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la)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书名:李想的北宋 作者:冰蛇 备注: 简介: 这是最美好的时代,亲情,友情,爱情,事业,种种李想曾经奢望而不得的东西一一被他揽进怀中。 这是最糟糕的时代,在不知何时会降临的灾难面前,李想拥有的所有一切都可能是镜花水月,转瞬即逝。 在李想相信了这次穿越于他而言是一次美丽的旅途之后,他却蓦然惊觉,辉煌的北宋,已到了穷途末路。 公元一一一七年,距离北宋灭亡,还有十年。李想,你该怎么做? 娱乐版简介: 认个姐姐是李清照,有个基友叫岳飞,养一二萝莉,闲来无事与美貌行首谈谈情,发家致富外加改变历史——— 擦,这是起*点主站的男主角了吧? 错错错,这是无良作者笔下的晋江男主言情文…………好像有哪里不对?摔!全都不对,人物题材性向统统都不对 …… 好吧,这就是一个苦逼理科男穿越到北宋末年努力做一个有用的人的故事。 ================== ☆、第一章   门外传来了叽叽咕咕的女孩子的笑声跟说话声,李想艰难的睁开眼,觉得头疼欲裂,缓了好一阵子,他才慢慢的从床上爬起来。桌上的铜镜模模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可是他就是不看镜子,也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好几天了,可李想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还没有恢复到良好的状态上。这种穿越时空的不科学的行为本身对他的身体似乎造成了很糟糕的影响,他的骨头像是被拆散了又装到一起一样,不管哪里都不听使唤,而精神上的打击更让他甚至连说话的兴趣都没有了。   屋子里有点冷,其实外面的阳光很灿烂,可是这种木石结构的房子密封性真的不好,采光性也很差,外面的阳光晒不进来,而初春的冷风却能轻易的钻进来。   不管怎么说,生活总要继续下去,出于意料的来到这个鬼地方,能遇到个肯收留他而不是因为他从天而降砸死了驾车的牛而让人痛打他一顿的善良大姐,他觉得自己已经相当幸运了。   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有人轻轻敲了敲门,李想轻声说了一声“请进”。他知道对方未必能听懂自己的话,但是起码的礼貌还是必须要讲的。果然外面走进了一个挽着双鬟的小姑娘,小姑娘冲李想笑笑,把手上端着的饼跟粥放下,打手势让他吃。李想慢慢的指指自己的嘴,尽量清晰的说“谢——谢——你!麻烦你还是跟我说话吧,我想学。”   那姑娘愣了一下,似乎是听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眼睛笑的眯成一条缝,指着托盘上的圆饼说“胡——饼”发音很奇特,不过李想倒是听明白了,也跟着喊了声“胡饼”。小姑娘又说“趁——热——吃”这回发音跟现代汉语就十分接近了,李想点点头说“我趁热吃,谢谢你。”小姑娘笑笑,坐到桌边把胳膊放在桌子上,伸出手支着脸,看李想吃饭。   李想其实不是个擅长跟人打交道的人,他从小学习好,也爱学习,养成了个埋头苦读不爱说话的脾气。上大学又是工科,能进那所重本的人有几个在学校的时候不是尖子生?中国的理科尖子经常被盖上高分低能的章,其实也不算歧视,确实是很现实的状态,一个班上三十二个人,宅男起码有二十五个,李想显然也是其中之一。其实所谓宅男不会跟人交往,其实更多情况下是不愿意,这会儿由不得他不愿意了,再不试着跟人交流,他连以后的生计都成问题!   这个家的女主人,也就是他从天上掉下来砸死的那头牛拉的车里面坐着的女人,李想甚至还搞不清她姓什么,他掉下来之后没有立刻晕倒,恍惚中看了她一眼,当时隐约的觉得应该是个三十上下的女人,面目并没有很鲜明地特色,他也记不太清了,这并不妨碍李想觉得她很美很慈悲,是个善良的大姐,不是每个人都会这样毫不犹豫的收留一个来历诡异的男人的。   李想的身上依然到处都疼,前两天有阵子他实在不想吃药了,他实在是喝够了那该死的的苦药汤了,他也真的不认为自己喝点药就能好到哪里去,自己的世界都腻了呢,何况这么个全完陌生的地方。只是他昨天能活动胳膊以后把药碗推开了一次之后,那位大姐就亲自跑来了,虽然说的话大部分他都听不懂,可是那种焦急与关心的态度他是看得出的,有多久没有人这样无条件的关心他了?确切的说,这些年来,除了他的母亲,再没有人这样在意他,李想对年长的女性向来没有抵抗力,对别人发自内心的关怀更是没有抵抗力,他乖乖的把药喝了,然后当天的下午,他第一次坐了起来。   其实,从头到尾,问题最大的都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心。   一旦有了生活的勇气,从小到大的执拗劲儿一下子就又冒出了头,首要的任务当然是了解周围的情况,学会当地的语言。很显然,事情并不算多的专门照顾李想的小丫鬟是个非常好的学习对象。   不过三五天的功夫,李想已经勉强能听懂周围人的话了,感谢他那位不太会讲普通话的福建室友,让他很快的学会了这地方的语言。可是他心里越发的疑惑,这些人的话语里分明说这地方是青州,青州,应该是在山东吧?可是为什么周围人的话都是带着明显的南方口音?   身为理科男的李想对历史的了解比较靠谱的知识大多来自于高中历史内容,更复杂一些的东西就是出于男性对历史政治的敏感以及作为一个隐形愤青所带来的有意无意的知识搜集上,这种东西可能是砖家们随便的推测,军事论坛上对往昔辉煌的追忆,甚或是种马男的强国文里的极度YY……虽然历史书上许多东西其实也不太靠谱,不过显然相比之下,后者更不靠谱,所以李想的历史知识其实是相当混乱的。中国的战乱大多自北方而起,中原人屡屡南迁这种事儿他知道一些,可一下子却想不到跟口音问题联系到一起,不过历史知识再乱,在逐渐学会了一些本地的语言之后,知道了国号是宋,国都是开封,李想还是纠结的发现了自己的处境:他,穿越到了宋朝。   不管怎么郁闷,生活还要继续,李想基本把这种奇怪的“南方味道的山东话”学的基本能听懂之后,他的身体也恢复了大半儿。   不再是走两步就腰酸背疼,身上摔的淤青的地方的颜色也逐渐变淡了,对于这个恢复速度,李想相当满意,这可是从二十一世纪直接掉到宋朝啊,受这点伤算什么啊?   李想很想当面感谢一下李娘子——没错,救了他的那位女士也姓李,毕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砸死了拉车的牛之后就晕了,第二次见面,那位李娘子说的话十句有八句他听不懂,更别说让他去道谢了。不过这个简单的愿望显然要一阵子才能实现:李娘子的丈夫赵先生过了年就去密州老家探亲了,李娘子现在也赶去了,要等清明祭祖后一起回来。   清明啊……李想叹了口气。他依稀想起妈妈的面孔,眼眶有些酸涩。他答应过妈妈一个人也要好好的活下去的,他已经失信了一次,绝对不能再失信第二次了。   李想认为这位李娘子家真的很阔气——当然这是以李想的眼光来看的:夫妻两个主人就住了有三层大门的院子,建筑面积绝对有一千平方米了,还有十个左右的仆人,这真是太有钱了。不过显然别人不是这么看的,小桃就对目前的生活似乎有点意见,哦,小桃就是负责照顾李想的小丫头,不过似乎这里都叫女使的。   “穆娘娘说,在开封的时候,光是阿郎自己的住的院子就有这宅子两个大!更别说整个老宅了,那可是开封啊,寸土寸金的地方。唉,也难怪,那时候相公还在呢。”   “美娘的契约满了,怕是阿郎一回来就要送她走呢!她家小乙哥隔三差五就跑来看她,穷人家的日子真难过,亲母子见面都要偷偷摸摸的。可有什么办法,她命苦,摊上个好吃懒做的汉子,临死临死把家都败光了,两个儿子吃喝拉撒什么不要钱,给阿郎做三年的妾,比当十几年的女使赚的都多,可惜还是没能生下一男半女。唉,她要是能生个孩子多好啊,阿郎跟娘子开心,她也能多拿点回去补贴家用,那多好啊!当初看了多少人,就属她的面相最好,结果还是不行。”   没错,以上的话全都出自小桃口中,不过她倒不是存心告诉李想这些,其实她只是自己唠叨而已。李想决定开始学习这里的语言以后,就有意无意的想要小桃多跟他说些话,然而他自己毕竟是个不爱说话的,一开始还跟着学学发音,后来就只是呆呆的听着,时间长了小桃就以为他听着费劲儿学的费力——她哪里想到这世上其实有种人会闷到听一百句话可能只回答一两句的地步?更不会想到有一种别称叫做天才的变态只要听过一次的东西就绝对不会忘!小桃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性子是活泼的也是八卦的,可是李娘子出门的时候把另外两个年轻的女使都给带走了,剩下的要么是上年纪的女仆要么干脆是男仆,小桃早就闷坏了,这会儿有个认真听她说话却几乎听不懂的人做对象,哪里还忍得住!所以没事儿就跟李想絮絮叨叨的说些鸡零狗碎的事儿。可能是她新买了根儿赤金簪子(注1),也可能是她觉得娘子年初裁的衣服很好看,又可能是隔壁的大黄生了一堆小狗崽儿。李想从不插嘴的样子误导了她,让她觉得李想是真的听不懂——这倒也没错,李想才来的时候可不就是什么都听不懂?时间长了,小桃一不小心也会把主人的信息给唠叨出来。   李想面无表情,他明白小桃敢把自己当树洞什么都唠叨,就是以为他大部分都听不懂,所以并不出声,只做听不懂,省的彼此都尴尬,可心里早就翻腾开了,这是个什么鬼世界,居然还有这种事儿,租小妾?还故意租生过孩子的,这口味也太重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1:赤金,在某些时间某些地域其实说的是铜……宋朝赤金已经有了纯金的意思,但是穷人家买个铜首饰为了听着体面还是会叫赤金。 ☆、第二章   随着李想一点点的表现出明白了一些言语的意思,小桃对他提起的话题就越来越谨慎了,更多的时候,是对他讲一些青州的习俗。这一点李想也很满意,他确实需要外部信息,而他又毕竟是个男人,虽然对周边的环境很好奇,但是窥探别人的隐私这种事儿还是算了吧!   小桃虽然很爱唠叨,但真是个非常勤快的姑娘,李想曾见她拎了整桶的水,想去帮忙,结果却被小桃很认真的拒绝了“小乙哥(注1)莫要这样,折煞奴(注2)了,若是娘子在,定要骂奴慢待客人的。”   李想默默退到一边,看另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使过来帮小桃一起抬了水桶进去,叹了口气: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人家十三四的小姑娘,四五十的老大妈都要干活赚钱,自己一个二十出头的大老爷们,整天在别人家白吃白住不赚一文钱实在不是回事儿。他现在身无长物,什么穿越男可以制造的各种东西暂且放在一边,没本钱没基础那是扯淡,自食其力是最基本的。过去,他受够了想自食其力而不能的苦,这一次,他绝对不要走老路。   来到宋朝的第三十天,李想走出了栖身的宅子,开始了为自己生计奔忙的第一天。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对于回到古代变成半文盲,且绝对没有什么本钱的李想来说,苦力活是他唯一的选择:当店小二还需要伶牙俐齿呢,他话都说不利索,只有干活了!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x``t ` 8`0` . L`A   到镇边上修路的地方搬了大半天的石头,李想拿到了回到古代第一份劳动得来的收入:十九文。在此之前他的收入来源要么是上学时候的奖学金,要么是研究院的工资奖金,从绝对的高精尖人才,到搬石头的苦力,更可怕的是到了这么一个科技极其落后的时代,使得自己的专业几乎没有用武之地,对于一般人来说或许是可怕的倒退。可对于李想来说,这是完全可以忍受的:这是一份不需要跟人打交道的工作,教育的缺失与信息的缺乏流动,使得来这里干这种零活的外乡人大部分只能用手势来表达自己的意思,这对于有着轻微的交流障碍的李想来说甚至是一种解脱。   李想看看自己的手,手掌用力的部分有些红,如果再干一天可能会蹭破皮,应该弄双手套。这样的劳动其实很好,累起来就没时间胡思乱想了,回到住处也就可以沉沉睡去,这样就应该不会再被噩梦惊醒了吧?挺好。   这地方说是青州,其实离青州城还有二十里的路程。李想敏锐的发现这里的大部分人的口音与他在赵宅见到的老仆人们的口音并不一样,而小桃的口音显然介乎于两者之间。而小桃透露出的消息表明:赵家人应该是从京城搬来的,而小桃显然是在本地雇佣的,但是为了方便在赵家的生活,也尽量学习了赵家人的口音。   李想的思维从来不愿意停歇一分钟,无时无刻都在胡思乱想,很多明明可以一句话问出来的东西,对于有轻微交流障碍而脑子又实在聪明他来说,反倒宁可自己去猜测推论:他这项技能的级别显然不低,绝大部分情况下,他都能猜中真相,聪明的脑子使得他越发不需要跟人交流很多就能得到许多信息,这一点也是当初让他的交流障碍这个小毛病发生的重要原因。   很显然,交流障碍这个在二十一世纪让他举步维艰的破毛病在这个时代反而成了小问题,李想在制衣店里跟老板娘一通比比划划,三十岁上下的老板娘给了他一堆的碎布头儿,他拿了五文钱给她,老板娘接过来,想了想又给他拿了根针,和一把线。这几年年景不大好,青州这个风调雨顺的地方来了不少外乡人,语言不通是常事儿,李想这样靠手势表达意思的外乡人一点都不稀罕。   李想回家的路上,看到路边有卖饴糖的,拿了两文钱买了两块,慢悠悠的走回赵家。看门的冯四哥是认识他的,笑嘻嘻的与他开了门,却在看清了他的模样后惊叫了一声“小乙哥是去了哪儿?这一身灰突突的!”李想慢慢的说“我去搬砖,赚钱……”   冯四哥愣了一下,又打量了他一番,这才叹道“你哪里像是能干这些活的人?阿郎跟娘子过两天就回来了,他们都是善心的人,你有什么为难的尽管与他们说去。”   李想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想养活自己。”   这些日子家里人都知道了他沉默寡言的性子,也都习惯了他一次只说一句话的毛病,冯四哥想了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拍拍他的肩膀道“小乙哥,是个好样的。”   这个世界的人情味儿显然比他曾经呆过的世界浓的太多了。别看只是一句鼓励的话,李想却很领情,只是他不善于表达,所以也只是冲冯四哥笑笑,便进了宅子。   这是个三层的院子,第一层住的是男仆,第二层则是客房跟一部分女仆的住处,第三层院子是主人的住处。李想算是李娘子带回来的客人,住在第二层院子——这层院子南北向很窄,东边是下人的房子西边是仓库,正屋最东边就是李想的客房。李想进了屋,看见小桃正在擦桌子,便喊了声小桃,然后把用干净的苇叶包的饴糖递给了她“给你!”   小桃愣了一下,看看李想身上灰突突的模样,再往他手上一看,十分肯定地说“你去搬石头了!”   李想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   小桃叹了口气“这几年年景不好,到处都是讨生活的外乡人,府里怕他们过不下去,生了事端,便修路招人做活,这不是正经的劳役,给的钱自然少……一天赚的也就是让人饿不死罢了,这是外乡人最常见的活儿了。小乙哥,你不要去了,太辛苦了,手都快破皮了,这糖给奴,奴又怎么吃得下。”   李想把小桃递回来的糖又推了回去,说“下不为例”。看小桃一脸的迷茫,显然是听不懂他的意思,就又解释了一句“就这一次,已经买了,谢谢你”李想的话前言不搭后语,不过小桃已经习惯了去猜他剩下的半截话,倒也不觉得别扭。   小桃总算接过糖,却还是没有吃,她小心翼翼的把苇子叶打开,用手捻起了一块儿,递给李想“小乙哥一块儿,奴一块儿。”   李想有些想笑,可又很感动。小桃的工钱都被父母拿走给她弟弟上学用了,平日里全靠主家的饭食跟发的衣服度日,偶尔得几文赏钱也都被她藏的好好的不敢花一分。这年月糖不算贵,但是小桃一定不会舍得买的,女孩子哪里又不喜欢吃甜食的,可她却一定要他一起吃。   李想拿起饴糖,咬了一口,不算甜,麦芽糖的甜度本来就不高,这么一块儿一寸见方,切的方方正正的饴糖,倒也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吃完会腻死人。不过小桃还是没舍得吃完,她咬了两口,就又把剩下的包好“奴明日再吃吧!谢谢小乙哥,这糖真好吃。”   小桃不过十三四,在李想那个时代,这个年纪的姑娘大多都还是在家里被娇生惯养呢,可她却连块糖都舍不得一口吃完。宋朝女孩子十六岁就可以嫁人了,不过显然小桃嫁不了这么早,她做女使的契约是整整十年,这才是第三年。她虽然看着叽叽喳喳的,可其实过得非常辛苦,钱都给她弟弟念书用了,等她出嫁哪里还有嫁妆?她也曾在她认为李想听不懂的时候跟李想抱怨过父母偏心太过,可抱怨完了,却又说自己攒了五十文,可以给弟弟买两支差不多的好笔了。   李想拿了那堆碎布试图做双手套,自从一个人到外地上大学以后,他偶尔也会给自己补个袜子订个扣子什么的,毕竟家里不宽裕,能省就得省。不过显然做一幅手套的技术含量比补袜子高太多了,更别说他还试图在手掌的那面多缝两层来提高它的耐用度。他堆了一堆的碎布引起了过来送哺食的小桃的注意,细细的询问了他究竟要做什么之后,小桃把那一堆的碎布拿到了院子里,搬了小凳子晒着半下午的柔和的阳光缝了起来。天色开始变暗的时候,一双十分趁手的五指手套已经缝好了。   “今天赶得急了,针脚不细致,实在是怕耽误了小乙哥明日用,先凑活着用,奴明日再给小乙哥仔细缝缝。”   李想又去干了几天活儿,他的动作逐渐麻利了起来,第二天赚了十八文——虽然带了手套,但是前一天磨伤的地方确实很疼,搬东西很吃力,不过第三天就变成了二十文,第四天二十一文,等到他搬了半个月的时候的时候,已经每天都能拿到三十文上下了。   三十文,以当地的消费水平,倒也够一天的吃喝,但也只是能吃饱,吃好是不要想了。可是生活哪里是光吃饱就行的?不过李想目前还没有想到别的能干什么,他也需要用工作来填补内心的焦虑与不安,于是也就这么一天天的干下来了。   这天下午,李想拿了新赚的三十一文钱,慢慢的走回了住处,才到门口便看到门口停了几辆马车,家里人来人往的正帮忙卸车,小桃也在其中,小桃一撇便看到李想,笑嘻嘻的走过来对他说“阿郎跟娘子回来了,小乙哥先去房里歇着吧,奴忙完了便给你送饭。”   作者有话要说:注1:宋朝人对比较亲近或者熟悉的人,直接用排行称呼,譬如武二,武二郎;张三,张三郎。对排行老大的人,则可能使用谐音:比如燕青排行老大——燕小一——燕小乙,所以大家可以叫他燕小乙哥。当然,水浒是明朝人写的,不过关于小乙这个称呼,却是非常符合宋朝人的习惯。小乙哥是个很常见的称呼,比如你叫邻居家大儿子孟小乙哥,再熟悉一点直接叫小乙,小乙哥都是可以的。注2:这里小桃自称“奴”并不是属于下人的自称,宋朝女孩子大多自称奴或者儿。实际上宋朝的称呼是相当平等的,夫妻双方都叫对方良人,而主仆的称呼的差异在一般情况下也不那么明显。PS:这一章李想的每天劳动所得,我做了微小的调整,为了更贴近当时的情况。必须要注意的是:李想赚钱的工程,是属于当地政府对外来流动人口的一种临时性的救济工程,而不是正式的政府工程招募,所以才会有这么低廉的价格。没错,我用了“低廉”这个词儿,宋朝政府对于政府工程的雇工是非常大方的,远远高于私人雇佣。这一点跟现在有点像, 要干就干国家投资的工程,工资高还不拖欠!而更厉害的一点就是,宋朝可没有什么农民工最廉价的说法:可以说,修城墙啊修路啊以及治安巡逻这类苦活累活的工资是相当丰厚的:公元1076年,彭州招募治安人员,一月四贯钱。公元1110年前后,京师雇佣河工每日200文,还是很少人愿意去干,没办法政府只好又加钱。北宋国都开封的居民向来有“拢袖骄民”之称,生活富裕悠闲,饭都懒得做呢何况去下河挖泥!同时期,平江府(苏州)管理河道的闸匠每日工钱一百文米三升。还是同时期,同时期从事抄写工作的的小吏的工资并不比河工高,这一点可能跟大家的想象不太一样。街上的白衣秀才替人写一篇酸文估计也就能拿个三十文。当然要注意,我说的只是抄写工作跟底层买酸文的文人,正经的文人写文章赚润笔还是比较可观的。而上述数据中的劳工价格都是官方雇佣,民间的价格要低许多,北宋中后期,在民间货币缺乏的情况下,壮劳力一天四五十文是很恰当的雇用价格。而李想,在此处每日大概三十文,是因为他工作的地方,是外来逃荒人口聚集的地方,政府雇这些人修路是无奈之举,怕他们生事端,而他们确实活下去都很难了,有口饭吃就不错了,所以工资相对较低。 ☆、第三章   很显然,现在并不是去感谢李娘子的好时机,李想慢吞吞的走进了二道门,回了自己的房间。此时已经是三月底了,空气中弥漫着春天的味道。窗户被竹竿子支了起来,从被撑起的缝隙里正好可以看到院子里仆人们来来回回的搬东西。   李想觉得这样子总有一种窥视别人的感觉,便走到窗前想去把窗户关了,却正看到一个女人抱了包袱从内院儿走出来。他认识这个女人,她是这家主人租来的妾,美娘。   美娘大概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长相不过中上,身材倒是极好,丰乳肥臀,曲线很诱人。当然这家的主人看上的不是她的身材妖娆,而是据说这样的身材容易生儿子。这家的主人赵先生已经三十大几了,膝下却没有一儿半女,据说他在京里的时候家里就养过几个姬妾,却没一个有过身孕的,离京的时候那些姬妾全都被他遣散了。到了青州,赵先生又租过两个妾,一个便是美娘,另一个年前就走了,拿了当妾赚来的八十贯做嫁妆,嫁了个还算不错的人家。美娘生过两个儿子,显然身体是没问题的,可是在赵家三年却一直没动静,其实真正的原因已经呼之欲出了,只不过大家都不去捅破罢了。   李想第二天没有去修路的地方干活,那工作算是短工,干一天结一天,不去也用不着请假。李想特地穿上李娘子给他的长衫,洗了头发,把自己打理的利索了很多,这才准备请小桃去跟赵先生跟李娘子通报一下,他想见他们。谁知等小桃过来,他才提了话头,小桃就笑了“娘子正说要请小乙哥过去呢!”又上下看了他一圈儿:“换上这直裰可真是精神了不少,偏你平日却不喜欢穿!”   李想别扭的抻抻衣襟说“这衣服太长,干活不方便,弄坏了怪可惜的。”小桃一笑,便领他往内院儿去了。   内院儿的东西方向的宽度虽然与外面两层一样,南北向的长短却长了一大截,郁郁葱葱的种了些树,院子里还有个两小花圃。正房比前面两道院子的房子要高一些,目测堂屋的深度也长一些,看着就觉得宽敞,李想觉得这地方真是太适合居住了,这么想着,便已经走到了厅里。   李娘子今天打扮的很漂亮,鹅黄色外衣,脸上还薄薄的擦了点儿胭脂,显得比上次见面的时候年轻了好几岁。她手里拿着张纸,正皱眉盯着那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见到李想进来,也没有说话,只轻轻地抬了抬手,身边的两个女使便向外面走去。   李想呆了又呆,好半天才嗫嚅的说道“谢谢您救了我。”他知道这时节叫正经人家的女子尊称是娘子,可是这个叫法总让他觉得在沾对方便宜,所以索性什么也不称呼,直接道谢。   李娘子轻轻一笑“你不必谢我的!说起来倒还要谢谢你,我早想让人杀头牛来吃,只是上下打点起来起码要送出去三成的肉。这倒好,只说这牛被从楼上掉下了来的人砸死,请人作见证不过花了百十文,很是划算。”   李想原本紧张的要命,结果话题一下子转到这么诡异的地方,当即张口结舌越发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先前的紧张劲儿倒跑了大半。   “那牛肉有一大半儿都送到坊里做成了肉脯,回头给你拿一些吃。前阵子你身体一直不好,吃不得荤,现在看样子没什么事儿了,吃点肉也就没什么了。”   李想不是个擅长交流的人,原本想要表达一下感激之情,结果被李娘子这么一打岔,他顿时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了。   李娘子看他长了几次嘴却说不出话,微微一笑,转而问了他一句“你的家乡,是什么样子的?”   李想又愣了,李娘子的口气,绝对不是在问他家乡是浙江还是东北,而是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笃定,似乎知道些什么的样子。   “说你是外国人,可你这些天学习这儿的话却并不是从头学起,明显只是音调跟说话的习惯不同罢了,说你是我们这儿的人,可你那日从天而降,身上的衣服,携带的行李,皆与大宋全不一样。你明明连院子的牌匾都看不懂,却没事儿拿了炭条在木板上写写画画——我让人拿了给我看,四方四棱的到很有些像中国字儿。更别说你掉下来的地方四周什么都没有,你是从天上直接掉下来的!可你怎么看也跟神仙什么的扯不上。”李娘子这会儿一点都不像个三十多岁的已婚女人,好奇劲儿倒更像个喜欢追根究底的小姑娘“你到底从哪儿来的?”   李想一下子愣住了,他想过很多次该说话怎么感谢李娘子,可是一见面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更意外的是:李娘子的表现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中,她就这么坦然的把自己的好奇表现在了脸上,让李想无法产生去欺骗她的念头。李想本就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人,面对的又是救了自己命的恩人,谎话说不出口也编不出来,而且这些日子他也真给憋坏了,索性一屁股做到地上的坐榻上,自暴自弃的说“我也搞不清我该算哪里来的,说起来应该算是未来?对,就是未来,是从很久以后的世界过来的吧!”   这句话说完,李想觉得自己似乎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压在心头的大石头被拿开了:这种看起来很重要的事情,真说出了口,反倒觉得没什么了,自己又不准备争霸天下,来历什么的有什么好隐瞒的?一个谎言总要用一百个谎言来圆,他本就不是擅长这些的人,且他对对自己好的人向来没有抵抗力,结果李娘子才问了一句,他就痛快交代了。   李想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有些不安,李娘子是个很好的人,他不希望她觉得自己不诚实。他说完话便闭了嘴,也不敢抬头去看李娘子,他真的很怕李娘子会把他当做怪人甚至骗子,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李娘子轻轻说 “你先不要四处乱跑了,连个户籍都没有,长得又这么高大,遇到不熟悉的人拿你做了北面的奸细,你哭都来不及!家里不差你这口饭,好歹先把这里的风俗学清楚了再说。”   李想惊讶的抬起头,李娘子正微笑着看着他,眼神十分的温和。   他惊讶的问“您相信我?”李娘子点点头“我为什么不相信你呢?你说的事情乍听起来虽然荒谬,可从天而降掉下个人本身就够荒谬的了,有这样的答案,也没什么不能相信的。”她顿了顿,忽然又笑了“而且我相信你的人品,你认字,想来过去过的也算不错,却在衣食不愁的情况下跑去看那些苦哈哈才做的活儿,老实成这样儿,又怎么会是骗子!”   李想“哦”了一声,他不是会说话的人,尽管他现在真的很感动。曾几何时,他是那么可渴望被相信被接受,被关心被爱,却求之而不得;谁知道这些东西却在在他已经放弃了的时候这么突兀的砸在头上,他感动,却不知如何表达,非常不合时宜的加了一句“其实我们那里认字的不一定过得不错,九年义务教育,大家都上学,不认字的叫文盲……”   李娘子听得云里雾里,看李想的神色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儿,便用话岔开:“你不要多想,户籍什么的我自会想办法,回头让良人教教你这块儿的风俗,字儿也得再学学。他镇日的在家呆着,光是跟石头书画打交道,教教你全当散心了。对了,你快跟我说说,那个很久以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你当时穿的衣服可真有趣,蓬蓬的又轻又软又很暖和的样子,可惜被挂破了,里面那是鸟毛么?”   “大概是鸭毛,也可能是鹅毛……”李想呆呆的答了一句。   “鸭子毛?这可真有意思,竟有人把鸟毛穿在身上。”   这话换了任何一个现代人听了都会喷的,可偏偏遇到李想这么个较真儿的,他想了想,说“我们那里很多人都穿鸭子毛的,鸭子不像动物的皮毛那么珍稀,规模养殖的鸭子一般都是肉鸭,宰杀后剩下的毛如果不好好的处理,又是一种污染,善加利用的话却又多了一笔收入,细鸭绒可以做衣服,做被子,尾羽可以做毽子做羽毛笔……”   李想的语速很慢,一句一句的吐字十分清楚,可是李娘子还是一头雾水。什么规模养殖什么鸭绒羽毛笔?再加上李想的发音毕竟还是有点特殊,语言习惯也跟他们不太一样,她听的很是头大。   好在李想注意到了她疑惑的表情,停了下来问她“抱歉,是不是我说的,你听不懂?”   李娘子点点头“是不太懂……”   李想道“没关系,我仔细给你说说……”说罢他挠挠头,又说“咱们到院子里行么?我不会用毛笔。”   这跟会不会用毛笔有什么关系?李娘子心里纳罕,不过还是跟着李想走了出来。   李想从旁边的矮树上折了根树枝,在地上划拉了一阵子,指着一簇看起来乱糟糟的东西说“这就是鸭绒,就是鸭子靠近皮肤的细绒毛,对于鸭子来说,这种毛是用来保暖的……”他慢慢说完,又低了头,继续划拉,一会儿又划拉出一根大羽毛“这是普通的羽毛,对鸭子来说是防水防风的,这种东西用处不大,可以添加少量在羽绒里做衣服,起定型作用,但是尾羽跟翅膀的羽毛用处就多了,可以做女孩子踢的毽子,可以做羽毛球,还可以做羽毛笔……”   李想抬起头看看李娘子“你现在知道鸭子毛的用处了?哦,对,现在还没有羽毛球,我跟你说说羽毛球是什么,这是一种人们日常的运动,嗯,运动就是类似于体力游戏的东西……”说罢低了头又在地上划拉开了。   李娘子目瞪口呆,她只是随口问了一句李想的衣服里面用的材料,怎么就拐到这上面来了?   李想仍在地上比划,他已经从羽毛球的形状一直说到了羽毛球的拍子跟规则,话题又神奇的拐到了有氧运动跟无氧运动,每次遇到一个稀奇的词汇,李想试图去解释,总会引出更多更难懂的东西。偏偏他本人又是个特别耐心的,对这种越说越混乱的状态一点都不着急,慢吞吞的语调,配合着他一笔一划的画图解释,一本正经的样子,让本就对人宽和的李娘子一点都讨厌不起来。   李娘子也算交友甚广,可这样脾气的人,还真是头一次见到。先是有些诧异,后来便索性认认真真的听李想讲,这么一认真便发现,李想虽然说话说的慢,却很有条理,看起来是越解释需要解释的东西越多,却也是因为两人的生活环境差异过大的缘故。   李娘子忽然意识到:这个李想,绝对不像他前阵子表现的那么平凡。这世上,但凡做事情能专注到这个地步的人,绝对不会是一般人。而他种种看似很是奇怪的行为方式,在李娘子眼中更是他不凡的象征:这世界是公平的,天才往往有各种毛病或是怪癖,这一点交友层次颇高的李娘子深有体会。李想会去做粗活赚钱,怕只是因为这个世界没有适合他做的事情罢了。   ☆、第四章   李想不知道自己过去颇让周围人诟病的臭毛病居然被李娘子看做他不凡的表征,他这会儿正发愣呢!李娘子居然直接找人给他办了户籍。办户籍的官员叫那李娘子“李居士”,似乎挺尊重她的样子。李航不知道其中有什么讲究,也不敢乱问,他实在搞不懂这位李娘子怎么就对他这么好?救了收留他他不算,居然还帮他办户籍!这也太奇怪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李想绝对不认为李娘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他除了来历诡异些之外,还有什么跟别人不一样的?况且从来到这个世界上以后,李想又逐渐开始相信这世界上人性是本善的了,无论是明明自己还是个孩子却把他照顾的无微不至的小桃,看起来五大三粗可却会给他找了适合干活的布衣裳的冯四哥,甚或他在搬石头的时候给劳作的人送水的负责督办的衙役,这些人所表现出来的都是跟他前世所经历的完全不一样的充满温情的样子。而李娘子,则比这些人对他来说都更重要,她是他来到这世上以后,第一个对他伸出手的人。   其实,比起为什么李娘子对他这么好这一点,李想对另一件事儿更纠结:这户籍管理得松到什么地步才能让他这种来历不明的人也能蒙混过关啊?关键是这么大的事儿李娘子说了几句话就搞定了?直到那位官员拿了一沓儿他的身份户籍资料过来,李想还是对这个事情充满了不真实的感觉。他聪明的脑子已经隐隐的猜到,这位李娘子跟她的丈夫,确实不像他们表现的那样平凡——小桃说的没错,恐怕这座他看起来很是阔气的宅院,在这对夫妻甚至他们的仆人眼里,都是相当朴素甚至寒酸的。   不管怎么说,坦诚相待的结果就是李娘子对李想的态度一下子变得亲切了许多,她笑眯眯的告诉李想:她对外面说李想是她的远房族弟,说完似乎为自己的安排感觉非常的得意“这下好了,你在我家住着也没什么避讳的了!你快给我讲讲你那个时候人们坐的那个什么汽车到底是怎么走的……”   李想无奈而纠结的想:这位李娘子帮他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不会就是为了方便听他讲故事吧?   李想猜到了一部分原因,不过当然不是全部。   谁不想预知未来?洒脱如李娘子,也不能免俗,尽管李想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太懂历史,记不清宋朝的具体走向,可是想也知道,哪个朝代能千秋万代?李娘子自然也不会做这种白日梦。比起这种说出来很可能会惹下大麻烦的信息,她倒是对未来那个世界很感兴趣:不用牲口拉就能跑得很快的坐几百人的车,可以飞在天上的铁鸟,远隔万里的两人依然可以相互通话,这一切听起来是那么荒诞,可她看着这个叫做李想的年轻人的眼睛,就知道他没有撒谎。   那个世界,太有趣了,即使有生之年不能亲至,能够知道有这么个世界,都是很美好的事情,生活在那个世界的人,真让人羡慕。   李娘子低下头,自嘲的一笑:她在羡慕什么?羡慕那个时代的女人可以理直气壮的要求丈夫一辈子只有她一个人?果然是岁数越大,越喜欢胡思乱想,她的丈夫,在这方面,已经比大多数男人好的太多了。   这么想着,李娘子手中的动作便有些大了,嘶啦一声,浅黄色的纸被拽坏了一角。李娘子十分无奈,她平日里拓印碑文手法不是一般的好,她丈夫屡屡自叹不如,怎么现在做个纸就这么不顺?做好的纸胎每每要废掉一小半儿,前面的程序出的岔子更不是一般的多。   把完整的纸理了理,不过十一二张,挑了半天挑出张看着最好的,拿在手上向丈夫的书房走去。   这个时间是赵先生教李想写繁体字的时间。自从李想说出了自己的来历之后,得知这个近乎于玄幻的说法的赵先生比李娘子还要兴奋,他如今不用上班,整日闲的发慌,忽然冒出件这么有趣的事情怎么肯放过?当然,他是个讲究的人,不会专门去找李想讲故事,而是非常慈爱的表示自己非常愿意教他认字写字——没错,确实是慈爱,赵先生比李娘子还要大几岁,在这个年月,奔四的他都快能做李想的爹了。赵先生没孩子,过去就对身边的子侄亲切的很,这会儿对李想像个慈祥长者的样子也没什么稀罕的。   这会儿赵先生恨铁不成钢的冲着李想吼“注意你的手!你的手,你那是鸡爪子么?这么握笔你就不觉得难看么?前日小桃学写字都没你这么费劲!”   “小桃没写过字……”挨训的李想一点也不生气,慢吞吞的说“干净的白纸要想涂抹东西总是很容易的,我用了十几年的硬笔,比她学毛笔慢是正常的,你不要着急……”   赵先生被他噎的愣了一下,随即怒道“我急什么!我是替你急!你说你学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字,缺横少撇的,拿笔的方式也这么奇怪,我真宁愿你跟小桃一样不认字也不会写字,还好教些。”   李想摇摇头“不是这样算的,我比小桃大了快十岁,这个年纪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本来就差些,如果再没有文化基础带来的理解力做辅助,学习能力只会更低,你只会比现在更生气……”   不熟悉李想的人,往往会认为李想是个很不爱说话的人。其实这真的是个误解,李想在大部分情况下确实不喜欢说话,但是对他比较喜欢的人,话还是相当多的,只是话题未必能让对方感兴趣就是了。而且李想说话很慢——他不擅长语言表达,而且又习惯严密的逻辑,除非精神极度亢奋,否则每句话出口前都要把前因后果理清楚,这种情况下不慢才怪。更糟糕的是,他还有轻微的强迫症,一个话题结束之前绝对不肯转向另一个话题,这次没说完的话下次遇到这个人,只要开口就一定要把上次的话题结束掉……   而这样的后果就是,被李想喜欢的人大部分会被他这个古怪的习惯吓到,熟悉他的人还好,不熟悉的人,往往在了解他之前就已经对他敬而远之了:毕竟大部分人都不会有兴趣听他把扁担勾的学名叫做中华剑角蝗,又叫中华蚱蜢,属直翅目锥尾亚目蝗总科剑角蝗科剑角蝗属,吃什么东西体型特征分布区域之类的东西统统讲一遍的,而话题的起因很可能只是自己随口说了一句:这种尖头蚂蚱真少见……其实李想只是想尽他所能给出让对方满意的答案,但他不知道,大部分人根本不会像他这样习惯对各种事物追根求源。他这种认真的态度只会让对方觉得他是个怪人,而根本意识不到他看似奇怪的行为下隐藏的是李想努力想要对方理解的心情。   很显然,李想是喜欢赵先生跟李娘子的,所以他较真的毛病又开始屡屡发作了。赵先生被他气的脑袋疼,他是个大度的人,见识也广,不会觉得李想是存心气他,这一点上他跟妻子的看法是一致的:非凡的人总有古怪的行径,而李想这个较真的毛病真不算什么奇怪的。虽明白,可能不能受得了又是另一回事儿,更气人的是李想的逻辑很严密,想要在道理上说过他是不可能的,至于想要引经据典在以文学方式压倒对方——对不起,李想听不懂,听不懂的情况下他会虚心向对方请教他引用的典故是什么意思,然后在认真的讨论这个典故的真实性合理性最后依然在逻辑上把对方打倒……   可不管如何对李想这个习惯受不了,偏赵先生却不是会因为这些琐事而迁怒进而不搭理对方的人,他教养极好,屡屡被李想堵的够够呛,却也最多最少说几句,并不往心里去,也没有因此而疏远李想,李想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在他面前越发的毫不掩饰自己这个臭毛病。   李想一笔一划的练字,他的硬笔字写的也就一般,更别说毛笔了。依照他的看法,除非是做书法家,否则毛笔这个东西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了。他也曾建议赵先生不要教他怎么写了,会认就行,他又不可能去考状元,平日里需要写东西的话用炭笔或是羽毛笔就可以啊,又快捷省事儿多好啊!但是他这个想法一说出来就被骂了个狗血喷头:   “不考状元就不用写字了?这是什么歪理?你说你会写字,可却连毛笔都拿不得,到外面谁能瞧得起你?被人张口叫村汉闭口叫莽夫很好听么?”   李想虽然很倔,可是有道理的话却绝对是虚心接受的,赵先生才说了两句,他就点头道“好,我练字”,把以为要跟他掰扯半天才能讲清楚的赵先生憋的够呛。   这会儿赵先生看着李想一笔一划心无旁骛的写字,自嘲的想,赶明儿瞅哪个朋友不顺眼,就领了李想去气他!绝对谁也别不过他。他却没想到,李想的逻辑再好,也是因为他能听得下去才屡屡被噎住,换了别人,硬是不搭理李想不就没事儿了?李想说话又慢,抢白他其实是最容易的事儿;赵先生更不知道的是,李想也不是跟谁都肯说这些话的,看不顺眼的人,他理都懒得理的。    ☆、第五章   李娘子进屋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幅十分平和的画面:李想在窗前拿了笔练字,赵先生则斜倚在榻上拿了卷儿书在看。   一见李娘子进来,李想忙放下笔,喊了声“阿姐。”办户籍的时候他名义上是李娘子的族弟,如今又住在人家家里,赵先生跟李娘子都觉得他还是叫李娘子姐姐比较好,所以李想早就改了口叫李娘子阿姐了。   李娘子手里拿着一张淡黄色的纸,眉头皱成一团,李想好几次见她手里拎着纸看,只是那时候因为不算熟悉,没好意思问她这纸有什么讲究,毕竟是自己的专业,他见到纸就忍不住想多瞅两眼。   赵先生当然没有李想这些顾忌,他哈哈一笑迎上去,伸手拿过那张纸“这次做的不错啊!”   李娘子道“那里不错?街上卖的松花纸,五十文一大张,能裁一十六张松花笺,比我这个细,颜色也匀多了。”   赵先生一手拿了纸看,一手捻须道“慢慢来,一次比一次好,总能做出正经的薛涛笺的。”   李想实在忍不住了,说了一声“给我看看。”   赵先生习惯了他的说法方式,也不觉得他失礼,便把那张纸递给了李想。李想看了看,用拇指指腹蹭了蹭,想了一下,十分肯定的对李娘子说“下次做的时候,纸浆多搅拌一刻,抄纸前拿多滤几遍,还有,抄纸的网也太粗了。”   李娘子一愣“你倒是行家?”   李想苦笑道“行家不敢说,这里造纸的工艺跟我们那会儿完全不一样,不过这些最基本的原理还是没差的。”他一提到自己的专业,说话也利索了很多“这纸成形的时候你是不是把它放到太阳底下晒了?”   李娘子更佩服了“一点儿没错!”   李想道“成型的时候要尽量保持恒温,就是周围的冷暖尽量不变,这样子晾干过程中纸才会更平整,颜色也会更均匀。下次再晾的时候,找个宽敞的房间把窗户打开就行了,反正这年代空气好,也不用担心有沙尘落到纸胎上。”   李娘子道“就这么简单,纸就能造的好了?”   李想道“不算简单了,你这是自己做着玩儿,真是大规模生产的话。搅拌多一倍的时间那这个程序就多一倍的人工,多过滤,换更好更细的网这些也一样,一旦大规模就会发现成本增加很多。自家晾纸胎随便一个屋子就成,可是规模制造的话就需要很大的地方了……不过如果追求高质量高利润的话,这种投入还是值得的。”   李娘子点头道“说的是,澄心堂纸一张就要一百文,这个价钱普通的竹纸能买十张了,所以做什么事情都贵精不贵多。”   李想点点头,说“是”   李娘子得了李想的建议,便匆匆又出去了,显然是想去实践一下。   赵先生看李想的字越发难看,知道他是手腕有些累了,也不再逼着他练字了,塞了他几本书赶了他回自己房间念书去了。   李想慢吞吞的往自己的院子走,看到树底下蚂蚁搬家,便蹲下去看了半晌,起来走了几步又看到廊檐的下面有个燕子窝,便又兴致勃勃的看起了老燕子来来回回的捉虫子喂小燕子,看着看着居然觉得看不太清,便又走近几步,却听见小桃的叫声“小乙哥,哺食都放凉了还不见你回来,我还以为你在阿郎这里吃了,谁知道你竟是看燕子看呆了!快跟我回去吃饭,你就不觉得饿么?”   李想忙低了头,这才觉得脖子都有些酸了,周围的天色有些暗,天阴是一方面,时辰也晚了是另一方面。他活动了一下脖子,对小桃说“让你费心了。”   回了自己的房间,果然食盒里的饭已经有些凉了,小桃二话不说把东西又装回了食盒端了出去,片刻又拿了热好的饭菜回来。“奴去穆娘娘那里帮忙做针线了,天擦黑才发现你还没回来吃饭,是奴大意了。”   李想摇摇头“不关你的事儿,是我忘了时辰。”   赵家条件不错,饭食虽然简单却做得很是精细,李想一口气吃了一碗汤饼,两个天馂馅还有一个肉馒头(注1),一旁就饭的一碟小凉菜跟一碟肉脯也被他吃得干干净净,小桃一边哼着小调一边缝荷包,缝完了咬断线,一抬头就笑了“果然是饿的久了吃饭香,倒比平日吃的多些。”   小桃把碗筷收拾了,端了出去,一会儿又回来了。此时天已经黑透了,小桃拿了火石点着油灯,挑了挑灯芯,让油灯变得更亮些,笑道“这阵子修路,给蜡烛张送货的和尚进不来镇子,只得凑活用油灯了,小乙哥莫要看书了,伤眼。”   说罢又献宝似的举起手里的东西“小乙哥,你看奴带了什么回来?今年的新橙呢!这路修的,水果都不好运过来,这橙子还是冯四哥去邻村用篓子背回来的呢,亏得是放在篓子里,要放在车里,非颠坏了不可。”   李想吃的很饱,便说“你吃吧,我现在撑的厉害!”   小桃却道“白天穆娘娘剥了一个,奴吃了一半儿,这会儿也不想吃了。”说完又犯了愁“这灯油也不是好的,烟熏火燎的,奴还想到柜子里找点东西出来呢,这哪里敢端到柜子跟前儿,都怕把衣服熏到了。唉,官家这些年越发胡闹,弄什么花石纲,那几天才下了场大雨,黄土路泡的稀软,几千斤的大石头一路人抬马拉的过去,一条路就没剩下几丈囫囵的!娘子早上想让郑九哥去城里买好点儿的灯油跟蜡烛,家里盐跟糖也不多了,一并买来,谁知道老黑一早跑肚拉稀骑不成,九哥说要走着去,娘子又不忍心,只得再等几天了。”   小桃一边说着一边开了柜子往外找东西,光线很暗,她找的很费力。李想想了想,便走到床跟前手伸到枕头底下摸了摸,摸出个LED的小手电来。这真是非常小的手电,挂在钥匙串上,也就是摸黑开个门找钥匙孔的时候能用得上。李想按了两下,灯却没有亮,他想了想,这玩意挂在他钥匙串上起码三四年了,好久没用过,怕是早就没电了。   李想从来就不是个知难而退的人,他拿了小手电到蜡烛跟前,抬头看看桌上放的橙子,略微琢磨了一下,便动手把小手电拆了开,一会儿拉出了几条线,他叨叨咕咕的折腾了半天,又把橙子也拿过来。小桃开始还看他几眼,后来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也就不管他了。好容易把要找的布料翻出来,她正要把东西往柜子里归置,却听李想说了一句“小桃,你把这个拿过去照亮找东西吧!”   小桃扭头一看,饶是她这些日子见惯了李想的各种古怪,这会儿也还是又被镇住了:方才李想叨咕的那么小小的一个小东西,这会儿竟发出光来,虽只有一点点光,可因为光线的颜色纯净,却比油灯显得亮些似的,更奇怪的是那小东西的后面被拆了开来,拉出两条线贴着两枚制钱插在橙子上。   小桃目瞪口呆的看了片刻,那个发光的东西光线逐渐暗了下来,熄灭了,李想拍拍脑袋“哎呀,忘记了这东西电能有限,小桃你等等,我去厨房再找找还有什么水果能用得上……”小桃忙喊住李想“小乙哥快别折腾了,奴已经找到那块儿布了!”   李想愣了一下,顿住脚步,慢慢的说“对不起,我又没帮上忙。”   小桃这些日子对李想的性子有些了解,虽不知道他又想到哪里去了,但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怕是又钻牛角尖了,也顾不得去想橙子怎么就能让那小东西发出亮来,笑吟吟的对李想说“谁说你帮不上忙?帮奴举下油灯,这些东西翻出来一堆儿,总要归置回去。”   李想嗯了一声,果然举了油灯站到了柜子边。小桃说的没错,这油灯的油确实很糟糕,油烟重,呛的厉害,李想举了一会儿就觉得鼻子发痒,好在小桃找东西的时候并未把柜子里的东西弄乱,不需要再叠,只要重新摆进去就成,也就是一刻钟的工夫就摆好了。   李想放下油灯,痛痛快快的打了几个喷嚏,小桃哈哈大笑,跑了出去,一会儿端了盆水进来“快洗洗脸,你的鼻孔里怕是都黑了!”李想接过面巾沾了水一擦,果然鼻孔边都是黑的。   小桃是个大嘴巴,这一点李想早就知道,所以过了几天李娘子特特的问他怎么能把橙子点成灯,他一点也不意外,不过这个问题显然实在太复杂,讲了好几天都没讲清楚,最后还是李娘子意识到他们的知识结构差异太大,明确的向李想表示她并不想搞清楚确切的原理了,李想这才作罢。   作者有话要说:注1:汤饼:面片汤 天馂馅:素馅包子 肉馒头:肉馅包子 ☆、第六章 8○電孑書 wwW.TXτ八○.しà   橙子灯带来的后续事件就是李娘子意识到李想的动手能力显然比他们夫妻俩强太多了,正好她这几天又做了一次纸,她觉得做得相当不错,但是李想的表情表明他显然不是这样认为的,便索性拖了李想去帮她做纸。   李想对此没有意见,这本来就是他的专业,他曾经在纸浆工艺上耗了整整四年的时间,他一直觉得不读硕士的话自己会去个大型造纸厂做技术的,而现在,他这样在简陋的设备中倒腾手工纸,尽管工具,材料,各种条件不能跟过去比,可是这种熟悉的工作,还有不必操心别的事情的状态还是让李想十分的享受。   李娘子是个很有品位的女人,她造纸自然不是为了卖,也不止是为了用,她更享受的是造纸本身这个过程。要不然青州城里好几家纸铺,什么好纸买不来?所以她一开始的想法就是自己成功的做出几色手工的薛涛笺,拿来自用或是送人都是相当风雅的一件事儿,哪怕做的不太好,也无所谓。   可这会儿李娘子看着手上的纸,真的呆住了。   浅粉色的纸,颜色十分的均匀,摸上去光华的跟丝绸一般,更让人惊叹的是,纸的两个角上嵌着几瓣花瓣,拿指腹一抚,能感觉到微微的突起,甚至花瓣上的脉络都能摸出来。很显然,这是真正的花瓣嵌进去做出来的。   “居然真的做出来了!”李娘子十分的意外“这花瓣竟不会碎么?还有你这纸,江南一张的薛涛笺也没这么细致!小乙哥,你这本事也恁厉害了!”   李想却并不算满意“这不能比的,我这是小规模制作,折腾了这么多天,统共才造出这么几十张纸,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慢工出细活。比如这个花瓣,毛手毛脚的自然弄不好,可若静下心来,一个时辰不过嵌那么几张,做的整洁美观也是理所应当的。”   正说着话赵先生过来了,一进屋就笑“听说纸晾好了?”看到桌上一沓儿的浅粉色的小笺,忙捻起看,看了一张,又看第二张,连看几张,不禁笑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娘子你见了这样的纸,可还好意思再自己做么?”   李娘子道“我又不准备拿这个卖钱,本就是图个乐子罢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赵先生哈哈一笑,又问李想“小乙哥,若我想要纸更加有韧性,可有办法?”   李想说“那要看你准备要什么档次的纸,若不惜工本,那可在制浆的时候放入蚕丝,工艺足够好的话,这种纸能做到如绸子般丝滑柔韧。若只是日用的,那可以加麻进去。”   “麻纸不是最粗么?”赵先生奇道。   “粗的不是麻纸,是工艺。”李想挠挠头“麻可以做衣服,可是稻草跟木头不能,这样算下来,后者韧性是比较差的。制浆工艺提高到一定程度的话,麻纸的光洁度一点都不比竹纸差的。可惜棉花现在还不普及,棉花作为材料,做出的高档纸并不比蚕丝纸逊色,可是成本却低多了,而且棉花制浆不像高档木浆纸那样对环境的破坏大……”   李想说起这些东西一点都不卡壳,只是语速慢一些罢了,赵先生跟李娘子听得哭笑不得,平时正经想跟他聊个天说点爱好啊生活啊他就卡壳,要不然就词不达意,要不然就半天才能蹦出一句话,这可真愁死人了,他这样儿今后可怎么娶媳妇?   这阵子繁简对照的字儿学得差不多了,毛笔字也写成个囫囵个儿了,李想便又有些坐不住,琢磨着自己不能在这么混下去了,便向李娘子咨询当地可有什么他能做的工作,可以的话找个纸坊做工是最好的了。   李想这么一问,李娘子也做了难,通过这阵子的了解,李娘子越发觉得李想在他的时代怕也不是一般人,他的知识面实在太广,什么都懂一些,虽大多是杂学,可能把这些东西学到随时能用到各种事情上,单说学以致用这一项就没人能比得过他!可真找工作还是非常有问题的,这年月体面的工作几乎都需要写字,李想现在虽然会用毛笔了,可他那手字,不提也罢!至于像李想想的那样找个纸坊做工,想都别想,方圆几十里就没有一个纸坊。再说他又不是熟练的造纸师傅,他的本事实在技术改良上,就算有个纸坊摆在面前,红口白牙的让人家把机器扔了换新的 ,谁干啊!   李娘子越想越纠结,正好赵先生回来,听她说了这事儿,便笑道“这有何难,他既闲不住,就到汤主簿那里帮忙好了!”李娘子怒道“胡说什么,咱们都回来了,哪里能让小乙哥再去做那等粗活?”赵先生捻须一笑“只说让他去汤主簿那里帮忙,又没说还让他去搬石头!我刚才出门遇到汤主簿,他正愁着。管这条路账目的小吏生病了,倒是还有别的会算账的,可是偌大个青州,事情多了去,哪里还能为这么条路再派人过来?路太难走,谁都不乐意来。汤主簿今日颠了一路赶过来,看到东边堆了一座小山那么多的石头没人铺路,西边一群人等着铺路却没石头,气的够呛……直嚷嚷着要找个能算清数儿的,可这方圆几十里就那么几个村儿,认字的到能找几个,会算数的可就少了。我寻思着这工程上的事儿,这边需多少人工那边需多少石头,每日开销几何,这算起来确实麻烦,不过小乙哥去做的话当是小菜一碟。”   李娘子抚手道“良人说的是!这些东西麻烦归麻烦,可是对小乙哥还真未必是什么难事儿!只是他不善与人打交道……”   赵先生笑道“不用他跟人打交道,他只用算清楚就成,自有衙门里的衙差去分派。”   于是李想来到宋朝的第二份工作就这么定下来了。   这份工作比李想想象的容易得多,据说很是复杂的物料分派对于李想来说连中学数学都用不上,他觉得稍微聪明点的小学生都能算清楚。想想也是,又没什么技术含量,无非一个搬石头的工人一天能搬几块石头到西边或者到东边,东边一个工人一天能消耗几块石头西边一个工人能消耗几块石头,西边还有多少里修到青州,东边还有多少里能跟昌乐县接上……基本的要求就是运石头的跟铺路的能基本衔接上不会误工,可能的话东西两边的进度最好基本持平,能差不多时间结束最好。   老实说,这确实太简单了,计算出来的数值偶尔出现微调不过因为是路又修了多远所以运石头的路程变了而已,或者偶尔多几个人少几个人罢了。负责监工的衙差是李想认识的,前阵子他在工地上运石头,这位钱大哥还给他送过水喝来着。   钱衙差一见到李想就笑了“我就觉得你不像个做粗活的人!怎么就会想起跑来扛石头呢?”   见到熟人,李想也就不那么拘束了,他最怕就是跟陌生人打交道,这位钱衙差实在是个老好人,相处起来轻松极了。   李想轻易不用毛笔,简单的算数,他拿了树枝在地上划拉几下就出来了,结果记到纸上的只有他算出来的分派结果。把分派结果给钱衙差说了,他便领了人去分配工作,并不用李想去做。剩下的时间就可以想干什么干什么去,到半下午把做的进度汇总,算算消耗,开支,一天的工作就没了。这么过了几日,李想实在忍不住了。   “钱奎哥哥,我每天只需要算这么几笔账目?这也太清闲了吧?”   钱衙差很是纠结“只有你才觉得清闲,过去别人干这个,一算算一天,这边石头少了那边人多了……随时都要调整的。你算得这么清楚,连运石头走什么路线都计算好了,运石头的不会堵住路,修路的也都正好有石头用,自然大半天都不用再去管了。”   钱衙差说的是实话,李想的计划表实在是太清晰了,每项工作几个人,几点到几点换班,采石头上山一定要走这条路,下山一定要走那条路……听起来似乎很简单,可一旦照着做下来,就能明显的感觉到这几天做的活儿比前些日子的进度快多了!可其实每日上工的时间其实是变短了的。   李想一听,便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中国的数学知识普及一直都很差,他觉得很简单的东西真是虐死老学究没压力啊!这么一想也就不为自己拿的工钱觉得心虚了。不过他还是闲不住,索性安排好当日的人员调配,便也跑到工地上看情况。   这么一看,李想就又看出了问题“钱哥哥,我看你们运石头都从南边运么?我怎么觉得这条路是在绕远啊?再怎么盘山路,直线距离不过二三里的路程怎么能绕出去二三十里?”   钱奎苦笑道“可不就是绕远?咱们正对的这条山路才是正路,可是前些年塌了,半山的地方跟刀劈似的断开了,修也没法修。”   “领我看看去!”