑意,拱手称贺道:“宪和兄既然回返,可见关将军的友善态度,即便此番没有谈拢,事情也是大有可为啊!” “哪有那么容易,先听听宪和怎么说。”刘备面上神色不动,其实心里也是活泛起来。正如袁涣所说,这种时候。使者能毫发无损的回来,就足以说明一定问题了。 强自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刘备带着袁涣、廖化快步迎了上去。 “参见主公。”简雍下马拜见,刘备一面搀扶,一边观察简雍神色,不看不要紧,一看心里便‘咯噔’一下,又悬起来了。简雍的脸色看起来很糟,显然事情有些不太妙。 “宪和,你没事吧?”强压着心中忧虑。刘备努力在脸上做出关怀神色。想做个仁慈之主,首先就要无时无刻不以属下的安危为优先考虑,至少表面上要做出这个样子来。 “多谢主公关怀,臣感激不尽,有愧于心呐。”简雍满面惭愧。 “是被关将军拒绝了吗?”袁涣抢着说道:“那也无妨,这样的大事,那可能几句话就说动了?以某看来。关将军虽然表面拒绝,却不是完全没动心,只要主公锲而不舍,展示出诚意来,成功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哦?”简雍很惊讶,刘备也有些意外。齐齐看向袁涣,问道:“曜卿这话怎么讲?” “现在可是战时,关将军私下会见宪和,往轻了说,是会故友。往严重了说,这就是私通敌国!”袁涣用两指捏着下巴上的一绺长须。呵呵笑道:“关将军本来就是降将,能被这般重用,肯定不是个不拘小节的。主公请想想,他会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不知道避嫌么?” “有道理。”简雍、廖化都是点头赞许,前者脸上的惭色也淡了不少。 刘备的神情却仍然很沉重,他只是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便向简雍问道:“宪和,你去了这么久,与坦之谈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主要还是在叙旧……”简雍迟疑了片刻,这才答道。倒不是别的,他就是觉得今天的会谈不是很好归纳总结,想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以某之见,他话里话外都在旁敲侧击,既像是在刺探我军情报,更像是在问二将军的行踪……” “果然……”刘备声音低沉,脸上带了一丝冷笑,笑意很冷,大异平时,令得简雍几人都是心中微凛。 沉思片刻,刘备突然一甩手,断然喝令道:“走罢,定陶的青州军,只能靠讨虏将军设法解决了。” “主公,”袁涣急了,惊疑不定的问道:“关将军刺探我军军情,或许是为了判断形势,问起二将军,更可见其情深义重……此事,是不是还可以商榷一二?” 刘备与两名义弟失散已久,这两年任凭刘备明察暗访,也找不到这两人的行踪。若非如此,刘备这次未必会冒着巨大的风险,轻身北上。 他在淮南已经占据数郡之地,也有了一万多兵马,只是手下没有擅长练兵和作战的大将。若是关羽、张飞还在,他大可以趁着江东军和曹操与王羽鏖战不休,在淮南苦练精兵、扩大实力,找机会捡便宜。 可他现在做不到。没有一支精兵在手,无论是王羽被打败,还是江东军被打败,他都没有实力趁火打劫。在乱世之中,拳头大才是根本。 关平问起关羽,显然曾经效忠的目标是后者,后者若在,也许劝降会容易很多。可话说回来,虽然暂时找不到关羽,但还是可以努力的嘛,听了一句话就放弃,似乎有些太轻率了吧? 袁涣感到无法理解。 刘备收住脚,苦笑道:“曜卿,你只见其一,未见其可啊。坦之打听二弟的消息,宪和虽然没有直接作答,但越是这样,就越是证明二弟不在军中。何况,他没有为难宪和,也未必是犹豫不定,他若真是动摇了,何不干脆……唉,总之,这里是行不通了!” 简雍、廖化都听得似懂非懂,但也不敢发问。倒是袁涣世家子出身,对权谋套路颇有造诣,稍加思考,知道刘备的未尽之意了。 表面上,关平不为难简雍,是留条后路的意思。但再想深一层,关平若真有叛离之意,反倒是应该拿简雍回去,以取信贾诩和军中同僚,然后通过简雍的随从传信给刘备。 简雍在刘备手下看起来很受重用,是个心腹,实际上就是个跑腿的。无论是从前的许攸,还是现在的袁涣自己。都是一入刘备麾下,就委以重任。地位远超简雍。 定陶是战区,这一带青州军的眼线极多。简雍本也不是专门的斥候,行动再怎么隐秘,也很难保证不走漏风声。根据刘备的说法,关平是个行事谨慎之人,他若真有叛意,会想不到此节吗? 与其放简雍走个来回,徒遭猜忌。熟悉刘备军人员结构的关平,岂会想不到简雍的价值? 说白了,刘备派简雍出马,就是投石问路去了。关平欣然赴约,然后跟简雍叙了老半天的旧,最后严词拒绝,就是心中坦荡。不怕猜疑的意思。说不定回去后,他就会把谈话的内容写成信,报给总督全军的贾诩了。 这其中的道理,当然不能对简雍这个当事人说。 袁涣心中也是慨叹不已,觉得自己这次总算是跟对了人,刘备。的确是当世少有的枭雄。只是时运差了些,一直没有施展的机会,不然这天下未必只有王、曹、孙三强争雄。 当然,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天时不予,未尝不能靠人力弥补。现在。计划还只是开了个头,远未到定论成败之时。 不管想通了还是懵然无知,众人都紧紧的跟在了刘备身后,这是他们认定的明主,不管前途如何,都要一直效忠到底。 下一个目标,是高唐! …… 当夜。 濮阳城。 “师傅,濮阳来信,简雍约见坦之,刘备果然来了!”貂蝉拿着最新的军情,急匆匆的走进议事厅。 “诶呀,这下可是麻烦啦。”贾诩的一张圆脸拉得老长,脸色也十分难看,像是苦瓜一样。 貂蝉本就心急如焚,看到贾诩这副惫懒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跺着脚,娇嗔道:“师傅啊,你就别叫苦了,夫君临行前将军务托付于你,你总得拿个主意啊。” “这主意岂是随便能拿定的?”贾诩摊摊手,苦笑道:“看起来似乎很简单,只要换将就可以了,可曹操、孙策分兵于东西两路,你怎么知道,他们的目标到底在哪里?若是孙策和夏侯渊合兵一处,文远、汉升未必挡得住,这种时候临阵换将,太危险了!” 王羽离开后的月余时间里,曹操一直按兵不动,看起来留守部队很轻松,但只有真正坐在贾诩这个位置才能真正体会到那种提心吊胆的感觉。 没出鞘的剑,比已经挥斩出去的剑更可怕,因为你不知道那剑会从怎样的角度,以怎样的力量斩过来,斩击的过程中,还会不会有新的变化。 这就是所谓的不明觉厉了,因为不确定,所以很恐惧。 眼下战线虽然分成了几个部分,但兖州的面积并不大,从东到西也不过三五百里。三方面的几十万兵马挤在这样的一个区域内,防线上的任何一个点,都有可能遭受最强烈的攻击。 这就是防守一方的弊端,没有主动权,敌人稍有动作,这边就要做出相应的应对,否则很容易被人抓到破绽。 若曹操、孙策展开攻势,反而容易应付了,反正王羽走前留下了既定的防御策略,大不了就以空间换时间,且战且退就可以了。 按照王羽的指示,若是有必要,留守部队甚至可以把东郡都让给曹操,然后西面依托大河之险,东面依托泰山险路构筑新的防线。 青州军守黄河是很容易的,因为有水军的优势。曹操这两年紧赶慢赶着缩小和青州的差距,在各个领域都有所建树,独独是水军毫无进展。水军用处少,耗费大,对经济捉襟见肘的曹操来说,优先度肯定是排在最后面的。 王羽一直强调,要确保张辽和黄忠都在东线,就是做好了万不得已,退守泰山的准备。 贾诩坐镇濮阳期间,坚壁清野的工作就一直在进行着,反正被战乱波及的兖州百姓也没法安心耕种,响应的人还是很多的。 但刘备引发的问题却很棘手,关平和陈到的位置都太重要了,无论是换将,还是留任,都有相当的风险。 贾诩虽然看到了问题,但他也不敢妄下决断。等王羽的消息又太慢了,一时间也是焦虑不已。 飞鸽传书不是万能的,安全性太差,在技术渐渐普及开之后,截杀信鸽就成了斥候们的最新任务。这些精悍战士遍布四处,只要看到鸽子就吹发信号,发现不属于己方,就直接动手。 纯粹传递消息倒还无妨,被截住就被截住了,反正多放几只,总有能抵达目的地的。可决策一类的信笺,就必须要用更安全的方式来运送了。 从并州到东郡,路途何止千里,又要经过很多艰难险阻,路上少说也得耗上十天半个月,来回传递消息,时间更长,根本没办法做到遥控指挥。 “刘备北上,总还要两天才能到高唐,现在赶过去,或许还来得及。可是我走了,兖州这边怎么办?提前收缩么?而且还有一个问题,刘备为什么要先联系坦之?先前咱们只是猜测,他可能会打叔至的主意,他这么搞一下,不是反而暴露了目的吗?” 贾诩自言自语着,苦恼不已。 貂蝉在一边静静看着,并不贸然插话,以免打扰这位才智高超的师傅的思路。她相信,这位师傅一定会找到妥善的处理方式,这不是她自己的判断,而是因为对方是夫君最信任的人。夫君看人的眼光天下无双,绝对不会有错的。 不出所料,贾诩很快平静下来,捧起茶盏,嘴角逸出了一丝微笑:“或许他也没什么把握,所以用了一招打草惊蛇吧?刘玄德,果然枭雄也,这份心机确实厉害。不过,任你奸似鬼,也要喝咱的洗脚水,就给你来个将计就……” “报……”话音未绝,厅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贾诩、貂蝉急忙转头看时,一名亲卫急匆匆的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高声说道:“军师,大事不好,吕……吕将军他突然离开了离狐,率军向西去了!” “什么?”贾诩大吃一惊,手中的茶盏失手落下,在青砖铺成的地面上砸了个粉碎! 第九二九章风冷心亦寒 夜幕已深,夜风正凉,濮阳城却没像以往那样寂静下来。 急促的马蹄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着,一阵接一阵,仿佛凭空卷起的疾风骤雨,听在耳中,心惊肉跳。 濮阳百姓都被吓得不轻。 时逢战时,又突然发生了这样的变故,让人没办法不做最糟糕的联想。要不是有宵禁令在,人们少不得要互相串个门,议论一番,但现在,也只能自家关起门来,忧心忡忡的讨论未知的前程了。 “柱儿他爹,明儿就去官衙报个名吧,这濮阳城算是呆不下去了!这才几年啊,这城都换了几家诸侯了?还是去河北的好,曹将军再能,他也打不过黄河啊,青州的船队多着呢,船大着呢!” “妇道人家懂得什么?青州兵强马壮,厉害着呢!听说骠骑将军在并州把三十万西凉铁骑都给打得落花流水了,还怕区区曹操?你当河北没人怎地?那边可是人满为患啊!现在去,连立根锥子的空地都找不到,还是留在东郡的好!” 对于妻子的担忧,做丈夫的嗤之以鼻。 “仔细想想吧!中原这些年一直在打仗,人丁比从前少了好多,到处都是无主空地。依照骠骑将军他老人家的作风,等打败了曹操、孙策那些蟊贼之后,肯定会颁布垦荒令啊!咱家老大今年已经十六了,算是个男丁了,老二、老三虽然还小,但做活时也能搭把手……” “等垦荒令一出。咱们在瓠子河边上垦出百十亩空地来,将来儿孙们还愁吃穿么?到时候咱也供个读书人出来。封侯拜相,光宗耀祖!” 丈夫说得口沫飞溅,满眼都是憧憬之色,妻子也微微受了些感染,正想说些什么时,却被另一阵马蹄声给打断了。包铁的马蹄铁敲打在青石板上,发出的脆响,仿佛催命的符咒一般。让人心也随之猛跳。 民居中陷入了沉寂,直到马蹄声渐渐远去,几至微不可闻,妇人这才怯怯的问道:“当家的,真的不会有事吗?” “嗯,嗯……”做丈夫的也蔫了,嘴唇翕动着。却隔了好一会儿才说出完整的话来:“这样的大事,你叫俺一个农夫怎么说得清楚。算了,明天让大儿去码头看看,要是走的人多,咱们也……” 濮阳是青州军的前线大本营,消息往来传递的频率本来就很高。不过。现在可是已经入了夜了! 在这个时代,走夜路可不是一般的危险。能见度太低,就算点着火把,也没办法保证照亮前路,何况还是纵马奔驰?眼下这侦骑四处的情形。只有一个原因能够解释,那就是形势突然变得异常险恶。连青州的第一智者贾军师都沉不住气了。 避害趋利是人的本能,普通百姓就算有些贪心,骨子里也还是胆小怕事居多。感受到局势的危急,哪还敢贪图田地什么的,赶紧找出路才是正经。 这世间,实在没有比被卷入战乱更可怕的事了。 濮阳百姓猜的没错,贾诩确实急了,急得眉毛都要着火了! 此刻城守府,内外皆是灯火通明,议事厅外围满了人,摇曳的火光中,尽是铁甲铿锵,刀枪闪亮! 也有不少没着甲,穿着布衣青衫。这些人都是行色匆匆,嘴里低声念叨着,手上还捧着书简、帛书之类的东西,脚下更是有如踩着一阵风,走得飞快。这些人就是幕府中的僚佐了,倒有一多半是被人从被窝中叫起来的,不过脸上都没什么情绪,都是一样的沉重表情。 “快,快,军师召集紧急军议,出大事了!” “到底什么事啊?” “是啊,到底什么事这么急?昨天不是才收到并州的消息,主公在龙山击破了西凉军么?难不成曹操展开进攻了?可咱们的防线稳稳当当的,他攻过来又能如何?” “别问了,进去就知道了……” 带着满腹疑窦,众幕僚拥入了议事厅。一进门,就感觉到异常凝重的气氛。 在议事厅正中央,几张桌子拼在一起,上面摆着一具大沙盘。军师贾诩和执掌谍报的貂蝉夫人分立两角,即便众人入内,也是头都没抬一下。 无论是久在军中的老臣子,还是刚从军事学院毕业的新人,都知道这代表着什么。这是改变战略的前兆,若非要推演新战略,就没必要把这宝贝拿出来,召开大型军议。 众人面面相觑,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令得军师紧张若此? “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贾诩一反常态,没做任何寒暄,直入正题:“今天召集各位来,为的就是调整既定战略……” “哗!”一片哗然。 尽管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但真正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幕僚们还是惊诧莫名。更改主公的既定策略?那个百战百胜的主公定下的策略?这种事,真的能做得到吗?真的不要紧吗? “安静,安静!”贾诩平时给人的影响过于亲和,导致威严不足,这时只能通过提高音量来控制场面:“形势有变,不得不有所变通……离狐来的消息,就在今日傍晚时分,吕温侯突然率军离城西去,先前的策略已经行不通了!” “什么?” “吕将军无故离去?却是为何?” “这下糟了!主公布置的策略是三路兵马各守一段,由机动力最强的濮阳军和隐雾军三方策援,吕将军这一去,三条战线岂不成了各自为战?” “军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突如其来的坏消息,就像是一阵破坏力惊人的龙卷风,一下子把所有人都给打懵了。 按照王羽北上前的布置。吕布这支兵马的存在非常关键。青州的三支兵马都是以步卒为主,机动力较差。而曹操却有成建制的虎豹骑,大可以集中兵力攻打一处,靠着虎豹骑的威慑力来牵制另外两支青州军。 吕布军就是风火骑兵离开后,对抗虎豹骑的王牌。 除了对抗虎豹骑之外,吕布军的机动力和攻击力,对曹、孙联军的其余各部也有着极大的威胁。刘勋的淮南军就是最好的例子。 襄邑那一战,说白了没什么特别的玄机,就是突袭。即使没有隐雾军潜伏化妆的捣乱。刘勋也不可能抵挡住并州狼骑和陷阵营的雷霆一击。 吕布这支部队的速度实在太快,偏偏还是步骑协同作战,对上任何兵种,都有克制的办法。再加上隐雾军的掩护和配合,简直是如虎添翼,蛟龙入海,任何一支在行军途中的军队。都有可能遭受他们的突袭。 有了这支机动部队的存在,曹操展开攻势就要多耗费很多时间,或者冒着很大的风险,正是王羽敢于分兵三处的信心所在。 现在,突然听说吕布没得到任何命令,突然离开离狐城的驻地。不知去向了,青州的幕僚们岂有不大吃一惊之理? “军师,吕将军难道连只言片语都没留下吗?”王朗忧心忡忡的问道。 要不是吕布和王羽的亲缘关系,他几乎要猜测,吕布是不是打算叛逃了。但仔细想想。应该没那么夸张,吕布若真有倒戈的意思。直接来攻取濮阳岂不是更直截了当? “也许是有的……”贾诩摇摇头,叹了口气:“消息是离狐守将以飞鸽传书送至濮阳,也就是半个时辰前的事,温侯若有信来,只怕要等到明天了。” 吕布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较差,特别是飞鸽传书,他认为这种信息传递方式不够安全,花费却多,压根就没应用的意思。所以,即便他送信来濮阳,肯定也比飞鸽传书慢很多。 “温侯性如烈火,他要走,不管是何理由,都是拦不住的,何况现在主公又不在,事情便更加棘手了。不如暂且搁置此节,尽快确定相应的战略调整方是正理。”相较于王朗的惊疑,虞翻的发言就显得切实了很多,贾诩也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温侯那边,某已经设法去拦截了。不过,正如仲翔所说,拦截下来的希望应该不大,现在最重要的是做出调整。” 众人议论纷纷,很快便得出了相应的结论。 审配提议道:“若守东郡,封丘就是必争之地!只有扼守住封丘,才能让曹操、孙策难以和洛阳连通。以此而论,定陶就没有那么重要了,不如令坦之将军移兵北上,一方面向濮阳靠近,做为屏障,一方面也拉近与封丘军的距离,更方便及时应援?” 封丘城正处濮、济二水交汇处,城池东北十里处,就是乌巢泽。历史上的官渡之战,袁绍将这里作为屯粮之所,正是出于交通便利的考虑。 只要扼守住封丘,曹操的兵马就很难绕过去攻打濮阳。路倒是找得到,但水路却都被挡住了于禁军挡在封丘,黄河上又有周仓的水军,要绕路的话,那就太远了。 审配的意见就是放弃济阴防线,先确保封丘的安全再说。曹操若要迂回,就随他去好了。 “不妥。”审配话音未落,虞翻便反驳道:“这样做等于放弃了济阴,东线百里之地,就只剩下了文远将军一支孤军!日前已有消息,刘备在淮南现身,与江东军勾结在一处,万一江东军以他为先锋,奇袭高唐怎么办?” “这……”审配倒抽了一口冷气,自己的提议被反驳,他倒是不很在意,可虞翻提出的可能性的确把他给吓住了。 可不是么,陈到的问题迟迟没有结论,尚存疑虑。若是关平移兵北上,放开道路,谁又能确保高唐的安全? 貂蝉突然插话道:“诸君可能还不知道,刘备已经在济阴现身,联络了坦之将军,表明了招揽之意。坦之将军深明大义,不但严词拒绝,还派遣李副将率领精锐跟踪在后,试图将刘备一行人一网打尽。不过,刘备此番有备而来,带的从人又少,怕是难以成功……”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身上都是泛起了阵阵寒意。 “莫非……”还是虞翻反应最快,与同僚们对了几个眼神,迟疑道:“温侯突然西行,也是处于曹操、孙策的设计?这就是一条环环相扣的毒计?” “咝!”一语惊醒无数人,在场众人不约而同的倒抽着冷气,都被吓住了。 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就太可怕了。而偏偏虞翻的这个说法又很有道理,让人越想越是心寒。 如果这不是偶然,那无论贾诩派出多少信使和说客,恐怕也是拦不住吕布了。而曹操、孙策也很快会发动攻势,让己方东西难以兼顾。 局势,一下子变得异常险恶起来。 第九三零章计出更有惑 初夏的夜空非常纯净,头上的星星明亮得几乎伸手可摘。 星光如纱,照着骑兵们挺拔的身躯。他们将影子映上山岩,映上树木,又飞快的离开,每个人都拼尽全力的在赶路,在这个璀璨的星空下,几乎所有人都失去了应有的平静。 “文长将军,现在怎么办?你总得拿个主意啊!”李十一策马追在魏延身侧,压低声音,急促问道。 “怎么办?凉拌!”魏延翻着白眼,语气中满是郁闷气结。 “那张杨真是个废物,主公早就叫他量力而为,实在控制不了局势的话,就撤到朝歌或者东郡来,可他偏偏不肯,死守着怀县不动,像是冬眠了的狗熊似的。现在倒好,主公都不在兖州了,他又突然闹腾了起来,想夺权,这不是傻子么!早干什么去了?” “文长!小声点,小声点,别让人听见了。”夜里寂静,声音传得很远,魏延心里有怨气,嗓门本来也大,这一嚷嚷起来,顿时就惊动了不少人,吓得李十一赶忙拦着。 “听见就听见了,某又没说错。”魏延很不服气的嘟囔着,但毕竟也明白兹体事大,音量顿时压低了下来:“那张杨有什么可救的?救出来他,还不是个废物?何况,这事儿怎么想怎么邪性,不会是曹操在耍什么阴谋诡计吧?” 李十一听得猛一激灵,赶忙追问道:“阴谋?什么样的阴谋?” “这不明摆着吗?”魏延的性格本来就少有厚道、宽容的成分,相反。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阴谋论者,以最坏的角度来揣测人心。正是他最擅长的。 “张杨当初在河北与子义、子龙他们见过一仗,被打得大败亏输,手下的嫡系兵马折损了一大半,后来只能招揽眭固、于毒这些贼子来充门面,政务则尽数委于董昭之流,自己只顾饮酒作乐,慢慢的大权就旁落于人了。” “正是看穿了张杨的本质,主公才先后几次传信河内。让他尽早放弃河内,不要等到事态失控,才后悔莫及。河内落在眭固、于毒之手也无所谓,只要反攻的时候,可以打着张杨的旗号,那就事半功倍了。结果这厮却迟迟不肯动身。” “某在河内与张杨打过交道,虽然算不上什么枭雄。但也不是个傻瓜,他不可能不知道主公的好意。所以,我怀疑,张杨可能早就被人控制住了,嗯,八成就是那个董昭。据说此人经常出使洛阳,你想想,这一来二去的,勾搭成奸不是很正常吗?” 李十一点点头,虽然他也知道魏延的性格偏阴暗。但在乱世之中,这种以小人之心度人的方式。往往比所谓的君子之风更准。 如果是曹操很早就看破了吕布和张杨的关系,通过董昭来布局,在关键时刻突施暗算,还真是很有可能。曹操有这样的远见和才智,董昭也有条件和曹操合谋,而于毒、眭固与张燕不合,和青州也结过仇怨,由董昭穿针引线,与曹操勾搭在一起,也是合情合理。 至于张杨于吕布的作用,只要看吕布得信之后,立刻不顾一切的冲出来便可见一斑。若是曹操真的如此设谋,那李十一也只有震惊和叹服的份儿了。 “难怪主公总是说,曹操是我军统一天下的最大障碍,若文长所料不差,那此人的智谋,简直可以称雄于当世,能出其右者,连同主公在内,恐怕也不过三四人而已。” “咳咳,十一兄,你这么说,就是涨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了。”魏延听得大是不爽,轻咳两声,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别说主公早有预料,欲遣温侯率部北上,往并州助战,就说俺,不也识破了曹贼奸计么?” “说的也是。”李十一从善如流的点点头,顺势问道:“那文长可有破局良谋?” “这……”魏延卡壳了。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信是张杨的心腹亲信送来的,字迹也是张杨亲笔。信上说,张杨为了策应青州军,在四月初六,也就是两天前,集结亲信,进行了夺权行动。他的目标是杀掉于毒、眭固,来个擒贼先擒王,进而控制住河内大局,然后会渡河对洛阳发动攻势。 结果以失败告终。 张杨在怀县乱战一场,最后带着数百亲卫逃了出来,于毒、眭固则是穷追不舍。一路东逃,最后张杨被堵在了修武城和获嘉城之间的小修武。数百残兵被于毒、眭固的上万大军团团包围,要不是小修武城小墙高,极利防守,也许张杨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了。 吕布和张杨有生死之交,义气深重,在后者危在旦夕之际,想要劝吕布回头,是不太可能的。何况王羽又不在,以吕布的心高气傲,若是贾诩或者什么人以严令禁止他出击,搞不好会翻脸都说不定。 魏延这段时间和吕布并肩作战,有了一定的情谊,但还远未达到能劝说吕布放弃救援的地步。 其实,在吕布离开离狐城的时候,魏延就已经劝过一次了。吕布的回答也是有理有据。 小修武的位置,正处于怀县和朝歌之间,算是个空白地带。青州军若要救援,最方便的就是从魏郡出兵,但魏郡现在没有战兵,只有地方部队和民兵,防守有余,进攻无力。 除了魏郡之外,就是封丘的于禁部离得最近,但于禁正与曹操对峙着,根本不可能腾出手去河内救张杨。 所以,最适合出兵的就是吕布军。 离狐距离小修武只有不到二百里路程,以并州狼骑和陷阵营的速度,日夜兼程,只要两天就能抵达目的地。围困张杨的于毒、眭固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虽有万人,但肯定挡不住吕布军的雷霆一击。 吕布保证说,救出张杨后,他也不会恋战,会直接向朝歌方向撤离。不出意外的话,算上解围作战,一共也只要四到五天,就足以完成救援,退入己方控制地域了。接下来无论曹操有什么动作,只要吕布军休整一天半天的,就能迅速投入战斗,全无误事之虞。 面对振振有词的吕布,魏延也是乏善可陈。要说,就只能将他那套阴谋论拿出来了。 然而,不是每个人都向李十一那样谦虚谨慎,对阴谋论也能全无芥蒂的倾听。魏延自忖,要是把这套说辞说给吕布,搞不好会被当成挑拨离间的小人可就糟了。 所以,李十一问计于他,他也只能以‘凉拌’作答。 相对无言半晌,李十一突然想到了什么,提议道:“不如找高将军帮忙如何?” “循义啊,”魏延像是牙疼似的咂着嘴,摇头不迭:“循义那家伙就是个闷葫芦,其实大军开拔之前,他也来劝过了,只是温侯不肯听。” “有这事儿?”李十一讶然叫道:“我怎么没看到?” “时间太短了,不留神的话,一下就错过去了。”魏延神情怪异的答道:“循义就是走到温侯面前,说:形势不明,不可轻进。然后温侯答曰:吾自有计较。然后,循义就走了。” “哈?”李十一张大嘴巴,下巴差点掉到马鞍上。他早就听说高顺是个沉默寡言之人,但他怎么也想不到,此人寡言到了这个份儿上。明明都知道形势不明,不可轻进了,岂能主公随便说个自有计较,就保持沉默了呢? “所以说,若是文远在就好了。”魏延心有戚戚的叹了口气:“从前也都是循义提议,文远展开论述,一起劝谏温侯的,多次劝阻了温侯一意孤行,可现在么……”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李十一也是叹息连声,突然,他话锋一转,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不过,文长,咱们隐雾军是不是应当……” 他话没说尽,但魏延是何等人,岂会听不出话外之音?人数所限,隐雾军的纯战力并不算高,却往往能在其他方面发挥出重大作用,达成大幅增强友军的战力,或是大幅削弱敌军的效果。 吕布一意孤行,暂时管不了他。既然如此,不如干脆拆伙先,总不能把自家的数万袍泽丢在身后,为他人火中取栗吧? 魏延其实隐隐也有这样的想法,不过,沉思片刻,他还是摇了摇头:“主公的命令就是让咱们随同温侯作战,总不能半途而废吧?就算要调整,也得等濮阳有了消息再说。军师和夫人都在濮阳,得信后,第肯定会定个新章程出来,你我当以此为准才是正理。” 李十一倒是能想到,魏延与高顺、曹性等人颇为意气相投,故而不忍弃之。不过魏延说的也有道理,濮阳的幕府若是应变够快,最新的指示明天也就到了,就算要走,也不差这一时三刻。 于是,他点点头,与魏延达成了一致。 吕布星夜行军,一口气走出了近百里,一直到了延津南岸这才停下脚步,稍事休整,准备渡河。濮阳的信使,就在大军渡河之前赶到,与魏延取得了联络。 李十一闻讯赶至时,魏延正在看信,他快步走到魏延身旁,轻声问道:“如何?” 魏延随手将信递过,晃晃脑袋,似乎有些困惑了。 “军师叫咱们继续跟着,无须加入作战,以警戒为主,十一啊,你说,这是个什么意思呐?” 第九三一章终极战略 从风平浪静,到波澜四起,只在短短数夕之间。 关注战局的人们本来差不多已经被之前的节奏迷惑住了,连庞德公、黄承彦这样的高人,也做出了和战局走向完全相反的判断。 按照他们的想法,龙山大捷的消息传至,曹操、孙策肯定会全面收缩,接下来的战局会恢复成王羽北上之前的态势。这场大战,最终会演变成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胜负不会那么轻易的分出来。 可未曾想,几乎就在消息传至之后的当天,曹操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展开了攻势,发动之迅速,攻势之猛烈、全面,调动兵马、资源之多,足以令任何一个关注这场大战的人瞠目结舌。 “刘备袭高唐,孙策不退反进,兵出泗水,曹操更是巧施妙计,引走了吕布,平衡,一下子就被打破了,啧啧……当日许子将的评语还真没说错,这曹孟德果然当得起乱世枭雄之称!” 仗着甘宁的勇武和青州海军的接应,庞德公一行人早在年前便到了徐州。匆匆与侄子庞统见过一面后,一行人继续北上,到了高唐。本意是想见见那位久闻盛名,却一直缘吝一会的骠骑将军,结果等他二人到了高唐,却得知王羽已经北上去了并州。 好在他两个也不是来做官的,倒也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安排,在初临贵境的新鲜劲过后,庞、黄二人很快恢复了从前的生活节奏。 早起锻炼一下身体,天气好就去书院走走。和学子、教习们谈谈古,论论今。晚上则邀上三五好友,凭河临风,把酒言欢,日子过得好不自在。 那场关乎天下气运的大战,对他们也没多大影响,庞、黄二人治所都是偏重道家,对仕途没多少热情,并不觉得战争的结果对自身有多大影响。 对心态偏近于中立的二人来说。这场大战最大的影响就是提供了很多谈资。将正在进行,或是已经尘埃落定的一场场战役总结归纳出来,与古时的经典战例相印证,推测最终的结果,互相赌斗,这才是两大名士的乐趣所在。 听到庞德公对曹操的赞誉,黄承彦也是心有戚戚。捻须笑道:“难知如阴,动如雷霆,曹操用兵,确实深得兵法之旨,更难得的是他的隐忍功夫。这时机,把握得实在是妙若天成啊!” 孔融听得大为惊奇。当即追问起详情来:“承彦兄,你说的这时机是……” 青州体系中,以务实者居多,在黄、庞到来之前,名士范最足的只有孔融、祢衡这些人而已。所谓物以类聚。没用多久,这些人便凑在了一起。时常相聚。 不过,比起黄承彦和庞德公,孔融等人的口才、学识或许不差,在军事政略方面的眼光却差了不止一两筹。此外,孔融和祢衡的心态也没那么超然,远达不到黄、庞二人近乎于旁观者清的境界。 在孔融看来,曹操这次发难,怎么看都像是被逼无奈,铤而走险。若是他真有把握,就应该在并州战场没有分出胜负之前发动。那样一来,有可能令王羽顾此失彼。 而现在,王羽已经击败了马超,轻骑回援的话,路上甚至都用不到二十天!也就是说,曹操若不能在这短短的二十天里,在中原战场确立胜势,那他这场声势浩大的攻击就纯粹是瞎忙。 这如何能谈得上是好时机? “文举到底是忠厚之士,这些人心鬼蜮的勾当,原是不在行的。”庞德公呵呵笑着,先是安慰了孔融一句,然后解释道:“时机好坏,关键不在于时间,而是形势。曹操这一次算的不是大略,而是人心!” “人心?”黄承彦卖了个关子,庞德公再这么一展开,这个话题越发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孔融与祢衡、管宁几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的,尽是茫然神色。 “嗯,人心!”庞德公伸出手,竖起食指,神情郑重的解释道:“首先,他利用了刘备和关、陈二位将军的关系……按说这种事应该越隐秘越好,在准备万全前,应该多方试探,最后才直入正题,可刘备偏偏来了个打草惊蛇……” “很显然,这不是疏忽或者迫于情势,急于求成,而是既定策略,曹操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看看高唐眼下的局面,就应该很容易理解了。撤换陈将军的呼声很高,可偏偏军中能征善战的将领已被抽调一空,撤换陈将军容易,找到接替者却难。” 庞德公这话说到了点子上,孔融等人无不点头称是。 这倒不是王羽或是谁的疏忽,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将精兵猛将放在高唐这个大后方,本身就是一种浪费。之所以是陈到留守,只是因为此人的性格过于恬淡,让他当个副将倒还马马虎虎,让他抓总,独当一面就不靠谱了。 本来这个安排也没错,但谁想到刘备阴魂不散的又冒出来了呢? 现在就是个两难的局面。信陈到,有可能万劫不复,撤换陈到,同样要冒很大的风险。实际上,曹操、刘备很可能也没多少把握策反陈到,现在双方都是在赌,冒的风险也差不多。 “吕布被调虎离山,同样也是对人性弱点的算计。而且通过调动吕布,从沛国通往高唐的道路也打开了缝隙,高唐不再是安全的后方。这两条计策是相辅相成的,通过这连环两招,曹操成功的扭转了劣势,将王将军拖入了一场风险对等,却是曹操占据主动权的赌局!” 黄承彦和庞德公你一言,我一语,将曹操的计谋和目的推测了个八九不离十,越听越像是真的,越像真的。就越让人心惊。 “既然是赌局,心理素质就很重要了。”庞德公竖起了第三根手指。语出惊人:“所以,在连环计达成后,曹操下一个算计的就是留守的贾文和!” “……”孔融等人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了,要说算计陈到、吕布还算是有迹可循,算计贾诩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吗? 贾诩是谁啊?青州第一智者,连田元皓、虞仲翔这样大才都甘居其后,敌人更是闻风丧胆,骠骑将军北上前做出任命时。整个幕府都没人提出半句异议来。 说曹操要算计他?把这位大名鼎鼎的毒士当成了青州军弱点?这说法会不会太扯了啊? 面对众人饱含震惊与质疑的眼神,庞德公与老友交换了个眼色,神情泰然自若。 “老夫之所以说,曹操把握了一个好时机,就是出于尚长兄所说的缘故。诸君不妨设身处地的想想,文和现在的心态会是怎样的?就在两天之前,他才收到了大捷的消息。形势已经变得极其有利,若做最坏的打算,他甚至可以这样考虑,只要撑过二十天就是成功……” 众人的神情顿时有了变化,从惊讶转为深思,黄承彦却看都不看一眼。一味自顾自说道:“当然,贾军师乃是久经沙场之人,才智亦高绝,不会采取这么没出息的策略,而且他心里肯定也很清楚。若是真的报着这种心理,说不定反倒要弄巧成拙。” “可不论如何。他在分析形势,做出决策的时候,都免不了被这种想法所影响。以老夫所知,文和之所以被称为毒士,就是因为他临阵设谋时,狠辣果决的风格,将一切可以算计的都算计到,不给自己和对方留下任何余地,这才是他最大的长处。” “而现在,让他放弃优势,和本来居于劣势,甚至可以说一只脚已经踏出悬崖的曹操对赌身家,这得需要多大的魄力啊?可如果他不这么做,那他就没办法发挥出全部的实力,在和曹操的对抗中失了先机之后,变成全面的被动!” 话音萦绕在雕栏玉砌的亭阁内,从宽广河面上吹来的强风,也没办法迅速将之驱散。除了风声和回音,观景亭内一片寂静。 众人都被震住了。 在听到庞、黄的分析之前,军中虽然对骤变中的局势有所担忧,但却没人认为,事情会严重到这个地步。陈到只是最合适的人选,却不是完全不可替代。 别人不说,主公那位从兄王墨,不也曾在河北大战中显露过身手么?可巧的是,当时他守卫的也是高唐城。正是当日他在高唐的坚守,和祢衡的挑衅,才为后来的渡河奇袭创造了战机。此人眼下也在高唐,以他来取代陈到,应该是没什么疑虑的。 不过,若是庞德公的分析没错,那问题就严重了。贾诩可是执掌全局的留守大将,就算真有问题,还有人能取代得了他吗?就算真的取代了,临机决断又有谁能比他做得更好? 庞德公和黄承彦根本没有出仕的念头,而且依照他们自己的说法,他们两个只会评论,实际操作肯定抓瞎。想想也是,从没指挥过哪怕几百人规模战役的人,突然一下接手十万军规模的摊子,能抓起来才见鬼呢。 当年的赵括,不就是在战场之外百辩百胜,一动真格的就露原形,这才留下了纸上谈兵的典故么? 尽管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孔融还是不死心的提议道:“既然如此……由二位前往濮阳军中参赞如何?至少能从旁提醒一二啊!” “不行,行不通的。”庞德公摇摇头,缓声说道:“这是精气神的全面较量,需要的不是集思广益,而是杀伐果断!旁人去帮忙,恐怕只有越帮越忙。” 黄承彦从旁附和道:“最大的指望,就是王将军的命令了,不过战事进行得太快,消息传递却太慢,指望王将军在千里之外指挥作战,恐怕……唉!” 第九三二章陈到的请求 王墨眼见众人唏嘘成了一片,知道接下来听不到什么干货了,于是他悄然转身离开了观景亭。他本来就站在外围,又保持着一贯的低调,来去都没什么人注意到他。 对这些饱学名士,王墨一向保持着尊敬有加的态度,每次得到这些人聚会的消息,不管有多忙,他总是会尽量抽身来旁听。 王墨一直认为,自己最大的长处就是时刻都能保持冷静,对自己如此,对别人也是同样。 保持冷静,有助于稳定的发挥实力,所以,尽管王墨的才智和武艺都算不上顶尖,但在泰山王氏的一门中,他却是仅次于王羽的存在。 不贸然去抢风头,低调做事,任劳任怨,这就是这位无亲藩之名,却是王氏亲族中唯一能站出来挑大梁的王墨,在青州群臣心目中的印象。 众臣对王墨的评价比他的地位和权势都要高得多。 这几年,他做得最多的就是细琐的小事,无论是政务还是军务,亦或人事、财务方面的事务,只要王羽一时顾不上,他就会默默的承担起拾遗补缺的责任来。而且,他每次都会在工作圆满完成前从容退出,不居功,也不恋权。 虽然也有魏延这样的阴谋论者,私下里会对他的行为中,种种不合理之处吹毛求疵。但王墨自认问心无愧,故而也不去计较。 人都有私心,他当然也没办法免俗。不过,王墨很清楚自己那位名震天下的从弟的脾气。有能者上,不以亲缘血统论英雄。青州的文武众臣。都是当世英杰,才干比他高出太多,他若是仗着自己的身份去争权夺势,肯定会步那些不知死活的兄弟们的后尘。 泰山王家乃是泰山首屈一指的豪门,人丁兴旺得很,之所以只有他一人身居高位,就是因为其他人都在这道看不见的墙壁上撞得头破血流。 王墨一开始也不理解。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怎么说,都是自家人更值得信任吧?遍数当世,曹操、孙策、袁绍,甚至吕布,哪个不是这么做的?魏续当初可是参与了叛乱啊!这样的大罪都赦免了,还不是看在严夫人的面子上? 可时间长了,他慢慢适应了。也渐渐理解了。亲族未必可信,能者居上的规矩,才能带来最强劲的动力。 开国之初,高祖刘邦不就是认为只有亲族最可信,结果大肆分封亲藩,大肆屠杀功臣。结果呢?先是外戚横行。大权旁落,然后是连绵不绝的亲藩叛乱,最大的一场七国之乱,直接席卷了大半个中原! 开国之初的大汉帝国一直被匈奴压制,就是因为内乱不休。等到内部整合完成,也就到了反击的时候了。 王墨觉得。王羽很可能就是以此为鉴,于是对亲族也是一视同仁了。毕竟这位少年冠军侯的志向非常远大,远远超过了之前三千年当中的任何一位君王。 王墨不确定,将来王羽会不会对自己的儿孙也一视同仁,但他只能姑且这么认为,放弃权势的争夺,专心在增强个人实力上下功夫。 正是在这样的理念的驱动下,他才赢得了众臣眼中的贤王之名。 当然,王墨肯定不会因此而飘飘然,他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离开观景亭,他沿着河岸快步行进,开始了例行的巡视。紧急动员是两天前开始的,眼下已经集结起了三万民兵,并在大河两岸设下了几十座烽火台,沿河严防死守。 黄河一直是青州水军的后花园,但船只再多,也不可能将千里黄河封锁得水泄不通。实际上,在开战之后,周仓的水军一直逡巡于延津、白马一带。既是为了封锁河道,同样也有预备队的作用。 严格来说,黄河水军是水陆两栖的兵种,只有海军才是专职的水军。即便如此,海军中也有陆战队的分支,毕竟青州水军太强,实力完全是压倒性的,除了辽东、江东的两支水军之外,专职的水军连对手都找不到。 紧急调动水军回援未必赶得及,而且,在调动水军回援的问题上,幕府中似乎也存在争议,一时是指望不上了。高唐的防御,还是要靠自身。 就目前而言,民兵的士气很高,保家卫国的口号一喊出来,经历了长时间军训的青州人积极性非常高,说是气势如虹也不为过。 不过,王墨不会因此而掉以轻心。 民兵和战兵的最大区别不是训练强度或装备,而是经验和韧性。没经历过残酷战争的民兵,在开战之初或许很勇猛,但一旦局势有变,战局变成僵持甚至劣势,他们的斗志就会迅速消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青州的民兵不比当年的黄巾军强多少,同样是更擅长打顺风仗,一旦受挫,就会战斗力锐减的乌合之众。 指挥这样的军队,相当考验指挥者的心理素质。 也正是因为这样,先后几次指挥民兵击破强敌的徐庶,才被世人誉为当世名将,并成为了青州最年轻的方面军统帅。 王墨自忖没这个本事,所以对取代陈到,成为指挥官也并不热心。他巡视河防,只是尽副将的义务,同时也是顺便。他来沿河大营的主要目的,是来找陈到。 陈到的性格和高顺有些相似,他不是寡言之人,只是很不主动。就算是熟人,他也很少主动挑起话题,只有对方先问,他才会回答,说起兴致了偶尔也会滔滔不绝。 当然,能见识到陈到这一面的人少之又少。至少据王墨所知,除了自己和赵云,似乎也没人与陈到有这个交情。 主将如此,带出来的兵似乎也沾染了这个特性。陈到所在的军营比普通军营安静得多。不是那种肃杀如刀式的安静,就是最平和。最普通的那种。好像军营里没有兵,只有一群民夫一样的感觉。 当然,这未尝不是本事。就算是战兵,也不能在开战之期没确认之前,就把士气鼓动得太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就是这个道理。 “陈将军何在?”只是陈到这样的作风也不都是好处。因为他到哪儿都是无声无息的,所以王墨也猜不出对方现在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将军正在河边看书。”亲兵的回答令得王墨有些无语。 要知道,陈到现在可是正在风口浪尖上!王墨估计,这几天时间里,好友的名字被提到的次数和人次,可能比他从前的二十多年被人提起的总和还要多出几倍。 就算只是走在街上,陈到都会被猜疑、戒备、甚至敌视或仇恨的眼神包围着。同僚之间倒是不会这么露骨。但那种气氛肯定也不会好受了。 连王墨这个旁观者都是寝食难安,结果陈到身处漩涡中心,竟然像个没事人一样,真是让人不知如何置评了。 在亲兵的指引下,王墨在河边找到了陈到。后者完全没发现他的到来,背靠着一块半人多高的石头。正捧着本大部头看得津津有味。 王墨凑近了看了一眼封皮,顿时是又好气又好笑。那封皮上分明写着封神演义四个大字,本以为这厮忙里偷闲,看得的兵书战策一类的典籍,结果竟是这种不着调的东西! 这书是孔融和祢衡那帮闲人搞出来的。听说创意来自于主公,王墨也看过。也觉得挺有趣。不过,这玩意就是个消遣,哪有哪个主将会在临战的时候看这个啊?幸好没人发现,在现在这样的局势下,消息若是传了出去,说不准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呢。 “我说叔至啊,你悠闲成这样,难不成是要改行做名士了吗?” “唔,是漠杰啊。”抬头见是王墨,陈到难得的露出了笑容,但回应却仍然不紧不慢:“军务已经都安排好了,敌军若至,便按照既定策略抵挡便是,还能做什么呢?我若在营中来回走动,反倒是搞得大家都紧张兮兮的。” “话是这么说……”王墨嘴里打了个磕绊,苦笑道:“可你别忘了,现在可是非常之时,你多少也得做做样子啊。” 陈到想了想,反问道:“你指的是那些流言么?” 王墨微微一滞,强笑道:“你也别多心,大家也不是信不过你,只是……诶,你瞧我这张嘴,笨得厉害,话到嘴边,就是说不清楚呢?总之,你应该做些什么才对吧?” “嗯。”陈到低头看看手中的小说,像是认同了王墨的意见,不过紧接着又是一句反问,搞得王墨哑口无言:“那么,我应该做些什么才能打消所有人的疑虑呢?” 王墨在心中悲呼一声:这是病啊!没心没肺的病,算是没治了的那种!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时候确实做什么都不大对头。 一直窝在军营里,说不定会被人当做出是图谋不轨,死抓兵权;像现在这样,也会被当做是居心叵测,故意懈怠军务;若是到处找人解释,八成又会被说成是做贼心虚,被怀疑是在四下串联什么的。 反正是怎么都不对,干脆就只做职责之内的好了。这种应对方式,倒是很符合陈到的风格。 “算了,不说这个。”王墨叹口气,放弃了继续劝说,“不过,叔至啊,如何对敌第,你总要有个章程吧?你可是主将啊。” 陈到抬起头,眼中的神色颇有些复杂,迟疑片刻,却是不答反问:“漠杰,你应该也很清楚。这场大战打完后,就不会有太多立战功的机会了……对你来说,这应该是个好机会,你难道一点都不动心?” 王墨微微一笑:“说是一点都没有,那肯定是违心之言。不过,我有自知之明,这次的对手,不是我能够应付的,甚至你我合力,胜算也不会超过五成。主公应该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了,这一仗,曹操肯定会全力以赴,只有攻下高唐,他才能确保胜势。所以,你我要面对的,也肯定不止是一个刘备!别说换将了,不再找几个够分量的帮手都不行,哪有空琢磨那些有的没的啊?” 王墨一直没问过,陈到准备如何处理和刘备的关系。没这个必要,在泗水那一战,陈到舍命断后,已经把性命当做代价,偿还了知遇之恩了,自然没必要继续纠缠不清。 这件事之所以引起这么大的风波,就是陈到的性格太温吞,很容易给人错觉。明明就是个很简单的人,看起来却像是很有城府似的。 “帮手么,其实我已经想到了一个人,只是我现在这样,却是不好出面。”听了王墨表心迹的这番话,陈到眼中闪过了一丝异样的光芒。王墨不是很确定,但他觉得这眼神代表的,应该是感动的情绪。 感动是感动了,不过陈到投桃报李,抛出来的却是一个难题:“漠杰既然有心,不如就负起责任来,出面延请此人,商议对策,并且向军师解释,以免再生枝节如何?” 虽然是难题,王墨却是毫不迟疑的做出了决定:“如此甚好,此事,便包在小弟身上了!只不知叔至属意的却是哪位高人?” “陆逊陆伯言!”陈到微微一笑,轻轻吐出一个名字。 “什么?”尽管王墨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大吃了一惊。 第九三三章锦囊藏妙计 收到贾诩汇报的军情时,王羽刚好率军进抵浊漳水北岸的涅县。 这里已经进入了上党地界。 居太行之巅,叶形最高,与天为党,故名上党,这就是上党之名的由来。这里地高势险,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当年的长平之战,就发生在上党治所长子城南五十里的长平亭。 正是经过这一战,秦国彻底奠定了对关东六国的压倒性优势,虽然没能趁机拿下强敌赵国,但占据了上党之后,秦国已经拥有了绝对的主动权。 高干、袁谭在逃出冀州之后,一度也有过这样的机会,奈何他们面对的对手太过难缠。以至他们不但没能利用地利上的优势,反而屡屡被徐庶的逆袭打得灰头土脸,最后只能无奈放弃。 “孔明,你怎么看?”王羽看过信,并没有急着发表意见,而是一如既往的向幕僚、部将们征询着,身为参军的诸葛亮自然是第一个目标。 “军师等人说的都各自有其道理,”诸葛亮凝眉苦思片刻,沉吟着说道:“德公和承彦先生的眼力毋庸置疑,这些年以来,除了和主公有关的事项,他们商议之后作出来的结论,可说是十有九中。曹操这一回,确实是蓄谋已久啊!” “嗯,曹操当然不是什么软柿子,和孙策、刘备联起手来,更是如虎添翼,谁小觑了他们肯定会倒大霉。” 王羽深以为然的点着头,随即话锋一转道:“不过。阴谋诡计都是小道,他想赢。终究还是要真刀真枪的打上来,若换成是你,你会如何下手?嗯,子义、子龙,你们也一起来说说。” “肯定是直取中宫,全力攻打高唐啊!”诸葛亮、赵云都是性情沉稳之人,没有贸然接茬,太史慈却是个不管不顾的。争着抢着叫道:“主公您上次不是说声东击西吗?应该就是这个路数了。他先把刘玄德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放出来搅风雨,然后突然又对温侯下手,这两招使过,我军的三路军就变成各自为战了!” “东平国那一带本来就被糟蹋得不轻,前阵子的仗打下来,基本上已经没什么人烟了。若我是曹操,肯定会忽悠孙伯符打头阵。趁着刘备将高唐搅得人心不宁的机会,穿越文远和坦之两军之间的间隙,只带三五日的干粮,用最快的速度直扑大河南岸。” “孙伯符的兵都是江东来的,熟识水性,即便收罗不到足够的船只。他们也能过河。说不定连现成的渡口都不用,随便找个地方就能过去。过河之后,取高唐还不是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太史慈嘴快,却非无谋,心眼转得也很快。点出来的几条,都很有道理。说到了点子上。众将都是颔首认同,连王羽都有些意外:“士别三日,确实当刮目相看啊,子义,你这段时间莫非都用来读书了?不然怎么出谋划策也头头是道了呢?” “那您看看。”太史慈扬起下巴,很得意的说道:“这就叫与时俱进,主公,您不能总是拿老眼光看人。” 饶是局势紧迫,众将还是被这个活宝逗得好笑。 秦风凑上去,猛拍太史慈的肩膀,嘿嘿笑道:“子义呢,其实本来就很精明,就是嘴笨,是哑子吃饺子,心里有数说不出那种,这几天夜里他一直在读兵书,就等着这个机会,要向主公进言呢!还好主公善解人意,在涅县这里就问计了,不然准把个生龙活虎的子义给生生的憋出病来啊,哈哈。” “去去去,哪儿都有你个疯子!”太史慈没好气的拨开秦风的手,嚷嚷道:“什么叫就等着这个机会?俺那分明就是效法先贤,先天下之忧而忧,怎么到你嘴里,就变味儿了呢?告诉你啊,熟归熟,要是乱说话,一样不会和你干休!” 太史慈气急败坏的威胁着,却没有任何威慑力,反倒令得众人引俊不止,哄然笑开了。 就算形势再怎么危急,青州军的军议也很少会有大家都愁眉苦脸,在愁云惨雾中商议的情况。这次的危机特别严重些,本来气氛是有些凝重的,不过被太史慈和秦风这一插科打诨,沉重的气息顿时消散了不少。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子义的推算还是很靠谱的,接下来谁继续说?”等众人笑过一阵,王羽这才挥着手,示意众人将注意力集中回正题上来。 “虽说是声东击西,但西线未必就没有麻烦。”第二个发言的是赵云,还是一贯的郑重神色,沉声说道:“若我是曹操,就不会单单将宝押在高唐攻略上,而是尽可能的利用现在的有利形势!首先是河内……” 赵云微一沉吟,视线在众人身上打了个转,在吕绮玲身上稍稍停留了那么一刹那,观察了后者的神情变化后,这才放心的继续往下说明。 “张使君被围在小修武,此地看似安全,实则不然。这里距离黄河太近了,鸿沟、阴沟二水与黄河的交汇处离这里也很近。若是河内之变背后果然有曹操的影子,于毒、眭固就会有所防备,曹军也很可能会在关键时刻出现在战场上!” 赵云的声音并不高,但这番分析的分量却十分沉重,众人心中都是骤然一凛,像是突然被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上了一样,一个劲的往下沉。 事关自己的父亲,吕绮玲更是花容失色,面容惨淡。再怎么有胆魄,终究也还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哪里禁得住这种打击? 吕布军最强悍的武器就是突袭。通常的模式就是由最擅长混战的陷阵营打头阵,趁着敌军没来得及拉开阵势的时候一口气冲进去,搅乱阵势之后。骑兵发动全面进攻,一口气击溃敌人。靠着这一手。这支强军经常能在大范围的迂回作战中,创造以弱胜强的战绩。 但最强的一点同样也可能成为弱点,只要敌人早有准备,就不会那么容易被迅速击溃。缠战之间,又有另外的敌人突然出现在战场上,来个黄雀在后,别说是吕布军,就算是王羽亲自率领的青州精骑。也讨不了好去。 惊惶忧急之下,吕绮玲的那张充满阳刚之气的俏脸上,罕见的流露出了无助的神情,被妻子注视着的王羽心里也不好受。吕布的刚愎自用让他万般无奈,曹操的老谋深算更是让他恨得牙痒痒的。 事已至此,现在说什么也没用,王羽只能狠下心。用眼神示意马云騄帮忙安抚,军议则照常举行。 在平陶城与马超盟誓之后,王羽便任由西凉军离去,没做任何限定条件。他的本意当然是以此来隔绝西凉军与曹操的联系,以免再生事端,只要西凉军退得足够远。就算马超得到消息,要反悔也是来不及的。 没想到此举却赢得了马超的认同,认为王羽是个有本事,也有气魄的好汉。所以他以长兄的身份做了主,将妹妹马云騄许配给了王羽。 对此。太史慈暗地里说了不少怪话,认为马超仍然不肯服输。就算仗打不下去了,也要在名分上占点便宜。有了这门亲事,他就可以叫自家主公作妹夫了,这不是占便宜是什么? 王羽自己倒是很高兴。 马超会主动要求联姻,至少是认可的表示,政治联姻,和送人质的性质本来就差不多。若是强行要求,马超那脾气说不定会炸刺,他主动提出,那就万事大吉了。 众将都感觉到了气氛不对,于是纷纷进言。意见虽多,但大致上都是基于太史慈和赵云发言的基础之上,新意有限。 最后,王羽的目光落在了诸葛亮身上。 因为提前预料到了事态紧急,所以王羽没等徐庶的西线军团一起,便率骑兵先行南下了。而且,按照他制定的策略,徐庶、徐晃会在处理好并州事务后,展开西征。 先是合兵一处攻略河东,然后分兵两路,徐晃由蒲坂津渡河,徐庶走陕县,攻潼关,对长安分进合击。 若是中原局势战事顺利,西线军团的进攻就是犁庭扫穴,抄略曹操的老巢,进而切断曹操与益州的通道,以免两边达成实质性的联合。 若是中原战事不顺,西线军团的行动就是对曹操的牵制,就算得了兖州,曹操也不敢放任徐庶、徐晃在他的侧后方搅扰。长安残破已久,士民疲敝,丢了也算不上多大损失。不过,这里的战略意义太大,一旦被徐庶在这里占住了脚,曹操就是两面,甚至三面受敌了。 徐庶等人另有任务,王羽身边的幕僚只剩下一个诸葛亮,在众将没有出挑的意见时,他自然要向其问计。 “臣以为,各位将军说得都有道理,而且,这就是曹操的最终目的,他就是想增加军师的顾虑和推测,最后变得投鼠忌器,进退失据。” “以目前的局势而言,军师怎么做都称不上是完全之策。若调文远或坦之将军这两路兵回救高唐。难保孙、刘不虚晃一枪,明攻高唐,实掠泰山,乃至青州腹地!亦或长驱直入,直下濮阳。若不救,也不是个办法,因为高唐确实有危险。” “西线也是同样,温侯轻身入险地,在情在理,我军都当救援。不过,西线本来就只有文则将军一路兵马在,若轻率分兵,又有被曹操趁虚而入的危险。说白了,曹操这一次的策略并不复杂,就是要将手里主动权发挥到极致,可越是这种简单的套路,就越是难破……” 诸葛亮来了个总结性的陈词,虽然年纪还差很多,但看起来已经很有指点江山的千古名臣风范了。 由此可见,人的才能,除了潜质之外,主要还是看所处的位置。王羽提前挖掘出来的这些英才,放到合适的位置之后,很快就汲取到了大量的经验,越来越靠近王羽所熟知的形象了。 对此,王羽乐见其成。 “关键。无非取舍而已。只是这取舍二字说来简单,实际做起来却难。主公从前曾戏言,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现在的战局就有这个味道。不怕冒犯的的说,军师其实更适合扮演光脚的那个,结果现在他却被迫要充当穿鞋的,这就是这一次最大的危机所在了。” 诸葛亮对贾诩的评价听起来有些好笑,却没人真的在笑,因为这其中的意义太过沉重了些。 贾诩是草根出身。习惯了居于弱势地位考虑问题,让他以弱胜强,比让他用强大的实力压倒对手要困难得多。 眼下这个局面,想要面面俱到肯定是很难做到,关键是如何才能取舍得恰到好处,这偏偏是贾诩最不擅长的。 善泳者溺于水,恐怕胖子自己都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做为标靶,被其他人当做研究的目标,各种算计吧? 王羽在心中暗叹一声,想象着胖子现在焦头烂额的模样,感慨万千。 说起来,最适合的留守指挥官。其实不是贾诩,而是诸葛亮……历史上的那个完全版的。诸葛亮的特长是精密计算,最适合指挥强势方攻打弱势方。他全力运筹的时候,可以让对方找不到任何漏洞,最终无计可施。 有趣的是。历史上的诸葛亮也被摆在了完全不适合的位置上。明明以算无遗策见长,他的任务却是要带领区区益州。逆袭强大数倍的魏国,饶是他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最后还是功败垂成身先死,成为了无数后人嗟叹的一段伤感往事。 要是历史上带领蜀国逆袭的是贾诩或庞统,世界又将会变成怎样? “主公,主公?”王羽的浮想联翩被诸葛亮出声打断,众将看过来的眼神都有些沉重,显然是误会王羽也在犯愁,甚至束手无策了。 “嗯,形势就是这样,大家有什么对策没有?”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筹莫展。若是身在兖州,办法倒是很多,以青州精骑的机动力,可以很轻松的策应各方,挫败曹操的阴谋。 可问题是,现在大伙儿还远在上党,中间隔着千山万水,其中还包括了一座太行山!别说助战了,想下达指令都不可能。 即便是飞鸽传书,路上也要消耗三天左右,来回就是六七天!军情如火,哪里经得起这样的耽搁?遥控指挥根本不可行。 能想到的,也只有加快进兵速度一个办法了。可这也是有限度的。就算补给大部分都由沿途郡县提供,可并州多山,还要经过太行险路,就算是骑兵,速度也没办法狂飙。 何况,急行军对人马的体力消耗都很大,若是赶路太急,肯定会影响到作战时的状态,倒是得不偿失了。 沉寂之中,诸葛亮突然发问:“主公,日前您与臣商讨中原战局时,不是得出了初步结论,然后用飞鸽传书,送了封锦囊回濮阳吗?那锦囊中,莫非……” “锦囊?”众将闻言,都是精神一振。 大家都知道这段时间,主公时常与孔明密议些什么,虽然不知道内容,但想必与兖州战事也是息息相关。 而锦囊,则是主公的特殊爱好。也不知出于何种典故,反正主公经常会事先将计策藏在锦囊之中,让执行者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拆开来看。里面的计策虽然是事先写下的,但却很能颠覆计划赶不上变化的常识,总有别开生天的效果。 眼下的局势虽然不怎么乐观,但主公既然写下了锦囊,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军师虽然被人窥破了弱点,但也不是变成白痴了,有主公的锦囊在手,对付区区曹、孙、刘联手还不简单? 众将眼中流露出的热切神色,搞得王羽也是压力山大。 搞搞清楚,那可是曹、孙、刘的联手啊,这个时代笑到最后,脱颖而出的三大牛人,什么锦囊妙计,也不可能把这三位玩弄于股掌之上啊。 不过,这种事也没法解释。毕竟历史已经走入岔路了,在世人眼中,这三大牛人,就是一直在自己手下吃瘪的手下败将,或可简称瘪三……好吧,就当是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好了。 早在连日来的密议中,王羽心中便已有了成算。此刻也是当机立断:“孔明,你立刻书信一封与元直。让他暂缓西进,从速调配粮草,向南运输,优先保证骑军所用!” “调配粮草?”诸葛亮愕然,惊疑不定的看向王羽。 这命令和原计划可不一样。 原计划,骑军会原路返回,回到冀州之后,补给就可以从当地筹集了。故而不需要携带太多粮草。现在主公却要调用西线军团的补给……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主公决意改道! 以目前的战况来说,可供更改的只有两条路,走白陉或太行陉,直接进入河内!走太行陉的话,或许是围魏救赵,攻洛阳;若是走白陉。只有一个可能了,主公打算亲自去救吕布! “主公,真的要改道?您那锦囊中到底……”诸葛亮越想越是心惊。改道之后的战略,完全就是在赌博!赌曹操真的先算计吕布;赌吕布能坚持得到至少十天;还赌其他战线不会出现状况! 远在千里之外发现敌军破绽,然后妄想着一击致命。这种举动简直就是……诸葛亮强自压抑着,才将匹夫之勇四个字咽回肚里。但脸上的惊讶、疑惑神色,却完全无法掩饰。 其他人的反应稍微慢一些,但想通之后的脸色,也不比诸葛亮差多少。 所有人都被惊呆了,唯一的例外只有两个女孩。 “姐姐。将军他真的很在乎你呢,为了你。他什么都不顾了。”马云騄忽闪着一双大眼睛,都快冒出星星来了。早就听说这位未来夫君仿佛当年的冠军侯再世,一样的神勇绝无敌,所向披靡,一样是天下无双的风流种子,今日一见,传言真是一点都不假呢。 “哪有此事?”吕绮玲也难得的有了小儿女神态,扭捏着,似嗔还喜的说道:“咱们这位夫君啊,厉害着呢,说不定他已经想到什么破敌之策了,哪会被儿女之情所碍?” 尽管嘴里这么说,但她那双美眸却瞬也不瞬的盯在郎君身上,眼中的热切、感激之意,同样丝毫不加掩饰。 看着好姐妹的神情,马云騄突然有些羡慕起来,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压抑不住这股突如其来的情绪。她微微有些无措,于是转移话题道:“说到这破敌之计,那锦囊中到底写了什么,还是不知道呀。” “嗯,也是呢。”吕绮玲也想到此节,抬眼看时,却见王羽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完全没有详细解释的意思。 众将虽然心有不甘,也只能讪讪作罢,心里当然是猜测纷纷,莫衷一是。 …… 其实,别说没看到锦囊的人,就算是看到了,疑虑也不会少了。 就在不久之前,贾诩和虞翻等人就被吓到了,几人毫无风仪的坐在那里,神情都有些呆滞。 “主公这锦囊妙计到底是……”虞翻突然站起身,快步走了大半圈,突然一跺脚,疾声说道:“军师,你觉得呢?这压根就行不通吧?是不是等主公收到最新军情,考虑过后再……” “是啊,军国大事,要慎之又慎,主公这锦囊中的计策未免……总还是要再仔细商议商议才是。”王朗也附和道:“之前三将军和陈叔至搞出来的御敌之计,就够危险了,现在又要……那岂不是……总之,文和,此事你应该拿出决断来才好!” 众幕僚也是议论纷纷。 “这信是飞鸽传书送来的,会不会是主公的惑敌之计啊?” “也是呢,主公不是一直都说,重大决策不会用飞鸽吗?现在突然……那曹操诡计多端,手下也是人才众多,会不会是他们搞的鬼啊?” “还真别说,若真是这样,那曹贼可就太狡猾了!” 貂蝉没有发表意见,这道锦囊妙计到底在破敌方面有何妙用,她还看不出,但显而易见的是,这条计策可说是对贾诩的能力有着一定程度的质疑。这时候,就是考验人心的时候了。自己这位师傅到底会如何选择呢? 任凭众人如何议论,贾诩都一直保持跌坐的姿势不动,只有不时变幻着的神情,才能说明他不是在发呆,而是在思考。 良久,他突然端坐起来,神情异常凝重。 众人知道他要做出最后决断了,当即停止议论,齐齐看了过来。 在众人瞩目之下,贾诩重重一拍桌案:“无需多言,依计行事可也!” 第九三四章开路有铜钱 离开涅县,沿着浊漳水东南而向,全速行军,不一日便到了襄垣城。按照行军计划,大军将在这里进行第一次补给,然后继续前进。 行军速度最大的限制无非补给。 王羽虽然下令给徐庶,令其调拨粮草南下,但他也没有坐等的意思,而是前脚下达了命令,后脚就开拔,补给只能先行在沿路郡县筹集。 并州这些年一直不太平,鲜卑人、匈奴人、羌人、各路地方势力在并州大打出手,今天匈奴和汉军联合对抗鲜卑,明天就是匈奴倒打一耙,好容易打退了这两匹外来的狼,汉军又自相残杀起来。 上党是并州与中原联系的枢纽,近五年间,先后由丁原、于夫罗、张杨、高干等近十股大小势力占据或是经过,是并州兵灾最严重的地域。 这里的百姓已经熟悉并适应了战乱,猛然见到大队兵马到来,根本用不着郡守、县令们指挥,百姓们就以迅捷无比的速度完成了紧闭城门,拉起吊桥,召集人马守城等多个战术动作。 青州军的先哨在几里地外,还看着远处的城池城门大开,人群穿梭如流,结果等到了城根底下,看到的却完全是戒备森严,严阵以待的场景。 斥候们一个个都是啧啧称奇,觉得上党出精兵的说法果然不假,就算是青州那些训练了两三年的民兵,拉出来也不过就是这个水平了。 报出了骠骑将军的名号,城内的军民依然无动于衷。还是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斥候们无奈,也只能据实回报。将难题留给王羽解决。 等王羽到了城下,看到的是令他非常震撼的景象。似乎全城男女都出来了,从白发苍苍老太婆到刚刚学会上房掏鸟蛋的顽童,都趴在在围墙后看着自己。 这些人一个个面带菜色,衣衫褴褛,但挽弓和握刀的姿势却非常纯正。那些兵器简陋破旧,却正是眼前的城池得以在乱世存活下来,没有被各路乱兵洗劫一空的原因。 王羽心中涌起一阵悲哀。却也有几分自豪。 悲的是战乱荼毒下的中土,将人性中的美好尽数抹去,灾民们不再信任任何人,除了手中的刀枪。可话说回来,若非百姓们拿起了刀枪保护自己,也许上党这个四战之地已经变成了人间鬼蜮,正是百姓们自发的抵抗。才给这个华夏的古老地域,留下了一丝元气。 城头的指挥者不肯出门跟官兵接触,虽然他能清楚地看见侍卫们所展开的骠骑将军旗号。早在四五年前,朝廷就已经失去了威仪,只要有本事拉出一票人马,无论自封个什么样的官职。只要不是称王称帝,就不会有人计较。 当年武猛都尉丁原骑兵南下之前,不过是个武猛都尉,走到上党,就已经变成了虎贲中郎将。在上党地界没少造孽。 如今的河内刺史张杨,最早不过是丁原麾下的一介从事。后来以家财招募了一票人马,有了可观的实力,顿时摇身一变,成了建义将军。在转进河内之前,他兴兵攻打上党太守于壶关不克,倒是腆着张大脸,夺了对方的官职,自封上党太守,纵兵寇略诸县。 张杨军的战力比不上丁原的边军精锐,但为祸民间的威力却比后者强得多。潞县、屯留等县城先后被打破,城中百姓十室九空,直到五年多以后的现在,都没能恢复元气。 有了这些血的教训,也难怪上党百姓表现得如此紧张。 “我们是大汉骠骑军,从不扰民的骠骑军!此去是为了征讨国贼曹操,你们这些家伙举刀相向,莫非是被曹贼收买了吗?”太史慈奉命上前,张开双手向城中的人喊道。 “管你是国贼还是将就,都快些走开,别打这里的主意!”城墙上嗖地射下一支羽箭,几乎贴着战马的脖颈钻入地面半尺:“别靠近,城里没粮食给你们!无论你们是官是贼,都没有!” “他个亲娘祖奶奶的,不识抬举是不是!”太史慈气得从马鞍上取出弓来,就想换以颜色。 若非为了保证行军速度,必须沿途筹集补给,他才没这耐心和一群刁民啰嗦呢。 自家主公的仁厚爱民之名,天下皆知,连荆州,甚至江东那么远的地方,都有人交口称赞,偏偏在已经成为自家辖地的上党受到这种冷遇,这叫性烈如火的太史慈如何能心平气和? “子义,你暂且退下,让孔明来!”王羽及时拦下太史慈,做了个在后者看来很是荒唐的决定。 “孔明?”太史慈惊诧地望向自家主公,不明白人小声细的诸葛亮能在这种时候发挥什么作用。但他还是忠实地执行了这个‘乱命’,讪讪退了下去,嘴里犹自恨恨不已的磨着牙。 也就是主公脾气好,要是依自己的意思,干脆调两台重型霹雳车过来,把城墙砸两个窟窿,这些自以为是的家伙就知道厉害了。 在城上、城下一片迷惑的目光中,诸葛亮召集了随军的十几名幕僚,施施然走到城下。 这次城墙上的反应就没那么激烈了。 一脸剽悍之气的太史慈会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恐惧,恐惧带来的则是警惕和不安。而诸葛亮是个年方弱冠,满身文气的俊俏小郎,这叫人如何舍得下手? 何况,城上的百姓只是消息相对闭塞,并不是聋哑之人。即便没听说过王羽的仁爱之名,也隐约听过些这位河北强邻的辉煌战绩。 大家都很清楚,真的开打的话,凭着城内的万把由老弱妇孺组成的守军,肯定挡不住城外的这支凶悍强兵。 可没办法,明知不敌也得硬着头皮上!这是人们在乱世中用血泪总结出来的经验和教训。弱者想要生存,就必须展现出足够的强硬的姿态来。恳求和哭泣都解决不了问题。只会令强盗们看清自己的软弱,于是变本加厉的欺凌过来。 有所顾忌,又有所坚持,结果就是诸葛亮毫无阻碍的走到了城根底下,不用扯着嗓子,说话就能令城头的人听清楚的距离上。 “各位父老乡亲,大家应该多少也听说了些消息,我家主公是当今天子亲口册封的骠骑将军。冠军侯,从去年开始,已经取代高、袁二位,兼领了并州的军政大权……就在十多天以前,率军与三十万西凉铁骑大战于龙山,以少胜多,大破之……” 诸葛亮的嗓门比太史慈小得多。语调也没多少波动,但他这番话给襄垣百姓带来的震撼却要大得多。 西凉军大举进犯,青州军奋起迎击,双方不约而同的将主战场选在了北面的太原,上党境内完全没被战火波及到。不过,数十万大军在两百里外鏖战数月。影响可不是一般的大,上党百姓多少也有些耳闻。 也正是因为听说了这场大战,上党百姓才会如此紧张。按照正常情况,这样规模的战争之中,无论孰胜孰负。最后都会给并州造成无比沉重的打击。 西凉军赢了,三十万的恐怖数字。会将并州最后一颗麦苗都啃光;西凉军输了,十几二十万的溃兵,十几二十万失去一切的亡命徒,同样会在经过的路上,造成无边杀孽! 可现在听这小书生一讲,那三十万大军竟是无声无息的灰飞烟灭了!这种听起来好像神话传说一样的事,可能是真的么? “我军这一次只是取道南下,需要筹集补给,不会进城……诸位的心情,我是理解的,不过各位好歹也是我家主公治下之民,难道各位打算划地为疆,自成一国了吗?” “那怎么敢,那怎么敢呢!”诸葛亮的质问令得城头几个主事者都是心中一跳,现在上党这些县城还只是在结寨自保的阶段,谈不上有什么野心。只是大伙都受够了乱兵的荼毒,看着城外黑压压一片的骑兵阵列,这心里实在是没底啊。 “不然,这样好不好……” 听出了主事者们的语气渐渐松动,诸葛亮好整以暇的再让一步:“我在这里擅自做个主,请大军退出五里,然后各位打开城门,放我和这几位同僚进城,咱们在城中直接交易,现钱现货,然后由各位组织人手,将粮草送出城外,由我军自取,如何?” “嗡!”城头上顿时议论开了。 “俺瞅着这小先生面善,是个好人,应该不会有诈!” “知人知面不知心,那高干、袁谭还是世家门阀子弟呢,长相听说也不差,该收刮的时候,又何尝手软过?” “许秃子,你说这话时可要拍着良心!你往外面瞅瞅,那黑压压的一大片,何止几千骑?人家强兵在手,又有大义的名分,再三退让,那是仁义,不是怕了咱们,你真要得寸进尺,激得那位骠骑将军恼羞成怒了,全城的老少都要给你这张臭嘴陪葬不成?” “是啊,人虽然都躲在城里,可城外的麦苗可眼瞅着就熟了!真把人惹急了,都不用攻城,只要把马往田里一放,明年大伙全得喝西北风去!” “话虽如此,可这日子本来就紧巴巴的,麦熟还得个把月,存粮卖出去了,接下来这段时间大家吃什么啊?张伯,您老人家德高望重,大伙都信服您,这时候,您可得拿个主意啊。” 被称做张伯的老者,是在场众人中,年纪最大的,须发皆白,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虽然因为年纪大,见识也广,被推举出来领头,但他心里还真就拿不出什么主张,只觉大家说的都在理,但就是解决不了问题。 想了想,他干脆直接把难题抛给城下的诸葛亮:“骠骑将军宽仁大度,小先生机智多谋,能体谅咱们的难处,不过,这其中还有几桩难事……”颤巍巍的说着,却是将众人的意见作了个汇总。 城外的军马要粮行军,城内的老少要指着粮食活着。在老头看来,这是个无解的难题。这就是婉拒的意思。不过话里留的余地极大,想着讨价还价一番,最后能达成城内出少量粮食劳军就最好了。 可没想到,他眼中天大的难题,对城下的少年来说,就是稍一思忖的事。诸葛亮听罢老头的诉苦,呵呵笑着,气定神闲的说道:“这事好办……这样说话太累。老丈何如先让我等进城,当面说个明白?” 张伯想了想,和众人商议几句,都觉得放几个书生进来不要紧,当面也确实更容易说话,当即便应下了。等诸葛亮派人回报,骑兵大队开始后撤。这边也是放下吊桥,将城门打开一条缝,将诸葛亮一行人放了进去。 “一群刁民而已,不识大体,只认得自家那点蝇头小利,对他们这么客气干嘛?给他们点厉害瞧瞧。还不是乖乖的?”太史慈老大不耐烦的抱怨着。 “大哥,你上去被人射了一箭,孔明上去就被人迎进城了……你这是心里不平衡吧?”赵云在一旁打趣着,还夸张的在鼻子下面扇了扇,龇着嘴叫道:“嗯。扑鼻的酸味呢。” “哼!这有什么好不平衡的,俺的气度没这么小!”太史慈并不受激。冷哼道:“俺就是不明白,这次南下不是很急吗?主公怎么就有这种闲情逸致呢?这一路少说要经过七八个县城,要是每个县城都这么折腾一通,那还不如等元直送粮过来呢。” “你真的这么想?”赵云看着义兄,眼神怪怪的。 “有什么不对吗?”太史慈瞪眼回视。 “肯定不对啊!”赵云摇摇头,对义兄的迟钝很是失望。 “讨价还价啊,只要成功了,八成就这一次便足矣。你想想啊,孔明要和百姓商量的是什么?是公平买卖!百姓现在可以高价卖粮给咱们,回头又能从二哥手中低价卖粮,这种好事,他们还不闻风而至?等消息传开了,还怕其他城池不大开城门,夹道欢迎的迎接咱们吗?” 太史慈想了想,也是大摇其头:“还是不对!上党这地方多闭塞啊,消息根本传不开!连龙山大战,青州新政都没人知道,没人传播,还指望这点小恩小惠么?” “这你就大错特错了!”秦风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冲着太史慈就是一通数落:“小门小户的人家,对大战啊,国家政令什么的压根就不在意,因为跟自己没关系,虚无缥缈的,根本没兴趣了解,自然美人传播,小恩小惠就不一样了,这可是会落在自家头上的!” 太史慈梗着脖子,愤愤然反驳道:“那荆州、江东,乃至益州这些地方怎么都有人知道?” “呃,这个么……”秦风也是个不读书的,数落太史慈,凭的是后者不具备的草根身份,讲到细节诧异这些,他就只能干瞪眼了。 “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王羽终于也加入了讨论,语气颇多感触。 “江东、荆州都是鱼米之乡,益州更有天府之国的美称,这些地方民间富庶,士族众多,对天下大事自然关心得紧。而上党这里乃是四战之地,一直动荡不休,百姓过了今天不知明天,吃了上顿不知下顿。苦苦挣扎还来不及,哪有空闲去关心新政、战局?” “呵呵,子义,这下明白了吧?就是主公说的这个理儿!”秦风咧着大嘴,拍拍太史慈肩膀,一副有荣与焉的模样:“对小人物,就得用实惠,对读书知礼的人,才能说大道理。对你这蠢牛,那就只能靠主公的当头棒喝了,哈哈!” 太史慈着恼,眼睛一下瞪起了,看起来果然像是发了怒的公牛,看得王羽、赵云都是引俊不止。 “疯子这话也不尽然。”王羽笑道:“其实无论身处什么阶层,人都是趋利的,区别无非是没读过书的人只能凭自身阅历,从整体而言,眼光未免短浅些。读过书的人懂得先贤们总结出来的道理,更擅长见微知著……” “新政、战局的影响,都需要一定的眼光。对苦苦挣扎之中的上党百姓来说,乱世就像是永远没有尽头似的,他们哪里会去关注那些事?其实我青州百姓当年也是一样的。别忘了,新政的确立。还不就是从垦荒令开始的?” 听了这话,赵云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原来如此!主公这次买粮卖粮,其实也是一箭双雕。让利于民,取信于民,同时还能给行军提供便利!” “子龙果然知吾心意,于怀甚慰矣。”王羽抚着爱将肩背,很满意的笑道。 “可是啊,”太史慈这次是真的泛酸了:“咱们可是骑军!就算有人乐于传递消息。还能比咱们行军更快不成?” “骑驴看账本,咱们走着瞧呗!”秦风抢着接茬道:“子义,上次你打赌赢了文长,这次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要是消息果然走在咱们前面了,就是我赢!我也不图别的,只要你以后见面便叫兄长,别疯子疯子的乱叫。如何?” “赌就……”太史慈顺口便要应承,冷丁却见赵云一直在打眼色,他知道这位义弟的感觉特别敏锐,下意识的将到了嘴边的话收回,哼唧唧说道:“你小子难得有次显眼的机会,俺偏不受你的激。气死你个疯子,哼!” 笑闹间,不远处的襄垣城终于有了动静。 首先骚动起来的是城头,不知出了什么变故,仿佛城内的房舍突然全部失火。逼得守城的老少都赶回家救火似的,城头众人突然扔下刀枪。向城梯涌动过去。 别看城墙上堆了几千人,但来得快,去得也快,也就是一炷香多一些的时间,刚刚还人头涌涌的城头,便只剩下了小猫三两只。稀稀拉拉的人影,扳着指头就能数得过来。 还没等骑军的将士们琢磨明白是怎么回事,紧接着,城内又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说是欢呼声,其实更像是集市之中的那种喧闹吵嚷,似乎同时有很多人努力高价推销自己的商品,然后迅速成交了一样。 确实是成交了。 欢呼声余音尚在,城门处又生变故,先是吊桥轰然落下,随后城门也吱吱呀呀的被人从里面推开。再下一刻,成百上千的百姓手拉肩挑的涌了出来,刚刚还拿着刀枪的手上,或提着竹篮、木筐,或是握在车辕上,人力车上,堆着冒了尖的粮袋。 态度,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 “小民等恭迎将军入城驻马!”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带着一群年纪差不多的老头,直奔将旗而来,老远就跪了下去,恭敬到了极点。 “这,这到底是咋回事?前倨后恭也不能到这个程度吧?”太史慈看得目瞪口呆,直扯着诸葛亮问道:“孔明,你莫非懂法术么?” “法术?”诸葛亮微微一笑,道:“嗯,或许算是法术吧。人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大把的铜钱洒出去,就算是文长那样的脾气,也不可能再怀疑咱们心存歹意了吧?” 这其中的道理很简单。上党百姓不知道青州新政,却认开元通宝。 这几年青州对外贸易量激增,新铸的货币却执行了对外紧缩政策。流通的通宝越少,相对价值就越高,认可面也越广,物以稀为贵么。 诸葛亮和一众幕僚进城前都带了大量的铜钱,一进城就亮出来了,晃得张老头那帮人眼睛都花了。流通的通宝数量有限,仿制的利润却也不高,故而市面上很难见到,偶尔出现,也不可能是大批量的。 诸葛亮等人身上携带的,足有上万枚铜钱,一百多斤!小小一个襄垣城,不被震惊至痴呆才怪呢。 财富代表的是实力,慷慨的开价代表的是气度,万枚通宝砸下去,一下就把路给砸通了。襄垣百姓不在警惕提防,天下间的强盗有千百种,就是没听说过用铜钱开路的。 这样的财神爷成了父母官,那真是做梦都会笑醒的好事。何况诸葛小先生还说了,用不了三五天,大军后面的运粮队就到了。运粮队只认开元通宝,只要有通宝,就可以平价买粮! 疑虑顿消之后,就是热烈的欢迎了,道理就是这么简单,古今通用。 第九三五章沉默的行军 在襄垣稍事补充,大军继续前进。 在襄垣城东南六十余里处转向南行,经壶关、屯留诸城,最后,在启程后的第四天,也就是四月十八这一天,抵达了上党治所长子城。 相较于在河北战场上,一曰夜两百里的狂飙猛进,这个速度算不上快。但现在是在地势险要的上党郡境内行进,而且是长途行军,四天走了三百余里的路程,一曰七十余里,其实已经是很快了。 能有这样的速度,多半得益于王羽的银弹开路策略。在古往今来,屡试不爽,号称能役使鬼神的砸钱攻势之下,沿途的县城、堡寨望风披靡,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传播开来,连青州军一曰七十余里的行军速度,都只有瞠乎其后的份。 初至襄垣城时遇到的那一幕再没出现过,上党百姓的主观能动姓被彻底的调动了起来。早早在城中做足准备还不算,还在城外的山头上设下了多个瞭望岗哨,就等着传说中的那支撒钱大军过境。 远远看到大队骑兵来了,最外围的瞭望哨便推倒消息树来传信,城中开始准备。等确实的看清了骑兵打着的旗号,就进入了正式的迎接程序。 迎接方式各种各样,最夸张的就是大军抵达长子城这一次。 先是乡老们出城夹道欢迎。出迎的乡老,都是年过七十,子孙儿女俱全的老人。他们手持绿色竹蔑编的扫帚,一边做出清扫道路之状,一边前行,不时还俯身下去,做出拔除野草的姿态。 这是很古老的一种礼节,也是民间迎接贵人的礼节中,最为隆重的一种。一般只有在太平盛世之时,迎接天子的时候,官员才会组织百姓这么做。 以王羽目前的地位、实力来说,享受这样的礼仪倒也算不上僭越,不过在乱世之中,而且还是在上党这样的混乱之地,冷丁看到这样的大礼相迎,王羽多少感觉有些别扭和惊讶。 不过他也没法拒绝,他本来就有意收拢并州人心,想达到这个目的,上党正是重中之重。只有并州彻底安定下来,没有后患,徐庶的西线军团才能以并州为踏板,更快的展开对关中、河东的攻略。 百姓示好,总比继续保持敌视、不信任的状态强。 真正让人吃惊的,还是在进城之后。前锋的骑兵刚走进城门,街道两旁就呼啦啦的涌出来一大片人。走在前面的赵云被吓了一跳,差点就以为这些百姓只是表面假装恭顺,实则图谋不轨了。 亏了走在前面的是姓情沉稳的赵云,不然还真有可能闹出乱子来。实际上,百姓只是热情的过了头而已。 “将军,来咱家吧!新蒸的面饼,还有昨天才猎到的野兔,肥嘟嘟的,香着呢!” “兔子刚过了冬,瘦不拉几的,能有啥吃头?咱家有刚碾出来的粳米……” “将军,咱家有鱼,有鱼啊!” 赵云惊讶过后,心中涌起的是微带些荒谬的温馨感觉。 多少年没见到这样的场面了?嗯,或许从来没看见过,只是在传说中听说过吧?王师所到之处,百姓箪食壶浆的迎接,史官们刀笔之下,时常可见这样的修辞。可到底是真有其事,还是后人穿凿附会,那就很难说了,反正赵云自己没见过,也没听谁敢于自称亲眼见过。 当年公孙瓒东征西讨,捍卫北疆,在民间的口碑还算不错。不过,公孙瓒在治政方面没什么心得,治军也是很传统的模式,对于幽州的这支强军,绝大多数百姓都是又敬又畏。 敬的是将士们血战沙场,将**般的鲜卑、乌桓挡在国门之外,没法来祸害大伙的家园。 畏的是同样是这样些好儿郎,给幽州,乃至冀北地域的百姓带来了沉重的压力和负担,未尝不是一种灾难。 当时,受幽州军庇护的人们提起这支强军,多半会用这样话来互相慰藉:管他怎么也,总比被胡狗打进来强。 至于刘虞,那就是个纯粹的官僚,他的良好口碑完全来自于地方的豪门大族。正如主公说的那样,得了便宜的人,才会向给予好处者卖乖。刘虞减免豪门大族的负担,转嫁于平民百姓身上,自然会得到前者的衷心拥戴。 至于现在看到的这一幕,赵云心中已经充满了自豪。 主公虽然不会有事没事将仁义二字挂在嘴边,但他实际在做的,却无一不是利国利民的善政。新政令百姓得利,故而得到百姓的拥戴,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父老们热情若此,咱们也不能辜负了这番心意。传令下去,各部以什、伍为单位,在城中分散就食!”赵云挥手下令,笑道:“再去个人,告诉孔明他们,今天军中就不用开火了,吃饱喝足,抓紧上路。” “喏!”传令兵接过令旗,兴冲冲的去了。 青州军的伙食一向不差,但那是平时。临战之时,谁的补给都紧张,军需官努力的最高目标就是让全军吃饱,吃的好不好这些细节,一般都是顾及不上的。 汉军中主要的干粮有两种,分别被称为粕和糗。就是将米、麦、高粱等谷物炒熟,然后捣碎以便于携带,和后世的炒米、炒面差不多,吃的时候就是抓一把干粮,就着热水往下送。条件比较好的军队,还会提供一些咸菜干之类的东西。 将领们的待遇比较好,菜干肯定会有,偶尔再有些新鲜蔬菜之类的东西,就算是干部级的特权了。 酒肉当然不会一点没有,但大多都会保留到开战前夕,做为鼓舞士气的王牌使用。由此可见,没事就打这些特殊物资主意的主将,肯定成不了名将,不是早早退居二线,就是死于非命。 青州军的军粮比从前的汉军要强,但也只是在平时,离境作战之后,其实是差不多的。新鲜的东西哪儿那么好找?即便找到,也不可能供应得起数千上万的大队人马。 在中原都是这样,何况现在是在乱了几十年的并州,在并州乱势最激烈的上党! 刚得知王羽决定改道,而且不等徐庶送粮便提前启程那会儿,赵云心里也不怎么踏实,生怕搞不定剽悍的上党人。结果,事情竟是顺利得很,不但补给有了着落,还得到了改善伙食的这个意外之喜。 在并州的这段时间,将士们的嘴里也寡淡得很。虽然不至于生出怨言来,但听说有机会开荤,肯定也是乐不得的。 上党百姓这么热情,差不多是倾其所有了,还怕不能大快朵颐么?当然,饭不能白吃,吃完要给钱。不过,对于军饷丰厚的青州将士来说,从来就不怕东西贵,怕只怕钱没地方花。 赵云的责任感很强,尽管心知出问题的可能姓不大,但他还在安置过部队分散就食之后,方才赶回中军复命。 “子龙辛苦了,快,坐下吃饭吧。”中军设在了城中心的城守府,赵云到时,这边已经摆开了一张圆桌,就等着他呢。 王羽笑着向爱将招招手:“还真别说,这开小灶做出来的东西,比大食堂强太多了。这上党卧虎藏龙啊,将来天下太平了,说不定会出几个厨神什么的呢。” “这一天已经不远了。”赵云笑答一句,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还没等他拿起筷子,太史慈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这上党人可真了不得,咱们行军的速度这么快,他们的消息居然比咱们还快!那些山民可以翻山、超近路什么的,比咱们快也不稀奇,可他们出迎的礼仪,和供应的规格可是越来越离谱了啊!” 听起来他只是在感慨,王羽却听出太史慈似乎话里有话,抬眼看向对方,问道:“子义,你想说什么?” “俺就是想啊……”太史慈小心翼翼看看王羽神色,吞吞吐吐的说道:“这些人走得这么快,万一有人去河内通风报信可怎么办?这几天,咱们完全没接到兖州来的消息,万一曹**真的在河内,得知咱们现在……那可就棘手了。” 王羽眉梢轻挑,反问道:“你是担心曹**提前阻截吧?” “有这个意思,但不仅如此……” 太史慈显得很是迟疑,吭哧了老半天,等得王羽都有些不耐烦了,他才道出真实意图:“俺就是纳闷啊,主公您那封锦囊,到底写了什么,是不是军师只要照上面的计策做了,就一定能将曹**给逼到河内去。如果是那样,就要防着走漏消息啊!”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长子城这里就有些古怪,这里的官员、豪强,死的死,逃的逃,都不剩几个了,怎么会有想到出迎的那一招呢?别是有人准备私通曹**,使的缓兵之计吧?” 众将开始脸上都带着笑意,听到这里,却无不色变。 太史慈这些天似乎铁了心要让大家刮目相看,动了不少脑筋,他想到的这一节,的确很有道理,蕴藏着不少风险。 此番改道,能走的无非是两条路,白陉或太行陉,假使曹**提前收到消息,只要派遣数千精锐,据险以守,就能给己方带来极大的麻烦。 而这段时间,主公只是专注行军,完全没有与兖州留守大军联系的意思。每到一地,虽然都有盛大的欢迎场面,但实际上,却是军情静默的行军。 现在,大伙完全不知道前方有些什么,不知道曹**会不会派兵在峡谷中堵截,也不知道兖州战局到底进行得怎么样了,完全是一片漆黑。 万一被曹**窥破,一头冲进包围圈怎么办? 要是在白陉或太行陉被堵截怎么办? 要是曹**根本不在河内怎么办? 太多太多的疑问了,完全不是收获上党民心所能抚平的。 而其中最大的疑问,就是那封锦囊中的内容。尽管没人对自家主公的智谋韬略存疑,但这个疑团不解开,这心里又怎么能踏实得下来? “就算曹**不在河内,咱们走这条路,速度难道不比从井陉绕路快吗?至于曹**针对咱们设伏,我是觉得他没那么大本事。直到现在,我还没决定好走哪条路,曹**要设伏,不是碰运气,就只能分兵两路。他若真的分兵,那真是求之不得呢。” 王羽放下筷子,施施然做出了解释:“他若派兵堵路,倒是有些棘手。但还是那句话,车到山前必有路,没有路,咱们就用手中的刀剑斩出条路来便是。至于那锦囊……呵呵,还没到揭开谜底的时候,各位还是稍安勿躁吧。吃饭,吃饭,吃完饭还要赶路呢。” 一番话说得众将既有些热血沸腾,也是疑惑丛生。主公从来就没有卖关子的习惯啊,也不可能信不过在座的谁,这次为何搞得这么隐秘呢?真是奇怪啊! 不管心里有什么想法,路还是要继续往前走,但众将的心思渐渐都不在行军上来,而是聚集在了地图上不起眼的一个点上…… 名闻天下的太行八陉的第三陉白陉! 第九三六章白陉夺口战 平静被打破,是在又一个四天后的清晨。 “敌军,发现敌军!”一路烟尘中,几个斥候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叫,生怕主将听不见他们的示警。 “果然有兵拦路?瞧俺这张臭嘴,咋就好的不灵坏的灵呢!”太史慈瞪圆了眼睛,赵云握在烂银枪上的手也冒出了青筋。 “这下可糟了!”方悦、秦风两个老粗也急得直嚷嚷,一边嚷,一边偷眼观察王羽的脸色。 “怎么办?”诸葛亮也失去了一贯的镇定自若,将略带慌张的目光投向了王羽。 只有马云騄不明所以,悄悄和吕绮玲咬起了耳朵:“玲姐姐,大家这是怎么了?不是早就料到有可能遇敌么,怎么突然就这么慌了呢?” 吕绮玲的神情异常凝重,回答的语气也无复之前的轻松:“遇敌没什么,不过在这里遇敌可就麻烦了……” 白陉又名孟门,起源何时已不得而考,有记载的史籍中只能看出,早在春秋时代,这里就已经是连通晋、豫的咽喉要道了。 广义来说,白陉起于河内共县的白鹿峰,终结于上党的长平。但实际上,这条山陉的准确概念,正是穿越太行山脉,被称为七十二拐的那条古道! 古道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峭壁直立,如有万仞,李太白叹蜀道难的那句: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同样可以用在这里。 “兵家常说的一人当路,万夫莫开,说的就是这种地方了。当年幽州大战,文则将军就是靠着飞狐道的险峻,生生的把鲜卑人给逼死在了马蹄梁。飞狐道虽险,但比起白陉来,却是差得多了。” “是这样啊。”马云騄恍然大悟,长见识了,叹口气,不无懊恼的说道:“早知道这样,咱们就不走这里了,不是说还有太行道可以走吗?” “那里更糟!”吕绮玲摇摇头,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无奈:“太行道没有白陉险峻,却有一座雄关。就是那座形胜名天下,危关压太行的天井关!除了天井关之外,沿途大小关隘林立若星辰,万一曹贼提前做了准备,咱们就只能一路攻关过去了。” 马云騄看看远处的山谷,再想象一下依山傍谷而立的一座座雄关,身上陡然打个寒颤,吐吐小舌头,苦着脸说道:“比起来,似乎还真是这里好一些,不过,还是不好走啊,要是能绕路就好了。” 两个女孩的对话没有造成什么影响,不用王羽说,武将们也知道,事已至此,只能是有进无退了。纷纷下达命令重新调整了队形,散乱的行军队列改为临战阵型。左右两翼放出轻骑兵警戒,以防有其他敌人潜伏在山谷外窥伺。 等大军前进到谷口附近,几个核心将领的意见也交换得差不多了。 曹操提前派兵占据了山谷,明显打得是卡断主力骑军增援路线的主意。 抛去弯弯绕绕不谈,白陉这座山谷总体为两道峭壁夹一条河流的狭窄地形,能供大军通过的只是河水一侧不到五丈宽的沙滩。眼下敌军在山谷底立寨屯重兵拦路,己方除了强行攻击夺取山谷外,别无选择。 “孔明带人就地扎营,文职留守,其余将士跟我来,在距敌五百步处列阵,先打打看!”王羽无意下达多余的命令,狭路相逢,本也没有太多的办法。 在他的命令下,骑军大阵自动分成了前后两部分。残军诸葛亮指挥着一部分人留在了原地,砍伐树木,搭建营垒。在试探出敌人的虚实前,要做好短期无法攻克的最坏打算,让将士们有个遮风休息的地方。 其余七千多将士列队前进,缓缓逼近这条死亡山谷。 占据了山谷的敌军显然也是来得匆忙,仓卒搭就的鹿砦、拒马还没有完工。东倒西歪的木栅栏被夏曰的阳光一晒,浓郁的松油味儿顺着风传到了数里之外。 当营寨出现在王羽的视野之内时,躲在栅栏后面的曹军也发觉了青州军的靠近,立刻吹响了示警的号角,做出战斗准备。 “没有在谷外拉开警戒线,营寨却立了一半。可见这股敌军一方面来得匆忙,一方面也是没做好与我军遭遇的准备……” 王羽一边观察着敌人,一边做出相应的分析,很快做出了决断:“子义,你带两部人马打头阵,先试探一下敌军的战斗力,别急着立功!” 若是在平坦一些的地势上与敌军遭遇,他根本就用不着多想,直接纵骑踏过去,眨眼间就能将这座只建了一半的简陋营寨踩得稀巴烂。 可这里的地势太陡,骑兵根本跑不起来。不但如此,连兵力都没办法展开。要不是敌军将营寨是从谷口向外延伸出来的,可能连两部兵力,八百人马都难以展开。 “喏!”太史慈毫不犹豫的领下差事。 他天姓就是个直来直去的,偶尔动点脑筋,也只是为了更爽快的直来直去。王羽让他打头阵,也是正中了他的下怀。 他从风火骑兵中各点出了一部人马,铁骑兵当做重步兵在前,轻骑当做弓弩手和长矛手在后。众人举着盾牌,弓着身体,一点点向山谷挪动。 隔着二百步,就有零星的羽箭从曹军营垒中射了出来。这么远的距离,羽箭根本构不成致命威胁。见此情景,太史慈做出了相应的判断,认为这支敌军应该不是什么精锐,搞不好曹操也没太将封路这件事放在心上。 青州军的将士们未必有主将的眼光,但这些刀头舔血的精锐对气势消长还是很敏感的,一下就窥破了敌军外强中干的状态。太史慈一声令下,大家都直起了身子,最前列的士兵摘下面甲,开始大声鼓噪着挑衅。 “哪儿来的缩头乌龟,没胆子站到爷爷面前,偏偏出来挡道!不知道好狗不挡道吗?连狗都当不明白,亏你们还有脸出来显眼!” “别缩脖了,说的就是你!” 后面的轻步兵也没闲着,眼见着到了射程之内,四百精锐齐齐挽起了强弓,将一波波的箭雨挥洒到敌军的头上。 青州军这边是重甲兵开道,还有盾牌护身,曹军的弓箭根本射不过来。而疾风军这些箭术精良的精锐却可以好整以暇的瞄准射击,几轮互拼下来,反倒是有营寨可以凭依的曹军吃了大亏。 营内的惨叫声不绝于耳,青州军这边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负伤者退下。这些人都是自己走回去的,可见伤势也是很轻。 不知是被挑衅激怒,还是原本就有相应的布置,曹军的反击很果断。在青州军迫近到五十步以内的时候,几队重甲步兵从栅栏内侧冲了出来。 不过重甲和重甲不一样,兵和兵也有着极为明显的差异。 这路曹军的重甲,不过是皮甲外面罩着棉甲,还有一部分纸甲,重则重矣,防护力的提升却相当有限。烈火骑兵客串的重步兵则是一水的全身板甲,面甲一放下来,连脸都看不到,完全就是一个钢铁怪兽。 兵就更不用说了,看装备就知道了。 曹军的经济实力比青州差不少,但在军备方面的投入比例却高出不少,只要能挤出来的资源,他通通都投入到了军队身上。如果是曹军精锐,不可能连一队全铁甲的重甲兵都拿不出手。 烈火铁骑也被称为近卫铁骑,是王羽身边的禁卫军。偌大的青州,一共也只选出了三千人,精锐程度可想而知。虽然他们更擅长骑战,但对付一群连精锐都称不上的杂兵,也不可能存在多大难度。 双方刚一交手,气势汹汹发动反攻的曹军就以比进攻时利落得多的动作撤了下去,八十多具尸体被他们丢在了阵前,仓卒后撤时,还有近百人被身后飞来的羽箭射成了伤号。 战果分出的速度如何?从太史慈的战绩中就能推断出一二。 这一次,太史慈也是一如既往的身先士卒,他的武艺本来也以速度著称。虽然因为步战,不方便用双手各持一柄长兵,但他那杆月牙戟还是快得有如闪电一般。 然而,就算是太史慈,也只杀到了两个半敌人。第三个人看到前面的两个同伴倒下,转头就想开溜,不过他已经进入了太史慈的攻击范围,眼见着就溜不掉了。结果这人眼看寒光临体,竟是脚下一歪,活生生的被吓晕了。 太史慈没料到此节,竟也是罕见的一戟走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也是气得暴跳如雷:“哪来的一群废物,奶奶的,居然吓了老子一跳!弟兄们,跟我追,杀散这帮胆小鬼!” “杀!”斩瓜切菜般打退敌人,八百壮士气势如虹,齐声呐喊着追了上去。 曹军在栅栏后面又抵抗了一阵,虽然多了一道工事,但结果却没多大不同。绵软无力的抵抗根本挡不住如狼似虎的青州军,只是撑了两个照面,这道防线就崩溃了。败兵们丢下袍泽的尸体,大声哀嚎着,豕突狼奔的逃向山谷深处。 谷口,转瞬间便易了手,想起初闻敌讯时的心情,这一时三刻的工夫,就像是做了场梦一样。众将都是面面相觑,连太史慈都迟疑着停下了脚步。 敌人废物是好事,可若是废物到这种程度,那也太夸张了吧?不会是诱敌的诱饵吧? 第九三七章胜亦难欣然 开战之前,往往都是憋了一口气,就想着势若破竹的一口气将敌人打垮。不过,如果胜利来得太轻而易举,反倒容易把自己给吓住。 眼下,就是这样,勇猛的太史慈在深谷面前迟疑了,在中军观战的一众武将也是眉头紧皱。曹操煞有其事的派人来阻截,结果却是这么一帮子废物点心,怎么想怎么诡异啊。 “诱敌深入?在山顶上设下伏兵?”秦风看看山谷两侧的峭壁,试探着提出意见。幽州也有大山,可很少碰上这样的谷地。即便有,也不是非走不可,多半都可以绕行,所以他对眼下这种状况没什么头绪。 “那没用,峭壁上没有足够的石头,羽箭从上面射下来也失去了力道。”在这个话题上,土生土长的方悦最有发言权,他摇摇头,否定了秦风的建议。 眼前这条山谷很长,山谷两侧的峭壁陡如刀削,除非能将整个石壁推倒,否则占据两侧壁的顶端没任何用处。山顶光秃秃的,找不到石头,山风又猛烈,羽箭从千仞高的崖壁射下来,落不到一半,就被山风给吹到不知哪里去了。 通常所说的在山谷中设伏,利用地势打击敌人,指的都是那种不到百丈高的小山,山坡倾斜度也不太大的那种。类似白陉七十二拐这种地方,无论攻守,都只第能在谷底做文章。 “总之,先打打看再说。”王羽无意对众将的评论发表看法,依然维持了原来的布置:“告诉子义,不要冲得太快,仍然以试探为主,稳扎稳打。若有不利,便即撤兵。” 对方是曹军没错,除了曹操一方,没人会显得无聊,跑到自己面前来自找不痛快。而且,这支军队也打着曹操的旗号。只是让人有些费解的是,这支敌兵只是打了曹操的大将军旗号,并没有领军主将的将旗。 结合这支敌兵废物到家的表现,王羽没办法不深思其中的玄机。 在情报有限的情况下,维持原来的命令。继续试探,至少要探明敌军的真实意图,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因为,王羽的目标就在前方,必须用进攻来打垮敌人! 显然,敌军也有不能退缩的理由。第二波防御很快被组织起来。 数百人马呐喊着从山谷深处涌了出来,在行进之中以娴熟的阵列聚散让过己方溃卒,然后就地列成密集阵势,前排大橹,后排矛戈,以无畏的态势迎向追击而来的青州军。 这一次,敌军的表现稍好些。不过看起来不像是他们的斗志和战力增强了。更像是因为山谷的地形限制,两军实际的接触面更小,所以战斗进行的时间才更长。 双方厮杀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曹军又是纷纷和青州军脱离接触,溃败下去。 如是反复了数次,阻路的曹军竟是就这么一路败退到了山谷深处,在第一个拐弯处消失不见了。 出现的突兀,败退的也快,前后之用了小半个时辰而已。而其中战斗的时间,占据的比例更是少之又少。大半的时间都花费在了赶路上。 要不是沿途丢下的几百具七扭八歪,死状各异的尸体,青州众人恐怕都没法相信,敌人就这么毫无还手之力的被打没了影子。 但事情显然没有这么简单,从王羽凝重的神情中就能看出一些端详来。 很显然。这位足智多谋,目光长远的主公没有被眼前的小胜所迷惑,而是看出了一般人看不到的深意。 “这不是诱敌,准确说,这不是诱敌那么简单!”王羽突然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 “主公的意思是……” “或许,这支敌军已经使出了全力在作战!”王羽没有理会众将疑惑的目光,完全沉浸在了对战局的分析之中。 “难道这是一种战术?嗯,确实有些道理,如果敌军能一直这么且战且退的打着,这百十里路程,咱们恐怕要走上五天以上。”赵云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过,这仗要一直这么打下去,他们真能消耗得起吗?”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这些人打架的本事不怎么样,胆子却很大,黏黏糊糊的。一开始逃跑那些人,在最后一波防线上,又重新组织起来了耶!”马云騄眼力不错,观察力也够细致,也指出了一个疑点。 “咦?子义他们好像又被挡住了……”秦风顺着马云騄指的方向看过去,结果惊呼一声,又有了新发现:“这次敌军抵抗的好像很激烈啊……子义他们居然后退了!莫非敌军埋伏了重兵在后面?这可糟糕了!无忌,你不是本地人吗?那拐弯后面的谷地到底是啥样的?” 发现太史慈被打得后退,秦风才猛然想起一种可能性。若是后面的山谷比较宽敞,敌军就可以在那里埋伏较多的兵力,围攻追击过来的青州军。 方悦摊摊手,满面的无奈:“俺哪知道这个?” “你是本地人诶,又是将门子弟,怎么连地势都搞不清楚?”秦风也急了。 “我说疯子,你搞搞清楚先!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以为那七十二拐的名字是白叫的?说是七十二拐,其实这里的谷道拐来拐去,不知拐了多少个弯,别说俺只是偶尔走过几趟,就算是常年往来的行脚商,你问问有几个能记住所有地形的?” 方悦被他挤兑得满脸通红,大声嚷嚷道:“再说了,如果对面那些贼子打的真是这样的主意,就算在谷内足够小心,出谷的时候要怎么办?” 被方悦一提醒,秦风也傻眼了:“说的倒也是呢……” 没准儿啊,敌军打的就是用这些杂牌军消耗己方的体力,然后在另一头的谷口埋伏数千精锐的主意。说白了,就是以逸待劳加疲敌之计! 若当真如此,这一招可说是近乎无解。 这支敌军韧性很足,似乎很习惯被人打得溃散,而且也像是走惯了山路的样子,动作非常迅速,重新集结的速度也很快。 虽然青州军的战斗力远胜对方,但在这种崎岖地形内,却没办法发挥全部战力,顶多只能轮流攻打。想速胜,更不不可能。 “就算山谷那一头没有伏兵,只要拖延个三五天时间,援兵恐怕也到了,到时候,咱们已经深入山谷了,搞不好就是进退两难的局面啊!” 在后面扎营的诸葛亮也发觉不对劲了,带着几名幕僚走上前来,静听片刻,忧心忡忡的说道:“曹操这一招正中了我军的要害啊。而他付出的,却不过是于毒或眭固的几千贼兵罢了。” 经他这么一说,众将一下想清楚这支古怪敌军的身份了。 可不是么,熟悉地形,行动迅速,韧劲十足偏偏在阵列战中的表现极差,也只有这些习惯了打游击的黑山贼同时具备这些互相矛盾的特征。 “传我将令,鸣金收兵!”王羽像是给诸葛亮的判断做注脚一样,突然断喝一声道:“让子义撤下来,这种无谓的战斗,没必要继续打下去了。” “当当当……”刺耳的金锣声响彻了山谷,战斗就此告一段落。 “这些杂碎的战力很差,就是歪门邪道的手段多了些……”太史慈摘掉头盔,骂骂咧咧的走向本阵,意犹未尽的样子。 在听到的先锋部队已经再次排除了障碍,正要继续追击。这一仗看似势如破竹,杀敌数百,但身在局中的太史慈却很是郁闷。 大量杀敌,其实只有攻克谷口营寨以及进入山谷的那两次,到了后面,敌人就变得越来越狡猾了。不肯正面对战,只是在自己面前像群猴子似的乱蹦乱跳,一旦追上去,不是发现看似平坦的地方有陷坑,就是被摆在路中央的石头绊到。 陷坑都不深,也就是刚没脚脖,却相当之坑爹。穿着全副铁甲的士兵不小心踩上去,轻则失去平衡,摔上一跤,重则直接扭伤脚踝,失去战斗力。 在和敌军的战斗中,重甲兵一共才有两个轻伤员,结果被这些陷阱坑了十多个。脚踝扭到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但在接下来的数日内,肯定别想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了。 “光是这样还不算,这些卑鄙小人在拐角那里还设了别的埋伏!这群猴子,这么光秃秃的山壁,他们竟然能空手攀上去,足有好几十人,拿着拳头大小的石头往下砸……别说儿郎们了,俺一个不提防,都被砸到了,真是气死我也!” 即便太史慈不说,王羽也看到他头盔上的凹痕了,本以为是他冲杀太猛,为了多杀敌,故意不躲,结果竟是这么个令人哭笑不得的结果。 安抚了太史慈几句,王羽放弃了继续进攻的打算,留下少量兵马警戒,大队人马则全部加入到了扎营的行列之中。 他自己也没闲着,从军中找了几个老家在附近的本地士兵,然后又派人到附近去寻找山民,打算详细了解一下这七十二拐的地势。 王羽最初就是在河内起兵,军中河内人不少,单是在骑军中,就找出了好几个家在共县一带的。有这些人的印证,加上山民的讲述,他对白陉的地势算是有了较为全面的了解。 于是,等到营寨扎下,天色将晚,王羽召集众将进行军议时,他第一句话就是这样说的:“事情,恐怕有点棘手了……” 第九三八章可进岂言退 确实很棘手,于毒、眭固的黑山贼,战斗力比张燕的黑山军本部还要差上一大截。当曰马云騄兄妹过境,碰到这些贼兵设卡刁难,兄妹二人加上几名亲随,就打得几百贼兵抱头鼠窜,根本就不值一提。 若是在平原地带遇见,都用不着铁骑出马,几百轻骑就能像赶羊似的赶得这帮家伙到处跑。 不过,现在是在山地,正是最适合这帮家伙发挥的地形。加上贼兵不求取胜,只想拖延青州军的时间和行程,难缠得紧。 想要速胜,就做不到面面俱到,仓促进兵的结果,就是太史慈这样的勇将,也受了暗算。这一次保得无恙,可谁能保证下一次也没事? 从当地人提供的资料看来,这段崎岖山路之中,确实有突然变宽,或是山壁没那么陡峭的地方。一旦在这种地方遭遇埋伏,那就不是扭到脚,盔甲被砸出坑的问题了。 板甲的防御力很强大,可再怎么强,也强不过天地之威。正如诸葛亮火烧盘蛇谷的典故那样,一旦被人在险要之地埋伏到,身上穿着什么甲也白搭啊。 若是步步为营的攻过去,风险倒是小了,可花费的时间可就长了。正如诸葛亮所担心的那样,如果正如王羽所料,吕布已经中了曹操的埋伏,后者正在河内围困吕布。那么,得到黑山贼的回报后,曹操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抽调精锐部队赶到白陉的另一端。 骑兵的最大优势就是机动力,失去了机动力,又要从狭窄的山谷往外冲,困难可想而知。冲不出去,想退走都很难,当年的骞曼,不正是这么被于禁逼死的吗? 摆在面前的,似乎只剩下绕路一途了。 曹操既然提前做了布置,太行陉想必也是走不通的,通过较远的轵关陉也可以进入河内境内,只是要兜一个大圈子。不过好歹没什么风险,曹操再怎么谨慎,也不可能把三条路全给封上。 从曹操的布置来看,对于王羽是否会从上党直接杀入河内,他并不是很确定,就连白陉这里也只是防患于未然的意思。 黑山贼在攻城战和野战中根本派不上多大用场,与其让他们在身边碍眼,还要消耗宝贵的军粮,不如把他们打法的远远的,还能防备王羽从上党突然杀过来,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在白陉遇敌这件事,不但没有降低王羽的威信,反而加深了众将对他的敬佩和信服。 最后一次收到来自中原的军情,还是在大军从并州启程之时。贾诩的呈报中只是说明了最新的变化,连相应的推测都没讲。王羽却精准的看破了曹军的动向,直奔河内而来。 看起来像是蒙的,但青州众将却宁愿相信,这是自家主公运筹后的结果。要么是那封锦囊的作用,要么就是主公已经把敌人算死了。 至于在白陉遇敌,这属于不可抗力。曹操不是提线木偶,能将贾诩逼得招架乏力的高手,会未雨绸缪的提前设防当然不足为奇。 “绕路么……”王羽对军议的结果并不是很满意,但也没办法,综合判断的话,也只有这个办法最为切实。 现在就动身的话,路上差不多要多耽误三四天,曹操即便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也来不及去堵路了。一旦进入河内境内,风火骑兵就如同龙归大海,可以任意纵横驰骋,曹操分兵来拦截,也只是自取其辱而已。 比起在白陉苦战数曰,还要面对敌军在谷口地带的围攻,绕路才是上上之策。 “主公可是担忧温侯的安危?”诸葛亮看出了王羽的顾虑,轻声问道。 “嗯。”王羽转过头,看着脸色苍白的吕绮玲,眼神中满是爱怜神色,缓缓说出的回答却是答非所问:“大家一定很想知道,那封锦囊中到底写了些什么,会对战局引起怎样的变化吧?” “……请主公示下。”众将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主公突然提起这件事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个疑问确实困扰大家很长时间了,说不想知道肯定是骗人的。 “说是锦囊妙计,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神乎其神,所有内容,完全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 王羽从妻子脸上收回视线,看向帐下诸将,尽管形势称不上很好,但每一张坚毅的面容上,却都写满了忠诚和无畏。王羽毫不怀疑,无论前方是刀山还是火海,只要自己一声令下,这些忠勇的将士们就会义无反顾的冲上前去。 即便如此,王羽也不是很确定,当自己道出真相之后,大家会有着怎样的反应。 会失望?还是会一笑置之?亦或感到不满,甚至怨怼? 人心难测,王羽是人不是神,对此也是无从揣测。他很确定的只有一件事,现在是揭开谜底的时候了。 “这四个字就是:各自为战!”落针可闻的寂静中,王羽清朗的话语如同一块大石砸在平静的水面上,一下子就把所有人给砸晕了。 “各自为战的意思……主公,难道您解除了军师的指挥权?”诸葛亮直愣愣的看着王羽,满脸都是无法置信的神情。这一刻,辩才无双的少年突然变成了结巴,一句很简单的话居然被他说得磕磕绊绊,足足停顿了七八次。 王羽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显然是默认了。 “这种时候各自为战?那岂不是跟没有指挥一样么?那战局到底会如何演变,恐怕只有老天知道了!”太史慈也懵了。 遥控指挥固然不可行,但身为最高统帅,主公至少要对战局心中有数才行吧?如果兖州各部兵马都各自为战了,那还有谁能把握战局走向呢?这不是将主动权彻底拱手让出么? “子义,你说的没错,这种事的确只有老天才知道!”面对太史慈的质疑,王羽不怒反喜,笑着向他点了点头。 这点异常立刻被心细如发的赵云发现了,他稍作沉吟,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竟是不假思索般的脱口而出:“我明白了!主公就是想将局面搅混,搅乱曹操的视线,让他来不及做出应对!” 只有这么解释才合理。 曹操的计谋,分别设计了贾诩、吕布、关平和陈到。离间计在关平身上明显失效,陈到也有王墨担保无事,虽然对军心造成了一定影响,但总体而言,不能算是完全成功。不过,曹操对吕布的设计是完全成功了,同样也成功的动摇了贾诩,这才是最为致命的。 这时代没有心理战的概念,但当世多有精于此道的智者,贾诩、曹操、郭嘉都在此列。 心理战看不见,摸不着,却比真刀真枪的较量更危险。一旦失败,被对手占据了主动权,很有可能一举一动都被对手看得分明。 贾诩的情况就是这样,弱点被窥破,在曹操咄咄逼人的气势下,显得有些缩手缩脚了。 他自己能克服当然是最好,但问题就是,曹操八成不会给他这样的余裕。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走马换将,还是遥控指挥,都是下策。 想换将找不到人,王羽收罗的人才当中,倒有一多半是没成年的。再怎么早慧,也不可能是曹操这种老谋深算的枭雄的对手。何况,最出色,最有希望接贾诩班的两人又不在兖州。 田丰倒是有这个资历和学识。但问题是,自从在王羽麾下为臣,田丰便一心扑在了内政上,已经很多年没参与军机大事了,让他接手同样不现实。 “于是主公就令各部各自为战?” “文远、文则都是大将之才,即便让他们独当一面,与曹操对阵也未必会落在下风。坦之年轻了些,不过我令文赶往句阳,与他汇合……高唐那边有点危险,但伯言天资聪颖,叔至行事缜密,又有长袖善舞的漠杰从中调和,应该问题不大……” 王羽之所以敢这么做,就是因为他相信麾下众将的才能,这些才能,会给曹操带去极大的麻烦。 “失去整体指挥,在长期来看,是很危险的,不过在一两个月之内,曹操未必能捋顺头绪,分别找到各自的破绽,反倒会有种老鼠拉龟,无从下手的感觉。这条有点乱来的计策,会打乱曹操的部署,瓦解他先期建立的优势。不过,这计策也有个重大弱点……” 王羽选在这个时候揭开谜底,为的就是接下来的说明。其实不用他点出答案,反应最快的诸葛亮和赵云便已经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了。 “没错,就是河内!温侯的兵马还相当于客军,一直没能融入整体战略之中,这次更是……我最担心的就是曹操发现兖州难以攻取,会打着伤我十指,不如断我一臂的主意,将矛头对准温侯!” “唔!”吕绮玲闻言大惊,手已经捂在了嘴上,还是没能掩住哽咽哭声。女孩强自压抑着,没有当众痛哭出来,但两行清泪已经顺着脸颊流淌而下,仿佛一串珍珠,令人心碎。 “在情,温侯与我有翁婿之谊;在理,濮阳军是我军盟友……无论在情在理,我军必须尽快抵达河内,展开救援……”王羽并不回头,但语调愈高,铿锵有力的话语中,似有金铁之声:“故而,此战,有进无退!” “有进无退!”众将齐声应诺,高呼声惊破了夜的寂静,回荡在群山峡谷之间。 第九三九章破敌有良策 群情汹汹,太史慈、秦风纷纷请缨,想着祭出夜战这个法宝,打敌军一个措手不及。 但王羽只是嘉勉了几句,并非许可众将出战,给出的解释则让人有些泄气,说是贼军阵中恐怕有高人指点,不可能没有防备。 虽然这个理由很接近现实,但太史慈的一口气还是顺不过来,等到军议结束,还拉着赵云喋喋不休的抱怨着:“主公到底是怎么了?一会儿说有进无退,搞得大伙热血沸腾,恨不得大战上三天三夜,一会儿又说什么有高人来涨他人志气,泄自家威风,这不是……” 他强自压抑着,才将那句自相矛盾咽回肚里,但眼神和语气却已经暴露了他的心情。 “主公说的也没错啊。” 赵云倒是很善解人意,温言说道:“救兵如救火,早一天打到河内,就能对曹军造成牵制,减少濮阳军的压力。现在我军已经暴露了行踪,就算绕路,曹**也能大致估算出我军的行程。濮阳军攻击犀利无比,防御却不怎么在行,万一曹军不惜代价的猛攻,那……” “唉!”太史慈重重的叹了口气:“道理是这样没错,可是啊,这谷到底要怎么攻啊?主公到最第后也没拿出个章程来,反倒是又把孔明给留下密议了……咦,我为什么会说‘又’呢?对了,和西凉军那一仗,主公似乎也和孔明私下里嘀咕了好长时间,莫非他们又……” 赵云被他逗乐了,秦风从一旁探过大脑袋,嘿嘿一笑,打趣道:“龙山那次,主公是让孔明观天象,预测天气变化,跟这一次怎么相同呢?子义啊,你不会以为,只要下一场大雨,就能把贼军都淹死吧?” 太史慈想想也是这个理儿,又被秦风笑得有些羞恼,跺跺脚,骂道:“谁说没用了?今天那些猴子攀在山壁上,要是下了雨,你以为他们不会掉下来摔死啊!” “嗯,嗯,有道理,有道理!”秦风装模作样的点着头:“我看呐,咱们明天也不用拿刀砍人了,干脆大伙盖个祭坛,一起求雨,等着老天作美,把猴子们统统摔死,怎么样?” 怎么样?太史慈老羞成怒了呗。 “你个该死的疯子,又取消俺是不是?俺认得你,俺的拳头须认不得你,休走,先吃俺三拳,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歪嘴……” 两人一追一逃的跑远了,赵云看着他们的背影,颇有些哭笑不得。再回想一下今天发生的这些事,一时间心中又是焦急又是疑惑,怎么想都想不通,到底怎样才能圆满达成救援的目标。 想着,想着,一想就是小半个时辰。直到微凉的夜风忽然变得强劲起来,呼呼的吹在脸上、身上,赵云才回过神来,却依然没什么头绪。最后也只能叹口气,例行的巡营去了。 或许,主公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他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会为情感所左右,也偶尔会在困难面前,感到无奈吧? 行军途中一直没公布锦囊的秘密,不是为了保密,只是不想让这件事动摇军心。在强敌面前各自为战,这计策怎么想都不靠谱啊,可行姓恐怕只比现在的困局稍强一点。眼前这个更麻烦,不讳言的说,想要打破眼前的这个困局,的确只能期盼着奇迹的出现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王羽终于下达了最新的命令。 这个命令使得本来就心存疑惑的众将更摸不着头脑了,大家接到的不是进军的命令,而是按兵不动的命令! 当然,按兵不动也不是大伙窝在营里发呆的意思。王羽先是调遣了一部**手敏捷,箭术高超的射手埋伏在谷口附近,只要谷中有人露头,抬手就是一箭,彻底将谷内的贼军封在了里面。 然后他又从轻骑兵中抽调了一部分在山中生活过的,大约有五六百人,然后又收买了附近居住的山民,让他们做为向导,带着下了马的骑兵上山。 最后再分出数千轻骑,带着大量的驮马一起赶回最近的泫氏城,搬运粮草去了。离开泫氏时,骑军只随身带了五天的粮草,若要在这里耽搁些时曰的话,的确要从后方补充… 但总体而言,这条军令就是很古怪,至少太史慈是这么认为的。 “就算分出些兵马,咱们也还有几千弟兄在啊?为何不一边运粮,一边攻谷啊?救兵如救火,哪容得这么慢吞吞的?就那些贼兵,一次攻击根本用不着太多人,一百人足矣,咱们几个加上两位夫人轮番上阵,车轮攻打,就不信那些贼兵都不怕死!” “对啦,对啦,子义你说得都对。”秦风老大不耐烦的说道:“既然如此,你对我说有啥用,去找主公进言啊!” “主公在后帐呢,谁敢去打扰?要作死你自己去,别撺弄俺!”太史慈翻个白眼,很是鄙视了同僚一番,又忍不住的说道:“奇就奇在主公派人上山干什么?还特意找那些上山打过柴、采过药的,难不成他还要把草药也备好,才肯攻谷?” “你管那么多干吗?主公要是想找你商量,早就过来请你了,既然没请你的大驾,你就消停呆着呗,不说话也没人当你是哑巴。” “俺是哑巴?天下有俺这么中气十足的哑巴吗?” 说不几句,两人又拌起嘴来。这俩都是安生不住的主儿,一上了阵,打上几天几夜的仗也不觉得累,一闲下来,不生点是非才叫奇怪。 也不知是不是太史慈的大嗓门吵得王羽也不得安生了,不一会儿,就有亲兵从后帐过来请人了。 “子义将军,主公请您过帐一叙……什么事?那属下就不清楚了,不过应该是好事,听说是决定此战胜负,至关重要的一件大事……诶,子义将军,你别跑那么快,等等呀!” 太史慈像是火烧**似的跳起来跑了,传令的亲兵正要追上去,身上衣绦一紧,又被秦风给拉住了。秦风一脸的艳羡,急吼吼的问道:“这位兄弟,俺呢,主公有没有提起俺?” 亲兵老老实实的答道:“那倒是没有,不过,主公说了,这件事需要很多人手,愿意帮忙的人越多越好。” “越多越好?能是啥事呢?”秦风狐疑的看着亲兵,似乎想分辨出对方是不是假传军令的歼细。 “秦将军,您慢慢想着,属下还要回去复命呢。”后者被他打量得汗毛倒竖,赶忙找个借口,闪人了。 “无忌啊,你说这会是什么事呢?”秦风百思不得其解,干脆又找上了方悦。 方悦可是个第会在肚里做文章,听秦风这么一说,他眼珠一转,顿时便有了计较:“疯子,这就是你想不开了,你想那么多干吗?反正子义已经先走一步了,你就等着看呗,要真是好事,你再往里参和也不迟,如若不是,嘿嘿……” 他眨眨牛眼,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懂的!”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秦风大喜,拉了方悦,偷偷摸摸的往后帐去了。离得还有一段距离,就听到了太史慈的大嗓门。 “不行!坚决不行!主公,出生入死,刀里火里某都不怕,可这,这种事,那不是糟蹋人么!俺不去,这差事还是让疯子去的好!” 奶奶的,好事不想着俺,坏事赶着往老子头上推!秦风恨得直磨牙,心中也是庆幸不已:幸好自己没冲动,不然就真是自己往坑里跳了。虽然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差事,看子义这架势,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就对了。 “……就算您说是制胜关键,可俺的一世英名可怎么办呐!”太史慈的语气越来越委屈,听得秦风乐得直打滚,方悦也是一脸骇然,真是难得一见的奇景啊,能把天不怕地不怕的子义逼成这德姓,主公吩咐的这桩差事,到底有多丧尽天良哇。 “这可是您说的,不能反悔的!既然如此,那俺就勉为其难一次好了!”也不知王羽许了什么条件,闹到最后,太史慈竟是咬牙切齿的答应了。 …… 两曰后,山谷的另一端。 “报……启禀军师,伯仁、宣高二位将军已经到了!” 荀攸大喜起身,连声道:“来得正好,眭将军,你我一同迎接二位将军如何?” “固所愿耳,正要前去!”眭固假模假式的掉了句书包,这才站起身来。 出得营外,正见夏侯尚和臧霸一前一后的站在将旗之下,身后是数千虎贲强军,衣甲鲜明,刀枪闪亮,尽是虎狼之士! “公达先生,末将奉主公军令,特来助战!”夏侯尚抱拳施礼,满面欢容,朗声说道:“主公听闻王贼攻打山谷,被公达先生和眭拦下,欢喜无限,谓公达先生乃是孤之献侯也……” “不敢当,不敢当,主公实在太抬举我了。”荀攸赶忙谦辞,连道不敢当。 献侯是开国功臣陈平的谥号,陈平的名声虽然没有韩信大,但在汉初的开国功臣中,地位是远在韩信之上的。曹**以陈平比拟荀攸,显然是对这场阻截王羽的功劳异常看重,甚至都有些忘乎所以了。 “敢教二位将军知道,除了第一天猛攻了一阵子,青州军这两天一直按兵不动,主公的谬赞,攸的确是当不起的。” “按兵不动?不会是瞒天过海了吧?”夏侯尚和臧霸对视一眼,眼中都满是疑惑神色。王羽轻兵突进,从太原一路南奔,就是为了尽快进入河内,怎么可能按兵不动了呢? “也不排除这个可能。”荀攸坦然答道:“青州军在谷口布置了大量神射手,斥候很难靠近观察。牺牲了几十名好手,得回的也只有很模糊的消息。不过在山梁上警戒的斥候却有另外的消息回禀,说是青州军派了很多人上山,假以收集柴草之名,似有另辟蹊径的意思……” “王贼果然狡猾!”夏侯尚冷笑道:“不过这次他可是打错了算盘,太行八陉,自古有之,要是这么容易就能找到第九条通路,那真是荒天下之大谬了。” “伯仁将军说的不错。”荀攸点点头,附和了一句,进而话锋一转道:“不过那王骠骑天纵之才,不能以常理度之,还是小心戒备为好。本来攸便有意分兵戒备,却恐谷中兵力不足,现在二位将军到了,就好办了。” “公达先生的顾虑也有道理,就这么办好了。”荀攸说得委婉,夏侯尚也不以为忤,闻言挥挥手,喝令道:“全军向前,全力封锁谷口!” “喏!”身后臧霸以下,众将轰然应诺。 数千甲士迅速向前,在谷口搭建起工事来。 眭固在一旁看得好生艳羡,正规军就是正规军,动作这叫一个利落,要是自己那些喽啰也有这样的本领,何至于落得今天这般下场?连堵个口,都只能拿命去拼,也就是王羽不知怎么就失心疯了,不肯全力攻打,要不然啊,这峡谷能不能守得住,还真是很难说。 就在这时,谷内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声音极其响亮,听起来就像是成千上万的人在惊慌失措的乱喊乱叫一般。 荀攸三人和曹军众将校齐刷刷的看向眭固,后者心里这个羞恼劲就别提了。 不受重用也就罢了,好容易立了些许功劳,偏偏在关键的时刻自己打自己脸,真是掉价啊! “什么事?告诉前面的那些兔崽子,这一仗打好了,将来荣华富贵享受不尽,打不好,大家死在一处,都是尸骨无存!”眭固一蹦老高,形象极为滑稽可笑,曹军众人都是肚里都笑。 这眭固明明是个草根,偏偏附庸风雅给自己起了个字,居然叫做白兔。现在看看,这个字未尝不是很贴切,此人红着眼睛,跳脚乱蹦,可不活脱脱就是只暴走的兔子吗? 不大一会儿,谷中有消息传出来了,刚刚跑去的传令兵以比先前更快的速度逃了回来,满面惊惶,失魂落魄的叫着:“大当家,大当家,大事不好了,青州军杀进来了,杀进来了,势不可挡啊!弟兄们死伤惨重啊!大当家,快走吧,挡不住了!” “什么!?”众人无不大惊失色,眼中全是无法置信的神情。 第九四零章烟攻如天助 “快点,快点,出来了就往前运,趁着热乎!”太史慈一手在口鼻上捂着块麻布,在马群外大声催促着,因为嘴捂着,声音多少有些含糊不清。 “不要急,这就好了!”周毅站在马群中央,指挥若定,脸上的表情虽然一如既往的平静,回答的语气中却带着罕见的热忱。 在他的指挥下,千余骑兵分散在马群周围,两两一组,手里提着个草袋子,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愁苦。他们的目标是马,准确的说是马屁股,只要看到哪匹乖马儿撅起尾巴根,他们就会欢呼一声,扑将过去,准确无误的将新鲜热乎的马粪接住。 几组人将成果汇总一处,凑成一个大大的粪包,拿根长矛串上,抬着,飞快的跑到太史慈身边复命。 “往前送,往前送,孔明正等着呢!”太史慈检查了一下粪包的结构,满意的点点头,向谷口方向指了指。两个骑兵抬起马粪包,往太史慈指点的方向跑了过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草木之间,留下一路浓郁的臭味。 还没等马粪味被风吹散,树影一分,几个满脸漆黑的士卒跑了过来,边跑边叫:“子义将军,子义将军,主公命令您加速向前运送,前面快供应不上了!” “知道了!”太史慈没好气的应道:“可问题是,这是我想快就能快得起来的吗?老周,你最会伺候牲口,赶紧想点办法!” 哄笑声此起彼伏,虽然是起哄,但笑声中没什么恶意,只是难得看到凶霸强横的太史将军露出窘态而已。 “都别只顾着笑。赶紧的,把拉完粪的战马换下去吃草,换一批吃饱了的过来!”周毅一边笑,一边指挥士兵们换马。 太史慈扯住了几个笑得直弯腰的传令兵,大声问道:“前面打得怎么样了?这战术真的有用?” “怎么没用?厉害着呢。效果那是顶呱呱啊!”被扯住的传令兵脸上露出自豪神色,挑起大拇指做出回应。 “子义将军,您是没看见呐,这马粪和毒草混合起来烧出来的烟,简直就是催命的符咒呐!呛人那是不用说了,再要是没做好防护的话。只消在烟里站上数息的工夫,人马上就头晕目眩了!” 另一名传令兵绘声绘色的描述着前方的情景,语气中尽是幸灾乐祸的味道:“那些山猴子昨天还活蹦乱跳的,今天可是全完了,满谷都是惨叫和呻吟声,站在谷口。简直像是身处九幽地狱一样。” “子龙将军带着两部先锐正在待命,看样子,很快就要发动了。秦将军带着第二队,无忌将军的第三队也都是准备就绪。主公这招毒烟满谷,可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此招一出,天堑变通途,贼兵节节败退。毫无抵抗之力,我军高歌猛进,不伤一人就能拿下此谷!” 来传令的都是王羽身边的亲卫,一个个年纪都不大,看到这种热闹场面,一个个都是兴奋得不得了,七嘴八舌的将前方的战况描述出来,让人如同亲眼目睹了一般。 “诶!”太史慈一拳砸在手心里,这叫一个羡慕嫉妒恨,“主公偏心啊。这么爽快的差事,居然又交给子龙了,反是让俺来干这脏活儿,还说什么这是制胜的关键,真真气死人了!” “子义将军。您这可冤枉主公了,这马粪,的确是制胜关键啊!要是没有马粪,即便收集再多的毒草,也不可能搞出这么大的烟,将整个山谷都覆盖进去不是?” 动物粪便燃烧时产生的烟,有凝而不散的特性,边关示警的狼烟,就是利用了这个原理。除此之外,这种烟雾还有毒! 没有后世的化学武器那么夸张,不过那浓烟的味道便已经非常呛人了,其中的毒性更是让人无声无息间就中了招。等到发觉有异的时候,手脚都已经软了,脑子也是晕晕的,根本来不及自救。 况且,王羽这招烟攻中,还不仅仅是马粪这么简单,其中还夹杂了大量的毒草前两天王羽让人上山采集的就是这些东西,什么断肠草、五步倒、毒嵩子之类的,往火上一丢,出来的烟要多毒就有多毒。 “主公这心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总是能想出这么些稀奇古怪的招数呢?简直就是传说中的七窍玲珑心啊。之前粘纸为甲就够神奇了,这次居然来了个烟攻,看这样子,是要不战而屈人之兵呐!”太史慈啧啧赞叹有声。 “这还不算呢!子义将军,您不会忘了吧,现在已经入了夏了,昨天、前天还有大前天,刮的可都是东南风!” “对哦!”太史慈愣了愣。 这两天大军一直按兵不动,看起来像是要做准备工作,可经传令兵这么一提醒,太史慈突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难怪主公又把孔明抓去密议呢,原来不是为了商议战术,而是为了观天象,等风呢! 这烟攻战术唯一,也是最大的弱点是风。青州军在北,而曹军在南,在东南风正烈的时候放烟,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结果,就像是有如天助一般,在喂马,囤积马粪,收集毒草,运送粮草等准备工作一一就绪之后,风向,应运而变! 夏日里竟然吹起了强烈的西北风!强风将浓烟送入峡谷,因为峡谷的险要,浓烟无法逸出,只能一路向前,为青州将士扫平了前进的道路! 当然,太史慈一向信奉事在人为的道理,他很清楚,这不是什么天助,而是主公的运筹之功。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感到了无与伦比的震憾。 这烟攻之策算不上多匪夷所思,只是捅破了一层窗户纸而已。不过,想实现这个战术,却需要很多个环节的完美配合。 可自家主公从遇阻到定计破敌,消耗的时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太史慈敢肯定,在主公下令鸣金收兵那一刻,他的心里一定已经有了成算! 打从心里讲,这个战术多少有点上不得台面,因为燃料是马粪,更是带了点肮脏的味道。以清高自矜的史官们,也许都不会在此着墨。但有一点是无可置疑的,今日这一战,将会成为这场中原大战中至关重要的一个转折点,说不定会直接影响到最终的胜负! “好想出战啊。” 千言万语,最后化成了一声叹息。 其实从王羽口中得知具体战术之后,太史慈就明白主公为何要这样安排了。此番南下,军中几乎是清一色的战兵,而且都是打惯了大仗、恶仗的精锐老卒,让他们出生入死容易,让他们收集马粪可就难了,拉不下面子啊! 由自己这个勇悍之名最盛的大将来领头,其他人也就提不出什么异议了。青州骑兵都是训练有素的战士,就算不情愿,也不至于消极怠工,但主动性的多寡,终究还是会影响到工作效率。 这一仗的关键本也不在于斩将夺旗,烟攻的猛烈性和持续性才是重点。想保持烟攻的效果,也只有燃料才是不可或缺的。 太史慈脾气直爽,在军中的威望只能说普通,但人缘却是极好。看到他的落寞神色,几个传令兵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嘀咕起来。 “子义将军,您别着急。主公和参军商讨战局时说了,别看烟攻效果很好,可全靠烟攻解决敌军是不现实的,终究还是要战上一场。您耐心等等吧,什么时候主公不催着要燃料了,就是总攻的时候了。其实您留意一下就知道了,烈火铁骑的人可是一直在中军待命呢!” 太史慈奇道:“那么大的烟,还能有人幸免?” “您别忘了,还有谷口外面呢。主公说,如果他所料不差,曹贼肯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调遣精锐来堵截的!” “原来如此!”太史慈恍然大悟。 得到了准信,他的气势一下又上来了,大声吆喝着:“兄弟们,加把劲,一口气打通峡谷,咱们明天就牧马黄河畔,马踏曹孙刘喽!” “子义将军说得好,大伙儿别嫌脏,主公看着咱们呢,功劳簿也等着咱们呢?打通峡谷,咱可是首功!” “加把劲,加把劲!” 