李想毫不犹豫的说道。    ☆、第七章   钱奎领了李想向山上走去,这条路比他们平时运石头的路好走多了,平平坦坦的土路的足有五尺宽,只是因为太久没人走,藤蔓野草长了满路,不过路本身倒还平整。走了不过半个时辰,路便断了,确切的说不是断了,而是变成了一块平台,侧面是平平整整的跟墙似的矮崖,显然是过去的某次泥石流或者滑坡把一整块山体带走了。   “小乙哥,你看,路在上头!”钱奎指了指崖壁上头,果然四五米的矮崖上头,能看到黄土路的边缘。“要只是被冲毁了,再修也还容易,可这跟切开似的……”   “修完路的时候旁边应该重新种上树的。”李想慢慢的说“咱们这里的植被情况相当不错,如果不是人为破坏,一般是不会有泥石流的。”   李想走到断崖边,皱着眉看了半天,又道“这不是泥石流,这是山体滑坡造成的,那时候是不是下了暴雨?”   钱奎听不太懂李想说的话,但是最后一句倒是听明白了,知道他说的该是路怎么坏了的问题,便道“可不是,那是前年七月的事儿了,那会儿我爷爷还在世,说他活了八十岁,就没见过这么猛的雨!才半个时辰,院子里的水就齐膝了。我们村儿房子塌了一小半儿,后来听到后山轰轰的响,可那么大的雨,谁敢去看啊?过了好些天,地干透了,有人上山拾柴火,才发现山塌了一个角儿,路成了这个样子。”   李想抬头看了半晌,又拿了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了一阵子,最后站起来拍拍手上的土道“怎么修山路我不会,不过只运石头的话,这条路还是能用的!天眼看就热了,绕那么大的圈子运石头太费人工,大家伙儿的身体也吃不消。对了,我要是需要定做一些干活的家什儿,要跟谁支钱?”   钱奎道“那要看您做的是什么。若是铁器的话,就去老牛那里让他做就成;若是木头家什,就去找成二,也是直接让他做就行,都是挂账,一部分可以顶他们的杂役,多出来的衙门另付。”说到这里钱奎犹豫了一下“不过这么大个工程,总要跟主簿提前打个招呼。”   李想愣了一下“大工程?”后世的经历让他性格中多了一些谨慎,也没有再啰嗦,想着这事儿确实应该跟主簿说一声。   李想默默的估算了下需要什么材料,又往回走了一段儿,转过身,伸出拇指对着远处看了看,又换了角度再看看,之后从怀里掏了炭笔跟纸出来,写写画画了好阵子,这才招呼钱奎下山。   下山就已经差不多申时了,有村里的妇人做了饭送到工地上,这是轮差的人家,每户做十个人的饭,做两天,便可以免一个人一年的役,几户有余粮的人家觉得划算,便应了下来。   李想是不在工地吃饭的,家里每天都做他的饭,他若是在外面吃了,家里的饭就剩下了,回去一定会被小桃念叨,更不要说外面的饭食也实在不好吃。这一点宋朝的工程制度体现的非常人性化,他不吃公家的饭,那就可以另拿二十五文的伙食补贴,加上他一个月两贯的工资,统共可以拿到将近三贯的钱。这收入不算多,可也不算少,算算李想每天需要工作的时间跟劳动强度,确实比搬石头的待遇高的太多了。   众人吃了哺食还要再干一阵儿,李想则跑到棚子地下开始设计搬石头的东西,算来算去,他便问钱奎“钱奎哥哥,做一个这么大的铁轮子,大概要多少钱?”他伸手比划出烧饼大小。   “铁轮子?”钱奎满脸疑惑。   李想挠挠头,又比划了一下“这么大,这么厚,不需要很高级的工艺,但是要很圆,边上有凹槽……”   钱奎一下子就笑出声了“不圆的还叫轮子么?你说的是滑轮吧,全用铁做的玩意儿,怎么也要百十百文吧!”   李想想了想,又比划了一下“那这么大,这么厚的呢?”这次他比划的圆形足有脸盆大。   “这么大的铁轮子……”钱奎也做了难“五百文够不够?怕是得一贯钱吧!我也弄不清啊。”   李想叹了口气“我还是直接去问问老牛吧!钱哥哥可有空闲带我去认认门?”钱奎笑道“老牛就是牛家庄的人,这么几步,哪里会没空!”说罢便领了李想去找老牛。   老牛家住在村尾,李想跟他比划了半晌,又拿炭笔画了图问清楚大大小小各种规格的铁制品的价格,然后又去一边的成木匠家里问了一堆儿木头配件的价钱,这才又回到工地。   回了工地,李想便问钱奎到哪里能找到汤主簿,他想要笔款子,用来上下运石头,钱奎道“主簿平日在青州城里,十天半个月才过来一次,他前日才来过,怕是下回过来要再等十几天了。”   李想皱眉道“今天又有两个人中暑了,天气太热,那条路又用不得车子,只能肩扛人抬,再等十几天,怕就得倒下一大半儿!这样吧,我今晚把工作分派好,明天就去青州找汤主簿去!”   钱奎点头“李小乙哥心善,我代这些苦力们谢谢你了。”   李想慢吞吞的往家里走,赵家离工地足有五六里,赵先生曾提出让人用车接他,不过被李想拒绝了,每天走半个时辰的路,全当锻炼身体了,何必再折腾赵先生家里的仆从呢?   没一会儿便走回了家,开门的依然是冯四。冯四一看见他就笑“小乙哥今天上山了吧?看你的袖子上沾的都是苍耳。”   李想抬起袖子一看,果然袖子上好几个苍耳,不禁十分的心疼“哎呀,衣服挂毛了!”   冯四笑道“不过是身布衣裳,小乙哥从不穿绸衫上工,这种布一百文能买七八尺,坏了倒也不用太心疼。”   李想摇摇头“一件衣服也就是一百多文的布,可却是小桃花了好几天的工夫才做出来的,昨天才穿上的,今天就给蹭毛了……”   “蹭毛了就蹭毛了吧!”旁边传来小桃笑吟吟的声音“有小乙哥这句话,奴就知足了。”   李想扭过头,只见小桃端了一盆湿衣裳,显然是刚到河边洗好衣服回来。   李想回了房,不一会儿,小桃便端了热好的饭进来了“今日回来得晚,可饿了吧?”李想一笑,见托盘里除了饭菜,还有几块儿点心,李想对甜食一般般,但他知道小桃很喜欢,便依然把酥点捡了出来递给小桃,果然小桃很开心,谢了他一声,把点心放在柜子上,打了柜门,翻出个绣的十分精致的大荷包出来“娘子做衣服的边角料,我拿了来给小乙哥做了个荷包,装钱的话比塞在袖子里强些。”   李想不禁失笑,放现在,几块点心就能换来个女孩子精心制作的手工艺品,也太天方夜谭了,这小桃实在是可爱。   吃了哺食,李想便去找赵先生,他想要借用马车进城一趟,三十里的路程,他不认为自己能走过去。   赵先生听说他想找汤主簿商量工程上的事情,立刻满口答应,并且表示自己正要也要去青州买东西,一起去好了。这话显然是扯淡,这阵子因为路不好,进城不方便,李娘子做夏装都是翻的家里旧料子,因为这个跟李想很是唠叨了一番,赵先生前几天想买块好墨都最终都打消了这个念头,可见他对这个破路有多怕了,这会儿说是买东西,其实还不是怕李想第一次出门,去衙门找人不方面么?   李想不善表达,但这不代表他不懂别人的心意,呐呐的跟赵先生道了谢,又跟着赵先生去找李娘子研究了一下荷花纸的造法,这才回了房休息。   其实说起来,糟糕的路况骑马最合适,可是遗憾的是李想不会骑马,所以赵先生只得让人套了一辆车,于是李想的课程里又增加了骑马这一项。镇上到青州的路正是前阵子李想参与修建的那条路,靠近镇上的一段儿还好,已经铺上了石板,倒还能忍受,可出去没一阵子,石板路到了头,眼前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车一上路,几乎把两人的早饭都颠出来了,李想的脸没一会儿就白了,他哪里乘过这么颠的车啊!   赵先生显然也不是很舒服“小乙哥再忍忍,再往前就又是修好的路了,如今路修得差不多了,也就差这二三里了。因为这个路,娘子现在都不愿意进城了。唉,只盼路修的快点儿!年底能修好的话上元节就能带她去城里看灯会了。”   李想脸色苍白,却还是忍不住道“其实不用等那么久,今天的事儿要是能说下来,起码能提前两三个月修完,估计重阳节就能完工了,而且这种颠簸不光是路的问题,马车也不行,其实完全可以通过改装马车削减大部分的震动的,把车轴跟底座改装一下,就是没有弹簧,减少一大半的震动还是没问题的。”   赵先生自然不知道减震的原理之类的东西,于是李想又是一通解释,不知不觉倒把这段最颠的路熬过去了,到青州不过二十里,难走的路也就那么几步,统共花了半个多时辰就到了。    ☆、第八章     进城是要检查的,赵先生并未下车,只是把路引递出去让守城的官兵看了,便被放行了。   “出来进去都要这东西?”李想有些疑惑,这也太麻烦了吧?周边村里种菜的进城卖菜难不成还整天揣着身份证明?   “也就是这一二年才紧起来,北边儿的局势不太好,西边儿旱,南儿边又涝,奸细流民到处都是,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么挨个人查。”   李想点头表示理解,赵先生看看他,忽然笑了“正好到成衣店去给你买两套衣裳,穆阿婶年纪大了,眼神不成了,做的衣服不比过去精细,小桃更是毛手毛脚,做的不成个样子。可惜如今这路太差,不然应该让掌柜的量了身材让他现做,过几日过来取……”   李想有些不好意思“我有衣服穿的,只是平日上工不舍得穿,你看我身上这套不是很好么。”   “这还是春天的夹衣!转眼就热了,怎么也得拿身薄的才成。娘子其实早想给你准备,可她被这路颠怕了,这才专门让我带你去……”赵先生说罢半截子发觉自己说漏了嘴,出门前他可是哄李想说是自己要买东西的。   李想心里感激,却并没有说出来。赵先生找了个车店把车马寄存了,留了一百文给车马行的伙计让他好好的给马喂水,要精料。这才带了李想跟冯四往衙门走。   冯四身上背了个大褡裢,沉甸甸的,他笑嘻嘻的道“今日出来的早,等办完事儿可以带小乙哥去城里耍去!”   赵先生笑道“想去玩了吧?只是实在是你走了没人替我们背钱,只得让你跟着我们了。”   冯四笑嘻嘻的说“自己去玩能玩得起甚么?倒不如跟着阿郎,听说沈楼新来了个赛玉环,竟扑赢了大名鼎鼎的黑三姐……”赵先生笑骂道“你哪是想看甚么相扑?是听说了那赛玉环的生的丰腴吧……”冯四笑容猥琐,凑到李想跟前说“小乙哥就不想去看么?沈楼的女相扑很是不错,某去年跟着阿郎看过黑三姐的局,那三姐虽生的黑,却奶大屁股圆,又舍得脱……”   李想大窘,他这会儿才意识到冯四说的是什么,这是大名鼎鼎的宋朝的女子裸体相扑啊!就是女人不穿衣服玩相扑,观看的人下注赌输赢。谁说古人保守来着?这玩意放现代早就给扫黄扫掉了,可在宋朝,却是并不算罕见的娱乐项目。这种表演在开封最流行,而青州也是大城市,大的酒楼有这种节目并不稀奇。   赵先生没搭理冯四这个色胚的建议,而是领了李想先去了成衣铺子买了两套薄绸子的衣裳,花了整整三十贯。李想被这个数字吓到了,连连说太贵。赵先生却不以为意“这算什么贵?在京城的时候,哪次家里请裁缝上门不花个上千贯……”话说了半截却说不下去了,脸色有些黯然。   换上了新衣裳,又往头上带了个东坡巾,这会儿的李想看起来倒像个土生土长的宋朝人了。赵先生上上下下的看了他半晌,点头道“这就像个样子了!”这才领他往衙门去。   赵先生在青州的影响力是相当大的,才到衙门口报了名,在门房凳子还没坐热,便有人禀告说知州有请。   青州知州是四品,搁现在就是个二线城市的市委书记,过去的李想哪里跟这样的人交往过啊?可这位陈知州却对赵先生很是恭敬,称他为“德甫兄”,迎了赵先生到厅里坐下,又提及赵先生的父亲赵相公,劝慰赵先生道“德甫兄莫要灰心,官家只是一时被奸人蒙蔽罢了,老相公的冤屈一定能够被昭雪的,你早晚都是要回京的。”   赵先生苦笑道“托吴知州的吉言。”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这才提到正事儿,赵先生笑道“我这小弟在乡里管着修路的事儿,他有些事儿想与汤主簿商议。”陈知州便叫了衙役引李想去见汤主簿,他自己则继续与赵先生聊天。   汤主簿正对着一堆的册子写写算算,主簿这个职位,有点像后世的秘书长,专门处理琐事的杂事儿的。一见李想过来,老头子吓了一跳“李小乙哥怎么过来了?难道是那边出了什么事儿!”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地方,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李想看他一脸紧张,忙解释道“没什么事儿,我只是想跟主簿商量点事情。”汤主簿这才松了口气,招呼李想坐下,这才问他有什么事儿。   李想便把那条路的情况说了,然后道“我想在那断崖的地方设个机关,这样的话以后运石头起码可以少走七成的路,且那条路比现在走的路平整的多,稍微把草除除,山路上也能用独轮车了,这样子下来,大伙儿能轻松不少,工期也能提前些。”   汤主簿笑道“大善,大善!我这阵子正愁着,天气越发热了,本来让这些外乡人做活,就是为了他们能有口饭吃,也省得他们没有生计惹出事端来,可若累出人命,岂不是好事反倒成了坏事?小乙哥做这个机关要多少钱?五百贯够不够?不够的话我跟知州说说,还可以加加。”   李想连连摆手“用不了那么多,用不了那么多。我问过价钱,五六十贯就够了!”   汤主簿愣在当场,醒过神问道“你特特的赶到城里,就为了跟我商量支五十贯的事儿?”又自言自语道“能少走十几里山路的机关,竟只要五六十贯么?”   见李想肯定的点点头,汤主簿又是笑又是叹“这么点儿钱的事儿,你自己做主就行了,写好用处,过后衙门自然会去销账,哪里用得着巴巴的赶到城里。”说完还是有些不可置信“照你说的,造了这个机关就能走那条近路了?只要花五六十贯?”   李想想了想,道“不然您再添点,凑够易一百贯,再做些推车,这样就更省功夫了。”   汤主簿连连点头“不过是一百贯罢了,我一会儿便与你开个条子,你去领了便是!”说完还是有些犹疑“这么点钱儿,能干什么啊!”   李想道“我问过乡下那边的铁匠跟木匠,做出东西估计要三四天,我安装也要两三天,您要是想看,再过一旬过去看看,估摸那时候东西就弄得差不多了。”他说罢有很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还得问您借两位哥哥帮忙运点东西,木头还好说,老牛那里的铁胚实在不多了,他一个人,做的也慢,只能给我做几个小部件,我想在城里把主要的部件都做了。可是路不好,车是不好拉的……”   话未说完汤主簿大手一挥“小事一桩!东西做好了我派人给你送去!”李想摇摇头“不不,我到时候过来取货。这东西一点都不能做错,做的不合适了再送回来返工可就麻烦了,到时候您派人帮我搬东西就成。”   汤主簿叹道“怪道赵先生说你办事妥帖,果然妥帖!”听说李想想现在就去去找铁匠,便急忙喊了个衙差领他去城里最好的铁匠铺子“一家做不完,就多找几家,莫要耽搁了正事才是……你也不用给铁匠钱了,都挂账吧,回头衙门里付。哦,那一百贯你也还是全都领回去,万一哪里再用得着呢?有点富余总是好的。”   等李想昏头涨脑的离开衙门,才意识到自己本来是想要五十贯,结果弄来了一百贯,而最大头的铁制品还不用掏钱了……这,这不科学!哪有这么好说话的政府工作人员啊。李想哪里想到,不就是因为花公家的钱,人家才这么痛快么?再说比起他所描述的可能省下的人工开销,这点钱算什么啊!   李想依稀想起的是曾经的自己,不善言辞,为了争取那么一点点经费跑断了腿,可辛辛苦苦得来的成果却被别人……算了算了,李想摇摇头,过去的事情,还想他干什么,自己答应过妈妈要放下那些事儿,从头开始,瞧,现在这样不是很好么?   接下来的时间李想真是忙坏了,这年月的铁匠可不会拿了游标卡尺去计算精度,会看设计图更是做梦!虽然李想需要定做的东西其实简单至极,可就只是把尺寸讲清楚,就弄得他的头大了三圈!   “五寸,八寸,一尺一寸,一尺四寸……你这小哥,存心消遣我不成?不就是个滑轮么?谁家井绳上没有一个?怎么偏你家就恁的麻烦,不可大一厘不可小一分的,还每个都不一样大……”李想懒得与这铁匠理论,扭头就往外面走,这年月的铁匠工作的随意性太大,许多铁匠都是随心所欲的做活儿,手艺或许是不错的,可这种人,你要八寸的他做成九寸,还敢跟你振振有词的说他多费了一份料呢!   连跑了三四家,李想终于找到一位他认为态度最认真的铁匠——起码这位铁匠看得懂他的设计图“这凹槽里面越光滑越好么?”那铁匠的指尖轻轻的敲着桌子“那就需要多打磨打磨了……可你又急着用,要的东西又多……小哥,你这个不是打水的吧?”   李想道“不是!是运货用的”   那铁匠便笑了“那就好办了,不打水的话可以在槽里抹些油,拉起来轻快些,也不容易磨坏绳子。还有,这种小个儿的也不用做成整个实心的,太沉,安轴的地方厚些,靠边的地方厚些好做槽儿,别处大可以薄一点,省料,也轻巧。这种大的呢,不如用硬木做……我不知道你要运什么,可看着滑轮的大小就知道轻不了,可总不至于你搭个架子,光是这轮子自己的分量就能把架子压塌吧!”   得了,就是这家了!李想立刻拍板,尤其他在这家铁匠铺里发现了半根铁桦之后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那铁匠也笑了“这东西锯下来一片儿不正好可以做你最大的那个滑轮么?保证跟铁的一样结实。”李想连连点头,动滑轮的重量确实非常成问题,他要的大号滑轮如果用铁来做一个就要百十斤,费料也太沉。他本来就没准备全做成实诚的铁饼子,他的想法基本也就是大的用一部分木头,小的在形状上做文章,要不然全是铁的,成本就更得高了,谁知道这铁匠居然不用他说,就自己提出来了,古代工匠的智慧确实不可小觑。    ☆、第九章   找到一个好沟通的铁匠,李想顿时轻松许多,更难得是这铁匠居然认字,李想拿了张笺纸把需要的尺寸数据都拿炭笔写了,那工匠听了一遍就记得清清楚楚,看着笺纸又重复了一遍,没有任何差错。李想顿时放了大半儿的心,约了三天后来拿货,这才告辞了回衙门去找赵先生。   到了衙门门口,却看到冯四在一旁候着,一见他就笑“陈知州跟另外几位官人请了阿郎去吃饭了,阿郎本来想等小乙哥的,哪知道你竟去了这么久,实在等不及,便让我在这里等。阿郎怕你去的太晚吃不好,索性让我带你找个好店自己吃去。”   冯四冲树荫下面的几个人招招手,便有其中一个人挥着鞭子赶了辆马车过来,对李想唱了个肥喏“官人哪里去?”李想侧过头来看冯四,冯四便道“去徐家老店。”这车夫抽了个小矮凳放在马车边,冯四扶李想上去,自己也跟了上去。   李想有些奇怪:“既是在城里也要坐车,为什么咱们不驾自己家的车?反倒把车寄存起来再来雇车。”   冯四笑道“若用自家的马车,无论逛到哪里都还要找放马车的地方,每次都要专门叫人打理,反倒麻烦;倒不如进城就寄存起来,叫个马车,走上几里路不过十几文,坐上几次也花不了三五十文,自家的马又能舒舒服服的休息,回城的时候也有精神拉车。”说罢笑道“这样算下来钱一点儿没多花,自家的马还不会累到。不过也只是我这么算,阿郎怕是只为了省事儿的。”   片刻到了徐家老店,冯四数了十几个铜钱给那车夫,车夫笑嘻嘻的收了钱走了。   虽然冯四上午的时候吵吵着要看女相扑,可实际上他带李想去的地方却是再正经不过的一家酒楼,别说相扑,连最普通的唱曲儿的都没有“非是我小气,不带小乙哥去消遣。只是阿郎不许,他说我要是敢带坏了小乙哥,定要教人打断我的腿。徐家老店虽只卖饭食,可他家的羹汤是全青州最好的!”   一旁的一个头上簪花,脸上敷粉的俊秀少年郎便上来唱喏道“这位哥哥真是行家,徐家老店卖的就是饭食,在青州若说好羹汤,徐家店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小郎君是头次来么?若只有两人,不如楼上坐,有靠窗的小座儿,正好能看到后头的云门山。”   冯四笑道“善!”那少年郎便领了二人上了楼,领二人坐下,殷勤的先端了热毛巾过来让二人洗手净面,又端了了几样盘盏过来,却是林檎片儿,杏子干儿,糖渍梅子等物。这些东西端上来,便又来了个头上裹了布的年轻人过来询问要什么菜,李想心里有些奇怪:这店里服务人员还分类么?   先前的俊秀少年笑吟吟的端了一旁用过残水的下去,新来的青年便报上店里的招牌菜,又说了如今时令的果蔬。李想听不太懂,便由冯四做主,点了几道菜。那青年口齿伶俐的重复了一遍,便退了几步,扭过身,冲着下面楼梯口喊道“丁号桌,细料馉饳儿,百味羹,麻腐鸡皮,酒醋腰子,醋芹各一份儿!另烫邵家小酒一斛配白瓷盏,烤竹鸡不放茴香要脆皮!”声音又脆又亮拉着长音儿十分的好听。   青年报罢菜,又回身对李想笑道“小郎君稍候,饭食片刻便道,您若还要什么便与小岳哥说,便是方才与您帮闲的小哥儿。”   李想点点头,依稀明白了刚才那个俊秀少年是干嘛的:宋朝一些专给人做些帮闲零活的人,一般称作厮波,也叫闲汉。那小岳哥显然就是这样的人。李想暗叹:那少年虽办事老道,可一脸的稚嫩,最多不过十三四的样子,说不准比小桃还要小一些呢!再想想自己家虽然不宽裕,可从小妈妈哪里舍得他干什么活儿?大学之前最多不过是洗洗自己的内衣袜子罢了。这么一想,那少年再转回来的时候,李想便不再因为那少年抹粉带花而看他别扭了,毕竟这是宋朝男子的习惯,少年郎十个有八个都要在头上插花脸上抹粉,并不是娘娘腔。   这时节管比自己年纪小的人叫哥哥并不是稀罕事儿,所以李想也很自然的叫那少年小岳哥,请他一起坐下来吃饭,那少年笑嘻嘻的道“我半个钟头前才吃了汤饼,并不饿,郎君自用吧!您要是觉得我服侍的还算精心,到城里玩的时候也可以叫我给您做向导啊!” 80電釨書 Www.tXT⑧零.ξá   正说着便有一旁的客人喷笑道“小岳哥又逗笑了不是,你上个月还迷路了呢,这会子倒想给这位小郎君做向导了?”   那小岳哥的脸腾就红了“郑三郎真不是好人,你也说那是上个月的事儿了,我那会儿才来青州,哪里认得路!”   李想奇道“你不是本地人?”这少年穿戴很是利索,并不像逃荒的流民啊。   旁边的客人是个方脸大汉,一听这话笑得更厉害了“这位小哥,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小岳哥在徐家老店可是出了名的,他想去清河去找亲戚,谁知道给走到青州了,盘缠也花光了,只得在街上耍把式赚钱。正好徐掌柜路过,他一枪把掌柜新买做的衣裳给捅了个洞……如今只得在楼里做帮闲慢慢还衣服钱了!”   李想差点把嘴里的梅子干给喷出来,这位小岳哥也太奇葩了吧?清河在河北青州在山东,到底怎么迷路能迷到这里啊?他一脸纠结的去看小岳哥,小岳哥的脸更红了,可却还是认真的解释道“徐大叔并没有要我赔衣裳,他还要借我钱让我回家呢!只是我想着这么远,到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把钱还回来呢?还不如做上几个月的活儿,自己把盘缠赚够了。郑三郎你莫要说徐大叔的坏话……”   郑三郎哈哈大笑“逗你呢,你就是这一本正经的模样最好玩了……小岳哥,你真的不肯跟我几天?只要几天就够了盘缠了,好过你在这里苦熬。”   小岳哥气的够呛“再胡说我可把你扔下楼了!”   楼里一片大笑,有人便起哄道“扔,快扔!我们天天蹲在这里就是等着小岳哥你发威把这泼才扔下去呢!”又有脸皮更厚的“小岳哥,你莫要理那郑三郎,与他耍实在吃亏,黑三姐很是爱你,你去陪她耍两日,人财两得,不比跟这泼才划算?”   李想越听越觉得不对味儿,这鬼地方的人也太开放了吧?正纠结忽听“通”的一声,顺着声音一看,李想的嘴角都抽了,一支铜簪子正钉在窗棂上颤呢!扭头往回看,那郑三郎披头散发的坐在椅子上,笑的十分谄媚“小岳哥,小岳哥,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全当我是个屁……”这会儿小岳哥早没了起先的温柔腼腆,他一脸煞气的站在那儿,手里还拿了一把筷子“再看我,一根筷子一个眼珠子,你信不信?”又抬起头往四周扫了一眼“这筷子,能戳得眼睛,也戳得喉咙,谁还要嚼舌头?”   方才还闹成一团的酒楼刹那间鸦雀无声,李想也目瞪口呆,随便逛个酒楼,也能遇到武林高手,还是个跑到酒楼里打工的武林高手,这也太玄幻了吧?正愣着,忽然听到有人怒吼“岳六郎,混账东西,又惹事,你定要把我这里的客人都吓跑么?”   方才还一脸煞气的小岳哥当即变了副模样,丢掉筷子惨叫道“徐大叔,徐大叔,我今天很乖的,没有打破盘子也没有吓到人……”   郑三郎小声说“难道我不是人……”却被小岳哥一眼扫过,忙高声喊“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屋里静了片刻,忽然爆发出比之前更大的笑声“今天没白来,没白来,赶上了小岳哥发威郑三郎犯贱……”“小岳哥,再来一个,再来一个!莫要怕打坏东西,我与你们掌柜付账!”   才走上楼的大肚子掌柜鼻子都要气歪了“什么再来一个,我这里是吃饭的地方,要看把戏去沈楼!”楼里果然又是一阵爆笑。   直到离开徐家老店,李想还是忍不住想笑,冯四哥更爽快些,一出门就大笑起来“今天不去沈楼就对了,沈楼的肥妇看得多了也没什么稀罕的了,这小岳哥可比她们有趣多了……”   两人说笑着叫了马车去百食阁去找赵先生,果然赵先生也吃完了,正在看歌舞,见他们过来了,便与陈知州道了别,到车马行取了马车,一起上车出了城。马车上冯四忍不住又把这事儿叨咕了一遍“别看那那小岳哥生的腼腆,那身本事却好生了得!听说他只用一只手,便能把徐家店门口的拴马石从地底下给□……”说到这里忽然大叫一声“糟了!”   李想忙问他怎么了,冯四哥哭丧着脸“今儿光顾着看热闹,竟忘了给那岳小哥辛苦钱了,白麻烦他了半晌。”   赵先生笑道“我当什么事儿呢?无碍的,过两天小乙哥不还是要进城么?你跟着过来把钱给他便是了。”说罢便问李想在徐家老店吃的可好。   李想点点头“味儿做的很是不错,就是太贵了,两个人就花了四百钱……”赵先生不禁莞尔“百年的老字号,这个价儿算公道的了。”    ☆、第十章   三天的时间过得很快,李想不可能在三天之内学会骑马,所以他依然是坐了马车去的青州。   这一次赵先生没有跟着去,很显然,被马车的颠簸程度吓到的不止李娘子。   依然是先去了衙门,汤主簿又细细的问了工程进度跟那些做工的外乡人的状况,然后叹道“小乙哥真是个做事儿的人,你来这半个多月,赶得上过去一个月干的了。”   李想不是个会说话的人,汤主簿问什么答什么,汤主簿见他实在是不善言,也就不多寒暄了,直接派了两个衙差去帮他运送东西,不过最后李想告辞的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今天怎么打扮的这么朴素?”   李想很是不好意思“今天先去的工地安排事情,出来的时候嫌麻烦就没有再换衣服,正好一会儿搬东西也能搭把手。”   汤主簿点点头,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对李想却越发喜欢了。两个衙役一个姓张,一个姓王,姓张的那个就是上次陪李想找铁匠的人,一见李想就乐了“三天不见,怎么小郎君就成了村汉了?” ノ╲ ○ 電 囝 書 w w w . τ Χ Τ ㈧ ○. ι Α   李想只好又解释了一遍,那张衙役便叹“但凡认几个字的人,有几个舍得下面子去做这些粗活儿?小郎君懂得的东西多,有个好家世,却从不在我们这些人面前摆架子,实在难得。”   李想苦笑道“我哪里有什么好家世?我自家也并不算富裕,没有阿姐收留我,怕早就流落街头做苦力了……”   众人也都隐约知道李想是李娘子的族弟,似乎是亲戚都死光了才来投靠的李娘子,这么一想,又觉得这位李小郎君的命也够苦的了。   铁匠家里衙门并不算远,几步便到了。李想看了那铁匠做的东西,果然做的十分精细,滑轮的尺寸分毫不差,配套的架子钩子也磨的光光滑滑的看着就趁手。   李想连连道谢,这比他想象的好多了,这位杨师傅把牛家村那位老牛的手艺不知道要甩出几条街去!他问了价钱,原料加工费一共三十七贯,比全用纯铁估算的的五十多贯少了三成,这还是因为用的铁桦木比较少见的缘故,若是一般的硬杂木,还会更省钱。   “不贵,不贵!”李想托起最大的那个木滑轮连连赞叹“再怎么说也比铁便宜,而硬度上一点儿都不比铁差,一般的硬木用不了多久就会坏了,可这东西的耐用性一点都不比铁差,处理好的话耐腐蚀性比铁还要更好,而且这么轻,用来作动滑轮的话,上上下下能省很多人工的!”他说的话总是有各种新鲜词汇,众人也懒得去追究。   这些东西加到一起确实挺沉的,尤其铁三角什么的很占地方,俩衙役索性跑到车马行雇了一辆用骡拉的板车把这些东西装上去。这么一折腾就已经是申时了,冯四向来是个会来事儿的,立刻代表李想请大家一起去徐家老店去吃饭——赵先生知道李想不擅长这些,所以特地给了他几贯钱让他帮忙打点这些零碎事情。   一行人把骡车先放到车马行,一行人溜溜达达的向徐家老店走去,路上经过街市的时候,李想惊喜的发现路边有人摆摊卖制作染料的原料——确切的说是一些山民采摘了一些可以做便宜药材的草类在卖,而其中茜草跟蓝草什么的其实也是非常不错的植物染料。李想问了价格,正想掏钱,却被冯四拉住了袖子,冯四替上前去一顿胡侃,八百文的茜草五百文的蓝草还有其他二百文的零碎草木,统共只花了七百文拿下,看的李想十分佩服。整整两大捆的东西实在不好拿,便又扯了路边的一个闲汉,与他十个铜钱,让他送去车马行放到赵家的车上。   李想看那闲汉走远,便问冯四“四哥认识那人?便把东西给了他?”冯四笑道“不认识,可但凡做这个的,周围的人一定都认识他,这些东西他便是拿走了也没什么用,谁还因为这种事儿砸自己的招牌。”   李想也笑了,他是个老实人,可再老实的人在那个光怪陆离的社会生活了二十多年以后,都会变得敏感而多疑的。这会儿他自嘲的想“过去总觉得自己是太老实,所以才过不好……可回到这儿,身边的人却都比自己的想法简单多了。”   李想正胡思乱想着,姓张的衙役撑不住大笑起来“你这冯四恁不老实!又欺负小郎君面嫩,你是不认识他,可他一定认识我跟王大哥,谁还会为了两把子草去得罪衙门的人!”   李想听罢不禁莞尔,但还是认真的说“冯四哥倒也没说错,青州民风淳朴,便没有两位大哥在这里,也不用担心被人骗了去吧!”   几人纷纷点头,青州是个相当富庶的大州,仓廪足而知礼仪,这话确实有一定道理,路不拾遗或许有些夸张,但是青州的治安确实是非常好的。   片刻到了徐家老店,李想一进门就往四周看,便有个厮波过来招呼,李想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问他“这位哥哥请了,我想问问,小岳哥可还在这里帮闲?”那厮波知道这笔钱是赚不到了,但还是笑道“小岳哥在后院儿打水呢!郎君若有事找他,我去与你喊他来!”李想连忙道谢,冯四忙伸手掏了两枚铜钱给那帮闲,那人却没收“两步路的事儿,哪里好意思收郎君的钱。”   别的厮波见是专门要找小岳哥的,便也不再上来招呼,笑嘻嘻的看小二引几人到包厢去,刚刚坐定,门帘一响,小岳哥走了进来,他一眼便认出了李想“是小郎君找我?”李想忙道“上次烦劳了小岳哥,我走得急,竟忘了与小岳哥辛苦钱!”   小岳哥嘻嘻一笑,连称不打紧,冲几人做了个罗圈揖,便又笑嘻嘻的端了毛巾热水进来。不知怎么的,今天李想怎么看小岳哥怎么顺眼,等他倒了水,又端了果子放在桌上,这才醒悟过来“怪不得我觉得你今天跟那天不一样了,你今天没抹粉也没带花!”   此言一出,小岳哥的脸腾的又红了“我,我前日擦粉,把粉盒不小心捏碎了……”   众人皆愕然,随即笑成一团。李想倒没有笑,他很认真的对小岳哥说“你用的粉,是街上买的铅粉么?”   小岳哥点头“是啊。”   “不要用了,那东西伤皮肤,看着白,用上几年,你的脸就不能见人了。”   小岳哥大惊“你说真的!我从来到青州,就开始擦粉,有两三个月了,我的脸,我的脸……”他惨叫着往外跑去,不妨一头撞到包厢的门框上,李想吓了一跳,忙站起来想看他要紧不。谁知小岳哥愣了一下便往后退,紧接着只听吱吱的声音传来,那门框竟缓缓散了架掉了下来。   李想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这什么脑袋,铁头功么?小岳哥低低的□了一声“完了,我又要赔掌柜的一扇门……”   片刻徐掌柜带人赶了过来,连连向李想等人道歉,给他们换了包厢,看得出徐掌柜很想冲小岳哥发飙,不过小岳哥仍在工作现场,只得忍了又忍,只是狠狠向他撒了几个眼刀,吓得小岳哥直往李想身后躲。   几人重新坐定,这回不止李想,连两位衙役也忍不住邀请小岳哥坐下了“小岳哥莫要客气,我等在衙门当差,也见过一些军中的豪杰,却从未见过有小岳哥这般举手投足都这么不凡的……”   小岳哥十分郁闷“差人哥哥莫笑话我了,这哪里是举手投足都不凡?举手投足都惹祸才是!前日打水,把辘轳的摇杆给扭断了,昨日磨刀,把刀刃给磨断了;今日又撞坏了门框……这么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攒够回家的钱。”   正说着,徐掌柜亲自带了人端托盘进来,骂道“谁要你攒了,早说借你钱让你回家,你偏不肯,在我这里呆了两个月,欠我的钱越来越多,这么下去,我看你也不用干活了,我直接把你卖到南坊里去抵债!”小岳哥缩了下脖子,却还是小声嘟囔“徐大叔是好人,才不会卖了我。”   “我倒了八辈子的霉才被你认作好人……”那掌柜的训过了小岳哥,扭过脸对着李想等人变换了笑脸“方才实在对不住,惊扰了几位,这几样果子全当小抵赔罪了。”   徐掌柜跟另个小二端的却是六角的拼盘,精精致致的两个盘儿,一盘的格子里装着胶枣梨条党梅林檎干狮子糖召白藕,另一盘儿则是或蒸或炸的各色果子(注1)。几人忙道掌柜的客气,又寒暄了几句,这掌柜的才退下自去忙了。   掌柜的一走,小岳哥长长呼了一口气,几人一见他这样子就忍不住想笑。李想忍不住问小岳哥到底多大了,小岳哥挠头道“我丙戌年十一月生的……”   大家都吃了一惊,李想更是无法置信“你才十二!怎么可能!”确切的说,是虚岁十二,而且他今年的生日没到,也就是说他周岁才十岁!作为一个理科男,数字类的东西再敏感不过,所以虽然才到宋朝没多久,李想却已经把这些天干地支的玩意弄得很清楚了,也知道古人习惯说虚岁。这小岳哥虽然脸长的嫩,可个头起码有一米七了,居然才十周岁?这发育的也太好了。   “是啊,我就是十二,要不然怎么能替我哥哥去接嫂子呢……”岳小哥哭丧着脸道“我过了年就出发的,本来想着接到嫂子,五月份正好能回汤阴,结果,结果……呜呜呜,我不敢回家,我哥会打死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注1:果子,即点心,并非水果。 ☆、第十一章   几个人边吃边聊,总算彻底把小岳哥家的事儿给弄明白了。   原来小岳哥家有兄弟两个,小岳哥排行老六,上面还有个比他大三岁的五郎,前面的四个哥哥都夭折了。小岳哥的五哥出生的时候,他们的父母就已经年过四十了,所以如今二老都是五六十的老人了。五郎的未婚妻是岳老爹很多年前跟自己的老朋友口头约定的,比五郎大些,算算也到了成亲的年纪,这几年北面不太平,岳老爹不放心,就想让五郎先去把媳妇儿接回来在家里养着,等五郎年纪大点儿再成亲。可是五郎的武功师傅病了,岳老爹夫妇年纪大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五郎便不肯去,岳老爹只得让自己小儿子去接未来的儿媳——小门小户没那么多讲究,岳六郎还是个孩子呢!   这岳老爹觉得小儿子年纪小不用忌讳就让他去接未来的大儿媳,却不想想小岳哥年纪这么小,个头儿长得再高,心思上也是个孩子啊?小岳哥走错了路,跑到了青州,又想到自己不能按时接嫂嫂回家,搞不好回家会被哥哥一顿胖揍,这么一想,便做了鸵鸟,赖在青州死活不肯走了。   几人听得面面相觑,这家人忒不靠谱了?哪有让这么小的孩子做这种事儿的理儿!小岳哥什么性子难道他们不知道么?这不明摆着要捅娄子么!   小岳哥越说越委屈“我爹天没亮就把我从被窝里拽出去,让我趁着哥哥练功的时候跑出去。他说哥哥知道了一定不放心,肯定不许我去的,到时候连累他也得被哥哥念叨……”几人更是狂汗,得了,罪魁祸首是当爹的,小岳哥这性子估摸也是随爹了——难道岳五郎找不到弟弟就不会生气了么?这掩耳盗铃的习性真是一摸一样。   小岳哥个子再高,也是小孩子,喝了几口酒,趴在桌上就呼呼大睡起来。上菜的小二见了,便去叫了掌柜,一会儿掌柜的带人把小岳哥扶走了。张衙役皱眉道“老徐,这孩子这么呆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啊!他爹娘得多着急啊!”   徐掌柜一脸无奈“有什么法子?我总不能赶了他走啊,他这昏头转向的样子,真让他离开我这里,保不齐明年这个时候他就跑到越州去了。我一直打听着有没有往汤阴那边去的,上个月底找到了个老客,托了他给小岳哥家里送了信去。也不知道那老客什么时候能把信捎到。”   徐掌柜说到这里,越发的愁了“这孩子是真懂事儿,可也真不是一般的能惹事儿,他天生力气大,磨个刀都能把刀给磨断了……”   虽然刚才就听小岳哥提过这档子事儿,可这话从肥头大耳满面愁容的徐掌柜嘴里说出来,别有一番喜感,几人又憋不住想笑。李想却被触动了,想了一下,他慢慢地说“徐掌柜,小岳哥在这里帮闲,每日能赚多少?”   徐掌柜苦笑道“哪里赚得几个钱?帮闲帮闲,帮的就是闲事儿,赚的就是个讨喜的钱儿。小岳哥虽然勤快,可毕竟不是本地人,年纪又小,只能做些端茶倒水的零活儿,也就是他性子讨喜,许多人看他小,照顾他,过来这里专门找他,这样下来每日也能赚个四五十文,听着到也能过得去,可他那饭量,也就混个肚儿圆吧!”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发育期的青少年的饭量,往往比成年壮汉都要大,更不要说小岳哥这样天生神力的。李想对此十分理解,就他这么个不爱运动的宅男,十二三岁的时候一顿饭还能干掉四个馒头呢!他心里隐约有个念头,可毕竟跟人家不熟,转而又想到小岳哥的年纪,到嘴边的话就咽回去了。倒是冯四看他的表情,一拍大腿,喜滋滋的叫道“小乙哥,你昨儿不是还说你那个什么,对,滑轮组旁边的地方太小,人站多了施展不开么?还说要是有俩大力士就好了,我看小岳哥在这里也不是很合适,不如把小岳哥带去你那里,他一个人的力气能顶仨,还怕什么没地方呢?你那里是按照活儿发工钱的,就小岳哥这样的,一月下来三贯钱也赚得!”   徐掌柜一听,忙看李想,李想十分不好意思“我前儿听说小岳哥一手能拔起拴马石的力气,这才有那么一说……只是随便说说罢了,他才十一二,哪里能去做那些苦力活儿。”   谁知徐掌柜却很赞成“他自小儿就是出惯力气的孩子,倒不是个怕吃苦的。我方才听张哥哥的话儿,李郎君在青柳镇管着修路的事儿?若是这样,让小岳哥去你那里倒比呆在我这里强些。”   李想道“哪里强?都是粗活。”   徐掌柜叹道“小岳哥最不缺的就是力气,整日拘着他在这里,那些伺候人的活儿谁不能做呢?白白耽误他读书练功的功夫!去李郎君那里,好歹能让他骨头疏散下,省的这样子憋着早晚憋出事儿来。这孩子看着整天都是穷开心的,可心里哪能好受呢?别人家这么大的孩子,宝贝还来不及呢!亏他爹竟舍得让他一个人走这么远。”   张衙役附和道“我也觉得这主意不错,等小岳哥醒了,老徐就问问他的意思吧,我估计他能答应。说实话,也就是这孩子功夫好,不然,就他这张好面皮,哪里还能安生的呆到现在!”   王衙役也很赞成“可不是!那岳老汉(注1)真是在乡下呆的,不知道外面有多乱,这么漂亮个孩子也敢放出来乱走!前几年官家下令禁了男娼(注2),本意是好的,可什么事儿到了下头便走了样儿!虽没人敢直接开男娼馆了,可私下蓄养男孩子的反倒多了。知州因为这个也颇生了几回气!只因这几年的拐子不单拐女孩子跟年幼的男孩子,半大的男孩儿但凡生的俊些,也常被拐了去卖到大户人家做那见不得人的事儿。亏得这小岳哥有一身好本事,要不然,就他这模样,早被人拐了卖去。”   王衙役说罢叹口气,扭头对李想道“小李郎君,若那小岳哥肯去你那里,你便给老徐个面子,让他去你那里做工吧!我虽今日才见他,可实在觉得这是个好孩子。他如今名声太响了,我们在衙门都听说徐家老店来了个外乡的标致小哥……这么下去可不是要出事儿?”   李想听得汗毛直往起竖,小岳哥确实长得好,可他怎么看都是个可爱的小少年,怎么就有人能往那处想呢?   不过说来说去都只是大家这么想,小岳哥还醉着呢,就算李想稀罕小岳哥,也得看人家肯不肯到他那里做活儿啊!于是口头上约定了若是小岳哥醒了乐意去他那里,就直接到青柳镇赵家找李想——当然,老徐会派人送他过来,不然谁知道他会走到哪儿去!   李想面上不显,心里是很开心的。每个男人心中都曾有过一个大侠梦——宅男也是男人,自然不例外。他想着若能拐了小岳哥去自己那里,闲来无事向他讨教几手功夫,别的不说,若能把那伸手甩个筷子就能钉到墙上的功夫学了来,那该多爽快!(喂,那是簪子,也没钉在墙上,是窗框,窗框啊!)   回去的路上李想的心情极好,连颠簸的路况都不能影响他的好心情,一想到他有可能学武术了就忍不住嘴角上翘。可正走着,冯四却又苦了脸“小乙哥,我们又忘了给小岳哥钱了。”   李想嘴角一抽,脸也垮了下来“四哥,小岳哥醒了以后会过来么?他不会以为我这儿习惯拖工钱吧。”   冯四认真地想了想“我估摸着他得来,咱们欠他钱啊……”   李想“……”   两位衙差一直把李想送到了青柳镇,到了工地上帮忙卸了车,冯四热情的请这两位到家里吃饭,不过俩人赶着要在城门关闭前回去,便不肯留下,只说喝口水就走。李想陪了两人坐在棚子里喝茶水,冯四却跑没了影儿,一会儿又回来,手上拎了两只草兜子,却是满满两兜儿海棠果儿“自家园子里收的,我家娘子让我与两位哥哥带些回去给家里孩子尝个鲜儿!”   两位衙差心情挺好,高高兴兴道了谢,上了骡车回城了。李想却很是惭愧:他压根就想不到这些细节,若没有冯四哥,他今天这一天不知道又要办砸多少事儿!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久,他觉得自己比过去过的强的太多了,可事实证明,在人际交往这方面他依然没什么长进,这实在是让他挫败不已。   尽管心情有些低落,李想却还是认真向冯四道了谢。冯四见他不太开心,便问他怎么了,李想叹气道“今天全靠冯四哥了,我连个客套话都不会说,也不会应酬,我觉得自己挺没用……”   话未说完就被冯四打断了“小乙哥说的什么话!这天底下冯四有多少个,小乙哥又能有多少个?什么都能做的人,那还是人么。便是咱家老相公,当日去越州,也曾听不懂当地的土话闹过笑话,也曾被下头的人哄过,也曾因办事不利被官家骂过……可难道有做不到的事儿,就不算有本事的人了?就是头等的厨子,也有只管镂葱花不管切肉末的,小乙哥自去做小乙哥该做的事,冯四也只做冯四能做的事,有甚么想不开的!”   李想听罢呆立当场,好半天才缓了过来,深深的对冯四作了个揖“冯四哥说的是,我受教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1:穿越到宋朝,不要随便叫人家“汉”,这个词儿不是很尊重的。叫人村汉已经算是骂人话了,而“闲汉”也一样,不够尊重,就像跑到妓院直接喊狎司做龟公一个道理,最好还是叫厮波。显然小岳哥的老爹办事儿太不靠谱,所以王衙役才叫他“老汉”。注2:正和年间,官方出台法令禁止男子为娼,男为娼,仗一百,告者赏钱五十贯。PS:所以禁止男为娼,并不是因为歧视同性恋。而是彼时的北宋,富裕繁荣,偏有许多没落人家的子弟,好逸恶劳,宁可去卖菊也不肯干活养活自己,他们为娼与那些被拐卖的女性不得不做妓女的行为性质完全不一样。这种行为严重的败坏了社会风气,所以才被严惩。 ☆、第十二章   解开了心结的李想一下子开朗了许多,第二天的一大早,他吃了早饭便高高兴兴往工地上走。   然而李想的好心情没一会儿就给弄没了:滑轮组的安装比他想象的麻烦得多,主要的原因是沟通的问题,来干苦力活的基本都是外省逃荒来的,这年月隔着两个村,口音可能就大不一样了,何况这些外省人?李想自己的当地话都是现炒现卖的,平日安排个活儿自然有钱奎——可钱奎能跟这些人说清楚也是因为都是简单的交代干什么活儿,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可这次不一样啊!李想对这种操作的精密度要求是非常严格的,可这些人压根不知道他说的长度宽度哪个位置打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连尺子都不会看,怎么说得清楚?   李想只得自己上阵,测量,定点,爬上爬下的侧角度,折腾了一上午,勉强只打了几个桩子,李想焦躁极了,这么简单的活儿都麻烦成这个样子,没有文化底子,就是做苦力也是做不好的!   下午的时候,事情出现了转机。小岳哥跑来了,这小家伙背了个大包袱,一路跟着骑马的徐掌柜跑了过来。一见李想便笑嘻嘻的说“李家哥哥,我来投奔你了!”李想大喜,可老徐这会儿却舍不得了,絮絮叨叨的叮嘱小岳哥乖乖听李郎君的话,天气变化记得增减衣服,有空让人给他捎个信儿,要么怎么说小岳哥懂事呢,一般的孩子怕是三五句还成,说多了准不耐烦,可小岳哥却乖乖听着,时不时还递了帕子给徐掌柜擦眼泪擦汗,李想被雷的只想呲牙,这徐掌柜长得一副奸商样,偏对人最实在不过,他才认识小岳哥多少天,却真是把他当自己家小辈儿一样的疼。   徐掌柜絮叨够了,便又吃力的爬上他那头矮马往回走了。那马又矮又瘦,徐掌柜又高又胖,看得李想心惊胆战:真的不会把马的脊梁压塌么?   赵先生听闻小岳哥过来了,也跑到工地上看新鲜,围着小岳哥转了几圈,啧啧称奇“这么俊的小哥,真的有一身神力么?”小岳哥也不吭声,俯身把路旁尺半高的石头轻轻松松搬了起来,走了几步往远处石头里丢了过去。这石头起码一百多斤,力气大的汉子能抱起来没什么了不起的,可绝对做不到这么轻松,更别说丢出去了。赵先生看得连声赞叹,又让人把小岳哥的行李搬回家去。   “小六哥正好与小乙哥住个邻居搭个伴儿!”赵先生笑吟吟的说道。李想嘴上不说,心里却知道赵先生这个正太控果然又犯病了:村里的孩子谁都知道赵先生最好哄,果子玩具什么随便就能要来,他实在太喜欢孩子了。对于他这样子中年无子的男人,小岳哥这样的可爱少年哪里能不喜欢?昨天跟赵先生提了小岳哥的事儿,他就气的直拍大腿“我若有这么个儿子,疼都来不及呢!他父亲怎么就这么狠心……”当时便与李想说了,若小岳哥过来,就直接住到他家没问题的。   小岳哥的到来绝对不仅仅是增加了个壮劳力的问题,他是认字的!他把李想画的安装图看了一遍,又细细的问了几个地方的安装要点,二话不说,扛着一捆子绳子蹭蹭几下子就窜到那截断崖上了,很快找好了固定的东西,把绳子拴上,连着拉了几个人跟一堆工具材料上去,没一会儿就开始安装滑轮架子了。   小岳哥的力气极大,固定用的铆钉别人要锤上几十锤,他叮叮当当一二十下就搞定了。一摞儿滑轮别人要一只一只的抬,他一搂就是好几个,收工的时候一计算工作量,他小半天就拿了四十九文,让当初凭体力赚钱一天只能赚三十文的李想十分的纠结。   等第二天滑轮组装好了,小岳哥的表现就更让人崩溃了,矮崖上面一推车足有七八百斤的石头,他一手轻松的推了绞盘就给稳稳的托下来了。一群过来看热闹的人全傻眼了“这,小李郎君做的这个机关,也太神了吧?”   李想连连摇头“不是我的机关厉害!是小岳哥力气大!我粗略的算了下,这个滑轮组能省七成左右的力,所以虽然会比实际上轻,但是这些石头起码还是需要二三百斤的力量才能拉得动的……”   “二三百斤?二三百斤就能把那么一大车的石头托住?”钱奎十分惊讶,但又十分的纠结“可我怎么看小岳哥的样子,都不像用了二三百斤力气的样子。”   李想笑道“不然下一车,你们试试?”   小岳哥轻轻松松拽了一车石头下来,见李想冲他摆手,便高高兴兴走过来,李想问他沉么,他笑嘻嘻的道“正趁手!就是绞盘绞的太久了,那么一点点高的距离,我觉得我绞下来的绳子足有十丈长!”   李想笑道“用的力气少,自然就要多拉一截。就跟咱们上山,盘山路省力,但是走的要远些是一个理儿。”   小岳哥点头道“哥哥说的有理。”   钱奎带了几个民夫到那绞盘跟前,冲矮崖上的人摆手,用一圈儿的抓勾又绑了一车石头,他伸手推那绞盘,有点沉,倒也能推动,连推了两圈儿,绳子抽紧了,那绞盘便怎么也推不动了,钱奎使出吃奶的劲儿,那绞盘依然一动不动,不得已又喊了两个民夫过来,三人一起推,这次那石头车被稳稳的被提了起来,三个人摇了片刻,一车石头慢慢的落到了地上。钱奎松开绞盘,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冲李想笑道“小乙哥果然厉害!这么一大车的石头,我们三个人就给弄下来了,统共花了没半柱香的功夫。”说罢又冲小岳哥笑道“小岳哥的力气真不是吹得!我们三个人推起来都不轻省,你一只手就转开了!”   李想的滑轮组加绞盘的设置很是把众人都惊了一把,连李娘子都忍不住跑到半山上来看了半日,村里头更是三三两两地总有人过来。就这么几个滑轮一个绞盘跟零碎的一堆架子拼起来,竟然就让两三个人能提的动千斤的东西,这太稀罕了!施工现场总有人看热闹,李想觉得这不是个事儿,万一砸到人问题可就大了!虽然他在绞盘上做了反向阻滑的设置,可这年月的东西谁能保证呢?绳子架子他怎么看怎么觉得玄乎。于是让人拿了白灰在地上划了线,又派了专人看着人们不要靠近吊钩转动的那片区域。   小岳哥如今不干别的,专门负责转绞盘,一车石头六个钱儿,一天二十几车的石头,轻轻松松赚到百几十文。不过没人妒忌他,那绞盘一天转一天下来胳膊都转酸了——不仅要把石头绞下来,还得把车子绞回去,车子放下来还得用撬棍挪到一旁装车的平台上,到了半下午,上山的人手工,还得一车车把这些人也托下来。所以冷不丁听着似乎活儿不多,其实非常累,更何况小岳哥的活儿换了别人就的三个人做,合下来一个人也就那么点钱儿,并不比别的活儿多赚多少。   小岳哥是干得很高兴,别人觉得很累的活儿对他来说那是毛毛雨,更因惊喜的是他发现这工地居然包饭!只要每日给衙差交二十五个钱儿,他高高兴兴地交了钱,放开肚皮开吃,结果当天负责做饭的富户就不干了“我做十人的饭两日,顶我一年的役。可这位小哥一顿饭便吃了十个蒸饼,六碗粥。结果饭不够,我只得跑回家把我浑家给我一家子的晚饭都给端来了,才让大家伙儿勉强吃饱。小乙哥,这可不成,我再做一天,岂不比别人多出好两个月的役了?”李想听了哭笑不得,不过这种小事儿他还是做的主的,便把小岳哥算作三个人的分量,这样凡是给他做饭的人家,以后都只有八个人去吃。这才算把这个事儿揭过了。   钱奎早就领人把那条上山的路给平整了,工作不算复杂,不过是除除草罢了,这个工作花了三四天的时间。而修路的进度也出现了暂时的停顿。可这三四天一过,工程的速度蹭的一下子就蹿上去了:其实铺路本身耗费的工时不到三分之一,大部分的人工都耗在了采石跟运输上头,上山下山是二十几里的羊肠小路,连个车子都不能推,一块块只能肩背人扛,这得多少人工啊?如今上山下山全是独轮车,山上运石头的人推了车子,到了矮崖的地方把车里石头全堆到个大滑车上面,就扭头再上去运石头。下面有专人负责重新装车,推车上山的人并不用等着装车,只需要把车留下,随手推走已经装好的一车石头就行——就算没学过效率学,这种最简单的流水作业分配对从现代而来的李想来说也是信手拈来的。   这么一来,如今三分之二的人都在修路,只剩下三分之一的人采石运石头。而修路那边,杠杆,滑轮,绳子,甚至水——这些人们经常能见到的东西,在李想的手中就像变戏法似的有了各种神奇的功用,增加了一倍的人手,效率又提高了三四成。   李想算了算,这样一来,八月份竣工应该是没什么困难的了。    ☆、第十三章     李想觉得,老天爷真是公平的,瞧,这会子他工作上进展的很顺利,但是兴趣爱好方面就十分失败了。   小岳哥很是抓狂的喊道“李想大哥,你的拳头跟腿怎么能同时出一面的呢?你就不觉得会站不稳么?”话音刚落,李想已经扑倒在地。   小岳哥手忙脚乱的去扶李想,李想灰头土脸的爬起来,自嘲的笑道“多少年没锻炼过了,骨头都僵了。翻云,多谢你了。”   翻云是小岳哥的字,他名叫翻,字翻云。赵先生开始很奇怪他怎么这么小就起了字,一问才知道,他父亲老年一连失去了四个孩子,眼见两个最小的儿子还算健康,可自己已经老迈了,很怕自己见不到孩子成人,当然,接连失去四个儿子也让老两口被吓怕了,所以总是很担心这两个孩子不能活到成年。后来一个路过的行脚僧给了建议,说他家的五郎早慧,应当早点起个字,这样便算作成人,不容易夭折了。这一听就是歪理,可架不住岳老爹相信啊,立码给五儿子起了字。谁知岳五郎也是个妙人儿,他非常认真的建议父亲:给弟弟也起个字吧,这法子放我身上有效,估计放弟弟身上也有效吧!   于是岳翻就有了翻云这个字,李想一听这个字儿嘴角就直抽:这什么破字?翻云,犯晕,怪不得小岳哥没事儿就迷路,他整天被人叫犯晕,能不犯晕么?   当然岳翻云本人可不这么看,他满脸崇拜的回忆着自己的兄长“哥哥说的没错,果然起了字儿就会变成大人!我自从有了字,裤腿一年就接了三截儿……”喂,那是因为你到了发育期啊少年,李想默默的吐槽道:所以兄控神马的是世界上最不可理喻的生物了。   这会儿李想从地上爬起来,正好小桃端了水果过来看他,李想总觉得自从小岳哥搬进来以后,小桃就变得话少了,这会儿她端了果子,只轻轻地说了一句“小乙哥,小六哥,吃果子。”李想忍不住瞅她一眼,却正看到她低了头却拿眼角偷瞟小岳哥,登时失笑:感情小丫头是被美少年迷住了。   小岳哥对食物的热情从来没有减少过,新鲜的海棠果水灵灵的装了一盘子,看着就爽脆,他哪里还忍得住,急忙蹦了过来拿起一个就吃,李想忙喊“洗手!”他又赶紧跑到井边,哗啦啦的提上一桶水,笑嘻嘻的叫李想跟小桃都过来一起洗手,大家一起吃果子。   七月正是最热的时候,一大早这么一通活动,李想身上早被汗湿透了,小岳哥也没比他好多少。小少年身体就是棒,脱了上衣直接拿了桶往身上倒凉水,看的李想直呲牙:那井水才提上来,还冒凉气儿呢!他才运动过,这种水要敢直接浇在自己身上,准立码抽筋儿,可看小岳哥,那副享受的样子,就差大声喊一声“爽”了!小岳哥边往身上浇水便对李想说“李哥哥,你实在应该也用冷水洗澡,从夏天开始洗,洗到秋天,会不容易生病的!我五哥三九天还跳到冰窟窿里抓鱼呢!”   李想对他这种三句话必提他五哥的毛病已经习惯了,不过想想山东冬天的气温,还是忍不住吐槽了一下能被小岳哥如此崇拜的小岳哥的哥哥果然是比小岳哥更加非人的存在。   小岳哥冲了澡,穿上条短裤,把湿衣服往盆里一丢,便抓了把皂角稀里哗啦的洗起了衣服。李想这阵子当对照组已经当的麻木了,反正你洗你的,我懒我的,别的好说,洗衣服这种事儿还是能躲就躲吧!换了衣服下来扔到盆里,小桃肯定会处理的……扭头再看看洗衣服的小岳哥,李想良心发现,决定下午回来的时候给小桃买两只闹娥戴戴。(注1)   天气太热,这些天上工的时间已经做了调整,天一亮就开始干,半上午就停下,半下午太阳落了一半儿再就着余晖干上一两个时辰。小岳哥早上是一定要晨练的,再说石头采下来运到断崖也是要时间的,晚去一点不打紧;至于李想,管理层向来都是有特权的。   两人吃了早饭,一起往工地走。小岳哥边走边背书,这是赵先生昨晚教他的新功课,李想实在是服了岳老爹:他到底怎么养出这么好的孩子的?自觉性也太高了。这时候的李想显然忘了自己也是从小就十分珍惜学习的机会,整个中学阶段哪天不是六点起床学习,晚上回家再复习到十二点?他这么一穿越,似乎这些事情变得十分遥远了,几乎把青少年时期的那个优秀的自己给忘记了。   虽然才不过辰时末,可空气中的热量已经相当让人焦躁了。李想看了看来来回回干活的人,衣服几乎都贴在身上,皱皱眉头道“已经是末伏了,怎么反倒更热了?”   钱奎也拿了帕子猛擦汗“可不是,再有两天就出伏了,可这天气反倒一天热似一天!这都一个多月没下雨了……这样下去,今年的豆子可要完了。(注2)”   李想皱皱眉,这个时代农业极不发达,青州作为粮食大镇,据说水土丰美,产量在全国都是靠前的,可是一亩地能收多少呢?最好的地,麦子不过能收两石,二百多斤而已;大豆就更少了,能有一石就不错了。一个壮劳力,一年到头劳作不停,撑死了能种十亩地,农忙的时候还得家人帮忙才可能及时收完种上,这样下来,一年能收获两千多斤粮食,再交交税,剩下的能够全家吃饱就不错了。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这话放到现代是讽刺,可其实在农业社会,这话一点都不好笑,完全就是真实的写照。小地主们在荒年经常要提供民间借贷——播种季借种子给农户,收获季的时候农户再把加了三成的粮食还回来,不要以为这是剥削,粮食的价格在丰收的时候跟播种的季节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种地的吃不上饭这种事情一点都不稀罕……而这样的情况下,绝大部分农民对于灾患是没有任何抵抗力的,他们的粮食在大部分年景里都只能勉强支撑到下一年收获。   显然,在大豆生长的旺季,将近两个月的大晴天,已经成为让很多人不安了。联想到灾年可能造成的一系列问题,李想也觉得头大了,他对农业灌溉节水这些知识知道的不多,对节水这一块儿他就知道个滴灌:这种技术这时候提起来纯粹是扯淡,在没有合适的原材料,不能对水源质量控制好的情况下,这种跨时代的技术压根没有任何可行性,时间上也来不及啊!   正烦心着,忽然远处传来马嘶声,钱奎侧耳一听,纳罕的说道“听着似乎有好多匹马,这个时候,路又不好,谁没事儿往乡下跑?”   李想跟着钱奎走到路中央,却看到几匹马,还有两顶四人抬的轿子晃了过来,钱奎呲牙道“这是知州的轿子……”果然轿子一停,前头的轿子里下来的是吴知州,后面的轿子里下来的则是汤主簿。   李想忙上前作揖问好,吴知州一见他,眼睛就笑成一条缝“小郎君真是个妥当人!我一路行来,看到这路竟都修的七七八八了,原本以为起码得修到入冬呢!谁知道夏天还没过,工程就快收尾了。难怪汤主簿总在我面前夸你能干,你确实能干!”   李想最不擅长应酬这种话题,听了只是尴尬的笑。汤主簿对他的性子有些了解,便凑上前对吴知州笑道“我就说么,小郎君不懂逢迎拍马,是个正经做实事儿的人。知州(注2)若问他工程上的事儿,保证他说个滔滔不绝,若提别的,可不就成闷葫芦?” 八 零 电 子 书 T X T 8 0 . L A   知州哈哈一笑,便跟李想说想到山上去看看他运石头的机关。李想看看天上的太阳,有些犹豫,知州一挥手“不要紧!大家伙儿石头都背得,我不过是走几步路,怕什么。”   说罢,吴知州问一旁的钱奎要了顶草帽扣在了脑袋上。李想心中十分感动,忙让人带上大水壶跟着一起上山。   “我看你那边大锅里熬着绿豆汤?里面放了忍冬(注3)?”一边走,吴知州一边问,又指了一边民夫推着的小车道“这是准备往山上送水?这是盐?”   李想点点头“嗯,热水往上头运太吃力,索性在半山那里支了锅子煎绿豆汤,加点忍冬解暑。出的汗太多,身体里的盐分会减少,喝点淡盐水免得乏力……”   吴知州奇道“竟还有这种说法?”他想了想便又笑了“倒也是,人的汗是咸的,那出汗多了身子里的盐一定会少,这是好办法,回头我让人吩咐下面,别处也试试……”   李想忙道“不能随便放盐,盐跟水是有一定比例的……”   几个人说着话,不多时便到了矮崖下头。巧的很,小岳哥正在单手摇着绞盘往下托石头呢!堆了满满一翻车的石头慢悠悠的从矮崖上被提了起来,通过支架上水平转角转了一下,又缓缓的放了下来,正好落到断崖下面最宽的一片地上的木头台子上。   翻车一落下来,小岳哥便走到跟前,拿了杆子往边上的支架上一插一撬,一车的石头被推到台子边,再一掀,一整车的石头被掀到了地上堆成了一堆,方才闪到一边的民夫们一拥而上,稀里哗啦的开始往空推车里装石头,而才上山的几个民夫则推了一边早就装好的车子,直接下山去了。   吴知州跟他带来的一群人早就看呆了眼,好半天汤主簿才挤出一句话“怪不得这路修的快,这么个干法,怎么会不快?”   作者有话要说:注1:闹娥,宋代女子头上戴的一种头饰,一般由乌金纸作为原材料。注2:关于农作物的轮作,汉朝时候一些地区已经开始了小麦与豆子轮作的种植方式,宋朝时,长江流域已经有了稻麦两熟的种植方式。而山东青州的具体情况我没有查到,但此处水土丰沛,但气候较凉,既然轮种的技术条件早已达到,那就暂且定为小麦,豆子混种的两年三熟吧!注3:可能大家对这里的称呼有些疑问。事实上宋朝的称呼是相当平等的,官员之间一般都是直呼职位,当然也有尊称,比如称县令为明府,称刺史为使君,而宰相就是相公了。不可以对上司毕恭毕敬的叫“大人”,除非他是你干爹:在宋朝,“大人”是用来称呼父亲的注4:忍冬,即金银花。 ☆、第十四章   吴知州来这里,一方面是看修路的情况,另一个很重要的目的是考察灾情。   没错,是灾情,青州是农业重镇,快两个月的干旱绝对算得上灾难了。吴知州的心情并不算好,虽然五月份收的那茬粮食的普遍收成还不错,但是如果再不下雨的话,秋收一定会受到很大影响的。青柳镇还算不错,但是再往东,已经有两个村儿因为争水产生了械斗了。当然这种事儿自然有分管的县令处理,但是吴知州还是要自己亲眼看一下灾情的。   修路这边李想做的非常好,吴知州很是赞赏,大手一挥,给了李想一百贯的额外奖励“小郎君替府里起码省了一千五百贯,这点儿奖赏是应该的。”修路这边只剩下最后的收尾工程了,而田地的灌溉成了大问题,吴知州跟汤主簿一合计,干脆把大部分的外乡人组织起来到四周几个缺水的村子帮忙挖渠浇地,剩下的人把路修完也去帮忙。   里正听说知州过来,慌忙赶过来拜望,又想请知州到他家里吃饭,知州摆摆手“你有几个钱?供得起这些人吃喝,我去赵先生家讨口吃食就好,你只带我到地里看看就成。”说罢又叮嘱李想“小郎君忙完这里,就到城里找我,临淄西天寺的阿育王佛舍利塔前阵子被雷劈了,明觉主持想找人修缮,却在清理塔顶的废料跟往上头运石头上做了难,我看小郎君很懂这些机关制造,我与你介绍给那秃贼,好好赚他一笔!”   李想想笑又不敢笑,吴知州跟那主持是熟人,开个玩笑叫声秃贼不打紧,他们这些人可不敢乱开玩笑,明觉师傅可是有名的高僧。不过那些和尚有钱那是肯定的!东城寺的猪肉可是很出名的:开封有和尚卖猪肉,美其名曰烧猪院,青州的和尚也不例外,明觉主持的徒弟净慧师傅带领一群和尚们几乎霸占了青州一大半的猪肉市场,所以东城寺富得流油……这话题有点远,不过确实挺有意思的,和尚卖猪肉,这是李想没来到宋朝前想都没想过的奇怪事儿。(注1)   吴知州跑到地里看旱情,这回李想就没再跟着了,工地上现在是收尾阶段,许多细致活儿都需要他一一查验。汤主簿与他打了个条子,让他下次进城的时候去衙门领他的一百贯“够买三十亩好地了!”汤主簿笑眯眯的拍了李想的肩膀“可惜小李哥实在不爱说话,不然荐你到下面县里做个九品主簿,一点问题都没有。不过这样也好,自己做事情,赚钱来的痛快些!”   申时才过,冯四就跑到工地上叫李想“小乙哥,娘子叫你回去呢!知州在咱家吃饭,炖了鸽子,烧了羊羹,还有湖里才捞的螃蟹。娘子说你回来晚了螃蟹就要被抢光了……”   李想哭笑不得“阿姐恁促狭!知州又不是没见过螃蟹……”说完心里也是纳罕,赵先生跟李娘子到底是什么人?对这些官员的态度如此的随便,而不管是吴知州还是汤主簿,都对这家人极为尊重——明明赵先生镇日宅在家里,只管写写画画的,没什么正事儿的。   回到家,才进院子便听到热闹的说笑声,扭脸一看,廊下摆了桌子,几位衙差正在吃酒,看李想进来,相熟的赵衙差便喊他过来喝两杯,李想摇头说要去换衣服,赵衙差也就不再勉强:不过是礼节上招呼下,李想肯定要到内院儿吃饭的。   李想换了衣服,到了内院儿,见树下摆了几个矮几,吴知州跟汤主簿已经坐下了,赵先生跟李娘子正笑呵呵的与他们说话。李想正要开头打招呼,却听吴知州击节唱道: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 L A   吴知州唱罢,笑道“好一个欲说还休,好一个又添一段新愁!这凤凰台上忆吹箫,再没有比娘子填更好的了。”   李娘子骂道“恁的该打!这哪里是五大三粗的男人唱得的东西,被你一唱,儿以后再唱都唱不出口了!”   赵先生喷笑道“可不是!他还最爱唱这些缠绵悱恻的东西,去年上元,他在席上唱韦端己的《女冠子》,结果回家被郑娘子胖揍了一顿,问他是何处的小姐这么惦记他了?”   吴知州怒道“德甫兄好不厚道!别人的闺房之事,也值得你拿来与李娘子说笑。”   赵先生笑道“莫生气莫生气,谁不知道你脾气好?郑娘子好福气。”   这几人说笑着,可李想的脑袋早就嗡成了一团,他听到了什么?这首《凤凰台上忆吹箫》是李娘子填的?开什么玩笑!他虽然是理科生,可也知道“多少事,欲说还休”出自着名词人李清照的早期作品。李娘子,赵先生——李娘子做得凤凰台上忆吹箫,赵先生的父亲曾官至宰相!他们的身份还用说么?不就是李清照与赵明诚这对中国历史上着名的文人夫妇么。   李想退后几步,退回到二道院子,他的头很疼,见到着名历史人物的带来的惊喜绝对赶不上他对即将到来的未来的恐慌。他其实早就隐约的判断出了自己所在的时空已经是北宋末年,有花石纲,北面局势不稳,这些很明显的告诉了他自己所处的时代。但是,于他而言,比起还看不到影儿的国难,迫在眉睫的生计问题才是他能够解决的问题。可是就在刚才,对李娘子赵先生夫妇身份的确认,却让他一下子惶恐了。   李清照之所以成为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女词人,绝不仅仅是因为她作为婉约派的代表人物做出了多少缠绵悱恻的爱情词章,她的伟大,更多地在她颠沛流离的后半生里时时表露出的爱国之情 “愿奉天地灵,愿奉宗庙威。径持紫泥沼,直入黄龙城”。更不要说她最着名的“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的诗句。   李清照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可以说,大半因不幸而来!李想想到此处,心如刀绞,这个亲切的叫他阿弟,写的一手好字,却连基本的捞纸都捞的乱七八糟的大姐,是李清照?而她将在北宋覆灭后度过颠沛流离的下半生?!   开什么玩笑!李想狠狠把拳头砸在树上:不,绝对不要!上辈子,他眼睁睁的看着最疼他的人一个个离去,没有一点的办法,这辈子,这辈子他绝对不要再这样轮回。   李想回到自己的房间,稳下心神坐了好一会儿,觉得心跳的没那么厉害了,这才又走到后院儿。这次他一探头就被李娘子看到了“阿弟过来了?快坐下,螃蟹都凉了。幸好我与你藏了两只,不然还不得被这些吃材抢光?”   赵先生喝的有点醉了,瞅着李娘子吃吃发笑“大夏天的,没膏没黄,就那两爪子肉,亏得你还特特的给他留……”   李想道“我还就喜欢吃爪子上的肉呢,谢谢阿姐。”   李想落座,吴知州便又提起李想的专长问题。“我听娘子说你从小就喜欢这些机关制造的活计,还会造纸……你想不想开个自己的纸坊?”   李想呆了一呆,比起什么工程监督,设计简单的工具,造纸才是他最熟悉最擅长的。只是这东西需要本钱,他又不擅管理,哪里敢去考虑这个呢?   李娘子拍手道“这是个好主意,瞧我,整天让阿弟帮我弄这些东西,怎么就没想起掏钱与你开一个纸坊呢?”   李想摇头“不,我只会造纸,不会管这些东西,这也太花钱。”   李娘子豪气的一摆手“管它花多少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这里有三千贯,你拿去用……”   喝的半醉的赵先生附和道“拿去拿去,这是你姐姐的嫁妆钱,她放着也是放着”   李想一听更不肯答应了,开什么玩笑,这是李清照的嫁妆本儿,他怎么能随便用去。   “哪里用的了那么多!”吴知州也醉了,趴在桌上嘿嘿的笑道“你们真是姐弟,一样的榆木脑袋。要这么多钱,你准备让你家小郎开多大的纸坊啊?依我说,且不弄那些便宜货色,只需花个千把贯,精精致致的弄个小院子,雇他一二十个人,专做薛涛笺这类最贵的纸……”   吴知州说着打了个嗝“你要去做那一贯钱十几刀的纸,别人只当你是卖纸的!可你只做一贯钱三五张的玩意,别人想要还得排着队来讨,那你就是个雅致人……”   李想听得目瞪口呆:谁说古代文人迂腐来着,这吴知州简直是天生的生意人脑瓜!可不是,宋朝商业发达,相比之下商人地位比后面几个朝代强多了,但依然不算体面事儿。可做某些买卖却并不被人视为低贱的,比如高档的笔墨制作,比如有名的造琴老店,再比如,去造高档纸……因为这些都是文人,而且是有钱有地位的文人才玩得起的东西,他们很有钱,却又是最风雅的一群人,做这些人的生意,操作得当的话,不但不会被当做生意人,还会被当做雅致的造纸圣手。   李想晦暗的心情,忽然一下子亮堂了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注1:宋朝和尚卖猪肉不是我杜撰的,大相国寺有个叫做慧明的和尚组织了一群和尚卖猪肉。我觉得这其实挺好,靠劳动赚钱,比只问别人伸手讨钱强得多。 ☆、第十五章   开纸坊的事情还需从长计议,但是敏感的李娘子这两天已经发现了李想的不妥。她从来都是个直爽的人,便找到李想,直截了当的问他“阿弟这些天怎么了?我见你心事重重的。”   李想支吾着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李娘子不等他回答,却接着说道“你看我的眼神不对!过去对我,你有敬重有感激也有钦佩,可你现在看我,那眼神儿却躲躲闪闪的,竟是不敢直接看我。从那天知州过来,你就开始不对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李想一呆,李娘子的形容十分的贴切。他现在看李娘子,可不就是躲躲闪闪的?尊敬,崇拜,以至于不敢直视,这可是真正活着的伟人啊!   李想向来不是个会撒谎的人,他更不会骗对自己好的人,何况,他是真的觉得自己的力量有限,许多事情他就是想做,也不知道从何做起,那还不如干脆就把真相告诉当事人的好。   思索了一下,李想缓缓的说“知州那天,唱了阿姐填的一首词,那首词,我过去听过。”   李娘子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大变,她一下子意识到李想说的“过去”,并不是前几日,前几个月听她或者他的丈夫唱过,而是——他在千年后的过去。   李娘子愣了半晌,忽然猛地站了起来“你过去根本不知道我的名字!没人会告诉你,那么你现在是知道了?”   李想闭上眼睛,又缓缓的睁开,慢慢的说“你的名字,叫做李清照,你的丈夫,叫做赵明诚,你们夫妻二人,耗尽了一生的心血,作了一部《金石录》,然而你最终青史留名却不是因为这本书,而是因为你是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女词人。”   李娘子听罢一愣,思忖了片刻,她缓缓的摇头道“只凭几首儿女情长的词句,或许能让我留下点名气……可你说的是最有名,李想,我后来,出了什么事儿!”   李想沉默了半天,才慢慢的说“国破家亡。”   李娘子呆立当场,好半天,才艰难的问了一句“良人呢?”   李想眼圈有些红,轻轻的说“我记不清了,只知道,你一个人,为了完成丈夫的遗愿,带着多年收集的书籍文物,四处流亡,孤孤零零地度过了后半生……”   李清照呆了好一阵子,轻轻地问李想“阿弟,你能把这些事情,跟我和良人,仔细说说么?”   李想点头,他既然选择坦诚相告,自然就不会再遮遮掩掩的说一半儿藏一半儿,虽然具体的情况他也并不是很清楚,但是,知道个大概,总比什么也不知道的强。   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可赵明诚,李清照,还有李想这三个人,现在却大眼瞪小眼,谁都不知道该干什么好。这世界上的事情大体如此,若知道自己家房子要失火了,这可以防备,可要是自己国家会被外族侵占,这哪里是一般人知道该怎么做的?   赵明诚尤其懊恼,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小郎,你是怎么学的史?前几天还说我大宋起码还有一二百年的国祚,这会儿怎么我们夫妇有生之年就要国破家亡!”   李想慢吞吞的说道“你当时问我的是大宋还有多少年,我没有说错的。虽然两位皇帝被俘,可是不是又有了新君么?只是换个地方做国都,国号还是宋,偏安一隅苟延残喘了一二百年……”   赵明诚被他噎的够呛,哆嗦着手指说了好几声“你……”还是李清照更了解李想,忙替他解释“良人莫生气了,阿弟是什么样人,你还不知道么?他还能专门哄你不成。前阵子他自己个儿都没弄清咱们现在是什么具体时间呢,让他怎么说这些事儿,再说你问的话他难道答错了不成。”   赵明诚也知道李想不是有意的,叹了口气,颓然的坐倒在椅子上“你只知道事情在靖康年间发生…………可什么到底什么时候年号会变成靖康啊!这确实不怪你,不怪你。”这么说着,眼圈儿却红了“大好的河山,难道让我眼睁睁的看着它落到金人手中么?”   接下来的日子,赵家陷入了让下人们无法理解的低气压中。   赵明诚没心思写书,李清照也没心思造纸,两人除了愁,还是愁。李想告诉他们的时间,只有大体的轮廓,没有具体时间,没有确切过程步骤,他只知道事情发生在徽宗退位以后,哦,对,徽宗就是现在的皇帝赵佶,据说他死后谥号是徽 ,“元德充美曰徽”天知道这位道君皇帝哪里算得上是元德充美了!从他继位,正经事儿就没见他做过几件,随便一数全是各种糊涂事儿混账事儿,亲小人远君子是他鲜明的写照,荒淫无道闹得民怨沸腾那是一点都不夸张。好吧,这些都正常,皇帝总是有英明的就有昏庸的,可是这货居然最后把国家给弄亡了!身为一个皇帝,向敌国俯首称臣这算什么事儿……   而且让他们觉得十分丢脸的是,一向厚道的李想对这件事的评价“中国历代,亡国的皇帝几十个,不过论起没骨气,这两个人绝对是排的上号的,所以后人才说北宋人没骨气是自上而下的……”   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直率啊!赵明诚跟李清照十分郁闷,心里也明白也明白对李想的埋怨其实是他们对自己无力无能的迁怒。   李想工地上的活儿几乎结束了,这几天他琢磨着把半山的那个滑轮组重新改造一下,做成个自助升降梯,这样以后人们推个车也可以走那条路了。那块儿地方实在狭小,如果只弄个爬梯上去,那这条路就依然是废的,不能推车,对去北面邻县的人来说那就没什么太大的意义了。   村里的铁匠木匠虽然弄不了太大的料,不过这种小部件改装需要的零件还是能做得出的。七月底的时候,一个有着围栏的适合日用的升降平台弄好了,矮崖边还加了个可以直上直下的木头梯子,过往的路人可以顺着梯子爬上或者爬下,然后把小车,行李之类的东西放到平台上通过绞盘给拉上去拉下来。   青柳镇的居民对此非常欣喜,这样子他们去白沙镇就不用绕大圈儿或者只能背着包裹走那条难走的多的山路了。镇子里的牛里正对此十分开心,代表镇子居民给李想送了一头猪跟八只鸡,又安排人专门在升降梯的地方每日给滑轮绞盘上油,监督路人小心使用。   鸡还好说,放到笼子里喂着就是了,想吃随时让厨子杀。猪的问题可就大多了,家里肯定不能养,没地方也太臭;杀掉?家里的厨子哪里会杀猪。于是李想便准备去镇上请人杀,谁知道岳翻一听就笑了“找什么屠子?不过是杀头猪,我就会!”李想十分惊悚的看他,牛里正实在厚道,送来的猪足有二百斤,这么大的一头猪,岳翻这么个小家伙,能杀?   “这有何难,我五哥经常帮邻居杀猪的,我常看着,也没什么难的……”岳翻说着,吧唧了一下嘴“然后我们家就能吃上一顿好的了,爹娘吃得少,五哥也总说他不爱吃肉,大半儿的东西都进了我的肚子……”李想十分无语,岳翻就是个吃货,他真怀疑岳翻的哥哥出去给人杀猪就是为了给他赚点儿肉吃。   包括小桃在内的所有人都对岳翻声称会杀猪这件事情持保留态度,但是小岳哥明显对要把头蹄下水送给屠夫一半儿这一点非常不满,坚持一定要由他来杀这头猪。   “我觉得不太对。”李想看着嘴里叼着刀,用胳膊试图把猪压在地上的小岳哥,十分疑惑“难道不该先把猪捆起来?或者让别人帮忙按着?”   小岳哥好容易把猪按趴下,听了李想的话抬起头自信满满地说“没问题,我哥哥就是这么杀的,他一手按着猪,就像这样,另一手一刀捅下去,按着猪脑袋就可以放血了!我们村尾那家最肥最凶的公猪,三百多斤,长着獠牙,全村的母猪都是他给配的种,威猛的紧,还不是被我哥一下子就撂倒了……”   李想嘴角抽了抽,这岳家兄弟都是什么怪物,小岳哥的哥哥现在虚岁也才十五吧?三百多斤的猪……   李想扭过头问赵明诚“阿兄,你们这边都这么杀猪么?”   赵明诚也很纠结“我哪里知道该怎么杀猪,这是头次亲眼看。”   李想又去看李清照,这几天瘦了不少的李清照正在走神儿,嘴里似乎嘟囔着“大早晨的,为什么我不去看书,跑到这里看杀猪……”   一边的小桃脸色绯红,眼神迷离“小岳哥真的是无所不能……”   李想确认,在场的这些人根本就没人知道到底该怎么杀猪!好吧,这样的话大概小岳哥是唯一的行家了?大概,大概他的方法是对的?   正想着,忽然只听一声惨叫跟小岳哥的惊叫,抬头一看,那猪早把小岳哥掀翻在地,一溜烟的向远处冲去,地上滴滴答答一路的血。仔细一看,猪的颈肩处露出个刀把,李想急忙去看小岳哥,却见小岳哥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蹦起来,气急败坏的说“怎么肉这么厚,都找不到喉咙!”说罢冲着肥猪直追而去。其余的人愣了一下,纷纷追着小岳哥跑了过去。    ☆、第十六章   跟着追猪的人全都十分的纠结,这叫什么事儿啊,猪没杀掉,还让猪把杀猪刀给带跑了。不过这事儿也真的不能怪小岳哥,他力气够大了,可是猪脖子上的肉那么厚,没杀过猪的人哪能一下子找到准地方?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这么头挨了一刀的大肥猪,不发狂才怪呢!   虽然是一群人在追,可除了岳翻,根本没人追的上那头发狂的猪。话说回来,就算能追上,谁又敢往跟前凑?无非跟上去看看别出什么乱子就是。   冯四跑的最快,跟着狂奔的猪和小岳哥就顺着路转了弯,李想等人气喘吁吁的跟在后面,却听见冯四的隐隐绰绰惊叫“小哥儿小心!”紧接着传来猪的惨叫,一个陌生的男性声音非常清晰的传了过来“还愣着干嘛,快去找个盆!”   紧接着岳翻迎面冲了过来,大声喊“小桃姐姐,快跟我回家找个盆,盛猪血!”众人一愣,还是小桃反应快,一溜烟的跟着岳翻回去了。   李想紧走几步,拐过挡着视线的几棵树,便看到了那头猪。那头猪已经侧翻在了地上,拼命的挣扎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因为它的肩颈处被人用脚踩的死死的。这一脚踩的角度很是微妙,明明只踩住了那么一个地方,可整只猪却完全没法挣扎起来。李想顺着那只穿着靴子的脚往上看,是一条修长的腿,再往上,普普通通的深蓝色的松江布直裰,可穿在这个人身上,怎么看怎么挺括怎么看怎么精神,原因无他,实在是这个穿衣服的人生的太好了!   李想一直觉得传统小说里形容人长得好的面如冠玉,剑眉星目,鼻若悬胆,皓齿丹唇这类的描述过于抽象,可这会儿他却忍不住想把这一拉溜的词儿统统用在面前这个美少年身上,这实在是一个太过出众的美少年:与岳翻有些稚气的俊秀不同,这个年纪稍长身材高挑的少年表现出的是纯男性的阳刚之美,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这就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一脸的刚毅之色让人没法把他当孩子看,尽管他的脸上还带了一点点的婴儿肥。   几个人目瞪口呆的功夫,岳翻已经端了个大盆子回来了,本来就没几步的路,他跑的又快,自然片刻间就转回来了。岳翻把盆子往猪脑袋跟前一塞,抬头问那英俊少年“五哥,要帮忙么?”   那少年微微皱眉道“你别给我添乱就行了,闪远点!”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却十分的好听。   岳翻连忙退后许多步,老老实实垂首站在一边。那英俊少年弯了腰,却没去拔那把插在猪身上的刀,而是伸手从靴筒里抽出把牛耳尖刀来,另一只手拽着猪皮把那猪头往起一提,尖刀一刺一划,那猪连叫都没叫一声,只是剧烈的抽搐起来,血就汩汩的流了出来,一滴都没往外溅,全都流进了岳翻才端来的大盆里。   猪血足足放了一柱香的工夫才放干净,那头猪从一开始的剧烈抽搐,到后来一动不动,期间那少年只是用膝盖压住了而已,那猪便连大一点幅度的挣扎都做不到。猪血放尽,少年松开猪头,把那牛耳尖刀在猪皮上蹭了一蹭,重新又插回到靴筒里,又把插在猪肩颈上的杀猪刀拔了出来,冲着岳翻扔过去。小桃不禁“啊”了一声,可随即又赶紧收了声,因为岳翻已经伸手握住了刀把。   岳翻接了刀,往前走了几步,规规矩矩的垂手站好,小声叫了一声“五哥。”英俊少年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只说道“还不把猪送回去!”   岳翻忙提了那死猪的两条腿,往身上一搭,一溜烟儿的跑回赵家去了。   而这少年则又走了几步,冲李想等人行礼道“在下岳飞,舍弟岳翻,给诸位添麻烦了。”   直到做到饭桌上开始吃杀猪菜,李想还是觉得自己的头有些晕。在被李清照夫妻收留之后,他又不小心拐了岳飞的亲弟弟做苦力?不不不,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他居然加见到了岳飞,这是岳飞啊,活着的岳飞啊!   每个宅男心中都有个军国梦,这一点是大部分女孩子们永远无法理解的。对于李想来说,李娘子是李清照这一点或许让他震惊,但更多的原因是由此而来的对未来的恐慌。可是岳飞对他的意义则完全不同,他曾是这个王朝复生的希望,他是中国历史上最出名的悲剧英雄,他是李想的偶像——特别是当李想意识到自己穿越的时空已经是北宋的末年的时候,岳飞这个偶像的地位就越发的牢固了。   小桃第四次给岳翻盛饭,他已经吃了两大盘子莱菔烩猪肠(注1)跟整整一小盆的猪肉炖菘菜(注2)还有三碗米饭五个蒸饼了;相比之下他的哥哥岳飞的饭量真的很正常,而且吃相很文雅。   岳飞吃了一碗米,两小碟烩菜跟一碗炖肉就停下了,打了手势阻止了小桃给他添饭,扭头看看自己的弟弟,情不自禁的叹了口气。   岳翻刚吞下最后一口米饭,正拿了帕子擦嘴,看岳飞瞅他,惊得一下子噎住了,忙不迭的比划着让小桃给他端水。岳飞十分的无奈,走到他跟前轻轻给他拍拍背,缓缓的说了一句“总是吃这么快,又没人跟你抢。”   岳翻勉强把那口饭咽下,听了岳飞的话,忽然“哇”的大哭了起来“五哥,我对不起你,我,我,我没找到嫂子……”   岳飞听罢愣了一下,慢慢摇摇头“没找到就没找到吧,没把你自己弄丢就好,以后不要再听阿爹的话瞎胡闹了。”   岳翻哭的抽抽搭搭的“我不是瞎胡闹,哥哥本来就该娶媳妇了,可你整天忙着家里的事儿,要照顾阿爹阿娘,要服侍老师,还要教我功课。这么拖来拖去的,六娘姐姐等不到你去接她,嫁了别人了怎么办?哥哥你别管我了,快去清河把六娘姐姐接回来吧。”   岳飞小声说“这事儿以后再说。”   岳翻伸手拽了岳飞的袖子“什么以后以后,咱们明天就出发,一起到清河把六娘嫂子接回来。”   岳飞顾左右而言他“翻云的个子是不是又长高了?我觉得你快赶上我了。”说罢扭头冲李清照笑道“我这弟弟饭量大,府上的厨子这阵子可真辛苦了。”   赵李夫妻二人都是人精了,一看这样子便知道这岳飞的婚事怕是出了什么问题,也便也打着哈哈准备聊些别的。岳飞便站起身准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谁知道岳翻却是个没完没了的,伸手就拽住了岳飞的袖子“五哥,你先答应我去接嫂子,阿爹说了,这事儿不能再拖了。”   岳飞一脸无奈,只得低下头,小声冲岳翻说了声什么,岳翻面上一僵,随即大声吼道“太欺负人了,刘伯伯不讲信用!五哥,你怎么就能答应退亲呢。”   众人十分无语,岳飞尤其尴尬,只得重又坐了下来慢慢与他弟弟小声解释,声音压得很低,可这屋里静悄悄的,众人还是把他的话听了个十之□:原来是岳飞的未婚妻家的老邻居的儿子过来岳飞的未婚妻家提亲,那年轻人在外面做生意,颇赚了些钱财,因从小与岳飞的未婚妻刘六娘青梅竹马故而念念不忘,已经连着过来提了几次亲,那刘老丈因为与老友口头定了娃娃亲,虽然多年没有联系却还是不愿意失信,所以一推再推,岳飞过去的时候正赶上那青年又上门苦苦相求。人家在南方做生意,家产也赚了不少了,为了这个事儿专门跑回清河已经是第三次了,岳飞的未婚妻刘六娘比岳飞大三岁,都十八了,那小伙子二十了,这怕是人家最后一次努力了。岳飞一看这情况,算了吧,自己家穷的叮当响,而六娘家里也不富裕,人家干脆的提出要带了六娘父母到南方奉养。这份真心是没的说了,这种情况下刘家还能坚持等着岳飞已经够意思了。岳飞也是个爽快人,直接便与刘家解除了婚约:其实也就是口头上说一下,毕竟当时订亲也是嘴上说说,并没有正式的手续。   众人听了个大概,又赶紧吃的吃喝的喝全当什么都没听见,这是人家的私事,提起来也不是什么太光彩的事儿,也就是岳翻这个愣头青,才会非要在大庭广众下逼着他哥哥说这些。   岳飞的声音越来越低,后面的话逐渐就完全听不清了,只是岳翻的大嗓门时不时的窜出一句半句十分清楚地回话“阿爹又去当活菩萨了?难不成今年的收成又被他……”   随后声音便降了下来,岳飞轻声跟他又说了什么,谁知道紧接着岳翻索性大声惨叫了起来。   “两千斤!两千斤还不够我一个人吃呢!阿爹老糊涂了么?五哥,我看我还是别回去了,我回去了咱们一家都别想吃饱了,还不如让我在外面随便找点活儿干呢!”   岳飞本来一脸温柔的哄孩子似的跟弟弟说话,听了这话一下子就火了,声音也一下子提高了“你找个屁的活儿!就你这饭量,赚得怕是还不够你吃的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徐家老店给人家添了多少乱!速速跟我家去,不读书不练武,你想变成废物么?”   赵明诚忙打圆场“五郎莫要怪小郎,他在小乙哥这里可是正经的凭本事赚钱的,全清河镇就没有比他更能干的少年郎了!他也没耽误功课,这阵子一直跟着我念书呢,每天早上也都好好练武了。六郎这阵子的事儿小乙哥最清楚,让他跟你好好说说,小乙,小乙?”   岳飞顺着赵先生的目光去看李想,却见李想正呆呆的看着自己发愣,便笑道“李想大哥这是怎么了?”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李想的脸腾就红了:他居然说话了,他跟我说话了,他跟我说话了,啊啊啊他叫我李想大哥,这是岳飞啊,这可是岳飞啊,岳飞居然叫我哥哥了!   其实赵明诚跟李清照也很激动,才听李想约略讲了南北宋期间的一些故事,活生生的岳飞就掉到了他们的眼前,怎么能不激动?只是他们都是文人,年岁也大些,表现得不明显,只是趁岳飞低头吃饭的时候偷偷多看两眼:岳飞自小长得就好,被人看的脸皮都要给看厚了,也没觉异常。   李想的脸红一阵儿白一阵儿,赵明诚跟李清照并没有想到这是粉丝见到偶像的毛病,被他吓了一跳,李清照忙上前看他“阿弟这是怎么了?”   李想这才稍微缓过神“我没事儿,没事儿……”   赵明诚皱眉道“你哪里像没事儿的样子,脸这么红,别是受风了吧?”   岳飞见李想这样,便走到跟前拉起他的手放在案子上,伸了手指便去把脉,一边解释道“在下略通岐黄之术,便为李想大哥看看罢。”   岳飞正想细细把脉,李想却缓过神来,一脸敬慕的看着他道 “不愧是岳鹏举,连病都会看……”   作者有话要说:注1:莱菔,即白萝卜。注2:菘菜,即大白菜。帅气逼人杀猪郎岳鹏举粗线了,够帅吧够帅啊!哈哈哈 ☆、第十七章   李想当然没有病,岳飞自然查不出什么,只是建议他多喝水多吃菜,免得肝火上升。李想立刻表示他今后就是出门也会随身带着水壶,向兔子学习顿顿吃青菜,表情诡异语无伦次,表现的惨不忍睹。岳飞对他奇怪的表现倒是毫不在意,谦虚的表示自己学艺不精,竟再看不出其他什么问题了。李想又连忙表示这已经很了不起了,他这阵子确实吃菜很少,因为厨子做的水煮菜太可怕了……   赵明诚跟李清照听的十分纠结,李想平日里从来不说别人的不是,这会子居然连厨子做饭难吃这种话都冒出来了,显然脑子已经完全不够用了。   李清照夫妻并不能完全体会李想对岳飞狂热的感觉,虽然他们曾经从李想那里听说过岳飞这个名字,虽然他们也确实很崇拜岳飞。可是,对李想而言许多大名鼎鼎的历史人物,对这二人来说不过就是同事罢了:譬如宗泽(注1)现在就在登州当通判——对这俩人来说即使从时局的角度考虑,这位老人家也比现在的岳飞重要多了,而年前赵明诚才和宗泽吃过酒。   岳飞与李想的交流基本上就是鸡同鸭讲,偏李想还盯着岳飞舍不得移开眼,李清照实在看不下去了,轻轻咳了一声,道“不早了,五郎走了一路也太辛苦了,便先回去休息吧。阿弟,你随我来,帮我看看这次的纸做的如何。”   李想依依不舍的跟着李清照往后面走,中间几次忍不住回头看岳飞的背影。李清照恨铁不成钢的小声骂道“快把你的眼睛安回到框子里去!都要把人家的衣服烧出两个洞了。”   李想呵呵傻笑一声,又扭头去看,随即哎呦了一声,却是正撞到了门框子上。   缓了两三天,李想才勉强能够做到跟岳飞说话不发呆不走神,弄得岳翻十分郁闷的暗自嘟囔“我哥长得就那么好么?在村里倒是不少姑娘爱偷偷看他,可也没显得这么傻啊。”   不管怎么说,能够恢复理智对李想本人也是一个好消息,他真的不想被岳飞当成变态,好容易结识了岳飞,如果被他当做变态那也太苦逼了。   岳飞其实是想接了弟弟就回汤阴的,可偏偏连着下了几场雨。虽然往青州新修的路是没多大问题的,可是其他的大部分路程显然会非常难走。李清照提出让岳飞多住几天,等天凉些雨少了再走,毕竟岳翻看着个子再高也还是小孩子,这种糟糕的天气出门万一折腾病了怎么办?岳飞本来有些犹豫,可扭脸看看岳翻还透着稚气的脸,便点头答应了。   最后一场雨停了两天,李想决定进城把那一百贯领回来——带着岳氏兄弟押车。没错,就是押车!一百贯的,按照二十一世纪专家教授的考据来说最多也就是十几万的购买力,而实际上根本不是这回事儿!北宋,冶炼技术并不发达,铜钱很珍惜,而那时候人们对生活的要求很低很低,吃饱穿暖就是好生活没错,一贯钱可能在北宋的大部分时间只能买十斤牛肉,你能说它的购买力只有几百块么显然不是,因为牛肉在那个时候不是一般情况下可以吃的,同样这个这个价钱在贫瘠的地方甚至可以买到一亩地。十斤牛肉=一亩地?这么再试试去代换人民币算出一贯钱的购买力?卡住了没法算了吧!显然这是不科学的,消费观念不同,绝对不能用几种东西的价格来衡量货币的价值的标准,直接说多少铜钱相当于多少人民币也是不科学的。显然那时候的大部分人对奢侈的定义比现在低多了。在李想所处的北宋末年,穷人家花三四贯就能盖一间泥墙草顶可以遮风避雨的茅屋了,一百贯,对于大部分人来说,绝对是笔天文数字。   所以尽管这地方治安很好,李想还是请了岳飞岳翻一起去帮他领赏钱,好吧,还有个说不出口的原因是:一百贯钱,太多太沉了,他一个人往车里装都要装半天!(注2)   李想终于学会骑马了,所以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骑马进城。岳飞有匹不错的马,据说是他的老师送的,于是李想问赵明诚借了两匹马,他跟岳翻骑,然后请冯四驾了马车,一行四人向青州城奔去。   冯四驾着马车跑不了太快,连带着骑马的几个人也跑不开,不过毕竟路况比几个月前强太多了,所以虽然走的不算快,小半个时辰,也就到了青州城。   好容易进城一次,李想决定先带几个人去好好搓一顿,虽然一百贯的额外奖励还没到手,但这几个月的工资还是攒了不少的。领了钱的话,再离开车子去吃饭就不方便了。   李想提出到徐家老店吃饭,岳飞不同意“我来找六哥的时候(注3)去过那家店,看着便不凡,想来里头的吃食也不会便宜了,咱们随便找个小店吃吃便罢,莫要太过破费。”   冯四急忙表示出门时娘子给他拿了五贯钱,就是让他带几位吃饭,买些日用的零碎东西的。这下李想也不干了“过去是没法子,才总是花阿姐的钱,如今我自己能赚钱了,哪里还能总是花阿姐的呢?四哥快把这钱收了,咱们今天就去徐家老店了!”开什么玩笑,好容易有机会请岳飞吃饭,怎么能去那些小饭馆子,怎么能让别人掏钱?   岳飞又与他争执了几句,看他一脸坚决,也就不勉强了,只是扫了岳翻一眼,岳翻忙道“五哥你放心我今天只吃汤饼……”这下岳飞也绷不住了,骂道“难道我亏待过你不成!”李想忙说“放心放心,我也带了好几贯呢,怎么都够吃了。”   一进徐家老店,便有个帮闲的汉子过来,可仔细一看,瞧见岳翻,便笑嘻嘻的道 “原来是小岳哥过来了,这可用不着我了。”岳飞斜眼看了看岳翻,岳翻忙不迭的说“楼上有大桌,今日我侍奉五哥吃饭。”冯四实在忍不住了,呵呵呵的笑开了“岳五郎会吃人不成?小六哥这样子,小乙哥也是这样子!见了五郎跟见了菩萨似的……要说小六哥这样还好说,小乙哥,你怎么回事儿,在五郎面前都不敢大声说话!莫不是那日五郎杀猪,把你吓到了?”   李想十分郁闷,他那阵子傻气冲天的,让全家人看了好几天的笑话。因为他表现得太夸张,于是家里有人猜他被岳五郎杀猪的英姿吓到的,有猜他被岳五郎的英姿迷住的,种种猜测一个比一个不靠谱一个比一个雷,偏他还没办法解释,只暗暗安慰自己“只要岳飞不把我当变态就行……”这会子冯四又那这事儿开玩笑,本就不善言辞的李想哪里解释的清,只得木了脸往楼上走,冯四知道他的脾气,也不认为他是生气了,笑嘻嘻的跟了上去。   岳翻果然说到做到,一会儿便端了毛巾热水过来,殷勤的招呼大家洗脸擦手,岳飞看了他一眼“你倒是乖觉,用不用我把与你三五个大钱?”岳翻一缩脖子,但还是小声说“五哥要是肯给那是最好的。”岳飞拿这个宝贝弟弟没辙,果然拿了荷包掏出四枚铜板给了岳翻,岳翻眉开眼笑的接了去,冲李想笑道“李想大哥,你看,我五哥就是不爱笑,看着吓人一点,其实人最好了,你不用那么怕他,想看他直接看就行,我哥长得好,从来都是被人看惯了的,你随便看,不用躲躲闪闪的。”   李想一口茶含在嘴里,差点喷出去,冯四捶着桌子大笑起来,岳飞也被气的够呛,一翻手,就把岳翻攥在手里的几个大钱又顺回到自己的手里了“胡说八道,铜钱罚没!”   岳翻可怜兮兮的拿了毛巾递给李想,李想实在受不了他的眼神,只得掏了一把铜钱给他,岳翻笑嘻嘻的接了去,顺手扔到廊里卖时令果子的小贩筐中“与某剥一碟石榴子,一碟栗子肉。”说罢笑嘻嘻的端了盆子跟毛巾下楼倒水去了。   岳飞连叹气的力气都没了,只得向李想赔罪“某教弟无方,让李想大哥见笑了。”   李想摇摇头道“小六是个好孩子,我很喜欢他。”   这几天岳飞跟他稍微熟悉了一点,也知道他不爱多说话的习惯,也不觉得他语气硬,又问他“听李娘子说李想大哥准备开个纸坊?”   李想点头道“正在踅摸位置,这东西需要在有水的地方修,而且,也缺个管事儿的人。”说到这里李想忽然灵机一动“五哥,你说,我往南走走好不好?这几年,南边水多,而且,北面不是很太平,五哥,你,不然你也搬家吧,中原也不安全……”   李想说完就后悔自己失言了,他唾弃自己是个胆小鬼,李清照跟赵明诚知道了大势走向后一直忧心的都是国家的前途,可他却只想着跑。胆小还不算,还把自己的胆小怯懦摆在了自己十分崇拜的岳飞面前,这得多脑残才干得出这样的事儿啊!可他,可他真的不愿意隐瞒了不说,于是一不小心又冲动了。李想低了头不敢去看岳飞,过了片刻,却听到岳飞慢慢道“这几年,局势虽不大好,但也不至于出什么大事。大哥想开纸坊,便就在这里开罢!”   作者有话要说:注1:记不清宗泽是谁的,高中历史课一定偷偷睡觉了,拖出去扒了裤子打PP……注2:一贯钱大概四公斤重,一百贯就是八百公斤。唔,你说换成银子?不不不,银子在宋朝并不是通用货币,一般只用于对外往来,而国内交易多用铜钱。至于官府发行的纸钞,还是算了吧,那玩意比人民币贬值的都快。宋朝铜钱是很珍贵的,所以不要小瞧一文钱。因为缺铜钱,法律甚至规定了严禁铜币外流“诸将铜钱人海船者……十贯流二千里,从者徒三年”, 在河北、并州、河东3地,如果携带铜钱出国界,1贯文以上为首者处死,从者决讫刺配远恶州军牢城。公元985年修订的法令规定:窃盗财物满1贯,就要刺配服劳役1年。而到1090年,新出台的律法又规定官吏受贿、放债收息及诈骗钱物满1贯,就要判处流放2000里。这里偷偷吐槽一下:即使是宋朝,受贿一贯钱跟偷窃一贯钱,受到的处罚都是差不多的…………注3:宋朝人习惯以一个人在家里的位置做称呼,比如排行老三的孩子,可能他的父亲母亲哥哥跟妹妹都会叫他“三哥”,而并不是只有同辈比他小的人才这么叫。岳翻是男孩子,排行第六,所以他的父亲母亲还有哥哥都可能叫他“六哥”,以后他结婚了,他的妻子也可以撒娇的喊他六哥。 ☆、第十八章   因提到时局的问题,接来下的气氛便有些压抑。这几年老百姓的日子实在不好过,道君皇帝是个杰出的艺术家没错,可他做皇帝绝对是个昏君。苛捐杂税一年比一年高,花石纲更是折腾的民怨沸腾。连一向土地肥沃收获丰饶的青州,这些年乞儿流民也多了不少。 ⒏ 澪 電 吇 書 W W W . T X T 8 0 . L A   因是李想请客,岳家兄弟算是客人,李想便让岳飞跟岳翻点菜,谁知这俩人不愿意让李想破费,点的净是些便宜东西。李想实在听不下去,与行菜(注1)说刚才报的不算,重新又点了几个肉厚油多的菜,要了二十只肉馒头一盆汤饼,这才重新坐下来吃饭。   李想想要些酒喝,却被岳飞阻止了“一会儿还要去领钱,还是莫要喝酒了,免得耽误了正事。”李想本来就对这些浑呼呼飘着白浮子需要滤需要加热才能入口的东西被叫做酒这一点持保留态度,准备要酒也是为了给另外几个人喝,更何况他对岳飞的话是没有不听的,也就从善如流的不叫酒了。   几人吃的肚子滚圆,到楼下一结账竟才九百钱,李想十分纳闷,他记得前两次过来,他跟冯四过来,两人的那次花了四百文,请两位衙差的那次花了九百五十钱,这次虽然也是四个人,可岳翻一个人的饭量就能顶上三四个人,怎么也才这么点儿?   李想才一提自己的疑惑,冯四就笑“五哥替你省钱呢!前两次过来,酒钱就占了一半儿。”李想惊道“就那酒?那么淡,还占了一半儿的钱!”   一边算账的老徐掌柜郁闷了“小乙哥,某做生意向来是童叟无欺,你上次来,点的是小酒(注2),自然淡些。”   李想脾气好,但却是个较真的,立刻认认真真的说“淡也就淡了,还一层白沫子,那么混,看着脏。”   老徐掌柜要被他气死了“你点的是白酒又不是清酒(注3),怎么能没沫子……”   李想点头“所以我才说它贵啊!又混又淡还泛酸,这么几碗混淡酸就顶上一桌子饭钱,实在是不划算。”   徐掌柜哭笑不得,冯四跟岳翻更是笑得前仰后合,连大部分时间都显得很严肃的岳飞也禁不住莞尔一笑。   几个人走出了老店,也没上马,而是在街上溜达着消食,岳翻十分活泼,不停的跟李想和岳飞介绍这家店里的胡饼烤的好,那个摊子的煎夹子做的最脆生,卖羊血汤儿的赛貂蝉每次都会多给他一只饼……   听到最后一句岳飞实在忍无可忍了“你呆在青州几个月,把这一条街的东西都吃遍了么?”   岳翻听了哥哥的话,习惯性的一缩脖子,正想解释几句,却见他哥哥忽然站住了,直勾勾的盯着路对面。   李想跟冯四也发现了岳飞的不对劲儿,纷纷站定,顺着他的目光往对面一看,几个摆摊的,几个在摊子边儿挑东西的,再有就是一些路过的行人,而岳飞的目光,正盯着一个妙龄少女。   那少女十五六的年纪,长得挺好看,只是脸色不大好,冯四正想打趣一下岳飞,可眼前身影一晃,岳飞已经冲到了路对面。   李想等人正诧异着,岳飞下一步的举动更让他们惊讶了,只见他飞起一脚,便把那少女身边跟着的中年男人踹的贴到了墙上又滑下来栽倒,再一扭身给了旁边正蹲在摊上挑柿子的一个妇人一肘子,紧接着把已经昏厥过去的两人拎到一堆儿,这才对那少女说“你不用怕,这两个人再不能作恶了。”   那少女呆了一呆,忽然大声喊道“恩人,快带人随我来,他们家里还关了十几个被拐的女孩子呢!”   周围的人本来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可听完女孩子的话全都炸开了锅,这年头什么人最可恨,拐子绝对排的上前三位!信息不畅的时代,被拐的人可能离开家百十里,这辈子就再也回不去了,所以拐卖人口的犯罪行为非常猖獗。青州城一年丢掉的孩子就不下百十个,粗粗一算亲戚邻里很容易就能找到丢孩子的,这会子听到拐子二字,哪里还忍得住,一边卖猪肉的当即便拎了刀跟了上来“小娘子快带我们去,别耽搁了时间让他们跑了!”   紧接着一旁卖水果的,卖鱼的,卖针线的,还有几个行人全都拥了过来“小娘子快带我们去!钱寡妇的独生闺女前儿丢了,十有□也就是这些人干的……”又有卖柴火的拆了柴火堆,卸了绳子出来,招呼了两个行人帮忙把那瘫在地上的两人捆了个结结实实。   李想目瞪口呆的看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有拿刀的有提棍的,更多的只是随手把货郎担上的扁担卸了下来,呼啦啦的随着岳飞跟那姑娘向远处跑去。岳翻早就跟了过去,李想也想跟过去,却被冯四叫住“那边小乙哥哪里帮得上忙?咱们还是帮着把这俩人弄到衙门吧!五郎最妥当不过,一会儿肯定会抓了其他的拐子到衙门报官的。”   比起其他的人贩子,最早被岳飞打晕的两个人无疑是幸运的。李想看着一堆街坊送来的四堆儿人形物体,眼皮都在跳:没错,就是人形物体,这四个家伙被打的也就勉强还能认出是个人样了!一群人一顿扁担下去哪里还有个好儿?这里要感谢卖猪肉的大哥,关键时刻他没用用他最趁手的工具,不然这四个人早就没命了。   吴知州十分的激动,对着把拐子抓回来的一众人等作了个罗圈揖,十分有诚意的表示他会亲自写几个“积善人家”的匾额让人给这几位挨家送去。李想更汗了,什么积善人家,彪悍人家还差不多吧?怨不得人说山东民风彪悍,确实不含糊,这拐子有多想不开才跑到青州拐人啊!   岳飞作为这件事情的大功臣,受到了吴知州十分热烈的表扬,赏钱一百贯,帮忙揍拐子绑拐子的也各有奖赏,从十贯到一贯不等,李想跟冯四也各拿到一贯钱,因为他俩帮忙把两个拐子弄到了衙门。赏钱当场就发了,一群人得到知州赠字的承诺,还有数目可观的赏钱,高高兴兴扛了钱各自散去,临走还冲岳飞李想等人招呼着有空常联系什么的,甚至还有跟知州讨价还价的“岳五哥,回头到我那里割肉,我一定多给你割半斤啊!” “吴知州,你一定记得给我写的匾别写积善人家,要写货真价实。”   众人散去,吴知州脸上的笑容也散了,他叹了口气道“造孽!都是好人家的女孩子,以后还怎么做人。”   众人一时无言,那群女孩子现在还都在府衙后头呆着呢!其中只有一个是本地的姑娘,就是人们说的前天才丢的钱寡妇的闺女,那姑娘刚才已经被钱寡妇千恩万谢的领回去了。而剩下的这些,几乎都是外地拐来的,看样子起码有一半儿是中上等人家的女孩子——可不是,这类人家的女孩子细皮嫩肉,举止也比穷人家的女孩子像样,不用再教什么,一转手就能卖出个好价钱,拐子最喜欢拐的就是这类姑娘了。   汤主簿叹道“总得先给她们安排地方住下来,问清楚都是哪里的人,再着人到她们家乡送信,让她们家人来接。只怕起码有一小半儿的家里都会不要她们了”   李想十分诧异“怎么会有人不要自己家的孩子?好容易找到的。”   汤主簿叹道“这些年人们争相攀比,女孩子的嫁妆越抬越高,别说平民百姓,就是做官的,也有因为嫌赔本把才生下来的女婴溺死的。本就嫌弃是赔钱货,如今被人拐了,来回接送花费不菲也就罢了,偏偏名声坏了,领回家再想嫁人嫁妆怕是要贴的更多,弄不好还会影响家里其他孩子的婚嫁,这么一算,肯定会有人索性不要了。”   李想呆了一呆,慢慢说“难道,孩子,不该是家里的宝贝么?就为了几个钱,就为了几个钱……”他的声音慢慢低下去,来到宋朝这些时间以来,他见到的都是各种美好的东西,就在刚才,他还亲眼见到了一群人为了救几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子挺身而出,与人贩子搏斗。而现在,却忽然听到这么让人无法接受的事情,一时间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才好。   正难受着,却忽然听到岳飞说“一样米养百样人,有把孩子当做心头肉的,自然就有把孩子当房上瓦的。刚才那钱娘子,不就是欢天喜地的接了女儿回家的么,说不准这些姑娘的爹妈全都这么高高兴兴的派人来接呢?你现在又在这里难受个什么劲儿呢。”   作者有话要说:注1:行菜,就是跑堂的。注2:宋朝时的酒,有着“小酒”与“大酒”之分。大酒,就是 “腊酿蒸鬻,候夏而出”的酒,经过了一个冬季与春季的窖藏,酒香醇郁。而小酒就是“自春至秋,酝成即鬻”的酒,随酿随喝,估计度数也就跟生啤差不多。注3:亲,不要以为古代的白酒是现在的这种啊!唐宋的白酒,之所以叫做白酒,是因为发酵很短就出来卖,而且没有经过过滤。上面漂着白浮子里面比较混,反正看起来白花花的,叫做白酒,也叫浊酒。这东西有点酒味儿,可能的还带点酸味^_^ ,而清酒,则是经过过滤再加工,发酵时间也久一些的酒, “清”的含义很简单,就是跟“浊”酒的“浊”相对应。从这个过程也能看得出来,清酒一般会比白酒,也就是浊酒贵一些的。PS:如果你穿越了,如果你恰好懂得怎么做蒸馏酒,别忙着做这玩意发家致富,打听一下法律先:中国古代的许多个朝代,都有只允许官府酿酒的规定,私酿出售的话抓住了搞不好要砍脑袋的……宋朝宽松些,可你想酿酒,就得去官府买酒曲,价格嘛自然是官府说多少就是多少^_^ ☆、第十九章   一个坑爹的事实摆在眼前,就是几个人需要再雇一辆车来装钱,没错,就是装钱。原因是岳飞也领到了一百贯,二百贯钱可就是一千六百多公斤。三千多斤啊!家里那个马车不是专门装货的,而是载人的,用的木头很不错,光是车体很重了,如果再加上这三千多斤的钱,那匹老马可真要吃不住劲儿的。   当然,雇车的事儿可以先放放,李想现在得去见见西天寺的明觉主持,那里的阿育王佛舍利塔已经被雷劈了有半年的时间了,明觉主持早就想把那个塔修一修,可是却卡在了上下运送物料这一关上,其实让人慢慢上下运料也成,不过前阵子太热了,正好吴知州又向他推荐了李想,老和尚索性决定等一等,修塔本身其实不是很大的工程,若是解决了上下运送物料的问题,入秋以后开始修,下雪之前也就能弄完了,没必要大热天的折腾人。这会子天气正好,李想又正好有时间,索性去看看现场。于是岳飞跟岳翻留下慢慢搬钱,李想则跟着吴知州去西天寺去拜访明觉主持。   明觉主持是个胖嘟嘟的大和尚,据吴知州说他已经有七十岁了,可亲眼见到他,李想很难把他跟古稀老人的形象联系到一起:老和尚因为胖,脸上几乎没什么皱纹儿,红光满面的,还总是笑嘻嘻的,一点儿也不像个得道高僧,道更像邻居家可爱的老爷爷。这个老爷爷让人煎了茶给吴知州跟李想喝,又极力推荐他们吃几块寺里和尚做的素饼。   李想硬着头皮喝了两大碗用葱花姜末爆油锅煎出来的茶汤,又吃了一块儿油乎乎的散发着奇怪味道的干饼子,觉得自己对奇怪口味的饮食的忍耐度又上了一个新台阶。吴知州倒是对庙里和尚的煎茶手艺大为赞赏,连声夸赞说青州最好的茶博士也煎不出这般道地的味道。天啊,明明现在流行的是点茶,这庙里的和尚怎么还弄唐式煎茶这种几百年前的玩意啊! 仈`0` 電` 孖` 書 W W W . T``χ``T ` ⑧`0` . L`A   好容易两人寒暄完,明觉主持终于带了李想去阿育王舍利塔那里看情况。李想一看就明白了,这塔实在太细了,越往上越细,塔内向上走的路,到了上面就只够一个人走,这样的话根本不可能让很多人干活,因为上下的时候对头碰上了错身而过都做不到!偏这个塔还在湖边,另一面是一片古树,所以从外面往上吊东西也不是很方便。   李想看了一会儿,便点点头,让人取了软尺过来约略的测量了一下,又拿了炭笔写写画画了一阵子,这才对明觉主持说“地方有些小,不过弄个简易的升降机是没问题的,只是这个塔很高,花费怕是不少,不过这些东西拆下来以后还可以用在别的工程上,实在不行还可以卖铁,这么算下来也不会花费太过。”   明觉主持便问他需要多少,李想报出了二百五十贯的数字,明觉一听就笑了“只需二三百贯罢了,贫僧还出得起。”说罢让人去库房与李想取五十贯来“五十贯,算作定金,等东西做好了,贫僧再与居士五十贯做酬劳。”说罢便请李想随他去见铁匠,这方面的开销寺里自然会直接给铁匠付,不用李想操心。   李想摆手道“哪里能这么随便的去做,总要好好设计一下才行,您等我两日,我画了详细的图纸,标好具体的尺寸再请铁匠做。上次做滑轮跟绞盘的那位杨铁匠手艺很不错,我觉得还可以去找他。”   明觉主持笑道“居士(注1:)做主便好。”   两人约了时间,临走时明觉主持又送了寺里特制的蜡烛给李想跟吴知州,又命寺里的僧人到库里拿钱,顺便装到车上给李想送去。   李想心说:我今天出门的时候没给财神烧香啊,怎么财运这么好?走哪里都有人给我塞钱。不过有钱赚是好事儿,今天太晚了,过几天进城的时候可以带上一篓子给阿姐他们买些礼物。   今天的意外显然还没有结束,到了衙门的时候,李想惊悚的看到今天白天那个被岳飞在街上当场救下的姑娘抱了个包袱站在岳飞身边,眼圈还红着,但是站的很直。李想纠结的寻思:难不成遇到了大恩难报当以身相许的戏码了?不过接下来岳飞的解释顿时让他反省自己的思想是不是太龌龊了。   这位姑娘也姓李,她不是周边州县的人,父亲是福建人,现在在开封做官。去年她的外公病了,母亲便带了她回山东探望,老爷子病逝了,她的母亲跟着舅舅们操办完丧事,带了她回京,前天走到营丘的时候,她出门买东西,路过个僻静的小巷子便被人拿帕子捂了嘴,给劫走了。   吴知县的意思是让衙差直接去京里报信让她父亲派人来接,或者让人沿着营丘进京的路与她找找母亲也好,可这姑娘十分的有主意,提出最好不要让人知道她被拐了,她才丢了两天,她阿娘身边也只跟了三四个下人,十有□现在还在营丘找她,她回去大可以说自己是走丢了,虽然有点不合理,可营丘离开封一千多里地,只要她咬死了不说实话,等走回开封,大家伙儿也就把这事儿忘得差不多了。   李姑娘求吴知县莫要在案件记录上留她的出身姓氏,这东西一旦写下来,就必须派人去通知她的父母家人,这是程序。吴知县也有女儿,十分理解这姑娘的心情,反正这年月司法制度不算健全,被救出来的姑娘一共有十九个,少这一个也没什么。可这样一来,派谁送她就成了问题,不记档,也就没理由派公差送她,偷偷派也可以,可说出去总不大好。   这姑娘求见的时候岳飞就在一边,因他也算那姑娘的救命恩人,所以这位李姑娘跟吴知州提出这些请求的时候也就没有避讳岳飞。吴知州便与岳飞商量,不然就再麻烦他一下,帮忙把这位小娘子送到营丘与她母亲团聚。岳飞长得一脸正气,让人看着就觉得这少年一定是个正派人,让他送李小娘子回去,就说是遇到迷路的姑娘好心送回去,嗯,比较让人容易接受。   李想听到这里纠结死了,迷路迷了两三天,这,这说得过去么?不过再怎么说不过去,也比明晃晃的直说被人拐了强!岳飞答应帮忙,不过他的行李在赵先生家呢,得回去拿,所以这位李小娘子索性就直接跟了他回赵家拿东西。   出门的时候四个人一辆车,回去的时候增加了两辆车两个驾车的车夫两吨重的钱还有一个漂亮姑娘,李想自娱自乐的想:一提包人民币算什么?一后备箱的人民币算什么?我们领工资都是整车拉的。   回到李家,几人把今天的事情一说,得到李清照的强烈赞扬。她立刻让人去宰羊,准备好好犒劳下救人的英雄们,不过岳飞表示他就不吃了,李小娘子已经丢了两天了,她阿娘还不知道怎么着急呢,他想趁着天色还早,赶紧带了李小娘子上路。李清照一问,这李小娘子居然还会骑马,这正好,干脆借了她一匹马,给她拿了一顶遮阳的锥帽,给岳飞带了些胡饼肉脯做干粮,直接把两人送出了门。   赵明诚看着岳飞与李小娘子远去的背影,叹道“岳五郎真是个万事都要妥当的,就走这么百十里路,还带了换洗衣裳跟十几贯钱,也不嫌麻烦。”   李清照瞪了他一眼“你当谁都跟你似的,顾前不顾后?出门在外的谁敢保证没什么意外。多带点东西有个意外也有防备”   事实证明李娘子果然是铁口直断,三天后李想带着岳翻再进城的时候,接到了营丘来的差人捎来的岳飞的信以及李小娘子骑走的那匹马。