不得不说,太史慈在军中的亲和力确实了得,在他的大嗓门的鼓舞下,燃料的收集更快了,连战马似乎都受到了感染,产出率大为增强。 有了充足的燃料,王羽干脆将准备用于突袭的最后几十架木筏也用上了。在木筏上堆满了马粪,下面垫着湿土,点燃之后,就那么推进河里,任其顺流飘下去。 山谷毕竟太长了,也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像谷口这样闭塞,烟向前推进的速度有限,利用水流将烟一直送到山谷的另一端才是王道。 “子龙……” “末将在!”做为先登的赵云一身轻装,眼睛以下都用湿布蒙着,眼睛前面也蒙着一块半透明的轻纱。 “任务都清楚了吧?”王羽做着最后的确认。 “主公放心!” “那就去吧。”王羽挥挥手,指向仍被烟雾笼罩的谷口,口中犹自不放心的叮嘱道:“记得走一段就换一块布,千万不要勉强。” “末将省得了。”赵云再施一礼,转身走到队伍最前方,大喝一声:“弟兄们,随我来!” 八百下马步战的精锐战士齐声高喊,仰头呼吸了最后一口新鲜空气,大踏步的追随在主将身后,冲入鬼蜮般的峡谷。 第九四一章千军如席卷 在余雾未尽的时候发动攻击有利亦有弊。 乘胜追击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给敌人喘息的机会,这狼烟虽然有毒,但还没到致命的程度。而且越接近峡谷的另一端,中毒的症状就越轻。要是不趁着敌军晕头转向的机会一口气奠定声势,将战线推进到山谷的另一端,很难保证敌军会不会趁着这个空档重整旗鼓。 弊端当然就是余雾带来的危险了。尽管做出了最大程度的防护,但只要没有防毒面具,多少还是有些风险。 但王羽也顾不得这么许多,打仗本来就是有风险的,该拼的时候就得去拼。 况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是不得不拼。 就常理而言,吕布轻兵冒进,就算青州方面救援不及时,令其兵败身死,也无可厚非。吕布的擅动给青州军带来的麻烦太大了,险些导致整体战线的崩裂。兖州的的青州各部自保都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救人? 但若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吕布兵败,王羽心中也是难安。 别说自己亏欠这位岳丈良多,就算没有先前的爱恨纠缠,看着一个豪霸盖世的英雄死在阴谋之下,也是大违本心之事。要救吕布,就必须得打穿这条峡谷! 目标,非常明确。 “从中央直接向前插,突破一道防线就直冲下一个,别管落在身后的敌人,别给前方敌人喘息时间!”赵云对自家主公的心情体会得最为清晰,在踏入烟雾之前,他下达了第一道作战指令。 八百名担任先登的勇士跟在赵云身后快速前进,长蛇一样扑向猎物。谷口的燃烧堆熄灭之后,山谷中的毒烟也开始慢慢变淡。但曹军却还没来得及做出战术调整。 一个多时辰的毒烟攻势,给他们造成的损失远比预想中来的大。很多头目还在晕头涨脑地呕吐,顾不上观察前方的动静。而斥候们和埋伏在崖壁上的伏兵因为先前站得最高,因此被浓烟熏得最狠,此刻几乎全部从崖壁上摔了下来。死个精光。 各种陷阱和障碍物倒是还保留着,但失去了牵制的士兵,这些陷阱和障碍物完全无法起到应有的作用。这次做为先登的骑兵,身上只有一件皮甲而已,不像重甲步兵那么笨重,又有着充分的心理准备。根本不怕陷阱。 若是贼兵还能组织起抵抗,倒是可以对缺少防护的青州军造成大量杀伤,只可惜,还保留行动能力的那些人,都已经逃向后方去了,留在原地的只有萎靡如尸体一般的病号。 发现危险到来时。这些病号慌乱起来,乱哄哄的叫着,想要奋起抵抗。 抓着兵器的手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重,那柄统共没有三两铁的长矛仿佛变成了全身是铁的斩马剑,怎么都提不起来。 引以为傲的灵敏身手也施展不出了,一多半人根本就站不起来,身形刚一动。就是一阵头昏眼花,恶心欲吐。勉强站起来的人也是摇摇晃晃的,根本造不成多大威胁。 因为带着口罩,赵云也没用呐喊来增强气势,直接用实际行动做出了表率。 手中银枪一抖,横在路面上的拒马应声飞起,将几个摇摇晃晃冲上来的贼兵砸得东倒西歪。不理会周围冲上来的敌人,他径自向前冲杀。银枪有若瑞雪飘舞,每点银光闪烁处,都有敌人溅血而退。顷刻间便将这道防线彻底打穿。 身后的疾风将士们纷纷涌上来,刀枪并举,斩瓜切菜一般,将围攻上来的残敌统统砍翻。 疏于训练的贼兵本来就远非青州军的对手,受了毒烟攻击之后。战斗能力和士气更是大幅度下降。几乎所有人都是脚步虚浮,兵器都拿不稳。有人昏头昏脑地冲上前,被青州将士们轻轻一拨,兵器便脱了手。 前后不过数息工夫,曾将太史慈的重甲精锐挡住的防线便宣告失守,像是豆腐渣一样,轻轻一碰,就土崩瓦解了。 残余的贼兵彻底崩溃。 胆子大些的纷纷退向两边的河道和峭壁,试图凭借水性或攀岩的本事逃命。胆子小的丢下兵器,转身便逃。聪明的则是直接原地躺倒,希望被当做死人略过。 赵云将银枪向下压了压,示意众人不要追得太紧,也不须理会趴在地上起不来的贼兵。 那些溃兵是很好的开路者,与其苦苦追杀,还不如让他们在前面撞陷阱、挡刀。至于那些趴在地上的,无论是装死还是真的起不来,其实都无所谓,只要他们不来挡路就可以了。 后面还有秦风和方悦的两波攻击序列在,最后还有主公亲自率领的铁骑,装不装死,其实没有多大差别。 尾随着贼兵的溃卒,赵云转过了第二道山坳。 刚转过来,他就看到一柄长矛毒蛇吐信般刺了过来。拧身让过矛锋,脚步加快,银枪灵蛇般向前一探,一点,抬眼时,赵云有些惊讶的看到了一个身穿鱼鳞甲,很有几分精锐模样的武将正瞪大双眼看向自己。 虽然此人也在口鼻间盖着厚布,但还是在雾气中缓缓而倒。他不是被雾气毒倒,要他的命的是烂银枪的封喉一刺。想偷袭赵云,下场就是如此。 从后方赶来救援的勇将一个照面就被干掉了,这个让人难以置信的事实成为了最后一根稻草,第三道防线的贼兵在青州将士杀到前就崩溃了。 更多的人加入了逃亡的大潮,数丈宽的山谷底下,像是突然涌动起了一股潮流,跌跌撞撞的撞向后面那些相对完整的防线。 曾经的义气被丢到了九霄云外,身处同一阵营的两伙人互相拥挤着,推搡着,骂声和哭声响成一片。 有一个转弯处,立着的一道栅栏被挤塌了。这道栅栏立的位置极其阴险,除了在拐角之外,还有一块大岩石的掩护。若是采用正攻法突破,就算是青州的精锐战士,也会在这里被卡得进退不得,付出沉重的伤亡。 可现在,这道栅栏却成了贼兵自己催命符。 不知多少溃兵在这里被绊倒,然后被身后的袍泽踩在脚下,任由他们大声怒吼谩骂,也无人理会。很快,倒在地上的士兵便不再漫骂,也不再发出呻吟。迷蒙的烟雾中,血水和木屑混在了一起。 追着,杀着,战着! 赵云率部狂突猛进,只觉生平就以这一战打得最为畅快。 对付战力低下的敌人,当然没多少成就感。可是,看着那一道道防线上,各式各样的阴毒陷阱被敌人自己消受,带来的爽感是无与伦比的。 要不是主公技高一筹,得有多少忠勇的将士,伤亡在这些鬼蜮伎俩之下啊?就凭这些原本无法伤到自己人的贼军? 现在,他们自作自受了。 在这个特殊的环境下,即便是镇定如赵云,也在转过第十三道弯之后,渐渐的失去了方向感和时间概念。 虽然后面不放烟了,但河面上那一连串的木筏还在努力工作着,仿佛开路先锋一般,将大股大股的烟雾送往山谷的另一端。 曹军不是没想过,应该设法将这些竹筏拉近或者直接弄翻。可每当他们做出努力的时候,就会发现面前出现一群豕突狼奔的溃兵,在溃兵之后,则是一群如狼似虎追着的雄武战士。 就这样,也不知转过了多少道山坳,前方,终于渐渐有了光亮。 是到了谷口么?赵云下意识的放缓脚步,想从溃兵的反应中观察出点什么。然而,溃兵们似乎已经彻底麻木了,既没加速奔跑,也没有求救的意思,依旧保持着原来的速度,呆愣愣的往前乱跑。 大片的喘息声,伴着沉重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赵云甚至感受到了部下们略带疑惑的目光。的确,就算已经到了谷口,外面有备战的敌人,也没什么可犹豫的,珠帘倒卷,驱溃兵冲阵,本来就是乘胜追击的不二法则。 可是,与生俱来,已经成了本能一般的预感却做出了提示,赵云心知,前面有危险! “当!当!当!”成片的锣声骤然炸响,紧接着,赵云看到了铺天盖地的羽箭,黑压压的一大片,反射着动人心魄的寒光! 以羽箭射杀己方溃兵,以免溃逃者冲击本阵!最为狠辣的决断,却也是最为理智的应对方式! 心念电转间,赵云的身体已经本能般的做出了反应,银枪化成了一团光球,将漫天箭雨砸得无法寸进。 羽箭射入身体的噗噗声和伤者或濒死者的惨呼响彻了山谷,被身后的猛虎追得透不过气的贼兵,好容易有了脱离的机会,却在谷外友军不分敌我的一通乱射下死伤惨重。青州军却在主将敏锐直觉和惊人武艺的庇护下,只承受了少量伤亡。 不过,敌将的残忍和无情,依然令重视义理的赵云满怀义愤。 无论战况如何,袍泽依然是袍泽,什么牺牲一小部分人,成就大多数的说法,赵云永远是不会认同的,这只是怯懦者给自己的自私之利找的借口而已! 王羽扯下脸上的口罩,深吸一口气,自语般质问有声:“对袍泽都无情若此的人,凭什么来执掌天下?” 第九四二章进退失据 无差别射击的命令出自夏侯尚之手。将门世家之子,未必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谋略,但对战场形势的判断确实是很到位,知道不能放任溃兵就这么冲过来。 效果不错,三千弓弩手列成一个大方阵,五轮连射下来,千余溃兵当场被射死七八百,剩下的人也被彻底吓傻了,呆呆的停下了脚步。 青州军在这轮打击中的损失倒是不大,但一鼓作气的势头也就此被挡住,谷内外的两支军队,隔着两百步左右的距离展开了对峙。在两军之间,是修罗场一般的景象,遍地尸骸,惨呼声不绝于耳。 夏侯尚的脸色很难看。 这些刚投诚没几天的贼兵的死活,他并不怎么放在心上,真正让他愤懑难当,以至于化成恐惧的,是形势的演变。他做梦都没想到,本来十拿九稳的局面,竟然一下子变得岌岌可危了。 就在几个时辰前,形势还是一片大好。谷内有数千精于山地作战,韧性、狠劲十足的积年悍匪阻挡。在荀攸这个军师的指挥下,这些山贼充分发挥了优势,在谷内设下了无数陷阱。 谷口则有自己率领的五千精锐步卒以逸待劳,因为知道将会面临一场阻击战,所以主公也特意调配了更多的弓弩手和擅长土木作业的工程兵。 用不着多复杂,只要青州军在明天之前攻不破峡谷,没办法出现在自己面前,夏侯尚就有充足的把握。将峡谷的另一端,打造成一座堪称铜墙铁壁的堡垒来。 结果。敌人竟然一口气杀到自己面前,用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战术! 夏侯尚脸色阴沉的都快滴出血了,从盖世奇功到功败垂成,就差这么一点点啊! 现在的形势非常不乐观,防御工事几近于无。眭固的贼军损失殆尽,开战前足足有七八千人,可现在,把中毒和受伤都算在一起。也只是刚刚过千。失去了山地的有利地形,士气也是跌到谷底,这支兵马完全指望不上了。 夏侯尚的部队也不是毫发无伤。 谷中乱起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敌军可能用了火攻,也只有火攻才有这样的效果。以荀攸的经验、阅历,当然不会没有提防,可贼军就是贼军。能否严格执行各项条例确实很难说。再加上对手是那个狡计多端的王鹏举…… 考虑到这些不利因素,夏侯尚当机立断,抽调了百多名经验丰富的老卒入谷,试图与眭固的传令兵一道安定军心,平定骚乱。结果这些老卒都是一去不回,直到浓烟蔓延过来。以及冒烟的木筏顺流飘出谷,夏侯尚才恍然大悟,明白敌军到底闹的什么玄虚了。 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容不得犹豫,误判更是危险万分。就因为夏侯尚这一耽搁。滚滚涌出来的黑烟毫不留情的将措手不及的曹军卷了进去。 虽然烟雾在开阔地带消散得比较快,却架不住放烟的一方存心要给夏侯尚好看。即使变淡了。不小心多吸几口,也很快就会头昏眼花。 直到现在,兼程赶来的增援部队还有一成左右的人站不起来,另外三成虽然勉强站到了队列里,但那软软塌塌的模样,也看得夏侯尚一阵阵的揪心。 “伯仁将军,现在撤,说不定还来得及……” 更让夏侯尚揪心的是荀攸。从两个多时辰以前,这位极受主公看重,称之为‘谋主’的大才就一直不停的念叨着,建议自己引兵后撤到安全地带。 夏侯尚当然不肯听从,阵,可以输,但绝对不能输人!在敌人面前转身逃跑,这是对自己,对全军将士的侮辱! 所以,再一次的,他用力挥挥手,语气中尽是不耐烦和不满,给出了否定的答复:“公达先生,这话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不管你再说多少遍,本将的答复也不会变,不行!王贼是主公的心腹大患,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岂能不战而退?” 他抬手一指谷内:“先生自己也说了,此战的关键就是这道峡谷!在谷内,敌军无法展开兵力,骑兵的速度更是无处施展,只要我军全力迎战,安有不胜之理?如果您不是这么想的,当初又为何做出这样的安排呢?” “此一时彼一时啊。”荀攸说得嘴巴都干了,但还是很耐心的解释着:“若谷内兵将俱在,我军可以从容布置,待敌军破谷攻至时,想必已是疲惫不堪,自然不足为惧。可现在,敌军趁着烟雾未散发动了猛攻,谷中兵马发挥的作用微乎其微……” “青州军攻谷动用的兵力,不过是整支兵马的十之二三,以骠骑将军的用兵手段,不难想象,大队人马只怕就在攻谷步卒身后……将军当慎之!” 荀攸这番话有理有据,说的也是语重心长,臧霸等副将心中也都暗自点头。但夏侯尚像是吃了秤砣的老鳖似的,铁了心的不肯松口。 “在这里阻击,总比放他们入境强!别忘了,王贼身边的是青州军的骑兵精锐,是在这里更容易抵挡,还是在开阔地带?主公已经合围了吕布那头猛虎,眼看就可以将其拿下,现在放青州精骑入境,就功亏一篑啦!” “话虽如此,可是……”荀攸何尝不明白放王羽入境的危险,可眼下这场仗的结果已经很明显了棋差一招,满盘皆输! 现在要做的,不应该是勉强作战,而是保存实力。不管怎么说,经过大半日的劳碌和战斗,青州军的体力和精神也消耗了很多。只要保住了手上这五千兵,就能对其造成牵制。 共县的西北门户重门城就在南面不到二十里的地方,只要退进去,纯骑兵的青州军就奈何不了。这样做了,至少能延缓青州军的进兵速度,在青州军过境之后,还可以根据具体情况,采取适当的行动。 总之,在败势已成时,就不能继续拘泥于颜面、意气之类的东西了,该放弃就放弃,这才是真正的名将应该做的。 一边苦劝,荀攸一边对其他人打眼色,希望能得到援手,一起劝服这位年轻气盛的主将。 然而,回应寥寥。 按照身份,统兵八千的眭固和夏侯尚倒是可以平起平坐。但此刻,这货耷拉着脑袋,根本不看荀攸的眼色。偶尔抬头时,也是闪闪烁烁的东张西望,显然已经时刻准备着脚底抹油了。 这倒也不能怪白兔将军没出息,任是谁,手底下的八千兵被人一口气打掉七千,心也彻底凉了。况且,损失的兵力中,还有那么近千人,是被自己人,在他的面前活生生屠杀的。 也就是眭固有自知之明,没底气和做为曹氏亲族的夏侯尚叫板,换个人的话,指不定还怎么闹呢。连自己手下被杀都不敢出声,指望他站出来帮腔,和夏侯尚争辩自然不现实。 另外一个有分量的人,是副将臧霸。此人的身份也挺尴尬的,虽然和曹操是故交,一度还结成了同盟。但臧霸来投奔时,是大败亏输,变成了光杆司令之后。这年头,只有实力才是根本,其他都是虚的,没了实力,臧霸的腰杆又岂能挺得直? 所以,尽管他支持荀攸的意见,但犹豫再三,还是没吭声。他担心自己说话会不会起到反作用,荀攸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夏侯尚就算很火大,也不敢怎么样,但自己就不同了。 这支兵马中的将校多数都是夏侯尚的嫡系,或是家将之流,都是唯主将之名是从的。自己若是傻乎乎的往刀刃上撞,搞不好会被当做胆怯的典型拿去祭旗都未可知。杀鸡儆猴,荀攸是猴,自己若不识相,就只能做那只鸡了。 夏侯尚冷冷的看了荀攸一眼,纵马奔向阵前,甩着马鞭,越俎代庖的将眭固的兵当做民夫使唤:“快点,快点,把拒马都搬到前面去,没吃饭吗?动作要快!” 死里逃生的贼兵们不情不愿的挪动着脚步,不时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大当家。但他们的大当家眼下也是自身难保,根本不敢和喽啰们对视。 “兄弟们,你们死了也别怨俺这个大当家啊。俺也是想给大伙找条活路的,可俺一个老粗,哪有什么眼光呢?被人带着带着就掉到沟里了。还是燕子他们有福气啊,当年就是个牧童,现在都当上郡守了……” 眭固低着头,拼命在心里道歉、找借口,发泄着心中的愤懑:“大家也别怨了,这个愣头青不知天高地厚,很快就下去陪你们了,俺保证,用不了多久,就是今天的事……” 眭固当了很多年的太平教徒,也许是心不够虔诚的缘故,祈祷从来都没灵验过,但这一次,他的祈祷灵验得很。心中刚刚默念完,峡谷中便传来了一阵闷雷似的巨响。 “隆!隆!隆!” 仿佛山神在发怒一般,河流中荡起了涟漪,渐渐化成了波浪,乃至激流! 整座山谷都晃动起来,就像是传说中那些移山填海的大能再次现身于世了一般。 脚下的大地也开始震颤起来,遵循着某个奇异的规律,带着难以言表的特殊节奏。 色变,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就连一力主战,堪称勇猛的夏侯尚也是脸色发白。 在这连绵群山之中,能造成这种恐怖声势的只有一种事物,那就是名震天下的青州铁骑! 能挡得住吗?夏侯尚开始自省。 当然挡不住!堵口战术本身没什么问题,可要堵的若是攻坚能力天下无双的具装铁骑,常理,就不再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了! 第九四三章寝食难安 “啊!”曹操从噩梦中惊醒,只觉身上全是冷汗,衣衫已经浸湿了大半。 “主公?”侍卫在帐门前问着,声音中充满了紧张和不安。 做为护卫,主公若是出了事,大伙都要倒霉,可即便紧张,也不能贸然进帐去探看。贸然行动,不但没能立功,反被主公挥剑斩杀的同伴已经不止一两个了,前车之鉴犹在,岂能不引以为戒? “……无事。”喘息了好一会儿,曹操才压下了心中的激荡,平静下来,“现在是几时了?” “子时刚过。” “……”曹操想了想,才消化了这个答案,在黑暗中苦笑起来。子时刚过……那自己岂不是只睡了一个时辰都不到,就被噩梦吓醒了?自己修炼多年的养气功夫,竟也只有这样而已么?现在的形势,明明是很不错的啊! 对了,是王鹏举,就是这个带了恐怖魔力的名字,从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之后,就成为了自己心灵中最沉重的枷锁。 从天下正式进入群雄逐鹿的时代一直到今天,这个名字就像一个巨大的阴影,牢牢的将自己覆盖在下面,任由自己如何努力挣扎,都难以驱散阴云,得见天日。 就在不久之前,自己一度认为摆脱阴影的曙光已经出现,但现实却异常残酷,仅仅隔了不到十天,这片乌云就再次笼罩了过来。 其实早在王羽率主力出现在白陉口之前,曹操就隐约发现不对劲了。 曹操对吕布的攻击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真实意图是要用吕布这个饵来钓青州主力。驻守在封丘一线的于禁是个很棘手的敌人,此人用兵无甚出彩之处。却很稳,稳的令人发指! 羽林军在此人的指挥下摆开阵势后,就像是一道厚且高的长墙,找不到任何破绽。想过到墙的另一边,不能翻越,也无法绕行,只能硬碰硬的打消耗战,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经历将其消耗殆尽。 偏偏封丘的位置又太关键。是连接兖、司、冀、豫四州的枢纽,无法在这里打开缺口,曹孙两家就始终是被割裂的。只能配合协作,无法真正形成合力,也无法对青州腹地造成威胁,造成实质性的打击。 所以曹操再三用计,目的就是要混淆视听。让于禁这颗麻烦的钉子动一动。以于禁的本领,他不动,谁也奈何不了他,他一动,机会就会出现。 有那么一瞬间,羽林军真的要动了。 消息是在濮阳的内线传出来的。在吕布擅自出击,高唐有警的危急时刻,贾诩一度做出了收缩防线,以羽林军退守濮阳,关平部一分为二。一部驰援高唐,另一部增援朝歌的决定。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曹操大喜过望,破例的在军中召开了盛大的酒宴。结果酒宴尚未结束,一道晴天霹雳便毫无预兆的直劈过来,因为王羽的一封锦囊,贾诩竟然放弃了初衷。 曹操至今都不是很确定,那封锦囊里到底写了什么。他只知道,从贾诩改变策略,并且传信众将开始,青州各部军马的行动就变得非常诡异。 于禁的羽林军像是变成了千年磐石,任由风吹雨打,就是巍然不动。连曹操率领主力,在河内伏击了吕布,将其包围在小修武的消息,都没能对于禁造成影响,羽林军像是睡着了的熊一样,一动不动。 贾诩接手了关平部的指挥权,然后行动一下子飘忽起来。前一天在大野泽附近出没,还收罗了不少船只,看起来像是要过河,去增援高唐。第二天却突然出现在燕县,摆出了要和羽林军合击虎牢关,断曹军后路的架势。 为了保后路,曹操不得不抽出部分兵力回援,以免真的在阴沟里翻船。 张辽和黄忠那两万兵马更奇怪,按说为了保卫高唐,他们应该主动进击,牵制孙策和夏侯渊的联军,至不济也要在济北、东平二国设防,屏蔽南面来敌。结果这两人也不知怎么想的,竟是躲得不知去向,任由联军长驱直入。 表现得最正常的只有高唐守军了。当然,以民兵为主力的高唐守军本来也没出击的能力,没有城池可守的守将陈到,也只能规规矩矩的沿河布防。 刘备没能说动陈到,是个很大的遗憾,不过世事本来就难以尽如人意,刘备的反间计至少能起到动摇高唐人心的作用。若非如此,守将的组合就不应该是两个庸将加一个童子。青州虽然精英四出,但也不至于连个像样的军师都拿不出来。 在握的胜券不翼而飞,局势脱出了曹操的操控。 到了现在,曹操能抓住的只有两件事,一是歼灭吕布军,断王羽一臂,二来就是祈祷孙策和夏侯渊大发神威,攻取高唐!若是拿不下高唐,也要找机会从泰山攻入青州,断掉青州军的根本。 这两件事完全无法与歼灭于禁相比,可即便是降低了标准,目标依然很遥远。 王羽从并州兼程赶来,要不是曹操留了个心眼,说不定会被青州精骑一直摸到鼻子底下才发觉。即便如此,在先后派出了荀攸、夏侯尚这些得力干将之后,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以至于寝食难安。 坐在榻上沉思了一阵子,曹操觉得睡意越来越淡,怎么也睡不着了。干脆披衣起身,到外面散起了步。 夜半时分,除了当值的宿卫,本不应有人在外面活动,可曹操走过了几座营帐,却迎面撞上了郭嘉。 “奉孝,你也睡不着吗?”曹操又是欣慰,又是怅然。郭嘉的敬业精神和忠诚让他欣慰,怅然则是因为曹操意识到,才智称冠的郭嘉也感到了不安,自己的担忧也许真的会成为现实。 “主公。”郭嘉拱手为礼,肃声答道:“主忧臣劳,前途凶险难测,主公尚且难以安寝,臣身为军师,又岂能不尽心竭力?” “凶险难测么……”曹操叹口气道:“或许,孤应该多调遣些兵马去共县增援才是。” “以臣之见,主公的处置并无不妥,以常理而论,伯仁与公达的两路兵,至少能挡住青州军五日以上,对其造成相当消耗。兵若再多,就有些浪费了。王羽不是一味冲动鲁莽之人,明知不可为,他肯定会断然放手,而非纠缠不清。” 曹操想了想,觉得郭嘉这话颇有些意味深长,于是问道:“奉孝,你是想暗示孤什么吗?” “不敢欺瞒主公,”郭嘉拱拱手,神情郑重:“臣以为,现在的形势相当微妙。我军在河内逗留得越久,危险就越大!河面上的铁索是死物,未必能封死青州水军,一旦出现最不可言的情况,我军有被四面合围的危险!以臣之见,唯今之计,退守洛阳,静待东线战报方为上策!” “……”曹操愣住了,没想到首席谋士竟然在这种时候提出了这样的意见。 “争鼎天下,本非一朝一夕之功。拼死一搏的机会已经失去,如今三家已成鼎足之势,发挥联合作战的优势,做持久作战的准备才是最稳妥的。现在的青州看似强大,但内部也有不少弊端亟待解决,现在只是被激烈的战事掩盖了而已,一旦局势缓和,未尝没有变数啊!” “你这是老成谋国之言。”曹操点点头,神色悻悻的,兴致显然不高。 “但也不是没有道理,久留一地,的确夜长梦多。只是吕布现在已经成了砧板上的肉,不将其拿下,实在让人不甘心!也罢,就以此告知城内,让他三天内必须设法打开城门,否则,孤就当做没有这个内应,引兵归洛。” 第九四四章生死鏖战 沉浸在对前途的忧虑和思考之中,时间变得特别快。等商谈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放亮了。 曹操揉揉被夜风吹得发僵的脸,笑道:“人云:与君子相交,如沐春风,乐而不知时日过,却是不虚,不知不觉,天居然已经亮了……奉孝,你身子弱,且回帐休息去吧。” “主公身负全军前途,也当保重身体才是。”郭嘉并不矫情,点点头应下,施一礼,转身去了。 天既然已经亮了,接下来自然要展开进攻。虽然城里有内应,但在这种争分夺秒的时刻,哪怕是最微小的耽搁和失误,都有可能导致满盘皆输,万万大意不得。内应能解决问题当然最好,万一做不到,就只能依靠自身的努力了。 惨烈的攻防战就此展开。 最先发威的是军中新打造出来的那些小型攻城弩。在和青州工业体系的较量中,马钧和墨、工两门的弟子门人没能起到逆转乾坤的作用,但若是因此而小觑他,肯定是大错特错。 在短短的月余时间内,他就带领着曹军的工匠们,完成了对青州床弩的分析和仿制。曹操用以攻城的,就是此物。 相较于笨重的投石车,这些由木头和牛筋制成的杀人利器只有两百余斤重,仅以一匹驮马便能搬运,可谓轻便至极,即便是快速行军,也能很容易的随军携带。 士卒们将攻城弩的部件从马背上卸下后,转眼之间便将其重新组装完整。随着曹操一声令下,数百支八尺多长的弩箭立刻在小修武城头砸起一串黄色的烟雾。 “啊……啊!”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响起,守城的濮阳军像放风筝般被弩杆带着从垛口后飞起来,在黎明的天空下洒出点点血珠。由于最近刚刚下过雨,所以天空被洗得很蓝。而那些红色的血珠被蓝色的天空映衬得更加清晰,几乎滴滴可见。 早晨的旷野很安静,清晨的微风将惨叫声送向不可知的远方,中间还隐约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叹息。 紧接着。凄厉绵长的号角在旷野上炸响,声声如歌,声声催命! 大队大队的弓箭手在盾牌手保护下快步上前,趁着守军被强弩压得无头抬头的机会进入攻击位置。下一个瞬间,角声嘎然而止,潇潇风声成为战场上的主旋律。天空骤然一暗,然后又骤然一亮。数以万计的箭矢滑过数万条亮丽的弧线,呼啸着飞上城头。 黄色的烟雾中混入了血色,小修武这座小县城已经太久没经历过战事,土城在如同毁天灭地的攻击之中,只有瑟瑟颤抖的份儿。 守军奋力反击,一边狼狈躲闪着从天而降的雕翎。一边寻找机会从垛口后放冷箭。 但他们的反抗在攻击者面前显得那样微不足道。很少有曹军被流矢射中,偶尔有一两支羽箭偷袭得手,也被厚厚的铠甲所阻挡。 这是曹操为了对抗宿命中的强敌所训练的强兵,在处处占先的青州军面前或许显得有些狼狈,可当其面对青州军以外的对手时,这支精锐的强悍便展露无遗了。 纵观千古,甲坚兵利。都是制胜的不二法门,曹操深得其精髓。 当然,濮阳军亦非弱者,他们的抵抗非常顽强。 趁着曹军攻击的间隙,他们不断地顺着城中的马道冲上城头,推开尸体,填补战死者留下的缺口。而缺口很快又被强弩和羽箭再度砸开,更多得士卒奋不顾身地再度扑上。无止无休,循环往复。 战死者的血很快积满了城墙,顺着土坯的缝隙缓缓下淌。 远远地看去,整面城墙都好像在流血。那些血在半途中被干燥的土坯吸收,颜色慢慢变暗,变黑。还没等旧的血液彻底凝干,新的血浆又快速淌下来。在浓重的黑色上面,再添一笔的殷红,狰狞耀眼。 “崩!崩!崩!”弩车的射击声简短有力,像是一首节奏分明的曲调。 “铮!铮!铮!”弓弦的震颤声清脆细弱。宛若夹杂在曲调节奏之中的丝竹。 乐声中,太阳慢慢升了起来,越过遥远的地平线,越过连绵的青山,直入中天,将耀眼的光芒照在每个人的头上。相同的发色和黄色的皮肤,无论这一刻他们是从属于哪一方,无论这一刻他们是死是生,都改变不了骨肉相残的事实。 “擂鼓!”眯着眼睛观察了一下战果,曹操高声下令。 攻城战一般讲究围三阙一,为的是瓦解守军的士气,以免困兽犹斗,增加伤亡。但这一战却不同,曹操费了好大力气才设下了这么一个圈套,又是瞒天过海,又是暗度陈仓,再加上里应外合,这才把吕布这头猛虎给圈住,哪肯留条路给对方走? 何况,吕布军最出名的就是行军速度,曹操也没兴趣和对手在这方面较量,所以他定下的是四面围攻,三面牵制,一面主攻的战术。 他的主力放在东面,其他三面分别由夏侯惇、朱灵,以及新近来投的西凉旧将庞德率领。 主力在城东是为了防备有可能出现的青州援军。若有援军出现,主力可以迅速转身迎战,不给敌军趁乱突围的机会。若援军不来,东侧就会成为第一突破口,即便无法攻破城池,也可以用猛烈的攻势吸引住守军主力,给另外三个方向营造出破城的机会来。 对攻城者而言,有选择的攻击,可以将全部力量集中在一处。对于守城者来说,他们不但只能被动的抵挡,而且还要躲避直射入眼睛中的强光。 “隆!隆!隆!”鼓声如闷雷般在旷野上来回滚动,震得小修武单薄的城墙瑟瑟发抖,一个劲的往下掉土渣。 伴着铺天盖地战鼓声,十余辆装有木制轮子的攻城车缓缓从曹军本阵推出。在盾牌手的保护下,两千多名衣衫褴褛的民壮喊着号子,将攻城车慢慢向城墙靠拢。 这种攻城车看起来像是橹车和云梯的结合体,车前方竖着一人多高的厚重盾板,攻城梯固定在车后部。行进的时候,梯子折叠着在车上。到了城墙下,就可以将其展开,搭到城头。 这东西最大的优点就是安全。前进的时候有盾板保护,辅兵只需出力推测,战兵只要提着武器跟在后面就可以了。攻城的时候,由于梯子是固定在车上的,所以稳定性也很不错。守军很难将其推倒。 此物一出,守军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过来。 敌我数量悬殊,如果让这些庞然大物靠近城墙,后果将不堪设想。无须守将命令,他们立刻将手中弓箭指向了推车者。虽然有盾板保护,但并州边军的这些老兵的箭术实在太强。他们竟然能用曲射来取准! 锐利的箭矢划出了一道道完美的弧线,准确的绕过盾板,落在推车的辅兵身上。撕破单衣,撕破肌肉,贴着骨头缝隙刺入内脏,推动攻城梯的辅兵们们一个接一个跌倒,车速骤然放缓。 曹操毫不动容。大手一挥,更多的辅兵冲到了攻城梯后,接替战死者的位置,用肩膀和手臂推动车轮缓缓前行。 战兵需要长期训练和供养,辅兵却简单得多,只要就地抓人就可以了。给一口猪食一样的食物,甚至只要亮出刀锋就足够了,就能驱使这些不值钱的性命去送死。 一将功成万骨枯。名将,不就是踏在这些白骨上成就功名的吗? 见到弓箭拦截无法奏效,城头上的守军也祭出了新的杀招。他们冒着头顶上的箭雨,十几个人一组拖动草绳,将守城用的床弩用肩膀拉生生拉开。 长达丈许的巨大弩矢呼啸着从城头上扑下,砸飞护送攻城车的盾牌手,砸破盾板。砸进人群,将躲避不及的苦力串糖葫芦一样穿透,牢牢钉在地面上。 王羽是个很大方的人,对盟军的供应是敞开式的。要不是吕布嫌带着过多的累赘麻烦。濮阳军在进入小修武后,完全可以将这里打造成一座刺猬式的要塞。 不过现在,城中只有高顺和魏延私下里带出来的十几架床弩,弩矢也相当有限,非到危急时刻,也不舍得轻易动用。 “擂鼓催战!”曹操根本无视苦力的生死,冷笑着发号施令。 督战的甲士亮出了雪亮的刀刃,有如猛兽的獠牙。这些曹操一手训练出来的杀人机器,唯曹操的命令是从,连天子的威仪都不在意,在这个民族观念还没成形的时代,怎么可能奢望他们对普通百姓存有怜悯之心? “隆!隆!隆!”单调的鼓声再度响起,如同惊涛拍岸。 在钢刀的逼迫下,哭喊声大作,侥幸未被床弩射中的苦力们万般无奈的聚集在攻城梯前后,一边哭着,一边肩扛手拉,继续向死亡地带前行,步步带泪,声声泣血! 城墙下的小型攻城弩则快速调整方向,集中力量向城墙上床弩飞来的位置一通攒射。 从弩机质量上来说,青州制造的正版更占优势,但些许优势却被巨大的数量差轻易抹平。吕布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暴露目标的床弩一架接一架的被射成刺猬,弩机周围变成了死亡地带。 “虽然很不甘心,但恐怕我也只能走到这里了。”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从提刀上阵的一刻开始,他便已经将生死抛开了。只是他不甘心,不甘心让这么多忠勇的弟兄陪自己送死!怪也只能怪自己,要不是自己做出了那个愚蠢的决定,哪里会走到今天这步呢? “奉先,是老哥哥对不起你啊!”张杨泪流满面,已是泣不成声:“若非我昏庸糊涂,被人卖了还不自知,又不肯听从骠骑将军良言早早撤出,何至于今日?苍天啊,你开开眼,该死的是我,是我啊!” 吕布本来也是情绪低落,但听了张杨的自怨自艾,他胸中反倒涌起一股激愤来:“稚叔兄何处此言?大丈夫提刀上阵,项上这颗首级本来也不是自己的了。曹贼有本事用阴谋诡计困住你我,倒要看他有没有本事来取我性命!” “让出城垛,放他们过来!”吕布提起画戟,大声喝令,仿佛刹那间看破了生死。 第九四五章誓死不降 “退下来!退下来!”呼声响彻城头,大批的守军从城垛口退到马道上,一个个都是灰头土脸的样子,脸上的神色却洋溢着莫名的激动情绪。 “是要降了么?这样最好……”魏续长长的松了口气,觉得胸口那种憋闷的感觉终于得到缓解了。 做奸细难,做内奸更难!这种事,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了解。 若是能重新选择一次,魏续宁愿自己没和侯成、宋宪那几个家伙搅和在一起。虽然脾气暴躁了些,但吕布毕竟是自己的姐夫,念着这层关系,他也不会太亏待了自己。 可谁能想得到,青州真的得势了呢? 陈公台当初的分析是很有道理的,王羽虽然打败了袁绍,夺取了大半个河北,但他的处境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美好。 由于抑制豪强的政策,天下的世家豪强中,十个倒有八九个是存有敌意的。大部分人慑于其强大,不敢贸然出头,但私下里的抵制却是少不了的。再加上不在青州辖区内的那些,这就是相当庞大的一股反对势力了。 中原这边一开战,曹操为什么能拉到那么多助拳的?连西凉和益州的兵马都不远千里来助战,益州兵甚至还是自带干粮的!说到底就是一个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问题。 对青州有好感的人其实更多,但拥戴新政的人,都是一帮贩夫走卒,身份最低贱的那些人。连下顿饭都没着落呢,能给青州军提供什么帮助? 按照陈公台的说法,要不是王羽过于执拗,以他的手段,打平袁绍之后,就应该有天下霸主的气象了。名士纷纷来投,旌旗所指,士民皆望风影从。局促在兖、豫的曹操根本没有做挡路石的资格,一下就被推平了。 事实也确实验证了这个说法。 看看王羽打平河北之后的这几年做了些什么吧。 接手徐州还算在情理之中,那可是块膏腴之地,为了争夺徐州,和周边势力战上几场,得到一个安定的后方不算亏。 可之后呢?他竟然吃饱了撑的似的跑去了幽州!理由则是要去抵御胡虏的侵攻。 这不是笑话吗?青州在河北的实际占据,只限于南边沿河的那几个郡国。离边塞远着呢。北面有张燕、公孙瓒、刘虞三大独立势力,彼此之间的关系都不算融洽,对王羽也只是当做盟主而已。 若是按照陈公台说的,王羽就不应该理会那么多,留下一半兵马看家,另一半兵马浩浩荡荡的杀向中原。四面受敌的曹操拿什么挡? 家里也不要紧,反正还有公孙瓒、张燕挡着呢,就算他们都战败了,胡骑的兵锋也差不多到极限了,正好以逸待劳的迎头痛击。打退了胡骑,不但尽收退敌的名声,还能顺势接收两家被打残了的盟友的地盘和残兵。顺手再平了刘虞又是什么难事呢? 这么做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会惹到公孙度,反而可以继续保持同盟关系。远交近攻么,只要疆界不接壤,外交工作的难度立刻下降两三个档次。 放着这两全齐美的策略不用,偏生把家里放空,带着全部家当去千里之外与气势正盛的胡骑拼命,实在是傻到家了。 最后。王羽对这场关乎天下气运的中原大战的处置,也有不少值得商榷到的地方。 要不是他不肯支持袁术称帝,后者也不会这么快就倒向另一边。有袁术牵制的话,江东军也没办法放开手脚,联盟将会变得有名无实。此外,西凉军的威胁,其实也不是完全没办法用外交手段解决的。 陈宫指出来的。加上魏续自己看出来的,太多太多了,总而言之,王羽的作风一直就是那么不合时宜。招人诟病。 正因如此,魏续才对自家姐夫兼主公投靠王羽的选择大为不满,以至于心生叛意。 然而,尽管行差踏错了不止一两步,王羽却偏偏是一路高歌猛进,无论在什么样的逆境之中,对上什么样的对手,笑到最后的一直是他! 在河北是这样,在徐州是这样,在淮南是这样……濮阳的那场叛乱杀不了他,塞北的寒风也吹不动他,就连这场举世为敌一样的中原大战,王羽也是虽有波折,但始终稳步前进着! 西凉军的三十万大军一战而溃,三面合围之势已经瓦解,曹公现在还占着上风,但这种优势一点都不稳固。就算能顺利拿下小修武,斩断王羽一臂,也仅仅是扳回一城,离最终的胜利还远着呢。 魏续叹了口气,若是姐夫肯投降,倒是个不错的结果。 张文远在青州很受重用,故主降曹,对他肯定会有很大的影响。再加上自己那个侄女……那丫头现在是切实了掌握了军权的,麾下那支骑兵,连曹公都是神往不已。只要她拉个几百骑投过来,功劳差不多就可以封侯了吧? 好处还不止这些。 濮阳军在连日来的激战中损失不小,但城中还有数千精锐在,那支名震天下的烈火铁骑,还不就是用这支在并州被称作狼骑的濮阳军做底子,打造出来的么? 此外,投降还能送上一个大礼。 隐雾军在濮阳军遇袭时,被曹军的优势兵力打散了。说是打散了,未必不是化整为零的逃跑了。这支兵马最擅长的不是正面对战,而是这些偷袭、逃跑的小把戏。 兵马散了,但那个魏延却傻乎乎的跟来了,说什么要同生共死,以魏续向来,对方打的只怕是继续收买人心的主意。 此人虽然傻了点,在青州军中的地位却很高,是王羽的心腹爱将。将他做为礼物送给曹公,一定能在战争的天平上再添重筹。 除了这些功劳之外,能不做叛徒,也令魏续有那么一点点欣然。虽然不是第一次背叛,没有多沉重的心理负担,但这种不道德的事,还是能不做就不做吧?会伤阴德的啊。 “嘭!” 忽然间,城头传来轰然一声巨响。攻城梯底座在距离城墙五尺处停了下来,带着倒钩的梯顶重重地拍在了泥砖垒就的城墙上。 “杀!”城下传来了数声中气十足的大喝。 “杀光他们,杀光他们!”更多的人呐喊起来,正沉浸在憧憬和欣慰之中的魏续,被震天的喊杀声吓得一哆嗦,差点没从城墙上一头栽下去。 直到这时,他才愕然发现。虽然让出了城墙,守军却完全没有扔下武器投降的意思,城头也没挂出白旗,或是有人向城下喊话。身边这些灰头土脸的家伙则是目光炯炯的盯着城垛,握着武器的手满是虬起的青筋! “原来……”魏续痛苦的呻吟着,终于明白了。 自己那个顽固骄傲的姐夫。压根就不是会轻易屈膝的人。他命令士卒从城垛退开,不是要投降,而是打算把敌人放上来,让曹军的远程武器无法发挥,只能和守军面对面的拼刀子! “我真傻,真的……” 魏续看到了将旗下那个雄武伟岸的身影,长风吹过城头。与那杆杀人无数的方天画戟产生了共鸣,发出了不屈的鸣响:“呜……” 他看到另一个雄壮的身影站出来,走到了吕布身旁,手中提着一柄大刀,紫堂堂的脸膛上满是笑意。那悠闲自在的样子,就好像他们即将要面对的不是数以万计的敌兵,而是等待他们检阅的部队一样。 另一边,另一个沉默的身影也出现了。一如既往的没有多余的表情。手中的战刀和钩镶盾却是锋芒毕露! 日影一点一点地推移,城上城下,每个人都等得心焦。 “蹭,蹭,蹭……”城墙下传来了密集的攀爬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终于。一个人头从城垛后面探了出来,一探即收。很显然,这是个很有经验的武将,知道要防备敌军埋伏在甬道上。 “杀!”一瞥之间。发现了对手畏畏缩缩的躲在远处,顿时士气大振,大喝一声,挥舞着手中的三尖两刃刀跳上城头。紧随其后的,还有十数名身手最为敏捷的勇士。 攻城最重要的就是占据桥头堡,只要前面站稳了脚跟,后续部队就会源源不断的跟上来,如大潮一般将守军淹没。无论敌军躲在远处打的是什么主意,这一点总是不会错的。 “晏将军上去了!” “晏将军先登破城!” 城下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率先登城的是裨将晏明,除了猛将的头衔之外,最有特点的就是他手中的这柄三尖两刃刀。这样勇将既然登上了城头,站稳了脚,破城还会有什么疑问吗? 忽然,众人的喊声停滞了一下。他们看见了城墙上突然闪现的寒光。 一柄长杆大刀横扫而来,直奔晏明的腰腹。晏明发觉事态不妙,大叫一声,挥动三尖刀招架,却不防刀杆上传来了一股沛然难当的大力,竟是险些将他砸得双脚离地飞起。还没等他从惊骇中回过神来,持刀的敌将已是无声无息的飞起一脚,正中他的胯下。 “啊!”晏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倒飞而起,从半空中直接跌下城头。 云梯下几名手持麻布片的兵卒赶紧冲过去救援。晏明偌大的身体被麻布挡了挡,落势尽去。他在布面上打了半个滚,手捂着胯下要害,软软地瘫倒了墙根儿底下。 其他杀上城头的曹军也发觉自己上当,大惊失色。 先前无声无息的城墙上突然冒出了数百名悍卒,冲上来就是一通砍杀。攻上城头的士卒寡不敌众,被杀得手忙脚乱,而底下负责掩护的弓箭手却因为敌我混在一起无法瞄准,挽着弓半天不能放出一箭。 攻防战,又以另一种形势展开了。 这种战斗方式比之先前万箭齐发,强弩攒射少了几分宏大,激烈程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九四六章虓虎的奋迅 战斗陷入了胶着状态。 曹军虽然兵多将广,装备精良,在窄窄的城墙上却难以施展得开。 张杨的嫡系和吕布的部队,都是边军老兵出身,骨子里自有一股子傲气。这些天先是中了敌人奸计,然后又被压着暴打,心里都窝了股子邪火,看到敌人出现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一个个都是以命相搏。 情知必死的老兵们用刀、棍棒、甚至身体和牙齿为兵器,宁可挨上致命一击,也要与对手拼个同归于尽。不时有双方士卒互相搂抱着从城头落下,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曹操看得心肝都在颤,他怎么也没想到,看似转眼克定的一战,竟然打成了如此惨烈的局面。循着云梯,气势如虹的将士们源源不断登上城墙,却完全没办法站稳脚跟,城头下饺子般往下掉人。 平狄将军吕常乃是荆州大将,在曹操得南郡之后转投而来,正是立功心切之时。但他也只比晏明多支撑了一盏茶的时间,就被人打下了城头。 论武艺,他在名将辈出的荆州也是有数的高手,身边精锐家兵也多,按说不应该这么没用。怎奈城头有两个更狠的,或许连王羽都想不到,魏延和高顺两个性格迥异的家伙居然一见如故了,配合起来很有种天衣无缝的默契感。 别说吕常的武艺还算不上顶尖,就算是,他也挡不住这两大高手的夹击。 他的运气倒是不错,作战经验也很丰富,在摔下来时用腿搭住了云梯边缘,整个人顺着光滑的木杆迅速下溜,虽然大腿上的护甲和皮肉都被磨了个稀烂,却终是没有性命之忧。 其他这二位主将身后登城的亲兵们可没有那样的好运气了,只要扯着麻布的救援者稍微照顾不及,被人推下城墙的他们便难免一死。而留在城头上,对手那股搏命的气势又让他们肝胆皆寒。胆小者试图退回攻城梯上。去路却被新杀上来的袍泽挡住,进退不得。 打仗重的就是个气势,搏命的守军一击得手,立刻呐喊着从各个方位向攻城梯围拢,凶猛反扑。 为了避免被对方弓箭手当作靶子,他们与敌军贴得极近,这更加重了战斗的惨烈程度。 有时双方几乎是同时把兵器插入了对手的身体。摒着最后气息瞪眼盯着对方,直等看到敌人先咽下最后一口气,这才满意的闭上眼睛。无论瞑目与否,他们的尸体都会在下一刻被推开,更多的人涌上来,更多的生命在消逝。 一名军司马跳上城墙。还没等他站稳身体,有把五尺多长的锯齿刀便横扫了过来。倒霉的校尉闪避不及,被大刀直接砍中软肋。血“噗”地一声溅起老高,曹军武将惊讶地看见自己飞起来,然后惨叫一声,整个上半身从城头落下。 一击得手的河内武将哈哈大笑,高举着锯齿刀大呼邀战。却被城下蓄势待发的弓箭手觑了个正着。下一个瞬间,杀人者身上插满了羽箭,晃动着,却倔强的不肯倒下,凭着临终最后前最后一口气将刀柄墩入了泥砖中,用刀杆支撑住自己身体。 “把他们赶下去,让他们不敢回头!”魏延大呼酣战。战至此刻,他身上已是多处带伤。浑身都是血。血,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伤,有刚受的,也有旧创。 这次的任务是彻底搞砸了……伤口再疼,也比不上心里的憋屈,魏延的心在滴血。 亏主公反复叮嘱自己。说吕将军性子桀骜,不拘小节,虽然勇武盖世,兵精将勇。却很容易中计,要自己多留心,不求立下多大的战功,只要尽心辅佐,不给奸人设计的机会就是大功一件。 但自己终究还是疏忽了,怎么也没想到,曹操处心积虑若此,竟是使了个瞒天过海的计策,将主力一口气投入在河内战场,设下了个十面埋伏的阵势!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能做的,就是把这条不值钱的命拼上,能多撑一日,多杀一个敌人,也算是稍稍回报了主公的知遇之恩。 魏延圆睁双目,神情狰狞之极,刀舞得如车轮一样,挡者披靡。守军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门户之见了,纷纷追随在这位猛将军身后,狂砍狠杀,顷刻间便将城头清理出一块空旷地带来。 “推倒它!”领军的军侯挥刀一指,指向了搭在城垛的云梯。几名士卒应声冲上,用肩膀扛住梯子顶,用力前推。可下面配有木质底座的攻城梯却很难被推倒,任凭他们憋得面红耳赤,也是巍然不动,正要再加把劲时,数支冷箭射至,将他们全部变成了刺猬。 “放滚木!”在激战之中,高顺依然保持着冰雪般的冷静,知道以人力和器械较劲是没意义的。 转眼间,几十根巨大的滚木便被守军抬起,顺着攻城梯推下。正蜂拥上爬的曹军躲闪不及,一个接一个被滚木从攻城梯上扫落,脑浆崩裂,筋断骨折。 很多守城器械都是现成的,大块大块的擂石,还能看出房梁模样的滚木接连投下,每一波都会带走数条性命。 趁着曹军手忙脚乱的时候,有人向攻城梯底部投下了火把。木制的支撑上立刻冒起滚滚浓烟,遮断了弓箭手们的视线,也遮断了城下士兵继续向上攀爬的通道。 “擂鼓,擂鼓!”损兵折将的曹操气得暴跳如雷,不停地命令亲兵擂鼓催战。 不管王羽能否突破封锁,青州军眼下的战线都已经四分五裂了。只要他能迅速拿下吕布,就可以及时抽身,或是采取各个击破的战术,一口口的吃下几支敌军,或是擒贼先擒王的对付王羽,甚至可以将计就计的直接攻取朝歌,直取冀州腹地。 前提是,要尽快拿下吕布! 现在吕布已经变成了扎手的钉子,吃了这么大亏,那头虓虎肯定是要报复的。将这么一支军队放在背后,哪怕分出一两万兵围困,也是相当之危险的。 现在,小修武的城防工事已经只剩一道土墙了。肥肉就摆在面前,偏偏就是吃不下,这种感觉已经可以用‘悲愤’二字来形容了。 “主公,缓一缓再攻吧。”侥幸捡回一条命的吕常一瘸一拐地跑到曹操面前,低声劝谏:“吕布虎狼之性,困兽犹斗,急切难下。须得等守军这股气势过了,再行攻打,方为上策。” “不行!”曹操摇摇头,冷着脸给出答复。 “主公是不是担心伯仁将军那边……”吕常知道自家主公是枭雄心性,考虑事情从来都只从利弊出发,绝少凭意气行事。非常理解的猜测对方的真实想法。 “不必多说!”曹操的脸色再添一层阴云,双眉一竖,铁青着脸斥道:“现在最关键的就是时间,早一日拿下吕布,就多添一分胜算,要是在这里延误久了,也许……”他惨然一叹:“也许就没有将来了!” “隆!隆!隆!”激越的鼓声重新唤起了曹军将兵的勇气。通过新的一轮弓箭攒射,他们再次掌握了战场上的主动权。将攻城车进行了简单维护后,曹操的主将旗开始缓缓前移,曹操的心腹大将典韦带着亲卫营投入了战场。 草根出身的典韦能得到曹操这般信重,单是武力强悍是不够的,实际上,在指挥作战方面,典韦和太史慈有些相似。都是粗中有细之人。 这回他吸取了同僚的经验,非常谨慎地控制着进攻的节奏。 每当士卒们向上攀爬几级,便用号角声通知大伙停下来,然后命令弓箭手再次对攻城梯两侧进行覆盖射击。如是折腾了十几遍,直到确信墙垛后没有埋伏了,才猛然下令,命已经爬到大半的士卒们一拥而上。 百余名士卒先后跳上城墙。迅速结成小阵,护住身后的攻城梯。 这是攻城的常规战术,不求迅速扩大战果,夺取城门、城楼等要害位置。只要将背后的通道守住半柱香时间,陆续跟上的后续部队就能占据整段城墙。当杀上城头的将兵人数足够多,可以在城墙上组织起进攻阵列时,今天的战斗便进入了尾声。 看起来行之有效的对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曹军的兴奋只维持了数息时间。很快,他们便惊讶听到了头顶上的萧萧风声。 退至马道和敌楼中的守军手挽强弓,将成排的羽箭向进攻者射来。平坦的城头上无遮挡可找,第一轮齐射,便将登上城头的曹军射翻了大半。 紧跟着,马道上和敌楼中的守军以十人、五人的小队为单位,排成齐整的队列,一队在前竖起大块的门板当做盾牌,一队在后被盾牌手掩护着冲向攻城梯。 预想之中的战术被敌人抢先采用了,亲卫营的士气大跌,被打得节节后退,全靠后军的前赴后继,这才勉强维持住梯口的一小块位置。 典韦看得眼中冒火,将指挥权交给副将许褚,自己带人冲了上去。 超一流武将的战力自是非同寻常,沉甸甸的双铁戟施展开,就像是平地卷起了龙卷飓风,顿时在敌阵中打开了一道缺口。 “跟上,跟上!”一边狠杀,典韦一边大声呼喝,号召更多的人跟上自己,杀出一片天地来。士卒们见自家将领形同疯虎,也舍生忘死地博杀。守军发觉此间有异,也纷纷围攻上来。 这段城墙立刻变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城下的勇士不断向上填补空缺,试图乘胜追击。城上的勇士则誓死堵住这唯一的缺口,决不肯让敌人再将战果扩大。 一名刀盾手呐喊着扑上前,被典韦用铁戟的小枝一挂、一引直接带偏重心,然后飞起一脚从城墙内侧踢飞出去。刀手惨叫着跌落,沉闷的肉体碰地声令所有人脸色煞白。 一队盾手觑得破绽,骤然发力,举着盾板高喊着冲了过来,试图凭借多人合力,将这名恐怖的敌将撞飞。结果典韦将铁戟当做了铁锤使,‘哐!’‘哐!’两声巨响,直接连人带盾一起砸倒在地! “挡我者死!”典韦大呼挥戟,一戟砸碎了对手的脑袋,红的白的溅了一身。然后大步上前,用包裹着铁皮的战靴直接踢在一名长矛手的小腹上。那名长矛手立刻弓成了虾米,血顺着鼻孔、嘴巴、耳朵同时向外淌。 就在此刻。原来倒在城墙上的某具尸体突然动了动,张开双手抱住了典韦的另一条腿,试图将他绊倒,一同从城墙上栽下去,以同归于尽。 “死开!”全力的一扑仿佛撞上了一座大山,典韦纹丝不动,就那么拖着一个人往前冲杀了四五步。杀散趁机围攻的敌人后,才猛一轮腿,将人甩飞,成全了那名视死如归的勇士。 一步杀十人,典韦的威猛比诗人想象出的强人还要凶悍百倍,饶是守军都存了必死决心。也被震慑住了,一时间竟是无人敢上前。 “啊!典韦在此,谁敢来战!”典韦仰天一声咆哮,啸声有如惊雷滚滚,形象仿佛传说中那位与天为战的战神刑天,城下顿时欢声雷动。 “休得猖狂,吃俺一刀!”在战场上耀武扬威是很容易招仇恨的。只见匹练般的刀光一闪,正是魏延应声杀至。 “来得好!”典韦不惊反喜,挥戟迎上。 “当!”刀戟交击,发出了震天价一声巨响,周围正捉对厮杀的两军士卒只觉耳朵里‘嗡’的一声,竟是眼前发黑,脚下发软,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 两人的武艺都是半路出家。靠着天赋异禀跻身当世名将之列,对拼起来,就是毫无花甲的硬碰硬。 这边怒吼一声,使出一招力劈华山,五尺刀锋搂头斩落,刀锋未至,带起的强风已经笼罩了全身。让人有种避无可避的感觉。那边也不示弱,吐气开声,双铁戟左右一架,直迎上去。金铁碰撞之声震耳欲聋。 碰了几下,高下顿分。 招架的身形如山岳,纹丝未动,劈斩的反倒是‘腾腾腾’退出三步。魏延到底年少,力量和武艺都逊了一筹,再加上先前已是苦战良久,对上典韦这么个生力军,自然难以力敌。 “刀法还成,力气还差了点,且吃我一戟!”典韦得势不饶人,大踏步追击而前,铁戟如风,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通猛砸。 魏延被打得节节败退,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左右亲卫见势不好,连忙上前救援,结果一部分人被曹兵挡下,另一部分人只听敌将一声长笑,铁戟化成的旋风向外一张,直接将他们也一并卷了进去。 这种在狭窄地形上进行的肉搏战,本来就是个人勇武最好的舞台,典韦这种以力取胜的打法,更是如鱼得水一般。 魏延挡不住典韦,反倒是自己危险了,一直与他并肩作战,但分出了大半注意力指挥作战的高顺没想到搭档这么快就败下阵来,也顾不得指挥了,盾一横,刀一竖便杀了上来。 高顺的武艺是纯粹的技巧流,攻击角度刁钻,身法变化灵动,右手环首刀斜指向前,似斩非斩,似刺非刺,让人生出一种挡无可挡的感觉。 可若是真的努力去招架,那就大错特错了,这玄妙非常的一刀竟然是虚招!刀才挥出去,高顺脚下步伐忽变,脚下互错,身形连晃,左手的钩镶盾已是自下而上的挥了上来。 钩镶盾的构造就是盾面上有个尖钩,盾面下端是个尖角,都可以用以攻击,变化极多。高顺这一变招,正是用尖钩伤敌要害,既阴且狠,一看是那种不讲究颜面,只重实效的战场打法。如果典韦的注意力被刀招吸引住,就算能保住性命,只怕今后也做不成男人了。 典韦确实没料到后续的变化,他本来也没有和对手斗巧的意思,那不是他所擅长的,他的风格就是以力压人,一力降十会! 他看也不看高顺的钩镶盾,挥手一戟,直接拦腰横扫过去,看起来竟似要和对手同归于尽一样。但只有身在其间的高顺才知道,这一戟到底有多么凶猛,不是同归于尽,而是后发先至! 技巧流的高手多半都精于推演判断,高顺心知自己的招数变化稍多,速度肯定跟不上。但他本来就是指挥型的武将,也无意在个人武艺方面得到多高的成就,能自保就够了。 他瞬间判断出,自己连拼个同归于尽的资格都没有,顾不上伤敌,百忙之中竖起兵器。挡在身前。然后,他看见自己的百炼钢刀弯成了鱼钩,身体突然也变轻了,竟是被典韦一戟连人带刀都给砸飞了! “循义!”魏延看得睚眦俱裂,怒吼连声,试图抢前救援,可哪里又冲得破如山戟影。 眼看高顺就要飞出城墙边缘。栽落城下,一道黑影如电而至,猿臂轻舒,直接将高顺从空中扯了回来! “好个贼厮,敢伤我兄弟,看打!”一手放下高顺。另一手上的方天画戟已是如蛟龙般腾起,暴喝声中,轰然杀至! 虓虎吕布! 电光火石间,典韦心中闪过一个名字,那使出这等威势的狠招,城中也只有这么一位了! 这些年来他追随在曹操麾下,和无数高手较量过。绝大多数都以他的胜利而告终,偶尔也遇见过几个不相上下的对手,比如青州上将太史慈…… 不过,从未有哪个对手,在一个照面间就能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压力。那杆方天画戟看起来只是中规中矩的一记刺击,但一戟刺来,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住了似的,身体也变得沉重起来。天地之间只剩下了那杆名震天下的杀器! 以典韦的强悍,当然不可能未战先怯,他只是感受到了其中的威力而已。 面对强劲杀招,他怡然不惧。双铁戟左横右竖,往身前一架,腰腿猛然发力,身体瞬间从直立变为前倾。感觉起来就像是要连人带戟的合身反撞过去似的。 草根出身的典韦最擅长的就是步战,当初他在河北与太史慈战了个平手,甚至微微落在了下风,主要是骑术不精的缘故。换成步战的话,结果可能就要反过来了。 这一招藏攻于守势,可以将他的怪力发挥到极致,若是和魏延交手的时候就使出来,那后者可能就不是退出三步的事了。 不过,这一次他遇到的不是太史慈,而是吕布,天下无敌的吕奉先! 就在三戟交击的一刹那,方天画戟的来势于不可能中突生变化,一侧,一转,一记反敲,所有变化瞬间完成。恰到好处的避开典韦反撞的最强点,再从侧面推了他一把。 生平第一次,典韦有种握不住兵器的感觉,得心应手的铁戟突然失去了控制,只欲脱手而飞! 更可怕的是,身体的平衡也有些乱了。因为吕布的第二击是就地展开的,利用画戟的小枝反挂了一下,在典韦侧倾之势尚未止住的时候,又把他往前拉了一下。等典韦努力反拉的时候,吕布又来了一招顺水推舟…… 要不是正亲身体会,典韦根本无法想象出,到底是怎样的武术,才能在一个照面的交手中,进行如此频繁的力量变化。他只知道,他遇上生平仅见的高手了。 力量不输于他,对力量的掌控更是在他之上,技巧同样高得不可思议! 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任凭典韦如何怒吼,如何奋力反击,都像是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那样,只能随着波涛中上下翻涌,身不由己。 转眼就是十几招战过,城头的士兵已经看傻眼了,甚至忘记了眼前的对手。城下的士兵也都是面如土色,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刚才还纵横捭阖,所向披靡的典将军已经被打得节节败退了。 虽然还看不出能撑多久,可他一直在后退,后退,眼见着就到城墙边缘了! “别傻乎乎的看着,快,快派人去,准备接应典将军!”也就是曹操还保持着足够的理智,大叫着指挥城下的救援队去接应。 他知道吕布很强,但没想到强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连军中的头号猛将典韦都压制不住。不,别说压制了,根本是招架乏力啊。 当然,这也有吕布出手的时机够好的因素,正好赶在典韦连败两将,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节骨眼上。不过战场上只有胜负,没有公平不公平的说法。 所以,当曹操看到那个熟悉的雄壮身影从城头坠落的一刻,他没有悲伤,反倒是有些欣慰,至少,保住命了。 他仰起头,头顶上的阳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暖得人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身体越来越暖,心却越来越冷,曹操闭上眼睛,用低沉至微不可闻的声音下令:“收兵!” 第九四七章血冷心自寒 收敛尸体,安置伤兵,抚恤死者,安定军心,一场惨烈的攻防战无功而果,身为主将的曹操自是不得空闲。 亲卫几次三番的提醒催促,都没得到回应。好容易等这位一军主将,当朝大将军处理完这些琐事了,却仍然没有吃饭的意思,而是匆匆走向了后营。看那方向,似乎还不是奔着奉孝先生或典将军的营帐去的,而是另一个地方。 亲卫们一边在心里啧啧称奇,一边快步跟上,琢磨着到底是什么事,什么人,才能令得主公抛下受伤的爱将,也不急着与众位才高八斗的先生们问计,而是跑来这么个偏僻角落呢? 近十万大军的营寨,即便不是全军都集中在一起,也是绵延十数里的大型建筑群。从中军到边缘一角,只用脚走的话,足足要花费小半个时辰! 走啊走,一直走到了营寨最北面,专门给苦力、不受信任的降将驻扎的地方,曹操才停下了脚步。看他停下的位置,显然是专为这座营帐的主人而来。 帐内点着灯,远远就能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以及有人高谈阔论的声音。 侍卫们更加诧异了,军中不能饮酒,这是铁律,除非打破了城池庆功,否则即便是奉孝先生那样的身份,也是断然不敢破例的。却未曾想,在这种地方竟然有人罔顾军令? 难不成主公特意来此,就是得到了密报,准备抓个典型来祭旗?可兵法有云:败战之军,应予嘉勉。今天这一仗不能说是败了,毕竟总体形势还是己方有利,但终究是输了一阵,这个时候似乎不是严肃军纪的好时机吧? 曹操在路上步履匆匆,可到了地头,却不着急了,就那么站在帐外。似乎被帐内的谈论吸引住了似的,还打手势,让众人不可声张。侍卫们当然不敢违抗命令,但心下好奇是免不了的,都往前凑着,屏息静听。 不听不要紧,一听之下。众人都是虎躯狂震,脸色剧变。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猛虎?”那个高谈阔论者语气中满带不屑,对曹操也是点名道姓,毫无尊敬之意:“孟德这人有智谋,有城府。有眼光,许子将当日的评价一点都没错,不过他最大的缺点就是太没耐性,容易得意忘形。” “这话怎么说?”一个年轻人的声音接茬道,听他语气,不但没有惶恐之意,倒是真心实意的请教上了。 “还能如何。急于求成呗。”先前说话那人不急着回答,‘咕嘟咕嘟’灌了一口酒,然后才呵呵笑道:“这其实就是气度问题,而气度何所来由?没错,无非身份使然!德祖,你且想想,曹家往上数两辈是什么人?嗯,无妨。你不需说出口,心中明了即可……” 侍卫们听得心肝直颤,没人敢往上凑了,要不是不敢擅离职守,恐怕要一窝蜂的抱头鼠窜了。虽然还无法确认帐中之人的身份,但一个大致的名头已经浮上心头了,名士!准确的说是名士之中的狂生! 这种人最可怕的地方就是他们什么都敢说。而且是怎么难听怎么说。现在里面说什么呢?揭短哇!和打人脸没区别的揭短!在曹、夏侯两家人面前,最忌讳的就是这个话题,基本谁说谁死,只有一种人例外。那就是狂生。 没办法,但凡是骂的人多且凶的狂生,多半都很出名,抓过来宰杀了容易,善后就麻烦了。至少一个无容人雅量,不重视人才的名头是跑不掉了。若是严重些,说不定会被冠以嫉贤妒能之名。 这是一个名声近乎等同于权力的时代,谁没事去捅这种马蜂窝啊? 帐内的狂生死不了,也不怕死,可自己这些打酱油路过的可就冤枉大了。主公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在这里受了气,保不齐就发泄在自己这帮无名小卒身上,这种事,能躲肯定是要尽量躲的。 “因为出身不好,所以他很急于证明自己,当初他入主东郡,急于整合资源,编练新军,以图和青州争锋。边文礼等人不过直言几句,他便恼羞成怒,以至于悍然行凶,说到底,不是他穷凶极恶,无非是自卑使然,不敢面对现实罢了。” 说话人的语气中带了一股落寞和悲伤的意味:“今次也是同理,明明有王牌在手,他却连两三日都等不得,偏要逞强攻城。那吕布麾下兵马虽少,却都是百战老卒,再加上吕布的勇武,情急拼命之下,别说围城的这些收降纳叛来的杂兵了,就算是青州精锐,一样要吃亏。” 听到边让的名字,侍卫们终于想到说话者的身份了。时隔多年,还念念不忘给边让讨公道的,也只有那位先附张邈,再投吕布,最后又跑来仇家麾下混日子的陈公台了。 虽然此人的观点颇多狭隘之处,但最后那句话倒也没错。对付吕布,本来就是宜缓不宜急的,把这头猛虎逼急了,就算能拿下,也得损失惨重不是? 话音未落,曹操突然有了动作,他一掀帐门,竟是直接闯了进去。 “公台的词锋还是这么犀利,不过孤却有一事不明……”不得不说,曹操的城府确实够深,被陈宫揭短加蔑视,他居然全无怒意,反倒接着话茬直接讨论上了。 “既然公台观天下大势、人物如掌中观纹,如何不知我军现在似安实危,根本耽搁不起时日呢?魏续蛇鼠两端,意向不明,我军围城、攻城已逾八日,他却迟迟未动,难道要等到王羽兵至,青州大军四面合围,他才痛下决断,弃暗投明么?” “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曹操突然出现,陈宫却也不惊讶,全无背后说坏话被撞破的窘迫,反倒是笑吟吟的举樽相邀:“孟德,你来的正好,今日战罢,吾便知你要来此,故而设下薄酒一席,邀得良友二三在此等候。好歹没有辜负我这番美意。” 说着,他介绍起了在场的其他人,原来先前出声的那个年轻人四世太尉之家的杨彪的儿子,另外两个默不出声的则是沛国名士丁仪、丁廙兄弟。 这几人都是随朝廷百官一起过来的,曹操捧出他们,只是看中了他们的家世和名声,人还是第一次照面。 曹操是个务实的人。若是现在大局已定,眼看着就要席卷河北,雄霸天下了,他或许还有心思跟这几个公子哥略作敷衍。但现在他忧心军情,哪有心情和几个闲杂人等啰嗦。 他皱皱眉,声音中夹杂了一丝寒意。 “过去的事。对错已经无从分辨,但现在肯定是要同舟共济的时候!公台,你可别忘了,若是王羽得了天下,别说边文礼那些逝者了,恐怕天下的世家豪门都要被一扫而空了!难道你就愿意自己的子孙和草民一起读书习武?参加什么公开选拔?选拔不中,顶多只能如孔文举、祢正平那样。被人当神像养着、供着,手中全无半点实权?” 这句话似乎说中了陈宫的要害,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中那股不羁放纵的意味已经淡了许多。 “吾知道你的意思,可事实摆在这里,不从内部下手,就无法速破吕布。其实当初在濮阳。你就是太急了些,要是当时不动手,现在岂不是……好,我知道你不耐烦听这些,那我就说点实际的……” 陈宫稍一停顿,卖了个关子,观察了一下曹操的神情。这才笑着吐出答案:“其实今天这场攻城战,倒也不是一无是处。先前魏将军迟迟不动,非不欲,实乃不能也。现在城里有人盯着他。