吴知府已经提前看过了给他的另一封信,跟李想说岳飞已经把李小娘子送到了她母亲身边,只跟她母亲说了事情真相,她母亲很感激,到衙门销了案只说闺女走丢了自己回来了。然后又托衙门的信差给吴知州送信表示感谢,而岳飞也顺便给赵先生,李想等人写了一封信。   原来岳飞在信里说要麻烦赵先生李娘子还有李想再帮他照看一阵子弟弟了,因为李小娘子的阿娘周娘子听女儿说了事情的经过,很是后怕,生怕接下来的一千多里路再出什么事儿,便请求岳飞帮忙护送他们一路。岳飞看这母女俩只带了两个女使跟两个才十三四的男仆,看着就不靠谱,于是就答应了周娘子的请求,送她们去开封。   李想看完信,心说这位周娘子该不会看上岳飞,准备把他弄到开封给自己闺女当上门女婿吧?不过这家子也真够呛,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千里迢迢的赶路,身边带的要么是小孩子要么是女人,能不出事儿么?再没有比岳飞更见义勇为的了,会答应送人也是正常的。不过,那可是开封啊,老天,他明年这时候能赶回来么?不对不对,他不用回来了,直接回汤阴老家就成。   李想看完信,递给岳翻,果然岳翻惊叫道“啊?那五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仔细的又看了一遍信,眉头拧成个大疙瘩“五哥怎么这样啊!还非要请赵先生派人送我回家,我都这么大了,出门的时候都是一个人的,回去干嘛非要人送啊!”李想大汗,心说你哥还不是怕你再走丢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1:居士,旧时出家人对在家信佛的人的泛称,很多时候也是出家人对在家人的泛称,对方不一定是佛教徒。当然,佛教以外的居士也另有其含义,这里便不一一阐述了。宋太祖千里送京娘,如今岳飞千里送……摔!老蛇,你在搞什么?肿么岳哥哥就这么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了,喂,等等,魂淡你把鹏举给我们留下!目露凶光:不然你们让我肿么办?看看本文的分类:传奇,木有错这是传奇!!!如果这是种马文,解救成群的被拐少女这就是开后宫收妹纸的最有效率的办法了;如果这是宅斗文,救妹子就是妹子以身相许斗争升级的前奏;如果这是纯情美好的小言,矮油这不揍是一见钟情从此幸福的在一起的序曲么…………可这是传奇,哼哼哼,英雄千里送美人神马的才是传奇故事的正常发展嘛哈哈哈哈……传奇人物不都是这样子嘛哈哈哈……等等!老蛇你是不是搞错了本文主角? ☆、第二十章   岳翻被赵先生派冯四送回去汤阴了,临走前赵先生按照岳飞的托付,让冯四到当地给岳家老两口雇两个能干的仆人:这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岳飞不在家的话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况且岳飞才弄到一百贯,一时半会儿不差钱。   岳翻走的时候哭哭啼啼的跟赵先生李想他们说一定记得给他写信,当然,最重要的是一定教小桃姐姐写一下她不认识的字,省的她想写信的时候不会写字……   李想十分无语,你们俩这么明目张胆的搞早恋真的合适么?岳翻你周岁才十一好不好!好吧,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十一,以这个年代的标准他的外形绝对已经到了可以给人当女婿的程度了。   其实村子里经常有小姑娘给岳翻塞果子吃的,遗憾的是小姑娘们太不了解男人们或者说男孩子们对肉的执着了,所以小桃不用干别的,吃饭的时候给岳翻多盛两块肉脯就足够让他觉得小桃姐姐对他最好了。   不提李想对于小屁孩儿们谈恋爱这个情况的纠结,事实上他这阵子过的颇为忙碌,阿育王舍利塔的工程虽然只需要他设计传送装置不用指挥施工,但是设计安装跟早期的调试使用还是离不开他的,等东西全都弄好装上开始正式使用,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   不过二十天,李想就又晒黑了许多,不过他很高兴:难怪吴知州说和尚们有钱,他半个多月就赚了一百贯,在工地的时候他几乎忙了小半年,连工资带赏钱也还不到一百二十贯呢!   所以人的贪心是无止境的,刚开始去工地帮汤主簿做事儿的时候,李想还曾因为每月赚那两贯钱赚的太轻松而觉得心虚呢!   不管怎么说,现在李想也算有几个钱了:二百贯,即使是在青州这种富庶的粮食产区,也能买几十亩地了。但是李想的目标显然不是当个小地主,也不准备一直在工地上混,这不是他的本行;他想开纸坊,他想做自己最擅长的事情。   纸坊的选址是个问题,不过青州水多,这问题很好解决,赵明诚派了郑九带着李想在周围村镇考察了一圈儿,李想便选定了离青柳镇十五六里的莲湖村,那村子有活水,很适合开纸坊。   李想也曾认真的研究过纸坊的污染问题,结论是以现在的工艺跟他造纸的规模,那条河的自我修复能力完全负担的起纸坊造成的那点破坏。李想叹了口气,其实大自然自我修复能力是相当强的,可是后世的人们对环境的破坏太严重太过分了,远远超出了大自然能够承担的范围。   纸坊的设计自然由李想自己来做,他虽然是化学专业出来的,但怎么样的结构比较适合做纸坊这一点他还是很清楚的。唯一的问题就是他恐怕要搬出赵家了,毕竟十五六里路不算远可也不算近,来回跑的话太折腾了。   赵明诚派了郑九帮忙操持买地建纸坊的事儿,两口子给了李想一千贯做本钱。谢字已经说不出口了,这两个人为李想做的太多太多了。离靖康之难不知道还有多久,但是根据岳飞现在的年纪来说应该还有个至少七八年——此时李想对自己在现代的时候就对岳飞很崇拜所以对他的相关信息都比较注意无比感激。   李想想着,就这样好好赚钱吧,等年号一改成靖康,他就变卖了家产,带了阿姐跟赵先生去南方定居。多赚钱,赚到够他跟阿姐一家能够阔绰的过完下半辈子的钱,他一定能做到的!   小桃的契约重新签了,如今她是李想雇佣的女使了。宋朝的契约制度已经相当完备了,小桃原先的契约是一年十五贯,共十年,如今契约转到了李想这里,待遇没什么可说的,反正那一百五十贯当初签约的时候就已经给她爹娘结清了,如今转到李想这里还剩六年半的契约期。一起被转到李想名下的还有程九哥,他是本地人,出个门办个事儿有他在能方便不少,程九哥还有三年的契约,他的工钱是每年重新商定按月领的,通货膨胀问题在任何时代都是不能避免的,所以程九哥的佣金在过去的七年里已经涨了三次了,这次跳槽顺势又涨了一档,升到了一年四十贯。   李想私下里跟小桃说以后她帮忙处理些纸坊的事儿,私下给她另发一份工钱。小桃表示自己钱够花就成,不用再加钱,李想恨铁不成钢“你准备再过几年只背着几件换洗衣服去汤阴找小岳哥么?”这话一出,小桃的眼圈立刻红了。上个月她阿娘竟把李清照给她裁冬衣的布给拿走了,说是弟弟的衣服小了,该做新的了。可小桃何尝不是在抽条儿?春天做的裙子如今连脚面子都盖不住了。从李想来到这里,小桃的娘这大半年间来看了她两次,除了把她攒的一点零钱拿走之外从没给她带过什么东西。   小桃私下里提起她爹娘,最常说的是前两年她阿娘来的时候给她带过果子,给她做过鞋……李想明白她的感受,她珍惜与爹娘的感情,毕竟她只有一个阿爹一个阿娘。可她的父母却还有其他的孩子,一开始还勉强凑活,可时间总能冲散许多东西,她的爹娘,现在似乎只把她当做给弟弟赚钱的工具了。   这个时代虽然相对开明,可重男轻女的思想是根深蒂固的。男孩子,无论在谁家,都是宝贝;而女孩子在很多时候只是资产,而且是负资产。女性地位的低下使得她们只要一出嫁就几乎完全成为婆家的成员,辛辛苦苦养大,赔上一堆嫁妆送给别人家,这是许多人从经济上就无法不讨厌女儿的实际想法。小桃的父母显然也是这么看的,反正以后不是自己家的,那就得赚回本儿,养到十几岁,送给别人当女使,给家里赚点钱回回本儿。至于小桃的未来,比起他们的儿子,算什么呢?   李想会想这么多,倒不只是因为小桃的事情。他现在正在青州办理开纸坊需要的一些手续,顺便来拜见一下吴知州。在知州这里,李想听说了一件让他挺难受的事儿:十九个被拐的女孩子,除去李小娘子跟钱寡妇的闺女,剩下十七个,都是临近州县的姑娘,最远的不过四百里,最近的家就在临县,才五十里。可是,两个月过去了,只有九位姑娘家里来人把她们接回去了,这九个姑娘显然是比较被爹娘爱惜的。而其他几家,明明官府传信的时候甚至通知他们来回的路费有政府报销,可他们还是没有来。   就在李想进城的前一天,有个明白自己被家人抛弃的姑娘在房梁上栓了根绳子,自杀了。她们被拐卖,被人贩子打骂恐吓,明知道前途可能一路坎坷,可却没一个人想过放弃生命。可面对家人的抛弃,完全没有了希望的女孩子,除了死,似乎已经没有其他路可以选择了。   吴知州被气的够呛,原本灭了一个拐骗团伙,这是非常好的一件事情。而他因为怕这些女孩子的爹娘不领她们回去,连路费都给报销了,居然还是会有这么多家没有来接闺女,这算什么事儿!   再不想办法怕是事情要越发糟糕了,有一就有二,第一个姑娘自杀后,又有一个姑娘想自杀,只是派去照顾她们的女使有了提防,及时给救下了。可这种事情哪里是能防得住的,不赶紧想办法,早晚还得出事儿!   吴知州愁得要死,胡子都给拽断了几根,通常遇到这种事情,换了别的地方的父母官,办法多得是!最简单的就是官府随便出点嫁妆,就地把这些姑娘嫁了。可吴知州不想这么草率啊,这种情况下这些姑娘根本没什么选择权,而来求娶被拐的姑娘的往往都是因为各种问题娶不上媳妇的人……这样匆匆处理掉,其实就是让这些女孩子换个地方受罪,搞不好比被拐卖过的还惨,这么做,不过就是官员推卸责任的方法罢了。   汤主簿的意思是官府出面作保,给她们找工作,做女使什么的。吴知州叹道“满城的穷人家的小娘子,想雇来几个做女使容易得很,谁乐意为雇个洗衣服扫地的女使专门跟官府打交道?这不是给自己添麻烦么。”   两人正愁着,李想正好过来,看他们全都一脸的不高兴,就顺口问了一句。两人把情况一说,李想也难受了,他从小是母亲一个人抚养大的,而母亲工作十分辛苦,他很小的时候,那会儿邻里关系比后来的年头儿亲密多了,李妈妈就常把他托付给邻居家的阿姨或者奶奶,他几乎把他们家那趟儿平房儿的七八家邻居的饭吃了个遍儿,也习惯了被各种女性照顾的日子。   可能就是因为从小几乎都是在纯女性的环境里长大的,李想的性子格外柔和,对女性的态度也十分的尊重。李想对李清照的感觉远比对赵明诚亲近,不只是因为他是被李清照带回家的,而更因为比起男性,他更习惯跟年长的女性亲近。   这会儿听说这些姑娘所处的困境,李想心里很不好受,他喃喃道“怎么能说女孩子是赔钱货呢?女孩子不也能干活也能赚钱么?有些活儿女孩子比男孩子干的都好呢,比如纺线啊织布啊。要不是怕专招女工被人说坏话,我还真就给我的纸坊招女孩子干活呢!做高级纸品需要有耐心,手巧……”   李想喃喃的叨念着,忽然觉得气氛不太对,猛一抬头,却看到吴知州跟汤主簿全都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一脸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注1:我认真的跟技术帝,王牌造纸专业出来的表哥大人讨论过李想造纸污染问题,被他鄙视:古代造纸那点规模,还有那么原生态的工艺,你以为能造成多大的污染?别小瞧环境的自我修复能力啊!现在污染那么厉害纯粹是人们折腾得太厉害了远远超过了环境的极限啊!再说,你准备造多少纸啊?现代随便一个大点儿的造纸厂造的纸就够整个大宋用了好不好。你让你主角随便造点就行了,运输不方便你造多了也卖不出去………好吧,于是只做高档纸,那么点儿产量还有当时的天然染色剂,那点污染都算不成污染。我纠结了很多天的开纸坊是富了自己破坏了环境的念头在表哥大人眼里是真正的傻念头,唉。我其实还是总觉得一定会有污染的= =但是表哥大人说没神马问题,那么就让李想认为没问题吧!毕竟表哥大人才是跟李想一个专业毕业的人(喂!) ☆、第二十一章   李想一脸纠结的骑在马上,身后跟着一辆雇来的大马车。   只是进城办点手续而已,怎么就能带回来一群姑娘呢?哦,不对,按照这个时候的习惯,应该叫她们一群小娘子才对。   七个小娘子塞了整整一车,最大的不过十六岁,最小的那个才九岁,李想十分崩溃,他是想过雇女工没错儿,可他没想雇童工啊!这群小娘子平均年龄还不到十四岁呢,开什么玩笑!   李想骑在马上,离车厢很近,可车厢里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个年纪的姑娘,本该是最喜欢说笑的。   李想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事情已经这样了,自己还是做出开心点的样子吧!这些姑娘已经够可怜的了,不能再给她们增加心理压力了。不管怎么说,自己总算干了件好事儿。想起刚才这些姑娘听说可以到乡下的一家僻静的作坊做工,原本晦暗的脸上露出的渴望,李想就觉得心酸:活着,有尊严的活着,对于这些女孩子来说,是那么困难的事情。   对于李想带回一群女孩的事儿,李清照打趣他道“别人捡东西,阿弟捡人。”李想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特地带这些女孩子先到李清照这里,就是因为他有他的打算。这几个女孩子大一点的还好,小的两个实在是太小,九岁,十一岁。这样的年纪他怎么能带到纸坊干活?所以想求李清照收留一阵子。   李清照对此没有意见,养两个小姑娘而已,她又不差这几个钱。谁知道跟俩小姑娘一说,她俩居然都不肯,一定要去纸坊。李想约略一琢磨,就明白了缘故:过去的一两个月里,这两个小姑都是跟那几个大姐姐相依为命的,被人贩子挟持的日子是这样,在官府安排的住处的那些日子还是这样,她们被家人抛弃,只能互相扶持互相安慰。所以尽管李清照看起来很可亲,对她们非常慈爱,她家的生活条件也不错,而李想跟她们说的很清楚纸坊那边没人照顾她们,什么都要自己来,可她们还是宁可跟着去纸坊呆着。既然这样,也没法勉强了,这年月小姑娘都很早熟,年岁大一些的那几个女孩子已经完全有能力照顾好这两个小的了。   小桃不太高兴,因为几个小娘子都声称自己很能干活儿,能在纸坊做活儿回来还能给李想洗衣服做饭收拾家。   “她们什么都会做,还要我干什么!”李想回房休息的时候,小桃鼓着腮帮子闹脾气。   李想哑然失笑“你生什么气呢?她们都是可怜人,怕我不乐意留下她们,这才努力表现自己。她们有家回不去,你跟她们比什么呢?”   小桃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点头道“是啊,好歹我爹娘没有不要我。”   李想本来是哄小桃的,可这会儿他反倒不好受了,小桃的情况比这些姑娘强多少呢?就她爹娘那样子,这种事情放到她身上,她爹娘十有□也是不会要她的了。   小桃无疑是个开朗的姑娘,前一天还跟李想发牢骚,可第二天却跟李想商量着到镇上去为这几个小娘子做些被褥“天眼看着凉了,总要准备几床羊皮褥子。”   这个时期棉花在大宋北方还是一种比较稀罕的东西,人们所说的“布衣裳”其实绝大部分的时间指的是麻布,只有南方一些地方开始了以木棉为原料的布的纺织;而作为保暖层的木棉棉絮叫做“丝绵”,一两便要上百文,一斤棉花的价钱赶得上一匹绢了,物以稀为贵,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奢侈品了。这一点李想早就意识到了,因为他在李清照家的花圃里发现了几株棉花——没错,在北方,棉花在很多时候还是作为观赏植物被种植的。   对于这一点,李想已经郁闷好阵子了,不提御寒这个方面,单说做衣服面料,麻布的布料也实在是太粗糙了。李想虽然算不上细皮嫩肉,可在二十一世纪,就是男孩子也会抹点护肤品的。他去工地忙活不舍得穿绸子衣服,只能穿麻衣,觉得实在难受极了,这时候的平民的纺织品选材跟纺织技术都太坑爹了!   买建纸坊的地的时候,李想顺便多买了二三十亩地以备不时之需,他已经弄来了棉花种子准备让李清照家里打理花圃的那位男仆帮忙指导,雇人先试着种上几亩了。不过显然,想要今年穿上种出来的棉花衣服那是扯淡:冬天种明年夏天才能收,又没人会弄棉布……李想的物理知识比起他的专业化学只能算是半调子,更不要说机器制造,他可没幻想着弄出个珍妮机什么的,试着种点棉花弄个弓子弹出点儿蓬松的棉花做几件棉衣是他最朴素的想法:不是所有人都穿得起好裘皮的,大部分平民弄个羊皮袄穿穿就很幸福了,那东西不暖和也不舒服,而且真心难闻。可惜没有合适的布,细密不钻绒的布太难找了,不然鸭子毛到处都是,做几件儿羽绒服多好?   会想这么多是因为李想现在身上穿的是一件外缎内皮的夹衣:这年代不兴像现代人那样穿一身毛茸茸的出门炫富,尤其是男人,皮草对于中上等人家就是个御寒的玩意儿,除了爱美的女人弄个毛茸茸的装饰品,一般人不会把毛朝外做衣服的——朝廷规定不许大家伙儿做胡人的打扮,毛皮外穿那是太典型的违法行为了。这件衣服实在不算便宜,一件儿就花了四十贯,这个价格让李想纠结极了,他以为自己能赚点钱了,谁知道他那两百贯不过是能做几件衣裳!   通过这件衣服,李想意识到一个一直被他忽视的问题,那就是:其实他压根就还没做到养活自己呢!他赚的那点钱,放在穷人家或许是笔巨款,可对于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他来说,想要维持他习惯了的生活水准,这点钱实在是少得可怜。到现在为止,李清照或者让人做或者直接买,大半年给他的衣服大概有十几套,这十几套衣服的价格估计就有好几百贯了!而他,这大半年统共的收入,不过是二百贯出头。   天,给这些姑娘每人做件冬衣就得多少钱啊?李想纠结的想着。这会儿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把这些女孩子的事情完全当成了自己的责任,更没有想到普通人家谁没事儿穿那么贵的裘皮?再说其实吴知州也只是想让他帮忙代管一阵子,让这些姑娘能在相对宁静的环境里生活一阵子,等风头过了慢慢给这些姑娘寻婆家罢了——怎么说都比现在匆忙把她们嫁出去强。   可李想就是这么个人,不管接下这个麻烦事儿的时候有多么心不甘情不愿,可既然应下了,他就会负起责任来。   一旦意识到自己要面对的可怕的经济压力,李想立刻就坐不住了,他当即让小桃收拾行李,准备明天一早就搬到纸坊住去。这时候已经不早了,可要提前过去总要跟李清照夫妇俩说一声,李想便向内院儿转去。   赵明诚见到李想很是开心,听他说了要提前去纸坊也没什么异议,男人么,总得有自己的事情做。“你阿姐在后头弄她的纸呢,莫管她,让她折腾去,你陪我聊一会儿!”   李想只得坐下与他聊天。赵明诚穿了一身的白衣,站起来跟李想寒暄几句,重新坐下前拿了帕子细细的拭了一遍椅子,虽然无数次见到过赵明诚这样子,李想依然还是很有吐槽的欲望“史书上记载赵明诚是个洁癖这件事儿了么?没有吧,应该没有吧?”   赵明诚折腾完他的椅子,总算重新又坐下来,一脸向往的问李想“小乙,你有办法给我家里也弄个你说的那什么太阳洗澡盆么?”   “是太阳能热水器……”李想十分无奈的纠正道。他真心觉得李清照如果到了现代,文理科都可以试试,但是赵明诚的话,绝对只能学文科!他的逻辑,动手能力,对技术的理解度,这些统统与他的妻子根本没法比。对,他还洁癖,你见过洁癖的工科男么?别开玩笑了!学工科的人要是洁癖可怎么做实验啊。   正说着话,便有女使来报,说热汤烧好了,是不是现在就抬到浴室去。赵明诚便说“抬过去吧,直接给我倒到浴桶里,少兑冷水,再另烧些热汤备着。天开始凉了,水冷得快。”   赵明诚说罢,冲李想笑道“小乙哥莫要笑话我,实在多年的习惯了,我家七翁便很喜欢热汤浴,他说每日热汤泡上两刻钟,实比神仙都爽快!我后来学了去,觉得他说的没错,忙碌了一天,让人烧上一大桶热汤泡上一会儿,疲惫全消啊!小乙哥以后也可以试试”   赵先生正想继续向李想宣扬热水澡的好处,谁知道李想的下一句话一下子让他愣在当场“阿兄,您的七叔公,是不是也没孩子?”   孩子的问题,向来是赵明诚的痛处,可李想的表情十分认真,而他问的问题也非常——一针见血,他虽然很尴尬,还是低声道“七叔公确实没有过亲生骨肉,过继的族里的孩子。”说完这句话赵先生忽然意识到这话中隐含的意思,冷不丁的站了起来“小乙哥!你,你这话的意思是,这事儿跟我拿热汤洗澡有干系?”    ☆、第二十二章   赵明诚对妻子李清照一直很尊重。他的妻子,是他当日自己求来的。可是自从嫁给他,她就没过过几天舒心日子,这其中,无子显然是很大的原因。在他们婚姻的前几个年头,几乎是李清照一个人承受了全部的压力。甚至赵明诚自己也偶尔会自嘲:自己求来的妻子,还能怪得了谁?可时间一天天的推移,妻子从一开始的不甘到后来的无视,他身边的姬妾换了一茬又一茬,却始终没有一个生下过一男半女。   美娘是赵明诚最后一次不甘的尝试,在他纳了美娘一年以后依然没有动静的时候,他就已经彻底明白了。他从一开始对妻子隐隐的不满,到心虚,再到无法用言语表述的愧疚,这之间用了整整十五年的时间,他爱她,更愧对她。送走了美娘,赵先生觉得自己松了口气。够了,已经够了,他胡闹了十几年了,也让妻子伤心了十几年,是时候收收心,过几天安宁的日子了。   他坐在榻上,听妻子兴致勃勃的说那个来自未来的年轻人讲的世界,不禁哑然一笑:多久没见过她这么开心了?她本来就是个有着奇思妙想的人,这下子可让她找到有意思的事情了。   他并不担心妻子会被人骗了,被砸死的牛做成的肉脯还有几十斤没吃完呢,谁能弄出这么离奇的骗局?况且他们夫妻如今这个状况,又有什么骗的价值呢?   而后来,他跟李想逐渐熟悉了起来,便觉得妻子真的很会看人。一开始,他只是跟李想问问以后的事情做消遣,可后来,却是真心实意把他当弟弟看待,这真的是一个有着太多优点的青年。   可是不管怎么喜欢李想,觉得他能干,几乎无所不能,赵明诚却绝对没想到,李想会给他这么一个意外。这么多年了,他早就开始逐渐怀疑是自己的问题,可他明明就不是不能人事,怎么就没有孩子呢?他私底下也曾求医问药,可医生们也都说不出所以然来。这会儿李想的语气分明是知道些什么,他怎么能不激动?   赵明诚站在那里,直勾勾的看着李想,等着他告诉自己答案。   李想叹了口气,他万没有想到随便串个门儿就能被他发现这么让人纠结的事儿,李清照跟赵明诚真的都是很好的人,如果他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他们这些年没有孩子也实在太冤了。   “我有个亲戚,喜欢打游戏……”李想说到这里挠挠头,有点不知道怎么形容才好,想了半天才比划着解释道“一种这么大的小本子似的东西,可以放在桌上,可以放在膝盖上,走到哪里都能带着玩……他总把那东西放膝盖上玩儿,因为这个颈椎都出毛病了。哦,这个是小问题,我说关键的!”   “他结婚好几年没孩子,妻子去医院做了检查,没毛病,最后拖了他也去看医生,才发现是他的问题。后来医生说,他玩儿的那个东西,离,离那里太近了,那东西会发热,而那个地方不能热,热了,热了的话……”   李想十分纠结,他知道赵明诚不是李清照,跟他解释精子卵子的话,说到明天早上也未必能说清楚,于是只得换了种说法“你看看鸡蛋,母鸡放在身子底下用体温慢慢的孵,它变成小鸡了……把它放在热水里,它就成了煮蛋了。”   李想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煮蛋怎么能孵出小鸡呢?所以我的那个亲戚才会没孩子。”   虽然原理说的未必准确,但很显然,这种通俗的让赵明诚很容易就听懂了,他瞪着眼睛,嘴唇发颤的问“你是说,你是说,我总是泡澡,把我的,我的……给烫死了?”   李想脸皮也不算厚,这会儿有些脸红,但还是点点头“是的,说起来他也算我堂兄,结婚早,这事情出了之后他特地警告让我注意一下这些事儿。幸好他年轻,后来改了那个毛病,没一年妻子就怀上了。”   赵明诚嘴唇仍在抖,他声音发颤的问“我要是不洗热水澡了,是不是,这个毛病就能好?”   李想也不能打这个包票,他也不太会说话,更不会撒谎,所以实话实说了“我不知道。我那个亲戚当时年纪轻,所以改了那个毛病自然身体就恢复了。但是您这样的习惯这么多年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改了就能恢复了,而且我也不能保证就只有这个问题而没有别的……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赵明诚打断了“这种事情谁能保证呢?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他认真地看着李想“小乙哥,这事儿,先别跟你阿姐提,我不想她白高兴一场。”   李想非常理解他的心情,重重的点点头,说了声“我明白!”   有了这段插曲,离开赵家的时候,李想的心情轻松了许多:不管希望多么渺茫,有希望,就比没有强。阿兄跟阿姐都是那么好的人,他们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的,一定。   赵宅逐渐在李想视线里消失,他默默的对自己说“我一定不会让易安居士(注1)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   纸坊的主体建筑已经修好了,不过里面的工具还没准备好,大件儿的诸如纸槽,灰水缸这些东西已经装上了,但是零碎的小东西,比如抄纸帘什么的还没有到位。李想已经跟竹匠定制了一批极细的抄纸帘,因为他的要求高,所以需要的工期也长些,大概还有三五天才能送来。还有,他去邻县看了别人纸坊的碓压工具后结合自己的知识设计出了一个水力连碓机,他在木匠铁匠那里分别订做了零部件,如今东西送来了,需要他自己装配起来。   当然这些事情都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得把住处收拾出来。这时候李想十分庆幸自己直接带了一群女孩子过来:这些被家人抛弃的女孩子家境其实都不算差,日常怕是也不怎么干活儿,可女孩子天生就比男人会收拾东西,七手八脚的扫地擦地收拾铺盖,等哺食的时候,屋子已经窗明几净像个人住的地方了。小桃彻底熨帖了“若我一个人的话,不知道要收拾到什么时候去。”   李想有些想念岳翻了,现在纸坊还没开业,可是他已经开始发愁安全问题了,虽然当地民风淳朴,可莲湖村儿这边毕竟不是他已经混熟了的清河镇周边的那几个村子。能被拐子看上的,长相肯定差不了,加上小桃,大大小小八个小娘子,除了两个实在太小的,其他都是十几岁的花季少女。这么个普普通通的小村子,冷不丁跑来一群水灵灵的姑娘,村里小伙子的眼神儿都绿了——李想发誓这绝对不是他多心,前阵子他到村里招工并没有几个人过来,可今天下午一下子跑来二三十个棒小伙子应聘。开什么玩笑啊,现在冬麦才种下,正是需要大规模灌溉的时候,农活儿忙着呢,这么群壮劳力这个时候到这里做毛的纸工?分明是来看小娘子的。   幸好吴知州答应派来帮忙的赵衙差及时赶来了,这几个姑娘毕竟属于政府的责任,李想能给她们提供个工作的地方就不错了,其他的事情吴知州也不能就推个干净不管了啊!接下来的一年里,每个姑娘每月能拿到八百钱的生活补贴,同时也给李想按照一个人一月八百钱的数额作为他安顿这些女孩子的补贴——这个期限就长多了,三年内,只要那个姑娘在此期间一直在他的纸坊工作,他就一直能领到这笔补助。   李想想到这个政策补贴嘴角就犯抽抽,这算什么,“下岗工人再就业工程” ?不对不对,那是“无家可归少女政府补助”?唉,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过管它算是什么名目,对他有帮助就是了,吴知州真的是个非常爱民的好官了。   吴知州对李想为他解决了大麻烦所表示的感谢不只那些钱财上的补助,赵衙差的扶助显然也是李想得到的奖励。虽然名义上是帮助安顿几个女孩子,可他一个大老爷们能干啥?主要的作用其实是震慑,他穿着衙差的衣服跟着李想在村里溜达了一圈儿,又跑到里正那里打招呼,倒没有说自己是来照看几个被拐的女孩子的:毕竟把这些女孩子送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就是为了找个让她们不被人侧目而视的地儿,虽然说时间久了村民还是会知道,但没必要现在就让这些姑娘又要缩着脖子做人,说不准真到大家知道的时候,这些姑娘早就跟村里人熟悉得大家伙儿都稀罕她们呢?   赵衙差只说这位李郎君是赵郎君家的小郎帮着吴知州办过不少事儿,如今他在莲湖村儿开纸坊,吴知州怕他年轻,不会办事儿,让自己过来帮忙跟乡亲们说说,自己人,请大家包涵些。   话说的很客气,可话里话外的意思,里正又哪里会不明白?这分明就是告诉大家伙儿:虽然这小伙子只带了一群小娘子过来,不过你们最好不要打坏主意哦!人家是有后台的。   作者有话要说:注1:易安居士是李清照在受尽了颠沛流离之苦之后为自己取的号,所以这个时候的李清照并不是易安居士。我在文中提到的文人朋友尊称她为居士,那只是个尊称,跟易安居士这个号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第二十三章   李想看着用襻膊(注1)把袖子系起来,露出雪白的胳膊正在抄纸的杜十一娘,觉得十分的佩服,当然他佩服的不是杜十一娘皮肤保养得好,也不是她的名字很牛掰,而是这位小娘子实在太抗冻了。   事实上抗冻的绝对不止杜十一娘一个人,李想现在对自己纸坊里的这群小娘子都佩服的不得了:已经是十一月底了,雪都下了两场了,李想纸坊里的小娘子们一个个出门不戴帽干活就露胳膊,全都只穿了加了层羊皮的夹衣,竟没有一个喊冷的。李想身上早换上了李清照给他捎来的大毛儿袍子,外面还披了狼皮里子的披风,就这样儿,坐在捞纸间里还是觉得冷飕飕的:这屋子很大很敞亮,密封性很差没法取暖。可整屋子就只有他一个人瑟瑟发抖,小娘子们一个个乐呵呵的似乎完全不知道冷。   又坐了一会儿,李想实在忍不住了“你们不冷么?又只穿了那么薄的衣服,胳膊还在外头露着!”   欧温仪十分诧异“哪里穿的薄了?这羊皮虽一般,硝的却好,毛也够厚。儿往日在家,只穿一件灰鼠皮的坎肩也就过冬了。”   她这么一说,杜十一娘也开口了“儿见阿郎让人在地里种了棉花?那倒是好东西,儿曾有两件丝绵袄,穿上去十分暖和。可儿嫌它臃肿,只有不出门的时候在家里偶尔穿穿。”   李想听得十分头大,原来女孩子抗冻是古来有之的!二十一世纪的女孩子穿着裙子袜子随便披件儿大衣就冲到雪地里,而这些大冬天露胳膊干活不觉得冷的宋朝小娘子们也不遑多让了。当然,这些小娘子的情况又与二十一世纪的姑娘不同:她们并非纯粹爱美,而是这时代的取暖措施有限,人们习惯了没有棉花,没有羽绒,也没有空调暖气的生活,穷人家冬天也不过是多穿几层麻衣,这些中产阶级家庭出身的姑娘,穿一层皮毛过冬已经算是很到位的保暖了。   人类的潜力果然是无限的!冻着冻着就会习惯这种温度吧?这么想着,李想逼着自己把手从袖子里抽出来,加入到忙碌的行列中,结果才抄了两个纸胎,就被小娘子们赶到了一边“阿郎快别添乱了,你看你的手都在抖,这哪里抄的好纸!”   李想无奈,只好站在一边看小娘子们抄纸,时不时的又是跺脚又是蹦跶,最后还是过来探班的小桃给他端了一大罐儿姜汤,热热的一口气儿喝下去,总算是不哆嗦了。   日头西斜,李想看杜十一娘亲手抄出最后一张纸胎,满意的点点头“这批竹纸做得很不错,十一娘你若是上课的时候能有抄纸这般用心就好了。”   杜十一娘涨红了脸道“儿驽笨……”   苗玉奴轻笑道“阿郎别听十一娘瞎说,她若是驽笨,这世上便没有伶俐的了!前日怜怜打水滑了一跤,水洒了半个身子,换了衣服躺在炕上还是冷得厉害。十一娘怕她生病,便要给她熬姜汤,偏家里的锅都被许阿婶借去待客做席了,十一娘就拿了竹纸折了锅子放在小炉子上煮。我们上课都听您说过这个,可正经到用得着的时候,却只有十一娘想得到。”   李想有些意外“竟是十一娘的主意么?十一娘,平日里上课你怎么从来都不吭声呢?”   十一娘的脸更红了“儿听阿郎讲的东西,一下子听不懂,总要回去慢慢琢磨很久才能明白个大概。”   李想拍拍额头“这是我疏忽了,以后你不懂就多问问我,我仔细给你讲讲。”   十一娘道“阿郎不用麻烦,儿自己慢慢琢磨,总能琢磨懂的。”   苗玉奴轻笑“阿郎教的东西实在是稀罕,不过挺有用的,我现在投料的时候不像一开始那么两眼一抹黑了,每样东西放多少不用再非要称了才知道了。”   李想点头道“玉奴说的没错,我教你们算数,教你们东西的体积密度就是这个缘故,等以后你们学的更好些,能用到的地方就更多了:比如看到一匣子没串起来的钱,可以称一称估算出数量;看到很大一堆木材,可以根据体积密度来估算重量……这样可以省去很多的麻烦。”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觉得我太难为人了,可你们总不能跟着我在纸坊里呆一辈子,除了造纸,也得学点别的东西,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用上了呢!”   李想的纸坊已经开工两个月了,九月地里的活儿忙的差不多之后,李想顺利的招到了二三十个工人,大部分是男工,也有几个女工。分工很明确,男工做那些重活累活儿,女工做细致活儿。   纸坊开工以后,李想惊讶的发现一个现象:他带回的这群小娘子无论是学习能力还是精细操作,都比村里的小娘子强很多。他略一思索就知道了缘故:这几个姑娘家境不差,或多或少都念过点书,但凡念过书的人,不管再学习什么,理解能力肯定比文盲要强;而且她们现在孤苦无依,凡事只能靠自己,自然比村里那些只是想赚点钱补贴家用的人更用心。再有,女性做活确实细致没错,但是村里的女性说起细致活儿,最多就是缝个衣裳,会刺绣的都没几个,可这几位,却几乎都是女红高手。这年月的女孩子,就是家里再富裕,也免不了学习各种生活技艺,家里条件越好,学的技术可能越精细,并不像后世的孩子条件好就娇生惯养不去干活儿。而这样得到过技艺培训的姑娘,干起细致活儿,肯定比粗手大脚的村妇强。   李想觉得,那几个专门从事拐卖适龄少女活动的人贩子眼光实在是好,这几个姑娘从长相到修养都比普通姑娘高出一大截,这样的姑娘,一转手起码能卖个几百贯。信息不畅的古代,拐卖人口的难度非常低,而受益如此可观,难怪虽然这时节对拐卖人口的处置力度比后世严厉的多,可还是挡不住这些人铤而走险了。   不管怎么说,发现这些姑娘确实能够成为很好的纸工而不是单纯的负担,李想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可是又有新的问题出现了,上工的时间并不算长,每天下午申时中就结束了,那么闲暇的时候干什么呢?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一般十几岁的孩子应该干嘛?上学呗!   没错,李想就是这么认为的,十几岁的孩子,最主要的事情不应该是学习么?虽然这几个姑娘现在的情况不太好,可越是这样子才越该学点儿东西,任何东西都没有自己的头脑与双手可靠。李想从来都是个说干就干的人,一旦做了决定,立刻通知小娘子们以后每天要上一个时辰文化课。   这实在是件太考验人的工作了,无论是对学生还是对老师。几个小娘子是读过一点书,可这时节读书自然都是读圣人书,小姑娘再学点诗词歌赋装点一下门面——别以为这是很高深的东西,词这种东西为啥叫做词?它就是给固定乐谱添上歌词儿。宋词这玩意咱们觉得雅致,放宋朝就是流行歌曲罢了!所以李想崩溃的发现,年纪稍微大一些的小娘子,比如杜十一娘,天上飘下来几朵雪花都能顺口唱一曲《莺啼序》……天,这是莺啼序啊!二百多字的超长词牌,这位小娘子顺口就给填出来了!这太可怕了。   不过显然,小娘子们眼里李想教她们的东西更可怕。天哪,什么长度面积体积,什么密度质量酸碱度?阿郎啊,奴奴实在弄不懂这些,咱们换点别的学成不成?   当然不成啊,李想脑子里这些知识最系统全面,当然要教这些,作为一个标准理科男的升级版无敌技术帝,李想对于基础科学的重视态度绝对不是别人能扭的动的。再说李想认为:诗词歌赋那些玩意,当日作为富裕人家的小娘子自然用得上,可现在,很显然,小娘子的首要目标是生存。不想落到只能把自己典给人家当小老婆或是降低标准随便找个人家嫁了的地步,就必须得有让人瞧得起的本钱!   在李想眼里,他教给这些姑娘的知识绝对是有用的,对她们日后的生活有帮助的,所以不管这些姑娘怎么哀叫连连,他还是下了死命令:不好好上学的,扣工钱。学得好的嘛……嗯,阿郎我最近正在研究保护皮肤的香脂,前几天给你们那几瓶你们不是都说好用么?其实我昨天才做了两瓶带香气的,还有一瓶儿混了胭脂色的,该给谁呢?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尽管光是阿拉伯数字就把小娘子们学的脑袋发晕,可一旦她们意识到学的东西听起来稀罕,可实际生活中确实有用,她们学习的热情就一下子迸发出来了。现在纸坊每旬第一天往外头出货基本不用李想管,几个小娘子算得清清楚楚的。出货量少是一回事,这些女孩子的学习能力强是最重要的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注1:襻膊:又称臂绳。古代的一种挂在颈项间,用来搂起衣袖方便操作的工具。私以为这种系法颇具美感,尤其当露出的胳膊曲线漂亮且属于一位美人的时候……许多影视剧里出现过这个东西,有兴趣的可以百度一下图片。 ☆、第二十四章   李想的纸坊生意目前只是一般,收支平衡都还没达到呢!不过李想并不着急,毕竟好多东西都在摸索阶段,产量小,销路也只是赵明诚给介绍的几家青州的文具铺子。这种情况正在改善,李想的纸坊造出的纸的质量实在是好,虽然价格高,可是奢侈品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走的撇脂路线,头次给几家文具铺子送过货之后,便有两家的掌柜的主动上门来谈长期供货的事情了。   商业谈判什么的根本不是李想能做的事情,这本来是个头疼的事儿,不过这群小娘子里年纪最大的欧温仪表示这种事情交给她就行了,于是她跟着李想跑到会客室,跟那干巴黑瘦的掌柜的噼里啪啦一顿侃,硬是把上等花帘纸的出货价从四十二文给抬到了七十文“丈人莫要哄我了,你哪里会赔?你把这纸拿了去,一张可裁十六笺,百张就卖一千钱。我们辛辛苦苦折腾半个月,还不如你随便裁几刀,丈人好歹也让我们有口饭吃!”   李想听得目瞪口呆,怪不得前日欧温仪跟钱奎偷偷嘀嘀咕咕了半天,后来钱奎就进城了,他还以为她让钱奎帮忙买什么东西呢,闹半天是让他去城里那几家铺子打听纸价去了,这小娘子也太了不得了,未雨绸缪做到这个地步,哪里像是十五六的女孩子干的事儿啊!   说起钱奎来,他现在基本上已经成了李想这个小纸坊的护院了。赵衙差在这里呆了半个月,就回城了。临走前安排了就在隔壁村的李想的老熟人钱奎过来照看,钱奎说好听点是衙差,其实只是在乡间招募的民壮,一般也就是在临近村镇维持治安跟处理一下杂事儿,让他顺便看顾这些小娘子是非常方便的。钱奎每天只需要蹲在纸坊里当个门神,就可以拿到一百文,米一升,工作轻松报酬高还能顺便看看美貌的小娘子;李想也很开心,这钱不用他掏,钱奎虽然只是临时工,可临时工也是政府工作人员啊!自然工资由政府发。而这么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呆在李想的纸坊里,威慑力还是相当不错的。   不管怎么说,意外发现了欧温仪这么个商业人才实在让李想高兴极了,欧小娘子实在是太给力了!从她接受了跟外面商人打交道的工作之后,纸坊产品的出厂价蹭的一下子就涨上去了,更让人无语的是她还不给送货“儿这里就这么丁点个地方,一二十个人,送一次货便要到城里先雇辆车。要不然丈人每次再贴与儿三贯钱,儿每次都让人雇个马车与您送去?”李想听得嘴角直抽抽,温仪小娘子你就扯吧,咱家虽然没有马车,可是驴车却造了两辆,驴子也买了三头,这玩意便宜,三头驴还比不上一匹老马的钱,又好伺候,女孩子出个门抬腿就上驴,方便的很。   不管怎么说,纸坊的发展比李想预计的好的太多了,李想真心觉得吴知州是个好人,若没有这群小娘子,就凭他带个小桃,指挥一群村妇村汉,能把纸坊开成什么样子真不好说。   转眼进了腊月,小年的前一天李想给纸坊放了假,清点了一下,发现他已经又有了二百贯的现钱,要知道当时纸坊开业的时候,他可是把钱花的只剩下七八十贯的。给大家开了工资后还能剩下这么多,情况真是不错。   过年是件大事情,小娘子们商量了一下,决定进城去采买些过年的货品。其实过年能用什么呢?无非是吃吃喝喝的东西,新衣服是别想了,好冬衣是很贵的,尽管李想很想给她们置办点衣裳首饰,可女装历来比男装贵,他那二百贯,买不到什么像样的冬衣。吃吃喝喝的东西镇上都有,还便宜,可是小娘子们显然是很想逛街的,于是李想决定带她们去城里玩一天。   一大早,李想让钱奎往驴车里抬了三十贯,准备做今日进城的开销,这年代白银黄金不是普遍流通货币,大家买东西基本都用铜钱,这真是个坑爹的事实,三十贯铜钱就是二百多斤啊!怪不得有钱人出门都要前呼后拥的,不多带人不行啊,谁拿钱呢?李想自娱自乐的想:常见古装剧里大侠们什么行李都不带一人一马就游遍天下,不知道他们吃什么喝什么?用银票?别开玩笑了,银子都不怎么流通呢哪里来的银票!交子?亲,那东西主要在四川境内流通,而且十年前就已经改名叫钱引了;钱引这东西坑爹无比,不兑换不增发,贬值的速度就跟高台跳水似的。谁乐意要那种鬼东西啊!   想到可笑之处李想不小心笑出声,却不妨小桃塞了个热乎乎的东西到他手里,低头一看,却是个精精致致的铜球,温温热热的不烫手,里面还散出来淡淡的香气。李想十分的纳罕,忙把那铜球举到眼前仔细观看:铜球里隐隐的透出点红光,显然里面烧了东西的,他慢慢的把铜球调了个方向放,发现里面燃烧的东西的亮光角度却没有变。显然,这是个设计极为精巧的小物件,里面盛炭火与香饼的容器与外面的壳是相对独立的,无论外面的壳子怎么转动,里面的容器永远都是口朝上,炭火绝对不会洒出来。而且由于隔着空气,里面的炭又并不多,慢慢的烧着没有火苗,所以这铜球摸着一点都不烫手。   李想抬眼看小桃,小桃解释道“昨日去给娘子送纸的时候,奴随口提了纸坊里太冷,小乙哥冻得慌,娘子怕你冻坏了,就让我把这熏球拿来。”   小桃向来是个细心的姑娘,其他的小娘子或许会抢着给李想倒洗脸水,可却绝对注意不到他喜欢热到哪种程度的洗脸水;可能会在闲暇的时候下厨去做些吃食让李想尝,却少有人注意到他并不喜欢水煮的菜蔬跟腊制的肉制品。前几日小桃才给李想缝了兔子皮的手套,今天又给他拿了熏球……李想有些内疚,这阵子他净忙着纸坊的事儿以及给小娘子们上课,不知不觉对小桃的关心少了很多。   “一会儿上街,我与你买个珠钗带带。”李想小声跟小桃说。小桃抿嘴一笑,声音也压得很低“小乙哥给奴买簪子,给其他小娘子买什么?”李想愁眉苦脸道“你便说是你自己掏钱买的吧,我是个穷鬼,可买不起这么多小娘子的簪子。”小桃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扯了他回房换衣裳“今日进城,好歹穿身体面点的衣裳,娘子昨天给你捎来的那件羽缎儿直裰就很好……”   李想苦着脸道“小桃姐,换一件成不成,我又不是十几岁的少年郎,那红彤彤的颜色,怎么穿的出去!”小桃嗤道“特特的给你做了,难道你还不穿不成?那料子起码值八十贯,看着就体面。”一听这话李想更不肯穿了“我坐个驴车进城,就是穿八百贯的衣裳也体面不到哪里去。”话是这么说,到底没拗得过小桃,还是换上了那身深红的衣裳出了门。   加上小桃,跟着李想一起出门的有整整八个小娘子,李想一到院子就发现大家都穿的很是整齐,虽没什么好衣裳,可头发却都抹了油,脸上擦了香脂,嘴上甚至涂了口红——这都是李想实验制作润肤膏的时候顺便弄出的副产品,虽然颜色单一,色泽也有些艳了,可到底都是青春年少明媚动人的小娘子,随便擦点东西都越发显得光彩照人。   李想身上的新衣裳果然得到了小娘子们善意的嘲笑:这是谁家的新女婿,打扮的这般整齐?李想这阵子早被这些小娘子调戏的皮都厚了三分,也不像一开始那样一不小心就脸红了,嘿嘿一笑便跳到了车辕边,冲几个年纪较小的小娘子跟小桃招手道“怜怜,阿暖,九娘,你们跟着你们小桃姐到我这里坐。”   怜怜九岁,阿暖十一岁,九娘十二,这三个小娘子是被拐的姑娘里最小的三个,李想觉得这些小家伙实在是最可怜的,还是孩子呢就无家可归了。尤其是怜怜,看着就让人觉得她是个小可怜,一双眼睛大大的,总是不言不语的坐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怜怜的情况跟大家都不一样,不是父母没来接她,而是她压根说不清楚自己是哪里人,只知道住的地方叫做何家坳,这种名字多了去了,哪里能找得到?更不要说她一口的南方口音,显然不是附近州县的人。这也难怪,这年月好多人一辈子都走不出自己住的方圆几十里地,只知道自己村子叫什么,甚至连属于哪个县都搞不清楚。   李想看怜怜坐在车厢角落里,几乎缩成一团,便把熏球塞到她手里“拿着这个,炭烧完了就跟小桃姐姐要。”怜怜接过熏球,呆了好阵子才轻声说“谢谢阿郎。”李想越发的觉得自己粗心,先是小桃,再是怜怜。自己整天晕头转向的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把小姑娘丢给别的大姐姐照顾就不管了,她们每天都要工作哪里有时间多陪这孩子,小姑娘分明都有些自闭倾向了,自己怎么就没早点发现啊。    ☆、第二十五章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既然去青州,就没有不去看看吴知州的道理,说起来吴知州是所有这些小娘子的恩人呢,但凡换个喜欢推卸责任不愿意找麻烦的官儿,这些姑娘不定被打发到哪里去了呢。   姑娘们前天就知道了要进城的消息,这两天连夜做了些东西作为送吴知州的礼物,这一点是李想坐在车上才发觉的。甘九娘一脸沮丧的拿着块儿布看来看去,李想问她这是琢磨什么呢,小女孩儿十分郁闷的说“姐姐们说现在大家也买不起什么东西,便亲手做点东西表表心意吧!玉奴姐姐做了肉胡饼,桂花姐姐做了一双鞋,十一娘姐姐手最巧,绣了条腰带。我寻思着我绣花不成,做衣裳又慢,还不懂下厨,便给知州大人缝个帕头(注1)吧!可就这么个小东西,我也没把边儿弄的平整了。”   李想又一次被小娘子们完败了!他崩溃的发现原来只有他没有意识到去拜访吴知州应该带点礼物:前几次来看吴知州都是办正事儿,哪里带过礼物?可这马上就过年了,哪有空手上门的道理。不过很快,他发现他的烦恼是完全没必要的,小娘子们早就替他把礼物准备好了。   李想站在府衙门口,十分郁闷的看着小桃笑嘻嘻的叫郑九哥跟钱奎从另一辆车上抬下来几个扁盒子,盒子外面用描金五色蜡笺包装,看着十分的精致:不过李想知道,小娘子们用这玩意包装不是为了好看,而是这东西对他们来说成本最低。   盒子里面装的是李想这几天做的新纸,因为是试验品所以市面上还没有,高档纸的价格十分坑爹,更不要说李想弄出的这种这个时代根本没有过的砑花纸。没错,就是古法砑花纸,当然,对于宋朝人来说这绝对不是什么古法,而是真正的最新技术了。李想前阵子闲着没事儿,琢磨着想弄点新鲜玩意儿,便想到了砑花纸,当然他跟这群小娘子谁也不会画画,最后便求了赵明诚画了一套十二幅各色花卉图,按月份排好,请了雕工刻了模子,试验了不知道多少次,总算在前天弄出了三套像样的砑花纸来。   一共才三套,欧温仪小手一挥,很豪迈的就给带来两套送人。李想十分纠结“大老远的,带几张纸送人(而且这纸是十六开大小的,不是整开的)……”欧温仪垂着眼睛小声说“阿郎傻了不成!物以稀为贵,吴知州绝对不会觉得你的礼物轻的。这玩意以后咱们也别多出,一月就出那么十几套,每套起码要他三五贯!”李想嘴角一抽,这小妞儿真是心黑手狠,一打儿纸准备卖出两匹绢的价儿来。   吴知州见到收拾的整整齐齐看着光彩照人的一群小娘子,心情很好“这就好,这就好,看来我没托错人!”说完又有些疑惑“我记得我让人送到阿郎那里的小娘子是七个,怎么这会儿看着倒像是八个了?我这眼睛越发的花了。”   众人听了都笑了,吴知州其实年纪不算大,也就四十上下,即使是二十一世纪也有“四十八,眼发花”的说法,在照明条件不好的古代,吴知州这个年纪有点眼花并不稀罕,不过这会儿分明就是八个小娘子,他倒怀疑自己的眼睛出重影了,就有点好笑了。等小桃上来行礼,吴知州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德甫兄家里的小桃么?我记得你,你拆蟹那是一绝!”小桃便笑道“知州什么时候到纸坊做客,奴与您再拆几只蟹吃。”原来吴知州最爱吃螃蟹,所以每次去赵明诚家里,李清照都给他做螃蟹,不管是哪个季节的蟹,他全都吃不够,小桃最会拆蟹,每次吴知州过去都是她给拆的。   李想做的笺纸果然让吴知州十分的喜爱,他拿了纸,从第一张看到最后一张“这是德甫兄画的吧?”李想说是,他便笑道“从未见过这样的纸,实在是精致,可惜上头的画太过平平了!你怎地不去求你阿姐?让她填几首新词,亲手抄下来,你给轧到纸上,定卖得好。”   李想这阵子早被本土人士们的经济脑瓜打击的千疮百孔了,他算是发现了,随便一个人,提起赚钱,都比他主意多。在这一点上,虽然他穿越了一千年的时空,可技术宅的脑袋穿越一万次依然是技术宅的脑袋,并不会因为穿越就激活出新的技能来。   小娘子们纷纷一脸感激的送上给吴知州准备的礼物,虽然只是些很不值钱的小东西,却都是她们亲手做的。前面说过,吴知州有两个女儿,平日里爱如珍宝,这会儿看着一群懂事的小娘子,慈父之心一下子就发作了。大手一挥,让人到库里去抬些料子出来让小娘子们带回去裁新衣“原本就该给你们些过年钱。这是在本地行商的一个南客交上来的抵税的料子,这东西麻烦得很,往上交的话新样子不好分等,放久了又怕被蛀掉……你们拿回去吧!都挑自己喜欢的颜色裁,省的素素的一个色儿,站一起以为是谁家的女使呢!”   李想当日给这些小娘子裁冬衣的时候为了图省事儿,一样的料子一下子买了好几匹,做的跟工装似的全都一个样儿。这料子平时在纸坊干活倒是耐脏保暖,可穿出来实在不怎么好看。这会儿看姑娘们虽尽量表现的矜持点儿,可脸上已经忍不住露出兴奋的神色,李想有些不好意思:人家吴知州一个半老头儿都能理解女孩子们的爱美之心,自己却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让这些姑娘穿这乌漆麻黑的衣裳穿了这么久。   李想发现自己每次进城都要再雇辆车,不管他是不是本来就拉了车进城:家里的车毕竟只是驴车,驴子力气有限,车厢做的实在不算宽敞,每个里面塞上四五个人就满了。这会子几十匹布往其中的一辆车里一塞,虽然只堆了车厢底儿一层,可也让人没法下脚了。李想琢磨着回头得把车厢改装下,没有专门放东西的地方太不合理了,堆点东西人就进不去了。不过这是以后的事儿了,雇车也不急,回去的时候再雇,这会儿小娘子们逛街,溜达着去,任何时代的女孩子,在逛街的时候体力都是无穷的。于是便把两辆驴车寄放到车马行,一群人步行去逛街。   虽然天冷,可街上却很热闹,商铺林立,路边还摆了许多小摊儿,毕竟要过年了,这会儿是人们最大方的时候,商贩们才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呢!除了小贩多,这时候也是耍把式卖艺的人最多的季节,农闲啊!耍把式卖艺这种工作在农业社会其实也是季节性很强的工作的。 仈 澪 電 孖 書 ω w w . Τ Χ Τ 捌 0. ξ A   一群穿着一模一样的小娘子走在街上还是挺显眼的,尤其李想今天穿的又格外的好,让人冷不丁一看那就是个纨绔子弟领了一群女使出来玩儿。李想是在接连好几个人远远绕开他走路才意识到这一点的,一时间哭笑不得:可不是,带着这么一大群穿着一样的姑娘不是纨绔是什么?这么一大群貌美如花,走在街上东张西望,在主人面前嘻嘻哈哈哈没有半点规矩的女使,难道会是正经干活的么?而且李想身边还跟了五大三粗的背了鼓鼓囊囊的大褡裢的钱奎儿跟程九二人,这个架势,想也知道这位主人不但是纨绔,而且一定是个超级纨绔,这种人毛病多脾气大,趁早躲远点比较安全。   这种误会虽然让人觉得哭笑不得,但是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街上人多,原本李想很担心大家走散了,这会儿被人都躲着他们走,倒是不用再担心这个问题了。   不管实际上是什么情况,李想觉得,他现在的做派还真像个纨绔中的纨绔。一群小娘子嘻嘻哈哈的逛街,看小玩意,他跟在身后看到她们实在喜欢的东西就招呼人掏钱付账——没错,李想一分钱都不拿的,他披着个大氅扛着钱袋子像话么!所以都是由程九或者钱奎从褡裢里掏钱的,瞧这个谱儿摆的多大!   小娘子们都很有分寸,看的都是些玉梅,雪柳(注2)之类的小玩意,而且不管卖家神色多么诡异,都会认认真真侃了价钱才让李想付账。逛了好半天,李想觉得腿都酸了,才花出去两贯钱,扭头看看一人背了几十斤铜钱的程九跟钱奎,这俩人居然一点累的模样都没有,目光灼灼的盯着小娘子们,李想不禁失笑:这两位都二十大几了还没媳妇,难怪跟着小娘子们逛街不嫌累。他这么想的时候,却忘了自己虽然比这两位小些,可也二十多岁了。   正常的适龄男人,没有不想娶媳妇的。而李想从来到宋朝,还没怎么思考过这个问题:毕竟一开始养活自己都难,谈什么结婚呢?而现在虽然一群女孩子就在眼前,可是李想还是完全没法把她们跟可以选择的结婚对象联系到一起:她们实在太小了,最大的杜十一娘虚岁才十六,按照李想那个年代的标准,这不过是高中生甚至初中生的年龄,让他对上中学的未成年女孩子有什么遐想,那实在是太难为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1:帕头,古代男主包头发的布。注2:玉梅,人工制作的白绢梅花,宋代元宵节,节物尚白色,每年正月十四、十五、十六日夜,青年妇女盛行戴玉梅,以为应时的头饰。雪柳,绢或者纸做的头上的装饰品,元宵,立春日的节令饰品。此时腊月,没到元宵,不过我想总是有人提前卖这些东西的。 ☆、第二十六章     逛街逛街,主要就在个“逛”字,买东西反在其次。这群小娘子显然是十分明白逛街的真谛,这会儿,她们兴致勃勃的围在了几个耍把式的人周围,交头接耳的小声嘀咕着。   “到底问题出在火上还是油上?”苗玉奴十分的苦恼“我觉得底下的火看着挺热的不像假的,可这油翻腾来翻腾去的也确实开了啊!”   韩桂花的嗓门大,隔着几个人声音都传到了李想耳朵里“反正肯定是假的!回去问问阿郎不就得了?”   卖艺的青年十分的郁闷,原本来了一群小娘子看热闹,他挺高兴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这么群标致的小娘子站在这里,就是不掏钱也看着舒服啊,谁知道这几位表现的跟一般的小娘子完全不是一码事儿。   难道小娘子们不应该是喜欢大惊小怪,动不动就尖叫,动不动就吓的瑟瑟发抖的生物么?为什么他抬着头吞剑,耳边会传来那个大嗓门的小娘子自以为是悄悄话的喊声“阿杜姐,这剑做的真精巧,完全看不出来里面已经缩进去了……”   他郁闷的结束吞剑的表演,开始烧油锅从里面捞铜钱,一边传来女孩子的尖叫跟围观众人兴奋的议论,喝彩声。觉得表演挺成功,正想趁势收钱呢,谁知道那个大嗓门的标致小娘子又冒出这么一嗓子。他十分郁闷的看去,结果发现那群小娘子完全没有被他惊到的样子,全都一脸好奇,兴致勃勃的盯着他的胳膊,还对着那口翻腾着油花儿的大锅指指点点的。这么一打岔,好多被他的表演震住的观众把注意力给转到了这群小娘子身上,准备掏钱的手也停下了。   卖艺的青年郁闷死了,十分纠结的去看他认为的这群小娘子的主人李想,李想一脸尴尬,忙请程九哥拿钱给他,他这边带头往盘子里叮叮当当扔了一大把铜钱,其他的观众总算也缓过神来纷纷掏钱了。   李想喊了小娘子们离开,一群人绕过卖艺人的摊子,继续往前走。这次大家都不东张西望了,纷纷挤到李想跟前“阿郎阿郎,快与奴奴说说,那油锅是怎么回事儿?”“桂花快少说几句吧,你嗓门那么大,搅和的人家钱都赚不得。”   李想一边走,一边慢慢的说“这其实是利用各种物质沸点不同儿造出的假象,沸点,就是液体会变成气体的温度……水开了,冒泡,其实就是一部分水变成了气,从里面冒出来……”   李想走得很慢,语速也很慢。跟在后面的程九跟钱奎听得云里雾里很是无趣,可小娘子们却全都十分兴奋。   “阿郎说的没错,到处都用得上这些学问!若不是听过阿郎讲课,我还真得被哄住还以为他有多厉害呢!”   “我觉得他已经很厉害了啊!虽然是骗人的,可要是什么都不懂,怎么骗的住人呢?其实大家伙儿也都知道他是骗人的,只是不知道道理是什么,不过是掏点小钱寻个开心,卖艺就有了份营生,这不是挺好的?”   “是挺好,总是凭本事赚钱的。”   李想听她们叽叽喳喳的,自己心情也不错:这些小娘子比一开始的时候开朗太多了。现在情况最糟糕的,应该就是何怜怜了。   想到何怜怜,李想扭头看了一眼,却见何怜怜紧紧拉着小桃的手,不说话,也不往四周看,只低着头默默的跟着小桃走路,李想叹了口气,十分的纠结,这孩子这么下去可怎么成呢?可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是个技术帝没错,却没学过儿童心理学,对于怎么让这孩子的情况变得好一些他完全没有概念。   又溜达了一会儿,小桃觉得这么逛下去不是回事儿“逛得差不多了,咱们也该正经采买东西了。”姑娘们也觉得确实该干正事了,过年的东西好多都没买呢,这么多人去哪里都走得慢,于是大家便决定分头行事。   女孩子单独出行太不安全,于是三个男人各带一队,钱奎陪着欧温仪甘九娘去买针线杂物;吃食需要的最多,于是杜十一娘,韩桂花苗玉奴这几个年纪大点儿的小娘子就都跟着程九哥去买吃食;小桃跟李想负责看着两个最小的孩子冯暖暖跟何怜怜,先去饭馆子坐下等……不过冯暖暖显然对这个安排很不满意,表示自己已经不小了,能帮着干活了,要跟着杜十一娘她们去买好吃的。李想无奈,只得叮嘱程九哥把小家伙看的紧些,又与大家约了申时初在徐家老店集合,买好东西就直接找个厮波送到车马行自家的驴车上不要自己拿着,这才散去。   一转眼身边只剩下小桃跟何怜怜两个小娘子,李想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虽然小桃也爱啰嗦,可她不那么爱问问题啊!安安静静的听她唠叨就行了。可另外几位小娘子可不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也就罢了,还时不时冷不丁问李想一句两句的,搞得李想连走神儿都不敢。   分头行事的另一个好处就是李想终于找到给小桃买珠钗的机会了。首饰这种东西的价格差异实在太大了,李想纠结的看着首饰铺子的掌柜拿出的一盘子珠钗,报价都在十贯以上,据说柜子里头还有一百贯甚至五百贯以上的,而他只带了一贯钱以及两个前阵子好不容易兑到的五两一个的银锭。这年月很少有店铺收银子的(注1),李想费了半天劲儿弄来其实也就是为了满足一下好奇心,来古代一遭居然只见过铜钱,没花过银子,多丢人啊! 汃_ 澪_電_孒_書_ω_ ω_ W_.T_Χ_t_8_○. ξ_Α   小桃拽了李想的袖子“小乙哥,别买了,太贵。”她这么一说,李想反倒上来倔劲儿了“不行,二十八是你的生日,我总得送你点什么。”   小桃拗不过他,便捻起一边儿很不起眼儿的一只银钗来问价钱,掌柜的说五贯钱。小桃摇头道“恁轻的簪子,还没有一两重,这手艺也不值几个钱,拿戥子来称称,我们用一样的银子给你,多付你一分的工费可成?”掌柜的连说卖不得,工钱贵,亏本。小桃二话不说扯了李想的袖子就往外走,果然还没到门边,那掌柜的就跺脚叹气的追上来说亏本卖了。   上戥子一称,一两二钱,李想便掏出了自己的银锭子,让掌柜的拿夹子夹了个边儿下来,一称,一两四钱。掌柜的拿走那块儿银子角儿,把银钗递给小桃,又数了二十文钱找给李想。   李想看看一旁默不作声的怜怜,想了一下,又掏了二百钱,让掌柜的拿了对儿银耳环(注2)过来“过年了,哥哥也送怜怜个礼物。”   李想手心托着那对耳环,伸到怜怜面前,过了好一会儿,久到李想几乎想要放弃的时候,怜怜伸手把耳环接了过去“谢谢阿郎。”她的声音很轻,可李想却一下子松了口气,出门大半天了,怜怜终于说了今天第一句话。   小桃高高兴兴把耳环给怜怜带上,她看到怜怜开口说话也高兴,这孩子话太少了。想了想又把银钗插到头上,笑嘻嘻的说“这可比春天我自己买的那支强多了…”   李想道“那是,按照你那个算法,一贯钱的铜可以做一大把簪子了。”说完了李想叹了口气“小桃,以后我会赚很多很多钱,给每个人都买珠钗,给你买真正的足金首饰做嫁妆。”   小桃点点头“我信小乙哥。”   买完首饰,李想带着两个小娘子去染料店去踅摸了一些材料,挑好了付了定金,让店里明天派人送到莲湖村。   既然进了城,总要在城里吃顿饭才成,所以李想才让大家去徐家老店汇合。他带了两个壮汉跟一群小娘子浩浩荡荡杀进徐家店,一旁的几个见过面的厮波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几日不见,怎地李小郎君就变成了李衙内的模样?”   徐掌柜倒是知道点内情,知道这些女孩子的来历,笑眯眯的迎上来,把这一群人送到楼上雅间,让人先上了果子零食,寒暄了几句,便问李想可有岳家兄弟的消息。   一说起这个李想十分郁闷“冯四哥送小岳哥回汤阴,到现在还没回来,这都三四个月了。岳五郎倒是捎了信回来,捎信的那会儿离开封府还有五百里的路程。”徐掌柜笑道“咱们性急了,汤阴到这里来回几千里,而且冯四还有别的事儿要办,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也不奇怪。”   李想点头“是啊,本想请个老客捎信。可再一想,等信送到了,冯四哥也回来了,何苦这么折腾呢!”   女孩子不喝酒,一群姑娘要了满满一桌子菜,还有各色鲜蔬果子,钱奎跟程九倒是要了一壶酒。最后一算账,一共两千九百钱,徐掌柜大手一挥,免单!李想十分诧异,徐掌柜笑眯眯的说“五郎六郎,还有那些街坊的义举我羡慕得很!李小郎君能给这些小娘子找个出路,也是大善人!我多的干不了,一顿饭还是请得起的。”   作者有话要说:注1:关于宋朝的货币流通问题,前面说过一点点但是不详细,这玩意不是我一句话半句话能说清的,直接度娘了几贴给大家看吧:宋朝的钱币制度极其混乱,而其记载也矛盾重重。宋朝是以“钱”为流通货币的,因为宋朝的社会经济高速发展,工商业也前所未有地发达,因此货币需求量也前所未有的庞大,而且白银的产量和进口量都不高并且当时没有类似央行这样的政府宏观调控管理机构,造成了极为混乱的情况。我们知道一般朝代1000个钱为一贯,等于一两银子,但是宋朝却不是这样的。《宋史食货志》及《续资治通鉴》均提到自真宗朝开始因白银存量偏少不足以赶上经济的发展,银价不断上涨,基本上是2000个以上的铜钱当银一两。宋朝以前白银总量太少,价值过高,还没有成为流通货币(想想看,你拿一张面额2000元以上的纸币去市场买东西会怎样?),只存在于朝廷赏赐与会计结算当中,比如税收、国家支付(如向金、西夏送交的岁币“银帛”多少之类),实际上明朝以前,市场流通均使用铜钱(北宋局部地区出现了纸币)。银两成为流通货币只是明清两代对外贸易活跃,外国白银大量涌入以后的事。但为何在很多人心目中一向以为银两是历来的流通货币呢,主要是因为明清小说的盛行,均按照当时的生活情况为常识对前朝进行描写,如《水浒》、《金瓶梅》、《三言二拍》等等,而这些作品中的银两价值均以明朝的银价为标准,与原有的文、贯、缗、铢等货币单位搅合在一起,并且对后世影响很大,因此今人所写较多以中国古代为背景的历史小说、武侠小说作品如《射雕》等书中也跟着把古代流通货币统统说成“银两”。摊手,所以大家不要觉得李想这家伙过的很逊,连银子都没有花过,这玩意在宋朝真的很少用到的……注2:宋代的平民女性多带耳环,很少带耳坠。当然富贵人家那是神马东西都带的……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很久很久很久没有看起×点种马文了,不过昨天忽然想起一个很久前看过的关于宋朝的很纠结的文,虾写的作品《千宋》。神马叫做妇女之友,张小花蝴蝶兰统统一边去,咱们虾写已经不是妇女之友的问题了,这货根本就是暴力女性的崇拜者吧?对了,这货有个马甲叫做小炸虾,写了那个《笑傲江湖之徒手逍遥》……那个文他被任盈盈各种虐,高兴地不得了。千宋就更夸张了,弄来个个曾经想着弄死他的女人做老婆,更崩溃的是这女人是女皇……更更更崩溃的是这写的居然正经的就是宋朝!!在宋朝的弄出个女皇,这到底对女性尊重到啥份上了才能写出这种诡异的东西。= =被种马文虐的死去活来的可以去看这个文,很无厘头,但是真的挺可爱的,不是考据谨慎的历史文,但还是为国家提供了另一种出路。我感觉作者应该就跟他笔下的主角们一样是个嘴欠欠抽的可爱男人,哈哈……嗯,对其中一句话印象挺深的,大意是他对宋朝的贡献就是把宋朝的恐怖的经济实力转换成了综合实力……具体的记不清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虾写,马甲小炸虾,物以类聚,这货跟蝴蝶兰那厮据说挺要好的,这些妇女之友的文都很好看哈哈哈哈……对了还有张小花,瞧这破些名字起的== ☆、第二十七章   在青州采办了一堆的东西,回到莲湖村,大家就开始热热闹闹筹备过年了。其实过年这事儿,亲戚越多越忙,李想这帮子人都是孤家寡人,不用准备很多礼物,新盖的房子打扫起来也不麻烦,无非就是做些时令的吃食,还有裁新衣罢了。小娘子们对新衣裳的热情显然比吃食大多了,正好这些天也不上工,她们除了每日干些杂务听李想讲讲课,就都坐在窗户跟前儿缝衣裳。   吴知州给她们的料子相当不错,种类多花色也好,大多是适合小娘子的颜色,显然是经过挑选的,显然知州手底下的人很会揣摩上意,知道知州挺照顾这帮小娘子,索性顺手把事情做的更漂亮些。   腊月里一天冷似一天,好在虽然工作间的温度几乎跟外面一样,可起居的地方保暖性还算不错。毕竟这房子整个是李想督办建造的,在美观性跟实用性之间李想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他把居住的宅子改成了仿窑洞的样子。   没错,就是仿窑洞,也就是在四面不靠山的情况下人工造出的独立式窑洞。独立式窑洞冬暖夏凉,造价也很低廉,唯一的问题是需要专业的建筑人才,而李想在管理修路工作的时候正好在工地上发现了几个从并州逃荒过来的窑工。所以筹备盖房子的时候就跑到另一个工地把这几位请了来,把住人的几十间房子统统盖成了独立式窑洞。   说实话,这东西真不算好看,盖的时候颇被村里人笑话了一番“没檐没瓦的,杵在那里方方楞楞灰突突的,这也叫房子?”可天一冷,李想家的这种房子就显出不一样了。   火墙火炕,最薄的地方也有二尺厚的隔热土墙,窗户虽也是纸糊的,可嵌纸的框子弄了两层,全是防水的蜡纸。“弄不出真空隔热层,多一层空气隔热层,也能起点作用。”外面冷得能冻掉人的鼻子,可屋里头,随便往火墙边的炉里添几块石炭(注1),就暖融融的。   “当初怎么就没想到把所有房子都建成这样呢?工作的时候能冻死人。”李想十分郁闷。   “小乙哥当初不是说采光不好么,只有一面墙可以开窗。”小桃笑嘻嘻的拿着李想的衣服补上面被酸溅出的洞“也就是小乙哥你一个人觉得能冻死人罢了!大家伙儿都习惯的。”   韩桂花粗声大气的接口道“小桃说的没错,奴奴们习惯的很。倒是咱们睡的这个屋子,热的厉害,我昨晚起来喝了三次水。”   苗玉奴骂道“你也好意思说,昨日吃哺食的时候是谁往炕灶里塞了那么多石炭?到睡觉的时候整个炕热的能烙烧饼。”   韩桂花郁闷的说“我哪里知道那火炕的灶里要放多少炭,本想给阿杜姐帮些忙的。”   杜十一娘笑道“桂花也是好心,玉奴莫要怪她了。”   苗玉奴道“谁怪她了?她自个儿非要说的。”   韩桂花道“我方才说话的时候忘了自己添炭这回事儿了。”   小娘子们顿时都笑了,韩桂花一向大大咧咧,丢东忘西,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儿也不是头一次干了。   李想也给逗乐了“我弄火炕是为了让你们暖和,可不是想把你们烤熟了。”   小桃咋舌道“没盐没醋的,烤熟了也不好吃。”   欧温仪怒道“奴奴昨日还真是差点被烤熟!奴睡炕头儿,跟灶头就隔一堵墙,烫的皮都红了,最后没办法在地上铺了席子胡乱睡了半宿。桂花你还好意思说,你是起来三次没错,可每次都是喝了水就倒头就睡,把奴可坑死了。”   甘九娘拍拍胸口“幸好奴与姐姐们不睡一个炕……”   一群小娘子叽叽喳喳,很是热闹,李想侧过脸去看何怜怜,却见她静静的坐在那里打着绦子,嘴角似乎带了一丝笑。这几天大家都闲下来,有时间陪她,李想也有空就把她带在身边,不让她一个人独处,办法笨点,可是似乎却有点效果,这孩子显然不像一开始那么心事重重了。   李想有种感觉:何怜怜并不像吴知州说的那样太过年幼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说不清家在哪里。能把默写《论佛骨表》《六国论》这种东西当消遣的小娘子,会记不清自己阿爹的名字记不清家在哪儿?开什么玩笑!她心事重重的模样也绝对不该是一个连家在哪里都记不清的不懂事的孩子的表现。李想不擅与人交流,但与之对应的是他的心思极为细密,稍微一推断,他就已经有了结论:记不清家乡在哪里父母是何人,这个说法,显然是何怜怜在撒谎。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结论,但是李想并不准备去追问何怜怜,她不想说,那肯定有她的缘故。能让一个九岁的孩子宁可面对全然未知的将来也不肯回去原本应该是亲情的港湾的家,那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那个家,有问题。   联想到另外几个小娘子的家庭明明家境不差,可家人宁可把她们丢在外面也不愿领她们回家,而这些小娘子在显然并不被家人重视的情况下一开始还是抱了希望说出了自己家在何处……相比之下,何怜怜连家在哪里都不肯说,可见她在家里的情况怕是十分糟糕了,又或者,不是她在家的情况糟糕,而是,她有了这个经历后,回家会面对很糟糕的局面。   这阵子李想对于这个时代的了解越发深入,他对于人们行为的了推论把握的越发准确:何怜怜的家教极好,不提她的文化水平,她日常的站立行走就跟其他小娘子不一样,而那些小娘子家里基本都是中等以上的家庭。可就是据说家里做得万贯生意的欧温仪,举止也比不上她娴雅。   这里顺便要说一下欧温仪,这小娘子真不好说她是幸运还是倒霉。她家挺有钱的,阿爹是做绸缎生意的,很重视女儿们的教育,从小给她们几个姐妹专门请了先生学习琴棋书画,温酒煮茶……好吧,其实他重视的不是女儿,而是女儿的身价,显然这些教育可以提高女儿的身价,所以在这方面欧老爹不惜工本,力图把几个女儿都打造成身价极高的淑女。   “我阿爹原本想把我嫁与并州的龚老头做续弦儿,我是不乐意的,那老头儿都五十多了……如今我被拐了,就是龚老头儿怕是也嫁不得了。我阿爹那个脾气,定会说亏本了,说不准真会把我卖个几千贯与人做妾去呢!”欧温仪细声慢语的说“吴知州真是好人,我求他不要直接派衙役到我家,他就真的让那衙差哥哥装成我阿娘的同乡去见了我阿娘。我阿娘吓死了,说幸好没让阿爹知道……”   欧温仪的娘是欧老爷的妾,她一辈子受够了做妾的苦,死活都不肯女儿落到她的地步,让人捎了十两金子跟一封信给欧温仪“这是阿娘一辈子的积蓄,拿这些体己做嫁妆,找个好人嫁了吧!”欧温仪拿到金子大哭了一场,等哭够了,才把这些事情慢慢的说与大家。   好人家哪里是那么好找的!这一点小娘子们都很清楚,她们被人拐过,名声算是没了。更糟糕的是还有户籍问题,没有户籍怎么堂堂正正的嫁人呢?不过对于这一点,这一点李想倒不是很担心。这世界上凡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算问题,这些小娘子的爹妈不过是觉得这闺女接回去不好处理罢了,那么等以后有了合适对象,当然可以派人回去把户籍迁过来,只说在当地把婚事解决了,除了欧温仪的爹那样儿的,一般当父母的还能在这事儿上多为难么?毕竟是自己的亲闺女呢。只是这事儿不急,反正宋朝人结婚晚,目前来说这几个小娘子也不着急找人家,自己银钱丰厚一些,能给这些姑娘准备更多的嫁妆,事情定下来以后再去弄户籍也来得及。   这些事情都是以后的事儿,现在的任务是准备过年的东西。李想纠结的看看手里的纸,边上花纹皱了,算了算了,还是叫十一娘过来帮忙吧,送给阿兄阿姐的礼物,做得越精致越好。   十一娘一进抄纸间就笑了“阿郎是冻得手发颤所以才弄不好的吧?”李想越发郁闷,要他一次次被提醒他比女孩子怕冷,还不如让他认为自己笨手笨脚呢!不过事实就是这样,虽然一般情况下确实是女孩子手法细腻适合做精细活。可是粗手笨脚这样的词儿绝对用不到李想身上,他纯粹就是被冻得手指不灵活了。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于是李想再次哀叹自己当初造房子的疏漏,正想着房子的事儿,却听见冯暖暖唤他“阿郎阿郎,那几位造窑洞的师傅过来了,在前头等你呢!”   李想出去一看,果然是给他造房子的几位并州窑工,他们看起来脸色不错,穿着也比前阵子整齐多了,案子上摆了两个篮子,上面的布已经揭下来了,一个篮子里头是干枣,另一个篮子里则是鸡蛋跟一条猪肉。   “几位大哥这是做什么?”李想十分诧异,几位窑工都是逃荒出来的,背井离乡还拖家带口的挺不容易,怎么倒给他送起东西来了?   “我们来是谢李官人的。”打头的是武三郎“这阵子天气越发的冷,便有人看中了我们为官人家修的火炕跟火墙,若不是腊月里不是动土的好时间,早有人叫我们去造四明头窑(注1)了,这阵子到处与人修火炕火墙,自己有活干,家里的婆姨也能给打个下手,除去吃喝还能结余不少,全是托了官人的福。”   作者有话要说:注1:石炭,就是煤炭。   注2:四明头窑,也就是独立式窑洞,不能直接利用天生的地势挖进去做窑,而是人工搭出窑洞,四面都是空的没有挨着山,所以叫做四明头窑。    ☆、第二十八章   原来李想的纸坊里雇了不少村里人,李想虽然对制作流程管理的很严,可日常对他们并不严苛。工作间比较冷,每天中午的时候李想就会召集所有人到后面的厅里坐坐,喝茶休息会儿。这年月不像后世时兴午休,毕竟下午收工的时间比较早,但是李想还是坚持中午让大家稍微歇歇,吃点茶点放松一下,继续干活效率也会高些。   后宅的厅里虽然没有火炕,可却溜边儿砌了一拉溜的火墙,整个屋子十分的暖和,村民们自然好奇,再一问,烧石炭的,一两个时辰才添一次炭,省事的很。若是家里不宽裕,烧麦秆柴火都可以,只是麻烦些。小娘子们跟村里的女人们混熟了,索性把她们带到卧室又看了房里的火炕,整个房子的优点被村里人看的清清楚楚。   其实在目前大部分人密封保暖条件都不好的情况下,弄火墙也暖和不到哪里去。相比之下火炕就更吸引人了,火炕这东西是女真人发明的,在北方诸族中很是流行,其实这几年山东人也逐渐开始用火炕了,只是普及的不算广。这东西倒并不是那几个窑工原本就会的,而是李想想起火炕这码子事,招呼着窑工们实验着造出来的,过程并不是非常顺利,毕竟这东西设计的不好了要么热度不合适要么会跑烟。至于独立式窑洞的优点更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他们这个院子,十多间仿窑洞的房子花了不到八十贯,比草房子贵一半儿,可比砖房便宜多了,虽外面看着难看,里面却被小娘子们收拾的整齐极了。至于采光,老百姓谁在乎这个啊!   这一下子这批并州的灾民算是有了营生!逃荒大多都是乡亲们成群结队的出来,这几个窑工也不例外,他们那个村儿出来了一大半儿人,其中有好几十号都在这片儿讨生活,火墙火炕不大会,可他们村儿是专门出窑工的啊!会垒窑的人学个这玩意还不容易?一时间这群人纷纷在周边的村镇找到了活儿干,武三郎是个实在人,眼瞅着马上过年,觉得应该过来感谢一下李想才对,于是与老乡们商量,凑了些东西给李想送来。   这些人的东西李想哪里能收啊!推来推去的好阵子推辞,最后还是小桃劝了李想收下东西,扭头让郑九背出来一袋子米让这些人拿回去,武三郎等人推拒不过,只得依了,才算是皆大欢喜了。   送走这波客人,李想的心情十分的好。自从来到这个时代,李想得到了许多人的帮助,他很想力所能及的做一些也能帮得到别人的事情,可是到目前为止,他觉得他付出的与得到的相比,太微不足道了。李清照,赵明诚二人为他做的,他报答不了;原本他觉得收留这群被拐的小娘子算是做善事,可几个月下来他觉得反倒是这群小娘子给他的帮助更多……这会儿忽然发现自己无意中的举动竟然帮了这么多人,心情实在是好极了。   “瞧把阿郎乐的,就这么馋肉么?上回我谈定了来年三百贯的生意,也没见你这么高兴。”欧温仪过来帮小桃提篮子,笑嘻嘻的打趣李想。李想的脸皮早被这些小娘子磨厚了,也不解释别的,直接就回了一句“你倒是不馋肉,上回在徐家老店一个人吃完了一整条的蒸鱼……”   欧温仪红了脸,回了一句“阿郎小心眼儿,这点事情都记这么久!”说罢拎着篮子跑开了。李想在后头哈哈一笑,对小桃说“马上过年了,你可要回家看看?”   小桃呆了呆,慢慢摇了摇头“工钱上个月就捎回去了,我还回去干什么呢?”李想暗暗叹了口气,小桃跟着他到莲湖村三四个月,她爹娘也没来看一次,上个月村里的货郎正好准备去小桃家的村子,小桃就把这几个月的攒的零钱让他捎过去了,结果带回来的只有她父母让她弟弟随手写的一个条子,说了钱收到,让她好好做工,连一句起码的关心都没有。他们写这个条子,似乎只是因为货郎要求他们一定要捎点东西证明他把钱送到了,至于小桃想要听到什么,看到条子是不是还得请别人来念这些,压根没有考虑。她这情况,比那几个被他收留的小娘子能好到哪里去呢?   虽然李想这个宅子里现在住了八个小娘子,可论亲近,没人能比得上小桃,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真正近距离接触的第一个人,也是他在一无所有的时候,在李清照之后,最先向他伸出手的人。那时候,他只是个被李清照收留的,连话都说不清的来历不明的人,小桃对他的关心,没有掺杂任何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小桃在李想心里重要的程度,仅次于李清照,甚至比赵明诚都要高一些,李想是真心希望她能过好。   看小桃兴致不高,李想决定带她回赵家串门,上次去看望李清照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儿了。   程九哥驾车,李想带了小桃,装了一堆的礼物回去看李清照。说是一堆礼物,其实大部分都是各种纸品,别的东西李清照不缺,李想置办得起的也根本不是李清照会用的东西,索性老老实实送纸。   李清照见到李想很是开心,可看到那一堆纸,脸就垮下来了“阿弟是让我把那堆造纸的活计都扔了么?看到你这些纸,我哪还有心思自己做纸了。”   赵明诚也跟着点头“良人说的是,那屋子正好可以腾出来与我放拓片。”   李清照怒道“腾出来也得给我用!你那堆东西都占了几间屋子了?”   赵明诚小声嘀咕“你拓的比我还多……”   李想顿时大笑,这两口子的关系一直很好,不过似乎最近又更黏糊了一些,尤其是李清照,对赵明诚开玩笑,撒娇的次数大大增加了。   几个人正聊天,赵明诚习惯性的把胳膊在袖子里滑动一下,才动了一动就听见李清照说“别乱蹭,成什么样子!又不是没洗澡,哪里就会真的痒成这样子了?”   赵先生尴尬的停下动作,说“总觉得不好好泡泡就洗不干净。”   李清照嗤道“谁知道你听哪里的游方郎中胡说八道,连热汤也不泡了,我从没听说过热汤泡多了会谢顶这个说法。阿弟,你那会儿有这个说法么?”   李想顿时喷了,泡澡跟秃顶?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脑子转得快,含混着说“我不太清楚,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阿兄泡澡的水热的快要能煮鸡蛋了,谢顶也还真说不定。”   “煮鸡蛋”这三个字一说出口,赵明诚当即咳咳的咳嗽起来,李想自己也囧了,想起那会儿自己打的比方,难怪赵明诚咳嗽,是怕自己说漏嘴吧?于是赶紧把话题带开。“其实我们那会儿的人也不怎么泡澡的,大家一般都用淋浴。”   “淋浴?”   李想说到这个问题,思路一下子清晰了,是啊,可以淋浴啊“对,干嘛非要泡澡,可以淋浴啊!”他冷不丁站了起来“适宜的压力,合理的管道布置,这东西比制浆过程优化简单多了!”   李清照纠结道“阿弟,你到底在说什么?”   李想笑着回答“我想出个让大兄可以随时洗的痛痛快快还不用泡澡的法子!”   李清照十分无力,摆摆手“随便你怎么折腾,跟你大兄说去吧!大男人的整天琢磨洗澡的事儿,我听着都觉得麻烦……”说罢果然不再理这两个人,吩咐人收拾了李想带来的纸品,跑去别的房间归置整理去了。   很显然,洗澡这个话题对于赵先生来说很有吸引力,妻子一走他便问李想怎么办,李想便大概形容了一下淋浴花洒系统的样子,又说“若能弄来大铁皮桶,或者皮囊也行,还可以做成不用烧水的太阳能淋浴!不过这是个系统的活儿,我得仔细掂对下。而且太阳能的话现在也用不上,太冷,晒不热……”   赵明诚道“不急不急,几个月都熬过来了,不差这么几日……”他这么一说,李想反倒更认真了。洁癖的人,往往都会有轻微的强迫症,而这种强迫症表现在与卫生有关的地方的时候往往会格外严重,而让一个洁癖改变自己的卫生习惯,几个月不泡热水澡,这是件多不容易的事儿?想到这里李想对赵明诚说“阿兄你也别太紧张了,不是很热的水,泡上一泡应该也没事儿的……”   赵明诚微微摇头“不成,不成,我不敢试,也试不起……你阿姐今年已经三十有四了,不能再拖了。”   李想轻轻点头,忍不住又说“阿兄也别太紧张了,有空出去散散心,到我那里玩玩也好啊!太紧张了身体反而不好。”   赵明诚原本挺严肃的,一听这话顿时失笑“人家都是对新妇(注1)说这话,到我这里反过来了。罢了罢了,你也别想那么多,不用担心我,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还能紧张到哪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注1:新妇,即媳妇。宋朝无论嫁人多少年的媳妇都叫新妇……   所以不要被新这个字儿迷惑了,新妇可不是新娘子……    ☆、第二十九章   管道淋浴什么的不急在一时,李想跟赵明诚又随便聊了几句,便跑到后面去看李清照。李清照正跟小桃聊天呢“你看阿弟是更喜欢阿杜还是欧温仪?”   小桃歪歪头认真地想了想“小乙哥对阿杜跟欧温仪没什么区别,倒是跟韩桂花说的话多一些……”   李清照惊道“阿弟喜欢韩桂花那样儿的?”   正往门里走的李想十分郁闷的,慢吞吞的接话道“照阿姐这么说,我应该最喜欢小桃,我跟她话最多。”   李清照哭笑不得“你这打的什么岔!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回事儿。我正经问你呢,你到底怎么想的?这么群小娘子,就没一个你看上眼的?我倒不是非要你在这些人里捡,好歹看你喜欢哪个样儿的,阿姐再与你到好人家里找……”   李想摇摇头“阿姐,你知道,我不会因为她们的身份嫌弃她们的。”   李清照道“你还真喜欢韩桂花?”   李想摇摇头“韩桂花脾气直,跟她说话不用多想,所以才多说几句……她们都是好姑娘,没什么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的。”说到这里李想稍微顿了一下,指指自己“只是,虽然都是好姑娘,却不是我想要的。”   小桃听到这里便跟另外两个女使退了下去,李清照叹口气道“你那里的几个小娘子,我也见过几面,虽没几个人,却是各种性格都有,”全都是花容月貌的小娘子,你却说你都不想要。那你到底想要什么样儿的?”   李想坐下来,伸手拿起桌上李清照新填的一首词,李想拿起来细细读了,轻轻对李清照说“我不大懂词,可我知道,这样的词,十几岁的小娘子,填不出。阿姐虽然是百年难遇的才女,可你十几岁的时候,也一定填不出这样的词。”   李想十分苦恼的住了嘴,他本来就不太会说话,这会儿他试图讲清楚自己的想法,可话题却扯到莫名其妙的地方不知道怎么拉回来好“我的意思是,我想找个,能谈得来的姑娘,那些十几岁的小娘子……不合适。”   李清照却明白了他的意思:李想毕竟已经二十多岁了,而且又是个相对一般的青年要渊博许多的人,虽然他平时看起来很温和,可其实是个对自己的生活要求相当严格的人,这样的人,根本不是能随便凑合的人,要他娶个十几岁的还不懂什么事儿的小娘子,哪里能说到一起去?他怎么可能接受呢?   想到这里李清照也做了难“唉,到哪里能找到合适你的姑娘啊,要有见识,性子还不能急,还要……”   “不急的。我才二十四岁,慢慢找,总能找到合适的。我们那里,二十四岁,才刚刚过了最低的结婚年龄。”李想打断李清照的话,轻轻的说“而且我这两年也不想考虑这些,我的妈妈,才去世不久……”   这是李想头一次提起他的家人,李清照愣在当场,随后问他“那你,还有别的亲人么?”   李想摇摇头“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亲戚们……我们那个时候,亲戚们的往来不像现在这么多。阿姐,我现在过得很好,真的,自从我妈妈走后,这段日子是我最开心的日子了。你不用担心我的婚事,我总归是会过得越来越好的。”   李清照点点头,果然不再提这个事情。只拉了李想过来挑文具“你阿兄说了,让你带几套好文具过去,守着那么多好纸,却写得一手鸡爬字,实在是太暴殄天物了!”   李想小声说“我拿阿兄的墨宝刻了模子印成纸送给知州,知州说阿兄的字糟蹋了我的好纸呢!”   李清照一愣,随即大笑“你把这话跟你阿兄说去,看他不拎了砚台砸你!”   李想来的时间非常巧,竟正碰上冯四回来。   冯四风尘仆仆的骑马回来,跟几人打了招呼就说要去洗个澡,然后再仔细说,他黑了许多,瘦了一大圈。在交通不便的时代,来回三四千里的路程,确实太熬人了。李想本想当天赶回纸坊去,一看这架势,便决定在这里住一夜再走,虽然冯四说洗个澡就再来汇报,可他赶了这么久的路,今天又怎么可能再拖了他问个不停呢?果然赵明诚跟李清照也是这么想的,简单问了他情况,得知顺利的把岳翻送回了家,岳飞交代的事情也都做了,便让他直接回去休息,今天不用再来了,睡一觉明天早上再细说。   在赵家吃了饭,晚上又陪赵明诚李清照聊了一会儿,李想便回了自己先前的住处睡下了。第二天一早吃了早饭,便跑到赵明诚的书房,等着冯四过来介绍这一路的经过。   “我可算知道小岳哥为什么会迷路了,上午看着背着日头走,说那是西边……可晌午歇个晌儿再出来,他就又想沿着老路回去了,过了午他竟还是背着太阳走,这孩子看太阳不分时辰,走路只往前看,所以才走过的路也记不清。”   “岳老丈实在是个老好人!他家其实也不算穷,可这几年年景不好,周围地少的人家经常粮食不够,他家两个棒小伙儿全都是一个顶三四个的,所以那五六十亩地收成一直不错。可这老丈实在是老好人的过了,但凡别人来借粮,二话不说的就借出去……我们去的时候,他家都快揭不开锅了。”   李想听得目瞪口呆,早知道岳飞的父亲跟弟弟一样不靠谱,可不靠谱到这个地步也太夸张了!五六十亩地,收成不错的话怎么说也得有万把斤的粮食,这种情况下往外借粮借到揭不开锅的地步,他到底怎么过的日子啊!难怪岳飞走之前叮嘱说不要把一百贯钱全都给他爹,一定要偷偷给他娘藏起一半儿。全给他的话,以这位的圣父性格,一扭脸就敢全送人了!忽然又想起历史上岳飞的事迹,不禁暗暗吐槽“谁说岳飞不像他爹?根本一模一样!自己妻儿老小全都穿麻,拿了俸禄给士兵添衣甲……”这么一想,又不禁对岳老丈肃然起敬,虽未必是个称职的好父亲,可也唯有这样的父亲,才能教出这样的岳飞。   冯四又拿了岳翻给赵明诚,李想,还有小桃的信,笑嘻嘻的说“岳老丈听说小岳哥给个小娘子写信,高兴的很,说鹏举是个笨蛋,现成的新妇都给弄丢了……还是翻云争气,迷个路都能找到个新妇。让我转告小桃姑娘:六郎虽然能吃点,可也能干,小娘子若是不嫌弃,赶明儿五郎回家,他就让六郎过来把事儿定下来……”   前言撤回!岳飞成为伟大的岳飞一定是他母亲教得好,跟这货绝对没关系!李想嘴角直抽,扭脸看赵明诚李清照,果然全都一脸囧相,小桃脸腾的就红了,抢了冯四手上的信便跑了出去。   李清照嗔道“阿四,好端端的你逗小桃干嘛!”   冯四笑嘻嘻的说“我哪里逗她了,这是岳老丈亲口说的。这老丈好生有趣,五郎长得跟他一点儿都不像,倒是小岳哥一看就是他儿子……哦,五郎长得像他阿娘,性子也像那位姚娘子。”   得到了岳翻的消息,大家都松了口气,平安到家就好,这孩子太让人不放心了。至于岳飞?开神马玩笑,这家伙还用人担心么?得多倒霉的人才会惹到他头上啊!李想有时候真的很怀疑这个岳飞到底怎么长大的,果然是逆境使人成长么?老爹太不靠谱所以自己就必须十分靠谱才行。   李想带着礼物过来,回去的时候带的东西更多:李清照亲笔写的桃符,赵明诚画的年画,两大坛屠苏酒(注1),还有两只羊,十只鸡,两桶鱼,还有二十斤棉花,没错就是棉花,李清照听说李想想要棉花被子,天知道他自己今年种的棉花明年能收出几斤来!正好有卖绵的南客,便高价收了些来。弄的李想十分不好意思:他怕冷的事儿大家伙儿全都知道了。   李想在宋朝的第一个年,便在屠苏酒的香气,爆竹的响声,还有小娘子们的娇笑中度过了……当然,还有程九跟钱奎的傻笑。程九本就是家里人,而钱奎这个单身汉显然看上了纸坊里的某位小娘子,可惜男追女隔重山,一时半会儿追不到,于是便有事儿没事儿就泡在后宅里刷存在感……   对于钱奎儿想娶韩桂花这件事情,李想是乐见其成的。   韩桂花的出身是这些小娘子里最差的一个,不过是个农家女罢了,所以才那么大大咧咧的。可同时,她的优点也很明显,对于她爹娘不来接她的行为她非常理解,甚至连一点埋怨都没有“这几年年景差,可镇上吴大官人出了五百贯买我(注2),他们都没答应……虽有路费,可阿太还病着,他们哪里走得开!真把我接回去,我怎么嫁得好人家,又有姓吴的盯着,被他们乱七八糟的一议论,弄不好还得折价给他做妾,这又是何必呢。”   这样的韩桂花,乐观而豁达,而她过去并不算富裕的生活也让她有了接受钱奎这个同样并不算富裕的单身汉的可能。毕竟生活是现实的,比如欧温仪,虽然她说绝对不去做妾,可让她嫁钱奎这样的人,她也是万万不能接受的。而钱奎想要娶的,也是个能在一起安生过日子的女人,所以他去追韩桂花,并不是因为韩桂花长得最漂亮。   作者有话要说:注1:屠苏酒:屠苏是一种草名,也有人说,屠苏是古代的一种房屋,因为是在这种房子里酿的酒,所以称为屠苏酒。据说屠苏酒是汉末名医华佗创制而成的,其配方为大黄、白术、桂枝、防风、花椒、乌头、附子等中药入酒中浸制而成。   宋朝人过年习惯喝屠苏酒的。   注2:这里的买,其实指的是是一种短期租借,买妾的话一般指的都是短期的,如果是买终身的话会专门说明的……另外就是买终身的也不是像咱们想的一次性付款,虽然是一个“买”字,可大部分依然是每年要付薪水的,这一点他们的契书上会写的很清楚。我在找宋朝的一些相关资料的时候,觉得这一点有趣极了,在《癸辛杂拾》上有这么一件事儿,南宋的时候,一个官员租了一个叫做银花的妾,每月一石米的价格,三年过后他觉得这个妾非常可心而这个妾也自愿留下,于是短期合同就要改成终身的铁饭碗,可是只是改改年限就行么?显然不行,正式工要比临时工价钱高,于是,涨价吧!一月一石米改成一年一百贯,哈哈,虽然这里用的是会子,但是算起来身价还是涨了也三倍不止,所以转正是多么重要的问题啊!   许多人有一种认识,那就是买个普通人家姑娘做妾会很便宜,买个青楼花魁什么的会很贵。这种认识不能说是错的,但绝对不能算全对,在古代的女口买卖中,贞操作为一种无形资产,在买卖中有相当大的价值,身份也一样:这里首先要排除的是极端条件下的买卖,比如战争,饥荒,活不下去卖儿卖女的……这种情况下什么东西的价格都是乱七八糟的,便宜卖人很正常,不能作为参考。而实际上,宋朝的良民买卖绝对不便宜,北宋初年,一个朝代的开始货币价值都是很高的,二百贯可以让一个高官觉得生计无忧,而买一个良家处子做妾花上一百贯是很正常的,而到了北宋末年,物价比百年前涨了不少,一个色艺双全的女人作为三年使用期的妾的价格达到上百贯甚至几百贯是不罕见的。而终生的使用权,花上几千贯也不稀罕,因为这是良民,买卖良民为妾使其社会阶层降低,不付出很大的代价怎么可能呢?当然这种高价的女孩子肯定是相当出众的,普通的农家女肯定会便宜,但是这类买卖买来都是做女使的,买妾跟买女使的档次肯定不一样的。而许多人认为很贵的妓*女,其实很不值钱…………宋朝租用一个官妓一年的费用是两贯,想要长期占有,只需要付二十贯的身价。当然有些色艺双绝的名妓或许会贵,但是基本价格摆在这里,再高也绝对会远远低于同样有才貌的良民女子。   所以呀,宋朝有钱人都养小老婆去了,穷鬼才去妓院呢……= =好吧,其实现在也一样。(喂!!!!)   *****************************************   “文臣不爱财,武将不惜命,天下太平。”这句话很出名,但未必有几个人知道这是岳飞说的……   基友琥珀说,有必要把文官武官分那么清楚么?是的,有必要么?   岳飞是武将,可他一辈子不爱财,不惜命全都做到了……   这里附上一首岳飞的《小重山》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这是宋朝,文化昌荣,金戈铁马的英雄也能吟得荡气回肠的好词的宋朝。   今日三更完毕。 ☆、第三十章   从小年到十五,都算过年,这期间不需要做工,大家过得十分清闲。轻松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儿就到了上元节,李想本来想趁着上元节带小娘子们去青州逛一天,谁知道正月十三下了一场大雪,路难走得很,只得作罢。   这是来到宋朝的第一个上元节啊!李想左想右想还是觉得不甘心,便领了一群小娘子拿了纸糊了一堆的灯笼挂了一院子,相互品评谁做的最精致,谁的灯笼样款最别致,一群人热热闹闹的自娱自乐了一番。   当然这种行为不是所有人都赞成的,前几天到青州城里谈生意赶上大雪,被堵在城里过了两天,好容易等雪停了匆匆赶回来的欧温仪进门正看到这些东西,恨的直磨牙“上好的明光纸,这些至少能卖二十几贯,你们就这么糟蹋!”   韩桂花道“阿欧管家婆当的久了,掉粒米都恨不得拿算盘算算值多少……”   欧温仪大怒“奴说了不许叫奴阿欧,难听死了!阿郎养这么一大群人,够不容易了,奴奴们就不能让他省省心么?总这么大手大脚的可怎么成!”   李想听了这话,忙轻手轻脚沿着墙往屋里蹭,可是已经晚了,韩桂花毫不犹豫的出卖了他“这就是阿郎的主意啊!”   “阿郎!!”果不其然,欧温仪的怒吼差点把李想的耳膜震破。   李想愁眉苦脸的带着一群小娘子加班造纸,原因是欧温仪新拿回来的订单里正好有一批明光纸,她原本算计着家里的存货刚刚够,所以交货期定在了二月份,谁知道回来一看,三大叠明光纸被糟蹋了一大半,哪里还够交货的,简直气死了。于是罪魁祸首李想被勒令带了所有人犯加班加点把这批货赶出来。   小桃不太懂造纸这些事情,于是烧了热茶给大家送来喝,这会儿她一脸同情的看着李想“阿郎真倒霉,怎么就偏用了明光纸呢?早知道用别的了……”   李想郁闷的说“这不是那几叠纸在库房门口最好拿么?”   何怜怜小声说“温仪姐姐整理库房是很有规矩的,准备先出的货放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一时半会儿没人要的货堆在里头,你们都没注意么?”   李想,小桃“……”   好在明光纸并不是很难制作的纸,缺的量也不多,很快就赶了出来,李想趁机又弄出了些各色带着褶皱的晕染彩纸,杜十一娘看了看,评价道“做花的话不比绢花差……让我做朵洛阳花试试看!”   等第二天早饭的时候,李想惊讶的看见杜十一娘捧了满满一盘子的各色花朵过来“阿郎你看,果然比绢花更好!制作容易还好上色,这东西做的精巧些,当节物(注1)偶尔卖卖也是不错的。”   李想一看,一盘子菊花牡丹栀子花,制作的十分精美,跟真的差不多。   欧温仪皱眉道“花了一晚上的功夫不过做了这么几朵,纸花再精致,能卖几个钱?莫要瞎折腾了。”   小桃却有不同的看法“咱们都有活儿干,自然没工夫做这点零碎事儿,可别人就未必了!前几日村东头的孙二嫂还跟我打听咱们纸坊还招人么,想进来做工,听说不缺人,挺失望的。我昨晚见杜阿姐做活儿,就琢磨这事儿,咱们没工夫赚这些七零八碎的钱,不如教了村里的妇人们做这个纸花,反正咱们村专出货郎,做出来自然有人走街串巷的卖。她们赚点零花,咱们也好多卖些纸……”   韩桂花笑道“没错!土里刨食看天吃饭实在是不容易,能帮她们多赚一点儿也是好事儿。”   欧温仪沉吟了一下,点头道“你们说的是,这样咱们又多条销路不说,给她们些赚头,日后打交道也方便。”   李想暗自叹息,欧温仪再怎么遭难,骨子里还是那个富人家的千金,虽然人不坏,可论细心,论同情心,论对周围人的关心,别说小桃桂花了,就是杜十一娘她们也比她强些,她毕竟是个习惯高高在上的生活的人。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大毛病,欧温仪本就是个体面人家的千金,会这个样子很正常;再说她这么整日光想着赚钱,何尝不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呢?   过了上元节,城里的铺子陆陆续续的开业了,李想的纸坊也越来越忙碌。好在欧温仪控制的很好,需要造的纸在量上一直很稳定,不至于让大家手忙脚乱。   小桃并不怎么在纸坊工作,她始终觉得自己既然是女使,首要的任务就是做好自己的那份工作,整日洗衣服缝补东西忙个不停。对于这一点李想十分的不忍,论跟他的感情这些小娘子谁能跟小桃比?可小桃过的比谁都辛苦。   这会儿小桃躺在炕上,眉头皱成一团,脸色惨白,全没有半点精神。李想气的没办法,拿了手指直戳她的额头“你是傻的不成,你娘没教过你这时候是不能碰凉水的么?”   小桃低低的说“我离家那会儿还小呢……”   李想愣了一下,叹了口气“你好好躺着别动,我去给你熬点姜汤。”这时候正是纸坊上工的时候,大家都在忙,李想觉得自己要因为这个事儿再去叫哪个小娘子过来照顾小桃,小桃反而更尴尬,反正丢人丢到他一个人面前就好了。   李想虽然是个男生,不过熬个姜汤还是不在话下的,热热的姜汤端过来,小桃捧着碗,眼泪却一串串滴到碗里。李想吓坏了“小桃你怎么了?这么难受,你等等,我这就去给你叫大夫!”说罢便往外面跑。   “别去!”小桃喊了声,李想扭过头,听见小桃小声说“小乙哥,你陪我说说话。”   李想坐到小桃床边,觉得她的情绪十分的不对劲儿“你到底怎么了,对了,我想起来了,昨天顾小九从北面回来了,早上你去见他了,怎么,他去你家了?”   他这么一问,小桃的眼泪掉的更凶了“阿弟,我阿弟,病了,病得很厉害,我想他想得厉害……”   李想这才明白小桃这么难受的缘故,他心里十分的不好受,小桃的爹妈对她有多糟糕,他是亲眼见识过的:年前小桃娘终于过来看望了一次小桃,空手来的,而走的时候,除了小桃攒的钱,竟把小桃身上穿的羊皮夹袄都拿去了“反正你东家对你不错,总要与你裁新衣,这件拿回去改改,给你阿弟做个夹袍正好。”那时候正是腊月,小桃被冻的直哆嗦,回到房里整整哭了一夜。   后来李想就乘势给大家做了制服,没错,就是制服,说这是他纸坊工人统一的着装,以后人们看到穿着样衣裳的就知道这是他们纸坊的工人了,多气派啊!并且规定制服不属于个人,辞工的时候是要退的。一件衣服穿几年,退回去哪里还能用?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规矩就是专门为小桃订的,省的她阿娘再抢她的衣裳她不敢反抗。可小娘子们谁都不说,一个个很认真的按着李想的吩咐在领子里绣上了编号,省的弄混。   其实李想早想给大家做制服,但是一开始只是想做个罩衣套在外面省的弄脏里面的衣服,看着也规范。可小桃的事情一出,他非常怀疑小桃娘要是知道小桃外头的衣服不能拿走,就敢把里面统统剥干净!所以索性做了全套的衣服。当然,造价所限,好看是别想了,就跟他一开始让人裁的被吴知州鄙视的那套衣服一样,灰突突的不好看,却十分的暖和,因为这些袄子是棉花做的——他把李清照给他的二十斤棉花全都拿来给这些小娘子做了棉袄。   想起过去的种种,李想叹了口气,即使被这样对待,小桃还是惦记她的弟弟,惦记她的爹娘。   “你别东想西想的,小孩子生个病是常事儿,你现在不也正在病着呢么?你好好的把姜汤喝了,暖暖和和睡一觉。实在放心不下,明天身体好些,就回去看看,省的总是惦记。可有一样,你明天早上要是脸色还这么糟糕的话,我可不许你去!好了,乖乖把姜汤喝了”   小桃听了李想的话,勉强挤出个笑脸“嗯,我乖乖喝姜汤。小乙哥,谢谢你。”   第二天一早,小桃胡乱吃了早饭,便跟李想说要回家去,她的精神还是不太好,脸色白惨惨的,李想劝她再歇一天,明天再回。可是小桃实在太担心弟弟了,死活都不肯再等,李想无奈,只得由她去了。本想让程九跟着,可是偏巧程九昨天回青柳镇给赵明诚送东西去了,李想又想让钱奎送她,小桃拒绝了“这么大个家,没两个男人照看怎么行?又不是很远,我过了晌午就回来。”   李想一想,也是,本地的治安一向不错,村里的小娘子们也常自己骑了驴到隔壁村儿赶集,没什么不安全的,便放行了。于是小桃骑了一头驴,带了她新攒的一贯钱还有李想让她拿的一篮子鸡蛋,两匹布踏上了回家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注1)节物:应节的物品,此处特指不同时令适合带的装饰品。比如初春戴雪梅立秋戴菊花……   后面还有一章^_^   呜呜呜转组收编俺的编辑大人好可怕好可怕…………她要我三更之后连续双更两天 = =   所以欢呼吧少女们,为老蛇碰到个好可怕的上司嘤嘤嘤。   我的存稿呜呜呜攒了好久的存稿呜呜呜呜………… ☆、第三十一章   小桃说过晌儿就回来,可是直到哺食的时候,还是不见影子。李想有些着急,他这一天右眼皮都在跳个不停,虽然他是个绝对唯物主义的理科生,可穿越这种事儿都让他赶上了,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种说法他现在还是有点相信的。   草草的吃了几口饭,李想有些心烦,很想派人去接小桃,可又一想,她好不容易回一趟家,兴许想在家里多呆一会儿呢?算了再等等,过会儿再不回来就去路上瞅瞅去。   闲着也是闲着,李想便带了冯暖暖跟何怜怜两个年幼的小娘子到工坊收集废纸:造纸过程中总会有些损耗,有时候是揭纸的时候撕坏了有时候是抄纸没抄好纸做的不匀,这些残次品的出现率不高,但三五天总能收集出一大篓,李想制造的高级纸张对原料要求很严格,于是这些残次品就成了两个不需要上工的孩子做手工纸的原料:拿这些东西做纸浆也比用麻啊草啊什么的容易多了,正适合小孩子上手。   这几天纸坊里正实验一种新纸,废纸出的格外的多,李想收拾出一大篓,抱到后宅的厅里放下,对何怜怜说“你把这些纸分分类,彩纸剔出来做别的,我带暖暖到后面把剩下的拿过来。”   正说着便见苗玉奴过来传话“阿郎,小桃的阿娘过来了。”   李想有些诧异,忙问“小桃回来了?”   苗玉奴皱眉道“没见到小桃,只有她娘一个,骑了家里的驴回来。”   李想皱皱眉,想起小桃这两天正不舒服,或许是觉得太难受了不好走路,所以让她娘过来传话?于是便对苗玉奴说“你带她进来吧,我再去后头一趟,把剩下的纸都拿来。”   小桃娘是个典型的村妇,大概三十多岁,不过常年的劳作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很多。黑黄的脸上已经有了数目可观的细纹,因为瘦,颧骨显得很高,让她本就不算温和的长相显得越发刻薄。她脸上唯一能让人觉得很像小桃的地方是比一般人薄一些的嘴唇,可放在小桃的脸上是秀气,放在这么个妇人脸上只让人觉得她厉害。   小桃娘跟着苗玉奴一路走进来,探头缩脑东张西望。她在这里的人缘儿很不好,路过的小娘子们一看到她就皱眉,甘九娘年纪小,说话没那么多避讳,直接就跟姐姐们嘀咕“这老东西怎么过来了?小桃姐姐呢?”   韩桂花远远地看小桃娘进了后院,放下手上正在打的绦子“我去看看!”才走两步,却杜十一娘一把拉住“咱们一起去,你端茶我拿果子。”   小桃娘走进后院儿,看那房子灰突突的一排,丝毫没有大户人家的气派,便有些闹心。跟着苗玉奴进了屋,屋子里空荡荡的就一张桌子,桌子上乱七八糟的全是纸片儿纸团儿,地上随便放了许多个做工粗糙的凳子,这么一眼扫下来,她越发觉得这家主人实在是抠门的厉害。其实这个屋最宽敞,所以中午的时候工坊里的工人都跑到这里休息坐坐,暖暖身子顺便儿喝口水,人多,哪里摆得下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原本李清照给他送来装饰的花架子啊八宝格啊精致的条几什么的统统被塞到了隔壁,然后又到村里木匠那里订了一堆便宜凳子让大家歇脚,所以这屋子才这幅模样。   小桃娘扯了个凳子坐下,苗玉奴懒得理她,也坐了下来,拿起手中没缝完的衣服继续缝。小桃娘抬眼看桌子上一堆的纸,有些团成团,有些平平整整的只是撕破了,其中一些大片儿的看着还算平整,寻思着这些纸拿回去弄平整倒可以给儿子练字,便伸手去够,谁知才往衣襟里塞了两张,冷不防桌子底下传来冷飕飕的一句话“阿婶,你拿我家的东西干嘛?”   小桃娘定睛一看,却看到桌子后面绕出个□岁的小娘子,一身灰突突的衣裳与她家小桃回家时穿的那套差不多,脸色苍白的跟鬼似的,直着眼睛问她“阿婶,这纸是我家的,你拿走了,阿郎会骂我的。”桌子太高,何怜怜个子矮,就把没分好的纸放在地上的篮子里分捡,一堆桌子椅子挡着,小桃娘竟没看到她。她蹲的久了,冷不丁站起来,脸色便有些糟,这么冷不丁冒出来,可把小桃娘吓得不轻。   惊魂未定的拍拍胸,仔细看看面前的小娘子,小桃娘确认这是个活着的小娘子,就是脸白点儿,觉得十分的晦气,把手上拿着的纸扔回桌上,谁知那小娘子还是死死盯着她“阿婶,你怀里还揣了两张呢!阿郎不许我们弄丢一片儿纸的。”   小桃娘十分恼火儿,嘟嘟囔囔的把那两张纸从衣襟里拽出来扔回桌上,低声骂了一句“死抠儿。”   苗玉奴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吭声。紧接着门响,李想又抱了一篓子纸过来,后头的冯暖暖也抱了一堆纸。苗玉奴忙走上前去把冯暖暖手上的纸接过来“咦,这不是奴奴们练字的废纸么?”   李想点头“是啊,这些纸也能做纸浆的,要不然放在那里也浪费了。”忽听见有人嗤笑了一声,扭头一看,却是小桃的娘已经到了。   李想对小桃娘没什么好感,可对方怎么说也是长辈,看在小桃的份上,他也不能太过失礼,便冲小桃娘点点头,问道“阿婶过来有什么事儿么?小桃怎么没回来。”   说话间门又开了,杜十一娘跟韩桂花走了进来,一人提了水壶一人端了杯子,把杯子放在桌上给李想倒水,倒出来的却是白开水:李想实在受不了宋人习惯吃的茶汤,宁可喝白水,大家伙儿都知道他的习惯,从来不给他弄茶汤,原本韩桂花想拿几个果子装相,谁知一时半会儿没找到,又着急过来,索性妆模作样拿了杯子。   两个小娘子都是粉面桃腮十分的貌美,却穿的跟屋里的另外两个小娘子一样灰突突的一身,十分的不成样子,李想自己也穿着适合干活儿的麻衣,小桃娘一看这架势,心里头越发的不屑:真是越有钱越老抠儿,养这许多标致小娘子摆谱儿却连件儿像样的衣服都不给置办。又觉得这些小娘子生的实在好,这主人家怕是看不上小桃了。   这么一想,小桃娘便把原本想说的话给吞了回去,换上了另一套说辞,她心里对李想不屑,面儿上也带出些不恭敬来: “我家小桃不过来了,她不想在你这里做这些伺候人的活儿了,要我过来说一声,把后头几年的身契赎回去。”   尽管心里认定了小桃的这个新主人是个越有钱越抠的主儿,可小桃娘还是报了一丝侥幸,并没有说身价钱的事儿:小桃说她主人人好,兴许他念在与小桃的情分上,就不让他家还那六年的身契钱了呢?谁知低头等了半晌听不见动静,只得又抬起头来看李想,却见李想正低了头看着手里的杯子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桃娘心里发急,便提高了声音催促道“话我已经带到了,阿郎就将我家小桃的身契还与我吧!”   李想正在发呆,被她的大嗓门吓了一跳,手上的杯子抖了一抖,他茫然的抬起头看小桃娘,正想仔细问问小桃可找了什么更好的新活计,却忽听苗玉奴冷笑道“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原来这身契订与不订没什么差别,收了主家十年的钱,想干几年就干几年,不想干了递个话就走人,这是哪朝哪代的规矩!少说这些废话,快把小桃送回来是正事儿!”   李想皱皱眉,这话道理没错,可凭他跟小桃的交情,哪里还计较这些,只要小桃乐意,想回去就回去呗,这点身价银子又算什么呢?他正想开口,却听小桃娘急道“我家现在没钱,我与你们打个条子,先把契书拿走,过阵子再把钱送来。”   李想一愣,小桃家本就不富裕,这些年有点钱也都花在了小桃弟弟读书上面,哪来的钱能赔得起这六年的身契?可这次开口的就不是一个人了,韩桂花的大嗓门简直能把房顶震塌“没钱?那拿的什么身契,让小桃回来,等你凑够了身契钱再接她走!”   杜十一娘小声说“既是小桃姐姐不想做了,为什么她自己不过来说?”   李想的头上刷的一下子起了一层的冷汗,是啊,小桃不想干了为什么不自己过来?要她母亲传的什么话!再说小桃的阿爹阿娘并不疼她,她提前回去有什么好的?除非是她爹娘给她找了好人家——可小桃喜欢的是小岳哥,这事儿在赵家的时候大家伙儿谁不知道?她怎么可能嫁别人!   李想虽然聪明,善于从蛛丝马迹推断出种种事情的真相,可是对于小桃的娘,他虽然知道小桃的娘对她不好,可他自己的母亲也好,身边的女性也好,都是把孩子当做宝贝的,就算有重男轻女的,也不过就是偏心一点儿罢了。对于小桃的母亲,他不喜欢,但也没有想过她会在小桃前程的问题上撒谎。这会儿他的脑子转动开来,顿时发觉不妥。   “你回去吧!”李想很快便拿定了主意“小桃若是不想干了,就让她自己过来说。今天有些晚了,明天你必须让小桃回来,若不然,别怪我告到官府去。”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完毕   明天依然是双更,后天回复单更。 ☆、第三十二章   小小桃娘悻悻的回家去了,李想一刻都坐不住,简直想立刻跟了过去看情况,却被钱奎拦住“天都快黑了,好几十里路呢,万一有什么不妥的你一个人也不是回事儿。今日程九哥不在,家里离不开人,我没法跟你过去,先缓缓,等九哥回来,咱们一起去。”   