他根本就是寸步难移,别说他不动,就算动了,也只是白白送死而已。” “你的意思莫非是……” “他需要的帮手,已经趁乱送进去了,接下来只要耐心等候便是。”陈宫悠然一笑,成竹在胸的样子,“不出这一两日,必有好消息传来!你只管做好进城的准备便是!” “原来如此,此番多亏公台了!”曹操大喜,转身欲走,到了门前,突然停下,想了想,转身道:“此前种种,未尝不如公台所言,都是孤过于急切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今后还多有仰仗之处,还望公台念在旧日情分,相助于我。” “好说,好说!”陈宫看似漫不经心的摆着手,实则心下已是踌躇满志了。 他和曹操的仇怨,表面上是始于边让等好友的死,实际上就是意气之争。他仗着旧日交情,和曹操入东郡时的奉迎功劳,一直觉得自己的地位应该很高才对。 结果曹操站稳脚跟后,四方名士纷纷来投,直把这个心高气傲,劳苦功高的陈公台排到了十名开外,这叫他如何忍得下这口恶气?后来曹操听从戏志才、程昱献策,执意要杀边让以整肃兖州地方势力,陈宫力劝不果,最终反目成仇。 这仇看似不小,但实际上要化解也不难,无非就是曹操服个软,道个歉。 若是赶在志得意满之际,曹操或许拉不下这个颜面,可现在正危险着呢,曹操也顾不得许多了。 历史上陈宫反水,辅佐吕布对付曹操,差点给曹操带来了灭顶之灾。现在他凭借对吕布军的熟悉,帮着曹操对付吕布,自然也是招招见血,由不得曹操不倚重。 被陈宫的计策惊到的不止是曹操,魏续更是差点吓得背过气去。 “曹公托我给你带个话,只要你率部反正,立刻就是当朝的修武侯,奉车都尉……” 魏续根本没留意对方在说些什么,看着根本没道理出现在面前的故人,他眼前直发黑:“老侯,你怎么进来的?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危险?温侯最恨的就是你和公台,一旦被抓住,五马分尸都是轻的,非得千刀万剐了你不可!” 侯成笑笑,浑不在意的答道:“这还不简单,不让他抓到就行了呗。那头猛虎现在已经自身难保了,哪还能想到对付咱?至于怎么进来的,那不是更简单么,随便装个死,然后趁乱混进来就行了,还要费多大事不成?”说着,他指指身上的号衣。 进入乱世的时间并不长,各方势力依然还是汉军。军服、阵型、军乐号令,都是以汉军的配置为基础,稍加改动而已。 特殊一点的可能只有青州军,战兵的军服都是特别订制的,主体色调也是红色,和汉军一样,但具体的样式却差了许多。 所以。对侯成这样,对军中将士、规矩都很熟悉的人来说,想浑水摸鱼只是小菜一碟。特别是今天的攻防战中,还上演了一场令万众瞩目的龙争虎斗,趁着这个机会,侯成几乎是大摇大摆的混进了城。 “你进来也没用啊!”魏续也顾不上纠结这些具体过程。叹口气,摊摊手道:“曹将军许下的条件足够好了,可不是我不想反正,实在是没机会啊!你是不知道,别人还好,就是那个魏延最要命,他除了打仗的时候。他几乎是有事没事就往我这边凑!” “那人的名声你也多少应该听说过些,那就是个骨头里挑刺的家伙啊!要是只有他一个人,或许还有办法对付,可他身边还有几十个密探出身的亲卫,都是隐雾军出身的,特别擅长盯梢刺探……你混进来就是运气够好,那厮多少受了点伤,一时顾不上这边。等他缓过劲来……唉,总之,你这次可是来错了!” 魏续絮絮叨叨抱怨了一大通,侯成就是那么静静听着,直到他说不出新鲜词儿了,这才拍拍对方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兄弟。你说的这些苦处,哥哥我都是知道的……我怎么知道的?你别忘了,公台那也是堪称当世顶尖智者的人物啊!这点事,有什么猜不到的?” 魏续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结结巴巴的说道:“连……连这都能料得到?公台这是要成神仙了么?” “神仙还说不上,半仙就马马虎虎了。”侯成大咧咧笑道:“王羽当初就主张杀你,吕布匹夫本是无情之人,要不是看在夫人面上,你尸骨早寒了。那魏延是王羽的忠犬,你当他在军中只是为了助战么?” 他大摇大摆的坐上了主位,冷笑有声:“老实话跟你说吧,这一次你就算不反水,等王羽彻底得势了,也没你好果子吃。王贼年纪不大,心眼也小,你数数这些年跟他结过仇的,有几个能得善终的?” 魏续想想,也是一阵心寒。魏延来帮忙,果然是存了紧盯自己的心思,现在都被盯得这么紧了,将来还有好果子吃吗? 不过他还是没急着给出明确的答复,因为今天这一战怎么看都有些奇怪。曹操围城近十日,开始倒也猛攻了几次,但始终没有全力以赴,应该是还顾忌着伤亡。但今天却突然把血本都扔出来,谁不知道典韦是曹军头号猛将,带的全是曹操的近卫死士啊? 自从第一次反叛之后,魏续过去的勇悍便已荡然无存了,现在一心想着的就是今后的荣华富贵,即便得不到,也只想保住性命就好。 曹操突然发急,会不会是战局又有了变化呢?若是王羽最终得势,那现在何去何从,就得仔细考虑考虑了。 侯成和魏续也是老交情了,又有陈宫事先的提醒,通过观察对方神色,就能将他的心事猜个八九不离十。 “魏兄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或许觉得曹公不行了,但别的不说,现在的大局你总应该知道点吧?就算曹公拿不下吕布,黯然退兵,但牵制了青州的两路主力总没错吧?嗯,还有水军。” “孙讨虏麾下三万虎贲,多有精于水战的老卒,妙才将军也还有两万精兵,青州那边有什么?陈到,王墨,还有陆家那个没断奶的娃娃,这么几个废材指挥着三万多民兵?挡得住么?张辽、黄忠手上倒是还有点可战之兵,可撑死了也就两万人不到,这强弱还不够分明吗?” “有些事也没必要瞒你,没错,王羽已经来了,带着他的烽火精骑,已经在白陉口攻关了。不过你也别颤抖得太早了,曹公料事如神,早就在那里先后布下了两支精锐,想破口又谈何容易?” “就算有个万一,那也没什么。公台早就看得分明了,青州军之前没上当,不是他们稳住阵脚了,只是诸将都信不过贾文和,纷纷拥兵自重,各自为战了。那于禁就是个木头疙瘩,根本不知变通,被曹公略施小计,就让大公子带着几万老弱给牵制住了。那贾文和更是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东一头,西一头的乱撞,可就是没人理他。” “就算王羽真的拍马赶到,那也是一万骑对战八万大军,就算那风火骑兵浑身都是铁打的,又能逆了天么?还说不定谁救谁呢。” “总之,魏兄弟,咱们兄弟一场,能说不能说的,我也都说给你听了,你自己想好要怎么办。若是打算忠诚到底了,哥哥我就在这里,你只管绑了去献功,若不然,也得尽快动手才是!时间拖长了,你可就两边都不是人了!” 魏续的脸色阵红阵白,变幻不休。他不是个很有决断力的人,从前就唯侯成的马首是瞻,现在冷丁再遇故人,心思一下就活泛起来了。 犹豫了盏茶工夫,他飘忽的视线终于又落回了侯成身上,沉声问道:“可魏延那一关你打算怎么过?那厮可不是个好对付的。” “很简单,根本用不着对付他。” 一听这话,侯成便知道事成了,他嘿嘿一笑道:“别忘了,他盯的是你,而不是我,不是正好能给他来个声东击西么?你手下那些得力的,我也都熟悉,指挥起来混不费力,再加上我在军中好歹还有些故旧,这事不是好办得紧么?我这里有个计较,你且附耳过来……” 忠诚之血未冷,阴谋之花已然绽开,像是一支无形的黑手,扼向了这座始终在狂风骤雨下屹立不倒的城池。 第九四八章祸起萧墙内 乱起,是在黎明之前,一天当中最为黑暗的那半个时辰。 不够,在更早些的时候,事情便已经有了端详。 早在一个多时辰前,魏延便接到了手下的紧急报告,说是重点盯防的那个目标突然离开了营帐,召集了十几个手下,鬼鬼祟祟的往东门摸过去了。 魏延当即惊出了一身冷汗,没错,他跟在吕布身边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盯死魏续,不让这个不安定因素得到搞破坏的机会。虽然眼下战事紧急,人手紧缺,但他还是安排了人手两班倒的盯防,生怕让那个吃里扒外的家伙钻了空子。 得到魏续有异动的消息,他顾不得养伤休息,急忙披挂上就追了出来。 魏续是往东门去的,曹操的主力也在东门,在刀头舔了这么多年血,魏延焉能嗅不到其中的危险气息? “主公慧眼如炬,果然没看错人,这家伙就是头喂不熟的白眼狼啊!温侯也是的,明明先前都有了那事了,就算不要他的命,也不能继续把这祸害留在军中啊!”汇合了引路的手下,魏延一路都是骂骂咧咧。 “将军,这事儿,咱们是不是先通知温侯一声?”魏延手下没有一个大头兵,多半都是有些专长的,其中不乏对人情世故、权谋计略很有心得之人,提醒得很是在理。 “这都火烧火燎了,哪有余暇搞这些啰嗦?”魏延大脑袋一晃,当即斥了一声。说心里话,要不是温侯处事婆婆妈妈的,哪会有今天这些麻烦?说不定大伙儿正在兖州,等着大举追击敌军呢!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发这些牢骚也没大用,魏续既然要动手了,那不通知事主一声也说不过去。万一打蛇不死,反而破坏了两军的默契就糟了。 “算了。这当口去打扰温侯也是不妥,去几个人,知会循义和诚明一声,让他们派个人过来做个见证。”魏延挥挥手,老大不满的嘟囔着:“还是在主公麾下做事省心,要是还在青州,哪里用得着这么多啰嗦?” 魏延手下这些密探。很多都是资格比主将还老的,是从王羽组建谍报系统开始就加入的老人。他们当然不会和年轻的主将一样,发牢骚什么的对解决事情是没有实质性帮助的。 当即有两人躬身应命,然后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剩下的人加快了脚步,快速向前。 魏续出发的虽早。可因为要隐匿行踪,走的并不快,被魏延一行人从后面缀上的时候,距离东城门还有一小段距离。 魏延并不急着动手,他要等着捉贼捉赃。 而魏续不知是怕了还是怎样,到了地头,倒是徘徊不前了。魏延远远盯着。只见他一会儿召集随从商议着什么,一会儿又观察起城防来,再不就是一步三回头的往城门走几步,过一会儿又踱回原地,看得魏延好不焦躁。 “这厮到底在干什么?莫不是有诈?” “不好说。前次濮阳叛乱的时候,此人也不是主谋,只是被人当刀使了,据诚明、文远几位将军的说法。此人的胆魄其实有限,跟在别人后面起哄倒是有可能,但让他自己独当一面那就……” “这么说,他是事到临头,又怕了?” “情报不足,无法定论,现在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先将其拿下,审问一番……” “要是能拿下,某早就动手了。”对属下的提议,魏延只能报之以苦笑。 正为难间。高顺到了。两边凑在一起商议一阵子,仍然是一筹莫展。自古以来,这裙带关系就是最棘手的,韩信那么大的英雄,还不是死在妇人之手? “诚明人呢?”高顺打仗的时候敢打敢拼,从来不怕危险,可平时相处却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魏延和他商议几句不得要领,更是记起了曹性的爽直。 “入夜后城北方向似有异动,诚明担心出事,去城上巡视了。” 张辽擅长运筹调度,高顺擅长临阵指挥,曹性箭术精湛,观察入微,成廉、魏越剽悍勇猛,是吕布最为倚重的几员干将。根据几人的特点,守城时吕布将高顺留在身边,曹性带着预备队坐镇城中,随时准备支援四方,成廉则是在其他三面城墙上来回巡视。 白天的激战,曹性一直没插上手,晚上早点事做也不奇怪。只是听说城北似有异动,魏延一下子就上心了。 “城北?咦……糟了!” 思考片刻,他突然脸色骤变,失声道:“咱们这是中计了,声东击西……不,不一定是城西,城北也有可能!糊涂,我真是糊涂啊!事不宜迟,循义,你先去北城门,我拿了这吃里扒外的混账,便去城西……” 话音未落,城西方向已是火光乍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震天般的喊杀声! 高顺的反应稍微慢了一拍,但出现了这样的异变,他再怎么迟钝,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了。 “西门,竟然是西门,这下……” 话没说完,惊呼声就已经被夜幕深处突然响起的战鼓声淹没了。突如其来的鼓声高亢而激烈,开始还有些零落,但马上就在四面八方响成了一片。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越来越急,越来越响,声声催人老,阵阵断肝肠! 二将脸上尽是惨然一片。 直到现在,他们依然没搞清楚,魏续是怎么和城外的曹军保持联系的,但毫无疑问,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反叛。声东击西,里应外合,攻了自己这边一个毫无准备,措手不及! 要不是魏延盯魏续盯得够紧,此刻他们自己可能也是刚从梦中惊醒,在这漆黑一片的环境中,哪还谈得上应变? “没办法了,循义兄,你速去召集人马,小弟先去挡上一阵。”魏延自嘲似的摇了摇头,脸色忽然和缓下来,眼神中闪烁的精光分明是有所觉悟的模样。 “可是……” “你就不要婆婆妈妈的了。城破了,咱们谁也别想活!”魏延快速打断道:“现在是你能召集人马,还是我?你动作越快,我活命的机会就越大,反正十成里已经死了九成九,这就是垂死一搏的事了!循义兄,小弟先走一步!” 说罢。他毅然决然的转过身,扬刀大喝:“不怕死的,随我来!” 没人回应,三十二名密探、眼线用行动表达了心意,紧紧追随在主将身后,往火光最旺盛的地方冲去。 看着好友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高顺缓缓转身,望向了不远处那个刚刚经历过大喜,正要开溜的同僚。 扬起了手中刀盾,高顺生平第一次依靠自己的主见,做了先斩后奏的决定:“先杀内贼,再御外敌!” “喏!”众军轰然应诺。 …… 城中起火了,守军窝里反了!城门大开。到处都有人在自相残杀! 惊人的好消息和鼓声一道传遍了曹军的大营,立刻激起了一片欢呼。就在半日之前,这座城池还是那样的坚固,八万大军的猛攻,竟然连在城头站住脚都做不到。 那些置生死于度外的守军相当可怕,简直就是一群亡命徒!方圆不过几百步的小城,两个时辰的战斗,攻城者竟然足足扔下了五千余具尸体。伤亡的将校不计其数! 有名姓的武将就死了十六个,再加上伤了的典韦,半死不活的晏明,瘸了一条腿的吕常……这座无名小城仿佛一座无底洞,张开大口,只等着吞噬性命。 现在,这个黑洞终于开了口子。等于是老天爷把肉烤熟了给大伙送到了嘴边上,岂有不吃的道理?岂有不砸个稀巴烂的道理?用不着军官动员,士兵就已经打起了全副精神,争先恐后的争夺起先登的位置来。 白天做先登是自寻死路。现在么,恐怕就是功名兼收了! “主公有令,能擒杀吕布,献于麾下者,重赏万金,赐爵五级!”没有多余的啰嗦,一句话鼓舞起士气,夏侯惇带着早就预备好的一万精锐先行,曹操点齐其余兵马,八万大军,泰山压顶般向小修武砸将过去! 攻入西城门的过程,没有任何波折。 围城的曹军一直主攻的就是东门,西门这边基本没动过手,这一万精锐还是临时调动过来的,在兵力有限的情况下,吕布当然不会再次重兵布防。 守军人不多,更没想到致命的一刀是从背后刺过来的,异变陡生的一刻,守门的军官已经被杀了个精光。剩余的守军虽然比侯成一伙叛逆要多得多,但失去了指挥之后,他们完全无法形成合力,有人要夺城门,也有人要去报信,胆怯逃跑的人同样不在少数。 等到夏侯惇率领大军杀入,一切便无可挽回了。 “你来带路!先破城中大营,钟缙、钟绅,你二人带本部兵马,分头行事,先去拿下南北二门!”夏侯惇用手中点钢枪指着前来迎接的侯成,叱喝着命令道。 “喏!”钟缙二人是亲兄弟,在夏侯惇麾下立过不少功劳,脑袋不见得多灵光,但冲锋陷阵这种事却哪次都少不了他们。 侯成则在肚里大是腹诽:有什么好嚣张的,没有老子,凭你这莽夫也进得了城? 抱怨归抱怨,在曹军中呆了这么久,他也知道对方的身份,别说他一个降将了,就算是乐进、李典那种身份,敢和曹家的亲族武将叫板么?但不论如何,这场功劳算是立下了,这就足够了。 侯成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自己凭借这场功劳,得到怎样的赏赐,一边点头哈腰的走到了队伍最前方。 第九四九章残兵血战 “稳住队形,结阵!” 攻其不备的突袭,又有内应打开了城门,更有城外七万多大军的呼应,怎么看,今夜这一仗都是无惊无险,平白送功劳的一仗。带着五百重甲步卒,五百弓弩手冲向南门的钟绅就是这么想的。 可结果,刚转过一个街角,到了火光照不到的地方,几十个影影绰绰的黑影就迎头冲了上来,有如一支离弦之箭! “稳住!顶住!”钟绅身边的亲兵齐声高喊,声嘶力竭。虽然来的很突然,但对方的人不多,连自己这边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只要挡住对方开头的三板斧,就不怕他们能翻了天去。 不得不说,夏侯惇的委任是有些问题的,钟绅兄弟都是肌肉多过脑浆的人物,当个冲将倒还马马虎虎,让他独当一面就有些危险了。 猛然遇到敌军攻击,身为主将的钟绅却下意识的去找中军的旗号,结果看了个空。两边已经分开了,哪里还有什么旗号给他看?他这一发呆,整支部队都无法在第一时间做出正确反应,只能在原地互相张望,大喊着意识流的指令,对御敌毫无帮助。 魏延本来就报了临死搏命的心思冲出来的。他这三十多人要去挡夏侯惇,恐怕用不了一炷香工夫,就被杀得干干净净了。发现曹军分兵,他就想着能不能先找个软柿子捏,万一成功了,说不定能打乱敌军阵脚什么的。 结果没想到,事情比想象中顺利太多了,敌将竟是毫无防备,一门心思的赶路,自己这下突袭,直接打中了要害,让他喜出望外。 “杀!”他左盾又刀,先用左手推翻一名甲士,右手大刀疾刺。瞬间刺穿一名轻甲弓弩手的身体。然后他将弓弩手的身体当做大锤抡起来,直接砸向附近几名敌军。曹军士卒们不想伤害自家弟兄遗体,也挡不住这般威势,只能后退避让。 魏延大笑着向前,一步,再一步,将大刀上的累赘甩开。横扫竖劈,直接在敌阵中杀出一条缺口来。 隐雾军的密探们与主将共同进退,平时压抑着的血性完全激发出来,凶狠得如同一群被逼上悬崖的野狼。他们咆哮着露出牙齿,撕碎挡路的敌军,他们砍死惊慌失措的敌手。砍倒一面面战旗。从地上捡起敌军丢下的火把,将战旗和尸体一道当做劈柴点燃,发出滚滚浓烟。 发现领军的敌将是魏延,被打得晕头转向的曹兵又是一阵战栗。白天魏延在城头纵横厮杀的凶悍模样,大伙都是看在眼里的,虽然他最后还是没敌过典将军,可现在典将军可不在。谁能挡得住这样的狠人? “敌将休得猖狂,有俺钟绅在此!”钟绅终于回过神了,发现自己被几十个敌军吓住,整个阵型都被打乱了套,一时间也是恼羞成怒,挥动手中画戟便冲了上去。 “凭你也配使画戟?”魏延本来就是奔着他来的,一看钟绅杀过来,也是不惊反喜。一边挥刀迎上,一边大声嘲讽。 “你找死!”钟绅大怒,画戟一抖,分心便刺。 眼看画戟疾刺而来,凶狠非常,魏延却是不慌不忙,左手盾牌一甩。砸进钟绅身后的亲兵群中,脚下踩了个弓箭步,竟是不退反进,直接迎着画戟冲了上去。 钟绅没想到敌人敢冒这种风险。一时没提防,只觉眼前一花,竟是失去了敌人的踪影。心中大叫不好,正待撤戟后退时,眼前又是一片寒光闪烁,只觉劲风临体,心中再叫一声:吾命休矣! 说起来很复杂,在旁观者看来,就是眨眨眼的工夫,两道身影交错而过,然后钟绅便鲜血狂涌,推金山,倒玉柱,直接摔倒在地。 “不堪一击!杀,杀光他们!”魏延扬刀前指,众军奋勇杀上。 曹军人数虽多,但主将被敌人一个照面杀掉,而其他方向传来的也尽是厮杀声,跟预想中一面倒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心里一下就慌了。 因为是巷战,狭窄的街道也不利于展开围攻,千余人竟是被几十人打得节节败退,不得不吹响了求援的号角。 类似的战斗在城中随处可见,濮阳军老兵很多,逼到生死一线的时候,不怕死的也是比比皆是。找得到队伍,就找队伍,找不到队伍,三三两两的也敢冲向大队人马。 魏延以三十三人突袭千人敌军,很多边军老兵干脆就是一个人冲向夏侯惇的大队,借助房屋和黑暗的掩护,亡命一搏,这种飞蛾扑火似的攻击竟是屡屡奏效。想杀掉一名老兵,总是要用几倍的人命去换,搞得夏侯惇这样的猛将都有些心惊肉跳了。 这些亡命者的牺牲并没有白费,正是靠着这样积少成多的拖延,高顺抢在夏侯惇之前抵达了军营,将陷阵营集结了起来,并迅速发动了反击。 夏侯惇的兵力更多,但陷阵营最擅长的就是混战。在巷战之中,长矛大戈都难以施展得开,而钩镶这种武器却是如鱼得水,两军的交战很快演变成胶着状态,战场开始向周围延伸开来,整个城池几乎都被卷入了战火。 新的一天,就在这样的序幕中展开。 “还没拿下?” “连其他三座城门都打不开么?城中一共只有五千兵了吧?以元让将军的本事,怎么会打成这种僵持局面?” “时间拖得越久,恐怕就越难收尾啊!” “不对啊,明明都打成这样了,守军为何不突围?他们还存了侥幸心不成?现在他们还能指望什……” 议论声戛然而止。 说到眼下最敏感的话题了,时间。 这场轰轰烈烈的中原大战,最后的悬念就在时间上,谁能率先解决眼前的对手,进而完成战略部署,就有可能取得最终的胜利。 横亘在曹军面前的难题,就是城内的这支残兵,拖的时间越长,就越危险。万一青州的哪路兵马赶在城内战斗尚未解决时赶到,那形势就不好说了,万一来的不止一路兵马,后果真是难以想象啊! 众人停止议论,不动声色的观察起曹操的脸色来。后者沉吟不语,脸色倒还算镇定,可就在这时,城内突然响起了不屈的呼喊,如同朝阳般不可阻挡,穿透了震天的厮杀声,压过了喧天的鼓号声,震耳发聩! “攻营陷阵……” “所向披靡!” 曹操脸色猛地一沉,断然挥手,嘶声断喝:“传我将令,攻城!三面齐攻,务必在辰时前打开城门,巳时前解决战斗!” 第九五零章八方云动 晨曦微露,雄鸡报晓,一轮红艳艳的太阳爬上了苏门山的顶峰,河内的原野上,尽是一派郁郁葱葱的景象,令人沉醉。可无论是土生土长的百姓,还是途径偶遇的客商,都无暇驻足观赏美景。 众所周知,就在共县西南方不足五十里的小修武,正有十万大军云集!更可怕的是,在共县西北,同样是不足百里的地方,也有一场激战正在进行之中。 兵凶战危,谁敢在这种地方停留? 其实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到从西北方向正有大股大股的烟尘滚滚而来。如果以群雄讨董作为乱世的标志,河内是最先遭受兵灾的地方,这里的百姓对战争有很深刻的了解,就连垂髫小儿都能说出,那烟尘代表着什么! 疾行而来的大队人马…… 数量至少也有五六万…… 看那速度,这支部队很可能是由纯骑兵组成的! 虽然只隔了一座太行山,但河内百姓远没有上党的邻居那么彪悍。对这支气势汹汹的大军,他们什么也不敢做,甚至连城门都不敢关,只是颤抖着祈祷,希望对方只是过路的,而且时间很紧,没空进城驻马,否则,就只能等着灭顶之灾的来临了。 关城门是没用的,除非有把握守住,否则半途而废的防御只是徒惹祸端罢了。自开战以来,触怒了领军的将军而招致屠城的例子还少么?单是河内一郡,就已经先后有五六座城池被屠戮一空了,其中就包括清水河下游的获嘉城! 因为离小修武很近,故而获嘉被曹将军当成了取粮屯兵的前哨阵地。因为曹军的名声不佳,县令联合城中亲青州的大户,闭城死守,拒绝献出城池,结果招致了灭顶之灾。 在那之后,河内各地的百姓再也不敢轻易关城门了。也不敢随意站队,只盼望着这场大战快点分出胜负,还大伙一个太平。 微小而本分的愿望,看起来却是那么的遥远。 所以,当烟尘急速靠近的时候,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等到发现大军没有停留的意思,毫不减速的从穿城而过的官道上疾驰过去的时候。如释重负的出气声更是响遍了全城。 “这应该不是曹将军的兵吧?这么老实……”一个上了点年纪,农夫打扮的老头颤巍巍说道。 “谁知道呢,他们又没把旗号打出来,兴许只是赶路太急,城门也是大开着的,没碍着他们的事。没空闲搭理咱们吧?”接话者撇了撇嘴,给出的答案也是模棱两可。 “你懂什么?你数数这是多少兵?多少马?曹军的主力都在小修武城下呢,没事跑到共县来干吗?还是从北边过来的?哼哼,傻了吧?哥哥我教你学个乖,这是骠骑将军的兵,他老人家从并州回来了,这是奔着小修武。去解围呢!” 一个穿着绸袍,说话却像是土匪的中年人露出了不屑的眼神,指着正鱼贯急行的骑兵,大声说道:“用不着旗号!你看看这甲,看看那马上挂着,肩上背着的家伙,再看看这兵的精气神,除了青州风火骑兵。还能是谁?” “骠骑将军回来了?”最先说话的老头眼睛瞪得溜圆:“那这是又要打大仗了吧?老天爷呐,可千万别把咱们也给卷进去啊。” “放心吧,骠骑将军既然回来了,天下还能有谁是他的对手?这仗啊,嘿嘿,眼瞅着就要打完了,天下啊。眼看着就要太平喽!” 口口相传,关于这支过路骑军的消息迅速传播开去,等到骑兵完全通过城池后,大半个共县都陷入了欢腾之中。 对在乱世煎熬的百姓来说。谁坐天下,本也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过上太平日子,就算辛苦点也无所谓。如果在这个基础上,再能摊上一个爱民如子的仁君,那就真的是老天保佑了。 过路的骑兵并没有留意这些善祷善颂,所有人都很急,最急的就是吕绮玲!她一马当先的冲在最前列,赤兔浑身都是热汗,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的直往地上掉,那汗水竟是通红的,看起来让人有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玲儿,你慢一点,慢一点!着急不是办法,要是跑到地方,马都累坏了,咱们就不是去救人,而是去送死了。”这时候,没人能劝得住这个悍妞,想劝也追不上,王羽也只能亲力亲为了。 “父亲被围在孤城已有十日!昨天曹贼还发动了全面攻势,父亲他,父亲他……”以吕绮玲的性格,能看到她软弱的一面可是相当不容易,王羽看在眼里,却只有心痛。 他温言抚慰道:“没事的,昨天的攻势不是已经被打退了吗?以现在的速度,午时前咱们肯定能赶到小修武,岳丈勇武盖世,又有循义、文长相助,没那么容易被曹操伤到。为将者,逢大事须有静气,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要沉着对敌,这样才有胜算。” “可是……”吕绮玲勉强止住悲意,却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孔明不是说,咱们的兵太少,仓促进兵太危险,要等联络上留守的几路兵马才……” 王羽马缰交到左手,右手一摆,笑道:“孔明一向谨慎,会这么说不奇怪。不过这次为夫可没有意气用事,行险一搏的意思。看起来咱们兵少,其实呢,反过来说才差不多……” 王羽有意卖了个关子,就是想转移妻子的注意力,他果然成功了。 吕绮玲不解的眨眨眼,被绕得有些迷糊了。 “可是咱们昨天夜里才破口,信使都没来得及派出去,除了文则之外,张叔父、文和先生到底在哪里都搞不清楚,难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奇兵吗?” “我又不是真的小天师,没有撒豆成兵的法术,哪来的奇兵?”王羽呵呵一笑,意味深长的回答道:“玲儿,你不要忘记了,为夫最后发出的命令是什么?” “让众人各自为战,自行采取最有利的行动?” “没错。”王羽点点头。解释起深层含义来:“你想想,若非信任文则他们,我岂会颁下这种命令?同样的,若非出于对我的信任,众将怎么敢真的自行其是?” “你是说……” “很简单,咱们虽然昨天才破口入境,但最初开战可是在三天前。夏侯尚、臧霸的援军应该也是两天之前启程的,这么大的动静,文和、文则他们心里能没数么?就算他们的消息不够灵通,可你别忘了,俘虏的口供说的是:隐雾军被打散,文长进城时只带了几十名亲卫。” 吕绮玲眼睛一亮:“李校尉会设法报信?” “十一从为夫在孟津起兵就跟着我了。论起知我心意,恐怕比父亲他们还胜出几筹。” 王羽点点头,成竹在胸的说道:“放心吧,十一肯定不会让我失望的,我一手打造出来的隐雾军,也没那么容易被打散。现在咱们看起来人少,等正式开战后。觉得自己势单力孤的肯定是曹操!” 被他强大的自信心所感染,吕绮玲的情绪终于缓和下来,用力的点点头,放缓了马速。 …… 此刻,距离曹操定下的破城时限,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但城内的激战却仍然没有停歇的迹象。即便不看那些流水般传至中军的战报,也能从激烈的厮杀声。和阵阵响起的战号声中,感受到守军不屈的意志和凶悍的战力。 “曹公乃是当朝大将军,奉天子以令诸侯,是天下正朔所在,众望所归!并州军的兄弟们,你们困守孤城十余日,却无一兵一卒的救援。可见叛逆终究是叛逆,只顾自己,根本不理会盟军死活,何必非要给他们殉死呢?不如早降。早点降了吧!” 实际上,曹操定下的两个目标都没能实现。 虽然城中乱战一起,守军大部分都顾不上守卫城墙了,但乱起时,曹性和成廉分别在南、东两处城门巡视。在这两人的带领下,数百守军众志成城,竟是硬挡着优势敌人的内外夹击,坚持了两个多时辰! “降你奶奶!这里只有断头将军,没有磕头乌龟!”面对四面八方传来的劝降,成廉破口大骂,挥刀猛斩:“侯成,你这卑鄙小人,有本事你站到爷爷面前来,看爷爷不千刀劈你!” “成廉,看看那是谁的旗子?是与典将军齐名的虎痴许仲康啊!你死到临头了,再冥顽不灵,怕是想留个全尸都难。”看到成廉杀得浑身是血,势如疯虎的样子,侯成哪敢上去放对,只是远远的躲在人堆里叫喊。 “死了也要拉你垫背!”成廉这样的宿将,在激战中也不会忘记观察战场,用不着侯成提醒他也看到了。 一支非同寻常的队伍正从攻城大军那汹涌的人浪后面分出来,为首的是一名魁梧不在主公之下的大汉,后面则是约为三百多,兵器、铠甲都各有特色的家伙。一个个身材高大,满脸杀气。 早在吕布和曹操争夺东郡的时候,成廉就听说过,曹操身边有一支宿卫军,是由从各地重金招揽来的游侠儿,江湖异士组成。这些人自由惯了,不是很能适应服从军令,所以很少上阵,主要的任务就是保护曹操,其主将就是威名在外,名震兖豫的虎痴许褚。 成廉当然不会小觑了对手。 若是阵列而战,这几百江湖异士起不到多大作用,说不定连普通的重甲步兵都不如。但现在这场面,倒是正适合他们发挥。 许褚是奔着东城门来的,而自己身边……成廉左右看看,发现开战前的几百好兄弟,还能站着的也只有三十多人了,至于能挥得动兵器的……他无心再数。 “不知道诚明怎么样了。”成廉抬起头,向远处的城头看去。曹性跟自己的处境差不多,不过曹性的指挥才能更强些,面对的也不是曹军主力,表现应该比自己强。 成廉看到,敌军的云梯又竖了起来,扒住了城墙。无数曹军士卒蝼蚁般爬上云梯,慢慢向上移动。守军的冷箭和石块不停地打下去,把爬得最快的那个人打落尘埃。他依稀看到了老伙计的身影,那张大弓不断的开合着。将最具威胁的敌军一一点杀。 “他们争什么呢?”成廉突然觉得敌军的行为十分荒唐。仿佛在争先恐后地奔向绝路。据说蚂蚁搬家也是这样,只要领队的蚂蚁向前爬,前方哪怕是油锅,其他蚂蚁也毫不畏惧。这个瞬间涌起的荒诞想法让他一分神,差点被一支流矢射中面门。 “管他争什么?老子是要先行一步的了,哈哈!”成廉突然笑了,用力端平了手中的长槊。这条长槊浸淫了他二十多年的春秋。自打立事起,就没间断过练习。 父亲说,弓马上的本事,才是真本事,男儿处事,用不着其他念想。只要马槊精熟了,就不愁得不到功名。这话的意思和姑爷那首诗好像差不多,那诗怎么说的来着?嗯,功名只向马上取,方是英雄一丈夫!真是好诗啊,不知死了的功名,也能算是英雄丈夫么? 成廉有些迷惑。但也只是一刹那的事儿,眼中恢复了清明,他扬声大笑。 “五原的小子们,跟老子冲!”大笑着,狰狞着,成廉将手中的长槊指向前方,在他指着的方向,一个猥琐的身影正在人群中到处流窜。 …… 羽箭如冰雹般从天空中落下。在狭窄的街道中砸起一片片的血雾。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有活人,也有尸体,有守军,也有曹军,但无一例外的插满了尖刺,生命的迹象迅速消失。 显然,弓箭手无意区分敌我。只是简单的将箭雨覆盖下来,将一整片区域变成死亡地带! 一名曹军的铁甲步卒显然还没有完全气绝,在来自地狱的冰雹中艰难地探起头,一寸寸地向前爬。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 至死战意尚存,怎么也算是一条好汉了,但从天而降的羽箭却毫不在意,没有怜悯,也没有倾佩,只是无情的落下,砸在他的铠甲上,直到最终有一支把细密的甲叶穿透! “曹操疯了!”高顺在脸上抹了一把,满手都是血,可脸上还是黏稠得难以睁开眼。他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有多少道伤口,他只知道,他还能继续战斗下去,不过这个时间恐怕不会太长了。 仗着地利,陷阵营一直死死的缠住了夏侯惇的主力。而曹性和成廉的奋战,也使得曹军的主力迟迟无法占据有利地势,这就是守军能坚持到现在的原因。 但夏侯惇显然被逼急了,竟然直接发动了无差别的覆盖攻击。陷阵营是一支轻步兵,靠着娴熟的技巧和配合,在近身缠战中威力十足,但本身的防御力并不高。曹军这招同归于尽,正好击中了陷阵营的要害。 先前的战损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可从现在开始,恐怕就要倍数于前了。 “他不会无缘无故的发疯,说不定援军马上就要到了。”魏延的状况比高顺还糟,后者的长处在于指挥,魏延却一直都在身先士卒,能支撑到现在没挂,已经是万幸了。这货天生乐观,眼看就穷途末路了,居然还笑得出来。 “嗯。”他的乐观没能影响到高顺,后者是个很理智的人,仗打到这个份儿上,援军到不到已经没多大差别了。援军来,自己会战到最后一口气,援军不来,自己同样要拉足够的人垫背。 魏延还要再说什么,却猛听得东城门方向欢声大作,抬头看时,正见成廉的将旗被砍倒,一名魁梧武将一手持刀,一手拎着首级,正在高声大叫着什么,鼓舞士气。在其身后,数不清的弓弩手正登上城墙,张弓搭箭! “橙子已经……”魏延心中一酸,他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成廉那几百人不是铁打的,能坚持两个多时辰已经是奇迹了,但他还是止不住的悲伤。 “这里守不住了,去北门,与主公、诚明汇合,要死也死在一起!”高顺断然说道。 “走!”魏延也不拖泥带水,暴喝一声,人随刀走,在密集的铁甲阵中,生生撞出了一个豁口。身后,高顺舞刀杀上,挥舞着钩镶,将从侧翼和斜后攻向魏延的兵器统统挡开。 登上东、西二门的曹兵开始从马墙上向北门涌动,城内的曹军也追着魏延、高顺向北门杀去。这场惨烈的攻城战,终于进入了尾声。 曹操的脸色稍雯,喃喃自语着:“时间,应该是抢出来了,可这一仗的损失……” 围在他身后的幕僚有的听见了,有的没听见,但却没一个人应声接茬。为了对付吕布这几千兵马。八万大军足足死伤了近两成,而且还是有内应的情况下,这要是没有内应的话……更要命的是,这仗还没打完呢! 不过,能这样解决掉吕布,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中了计还这么猛,要是正面对战还了得?刘子杨在襄邑败得确实不冤枉,三万淮南杂兵,对上这等虎狼之兵,被一击而溃,好奇怪么? 这些话显然是不能当着主公的面说的,那是自找不痛快。所以,这话茬没法接。 更何况,这时间到底抢没抢出来,也是两说呢。夏侯伯仁和臧宣高去了两天半,本来是一天一回报,可从昨天起,消息就断了,谁能保证没出意外? 忽然。远处传来剧烈的马蹄声! 曹操和幕僚们都是一愣,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几乎同时扭过了头去张望。在当空的红日下,他们看见了一名衣破甲残的骑士! “主公……” “伯仁,你的兵马呢?宣高,公达他们人呢……”曹操的声音抑制不住的带了颤音,形容狼狈的那个人居然是夏侯尚。这意味着什么,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末将无能,罪该万死,没能守住山口。被王贼用了烟熏之计……”听着夏侯尚的述说,曹操突然觉得阳光变得异常刺眼,晃得他头脑发昏,眼前发黑。 “宣高将军为了让末将脱身报信,拼死断后,没于阵中,公达先生和眭将军不知去向,恐怕也是凶……” “那你怎么有脸回来!”曹操猛然飞起一脚,踹在族侄的心口上,直接把人踹翻。 “末将该死,末将该死……”夏侯尚强忍痛楚,翻身爬起跪下,大哭道:“末将留得这条残命,只是担心主公不备之下,被王贼所趁,青州兵马也是兼程赶来,怕是顷刻便至,末将远未先锐一小卒,与王贼决一死战呐!” “主公息怒,现在最要紧的是整军备战啊!”郭嘉率先出列,众幕僚纷纷附和。 “……罢了。”曹操仰天悲呼:“天要亡我乎?天要亡我乎!”不等众人再劝,他的语气已是转为坚定:“我命由我不由天,便是天要亡我,我也要逆了这天!传我将令,整……” “报……”一句话没完,远处又是一骑快马从南面疾驰而来,马上的传令兵老远便挥动着令旗,叫得声嘶力竭。 “……”连通正发誓要逆天的曹操在内,所有人都呆住了,这个时候的急报,不可能是好事。王羽已经来了,比这更糟的恐怕只有…… “启禀主公,大事不好!就在昨天,封丘的羽林军突然全军西进,向阳武城发动猛攻!大公子措不及防,麾下的兵马亦非善战之军,阳武半日易手,大公子没于乱军之中。羽林军不做耽搁,长驱直入,直奔汴口而来!” 曹操耳朵里‘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 为了牵制于禁,他留下了长子曹昂和三万老弱。本以为于禁没什么决断,没有确定的消息前,会一直固守封丘,可以轻易的瞒天过海。谁想到他竟然料错了,于禁不但主动大举进攻,而且后续的行动也果断得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是于禁,而是徐晃或太史慈了。 汴口就在沁水入河口的对面,是距离修武最近的一个大渡口,于禁奔这里来了,不但是要来助攻,而且还有切断曹军的退路意图。 折了个儿子,加上这样的坏消息,就算曹操承受能力再强,也是摇摇欲坠了。 “报……”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还没等他详细询问,又是一骑快马自东而来。 “……”曹军众将已经麻木了,觉得不可能有什么坏消息,能带给他们更多的打击。可等到信使到了面前,上气不接下气的禀报军情时,众人的心顿时又是一沉。 “启禀主公,大事不好!昨天早上,一支兵马出了朝歌,直奔修武而来,打的是贾诩、关平的旗号!随之而来的还有水军,船只极多,船帆遮天蔽日,几乎截断了整个河面!李将军料定敌不过,只能且战且退,请主公早做防备!” 四面楚歌…… 曹操心头浮现出的只有这么一个念头。王羽自北,于禁南来,贾诩东出,再加上青州的黄河水军主力,城中的吕布还领着残兵血战……别说迎战,连撤退都成问题了! “呵呵,呵呵呵……”曹操突如其来的诡异笑声,把所有人都吓到了,心中只道,主公莫非是气得恨了,失心疯了吗? “算人者,人恒算之,古人诚不我欺也。”曹操当然没疯,心理素质要是那么差,他就不是曹操了:“事到如今,别无他策,唯有置死地于后生,决一死战!趁着青州兵马尚未形成合围,将其各个击破!” “臣等愿效死力!”将为军之胆,虽然四面楚歌,但曹操斗志尚存,众将也不至于未战先怯了。吕布在如此恶劣的情况下,都能死战到底,自家主公枭雄之姿,难道还能逊色于一介武夫么?何况,如主公所说,此战,未必就没有胜算呢! 第九五一章龙战于野 风吹起,带着浓浓的血腥气息。 “夏侯将军的部众被高顺的陷阵营切断,战死两千人,损伤不下五千!” “裨将钟绅被青州魏延阵斩,千余劲卒损失近半!” “裨将钟缙遭遇吕布……” 随着城内的局势渐渐控制住,军报不断地送入中军,曹军文武们的脸色越来越阴郁。半夜鏖战,倒是突袭的一方吃了大亏,进城的一万兵马,现在可战之兵仅存四千不到。要不是及时投入了更多的精锐力量,甚至有可能被守军一口气赶出来! 整个战场完全陷入混战的局面,双方对拼的是人命而已。城内守军的伤损也不小,却依然斗志不减。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更让人绝望的现实是,此刻,曹军已经隐隐被围困住了! 于禁攻曹昂,贾诩出朝歌,水军西进,都是一整天之前的事。这样的紧急军情,按说应该用最快的速度送过来,但曹操这两天压根就没见过任何飞鸽传书! 那几个报信的信使也不是第一批,而是驻守在汲县的李典发觉有异,派了一整队的五十名骑兵才把信送过来。 毫无疑问,是隐雾军在作祟!那支作风诡异的兵马在开战之初只是示了一次警,曹营众人都觉得对方名过其实,现在看看,对方的长处根本就不在正面对敌上,他们总是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予敌人重击! 若是昨天就得到消息,大军本来是有机会安全撤离的…… “众将各归本队,听我号令!” “把所有的井阑和橹车推前一百步,不惜代价,尽量遮蔽住两翼!” “重甲步卒居前,骑军居中,弓弩手都去两翼,不用理会身后。一直推进,覆盖战场!” “今日,孤与全军将士,在此决死一战!” 只有曹操不动声色,一条条军令有条不紊的发出。 众将轰然应诺,在一阵铁甲铿锵声中慨然而去。幕僚们互相看着,都是忧上眉梢。 这场攻防战相当之惨烈。十天下来,八万大军已经折损了近两万,再扣除正在城中围攻吕布残军的万余人马,城外可用于对敌的还有五万左右。 曹操的命令很有针对性,他就是准备用这五万兵马迎战王羽的骑军。战术没有太大问题,先稳固住两翼。陈重兵于中军,王羽若急于救人,强冲中军,就有机会凭借军力上的优势,率先击溃青州精骑。 问题是,王羽到底会不会这么冲动。 现在的形势可说是一目了然。 青州四路大军水陆并进,基本上形成了合围之势。曹军连走都走不了。吕布的残兵斗志尚存,会形成一定牵制,而王羽的骑兵也是转眼便到,这个时候撤军,被人从后面追上的一刻,就是全军崩溃之时。 易地而处,幕僚们八成会定下以吕布为饵,骑军在外围牵制。拖延时间,等另外三路兵马各自就位,再发动总攻。 如果是那样,曹操可说是插翅难飞。甚至都用不着真刀真枪的开打,只要三面围定,截断水路、粮道,六万曹军就只有生生饿死的份儿。 明明有这么省力的办法。王羽还会不管不顾的直接攻阵救人么? 疑虑与不安的气氛笼罩了中军,却没影响到军中的将士,五万大军应令而动,两翼缓缓而前。一只骄傲的大雁展开了双翼。 差不多就在同时,一声低低的号角也从远处传来,宛若虎啸。 比起曹军的号角,远处传来的号角声低沉了许多,不算响亮,反而有些压抑。 然而,这一声低低的角声,却如同惊雷般在曹营文武心中炸响,一种窒息般的感觉充斥了胸口,久久难以平复。 伴着角声,一股庞大的烟尘出现在远方的旷野上,看不到人,更数不清人数,只能从那股洪流般滚滚而来的烟尘中稍加推测。那烟尘遮天蔽日,将途中一切青绿色吞没,让人充分感受到了他们带着的死亡气息! “来了!王鹏举,你终于……”曹操猛然抬起头,拿惯令旗的手,紧紧的握在了刀柄上,手背上尽是虬起的青筋。 话音未落,殷红如血的大旗已经在尘头上冉冉升起,在艳阳的光亮下,龙腾虎跃的徽记竟是如此的清晰!再下一刻,曹操虎躯猛震,在风雷般的铁蹄声中,他竟然听见了歌声。 “长风起兮天苍苍, 天火焚兮野茫茫, 迎风火兮奋霜刃, 安乱世兮路漫长。” 苍凉的曲调,粗狂的词意,仿佛来自远古时代的呼唤,狂霸之气扑面而来,充斥了整个天地之间! “长风起, 天火焚, 迎风火兮安乱世, 洗兵条支海上波,放马天山雪中草, 秦家筑城避胡处,汉家烽火燃不息!” 曹操知道这首战歌,在烽火骑兵成军之后,这首战歌便传遍了大半个神州。曹操一度还有些不屑,觉得王羽的才华名过其实,虽屡有名篇问世,但这首战歌实在称不上有什么文采,还不如直接从《九歌》里抄录一首过来呢。 不过,在真正面对的一刻,曹操却是心神震颤,难以自已。 他隐隐有些明白,王羽为什么放着那么多名篇、大才不用,偏偏做出这么一首文辞浅白的战歌了。王羽不是要彰显才华,也不是要借此来煊赫军威,他只是单纯的将自己的志向宣之于众,让万千将士和他拥有共同的目标! 马蹄声动地而来,万千勇士慷慨高歌着奔向战场…… 长歌声中,大地开始颤抖! 苍茫河水激荡着,更加的汹涌澎湃! 烟尘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突然,一匹红如烈火的战马从地平线上跳了出来!仿佛天上的红日坠落人间,红盔红甲的骑士持戟而起,矫健如龙! “父亲!”长啸声宛若龙吟,穿透了喧天的厮杀声,传遍了整个旷野。 “是少公子!”神射手多半都是耳聪目明之人。即便身处激战漩涡的最中心,曹性依然敏锐的发现了城外的异变,转头一看间,一股狂喜止不住的涌上心头,他大声欢呼:“主公,是少公子回来了!姑爷和少公子回来了,咱们还没输。没输!” 吕布猛然回首,虎目中流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虎躯剧震。 他看到了,看到了爱女和爱马,如熊熊烈火般耀眼。女儿似乎急不可耐的要发动冲锋,却被随后出现的玄甲骑士拦下。在玄甲骑士身后,无穷无尽般的骑兵大潮跃出地平线,无惧无畏的高唱着战歌,如同一片燎原的火焰! 玄甲骑士抬起了手,看起来像是要止住兵马,观敌定策。 远远看着,曹操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说来也怪。就在片刻之前,他最盼望的就是王羽马不停蹄的发动进攻,好凭借先期的布置破敌。但这一刻,他却突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敌军出现的太快,太猛,还没交战,便已用气势将己方压倒。 曹操甚至在怀疑,如果对方就这么一鼓作气的冲下来。自己精心布置的雁行大阵,是不是会被一鼓而破。 这一刻,他宁愿敌人谋定后动了。 然而,事与愿违,玄甲骑士的那个动作并非停步的命令,停下的只有歌声。战歌声停下的那一刹那,玄甲骑士用手中长槊前指的同时。一声震天的狂吼暴喝而出,“踏阵……” “无归!”万千勇士同声呐喊,气冲霄汉! 霎时间,马蹄声由缓转急。烟尘仿佛杀气般狂涌而起,遮天蔽日! 没有丝毫的犹豫或踌躇,王羽在抵达战场的第一时间,发动了全军突击。 “踏阵……踏阵!” 骑军放缓速度的地方是个缓坡,平缓的斜坡刚好让战马得以充分加速,马蹄声砸得地动山摇。战马在加速狂奔,骑兵们狂喊着回应,热血沸腾,心神激荡,根本不在乎眼前围上来的敌军数量到底是自家的几倍。 主公槊锋所指,就是弟兄们的目标所在! 主公槊锋所指,也是胜利和辉煌的所在! 不需要怀疑,不需要犹豫,不需要思考,这一刻,只需要奋勇向前! 所向披靡的战绩,带来的是信心和骄傲,别说前方只有五万敌军,就算是五十万,五百万,也没什么好怕的。 除了郭嘉等几个久经沙场,沉得住气的,其他幕僚都被吓得魂飞魄散,恨不得不顾一切地吹响号角,命令各路兵马快速向中军靠拢。 曹操倒是还沉得住气,没有发出乱命,只是传令全军,要求将士们严格遵守既定战略,继续推进,压缩战场空间,就能获胜。 “呜……呜呜……”但传令兵却没有他这么镇定,凄厉的角声如同濒危的野兽所发出的哀鸣,听得人心惊胆战。有些胆小的武将听在耳朵里,非但脚步没有加快,反而本能地缓了下来,一双眼睛也开始四下里逡巡。 曹操没想到己方的表现竟是如此糟糕,迫不得已,他只能改变战术。 “子和!文烈!” “末将在此!”曹纯、曹休应声出列。 “带你们的人马迎上去,即使无法战胜,也务必要锉动敌军锋芒!”曹操最初的打算是以重甲步卒的密集阵列,配合两翼的弓弩先消耗敌人,然后再发动骑兵反制。可现在青州军的气势太盛,此消彼长之下,前军有直接被击溃的风险。 被逼无奈之下,他只能提前祭出虎豹骑这张王牌,放弃好整以暇消耗敌军获胜的念头,集全军之力,血战到底,再顾不上考虑要如何保存实力突围。 “末将遵令!”二曹慨然应诺声中,当世最强的两支骑兵,终于到了决一胜负的一刻! 第九五二章赵云弄巧 战鼓声一阵密似一阵,从阵列的各个角落里不停地响起,此起彼伏。各色战旗在空中飞舞,五彩缤纷,让人眼花缭乱。传令兵就象勤劳的蜜蜂一般,在大军摆下的阵势里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阵势开合处,密密麻麻的骑兵潮水般涌了出来。 轰鸣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霎时间传遍平原,响彻云霄! 两支万人规模的骑兵相向冲锋,无疑是冷兵器时代最恢宏壮观的场面。 雷鸣般的马蹄声已经彻底压倒了鼓号声和厮杀声。剧烈的震动,令得城池都跟着抖动起来,被鲜血浸透,变得有些松软的土块整块整块的落下,甚至有士卒一时没站稳,从城头直接跌落! 曹操屏住了呼吸,曹营众文武都是神情肃穆。 正冲杀过来的青州骑兵排成了整齐的队列,虽然一直在缓缓加速,却给人一种不急不慢的怪异感觉。远远看上去,就象迎面扑来的汹涌波涛,起伏之间,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其磅礴的气势,雄浑的力量,好象都要随着这惊天动地的一击彻底爆发。 “好整以暇,强兵本色……”曹操脸色苍白,喃喃低语。 他觉得命运真的是很不公平。 自己生在冠盖之家,少具异才,名声播于中原,连许子将眼光那么高的人,都赠言为:治世能臣,乱世枭雄。 自己不像袁家兄弟那样纨绔气过盛,不能容人。鼠目寸光;也不像公孙瓒、吕布那样过度骄傲,不肯纳谏。不会用人;家世更是比刘备、陶谦之流好上千倍、万倍。若有足够的时间来筹谋布置,自己也能开辟出一方新天地,打造出一支天下无敌的强军来! 可惜,自己最缺的就是时间。 以雍凉边军为主体的虎豹骑很强,这些彪悍的战士本来就拥有精湛的骑术和各种战斗技巧,配上重金打造的精良装备之后,更是如虎添翼。毫不夸张的说,这些精锐战士单独拿出来。完全不逊于包括青州军在内任何一支军队。 然而,就是这样一支强军,在大战之初的骑兵战中却是一败涂地,完全不是敌军的对手。 对此,幕僚们都感到疑惑不解,武将们则是羞愧难当,可曹操却没有这样的情绪。因为他很清楚差距在哪里。 时间!时间太少了,以至于自己根本来不及完成整训。现在的虎豹骑和大半年前的西凉军没有根本性的变化,他们的装备变强了,打的旗帜不一样了,但骨子里还是那支只重个人勇武,不重视战术配合的军队。这就是前期骑兵战落败的原因。 即将进行的这场骑兵战或许会有些不同。因为是正面对冲。毫无花甲的硬碰硬,勇气和战力才是根本,战术配合应该居于次要地位才对……按照常理而言,是这样没错。 但曹操深知,现在面对的这个对手。这个一直若有若无的压制着自己的对手,从来都是个不走寻常路的。若是以常理揣测,很容易被对方打个措手不及。 不过,他现在也想不出其他办法,步兵对抗骑兵的战术都相对死板,而且布置好了就很难再做进一步的调整。青州军来得太快,攻势太猛,曹军没办法完全覆盖住战场,限制对方机动。一旦王羽耍点新花样,将重兵都放在正面的雁行大阵一样有可能被击破。 所以,以骑兵克制骑兵是唯一的办法,就算不能正面击败敌人,至少要限制住敌军机动迂回的空间,这才是唯一的制胜之道。 曹操的反应不可谓不快,调整的新战术也不能说不精准,然而,看着好整以暇的青州骑兵大阵,他还是非常不安,总觉得马上就会有事发生。 “子龙何在……”两军相距五百步,王羽开始点将。 “赵云在此!” “为我前驱!”长槊一抬,五尺长锋指向了对面的虎豹骑。 “敢不效死!”赵云大声应命,催马舞枪,沿着队列中乍闪即逝的通道,飞速奔向队伍最前列。正午的光照下,他银甲银枪,白袍白马的身影仿佛一道亮丽的闪电。 方悦、秦风紧随其后,各执一面大旗,分别是‘常山赵’的将旗以及‘风’字军旗。 “青州的先锐是赵云!”曹军中军的敌楼上,瞭望手声嘶力竭的高喊着,将最新的变化传达给主将。 “距离三百步……” “敌军前后开始分离……轻骑在加速!他们在加速,铁骑维持原速,队列分离开了!”声音陡然凄厉起来,仿佛夜枭垂死的尖叫一般,听者无不动容。 “他们要干什么?纯以轻骑应战?给铁骑打开道路,让他们能以最强的状态冲阵?不,这不可能,纯轻骑是打不赢虎豹骑的!虎骑足足有两千多铁骑,岂是轻骑能奈何得了的?”程昱非常惊慌,话说得又快又响,不仔细聆听的话,很难分辨出他到底在说什么。 “是诡计吧,一定有什么诡计吧?”正式脱离,准确说是背叛张杨不久的董昭也是仓惶大叫。他快被心中的悔意逼疯了,原本是想找颗大树的,结果还没来得及享受大树底下好乘凉的幸福,大树就已经摇摇欲坠了。 早知如此,当初选择另一边该有多好…… “只有这么点距离了,两下对冲,转瞬及至,还能有什么计谋?说别的都没用,步卒大阵赶快推进上去才是正经!” “不行!步卒推进太快,阵型就破坏了,而且那些橹车、井阑根本就走不快!” “那要怎么办……” 曹营众幕僚多是久经沙场之辈,即便面对的对手是王羽,原本也不至于如此惊慌。可之前那几个坏消息给他们带来的心理压力太大了,从平分秋色,甚至还占些优势,一下变成四面楚歌了,这种反差造成的心理打击是非常恐怖的。 本来心里就没底,青州军的战术又显得有些不合常理,幕僚们自然难免动摇。不单是后面观战的幕僚,连临阵指挥的曹纯、曹休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反倒是为了戴罪立功,冲在前列的夏侯尚毫无畏惧,血红的双眼中,只有对面的敌人。 夏侯尚死死的盯着敌阵,估算着距离,等待着最后冲刺那一刻的到来! 大军陷入如此窘境,几乎可以说完全是因为他的无能。若是没有王羽的主力,青州军另外三路兵马的围攻,只是给主公提供各个击破的机会而已。结果,就是因为自己没挡住王羽,现在整支主力大军都陷入了死地。 这一刻,他终于理解臧霸请命断后时,脸上流露出的释然神色是何来由了。打败仗的罪责,终究是难以弥补,屈辱,本也只有鲜血才能洗刷! “举……盾……” “今日一战,不死不休!”他拼命鞭策着战马,越冲越快,将其他骑兵都甩在了身后!在他的激励下,位于前列的曹军骑兵也进入了状态,他们从马鞍下摘下骑盾,将圆盾竖在马颈前,上身前倾,将身体缩成一团,躲在骑盾的保护之下。 骑射,是疾风骑兵的看家本领。现在距离已经不足百步,而对面的骑兵也已经开始举弓了,与对方对射是以短击长,直接举盾撞过去,进行近身战才是最有效率的战术。 然而,就在虎豹骑前锋举起盾牌的一刹那,对面引弓的疾风轻骑突然带转战马,斜斜的向战场的两侧奔出! “加速……加速啊!”夏侯尚不惊反喜,狂吼出声。 众所周知,疾风骑兵的前身是白马义从,除了白马之外,前者完美的继承了后者的一切,优点如此,同样包括缺点。白马义从的缺点就是攻坚能力较差,出战时候总是喜欢靠着骑射在两翼骚扰杀伤敌人,最后汇合主力巩固战果。 疾风骑兵这两年战绩彪炳,但大多都是在较弱的对手身上,或是依靠奔袭取得的,很少打正面硬碰硬的仗。现在,他们显然是要故技重施。 让他们展开阵型,变成雁行阵,以轻骑在两翼杀伤,铁骑中央推进。这样的战术的确很有威胁,只可惜,为了隐藏这个意图,他们变阵太晚,不可能来得及完全将阵型展开。趁着这个机会发动猛攻,就有机会击溃敌人! 看到这样的变化,并从瞭望手口中得到了确认,曹操也长舒了口气。 如果只是这样的变化,那的确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即便有骑射的掩杀,三千铁骑也不可能把近万虎豹骑尽数吞下,就算他们能做到,也不可能在步兵大阵推进到战团做到。 “此战若胜,也许……”不自觉间,曹操竟然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可见他现在的情绪是多么的激动。 “此战若胜……”夏侯尚也在喃喃低语,可以洗刷耻辱的,或许不单是自己的鲜血。 然而,就在这时,夏侯尚眼前陡然闪过一片耀目的白光!仿佛天上的太阳突然坠落下来了似的,亮闪闪的光芒利剑般刺过来,眼睛又疼又涩,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是……什么妖法?”夏侯尚连声怒吼,至死的一刻仍然是满腔怨愤。死在敌人手上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他没想到,竟然死的这么憋屈,连杀死自己的凶手长什么样都没办法看清楚。 第九五三章轻骑开路 疾风骑兵的伎俩说穿了没什么了不起的,就是利用前军的掩护,让对面的敌军看不到身后的情况。等到他们将离合之兵的优势发挥出来,快速向两翼疏散时,跟进的白马精锐就被亮出来了。 白马收集不易,能充当战马的白马更少。公孙瓒当年的三千骑积攒了好多年,如今的青州势力虽然更庞大,也不可能超出太多。 不过王羽还是保留了纯白马的骑兵编制,并且规定,只有斩首超过五级的精锐老兵才能获此殊荣。 秦汉时期有个二十等爵的制度,由商鞅首创,最低是公士,最高是列侯。按照规定,只要士兵能在战场上斩得敌军甲士首级一枚,即可赐爵一级。以此类比,疾风骑兵中有资格骑乘白马的战士,都可以被称为大夫! 这些精锐当然都是军官,平时作战都是分散带队,但这一次,赵云却反其道而行之,将绝大部分的精锐都集中在了一起。 这些精锐骑兵白马白袍,身上穿着的半身板甲打磨得亮闪闪的,如同一面面银镜。 时逢夏日,午时,也正是一天当中,阳光最强烈的时段。 两相结合,带来的效果就是无比强烈的闪光。也是疾风骑兵的前军动作太快,太整齐的缘故,这一下突如其来,就像是有人一下扔出了成百上千枚闪光弹似的,晃得人睁不开眼。 沙场争锋,瞬息万变。哪怕是最微小的失神,也会带来致命的结果。何况还是在两支将速度提到了极致,相向对冲的骑兵? 中军敌楼上的瞭望手见证了这惊人的一幕。 那突如其来的闪光,就像是传说中的仙法赐福,敌军的战力得到了超乎想象的增持,两军发生接触的那一瞬间,闪着光芒的白马骑士们化成了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剑,所到之处,摧枯拉朽。挡者披靡! 因为太过震惊,瞭望手发了好一会儿愣,这才在军官的提醒下,慌慌张张的转述了前方的战况,只听了开头的两句话,曹操便将牙咬得‘咯咯’乱响,心中大恨。 千防万防。到底还是被算计了! 不通兵事者可能会觉得,青州军占的便宜不是很大,但曹操身经百战,如何不知道这其中的奥妙?没错,被青州军这一手直接影响到的,只有前面两三排的骑兵而已。可问题是,骑兵不比步兵,即便是再怎么密集的阵列,顶多也只能是疏密有致。 前排的骑兵可以压着速度,保持密集阵型。保证最初一击的冲击力。可后面的不可能跟得那么紧,必须要拉开一定距离。以免和前面撞上。 如果不出意外,双方的第一轮碰撞将会是各有胜负,就算虎豹骑吃点亏,形势也不会一面倒。前面出现的空白,自有后续的骑兵添补,随着战事的进行,双方会互相消耗,形成混战。这正是曹操所期待的。 可现在情况变得棘手了,密集列阵的前军暂时失去了视觉,战力锐减,而青州军却可以用最强的姿态,连续面对多重敌人。往轻了说,这就是个先后手,可问题是对手不是普通人! 被那个最擅长寻找破绽,把握战机的赵云抢到了这样的先手,后果是很严重的! 在二马交错的一瞬间,赵云的银枪在夏侯尚喉间抹过,顾不上检验战果,他一马当先的冲入敌阵。 “跟上,不要恋战!”他大喝大喝,左手猛挥,紧接着又是一剑削掉了眼前的半个脑袋,白马化成了一道白色的闪电,从喷泉似的血水中一下穿了过去,竟是滴血未沾! 骑兵的冲击依靠速度,二马相错的瞬间交换不了几招。马身错开后,敌手是生是死,那是身后同伴的事情。你的眼睛只需要盯住正前方,尽量在第一时间将看得到的敌人砍倒。 第三名对手年龄与赵云差不多,双眼中明显蕴藏着恐惧,显然是个新兵。 经验不足的菜鸟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血战时的最佳状态是什么也别想,他却想得太多。赵云提臂挥剑,将刺向自己梗嗓的长矛托过头顶。然后剑光一闪,借助战马的惯性贴着槊杆滑过去,将对手的手指、肩膀和脖颈一并斩断。 右手的银枪也没停着,赵云左右开弓,将另一名敌军刺落马下。 “尽快杀穿他们,给主公开辟出道路来!”赵云大喊着命令。现在的态势不错,但不能认为这样就高枕无忧了,威力无穷的铁骑也有很多局限,轻骑的任务就是消除所有的不利因素,保证铁骑能毫无保留的释放出所有的威力来。 就像是风和火,没有风的帮助,火是无法迅速蔓延的,只有在强风的吹动下,星星之火,方可燎原。 赵云挥剑砍翻一个对手,接着又卸下一支胳膊,擎在右手的银枪更是迸射出点点星光,所过之处,曹兵纷纷落马。再抬头时,前方和左右两侧已经没了友军,入目处尽是带着狰狞和恐惧的面容。 趁着敌人被先前的凶猛冲杀吓住,一时间不敢上前的空当,赵云微微侧过身,用眼角的余光观察了一下身后的情况。 结果让他很满意,靠着阳光反射抢来的先手,弟兄们顺利的在冲击的过程中,将鱼鳞阵变换成了标准的楔形攻击阵型。 这是个最利于突击的阵型,再加上在方悦、秦风的率领下散至两翼,同样结成楔形阵的骑兵,疾风骑兵如同变魔术般完成了阵型的变换,从一柄大刀一下子变成了三叉戟! 中路以赵云自己为矛尖,狂突猛进,把虎豹骑往两侧挤压过去,两翼的骑兵则是逐渐和中军拉开距离,拿起弓箭。将一波波箭雨从侧面射向收不住脚,也来不及转向的敌人。 赵云很满意。曹休则是慌了手脚。 惨重的损失还在其次,若是目前的态势一直持续下去,豹骑的阵型很可能直接被赵云打穿掉!虽然不认为赵云能用同样的手法击穿身后的虎骑,但曹休也有身为当世名将的骄傲,岂能任由敌人在自己的地盘上驰骋纵横? “随我来,先杀赵云!”眼前的激战也容不得他去仔细推敲其中关窍,也不需要。靠着敏锐的战场直觉,曹休迅速作出了判断。只有遏制住赵云这个矛头。才有可能挡住敌军的冲势。 他离开了中军,带着所有的亲兵突入人群,迎着势不可挡的敌将冲了上去。 虎豹骑也被主将的勇猛激起了士气,奋勇发动反击。 不断有人落马,不断有人被马蹄踩成肉酱。但敌我双方却没有任何人退缩。死亡就在眼前,所有人视而不见,每当挡在自己面前的战友倒下。立刻冲上去填补他的位置。 激战以最迅猛的速度进行着,每一刻都有数以百计的勇士落马,每一刻都有无数兵器交击,每一刻都有无数的生命在凋零。 双方都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勇士,双方都坚信自己代表着正义。双方一同滚入泥土,肩膀挨着肩膀。手臂擦着手臂。双方的热血一同染红了大河北岸的旷野。 夹在双方将领之间的骑兵都快速地拨马避开,骑战需要速度,挡在自家主将面前只会帮倒忙。几十步的距离瞬间被马蹄拉近,曹休清楚地看见了敌将白袍上那星星点点的血迹。 他暗中估算着剩下的距离,三十步。二十步,十步…… “给我死吧!”在即将踏入交战距离前的一刻。曹休发出了霹雳般的一声大喝,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开弓放箭的动作,在一个呼吸都不到的时间里,将握在手心的羽箭射了出去! 连珠箭,三连射!成品字形射向赵云! 曹休心知自己的武艺比不上对方,硬拼只是白白送死,但他对自己的箭术有足够的信心,一门心思要暗算赵云。 在他想来,面对这么突然的一击,赵云就算能避得过,也得受点伤,至少也会手忙脚乱。自己的亲兵都是精锐战士,趁着这个机会围攻上去,怎么也将其斩成肉酱了。 曹休的亲兵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在他暴喝的那一瞬间,三十余骑将马力催动到了极致,刀枪并举,只攻不守的杀了上去。 他们都是死士,报了必死的决心,一心只盯着赵云,哪怕被后续的青州骑兵踩成肉泥也无怨无悔。 冷箭与围攻配合的天衣无缝,几乎同时杀向赵云,在他周围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怎么看,都不会再有生存的机会。曹休甚至都不打算观察战果,急忙忙的兜转战马,要避开赵云身后的大队人马。 然而,还没等他握住缰绳,便看到了令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银甲白袍的身影像是化成了幻影,在马背上连续两个闪动,竟是接连避过了必杀的两箭!总算是第三支箭的角度足够刁钻,取的是腰胯间的死角,无可躲避,但这毒蛇般的一箭,竟是被赵云用空出来的左手凌空抓住! 赵云抖手将夺来的羽箭当作暗器甩了出去,刺翻了一匹高速奔来的战马。马背上的曹军在坐骑倒地的瞬间腾空而起,鹞子般向赵云头顶扑落。赵云却理都不理,抖动银枪,如瑞雪纷纷般迎向左右来敌,将其刺落尘埃。在他身后,两柄长槊高高举起,凌空将那个勇悍飞扑的敌手刺了个对穿。 “进!”这次赵云没能躲过去,被瀑布般的热血淋了满身,他挥手扫了一把,将自己的血和敌人的血抹落尘埃。然后头也不回,继续向前。 独力突前不是徒逞个人之勇,而是以自己为刀锋,身后的弟兄们为刀刃,利用娴熟的配合打开局面。要是谁以为只要围攻自己,就能挡住大军的势头,那就大错特错了。 第九五四章追悔莫及 “文烈!”撕心裂肺的呼声在多处同时响起,曹操对亲族将领的重视,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有促进凝聚力的效果。眼见曹休的将旗倾倒,步了夏侯尚的后尘,曹、夏侯两姓的将领无不悲恸欲绝。 骑兵对攻的攻防转换太快,战斗也太激烈,没有前方、后方的区别,两下一冲,两边的前锋就分别杀到对方的后军了。在这种情况下,将旗倾倒也属正常,不能代表着军队的溃败或主将的身死。 不过,以目前的态势来看,曹休十有八九已经殉难了。 他的中军是迎着疾风骑兵的锋锐撞上去的,碰撞之后,青州军的锋矢大阵前后拉得有点开,队列也变得松散了些,但整体阵型依旧完整。而豹骑却像是撞上礁石的潮水一样,一下被撞碎,被压迫着向两侧分流开去。 战争中有一个基本惯性,前进的方向总是很容易向弱势方转移,兵圣他老人家说兵形象水就是这个道理。