李想勉强打消了立刻过去的念头,却越发坐立不安,几个小娘子的心情也都不好。   “好端端的,小桃怎么会不愿意在这里做了?这里头肯定有事儿。”韩桂花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虽然是自言自语,可她的大嗓门足以让全部的人都听个清清楚楚。   “你说的可真是大实话——全是废话,傻子也知道这事儿不对!”欧温仪冷笑道,说罢扭头冲李想道“这事儿麻烦不到哪里去,不过阿郎得把小桃的身契找出来,最好让人去赵先生家请几位哥哥过来跟着一起过去,这位阿婶分明就是个欺软怕硬的,非得吓唬一下才行!”   “让钱奎哥哥穿上衙门里头的衣裳……”何怜怜的声音轻飘飘的,总是冷不丁冒出来吓人一跳“他一个人,比一群人都管用。”   李想跑到村里叫了一个他纸坊里的男工,托他连夜到青柳镇赵家送信,可能的话最好直接带几位哥哥过来。其实村里也有男人,可这几个村儿离得都不远,乡里乡亲至少都是脸儿熟的,让他们跟着李想去临村折腾不是回事儿,所以用赵家的家丁是最合适的。   不过一个时辰,冯四跟程九还带了两个壮汉就赶过来了。一进门程九就气的直嚷嚷“怎么就不等我一天?若我送小桃回去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这会儿多说无益,因小桃不在,只好由杜十一娘出面安排几个男人住下,大家各自回房睡下,只是心里有事儿,没几个睡的安生的。   次日一早,李想胡乱洗了把脸就冲出门准备叫人一起去找小桃,迎面却遇到打扮的十分光鲜的欧温仪,还有韩桂花,欧温仪一看李想的打扮就皱了眉“阿郎还是换身衣服吧!”李想低头看了一眼,年前裁的绢料直裰,做得很是合体。又抬头去看欧温仪,欧温仪叹了口气道“阿郎大概不知道这世上有种人,你敬他一尺,他就敢欺你一丈。还是换上上次李娘子给阿郎做的那件绸料的吧!把那条大红的斗篷也披上。”   李想默不作声的回屋换上那身衣服,换上衣服正了正幞头,觉得很不舒服。幞头底下的头发是他自己随便梳的,露在幞头外面的还算争气,里面其实乱成一团,自从来到古代,他那半长不短的头发一直都有小桃打理,这会儿小桃不在,他自己,连头发都梳不好。   李想骑上了赵明诚送过来的高头大马,程九留在家里,钱奎冯四连同另外两个赵家的男仆跟着上了马。虽骑了马,可他们却走不快,因为随行的还有一辆驴车,欧温仪跟韩桂花说什么也要跟了去,直说小桃回来怎么也要坐车的吧?走到门口,杜十一娘也跟了来“家里的事儿我都安排好了,我跟你们一起去。”   小桃家的村子并不算远,只隔了一座山,一个时辰便走到了。远远看了村里的炊烟,钱奎道“小乙哥先别走了!大家伙儿都在这里等等,我先去村里打听下。”   冯四摇头“你这身打扮太显眼,还是我过去吧!”钱奎儿今日穿了衙差的制服,跑进村儿确实显眼,也就同意了冯四的建议。   众人在小树林里歇下,李想下了马,忍不住原地转开了圈儿,好在冯四去的很快,不多时就打马跑回来了。   “岂有此理!”冯四一跳下马就气的直骂“天底下竟有这般狠心的爹娘!”   李想忙问情况,原来冯四原本只想去问问小桃家住哪里,顺便套些话。谁知道真是巧了,他问的这家的女人似乎跟小桃的娘很不对付,他一开口,那位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了。村里前几天来了个牙婆,说是想到周边村里踅摸几个像样的姑娘与一位有钱的员外做妾,却不要短期的,要买就买终身的。那牙婆很是可恶,竟看上了这家的闺女,死活要买,他家只得这么一个女儿,哪里肯卖!那牙婆出到了二百四十贯,最后还是被这妇人打了出去。   虽生意没成,这事儿却传开了,这小桃娘就扯了自己家杏花儿跑到村头儿给那牙婆看,牙婆却不肯要,说她长得不够漂亮年纪也太小。小桃娘气的伸手给了杏花儿两巴掌,直说这么个赔钱货卖都卖不出去。谁知道正在这个时候小桃回来了,那牙婆一见小桃,眼睛就直了,只说要是这个,四百贯也使得。   冯四说到这里恨的牙根都痒痒“这妇人被钱迷了心窍,竟立刻就要把小桃卖与那牙婆。小桃不肯,说她早签了十年的身契,再说就是没这身契,她也不做妾。结果就被她娘一巴掌扇倒在地上,后来就被她娘喊了她爹给拽回家里关起来了。那牙婆还在村里住着等小桃娘的信儿呢……”   李想从来没有想过有这样的事儿。他常以为小桃跟纸坊里的小娘子一般命苦,可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回事儿!比起小桃来,纸坊那些小娘子的爹娘真是强的太多了。那些爹娘,无非是不重视女儿,把女儿当做赔钱货……可小桃的娘,却是彻底的把女儿当做了可以待价而沽的商品。   冯四又道“小桃的弟弟前阵子病了一场,汤药钱把他家的家底儿都掏空了,如今虽然是好些了,可他家怕是连当日卖小桃做女使的钱都花光了。小桃娘这些日子都在踅摸着找个地儿把杏花儿卖了,可杏花儿长得像她娘,难看,卖不出去。正好小桃回来,她娘就想着把小桃再卖一次。”   李想默默的听完,喃喃道“怪不得她说先拿了身契,过几日再把钱送来……”欧温仪嗤道“可不是,不把这边事情了结了,那牙婆哪里敢买?打起官司来可不是要亏死!小桃娘打的好算盘,反正阿郎好说话,哄着阿郎把契书还了,小桃过去一年不过十五贯,剩下六年的契加一起也不到一百贯,把她卖了一下子就能得四百贯,还完了还剩三百多贯呢……”   韩桂花道“还等什么!这老虔婆(注1)实在可恶,阿郎快带我们打上门去,抢了小桃出来。”   钱奎忙捧场道“桂花姐说的是,咱们这就打上门去……”   原本气氛很是凝重,被这俩活宝一打岔,大家伙儿全都哭笑不得,欧温仪气的只翻白眼儿“你们俩想耍宝回家耍去,莫要在这里现眼。”韩桂花狠狠瞪了钱奎两眼,钱奎只是挠着头傻笑。   李想只得喊桂花上车,他十分怀疑钱奎再这么笑下去会不会笑傻了,今天还全指望他干正事儿呢!   一行人上马的上马上车的上车,呼啦啦的冲下山坡直冲着村里头跑去。   小桃娘昨日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回到家里冷锅冷灶,俩男人眼巴巴的等她做饭,她恼火的要命,大女儿小桃被关在小屋里做不得饭也就罢了,小女儿杏花儿缩在墙角,看到她就发抖。她越发的恼火儿,踹了杏花儿两脚让她起来烧火,自己骂骂咧咧的跑去做饭。   她是绝对不会放小桃回去的!四年前卖小桃做女使的一百五十贯现在已经一点儿都不剩了,儿子必须读书,她还指望以后享他的福呢!可钱从哪里来?种地那点钱也就够自家的嚼用,哪里还有剩余。杏花儿那模样能卖五十贯就烧高香了,她这几天就琢磨着去小桃的主人那里商量一下,把十年的契约改成卖一辈子的,怎么说也能再弄来一二百贯。谁知道想什么来什么,这牙婆出的价格比她原本估计能从小桃主人那里要到的还要高,可是毕竟小桃的契约还没到时间,她就想着先去李家探探口风,若是能高价卖了原主那是最好的。谁知道小桃转的这家主人竟是个越有钱越抠儿的主儿!连身好看衣服都舍不得与女使买,小桃长得又并不比他身边另外几个强,他这么抠门哪里卖得出好价钱?索性便想扯谎骗了小桃的身契去,谁知道竟被戳穿了。   一大早小桃娘就从床上蹦起来,隔了门来劝小桃“你便给你主人写个条子,说你不想回去了,求他先把你身契还回来。你到了郑官人家,吃香的喝辣的,不比给人家洗衣裳做饭强……”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里面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小桃娘本来就不是个有耐心的,说着说着便火了,一脚踹在门上“你不写,就在里头呆着吧,我看你能硬气多久!”说完又扭头冲杏花道“让我看到你给她送一碗水,我就打断你的腿!”   小桃娘说罢又抬脚提了那木门一脚,谁知道另一面却传来稀里哗啦的声音,她吓了一跳,自己没使那么大劲儿啊?扭头一看,却是自家藩篱上的柴门倒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还有一章,我要死了,再双更下去会出人命的,真的………… ☆、第三十三章   小桃娘破口大骂道:“杀千刀的,谁撞了我家的门!”正想继续骂去,却见一个穿了衙差衣服的黑面大汉腾腾腾几步走了进来“你是陈家阿郑?你窝藏人家逃奴的事儿发了,速速把人放了,若不然就跟我去衙门一趟。”   小桃娘谄笑道:“差人哥哥玩笑了!我家哪里窝藏了什么逃奴……”   那差人正是钱奎,他一听这话便冷笑道:“李家的女使小桃不在这里么?你哄骗官差,可是想挨板子!”   小桃娘忙道:“她是我女儿,哪里是什么逃奴。”   钱奎道:“主家已经跟了来,去找你们里正了,人家契书都带来了。你把人家买下的女使扣下不还,不是窝藏逃奴是什么?”   小桃娘有些胆怯,却还是梗了脖子道:“我都跟她主家说了我闺女不干了,回头把钱退他。”   钱奎正要答话,却听得一声娇笑,却是欧温仪走了进来,她与韩桂花一左一右侍奉在李想身边,一旁跟着个须发花白的半老头子。还有一些看热闹的村民也涌了进来。   欧温仪笑了一声,便沉下脸来“奴长了这么大,头回听说契书是这么用的?随便签一纸契书,先领了十年的报酬。等女儿在别家给养的水灵了,便哄回家里转手再卖了别人!青天白日的,就这样诈人钱财,当我们主人好欺负么?”   小桃娘也是个泼的,当即跳脚道:“谁诈你们的钱!我把身契钱还与你家就是!”   “红口白牙的,钱在哪里?”韩桂花嗤道:“再说你想签就签,不干了说一声就能交钱走人,那契书是写着玩的么?钱奎哥哥,奴奴问你一句,衙门里这样子不守信用的人要怎么罚?”   钱奎被韩桂花一声哥哥叫的身子都麻了半边儿,又被她瞪了一眼才赶紧端正了表情道:“起码要罚三倍身契钱,十有□还得打板子!”   钱奎并不是正式的衙差,哪里知道多少律法,他纯粹胡说八道的,但是说的也不算太离谱,所以哄这些村民足够了。里正早被气得脸都涨红了“陈阿郑!你给我闭嘴,快放了你女儿出来,咱们村几十年都没出过作奸犯科的事儿,你莫要把我们整个村儿的脸都丢光了!”   这时节人们很要名声,而且从来没有一个人一家人的事儿,名声这东西都是论片儿的!一个人犯法,别人提起来都是某某村的谁谁谁,实在太丢人了,里正这么一说,村人们也都七嘴八舌的讲开了“阿郑你折腾够了吧!全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去了衙门要扒了裤子打板子的,阿郑你是想让大家伙儿看看你的屁股白不白么……”村里人说话粗俗,倒是很有用,小桃娘气的够呛,可还是骂骂咧咧的去开了门,冲里头喊“还不给我滚出来,躲在里头装死人么?”   话音未落,小桃就跌跌撞撞的冲出来,只不过过了一天,她似乎就瘦了好多,头发蓬乱,身上裹着一条破破烂烂的单子,她一口气冲出来直奔到李想面前,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下子软倒在地。   李想忙过来把小桃抱起来,却发现她的身上烫的吓人,再一摸,她单子下面竟只有里衣“小桃的衣服呢!给我拿回来!”   小桃娘嘟囔道:“呸,什么李大官人,连身衣服都舍不得……”话音未落就被韩桂花一巴掌抽了出去“偷了我家的衣裳,还敢在这里嚼舌头!”韩桂花在家就是做惯农活的,虽生得窈窕,却有一把子力气,这一巴掌扇出去小桃娘的脸登时就肿了半边,这女人一辈子只有她欺负别人,哪里吃得过这样的亏,当即跳起来便想骂人,却被里正一眼扫过去,讪讪的回了房,不多时拿了件儿棉袍出来。韩桂花伸手接过来,反手就又给了她一耳光“把里头的棉花给我拿回来!一两绵一百文,你起码掏走了一斤,算算这是多少钱!够不够打你八十棍!”这小桃娘显然是听女儿说了这衣服必须还给主人,所以竟想出了这样的馊招,把里面的棉花给掏了大半。   小桃娘拿了小半篮棉花出来,这次她死活不敢往韩桂花跟前凑了,伸手递给了一直没说话看着十分温和的杜十一娘,杜十一娘接过来掂掂分量,冷冷的说道:“还差四两……”小桃娘急道:“哪里有四两,最多不过二两……”说了半截看杜十一娘冲她笑,这才知道中计,只得讪讪的又提了篮子回去装棉花。   原本一些村人对于李想这样嚣张的打上门来是不高兴的,毕竟这是他们的村子,可看到这个时候一个个也没话说了,全村的脸都被这家子丢光了,女人不用说了,混账到这份儿上实在少见;她家的汉子也是奇葩,媳妇被人揍,他躲在屋里连个头都不冒;还有他家的儿子,今年也十一二了,母亲为了他要卖姐姐,然后被人打,可他从头到尾连个屁都不放,这都什么人啊!   李想见杜十一娘又接回了篮子,懒得再与小桃娘多说,抱起小桃就往外走,他早解了披风裹了小桃,想赶紧带小桃回家,却忽听小桃娘一声惨叫,扭过头,却见她拽散了头发在地上打滚儿“没良心的小犊子,我养你养了十几岁,你现在攀了高枝儿,就要眼睁睁的看你爹娘看你弟弟死啊……”   李想十分烦躁,不愿搭理这疯婆娘,想抱了小桃直接走人,却不妨一低头,看见小桃紧闭着眼睛,可眼泪却刷刷的流下来。李想咬咬牙,扭过头冲小桃娘喊道:“闭上你的嘴,想要怎样,说罢!”   小桃娘的哭声戛然而止,她一个翻身麻利的坐了起来“我养这个女儿,才卖与你一百五十贯,再过六年契满,她都二十了,还值什么钱!你既然这么喜欢她,那就再给我三百贯,我把她整个儿卖与你,以后是死是活我都不管了……”   李想怒极反笑“你可知道这样一来小桃就要一辈子为奴再不能翻身!”   小桃娘唾了一口“呸!什么再不能翻身,贱人贱命,她还想给谁家做正头太太不成!我生了她养了她,便是叫她去死,也是应该的,这会子不过是拿她换几个钱,算什么!官人财大气粗,三百贯又算得了什么……”   她正唾沫横飞的说着,一边欧温仪冷笑道:“藏了逃奴,没罚你钱就不错了,这会子还想敲诈?钱奎哥哥,还是得麻烦您,咱们去衙门说话吧!”   欧温仪开口,李想就知道没自己说话的地儿了,果然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三百贯便被削的只剩下一百贯,里正做了见证,重新立了契书,从此小桃就完全是李想的私人财产了。   尽管小桃家明显是小桃娘做主,可订立契书却需要家里的男人按手印,小桃爹畏畏缩缩的从屋里出来,看里正为他们写好契书,给他们念了一遍,便想伸手去按红泥,小桃娘忙拦了他“等等,叫阿梁给咱们念念。”   里正知道她的脾性,也懒得生气,便站在一边儿等。李想早把小桃放到了车上让冯四先赶了车带她回去看大夫,杜十一娘则跟车照料——女孩子就是心细,车里竟放了被子,温桶里还带了姜茶。这会儿李想见小桃娘跑回屋里,一会儿门又开了,里面晃晃悠悠走出个干瘦的少年来。   这少年长得与小桃有三四分像,那副干瘦的样子与他母亲极为相似,这会儿满院子的人,他却像谁都没看见似的,径直向他父亲走去,小桃娘飞跑着跑到前头,把小桃爹手上的契书拿了过来递给儿子,谄笑着说:“阿梁给阿娘念念……”   叫阿梁的少年皱皱眉,嫌弃的看看他母亲的手,用指尖儿拈了那张纸过来念了起来:“兹有陈氏二娘,年一十四岁…………”他的语气平淡,似乎念的不是他亲生姐姐的卖身契,而是日常功课一般。他干干巴巴的念完:“永卖此女,从此生老病死各不相干,立此为凭。”,才念完,就忙把那契书塞回小桃娘的手上,皱着眉道:“还有事儿吗?没事儿我就回屋了,今天的功课还没背完呢。”   小桃娘忙不迭地说:“没了没了,阿梁快去读书吧!”   李想过去曾是个宅男,可他从未想过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种宅法!姐姐要被卖了,他心里头却只有他的功课。可转念一想却又悚然而惊,有那么段时间,他表现的跟这个家伙的样子是多么的像!那时候,他因为不懂人情世故,失去了研究院的工作,怨愤不甘却又无计可施,只能龟缩在家里靠母亲微薄的薪水养活。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围的人周围的事漠不关心,处处冷眼旁观,见到别人的不幸甚至连一点点同情都欠奉……那时候的自己,却自认为比别人透彻明白。   李想摇摇头,还好,还好,他终于还是走出了那个死胡同,毕竟他有一个懂得爱与奉献,也尽量教他明白这些的母亲,而小桃的弟弟,很显然,没有这个条件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1:虔婆,中国古代传统的女性职业“三姑六婆”中一种,指开设秦楼楚院、媒介色情交易的妇人,亦即是“淫媒”。   其实说白了就是老鸨的意思,而用这句话骂人则是相当难听的骂人话,骂中老年妇女“老虔婆”就跟骂年轻姑娘“婊子”差不多吧……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再次感谢好基友赈早见琥珀主,我最怕写坏人了,不知道可以怎么坏,也不懂刁钻刻薄的人可以怎么刁钻怎么刻薄 ,从昨天那章小桃娘出场,到明天下一章彻底落幕……小桃娘小桃弟弟这些人物的行为几乎是琥珀君一个细节一个细节的提构思,然后我们一起一点点商量整理出来的。   好了,所以我要说的是,所有掉到琥珀坑里的人一起抽打她吧,你们现在知道她写得慢的原因了吧哈哈^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看到那个少年转身要钻回自己的小屋子里,李想冷不丁喊了一声:“阿梁!”这一声完全不在他自己的控制之中,不仅让他自己的心乱了一下,连旁边熟悉他脾气的小娘子们也感到吃惊。   那少年慢慢转身,斜了李想一眼,站在那里也不说话,连个正脸都懒得给他。韩桂花在一旁大大的“啧”了一声:“真真一股子仙气啊!”   阿梁显是十分着恼,枯黄的脸上露出丝红晕来,却把头扭到一边,做出十分不屑的模样:“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李想一时冲动叫住了阿梁,可叫住了人,他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会儿听到阿梁说了这么一句,他一下子想到了自己想说的是什么:“可你是被女人养大的……”李想慢慢的走到他跟前,低头看着他的眼睛:“吃着自己姐妹的血肉长大的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扮清高?”   李想看那阿梁呆立当场,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而眼里显然是不服气的,可李想已经没有了再教训下去的欲望。   阿梁被李想的话噎住,反驳不出什么,却又觉得这样子很没面子,便狠狠甩了下袖子做出不屑的样子,扭头继续往自家屋里走去。李想顺着他走去的方向,在门边看到了一个小姑娘。枯黄的头发,干瘦的脸,明明没有小桃一分的漂亮,可却出奇的相似,她跟刚才的小桃一样只穿了单薄的衣裳,在初春的寒风里瑟瑟发抖。比起阿梁因为前阵子生病而苍白的脸色,这个小姑娘的脸则因为长期营养不良更加的枯黄而没有血色,因为冷,她枯黄的脸被冻得泛出了青紫的颜色,抱了肩膀瑟瑟发抖的看着走过来的哥哥。   李想的话不多,可他一旦严肃起来,纸坊里的人都不敢说笑的。这会儿他出人意料的开口,人们已经有些被吓住了,现在,他直直的看着屋前那两个人,众人的眼神也忍不住跟了过去:   低矮的破瓦屋前是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男孩子已经是少年了,虽然长得很瘦,可身上的衣服看着就很厚实,显然里面是有毛皮的,外面则用的是蓝色的绸布——这是年前小桃娘扒走了小桃的衣服为儿子改的;而女孩子,一身的麻衣,瘦的一阵风就能吹走,脸色青紫吸着鼻涕,见到哥哥过来,却像见到了猛兽一般,赶紧闪到了一边,之后愣了一下,又赶紧走了几步过来帮哥哥推开门。   李想觉得眼眶发涩,几乎要流下泪来,却听见韩桂花忽然冷笑道:“这也配做男人,奴奴是女子,你就是小人了吧!”那阿梁的脚步顿了顿,随即反手狠狠的把门摔上,那干瘦的小姑娘正在门边,一下子被门撞倒,却连声儿都不敢出,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蹭进了屋里。   李想轻声说:“这哪里像兄妹,倒像仇人……”   跟李想过来的左先生叹了口气,左先生其实并不是赵家的家丁,而是他家多年的门客,与赵明诚关系不错,所以赵明诚隐居,他也跟了来。这次李想需要几个人高马大的下人充门面,他生的又高又壮,便自告奋勇扮了家丁跟过来,他听了李想的话,便叹息道:“食其肉寝其皮是为仇寇……”   李想扭头看他,左先生苦笑着摇摇头道:“这对兄妹哪里来的仇呢?只不过当哥哥的把妹妹看做了家畜牲口,吃鸡宰羊还用得着对鸡对羊有仇么?本就是准备拆骨吃肉的东西……”   李想把小桃带回了家,可他一点儿都开心不起来,不过半天的功夫,小桃的社会地位就下降了好几个等级,从靠打工赚钱的自由身的女使,到完全属于主人的女奴,如果再去官府报备一下,小桃就会成为真正的贱民。李想难过极了,可他别无选择,只能买下小桃,她不能再被那家人纠缠下去了。   小桃病了,病得很厉害。她烧的满脸通红,满嘴起泡,从到家就一直昏睡着,一连两天没有睁眼,她做梦似乎都是咬紧了牙关哭的,不肯发出一点儿声音。可眼泪却早把枕头打湿了。李想难过的要命,他当时若是坚持一下,等程九回来陪小桃回去,哪里会出这种事。又冷又饿的折腾了两天,更不要提她是被自己的亲人这样子对待的,怎么可能不病倒呢?   这些天李想但凡有一点儿时间就陪在小桃身边,虽然知道她十有□听不见,可他还是坚持着没事儿就跟小桃说话。他记得,那时候,他才来到这个时代,与周围的一切都那么格格不入,就是小桃,絮絮叨叨的跟他叨咕着许多许多的事情,教他说话,告诉他当地的风俗,一点点拉着他走进了这个世界。   “小桃,你快点好起来,桃花开了,你再不好的话,就看不到桃花了,只能等到秋天吃桃子了。”   “小桃,你做我妹妹好不好?我们那时候计划生育,每家都只能生一个孩子,我妈常说要是有个女儿就好了……”   “小桃,过阵子你身体好点儿,我带你进城买衣裳好不好?你又不肯用吴知州给大家的料子,镇上也没什么像样的,等你好了,我带你去好好挑几个你喜欢的颜色,给你做上一堆漂亮的衣裳。”   “小桃,小桃你醒了?”李想蓦地蹦了起来“我给你倒水去!”   痊愈的小桃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她瘦了很多,有些婴儿肥的脸变成了标准的瓜子脸,因为处于发育期而有些圆忽忽的身材也一下子变得玲珑起来。这个原本俏丽可爱的小丫头似乎一夜之间就长大了,成为一个容色出众的美丽少女;小桃干活儿依然那么麻利,也从来不在人前落泪,可大家都知道,她不快活。   李想知道小桃的心病在哪里,却没有说破,私下找了汤主簿说了情况,求汤主簿把小桃的户籍挂在他的名下做他的妹妹。李想细细打听了这时候的律法,发现一旦入了奴籍,那真的是完全没什么人身自由可言了,就算将来赎出去也会有各种不良影响,好端端一个女孩子,被家人弄到这种艰难的境地,难怪她会这么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这年月户籍说严也严说松也松,对于小老百姓自然严格的很,可对于想弄点儿猫腻的人来说,在没有电脑联网,交通极为不便的古代,只要有门路,办户籍造身份并不算难事儿。汤主簿对李想的请求满口答应,不过两三天,便把小桃的户籍办好了。李想事先没有跟小桃说,等事情办妥了,他才拿了一纸袋的文书回来给小桃看:“小桃,以后你就真的是我的妹妹了,以后,咱们就都有家了。”   小桃拿起那些纸张一张张看完,又呆了半晌,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小乙哥,小乙哥……”   李想笑道“还叫什么小乙哥,以后要叫我阿兄了。”   小桃又哭又笑:“阿兄,阿兄……”   六月的时候李想收到了一封让他眼睛珠子差点掉下来的信,信是岳飞写的,他现在已经回了汤阴,好吧,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他是带了媳妇回去的!   李想越看信越抓狂: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岳飞怎么会成了李纲的女婿?没错儿就是李纲,虽然这个李纲目前只是个因为嘴巴太坏被皇帝撤了言官职位的普通京官儿,可李想不认为这个时期还能有几个李纲,十有□,这位根本就与后来那位大名鼎鼎的李丞相是同一个人。李想纠结死了,他没听说过岳飞跟李纲是亲戚啊?可现在岳飞的信里写的很清楚,李大人对他帮忙找回女儿,并且护送妻女千里的义举十分感动,但同时非常直接的表示“我家是非常注意门风的人家,我闺女跟你在外面呆过两天,这……你乐意做我家女婿么?”   于是岳飞出门的时候是为了把没接到他媳妇的弟弟带回家,折腾了大半年回到家的时候,终于还是带回了个媳妇。   李想一边看信,一边嘴角狂抽,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岳飞的老婆叫啥来着叫啥来着?反正不管叫啥肯定不该是李纲的闺女。要不然史书上怎么会不写啊,翁婿全都是抗金名将,多拉风啊!不对,李纲不算将。   李想苦恼的把信又看了几遍,又拆来了岳翻的信,顿时差点笑喷。岳翻在信里充分的表达了自己对新过门的嫂子的敬仰之情,仰慕的原因据李想推测主要是这个“一早起来吃了四盆汤饼,七只馕,嫂子带来的厨子饭做的真好……”   李想看信看的直想发笑,再看看一旁没拆封儿的岳翻给小桃写的信,忽然意识到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他必须给小桃攒嫁妆了。       ☆、35桃之夭夭   外面传来了木鱼声,夹杂着报晓的头陀悠长的喊声“四月十五,天气晴明……”   李桃睁开眼,往身边一看,果然丈夫早就不在床上了。她的丈夫一向很体贴,早上起来晨练都是轻手轻脚的,生怕吵醒了她。   伸手摇摇床边的铃铛,七八个女使鱼贯而入,有两人端铜盆,递毛巾,伺候李桃洗漱,又有最得用的春莺恭敬的问道“娘子今日,要穿昨日做好的那件大袖么?”   李桃微微点头:“就那件吧!天热了,把我上个月裁的素色鹤氅给相公找出来。翁翁的药可熬好了?虽老人家们口重,可医生叮嘱了要吃清淡的,厨下的人注意些。”   春莺便去找了李桃的衣服出来,又拿出了一件素白的鹤氅“相公才晨练完,已经去了浴房洗漱,我让小幺儿给相公把衣裳送去。”见李桃微微点头,便把手中的鹤氅连同另外几件衣服递到一个十一二岁的女使手中,那女使向李桃微微福身,便退了下去。   又有女使上前禀告道“翁翁早上吃了一碗荷叶粥,两只素夹子,婆婆只吃了一碗荷叶粥,说是天气热,吃不下。”   李桃皱皱眉,公公婆婆的身体这一二年越发的差了,他们过去是庄户出身,饭量大得很,公公前年还能一顿早饭吃三碗粥四五个蒸饼呢,这才几年的功夫饭量就小成这样。人到七十古来稀,她跟丈夫其实都明白,二老的时间怕是不多了。老人家也常说,这辈子儿孙满堂富贵荣华,知足了,可以放心的闭眼了。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跟二老相处了二十几年,听到这样的话怎么会不难过。   叹了口气,李桃轻声说“你们用心些,多给翁翁婆婆打打扇子,把短衣给二老找出来,反正在自己家里,穿的随便些,不碍的。”两位老人过去在乡下,便是婆婆也经常挽了裤腿下地,更不要说动不动就赤膊的老爹了。可随着儿子的官位越升越高,两位老人行动间也越发拘谨,总怕一不小心给儿子丢了人。   李桃吩咐完这两个女使,又转头冲两个厨下的中年女使道“做些清爽的小菜吧!醋芹,糖藕之类的,每顿多多少少准备三两样。还有米饭,米蒸的烂些固然好下口,可水放的太多都快成粥了,又有什么吃头?多蒸一会儿才是正经。”   她一边洗漱穿外衣,一边挨件事情分派。等自己收拾停当,过来听候吩咐的女使也散光了,门外传来丈夫问女使的声音“你们娘子都收拾好了么?”还没听到女使回答,门帘一动,岳翻已经走了进来。   岳翻四十一岁了,白面长须,配上素色的鹤氅看着十分的儒雅,一进门便夸李桃“良人穿了这身衣服,好生标致!”   李桃嗔道“原来是穿了这身衣服才标致!”岳翻哈哈一笑,拿起了梳妆台上的画笔道“我与良人画眉……”   周围的女使忙退了下去,李桃伸手点了点丈夫的额头“那么多人呢,你怎么就不知羞。”   岳翻蹭到她身边把头放在她肩膀上“小桃姐没有过去那么喜欢我了……”   李桃哭笑不得“快当翁翁的人了,张口小桃姐闭口小桃姐,让孩子们听到像什么样子!”   岳翻轻声说“你便是做了祖嬷嬷,也还是我的小桃姐啊。”   李桃笑骂道“油嘴滑舌,”一边说着一边与岳翻正正幞头“天气热,你别活动的过了头,中暑了可就糟了。”   “我知道的,你放心吧”岳翻说着话,把眉画好,细细端详了一下“好了!你照照镜子。”   李桃对着梳妆台上的大玻璃镜子一照,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丝毫看不出已经是四十出头的人了,一时间有些发愣。   她忽然想起来小时候,那个算命先生对她父亲的话“你家有个有大富贵的孩子,只是要历经磨难才能修成正果。”   那时候,她是多么的讨厌那个算命先生啊!如果不是他那句话,阿爹跟阿娘一定不会变成后来的那个样子。   那会儿,弟弟身体一直不好,为了给他看病,阿爹阿娘每日里起早贪黑忙碌个不停,家里的三十亩地被卖的只剩下四五亩不值钱的山坡地。她是会觉得父母偏心,可村户人家谁不是重男轻女?他们虽然偏心,却不是不疼自己的。一斤换来的白面做成了两顿汤饼,弟弟吃了干的,她跟小妹喝些剩下的稀的,她不生气,弟弟的身体不好,更不要说,阿爹阿娘连尝都不舍得尝一口。   弟弟的身体好一阵坏一身,汤药不断,家里越来越穷,阿娘越来越暴躁,阿爹越来越沉默,然后,那个算命先生,出现了。   阿娘赶走了那算命先生,不许阿爹给他铜钱,可李桃知道,阿娘心里是相信那算命先生的话的,她相信,她的孩子会有大富贵,而这个孩子,当然是他们唯一的儿子,阿梁。   阿娘的偏心越来越厉害,煮出的白面汤饼甚至不许才三四岁的杏花喝一口,倒是已经能帮上大人忙的小桃能喝两口弟弟实在喝不下的。阿娘也越来越暴躁,儿子让她揪心,女儿则让她闹心,她看着小女儿不小心把菜团子掉在地上,狠狠的一个耳光把杏花扇出去“我怎么就养了这些赔钱货!”   算命先生走后的第二个月,李桃被阿娘带到了青柳镇上牙人处,打听了有一户很大方的赵官人家正在招女使,便带了她去。再然后,她被卖给了赵官人家做十年的女使。   她记得母亲走前搂着她直掉泪“阿娘不好,阿娘刚才怎么就打你了……小桃你要听你主人的话,勤快点儿,别惹主人生气。十年,就十年,你弟弟读书了,有出息了,阿娘接你出去享福。”   那一年,李桃只有十岁,她意识到自己需要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呆跟她年纪一样长的时间,才能回家。她很害怕,她真想逃回家去,可是她知道,家里已经收了主人的一百五十贯,她不能回去的。阿弟养病要钱,上学也要钱,更不要说家里欠了一屁股债,如今连一斤米都没有了!除了卖掉她,阿爹阿娘真的没别的办法了。   她被娘子安排着跟着穆阿婶打下手,穆阿婶针线活做的很好,她每天只需要打络子,分线,扫扫地擦擦桌子,很轻松,偶尔去娘子的房间擦地,娘子还会拿了桌子上的果子给她。   可她还是想家,思念像夏天的野草一样割也割不尽,她听冯四哥喊她“小桃,你阿爹阿娘来看你了!”开心的一溜烟儿的跑出去。   “你阿弟上学了!”阿娘一脸喜色“先生说他很会读书,小桃,你好好做工,赶明你阿弟考上秀才,咱家有钱了,阿爹阿娘就把你赎出去!”   阿爹在一边不说话,走的时候轻轻跟她说“小桃长大了,能养活家里人了。”   那时候,他们对自己的疼爱,不是假装的。   再后来呢?她跟阿爹阿娘常年见不到面,见面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阿娘但凡说话,无非都是阿弟读书如何如何的好,家里如何如何的穷,说完了便教她学的嘴甜些,多讨些赏钱好与他弟弟买纸笔。   她在李娘子身边呆到了第三个年头,那年过年,娘子给了她一匹布一贯钱,让她回家看看。她回去了,看到的是忙着读书理都不理自己的弟弟和怯生生的甚至不敢大声说话的妹妹。阿娘接过布,欢欢喜喜的说:可以给阿梁做身新衣服了。明明弟弟身上的衣服整整齐齐足有九成新,可妹妹的衣服早就破的不成样子,而且分明是她小时候穿过的。她看到阿娘很是自然的拿了布料在弟弟身上比量,扭过头顺手就给杏花一巴掌“死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洗衣服!”这个一脸刻薄,对自己的女儿像对待牲口一样的女人,是她的阿娘?那一刻,她开始恐慌了。   再后来呢?再后来的事情她甚至不愿意回忆,长时间的分离让她对父母身上的变化感受的格外清楚:阿娘再不是那个虽然脾气暴躁却会在寒冷的冬夜把自己搂到怀里的阿娘,阿爹也再不是那个虽然在妻子面前唯唯诺诺,却会把女儿放在肩头去镇上看把戏的阿爹了。他们的眼里,她跟杏花一样,不过是给阿弟赚钱的工具罢了。   然后,她遇见了阿兄。   李桃听见丈夫在喊自己“小桃姐,你怎么了?”扭过头来看丈夫一脸的担心,微微一笑“我只是想起了在青州那时候的事儿。”   岳翻笑道“过两天就要回去了,难怪你总是想这些。”   小桃叹道“经过这些年的战乱,青州一大半的房子都毁了。大姐的房子被烧了,我家倒没有被烧,可是没人打理,窑洞全塌了……”   岳翻轻声说“阿兄当日带大家伙儿搬出来的时候,不是把重要的东西都带走了吗?”   小桃摇摇头“你不明白,不是重要不重要的事儿,只是回去了,却看不到熟悉的家,心里会难受。”说到这里又微微一笑“是我矫情了,房子就是不塌,这么多年了,怕是也荒废的不成样子了,难道还能搬进去住两天不成?只要阿姐埋在地下的那些石碑什么的都还在就好”   岳翻道“大热天的,就为几块石头,让你赶那么远的路回去,我真不舍得。”   小桃笑着说“原本阿兄就答应了大姐跟赵先生,以后有机会就亲自去把他们埋在地下的那些大块儿的石碑雕刻什么的拉回来。如今阿兄出门不在家,我当然要替他去了!”   岳翻楞了一下,抬头看妻子脸上还带着笑,到底还是又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去青州的路途遥远,好在路修得不错,李桃家的马车又造的十分的舒适,倒也不难熬。   坐在豪华的马车上,车前后是大队的仪仗,李桃忽然想起那一年,她离开青州去京城,坐的不过是最普通的驽马拉的马车,可是一群人坐在车里叽叽喳喳,二十多天的路程很快就走完了。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   青州之行并不算愉快,虽然赵宅下面的东西全都挖出来了,可是李桃看着家里破壁残垣的景象,心里就舒服不起来。又有下人来报说隔壁的杨树村整个儿没了,似乎是前些年战乱,举村外逃,现在整个村子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回禀完毕又试探着问“娘子,我们问了邻村的人,您要我打听的那家姓陈的,他们家的大儿子陈梁在逃难之前已经考上秀才了,这家人好像并没有走远,有人在青州见过他们,要不要……”   李桃沉吟了片刻,轻轻摇头“不必了!”   李桃回到青州,才进城便被杜知州派人接进了知州府衙,杜知州与知州娘子亲自迎出府衙迎接。知州娘子姓吴,正是当年吴知州的大女儿。她见到李桃便行礼道“吴氏见过夫人”小桃忙上前几步拉住了她的手“都是自家人,吴姐姐万万不要这么多礼”说罢便问吴伯伯身体可好。   吴氏笑道“阿爹身体好着呢!本来眼睛早就花的厉害了,后来娘子特特的送来了好几副眼镜让他挑,现在整日捧了书看,快活的很。昨天听说夫人来青州,便犯了脾气,说我们竟不把夫人接过来住,实在是该打……”   李桃微微一笑“吴伯伯向来疼我。”   几人带着女使走到后宅,才进院儿便听见吴老丈气急败坏的喊声“你这孩子,快把眼镜儿给翁翁拿来!”一边有小女孩儿的声音“不给不给,阿爹说了,您就是戴了眼镜儿也不能多看书,这都一个时辰了,再看脖子要疼了!”   李桃一听就笑了“吴伯伯,您又不听话了!”   头发几乎全白了的吴清和使劲儿的抬起头,眯了眼向李桃看去,瞅了半天才说“小桃,你胖了。”   吴氏大窘,跺脚道“阿爹,你说什么呢!”   吴清和瞪了她一眼“我说什么了?胖不好么?看你瘦的跟马猴儿似的,一笑一脸褶儿。瞧人家小桃,白白胖胖的多喜庆。”又走到跟前看了一眼“哎呦,是我看错了,我把你穿的斗篷也看进去了。一点儿都没胖,跟前几年一个样儿。”   李桃被弄得哭笑不得,怎么几年不见,吴伯伯就成老顽童了?上前搀扶了吴清和坐到院里的椅子上,又亲自端了茶给他“吴伯伯身体看着真硬朗!”   吴清和怒道“能不硬朗么?你是不知道,我那个女婿简直烦死人,整天逼着我早上跟他出去溜达,溜达什么溜达,又不是遛狗,趁他不在,我跟你好好说说,我这个女婿啊……”   杜知州十分郁闷“阿爹,我就在你旁边呢……”   吴清和更火儿了“你就不能闭嘴装着没听见么!”小桃实在憋不住了,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吴伯伯好福气,女儿女婿这么孝顺。”   吴清和一愣,收起一脸火气,慢吞吞地说“年纪大了,有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像小孩子,总想闹闹脾气,惹点麻烦让他们过来看我。”   杜知州一脸不安“阿爹,是女婿的不是,整天忙着公务没时间陪您。”   吴清和摇摇头“我也是做过官的,知道你忙。我一辈子没儿子,可你这个女婿,比儿子也不差什么了。阿爹年纪大了,有时候不讲理,过后也知道自己是胡闹呢,你们别生阿爹的气啊!”   这一家人亲亲热热的,李桃坐着看着,微微笑着,吴伯伯是个很好的人,一辈子没儿子,还好他的女儿女婿们很孝顺,看到老人家现在这样安宁的颐养天年,真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儿。   吴氏与父亲说了几句话,忽然意识到竟怠慢了贵客,扭头向李桃看去,却见她端端正正的坐在石桌旁,只在一个小石墩子上随便的闲坐,却端庄的像画里走出来的仕女一般。明明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可是除了眼角有了一点点细纹,脸上几乎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反而因为年纪渐长,增加了几分少时没有的风韵。更不要说因为长期身处高位,一旦严肃起来就有了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只是不知道怎么的,吴氏总觉得她虽然一身的气派,但总有些什么地方跟别的出身高门的太太不太一样,一时半会儿却想不出。正走神儿,却听见她的父亲在一边叹道“你跟你阿兄没有什么血缘,可这么多年下来,却跟他越来越像了。”   吴氏一愣,扭脸看她父亲,却见老人眼睛看着前面,却似乎并没有什么要看的东西,李桃也愣了“我有什么地方跟阿兄像呢?”   吴清和慢慢的说“看着一脸和气,其实脾气是最犟的了,决定的事情,谁也改不了;认准的道理,谁也拗不过。”忽然又摇了摇头“这样也好,也好,你家那个岳相公,不知道的人以为他多稳重,其实最莽撞不过,你像你阿兄,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不会被表面的东西骗过,有你替他把关,很好,很好……”老人似乎有些累了,摆摆手道“我得去躺躺了,年纪真是大了。”   李桃眼圈一红,险些流下泪来,吴伯伯的身体也不行了,他其实还不到七十岁,可看起来比自己的公公婆婆还要老,岁月不饶人,这话听着简单,却实在是残忍。   吴氏把李桃安排在自家住下,他们家就在衙门后头,地方不算大,只是个普通的三进小院儿。李桃带来的下人跟仪仗卫队加到一起足有二百人,这里根本住不下。原本吴氏心里很是惴惴不安,但是李桃却完全不在意,她认为城里治安好,不用兵士跟着,便把卫队安排到了临近的旅店住,让几个贴身侍卫过来当值就行。   李桃住进来的第二天早上,吴氏陪着李桃在自家的小花园里看花“这就是当日李官人种的八仙花,如今当地很多人都种了,都知道看这个花的颜色可以看出江河湖泊的水是不是合适养鱼,或者浇地。”   李桃微微一笑“是啊,这东西好种好养,最简单不过。”   两人边聊着,边往后门走,吴氏笑道“咱们从后门走,直接带了锥帽出去,谁知道咱们是谁?省的带着一群人聒噪!”   李桃也跟着笑“可不是,我在京里的时候也常带了人偷偷出去,要是每次出去都带了卫兵骑师,还怎么逛街?”   两人正说着,却忽然听到哗啦一声,紧接着乒乒乓乓的一阵乱响,一大堆黑乎乎的炭块散了一地,有几块儿还反弹到李桃的裙子上。   吴氏吓了一跳,忙凑到李桃跟前看她是不是被碰到。见李桃似乎只是吓了一跳并没有伤到,这才略略放下心来,随即怒喝“这是怎么回事儿,管事儿的呢?”   话音刚落,便见到自家的厨房的主管急吼吼的冲过来向她行礼“娘子息怒,娘子息怒,是小的不是,刚才太忙了,忘了叫个人帮这位婆婆挑炭。”说完冲一旁颤巍巍正费力的从地上往起爬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喊道“陈婆婆,你快点起来,跟夫人和娘子赔罪啊……唉你先别捡那些炭了!”之后又扭头向李桃跟吴氏行礼“夫人,娘子,这位婆婆一大把年纪,还要卖炭养活孙子。她虽然年纪大,可是送的炭是最干净的,今天也实在意外,她年岁大了,腿脚不灵便。”   李桃听到这里打断了他的话“没关系,不碍事儿的。”   吴氏有些抹不开,惴惴的对李桃说:“夫人,这,我实在是没把下人管好。”   李桃笑道“这有什么,谁没个不小心的时候呢!你家的管事有付好心肠,而且遇到事情不推诿,反倒往自己身上揽责任,果然是仆肖其主,府上家风甚好。”   饶是习惯了官面上的排场话,听了李桃这顿夸赞,吴氏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夫人莫夸我们了,脸都被臊红了。”   正说着话,那老妇似乎终于反应了过来,哆哆嗦嗦的走上前跪了下来,忙不迭的向李桃告罪。   李桃摆摆手“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起来吧!这么大的岁数,也怪不容易的。”   那老妇听了这话,似乎才松了一口气,又磕了一个头,慢慢的站了起来,她的身体显然不太好,站起来的时候腿都在打颤,李桃看了有些不忍,便对身边的女使说“春莺,与这位阿婆拿上一贯钱,让她给孙儿买果子吃。吴姐姐,咱们府里以后,还能收她的炭吧?”吴氏忙说那是自然。   那老妇听了忙又跪了下来磕头,小心翼翼的把头巾摘下来把春莺递过来的铜钱包了起来,放到了背篓里,又冲李桃磕了个头,这才告退。   老妇慢慢向门外走去,这才发觉自己的脊背上全是汗,本以为今天惹了这么大的祸,就算不挨打,怕是以后也再不能给府里送炭了,谁知道遇到这位好心的夫人,不但没有责怪她,竟然还送她钱。这些钱她要卖上大半月的炭才能赚到呢!这回可以给孙儿买两个白面蒸饼解解馋了。她慢慢地走着,想着今天的这位夫人真漂亮,真面善……   面善?自己哪里会见过这样身份的夫人,哪里来的面善?真是可笑,老妇摇摇头,继续吃力的走着,她走出了后门,走到了街上,走到了自家矮小的屋子跟前,才蓦地惊觉,那位夫人,有着跟她的女儿一模一样的杏眼。不是那个自从嫁人就再不肯回来看她一眼的小女儿,而是那个,被她亲手卖了的,从此再没有见过面的,最孝顺,最懂事的大女儿,她的眼泪刷的一下子流了下来。   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了,这辈子,到死怕是也见不到女儿们了。不,不,她不能死,她死了,儿子,孙子怎么办?小孙孙才五岁,指望儿子的话,小孙孙只有饿死了。男人必须有肩膀,可自己跟丈夫给儿子做了一辈子的肩膀,所以他活到四十岁,还是没有自己的肩膀。现在丈夫死了,小女儿嫁了,新妇跑了,她必须活着,再苦再难都得活着。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推开了破旧的木门。迎面飞来一竹编的枕头,正砸在她的额头上“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快把这孽子带走,吵了我半日,我怎么做得功课!”   老妇很想说“你考了十年也没考上,别再闷在家里了,好歹也出去走走。”可话到嘴边却成了忙不迭的应承“乖孙,快到婆婆这里来,莫要吵你爹念书,等你爹做了大官,与孙孙买肉吃,哦,哦,乖,跟婆婆做饭去。”她伸出手,在额上抹了一把,有些粘,粗糙的竹片把她的额头刮破了,出了血,火辣辣的,可她却像没感觉到似的,随便在身上蹭了一把,便抱了孙子走了出去。   李桃与吴氏走在青州的街头,她们没有穿太过华丽的衣服,也没有带卫兵,只穿了一般的绸衫,带了几个女使,走在街上并不算招眼。青州已经收复了有四五年了,虽然还比不上当年小桃在这里的时候那么繁华,但战争的痕迹已经被洗刷的差不多了。街边有许多房子明显是新建的,摆摊的人也没有当年那么多,但来来往往的人们脸上都带着轻松的表情。战争,终于彻底结束了,他们可以安宁的生活了。   路边算命摊子的先生正在高唱着“时运来时,买庄田,娶老婆”,李桃一听就笑了,这算卦的好没新意,二十年前就这个词儿,二十年后胡子都白了,居然还是这个词儿!她这一笑,那算卦的顿时兴奋了“这位娘子请了,我看您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副有福之相,来日定能做得诰命夫人……”吴氏顿时喷了:“葛老汉,你又出来骗钱!我们带着锥帽你哪里看的什么天庭饱满……”那算卦的老头惊叫道“听声音是知州娘子?哎呀,您看您今日龙行虎步如此精神,家中定有好事儿,来来来,我给您算算您家大郎何时娶媳妇如何?”吴氏怒道“我儿子下个月娶媳妇,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了,你休要哄我!”   李桃也给逗乐了,恍惚中她依稀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到她家门前讨水喝的算命先生的话“你家有个有大富贵的孩子,只是要历经磨难才能修成正果。”她微微一笑,原来,那个有大富贵的孩子,是她。    ☆、36第三十五章   一转眼就是三月,天气已经相当暖和了。几个在纸坊做工的村里的小娘子们叽叽喳喳的商量寒食节那天去镇上玩——这些小娘子在纸坊做工颇有几个余钱,想到镇上买点花儿带。她们的话正好被李想听到,记起再过几天就是清明了,想到自己纸坊的小娘子们整天做工,也没怎么出去玩过。正好过节,干脆放两天假,领大家进城去玩两天好了!   寒食节第三日是清明,李想决定这三天全部放假,正好才做完一个大单子。大家也该缓口气。其实清明节最流行的活动是春游,不过他们本来就住在乡下,什么村景儿看不到?干脆反其道而行之:大家都出城,我们进城!当然这时候进城,城里人也未必少,清明节就跟后世的小长假似的,是人们集中娱乐的时间,城里热闹极了。   寒食节第二天一大早,李想便带了小娘子们进城。这一次跟平时不同,他是准备让大家在城里过夜的,来回路程远,不住下的话白天赶的太紧。。   钱奎对这些事情非常熟悉,进了城便引了众人在东城找到了一家邸店,李想抬头一看,临街是两层高的楼,上面的匾额写着“久住詹员外家”(注1),钱奎笑道“虽舒家店更出名,可那处人员混杂,行商胡客全都有,詹家这边虽小些,可价钱合理,又雅致,住的净是些读书人。小乙哥带了这么多小娘子,还是这里好些。”   李想拿眼睛一扫,果然进出的人净是些带巾着冠的文人模样的人,觉得很好,便招呼小娘子们下车。   今日小娘子们打扮的又跟往日不同了,吴知州送她们的料子早被她们裁成了新衣,因一直在乡下,也没舍得穿,今日全都穿戴整齐,有些还带了被拐时没被拐子收去的首饰。   如今天已经渐渐暖了,小娘子们都穿上了单薄的春衫。小的几个也就罢了,大的几个打扮的格外的娇俏可人儿,也不知道这些小娘子是不是事先商量好了,她们穿的衣裳的样款竟然没一个重样的。   杜十一娘绣工最好,上头是素白镶了绣边儿的褙子,下面鸭蛋青的裙摆上绣了整幅的山水,显得十分的雅致;欧温仪则直接选了红底撒金的一幅暗花洒金罗裁了八幅裙,不用绣花就已经十分精美了;苗玉奴生的小巧,裁了一袭深粉的旋裙,又用同色的料子给她的浅粉半臂镶了边,越发衬得她面似芙蓉;大大小小的几个小娘子皆穿了褙子或者半臂,唯有韩桂花穿的与众人不同,她身材发育的极好,看的出她也对自己的身材十分的自信,上身穿了一件儿短短的贴身的密四门,下面露出长长紫色的裙子,看着十分的利索,身材也越发显得窈窕婀娜,钱奎无意中回头一扫眼,眼神儿便再挪不回去了,差点撞在别人的身上,引得小娘子们嘻嘻哈哈一阵的笑。   其实发呆的何止是钱奎啊,这群小娘子一下车,来往邸店的人的脚步全都放缓了甚至停下了:这群小娘子,实在是标致的过头了!早就提过,拐子拐人自然要找貌美的拐,当日李想接她们走时,这些小娘子十分的仓皇,一个个不成个样子,经过半年的休整,她们的精神已经完全恢复了,原本就是娇艳如花的年纪,长相又都在水平线之上,穿的光鲜亮丽,脸上的妆容头上的饰品色彩也十分的明丽:李想闲着没事儿,把手头的化妆品又改良了一下,做出了深浅几色的胭脂跟现代式的唇膏。那些做头花的纸也越来越精致,颜色越来越缤纷也就罢了,后来竟被他弄出了跟金箔似的纸,做出的花儿十分的富丽堂皇。   如今这种花儿在市面上还不多见,李想没钱给她们置办头面,这些小娘子们便现炒现卖用手头的东西弄出了各色的饰品,戴在头上别致极了。   这一群美貌而时髦的小娘子呼啦啦的走进旅馆,掌柜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李想上次进城被人当了一次衙内,对这种状况并没有上次那么尴尬,不过他还是不擅长跟人打交道,好在小桃跟着过来,她穿着圆领的男装,虽没有那几个小娘子那般引人注目,却别有一种俏皮。她上前伶俐的与掌柜的问了房间的情况,扭头与李想一商量,便要了五间厢房。   其实她们要到晚上才过来住,一清早就过来订房间,是因为知道今天十里八乡怕是不少人进城,早早过来订上免得再晚了就找不到房间了。订好房间,小娘子们洗了洗脸,重新又上了妆,便又随了李想出来去拜见吴知州。   吴知州一见小娘子们的打扮,眼睛都笑称一条缝了“这才像小娘子的样子!咦,小桃你怎么没做新衣裳?那么多料子就没你喜欢的么?”   小桃笑道“吴知州,那料子不是给我的……”她不是个爱占便宜的姑娘,虽然几个小娘子都说让她挑料子,可她死活都不肯,毕竟那是知州给被拐的小娘子的过年衣料。李想过意不去,想给她买料子,但那时候都年根儿了,大雪封路,进城不方便,只得作罢,年后的一直没腾出空进城。正想着一会儿带她买几块好料子呢,谁知道又被吴知州给拎出来念了。   吴知州对着李想念了一通他不体贴小娘子怪不得娶不到新妇之类的玩笑话,笑呵呵的又给了小桃几匹料子——这可不是官库里的了,是吴知州送信到后宅让他太太从自家库房找出来的。“莫要推辞,这不是白送你的,等过阵子我家大娘二娘去你们村里玩儿,小桃便教教她们怎么拆蟹吧!我说她俩笨手笨脚还不服气……”吴知州爱女如命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要不然他怎么对这些小娘子这么照顾。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话说起来简单,能做到的有几个呢?所以李想是真的非常尊重这位好官。   出了衙门,李想有些纠结“我怎么觉得我每次从衙门出来都没有空手过啊……”这不科学,难道政府机关不应该是收钱的地方么。小桃嗔道“让阿兄帮着拿着罢了,谁说是给你的了!”说完也自己也笑了。   叫了个闲汉把料子送到旅店,一行人开始逛街。   这会儿李想穿着一件墨绿色的锦料长襦,腰系云文犀皮带,头上戴一顶素缎做成的庄子巾。这些东西自然都是李清照给他置办的,他自己是舍不得的,出门前他好说歹说总算让小桃放弃了在他耳边插一朵儿栀子花的念头。此刻他穿的十分光鲜,带着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娘子走在街上,心说“我的生活真是越来越腐败了。”   大街上十分的热闹,熙熙攘攘的全是人,一片吆喝唱卖声。   没错,就是唱卖,那边头上插花脸上抹粉的点茶婆婆唱着各种茶汤的好处,这边算卦的则高唱着“时运来时,买庄田,娶老婆”,李想好奇的转眼望去,那算卦的老哥却装作没看见他,赶紧把眼神挪到一边:这种穿绸裹缎带了两个壮汉一群小娘子出门的纨绔,过的如此滋润,哪里用得着算命?一个算不好被砸了摊子岂不倒霉至极。   李想看那人的动作,不禁哑然失笑,扭头又带了小娘子们去看糖稀生肖“阿郎阿郎,奴奴转转这个试试?兴许能转到龙呢!”   李想看了一眼“若想要大龙的话,直接掏钱买了就是。”   “转一次才两文钱,直接买龙要二十文呢!”苗玉奴轻皱峨眉,显得有些苦恼“照理说,十来次大概能转到一次龙,还能多好些个小东西,像是比直接买一条划算。可是我看了半天,就没有一个人转到龙的,净是些老鼠白兔这种一文钱一只的……”李想知道那转盘被做了手脚,也不点破,只微微笑道“不过是个玩意,想玩就玩,真想要这龙,就直接买了,阿郎与你付钱就是了。”   苗玉奴摇摇头“不要了,奴只是觉得转到的次数不对,所以才看看……现在明白了,咱们走吧。”另外几个小娘子也纷纷摇头表示不要了,一起随了李想走了。她们现在学乖了,便是看到觉得有猫腻的事情也不吵吵出来了。这让李想很是松了一口气,要不然带她们逛街就太尴尬了。   众人正往前走,却见前面有卖鬼面的,这家鬼面做的极是精致,或青面獠牙或血盆大口,小娘子们看着十分有趣,问了也不算贵,便决定一人买一个。   小桃看上了一个挂在最高处的蓝脸儿的面具,一问,却比别的面具贵了五十文,原来这个用的木头不一样,她便有些犹豫。李想看她喜欢,便对货郎的说“把那蓝脸儿的拿下来吧!”货郎拿了下来,正要递给小桃,却不妨被人一把拽走“珍珍说的可是这个?”   小桃有些不高兴“你这人好不晓事儿,明明是奴先看上的面具。”   她话音未落,那人便一把将那面具塞到她手中“既然是小娘子看上的,那便送与小娘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1:久住詹员外家就是老字号詹家旅店的意思。清明上河图上有一个“久住王员外家”的招牌,画的是一家很气派的旅店,同时还有另一家“久住王二”,这两家均指老字号旅店。所以给旅店起名的时候,我也采取了这种命名方式。   啦啦啦啦啦昨天偷偷加更了你们好多人不知道啊不知道…… ☆、37第三十六章   李想现在很是无语,这到底算是怎么个情况?   突然冒出来个跟小桃抢面具的男人,可看了小桃的脸就立刻把面具给了小桃,并且大方地表示他要付账,又问小桃叫什么名字,小桃蹭的一下子窜到李想身后“这面具我不要了,你拿去吧。”   这人总算把注意力从小桃身上转到了李想脸上,两人对视了一下,不禁全都一愣,这人却是个二十上下的青年,生的倒也不错,一身头戴庄子巾,身穿锦料长襦,腰间系着犀皮带,除了鬓边比李想多了一朵红花之外,打扮的竟跟双胞胎兄弟似的。   更让人喷饭的是,他身后跟了两个大汉,周围也围了几个娇俏的小娘子,跟同样带了两个大汉一群小娘子的李想脸对脸的站着,跟照镜子似的。   这青年眼神看了看李想,又往他身边扫了一圈儿,一幅又惊讶又有些气恼的样子,又皱了皱眉毛,低下头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而后又抬起头,仔仔细细的去端详李想周围的小娘子,随后又扭了头去看自己身边的小娘子。   李想看他这个样子,觉得有些不妥,反正也不认识,索性赶紧走人,于是扭头便走,却冒不妨被这人喊住“这位哥哥且住,某与你打个商量!”   李想站定,转过身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这青年又扭头环视了一圈儿自己的随从,再抬头扫了一眼,最后似乎下定了决心,跟李想谄笑着说“这位哥哥,某看你带的女使不少……”   他顿了一顿,眼睛死死的盯着了韩桂花,又瞅了瞅杜十一娘,最后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指着小桃道“这位小娘子便送与我如何?我的女使,你随便挑!”   李想目瞪口呆,这,这什么状况。那青年看李想不吭声,以为他觉得不划算,又扭头看看自己的女使,露出几分沮丧来“哥哥觉得亏的话,便,便挑两个如何?你挑两个带走,我只要这位小娘子就行!”   李想哭笑不得,感情这位还是个讲道理的花花公子。虽然说对小桃有些不尊重,可人家好言好语的,自己也没必要发火儿,便慢慢道“小郎君误会了,她不是我的女使,是我的妹妹,换不得。”   那青年一脸不信,那眼神扫了一圈儿李想周围的小娘子,虽没有开口,可神奇的是一群人都读懂了他表情的含义“你怎么不说这些小娘子都是你妹妹啊……”   李想一脸囧相,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看懂这家伙的潜台词儿了,不过还是好声好气的说“没其他的事儿,我们就先走了。”   那青年忙道“既然这样,那把这位小娘子换与我如何……”他伸手指了指杜十一娘“这个也是你妹妹么?”   李想摇头“她不是我妹妹,可也不是我的女使,正经的良民,不能换。”   那青年便有些着恼“你这厮也太小气!最标致的我怕你舍不得,特特选了差一点的,你却说是你妹妹;这会儿我换一个,你又说不是女使——青天白日的,难不成你是带了一群邻居家的小娘子出来玩么?”   李想点点头“差不多吧!”   差不多你妹啊!周围看热闹的人的眼神十分鄙视,你家邻居专生美女还都让你带到街上玩?不想换直说嘛,太虚伪了。李想觉得大家眼神儿不对,寻思着大概自己说的太现代味儿了大家听不懂,忙清清嗓子又加了一句“虽不中亦不远矣 ……”   这下连他身边的人都绷不住了,韩桂花噗嗤的一下笑出声了,欧温仪想笑又赶紧咳嗽一声带过去,对面的青年的脸整个儿皱成一团,显然没想到对方这么皮厚,居然好意思撒这么明显的谎。   他沉默了一下,尽量让自己保持礼貌的态度,对李想说道“这位小娘子生的最标致不过,哥哥舍不得也情有可原。那么还是原先的这位吧,在下姓冯,哥哥唤我冯三郎就好,见面便是缘分,我请哥哥到沈楼吃上几杯如何?不过是个女使而已,何必伤了咱们兄弟的情分。”   李想纠结死了,怎么随便说几句就攀上兄弟了?这人听不懂人话么?都说了小桃是他妹妹了,还要换,脑袋被门夹了么?   小桃也十分纠结,她了解李想,当然知道李想不会把她送人,可任谁遇到这种事儿都开心不起来吧!偏对方还没完没了不依不饶的,这货到底怎么想的啊?   李想认定这家伙脑子有病听不懂人话,懒得啰嗦,只说了一句“不换”,扭头就走。那青年有些着恼,紧走几步一把拉住小桃的手“这位小娘子,你身契几何?我与你赎出来,我家是东城冯家,正经的人家,你到我家并不用做活儿,每天给我端茶倒水,天天陪我出来玩儿就行了。”   小桃的脸腾就红了,青天白日的被个男人抓了手,她拽了一下没把手拽出来,只得好声好气的说“这位郎君,他真的是我哥哥,哪有哥哥把妹妹送人的,你快松手吧。”   那冯三郎十分不信“休要哄我,你俩长得半点都不像。”   小桃有些生气了“长得不像就不能是兄妹了?谁要拿这个哄你!”   那青年也恼了:“你这一家好不晓事!换不换得难道我还能逼你们不成?却全拿这谎话哄我,实在可恶!”   李想转过来想把小桃拽回来,谁知道却忽听得一声怒吼“放开我小桃姐姐。”紧接着那青年便倒飞出去,正好将他的两个护院砸倒在地。   这声音不是一般的耳熟,李想就惊讶的喊了一声“翻云?”   这边厢岳翻却已经跑到了小桃身边,抓了她的手放在嘴边吹着“没事儿没事儿,吹吹就不疼了,哎呀小桃姐你干嘛踩我啊!”   李想囧着一张脸看这俩未成年少男少女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情骂俏,扭过脸不提防那被扔出去的青年从地上爬起来,气急败坏的喊道“岂有此理,我好言好语的与你们商量,你们却对我动手,你这家人实在是太不讲理了!”   岳翻怒道“你抓了小桃姐姐的手不放,我当然要动手!”   小桃也生气了“阿兄跟你说了几次我是他妹妹,不能换的,你偏不信!还抓了奴不放,你才不讲理!”   那冯三郎面上一僵,又看岳翻与小桃一幅很是亲密的样子,她家阿郎却不管,心里就有些打鼓:难道还真是妹妹,这是她家未来妹夫?   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确实理亏了,原本想要发脾气这会儿也发不出了,对身边的女使道“肩膀疼,珍珍与某捶捶……”谁知那女使却白了他一眼“你不是准备拿奴奴换别人家的女使么?干嘛还让我与你捶……”   纵是李想原本有点生气,可看这情况也差点笑出声来,这纨绔子弟还真不是什么坏人,从头到尾确实都是好声好气的,只是后来不知道交流出了什么问题,以为自己骗他,这才拉了小桃的手不放。想到这里李想便问他“小郎君没事儿吧?我家这小郎力气大,倒并不是有意伤你。”   冯三郎苦着脸道“没事儿,有阿大阿三垫在地上呢!这位小娘子当真是哥哥的妹妹?”见李想点头,便冲小桃行礼道“小娘子,是某失礼了……”   小桃见到岳翻,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顾得跟他生气,忙摆手“没事儿没事儿……”   那冯三郎看了看小桃,又看了看岳翻,叹道“好一对儿璧人……”   众人绝倒,好了伤疤忘了疼用在这位身上实在太贴切了,众人正暗暗发笑,忽听得一边卖面具十分郁闷的说道“几位到底还买面具不买。”可不是,一群人堵在人家摊子这里,让人家的生意都没法做了。   那冯三郎忙说买,喊身边的壮汉递与那卖面具的一百文,又对小桃笑道“方才失礼了,这面具便送与小娘子赔罪吧!”小桃摇头“奴奴不生气,这面具你拿去吧,那位珍珍姐姐不是喜欢么?”冯三郎讪讪的拿回面具给那个叫珍珍的侍女“珍珍,给你。”珍珍大大的翻了个白眼“就因为这个面具,你差点把奴送了人……”冯三郎十分尴尬“那位哥哥就是答应了,也未必要你啊,我看他身边都是十几岁的小娘子,他一定不喜欢年纪大的……”他只顾着说,却没注意那叫做珍珍的侍女脸色越发的黑了。   这冯三郎是个很痛快的人,当即表示自己失礼在前,要请大家吃饭,李想再三推拒这才作罢。冯三郎临走前还是有些不死心,悄悄问李想那穿紫色裙子的美人儿是不是女使,可以的话他愿意花高价来买。谁知道他偷偷看韩桂花的时候正好被钱奎瞅到,钱奎蹭的一下子挡在了韩桂花面前“你莫要打我家桂花的主意,她可是正经人家的小娘子。”   冯三郎看看黑面环眼,露出的半截子胳膊全是鼓鼓的肌肉的钱奎,又瞅瞅身材火辣十分艳丽的韩桂花,连连跺脚“牛嚼牡丹,牛嚼牡丹啊……”   得了,感情这位是个颜控!看小岳哥长得好,把他扔出去他也不生气,反倒说他跟小桃是一对璧人;这会子出来个粗汉钱奎,他立刻毫不掩饰的表示了自己对这种美女野兽配的不满。李想笑的不成,又寒暄了几句,跟这位冯三郎道了别,这才扭头问小岳哥怎么在这里。   谁知才一开口,小岳哥忽然惨叫道“糟了,五哥让我乖乖在店里等他不要乱跑的,这会儿他怕是已经回去了,回去一定唠叨死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过去没给自己的文做过什么防盗,将来也不会。   在我看来既然我无法把盗版全部禁止掉,那么想看盗文的人怎么也能找到的,弄什么防盗章节只会给掏钱的铁杆读者添麻烦罢了,所以尽管我犹豫过,但还是决定不那么做。   可我不去防盗不代表我不在意被盗,老蛇不是当红作者,写的东西也不算讨喜,瞅瞅我的收藏才多少?两千多而已,再想想这其中订阅的才能占百分之多少,作为一个没有其他收入的全职妈妈,这点收入实在很可怜了。   自动盗文的网站也就罢了,咱没办法人家就是为了盗文而存在的。可买了我的文说很稀罕俺的姑娘你在我更新后不到半个小时就把整个文贴到搬文论坛,妹纸,你到底是爱我还是恨我啊?咱们克制点好么,看完就搬神马的太虐心了。所以搬文的妹子们,手下留情,别跟文友拼搬文的速度好么?   ——————————————————————————————————————————   唠叨完毕,回到正题:有谁想到过调戏小娘子们的纨绔会是这么个性格?老蛇怎么会被你们猜到啊,哈哈哈哈 ☆、38第三十七章     小岳哥话音才落,只见熙熙攘攘的人群分开来一条路,却是岳飞径直走了过来。   只见他头戴网巾,身穿窄袖紫衫,足蹬皂色高靴,明明是很平常的打扮,在他身上却显出十分的英气,他大步流星的走过来,不用推挤呼喊,周围的人们就不自觉的让出一条路来。李想的脑中情不自禁的就冒出了“龙行虎步”几个字,心中暗叹“不愧是岳鹏举,从小就与他人不同,这哪里像十几岁的孩子?便是年过四十的吴知州,似乎也没他这般威势。”   岳飞走上前来,冲李想行礼笑道“正说明日便去拜访哥哥,谁知今日就碰上了!”   李想忙回礼道“确是很巧,鹏举怎么到这里来了?”   岳飞往四周扫了一眼,目光在岳翻与小桃身上顿了顿,对李想笑道“我是有事儿来与哥哥商量的,不过此处不是讲话之地……”他又看看李想周围的小娘子,接着道“你们是来玩的吧?那就先玩,回去再说!”   李想便问岳飞住在哪里,又说自己晚上住城里明日再回乡下,岳飞当即决定自己晚一些也把行李拿出来,搬到詹家老店去住,晚上正好能与李想秉烛夜谈。   这二人聊罢,几个小娘子也忙上前见礼,她们已经认出这正是当初救了她们的岳五郎,当日匆忙,她们又惊魂未定,竟没顾得向岳飞致谢,这会儿见了人,感激是一回事儿,脸皮儿薄点儿的比如苗玉奴,一见岳飞的俊脸,当即俏脸儿一红,连话都说不清了。   李想暗笑“果然是哪个少女不怀春?岳鹏举的魅力真是无人能挡。”不过毕竟岳飞已经结婚了,他便没开她们的玩笑,只带了人继续在街上逛了半日。   这几个月女孩子们手头都攒了些钱,边走边买东西,这会儿就看出有男人跟着的好处了,没一会儿包括李想在内的几个男人的手上或多或少的多了些东西,小娘子们叽叽喳喳的边走边看,时不时的还往岳飞脸上瞟两眼,交头接耳的嘀嘀咕咕几句,然后发出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李想十分佩服岳飞的定力,他十分怀疑岳飞是不是真像岳翻当初说的那样被小娘子们看习惯了,这么个十五六的少年,就算是已经成亲了,可对着一群娇艳如花的小娘子,却一点儿都没有局促的感觉,时不时还会提醒在摊子上吃零食的小娘子们“浮元子(注1)多吃不得,小心积食。”李想真是服了,岳鹏举你才十六,不是六十,你照顾弟弟照顾出职业病了么?这种慈爱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儿啊!   不管怎么说,多了岳飞跟岳翻两个,好歹显得李想不那么像纨绔子弟了,这会子一群青年男女热热闹闹走在街上,倒有点像街坊邻里家的孩子们一起出来逛街了。   跑了一天,李想觉得自己累的快要没命了,好容易终于到了哺食的时间,大家伙儿找了个食铺草草吃了点东西,李想便提出回旅店。几个大点儿的小娘子明显还没逛够,不过何怜怜等几个年纪小的已经吃不消了,于是决定让钱奎程九陪着杜十一娘,韩桂花,苗玉奴欧温仪四个小娘子继续逛街,小桃儿跟岳翻玩他们自己的,李想带了甘九娘,冯暖暖跟何怜怜回旅店休息,岳飞则去他住的旅店拿行李牵马,赶去詹家店与李想汇合。   李想安顿几个小娘子洗脸净面收拾清爽,又叮嘱她们不要乱跑有事儿到隔壁找他,这才回了自己的房间。才洗了脸脱了外袍,便听见有人敲门,却是岳飞的声音“哥哥在屋里么?”   李想忙过来开门,岳飞拎了行李进来,笑道“哥哥猜得没错,店里果然没有空闲的房子了,只得在哥哥这里挤一挤了。”   李想忙说无妨,他正好有许多话想跟鹏举说呢,于是两人便叫了茶点在屋中边吃边聊。   岳飞这次来青州,是为了岳翻跟小桃的事儿的。   前头说过,冯四送岳翻回家的时候,岳老丈就十分开心的说还是翻云争气,迷个路都能找到个新妇。还让冯四转告小桃 “六郎虽然能吃点,可也能干,小娘子若是不嫌弃,赶明儿五郎回来,他就让六郎过来把事儿定下来……”   老头子当时的话可不是随便说的,他们老岳家的人向来都是一口唾沫一个钉,绝对没有反悔这一说。等岳飞带了新妇回家,他一方面很开心岳飞终于还是带了个新妇回来,可另一方面却又生了气“你只顾着你自己成亲,在山东的时候怎么就没想着顺便给你弟弟把婚事定下来呢?”   岳飞十分郁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没开口他哪能给弟弟定亲,这怎么能怪到他头上?不过他是个好哥哥,所以当他的母亲姚氏跟他打听小桃的情况的时候,他没少说小桃的好话“那小娘子正好比翻云大两岁,十分的温柔体贴,我想着翻云从小毛糙惯了,正需要个能照顾他的新妇。”   姚氏连连点头“咱们庄户人家,能找到这样的新妇已经很是不错了,不能个个都与你新妇比。她是正经官宦人家的小娘子,嫁到咱家实在是委屈了。”   说罢又仔细算算“她女使的契还有六年,那时候翻云十九,正是成亲的好时候,若真等不及,家里有余钱的话,就提前两年过去,拿上几十贯把剩下的契赎回来……”   两位老人都同意了,岳翻自己当然更不会反对,大家一合计,便决定把这个事情定下来,岳老丈实在是被岳飞婚事的波折吓着了,一定要岳飞代表他们带着岳翻赶紧到青州正式把定亲的程序走一下,可能的话最好能把那位小娘子直接接回来,大不了养几年再成亲,这样最保险。当然这一点遭到全家人的反对:好端端的,谁乐意跑到别人家当童养媳啊。   岳飞说到这儿的时候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阿爹只是怕再出什么波折,倒没有小看小桃姑娘的意思。”李想连连点头,他虽没亲见,可脑海里已经勾勒出一位可亲的老人的形象了:善良,守信,有时候有点小迷糊……也只有这样的老人,会因为年幼的儿子喜欢一个姑娘,就会千里迢迢的把儿子派去定亲:凭岳翻的人品,在周边村镇找个差不多的小娘子还是不成问题的。老人之所以坚持要岳翻与小桃定亲,一方面是儿子喜欢,一方面,何尝不是因为他是位非常守信,也以此要求自己孩子的老人呢?   李想听岳飞说完他家的情况,叹口气,便把小桃的事儿略略的说了一遍“所以她现在算是我的妹子了,幸好阿兄阿姐人面广,不然光着一个户籍,就够我头疼的。这事儿弄不清明可怎么跟你家订得成亲?”   岳飞道“怎么订不得,我直接把小桃接回去也就是了,隔了几千里地,谁还去追究她是什么身份?不过现在这样还是最好,算来咱们倒成亲戚了。”   此言一出,李想当即就当机了:亲戚,亲戚,可不是么,这么一来他不就成了岳飞的弟弟的大舅哥了?哎呀这是正经的亲戚了。跟岳飞做亲戚,这也太带感了,不由得脸上又露出了傻笑。从他认识岳飞起,时不时就要犯一次傻,对于他这个样子岳飞也习惯了,并不在意。   亥时初,程九钱奎儿带着四个小娘子回来了,又过了一小会儿,小桃跟岳翻也跑了回来。岳翻手上大包小包拿了一堆,呼啦一下子堆在桌上细细一看除了一双夏天穿的丝鞋,其他都是吃的,岳飞十分无奈“你陪小桃出去,怎么最后买的都是你吃的东西……”   岳翻说“才不是,我也给小桃姐买了杨梅糖了啊!可是小桃姐比我有钱……所以她给我买的东西比我给她买的多。”   岳飞十分无奈“你也真好意思说,算了算了,明早我给你拿些钱,你去给小桃正经买些东西去。”   岳翻挠头道“小桃姐说我还小,等我长大了能赚钱了再给她买东西……”   李想再也忍不住了,扑哧的一下笑出声来,这俩根本就是小孩子过家家呢吧?青梅竹马说的就是他们这样的吧。   旅馆的床挺大,勉强塞得下三个人,不过李想还是睡的很难受,没别的原因,岳翻睡觉太不老实了,翻过来调过去的烙烧饼,胳膊腿儿还贼硬,硌的要死。李想真想换个地方睡,不过想想另一个房间里钱奎跟程九的体型,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第二天小娘子们纷纷表示要分头去逛,人多了实在是走得慢,于是程九跟钱奎再次兴高采烈的带了四个年纪大些的小娘子去逛街——全然忘了前一天回来的时候累的跟死狗似的惨状。岳翻背了一袋子钱,带小桃去买东西;李想跟岳飞则带了三个小萝莉慢悠悠的逛到街上去玩儿掷铜板,抽签,丢飞镖这些关扑游戏。   关扑什么图的就是个乐子,几个小萝莉玩的不亦乐乎,只可惜掷铜板,抽签这些还好,总能有输有赢,可丢飞镖就甭想了!小萝莉们手劲儿不够,镖干脆就扎不进去,李想丢了几次全都没扎到有奖品的格子,扭脸看岳飞,岳飞被他闪着光的眼神看的躲不过,只好接过飞镖连着扔出去三个,果然一只扎中了牛,两只扎中了马,赢了一个帽,两只铜簪子,三个小萝莉欢欢喜喜的一人拿了一样,甜甜的叫声岳哥哥真厉害,然后一起抬眼盯着岳飞……果然岳飞再次败下阵来;,老老实实陪她们扑了一路。结果等关扑一条街走下来的时候,这五个人身后已经跟了两个背着扑来的彩头的厮波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1:浮元子,即汤圆。   ^_^,很帅很帅的岳元帅回来了哦…………   泥垢了!!就不能换个词儿来形容我们很帅很帅的岳元帅么!   = =||所以谁能想出比帅更合适的词儿来形容我们岳元帅啊,远目…………   这真的不是我语言匮乏啊哈哈哈哈哈 ☆、39第三十八章   在城里痛痛快快的玩了两天,李想带了一群人回了家。岳飞跟岳翻直接跟着他去了莲湖村,休息了一晚上,他们再次出发,这次是去赵家。李想对这年月怎么定亲实在是不懂,干脆跑去请教阿兄阿姐。   岳飞跟岳翻原本就是要拜访赵家的,他们兄弟去年也没少麻烦人家一家,这会儿带了些家里的土仪送来,说是土仪,其实大多是岳飞妻子嫁妆里的东西,岳飞的家境不好,哪里拿得出前朝的古籍来?   赵明诚与李清照连连恭喜岳飞,又笑问他娶了媳妇可是开心?岳飞一本正经地说:良人虽出身官宦,却并不娇惯,对我父母也十分的恭敬孝顺,家里有她,我便放心了。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让原本想逗逗他的赵明诚十分无奈,只得放弃了继续逗下去的念头。   小桃的事儿并不算麻烦,赵明诚亲自做了媒人,小桃这边是李想,岳翻那边是岳飞,这俩人充当长辈的角色,岳飞写了通婚书,李想回了答婚书,赵明诚与他们做媒人,细细的写了别纸附上(注1),算是把这事儿定下来了。   原本李清照是很想好好热闹一下,把这事儿好好操办下,可偏偏这几天她身体不适,动不动就头晕恶心,大家哪里肯让她劳动?而且李想跟岳飞也都不想把这事儿闹的太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桃家的阿爹阿娘实在麻烦,又毕竟是她亲生爹娘,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最好过几年小桃直接嫁出去,永远不让他们知道小桃的情况最好。   所以最后不过是在家里把这些手续办齐了而已——婚书好写,别纸可愁死人了。小桃的这边的情况真是很难填,纠结的源头却不是她自己,而是李想。毕竟小桃现在算他妹妹,这时节要求双方把三代名号都添上去,李想哪里有?好在凡事总有通融,这东西只是个过场罢了,除了他们自己,谁在乎呢?李想一点也不怕岳家因为这些鸡零狗碎儿的缘故毁约,岳飞的名字本身就是保证。   走完了程序,赵明诚提议大家乐呵一下,捧了琴出来抚,又逼着岳飞与他舞剑助兴。岳飞无奈只得舞了一圈儿,却把众人全又看直了眼,早忘了赵明诚弹的什么。   在赵家住了两日,李清照的身体还是不见好,早饭坐在饭桌边儿还昏昏欲睡的,赵明诚赶紧把她扶回卧室躺下。李想说请医生,这会儿清醒过来的李清照连连说不用,一定是晚上没睡好。赵明诚道“哪里没睡好?你睡的香着呢!昨晚把我的被子都抢走了,我拽了半天被子都没把你拽醒……快不要再撑了,赶紧躺下,我叫人进城请医生。”    李清照蔫蔫的说“进什么城?到镇上把孔郎中叫来就行了”   赵明诚连连摆手“快不要提孔郎中,他也就能治个小儿积食,咳嗽都治不好。”说到这里忽然想起岳飞来“鹏举,我记得你说过你会诊脉?你先给良人看看?”   岳飞果然过来给李清照切脉,谁知道他切了一会儿,表情逐渐变得惊讶起来,小声问了李清照一句什么话,谁知就这么会儿功夫李清照已经又睡着了,自然没法回话,岳飞的表情越发惊讶,轻轻放下李清照的手腕,站起身来冲赵明诚李想摆手,三个人一起退到了外间。   岳飞这才低声说“赵先生到城里找个好点儿的妇科大夫看看吧!我怕是看不准。”   赵明诚惊到“良人的病很难办?”   岳飞摇摇头“倒不是,我只是不能肯定,李娘子到底是不是生病了。”   这算是什么答案?赵明诚李想齐刷刷的直瞪他,岳飞无奈,只得压低了嗓音说“我看娘子倒像是有了身子的样子……只是,李娘子从未有过,我有些不做准儿……”   话音未落,赵明诚手里的握着杯子的手一下子松开了,也是凑巧,杯子竟没落到地上,正被他宽大的袖子拦住,顿时整个袖子都湿了。他顾不得这些,忙把杯子从袖子里掏出来,手忙脚乱又尽量轻手轻脚的把杯子放到桌上,也不管衣袖还滴滴答答的流着茶汤,颤着嗓子问岳飞“鹏举,你是说,你是说良人她有了身孕?”   赵明诚是个洁癖,平日里别说湿了一条袖子,便是衣服上不小心滴上一滴水,他也要换下来的,这会儿却完全忘了这回事儿,只直勾勾的看岳飞。   岳飞沉吟道“其实脉象已经很明显了,两个月的样子。只是……李娘子一直未曾有孕过,如今她这个年纪才怀头胎,实在有些不合情理,我这才有些犹豫。”   赵明诚忽然呵呵的傻笑起来 “合情理,怎么不合情理……煮熟的鸡蛋,生鸡蛋,哈哈哈哈!”   他笑着笑着却又哭起来,冲着李想说道“阿弟,亏了你,亏了你……”   李想此时也是又惊又喜,心中百味陈杂,他跟赵先生对岳飞都有着不自觉的超出一般的信任,再加上他们心里本就都相信只要改了热水澡的毛病就一定有希望,所以尽管岳飞说做不得准,两人却已经都相信了李清照确实有身孕了这一点。虽然李想一直安慰自己,赵李二人都是好人,好人一定有好报,他们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的,可愿望真的实现了,他一时间竟然也跟赵明诚一样呆呆的不知道怎么反应才好。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忙赶上前给赵明诚拧袖子擦眼泪“阿兄莫哭,阿兄莫哭,这是好事儿,该笑,该笑才是啊!”   赵明诚勉强收住眼泪,哽咽道“不哭,我该笑,该笑才是!”说罢忽然又落下泪来“我对不起良人,对不起良人……”   岳飞看这样子也不是回事儿,招呼李想让他叫人去城里请大夫“还是交个妇科大夫确认一下吧!先别跟李娘子说。”李想连连称是,赶紧跑出去叫冯四哥去城里请医生,然后又跑回来招呼女使给赵明诚找衣裳换。   赵明诚冷静下来,这才想起跟岳飞解释“我多年无子,一直不知道缘故,亏了阿弟提醒我热水澡泡不得,我改了,谁知道竟真的就管用了!”   岳飞看了李想一眼,奇道“这是什么道理?”   李想呐呐的不知道说什么好,赵明诚这会儿思路清晰了,便替他遮掩道“阿弟无意中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说是热水澡有碍男子生育,便劝我不要再泡热水澡……”赵明诚把李想那堆生鸡蛋熟鸡蛋的理论跟岳飞草草一说,岳飞微微点头“果然有理,李想大哥真是渊博。”   几个人又叫下人备了茶点,边吃边聊等大夫。正聊着,李清照醒了,迷迷糊糊的踱了出来,看李想跟岳飞都在厅里坐着,吓了一跳“一大早的,怎么你们都跑来了?”   李想笑道“阿姐,已经午时了。”   李清照愣了一会儿,又拍拍额头“这几天脑子混的厉害,果然是年纪大了……”   话没说完便被赵明诚一把搀住“良人不老,良人明媚如二八少女,快快坐下歇歇。”   李想当场笑出声来,岳飞也十分纠结,快四十的老夫老妻秀起恩爱来,真是闪瞎了一众狗眼。   李清照对赵明诚的表现十分疑惑,不过这阵子她脑子总昏沉沉的,也没多余的精神东想西想,便呆呆的坐下来想要喝茶,谁知道刚端起杯子,便干呕起来。   赵明诚紧张的上蹿下跳,正好女使来报说医生到了,忙叫了那医生过来看。李清照虽觉得赵明诚小题大做,但被丈夫关心总是开心的,让那大夫号脉,老头子伸出右手与她把脉,把了一会儿儿又换了左手,左手把完又换右手,李想实在忍不住了“老丈,到底我阿姐怎么样啊?你这么摸来摸去的急死人了。”   老头子瞪了他一眼“什么叫摸来摸去,你阿姐这才两个多月,我想看的准些自然得仔细点。”   话音未落赵明诚已经大喊起来“您是说良人真的有了身孕?”   大夫奇道“你专门让人去找我,这会儿又问这个?”   赵明诚扭头去看李想,李想干笑道“我觉得姐姐肯定是有孕了,就让冯四哥去找最好的妇科大夫,最好是专会给孕妇开保养方子的……”李想对岳飞十分信任,岳飞说李清照怀孕了,他压根就没想过岳飞会不会搞错的问题,又想起李清照这个岁数算是高龄产妇了,索性就直接让冯四去找这方面的大夫。   这边李清照听到有身孕几个字已经呆了,愣了半天,捂着脸呜呜的哭起来,医生被这一家子的表现弄得晕头转向,后来听赵明诚认认真真跟李清照解释了他不洗热水澡的事儿,在一边惊叹道“有道理,实在是有道理!我一辈子专看这些妇人病,却很少去研究男子不育之事……这位小郎君,敢问你看的是哪本医术,我回去定要找来看看。”   李想汗都要憋出来了,哪本医书?这是千年后才有的知识啊,偏岳飞还在一旁,只好硬着头皮说自己小时候看的,记不清了。那老医生连连顿足,十分的懊恼。   最后还是岳飞把话题扯回来“老丈,我方才看你时时蹙眉,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老医生捋捋那几根稀疏的胡子道“也不是不妥,只是月份太小,我有看你家这位先生十分紧张,寻思着别说这位娘子身体有什么不适,于是就想着仔细瞅瞅,别漏了什么……”   众人十分无语,一起扭脸去看赵明诚,是啊,他刚才直勾勾的盯着人家老爷子,眼睛瞪得跟探照灯似的,换了谁也得仔细仔细再仔细。   作者有话要说:通婚书,答婚书,别纸:这些都是宋朝定亲的程序里用的东西,男方要写通婚书求婚,女方要写答婚书表示答应,而别纸上则分别写明两方家庭出出身——往上数三代的先人,还有本人在兄弟姐妹中排行、婚史、性格(这一条我觉得基本都是好话,比如女孩子贤淑温文知书达理神马的……)等等……   所以婚姻是结两姓之好这话不是白说的。 ☆、40第三十九章   赵明诚生怕李清照累着,一听医生说她没什么事儿,便走到她跟前扶了她的胳膊道“良人,快到榻上歇歇……”   老医生见过不少紧张兮兮的丈夫,不过这么紧张的不多,联想到这二人的年纪,便也有些感慨,劝道“先生大不必如此,娘子虽年岁大些,可身体却很好,略微活动一下松散一下筋骨没有坏处。”   赵明诚连连点头,又忙问要不要吃些药。李想实在忍不住了,插嘴道“是药三分毒,多吃些有营养的食物就好了,不活动也不行,体力不足怎么生孩子?”说完发现一屋子人都看他,只得解释道“我过去有个姐姐,她的身体不是很好,那会儿医生就说:不是非要卧床的毛病就一定多活动……”李想说的穿越前自己的堂姐,只比他大五岁,那会儿都是独生子女,所以他俩虽然是堂姐弟,却跟亲姐弟差不多亲,堂姐怀孕生孩子期间,他没少跟着跑前跑后,小外甥女出生之后,他喜欢得不得了有事儿没事儿就带着出去玩……只是妈妈去世的时候,堂姐正好生病在住院无暇顾及他,而他被接二连三的打击彻底击垮,一时冲动做了傻事儿,竟忘了这世上其实还有别的亲人,唉,堂姐该有多伤心啊!   他这边儿又开始发呆,李清照他们却误会了他的意思,毕竟他曾说自己没什么亲人了,于是忙劝他莫要想过去的事儿了,李想醒过神来知道他们误会了,可一边还有岳飞跟大夫呢,也不方便解释,便含糊的带了过去。   大夫的意见果然跟李想说的差不多,李清照身体不错,唯一的问题是年纪大些,可这个问题也不是吃点儿药就能解决的,那就适当的活动,饮食上怎么顺口怎么吃——除了某些绝对不适合孕妇吃的东西。李想觉得大夫说的很有道理,后世一些营养专家总是说这个需要吃多少那个需要吃多少,恨不得拿了烧杯量勺去做饭,按他堂姐的那个非常不错的主治大夫话:注意影响均衡就行了,哪儿那么多屁事儿啊!   送上两贯钱的谢礼,送走了医生,赵明诚瞅着李清照就乐,李清照也跟着乐。李想跟岳飞实在呆不下去了,赶紧告辞,逃也似的从后院跑出来。   李想与岳飞到了二层院儿便告辞,各回各的房间。李想一进门就愣了,原来小桃正在屋里桌边做活儿,便笑道“怎么今天没跟小岳哥出去玩儿?”小桃脸一红“哪能天天出去玩儿,总得做点活儿。”   李想看她“是么?我怎么听说小岳哥今天进城去看望徐掌柜了!”   小桃佯怒道“阿兄都知道了,还来诳我!”   李想哈哈一笑,坐下来看小桃拿着划粉在料子上划形状“做鞋么?我看这个大小不像给我的,也不像给小岳哥的,咦,这料子怎么像是女人的鞋?你不是最讨厌缎子面的鞋,说容易挂丝么?”   小桃小声说“我听说娘子有身孕了,便想给她做双舒服些的鞋子。娘子一直对我很好,没有她,我还不知道什么样子呢……”   李想默然,可不是,小桃后来跟他说了,为什么她的身契那么高,这边儿雇个小丫头撑死了一年十贯:那会儿李清照选女使,被带去的女孩子好几个,唯有她最不像样子,而且她娘要价最高。李娘子原本只选了贞娘,就是因为看到小桃娘生气的给了女儿一巴掌,才决定把小桃也留下。   小桃认认真真的画完,正想裁,忽听见李想说“做的大些,孕妇都喜欢宽松的东西。”小桃一愣,随即点点头“好像是这样儿,穆阿婶家的新妇怀孕时,穆阿婶也特地给她做了大鞋子的。阿兄你懂得真多!”   李想微微一笑,在左边坐下,顺手将头上的幞头摘了下来,他还是不太习惯头上戴东西。小桃抬头看看他,皱了皱眉“阿兄头发长得真慢,这么久了,长了还没一寸。”   李想愣了一下,抬手摸摸头发,笑嘻嘻的说“这不是挺好,又凉快又好洗。”   没一会儿门被拍的砰砰响,却是岳翻回来了,他笑嘻嘻的进来跟李想打招呼,然后就挤眉弄眼的想要叫小桃跟他出去,小桃看李想冲她笑,十分的不好意思,便垂了头道“我今天忙的很,要做好多活儿呢!”   岳翻蹭到她跟前,自以为隐蔽的递给她个小小的帕子包成的包,小声不知道嘀咕了什么,李想装模作样的扭头向窗外看去,努力保持面无表情的样子,心里简直快要笑死了“这俩熊孩子太好玩了,太好玩了!”   岳翻到底还是没能把小桃叫出去,一百八十个不愿意,一步三回头的蹭出门,他刚一走,李想赶紧问“快给阿兄看看么,他特特的跑来给你送了什么东西?”   小桃十分不好意思,轻轻打开手帕,不禁一愣,里面是个镯子,却不是新的,是个半旧的银镯子,做工非常一般,擦的倒是很亮,上面的花儿都磨的平了不少,显然是一直被人戴在手上的。李想拿过镯子,看来看去,却在内侧凹进去的地方看到个“岳”字,便又小心翼翼的递回给小桃“收着吧,这怕是他家家传的镯子,十有□是岳翻的阿娘让他带来的。这孩子总丢三落四的,准是让他哥哥替他拿着,这会儿才想起要过来。”   李想猜得没错,岳翻可不就是才想起这回事儿?这镯子是他们母亲从他们奶奶那里拿到的,一共一对儿两只,另一只已经先给了岳翻的嫂子,他这会儿出门,母亲便把另一只给了他,让他把婚事定下来就交给小桃。   岳家兄弟不可能在这里呆的太久,五月份就要麦收了,他们还得赶紧赶回家去,一千多里的路,这俩人虽然是骑马,可也得七八天才能赶到,所以实在不敢耽搁。   赵明诚这阵子心情都要爽的爆掉了,对于岳飞的离去他的表现是又舍不得又兴奋:这家伙兴奋的亲自指挥下人杀鸡宰羊办践行酒,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想岳家兄弟走呢!其实他只是太高兴了,没法宣泄,所以才整天都处于这种兴奋状态。   确实是兴奋状态,赵明诚现在跟一年前完全不像一个人!那会儿他白衣鹤氅,一把长须,衣带飘飘,跟仙人似的;这会儿呢,褐色的直裰,胡子留的短短的成了山羊胡,配上时不时傻笑的模样,简直就成了个村汉。之所以不穿白不留长须,全都是因为这家伙的洁癖!但凡洁癖,心理上都有点强迫症,赵明诚现在不能洗热水澡,总觉得衣服也跟着容易脏了,胡子也显得不干净了,最后破罐子破摔干脆不穿白了,把胡子也给剪短了。   这会儿赵明诚正问岳飞对以后的打算“鹏举啊,我看你学问不错,没去考个秀才试试?”他这话纯粹是试探,实在是通过这段时间的了解,他对岳飞越来越佩服,这家伙真的还是个人么?武艺超群,可以没问题这是岳飞嘛;可为什么文采也这么出众啊!这家伙怎么不去考状元而是去投军呢,脑子被驴踢了么?   好吧,事实证明至少现在的岳飞脑子还没被驴踢,他认认真真的说“我前年就考中了秀才,只是这几年边疆不稳,我觉得我这的本事用在保家卫国上才更能显得出用处来。我想投军,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没想好去哪里投,而且……”他低下头一笑“我还不够投军的年纪。”   赵明诚一愣,随即一下子反应过来,他受到李想影响,心里非常重视岳飞,再加上他办事十分沉稳老练,时间久了,自己竟把岳飞如今的实际年龄给忽视了:再怎么沉稳,他也还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孩子罢了。   正想着又听岳飞说“我倒是还好,我现在担心的是翻云的学业。他性子莽撞,不过功课倒很好,我想着他还是正经考学的好……”岳飞顿了一下,轻声说“战场上刀枪无眼,马革裹尸的,有我一个就够了。”   赵明诚吃了一惊,抬头看岳飞,却见他脸色如常,慢慢的解释道“翻云的学问全靠我教,可我也没那么多时间……再说我想弃文从武,课业上不会学得更深了;当初教我的那位私塾先生年纪大了,如今代课的是另一位,学问实在一般,我怕耽误了他。”说罢叹了口气“岳父的意思是让我带着家人搬进京里,可他在京里也不过那么点儿的房子,我们一家搬进去,得挤成什么样儿?嫁个女儿,把家底儿都花净了,我不能再添麻烦了。”开封物价奇贵,李纲又是个牛脾气清水官儿,前阵子还得罪了官家给撤了实差,如今过得相当不容易,岳飞再带着一家子去凑热闹也太添乱了。   说到这里岳飞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站起来向赵明诚行礼道“我想求先生一件事儿。”赵明诚赶紧问他何时,原来岳飞是想请赵明诚帮他写封推荐信,把岳翻推荐入大名府一座不错的官学。宋朝官学发达,遍地都是,可好的官学却不是谁都能进的。   赵明诚满口答应,他虽然辞官,可在地方上还有些名气,这点儿面子人家还是会给的。谁知道李清照却在一边皱眉道“大名府的官学,那么远……鹏举,怎么不让翻云在相州念书啊!”   岳飞苦笑着解释,相州确实有所不错的官学,实际上年初岳翻就考进去了,然后入学第三天就把山长的儿子扔墙头上了……众人十分纠结,合着岳翻是上了黑名单了所以才不在本地上学,特特的赶到大名府去。   李想在一边嘟囔道“跑几百里去上学,怎么不再跑远点儿,直接来青州呢……”   却冷不防赵明诚大笑“可不是,已经跑那么远了,干脆就在青州上学不是更好!去大名,万一翻云再把先生扔墙头可怎么办?”他越想越兴奋“对对对,鹏举啊,你就让翻云在我这里念书好不好?我去年教过他一阵子,这孩子天份好,读书又十分的专心,要是被庸师耽误了那可就太可惜了……”   李清照小声说“你也不怕自己就是庸师……”她这阵子脾气十分古怪,总喜欢挑毛病抬杠,奇怪的是还只针对赵明诚一人,赵明诚也不生气,呵呵的笑“这不是还有良人么?我知道你是喜欢翻云的,恨不得自己有这么一个孩子,我教不好的,你教。让他在咱们这里学功课,说不准就给咱们带个儿子过来呢……”   李清照骂道“呸,你就这么不想要女儿……”   赵明诚忙道“女儿也好,女儿也好,都好都好。”   这俩人自顾自的说起了给岳翻的房间好好拾掇一下,他现在住的客房太简单了云云……李想哭笑不得,人家亲哥哥还没答应呢,这俩人就讨论的这么热闹了。扭头看岳飞,却见他微笑着看着两人,倒是一副没异议的样子。    ☆、41第四十章   赵明诚跟李清照说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实在是高兴得太早了,忙又转过来问岳飞的意思,岳飞很高兴,不过有点过意不去“太麻烦先生跟娘子了。”   赵明诚连连摆手“我十分喜爱翻云,恨不得认了他做干儿子,如今他能给我当学生,我开心得很。”说着又忽然笑道“咱们还没问翻云的意思呢!”   岳翻觉得很矛盾,一方面他挺喜欢跟赵明诚学功课的,赵明诚学问好,人诙谐,听他上课是享受,而且,能拜这样的人为老师是多么幸运的事情啊!可另一方面,他又想到这样一来就远离了父母,很是不舍。而且,他虽然小,可毕竟是男孩子,如今大宋内忧外患,他的看法跟哥哥一样,自己的本事用在战场上比去考功名更合适。   不过显然他的理由在岳飞面前全都不是理由“家里有我,你不用操心,老老实实念书,莫要想着日后做什么名将: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还不得把兵都带丢了!”   岳翻一脸的不甘,可听到哥哥说到最后一句也泄了气,不认路这一点绝对是领兵打仗的大忌,就冲着一条,他就还是老老实实把自己从军的想法放到一边儿吧!况且他哥哥说的很清楚,兄弟两个一文一武最好了,都从军,让家里两位老人怎么受得了!   岳翻想要跟岳飞回汤阴跟父母辞行,岳飞气的差点忍不住揍他“走上一千多里地回去,然后我再把你一路送过来么?快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不要乱跑了,过年我来接你。”   岳飞生怕岳翻自己乱跑再丢了,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乖乖跟着先生念书,一定要等自己来接他的时候才能回家。李想听得只想笑:真没想到岳飞竟然是这么标准的二十四孝哥哥。表面上看似乎岳翻很是怕这个哥哥,可仔细一琢磨,其实岳飞根本什么都围着他转的,岳翻喜欢小桃,岳飞就在父母面前说尽小桃好话,千里迢迢的带他过来定亲;岳翻读书有天分,岳飞就豁下脸皮求赵明诚帮他写学校的推荐信。这会儿意识到弟弟留在赵家更好,就毫不犹豫的让弟弟留下,自己一个人承担起孝敬父母的责任。   李想叹了口气,他从未在历史上听说过岳翻这个名字,岳飞的弟弟一辈子籍籍无名的可能性太小了,岳飞戎马一生,虽疼爱弟弟,可国难当头的时候又怎么能全然护得住!如果岳飞没有娶到现在的妻子,而且没有赵明诚的介入,那么经济困难,得罪了人进不得官学的岳翻是不太可能继续学业的。他天生神力,武艺虽比不上岳飞,可也远远超出常人,这种情况下遇到国难,跟哥哥一样去投军的可能性太大了。   李想是个非常喜欢胡思乱想的人,思维总是停不下来,这会儿想到岳翻,胡乱猜测着他原本的命运该是什么样子。进而又想起岳飞的命运,原本不错的心情乱成一团麻:他的历史知识实在不算丰富,能理出来的东西太少了。如果没有遇到岳飞,他对未来的预期无非就是尽量多赚钱,然后赶在靖康之难前跑到长江以南找个好地方安顿下来,当然,还得带着阿兄阿姐小桃跟纸坊的小娘子们……可现在,他跟岳飞认识了,虽然相处的时间不多,可他是真的很喜欢这个看起来沉稳可其实对人最真诚不过的岳鹏举。 如果可能,他真的想把岳飞一家也忽悠的跟他走,可是,这是岳飞啊,活生生的岳飞啊,又怎么可能选择跟他这个胆小鬼一样的道路呢?   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又哑然失笑“我这又是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至少现在来看,似乎有些事情已经开始改变了不是?就算改变不了大局,可事先提醒一下总能做的到的。”   四月初,岳飞离开了青柳镇踏上了归途,身后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岳翻“呜呜呜五哥你一定不要忘了来接我啊……”众人哭笑不得,怎么搞的跟大家伙儿扣着不许他回家似的,好吧,其实也差不多了。   岳飞走后,岳翻颇为闷闷不乐了几天,不过也就那么几天罢了……等五月中的时候,岳翻已经活力十足的时不时跑到莲湖村看小桃了。没错,就是“跑到”的,十五六里的路程算什么啊,岳翻把这段路程定成了他每天晨练的路段。夏天天长,寅时中天就蒙蒙亮了,卯时初刻李想打着哈欠醒过来,正想再懒一小会儿,却已经能够听见岳翻在院子里嘀嘀咕咕的跟小桃聊天了。   “大哥今天起得真早!”岳翻的个子比去年又窜了一大截,脸上已经褪去了稚气,看着完全是个少年的样子了。   李想没好气的说“早什么早,你都跑了十几里路过来了。”扭头又看小桃,柔声道“你昨天熬夜做针线,还起这么早怎么受得了!”   岳翻小声对小桃说“小桃姐,我怎么觉得大哥没有以前那么喜欢我了?”   正端了洗脸水路过的苗玉奴扑哧的一声笑了出来“你过去是阿郎的弟弟,阿郎自然要疼你;现在却是阿郎将来的妹夫,以后要把阿郎的妹妹抢走的,阿郎怎么会看你顺眼。”   李想被戳破心思,有些懊恼,冲着苗玉奴道“披头散发的就跑出来,成什么样子,快回去梳头!这样子以后怎么找人家。”苗玉奴吐吐舌头,端着水盆一溜烟的跑回屋里。   小桃有些不好意思“阿兄,我们吵到你睡觉了?”   李想摇摇头“没什么,本来就该起来了。”   岳翻越发委屈“跟小桃姐说话就这么慢声细语的……”小桃踩了他一脚“少说几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饶是没睡足一肚子起床气的李想,看了这俩小家伙这番表现,也没法气下去了“好了好了,快练你的拳去!读书辛苦,强身健体的时间本来就变少了,光顾着聊天,耽误了正事怎么行。人的身体就是这样子,习惯了锻炼的人,一下子锻炼少了,健康一定会受到影响……”   李想巴拉巴拉的啰嗦了一通,觉得心情好多了,这才慢悠悠的跑出了门晨练去了,留下岳翻苦了脸道“小桃姐,阿兄比我五哥还啰嗦。”   纸坊的生意越来越好,李想却并不想太扩大生产,家大业大也就意味着难搬家,还是老老实实的做他的奢侈品比较好。最近他的纸坊名气逐渐扩散到了青州之外,开始有几百里外的客商上门求购。李想跟欧温仪一合计,决定放弃起步的时候为了尽快进入市场而生产的利润稍低的一般的好纸,专业制造真正的奢侈品纸:比如砑花纸,比如印文薛涛笺,藏经纸之类的东西……这么一来,其实出产的东西还是那些,雇工们的工作也没有增加什么,利润却高了许多。   李想略略算算账,上半年出去成本,给纸坊工人们发了六月的薪水之后,他手上还有一千贯的余钱,生意显然比年前好了不少,而纸坊的利润显然还有进一步提高的余地,李想略微估计了一下,六七年年赚个两万贯是不成问题的。一边赚钱一边找门路把大部分铜钱兑成银子,甚至金子,过上六七年提前撤到江南,这些钱足够买房子置地再开个纸坊,别的不说,让阿兄阿姐维持目前的生活水准还是不成问题的。   这么一算计,李想觉得略略松了口气,叫来了钱奎:钱奎也签了约,征召期作为官府的派来的衙差在李想这里帮忙维持治安保护小娘子们,而非征召期则作为李想纸坊的雇员继续呆在这里当保安。他人面广,基本上与官府打交道的事儿都让他来做。李想这次叫他,是让他进城踅摸兑换金银的路子的,顺便拿了新出的几样纸让他送给吴知州,汤主簿还有其他几位基层官员。再呆的宅男,自己做起了生意,耳濡目染的看别人怎么与人打交道,也总能学会一点点的。   看看天气不错,李想决定去看望一下阿兄阿姐。让程九在纸坊里看着,他请韩桂花赶了驴车,带着小桃往清河镇走去。   韩桂花已经跟钱奎订婚了,李想上个月托了村里人到她家去取她的户籍,她父母听说她在青州找了人家,又是哭又是笑,痛痛快快拿了户籍证明出来,跟着来人去了官府办了转户籍的手续,又在婚书上按了手印,最后狠狠心,把家里剩下的一贯钱全都给韩桂花捎了来,韩桂花家是真穷啊!回来的人说她家的茅屋都快塌了,杂面要掺和了一大半儿的野菜吃,那一贯钱是藏在床下面的,她娘翻出来查了几遍,生怕放了几年会变少了似的,他跟韩家父母说了几遍韩桂花不缺钱,可他父母执意让他带上,只说对不起桂花,能给她的也就是这么点儿了,让桂花好好过日子。   韩桂花哭了一场,哭完了却又笑,她的爹娘心里还是有她的。她如今订了亲,似乎性格越发开朗,这会儿驾着马车,嘴里哼哼着小调儿。李想看她这样子,也笑了“钱奎哥哥真有福气。”   韩桂花的歌声戛然而止,十分郁闷的说“这几日被她们取笑的烦死了,好容易逃出来,阿郎就别再提这个了。”    ☆、42第四十一章     李想一进赵宅,就觉得气氛不太对劲儿,大家伙儿走路都轻手轻脚的,甚至不敢大喘气,随便问了家里的女使,才知道原来阿郎跟娘子吵架了。再一问为什么吵架,李想十分无奈:李清照想吃西瓜,赵明诚觉得西瓜既然又叫寒瓜,那一定是性寒的,没有确切的问大夫之前最好还是不要吃。李清照原本就因为怀孕,整日热的厉害,如今连个西瓜都不让她吃,当即翻了脸,再不肯理赵明诚——这都是三天前的事儿了。   孕妇综合症这病症真不是一言两语能说清的,家人不关心自然会让孕妇的心情变糟,可赵明诚这种时时刻刻关心过度的样子同样会让人暴躁不已。而越被关心,就越发脾气大会撒娇也是正常表现。   家里的仆人们看到李想,如同见到了救星“小乙哥来得正好,小岳哥都吓得躲屋里念书不肯出来了。娘子跟阿郎如今越长越小,我们是在吃不消……”   李想只得硬了头皮往后院儿走,才走到院门口,就听见赵明诚谄媚无比的声音“清清别生气了,我一早到地里给你摘了两个最大的西瓜,你给我开开门,咱们一起吃好不好……”   清清两个字杀伤力实在太大了,李想抽抽嘴角,使劲儿甩了甩身上的鸡皮疙瘩,正想开口,却听见李清照的声音“谁要与你一起吃,我今天不想吃西瓜了!想吃的时候不给我吃,我不想吃的时候又要我吃,你这人实在讨厌,快走快走,看了你就烦。”   赵明诚道“清清想吃什么,说与我听,我这就给你拿去……”   李清照却怒道“看到你就饱了!”   李想实在忍不住了,一下子笑出声来,赵明诚扭脸看他,李想一件赵明诚的模样,更想笑了:山羊胡也就算了,居然还穿了一身短衣,怀里抱着个大西瓜,胳膊上还搭着毛巾。赵明诚自从剪了胡子,就再也没有留长,热水澡的习惯也完全戒掉了,尽管李清照已经怀孕了,可他不想自己的某些功能再次衰退,所以依然克制着泡热水澡的冲动,所以还是总觉得自己身上不够干净,天热了越发讨厌出汗,干脆连形象都不要了,直接穿短衣。   李想跟赵明诚打了招呼,十分懊恼的拍拍头“这阵子太忙了,竟把答应给阿兄弄得淋浴给忘了。”   赵明诚忙道“我自己也忘了呢,自从你阿姐有孕,我整日围着她转,哪里还记得那些啊!”   李清照看李想过来,心情顿时又好了,高高兴兴的开了门出来,叫李想到客厅坐,又冲赵明诚说“还不快把西瓜切了!”   赵明诚一看李清照肯搭理他了,高高兴兴的跑去切西瓜了。李想等赵明诚走远了,才问李清照“阿姐还在生阿兄的气么?”   李清照愣了一下,慢慢摇摇头“一开始是有些生气的,就因为他……可我现在不气了。回过头想想,这样或许更好,他要不是有这个毛病,我可能会有孩子,可他可能会有更多的,别的女人给他生的孩子。像现在这样,虽苦熬了许多年,可他能这样一心一意的对我,我很知足。”说到这里她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总喜欢冲他发脾气。”   李想放了心“阿姐想对阿兄发脾气是正常的,你看你现在走路都费劲儿,还不是因为阿兄。发脾气就发脾气吧,反正阿兄喜欢。”   正说着赵明诚端了西瓜回来,连连说“对对对,有脾气就冲我发,我喜欢得紧。”   李想无语,觉得赵明诚一定就是传说中的准爸爸综合症了,显然脑子已经不够用了。李清照刚才说不想吃西瓜,可这会儿看见西瓜高兴的很,一口气吃了三块,吃到第三块儿,却见李想早就不吃了,皱着眉盯着她的肚子。   李清照现在对李想十分的迷信,一见他皱眉,也跟着紧张起来“阿弟,我有什么不妥么?”   李想依然皱着眉,犹豫着说“我觉得阿姐的肚子有点大过头了,这不是才六个多月,还不到七个月吧?怎么快赶上我堂姐快生那会儿的样子了。”   前阵子李想没少跟赵李二人唠叨自己堂姐怀孕时的跟他叨咕的各种孕妇注意事项,其中被提及次数最多的一项就是一定注意不要胡吃海塞,要适量运动,免得胎儿太大引发难产。这会儿一听李想说李清照肚子大,赵明诚一下子就急了“什么?!太大,这可怎么了得,我去找医生,”说罢便往外面跑。   李清照虽然也有些紧张,可看了丈夫惊慌失措的的样子还是不禁笑出声来,忙喊了一声“站住。”   赵明诚站定了,紧张兮兮的看李清照,李清照轻声说“你别急,我这阵子吃的并不算多,你每天不都扶着我走好几里的路么?不会有事儿的,你别急。”   李想也忙说“我听我姐姐说过,有时候孕妇肚子太大,不一定是胎儿大,还有可能是羊水太多。”   赵明诚皱眉“那也不行,我让冯四去叫何老仗过来给你看看。”   李清照摇头“别折腾了,昨天你让冯四跑了几十里路,就为了跑去问何老丈孕妇能不能吃西瓜,这会儿再因为我肚子稍微大一点儿去把老人家请过来,也太折腾了。”   这次连李想都不同意了“这种事不怕折腾,就怕大意,让医生看看才放心啊!”   赵明诚连连点头“何老丈前阵子中暑了,一直没缓过来,我就没好意思来回折腾他,这一晃儿都两个月没请他过来了,确实不该再耽搁了。”   正说着话,却有女使来报,说岳翻带了安和堂的何老丈过来了,赵明诚奇道“翻云不是到城里去给找人给鹏举捎信么?怎么把何老丈带来了。”   大家正疑惑着,却看见岳翻笑嘻嘻的搀着何医生进来“老师,师母,我带了何先生过来给师母诊个平安脉。啊,阿兄也来了啊!”   李清照十分开心“翻云真是个细心地好孩子。”   谁知岳翻却红了脸“哪里是我心细啊,今天去城里找人给家里送信,照着师母的吩咐顺路去给知州娘子送东西,遇到吴知州,他说前日到这里办差的西边过来的差人捎来了哥哥的信,正好交给我了。哥哥信里头说师娘毕竟不是二十出头的人了,既然有了身孕就得处处小心,前期还好,等月份大了一定勤让医生看看,最好半个月就看一次。我一想自己正好在城里,就顺便把何老丈请来了。”   李想赞叹道:“不愧是鹏举,想的真周到。”   李清照微微一愣,笑道“鹏举懂得的东西真不少!”   岳翻笑嘻嘻的说“那是自然,我哥哥最厉害啦,他可是我们县里最小的秀才呢!他常跟我说多读书,懂得自然就多,他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儿。前年秋天我们那儿下雨,大家都没当回事儿,哥哥他打了伞挨家叫门儿,把全村儿的人都喊到里正家的祠堂里呆着。当时好多人都很不高兴,说他多事儿,结果第二天早上出去一看,东边的坝塘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冲开了,半个村子都给淹了,那么大的雨,什么都听不到,怕是屋里灌进来水才能发现,那可就逃不及了!”   李想道“鹏举真是全知全能啊!”   李清照看了李想一眼,没再多说,与何医生打了招呼,开始诊脉。   赵明诚跟李想紧张兮兮的瞪着眼睛盯着何老丈,老头子把完右手换左手,把完左手换右手,李想顿时想起上次的事儿,垂下眼睛,扯扯赵明诚的袖子“阿兄,别盯着了,这样会让人家觉得紧张啊。”   赵明诚也赶紧把眼神儿收回来,正想说点什么,却听那老医生笑道“恭喜赵先生,恭喜李娘子!二位有福气,这回怕是要有对儿双生子了!”   赵明诚一愣,随即大喜“两个,您是说良人腹中有两个孩子?我要有两个孩子了?”他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忽然又脸色大变 “两个,两个?这可怎么了得,良人这年纪,一个都有些吃不消了,哪里受得了两个的折腾!老丈,怀这双生子可有什么讲究?生产时会不会有危险,我现在心乱的很,您快与我说说。”他一时着急,竟也顾不得李清照就在一旁,自顾自的全问了出来。   何老先生捋捋稀疏的胡子,皱眉道“双生子最怕的不是难产,是早产。你想啊,两个孩子挤来挤去的,哪里呆的安生,一个不小心就提前出来了,早产的孩子的身体肯定会差些。再有就是,趁现在离产期还有两三个月,娘子能走动就尽量多走动些,只要别累着就行。双生子一般个头小,好生,可生两个怎么说都比一个耗费力气,若是身体差,没了体力,生不完就睡过去,那可就……”老爷子的话没说完,可大家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古代没有剖腹产这一说,产妇一旦晕过去,孩子出不来,孩子被闷死是肯定的,搞不好大人也跟着没命。   这一次老大夫的态度越发认真了,开了药方,让赵明诚派人直接到城里他的药方去拿药,镇上没药店的。又叮嘱说最迟一个月家里就要开始踅摸产婆,虽然尽量安胎,可是双生子早产的几率实在是太高了,万事小心的好。又约了以后每旬第三日过来给李清照诊脉,这才告辞走了。    ☆、43第四十二章,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二章   医生告辞走了,岳翻也呆不住了,他进来的时候看到小桃再跟穆阿婶聊天,哪里还坐得住?支支吾吾说要到外面走走,几个大人看他这个样子觉得好玩儿,逗了他几句才放他出去。   岳翻出去了,这边赵明诚紧张兮兮的不停的问李清照哪里不舒服,一会儿倒茶一会儿又要给揉腿,一刻不肯消停。李想觉得凳子上仿佛长了钉子,嗯,这种情况还是告辞的好。   李想正要起身告辞,却听见李清照笑道“阿弟整日给我们讲岳飞的故事,怎么就没提过他是个神童呢?十三岁就考上秀才了……”   李想一愣,习惯性的挠挠头“他是个武将,秀才什么的多不搭啊,可能是这样子人们才不提吧,时间久了就没人知道了。”   李清照微微摇头,嘴上却笑道“大概是这样吧。”   当日李清照怀孕,那是大喜事儿一件;如今确定是双胞胎,却是喜忧参半了。赵明诚紧张的要命,陪李想往库房里放纸都依依不舍的总往卧室的方向看,后来李想提醒他不要表现得太紧张免的让李清照跟着紧张,他便赶紧搓搓脸,又要找镜子看看自己是不是看起来很紧张。李想哭笑不得的阻止了他进一步的折腾“阿兄,你倒不如换身衣服,看着稳当些。”   赵明诚低头看看自己露出的胳膊,恍然大悟“可不是,我这个样子看着就让人觉得性急!我去找长襦。”   李想稍微一琢磨,既然来了干脆帮赵明诚把淋浴设备弄好算了,省的赵明诚这个洁癖总觉得自己脏的不像样不肯好好的穿正经衣裳。而且阿姐现在也怕热,她这个身体更不适合盆浴。再一想烧水很麻烦的问题,决定干脆弄个简易的太阳能热水器好了!正好现在天热,不提环保什么的,就赵明诚这样的洁癖而言,随时有热水是多么幸福的事儿啊!说做就做,李想当即决定把简单的淋浴水箱设施升级成太阳能跟烧水加热两用的淋浴设施。   其实这东西原理上一点都不复杂,无非就是储水设备跟管道的排布罢了,但是真正做起来简直麻烦死,没错,麻烦死!