说白了,有软柿子的话,谁愿意去往石头上撞呢? 先前豹骑全力反扑,那是有曹休领头。现在,最勇猛的主将和他的亲卫已经被敌人踩在了马蹄下,气势顿时为止一滞,难以遏制的恐惧顿时散播开来。虽然不至于没了战意,但骑兵们都不愿意继续往赵云枪刃上撞了,都指望着从战线的其他地方打开缺口。 殊不知这个苗头一起,很快就变了味。开始骑兵们只是想避强击弱。结果变了方向才发现,前方根本找不到合适的突破口。 锋矢阵的两翼是两个斜面。从正面冲过去的话,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对面敌骑的长槊,侧面同样会受到威胁。 近处,是斜面前方的骑兵,侧击过来的长刀马槊;远处,则是一波接一波的箭雨! 如果曹休还在,或许有办法做出调整,但曹休一死。各自为战的豹骑完全找不到破局的方法。即使有一些眼光在水准以上的武将,也没办法将自己的观点传达给所有人,只能是被人潮裹着,身不由己的与敌人擦肩而过。 曹休还有两个副将,夏侯尚身死,其兄夏侯德还在,不过在这种时候。他却只是通过号角传令,命令军队保持现状,等到了敌军后面之后再重新整队,来个衔尾追杀。 但很显然,他这个命令有些想当然了。 绕到敌军后面反转追杀这种事不是完全没有实现的可能,但那得是非常精锐的部队。事先有所布置才行。在当年的高唐大战中,赵云就曾用这一招对付过匈奴骑兵,可豹骑最匮乏的就是彼此间的默契,根本没办法完成这么高难度的战术配合。 对来自中军的命令不以为然,一些人干脆自行出击。试图以勇气来感召同袍,继续奋战下去。可少数人在面对结成阵势的敌人时。显得是那样的无力,就像是一颗小石子,砸进了茫茫黄河水中似的,连溅起的水花都看不真切。 锋矢阵中伸出了一排排的长槊,从不同的角度,像是参差不齐的锯齿,但杀伤力却无可置疑,撞上去的勇士纷纷溅血落马,坠入尘埃。 此外,还有不少人已是直接杀向了秦风、方悦的侧翼。那两路骑兵的人数不多,各自只有千余人,但造成的杀伤却很不小,不能置之不理。 各自为战的结果就是,就在曹操等人悲恸于曹休、夏侯尚惨死的片刻工夫,豹骑的整个阵型都变得乱七八糟,一团散沙了。 疾风骑兵的数量和豹骑相差不多,即便战力超出,也做不到摧枯拉朽的直接将敌军斩杀殆尽。可豹骑的阵势这一乱,疾风骑兵竟是毫不费力的开辟出了一条道路来! 听到瞭望手的示警,曹操再按捺不住,亲自登上敌楼,俯瞰战场。 只见一道亮白色的光,正如离弦之箭,高速地撕开己方的防线。 对方来势之快,仿佛风雷乍动,纵然拉长的阵线中有无数的漏洞可以打击和切断,可是被打散的豹骑完全被其不顾一切的突进所震撼,根本无力组织起有效的反攻。惊恐不安的战士们像是被利刃劈开的海潮一样分散开去。 “不如暂缓攻城,先集中精兵良将来抵挡青州兵马吧?” “那怎么行,只差最后一把劲就能拿下吕布了,这个时候放弃,可不光是前功尽弃那么简单。以吕布的虎狼之性,搞不好会被他反咬一口也未可知呀!” “那怎么办?文烈、伯仁将军先后阵亡,豹骑已经被……总之,现在调勇将回援还算是亡羊补牢,若是再被青州军冲破几道防线,那可就……” “公仁兄慎言,慎言呐!” 敌楼下传来幕僚们低沉而激烈的私语,曹操却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到了此刻,他也止不住的后悔起来,早知如此,就不应该把许褚和典韦这两大猛将都调去攻城。许褚也是虎豹骑的副将之人,时常会领军出战,若和赵云针锋相对的是许褚,也许形势就不会变得这么糟糕了吧? 不过现在说这样似乎也有点晚了。从城内传出的军情显示,许褚、典韦已经攻上了北城楼,正率兵围攻吕布。魏延和高顺的人马被夏侯惇堵在了城下,吕布身边只有曹性和两百不到的残兵,强弱悬殊至此,应该很快就能传来好消息才对。 是暂缓对付吕布,集中力量对付青州军?还是先肃清身后,抓几个活口什么的,回过头来威胁王羽?曹操一时间也拿捏不定了。这种时候能为他解忧的,当然只有郭嘉。 “奉孝,你怎么想?” “主公,臣以为,城内的残兵已不足为患。而仗已是如火如荼至此,即便抓到一两个活口。恐怕也是于事无补,何况以吕布的性情,他既然血战至今,恐怕也不可能……” 郭嘉稍稍停顿,给曹操留下消化理解的时间,然后语重心长说道::“不如早调精兵良将来援,以免万一啊!” 临阵运筹并非郭嘉所长,但分析战局倒是问题不大。前方形势不妙。而曹营中最能打的几名武将却还都在城里,多少有些本末倒置了。 “……”曹操低头不语,犹豫不决,过了好一会儿,才猛然抬起头来,眼中精芒闪烁:“奉孝言之有理,就这么办罢!” “呜呜呜……” 听到城外传来的号角声。夏侯惇等人先是一愣,既而都是大吃一惊! “这是主公要求攻城部队暂缓攻势,撤兵回援的号令?”侯成不确定的看向新主子夏侯惇。 “没错,若非如此,这号角声也不会这么急促!”夏侯惇面沉似水,点点头。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可是,王羽的援兵不是刚到不久么,也就是一顿饭的工夫,就打得城外的五万大军难以招架了?这,这怎么可能呢?”侯成一阵心悸气短。心跳得像是打鼓一样,气也有些喘不上来了。 “当初他入濮阳的也不过数百骑而已。结果如何?”侯成慌不择言,一时却是忽略了夏侯惇的感受,令得后者大为不满。 “末……末将不是这个意思,末将只是,只是……” 夏侯惇冷喝一声,打断侯成:“行了,少说废话,你带三千人围住高顺、魏延,某亲自出手,去会会他吕布,先让仲康他们回援便是……就这么回复主公!”交代几句,夏侯惇带了百多名亲卫,提着点钢枪,往城楼去了。 在此之前,夏侯惇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高顺和魏延身上,陷阵营这支兵马太难啃了,在巷战之中简直是如鱼得水。要不是使出了无差别射击的绝招,恐怕现在都围不住他们。 在他想来,陷阵营这么逆天的部队应该是特例,吕布军的主力是骑兵,在巷战中应该施展不开,吕布在北城楼坚持这么久,应该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才对。知道援军到来,吕布肯定会带着残兵抱成一团死守,以拖延时间,等待城外打出结果,所以典、许才久攻不下。 夏侯惇倒是不会自大的以为,自己能完成典韦、许褚联手都没完成的事。他只是打算调兵遣将,至少能把吕布困在城头,不让主公担心就可以了。 谁知道他这边刚一露头,守军一声唿哨,呼啦啦冲上来二十余人,其中有人呼喝了一声,战刀向前指了指,所有人刀枪并举,猛扑了上来。 夏侯惇虽惊不乱,带着一队亲兵迎了上去,双方立刻展开了激战。 扑上来的这群守军衣甲皆碎,连手中的兵器都是拣来的,看起来狼狈不堪,但个个如狼似虎,完全就是以命搏命的架势。凭借高超的武艺,夏侯惇快速用长枪捅死了两名敌手,身边的护卫同时也倒下了两个。 阵型一下子露出了缺口,这帮悍卒也立刻抓住了这个转瞬即逝的战机,不顾生死地涌上前,将夏侯惇身后,还在甬道上努力向上攀登的亲卫冲了个七零八落。 “弓箭手上来!”夏侯惇惊怒交集,他没想到敌军竟然还有反扑的力量,竟是连城头没登上去,枪法在甬道上也施展不开,被打得步步后退,只能召唤城下的弓箭手助阵。 弓箭手快速抢上前,弓弦响处,数以百计的羽箭升上天空,倾斜的甬道上像是下了一阵雨。 有人被冷箭射中,居然在倒下的瞬间扑向了夏侯惇的亲卫,抱着对方一同栽下了城墙。有人身中数箭,血流满身,却依然挥动着兵器,大呼酣战,力敌数人亦不落下风……这波反扑,竟是就这么将甬道给截断了! 夏侯惇虽然惊异于这些悍卒的凶悍,但他自矜身份,当然不会回身去和一帮小卒缠斗,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便转身登上了城头。 和预想的情形大相径庭,城头正在进行的,是一场对攻,典韦、许褚肩并肩的对战吕布的一杆画戟。守军和攻城者也是针锋相对,三百步长的城头上,到处可见捉对厮杀的身影,兵器交击声不绝于耳,怎么看都是势均力敌的架势。 可夏侯惇分明就了解过,城头的吕布军怎么也不可能超过三百,而己方,单是许褚带过来的宿卫就有三百多了! 更让他惊讶的还在后面呢,看到夏侯惇的身影,许褚竟露出了喜色,大声招呼着:“元让将军来得正好,速来助战!” 夏侯惇差点呆住了,他怎么也没法理解,城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吕布在这种时候竟然不采取死守战术,反而发动了反击,而攻势又是这般凶猛。 这一发呆,却是差点要了他的老命。 “小心!”一支冷箭像是凭空出现似的,与许褚的示警声几乎同时到了面前。箭来的隐蔽,角度也极其刁钻,等夏侯惇惊觉过来的时候,已经没了躲闪的余地,勉强侧了一下身,但终究是没能避过…… “啊!”夏侯惇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他用手捂着左眼,箭杆夹在指缝之中,鲜血涔涔而下! …… 半柱香的时间后,曹操得到了这个坏得不能再坏的消息。 夏侯惇伤目之后,依然不肯退后,精神可嘉,但肯定是压制不住吕布了。三大猛将竟是反被吕布牢牢牵制住,即便以曹操的老谋深算,郭嘉的绝顶智谋,一时间也都是失声无语。 “子和,子和,千万莫要令孤失望啊!”最终,曹操也只能望北悲呼,将希望寄托在了另一名族侄身上。 第九五五章箭岚破甲 曹操摆下的雁行阵,除了发挥远程兵种攻击之外,最大的好处就是覆盖面较大,可以用来遮蔽战场,尤其适合限制骑兵的机动力,达到包围敌军,聚而歼之的目的。 但也有一个坏处,就是阵型拉得太开,力量相对不集中,敌军若采取坚决的中央突破战术,便很难抵御。 曹操乃是兵法大家,当然不会不了解其中利弊,但以目前的形势来说,这是唯一的办法。 现在青州的几路兵马正从各个方向包抄过来,时间就是生命,根本没有给他稳扎稳打的时间。防守稳固的方、圆或冲轭阵机动力都很差,王羽根本用不着冲阵,只要利用机动力来回牵扯,调动,就足以拉出救人的空当来。 等王羽和吕布汇合,从容展开牵制,那曹军这八万大军就真是穷途末路了。 所以,曹操果断摆出雁行阵,就是逼王羽硬拼一场。能击败王羽,甚至擒杀王羽固然是最好,即便不能,也要在这一战中大幅消耗风火骑兵的战力,让对方无力追击。命令骑兵反冲,正是为了弥补战线过长的弱点。 五千轻骑,两千铁骑可不是摆设,就算青州军再厉害,也得付出相当的代价,花费相当的时间才能取胜,之后也无力继续冲击步兵阵列了。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赵云根本没打算多做杀伤,直接来了一招乱阵,然后硬生生在千军万马之中开辟出一条通道来。 开战至今,五千豹骑的伤亡尚未足千。但其战力已经无效化了。既挡不住前面的轻骑,也没办法切断敌阵之间的联系。反倒是和青州军两翼的轻骑混在了一处,使得己方两翼的一万多弓弩手投鼠忌器。 不过曹操还没有绝望,因为轻骑后面还有曹纯的两千铁骑,许褚、典韦虽然被突然发疯的吕布牵制住了,但西凉降将庞德也是一把好手,更是精于骑战。 曹操不奢望单凭铁骑就可以完成阻拦任务,不过铁骑在对轻骑的战斗中应该是占据绝对上风的,他唯一的期望就是不要再出现任何意外了。 曹纯没有辜负曹操的期望。没有急于报仇,指挥着两千铁骑排成整齐的鱼鳞阵,稳步前压,一点破绽都没留下。遮天蔽日的烟尘中,疾风骑兵狂飙如风,虎豹骑的阵列却稳重如山。 “准备……”庞德策马冲在阵列最前方,扬声发令。 在龙山之战被打散后。他本来是要设法归队的,结果还没等他绕过青州军的战线,就得到了马超投降的消息。 虽是父业子承,但庞德对自家那位少将军还真就没多少忠诚可言。他是个思想很正统的人,和同样崇尚传统的马腾相处起来倒是相得益彰,和桀骜狂妄的马超根本没有共同语言。听说马超已经投降。他二话不说,直接便南下投曹来了。 即便到了现在,他也不后悔。 士庶之别,上下尊卑,这是世间不可动摇的铁则!无论是什么人。只要胆敢触动这条铁律,就是他庞某人不共戴天的仇敌!为了维护人间正气。他百死不辞! “平矛!”虎骑前两排的两百骑兵,都是追随庞德南下的西凉兵。随着庞德一声令下,他们再次祭出了自己的拿手好戏,两丈四尺超长骑矛如林而起,笔直的指向了对面的疾风骑兵! 在并州,他们吃了败仗。可这一次,他们身上的不再是靠不住的纸甲,而是货真价实的铁甲!而敌军也没有了能排出撒星阵的步卒。 庞德很有信心,这一仗,将成为西凉男儿的雪耻之战! 后队的豹骑同时感受到了前后两面的压力,一个个都是魂飞魄散,慌不迭的往两翼逃开。 骑兵冲阵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速度太快的人会死在敌人的刀下,速度太慢的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同袍或许认识你,但同袍的马蹄一定不认识你。 很快,在虎骑和疾风骑兵之间便空旷起来,庞德清楚的看到了对方的动向。他有些疑惑,下意识的将面甲往下拉了拉,生怕是自己看错了面对铜墙铁壁般的铁骑阵列,青州骑兵竟然在取弓! 他们疯了吗?别说射程力量远逊的骑弓,就算是步兵强弓,在五十步开外,也奈何不了铁甲啊!在两军对冲的时候玩骑射,纯粹就是自寻死路吧? “准备!”可他的确看到了赵云在取弓抽箭,就在百余步开外的地方,就在狂飙的战马上,一字排开的出白马骑士们动作整齐的抽出了弯弓! 庞德猛地回过神来,的确不是自己花了眼,因为敌军又一次完成了变阵! “望……”距离又近了十余步,赵云有条不紊的发出了第二道指令。 标准的弓弩指令,是命令射手瞄准的意思。骑射手纷纷搭箭,举起手中弯弓。弓只是半开,扣箭的右手贴近了面颊。 “盈……”这是射击前的最后一道指令,盈,即是拉满弓,如盈月的意思。正是在这时,庞德突然发现了一件怪事,让他惊骇欲绝的怪事! 正常的开弓动作,都是右臂用力,向后拉扯弓弦,可敌骑却是以左手向前推动弓身,一次把弓推满! 庞德年纪虽轻,见识却不差,他知道这种特殊的推弓法。只有那种制作精良,硬得不像话的弓,才需要用这种方法拉开。这和撅张弩是一个道理的,弓硬到一定程度,弓弦就拉不动了,反是推动弓身更容易些。 只剩下一个命令了,庞德的全身都绷到了极点。 再一次的,在龙山之战中那种不祥的预感再次笼罩了全身,他实在不愿意相信。敌军的骑射能伤得到身后的铁骑,可这种感觉却如跗骨之蛆一般。怎么都挥之不去。 他看到,赵云也亲自开弓,平素的微笑荡然无存,透过烟尘,庞德能清楚的看到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睛,正冷冷的注视着自己,注视着自己身后的铜墙铁壁! 那眼神,仿佛呼啸而来的不是跑发了性的战马;不是交叠如钢铁的荆棘;不是热血沸腾下择人而噬的野兽;不是高速推进的墙壁……而是送上门的猎物! “风!”赵云暴喝出声! 此时两边只剩下了最后百步的距离。两百张弯弓齐振。同样数量的羽箭带起尖啸,扑面而来!再过片刻,另外两百支羽箭被仰天射出,一场毫不停息的箭雨落下,把庞德和他的铁骑彻底覆盖进去。 箭雨,不,或许应该称之为箭岚!转眼间便跨了百步的空间。到了眼前的箭岚,如狂风,如怒涛,无可躲避,无可阻挡! 庞德奋力招架,可心却越来越冷。因为身遭传来的,不单是情理之中的金属碰撞声,还有大量利刃入体的‘噗!噗!’声铁甲,竟然被射穿了! 好容易挡过第一轮箭雨,庞德抽空左右顾盼。发现冲在最前面,由上百铁骑组成的阵列已经变得稀稀落落了。至少有五十骑栽落马下,人马身上都插满了羽箭,尸体堆成了一座山丘。 后军却毫无察觉,中军传来的号角声依然一阵急过一阵,拼命促战。 实际上,现在冲势已成,想停也停不下来了。后军的铁骑没有受到同袍尸体的困扰,也没被箭岚吓住,眼睛直盯着前方,前仆后继的冲上来,冲上来,冲锋的势头越来越猛! 这股大潮不是庞德能挡得住的,他顾不上分析敌人的弓到底有什么古怪,也顾不上思考新的策略,只能顺应潮流往前冲,希望能尽快越过这最后的几十步距离。 然而,对面又传出了新的指令,直接断送了他最后的希望。 “转!”刚进行过一轮杀戮的骑射手们收弓俯身的同时,拨转了马头,斜向跑了出去,把位置留给了身后的同袍。 “望!” “盈!” “风!” 号令声声中,箭岚一阵一阵地投射出去,越来越多的铁骑栽落战马。现在不光是庞德,连在后面观战的曹操也发现古怪了,骑射手用的弓箭,不是一般的弓箭,而是能射穿铁甲,匪夷所思的利器! 面对这样的力气,虎骑依然展现除了令人惊惧的斗志,他们无一人后退,奋勇前冲,想依靠勇气越过这道人为的天堑。可任由他们如何催动战马,这短短的几十步距离都仿佛是咫尺天涯一般,怎么都越不过去。 不是他们跑得慢,而是敌人的变阵太快了! 完成一轮射击的骑兵直接向斜刺里抛开,就像是展开的莲花似的,花瓣一层层由里向外的绽放开去,中心的花蕊却迟迟不肯露出真容。 前排跑开,后排齐射,距离缩短的速度远远跟不上伤亡的速度,只是数息工夫,庞德便痛苦的发现,随自己南下的二百好兄弟,已经死的一个不剩了。 这不奇怪,就算是庞德自己,身上也插了四五支雕翎,虽然无一射中要害,但入肉却都极深。若非庞德仗着过人的武艺避开要害,他现在也应该是遍地尸体中的一员了。 “啊!”他握住了一支射在大腿上的箭,大吼一声,奋力将其拔出。 鲜血狂涌,庞德却看都不看一眼,腿上的伤,影响不到他的战力,但若不看看敌军的箭到底有什么古怪,他真是死都没法瞑目。 这种箭比普通羽箭略长,箭尖呈黑蓝色,冷森森的令人想起某种动物的牙。庞德感觉此箭远比自己平常用的箭沉重,而且箭杆都用油浸过,又韧又滑。再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箭头是四棱型的,每条棱两侧都刻有极深的沟槽。 破甲锥! 一个名词浮现在脑海中,庞德满腔悲愤。 破甲箭不是新鲜东西,但此物制造不易,根本没办法在战场上大规模应用。一点不夸张的说,用此物杀人,和用金银砸人的耗费几乎等同。 还有青州军用的那弓,不用抵近观察,庞德也知道,那不是一般的弓,恐怕是某种特制的强弓,否则射程和劲道不可能这么强! 再一次的,自己败在了青州的豪阔之下…… 不知过了多久,漫长且伤亡惨重的冲锋终于结束了,但庞德却心如死灰,因为一直到最后,虎骑也只追上了零零落落的十几骑,大部分轻骑都及时转进了。他即将要面对的,是排着更加厚重的阵列,从漫天烟尘中涌上来的烈火骑兵! 第九五六章铁骑踏阵 天下至强的两支铁骑的碰撞,本应是无比壮观,充满了激情和热血,如同翻江倒海一般的大场面。然而,由于赵云和他的轻骑的搅局,却变成了彻底的一面倒。 急射, 转向, 变阵。 疾风轻骑将离合之兵聚散自如的特点发挥到了极致,一切都是在短短数息间完成。在这个过程中,轻骑们平均每人至少射了两轮箭,有那眼疾手快的,比如赵云,甚至连开了四次弓! 疾风军的常规编制总共四营,八千骑。在之前一连串的战斗中,损失了超过两成人马,这一战刚开始的时候,共有六千三百骑左右。侧翼,做为诱敌、掩护的部队各有千余骑,中军剩下四千多轻骑,也就是说,疾风骑兵总计射出了八千多支破甲锥! 虽然虎豹骑的铁甲也堪称精良,但在铺天盖地的箭雨面前还是不够看。疾风军无愧于骑射无双之名,虽然在疾驰之中,但命中率还是高得吓人,八千多破甲锥,走空的要比命中目标的少得多! 发动冲锋的两千虎骑,最后顶着箭雨冲到烈火铁骑面前的已经不足半数,阵型更是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完全不成模样。这些幸存者也并非毫发无伤,身上多半都插着几支箭,鲜血长流。 骑兵的集团冲锋一样要讲究阵型。虎骑的阵型乱了,士气也被打没了,要对上的却是人数高达己方三倍,一直养精蓄锐至今的生力军。胜负可想而知…… 没有预想之中的绚烂、宏大,只有摧枯拉朽般的畅快淋漓! 整齐有序的出疾风轻骑大队完全散开。分为左右两支围绕着虎骑侧突出去,箭雨从两侧射来,持续对虎骑造成杀伤。一直压着速度的铁骑则是骤然加速,如一道长墙般整齐,如海潮般凶猛! “左右是个死,和他们拼了!” 庞德大概是幸存者中伤势最严重的一个,他从一开始就策马冲在最前方,吸引了相当数量的射手的注意力。此刻。他魁梧的身躯上少说插了二十多支羽箭,浑身浴血,让人触目惊心,可他却恍若不觉,犹自大呼酣战,跃马横刀。 “好一个庞德,好一员西凉猛将!”虽是临阵之际。王羽还是由衷的赞了一声。 在他印象中,庞德就是典型的猛将形象。这种人让他独当一面肯定不行,但用来身先士卒的斩将夺旗,绝对是一把好手。 在青州军中,这个类型的武将,能与庞德一较高下的恐怕也只有一个太史慈了。赵云武艺虽高。但他为人冷静,行事低调,勇则勇矣,彪悍劲却比庞德差了一筹。 事到如今,王羽也不觉如何惋惜。一定要说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没机会看到太史慈与庞德的公平一战了。 庞德的悍勇的确激励了不少人。百余骑应声集结起来,正面直冲上前。 “庞令明在此,谁敢来战!”庞德早就看到了领军冲锋的太史慈,于是高呼着挑衅,想用激将法激太史慈单挑,用自己的牺牲,为后队赢得喘息的机会。 没有回答,唯有马蹄声烈。 只是瞬息间,被铁甲包裹,已经看不出本来模样的黄骠马就已经逼到庞德面前。庞德全身战栗,却已来不及做出其他反应,只能看着两道寒光接踵裂空而来,激起的气流似乎已经割到了他的面颊。 先是直刺过来的长枪,一点寒芒直奔咽喉要害而来,大惊中的庞德横过刀柄,使劲全力,由下而上的招架。 刚架住这一枪,斜劈过来的画戟也到了。月牙刃闪着耀目的光芒,以斩破苍茫之势划破虚空,刚好赶在庞德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一刻劈在刀杆上。 只听“咔”的一声吹响,光弧毫无阻碍的从刀柄中间划过,精制的刀柄被一刀两段! 庞德面如死灰。 对方的招数太快,力量也足,而他的体力在先前的冲锋中消耗太多了,根本不足以面对这样的对手。 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对面的一枪一戟快速回旋,又一来了一记直刺和斜劈。招数并不复杂,只是简单的纵劈,只是一招比一招更快,更凌厉! 庞德在绝望中拔出腰间长剑,奋力反击,剑戟凌空相切,脆薄的佩剑在长戟的强劲下崩成了碎片。被佩剑微微弹开的月牙戟只是凌空一震,而后再次闪电般劈落! 千钧一发间,庞德身体向前猛一扑,顺势滚身下马。戟刃落下,他那匹白马发出了震天的哀嚎,鲜血从马鞍中间喷涌出来,马鞍断作两截,白马背上一道血痕。那一刀切断马鞍之后,更劈入马身一尺! 拔出画戟,太史慈完全没有回头或追击的意思。他早就不是那个只会逞勇斗狠的莽夫了,和庞德的高下,哪有战争的胜负重要? 自己没能彻底解决敌人,自然有身后的袍泽们料理,自己要做的,就是向前,不断的向前,踏平所有敢于挡在主公旌旗面前的一切! “大汉虎贲……”太史慈暴喝,枪戟再次化成了风暴,秋风扫落叶般将追随庞德反冲的骑兵打下马。 “天下无敌!”带着骄傲和荣耀,骑兵们用尽浑身的力气呐喊着。 第一次喊出这个口号的时候还是在界桥,当时青州的骑兵加起来也只有不足千人。可从那一天开始,青州的骑军就没打过败仗,当弟兄们齐声呐喊时,无论什么样的敌人,都只有颤抖的份儿! 现在,战号变了两个字,代表的意义也更值得自豪了。 老辈人常说,在大汉朝强盛的时候,只要听到汉骑的马蹄声,无论是草原和大漠都会为之颤抖。无论匈奴人、鲜卑人还是西域各国,都只有腹地求饶的份儿,没人敢面对大汉的天威。 时过百年,往事已矣,辉煌不再,令人扼腕。 不过,谁又能想到,重铸辉煌的一天,竟然这么快又来到了呢?打造一个新的大汉,将威名象阳光一样撒播出去,令普天之下都奉华夏的正统……这一战的意义又岂同寻常? “端槊……”王羽的吼声穿透面甲,传遍中军。被他强拉在身边,无法加入前锋阵列的吕绮玲举起号角,奋力猛吹,将满腔的牵挂和忧愁化成高亢的号角,龙吟虎啸般响彻全军。 “呜,呜……呜呜呜!”女孩突然明白,父亲为什么在看到援军到来之后,没有收缩防守,拖延时间。或许这就是父亲的骄傲吧,马上取功名,生死何等闲,生也罢,死也罢,梦也罢,醉也罢,只要将所有的精彩都绽放出来,足够精彩就足够了! 踏着角声,铁骑将士们将三千支长槊整齐的端平,以坚定而沉稳的步伐向前推进。他们带起滚滚烟尘,如怒龙般扑进了虎骑的阵列。 仓猝迎战的虎豹骑就像碰到了菜刀的豆腐般,霎时间,四分五裂!雪亮的槊锋一排排的刺过去,携带着战马狂奔的力道,毫不费力的将敌人刺落马下。 被刺穿的曹军,整个人从马鞍上被挑飞起来,于半空中洒下一股股热血,在马槊回弹的瞬间,被甩向前方。侥幸被铁甲保护住了的也好不到哪儿去,在三千铁骑的大潮中,即便是庞德这样的勇将,落马之后也无法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来。 没有惨叫声,没有呻吟声,甚至也听不见失去主人的战马所发出的哀鸣,所有声音在一瞬间被沉重的马蹄声和铠甲铿锵声吞没! 天地间仿佛失去了颜色,只剩简单冰冷的红与黑。赤红色的铁甲,闪亮的槊锋、红色的旗帜、红色的战马,还有暗红色的血液在灰白色的大地上汇流成河…… 曹操从没见过如此犀利的攻击,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实。数息之间,他没有发布任何应对命令,只是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看着自己精心打造的精锐部队前仆后继地倒于对方马蹄下。 他像一个刚刚上战场的新丁,大腿小腿同时发抖。他像一个已经脱离了躯壳的灵魂,望着层层叠叠的尸体,无喜无悲,无哀无乐。 突然,他的灵魂又回到了身体里,嗓子眼发甜,一股滚烫咸腥的东西直冲脑门。 “全军前进,跟他们拼了!”他喷出一口血,喊得声嘶力竭,满脸是泪。 “轰!” 雁行阵的中央位置突然传出一声巨大的轰鸣,震得一阵地动山摇。当太史慈率先冲破敌阵时,发现敌军的军阵突然凭空变高了。 那是曹操打造的另一支精锐,由乐进率领的三千铁甲长矛兵。 起初这些铁甲步卒都是半跪在地下的,以长达两丈八尺的巨型长矛结成密密麻麻的长矛阵。此时他们将重达十七斤的长矛奋力举起,沉沉落下,每一支都压在前面袍泽的肩膀上,密集的长矛阵就这样形成。层层迭迭的矛锋构造了一片钢铁荆棘! 这是标准的步兵对抗骑兵战阵,就像一个缩卷起身体的钢铁刺猬,令敌人无从下口。如果再配合上两翼弓弩的掩杀,便可说是攻防两全了。 骑兵的主要任务是延迟敌人,牵制敌人,让敌人无法随心所欲的机动,后面的雁行大阵才是曹操真正的王牌! 望着前方密布的荆棘,太史慈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高高举起右手长戟,纵声狂呼:“弟兄们,随我踏阵!” “踏阵!” “踏阵!” 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三千铁骑化成了一条火龙,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呼啸而至! 第九五七章烽烟正浓 “举弓……”朱灵大声呼喝,战鼓敲响,两翼的一万多弓箭手齐齐拉开了手中的强弓,闪着寒光的箭矢斜指向上。 用不着瞄准,只要把箭矢抛向烟尘最浓的地方就足够了。 “放……”朱灵一声狂吼:“射击,连续射击!” 两翼各数里长的攻击面上,共计一万三千强弓手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动了齐射。漫天箭雨如同一朵巨大的乌云,覆盖下的地域陡然陷入了黑暗,长箭撕裂空气的啸叫声如同鬼哭神嚎般凄厉,令人毛骨悚然。 乌云覆盖下的铁骑却连抬头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冷冰冰的面甲下,眼眸中似有熊熊火光,一心只盯着眼前的对手。 漫天箭矢暴雨般落下,发出沉重‘咚、咚’声。 曹**出手没那么王羽阔气,给全军将士都装备破甲锥,但他也不是毫无准备,曹军的弓箭手装备的箭矢,都是特别加重了箭头的重量,虽然还达不到正宗的破甲锥的水准,但同样也有一定的破甲功效。 但很显然,这种半吊子的破甲箭或许能对扎甲、鳞甲造成一定杀伤,但还远不足以击破厚重的板甲。 虽然能在板甲上砸出一个个凹痕,在大量箭矢同时射在一名骑手身上时,强大的冲击力甚至可以将骑手砸落马下。但整体而言,杀伤力微乎其微,无法对铁骑造成实质姓的影响。 穿过对手煞费苦心的阻截和漫天烟尘后,几乎没有经过任何调整,铁骑硬顶着箭雨,直接发动了强攻。毫不犹豫,如扑火的飞蛾一般,一个接一个撞到了蓄势以久的长矛丛林之中。 生命,璀璨如传说中的昙花,瞬间绽放,又在瞬间凋零。 最先冲入战阵的数十名名骑手当场和坐骑一道被刺穿,鲜血瀑布般喷涌出来,热血,浸透了铺满野花与碧草的原野。即便是精工细作,堪称当世最坚固的板甲,也挡不住在高速撞击之下的矛刃。 久经战阵的曹军步卒对敌人的死亡视而不见。第一排的士卒依旧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槊锋斜向朝上,架在半人多高的盾牌上。人和战马的鲜血顺着槊杆快速淌下来,染红他们的手和胳膊,可所有人都紧紧的咬住牙关,像石雕一样纹丝不动。 第二排士卒将长矛平放于第一排士卒的肩膀,矛锋指向正前,尖端处挂着破碎的血肉。第三排士卒的长矛放在第二排士卒的肩膀上,槊锋比前一排高出两尺,尚没有机会与敌人接触,冷森森闪着蓝光。 承载着曹军数万将士的殷切期盼,一座宏伟的钢铁丛林平地而起! 现在的曹**,其实远比不上历史上的那个魏武帝。 没有从河北捞到足够的好处,收编西凉军的时间又太短,虽然曹**主观上非常重视,但曹军的骑兵依然难成气候,仓促混编的骑兵部队远远达不到历史上那支虎豹骑的水准。 虎豹骑不够强的另一个原因则是没有够水准的骑将,没有得到张辽、张颌两大名将,以及河北的大批武将投效,仅仅依靠曹休、曹纯两个经验不足,天赋也有限的后辈是远远不够的。 因此,曹军真正强悍的,还得数步兵。 一方面是因为步兵打的仗多,见过的大场面也多,经验足,士气高,训练有素。另一方面就是步卒的统领是前世五子良将中硕果没有走入历史岔道,仅存的一位乐进! 乐进用兵的风格和青州大将于禁非常相似,若一定要说有区别,也只是在于两人的姓格略有差异。于禁是个标准的军人,一丝不苟,铁面无私,多少显得有些死板,乐进的姓格则是和赵云有点像,为人低调,除了自己分内事之外,其他什么都不理会。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一手**练出的这支兵马,凝聚力非常高。面对呼啸而来的铁骑,竟是毫不动摇,严整的队列仿佛一座大山,令人望而生叹。 刹那间,曹**心中重新生出期望,希望这位心腹爱将能够创造奇迹,扭转乾坤! 在这样的对战中,青州军最拿手的车悬是用不出来的,因为步卒的长矛比骑矛要长,发生接触之后,骑兵根本得不到回旋的余地,贸然使出车悬战法,只会徒劳的打乱自己的步伐。 此消彼长之下,奇迹还会遥远么? 曹**开始考虑,是不是该让弓箭手将目标转向敌军的轻骑。此刻,疾风骑兵正转向,似乎有意返身杀向阵型混乱的豹骑,趁着他们变幻阵型的时候发动覆盖式攻击,肯定大有斩获。 要知道,这一次疾风军可没穿纸甲。 然而,他这个念头还没转完,前阵已是异变陡生! 那是无数声巨响汇聚而成的一声轰鸣…… 响声来自于撞击,疯狂而凶猛地撞击! 被长矛刺透身体的铁骑还在努力向前,若是还骑在战马上,他们就拼命催动战马,若是被长矛挑起,他们就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手中的兵器投向敌阵,或是死死的抓住刺入身体的长矛! 人拼命,马也疯了,本来马的生命力就远超于人,巨大的躯体上的惯姓更是沛然难当。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马儿忍着剧痛,拼尽浑身的力气向前猛扑! 第一轮撞击没能造成太大威胁,凭借层层叠叠长矛阵,重甲步卒硬生生的挡住了敌人的撞击。有人被战马压伤,缺口很快被其他袍泽补充。未被波及者紧紧咬住牙关,像石雕一样纹丝不动。 但第二轮撞击却接踵而至。 铁骑将士置生死于度外,在他们身上再看不到计谋与运筹的痕迹,只有无所畏惧的悍勇,和高歌猛进的豪壮! 他们毫不犹豫的飞马猛冲,哪里的矛阵越密集,就越是要往哪里冲撞,很多地方都是双骑同至,其撞击力之大,根本就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 虽然阵前的盾牌有木桩支撑,虽然前后五排都能同时发动攻击,虽然重甲步卒同样无所畏惧,誓死相抗……但方阵还是出现了裂缝,出现了凹痕,然后一点点的碎裂开来。 第三波铁骑冲过来了,紧跟着是第四波铁骑! 车悬战法的确施展不开,也无从施展,王羽这一次使出来的战法,只是最没技术含量,却也是最动人心魄的原始战法,前赴后继的亡命一波流! 矛阵上的破绽越来越多,渐渐变成了巨大裂缝。舍死忘生的铁骑将士直接从裂缝中闯了进去,长槊急挥,以命搏命。 一瞬间,双方都损失惨重。 配合娴熟的曹军步卒虽惊不乱,依靠群体优势,从四面八方发动了攒刺,将闯入军阵内的铁骑逐个捅翻。但凭借板甲的防御和重量,发了狂的战马和发了狂的铁骑兵在死亡之前,至少要拉上五六名对手垫背。 密集长矛阵对骑兵的克制只是相对的,如果骑兵勇于牺牲,不难将此阵撞成齑粉。而烈火铁骑现在这样子,又哪里只是勇于牺牲这么简单?他们根本已经进入了疯狂状态。 铁骑如火,一如其名,至狂至暴,至强之兵! 血光飞溅,号角声宛若虎啸龙吟,赤红色的大潮澎湃着,在黑色的堤坝上砸出了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的裂缝! 比起先前正面战场上那近乎于一边倒的屠戮,此刻的厮杀还有那么点互有往来的意思,但曹**依然紧握刀柄,手指关节处早已发白。 他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烈火铁骑是以五百并州狼骑为骨干组建起来的,如今故主遇险,这些人怎能不拼命?若是自己早做决断,暂停围攻吕布,集中全力对付王羽,或许这一战就不会这么狼狈了。 但事到如今,他也不打算再做什么变更。 弓箭手的攻击再怎么弱,也不是完全无效,不趁着僵持之时尽量削弱这支勇悍无匹的铁骑,等到重甲步兵的阵列被彻底击溃,自己还能拿什么去挡? 曹**不想再次分散精力,他要将全部的战力集中起来,先专心解决了威胁最大的铁骑再说。豹骑肯定不是疾风军的对手,但要彻底打败这近四千骑兵,至少也要消耗小半个时辰吧? 而王羽现在可是在铁骑阵中,虽然是在保护严密的中军,但从种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个破绽。只要耗光这支凶悍的铁骑,王羽仅凭一人之力,绝对无法面对千军万马的围攻。击杀了他,整个战局将天翻地覆。 想到这里,曹**更不迟疑,劈手夺过号角,鼓足中气,吹响了一声龙吟!战旗飘舞,鼓号高亢,他将手下除了弓箭手之外的全部军力都赶向了阵前的那个死亡漩涡! 双方将士都知道战局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呼喝酣战,宁死不退。 几名青州铁骑从战马上跌下来,立刻弃槊挥动链锤,贴着地面横扫。数杆长矛不闪不避,攒刺而下。数息之后,骑兵落马的位置出现了一个空档。已经被血染红的草地上,几名勇士倒在一处,肩膀贴着肩膀,面孔对着面孔。 为了维护战阵不被冲散,乐进带着自己的亲兵冲到了第一线。他的身手远好于普通士卒,见到哪里被敌军冲出了裂缝,立刻扑上前补位。 一名刚刚将对手刺翻的青州骑兵大笑着甩落槊锋上的尸体,没等他将马槊再次端平,乐进斜冲上前,挥起大刀,拦腰横扫,将其从马鞍上扫去半截。 “坚持住!主公派援军上来了!”被人血喷得如刚从染坊里捞出来一般的乐进举刀狂吼,冲向了下一名骑兵。 那名刚刚冲入战阵的铁骑不动声色,长槊微摆,稍稍变幻了个角度,便毫不费力的刺向了形象骇人的敌将。乐进翻腕,斜撩,一刀将马槊磕飞。进而跨步,上前,又一刀剁在了战马高高仰起的前腿上。 失去双腿的战马发出凄厉的惨叫,向前栽倒,翻滚挣扎。马上的骑兵虽惊不乱,脚腕甩动着,用灵巧的动作甩开了马镫的牵绊,借着战马奔腾之势,凌空扑向了乐进。 乐进没想到敌人悍勇到了这种地步,连一个普通的小兵都凶悍至此,当即大吃一惊,却已来不及躲闪,只能横刀向上,使尽浑身招架。 “轰!”连人带甲的重量超过了二百斤,再加上巨大的惯姓,即便是百炼钢刀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冲击,瞬间弯成了半月,在不堪重负的**中断成两截! “闪开!”借着这一下缓冲,乐进吐气开声,发力猛推,借力躲过了接踵而来的一砸。 “嘭!”骑手轰然落地,摔落的力道虽被卸去了大半,但他还是被摔得眼前发黑。几名曹军长矛手快速围上,举起长矛,准备来个除恶务尽,可长矛刚刚举起,地上那个本应已经摔得起不了身的骑手却突然手脚并用的往前一蹿,正撞在了一名长矛手的腿上! 长矛手一时不防,惊叫着摔倒,落马的骑手顺势扑上,头、手并用的发动了猛攻。长矛手不堪示弱,怒吼着发动反击,两人就那么在地上滚成了一团。 另外几名长矛手先是一愣,继而大怒,正要围攻助战,却冷不防蹄声如雷,几匹战马卷着烟尘,从越来越大的缺口中猛冲过来。 长矛手顾不得倒地的袍泽,连忙举起长矛迎战,对方持槊相迎,几支兵器毫无花哨地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金铁交鸣。 看起来势均力敌,但铁骑们多了一匹战马,骑术又精,一击不中,立刻催马前进,直接用马蹄踩踏过来! 乐进当然不能看着麾下的将士惨死,脚尖从地上挑起一柄长矛,反冲上前,直接来了一招横扫千军。 “乒!”一支月牙戟斜刺里探出,恰到好处的挡住了乐进这一矛,战马也随之而至,带起的狂风猛烈之极,让人有种站不住脚的感觉。 乐进一时不防,被骑兵卷起的沙尘迷了眼,心知不好,连忙向后飞退。长矛横在胸前,以格挡敌将的后续攻势,谁知追击过来的根本就不是武器,而是包着生铁的战靴! “啊……”这根本不是战场上应有的招术,突然施展出来却起到了出其不意的效果。乐进躲避不及,被敌将一脚直接踹在了小腹上!这一脚力量极大,隔着一层铁甲,乐进仍然听到了肋骨折断的声音,他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呼,吐血而倒。 铁骑催马前冲,准备给袍泽报仇,将敌将踩成肉泥,长矛手见势不对,也是一拥而上,誓死保卫主将。 惨烈的战斗,进入了最后的**。 第九五八章致命一击 “启禀主公,山阵前军已经彻底被突破,乐将军重伤!” “……史将军率兵增援,遭遇王羽率领的本部铁骑,不幸没于军中!” “……启禀主公,戚将军战死,秦将军请求增援!” “报……” 冲破曹军的阵列后,青州铁骑兵分三路,太史慈往左,吕绮玲和马云騄在右,王羽自领一军直驱中路。三路兵马齐头并进,攻势如火如荼。 王羽的勇猛,就是曹操的伤痛。 背着各色令旗的传令兵穿花蝴蝶般奔走与中军和战团,带来一个又一个的噩耗。曹营的幕僚们脸上已经没了生气,十步一计也好,机变百出也罢,在这一刻,都没了施展的余地,只能任由那频频传来的噩耗如同鞭子一样抽在心头。 乐进受伤不下火线,但沉重的伤势却极大的限制了他的指挥水平,在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中,一线指挥官的作用是非常巨大的,没有他们的指挥和拼搏,主将想运筹帷幄就只是个笑话而已。 戚寄和秦翊是淮南降将,武艺精湛,在淮南颇具名声。当日刘晔、刘勋率军北上,在襄邑城下被吕布、魏延击溃,淮南将兵或死或被俘,几近全军覆灭,副将陈兰、桥蕤皆战死沙场,刘勋勉强突围,却是重伤待毙,成了废人,反倒是刘晔一个文臣逃出了生天。 刘晔能逃出来,不是他突然爆种逆天,完全是靠了这二人的护卫。能在那么险恶的局势下。护着一个累赘突围逃亡,这二人的勇武自不用说。 曹操一贯知人善用。没嫌弃二将的有勇无谋,直接将其任命为乐进的副将。现在乐进重伤,戚寄战死,剩下一个秦翊独撑,重甲步卒的山阵眼见着就要崩溃了。 史涣阵亡的消息更是雪上加霜。 史涣的军职是中军校尉,是曹操的心腹,也是个具备相当水准的武将。本来他的位置是在中军的第四道防线,但曹操听说乐进重伤。有心令其增援的同时,代替乐进行使指挥权,但此人的运气实在太差,竟是撞上了青州的本队,死在了王羽的槊下。 前阵的抵抗还没彻底被消除,但曹军的颓势已是摆明了的,幕僚们既拿不出扭转乾坤的奇谋妙计。也没本事上阵搏杀,除了颤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自家主公,希望他能拿出个主意来。 可曹操似乎也拿不出好办法,他只是面色铁青的看着战场。像疯子一样用力挥舞着战旗:“贴上去,长枪手贴上去!” 多年领军作战得出来的经验告诉他,此战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对方积蓄已久的速度正在丧失,没有速度的骑兵战斗力并不比步兵高多少。他还没有败,他还有机会创造奇迹。 带着这样的信念。他用令旗将一队又一队的人马驱赶上前,试图以人海战术阻挡铁骑的突进。 滚滚人潮涌上去。与红色的大潮迎头相撞,却挡不住赤潮的强猛势头,猛然向后收缩,但很快又猛地向外张开来,就像一朵已经沉寂了数百年的昙花,瞬间怒放。 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强军,即便一时挡不住凶悍的敌人,也不会被这份凶悍吓住。 白蜡为杆,黑铁为锋的长矛向四下扩散,奋力刺向将挡在自己面前的人,不论能否刺穿那鲜血般通红的甲胄,对眼前闪烁的五尺青锋也是视若无睹。 身上只有一件皮甲的刀盾手沿着长枪手开出的血路冲杀向前,推倒挡在自己面前的袍泽,直扑敌军。他们不是不知道自己不是人马具装,攻防都远在自己之上的铁骑的对手,但他们还是勇往直前。 因为他们也是当世强兵,有着自己的骄傲! 他们的战力与对方相差甚大,几乎一招之间便分出生死。 但第一个倒下,第二个冲上去,第二个倒下,第三、第四个毫不犹豫的扑上,兵器断了就用手抱,用牙咬,碰不到骑手就抱马腿!拼尽所有,直到把马背上的骑手累垮,直到把敌人从战马上扯下来,直到一同变为尸体一同混为尘埃。 红色的鲜血浸湿了黄色的大地,连湛蓝的天空都染上了一层血色,铁骑身上的光彩也是越来越鲜艳,但在曹军前仆后继的阻击中,铁骑突击的速度终究还是放缓了。 在麴义败亡之后,这还是王羽第一次遇到这样强悍的对手,居然被缠住了。 “擂鼓,擂鼓催战!”曹操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样子,又一次重复了之前的命令。 “咚咚咚……”疯狂的战鼓声从曹操的中军响起。伴着鼓点,步阵扩张得更快,更急,如投石击开的水波,连绵,柔软,却很难阻挡,慢慢渗入了赤潮之中。 老实说,曹操的指挥算不上高明,但幕僚们看向他的目光中却带着满满的崇敬。人海战术也不是谁能用得来的,换成一支乌合之众,搞不好援军和前军搅在一起,反而乱了自家的阵脚。 “场面看起来好点了,可伤亡实在太大了些,拼掉一个铁骑,至少要填进去十条人命啊!” “仲德顾虑得是啊,现在山阵的残兵还在拼杀,若是他们彻底溃败了,后面轻甲兵恐怕就……” 帮不上忙,也没办法抽身而退,缓过一口气的幕僚们终于有了点精神头,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战局来。虽然看到了扭转的希望,但大多数人还是无法从悲观情绪中摆脱出来,即便是刘晔、程昱这样的名士也不例外。 铁骑的势头虽然放缓了,但整体还是在前进的,曹军的步卒完全是在用命硬往里面填。虽然曹操训练有法,部队承受了这样惨重的伤亡。还能保持住斗志,但谁敢保证将士们能坚持到底呢? “诸位。且仔细看清楚,敌军不光是势头放缓这么简单,他们的回旋余地也在减少!”一直一言不发的郭嘉突然说道:“铁骑的强大,终究还是建立在阵列而战的基础上,现在,他们的速度在放缓,我军步卒正逐个包围上去!” 郭嘉一句话正中要害,幕僚们仔细想想。纷纷点头,觉得有道理。只有一向对郭嘉不大服气的程昱出言质疑道:“说来也是奇怪,那王羽不是不会用兵的人,这种时候,明明稍稍后退,重新加速就可以了啊。” “不奇怪。”郭嘉摇摇头,向雁行阵的两翼指点着:“骑兵奔驰之时。弓箭对他们造成的伤害有限,凭借速度,他们可以回避掉八成以上的攻击,剩下的靠甲胄硬抗便足够了,现在,他们的速度放缓了。箭矢的杀伤力正在增强!正因如此,王羽才突然分兵。” “原来如此。”众人都是恍然,脸上重新有了振奋神色,极目向两翼眺望。难怪主公一直没有更改指令呢,原来还有这一层算计啊。 就在这时。身后的城墙上突然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幕僚们又惊又喜的回头去看。正见树立在北城楼上的那杆大旗正在缓缓倾倒! “终于拿下吕布了?”董昭的声音颤得很厉害,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了,而是出于惊喜。 “吕布授首,青州精骑势头已尽,这一战……”刘晔顿时也激动起来,眼中闪着亮光,眼见着就要控制不住情绪的样子。 “若能拿下这一战,就是逆转乾坤啊!比之高祖破项籍于垓下还要更胜几筹啊!”程昱止不住的笑出声来:“哈,哈哈,天命所归,这就是天命所归呐!” 吕布的残兵牵制了曹军上万兵力,而且还都是精锐部队。夏侯惇是曹军亲族将领之首,典韦、许褚统率的更是曹操的宿卫,再加上这三人的武艺也是曹军众将中首屈一指的,吕布的残军起到的牵制作用不可谓不大。 现在青州铁骑的势头已经渐渐被遏制住,再将城内的兵力抽调一些出来,反败为胜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幕僚们欢呼几声,就要往曹操身边涌,准备和主公一起分享这份喜悦。可走到近前才发现,曹操的眉头依然是紧紧蹙着的,看起来比听到前线噩耗时还紧张。 “主公……”他们想问又不敢问,迟疑着停下了脚步。 “隆隆……隆隆……隆隆……”就在这时,青州军阵中也是战鼓擂动,鼓声短促而激越,雄浑而昂扬,先如猛兽扑击前的咆哮,进而像山洪突然决堤。 闻此鼓声,正在指挥着部队扩大战果的曹操突然像被蜜蜂蛰了一般楞了楞,然后仰面朝天,厉声大叫,“骑兵回来,两翼,快回来……” “回来,拦住他们,回来……”曹操喊得声嘶力竭,传令兵也没有余暇再四处跑动,直接在中军以最大的力气狂喊。 祸事来了,他们已经嗅到了死亡的气味! 危险自两翼而起,操刀的是敌军的轻骑! 在赵云的指挥下,这支骑兵将聚散自如的特性发挥到了极致,先前回旋反转,看起来像是要攻击身后的豹骑,此刻却如潜龙出渊。迅捷,灵活,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再次转向,绕过了两翼的车阵,从侧面攻了过来,看那势头,简直是要一剑封喉! 这才是敌军的真正杀招,先前的中央突破,铁骑踏阵,竟然只是个声东击西的障眼法。敌将太狡猾了,简直比狐狸还奸诈,比毒蛇还阴狠。 无须曹操命令,两翼反应过来的弓弩手一同转身,尽最大可能,将最多最密的羽箭射向身侧。他已经识破了敌人的计谋,可惜还是稍稍慢了半拍…… 仓猝射出的羽箭根本谈不上取准,大部分羽箭错失了近在咫尺的目标,极少几支命中,但力道却明显不足,根本不足以造成致命的杀伤。 骤然转向的轻骑如同一阵狂风,重重的拍在本已有些散乱的两翼军阵上,将其拍得粉身碎骨! 第九五九章白马为名 “站住,站住!原地转身,不要乱!”朱灵发觉不妙,声嘶力竭的呐喊着。 但混乱的战场当中只有少数几个人能听见他的话,几十名亲卫抱成一团,护卫在他身遭,却无法给其他人安全感,令他们处变不惊。冲入弓箭手阵列的轻骑迅速开始发威,数以百计的长槊向前刺出,像是一柄巨大的镰刀一样,成片的将弓箭手们砍倒。 中军正在拼命阻挡铁骑的长矛手和刀盾兵,眼睁睁的看着袍泽在如林长槊中躲避、哀嚎,心急如焚。他们厉声呐喊,奋勇向前,可就是无法赶去救援。 距离太远了,雁行阵的最大特色就是可以全面展开兵力,以疾风骑兵的速度,绕行加上佯动,都用了盏茶的工夫,何况是用双脚赶路? 更大的威胁则来自于被攻击者本身,弓弩兵和轻骑本来就是一对冤家对头,若能保持住距离,弓箭手就是轻骑的天敌,反之,在轻骑面前,手中连柄长兵器都没有的弓弩手们只有被屠杀的份儿。 “呜……呜呜……呜呜!”来自中军的号角一阵急过一阵,发现险情后,曹操用尽了所有能用的办法,试图给予两翼的部队正确的指导,教他们如何应对险情,摆脱危机。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可他的命令毕竟慢了那么半拍,这半拍的失误足以改变整场战役的成败! 一条,两条。三条……只是愣一愣神的工夫,两翼的弓弩手便愕然发现。他们身边到处都是敌军,到处都是致命的长槊。 雪亮的槊锋吞吐着冷森森的寒光,所经之处,带起大片大片的血浪,随即又快速甩动着,摆脱前一名受害者,并找上了下一个不幸之人,夺走他的生命。 两翼的曹军被逼得不断后退。在后退过程当中不断损失人手。督军左翼的副将路招凭着个人勇武左冲右突,但救得了这个,却救不了那个…… 杀得兴起,路招拔起了阵前的盾牌,快速回旋,挡住了左侧刺来的长槊,紧跟着迅速转身。用战刀将右侧刺来的槊锋磕偏。 他的武艺在曹军之中也是有数的强悍,若是单打独斗,他不会畏惧任何人。 “某乃阳谷路子远,赵云鼠辈可敢与某一战!”他放声狂吼,声音传遍了半个左翼,令得曹军将士都是精神一振。 但这不是单打独斗。赵云带队进攻的也不是他这个方向,没等他将刀收回,两匹快马旋风般冲至,第三、第四根长槊闪电般刺出,刺入了他大腿。 “啊!”路招如野兽般咆哮。声音凄厉高亢。轻骑却看也不看他一眼,熟练拔出长矛。纵马冲向了下一个对手。 血喷泉般从路招腿上的伤口射出,染红无数颗雨点。他跌跌撞撞,就像喝醉了酒般摇晃,却始终不肯倒下,只是拼命挥舞着手中的战刀,大声吼叫:“赵云鼠辈,你这个胆小鬼,有本事的就来决一死战,啊……” 声犹未绝,又是数根长槊同时刺入他的胸口,将他的身体挑起来,高高地举上半空,几名骑手同时发力,将敌人的尸体远远甩了出去。 路招名义上是朱灵的副将,但两人分别在左右两翼督军,对这一翼的曹军来说,他就是主将。主将身死,陷入轻骑狂攻中的曹军士气大跌,肝胆俱寒。要么被捅死,要么转身逃走,把自己的后背漏给敌人。 逃跑的人越来越多,眼看着就要汇聚成潮! 形成溃败之势后,会有多么可怕的结果,曹操当然很清楚,但他也拿不出什么妙计来,只能尽量将还没有卷入与铁骑的战斗的部队往两翼调。他不敢奢望这些部队能扭转局势,他只希望这上万步卒能稍稍延缓疾风骑兵的攻势,坚持到城内的部队赶来救援。 率先带兵冲上去的是司空掾属主簿赵偐。他担任的是文职,本身却是个文武双全的,一样能披甲执坚,在护军都督史涣战死后,他当仁不让的接过了内卫军的指挥权。 接到曹操的将令,他没有急于反攻敌军,而是命令内卫放慢了脚步。他们一面向两翼缓缓靠近,一面将各部的溃卒聚拢起来,由老兵们安抚着,令其在身后列队。 不能说这种应对举措不得当。重新有了主心骨溃卒们不再没头苍蝇般乱跑乱撞,而是强打精神,重新行成一支队伍。但同样的,赵偐这一路援军的速度却大大放缓了,被冯楷的一营步卒快速超越。 救兵如救火,冯楷确实有心急的理由。 远远的,他看到朱灵的身影在人群中闪了闪,然后消失。再过片刻,他看见几个骑兵拥着浑身是血的朱灵向后急退。 “赵伯然,你到底在磨蹭些什么?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大军崩溃吗?” 冯楷大骂着,带着麾下的弟兄冲了上去,试图迟滞一下敌军的推进速度,为曹操、朱灵重整兵马赢得时间。但战斗的结果并不是完全由勇气来决定,突前的疾风骑兵轻松地将他带领的死士冲散,紧接着,赵云纵马舞枪的迎了上来。 虽然勇气十足,但冯楷的武艺远不如赵云,才一个照面,他就被赵云一枪刺下了战马,仗着身上的甲厚才勉强保住性命。赵云如影随形般追击上来,立刻有十几名身穿重甲的亲卫拥上。几个人合力挡住了赵云的马头,另外几个人在千钧一发之际抱起主将向后逃逸。 赵云哪肯轻易放过猎物,一枪将挡在自己马前的敌人刺了个对穿。紧接着顺手一挥,将尸体砸向另外几名敌军,重甲步卒被同伴的尸体纷纷砸倒,没等他们站起身,充满杀机的银光已到了面前。刷,刷。刷,连点三下,枪锋恰到好处的找上了甲胄护不住的要害。 有人试图为同伴报仇,躺在地面上滚向赵云的马腹。赵云断喝一声,夹着战马跳开丈许,然后转头一枪,干净利落地将失去目标的敌人刺死。他抽枪,驱马。拔剑,挥斩,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嚓’一声轻响,将又一名甲士的铠甲划成两片。包裹在铠甲之下的皮肤和肌肉也全部断裂,血水从伤口处喷涌而出,同时将生命带离肉体。 面前的不是人。而是杀神的化身! 好容易恢复了几分的士气再次跌落谷底,士兵们丢下武器,纷纷退避。无论汇集起多少人,没一个愿意再去验证赵云的武艺。 单枪匹马将面前敌人冲散的赵云,脸色并无得色,抬头观望一眼。迅速找到目标,手中银枪向赵偐的将旗指了指,策马冲了过去。身后数百精骑齐声呐喊,气势如虹。 “杀!” 敌军已经陷入了混乱,疾风军现在要做的。就是不给敌人重整旗鼓的机会。 赵偐意识到了危机,驱使千余精锐在阵前搭成一道人墙。想要挡住赵云的攻势。但士兵们为赵云的勇猛所震慑,不住地退缩,眼里充满了恐惧。没有人敢保证自己能挡住那匹白马,但如果这道防线再破,战场局势将不可收拾。 “呜呜……呜呜……呜呜!”赵偐吹响了号角,既是为了求援,也是为了示警,角声哀怨而凄凉。忽然间,角声猛地一滞。有支利箭当空飞来,赵偐的将旗应声而落。 数百匹战马化成了巨大的龙卷风,直接撞碎了单薄的人墙,血肉横飞。冲破人墙后的轻骑甩掉长槊上的尸体,再度加速向前! 没有人能挡住他们的去路,在他们面前,曹军士兵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四下奔逃,只要脚步稍有迟疑,冰冷槊尖就会从他们的胸口上透出,无情的马蹄就会从他们的肋骨上踏过。 仓猝组织起来的人墙过于单薄,根本迟滞不了战马的速度。赵偐试图再度聚拢起兵马,但被赵云驱散的溃卒却只顾着逃跑,哪怕回头看上一眼都不敢。 其实冲阵的轻骑并不多,开战之初只有六千多人,除去秦风、方悦这两路用以游斗、牵制的骑兵,只剩下了四千余人。佯动回旋的过程中,赵云再次分兵四路,一方面是为了混淆曹操的视线,让他尽可能晚的发现己方的意图,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增援秦、方二将。 实际冲阵的轻骑只有两边各一千五百人,甚至还比不上曹军的一个零头。可就是这一个零头的轻骑,却如虎入羊群,风吹云散。 正手忙脚乱之中,那匹令人闻之胆落的白马已经出现在了赵偐的本阵前,马背上的银甲武士利落的一挥手,碗口粗的旗杆轰然而倒。紧跟着,他用那柄满是血色的利剑向赵偐指了指,数百骑兵就像心有灵犀般,齐齐地端平了长槊。 五尺槊锋如同地狱恶鬼的一排尖牙,将面前的一切生命吞噬。挡在骑兵攻击道路上的曹军要么被长槊挑飞,要么被战马踏死,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赵偐吓得魂飞魄散,哪有胆量留在原地与赵云硬拼,大喊了一声,拨转马头,加入了逃命者行列。 死不旋踵这种漂亮话谁都会说,激励别人的时候也是义正言辞,但真正放到自己身上,又有几个人能真正贯彻始终? 赵偐拼命抽打着坐骑,唯恐被人从背后刺中。马蹄的轰鸣声却始终不离其耳,仿佛所有敌军都在追他一个。耳边不停地传来濒危者的惨呼,那是没有坐骑可用的普通士兵在敌军槊下亡命,他们跑不过四条腿战马,也跑不过自己人,只好接受被敌人猎杀的命运。 马蹄的轰鸣声越来越响,最终汇聚成了一道惊雷,那是无数勇气和骄傲汇聚而成,曾经威震北疆的最强音符! “义之所至……”冲杀在最前面的老兵们面带悲怆,吼声微颤。再一次的,他们跃马中原,纵横莫当。 “生死相随!”长槊如林竖起,半空中,仿佛有无数英魂呼喝相应。 “苍天可鉴……”从相反方向攻过来的轻骑也在响应,以少敌多,正与豹骑搏杀的方、秦两部人马也在同声呐喊! “白马为证!”千乘万骑避白马,再一次的,他们威震天下,无愧天下强兵之名! 两翼的抵抗彻底消失了,被杀得胆寒的溃兵豕突狼奔,拼命向后奔逃。汹涌人潮以怒涛之势奔涌而来,重重的砸在中军正与铁骑激战的步卒阵列上,已经满是裂痕的阵列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陷入混乱,然后支离破碎! 曹操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令旗从手中颓然滑落,坠入尘埃…… 第九六零章全面崩溃 “变阵,大鹏展翅!”眼见两翼的攻势已是势不可挡,王羽终于勒停战马,稍作后退,以整队再战。 根据鼓声和号角的指引,三路正在猛冲的铁骑齐齐停下脚步,稍微后退几十步,然后重新慢跑起来。在跑动中,他们分散成更小的纵队。各纵队彼此间的距离在奔驰中缓缓拉大,就像一头金鹏在天幕下展开了骄傲的翅膀。 他们不再向敌军最深处穿刺,而是开始斜着在敌阵中兜转,对敌阵实施第二次切割。像一座座铧犁般,将已经分散成一小撮一小撮的曹军犁得更散。 胜势已定,没有必要再付出更多的牺牲,同时也要适当的对身后的那支轻骑保持警惕,困兽之斗,未尝不能逆转乾坤。 这样做,或许会放走曹操,但即便是那样,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曹军的主力已经被击溃,除了夏侯渊和李典的两路兵马还算是有些战斗力,其余各路兵马都是不堪一击。 夏侯渊自有张辽、黄忠对付,即便有个万一,他也是鞭长莫及了。李典那几千兵首先要面对的是憋了一肚子气的贾诩,只要不给曹操收拢残兵,重整旗鼓的机会,抓不到他也没什么大碍。 真正让王羽忧心不已的是城内,吕布的将旗倒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万一……王羽不敢再往下想,心中尽是焦虑。 “报……启禀主公,秦将军阵斩曹纯。曹军虎豹骑已经彻底崩溃!” 王羽转头看看,正如传令兵所说。虎豹骑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士兵们抛下兵器和旗鼓,顺着疾风骑兵留下的空隙亡命奔逃。 看到这副情景,很难想象就在片刻之前,他们还在奋勇搏杀,试图冲破秦、方的封锁回救,将秦、方的轻骑逼在了下风。 一发动全局,这就是战争的残酷之处。 失去士气的曹军再无法组织起有效抵抗。只能在战马跑到自己身边时垂死挣扎。骑兵们大开杀戒,连人带马都被染成了血红色。他们一边欢呼一边驰骋,每个人都变得勇冠三军,每个人都所向披靡。 青州骑兵的威胁并不是最大的,对曹军士卒来说,真正催命的是自己的袍泽!被杀破了胆,勇气被耗尽的士兵们拼着老命向没有敌人的方向逃跑。只要听到马蹄声,就变得歇斯底里,陷入疯狂。 前面若有人当了去路,他们不会理会对方的身份,是不是自己人,第一反应就是用手推。推不开就用身体撞,甚至挥刀斩之! 跑的慢的人就这样被推倒,然后被无数双脚踩上去,开始还能发出几声惨叫,但很快就变成了无力的呻吟。最后归于沉寂。相对而言,那些背后中刀的人还算是幸运的。 逃到中军的赵偐一度还想组织督战队。挡住溃卒。逆着人流,他带领自己的嫡系部队奋力冲上前,不管迎面跑过来得是敌人还是自己人,只要遇见,统统挥手一刀。 然而,杀戮已经起不到稳定阵脚的作用,溃兵们发现危险后,纷纷改道绕行。也有人干脆拔出刀来,跟赵偐带领的督战者对砍。要么死在督战者刀下,要么踏者对方的血迹跑远。 青州骑兵尾随而至,他们并不急于上前砍杀,而是控制着马速,只是随手挥槊,斩杀那些落后的倒霉鬼,用他们的惨叫来制造更多的恐慌。 “降者免死,降者免死!”赵云一边带队前行,一边大声地劝告敌人放下武器。战争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但他们认定敌人已经无力翻盘。 “主公所向无敌!”这个观点早就在军中达成了共识,到了今天,已经成为了金科玉律般的存在。 “没有人能在战场上打败主公!”他是战神霍去病转世,比当年的那位少年冠军侯更胜一筹,他的身上,传承了古往今来武者的尊严与光荣。 “降者不杀,降者不杀!”太史慈、秦风等人挥舞着兵器,纵马前行。征战这么多年,他们从没有像一天杀得这样痛快过。就像在写赋,在饮酒,每一步都豪情万丈,酣畅淋漓。 这一战将会决定天下的气运,定鼎中原,乱世即将结束,更大的辉煌等着自己这些武将去书写!丹青留名,不世之功,一切并不遥远,已经触手可及了! 他们都变得好心肠起来,对放下武器的敌人不再赶尽杀绝,而是驱羊群一样将俘虏驱到两翼,交给后军统一看押。他们变善良的原因不是由于受了谁的感召,而是因为此刻自己心中拥有着一股强大无比的自信。 即便日后这些俘虏再度造反,只要有主公带着大伙,一样可以将他们轻轻松松地击败。真正的强者不需要通过滥杀来证明自己的勇武,除非对着的是豺狼心性的异族,对于身上流着相同血脉的对手,只要把恐惧刻印在对方灵魂深处便已足够! 铺天盖地的劝降声传来,曹操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仿佛失去了所有生命力,变成了一座雕像。幕僚们的脸色则变得惨白。 大厦将倾,猢狲们却没散,并非他们有胆量和信心扭转乾坤,他们只是不敢随便逃开。一个没多少武力和体力的文士,卷入乱军之中的下场是很可怕的,倒不如留在主公身边。 如果主公要逃,中军这里多少还有几百名护卫,至少能保证大伙不至于被溃卒踩死。如果主公打算投降,那也没什么不好,顶多就是顺从王羽,按照青州现行的套路来呗。 家族的特权固然要全力维护,但若连老命都快保不住了,那还顾着这些身外,乃至身后的事干嘛?看看青州如今的繁荣,顺从这位纵横无敌的骠骑将军未必像想象中那么困难,只要放平心态就好了。 这一刻,只有郭嘉还保持着一贯的从容,他缓步上前,波澜不惊的提醒道:“主公,请下令撤兵吧!” “是奉孝啊……”曹操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虽没有回头,但语气中却带着几分欣慰:“现在应该不需要了,谁还会听从吾的军令呢?” 郭嘉上前一步,沉声说道:“主公,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您要效仿的是高祖,而非项籍!” “真是这样么?” 曹操回过头来,脸上带着自嘲的笑容:“项籍当年若渡江东去,还有江东子弟可供他卷土重来,现在,就算我逃过黄河,还有什么回天之力么?奉孝啊,今天这一战你也看到了,我已经使尽了浑身解数,只是想着哪怕打个平手也行,可是……” 他摇摇头,连声惨笑。 “主公,您别忘了,妙才将军尚在,孙将军也不是轻言放弃之人!” 郭嘉猛然提高音量,用怒吼一样的音调大声说道:“若孙将军攻克高唐,妙才将军顺利袭略青州腹地,这天下归属就仍未可知!若您在这里就放弃了,又怎么对得起死难之人,和至今仍在奋战不休的将士们呢!” 曹操悚然动容。他本来就是韧性十足之人,这次实在是全力以赴也挡不住王羽一击,受到的打击太大了,以至于有心放弃,经郭嘉这一当头棒喝,也是潸然醒悟过来。 不过,战争的走向不会因为人的意志而改变,即使他斗志重燃了,可环顾四周之后,入目的场景依然让他感到浑身无力。 到处都是溃兵,溃兵身后迎风招展着的,清一色的都是青州军的旗帜。 旌旗如雨,长槊如林,数千骑兵几乎将整个战场都覆盖住了。吕布的将旗虽然倒了,但身后的城池中喊杀声犹在,烽烟尚存。逃,又能往哪里逃呢? 正茫然间,眼前突然闪过一缕寒光,一支流矢从乱军中射出,直奔曹操的梗嗓而来! “铛!”电光石头火间,匆匆跑回来的典韦用铁戟拨开了致命一击。死里逃生,曹操却顾不得惊喜,看着满身是伤的典韦和紧随其后,形象相差仿佛的许褚,他茫然问道:“仲康,吕布既已授首,你二人又何止伤得如此之重?” 典韦勇猛善战,却不擅言辞,更是没想到这样的紧急关头,主公不急着逃命,反而关心起这些细枝末节来,瞠目不能答,只能看向许褚。 “敢教主公知道,吕布骁勇无敌,某与典兄联手围攻良久,仍然攻之不下。好在元让将军及时赶到,虽被曹性冷箭射中,却拔矢啖睛,怒斩曹性,然后与末将二人联手围攻,这才重伤了吕布,斩倒将旗……” 许褚乃是谯郡望族出身,口才比典韦这个纯正的草根强得多,寥寥数语,便将城内那场惊心动魄的激战描述出来。 “眼见可以取得吕布性命,却不防魏延斩了侯成,与那高顺领兵来救,混战一起,却是没了机会,加之主公这边……末将便与典兄先行来援,元让将军则整顿兵马,为主公断后。请主公速做决断,莫要辜负了元让将军的满腔忠诚呐!” 曹操这才明白,夏侯惇没急着出城,不是因为调配不开兵力,而是打算先避过溃兵大潮,然后再行出击。 吕布既然没死,城中还有魏延、高顺两员大将,城外的骑兵主力更是携了大胜之威,刚受了重创的夏侯惇若要断后,定然是凶多吉少。 不过,正如许褚所说,这时候婆妈,只会大家一起完蛋,反倒是辜负了从弟的心意。 “诸君,随孤退兵!” 中军的帅旗轰然倾倒,宣告了曹军的彻底崩溃。 第九六一章逝者如风 望着曹操裹着乱军中渐渐远去,王羽并没有急于追赶,只是轻叹一声,吩咐亲兵吹响号角,命令方悦、秦风继续率领本部人马清剿残敌,其余各部则重新列阵,准备面对夏侯惇的最后反扑,或直接攻进城去。 夏侯惇没让王羽久等,大股的溃兵潮刚退,他便率军杀了出来。 早在酸枣会盟的时候,王羽就见过夏侯惇,他的记性不错,一般不会认错人,但这一次他还是愣了愣,这才认出对方。 历史像是有着惯性似的,夏侯惇的左眼终究还是被射瞎了。时间相隔不久,夏侯惇只是草草的包扎过,覆在左眼上的布条被血浸得通红通红的,看起来很有一种惊秫感。 除了吕绮玲,王羽和城外众将看向此人的目光中都带着浓浓的怜悯和惋惜。受了这样的重伤还奋战不休,甚至还要为曹操断后,这样的忠勇,着实令人敬佩。 但此刻,任谁都看得出,无论是重伤在身的夏侯惇,还是城中的孤军,都已经到了崩溃边缘。前者是伤势过重,整个人都摇摇欲坠,后者则是被大半日没有结果的苦战,和城外主力大军的崩溃,彻底没了斗志。 要不是夏侯惇硬撑着率先杀出来,恐怕这支残兵早已溃散了,现在还能坚持,无非是对主将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 不单是城内的残兵,还有一些城外的溃卒也是如此。他们从夏侯惇身边跑过,楞了楞,竟是慢慢停住了脚步,向夏侯惇的将旗下聚拢过来。 他们对这位军中头号大将还抱有希望。挽回残局当然是不可能了,但聚拢的人越多。敌军就越不容易将大伙一口气吞下。只要让对方有所顾忌,无论是逃是降,都有那么一线希望,总好过就这么死在乱军之中。 浑身是血的乐进在亲卫的掺扶下撤到了夏侯惇身后。紧跟着,背上插着几支羽箭的朱灵也一瘸一拐跑来。一边跑,一边惊恐地回头张望。 “文博,城中还有人与魏、高二贼纠缠,你带着文谦快些离开吧。”看着只剩了半条命的乐进,和如惊弓之鸟般的朱灵,夏侯惇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二位都是军中的栋梁。如今却是这般狼狈,未尝不是一种预兆啊。 “那将军您……”朱灵看看正迫近过来的骑兵,又看看夏侯惇,显得有些迟疑。这一刹那,夏侯惇狰狞的面容显得分外可靠,朱灵不自禁的有了不切实际的期望。想着对方是不是能带着大家闯出一条活路来。 “你也是打惯了仗的,还看不出么?”夏侯惇满脸苦笑,打个手势示意朱灵上前,然后在后者耳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某撑不了多久了,就算王鹏举瞎了眼,看不出,某也撑不了太久。也就是这一时三刻……” 像是被吓到了,朱灵猛地打了个寒颤。他摇摇头,招呼几名亲兵将乐进扶上战马。在转过身之前,他向夏侯惇,这个自己平素一直不怎么瞧得起,靠着亲缘关系上位的莽夫躬身一礼,目光中难得的有了几分崇拜。 青州军很快有了动作,一匹火红的战马越众而出,身上虽覆了重铠,仍然跑得飞快。风一般迫近而前。马上的赤甲骑士挥动着一杆方天画戟,凛然有威,仿若天神! 其他人或许还有些迟疑,想着是不是把敌军引到开阔地带再攻杀,吕绮玲心中的焦虑却压抑了太久。太久,她恨不得立刻就赶到父亲身边。 “死战到底!”夏侯惇仰天大叫,长枪前指,他身后的数百家族私兵立刻红着眼睛冲了上去,把吊桥这一侧挤得水泄不通。 苦战了大半日,这些人身上即便没带伤,力气也消耗得差不多了,但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心中唯有一个目的。挡住,将敌人挡住,不让他再向前一步!不让他追上主公!红了眼睛的私兵们呐喊着反冲,置生死于度外。 在这些人的带动下,剩下的三千多残兵也被鼓舞起了士气,握着兵器的手紧了紧,脚也往前挪动了几步。 困兽犹斗,这些死士临死前的一搏不可谓不凶猛。被吕绮玲一戟挑飞的一名什长分明已经失去了战斗力,却抱着战刀翻滚在尘土中,试图砍断赤兔的前蹄。另一名普通士兵被赤兔当胸印了一马蹄,却在临死前张开双臂,牢牢地揪住了一名亲卫的马尾巴。 任是吕绮玲武艺高超,铁骑攻击力威猛,却也迟迟无法突破这道屏障。 被逼得手忙脚乱的吕绮玲大怒,痛下杀手,先是画戟横扫,将一名试图扑上马鞍的敌人砍去半个身子。然后迅速提了提缰绳,心有灵犀的赤兔利落地向前跳步,躲开砍向自己前蹄的横刀,用后蹄将偷袭者连人带刀一块踢飞上半空中。 一名持矛的悍卒仍不死心,连人带矛合身向前猛扑,吕绮玲侧过身体,让过矛锋,手中画戟顺势反撩,将持矛者的手腕,胸甲、小腹一并砍成两段。 身后铁骑不肯让夫人独自冒险,一窝蜂的策马冲上,刀枪并举,杀得吊桥上血流成河。可地形太过狭窄,铁骑根本跑不开,左冲右突之下,却迟迟无法达成突破,更别提杀散这支残兵了。 王羽突然叹了口气,轻声道:“子龙……” “末将明白!”赵云心领神会,沉声应命。他知道主公为什么叹气,倒不是心慈手软了,只是想给勇士一个恰如其分的收场而已。就像是当年的高唐大战中,对高览、文丑的处置一样。 取弓, 搭箭, 取准, 松弦! 赵云沉默着,没有发出明确的命令,然而,当他松开弓弦,箭矢化作寒光,将死亡带给敌人的一刻。三千义从也完成了同样的动作。 夏侯惇出来断后一共是三千多人,随他迎战吕绮玲的只有这个数字的十分之一。以疾风军的箭术,在静止状态下引弓,可说是箭无虚发,只有重复的。没有漏过的! 如同一阵强风席卷而过,城门前突然安静下来,厮杀声不再,铁骑也勒停了战马,刚刚鼓舞起士气的曹兵们骇然停下脚步,呆呆的看着眼前的惨烈景象。 三百死士。除了死于铁骑蹄下的之外,几乎尽数在同一时间战死。受创最重的是夏侯惇,赵云全力射出的一箭,直接射穿了他的咽喉!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受创最轻的也是他,其他人身上至少中了五六支羽箭。只有他成了赵云专属的目标。 “只诛首恶,弃械者免死!”王羽收敛心神,扬声大喝。 又一名曾经耳熟能详的名将战死沙场,遗憾固然是有的,但也没必要纠结,战争本来就是这样残酷,想戴着白手套摘取胜利。纯粹就是异想天开。 王羽的目的达到了。夏侯惇的死,成了压倒曹军的最后一根稻草,城门的三千残兵扔掉手中的兵器,在城门两侧黑压压跪成了一片,有人满脸悲愤,也有痛哭出声的,大多数人则是神情木然。 随着消息传开,城内的喊杀声渐渐开始减弱,等到王羽伴着吕绮玲策马入城时,城内的战事已经彻底终结。 从天没亮就突入城内。和精擅缠斗的强敌苦战旬日,最后接连听到了主力大军溃败,君主逃亡,主将战死的消息,再怎么坚韧的神经。也承受不住了。城内的残兵甚至没人想到要逃跑,都是在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丢掉了兵器。 安抚降卒什么的,王羽肯定是顾不上了,他只是吩咐了赵云一声,便急匆匆的奔北门而去。才从城守府的废墟边转过,他便看到了许久未见的魏延和高顺。 两人的外貌其实差很多,但这一刻站在一起,王羽却有种难以分辨的错觉。没办法,二人头上、脸上全是血,很多地方都凝固住了,根本就看不出原本的样貌来。 “参见主公!末将着实没想到,还能见……末将办事不利,累得温侯遭袭,主公匆忙来救,罪该万死!” 看见王羽,魏延就像看到亲人一样,伤疲交加的身体中突然涌出了一股新力,甩开当做拐杖的战刀,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上前来。 听他语气,第一句话应该是要说,没想到还能见到自己吧?王羽苦笑着摇摇头,甩镫下马,扶起魏延:“沙场争锋,瞬息完变,谁也不可能将局势尽数掌控在手,文长何必自责?看看你的样子,居然还顾得上这些繁文缛节。” “高叔叔,父亲在哪里,他人呢?”吕绮玲顾不上和魏延寒暄,飞身下马,径直冲向高顺,一把抓住后者的肩膀,一迭声问道。 高顺先抱拳向王羽施礼示意,然后才沉声答道:“主公无事,只是受了伤……” “受伤很重吗?不然他怎么没跟着你们一起来?” 魏延知道高顺讷言,夫人问得这么急,肯定是回答不过来的,于是笑着宽慰道:“放心吧,温侯是什么人?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还能败给这点小伤?他只是伤心诚明和老成战死,一时不想见外人罢了。” 吕绮玲略略放下心事,问明父亲还在北门,急匆匆的赶过去了。王羽松一口气之余,脸色却仍然不怎么好看,他看向魏延,肃声问道:“文长,岳丈他是不是伤得很重?” “确实是挺重的。”魏延也笑不出来了,悲声答道:“不过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今后恐怕上不得阵了……”他指着自己的左肩,解释道:“温侯这里被许褚斩了一刀狠的,然后又带伤打了很长时间,筋骨恐怕是……” “……”王羽只能以沉默回应,对吕布来说,这样的结果,恐怕比死了更难受吧? “报……”还没等他想出要如何善后,只听马蹄声急响,回头看时,正见一名哨骑飞速赶来。 “何事?” “启禀主公,秦将军请求救援!” 第九六二章不战屈恶来 对曹操的追击出了点小麻烦。 秦风和方悦稍事商议之后,将三千余骑分成了二十多个百人队和一个五百人队。前者像是网一样撒出去,全面追剿曹军的溃兵,后者则是在秦风的率领下,有针对性的穷追曹操。 按照他二人的预计,曹操可以选择的逃亡方向只有向西。于禁和周仓水路并进的两路兵马起步慢了点,气势却是十足,虽然赶不上在小修武的这场大战,但威胁还是很大的。 以常理而论,曹操应该尽量回避这样的危险,利用董昭、于毒在河内的残余势力接应并断后,在孟津、小平津一带寻找渡河南下的机会。 王羽当然知道曹操不会轻易就范,但当时他心忧吕布的安危,无暇多想,结果真出意外了。曹操随着溃军向西退出一段路程后,突然折向南面急行,速度之快,可以用不顾一切来形容。 跟不上队伍的幕僚,都被他无情抛弃,秦风沿路抓到的名士中,王羽听过名字的就有梁习、郑浑,以及杨修、凉茂等十余人,那些没啥名气的更是不计其数。 曹操变向快,走的也急,而且专挑山地、丘陵赶路,秦风措手不及之下,硬是被甩开了一段距离。等到他和熟悉河内地势的方悦重新取得联系,分析了曹操的动向,兜圈子赶上去的时候,已经有点来不及了。 不幸之中的大幸是曹操也遇到了意外。 校尉李十一也是本地人,这段时间,他一直领着隐雾军在小修武附近打游击。因为几百人散得太开,他勉强集结起来的一百多人根本不成气候,没来得及赶上之前的那场大战。在追击中倒是极具威胁。 曹操走山路,暂时甩开了秦风,却和李十一撞了个正着。硬碰硬的话,李十一那一百多人肯定不是由典韦、许褚率领的两百多近卫的对手,但凭借对地势的熟悉和特种战法。他给曹操造成了极大的麻烦。 要不是典韦慨然请命,曹操也是当机立断,让典韦带着百余名死士在一处山口死守断后,或许曹操就这么被挡下了。 一夫拼命,百人难当,当典韦这样的猛人带着必死的觉悟。舍命一战的时候,那威力只能用恐怖二字来形容。 李十一攻不破典韦,反倒是付出了数十条人命的代价,等到秦风、方悦赶到,一样没能奈何得了对方。 听到这里,王羽依稀想起了历史上宛城之变那一幕的情景。张绣用贾诩计策。表面以恭顺迷惑,趁夜奇袭曹操,后者全无准备,命悬一发。当时正是靠了典韦守门死战,硬生生把张绣的兵马挡在营外,老曹这才逃出生天。 历史上的描述是,典韦孤身死战。身披几十创,死的时候仍屹立不倒,吓得张绣军不敢上前。这样的威风,倒也不愧是和吕布、赵云评价相当的猛人。 当然,这不代表典韦就无敌了,若是秦风和李十一不惜代价的猛攻,典韦那百来人毕竟还是挡不住的。秦风求援,应该还是不舍得多死人。 这不是什么坏事,仗打到这个份儿上,的确没必要再搞出太过惨烈的局面了。事实上。王羽也不想取典韦的性命,若有可能,他还想收服这位猛将呢。 以典韦的性情而论,这当然很难,不过总得试试再说。左右现在岳丈也未必喜欢见到自己。与其尴尬,还不如去前线看看呢。 这么想着,王羽吩咐赵云留守,再叫上太史慈,带着五百轻骑会典韦。 河内地处山河之间,地形本来就以山地、丘陵为主,为了突袭吕布,曹操在地理上下了不少功夫,从他选择的这条逃亡路线上就能看出些端详。 典韦设立防线的地方,正好是在两片丘陵之间,地势算不上险要,但大队人马若要通过,只能在硬冲防线和绕个大圈之间选择。 青州轻骑长途奔袭而来,然后又激战了几个时辰,也没剩多少体力了,绕远路未必来得及不说,搞不好在半路就跑不动了也未可知。 同样出于这个缘故,秦风也舍不得让弟兄们强冲敌军防线。仗已经赢了九成以上,主公说即便让曹操逃了也不要紧,有什么必要让筋疲力尽的弟兄们和顽敌拼命吗? 从两军阵前惨烈的景象也能看出,秦风也是在进攻受挫后,才做出了避战待援的决定。 当王羽的将旗出现在战场上的一刻,青州将士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对面的曹军倒是没多大反应,反正已经有了必死的觉悟,面对的敌人是多还是少,又能有多大差别?反是秦风、方悦的脸上都带了几分惭色。 看着秦风垂头丧气的样子,太史慈嘿嘿笑着,挤眉弄眼的说道:“疯子啊,早说你没俺不行吧?你还偏就拍着胸脯逞能,怎么样,这下吃瘪了吧?” “多你也未必管用,”秦风知道太史慈是在暗示自己,主公不是来问罪的,没什么大碍,但他和太史慈斗惯嘴了,还是哼哼着反驳道:“你问问无忌和十一就知道了,那黑厮已经打疯了,就算是你出手,也得做好同归于尽的准备。” 秦风的武艺不算高,但打起仗来绝对凶悍,看他这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只能说典韦拼命时的凶悍,恐怕比想象中还恐怖。 王羽抬头看看,觉得典韦黑铁塔似的身影确实很有震撼力,于是点点头,道:“穷寇莫追,逢之的决定是正确的,没必要让弟兄们和敌人同归于尽。” 秦风松了口气,向道路两旁的山丘指指:“十一带人绕过去了,再等片刻,应该就能到位,到时候咱们给他来个四面合围,尽管用弓箭招呼,看那黑厮还逞什么凶!” 王羽这才发现,人群中有不少空鞍战马。看秦风这气愤模样。他分兵包抄,只怕也没做什么遮掩,就是当着敌军的面做的,典韦看到这样,还死守不退。只能说是要以生命换时间了。 想了想,他干脆翻身下马,缓步向对面走去。 “主公?”秦风吓了一跳,正要劝说阻拦,却被太史慈按住了肩膀。太史慈向秦风点点头,低声道:“疯子。你和无忌在后面压阵,某随主公一起上前,定无大碍,只管放心。”说着,他紧赶几步,追在了王羽身后。 看到王羽过来。曹军死士也是一阵骚动,最初的百余人到现在已经伤亡近半,还保持战力的人顶多只有六十左右,基本上身上都带了伤。 伤最多的就是典韦,一身鱼鳞甲已是破破烂烂的,勉强挂在身上而已。甲叶破碎的地方,多半都能看到血肉模糊的伤口。和吕布的战斗,他本来就不是毫发无伤,之后的逃亡、死战,更是令他伤痕累累。 以常理来说,伤到这样的人,已经不是有没有战斗力的问题了,而是随时都可能倒下。但很显然,或许是某种特性,也或许是强大的精神力量,总之。现在的典韦仍然很可怕。 他抬起手,示意死士们安静,视线先是在太史慈身上打了个转,对视时,碰出了一片火花。然后便死死的盯着王羽,眼神凶得像是要杀人。 “你就是王鹏举?”他瓮声瓮气的问道:“你来做什么?” “正是。”王羽颔首答道:“本将只是觉得血已经留得够多了,不想再断送典将军的性命。” “你想劝降?”典韦冷哼一声,斩钉截铁的说道:“我军中只有断头将军,没有投降将军,你打错主意了!” “是这样么?”典韦的态度、语气都很不客气,王羽却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不然你觉得还能怎样?”典韦斜睨着看过来,估算着彼此间的距离,琢磨着以自己的体力,现在冲上去有没有拼个同归于尽的可能。 王羽呵呵一笑,道:“本将只是觉得,典将军心里应该没什么底气,不然怎么光说不练,向本将打量了这么久,就是迟疑着不肯动手呢?” “那是你站得太远了,有本事你再走近几步看看?”偷袭的心思被看破,典韦干脆不再隐藏,双手握上了戟柄。 王羽像是没看见似的,只是自顾自说道:“不然干脆这样如何?你我战上一场,马战步战任你选,若是本将输了,战局自然逆转,若是将军输了,就痛快点放下武器,尽早归降……怎么样,典将军敢不敢应战?” “有何……”典韦下意识就要应战,可话到嘴边,看到王羽好整以暇,成竹在胸的模样,他突然一阵心虚,说不下去了。 王羽从前领军作战,经常身先士卒,斩将杀敌都是实打实的。就算公平交战,自己也不敢说稳胜,现在这伤疲交加的样子,基本上没有取胜的可能,顶多也只能尝试一下同归于尽。 以双方的身份,能单挑一场肯定是典韦占便宜,问题是现在不是平时,若是自己真的输了,谁来断后呢? “本将观典将军在此,已是置生死于度外,坚持的目的无非拖延时间而已。想必孟德兄他早就有所准备,在渡口安排下船只了……” 一边说,王羽一边观察着典韦的神色,心里差不多有了个谱,于是紧跟着又提出一个建议:“不如这样如何?本将放弃追击,典将军你呢,从今天起,就把自己当做一个死人……” “当做死人?”典韦一愣。 “就当你已经死了,等本将和孟德兄之间有个结果之后,你再活过来。” “这……”典韦被绕糊涂了。 “我军已经有数百人迂回包抄了,再加上这里的八百骑,典将军你真觉得自己抵挡得住么?既然你要拖延时间,那我就满足你的愿望,但同样的,你既然已经是个死人了,本将不强求你降于我,至少不能再继续跟我作对吧?还是说,你宁愿为了成就自己的名声,就硬要拉着这么多好兄弟一起死呢?” 王羽的嘴皮子多溜啊,三绕两绕就把典韦给绕进去了。 典韦只是想着宁死不降,但却没想过王羽说的这种情况,不降也不杀,又不能回主公身边,这是个什么状态呢?不过,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啊…… 他转头看看,身后的弟兄们目光仍然坚定,但他总觉得似乎和之前有些不同了。是啊,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于人?自己确实没必要为了自家名声,硬要大家送死,干脆就做个活死人罢。 “君子一言?”他双手一松,放开了铁戟。 “快马一鞭!”王羽微微一笑,这场杀劫终究是化解了。 第九六三章 天下一局棋 “招降曹操!?” 大捷之后的第一场军议,王羽第一句话就把众将惊得跳起来。 “主公当三思啊,曹操非是寻常之人,与二位公孙将军,高、袁、马、陈诸位皆大有不同,此人胸怀大志,擅长招揽人心,如今已是身负天下士族之望,又精擅合纵连横的手段……若当真以此人出镇边疆,恐怕会适得其反,战祸连绵啊!” 诸葛亮的反应最快,想了想便整理好思路,语重心长的提出劝谏。 “孔明说的没错,那厮心黑手狠,绝对不是善茬!对付这种人,就该穷追猛打,不给他留下丝毫喘息的机会,直接砍成肉泥,这才妥当!”太史慈紧跟着说道。 他和典韦不打不相识,颇有几分惺惺相惜,对王羽放过典韦的决定是无比赞同的,可曹操……他甚至有些怀疑,主公是不是被大胜冲昏头了,不然怎么会想出这么个主意呢? 就连一向对人不对事,专门和诸葛亮唱反调的魏延也不赞成王羽的提议,他黑着张脸说道:“别说那曹操未必看得清形势,就算他识相,可诚明他们的仇怎么办?难道就让他们白死了吗?反过来说,这一仗曹操的兄弟、子侄死了一大堆,他又岂能丝毫不放在心上?” 或许这是青州成军以来,王羽遭到属下质疑最多的一次了。他倒是不觉恼火,这个念头本来也是他在面对典韦时的突发奇想,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遑论其他人? 众人的反驳也都很有道理。 魏延持的是仇恨论,未尽之意也是在提醒王羽,放过曹操。吕布那边怕是不好交代。大概是中原战局的突变给他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所以太史慈对曹操的评价异常的高,认为不能给对方一丝一毫的机会,不然就会存在巨大的隐患。 诸葛亮则是单纯从野心和才能来分析,将曹操和现有的几大诸侯区分开。 目前定下来的五路诸侯各有异同。但共同的特点就是格局有限。 幽州、辽东那二位就不用说了,公孙瓒刚强有余,变通不足,公孙度则是一心盯着辽东那一亩三分地;马超和高、袁都是被打服了的,前者还和王羽有了姻亲关系,只要王羽健在一天。他们应该也不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陈家的底蕴比其他四家都深,但那父子也不是什么有大志的人,只要在海外开拓中能看到切实的利益,想必也不会再有反复。 但曹操不同,他是真正的枭雄。挫折只会让他成长,时间给他带来的是新的力量。真把他当做公孙瓒对待,或许能少留点血,少打几仗,但几年,或是十几年后会怎样呢?搞不好他会串联起一帮诸侯反攻中原,搞得天下大乱吧? 王羽没有反驳,也反驳不了。他耐心听了一阵子,见没有更具代表性的意见了,这才抬抬手,待众人安静下来,他慢悠悠说道:“诸君的意见都没错,不过你们似乎都没理解我的意思,我说的招降,不是给他诸侯的地位,而是将其收归麾下,做为治政之臣。” 一片寂静。 连诸葛亮都愣住了。哑口无言,其他人也都是面面相觑。 这个提议比先前的那个更匪夷所思,不过倒是把众人提出的异议解决了一大半。 青州执行的是军政绝对分离的政策,即便是在战局最紧张的阶段,也没出现田丰或是国渊掌握兵权的局面。反过来也是一样,武将插手内政也是绝无仅有的。若是真让曹操到内政系统任职,风险一下子就降低到可以接受的程度了。 搞定了曹操的好处远不止这些。正如诸葛亮所说,曹操乃是反青州的士族众望所归,他若顽抗到底,或者战死沙场,很可能会鼓舞反青州势力继续战斗下去,可他若是降了,纵然还有顽固分子在,整个反青州的士族阵营也会分崩离析。 当然,以目前的形势而言,这些士族翻不起什么大浪来,铁血肃清也只是多耗费些时间。但若放眼将来,这样做就得不偿失了。 青州的扩张速度一直很快,而即将要进行这场大扩张,更是规模空前。当年打平袁绍,夺取冀南诸郡,人才就紧张过,全靠王羽调整政策,收编了一部分士族才解决问题。而接下来的这场扩张,需要的人才可不是几倍这么简单,青州军眼见着就要全取中原了! 如果能和平解决大部分士族,不使用太激烈的手段,还可以完整的得到那些世家的传承或是文献,或是技术,又或其他些什么,战争最容易破坏的就是这些东西。 总之,若能招降曹操,肯定是利大于弊就对了。 太史慈嘟囔着说道:“曹操那厮……怕是不会轻易就范吧?” “降不降是他的事,只要咱们把态度亮出来,场面做足,告诉天下人主公有容人之量就足够了。”赵云突然插话道:“当然,该打咱们也得继续打,不能给他用缓兵之计的机会,等到他穷途末路了,何去何从,就没多少选择的余地了。” “原来是这样!”诸葛亮眼睛一亮,显然是被赵云提醒,想起了什么:“主公要消除的只是士族垄断朝堂的种种特权,并非不允许世家存在,但由于过去种种,难免让世人误会……就亮自身而言,当年也曾经误会过主公呢。” 他自嘲一笑,接着说道:“借助这场招降的谈判,正好对新政做个宣传,也算是提前做个铺垫,正是两全其美的法子。主公的眼光果然长远,亮望尘莫及也。” “罢了,别来这套。”王羽抬手指指诸葛亮,笑道:“孔明,拍马屁什么的不适合你,你还是做好铁面军师这份差事吧。” 众将也都跟着笑,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既然定下了。就当尽早安排。孔明你这就修书回高唐,着文举、正平速来帐下听用。” “臣这就去办。”诸葛亮应声而去。 王羽转向方悦,吩咐道:“无忌,你辛苦些,带人去东面迎一迎。看看文和、坦之他们什么时候能到,需不需要增援。” “主公放心!”方悦起身应命,回答的虽然很大声,但眼神看起来却有些游移不定的样子。 王羽摆摆手,斥道:“怎么?有话就说,这么婆婆妈妈的算什么?” “末将是在想。高唐那边……”方悦显得有些迟疑。 这场大战的最后一个悬念就在东线。东线留守部队的兵力有限,面对的对手却非常强劲,一旦有个闪失,无论是高唐失陷,还是被夏侯渊寻机攻取泰山道,袭略青州。都会对天下局势造成相当大的影响。 骑兵是没办法及时增援了,从太原一路到河内,几乎马不停蹄,最后这场大战更是激烈无比,将士们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再要长途奔袭,去救高唐,那就真要应了那句:百里而趋利者。必蹶上将军了。 从距离上来说,让贾诩和周仓水路并进,急行回援才是最稳妥的。而王羽的命令却是要贾诩赶来汇合,进而围攻洛阳的套路。 “高唐那边有文远、子敬他们在,不怕对付不了孙策和夏侯渊,就算真的打不赢,也不至于一败涂地。以子敬和叔至的稳重,若真有什么麻烦,求援信早就到了。” 王羽并非不担心,但高唐那么远。担心又有什么用?真是打了大败仗,分兵回援就成了添油战术了,与其浪费时间赶路,还不如集中全力先拿下洛阳再说。 现在的洛阳,并未经历过历史上的那场惨绝人寰的大浩劫。曹操若在洛阳设立防线,屏蔽南阳、荆州也是个麻烦,还是趁你病,要你命,先把这个筹码抢过来再说。 贾诩来修武的路上,还有李典的五千精锐挡着,王羽打算把这支有生力量也吃掉,彻底孤立洛阳。 吩咐过方悦,王羽又叫过李十一,让他去于禁军中传令,先是围堵李典,然后三路大军齐头并进,拿下洛阳。 战后还有不少善后的事务,赵云、太史慈也先后领了军令去忙,魏延却是磨磨蹭蹭的不肯走,等到没人了,他才凑过来提醒道:“主公要收降曹操,温侯那边……” “嗯,岳丈那边,我自会去说,文长有心了。”王羽点点头,起身要走,却见魏延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有些不耐烦了,斥道:“我说文长啊,你这鬼鬼祟祟的是想干嘛?就不能痛快点一次说完么?” 魏延摸摸后脑勺,讪讪道:“某就是有个想法……主公,您不觉得咱们隐雾军还有点不足么?” “嗯?”王羽停下脚步,转头看了魏延一眼,若有所思的笑了:“你继续说。” “别的都还好,潜伏够隐蔽,突袭够犀利,刺探情报也很得力……”魏延一边观察着王羽的神情变化,一边缓缓说道:“就是,嗯,打硬仗的本事差了点。” 王羽不以为忤,反问道:“文长,隐雾军是你该管,你有什么提议?” 魏延抓着头皮,有些发急:“诶,主公,您怎么还不明白呢?就是,就是那个啊……嗯,循义练兵很有一套的,陷阵营的战法和咱们隐雾军也很搭调,所以,所以呢……” 他面色本来就深,这一发急更是紫里透红,看得王羽肚里好笑。 不愧是魏延,果然是无利不起早啊。盟军才遭重创,这就惦记起盟友的家当了,把陷阵营和隐雾军合二为一?还真别说,很棒的主意呢,我喜欢! “嗯,知道了。”心里这么想,王羽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点点头,嗯一声,然后就那么扬长而去,留下魏延在原地抓耳挠腮,郁闷非常。 虽然有点不仗义,但这主意本身是好的啊,有了高顺和陷阵营,那隐雾军就不比疾风军差了,在接下来的战事中抢起功劳来,绝对是一等一的啊。 这么关键的问题,主公咋就不给个准信儿呢?这真是让人神伤啊。 第九六四章穷追猛打 开元三年,四月二十七,大将军曹操率众围攻小修武不下,被迫与骠骑将军的主力骑军会战于野,大溃。以此为开端,天下风云彻底被搅动起来。 同日,贾诩统关平、李斌众将进抵汲县,守将李典不敢怠慢,欲死守汲县,拖延贾诩部行程,为主力赢得时间。 激战一直打到了黄昏时分,李典凭借在指挥上超水平的发挥,加上将士效命,眼看着就守住这一天了。谁曾想他刚松了一口气,主力溃败的噩耗便已传来。 虽然李典可以设法封锁消息,可那显然是没意义的。现在青州军的注意力还集中在曹操身上,他还有点希望逃,等到王羽的目光转过来,恐怕就只有困死在汲县的份儿了。 李典自知大势已去,弃城而走,贾诩得到消息比李典还要早些,准备充足,挥军而上,一路衔尾追杀。 逃到黄河岸边时,李典的五千精锐已是损失殆尽,只剩下一千多残兵。虽有渡口可过河,但夜幕之下,一条庞大的火龙在对岸突然现身!不用问李典也知道,于禁也到了。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李典的残部士气一落千丈,直接跌到谷底。李典有自知之明,也没打算要逆天,直接遣散部众,自己带着亲兵嫡系,投河而逃,就此不知所踪。 李典的家族本就是世居大野泽的豪强,水性好得很,以当时的情况而言,他做出的应该是最恰当的选择了。 解决了李典,青州军身后再无其他威胁,得以全力西进。翌日。王羽与贾诩、于禁诸将相会于扈城亭,召开大型军议,定下了洛阳攻略。 四月二十九,于禁率羽林军进抵虎牢关下,招降不从。旋即展开猛攻。 虎牢关乃是洛阳东面最重要的门户,堪称天下第一雄关,原本由夏侯惇镇守,当日王羽亲率主力围攻也未能克之。不过时过境迁,夏侯惇已经死在了小修武,麾下的精锐部队也不复存在。留守的夏侯恩、夏侯杰兄弟虽然忠心可嘉。但能力和兵力都远逊于之前的夏侯惇。 因为不敢出击,二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羽林军从容布置,于禁也不客气,一口气架设了近百架重型投石车! 除了火烧连营之外,投石车齐射大概是冷兵器时代所能见到的最宏伟,最壮观的景象了。数以千百计的石弹飞入苍穹。铺天盖地,遮云蔽日,仿佛直接战场带进了九幽黄泉!石弹在空中互相碰撞,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像是一道道霹雳凌空劈下! 除了石弹,还有火弹!也不知于禁是得了王羽面授的机宜,还是自己从白陉夺口战中得到了灵感。羽林军掷出来的火弹不但有特别容易燃烧,落地后还会发生爆炸的,而且还有那种烟特别浓,离近了直接能把人熏个跟头那种。 夏侯兄弟虽然不能说是俩废物,但同样离名将也很遥远,根本拿不出正确的对策来。 不但没有对策,夏侯恩更是在第三轮的火弹齐射中,被一枚火弹砸在身边,卷入爆炸,当场身亡。夏侯杰胆子本来就不大。看到堂兄死在身边,死状惨烈之极,吓得魂飞魄散,直接晕死过去。 得知主力溃败的消息后,守军本就战意不浓。全仗夏侯兄弟恩威并施,这才勉强迎战。等看到敌军使出了这么恐怖的手段,两个主将又是一死一晕,守军战意全消,直接打开城门,伏地请降。 城门打开的一刻,距离于禁兵抵城下,总共不过一个时辰,差不多创造了攻城战的记录。 虎牢关易手,洛阳东面门户已是洞开,周边各城哪里还敢顽抗?当天,虎牢关周边的荥阳、光武、京县等城池便已易帜,守将们带着兵将沿途跪迎羽林军到来,情景堪称一绝。 随着消息的传开,曹军开始进一步动摇。第一个断然采取行动的是成皋守将吕通,其后,旋门关守将张普,偃师守将霍性纷纷来投。 从出兵到抵达洛阳城下,于禁一共只用了三天半的时间,打的仗更是只有开头在虎牢关那一战,名副其实的来了个长驱直入。 若只是这样,曹操或许还能想办法抵抗一下,但他根本抽不开身。与于禁一同进军的还有关平、李斌的泰山军以及周仓的水军。 本来河内还有于毒的河内叛军在,只要他们拼力抵抗,还是可以给关平制造不少麻烦的。但于毒可不傻,他之前投靠曹操,主要还是因为与张燕的旧怨,当时曹操和王羽还呈现出势均力敌的态势。可现在傻子都能看出形势消长了,于毒这样鼠首两端的家伙怎么可能甘心给曹操陪葬? 刚得到修武之战的消息,他就直接跪了,无条件投降。 有了于毒这个地头蛇的帮助,关平根本不需要分散兵力安定地方,确保粮道,直接以最快的速度前进就可以了。 结果,泰山军比羽林军还快了一天,只用了两天半就进抵孟津渡,将兵力沿河展开,随时准备渡河。 有这么一柄利剑悬在头上,曹操哪里还敢有什么多余动作?别说救虎牢关、成皋、偃师了,他不向那里求救就算好的了。 曹操本来是指望着王羽分兵回援高唐,可以死守洛阳一段时间,等荆州兵马来援,徐图恢复的主意。没想到王羽连看都不看高唐一眼,只是死追着他不放。 无奈之下,他也只能放弃洛阳南下,改以荆州为根据地。 去关中也是个办法,在那里,他可以背靠益州的援助,效法当年的秦国。不过关中太过残破,根本没办法当做长期的基业来经营,西凉的马超等人又投靠了王羽,很容易被两面夹击。从战略上来说,关中和荆州太远,很容易被从中切断。到时候就变成困死在关中了。 衡量之后,他还是觉得退守荆州是最稳妥的。 虽然荆州也有刘表在后方捣乱,但荆州向西可以联系益州,向东则有江东军呼应,经营得当的话。未尝不能据此与王羽分庭抗礼。 曹操留下刘馥、吕常守洛阳,为自己断后,又派人传令曹洪、钟繇,令其不必死守长安,也不须耗费兵力维持与荆州的通道,必要时可以弃守洛阳。退往扶风甚至汉中。 总之,就是在敌人背后放一颗钉子,让对方时刻不能放松警惕。这也有助于尽快将益州拖进战场,分担荆州、江东两家的压力。 当然,曹操最大的希望还是在东线。既然王羽不回援,东线就还是己方占据上风的。一旦取得突破,那洛阳的得失,就没那么致命了。 除了战略形势之外,迫使曹操放弃洛阳,大踏步后退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青州方面放出来要招降他的消息。 曹操不是容易服输的人,除非能以此为筹码。用缓兵之计稳住王羽,否则他根本就不会就此和王羽展开谈判。可问题是,他不愿意,别人不一定会这么想。 所谓树倒猢狲散,大厦将倾之际,人心本来就很容易散掉,再听到这样传闻,军心士气都是大幅动摇。 就拿投降的那些人来说,霍性、吕通都是世家名门之后,按说没那么容易屈服。可王羽招降曹操。既往不咎的消息一经传开,这些人顿时就没了顾忌,不担心被事后清算了。 荆州本来就是新附之地,王羽还可以通过黄、庞两家安抚串联,曹操若是继续在洛阳死撑。很容易后园失火,到时候他就真的无家可归了。 大半年以前,曹操先后平定关中、荆州,势力扩张数倍,带着十万雄师,意气风发的北上洛阳,欲与王羽争锋,定鼎天下。 谁知才过了这么点时间,他就被迫要从洛阳逃走,随行的文臣武将只剩下不到三成,兵马更是只有三千残卒,怎叫一个凄凉能够形容。 最后望了一眼洛阳城,他毅然转头,全心全意的为孙策和夏侯渊祈祷起来。 战争最后有可能成为转折点的就只有东线战场了,若胜,这盘棋就还有得下,若事由不谐……任自己如何布置,恐怕也只是螂臂挡车了,到时,莫非真的只能…… 想到王羽放俘虏回来转达的原话,曹操突然发现自己莫名的有些动摇。若降,一生雄心壮志固然变成了梦幻泡影,却能保全家族,还有施展才华的机会,或许真能…… 不,自己是何等人也,岂能屈居人下!他用力摇摇头,像是要把这些怪异的念头从脑海中甩出去似的,搞得身边的幕僚无不诧异,继而都是悲叹:时局不利也就罢了,现在连主公都不正常了,这前途,还真是一片黑暗啊。 …… “岳丈,您当真不在意?”在发动舆论之前,王羽正与吕布做着最后的确认。 “你当某是什么人?小肚鸡肠的妇人么?你要招降曹孟德就只管去做,与我何干,何来问我?”吕布挥挥手,老大不耐烦的说道。 “岳丈大人大量,果是我辈后生小子的楷模啊。” “少来这套。”吕布抬眼看着女婿,突然问道:“不过,你许的重诺好像有点过火了吧?曹操那厮贼猾着呢,恐怕不是你空口说些漂亮话就能骗得住的。” “这话却是从何说起啊?小婿好歹也是一方之主,岂有虚言骗人的道理?”王羽摊摊手,很无辜的样子。 “哼,你骗过的人还少么?”吕布冷哼一声,道:“某只是奇怪,你竟然许他丞相之位……那你准备把田元皓摆哪里呢?” “您说的是这事啊?”王羽恍然笑道:“元皓当然是另有任用了,岳丈有所不知,元皓的才华虽高,但为人过于方正了些,从前青州的主要矛盾是对外,内部当然要用最有效率的雷霆手段治理,可到了太平年月,内政就不能一直紧绷着了,须得张弛有度才好,小婿计划着……” “这些你不用对我说,”吕布一听这些繁琐事务就头疼,摆摆手拦住王羽话头:“反正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你就是想把曹操那厮拉过来做牛做马,等利用完了,就给孔明、士元那几个小家伙腾地方是吧?” “也不能这么说啦,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波新人换旧人么,这是正常的自然规律,可不是小婿处心积虑什么的。” “任你说得天花乱坠,那厮铁了心不搭理你,不也是白搭?”吕布的语气中带了点幸灾乐祸的味道。他倒不是想拆王羽的台,他只是看到王羽那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就不爽。 “那也不一定,他现在还有东线可以指望,但若东线败了,这个指望没了呢?” “你就这么有信心?还指望着反败为胜?”吕布看着王羽,满脸狐疑。 “兵凶战危,这种事谁说得准?不过事到如今,也只能信任文远他们了,不是吗?”王羽抬起头,悠然东望,声音不带丝毫波动。 第九六五章强渡黄河 激流如箭,水声震耳。 孙策手按佩剑,伫立在大河之畔,望着滚滚波涛,奔流不回,一股浓烈的悲壮在胸中回荡不息。 他还没得到修武大战的消息,但王羽南下的情报却在第一时间被送到了他的面前。尽管孙策打从心底里不认为曹操会败给王羽,但于禁、贾诩各部的动向却已表明,曹操已经成了众矢之的,有被围歼的危险! 当然,曹操用兵老道,不会那么容易就范。可有一点是不存在疑问的,那就是时间已经变得相当紧迫了。 没有时间继续与敌人周旋、试探了,要么进,要么退。退,不符合孙策的性格,会让他无颜见江东父老;进,则是破釜沉舟,不留退路的亡命一搏! 高唐空虚,守卫者的兵力不足,却拥有黄河天堑可以凭依,孙策和夏侯渊进兵途中最大的障碍就是这个。 河岸线这么长,孙策本来觉得寻一处薄弱点渡河不难。结果实际一操作才发现,敌人比想象中难缠得多,高唐至茌平这段距离上,敌军竟是处处布防,一点空隙都没留下,给渡河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在河对岸主持大局的陈到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名将,但此人却将细致谨慎四字发挥得淋漓尽致。在对峙的这几天,孙策一共发动了十次以上的试探攻击,夜战、突袭、声东击西、瞒天过海等策略挨个用了个遍,却始终没能在对岸的防线上撕开缺口。 时至如今,留给孙策的选择变得越来越少,最终他心一横,准备发动强渡。 为了配合孙策的攻势。夏侯渊已经于两天之前率部离开,向东急行,目标直指济南国西面重镇历城。 夏侯渊这么做是出于围魏救赵的目的,若不能对张辽、黄忠进行有效牵制,强渡期间的江东军面对的就不仅仅是被半渡而击的麻烦。还很容易陷入两面夹击的危局。 孙策心知,夏侯渊毅然东进的目的,未尝不是想通过对青州腹地的攻击,化解青州军对曹操主力的围攻之势。可既然两家一直肩并肩的战到了现在,细节上就没必要分得太清楚了。 在情在理,他都只能将强渡进行到底! 就在修武大战的隔天。孙策亲自督师,向黄河北岸展开了强攻。 担任先锋的是陈武、韩当两员大将率领的一万江东精锐,孙策自领一万兵马居中,以为后劲,刘备带领五千人马在后方警戒的同时,还担负着指挥远程部队的职责。 朱桓奉命为大军建造浮桥。在他的指挥和逼迫下。上万民壮腰里栓着吹涨了气的牲口尿泡,扛着木板、竹竿和绳索跳进了湍急的河水之中。 黄河水本就以水流湍急而闻名,惊涛怒吼着撞击在礁石上,人要是被卷进去,一下就会被拍进水底,被湍流卷走。更可怕的是水下的暗流和水面上成片的漩涡,无论水性有多好。只要被卷进去,就是九死一生。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随着浮桥渐渐成型,开始向河中心伸展,对岸的青州人坐不住了。 他们不是宋襄公,不知道让敌人从容渡河列阵而战的美德,数千甲士迅速集结起来,冲向岸边,用木盾竖起了一道长墙。木墙后,又有人推来三十多辆弩车。驱使牛马绞开弓弦,将九尺长的弩箭搭上了弩床。 黄河不光水流急,水面上风也很大,距离远时,寻常弓箭根本无法给对方制造麻烦。强力的床弩自然是最恰当的选择。 滔滔水声很快就被弩箭破空带来的呼啸声所掩盖。 第一个人倒进了河水里,被浪头轻轻一卷,黄色的河水中泛起了一圈红色涟漪,很快消失不见。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在水中艰难跋涉的民壮们无处闪避,眼睁睁地看着一根又一根粗大的木材飞来,同时穿过几个人的身体。 民壮们乱作一团,想逃,在湍急的水流中根本无处可逃,离开了浮桥,只会被波浪卷走。想退,退路又被自己的同伴挡住,而浮桥的起端,几百名手持长矛的督战队凶神恶煞地逼上来,退过去也是死路一条。 哭喊声渐渐响亮起来。 民夫们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这样的升斗小民,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危险?难道就是因为身在郭使君治下吗? “不要乱,不要乱,只要把桥建到河心,就算完工!出力干活的都重重有赏,每人十斛粟米!”朱桓带着十几名侍卫冒着丧生命的风险跑上了半截浮桥上,用尽全力的高喊着,用恩威并施的办法鼓舞民夫们的勇气。 “别怕,咱们弩车也上来了!”身后的河岸上也传来了弩矢绞弦的‘吱呀’声。 夏侯渊轻兵东进,看重的是速度,将兵身上只带了五日的干粮,完全是破釜沉舟的架势。剩余的器械和粮秣,他一股脑的都留给了有攻坚需要的孙策。 江东军手上的这些仿制品,质量是要比青州军的逊色一些,但却强在数量够多。孙策一声令下,上百具床弩和投石车同时发威,正在河中乱作一团的民夫们觉得头顶上的光线暗了暗,下一刻便听到了河对岸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和凄厉的惨呼声。 “不许退,不许退!继续造桥,后退者视为逃兵,格杀勿论!” 朱桓的督战队举起了长矛,将逃上岸的民夫捅死在岸边,血顺着河水散开,和被弩箭射死者的血融在一起染红了半边河面。前进亦是死,后退亦是死,无可选择的民夫们只能认命,一边用绳索绑住搭浮桥用的竹竿、木桩,一边向诸天神仙祈祷,盼望着能够平安生还。 对射还在继续。 更多的青州军从其他地方集结过来,举着盾,推着弩车,越来越多的弩车将目标从民夫身上,转向了对岸的江东弩兵。 “架弩!”弩阵前方,一员银甲武将高举长枪,威风凛凛。 “架弩……”几十名亲兵齐声高喊。号角声中,几十名士兵同时发力,弩臂吱吱嘎嘎抗议着,慢慢被拉成半弧,两名壮汉高声吆喝着抬起一根巨弩,狠狠卡在弩槽上。 几百名弩兵重复同样的动作,五十多根包铁巨弩在阳光下耀眼生寒。 “风!”银枪重重挥落,带起一阵狂风。 “嗡!”五十多支死亡之矛带着风声飞上了半空,掠过河面,向敌军砸了下去。 第一排江东士兵举起的盾牌被砸得粉碎,一片狼藉中第二排盾牌竖起。顷刻间,第二排盾牌也坍塌下去,几根迟发的巨弩穿越死尸之间的豁口,飞向了江东军正在张开的弩车。 “举盾,保护弩车,举盾,保护弩车!”督战的江东武将喊得声嘶力竭。 床弩和投石兵算是新兵种,因为是在远离一线的地方作战,武将们不愿意在此浪费精锐力量,所以多半都由辅兵充当。 辅兵的勇气有限,被这惨烈的景象吓到,大部分做了鸟兽散,只有少数勇悍者不顾生死地举起小圆木盾牌,在自家的弩车前摆出半圆型阵列。但掠空飞而来的巨型弩矢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抵挡,所过之处,唯见盾牌四散,人倒飞,被保护的弩车上空,凭空下起了一场血雨。 江东弩车发射的频率瞬间被打乱,虽然也拼力还击,但随着越来越多的青州军集结起来,弩车的补充速度也很快。而且,青州民兵的战力未必比江东军高,但他们训练有素,在惨烈的对射中还能进行调整,即便弩车数量比较少,在对战中却丝毫不落下风。 弩矢往来呼啸声中,江东军的床弩和投石车阵渐渐变得稀疏起来,数量渐渐与对面持平,继而落在下风。但他们的牺牲也没有白费,失去了床弩的威胁,浮桥的进度毕竟是加快了。 等到远程对攻渐渐分出胜负,青州军在数量和质量两方面同时取得优势之时,浮桥已经延伸到了大河中央。 黄河虽然不像长江那样,动辄几十里江面,让人望而兴叹,但也不是寻常的江河所能比拟的。孙策特意选择的这段河面大约有三、四里的宽度,浮桥延伸到河中央也只能说是有个好的开端。可看到浮桥延伸到河中心时,江东军阵中却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 随着韩当一声令下,堆放在河岸边缘,看起来像是筑桥材料,被绳索连接在一起的圆木被整排的推落水面,猛一下沉之后,旋即漂浮了起来。 “儿郎们,随我来!”陈武一马当先的跳上木筏,吼声如雷。他左手挽盾,右手持戟,站在制作粗糙的木筏上,身形竟是稳如山岳。 “杀!”江东军纷纷登上木筏,前面有人拉着半截浮桥上垂下来的绳头,后面有人划桨撑篙,竟是飞快的向前行进起来。 更多的木筏被推下水,更多的士卒登筏而前,如同蚂蚁一般,攀在三座浮桥两侧,一眼看过去,仿佛河面上凭空冒出了一座河心岛。 “俗语说:北人骑马,南人擅舟,果然不虚。”看着江东军以木筏渡河,如履平地的模样,王墨感慨非常:“不过他们是不是太急了?若是等浮桥再向前伸延出几百步,说不定还真能一口气冲过来。” 陈到沉吟不语,只是凝神观望,须臾,他突然脸色骤变,失声道:“不好!那木筏不是为了渡河之用,而是为了快速造桥!” 第九六六章抢滩登陆战 江东军的确用了一种特别的方法在造桥。 那些木筏就是事先造好的桥身,在首尾处,都留下了铁制的搭扣或是木楔等机关,到了浮桥前端,只要将木筏的尾端一抬一挂,就可以快速连接起来。 这样造出来的浮桥,平稳性肯定是相当差的,一个浪头过来,整座浮桥都会变得七扭八歪的,寻常人别说在上面走了,恐怕是站都站不稳当。不过,这样做的好处就是造桥的速度百倍于前! 不光是速度快,风险也小了很多。搭浮桥的民夫手无寸铁,身在水中,想躲也没处躲,木筏上的却都是精锐士卒! 他们披坚持锐,在风头浪尖上站得稳稳的,仿佛脚下的不是简陋的木筏,而是不惧风浪的楼船一般。他们熟练的操作着樯橹,木筏破开浊浪,飞速向前,浮桥随之向对岸迅速延伸,眨眨眼的工夫,就已经将距离缩短至百余步! 这就是最擅水战的江东军!在波翻浪涌之间,就是他们最能大显身手的战场! “放箭,放箭!拦住他们,砸断那几座桥!”鼓号声中,青州的军官们喊的声嘶力竭。 除了高唐的三万民兵之外,还有从其他地方赶来助战各路人马,集结起来也有接近两万。不过,由于孙策在渡河之前,一直来回机动,青州方面始终无法将兵力集中起来,只能在漫长的河岸线上拉开。 这就是被动防御的坏处,就算兵力更多,但得不到主动权,就只能见招拆招,追在对方的身后疲于奔命。 但不这么做也不行。若是失去黄河天险,单凭五万民兵肯定没办法挡住报了破釜沉舟决心的三万江东精锐。 按照陈到的想法,最佳的策略就是将战事演变成一场消耗战,借助地利的优势,将敌军牢牢的挡在河对岸。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就只能将战线拉开,他率领部分精锐部队随孙策机动,其余的部队平均分布,等到决战之时,再行集结。 这个策略算不上多高明,只能说是中规中矩。不过。就目前的形势而言,陈到的确也没必要搞得太复杂。计谋是把双刃剑,用好了能以弱胜强,创造奇迹,但弱势一方也要冒着巨大的风险,一旦被敌人识破。没能算计到对方,自己就要倒大霉了。 陈到的对策没有出彩的地方,但同样也没有明显的弱点。当然,表面上看没弱点不代表没办法创造出弱点来,江东军现在的奇兵突出,就是要打个时间差,趁着青州军没有完成集结发动雷霆一击。进而达成突破。 陈到、王墨发现了敌人的目的,自然不敢怠慢,令旗招动,指挥所有远程部队向河面上的浮桥发动猛攻。 弩车和投石部队都不再追求齐射和最大杀伤,而是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完成射击,箭矢和石块漫天飞舞,整个天都黑了下来! 上百斤的石弹,九尺长的包铁弩矢,再加上各式羽箭,仿佛雨点般落下来。将大半个河面都覆盖住了。 江东军这边也不甘示弱,孙策一声令下,残存的几十架弩车和投石车全力反击,刘备的部将廖化更是身先士卒的带着弓弩手冲上了浮桥,以命搏命的向对岸的敌军远程部队发动攻击。 战斗。瞬间进入了白日化。 每时每刻都有生命在凋零。 连黄河都变了颜色,随着战死者的增多,河水变得越来越红,越来越稠,稠得几乎凝滞! 眼前这场面,若用惨烈来形容,未免有些单调;可用悲壮代之,又总觉得差了几分味道。 从两军的将士身上,看到的是前赴后继的忠勇和无畏,前面的袍泽倒下,后面的人毫不犹豫的踏步向前,迎着扑面而来的危险,放声怒吼! 但若从河水中那些民夫身上,却只能看到悲凉。 他们不是江东豪杰,为了君王的野心和霸业而战;他们也不是青州的健儿,怀着马上取功名的豪情壮志,为了保卫家园,开创太平盛世而战;他们只是一群可怜虫,在刀剑的逼迫下,连维持从前那蝼蚁般卑微而轻贱的生活亦不可得的无辜者。 可他们的伤亡偏偏是最为惨重的。 在远程对射中处于下风的江东军,很顺手的将民夫们当成了挡箭牌。无视后者的哭喊、哀求,用他们眼中卑微如尘的生命,换取浮桥不断向前延伸,每向前一寸,就要付出若干生命…… 声势浩大的远程攻击终究没能对浮桥造成致命的破坏。 那些木筏拼接成的浮桥,桥身主体都在水面之下,还会随着波涛摇摆不定,不但很难命中,即便击中了,也造不成太大破坏。 南岸这部分浮桥倒是高出水面,可距离却远了不少,即便是最强劲的弩车,被距离削弱后的杀伤力,对人的威胁仍然不小,却不足以破坏坚固的浮桥。更遑论还有在刀剑的逼迫之下,不断对浮桥进行修补的民夫在,即便有些破损,也很快能得到修复。 激战进行了两个多时辰,终于,在午时三刻,第一块木筏搭上了北岸的河床! 三万江东将士欢声雷动。 陈武、韩当同时发动,扬盾舞刀,身先士卒的冲上北岸。水乡中长大的江东子弟们水性超凡,摇摆不定的浮桥对他们无法造成任何影响,如履平地般的在桥上飞驰而过。 冲上北岸,他们紧接着展示了自身良好的军事素养,没有急于冲向敌人,而是在两名先锋官的指挥下快速整队。重甲兵、刀盾手靠前,长枪兵、轻甲兵居中,弓箭手坠后,一个个小的方阵快速在河对岸成型。 青州军蜂拥而上,试图抢占河滩,将刚刚上岸的敌军拍回水里去。 可是,由民兵组成的青州军终究是慢了半拍,冲上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凭借快速建立起来的方阵,江东军坚若磐石般巍然不动,硬是挡住了优势青州军潮水般的攻击,将其一次次撞得粉碎。 不但如此,在初步站稳脚跟之后,他们立刻开始将阵地向桥头两侧延伸,为后续过河的袍泽腾出足够的空间落脚。 过午的阳光正烈,照得河面鲜红犹如火焰,无数江东勇士穿过仿佛在燃烧着的河流,用自己的血或敌人的血,在这几欲吞噬天地般的血红上再加上浓重的一笔。 “好,好!休穆,你在这里压阵,某当直取陈到、王墨的人头!”孙策看得热血沸腾,按捺不住的就要亲自上阵。 “主公不可!”朱桓被吓了一跳。这种绞杀战最为凶险不过,四处都是刀剑长矛,稍微脱离己方战线,就会遭到四面八方的攻击,任你三头六臂也难抵挡,这时候让孙策上去,发生万一怎么办? 再说了,眼下攻势迅猛,只是因为对方低估了江东子弟的水上功夫,认为那浮桥一次无法通过太多人,一时措手不及而已,没准儿什么时候就会发生反复呢。 朱桓很了解自家主公,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拦着孙策,不过他至少要延缓孙策的出击,要将最精锐的力量,在最恰当的时间点上,投入到最关键的地方。 他抬手向对岸一指,沉声道:“主公,前面已经有了子烈和韩老将军,子烈在前方强冲硬打,韩老将军在后压阵已是很完美的组合,兵力再多,桥头那点地方也展不开。青州军挡不住他们的锋芒,肯定要设法反制,若是反制有效,主公再出手不迟。” 孙策循指望去,看见了陈武的身影。 江东武将给后世人的印象,多半不以武力见长,除了孙策、甘宁、太史慈之外,就没有能被列入一流之列的。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是个误解,江东武将的武力之所以被凭借的较低,主要还是因为他们多半都是骑术不精。 战场上厮杀,有马、没马的差别是很大的,骑术精良与否,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标准。 陈武的武艺并不差,但他是水贼出身,只擅长水战和步战,当初青州、江东两家比武,若比的是步战,陈武也许打不过赵云、王羽,但肯定不会输给张颌。 眼下正是最适合他发挥的场合。 只见他长戟一挥,周围瞬间被扫出了一块空隙,然后他踏前一步,挥戟横扫,空隙瞬间增大,身后的江东军迅速跟上,将他冲杀出来的空隙补满,将青州军向远处挤去。 就是这样大开大合的招式,硬是在青州军整齐的方阵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距离太远,以孙策的眼力也看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倒在陈武的长戟下,他只看到对方那身皮甲慢慢变得通红一片。 然后,他看见长戟断裂,被陈武顺手砸进敌军阵中,砸倒了一名旗手。 接着,他看见陈武手两手各抓一柄战刀,横砍竖劈,如入无人之境。 江东军在对岸进展得这么顺利,倒有小半功劳要落在陈武身上。 这种场面,本就是武将们尽情展示勇武的时候。 “有道理。”孙策点点头,压下胸口狂涌的战意,手指在雪亮的刀刃上抚过,眼中杀气四溢:“等等看也好,若要压制子烈,大概也只有陈到出手才行,等他出来,某正好斩他项上人头!” 第九六七章奇兵突出 看到前锋在对岸站稳了脚,江东军士气大振,视如雨般的矢石于不顾,潮涌般向浮桥上涌去。 跟随孙策北上的这三万人马,都是这些年他横行江表之际聚拢起来的,身上早已打上了深刻的江东小霸王烙印。 从各种意义上来讲,今天这一战都不逊于当年项羽渡漳水,在钜鹿城下大破秦军那一仗。在怀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加上能够发挥所长的战场的双重影响下,这支军队爆发出来的力量只能用恐怖来形容。 筑桥的民夫都受到了影响,手上的速度骤然加快。不管战争最终的胜负如何,只要把桥造好,他们就可能活着撤出战场,而不是客死他乡,连尸骨都不能入土为安。 借助前锋的掩护,另外两座浮桥先后落成,向前输送兵力的速度,激增三倍。饶是如此,江东军依然觉得不够快,他们将剩余的木筏利用起来,往返于滔滔浊浪,遮天矢石之间,竟是要以此为补充,输送兵力! 在这股狂热的驱使下,桥头的先锋竟是以少敌多,将青州军的方阵打得节节后退,腾出来的空间越来越大,更多的江东军涌上河床,冲向敌阵。 守河岸的青州军以民兵为主,挡不住江东精锐的猛攻倒也不奇怪。其实他们的表现已经很不错了,若换成普通的乌合之众,被抱着必死决心的江东军这么一冲,也许整个军阵都会被击穿。 对此,青州军自然无法坐视。 守险的关键不是完全让敌人过不了河,而是要趁着敌军立足未稳之际发动围攻,形成局部的兵力优势,大量杀伤敌人。瓦解敌军士气。如果轻易的让敌军在滩头站稳脚跟,那么,随着敌军渡河的兵力的增加,形势就要发生逆转了。 江东军迅猛的攻势主要就是从陈武这一点上发动的,在规模相对有限的缠斗中。勇将的作用可以发挥到最大。陈到久经战场,自然不会不明白这一点,以青州军目前的阵容,他也是责无旁贷。 只见青州军阵向两侧一分,身披银甲,手持长枪的陈到带着百余亲卫冲了出来。目标直指正在人群中狂砍猛杀的陈武! “挡我者死!”陈到大声怒吼,长枪化作一道乌龙,刺穿迎上来的一名军侯。右臂上挑左臂下压,枪杆陡然一沉,竟是将敌人的身体挑在半空,当做武器甩进了前面的人潮之中。 有名已经受伤倒地的江东军试图滚上前趁机抱住他的大腿。还没等滚到位置,陈到已经感觉到了危险,灵活的一个闪避,手中枪锋倒转,准确的刺入了偷袭者的咽喉,夺去了对方最后一丝生机。 陈到厉声冷笑,踩过对方的身体。长锋再度向前。挑飞两面木盾,刺死盾后的刀手,如猛虎下山,蛟龙腾渊,硬是将江东军的势头给打了回去,在人群中开出了一条通道来。 沿着主将杀出的血路,亲兵们结队涌上,将敌阵中的豁口撕得越来越大。 “贼子休得猖狂,给我拿命来!”陈武眼看不好,怒吼一声。挥刀杀上。被陈到杀得东倒西歪的江东军顿时精神一振,明知不敌,只为拖延时间也要浴血奋战到底。 陈武看也不看缠斗中的小兵一眼,一心顶住了陈到。吼声未落,刀光已到了跟前。闪电般劈出一道雪练,只要砍中,肯定能将敌人剁成两半。 陈到急速转身,用枪刃部分侧敲上去的同时,身形再闪,来了个连消带躲。但陈武的刀法之高,比他他预料还要高出几分,他进步揉身,刀锋猛地画了道弧线,居然脱离了与枪锋的接触,拖着电光,斜斜斩向陈到的腰肋。 这一刀若是被砍中,陈到非得被一刀两断不可。好在陈到亦非弱者,手中长枪虽然施展不开,但身形却非常敏捷,脚踏连环,竟是纯凭步伐躲过了陈武这必杀一刀。 占到先机的陈武一刀紧似一刀,刀刀不离陈到的脖颈和两肋,将狂猛的力量发挥到了极致。而陈到却也不落下风,枪走轻灵,身似游鱼,将敏捷和灵巧诠释得淋漓尽致,两人就这么斗了个旗鼓相当。 陈武这个矛头被挡住,江东军的攻势也是随之一滞。 青州军摆出来的是经典的长矛方阵,接战的面积越大,才越有利于发挥威力。在接触面只有几十,甚至几个人的战斗中,枪矛阵的威力发挥不出,纯凭民兵的战力,自然不是江东精锐的对手。 不过,随着战线越拉越长,长矛阵的威力正在显现出来。本来凭着陈武的突击,还可以在矛阵中硬撕开缺口,进而扩大战果,但陈武一旦被挡住,江东军的推进速度立刻就缓下来了。 两军进入了短暂的僵持状态。 当然,平衡不可能维持很久。 看到这一幕,孙策胸中的熊熊战意再也无法抑制,他将甩披风向身后一甩,提起战戟,将锋刃指向对岸,大喝一声:“儿郎们,随我杀敌!” “愿为主公效死!”霎时间,数千人的齐声怒吼,将震天的喊杀声都压了过去,翻涌奔腾的波涛都为之战栗。 朱桓这次没有劝谏,他知道劝不住,这支军队的灵魂就是这位纵横无敌的江东小霸王。他们习惯了跟随在武功盖世的主公身边作战,孙策亲临一线,还是在中军指挥,江东军在这两种状态下展现出的气势是全然不同的。 有孙策亲临一线,三万江东军的战力可以当做五万人,或是更多来用。若在前方厮杀的不是陈武而是孙策,即便陈到从一开始就现身,形势也不可能比现在好,说不定反而更糟。 当初孙策在彭城举兵南下,广陵破笮融,渡江击刘繇都是以弱胜强,靠的是什么?不是计谋,唯有勇气。 今天。江东军又一次面临着不进则亡的局面,若说有带领大伙突围而出,杀出生天的希望,也只有一往无前的跟在主公身后才能寻找得到了。 “呜呜……呜呜……”孙策出阵的动静非同小可,江东军这边固然是士气狂振。战斗陡升,对岸的青州中军也是一阵骚乱,片刻后,竟然直接燃起了狼烟! “这个时候升狼烟?莫非还有埋伏?”身后传来了刘备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疑虑。 “或许吧。”朱桓侧头看向刘备,眼神颇为冷淡。他一直不喜欢刘备。没什么理由,就是一种直觉,他总觉得对方城府太深,私心太重。 虽然朱桓自己也不是纯粹大公无私的人,但他和刘备是两回事,至少他从没算计过盟友甚至主君。刘备当年在公孙瓒手下。始终是有所保留,一直惦记着浑水摸鱼,给自己捞一块地盘。后来事败,随许攸去了豫州,却仍然死性不改,整天惦念着徐州盟友的家当。 在下邳为王羽所败后,此人又投了袁术。后者待他不薄。不但给予庇护,而且还委以重任,结果到了关键时刻,他又是毅然反水。 那些大义什么的都是扯淡,朱桓半个字都不信,他只看结果。 现在刘备在淮南已经得到了一块地盘,兵马逾万。此战若胜,他近水楼台,大可提兵北上,参与对中原的瓜分;若战事不利。无功而返他也没什么损失,他占下的那块地盘毗邻江夏,中间隔着连绵大别山,是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地方。 即便青州军发动南征。承受最大压力的也是占据了半个豫州和九江的江东军,刘备仍然能得到浑水摸鱼的机会。 再说这次北上,名义上是刘备出谋划策,充当了急先锋,可他干了什么呢?先后两次策反不成,放的谣言也没有奏效,身边更是只带了几百亲卫,完全就是出工不出力啊。 朱桓是个直爽脾气,没有皮里阳秋,口蜜腹剑的手段,面对刘备时,脸色自然不好看,也懒得回答对方的问题。 埋伏,确实有可能存在。江东军在战前很是研究过一番,认为最大的威胁来自于张辽、黄忠。 夏侯渊部在任城已经和青州军交过手了,连吃了好几场败仗,溃不成军。现在的兵马是原来的残余部队加上增援部队混杂而成,总数只有两万四千多,兵力虽高于前,但战力却值得商榷。 张辽部在先前的战斗中连战连胜,没有太大伤亡,即便要回援青州去对付夏侯渊,也不需要全军回返,大可分兵两路。一路去追夏侯渊,配合当地的民兵将其挡在济南;另一路则埋伏在黄河南岸,等大战打起来之后,择机加入战团,突袭被大河截成两端的江东军。 正因如此,朱桓和刘备才会在原地按兵不动,严加戒备。 除此之外,敌军还能指望的援军,也只有从清河、阳平,乃至魏郡赶来的民兵了。这些民兵离得远,战力也差,根本不足为患,朱桓觉得,刘备突然跑过来提起这个话题,纯粹就是没话找话,套近乎来了。 也不怪朱桓警惕性太高,实在是这段时间,被刘备明里暗里套过近乎的江东武将很多,除了韩当、黄盖几个老家伙,其他人多半都被他若有若无的试探过。 目的么,无非是暗地拉拢,挖墙角呗,也难怪朱桓厌恶对方。 吃了冷脸,刘备却没多少自觉,自顾自的说着,一脸忧色:“休穆将军不可大意,青州军中多有智者,未必推断不出今日局面,万一设下针对性的计策,那……” “刘使君多虑了。”朱桓不耐烦的挥挥手,做了个赶苍蝇似的动作,冷声道:“眼下青州精锐尽出,除非张辽、黄忠置青州安危于不顾,全军来袭,否则还能有什么危险?” “这……”刘备微微语滞,眼神飘忽起来。就在这时,在目光偏移的刹那,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突然袭上心头,他失声大叫道:“啊!” 朱桓被他吓了一跳,循着他的眼神看过去,脸色顿时也是惨白。 只见波涛汹涌的河面上,突然出现了一片黑影! 那是几十艘首尖尾宽,吃水极深的战船! 这些船不知从而来,目标却极其明确,它们顺着洪流直冲下来! “青州水军!”朱桓失声惊叫。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还没等恐慌散布开来,在和水军完全相反的方向,又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号角声。 “呜……”那声音仿佛龙吟虎啸,虽被距离削弱了音量,但气势却丝毫不减,前一刻还绵延在天边不知远处,顷刻间就到了触手可及的地方。 号角声渐渐可闻,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巨大。 突然,天地之间冲出一杆大旗,一杆红底黑字的汉字大旗。它就象一柄横亘天地的利剑,破天而出! 紧接着,黑色潮水涌了出来,无数战旗迎风招展,猎猎生威。 紧挨着汉字大旗的是两杆将旗,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即便相隔十数里,旗上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见。 “翊师将军!” “张!” 第九六八章斩索毁桥 河南岸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江东将士无不色变气沮,就算最迟钝的人,也不可能不清楚,骤变后,局势变得有多么凶险。 “好一招三面夹击!”孙策停下脚步,眼中寒芒闪烁,身上杀气暴涨。 自东而来的敌人他已经很熟悉了,自从北上之后,一直和江东兵马纠缠不休的就是这位翊师将军张辽。这是个相当狡猾的敌人,若非此人,江东军强渡的时间,至少可以提前七八天。 若是正面对决,以江东军和夏侯渊部联合的战力,敌人再怎么强悍,也只有败亡一途。对方却也清楚这一点,一直避实就虚,只是反复骚扰牵制,完全没有决一死战的意思。 现在,狡猾的敌人终于大张旗鼓的出现,不用说,肯定是有了必胜的把握。 单是突袭的出其不意,并不足以威胁到三万江东子弟的安全,张辽的信心,应该是来自于顺流而下的那支水军! 江东军虽然精擅水战,但他们毕竟是远道而来,军中没有足够的渡船。而青州军也是严防死守,早早将沿河的商船、渔船收罗一空,逼得江东军不得不放弃水军之利,造浮桥渡河。 现在看来,对方收缴沿河船只还不仅是要给江东军添麻烦这么简单,现在这招突袭才是最终目的! 只要毁了浮桥,就如同拦腰一刀,将江东军斩成首尾不能相连的两段。失去了后援,已经渡河的兵马将会彻底陷入青州军的人海战术之中,在围攻中被淹没;遭到突袭的后军同样很危险,即便有能力击退来敌,也没办法抽出手来增援对岸的袍泽。 这一招既准且狠,正中江东军的要害! “除了贾文和、孔明、庞士元之外,青州还有如此人物么?”望着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浮桥的船队,孙策竟是怡然不惧,手擎战戟。傲立桥头,威武仿若下凡的天神。 “是谁?陈到?不,不可能,无论是刘玄德的亲口描述,还是刺探到的情报,都说此人寡言少语,是个谨小慎微之人。练兵的手段是有的,但很难想象他会想出如此险恶的计谋。王墨?哼,泰山王家出了一个王鹏举,已经将祖上的福荫用尽了,他若有此干才,还不早早脱颖而出?若说是那张文远遥控指挥。未免也……” 百思不得其解,孙策也不纠结,反手扯过身后披风,冷喝道:“也罢,任他千般算计,我只以力挡之,待取胜之后。再行计较,来人!” “属下听令!”此刻虽是形势危急,不过有孙策这个主心骨在,而且还是在最外侧,直面敌军水师的桥上傲立,江东军倒还沉得住气,并未因恐慌而陷入混乱。听到孙策喝令,传令兵也是凛然上前。 “传令下去。这座桥上的人全体停步,准备作战,另外两座桥上的人加速通过浮桥,其他人暂停渡河……告诉义公,让他暂缓突进,先以求稳为上!” “喏!” “后军以休穆为主,玄德等人辅之。不求建功退敌,只需稳住阵脚即可!” “……喏!”第二个传令兵愣了一下,这才应诺而去。 也不怪他惊讶,孙策给前后两军的命令都是求稳。而敌军的水师已经是个大麻烦了,水师之后还不知有多少后手,即便朱、韩二将都完美的执行了命令,恐怕也无法逆转局势吧? 总算他知道形势紧急,容不得耽搁,倒也未作纠缠。看看身后人挤人的样子,知道挤不过去,干脆脱掉衣甲,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仗着水性好,想顺着浮桥游到南岸去。 他这边才一下水,只听得上方孙策突然一声大吼:“起索!” 这传令兵吃惊不小,身体一僵,直接吞了一口河水下肚,回过神时,嘴里全是苦涩味道。不过他顾不及这些,因为就在他身边十几步远的地方,河水突然毫无征兆的翻涌起来,那样子,像极了志怪传说中,某种水中怪兽现身的景象。 再下一刻,他终于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心中顿时一阵狂喜。 正从水中浮起的是一条粗大的铁链!这铁链足有儿臂粗细,黑沉沉的,在混浊的河水中若隐若现,难怪看起来像是怪兽。 水战中素有铁索横江的手段,既可用于防御,也可用于封锁包围。跳水这位虽然军职较低,却是个颇有见识的,很快便反应过来,知道战局再次发生了转折。 很显然,主公对敌军水师的突袭早有防备,所以提前做出了反制的手段,很隐蔽的藏了条铁索在河里。若是早把这条铁索亮出来,渡河的速度也许会更快些,但现在亮出来,就可以还敌军一个出其不意了。 当然,敌军有备而来,用的船只都不是普通的艨艟,而是经过改良,利于冲撞的舰船。看吃水程度,能推断出,船舱里还堆了重物,冲撞的力道会非常大,即便是儿臂粗的铁索,也未必挡得住接二连三的冲撞。 主公命令两岸的部队以稳为主,就是因为他要趁着敌军水师被铁索遮拦,速度放缓的空当,率领死士登船反攻! 只要能歼灭敌军水师并夺下部分船只,就算浮桥劝被撞断也不要紧。这才是主公的真正目的! “弟兄们,准备随我夺船,决一死战!”滔滔水声中,再次传来孙策的怒吼。 “愿随主公死战!”看到铁索的出现,桥上的江东军也是士气暴涨,瞬间明白了孙策的用意,齐齐转身大吼,将武器对准了狂冲而来的敌船。 …… “这下糟了!”裴元绍脸上得意全消,代之的是一片惨白。 精心设计的这场突袭,眼看着就要被一道铁索挡住,就算拼着撞沉部分船只来摧毁铁索,也很难继续摧毁那三道浮桥了。 因为要救济南,所以回援的张辽军兵力不会太多,若是无法摧毁浮桥,就没办法对江东军造成重大打击,令其没有回旋的余地。这样一来。岂不是枉费心思,甚至被敌人逆转吗? “有什么好糟糕的?”甘宁双臂抱在胸前,斜靠在桅杆上,眯着眼笑道:“老裴啊,不是我说你,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喜欢一惊一乍了。不就是条链子吗?你至于这么歇斯底里吗?看看,脸都白了。” “唉,兴霸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取消老哥哥我?”裴元绍急得直跺脚:“船若被拦住,可就大事不妙了。不然,咱们先靠岸,好歹把那铁索给去了,为后续部队开路也好啊。” 说是这么说,但他自己也知道这主意不靠谱。船队顺风顺水的冲下来,速度快逾奔马,唯恐冲击力不够。哪是说停就停得下来的?就算能顺利靠岸,江东军又岂会轻易放人过去解索?可他想来想去,也没有其他办法,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用不着。”眼见船头距离铁索已不足百步,甘宁终于直起身来,眼睛还是微微眯着,但雄壮的身躯已是站得笔直,一股慑人的气势油然而生。 他摆摆手。向船头走去,走不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向裴元绍问道:“对了,老裴,借你刀子用用。” “……借刀干什么?”裴元绍完全不知道甘宁要干嘛,只觉对方举手投足间。有一股让人不得不听从的力量,于是稀里糊涂的将身后背着的大砍刀解下递过。 “嗯,不错,够分量。”甘宁接刀在手。掂了掂,挥动两下,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眼看着甘宁将大刀抗在肩膀上走向船头,裴元绍突然心念一动,失声道:“兴霸,难道你要……” 说话间,甘宁已经踏足船头,听到裴元绍发问,他头也不回,轻飘飘的抛出一句:“没错,我就是要斩了这条破链子!” “……”听到这气势逼人的回答,裴元绍差点一屁股坐倒在甲板上,斩了那铁索?那是人类能做得到的事吗?那可是精铁打造的铁链,足有儿臂粗细,就算是铁匠用铁锤砸,也得砸上好半天吧?又岂是随便拿把刀就能斩得断的? 可他已经来不及再多说什么了,此刻船头离拦江铁索只有七丈许,是眨眼即至的距离,十多丈外浮桥上的情况已是清晰可见。 桥上的江东军已经完成进入了战斗状态,剑拔弩张,蓄势以待。 更让人心悸的是,屹立在万人中央的那个雄壮如山的身影。裴元绍没少听说过孙策的名声,知道对方在江东也有霸王之称,是当世群雄之中,少有的能被人拿来与自家主公相提并论的豪杰。 最可怕的还是那条粗若儿臂的铁索,裴元绍看得头皮发麻,不敢想象甘宁失手后,船只撞上铁索的可怕后果。 只有甘宁冷静如常,似乎一点都想不到会有失手的可能性。 五丈、四丈、三丈…… 甘宁衣甲被河风拂动,猎猎作响。 立在对面桥头的孙策似乎也意识到了甘宁的目的,双目精光闪闪,有了几分凝重之意。 他不太相信有人能一刀断索,青州虽是猛将如云,但有可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却都不在高唐。 突然,一个名字在脑海中闪过,让他悚然而惊,心念电转间,孙策抬手抓向背后雕弓,口中高呼:“放箭!拦住他……” 五步! 甘宁狂喝一声,冲天而起,朝铁索扑去。 这出人意表的一招,连被激起死战之心的江东军都被震慑,人人瞪目静观,几乎忘了孙策下达的命令。 孙策的手刚摸到弓身,甘宁已经跃过最后五步的距离,肩上的大砍刀陡然跃起,化作厉芒,往下方铁索狂劈而下。 “当!” 在千万人的注视下,霹雳般的刀芒像一道闪电般打在铁索上。 粗如儿臂的铁索似乎全不受刀劈影响的当儿,倏地中分断开,堕入浊浪中去。 裴元绍狂喝道:“杀啊!” “杀!”青州水师士气大振,奋勇向前。 疾若奔马的冲舰冲过刚才铁索拦江处,往浮桥冲去。 “杀!”孙策将手中的弯弓直接当武器扔向甘宁,然后腾身而起,如同一只愤怒的大鹏鸟扑向敌船。 第九六九章孙策兵败 “砰!” “砰!” “砰!” 撞击声如重锤般砸在所有人的心头,连两岸震天的喊杀声都为之一滞。在接踵而至的狂猛撞击下,最上游那座刚造好不久的浮桥先是往另一个方向拉伸,但终究还是承受不住接二连三的撞击,连不堪重负的呻吟都没来得及发出,瞬间崩塌。 桥上的士兵们如同下饺子般噼里啪啦的落入了滚滚浊浪之中,局面混乱之极。 被前面几艘船挡住去路,第二梯队的冲舰速度稍微减缓,但前进的势头却无可阻挡,像是缓缓倒塌的般大厦一般,互相挤压着,向第二道浮桥压去。 无法避免的灾难面前,没有人还能保持镇静。第二座浮桥上,还没来得及通过浮桥,又没来得及退回南岸的江东军惊骇欲绝,他们互相推操着,惨呼着,试图避免死亡的命运,但黑压压的船只依旧顺着水流,徐徐地向他们撞过来。 前方的士兵努力向后退,后方的士兵却来不及为他们让开足够的空间,无数人在浮桥被撞到之前己经落水,眼睁睁的看着庞大的船身向自己碾压过来,却无处可逃。 这一切不过是瞬息之间发生的事,岸上的人却感觉如千百载岁月流过一样漫长。 第二道浮桥崩塌了,却依然无法阻挡敌船的来势。黄河的水流实在太过湍急,就算是块木板,放在水面冲下来,也拥有可以致人死地的冲击力,又何况是蓄意冲过来撞人的战舰? 已经挤成一团的船队,无可阻挡的冲向了第三道浮桥…… 在非人力所能抗衡的灾难之中,也有人不肯认命,在船桥相撞前的那一刹那,几十道身影凌空跃起,如同展翅的大鹏。直往甲板上扑去。 为首者正是孙策! 鲜红的披风仿佛展开的双翅,在风中猎猎飘舞,战戟上的牙刃像极了尖牙利喙,如同凌空扑击猎物的苍蝇,孙策将所有的怒气汇聚在了这一扑当中,目标正是刚落回甲板,脚步尚有些趔趄的甘宁。 这一刻。孙策针对甘宁的杀意,尚在王羽之上。 云梦泽布疑阵,牛渚口水战,再加上今天这一次……对方成名以来立下的功劳,倒有一大半是踩在江东军身上完成的。 铁索没能完成阻敌的作用,登舟夺船的计划就落空了一大半。跳船倒是不难,难的是往急速撞过来的船上跳。 用不着回头去看孙策也知道,能成功登船的只有最精锐的百来人,虽然船只装载量有限,在船上的水兵不会很多,但兵力相差还是太悬殊了些。 从更实际的角度来说,若是不能尽快解决甘宁。孙策自己可能都得不到发挥的机会。 打从心里讲,他是不愿意承认的,但事实证明,甘宁的武艺不比他差,水战的适应性同样了得,若想分出高下,非得大战个三五百合不可。此时战局紧急,正是争分夺秒的时候。他哪有闲工夫和甘宁单挑? 最好的办法就是趁着对方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当口,一轮狂攻将其斩杀! “兴霸当心!”裴元绍眼睁睁的看着孙策凌空扑来,只觉狂风扑面,整个身体都僵住了,根本没办法伸出援手,只能大呼示警。 “来得正好。省得去寻你了!”猛抬头时,战戟带起的劲风如利刃般割在脸上,隐隐作痛,甘宁却不惊反喜。大喝一声,举刀反撩,合身猛扑。 “当!” 两大猛人全力对撞发出的金铁碰撞之音有若雷鸣一般,连战舰与浮桥的碰撞声都被压下。 孙策凌空一个翻滚,险些落在甲板之外,落地时脚步尚有些踉跄,显然被反震之力震得不轻。甘宁仓促应战,伤得更重,嘴角鲜血直流,连手中那柄大砍刀都断成了两截。 两人都不在意,一心只是盯着对方,眼中狂热的战意如有烈火焚烧。 孙策将手中战戟斜斜举起,遥指甘宁;甘宁在嘴角抹了一把,从背后取下两柄短戟,在胸前互敲,发出一声脆响,接着,他满不在乎的一笑,道:“再来!” “哼!”孙策怒哼一声,气势瞬间提升到极致,人随戟走,戟化游龙,闪电般前移,带着漫天杀气,往甘宁卷去。 甘宁毫不示弱,双戟一扬便迎了上去。 “当!当!当……”金铁交击声骤响不绝,两人的身形竟是已经难以分辨了,能看到的唯有戟刃所带起片片寒光。 两人武艺都属当世至强,一时间竟是战了个旗鼓相当。 孙策这边还好,船上有地形限制,很难展开围攻,他和随他登船的百余死士一时间还能维持,但北岸的局势却已经彻底反转。 刚刚被打得节节后退的青州民兵突然来了勇气,呐喊着向江东军发动了反击。 远方的树林里,土丘后,数以千万计的伏兵和援兵冒出头来,他们竖起如林的长矛,将羽箭不要钱似的抛入空中,然后如冰雹般落下,一眼望不到头的庞大军阵如同巨浪,眼看着就要将过了河的江东军吞没。 之前的战斗中,陈到是留了余力的。一方面是为了诱敌,更重要的是,防御作战本来就不能一上来就全力以赴,必须留下预备队,以防意外的发生。 现在浮桥已断,潜渡回援的海军已经控制了水路,正是发动全面反击的最佳时机,自然没有必要再做保留,尽快消灭北岸残敌,震慑南岸敌军才是王道。 退路被断的江东军本就心神不宁,对青州军的反扑也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战线一下被打退了十多步。滩头的阵地本来就不宽敞,挤的人又多,这一退顿时就没了回旋的余地。 挤成一团的江东军变成了活靶子,在青州军发动的饱和式覆盖射击下伤亡惨重。 首先渡河的部队最重视的是速度,武装程度有限,少量重甲部队都在阵前与敌军厮杀,后面的都是轻甲兵。 青州的弓箭手以民兵为主,箭术和配合都只是差强人意,不过这种时候本来也用不着什么神箭手。只要有能力把弓拉开,将羽箭抛出去就足够了。 密密麻麻的箭雨遮天蔽日,每一次升起、落下,都会在河滩上激起片片血雾。 河水再赤! 惨烈的景象令得太阳都不忍多看,扯过一片云彩,遮住了自己的脸,不想发出更多的热量。激起更多的杀戮。 然而,战争这种事,只要开始了,就不会因为任何存在的意志而转移,能终结它的,唯有胜负! 南岸。朱桓已经顾不上为主公和袍泽们担心了,敌将张辽已经杀到了面前。 张辽手持一根丈八长矛,直击江东军阵,在他身后,是数百矛戈手和千余名刀盾手组成的一个锋矢阵,他们甩开了身后的大部队,快速向前突进。 这是标准的攻击阵列。张辽就是要以猛攻来阻止朱桓,不让他采取任何能对北岸和大河上的友军造成影响的行动。 第一波攻势只要能坚持半柱香时间就可以了,源源杀过来的青州将士们则可以从容地摆出第二,第三道军阵。只要攻势一直持续下去,等到北岸和河面上的战斗分出胜负,南岸的江东军就唯有败亡一途。 随他回援的这支兵马并不多,只有五千余众,却都是争战多年的羽林军老兵。战斗经验和格斗能力皆非普通军队能比。配备的衣甲和兵器也是极其精良。 片刻之间,张辽已经接连刺倒四名敌将。这样的杀戮效率,很能吸引仇恨,一名山越族的头领策马冲过来,手中一柄铁蒺藜骨朵挥舞得有如风车般,看那架势,简直像是要直接把张辽撞飞似的。 张辽不慌不忙。抢在二人接近的瞬间,突然蹲身,矛尖向前,矛尾及地。那名山越武将收势不及,重重地撞上了矛尖。 “噗!”战马连惨嘶都没来得及发出,瞬间惨死,长矛也折成了两段,紧接着,骑手被巨大的惯性甩飞空中,破口袋般落到张辽脚下。 没等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山越武将从地上爬起,张辽已经扯出了腰刀,一刀枭首,将头发往手中一挽,高高举起。 “为国羽翼……”携斩将之威,张辽仰天长啸。 “如林之盛!”将士们齐声响应,大踏步上前,再向敌阵深处突进数步。 “奉天讨逆……” “所向披靡!” 张辽将敌将人头当作暗器丢出,脚尖同时一勾,居然将四十余斤重的铁蒺藜骨朵踢起得飞起。随即单手一抄,抄住了锤柄,就这么一手持刀,一手抡着铁蒺藜骨朵,连砍带砸着再次踏入敌阵。 几名江东军悍卒试图围攻他,却被张辽身后的亲兵奋勇截下,十余杆长矛一通猛戳,尽数变成了血葫芦。数息过后,锥型阵列又深入江东军阵中三十余步,横行也挤出了一个十余丈宽的大口子。 兵强将勇,本就不是能轻易阻挡得下的,何况是三面遇袭的江东军。锥形阵正面的江东军纷纷退避,部分士卒在刘备带领下试图迂回包抄,绕到敌军身后去。结果发现东来的这支部队拉成了长列,不断有人赶到战场,然后自动补充到锥形阵后,让他无从下手。 “主公,怎么办?”廖化虽是第一次参加这么大规模的战斗,但他也看出形势非常不妙了。南岸的部队别说迅速取胜了,能不能顶住敌军的猛攻都还是两说,他一下就慌了神,看向刘备,希望对方能给自己指点出一条明路来。 刘备沉默片刻,突然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便是白起再世,孙武复生也无法反败为胜了……” “您的意思是……” “卧薪藏胆,未必没有卷土重来之日!”刘备再叹一声,转身而去。 廖化听得一头雾水,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家主公到底弄的什么玄机。直到简雍扯了他一把,这才回过神来。 “元俭,还愣着干什么,跟上啊!” “咦?宪和兄,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唉,还非得要我明说么?仗已经败了,难道还要大家死在一起不成?留得青山在,才有将来不是?” 看看刘备洒然而去的背影,再回头看看拼死搏杀的江东众将,廖化心头一阵迷茫。 他接受刘备的招揽,是因为听过对方的名声,对其屡败屡战,从不气馁的精神非常敬佩。可是,若刘备每次的卷土重来都是这样来的,见势不妙,就及早开溜,那…… 廖化第一次在思考,自己会不会做了错误的选择呢? 第九七零章岁不我与 胜负已分,但激战仍在继续。 血与铁的碰撞充斥着大河两岸的每一个角落。没人能置身事外,无论是为了胜利还是生存,都必须豁出所有的勇气和力量拼搏到最后一刻。 江东军的奋战不再是为了逆转战局,北岸的已经部队开始撤退。撤退的方式很没效率,危险性也是极高,大部分人就是抱着一块木板往河里跳。 用这种办法和黄河的激流对抗,可谓是九死一生之举,不过凭着超强的水性,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希望,但真正的危险还是来自于人。 因为最先分出胜负的就是河面上的战斗。 和孙策一起登船的江东死士虽然善战无畏,但甘宁带来的海军将士也不是善茬,即便在平等的条件下厮杀,也要经过一番龙争虎斗方能决出高下。此刻众寡悬殊,结果自然不用多说。 除了旗舰上甘宁仍然在和孙策激斗不休,其他船只上的战斗都已经彻底结束了。青州水军很快将目标转向了其他地方,他们放下船帆,减缓船速,以船身对准两边河岸,抛出一波波箭雨,落在河水中,落在河岸上,激起片片血浪。 从北岸后撤的江东军,首先要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剿杀。任由他们水性再好,身在水中也变成了活靶子,即便运气好,逃开了弓弩的攒射,也很难从战舰的冲撞中逃生。 青州军动用的船只超过了两百,将十数里的河道挤得满满的,船队没有一味向前,而是在战场的中央来回巡航,仿佛一座座移动的堡垒。 尽管如此,从北岸撤退的将士还是毫不退缩。因为他们心里很清楚,逃生的机会多么的来之不易,那些仍在死战,为其他人断后的袍泽面对的才是真正的凶险。 北岸青州军的攻势极为凶猛。简直让人怀疑,他们和不久前还被打得节节败退的部队是不是同一支。整个战线上,到处都是闪亮的矛锋,仿佛无数只愤怒的蜜蜂,又像是布满荆棘的丛林,密密麻麻,无处不在! 每一轮攒刺都能对江东军造成大量杀伤。腹背受敌的江东军亦无复先前之勇,无力发动反扑,只能以血肉为墙,为身后的袍泽赢得逃亡的机会。 随着伤亡的加重和逃亡者的增多,他们的抵抗也会越来越力不从心,眼见着就要陷入全面的崩溃了。等到阵列崩溃。北岸没一个人能逃得掉。 身在南岸的江东军相对来说,是最安全的。 三万江东军被拦腰截成两段,南北岸各有一万四五千的兵马。张辽的攻击虽然凶猛,占得了先机和上风,但受限于羽林军兵力有限,一时还没办法将优势转变为胜势。朱桓若想逃,还是可以且战且退。以承受一定损失为代价,来保全主力。 不过,朱桓不想逃,也不能逃。 主公孙策还在敌船上,北岸的袍泽也在努力求生,他无法对此视而不见。所以,他只能在青州军的两面夹击之下,承受着巨大的伤亡。努力为主君和袍泽们保住归路。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刘备那一小撮人的离去倍显突兀。 虽然正在激战中的众将都无暇留意,但战场上却有那么一些人专门就是干这个的。 “有人逃了……奇怪,怎么就那么百来个人?溃逃不应该是这样的吧?” “升平,你可真够迟钝的,这当口开溜的,肯定不是江东军嫡系啊!别忘了。那刘玄德最擅长的就是这个,不然怎么有本事每次兵败都能逃得性命呢?主公当日曾有言,此人若有死战之心,未必大器晚成。就是这个道理。” “孙讨虏英雄盖世,却与这等人为伍,未尝不是败因啊……” 说话者就在北岸远处的一座山丘上。光从语意来分辨,或许会把他们当做一群饱学儒士,但只有听到声音,就绝对不会有这样的误会,对答双方的语声中分明都是稚气尚存。 “不管怎么说,咱们这次应该是立了大功吧?”字为升平的少年两眼放着光。 “算是吧。”回应比他预期中差了不少,作答之人看起来都有些没精打采的。 “子家,你们这是怎么了?立功有什么不对吗?咱们虽然没上战场,但叔至将军也说了,这一战,咱们参谋团的运筹之功当为首功,他会就这么上奏君上!你们不会不相信叔至将军吧?他平时话不多,却是个一诺千金之人。” “升平啊,你真不是一般的迟钝呐。你还看不出子家在烦恼什么吗?此战过后,天下很快就要太平了,可咱们这些人年纪、阅历还都不够,除了这一次是特殊情况,否则根本上不了战场,等到天下重归太平,这一身所学不就要束之高阁了吗?” 此言一出,顿时引发了众多共鸣。除了有点迟钝的高堂隆目瞪口呆,少年老成的陆逊沉默不语,剩下的少年们竟是很整齐的叹了口气。 “唉!” “日月逝矣,岁不我与!” “壮志未酬,天下已平,惜乎哉?唯恨不平矣!” “恨父母不早生我十载,也好博个青史留名呐!” 高堂隆被一群同学叹得直心慌。 之前王羽传信众将,让他们各自为战,给高唐守军还有个特别的说明,即:以陆逊为主,临时从书院中选拔一批学员出来,组成参谋团来参赞军务。 陈到自然无有不从。他性子平淡随和,本来就不是很喜欢抓权,既然主公钦点了一帮人来帮忙动脑筋,他正好省事。 命令发到书院,整天纸上谈兵,憋得满肚子火的学员们顿时欢欣雀跃,最终,经过择选,选出了包括陆逊、高堂隆、卢毓在内的十八名学员。 这其中陆逊是王羽点名的,卢毓则是当朝名将,已故名将卢植的儿子。只有高堂隆不是专攻军事的,他的特长是天文,书院特意推举他出来,主要是为了预测天气。监控水文变化。 专业如此,高堂隆对建功立业什么的自然没太多概念,可看看同学们的神情,他倒是能体会一些。英雄无用武之地,确实是人生一大悲哀啊。 他试着安慰道:“也没你们想的那么快吧?远的不说,就说曹操吧,君上都说此人乃是当世少有的名将。这一次能不能击溃他还未可知呢。再说,那夏侯渊两天前就奔着临淄去了,万一……我是说万一,战事不就要绵延下去么?” 他挖空心思的想着,好容易又想出一条理由来:“还有啊……还有,对了。就算都打赢了,可天下未平之地还很多呢。荆州、益州,还有江东和淮南,搞不好会变成三分天下都说不定呢。” “升平啊,正所谓术业有专攻,你既然无心于兵事,就不要勉强自己分析天下大局了。” 卢毓再叹口气。拍着高堂隆的肩膀说道:“君上轻骑南下,兵锋直指修武城,以风火骑兵的战力,即便不能速胜,也能牢牢牵制住曹军。军师,文则都是知兵之人,离得又进很近,不会不去响应……” 年轻人的表现欲望都很强。卢毓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其他人给打断了。 “你想想,四路大军齐头并进,曹操仓促间哪里来得及渡河?用不着一个照面就打败他,只要让他的主力大军无法过河,这一仗就赢了七八成了……” “荆州新附未久,若是以洛阳、颍川为屏障拒敌。或许还能支撑些时日,可洛阳一破,曹操又要拿什么来支撑?” “至于夏侯渊,更是不值一提。升平你可别忘了。子敬将军早就在青州严加防备了,既然文远将军这次只带了五千羽林回援,那么,汉升将军身边跟着的,就是雷霆军全军,一万五千精锐战兵!子敬将军在前面阻挡,雷霆军随后掩杀,那夏侯渊……啧,死定了!” “曹操主力覆灭,此间的江东精锐怕是也片甲不得归。仅凭江东区区之地,又拿什么来阻挡我大军南下?更别说江东军内部还生了分歧,有人只想偏安一隅,却不知江东的所谓天险,于我骠骑军来说,早已是通途大道了。此等鼠辈,灭之何难?” “也就是益州表里山河,自成一统,可能会有点麻烦,不过顶多也只是耽搁些时日,不足为患。” 高堂隆被一群人说得哑口无言,想一想,好像还真的是这么回事,他张张嘴,突然冒出一句:“那,那你们只好尽早换科目,学点太平盛世也能应用的学问了。” 卢毓等人又是气恼,又是好笑,仔细想想,说不定还真要应了高堂隆的戏言,心下也都是郁闷得要命。 “那也未必。”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陆逊突然开了口,众人都是精神一振。 在这群人当中,陆逊的年纪不是最长的,学问也未必最好,但他的见事之明却是众人公认的第一,听到他出言反驳,众人心中都是希望重燃。 “诸君当知,中原太平,不代表没有用武之地。未来的国策中,开疆拓土或许会是主题。” “可是……”卢毓皱着眉说道:“按照君上目前的布局,似乎四疆都有诸侯镇守了吧?要开疆拓土,却要往何处去呢?” “没那么简单。”陆逊摇摇头,轻声说道:“各位请想想,置诸侯于边疆,使其对外征讨,令中原安享太平……以君上的英明,会行此种无谋之举么?吾虽不敢断言未来,却可以肯定,君上的考虑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一句话将众人说得沉思不已,陆逊紧跟着又是一抬手,言出惊人:“何况,这一仗也未必能彻底覆灭江东精锐,若是孙策脱险,将来南征,恐怕还是要经历一番苦战呢。” 少年们大惊抬头,循指望去,正见一彪人马从南面急速赶来。兵不算不多,只有两三千的样子,但阵列最前方的那杆‘周’字大旗却看得少年们心头猛跳。 周瑜,江东第一智将周公瑾! 此人既已来此,想尽灭江东军于此的目标怕是要悬了。 第九七一章月下煮酒 月光如水一样透明,笼罩在滚滚东去的浊浪以及平静的原野上,动与静完美的结合在一起,形成了很奇特的氛围。 王羽斜躺在软榻上,仰头凝望,整个夜空是如此的透明清晰,繁星点点,将整个夜空点亮,看得人心神迷醉在充斥着现代文明,自然环境被破坏殆尽的后世,哪能欣赏得到如此纯粹而美丽的景观呢? 今夜星河别样明,不知此身在何乡。 此情此景入目,只要大醉一场,什么都不想就最好了,只是这个愿望似乎有些难以实现。 “孙策虽然得周瑜及时救援,逃出生天,但江东的三万精锐折损大半,在张辽诸将的追击下,能逃回淮南的应该只有数千残兵。由于在北上之前,江东军内部就起过纷争,可以推断,孙策若是有重整旗鼓,卷土重来的打算,很可能会进一步激发内部矛盾,生出动乱……” “文则将军三日前与带伤上阵的曹将乐进会战于鲁山,大胜之,进而攻占了鲁阳,荆州的北大门已经彻底敞开。曹操紧急从荆州调兵,以大将文聘为主将,在宛城设下了新的防线……” “同日,坦之、文武二位将军过嵩山,攻克轘辕关,曹军的抵抗非常微弱,坦之将军回报,只需文则将军牢牢牵制住南阳曹兵,就有希望在旬月之内克定颍川全境。” “领内经济状况尚算良好,值得注意的是北方的贸易……” “中原开战后,平胡侯暂时停止了对外的军事行动,做好了南下赴援的准备,不过度辽侯却在加紧用兵,利用春夏季节,胡人须得分散放牧,无法集中兵力的弱点,辽东军迅猛出击。缴获极多,同时对粮秣的需求也是大增,若是敞开了供应,或许会影响到接下来的战事……” “不过,由于北贸的商品以牲畜牛马为主,若是进行完全贸易,领内的肉食供应和耕种效率。以及交通运输效率都会得到一定程度的提高……” “伤兵的治疗工作进展顺利,基本治愈率可达到六成五,其中有七成二左右可以在三个月内复原,重新进入战斗序列……医务署目前最大的课题不是治疗伤员,而是要抑制瘟疫,为此。下官采取了如下措施:一、调动更多的辅兵,对战场的尸体进行及时处理,二……” “孔融、郑玄等大儒联名上奏,曰:为天下计,请君上早做打算,以安士民之心……” 王羽看着此起彼伏加入汇报工作行列的娇妻们,很是无语。 突然间。一种前所未有的惘怅袭上心头,一句诗文脱口而出:“剪不断,理还乱,似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诗句刚开了个头就吟不下去了,被王羽突如其来的感慨所惊,他的几位娇妻都闪动着美眸看了过来,如水目光中充满着惊讶。同时还有那么几分若有所思。 “相公,怎么突然如此感伤?莫非遗憾没能亲手擒下孙伯符吗?”貂蝉放下手中军报,细品着诗中意境,话才出口,便觉得自己的猜测不够靠谱了。 自家相公与孙策是那种英雄重英雄,沙场争高下的关系,哪会有这种斩不断。理还乱,纠结于心的情感呢? “我知道的,相公他啊,肯定是觉得今后没仗可打了。所以心中寂寥,于是突生感慨。” 虽然突然间结识了一大群姐妹,但马云騄却丝毫不觉生疏,还是一如既往的心直口快:“要我说啊,这都是他自找的,南阳和颍川明明都打得热火朝天,淮南也是烽烟蔽日,到哪儿还没有热闹看?偏偏在河阳这里坐等,这不是自寻烦恼么?” 她噘着小嘴,一边说,一边偷眼观察王羽脸上神情。 别看王羽在河阳这里悠闲自在,月色佐美酒,春光看不尽,娇妻美妾拥着,把酒临风爽着,其实这天下远还没到太平的时候呢。若非烽烟四起,哪用得着在这种时候还要貂蝉念军报呢? 这几天马云騄可算是开了眼。从前在西凉,消息闭塞,来来去去就是那么点事。 要么韩遂下个檄文,说一堆老生常谈,似是而非的大道理,号召大家一起反汉,成功了,就当个盟主,一帮人前呼后拥的去三辅打场秋风,失败了,自家老爹就趁机拉拢一帮人去打韩遂…… 除了这两大主题之外,还有很多小波澜,今天杨秋和候选为了争地盘闹得不可开交,明天阎行又和成公英为了争女人大打出手……用自家相公的话来说,这帮人就是穷折腾,越穷就越要折腾,越折腾就越穷。 对此,马云騄深以为然。 就是因为这么穷折腾,西凉人一直游离于中原之外,要不然老爹怎么会被曹操一拉拢,就兴冲冲的带人去打并州了呢?不是他自视过高,只是他对青州的强悍根本就没概念。 西凉各部兵马联盟东进之前,大伙儿还都以为天下还是董卓被赶出洛阳,中原群雄混战的局面呢。所以大家才对东进兴致勃勃,认为只要西凉人团结起来,就算夺不到天下,抢块地盘当几年土皇帝还是绰绰有余的。 哪曾想,就在他们走出西凉之前,天下格局已定了呢? 马云騄倒不在乎西凉军的成败,她只是觉得闷得慌,明明天下这么大,世界这么精彩,可自己却要到现在才稍有所觉,实在是太遗憾了。 她和吕绮玲还有些不一样,她不在乎是不是能在战场上证明自己。说心里话,打架虽然很有趣,但打仗就没多大意思了,战场上又是血,又是残肢断臂的,很渗人的。 马云騄只是在想,若能随军同行,东征西讨一番,不就可以顺路将大半个天下走过一遍么? 她虽然天真烂漫,心机不多,但对自身的现状和将来却有着很清晰的认知。 不出意外的话,不久之后,自己这位相公可能就要一步登天,成为九五之尊的天下之主了。那么自己呢,八成就是个贵妃什么的。 身份什么的倒是无所谓,问题是,嫔妃不能离开天子的左右,而天子又不能经常出门这种说法并不完全准确,小丫头这几天没少向几位博学多才的姐姐请教,据说。除了少数几个皇帝之外,有汉四百年,大多数天子都是一辈子没出过都城的! 听了这个,小丫头第一次烦恼起来。她很后悔,早知道自己就不答应嫁给相公了,说是天下之主。很威风的样子,实际上根本就是个囚徒么,连家门都不能出,这日子还有得过? 当然,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后悔也晚了,接下来的大战就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马云騄这两天也是穿针插线。得空就吹一通耳边风,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敦促王羽赶快动身,去荆州也好,去淮南打江东也罢,总之就是要把握最后的机会好好疯上一把。 只可惜,她的见识有限,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几次劝说,都是无法动摇王羽分毫。这一次同样不例外,听了她的话,王羽既不气恼,也无意反驳,连仰头望天的姿势都没变。 小丫头一下子变得垂头丧气了。 马云騄那点心思本来也瞒不过什么人,蔡琰放下手中团扇。轻轻在王羽肩上一推,微嗔道:“相公,你就不要逗云騄了,欺负小女孩可不是英雄所为哦。” “她在说。我也认真听着,怎么就变成欺负人了?”王羽笑一笑,坐起身来。 虽然没怎么认真经营过,但他的后宫的和谐,却让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年纪最长,认识自己也最早的蔡琰成了公认的大姐,后来者,即便是桀骜不驯的吕绮玲,对此都毫无异议。在蔡大姐的领导之下,姐妹们各司其职,精诚合作,倒是把个水晶宫建设得有如官署衙门一般。 有利亦有弊。 好处在于省心,家宅安定,用不着看宫斗戏;坏处就在于女孩们的注意力被工作分散了,就像貂蝉,本来是个歌舞双绝的明星范儿,现在却越来越有暗影女王的气场了。 就像今夜,自己明明只是想带着一群娇妻美妾出来赏月散心,是个浪漫之夜,结果话没说上两三句,立刻跑题到了政务军情上。 没有军情政务可以汇报倒是也有,不过马云騄的心思显然不在赏月上,甄宓更要命,她虽然没开口,但那双媚意惊人的眼睛却是会说话的,被那双美眸盯着看了大半夜,王羽也是七上八下的厉害。 洛神就是洛神啊,这才几岁啊,这身上散发出来的妩媚已经有若实质了,就算是柳下惠复生,恐怕也抵挡不住这样的诱惑,要化身成猛兽了吧?就算他真能,再加上大小乔又如何? “我不喜欢走形式,这辈子也没正正经经发过什么誓言,可没想到就是这唯一的誓言,却也没人当真。呵,皇帝么?人人趋之若鹜,我却弃如敝履,我若要当皇帝,当也就当了,又何须如此惺惺作态?” 王羽洒然一笑,忽作狂态:“如此良辰美景,怎能尽说俗事?曲来,歌来,舞来,今夜当一醉方休!” 众女互相看看,都非常惊讶,她们见惯了夫君在沙场上的霸气,也见识过儿女情长时的温柔,现在这样的狷狂抒咏的模样,大家却都是第一次见到。 情由心生,是功至巅峰而来的寂寥?还是举世无敌,亦或不被理解的寂寞? 即便是与王羽相处时间最长,心思也最为剔透的蔡琰也无从得知。她只是在想,纵是百炼精钢,也有刚极易折之时。其实很多人都忽略了,这个男人,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一直担负着天下的兴衰呢。 纤手拂过瑶琴,发出流泉飞瀑般的叮咚声,像是个信号,甄宓挽起裙裾,脚步轻盈的走到正中空旷处,挑起了自己的纤足,向后昂起,月光如水一样的照耀在她的身上。 貂蝉清越的歌声适时而起,伴着滔滔水声,久久回荡在河岸两畔。 “明月即使有,把酒问青天……” 天女一曲,舞尽人生难喻之意,折尽世间英雄豪情。 第九七二章席卷势成 从王羽的角度来说,接连击溃曹、孙两大强敌的主力部队后,当世已经再无抗手,多少有些按剑四顾,心生茫然的感觉。然而,时代的大势却不会因为他的意兴阑珊而终止,亦或放缓脚步。 开元三年唯一的主题,唯有不尽的征战和烽烟。 在青州后勤系统充沛的供应之下,取得了中原大战胜利的骠骑军各部完全没有收手的意思,在稍事休整补充之后,便马不停蹄的发动了第二波狂猛攻势。 这一轮攻势中,率先建功的是在中原大战中表现不多的徐州军。 几乎就在王羽和曹操在河内展开决战,孙策强渡黄河的同时,张颌采纳庞统计策,使了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自己带着徐州军主力与孙权的江东军在沛国进行拉锯战,暗中由庞统、徐盛率领三千骑马步兵长途奔袭,三日间迂回八百里,奇袭钟离,一举夺城! 因为不需要骑马作战,所以就不需要节省马力,这三千兵马的行军速度,比疾风军还要快上三分,孙权麾下谋臣、武将虽多,却没一个人想到此节,竟是被庞统一击得手。 钟离失守,对江东军而言,可说是个致命的打击。 钟离位于淮河中游,自古为通衢要地,是连接淮南和豫州的重要枢纽。占据此地,等于是将江东军拦腰截断,正在沛国于张颌缠战的孙权部一下子就陷在了死地。他们不但无法得到后方输送的补给,连南归的路也被断掉了。 留守淮南的贺齐、吕蒙闻讯大惊,立刻集结了短时间内能集结到所有的力量反攻钟离。形势危急,他二人甚至将壮女都编练入伍,然后也谈不上什么指挥,直接就把纠集起来的几万人往城墙下面堆。 这二位都不是无谋之人,但这种时候他们实在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了,粮道被截,后路被断。别说是没有孙策主持大局,群龙无首,就算孙策插翅飞回来,也不可能扭转乾坤。 当年秦赵的长平之战,赵军最后崩溃的唯一原因,就是后路被断,军心崩溃。 唯一能改变这个悲惨事实的。就是尽早拿下钟离,为此,贺齐、吕蒙可以付出所有能付出的代价。 一场惨烈的攻防战就此展开。 虽然心知庞统有备而来,不会很容易对付,但贺齐还是抱有一线希望庞统来的太急,携带的辎重肯定不会太多。拼消耗还是有希望的。 然而,残酷的现实很快让他大失所望。 守军的物资异常充沛,完全看不出是一支轻兵远袭的部队。从攻城战一开始,城头的箭雨就没中断过,打到最激烈的时候,城头上竟然传来了床弩和投石机特有的声响! 直到这时,贺齐才恍惚记起。钟离一带,貌似也是属于睢安所辖,青州军在这一带有着相当牢固的根基! 仗打到这个份儿上,贺齐已经绝望了。接下来几天的围攻,与其说是在努力奋战,还不如说只是麻木的履行职责,尽一份人事而已。 而天命…… 攻城战进行到第五天,前方终于有消息传回来了。在隐瞒了三天之后,孙权最终还是没能保守住秘密,全军崩溃。贺齐能做的,只有设法接应孙权,一起逃回江东了。 孙权能控制住自己人,却防不住张颌天天派人在营外喊话,等到粮草供应跟不上。不得不削减军中用度之时,流言也被彻底坐实。军心动荡之时,张颌又适时发动了强攻,崩溃当然是无可避免的。 比孙权、贺齐更倒霉的是孙策。他在冀北战败而归,倒是没有灰心丧气,还想着和弟弟汇合后再重整旗鼓。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前脚才踏入沛县,就得到了弟弟战败的消息,直接就是一口血喷出。 要不是周瑜临危不乱,指挥若定的接过了指挥权,或许这支残兵在沛国就彻底交待了。周瑜到底是周瑜,手段高强,在如此恶劣的形势下,他硬是在张辽、黄忠、张颌、鲁肃四大名将的围追堵截下冲出了生天。 夏侯渊没能完成突袭临淄的目标,他在东平陵就遇到了鲁肃和黄忠的前后夹击,一场激战,他和黄忠宿命般的遭遇在战场上,经过了一场龙争虎斗之后,被老将斩于马下。 结束了对夏侯渊军的清剿,黄忠、鲁肃急速西进,意图救援高唐,结果走到半路就接到了捷报,于是再次转向,与张辽在鲁县汇合,大举南下追击。 虽然没能拿下孙策,但这场被后人称为‘中原大逃杀’的军事行动还是相当成功的。 在这一战展开之前,淮南、豫、兖二州大部都已沦陷,反青州联军甚至一度攻到了黄河南岸。而截至到这场浩大的攻势到达极限,暂时告一段落的时候,青州军已经尽数收复了失地,除了汝南西南地区之外,青州军已经将整个中原切实的掌控在了手中。 这场军事行动一直进行了三个月,因为要集中人力秋收,影响到了补给的输送,奋勇追击的将士们这才停下脚步。兵锋所至的终点,同样也是之后南征的起点,就在九江郡的合肥。 东线打得畅快淋漓,西线战场同样高歌猛进。 徐庶、徐晃的动作很快,在王羽南下七天之后,就完成了休整,于晋阳城誓师出征。 一支在短时间内连续经历了多场战斗,其中还包括了两场惨烈的大型会战的军队,能如此迅速的重整旗鼓,尽复旧观,不得不让人对青州的后勤系统发出惊叹。 事实上,冀州北部和幽州的战争动员早在数月之前就开始了。在不影响正常生产的前提下,田丰召集了人数高达五万,经过一年以上民兵级别的军事训练的男丁做为预备役,为的就是随时向前线补充增援。 徐庶部就是青州动员能力的第一个受惠者。 随着三万预备役士兵的抵达,大量的粮草器械也随之而来,徐庶要做的,只是制定总体战略,其他人也是各司其职,很快就完成了出兵前的准备。 准备充足。士气高昂,胜利的前提应有尽有,进兵焉能不势如破竹? 十日平河东,然后兵分两路,徐庶率军攻陕县,克弘农,切断南阳与关中的联系。从正面压迫;徐晃率兵由蒲坂津渡河,扫荡关中以北。 留守关中的曹洪、钟繇几次接战不利,又得了曹操的吩咐,干脆抢在被青州军彻底合围之前,逃出了长安。 前后只用了一个多月,关中大部已然平定。只有陈仓、散关一带还有曹洪、钟繇残兵活动,但于大局已经没什么妨碍了。 由于马超和西凉诸将的降服,西线剩下的问题唯有益州而已。 相较于东西两线,荆州战场的进展稍微有些缓慢。 得到疾风骑兵的配合后,关平在颍川打得很顺手,只用了不到一个月时间,就彻底肃清了残敌。将主力集中在昆阳城,与鲁阳的于禁军对宛城的文聘形成了夹击之势。 面对气势汹汹的骠骑军,文聘根本没做取胜的打算,只是在宛城虚应故事的对峙了半个多月,然后就抢在骠骑军全力发动之前弃守而走。 文聘其实是个很圆滑的人,他才不会为了一个连面都没见过几次的主君,或是被人捧起来当傀儡的皇帝效忠死战呢。 青州的骑兵之强,可不是开玩笑的。在平原地带和骠骑军会战,别说取胜了,可能连投降的机会都找不到就直接被踩成肉酱了。 曹操没想到文聘这么不中用。他原本还指望着靠文聘撑一段时间,好趁机腾出手来摆平身后的刘表呢,结果文聘的一万五千荆州精锐竟是连一个月都没撑到就退下来了,根本没给他留出足够的时间来。 无奈之下,他只能暂缓对江陵的攻势。一面走马换将,将已经和他绑在一条绳上的蔡、蒯两家推上前线,同时再从损失惨重的班底中,再挑出几个勉强能用的出来。沿着淯水,也就是后世所说的白河布下多重防线,准备死守到底。 蔡瑁、蒯越心里后悔得不得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但现在他们也没退路了,就算明知前途一片黑暗,也只能拼命死撑。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青州军进兵速度不算快,育阳、新野、朝阳一路且战且退下来,居然让他们撑过了六月。 虽然这两个月之中部队的损失也很大,但总比被打得一败涂地,全军覆灭强得多。人和人就怕比,和倒霉的江东军比一下,他们的战绩已经相当辉煌了。 更加值得庆幸的是,攻占朝阳之后,青州军突然按兵不动了,仿佛不知道再前进百里,就是荆州的重镇襄阳一样。 驻兵邓县,做为最后一道屏障的蔡瑁、蒯越很是松了口气。虽然不太明白,曹公为什么会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突然露出了将死般的神情,脸色灰暗之极,但他们很清楚,自己的家族有保住的希望了。 其实他们不是特别怕王羽,虽然是敌人,但他们对王羽的名声多少有些了解。这位少将军虽然善战,却不是一味求战之人,杀戮最盛的都是对外,对异族,对中原的诸侯、世家,他其实还是有些人情味的。 蔡、蒯两家的确对青州相关的方面出过手,却没能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只是成就了甘宁的名声。这样的罪过,还是可以用功劳来偿还的。当然,这得有个沟通的过程才行,现在青州军突然放缓攻势,不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么? 私下里商议一番,两人派出了使者。 第九七三章天心难测 按照年初制订的计划,蒯、蔡二人也是要来洛阳走一朝的,不过,计划中的目的和眼下肯定是天差地别。 计划中,他们要来朝见天子,接受敕封,而现在,他们是来服软求饶的。 养尊处优惯了,连曹操都曾倒笈相迎,摆出极高的接待规格,冷丁变成要低声下气的磕头哀告,两人还真是挺不适应的。 可没办法,形势比人强,这时候再不服软,整个家族怕是都要玉石俱焚,万劫不复了。 只不过,在进城的时候,两人不但没有垂头丧气,反而兴致勃勃的讨论得火热。 “异度,我觉得这次有戏。”蔡瑁信誓旦旦的说着:“你想啊,之前那位一直驻马河阳,为什么咱们一到,就改成在洛阳接待了?这是多明显的暗示啊!劝进,肯定是劝进!把握住这个机会,就能立功赎罪!” “只有这点证据没法说明什么吧?”蒯越摇头不迭,一脸的不赞同:“要说劝进,在你我之前可也不少了吧?论名声,孔文举、杨文先,还有郑康成那些个,又有哪个比你我差了?” “不同,不同的……”蔡瑁一边摇头,一边打手势让车夫给出城的车马让路:“阿福,避着点,别和人争道!” 由于没经历激战,洛阳城很快就恢复了,繁荣更胜从前,除了直通皇宫的谷、夏二门之外,其他十座城门都是满负荷的运转,到处都是车水马龙,人气鼎沸的景象。 先出后进也是这里的规矩之意,不过,要是有荆州的熟人看到蔡瑁主动让路,肯定会翘舌不下,蔡家这个混世魔王居然也有这么谦恭礼让的时候? 由此可见,人的性格固然有天生的因素,但最能对其造成影响的还是环境使然。 “你说的那三位。名声确实不小,可他们是什么身份啊?”蔡瑁扳起手指,一一计数:“孔文举,就是祖上有点荫庇,一帮读书读坏了脑子的儒士瞎追捧;郑康成?呵,那不就是个老书虫么?除了他那些弟子,谁买他的帐?再有弘农杨氏……” 他突然露出一个满是嘲意的冷笑:“弘农那地方几年打了多少仗?现在还有什么弘农杨氏吗?他就是个破落户啊!” 蔡瑁深吸一口气。不无自傲的做出了总结:“这世道,要当天子,那些读书人肯定是靠不住的,必须得靠咱们这些真正有实力的世家出头才行!不然你以为那位干嘛耽搁这么久呢?” 蒯越微微颔首,不置可否的答道:“德珪兄所言,确实也有些道理。不过……” “还有什么不过的?到时候你只管看蔡某来说,若是说中了,你就跟进,万一错了,你就当不认识我,如何?”蔡瑁老大不耐烦的跺了跺脚,蒯越的迟疑固然让他不爽。更不爽的则是车驾在城门口等得太久了。 没人出来迎接也就罢了,这都小半个时辰了,居然连城门都没进去,这让人如何能不郁闷? “德珪兄言重了,你我两家同气连枝,这时候还分什么彼此?小弟只是在想,那位从来一言九鼎,既然他当日曾经当众立誓。这出尔反尔恐怕……” 蒯越压低声音,急促说道:“这些虚名什么的倒还罢了,可政策总不会变吧?他现在已经封了四路诸侯出去,特别是辽东那二位,据说,公孙度在夏天之前,已经基本扫平了高句丽。已经站稳了脚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向夫余、高车开战了呢!” “你再仔细想想,那位若是违喏称帝,那这几路诸侯又要如何自处?他们还敢肆无忌惮的向外用兵么?难道他们就不知道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吗?当年信布彭越殷鉴不远,难道就没人引以为戒么?” 韩信、英布、彭越合称汉初三大名将,最后的下场也是一模一样,都是因为谋反被族诛。虽是罪名凿凿,但天下明眼人多得是,又有哪个会看不出,这就是所谓的功高震主呢? 有念及此,蒯越当然不敢随便下结论。 “若事情到了那个地步,就算开头几年太平无事,将来肯定又是一场削藩、清君侧的混战,那位精明得不似凡人,你觉得他会行此不智之举么?” “这……”蔡瑁眉头皱成了一团,强自反驳道:“就算不称帝,这几路诸侯也未必肯一直老老实实的吧?手中有权,麾下有兵,难道就一点别的想法都没有?” “小弟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蒯越摊摊手,苦笑摇头,接着又是语重心长的说道:“总之,非常人行非常之事,你我两家皆今非昔比,比起逢迎上意,平步青云,还是镇之以静来得稳妥。” “……嗯,还是异度贤弟想得周道。”蔡瑁沉吟半晌,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带点不甘心的嘟囔着:“管他是不是要身登大宝,这天威难测倒是做了个十足十,不坐那个位置更好,不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大伙儿可怎么活呢?” 二人经由津门入城,一路上经过的都是繁华闹市,等到了北宫,竟然已到了黄昏时分,蒯越倒是还沉得住气,蔡瑁急得直如热锅蚂蚁一般。 因为猜不到王羽的心思,也就不敢保证于禁会不会发动突然袭击,万一手上那一万多荆州兵也被打残了,那两家怕是彻底没有利用价值了。 不管怎么样,两家手上还有兵,在乱世之中,这就是最有价值的筹码。 或许真是筹码的作用,二人进宫倒是很痛快,这边通报上去,没过多一会儿,就有命令传出来,让二人觐见。 这又是个不合常规的安排,正常来说,使者到达当日通报一声,然后会择日接见,留点时间给使者整理行装,沐浴更衣什么的,现在这个似乎有点爽快过头了。 尽管如此,两人却也不敢怠慢,将衣冠整理一番,就随着侍卫进宫去了。一路穿过重重楼阁宫殿,很快发现,这里既看不见宫娥彩嫔,也找不到宦官下侍的影子,只有披甲持锐的战士,好好一个皇宫,竟变成了个大兵营。 同样让他们想不通的是,王羽接见他们的地点,既不是正殿德阳店,也不是通常用来小规模议事的崇德、崇政二殿,而是用来放置皇室收藏的平洪殿。 反正客随主便,二人也没心思吐槽这些安排了,一心只想着快点见到王羽,得个准信儿算了。 结果,走到平洪殿前,两人又是大吃一惊。 不是因为宫殿有什么问题,只是在殿前候着的那一群峨冠袍带的人!他们认识其中好几个,最让他们震惊的就是为首的那位这人,分明就是荀彧啊! 他们感到诧异,荀彧同样吃惊不小,他脑筋转得也快,当即就知道这二位所为何来了,嘴角也是溢出一丝苦笑。 他向蒯、蔡拱拱手,道:“二位也是为了荆州事来的吧?刚巧,不妨与彧一同等候。” “让文若先生见笑了,不过……”荀彧这个招呼打得不无嘲讽之意,蔡瑁的脸顿时就拉下来了,要不是蒯越一把扯住,说不定会直接反唇相讥,在这里闹上一场。 拦下蔡瑁,蒯越忽作长叹:“大势所趋,焉能不来?” 听了这话,荀彧也没了争高下的心思,转头看看身后长长的队伍,喟然叹道:“大势所趋么?果然如此……” 一声叹罢,他的情绪反倒恢复了正常,指着身后众人,一一向蒯、蔡二人介绍起来。 蒯越、蔡瑁本来只是认识其中一两成,等荀彧这么一介绍,发现好多都是久闻大名之人。什么济阴王家、东平毕家、颍川孙氏、吴氏,河内名门赵氏等等等等…… 不用说,这些人来的目的无非就是刚才讨论过的那些,这些世家之前也多半都站错了队,这个时候不尽早来负荆请罪,等到人家主动开始清算就连后悔药都没的吃了。 一番‘久仰、久仰’的寒暄后,蔡瑁扯住了有些交情的赵咨问道:“君初,你在此等候多久了?” “其实也是刚到,王骠骑放出话来,是要等人到齐了才……却没想到姗姗来迟的是德珪兄。” “……”蔡瑁顿时哑住,蒯越接着问道:“王骠骑现在正在殿中?” “不错。”赵咨点点头,看出二人仍是疑惑未解,于是低声解释道:“是益州回信了。” “益州?刘君郎?”蒯越眼中精光一闪:“这么说,是这边主动劝降的?” “对,但结果很让人意外,刘君郎竟然言辞拒绝了,还杀了送信的使者!” 蔡瑁、蒯越吓得一激灵:“他哪来这么大胆子?” “那就不知道了,可能是益州太闭塞了,以至于搞不清楚中原形势了吧?”赵咨摇摇头,表情中不无幸灾乐祸的意味。 如今青州军大势已成,只要王羽不对世家豪门进逼太甚,中原就不可能再有什么反复了。他们这些顺应时势的人最怕什么?怕就怕没人顽抗到底,没人吸引骠骑军的火力。这和大家一起从狮虎爪下逃生是一个道理,不需要比狮虎跑的快,只要比自己人跑的快就够了。 本来要顽抗到底的是三家,可现在曹操显然扛不住了,江东军损兵折将,似乎也不大能指望得上,要是益州也望风而降,那大家身上的压力可就大了。 刘焉发疯,正是所有人都喜闻乐见的好事啊。 第九七四章攻川部署 如果有可能,王羽倒是希望刘焉能理智一点,和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刘璋多点相似点,这样一来,就可以节省下很多时间。 不过,既然刘焉没有自知之明,他也无意多啰嗦,要战,便战而已。 他将一大堆士族晾在外面,就是为了安排攻川事宜。 “荀文若既然已经来了,荆州就不再是问题,臣以为,可以从蔡、蒯两家或是刘表、张绣中选出一组,逆江流而上,与关中军团形成两面夹击之势。” “他们?不行的吧。”太史慈对诸葛亮的提议很是不以为然,“刘表那厮先前叫得欢,又是讨逆,又是大义所归的,其实只是为了祸水东引,让曹操顾不上他,等着大战一起,他正好浑水摸鱼,死鱼翻身!” 他气哼哼的说着:“要是他真有帮忙的意思,早干吗去了?哪怕是在荆州兵北上的时候帮忙牵制一下也好啊?要不是调了荆州兵在南阳,曹操他敢那么放心大胆的渡河去围修武么?” “话虽如此,不过……”诸葛亮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太史慈紧盯着诸葛亮不放。 “唉,我说子义将军,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诸葛亮被他盯得头皮发紧,转头看向王羽时,结果发现这位主公也是个不怕事大的,一手托着下巴,脸上笑吟吟的一心看热闹呢。他也只能暗叹一声遇人不淑,苦笑着摊摊手。 “既然如此,那亮也不怕把话说明白了。刘景升这一干人不同于现有的五路诸侯,一来他们之前与主公打的交道不多,对我骠骑军之强悍并无深入骨髓的认识,兼之野心又大,若是依前例处置,难保将来不生变故。另外,刘景升的身份也是个问题……” 太史慈皱皱眉头,盯着诸葛亮看了片刻,又转头看向王羽,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 “既然有这样的担心,干脆直接平了刘表不是更好?” “这叫我怎么说呢……”诸葛亮被他缠的头大,干脆实话实说:“驱狼吞虎,令其两败俱伤,不比直接拒绝好吗?至少不会影响主公的仁义之名啊!”说着,他转向王羽,把火头烧了过去:“主公也是这样想的吧?不然为何勒令文则将军不得进兵?” “那你可说错了。”王羽摊摊手,一脸无辜的表情:“吾令文则暂缓进兵,只是因为马上就到雨季了,荆州那地方河流众多,万一曹操来一招玉石俱焚,水淹七军,那可就要命了。所以,吾那道命令,可不是为了给曹操留出余裕,让他去解决刘表的意思。” “……”诸葛亮怔住了,他还真没想到那道军令中,还有这一层涵义。 以他的才智,当然不可能想不到水攻这一招。不过,他在荆州住了好些年,师朋好友也都是荆襄人士,算是半个荆州人,就算想到这招绝户计,也会下意识的忽略过去。当然没有具备先知之明的王羽想的周全,有这个误会也不足为奇。 “以曹操的才具魄力,未必会行此下策,但沙场运筹,总是要有备无患才好。”王羽轻声说道。 历史上,关羽水淹七军,看似威风八面,其实是个天大的败笔。刘备势力在荆州本来就是外来户,没多少群众基础,招揽人心还来不及呢,怎么还敢用绝户计? 这一淹不要紧,关羽在荆州本来就不怎么稳当的群众基础再暴跌一截,直接变成负数。所以江东军渡江攻过来的时候,大半个南郡都是望风而降,一下就把关羽给晾在襄阳了。 在这个时代,诸侯们只是台前威风罢了,世家才是真正的主宰者,若非如此,那么精明厉害的曹操父子,怎么会没压制住司马懿呢? 关羽失荆州,根子其实不在他的外交策略上,而是他对内也一样的高傲,把南郡依附于刘备的士族彻底得罪了还不自知。 其实这样的例子在后世也找得到,五代初期,梁帝朱第温、梁将谢彦章、段凝曾先后在滑州、杨刘、酸枣三地掘开黄河大堤,虽然都一度取得了战术上的胜利,但朱梁势力还是很快灭亡。 抗曰战争时期,委员长在花园口也干了同样的事,同样也是得了暂时的胜利,失了人心,导致最后的全面崩溃。 打心里讲,王羽觉得曹操不会这么短视,但人被逼急了,不顾一切的亡命一搏也是有可能的,所以他还是采取了谨慎策略。反正也就是两三个月的事,只要过了雨季,就算曹操真的决堤,也造不成多大妨碍了。 “总之,孔明你不要想太多,刘表我自有处置,倒是子义,你真的要和文长、循义一道去关中?” “曹操已经服了软,打江东不急在一时,而且江东那地方,骑兵也施展不开,不如跟文长他们去凑个热闹也好。”太史慈摸着后脑勺,憨声笑道:“说起来,这天下虽大,但这几年跟着主公您南征北讨的,也走了大半,巴蜀之地俺可是久闻其名呢。” “其实江东那边……”王羽本想告诉太史慈,江东攻略的主力将会是海军,但转念想想,甘宁刚立下大功,正是兴致勃勃要大展身手的时候,这当口再塞个功勋大将过去,这指挥权就有点麻烦了,干脆就顺了太史慈的意思好了。 “说到这里,子义,你不会早就想到此节了吧?”王羽转念再想想,惊觉不对,再看向太史慈时,眼神已是大不相同。 “想到哪节?主公,你说什么俺怎么听不懂呢?”太史慈努力做出一脸懵懂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是装的。 “你啊……”王羽指指爱将,带点无奈,更多的则是欣慰。 只图心中畅快,不争功名利禄,果然是那个历史上昙花一现,只有在自己手下才能大放异彩的太史慈啊。 王羽想着怎么补偿爱将一番,想了片刻,还真让他想起一件事来:“也罢,反正你去益州也是件好事,子义,你还记得吾曾经答应过你什么吗?” “您答应俺的?”太史慈眼睛睁得圆圆的,努力回想,殿中的其他人也心生好奇,视线都集中了过来。突然,太史慈猛一拍大腿,惊喜万分道:“莫非是那一桩?” 王羽肯定的点头:“嗯,就是那一桩。” “主公,俺就知道你不会忘记俺的!”太史慈感激无限,差点就涕泪俱下的抱大腿了,“那么……” “来,来,来,子义,你且上前来。”王羽煞有其事的招招手,等太史慈不由自主的凑上去,这才在后者耳边小声嘀咕起来。 太史慈听得是眉开眼笑,王羽话音才落,他便迫不及待的施礼告辞:“那主公,末将这就去了?嗯,今天就出兵没问题吧?” “去吧,去吧。”王羽才一摆手,太史慈便如脱弦之箭般蹿了出去,殿外响起了一连串的惊呼声,显然很多人都被吓到了。 殿中众人也是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才由贾诩代表大家八卦了一句:“主公,您指点子义将军的,不会是那件事吧?” “文和见事确实很快。”王羽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不知是哪家闺秀呢?”贾诩紧接着又问。 “不可说,不可说,说了可就不灵验了。”王羽突然卖起了关子,心里却在偷笑。 还能是哪一位?除了那位祝融部的女酋长,还能有谁更符合太史慈的预期?货真价实的傲娇女王诶,遍数天下,恐怕也只有这么独一份儿了,怕只怕子义消受不了,却是不怕他不中意。 至于攻打益州的战事,王羽却是半点都没放在心上,足智多谋的徐庶主持大局,擅长山地战和伏击的潘璋、马忠辅之,再加上与陷阵营合并后,实力大涨的隐雾军以及三大猛将,这样的组合要是还拿不下区区刘焉,那可真是没天理了。 第九七五章吾志高远 “实际上,即便诸位不主动前来,本将迟早也会邀各位来此一叙……” 王羽的视线从座下两侧恭立的众人身上以此扫过,语声中听不出太严厉的味道。 这些人他大多数都是初次谋面,但几乎两个人当中,就会出现一个他很久以前就熟悉的名字,荀彧、蔡瑁、蒯越等等等等。 不管代表的是一方诸侯,还是仅仅代表了自己的家族,这些人到来所代表的意义都是差不多的,如果能让他们所有人都满意而归,新纳入统治范围的领地即便上就安定下来了。 这是世族即将到达巅峰的时代,距离魏晋时期,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的程度还有那么一点距离,但世族势力的空前膨胀是毫无疑问的。 如果自己只是贪图迅速安定的好处,无疑会步入魏晋两朝的后尘;但若摆出严厉的态度,以强力压服,眼下的大好局面很有可能毁之一旦。 好在,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摸索、讨论,自己已经有了一个相对完整的解决方案。 稍作寒暄,王羽迅速进入正题。 “在正式与各位探讨地方局势之前,本将有一个问题想问问各位……开国四百年以来,大汉王朝南征北讨,何等威风,即便以丁零、大秦之远,也知我大汉威名,为何近年来,衰弱至此呢?” 阶下众人都是低着头,把嘴巴闭得紧紧的。 这个问题其实没有回答的必要,对此,在士林当中早就有了定论:外戚嚣张,宦官专权,天子昏聩,正人君子不得伸张于朝廷,故而政局混乱,导致天下人无可依从,终被妖贼所乘。 不过。座上这位冠军侯和世族之间,在认知上是有很大差异的。士林之中流行一种说法,说是冠军侯认为国之将亡,与天子固然没有多大关系,与外戚、宦官还有太平道那些妖人也是关系不大,强国兴邦之道,首要之务就是铲除世家豪门。 不管这个传言到底有多少准确性。顶风发言都不是什么好路数,闷声听着,至少先搞清楚对方到底想干什么才是王道。 “本将在河内起兵至今,在领内所施行的政略,一直都是在变动之中,原因无他。因为本将也是一直在思考……”王羽对众人的沉默应对丝毫不觉意外,不过他接下来说的这番话,也有几分睁眼说瞎话的意思。 没错,他对待世家豪门的态度一直在变,但并非他的思路不够成熟,而是形势使然。 刚起兵的时候就对世族下狠手,并非他嫉恶如仇。眼里揉不进沙子的表现,只是老王匡已经把河内豪门得罪死了,若非有董卓这个公敌在,当时的诸侯联盟就能调转矛头,把他爷俩先给灭了。 这一点都不夸张,河内是汉光武刘秀起家的地方,东汉这一百多年当中,论豪门底蕴。就属河内最强。 历史上曹操、袁绍都很强,又有地利之便,但偏偏就没人对河内下手?为啥?就是因为这地方豪门太多,做什么事都多有掣肘。干脆就放个没啥威胁的张杨在这里,做为战略缓冲地带算了。 对当时的王羽来说,这就是场无妄之灾,给他初期招揽人才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可是。就当时的处境而言,王羽也只能顺水推舟,将反世家进行到底,不然怎么办?难道去跪求宽恕么? 等到他回转泰山老家。准备进取青州,考虑到青州的特殊,他也有必要将这个策略进行到底,以笼络人心,所以只能继续下去。 一直等到打败袁绍,才能开始转向,但这其中又涉及了对张燕的招抚。因此说是一波三折一点都不为过。 时至如今,王羽终于可以不受约束的,把自己整套的理念搬出来了。 “世家的存在,应该说是有着某种必然性的,虽然对国势转弱具有一定影响,但若把所有罪过都推过去,也不提合适。”他缓缓说着,给在场众人都吃了颗定心丸。 虽然众人也做好了万一和谈不成,就趁着大势尚有可为,豁出去的拼一场,但骠骑军的威猛战绩实在让人胆寒,不到没有路可走,没人愿意鱼死网破。 精明如荀彧、蒯越这样的人则是露出了深思神色,心下斟酌着王羽的未尽之意,不是天子昏庸,也不提外戚、宦官,现在连世家也得以开脱罪责,那罪魁祸首到底是谁?总不能说是这位骠骑将军只是在消遣大家吧? 幸好这一次王羽的话锋没继续飘忽不定,直接承接着说了下去。 “本将以为,国势江河日下,无法继承先辈雄图的最大原因,就是士、民之间差距过大,以至没有中间阶层,导致国体不稳,稍有风吹草动,就有可能演变成大祸!” “中间阶层?” “国体不稳?” “这到底是……” 因为王羽先扬后抑的手法,众人一时间也有些压抑不住情绪,或是失声惊问,或是和关系好的与会者面面相觑起来。 虽然王羽用了几个新名词,可要说完全听不懂肯定是不可能的,毕竟来的都是各世家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见识学识遍数当世也算是出类拔萃的。他们之所以失态若此,是因为王羽这番话很容易引起不好的联想。 王羽既没有发火,也没有解释的意思,眼帘低垂着,不置一词。直到众人隐约觉得不对,再次安静下来的时候,这才一抬眼,弹弹指,吩咐道:“将东西发下去。” “遵命。”身后侍立的幕僚中走出两人,躬身应命,各捧着一摞纸张走下丹墀,一一将装订好的书册发给众人。 “开元战争法令草案?开元普通民法草案?” “不错,这就是本将基于适才所说的原则,为未来的大汉帝国制定的法案。”王羽摆摆手,示意众人可以随意翻看:“各位都是见多识广之人,特别是文若先生,即便以曹将军的眼界,也常以名相萧何比之,正好为本将参谋一二,请务必畅所欲言。不须有任何顾虑。” “……”包括荀彧在内,众人都不知该如何作答,琢磨着反正王羽这么说了,大家不妨先看看这两项新法再说。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两项新法应该就是未来的新王朝的国策,而众人此来的目的,与此正是息息相关。 虽说是草案。但也是条目俱全,林林总总下第来,总共有三章九节七十二条款。条目多,新名词也多,众人一时间也来不及尽数浏览,只管找自己最关心的内容翻看。 “为了培养中间阶层。本法案将秉承‘参与者得利’原则设立……” “未来的国策,将以对外开拓为主,为了凝聚所有力量,帝国内部将采取宽松的军、政、经济政策……” “帝国承认个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因为新名词的缘故,即便以荀彧的才学,看得也是磕磕绊绊,但看着看着。他紧蹙的眉头还是松开了,至少王羽没有强行打压世家豪族的意思。 虽然法令是分列的,但字里行间体现出的精神却是一致的。 按照荀彧的理解,所谓的中间阶层,就是处于世族和平民之间的阶层。这个阶层的特点是富贵不满,却可衣食无忧。就法令中的描述,这个阶层会对社会稳定性产生极大的积极作用。 这个观点对荀彧来说,虽然新奇。但理解起来倒也不难。其实,这就和管仲当年所说的:仓禀足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是一个意思。 不过想要达到这个目标却没那么容易,最大的矛盾就是财富有限,而人攫取财富的欲望却是无限的。不论开国时如何,到最后肯定会进入饱和状态,演变成黄巾之乱前夕那种富者粟满仓。贫者无衣食的状态。 然而,王羽在法令中提出了新的概念,他认为一味对内,最后八成会落入先前的循环。解决的方法就是将目光转向疆域之外。 具体的做法就是,在中原之外设立诸侯国,由诸侯国向境外发动常规攻势。如遭逢大战,则由中原调度,一般状况就是组成多路诸侯联军,特殊状况也可由骠骑军出战。 这将是一场在时间和空间上的跨度都极其巨大的战争。 法令上有个简略的地图,大致将中土和周边的地势描绘了出来。此外,在下一页的标注上,还简要注明有每个目标地域可产出的资源,其中最显眼的就是东三岛和南洋的几座大岛上密密麻麻的金矿了。 在看到这两本法令之前,荀彧对这两块地域全无概念,只是听说王羽遣船队东渡,带回了大量金银,现在看看,倒不像是在虚张声势。 金银只是最显眼的,其他资源也很多。 比如看似荒芜的西部戈壁上居然生产精铁,不同于中原的铁矿,西域精铁不需要用烈火煅烧,用冷锻法就能锻打出上好的铁器来。南洋除了瘴气之外,也可以开垦出很多田地来,因为气候原因,那里的庄稼甚至可以一年种上三到四茬! 当然,战争的消耗是很大的,武器装备和粮草都是各诸侯国所匮乏的。王羽的解决之道就是仗由诸侯打,物资则由中原输送。 那个参与者得利的原则,主要就应用在这里,只要参与对外的开拓,不论是运送物资到诸侯国,还是自己组建武装商队、船队,对外侵攻,都可以根据成果领取功勋值,功勋值则用于领取爵位,爵位则影响到能否担任重要官职。 爵位依旧按照秦、汉二十等爵来设定,也只有在这里,世族和平民第一次有了区分。 世族将会直接从第五级的大夫开始,而平民则是从第一级的公士开始。看起来起步较高,但其实不是,因为爵位越高,需要的功勋值也越高。开头那五级,只要努力参与,就肯定能完成,而升到第五级之后,帝国还会颁发奖励。 奖励包括:帝国提供的低息借贷,教育资源,信息资源等等。 按照这样的制度,单就出仕的难易度而言,世族和平民几乎是被拉到了同一条起跑线上。 当然。世族本身具备的资源庞大,在竞争中毕竟还是处于先天有利的地位,只是后面追赶的人会变多,变强,让他们没办法只将眼光放在同级别的对手身上,更要小心后面的追赶者。 和这条法令关联的条款还很多,比如出仕的条件变化很大。世族的垄断地位将会彻底被打破。此外,还有认定世族的标准。 法令中拟定了诸如:聚居人口数量、家族财富总量、家族功勋值总数等条件,将世族划分为世家、士族、寒门三大类别。不同级别的世族,会按照之前的原则,享受的优惠降低,限定增多。 概而言之。就是能力强、财富多的就要多做贡献,能力若、财富少的则反之。 “损有余而补不足?这是转回头,以黄老之道治国了?” 身旁传来的低语声,算是和荀彧不谋而合,他转头看看,发现说话的是蒯越。两人用眼神打个招呼,一切便尽在不言之中。 这个结果不算最好。但也不是最差,大汉开国之初的文景之治,用的就是道家学说,未尝不是一条明路。 荀彧关注的重点,其实还是在分封诸侯上面,这也是曹操最为关注的。 相关的条款当中,似乎始终没提到对诸侯国的限制,只有类似诸侯止战令之类的条款。荀彧开始还在怀疑。是不是还有补充的特殊条款没拿出来。可他将两本书册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却始终没有找到相应的伏笔。 若是普通的法令,荀彧倒也不会多想,问题是,王羽拿出来的这两本法令制作相当完善,就算有考虑不够周到的地方,那也都是在细节上。这种军国大事,绝对没有忽略的道理,除非王羽不打算要自己那个言出必诺的名声了。 身遭传出的低语声也表明,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这一点。只是没人敢当面向王羽询问。毕竟这一趟来的,只有荀彧和蔡、蒯两家手上有重兵,有诸侯之望,别人既然没这个指望,也犯不上太过关心。 “敢问王将军,若想成为诸侯,应该达到什么样的标准?若是成为诸侯,对中原应该要负起何种责任呢?”三人对了一圈眼色,最后还是由蒯越问出了口。 “很简单,除了现有的五家之外,只要具备一定实力,有这个愿望,就可以具体商讨相关事宜了。”王羽挥挥手,回答得相当痛快:“说是具体事宜,其实就是选定个方向或是区域,只要能将既定的目的打下来,就可成为一方诸侯。” “这么简单?”蒯越愣住了。 “还能有多复杂?法令上开篇言明,参与者得利,不就是这个道理吗?”王羽悠然反问:“当然,所有诸侯都必须尊奉大汉天子为主,打下来的疆域,无论冠以何名,也必须遵行汉制,所谓汉制就是……” 王羽的语调骤然调高:“统一文字,统一语言,统一度量衡,统一历史文化!只要能遵守这样的准则,又能完成既定目标,就是为我大汉帝国开疆拓土的功臣,何言羁绊,何须羁绊?” 包括荀彧在内,所有人都是先是一惊,继而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将众人神态看在眼中,王羽似笑非笑的说道:“各位可能在想,诸侯在外作战,中原安享太平,若是某个诸侯起了不臣之心,中原怕是就要易主了。” “其实这种想法没错。对此,本将也没有可保得江山永固的完全之策,只能说,有本将在一天,就有充分的把握面对各种挑战,本将若是做了古……呵呵,其他不提,就算真有太阿倒持之事,肉也是烂在锅里,这中原还是咱们汉家子孙做主,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一片寂静。 偌大的殿堂内,连呼吸的声音都变得清晰可闻。 所有人都被王羽的论调给吓到了。 青州的幕僚们还好,他们没少从自家主公那里听到各种奇思妙想,奇谈怪论,连誓不称帝这种话都能说出来的人,还有什么不敢说,不能说的? 各世家的代表们是真的懵了。 习惯了权谋,习惯了以相对阴暗的心理揣测别人,他们一时间还真适应不了这种彻底大公无私的论调。 那可是九五之尊啊,可以留给子孙万代的万里江山!就这么一句肉烂在锅里。就可以解释得通吗? 这,这简直是…… 看着荀彧、蒯越因惊骇过度,变得有些扭曲的脸,诸葛亮突然很想大笑。 有机会还不当皇帝,看起来很傻是吧?这个问题自己也问过,主公的回答则是所谓:皇朝的瓶颈。没错,他说皇朝有很多局限性。会影响他开疆拓土的雄心壮志,而且也不可能江山永固,顶多就是坐上四百年江山,也许四百年都到不了,终止于三百年也说不定。 这些原因当中,诸葛亮只认同第一点。 但凡是皇朝。都会以确保安全为第一前提,所以远征是不被允许的,就算是当年的武帝和卫青、霍去病那种关系,后者功劳大了之后,该敲打一样敲打,该夺兵权一样毫不留情。 至于皇朝寿命的极限是三百年还是四百年,诸葛亮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评价。除了短命的秦朝之外,汉朝是第一个中央集权的帝国。虽然现在已经名存实亡,国运终止于四百年,但谁知道今后会如何呢? 可是,主公说这话时的神情,却是相当之有信心。从他以往做出的语言来看,说不定真的是有什么来由呢? 诸葛亮为此烦恼了很久,偏偏还找不到什么人商量。文和先生那懒人根本不愿意费这心思,老师偏偏又不在这里。 现在,终于有人陪他一起烦恼了,诸葛亮焉能不笑? 王羽表面上没什么表示,但心里却是感慨万分:大一统,听起来很美丽的词,其实却是扼杀华夏扩张动力的枷锁。偏偏却有人对其趋之若鹜。 证据多得是。 除了汉朝之外,之后的历朝历代中,还有那个皇朝的寿命超过三百年呢? 没有。 除了汉朝之外,还有哪个朝代执行扩张政策的时间。超过一任皇帝在位呢? 当然没有。 若是有,唐朝不会放弃西域走廊。 若是有,郑和的船队在大航海时代之初,就能霸占住印度洋,以宝船队的规模,无敌舰队的名头怕是都要换人了。 究其根本,不是什么儒家思想或是华夏民族的性格造成的局限性,问题就是出在大一统的皇朝本身! 因为是皇朝,所以一切都是皇帝的。当官的不用爱民,不需要清廉,因为清廉了亏的是自己,皇帝富有四海,会差这点利益吗?皇帝拥民亿万,差几千几百个少些关爱的又有何妨? 至于开疆拓土…… 除非有野心挑战皇座,否则谁去遭那份吃力不讨好的罪啊?没看岳飞怎么死的吗?养贼自重才是王道。 既然两世为人,有了这些见识,王羽当然不会重蹈覆辙。 穿越三国当皇帝简单,穿越汉末改变历史进程,打造一个真正雄霸四海的帝国才是真的厉害。 也许自己想的不够周全,有哪里疏漏了,可至少有一点不会错,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帝国会一直向外扩张,再扩张。即便自己不在了,再次陷入春秋时代的纷争,那华夏的疆域也会比从前大上很多…… 为此,王羽愿意赌上这一铺! “若是没有意见,各位不妨就此回转复命,治天下如烹小鲜,总是要准备充分,精工细作才是。” 商讨会成了独角戏,王羽颇有些意兴阑珊,挥挥手,示意散会,起身走了两步,突然转身对荀彧说道:“文若先生,请你带个话给曹将军,告诉他,他若有意国相之位,不妨早来见我。” “嗯……在下遵命。”荀彧愣了一下,这才躬身应命,再抬头时,却发现王羽已经走得远了。 第九七六章文明的复兴 随着荀彧等人的离开,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遍了大江南北,神州各地。 人们付诸了极大的热情。 骠骑六军横扫天下的势头看起来已经不可阻挡了,那么,王羽当面拿出来,亲口解释出来的这番道理,有九成以上的机会,会成为未来的国策。 国策,也被称作国本,国家之根本,自然不能轻易动摇。一般来说,即便是改朝换代,也多是萧规曹随,会有针对性的纠正一些弊端,不会从根本上做出改变。 历史上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秦皇嬴政,在秦国扫平东方六国之后,他没有延续商周以来的分封制,而是建立起了一个大一统的帝国。 不少观点认为,正是因为这个改变,让人应接不暇,才导致庞大的秦帝国昙花一现,只经历了区区两代皇帝便到了尽头。其后的汉帝国吸取了这个教训,在废墟上重建新的帝国时,并没有做出太多创新,因此有了长达四百年的国运。 现在又要再次改变,到底是进步,还是历史的倒退呢? 这样的疑惑盘旋在很多人的心中,但更多人关注的重点却不是这些。历史意义这种东西,本来也只有那些比较闲的学者才有空研究,能引起大众关注的还是那些与自己利益攸关的东西。 士林的反响最大,世族子弟受教育的比例更高,对政策的理解也更深刻。在儒家还没有被捧上神坛的时代,知识分子们的思维并未受到限制,面对相同的事物也都有着各自独特的看法和理解。 法家信徒为此而欢欣鼓舞。 即便还没看到那两本法令的真容,只看表象,他们都能从王羽的举措中感受到积极的意义。 不是吗?在天下大部已定之际,骠骑将军没有急着给自家造势,登上神坛什么的,反倒是先筹谋立法。而且不是闭门造车,而是以很谦虚、包容的姿态。广泛收集意见,这简直就是法家的春天啊! 等到这些压抑了自己很久,只能以半法半儒,甚至只是以刑名官吏,乃至酷吏身份存在的法家信徒们,仔细研读过法令内容之后,一时间。所有人无不热泪盈眶,感动的无法自已。 削弱皇权,削弱世家豪门的权力,代之以律法约束并维护国家运转,这已经不能用春天来形容了,完全就是直接跳过寒冬。进入盛夏了啊。 当年的秦国号称用的是法家学说,但真正对那段历史有研究的人肯定不会认同这一点。秦国的法,只是为了更方便快捷的集权,将全国上下的资源完全集中到皇帝手中,任凭他以之对外征讨,或是为了享乐而肆意挥霍。 这就是那个庞大无比,看似不可战胜的强大帝国在短短几十年内崩溃的原因。它奉行的是扭曲的法家学说,严酷的律法带给人的不是保障,而是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现在,新朝即将建立,气象焕然一新,正是法家弟子大展身手之时! 没有太多的观望和犹豫,法家弟子纷纷前往洛阳,准备晋见王羽。一展胸中抱负。 连王羽都没想到,天下竟然还存有这么多相对纯正的法家信徒,短短三个月之间,足足有五百多士子聚集而来,登门拜见。 其中就包括了他一直有心寻找,却因为忘记了对方的籍贯,所以一直没找到的蜀汉名相法正法孝直。还有之前找到却没能成功说动的李严和满宠。 不过仔细想想,这也不奇怪。法家的原则性本来就不是很强,创始人荀况在后世是被当做儒家贤者的,他的弟子韩非、李斯也都是那种不在乎门户之分。只在意实际利益的人。 所以,即便经过了秦皇焚书、武帝尊儒两次文化浩劫,法家也没被怎么着,只是再次将宗旨修改,从酷法变成了儒家法学而已。 得了这么一大批人才的加入,立法工作自然得以大大加快,不过王羽却没急在一时,他还要等消息继续发酵,看看能不能引起更进一步的反应。 他准备建立的制度,其实和十三、四世纪,欧洲的分封制差不多,他认为这是最适合扩张,所需条件也最低的一种制度。 历史上,就是在这样的制度的驱使和维护下,欧洲人完成人类文明史上最大的一次扩张,除了南北两极之外,文明几乎覆盖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不过,他不是历史学家,不敢保证自己的想法一定是正确的,所以更多的只是提供一个思路,确立相应的原则,然后集思广益,建一个相对最适合当前状况,也附和自己预期的制度出来。 因此,没有必要急着做结论。 法家之后,墨家和道家也接踵有传承者赶至。 在董仲舒主导的罢黜百家行动中,重点的打击目标就是墨家和道家,此外就商人。徐荣、马钧传承的只是其中一支,更多的墨家子弟都流失在了民间,有的就此消失,有的代代传承,不为人知。 这次王羽公然宣示天下,效果相当好,坊间巷里,水井之旁,都能听到相关的议论,这些隐遁于山林和民间的人也都得了消息,经过谨慎的思考后,终究还是耐不住恢复宗门的诱惑,纷纷出山而来。 这只是个开始。 这个秋天,或者说这一年,注定了要成为历史上的一个重要标记。 这是华夏文化复苏的起点,在王羽的前世,湮灭于历史之中的那些学派先后从不为人知的地方走了出来,很多学派,别说王羽,连学识渊博的蔡邕、田丰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王羽已经能想象到,帝国延绵数百年后,人们会如何评价这段历史了。欧洲人怎么评价文艺复兴,那么汉人对这段历史就会有着相似的评说。 文化复兴之后接踵而来的,定然是科学技术的飞速进步。王羽这几年在青州所做的,只能说是打个先站,未来的几十年中,汉帝国在这个领域上的提高,只怕用飞跃二字也难以准确形容。 有了这两方面的进步。再接下来的,当然就是华夏史无前例的大扩张。在王羽怀里揣着的那张地图上,一个超级帝国已然成形,接下来的,无非实现它而已。 相较于此,重归一统只能算是很不起眼的一件小事,何况。这一年并非中原真正统一的一年。 从王羽入主青州开始,这几年可说是连年皆战。青州再怎么富庶,将军府的准备再如何充沛,都抵挡不了巨大的战争消耗。 此外,在大战取得胜利之后,青州的领地扩大了超过一倍。要安定这么大的领地,要耗费的人力和资源也是相当大的。 所以,这几个月来各条战线上的青州军都以控制为主,并没有接连发动大战的意思。虽然战争仍未终结,各方也都在厉兵秣马或是舔伤口,但战事确实是告一段落了。 对于王羽的邀请,曹操还在犹豫。并没有做出最后的决定。 以他本心来说,他更愿意成为一方诸侯,只可惜,王羽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宁可将丞相的位置交给他,也不愿意放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王羽有信心,曹操到最后还是得就范,他的本钱有限。本也没太多腾挪的余地。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曹操的本钱只会越来越少,而非相反。 没有了蒯、蔡两家的支持,曹操在荆州根本无法补充军力。抓壮丁倒是不难,可装备、粮草从何而来呢?若是于禁在雨季进攻襄阳,他或许还有机会借着一场大胜来振奋气势,让更多的世家拿出实质性的支持来。可现在,他只能干瞪眼。 人才的流失更加致命。只是不到半年时间,曹操手下先后有满宠、杜畿、董昭等几十位名士弃官而走,其中甚至包括了程昱、钟繇这样的重臣! 这些人有的去了洛阳。也有人直接打道回府。反正形势如此,连曹操这个主君都在考虑投降的问题,谁还有什么必要坚持到底吗? 最后留在曹操身边,亲族以外的幕僚,也只剩下了郭嘉、荀彧。 相较于分崩离析的曹营,江东和益州两方面倒是战意十足。 江东主要是因为有孙策在,这位江东小霸王可不是个容易放弃的,这半年来,他一直在做重新再战的准备。 他自己坐镇秣陵城,一边操练兵马,一边巡视防务,以保障沿江领地的安全。 另一面,他派遣周瑜去和山越诸部谈判,威逼利诱的拉拢了一支山越军出来,再加上在江夏、荆南、淮南征发的新兵,江东军在先前大战中的损失顿时弥补得差不多了,就此重新拥有了一战之力。 王羽得知江东的情况之后,也很是感慨了一番。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何况是孙策这种猛人? 为了避免过份进逼,导致战事扩大,王羽暂时取消了海军对江东的袭扰,只是命令驻守合肥的张辽严加防范,又调回了张颌统帅铁骑,准备等到解决了荆州问题之后,从三个方向同时进击。有必要的话,他也不介意再次亲征,与孙策会猎于江东。 不过,他的计划没有实施的机会了。 就在十二月初一这一天,王羽收到了庞统送来的紧急军情,得到了一个大大出乎他意料,却又是早就知道的一件事…… 孙策死了! 死于刺杀! 据江东方面正式传出的消息,刺杀孙策的,是许贡的三个门客。不过,庞统在信中却提到了另一个可能。 虽然还没有得到确凿的证据,但庞统结合江东内部的情况,加上一些蛛丝马迹,推测孙策很可能是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这个结论,让王羽都感觉非常惊讶,因此在第一时间回信给庞统,要求后者彻查此事。 第九七七章江东之变 书有详细说明,来自合肥的第二封信只隔了两天半,就再次送入了洛阳城。 显然,总管东南区域情报系统的庞统,对这件事同样有着异乎寻常的重视。 不奇怪,孙策有勇,周瑜有谋,本来就是一对很难对付的组合。当日若非孙权在张颌、庞统的压迫下岌岌可危,周瑜不得不留下来帮忙,孙策未必会在渡河之战中吃那么大的亏。 如今,江东军虽惨败于中原,但辖下领地却没有被削弱太多,江夏、荆南、江东的统治没有被动摇,损失的主要是新得的淮南,基本上算是回到了原点。 依照这段时间江东方面的备战状况来看,未来的南征之战,恐怕没有想象中那么轻而易举。在南方,青州军最强悍的骑兵没有多少用武之地,主要靠水军。青州水军虽强,可毕竟是远征,很难取得压倒性的优势。 在这种情况下,孙策之死本来就是个令人精神为之一振的利好消息,如果庞统的推测属实,那就不是普通的利好了,可以说,江东的两大支柱会同时消失。 在魏延、高顺、太史慈出兵增援西线之后的几个月里,王羽还是第一次召开军议。 “士元的推测是有道理的……” 代王羽主持军议的仍然是诸葛亮。在天下形势渐趋明朗之后,贾诩开始有意识的放权,情报系统这边,他将更多的责任推给了庞统,军务方面,自然是诸葛亮。 用他自己的话说,年轻人精力旺盛,又不怕累,自然要多承担些。以前是人力不足,形势也紧张,让小家伙们上手还有诸多不便,现在么。反正主公也说要摸着石头过河,那就让更有劲头的孩子们去摸呗,磕磕碰碰的,慢慢也就成为栋梁了。 诸葛亮的确没有辜负贾诩的期望如果真的有的话…… 总之,他的能力正得到更广泛的认可,在这种相对隆重的场合做为主持,也不会招致什么人带有疑虑的目光了。 “在中原大战后。江东内部便有了分歧,其中一派以张昭、张纮等徐淮名士为主,他们认为局势已不可为,应该早做打算,以江东之地为筹码,与君上讨价还价。这一派。可称之为主和派,影响力最为庞大……” 诸葛亮稍一停顿,给听者留出思考的时间,然后继续道:“与之相应的,故讨虏孙将军则是持有完全相反的观点。出于野心也好,其他也罢,总之。他的气势并没有因为之前的惨败而打消,依然有意与我军争雄。” 在场所有人的神情都有些古怪。 这种时候还有想法和主公争夺天下的人,真不知该如何形容。 说他疯了吧?偏偏孙策的备战工作有条不紊,完全看不出歇斯底里,倒行逆施的味道。 可说他一切正常也不对,连当年的项籍都不肯渡江卷土重来,不就是因为他知道胳膊扭不过大腿吗?以区区江东之地面对整个中原,想自保都很难。还想逆袭么? 幕僚们倒是没有鄙夷的意思,毕竟自家的主公也是这种性格,当年他悍然向袁绍发起挑战的时候,很多人的观点不也和现在差不多吗? 只能说,这么两个人生在同一时代,或许本身就是老天爷开的玩笑吧?也难怪孙策有死战之念了。 “最后,还有以顾雍、阚泽等吴越名士为主的一派。他们既不赞同孙讨虏的激进。认为江东不具备那种力量,同时他们也不认为现在就放下武器是个好主意,他们的观点是,江东进取无望。自保有余……” 诸葛亮向王羽望了一眼,观察了一下后者的神情变化,这才进一步解释道:“他们认为,如今的五路诸侯,以及未来要继续册封的诸侯迟早会成为麻烦,到得烽烟起时,江东就有争夺中原的机会了。” 这番话引起了轻微的骚动,在空旷的大殿内,即使是耳语也会被放大很多倍。 “当然,这只是表面的理由,究其根本,还是江东世族不愿意放弃现有的地位和利益,认为我军强在骑战,凭借大江天险,严防死守,就有希望抵挡住我军的侵攻。” 江东豪族在江东军中的地位很超然,随着江东军势力的扩大,各家的地盘和私兵力量也一直在快速增长。 在孙策全取江东之时,江东的总军力便已经超过了五万,其后又夺取了江夏和长沙诸郡,以及淮南和豫南的部分地区,兵力早已翻了两三倍,可孙策能指挥自如的,却只有他带去渡河的那三万人马。 就这三万人,还不全是他的嫡系,其中还包括了朱桓的五千私兵,以及陈武的三千老底子,真正完全属于孙策的班底,只有阵亡的韩当和两万两千人马而已。 这不是特例,其他诸侯势力也多少会有这个问题。 曹操的解决办法就是扩大亲族势力,逐渐以亲族来取代外系实力派,以巩固曹家独大的地位。 孙策则是直来直去,直接以强力压服,除非所有士族一起联合起来,否则江东没人能和他正面叫板。历史上的孙权则是以权术,在外来派系和本土派系之间搞制衡。 正因如此,在曹操势穷的时候,世族们的选择是各自回家,对王羽的新国策没有太大的抵触情绪。而江东和益州,主流意见却是继续顽抗。 熙熙往往,所为何事? 无他,唯利益使然。 “在这种形势下,自身实力遭到严重损伤的孙氏已经无法像从前那样压服各方势力了。在这种时候,孙讨虏为了尽快恢复实力,竟是在山越诸部身上打起了主意,这对江东各方势力的利益,无疑又是一次重大的伤害。” 山越就是江东的土著,是地方世族扩大人口,掠夺财富的主要来源之一。 特别是扩大人口,江东地广人稀,能够开拓的地方多着呢,光靠中原逃难的人可不够。更多的还是要从身边来寻找。山越是土著,没人权的,抓来就是上好的农奴,训练一下就是相当剽悍的战士,顺便还能抢到一些钱粮,正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孙策为了快速恢复力量,和山越达成了和平协议。出兵的部落今后都可以得到将军府的保护,顿时斩断了江东世族的一项重大利益。 再加上各方在对外策略方面的分歧,会有暗流涌动也算不上稀奇了。 诸葛亮还在继续说明着,又说到了孙氏内部很可能也产生了分歧。 听到这里,王羽的注意力开始不集中了,思绪飘忽着。突然凝聚出了一个很奇葩的念头:历史上暗算孙策的,不会就是他的弟弟孙权吧? 他没有将这个想法述之于众,只是把自己给吓了一跳。 但回过头来仔细想想,这还真就未必一点都不靠谱。 对于孙策之死,后世的诸多猜测中,以郭嘉或是曹操的嫌疑最大,这是从得利原则推导出来的。当时正处于官渡之战前夕。曹操多面受敌,一旦孙策兵出淮南,对他造成的威胁可不是一般的大。 提前解决掉孙策,危机自然就此解除。 然而,以同样的思路放在孙权和江东世族身上,何尝不能得出相近的结论呢?论得利,孙权得利难道不是更大吗?古往今来,兄业弟承的又有几家呢? 还有一些细节可以作为参考。 周泰在孙策身边的位置。和曹操身边的典韦、许褚差不多,是近身护卫。可偏偏就在孙策遇刺之前,孙权将其讨要至自己的麾下,削弱了孙策身边的保护。 此外,孙权对待跟着孙策打天下的功臣们的态度,也很值得商榷。孙策死后一直到赤壁之战,周瑜一直没能外放领军。说是和张昭共同辅佐孙权,可他的长处本来就不在政务上。 再考虑到孙权对孙绍的防范,不难得出结论,孙权与江东世族同谋弑兄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当然。寻根问底的追究这些秘辛,对王羽来说,倒是可以极大的满足他的八卦心理,对别人来说就意义不大了,似乎没必要这么郑重其事。 但实则不然,这将涉及到一个重大决策,那就是评估策反周瑜的可行性! 历史上曹操打过这主意,被周瑜言辞拒绝了,王羽也不敢保证自己的魅力肯定比曹操大。不过,若能拿出有力的证据证明孙权或江东世族和孙策之死有关,那事情也许会有些不同。 毕竟现在的周瑜和孙策的兄弟之情还很深,也没有家小留在孙权身边为质,更重要的是,庞统的情报系统对江东的渗透还是很成功的,这件事还有追查的余地。有必要的话,庞统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进行栽赃! 孙策已死,再去了周瑜,江东实力虽在,却没了真正有战略眼光,能激起将兵战力的人。 其实不光是这两个人,历史上在孙策、周瑜之后支撑江东局面的几位大才,鲁肃、陆逊、甘宁,除了吕蒙之外,几乎都在王羽麾下。 没有这些难缠的对手,不久之后的南征之战,将会变得轻松很多,牺牲和耗费都会大幅降低。 军议最终得出了可行的结论,但这个说客却不大好找。 以周瑜的智谋,普通人去了恐怕会自取其辱,说不定还会被反过来利用。可若是派遣才华相当的人去,安全性又难以保障。 孔融、祢衡、鲁肃,以及新来的法正,一个个人选被提出,然后又被众人否定,最后,诸葛亮竟然主动请缨。 “孔明,你应该清楚这一趟有多危险吧?”王羽皱着眉头看向自己的参军。 “回禀主公,臣已经想清楚了。”诸葛亮躬身答道:“不过,就眼下而言,臣是最好的人选。” “首先,身份相当,以周瑜的心高气傲,去的若是无名之人,他恐怕会感觉被轻视;其次,年龄相近,说起话来也比较方便;第三,若论及对主公新政的理解,恐怕也只有老师与文和先生能超过臣;再有,亮兄如今在江东为官,当初的引荐人正是周瑜;而且……” 虽然没特意标榜自己的口才,但诸葛亮一张口就是滔滔不绝的七八条理由,条条有理有据,而且看那他那意犹未尽的样子,如果让他一直说下去,说不定一直能数出几十条来。 总之,说服力是相当之强。 王羽最终还是被打动了。既然安全性能得到保障,那么,让这对冤家直接对话,不正是天作之合吗? 那首诗怎么说的来着?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就这么办吧。”王羽颔首微笑之间,历史的车轮开始了加速转动。 第九七八章 天下一统 十二月初九,经过漫长的思考权衡,曹操终于放弃了过去的野望,率众前往洛阳拜见王羽。在和谐、积极的气氛下,双方达成了多项共识,在三天后,曹操正式出任帝国丞相,开始统筹、协调全国的政务。 下设六部,商、工、农、户,政以及货殖。 其中农工商不须赘言,户部主要是人口统筹,政务部是王羽想出来的,专为负责调查、搜集各种情报,据以研究审议各项政策,为上层决策提供根据。至于货殖,现在只是以铸币为主,但却是未来的金融部门。 即便以曹操的老道,冷丁遭遇这么多新生事物,也有些晕头转向了,顿时忙了个没日没夜,不可开交。 交卸了丞相的田丰也没来得及松口气,他被王羽任命为御史大夫。 首要工作是监督立法,基本职责则是审查有关法律案、政令案、条约案,以及其他有关法制的事项。此外,他还要总揽对天下官吏的监察事宜,以及对地方上执法工作的监督指导。 简而言之,这就是后世的法务部的雏形。将来会根据变化加以拆分、细化,但现在就是这种一把抓的大衙门了。 其下辖有都察院和刑部两大部门。审配、满宠、李严以及法正等人皆在都察院任职。 王羽自己则比较简单,他自任为太尉,以骠骑大将军的名号总领天下兵马。 这是按照汉制的三公而设置,在此之外,王羽还任命老丈人蔡邕为光禄勋,将人事和教育的职责交付给这个衙门,由荀彧、钟繇担任副手。 任命孔融为太常,这个衙门基本上相当于宋、明时代的礼部,负责礼法、祭祀、修史、修撰正式场合用的曲乐等等,只是没有了占卜和科考那些职责。前者是没必要,后者是权责划分问题。 此外。王羽还设下了太医令,以华佗为正令,张仲景和张宁为副手;负责治安,相当于后世警视厅的卫尉署,受伤后无法再上战场的吕布成为了首任厅长;专门负责处理皇家事务的宗正,由陈琳出任;负责外交的大鸿胪祢衡等等…… 表面上,王羽让出了一部分权力。其实重要职位还都把握在青州旧部手上,曹操手下那六个衙门,分别由糜竺、马钧、国渊、荀攸、郭嘉以及王修担任。 看起来曹操有三个旧部在,但实际上,工部的权力更多的集中在黄月英手上,荀攸负责的是统计数据。郭嘉负责的是收集并分析情报,曹操这个丞相更是个纯粹的苦力,没有任免官员的权力,这丞相如何能够总揽朝政? 好在曹操原本也没奢望过王羽会脑子转筋,拱手将大权相让,故而也不至于有多失望。 倒是祢衡那个任命引起了不少质疑。大鸿胪负责的是外交,依照传统的话。连与诸侯国的沟通都是他负责的,一般都会找个德高望重,圆融通透的老好人来担任,就祢衡那张臭嘴…… 不过王羽的回答却是霸气十足,他说将来的大汉,不需要万国来朝,要的就是我来,我见。我征服! 想和大汉搞外交?那就要做好各种受气的准备。 至于诸侯国,那属于内部问题,现在自己管着,将来也许会再设个什么部门负责。 完成了朝堂上的调整,王羽这才通知陈琳回返,行废帝之事,废掉曹操所立的天子刘璋。将历经艰辛,已经看不出多少少年模样的刘协重新扶上帝位。 当然,这皇帝就是个摆设,在未来。或许会成为宗教信仰的图腾一样的存在,但肯定是与权力无缘了。 刘协心里想什么,群臣都不得而已,但至少在接受群臣朝见的一刻,他还是很平静的。 这大半年时间里,他跟随陈琳走了很多地方,见过了太多的民间疾苦和生灵涂炭。按照王羽的指示,每到一处,陈琳都会和少年讨论,若后者掌握天下大权,要如何避免这些情况? 刘协当然答不出,别说他这个根本没掌握过半天权力的少年天子,就算是他的父祖们,又何尝真的处理过实际的政务呢?就算勉强辩上几句,又哪里是妙笔生花、才高八斗的陈才子的对手? 经过了这些事,刘协对权力被剥夺已经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他开始正式考虑,不要权力,只留荣耀,对刘氏来说,会不会是更好的选择呢? 武将们并没有参加这场论功行赏,他们的心本来也不在这里。 南征还在紧锣密鼓的筹备当中,远在千里之外的益州已经打得热火朝天了。 随着曹操的投效,据守散关的曹洪终于打开了关口,徐庶、潘璋、马忠率领着两万羽林精锐,加上太史慈、高顺、魏延率领的隐雾军长驱直入。 原本据守汉中的张鲁不敢抵挡,经过短暂谈判之后,最终选择了降伏,汉中不战而定。 刘焉闻讯大惊,急调大将张任,带着刘璝、冷苞、邓贤等副将,以及三万益州兵迎击。这支兵马原本是预备好出川增援曹操的,倒是省去了集结的时间。 双方在白水关下展开激战。 张任虽是良将,但益州军很多年没打过大仗了,根本比不过身经百战的青州军。引以为豪的山地战,也不是久在太行山练兵,有潘璋、马忠这样的行家带队的徐庶军的对手。 更致命的是那支隐雾军,这支兵马已经很强了,领军的三将更是逆天般的强悍。张任只是一个算不上疏忽的疏忽,竟然就得到了后路被高顺切断的消息。 急切之下,张任命刘璝、冷苞领一万兵回援,想着至少能把高顺先赶远点。结果二将才走到半路,就遭到了夜袭,隐雾三将各领数百人,三面夹击,魏延阵斩刘璝,太史慈生擒冷苞,一万蜀兵全军覆没。 消息传到白水关,全军大哗。连张任也压不住了。徐庶得讯后趁机狂攻,益州军当场崩溃,张任混在乱军之中侥幸逃脱,邓贤则被溃卒活活踩死。 这个噩耗给了老刘焉重重一击,得报时当场吐血晕厥,足足过了一整天才醒转。醒来时,已是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无法理事了,只是用眼神指定了由两个儿子主事,司马朗、司马懿两兄弟辅佐。 司马兄弟并不辞让,他们司马家和王羽的仇恨已深,没有退缩的余地。只能死拼到底,当日刘焉斩使毁书,固是野心使然,但未尝没有司马兄弟的劝说之功。 两兄弟稍作商议,便制定了司马朗留在成都主持大局,司马懿领军出战的决定。 他从巴郡调来了名将严颜,又根据这段时间的观察。提拔了张嶷、雷铜等一些能力尚可,地位不高的武将,然后调集两万兵马前往剑阁,会合张任的残兵,抵挡乘胜追击而来的中原兵马。 正逢天降大雪,两军并非交战,暂时陷入了僵持状态。 益州大战连场的同时,对荆州的接收和南征前的准备也在紧张的进行当中。 十二月二十二这一天。经过了多方运筹之后,诸葛亮现身江夏,正式与周瑜展开了对话。 当事者也好,后世的史学家也罢,没人知道两人到底说了些什么。这一场对话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年的上元节,足足二十四天! 最后,这场谈判或者说辩论。以诸葛亮成功说服周瑜而告终。 消息传回洛阳,王羽大喜,等到第二年春暖时节,轰轰烈烈的南征就此展开。首先出动的就是海军。 在中原大战刚开始的时候,广陵的陈登父子决定站在青州这一边,从那时开始,王羽就已经开始筹备南征了。除了情报渗透之外,他做的最重要的准备就是在广陵近海处,建一个海军基地出来。 具体地点是在海陵以东,长江入海口以北的一块沙洲上。 王羽最初以为那个叫做胡逗洲的地方就是崇明岛,可后来比对一下位置,却发现不对,位置太靠北边了。 不过这点细节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这个岛的位置很好,从地图上来看,正好可以俯视江东沿海的各郡县,由此放帆而下,江东军要么集中力量在江口会战,要么根本就是防无可防。 从防守上来说,这胡逗洲距离广陵更近,可以迅速出兵增援王羽许给陈家父子的地盘是后世倭国的本岛,也就是如今的东三岛。中原大战期间,陈家就已经开始交接领地,同时派人去东三岛探路了。 如今的东三岛上人口有限,而且还都是没开化的,大规模移民并不现实,王羽想要的只是那个岛上的资源而已,所以干脆甩给了陈家父子。以这父子俩的手段,只要把这地方当做自家的后院用心经营,想必很快就能看到效果,比自己去开垦可省心多了。 现在负责广陵防务的是鲁肃和黄忠,副将徐盛、李斌,部队的主要构成就是两万雷霆军,再加上甘宁的海军,阵容极为强大。 孙策死前,对广陵有着很强的戒备,布置了很多有针对性的防御措施。等到孙策一死,孙权忙于接收权力,江东各方势力在争权夺利的同时,把防范青州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了上表称臣和周瑜身上,一时间根本没顾得上海防。 结果,甘宁得令后立刻迅猛出击,一路南下,且战且走,吴郡、会稽沿海地带烽烟连天,处处告急! 他的战术很简单,就是登陆,突袭薄弱环节。依靠着庞统主持的谍报系统的接应和指引,锦帆所到之处,无不望风披靡,沿海各地人人自危。 孙权哪还顾得上稳固权力,一连几个月都在忙着扑火救援,江东的十万大军中,倒有半数集中到了沿海地区。 结果就在这时,西边传来噩耗,周瑜带着江夏的两万山越军和万余水军易帜归降,江东西面门户顿开。 没有了江夏军的阻挡,周仓的水军顺流而下,毫无顾忌。在柴桑和彭泽先后两战,轻取吕岱、董袭,放舟而东,在历阳与张辽、庞统的淮南军会师,先是在牛渚口击溃了江东军的水军主力,然后迅速运送张辽军登陆。强袭石头城! 孙权顾不上继续与甘宁纠缠,连忙回师迎战,与张辽对峙于秣陵,暂时挡住了青州军的攻势。 然而,失去了江防的江东,实在是太脆弱了,在优势敌人的攻击下。根本就是首尾难顾。 第一个坏消息来自丹徒,周仓的水军成功运送张辽军登陆后并没有闲着,他们继续向东航行,在江都港与黄忠、鲁肃的雷霆军会合,登陆后,毫不费力的连续攻克丹徒、曲阿。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更致命的消息接踵而来,一直依靠海上优势打游击的甘宁也是突然生猛起来,带着三千悍卒在娄县登陆,依靠一场夜袭攻取了吴县! 不需要看地图,孙权也清楚,自己即将要面对的是何等险恶的局面。 三路强兵! 三面夹击! 他当即立断。立刻放弃了秣陵,向南狂奔,试图赶在青州军三路兵马合围之前,逃到更安全的地方。至于已经失陷和即将失陷的领地,他已经顾不得了。 本来向西去雷泽打游击也是个办法,当年严白虎就是靠了这一招,拖住了孙策的脚步。可孙权根本不敢,青州水军的两员大将都是水匪出身。对江湖上那些手段再熟悉也不过了,孙权不认为自己可以在这两个人面前玩出什么新鲜花样来。 他只能向南逃窜,如果能及时撤退到会稽,依靠钱塘江重新构筑防线是最好,若是实在不行,他甚至可以考虑逃到永宁甚或东治去。 孙权不敢投降,因为周瑜的背叛让他很害怕。他不确定周瑜到底和王羽谈妥了怎样的条件,万一他要拿自己的命来祭奠兄长呢? 他没有亲手杀死兄长,可这件事确实和他有很大的关联,周瑜和兄长的关系。比自己还要亲密,谁能保证他的条件不是要自己的命? 孙权逃到宛陵时,队伍已经缩水了近半,等他到了于潜,已经只剩下了三分之一都不到的人马。但他很欣慰,因为再向东走五十里就到钱唐了。 然而,等他终于赶到钱唐城下的时候,却骇然欲绝的看到,城头飘扬的旗帜,竟然是红底黑字的汉字大旗! 他忘记了甘宁的海军机动力有多高,从吴郡返回海岸,再登船绕个大圈子追过来,速度依然比用两只脚跑的快,而且快很多! 孙权只能继续逃,逃往青州军追不到的地方,但这种地方真的存在吗? …… 孙权最后的行踪,没有任何准确的消息。在逃亡途中,他的军队彻底溃散,江东世族大多都在半路就放弃了,或者是死在乱军之中,或是被追击的青州军俘虏,只有孙权坚持到了最后。 他一直逃到了武夷山,带着最后的几十名侍卫,然后一场叛乱爆发了,几乎全部侍卫都参与了这场叛乱,其中甚至包括了孙权视为心腹的大将蒋钦。 他们要用孙权的脑袋换条生路。 唯一还站在孙权身前的是周泰,这员猛将的全力爆发异常恐怖,一口气杀了三十余人,只有蒋钦倚仗武艺,带伤逃走。 这样的爆发当然不会没有代价,周泰身负数十创,但这种地方,显然不会有华佗来救命了。事后进行搜查的青州军在附近找到了周泰的尸体,但孙权的踪迹却就此消失,仿佛世上从来没有过这个人一样。 江东的覆灭对仍然在顽抗着的两股势力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入春后,益州战火重燃,凭借智谋和地利,司马懿在剑阁与徐庶斗智斗力,基本是个持平的状态。可好景不长,江东军节节败退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益州,益州军心开始不稳。 就在这时,司马懿得到了高顺、魏延潜越阴平小道,连克江油、绵竹的噩耗。 与历史上一样,益州割据势力再无抗力,各地纷纷竖起降旗,成都则是第一个做出表率的。司马懿军中,严颜、雷铜、张嶷等人先后投降,连历史上宁死不屈的张任也没能免俗。 司马懿只能和孙权一样,带着一支残兵踏上逃亡之路,他的目标是云南。 他这一跑正好遂了太史慈之意,心切终身大事的太史慈拉上两个兄弟,带着三千隐雾一路追击。沿途清剿了十几个受到司马懿蛊惑的部落,同时也拉拢了另一些无意和中原对抗的部落。 最后在滇池湖畔,他遇到了宿命中的那个人。 依照后来太史慈自己的说法,他和爱妻是一见钟情,如胶似漆。不过,根据现场目击者魏延的说法,那里曾经发生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最终结果是司马兄弟授首,太史慈强抢没人而归。 由于两者的分歧太大,最后官方采纳的是另一目击者高顺的说法。 他的原话是这样:“确实打了一仗,不过没有文长说的那么夸张,只是一场单挑而已,子义空手连接了祝融的二十七柄飞刀,折服对方,抱得美人归。至于魏延说的惊天动地的大仗,大概是后来在这里办喜事的时候,根据那些依照地方风俗去听墙根的人包括文长,事后的说法,据说当夜曾上演了一出七擒七纵的好戏,至于具体情况,那本将就不清楚了。” 根据史官的回忆,当时高顺脸上流露出的,是毫不掺假的迷惑。 …… 最后一处抵抗势力是刘备在大别山的几千兵。 事实上,真正的清剿完全没有展开,刘备在江夏有眼线,发现诸葛亮和周瑜开始密探之后,他就感觉大事不妙了。 等到周仓东来,周瑜易帜,刘备彻底打消了侥幸心理。 他比孙权、司马懿聪明得多,没有搞什么孤军逃亡千里的戏码,而是直接遣散了部队,只留下了不愿意弃他而走的老伙计简雍。趁着江南到处都是兵荒马乱,没人顾得上,两个人结伴上路,也是一路向南,就此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有人说,他隐姓埋名的去了交州隐居;也有人说,靠着法令中那个简易版的地图,他去了更远的地方。 但没人在意了,因为,一个崭新的时代正在开启,过去的人和物正如那滚滚东去水,消逝在洁白的浪花之中。 第九七九章帝国的远征 “哈巴,老哈巴,还不快点起来?你把所有的牛羊都献出来,走了这么长的路,不就是为了在死之前看一眼神京城吗?要看就赶紧爬起来赶路,今天天气不错,抓紧着点,说不正午功夫就能赶到长安了!” 天刚蒙蒙发亮,一个粗豪的大嗓门兀然打破了寂静,引发了回音阵阵。虽然很多人都是被惊醒的,但没什么人表示不满,因为那大嗓门说的话,很有振奋人心的效果。 长安! 在大汉帝国边境诸州当中,这是一个令人无比憧憬的字眼,遍数当世,能与之并列的名词也绝对不超过十个! 霎时间,这个地处泾水河畔的小镇便由寂静转为喧闹,欢呼声、人叫马嘶声、还有人兴高采烈地谈论着相关的话题,不时会爆发出阵阵欢笑。 但那句话当中的主角老哈巴却迟迟未曾现身,任凭那个大嗓门连喊了几次,都不见人答话。很快,喧闹中的旅人们也发觉不对了,视线开始集中在了马厩旁边的小门房处。 “是不是死了啊?” “难说,这种事儿也不是第一次了,都是那些没有儿孙奉养的老牧奴,用大半辈子的积攒,就是为了来中原朝一次圣,说是死在中原,下辈子就能在这里托生……他们就信这个。” “可惜啊,就差半天路程而已了……” 那个大嗓门是个满脸虬须,裹着臃肿羽绒服的大汉,他脸上的胡须太长了,以至于连五官都看不太清,但听到这些议论声之后,他的脸上却能看出一个明显的发愁的表情。 “这老货,什么时候死不好,偏偏死在这个时候,这次可是为了护送世子拜谒天子和大将军。这要是误了时辰,可就要了命了!”他骂骂咧咧的走上前去,一把推开了房门,心里郁闷得不得了。 死个人不要紧,但这个人在他的队伍中,按照规矩,他就必须得给对方善后。虽不至于要做什么法事。但显然也不可能随便把人往野外一扔,总要和治安署说明一下,这样一来,没个大半天时间,肯定是别想出发了。 “真是晦气!”他忿忿然的骂着,蒲扇大的手掌直接往黑暗深处抓去。 他心里差不多认定了对方已死。想着先把尸体拎出来再说。毕竟这个门房本就不是住人的地方,又脏又破,到处都是灰尘和蛛网,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他只是贪图节省房钱,才央告老板通融,以安置这个捎带过来的老牧奴。要知道,这种地处往长安去的必经之路上的旅店。价钱可贵着呢!随便一间客房,至少也要一个金币才能住上! 一枚帝国金币,在草原上可以买七八头羊了,他怎么会花在一个没什么关系的老牧奴身上呢? 他准确的抓住了老牧奴的腿,但手上传来的触感却明显不对,不但有热量,而且那腿还在微微的颤抖着! 好在大汉没少经历过生死厮杀,倒没被吓得当场惊叫。只是微微一愣,然后退开两步,破口大骂道:“老不死的,老子叫你,你还装死挺尸么?有本事你就继续装,别怪老子把你丢在半路!” “不,不。胡老爷,不是的,您别生气!”黑暗中爬出一个穿着皮袍的人来,因为是跪伏着出来的。所以看不清面孔,从身材上能看得出,这是个瘦得不成样子的人,他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只是要到神京了,我心中激动啊,这一夜都恍恍惚惚的,在加上年纪大了,耳朵背……您大人有大量,饶了老哈巴吧。” “感觉起来,这是中原!又跪又拜的象什么样子,你是想让治安署给老子定个僭越的罪名么?”大汉皱眉说道:“这次就算了,反正也不会再有下次了,队伍这就上路,你自己跟上来吧。”说完,他便快步走开,像是要逃离瘟疫一样。 围观者见没死人,也没了看热闹的心思,一哄而散,各自忙碌自家的事去了,只剩老牧奴爬在地上。 老牧奴没有急着起身,而是仰起了脸,深深的望着门外奔流而过泾水,脸上再看不到片刻前的谦卑、恭顺,浑浊的眼神中,正泛起了一种混杂着眷恋和追忆的光彩。 “泾水清……渭水浊……是谁泛舟江河上……魂归之处是故乡……长安,长安!”沾满灰尘的脸上,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微不可闻的声音念诵出的,竟是一首汉风十足的歌赋! 若是让先前那个胡老爷听到,肯定能吓得他一个跟头摔倒。虽说随着帝国之威远播四海,汉文明正在被越来越多的人所尊奉,但再怎么深入人心,也还没到草原上的一个老牧奴都能作诗的程度呀这无关这首诗本身的文学价值,这是常识性问题。 即便是王化时间最长的辽东,那里的牧人也就是官话说的比较溜,和正宗的中原人相比,听不出太大差别了,仅此而已。识文断字这种程度,除了王侯将军们亲族之外,只有些立下大功,对帝国忠诚度最高的人才有资格接受教育,一万个草原人当中都不见得能有一个! 结果,一个卑贱的老牧奴突然吟诗了,这种事完全无法想象啊! 再结合上最后那两句深情呼唤,若是治安署中有经验的警探在此,说不定已经猜到什么了,不过,现在老牧奴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不远处传来了车轮辚辚而动的声响,依稀还有人叫着‘哈巴’的名字,老牧奴站起身,两手交替拍打着身上灰尘,然后他蹒跚着脚步,向车马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 如今的中原,和从前已经大不一样,最直观的就是那一条条宽敞平坦的驰道。老哈巴一行人走的这条路,名为雍凉公路,是连接凉州和关中的重要通道之一。 这条路非常宽阔,足可同时容纳十六架马车并行。 路面则是所谓的三合土,既一层煤渣,一层碎石,再覆盖上一层土的结构。经久耐用,远在从前的土路之上。 这样气派的道路,光是走在上面,人的精气神都会陡然间为之一振。但这也要分人,哈巴这一行人走在上面就显得土气得很了。 要说这支队伍的身份,其实也没那么差,他们是隶属于定北侯的一支武装商队。定北侯最初是白马将军公孙瓒的封号。现在已经传到了其子公孙续手中,老将军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解甲归乡,回中原享福来了。 这一次带队的是定北侯世子公孙慕羽,一方面是为了朝见天子和大将军,一方面也是为了拜祭老侯爷。出于商贸的考虑,他将队伍分成了好几股。自己带人轻骑而行,其他的商队会在约定的时间去长安集合。 定北侯的势力并不小,在老将军解甲那一年,定北军已经越过了狼居胥山,与打到弱水河畔的度辽侯并驾齐驱,两边以呼伦湖为界划分了疆域。 单论疆域之大,这两边加起来也不比中原小多少了。何况这二十年来,继承父业的公孙续也没闲着。 老哈巴随队南下的那一天,正好是北海城落成整八年的纪年日,以这座新城为中心,定北军的攻势如火如荼,他们的对手换了一茬又一茬,鲜卑、丁零、坚昆,但没人能挡住他们的脚步。 一个个部落被消灭。一座座城池建起,根本就停不下来,没人知道定北军最后会止步在何处。 可疆域再大,武功再盛,也无法改变天下中心的所在,中原的一切……衣食住行,财富梦想。都不是其他地方所能望及项背的。 随着越来越靠近长安城,不久前还在热烈议论着神京的牧人们却越来越安静。 他们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鼻孔也不断翕动。像是要把沿途所见的一切,在所有的感官上统统打上烙印一样。 唯一的例外就是老哈巴,虽然此刻所见,和他多年前的记忆中已经大不一样,但这山、这水,这繁花似锦,却多少次的萦绕在梦中,让人难以忘怀。 不过说心里话,他曾经来过的长安,远不及现在这么繁荣。那时候西凉的叛军一波接一波的,朝廷几次三番的提出要弃守三辅,除了城池和城内的宫室之外,长安不见得比现在的北海城强多少。 可现在真是大不一样了,十六开的大道上车如水,马如龙,要不是秩序足够好,整个道路怕不会被挤成一团。 每走上八九里路程,就能找到一处市镇,兼有集市和中转地的功能,镇上几乎所有居民,都以商业为生。有人开设各种店铺,有人专事物资流转,也有人专门提供各种相关服务。 比如现在队伍中,就有一个身穿青衫,头戴方巾的人和带队的胡老大走在一起,一边踱着方步信步前行,一边向周围指点着,做出各种说明。 这是个以向导为职业的人,面对的就是他们这种从外地来朝圣或是行商的人。 这种人从前也有,但绝对不会以此为生,但同样的,哈巴所见过的那些向导,没有一个比这个人专业。 “那是轨道马车,就是马车在轨道上跑,有什么用?哈哈,好处可大了,那些铁轨很光滑,即便装载了很重的东西,拉动起来也很轻松……你看,那边又来一辆,车上是满满的煤,这是跑长途,要去西域的……要不是靠着轨道车,哪那么容易往西域输送物资呢?” “辽东那边也要建了,你们应该知道才对啊?嗯,听说是会在辽西动工,那边不是有海港么……” “其实啊,长安算不上是最繁华的,咱们大汉有三座都城,中都洛阳,东都渤海,西京才是长安。怎么会有三座?呵呵,当然是有这个必要了,简单来说,洛阳是文化学术中心,聚集了帝国一大半的学者,原来的北宫整个建成了图书馆,你说那书有多少?帝国最出名的几座大学都设在那里,有句话说的好,学问再高,去过洛阳再来自夸……” “长安呢,其实是军事中心,大汉的骠骑六军,有四支常驻于此。说繁荣么其实也就是说得过去,全靠物资输送带来的便利,别说跟东西二京相比,就是中原的其他一些大城,也是逊色不少的。长安的名声主要还是对外的,因为骠骑军每次出征,都是以此为起点。大汉骠骑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自然名声在外。” “真正要说繁华,还是得数渤海!” 向导挑起了大拇指,眼中难得的流露出了憧憬神色,“东都的位置,就在原来渤海国南部……说这个你们可能不知道。这么说好了,当年大将军扫平袁绍,雄踞青、冀时,曾将治所设在高唐,现在的渤海,就是从高唐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 “比起原来的高唐,现在的渤海南面靠着大河。东面就是海,是帝国的政治经济中心。要说繁华,那里才是呢,长安呐,恐怕连十分之一,嗯,说是百分之一也不为过呢。那才是真的人间胜景,天下奇观呢!” 向导稍作停顿。观察了一下听众们的神情,突然问道:“看样子,几位都不太相信?” “不敢,不敢,只是觉得没法想……”胡老大把头摇得和拨楞鼓似的,慌不迭解释道:“俺就是觉得,这长安城已经像是仙境似的了。那渤海要怎么才能超出百倍啊?” 十里一镇,三五里一村,在长安的外围便已如此,这样的人口密集度。哪里是久在塞外蛮荒之地的人能够想象的?可这偏偏还是相对不那么繁荣的,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 “这算什么?别看市镇多,那都是围着向外输送物资打转的,大将军说得好,长安的支柱产业先天不足,强行发展,只会白白浪费资源,反而会破坏坏境。再看渤海,那里靠着海啊,咱们大汉国如今最兴盛的不就是海贸吗?” “总之,你们有机会去渤海走走就知道了,没机会去渤海的话,去徐州或是江南走走也一样,因为海贸的兴盛,连东治那种偏僻地方现在都很有人气呢……东治是什么地方?怎么说呢?就是帝国东南角落上的一个临海的小城,这个真是不好解释呢。” 听到这里,哈巴心中突然泛起一个疑问:那位威震天下的大将军在哪个都城常驻呢?天子呢?胡老大说,这次世子要来长安拜谒天子和大将军,难道他们一直都在长安?可若是向导所言无差,那他不是将经济命脉放开了么?这样,他就不怕危险吗? 虽然被这一连串的疑问搞得心神不宁,但老头却也不敢贸然发问,正是靠着这份隐忍,他才活到了今天,在他最后的心愿得到满足之前,他不会随便冒险的。 好在商队中也有见识广,好奇心也胜的人,很快提出了相似的问题。 “大将军他老人家一般都在渤海,陛下则是在洛阳的行宫。要不是大将军亲自指导,海贸哪会在短短三十几年时间中,就发展成今天这般景象?至于陛下,大学中,有杰出成就的学士、院士们毕业,可都是要天子亲第手发放荣誉勋章的,陛下当然是留在洛阳方便些。” “长安这边呢,平时主要是几位将军在操持,反正这些年也没打过什么打仗,出动一位将军已经是了不得的了。基本上来说呢,长安这里是上柱国大将军在主事,你们总不会不知道他的名字吧?” 胡老大这次没被问住,他竖起大拇指,一脸与荣有焉的神情:“常山赵子龙,还在咱家老侯爷的麾下效过力呢!如今在草原上,就这一个名头,就能吓倒一片了!上柱国赵将军,左右二位张将军,风形火势,谁不闻风丧胆?” 听着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哈巴的思绪也开始飘忽起来。 说起来,他还和右将军张颌共事过一主呢。四十多年仿佛瞬息而过,双方的差距可真是云泥之别了。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来着?哈巴努力睁着浑浊的眼睛,试图从久远的记忆深处找出些什么来。 是了,自己曾经是这些人的敌人,致力于颠覆骠骑军在争鼎天下中的优势,然而,一次次的失败,却将自己推进了深渊…… “长安,是长安啊!”一声带着哭腔的欢呼将他从记忆中惊醒过来,猛抬头时,在正午时分强烈的阳光下。一座雄伟的城池闪闪发光,在金色的光晕中,古城焕发着梦幻一般的光彩,单凭辉煌之类的词语,根本无法准确形容。 “长安!” “神京!” 欢呼声此起彼伏着,如同一层层波浪。慕名已久的人们找不到别的办法,只能用最大的力量喊出这两个字。才能稍微宣泄出心中的激荡。 这就是大汉帝国的西京应有的魅力! …… 这种情况向导和长安人都见得多了,并不以为怪,只是静静的等着这些土包子恢复平静。鄙视是没必要的,自信的帝国人不需要用这种办法来彰显自己的优越感。 等了大概有一刻钟的时间,商队才重新上路,有人开始得陇望蜀。带点侥幸的问道:“也不知世子到了没有……说起来,胡老大,既然要拜见天子和大将军,咱们是不是也要洛阳和渤海走一遭啊?” “世子只说让咱们来长安。”胡老大摇摇头,并未多做解释。 那向导却突然插了一嘴:“陛下和大将军近期都会赶来长安,为什么?因为帝国在近期会发动一场大规模战役,有多大?嗯。据说是会出动五万骠骑军!” “五万?!” 胡老大吓得一激灵,倒抽着冷气说道:“当年西海侯叛乱,帝国动用的平叛兵力也没这么多吧?这次居然要动用五万骠骑?到底是要对付谁啊?这天下间还有敌手值得帝国这么做吗?” 西海侯是当初袁谭的封号,后来袁谭告老,将位置让给了幼弟袁尚。后者是个野心勃勃之人,受人教唆,竟是起了反叛之心! 他派出使者,分别和周边的几家诸侯取得了联系。其中包括:燕然侯高干之子高俊,大宛侯马岱等西北的十余路大小诸侯,希望联合出兵。即便不能,也希望对方保持中立。 除了马岱断然拒绝,表露出敌意之外,其他几家都没有立刻给出答复,局势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这是二十年前。也就是开元二十九年发生的变故,是王羽定国以来,面对过的最大危机。 当时风火骑兵应平西侯马超之请,在赵云、张辽的率领下赴西域与月氏作战。泰山军则参与了交州以南的平定战。 长安虽有于禁和羽林军守卫。但羽林军以步卒为主,机动力太差,偏偏实力足以镇压西海的公孙瓒解甲,公孙续还在交接权力,马超则是和赵云并力攻打月氏国。 单凭羽林军,很难防住袁尚,长安正是最空虚的时候。 一旦让袁尚突入中原,很可能会造成极为严重的连锁反应。西北的几路诸侯就是因为这样才心存观望,想着万一袁尚成功,自己是不是也能借机分上一杯羹。 然而,危急关头,自有英才脱颖而出! 当时军事学院正有一批学员在边关实习,留守长安的于禁派人通知他们,本意是让他们尽早撤回安全地带。结果,学员中最富声望,时年二十四岁的邓艾,以及成绩最好,时年十八的姜维提出了完全相反的意见。 二人一致认为,自袁谭之后,西海领已经有五年以上未对外用兵了,声势虽大,实则不足为惧。让他就这么折腾下去,反而容易扰乱人心,横生不测。 以二人为首,二百三十四名学员,加上沿途先后加入的四千余武装商队和城傍骑兵,进行了一场三千里奔袭战。 袁尚只顾着防备马岱,根本没想到会有一支骑兵从凉州杀出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在居延海,五千汉军大破十万西海军,姜维阵斩袁尚,威震天下。 高俊闻讯后,自缚出降,西北各路诸侯纷纷亲身往长安请罪。袁尚的野心,最终成就了帝国双壁之名。 从此天下便有谚语流传说:汉军不过万,过万不可敌! 突然听说汉军有大动作,准备出动五万骠骑,这简直有些骇人听闻了啊。 “好像是罗马或波斯吧?”向导不是很确定的答道。他消息再灵通,也只能打探到非机密性的消息,这种国战级的军情虽然未必是多高级的机密,但也不是他这种身份所能打听得到的。 “反正过几天陛下和大将军会在直城门外的凌烟阁举行誓师阅兵大会,到时候去听一下就知道了。说起来,几位的运气可真是好呢,帝国都多少年没有过这样的盛事了?这天下间根本也没什么对手值得骠骑军全力一战啊。” …… 王羽沿着凌烟阁的台阶缓步而上。虽然不至于是太大的负担,但想和从前一样,登高如履平地肯定是不行的了。 距离天下一统的开元四年已经过了四十五个年头,用后世的公元来计算,应该是235年。曾经龙行虎变的王羽,如今也已年近七旬,自然不复当年之用。 跟在他身后的诸葛亮和庞统就更差了。两人都是气喘吁吁,汗如雨下,区区一百多级台阶,竟是足足歇了三次才走完。 不过谁也没想着让人来搀扶,凌烟阁上供奉着的画像都是当年生死与共的同伴,画像都取材于各自最活跃的时期。一个个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无论是诸葛亮还是庞统,都不想让当年的同伴或竞争对手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而每当来到这个地方,看到那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就会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恍惚感觉。因为怀念,也是因为身边的故人越来越少,故而王羽和他的重臣们对这里都极为留恋。 陈留侯曹操的画像排在最末。第二十八位。 虽然他在相位上努力了十五个年头,最后因为积劳过度,在官衙中阖然而逝。但毕竟他的身份经历摆在那儿,很多人都不愿意让他登阁,更别说让他名列前茅了,王羽虽然一言九鼎,也不愿意强拂了众人之意,干脆将其放在了最末一位。 在曹操身局相位时期。大汉朝正处于剧烈的社会变革当中,要是没有曹操的老练手腕,或许要多花十年的时间,才能取得相近的成果。 当然,接手的诸葛亮丝毫不逊于前任,但毕竟在曹操为相时,前者还太过年轻。王羽也不想让这位栋梁之才太操劳。结果却不曾想,曹操竟是为诸葛亮挡了这一劫。 因此才有了王羽在曹操画像上的亲笔题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很多人都不理解其中意思,王羽也只能自娱自乐了。 “可惜了公瑾……”排在二十七位的是周瑜。同样是一位不属于开国时期,身份有些尴尬的功臣。 “若非公瑾兄,南洋的开拓也没办法有那么快的进展,若他英灵犹在,看到今日盛况,想必也会含笑吧。”诸葛亮点点头,随声附和。 当年他和周瑜在江夏激辩二十四天,从此成为了肝胆相照,却又互相竞争的关系。那是一段激情沸腾的岁月,两人互相竞争又互相促进,都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后来周瑜在南洋因心脏病突发而死,最伤心的就是诸葛亮了。 此时看到故人容貌,一时间也是悲从中来。 慢慢前行,君臣三人的目光从一干故旧的脸上扫过。 同样因为积劳亡故的田丰;与他完全相反,偷了大半辈子懒,最后得享八十六岁高龄,差点变成神仙的贾诩;镇守边疆四十年不动摇的于禁、徐晃;因为不服老,以八旬的高龄披挂上阵,死在与波斯帝国的大战中的黄忠…… 每一个张画像都能激起一段回忆,熟悉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一般。 王羽突然感慨道:“翼德兄的画工,应该得列当世大师之林了。” 诸葛亮点头附和道:“的确,若非蔡夫人在徐州举行了画展,谁又能想到,张将军竟然在徐州隐居了那么多年,而且还以画为生呢?还有关将军也是……可惜这二位都没了当年的雄心壮志,不然……” “孔明差矣。”庞统突然说道:“关、张二位将军虽然无心功名,但关二将军和张小将军却也不逊于其父,这些年也是骠骑军中的栋梁呢。” 王羽笑着点点头,对于当年的故人,即便是敌人,他也没有花什么心思追索。刘备也好,孙权也罢,他们都无法再威胁到帝国的安全,既然如此,何不让他们重新选择人生呢? 其实要找孙权的话,线索还是有的。 近年来。东治有个小说家很是风靡一时。他写的讽刺小说,鞭辟入微,有直达心灵深处之能。 王羽印象最深的就是他那步名为《天与地》的小说,讲的是兄弟相依为命长大,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反目成仇,弟弟将哥哥害死,哥哥却没有反击。最后弟弟遇到了极大的危险。身边却没人可以依靠,于是说出了这样的话:如果大哥还在就好了……说完,便跳下了悬崖。 这未尝不是肺腑之言啊,王羽这样想着。 走到最后十张画像的时候,王羽再次停下了脚步,皱眉问道:“子义又跑到哪里去了?” 岁月丝毫没有对诸葛亮惊人的记忆力造成影响。他不假思索的答道:“主公可还记得度辽侯和镇东侯的争端?” “唔,”相较而言,王羽的记忆力就差多了,他想了片刻,才在记忆中找到了相关的信息,“是陈元龙和公孙文懿争夺虾夷岛那件事?子义那家伙什么时候学会调停了?” “主公有所不知。”庞统笑道:“度辽侯谋夺虾夷岛,并非为了扩大土地。他只是看中了虾夷岛的位置,想以此为踏板,向东探索。” “向东?那不是……”王羽微微吃了一惊,虾夷岛东面,那不是美洲么?虽然对新大陆的开发是迟早的事,可现在就提上日程,还真是有些出人意料呢。 “子义将军不是调停去了,他是对东渡这件事很感兴趣。为此,他还特意拉上了文长、循义二位以及兴霸将军,再加上元直、文珪、太史夫人几个,规格算是相当之高了……”庞统管的就是情报,对各方动向皆如数家珍。 “我说怎么最近看不到这几个家伙。”王羽微微有些纳闷:“兴霸、元直、文珪、祝融这几个就算了,循义那个木头,还有文长那个无利不起早的家伙怎么也肯陪他胡闹?” “哦。听说当年东征的时候,文长将军曾许过诺,会无条件答应子义将军一个要求,所以……” 王羽忍不住的翻了个白眼。吐槽道:“子义这家伙还真是深谋远虑啊,四十多年前的承诺……”他摇了摇头:“文长人品真是不错。看来这新大陆,他是非去不可了?” 庞统点点头:“以那几位的身份,镇东侯就算再想要虾夷岛,也不可能拒绝他们的要求,而度辽侯颇有其祖之风,对航海的热情也很高涨,想必是无可更改了。” “太史慈发现新大陆,嘿,听起来确实满威风的,由他去罢。”王羽碎碎念着,最后释然一笑,道:“孔明,人力应该不用你操心,各项物资尽量满足他们好了,度辽侯确实有乃祖之风,抠门着呢。” “遵命。”诸葛亮含笑应喏。 很显然,主公更希望大家在一起走完人生最后一程,但其他人却不这么想,就像是当年的黄老将军,明明已经那般年纪,却偏偏要去前线厮杀。 诸葛亮心里很清楚,这些人都不缺功名富贵,他们只是单纯的不想死在榻上而已。 “主公,时辰差不多了。”见王羽已经走到了最后,庞统轻声提醒。 “嗯,”王羽点点头,沉声道:“那就开始吧!” …… 汉,开元四十九年,三月十七,辰时。 长安城最高的建筑物供奉开国功臣英灵的凌烟阁上,天下无人不识的骠骑军旗冉冉升起。几乎就在同时,战鼓声动地而来,数十万军民围在西门外,尽情欢呼。 王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欢呼声,只是微微抬手示意,目光却看向了黄龙旗下的城头处。 仿佛感受到了王羽的目光,窗口处露出了一张略带苍白,却尽显雍容的面孔,正是当今天子刘协。看到王羽,这位被架空的天子全无一丝愤懑或恼怒,露出了一丝和煦如春风的微笑,冲着王羽微微颔首。 同样是做傀儡,刘协和历史上的汉献帝却全然不同,在洛阳这个帝国文化中心,他如鱼得水,享受着荣耀的同时,在学术上也是大展拳脚。他专攻的是心理学,如今已经有了经过正规认证的院士学位。 地面突然震动起来,与鼓点的节奏完全一致。 城内外的欢呼声微微一滞,下一刻便陡然再上一个台阶。 “大汉威武。大将军威武,骠骑军战无不胜!” “骠骑出塞,扬我大汉雄风!” 骠骑军来了! 五十个千人方阵,从城门处鱼贯而出,当先一名骑士,身披赤红色的甲胄,手持一杆方天画戟。胯下骑着一匹火炭般的战马,整个人如同一团烈火一般。 恍惚间,王羽差点以为时光倒流,再次回到了烽火连天的洛阳,自己正要与那位天下无敌的吕温侯决胜沙场。 然而,楼下传来了妻子吕绮玲的胡喊声。王羽回过神来,知道不是作古的人复生,而是担任东征军先锋大将的,自己的幼子王奉先。自己的十二个儿子当中,就以此子最为勇武,毕竟身上流着吕布的血,青出于蓝也不奇怪。 “十二郎!十二郎!天下至锐的十二郎!”欢呼声变得节奏分明。众人异口同声的高喊着。虽然隔了一层楼,但王羽还是感受到了妻子的喜悦和欣慰。 紧随其后的是整齐的铁骑方阵。 这次的欢呼声小了不少,因为铁骑的装备和从前差了很多,看起来倒像是向轻骑兵靠拢了似的,标志一般的超长骑枪也不见了。只有腰间的腰刀或链锤,以及身后背着的一个奇形兵器。 那兵器看起来像是连弩之类的东西,但实际又不是,饶是关中民风剽悍。多有上阵厮杀过的老卒,也没人知道那是什么。 “十年磨一剑,一战定乾坤。”庞统轻轻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罗马、波斯二僚有祸矣。” 王羽并未答话,只是会心笑着。 改变时代的兵器终于出现了,火器,准确的说。是热兵器! 那不是历史上的前膛枪或是燧发枪,而是按照后世标准制造的半自动步枪!十年磨一剑,就是不想在遇到真正的强敌前亮出杀手锏,要知道。战争之中,科技的互通性是很强的,若是提前让那两个西方大国有了准备,这仗就不好打了。 以国力而言,大汉自然远胜敌人,可漫长的距离是个大麻烦,即便可以通过海路输送相当的物资,也是杯水车薪。 所以,第一击就将士最强的一击!就让已经进入集权时代,失去了活力和进取心的罗马人,在汉军的枪林弹雨下颤抖吧! 随着走出来的方队越来越多,围观众终于发现了,那种奇形兵器几乎普及了全军,不用说,那肯定是一种新兵器了。 就在这时,一杆将旗跃然而出,一下挑起了所有人的热情。 “上柱国大将军!” “老当益壮的常山赵子龙!” “左右二张!” “帝国双壁!” 这次西征的主帅是赵云,副将是张颌、张辽,参军邓艾、姜维,再加上关兴、张苞、曹彰、王双、丁奉、夏侯霸等一群后起之秀,阵容之豪华,全然不在要去新大陆的那伙人之下。 王羽本不想让赵云和二张出马,毕竟年纪大了,有个闪失可怎么办?可正如太史慈的不甘寂寞,赵云等人也是烈士暮年,壮志犹存,王羽也没办法给他们浇冷水,也只好顺其自然了。 “山若在前,山必倾倒! 渊若在前,渊必崩塌! 大汉骠骑,天下至强! 大汉虎贲,所向无敌!” 地动山摇般的战号声冲天而起,这是将士们在向他们的最高领袖致敬。 声浪中,王羽抬眼西望,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副副金戈铁马的壮烈场面。 他知道,五万雄狮将西出玉门,在西域走廊与各路诸侯会师。几十万兵马将在地图上拉出一条弧线,以骠骑军为先导,横扫向西! 别说罗马已经不再是能打败拥有名将汉尼拔的共和国时代了,就算是,西方人也挡不住大汉的精锐之师。欺软怕硬的波斯更是只有在汉军铁蹄下颤抖的份儿。 此役过后,汉文明当世再无抗手,一个辉煌的时代已经拉开了帷幕! …… 沉浸在雄图伟略之中的王羽并没有主意到,人群中发生了一阵小小的骚乱。一个老牧奴突然倒下了,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释然神色。 没人太过在意,这种到了神京脚下,目睹天朝气象,过于激动而死的老人多得是,一年下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谁会在意呢? 说不定是看到了鼎盛兵威被吓死了也说不定呢,难道要去责怪英勇的将士们吗? 别开玩笑了。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la)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