比做个什么传送装置造个纸坊都麻烦,李想现在真心这么认为。   别的不说,光是个储水设备就让李想愁死了,他还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似乎平房的邻居们都在房顶弄个漆黑的大铁桶晒热水,做成简易的太阳能热水器……可现在,就铁桶这一项就难做到:现在的工艺得多厚的铁皮啊!更不要说放屋顶盛水生锈的问题了,木头大桶什么的肯定更是扯淡,那玩意导热性太差休想晒热。还有管子,这年头没橡胶,管子的材料很挠头,还有水要怎么弄到房顶上?最关键的问题是:这拱顶斗檐的房子热水器放哪儿啊?还得弄架子,玩意不小心把房顶弄坏才麻烦呢。   李想愁的把头发都要薅短了,结果跟赵明诚一唠叨,他十分惊讶“这有什么愁的!直接盖个平顶的浴室不就得了?”   李想无语:怎么就忘了这家子是正经的有钱人了么?为了装一个晒水的箱子盖一座房子……好吧,一个小浴室也不算贵了。   平顶儿的小浴室放到了住宅的后院:没错就是后院儿,赵明诚李清照夫妇俩住的内院儿后面还有个小院儿,种了些花花草草跟蔬菜,当初李清照做纸也是在后面小院儿里的一个小房子里做的。把浴室放在后面,也是为了保持前院的采光跟美观,且后院全是花草跟菜地,洗澡水直接就浇地了——这时候可没什么浴液,大家用的都是天然洗浴用品,洗澡水浇地完全没问题。   四张驴皮缝成的大水囊被涂的漆黑放到了屋顶,脚踩式的抽水筒能把屋边的水井中的水直接抽到屋顶上的水囊里去,上等毛竹经过了几道油浸阴干的等等工艺处理,被做成了防水防晒的输水管道……更让李想崩溃的是,他觉得一定会上锈而不得不放弃的铁质蓬蓬头,现在被一个雕刻的很是精致的竹制蓬蓬头代替了,到底工匠们怎么在上头打的细孔他到现在也没搞清楚。   浴室后面有烧水的灶,冬天的时候可以直接给屋里一个高架起来的铁箱子里的水,同样有个小型抽水筒,可以把水直接抽到铁箱子里,不过说实话,抽水筒什么的真心累人,家里没仆人的话简直会把人折腾死。   赵明诚在浴室里溜达一圈儿,又把人赶出去,亲自试用了一下,一会儿神清气爽白衣飘飘的走了出来,十分开心的对李想说“不过三百贯,便得如此好物,甚好,甚好!”   李想嘴角抽了抽,几十万人民币购买力的铜钱儿,折腾了一个多月,就为修个淋浴,还能更奢侈些么?不过这个东西确实很好,夏天用实在方便极了,可以给自己家弄一个,家里本就有浴室,倒不用盖房子,皮囊竹筒什么的花不了几个钱,不过家里女孩子多,都是爱干净的,水囊得多做几个,淋浴设备也要多几套。李想粗粗一算,五十贯也就差不多了。   李清照的心情也不错,她一向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这会儿看着修好的浴室,很是开心的说“阿弟真是能干!良人这次可开心了吧?”说罢忽然一拍手“阿弟,你家棉花是不是已经收了?”   李想脸色一僵,他都后悔死弄那个棉花了,如果给他个选择,他宁可今年冬天掏高价买棉花!他前天回了纸坊一趟,差点被念死“阿郎有一个月没管家里的事儿了吧?棉花堆了一屋子,这东西到底怎么弄,阿郎好歹也交代一下呀。”   李想哪里知道怎么弄棉花啊!他印象里棉花就是白白的跟云彩朵儿似的温暖的东西,这种黄不啦几里面还有籽儿的棉花他根本没见过!试探着说了一句“是不是先把籽儿剔出来……”结果又给欧温仪给否决了:正是农忙,儿哪里雇人去?先放着吧,过阵子村里有闲人了再请人弄吧。   李想十分无奈:什么都干不成你问我干嘛啊?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理亏,这阵子都没管纸坊的事儿,一大半儿时间都泡在了赵明诚家里修澡堂子去了,还把另一个能做主管事儿的小桃也带走了,如今纸坊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全丢给了欧温仪一个人不算,难怪欧温仪闹心。   这会儿李清照又问这个问题,他只得说了实话“收了是收了,只是还没拾掇,里面有棉籽得剔出来……好像还需要弹一弹?怎么弹的我得研究一下。这东西弄好的话一点儿都不比丝绵(注1)差”   李清照微微一笑“阿弟可要把这东西弄好啊!你外甥冬天可就指望着你的棉花做棉袄呢!”   李想脸一红,他一时性起弄出的这个玩意,自己现在看了都头大,北方没人大规模种棉花,南方人弄得是木棉,再说这边也没人知道这东西的工艺,哎呀愁死人。   李想的愁来得快去的也快,他看到岳翻蹦蹦跳跳的过来,便笑眯眯的喊住了他“翻云,你功课做完了?”   岳翻笑道“不做完功课,我哪里敢到处跑?还多写了三张字呢!”   李想笑道“翻云真是聪慧刻苦。”   岳翻挠挠头“这算什么!五哥才是厉害呢,他学什么都快,阿爹说他三天就背完了三字经,学写字不过一个月就有模有样……那时候他在手腕上绑了石头练字,一天一个时辰从不间断。后来我想学,五哥不许,说我还小,怕我把骨头累坏了……”   李想连连赞叹“鹏举真是天赋异禀……”“鹏举实在刻苦……”“鹏举真是个好兄长……”   岳翻连连点头“五哥确实疼我,我小时候去上私塾,不小心把同学推到了沟里,结果人家的阿娘告上门,阿爹很生气,拎了藤条来打我,被我哥拦下了,指着我脸上被挠的血道子说‘一个男孩子,伸手就用指甲挠人,打不过了就去找阿娘告状,养的比小娘子还小娘子,这才是该打的!不打的话以后半点出息都没有,”把那位阿婶气的直跳脚……”   李想继续叹道“不愧是鹏举……”说到这里他也说不下去了,这可怎么夸,这倒霉孩子也太气人了!早知道岳鹏举是个弟控,可弟控到这个份上真让人纠结。   李想最近养成了一个新爱好,那就是听岳翻讲他哥哥岳飞的故事。   当初岳飞第一次来青州又离开后,李想他见到偶像的心情无法平复,岳飞在身边的时候需要处处掩饰,岳飞一走他顿时爆发了出来。有点闲工夫就扯了赵明诚李清照讲他知道的岳飞的故事:前面说过,他是理科生,正经的历史知识也就是高中学的那点大框子,其他的全是不靠谱儿的各种资源。他跟赵明诚李清照讲的东西乱七八糟,一会儿是岳飞手持长枪大战金兀术,一会儿他又抡着双锏杀入敌营…………一会儿说岳飞的四个儿子分别是金银铜铁八大锤,一会儿八大锤的成员又变成了岳飞的结义兄弟。更不要说乱七八糟的十二道金牌,岳飞的女儿一会儿叫孝娥一会儿叫安娘一会儿又变成了银瓶,听得赵明诚跟李清照云里雾里。   这会儿岳翻就在身边,李想终于可以听到原汁原味没有经过一千年演绎的岳飞故事,哪里还能放过,整天有事儿没事儿就引着岳翻讲岳飞的故事。岳翻本来就是个标准的兄控,有机会跟别人讲自己最最崇拜的五哥的故事,那实在是太合他的心意了。这两人凑在一起,比着赛着的轮流吹嘘岳飞,肉麻的要命还不自知。   第四十三章   李想忙完了在青柳镇的事情,赶紧回到了莲湖村,再不回去欧温仪抓人了,太不像话了,甩手掌柜不是这么个做法。   回到莲湖村果然被抓狂的欧温仪念叨了 “阿郎一个月没给奴奴们讲课了!奴正要学你那个阿拉伯数字方便记账,阿郎教半截跑了,可教奴怎么办?”   李想干笑着连连点头“好好,今天就教,今天就教……”   欧温仪又道:“还有棉花……”   李想大汗“我这就想办法弄个好剥籽儿的东西,对对,棉花要弹,我去弄棉弓……”   一旁的杜十一娘幽幽道:“巨野的王官人想要一种又透又要有韧性的纸,似乎是有一批字画想要摹下来,要用这薄纸誊……”   李想简直要哭了“我知道,我明天就去试着做做……”   小桃在一边插嘴“还有……”   李想简直崩溃了“小桃!!”   小桃笑嘻嘻的说“十一娘跟玉奴她们几个给阿兄做了几身衣服,一会儿阿兄试试看……”   李想松了口气,谄笑着说“天气热,阿姐气闷得慌,我多陪她几日……我做过一次,以后再做浴室就轻车熟路了,忙完手头的活儿给你们也弄一套,那东西挺好的,你们女孩子肯定喜欢。”   一边的苗玉奴早就笑的不行了,摆着手直到“等阿郎有功夫,都下雪了,哪里还有什么太阳去晒啊!真想弄那个,不如让十一娘去李娘子家看看,她学这些最聪明不过了,保证不用阿郎管,一点差错没有的弄出个淋浴来。”   李想连连点头“没错没错,十一娘最能干了,哎呀,明天我让人送你去阿姐家去看看好不好……”   一群小娘子七嘴八舌的跟李想叨咕了好阵子,等人全都散开,李想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在嗡嗡的响:要不然怎么赖在阿姐家就不想回了,大热天的,几千只鸭子实在吵的人受不了啊。   一回来莲湖村,李想的事情就一下子多了起来,除了纸坊的零碎事儿,他还得帮忙操办韩桂花的婚事:韩桂花跟钱奎的婚事定在了十月份,钱奎是个真正的光棍儿,家里爹娘都死了,也没兄弟,既然要跟韩桂花结婚,索性决定就在莲湖村落户,三个月前他的房子就盖好了,就等着媳妇儿了。   李想给了韩桂花二百贯做嫁妆“我也不知道你需要什么,这些钱拿去,你自己看着添置。你婚假过了就回来做工,若是怀孕了,我就给你一年产假,每月两贯的补贴。钱奎是个好人,不过他要是欺负你的话你就回来告状,我让程九去揍他……”李想啰里啰嗦的跟韩桂花叮嘱了一大通,半天没听见韩桂花说话,抬头看她,却见她早就泪流满面了。手忙脚乱的找手帕,却听韩桂花说“阿郎,别,儿没事儿,我是高兴,阿郎对奴奴们真好。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儿,谁知道……”说了半截又笑“韩奎才不敢欺负我,谁不知道我家姐妹多,一个比一个厉害!”   小娘子们对于韩桂花的亲事是很赞成的,钱奎儿是个好人,他对韩桂花的好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不过为韩桂花开心之余,年纪大一点儿的小娘子们又有些为自己的亲事神伤:高不成低不就是她们在婚事方面面临的非常明显的问题。   好在如今李想及时的从赵家回来了,他一回来开始讲课,大家的空闲时间顿时少了,也就没时间苦思乱想了。人就是这样子,手中的知识越多,本事越大,腰挺的就越直,自然也就没工夫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李想正忙的不可开交,赵家却来人送信了,李清照似乎要临盆了。李想吓了一跳,这离预产期还有二十天呢!忙问情况怎么样可请了大夫,是不是阿姐情况不好。   骑着马还累得满头汗的左先生哭笑不得的说“哪里会不请?家里早有个产婆候着,本想过几天再请一位的,谁知道提前了。这边李居士刚一觉得不对,赵先生就派了冯四进城找大夫,又接连派出去四个人四处去找产婆,就怕万一正好要找的产婆不在家……”说到这里指指自己“要不然怎么派我来送信?实在是最后想起来要给小乙哥送信,却没了人可用的缘故。”李想松了一口气,他确实是看到左先生来送信才吓了一跳的,毕竟左先生是门客,也算是赵明诚的朋友了,这种跑腿的活儿不该他做的。   等到两人骑着马一路飙到青柳镇,家里却已经全都一幅喜气洋洋的样子了,李清照已经生完了。   “一男一女,凑够一个好。”赵明诚语无伦次的握着李清照的手,哭开了“辛苦良人了,咱们以后不生了,再也不生了……”   李想在屋外听赵明诚乱七八糟的各种表白各种道歉各种安慰,实在没勇气往里走——他也进不去,女使们纷纷表示产房神马的让当丈夫的进去也就算了,你个小舅子还是等屋里收拾好了再说吧。李想急的跳脚,忍不住冲里面喊“阿姐阿姐,你还好吧?”   听到李清照低声说她没事儿,声音不大不过精神显然还行,李想放下一大半儿的心,又喊道“阿姐,能不能让我进来看看外甥跟外甥女儿啊?我都在这里等了半个时辰了……”   两个小生命的到来为这座赵宅注入了勃勃的生机。虽然早产了二十天,不过显然他们的母亲把他们孕育的很健康:男孩儿三斤八两,女孩儿四斤(注1),明明才生出来不久,可是闹腾的本事倒是不小,一个哭另一个绝对跟着哭,胖一些的那个小家伙哭声大的简直能把房顶掀翻。李想十分纠结“这不科学!双胞胎的几率就够小了,更不要说龙凤胎了,阿兄阿姐的基因也太厉害了吧!不对不对,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这个嗓门大的,为什么只要一到我怀里就不哭了?”   真的不怪李想纠结,他只是过来探望一下阿姐,可现在他根本走不了,怀里的这个小东西只要一离开他就哭的震天响,女使乳母统统不管用,也就是递到李清照怀里才不会闹。   “真是怪了……”李清照喃喃道“平日里家里的女使爱跟你说话,你纸坊的小娘子喜欢围在你身边,村里的阿婶也看你顺眼……这也就罢了,你确实讨人喜欢。可囡囡才几天大?怎么也就认准你了?”   李想简直要哭了,女人缘儿神马的,可不可以不要来的这么诡异啊?他从小就有女人缘儿,街坊的奶奶阿姨姐姐们喜欢他,小时候小姑娘们也喜欢缠着他玩儿,只是年纪大了一些他越来越宅,这个特点便不明显了。现在来到宋朝,莫名其妙的身边女性越来越多,他的这个属性也越发明显,可是,这才生下来几天的小丫头啊,干嘛这么喜欢他啊?阿兄的眼神好幽怨啊……   这会儿赵明诚搓着手,一脸猥琐的冲自己的小女儿说“囡囡,乖囡囡,让阿爹抱抱,阿爹给你买糖吃……”李想黑线极了,他这样子真像诱拐萝莉的怪叔叔,问题是这么小的孩子真的听得懂么?   还真听得懂!这小屁孩儿眼睛盯了赵明诚一会儿,然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何医生在赵家住了两天,确认母子三人的情况确实非常稳定这才离开。他连连说双生子这个样子已经很好了,便是只生一个,早生快一个月这样子也算不得很差,更不要说李娘子这么大年纪才是头胎。赞叹完了又连连摇头“越是大户人家的夫人,生产越难。像娘子这样结婚多年还有闲暇骑马蹴鞠的实在太少,整日闷在家里,就走那么几步路,又怎么有力气生孩子?娘子做完月子也能像过去一样多多活动,身体才能一直好下去。”   赵明诚连声道谢,给何医生备了二十贯的大礼包,几个产婆也各给了四贯。他实在是太高兴了,十七年了,他跟李清照结婚已经十七年了,十七年才等来了这么两个孩子,他怎么能不开心?最后一高兴,又拿出了两个金锭子塞到李想手里“来来来,阿弟拿着,阿弟是咱们家的福星……”李想哭笑不得,也没推辞,扭头拿了金锭子进城,找了金匠打成两个小金锁又送了回来。   俩小家伙的小名一个叫宝宝,一个叫囡囡,瞧这名字起的,有半点新意没有?李想觉得阿兄的理智已经被俩孩子烧没了,随时都在傻笑。尽管多次被囡囡魔音灌耳,还是锲而不舍的整天琢磨着多抱抱女儿好让女儿喜欢他,当然效果也是显着的,虽然经常被女儿尿湿衣服,但是囡囡显然不会再排斥他的怀抱了。   这边李清照刚出月子,那边韩桂花的婚期就到了。一群未婚男女操办婚事显然是扯淡,最后竟是汤主簿大老远的跑来做了主婚人,还带了吴知州的贺仪,看大家伙儿情绪都不错,十分高兴“看阿韩如今这样子,真让人开心。你们要好好过日子,都高高兴兴的,我们也就放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1:北宋时期说的丝绵,一般指的都是木棉。包括大名鼎鼎的黄道婆所纺的棉布,其实原材料都是木棉。   注2:北宋中期,一斤大概相当于640克,所以三斤八两就是2240克,四斤就是2560克。一个是现在的四斤半左右,一个是五斤,作为一般的新生儿稍微有点小,但双生子的话已将相当不错了。    ☆、第四十四章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又入了冬。十一月中的时候岳飞赶过来接弟弟回家,顺便提出来如果可能的话,想带小桃去给他阿爹阿娘见见。这显然不是非常合适的做法,不过岳飞的态度很诚恳“阿爹阿娘都说,还未曾见过翻云没过门的新妇的模样呢!阿爹这几年身体不是很好,他总说怕见不到翻云的新妇进门就……我想着好歹让他见见,小桃一向妥当,阿爹看了也就安心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想也不可能不同意了,不过肯定不能让小桃就这么空手过去,他带了小桃杀到城里头买了一堆礼物,又给她裁了两套好料子的衣裳。临出发了又神神叨叨的叮嘱了一大堆 “香脂记得抹,一路走下来天气越来越冷,不好好注意点儿,到了地方你就不能见人了。” “别什么都惯着翻云!” “见了翻云的阿爹阿娘要嘴甜啊。”“凡事听你五哥的话……”“哎呀怎么办,我不舍得你走了,不然咱们不去了好不好?”   李想罗里啰嗦个没完没了,小桃听得满头黑线“阿兄,我只是走个亲戚,又不是不回来了。”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起来李想立刻更伤心了“这次只是走个亲戚,可你以后还不是得出嫁?我怎么就答应了呢?一千多里路,你真嫁过去了,阿兄想你了可怎么办?”   一说这个小桃也伤心了“我不要嫁人,我想一辈子陪着阿兄……”两人说到这里恨不得抱头大哭一场,只把一边的岳家兄弟俩纠结的要死:你们两兄妹,不要当我们不存在啊!   送走了小桃,李想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更倒霉的是他感冒了。没小桃在身边随时监督他加衣服换衣服,他从暖和的窑洞跑到清冷的工坊,一天来回几次,就给折腾感冒了。喷嚏连天的熬了三天,被得到消息的李清照接回了青柳镇“你看看你,身边没个新妇(注1)怎么成?一点儿都不懂照顾自己。”   李想苦着脸道“只怪我实在怕冷……”   李清照十分无奈“你啊你,一提这个就总是给我打岔,你真是愁死我了,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怎么成啊?”   李想大大的打了个喷嚏“不着急不着急,过了年小桃就回来了,有她在我身边,阿姐还担心什么?翻云才十三,生日又小,要成亲起码也得等三四年,我慢慢找,总能找到的。”   李清照知道李想的犟脾气,也不多说,叮嘱了女使好好照看李想,又喊人去请医生,自己便跑去看两个孩子去了。   李想病的并不重,只是轻微的受寒,吃了两服药就好了大半。他病一好就想回纸坊,结果被李清照骂了一顿“那儿又没你中意的小娘子,你急着回去干嘛?反正年根儿了你纸坊也没什么活儿了不是?老老实实在我这里过了年再走……”话是这么说,李清照也知道放着那么一群小娘子呆在纸坊里不管确实也不是个事儿,年根儿的时候索性让人去把那群小娘子全都接到这边过年,那边让钱奎儿跟韩桂花给看着宅子。毕竟结了婚的人,没道理到别人家过年。   李清照现在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投在了两个孩子身上,她的孩子们实在太让人操心了:囡囡还好,只是喜欢哭一些,如今李想过来住了,这个问题就可以忽视了,这小丫头只要到了李想怀里就笑,就算李想不搭理她不能改变她的好心情。宝宝就比较让人头疼了,这孩子生下来就比姐姐轻,当时只是轻了几两的问题,现在则比他的姐姐轻了几乎三斤,胃口小,精神差,哭的声音跟姐姐一比就跟小猫叫似的。   其实医生说宝宝的身体问题不大,只是早产儿的通病罢了,慢慢养着就好了,可是偏偏他身边有个健康无比的姐姐比着,就越发显得病弱了。   这会儿囡囡趴在床上呵呵的冲李想笑,她前天刚刚学会翻身,显然,她爱上了这项有趣的活动,一个不注意就翻过来,小胳膊放在胸前曲着,小嘴咧着露出两排牙床,口水垂了下来,在床单上湿了一大片。李清照在一边抱着宝宝,十分忧愁的说“阿弟,你看看,囡囡翻身一点儿都不费劲儿,可宝宝连侧过来都做不到……”   李想跪在床前,跟囡囡眼对眼,手里拿了个拨浪鼓往右边引,试图哄囡囡再翻过去,听了李清照的话便安慰道“囡囡不也才学会翻身没几天么?侧过身也就翻过去了,所以不会侧身很正常啊……阿姐你别太紧张了,昨天称了称不是说他比生的时候长了五斤么?这不是长得挺好?”   李清照叹道“可囡囡长了七斤半,现在看他俩,哪里像龙凤胎?就像差了两个月似的。”   宝宝的身体显然成了赵明诚李清照两人的心病,于是过百天之前,李想听说赵明诚决定给俩孩子起大名“早点起名字,起个好名字压一压,翻云家不就是这样么?他还不到十岁的时候就起了字,起了名起了字,神佛们就当他们是大人了……”子不语怪神乱力,可是关系到自己的一双儿女,赵明诚哪里还顾得这些?居然也迷信起来。   起名是件大事儿,照理说应该做父亲的,或者是家里其他长辈起。不过赵明诚李清照哪里是被俗礼约束的人,他们俩都觉得这俩孩子是托了李想的福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尤其囡囡又格外跟李想投缘,所以决定把给囡囡起名的任务交给李想,也算是借一借他的福气吧!   李想愁死了,他哪里会起名啊?正好囡囡又冲他傻笑,稍微一逗居然笑出了声,李想高兴极了,前阵子还只是咧嘴笑,不出声的,忽然又想起这孩子哭声极大,噗嗤就乐了“行了,你就叫赵静吧!好歹文静点,别每次都哭得能把房顶掀翻。”   想到这里,李想高高兴兴的抱了囡囡去找李清照,一进门就喊“阿姐,囡囡的名字我起好了!”   李清照一听便笑了“你阿兄才把宝宝的名字定下来,你这边就也起好了,快快说来听听!”   李想笑嘻嘻的坐到床边把囡囡放到床上“我觉得女孩子文文静静的挺好,所以起了赵静,阿姐觉得怎么样?”   李想说完抬头看李清照,却见她一脸古怪,一旁的赵明诚表情也不太对“怎么?这名字不合适,那我再想想去……”   “不是不合适,只是,太巧了。”赵明诚的声音有些低沉“我给宝宝起的名儿是一个“康”字,我希望他康健一生……谁知道你又给囡囡起名“静”,靖康靖康,这,这……”   李想顿时呆住,这阵子他过的大体上挺惬意的,虽心里还是对这个国家可能要面对的灾难有些难过,可是他更多的还是把心思用在了自己的小日子上。这阵子万事顺遂,谁知道无意中的一次起名,竟然会凑得这么巧!这太不吉利了,想到这里他忙强笑道“阿兄阿姐,没事,别多想,换个名字就是了,再说我说的静字跟靖康的静也不是一个啊!”   这么一闹,大家的情绪都有些低落。两个小家伙的名字最终定成了赵平跟赵安,普普通通两个名字,做父母的别无他求,只希望他们俩能平安一生,毕竟接下来,他们安定的生活,也就只有这么几年了。   赵平跟赵安的满月酒办得挺隆重,青州周边的许多名士都过来了,吴知州跟汤主簿也来了,赵明诚老家也来了几个人作为家里的代表过来看望。两个小家伙被带出来显摆了一圈儿,收了一大堆的礼物。赵明诚高兴的要命,在席上喝高了,把生子秘籍都给抖落出来了“万万不可泡热水澡,万万不可泡热水澡啊…………”   他的话让众人十分好奇,细细打听了原委,全都十分惊诧,消息传开,许多富贵人家把浴桶都给扔出去了。而赵明诚家里的淋浴也被人打听了去,后来便有人请李想去给设计淋浴,李想去了两次嫌麻烦,千篇一律没挑战性,干脆让杜十一娘领了苗玉奴过去给测量设计,竟然又增加了一处的财源,当然这是后话,此处就不细说了。   现在李想的纸坊已经是临近好几个州最着名的高档纸纸坊了,每月出货量基本不变,但是纸品的工艺却越来越精良,价格也是水涨船高。如今只有最初的几个铺子才能保证每月都能拿到一定份额的纸了,其他许多慕名来进纸的店铺往往要等很久才能拿道少量的现货。不是没有人去仿制李想出的新型的高档纸,但是传统随心所欲的作坊工艺怎么能比得上李想这种处处计算处处精确的半现代式的作业?他甚至龟毛到在取水的地方种了八仙花,用来检测水质在一定时期内是否发生了变化。   年底放假,李想闲来无事统计了一下收益,除去各项开支,到手的钱有一千四百多贯,加上上半年的一千多贯,正好凑足了两千五百贯。李想心情不错,算算自己的周转资金差不多够了,就让人拉了一千五百贯给李清照送来,李清照恼道“我只要我那一千贯,多出来的快快拿回去!”   李想笑道“又不是给阿姐的,这是给我外甥外甥女的压岁钱!阿姐可不要贪下了,定要给他俩攒着才行。”    ☆、第四十五章   腊月里又有一件喜事,程九订亲了。   程九原本是想在李想收留的那群小娘子里找个媳妇的,可惜他下手太慢,唯一的一个庄户人家出身的韩桂花让钱奎儿给抢走了,剩下的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都觉得没有哪个像是能跟他过日子的。他是个相当想得开的人,发觉没有合适的立刻把视线转移到在李想纸坊里干活儿的村里的小娘子身上,这么一踅摸,就让他找到了一位很不错的小娘子,牛翠萍。   牛翠萍的长相气质跟纸坊里的小娘子们比是差了些,可那也是参照物太凶残!人家在村里绝对是村花级别的小娘子了,村里几乎所有的单身汉家里都跟她家提过亲,可她爹娘宝贝她宝贝的要命,这个太穷,那家太丑,里正的儿子什么都好,可牛老爹说那货太花心……   挑来挑去,一转眼牛翠萍二十一了,牛老爹开始急了,正在这个时候李想的纸坊从天而降,牛翠萍被选进纸坊做工,一月能拿两千五百钱,老头儿一看这情况,又乐了:一月能拿两贯多的小娘子到哪里找去?别说在乡下,就是在青州城,这么能干的小娘子也不多,我闺女不愁嫁!不急不急,我怎么说也要给我闺女找个能出得起全套“定情十物”的女婿。(注1)   正这个时候程九出现了,他是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已经出嫁的妹妹:顺便说一句,程九二十七还没结婚就是因为他在四年前把积蓄全都拿了出来给妹妹凑了一百贯做嫁妆,妹妹过的不错,已经生了两个孩子,他自己却因为没钱娶媳妇拖到了现在。   程九在嫁了妹子后又攒了些钱,到李想这里以后一年的薪水是四十贯,而且每月他都能额外拿到一贯左右的额外奖金,衣食住行都是主家负责,大部分的钱都攒了下来,如今手上又有了一百多贯的闲钱,虽然不算特别多,可是跟一般的庄户人家比已经非常可观了,更不要说他赚钱的本事摆在那里。小伙子长得精神,没有拖累,又会赚钱,这样的条件,村里谁家不把他当做女婿的候选?   所以即使是挑三拣四的牛老爹,确认女儿确实也挺稀罕程九之后,立刻答应了程九的提亲。   李想听到这个好消息十分的开心,程九哥是个很好的人,李想一直都希望他能得偿所愿的找个好姑娘,可惜他带回来的小娘子实在没有适合程九的了,这会儿他能够跟牛翠萍凑成一对儿真是再好不过。李想表达高兴心情的方式就是撒钱,一下子给了程九五十贯让他筹备婚事,程九吓了一跳,这数字太大了,说什么都不肯要。李想却连连说:要的要的,咱们兄弟一场这俩钱算啥,全当年终奖了……程九到底拗不过李想,还是收下了钱。   因纸坊效益好,李想一高兴给所有小娘子每人包了个二两重的小银锭子。李想现在手头银子不少,因为他终于联系上了一个经常去南方做生意的商人,这商人手头金银宽松,李想便与他约定,以后每隔一阵子以当时市面的比价向他兑换白银。目前白银的大概比价是一两银可换一千六百文上下,据李清照说这些年银价涨得厉害,她刚成亲那阵子正好福建开了银矿,六七百文就能兑换一两银子,后悔死那时候没有多兑些,现在兑银子真不划算。   李想听罢皱眉“不划算也得兑,阿姐,你最好也把家里的钱兑成银子,世道不太平,金银之类的东西方便携带。等真遇到什么事儿的时候,怕是想兑都兑不到了。”李想不懂经济,可是盛世古董乱世黄金的说法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李清照略一思索,脸色一变,当即重重点头“阿弟说的是,这件事儿是我疏忽了,还要麻烦阿弟与我联系那能兑金银的商人……”   对于过年,李想并不是十分的喜欢,虽然宋朝的年味比二十一世纪浓的太多,可毕竟这应该是个团圆的节日。他妈妈在的时候,每逢年夜都要端一碗饺子放在父亲的遗像前,然后哭一场。而他现在,端了两碗饺子,却不知道放到哪里好,他现在,甚至连张父母的照片都没有了。   幸好有囡囡跟宝宝两个小家伙,李想的心情才没有一路阴暗下去。这两个小东西实在太好玩儿了,不熟悉的人一定会把他们的性别搞错:圆头圆脑,剃了个光头,满床滚,随时发出叽叽咕咕的笑声的是女孩子;而那个安安静静,有着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头发柔柔的贴在耳边,才几个月就显得漂亮得不像话的却是男孩子。   这实在不是当爹妈的幽默感发作,而是满月的时候,李清照按照习俗给这俩孩子剃了头,谁知道宝宝的头发还不错,很快就长了出来;囡囡的头发一个多月才长出了个头发茬!李清照急死了,女孩子怎么能不长头发呢?后来听说常剃头能让头发长得好,她就每隔几天给囡囡剃一次头,具体效果暂时看不出来,反正李想觉得剃不剃都一样,总是光闪闪的。   赵明诚对此十分不满,拿手指头抿着宝宝的一撮头发牢骚“个头不长,胖肉不长,你专长头发,也不分你姐姐几根儿……”   李清照跟李想全都一脸黑线,这当爹的真够偏心的了,他怎么不说让囡囡分宝宝几两胖肉呢?   李清照想要给囡囡改个乳名,初步的想法是叫个“毛毛”什么的以形补形,说不准孩子的头发就长长了呢?   赵明诚死活不同意“什么毛毛,还绒绒呢!哪里像个女孩子的名字,不改不改,唔,我的乖囡囡,我不会让你娘给你起那种破名字的……”   李想也少有的站在了姐夫的一面“孩子头发不好,就改名毛毛,那以后要是长大了胖了黑了难道还改名瘦瘦白白什么的??”嘴上这么说着,心里暗暗吐槽:外甥女要是平胸的话难道阿姐你给她改名叫咪咪么?多猥琐啊……   李清照看丈夫跟弟弟都不同意,只得怏怏的放弃了这个主意。不过到底还是不甘心,后来不知道从那里打听了吃芝麻可以长头发,便每日让人给乳母弄芝麻饼芝麻酱芝麻糊芝麻油吃……结果一个月下来,囡囡的头发没长,俩乳母的脸倒是圆润了不少。   十五一过,纸坊就重新开工了。如今纸坊的小娘子们基本已经不用李想操心了,不止是做过的纸知道怎么做,因为对于原材料以及基础化学的了解,这些姑娘已经可以根据一些客户的具体要求对纸张的性质做一些微调了:比如颜色的深浅,纸张的透明度之类……   从纸坊的麻烦事儿抽身出来的李想开始捣鼓他这一年多一直在进行的一些化学实验。前阵子他做出了肥皂,但是碱性太大,小娘子们说洗衣服干净是干净,可洗完后手干干巴巴的实在难受。李想琢磨着把肥皂改良下……还有护肤品,他折腾了好久,总算被他弄出了甘油。这年头计量单位不标准真是太坑爹了,年前他惊喜的发现几十里外居然有个玻璃工坊,兴高采烈的去订购了一批玻璃制品,郁闷的是拿回来以后发现离他的标准差的也太远了,这玻璃居然有气泡!   这么吐槽着,李想还是跑到了那个因为工艺不好快要倒闭的玻璃坊查看了一圈儿,提醒了一下搅拌的问题,总算弄来了一批没泡的玻璃。不过离他的要求还是很远,起码容量上并不能做到标准,他不得不挨个测容量标刻度,回头想起来都觉得冒冷汗:那些穿越前辈怎么就敢再没有精确刻度的烧杯试管的情况下去造硝化甘油这种东西的?胆子也太大了!   二月中旬,岳飞送了岳翻跟小桃回到了青州。其实他们正月十七就出发了,若光是岳家哥俩,最多十天八天也就到了,可还有个小桃呢?她是要坐车的,自然快不了,所以折腾了快一个月才到地方。   岳飞先把岳翻扔到了赵家,又送小桃到李想这里,小桃虽然风尘仆仆可是脸色很好,浑身上下洋溢着勃勃的生气。她高高兴兴的跟岳飞摆手“五哥,我先进屋了!”然后又冲李想呲牙“阿兄想不想我啊!”   李想都要想死小桃了,兴高采烈的答道“想死了!”他自然也想跟岳飞好好聊聊,不过岳飞才到地方,总要先回赵明诚家里去才对。而且李想也想好好问问小桃在岳家的情况。   岳飞的一家果然都是非常好的人。岳老爹是个老好人,尤其疼小儿子,看到小桃高兴地要命,恨不得直接让她留下不走了,岳婶婶则长得很漂亮,没错,就是漂亮,她比岳老爹小了快十岁,五十岁上下,收拾的极为利索,看得出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大美人——她现在也是个漂亮的妇人,虽然发际已经有些白了。两位老人对俏皮可爱还很能干的小桃喜欢极了,连连说岳翻命好,迷路都能找到个新妇。岳飞的妻子李氏跟小桃本来就见过,还仔细的问了她别的女孩子如今怎么样了,听小桃说了情况,哭了起来“我们一起患难过,如今知道他们过的都还好,我就放心了,只可惜贞娘,贞娘若是多等两天,那该多好?”    在岳家的快一个月里,小桃过得挺开心,唯一让她有些不安的,就是岳老爹的身体。   “疼得厉害,嘴唇儿都白了。”小桃皱着眉跟李想形容着岳老爹的病症“才一个月的功夫,就犯了两次,大冷的天,出了一身的汗。”   李想皱着眉问:“这两次,是不是都在早上?”   小桃十分惊讶:“没错!一次是吃完早饭听说大雪把马棚压塌了,当场就捂着胸口不能动了;一次是早饭前,背着五哥偷偷去劈柴……”   李想打断了她的话:“可是经常胸闷气短,容易呕吐?”   小桃连连点头:“一点儿没错!”   李想叹了口气:“医生怎么说?”   小桃一脸沮丧:“医生说心疼病治不了,只能养着,千万别急别气……真犯病了,也只能硬扛。”说到这里她有些伤心“怨不得五哥一定要我去他家一趟,老人家这个样子,真让人放心不下。”   李想叹了口气,自嘲的想:自己还真是个乌鸦嘴,才念叨了一下那些穿越届牛人实在胆儿肥,他自己就不得不也当一次胆儿肥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1:定情十物:宋朝的婚礼上进了洞房以后新郎要给新娘带的十样饰品,分别是手镯,臂钏,戒指,耳环,香囊,玉佩,同心结,金簪,定情钗,裙……   这些东西置办起来,差不多的怎么也要百十贯,至于往贵里说那是没极限的……所以宋朝剩男剩女多太正常了,凡是要点面子的家庭,这一项就够受的了。    ☆、第四十六章   赵明诚很是纳闷的问李清照:“良人,阿弟这是怎么了,竟然还没过来?往日里听到鹏举的名字比谁跑的都快。”   李清照也有些奇怪:“是啊,鹏举过来三四天了,他居然还能坐得住?”   岳翻正拿了笔在一旁练字,听到这话咧嘴一笑:“阿兄这几天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还专门让我给五哥捎话,让五哥一定等几天再走……”   几个人相互看看,都觉得李想的行为十分古怪,不过他一向古怪,大家也没多想,天知道他是不是又在捣鼓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腾不出手,又舍不得岳飞走,才特地让岳翻传话的。   众人稍微念叨了一下这件事儿也就放下了,谁都没多想,谁知道才过了几天便出了事儿,这日大家吃过哺食,被李清照派去给李想送衣服的冯四跌跌撞撞的跑回来,说小郎君出事儿了。   李清照一看冯四灰头土脸的样子就吓得够呛,这模样简直像从土堆里挖出来的,这是怎么了啊!冯四气喘吁吁的说小乙哥不知道捣鼓了些什么东西,结果那东西就炸了。硬是把三尺厚的窑洞顶儿都给炸塌了…小乙哥被土埋了半个身子,倒没有大碍。   没有大碍?房子都炸塌了人被土埋了还没有大碍?李清照气坏了,阿弟这是在搞什么名堂!当即把两个孩子都丢给乳母,让人找了马,准备亲自去看看李想在弄什么。其他人也坐不住了,赵明诚岳飞岳翻纷纷跑到后院,各自牵了自己的马出来,一路狂奔着跑到了莲湖村。   莲湖村挨着一条河,李想的纸坊就坐落在河边,不过他们住的地方离河比较远,在地势较高的地方。远远地就能看到那片灰突突方正正的房子上面一片烟尘,李清照十分纠结的说:“这房子盖得真难看。”当初李想的房子开始建造没多久天气就冷了,李清照便说来年过来看,谁知道天气还没彻底暖和,她就怀孕了。所以李想的纸坊开了一年半了,她还没来看过呢!   赵明诚没有吭声,但是心里极为赞同妻子的意见:阿弟盖的这破房子真不是一般的难看。   几人走到门前,正好看到一脸土的钱奎出来,一看见他们就笑“赵先生,李娘子,五哥,六哥,你们这会子往这儿跑什么啊?脏死了,回去还得洗澡。”   李清照忙问:“钱大郎,阿弟没事儿吧?”不问还好,一问钱奎儿就忍不住笑:“阿郎没事儿,没事儿,嘿嘿嘿嘿……”   大家伙儿被他笑的莫名其妙,下了马把马拴上,走进了院子。   一进院子赵明诚就忍不住从袖子里拽出个手帕捂了鼻子:这层院子倒没有塌,可是脏兮兮的,整个院子全都灰突突的到处都是土,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子灰土气,闻着难受极了。几人过了二道门,李清照也忍不住拿出手帕堵鼻子了:实在太呛,空气里都是灰。   几间方方正正却有着圆弧形的窗户拱门的南北向的七孔大窑洞倒是没事儿,不过左手边儿的三间小窑洞却塌了一件半。这东西全是黄土盖的,塌了之后满院子都是尘土。   “左边,左边,对,九哥,就在你脚底下呢,使劲儿一拽就出来了!”李想的声音有点哑,精神倒还不错。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四个人顺着声音费了好大劲儿才在地上找到了李想的身影。也难怪大家找的费劲儿,地上乱七八糟的摆了许多浮了一层土的物件儿,李想身上全是土,靠在个灰突突的破箱子后面一点儿都不显眼。   李想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扭头去看大家伙儿,灰突突的脸上可能用毛巾草草擦过,一道儿黑一道儿黄的十分好笑,身上的衣服更是完全看不出本色儿来。整个人想从泥地里□的萝卜一样浑身的泥土。更为喜感的是他的头发就像被人拽过的萝卜缨子似的,一大把乱七八糟的立在脑袋上……整个人乌漆麻黑的一片,偏露出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一见几个人过来就笑弯了眼:“阿兄,阿姐,鹏举,翻云,你们怎么来了?”   李清照十分没好气的说:“把房子都炸了,人都给埋里头了,我怎么能不过来看看?你究竟在捣鼓什么东西!能把房子炸塌。”   李想不说话,只是呵呵的傻笑,然后冲着看起来不那么灰头土脸的小桃喊道:“小桃,去我屋里把我柜子里那个小瓷瓶拿出来!”   一会儿小桃小心翼翼的拿了个精致的葫芦型的小瓷瓶过来,李想示意她交给岳飞,等岳飞拿到了小瓷瓶,这才解释道:“这是治心痛病的药,让岳老丈随身携带,病发的时候吃一粒……”说到这里他摇摇头,又补充道“不要咽下去,舌下含服。一炷香还没效果的话就再含一粒,不过不能再多了……”   岳飞一愣,看着李想,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旁小桃轻轻说:“阿兄这几天一直在忙着做这个药,早上才做好的。”   岳飞正想说点什么,却听赵明诚十分纳闷的说:“阿弟练的什么仙丹,竟把丹炉炸了不成?房子都给炸塌了,这丹炉真厉害。”   虽然李想满脸是灰,不过大家还是看出了他纠结的表情:“我不是炼丹,没用丹炉……”这一年多他交流障碍的毛病好了不少,说起话来比原来利索多了“只是这种药的有效成分,嗯,就是治病的那种物质不掺点别的东西是会爆炸的!我做好了之后,就拿面粉蜂蜜和了做药丸子。因为蜂蜜调的少了,所以药就没用完,我光顾着弄药丸子,把瓶子里剩下的给忘了……结果就给炸了。”   李清照走到跟前想要看他受伤没,一边看一边念叨他:“你看你都这个样子了,还顾着让人捡东西!压到哪里了,赶紧叫医生啊!”   李想很不好意思地说:“阿姐,我一点儿都没事儿。这东西炸的时候我不在屋里,而且就剩了个瓶底子,所以只是把屋里的东西给炸坏了。房子当时是没事儿的,后来我进去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头顶开始掉渣,我赶紧跑出来了,房子这才塌了……因为正好在身边所以掉下来的土堆到了我身上,埋了半边身子而已,房子倒得很慢,我并没有砸疼……”   李清照火儿得要命,怒道:“你这是什么破房子,轻轻一炸就塌了,拆了拆了!你要是不舍得,阿姐与你钱,快快正经盖个给人住的房子出来!”   李想小声说“这不能怪房子不结实,硝化甘油本来就是强力炸药……”   赵明诚小声说“能把房子炸塌的药,吃到肚子里,万一炸了还不得粉身碎骨啊……”   几个人情不自禁的都往岳飞手里看,冯四还忍不住倒退了几步。   岳飞稳稳的拿着瓶子,认真的问李想:“为什么要舌下含服,不能直接吞下去呢?”   李想本以为他会问爆炸的问题,却不妨岳飞完全就把这个东西当做了治病的药来看,顿时十分的开心,手撑了地面从地上站起来,认真的说:“心痛病是因为血管被阻塞而产生的,这个药的作用是就是疏通血管,舌下含服可以让药品通过舌头下面的血管吸收直接入血,作用的很快。可是如果吞下去的话,就要绕一个大圈子才能起作用,怕是会耽误了病情……”   说到这里,李想还是有些担心岳飞不相信他,忙又解释道:“我妈妈,我是说,我阿娘,就有心痛病,一直都吃的都是这个药,非常管用的。你别担心,它已经加了别的东西,不会炸的。”   岳飞轻轻点头:“我知道它一定不会炸的。谢谢你,李大哥。”   他一向是个十分严肃的人,这会儿道谢的神色越发的认真,弄得李想竟有些不好意思,低了头小声说:“只是这东西是我自己做的,恐怕会很容易失效。对对对,这个药吃的时候应该有点烧灼,嗯,就是火辣辣的感觉,不厉害,但是必须有,如果没有了的话就是失效了。这东西本就容易变质,随身携带,温度高,更容易坏了。先让老丈用着,我过两个月再做一些新鲜的托人给你送去……”   岳飞看着药瓶,难得的有些犹疑:“我一直都很想把我阿爹的病治好,可是,两三个月就要再做一次……”   李想急道“虽然不能根治,可是能缓解总比硬熬着强啊!”   岳飞缓缓的摇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做这个,太危险了。一次半次也就罢了,这么三两个月就让你冒一次险……”   话未说完就被李想打断:“这次是意外,我以后会小心的,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岳飞犹疑着说:“不然,李大哥教教我怎么做?”   李想斩钉截铁的说:“不行!你做更危险,没有一点儿化学基础,让你做这个还不如我坊里的小娘子去做靠谱呢!就这么定了,我来做,每隔两个月托人给你家捎药过去。” ☆、47第四十七章,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七章   岳飞回汤阴了,带着李想给他父亲做的硝酸甘油片。李想觉得很满足,能够帮到岳飞的忙,实在太好了。不过回过头看看一团糟的院子还有小娘子们控诉的目光,他只能干笑着说:“咳,到村里请几位阿婶帮忙洗洗家里的衣服吧……”   可不是得请人么?大家的衣服被褥全都得拆洗!只有小桃运气好,她习惯把衣服都用包裹包了再放起来,所以衣服没怎么脏。其实这时节人们都习惯用各种包袱皮包衣服然后再放到柜子里,可是纸坊里的小娘子们全都是两手空空的来到这儿的,衣服鞋子什么的倒是置办了些,可哪里有那么多的包袱皮儿?大部分的东西都是叠整齐了放在柜子里,结果院子里的房子塌了,灰尘钻的满柜子都是,脏的不成样子。   李想说到做到,果然让韩桂花拿了五贯钱到村里请了几位阿婶帮忙擦家具擦地洗衣裳。折腾了足足七八天,才算把家里收拾的能下去脚了。   硝化甘油的事件并不只是让李想造出了救命的良药,李想纠结的发现,为了弄出这个玩意儿,早先他一直不乐意冒险去进一步制作的好多东西都给顺便弄出来了,比如浓硫酸,比如浓硝酸,再比如……   李想默默的把手上的小块儿的棕黄色物体用纸包好,放到了罐子里,跑到院子里挖了深坑把这个罐子埋了起来。这种东西,在目前的这个时代里或许只有战场才能发挥它最大的作用,李想讨厌战争,可他还是忍不住把它造了出来,而造出来了之后,便又后悔了:我在想什么?难道国家的命运可以靠这种东西拯救么?!岳飞之所以没有彻底打垮大金难道是他所统帅的兵马不够强大么?别开玩笑了!大宋对外的战争向来是胜多败少,可浴血奋战的千万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的牺牲换来的是什么结果呢?   能拯救这个国家的,从来都不是科技。   李想把超出时代的危险物品深埋到了地下,一起深埋的,还有他不小心露头的一点点雄心壮志。他有些理解偏安一隅的南宋人为什么不愿意打回江北去,比起未知的危险,宁愿去享受脆弱的安宁。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无奇,李想每过两个月就重新做一次硝化甘油片,托人给岳飞送去。他前阵子接到了岳飞一封非常诚挚的感谢信,他的父亲在岳飞回去的半个月后心痛病犯了一次,按照李想说的那样在舌头底下压了一片儿药,果然没一会儿便好了。李想知道自己做的药肯定有效,这会儿确实帮到了岳飞的忙,他开心极了,于是接到信的当天就开始做新的一批药。   为岳老丈造硝化甘油片的某个后果让李想喜出望外,那就是岳飞现在成了他的笔友,没错,就是笔友。   一开始是岳飞给李想写信表示感谢,然后李想估计药效快过了,做了新的药,便顺便附了自己的一封信给岳飞捎去,谁知道四十多天后就拿到了岳飞的回信,正好又要给岳老爹做药了,于是李想就又写了一封信过去……   他们的信越写越长,因为他们可以谈的话题越来越多。一开始不过是简单的问好,谈些生活琐事而已。可是有一次岳飞在信里随口问他山坡上滑轮组到底是个啥道理,李想一兴奋,便拿了炭条画示意图,然后认认真真的跟岳飞解释定滑轮动滑轮摩擦力啊这些原理,以及不同的环境应该用怎样的滑轮组……为了岳飞随口的一个问题,他整整写了二十页。结果两个月后他收到了一封更厚的信,岳飞在信里细细的把自己弄懂的没弄懂的又梳理一遍,提出了一些新的小问题,还给李想捎了件做的很合体的鹤氅。   一来二去,他们的信里从简单的问好客气话,变成了如今这样天文地理文化科技想起来什么就谈什么,当然偶尔还要谈谈理想谈谈爱情什么的——岳飞想要给李想介绍他的小姨子做媳妇儿,李想一算岁数,坚定地回绝了。当然回绝以后好生伤心了一阵子,就差一点点啊,就差一点点就可以跟岳飞当连襟儿了。   一转眼,李想已经来到宋朝整整三年了。他的纸坊现在每月都有上千贯的收入,而他的收入却并不只这一样:一开始只是为了做一些日用护肤品化妆品给小娘子们用的小小的实验室,现在成了个化工作坊,专出香皂香脂跟胭脂口红这些小东西。出货量不大,每天几十块儿块香皂,几十瓶儿香脂,一二十盒胭脂跟几管口红罢了,杜十一娘领了苗玉奴甘九娘还有几个村里的姑娘专造化妆品。可不过就是这七八个人,产生的利润却能与五六十人的纸坊堪堪持平。让李想不禁感叹:果然女人的钱是最好赚的。   虽然钱赚得多,可是李想的心情差极了。头年苗玉奴嫁了,嫁的是个整日填词写酸文给她念的秀才,谁知道才嫁过去几个月那家伙就私自拿了苗玉奴的嫁妆给他父母家翻修了老宅,后来又拿了苗玉奴的钱去喝花酒。苗玉奴与他吵起来,竟被他拿了当日被拐,为妇不贞的话来堵,拉扯间还动了手。苗玉奴哭着跑回来,李想听说了立码带了人抄了她丈夫的家,把剩下的的嫁妆抢回来,又上了公堂告那人图谋杀害妻子贪图嫁妆,这话当然是扯淡,不过苗玉奴脸上还带着伤,嫁妆也确实被婆家人贪了,判案子的又是熟人汤主簿,总算是顺利的判了离,归还嫁妆财产,另外付苗玉奴三年赡养费一百贯。(注1)   可这哪里是钱的问题啊!李想气的跳脚。好好的姑娘嫁出去一圈儿,被打个跟个熊猫似的回来了,怪不得这年月不兴自由恋爱,小娘子们的眼光太扯淡了!说什么的赡养费,他们出的起么?嫁妆钱都被那家子无赖祸祸了一大半儿了!   这还没完呢,苗玉奴的事儿一出,原本正好有不少人家提亲,已经十九岁的杜十一娘毫不犹豫的全都给拒绝了:“我有五百贯的压箱钱,坊里每月与我十五贯钱,我到外面随便转转给人家造几个小东西还能挣十贯八贯,干嘛要嫁人,去受那鸟气!”这话说得极为粗俗,可却让所有的小娘子都齐齐点头。李想的脑袋顿时又大了一圈儿,难道他来到古代是为了推动不婚主义的发展的么?   同样早就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的欧温仪更是雄心万丈的说:“嫁甚么人?既然要花我的钱,凭什么还敢对我指手画脚?不如找个上门女婿,不听话就直接打出去!”说罢又劝苗玉奴“你运气好,没孩子,这就算跟那厮断的干干净净了,赶紧攒钱,赶明咱们一起招个听话的哥儿俩多好啊……”   虽然明知道欧温仪是故意说这种话逗乐子来劝苗玉奴的,可李想的嘴角还是抽了又抽,自己到底培养出一群什么样的姑娘啊!阿姐居然还劝我喜欢什么样儿就可以把小娘子们往什么样里教,以后从里头挑老婆。得了吧!想玩养成游戏也得看看对象,就这群小娘子……想到这里李想又摇摇头:算了算了,再奇怪也是自己教出来的,怪不了别人。   李想纸坊里的小娘子们,抗击打的能力绝对强,没几天苗玉奴就活蹦乱跳的满血复活了,信誓旦旦的说自己要学欧温仪,攒钱招上门女婿。   韩桂花的儿子已经一岁多了,钱奎现在几乎成了全职爸爸,走到哪里都带着儿子。没办法,他老婆的薪水实在是高,留在家里带孩子的话太不划算了,倒是他自己的工作好说,平日里当门神就行了,实在忙不开再把孩子丢给村里的阿婶带。当然他敢带着孩子上班也是李想同意的,只是这样一来他的薪水越发低了,这倒不是李想抠门,而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薪水不变的话,大家都带了孩子来上工岂不是乱套了?所以也只有钱奎家这样老婆薪水极高的才敢这么干。   如今这群小娘子每月最低的工钱也有八贯了,这是今年才开始到纸坊干活的冯暖暖的待遇。薪水最高的欧温仪跟杜十一娘光是基本工资就有十五贯,还有其他的各色名目的奖金。   小娘子们跟着李想学了许多的东西,所以她们谋生的本领实在不容小觑。   专长管理的欧温仪不用说了,她每月的奖金都不会低于二十贯,当然这个价格一点儿都不贵,没有她李想的两个工坊加一起能赚一千贯就不错了。   苗玉奴擅长化妆品的设计,她曾做出十二种颜色不同香味不同的口红搭成整套卖,起名叫做“月月娇”,做出了十整套放在城里的铺子里让人代卖,结果最低的一套都卖了五十贯,这是给徐家店的徐掌柜的友情价,他宝贝闺女要嫁人,点名要这套口红做嫁妆。除了这套,其他的每套卖价都在八十贯以上,只这一笔,李想便给了她一百贯的特别奖励。   杜十一娘学东西慢,而且缺乏深入研究的能力,但她有个最大的优点,擅长学以致用。现在一般外头有什么人想请人设计个简单工具用来盖房子运东西,或者是弄个淋浴设备做个抽水马桶的,根本用不着找李想,杜十一娘十有□能够轻松搞定,搞不定也没关系,回来请教阿郎就行了。   韩桂花似乎对美有着天然的敏感性,前头就说过,她特别会打扮,而这种敏感性在产品设计上表现得非常明显:一样的改良彩笺,她调出来的颜色永远是最好看的。深深浅浅的几十种粉色摆在那里,她一扫眼就能挑出来最适合跟手头的紫色配在一起做套色笺的色度。所以钱奎对于自己带孩子一点儿都没意见也确实有经济因素的考虑:韩桂花前一年赚到了三百贯,这样的女人你让她回家带孩子,也太不经济了。   甘九娘跟冯暖暖都是才开始正式工作不久的,李想死活不肯让她们在十四岁之前去工作,谁知道两个小家伙还有年纪更小的何怜怜竟然趁着在家里玩造纸游戏,造肥皂游戏(这都神马破游戏!)的时候弄出了透明度极高的玻璃纸!当然这种玻璃纸跟后世的玻璃纸绝对不是一回儿事儿,可是它具有极高的韧性,有相当的厚度可是透光性极好,加入了防水涂层之后,作为高级的窗户纸卖出的价格比从南方运过来的明瓦(注2)便宜不到哪儿去!这三个小女孩可以说是所有小娘子中现代科学得最扎实的,她们年纪小,思维还没有定型,更容易接受李想完全超出时代的思想,而且因为不用做工,所以有大量的时间跟着李想学习,实验。科学知识的掌握比她们的大姐姐们强也是正常的。   第四十八章   欧温仪的手指飞快的拨着算盘,眉头皱成了一团,好一会儿停下了动作,把算盘往前一推:“一千一百三十五贯零四百二十五文!”   李想笑道:“不错啊!比上个月多了两贯钱,温仪怎么还皱眉呢?”   欧温仪叹道:“怎么能不叹气!香皂这东西赚的少,造再多也没意思,所以咱们并不多造;可胭脂口红呢?他们几个人多做两倍也没问题,却没地方卖!七零八碎的小钱赚起来太费劲,大家也辛苦,可是青州太小,买得起一贯钱一支的口红的娘子还是太少了。”   李想哑然失笑:“我当因为什么呢!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这样就很好了,大家也不会太累……”   欧温仪大大的翻了一个白眼:“谁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奴奴还要赚钱招上门女婿呢?”   李想十分无奈:“你还真想招上门女婿啊?”   欧温仪看了他一眼:“不然阿郎娶奴?你那是什么眼神儿,奴随便说说的……”   最近抽条,长高了一大截的何怜怜小声说:“阿郎答应过我等我长大了娶我做新妇的……”   李想顿时喷了:“我什么时候说的?”   杜十一娘幽幽道:“你上次喝醉了酒,李娘子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娶媳妇,你就指着怜怜说,不着急不着急,实在不行等怜怜长大了娶她做新妇……”   李想的十分的郁闷,冲怜怜道:“阿郎喝醉酒胡说的,怜怜快忘了吧……”   怜怜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点头道:“我可以不再提这件事,不过阿郎明日进城得带上我,我要买几本新书……”   李想笑道:“不过几本新书罢了,阿郎给你买。”说罢又问别的小娘子:“我明日进城,还有谁要去?”   欧温仪表示她忙的都找不到北了没工夫去,苗玉奴忙着配新一季的胭脂,韩桂花有空闲就去看儿子了,甘九娘和冯暖暖在实验室不知道捣鼓些什么,最后跟着一起进城的只有小桃和杜十一娘。      如今李想去青州可谓是轻车熟路,几乎每个月都要去四五趟,有时候是送货有时候是逛街,说起来还是经济条件改善的原因,不然哪有什么闲心没事儿就到处乱跑呢?   李想进城是为了取信,给他跟岳飞捎信的海货商人往来于海港跟开封之间,每每路过青州城跟汤阴就顺便把信捎来,岳飞那边不知道怎么操作的,李想这边一般都是去徐家老店直接取。   李想先把杜十一娘送到了请她设计浴室的富户家,然后又把小怜送到书店让她慢慢挑书,自己则带了小桃跑到徐家老店去取信。到地方跟徐掌柜一问,果然三天前信就到了,拿过来牛皮纸大信封拆开一看,里头两封信,一封给岳翻的一封给他自己的。   岳飞这次的信写的比平时短不少,不过三四页的样子,字迹也有些潦草,李想细细一读这才知道原委。岳飞这封信最主要的信息就是告诉李想以后再给他写信要换地址了,他家搬家了,这封信之所以这么短也是因为忙着搬家。   岳飞很早前就在信里头跟李想提过,他的岳父大人性格十分的耿直,见到什么看不惯事情都一定要说出来,他在岳飞结婚之前就已经被官家撤了言官的职务,只剩下个类似于文书的工作还在做,家里的经济状况也因为这件事儿糟糕很多。原本这个情况就够糟糕了,谁知道这位又犯了犟,再次得罪了官家,这次可不是撤职这么简单了,直接给贬到南剑州沙县去了。   李纲被贬的时候正好岳飞带了妻子去开封探亲。说起来岳飞真是个五好丈夫,每一年都要带妻子去开封两次,并不因为路途遥远就让妻子多年见不到爹娘。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李纲跟他的夫人对岳飞十分的喜爱,这样体谅女儿的女婿,到哪里找啊!谁知道这次才见面,屁股都还没坐热呢,圣旨就下来了,李纲被贬了。   这真是个太糟糕的消息了,李纲的小女儿刚刚定亲,婚期安排在下一年的年初。这会儿李纲走了,女儿可怎么出嫁?原本就愁云惨淡,谁知道李娃正说着话又忽然晕了过去,哦,李娃是岳飞妻子的名字,岳飞在信里无意中提及过。李想觉得很耳熟,不过他想起来的是那个传奇故事里的名妓李娃,更多的就想不起来了。   请了大夫一看,李娃却并不是生病,她怀孕了,本来这是喜事儿,小两口结婚也两年了一直没孩子,李娃的阿娘周娘子都有些着急了,现在怀孕了,多好?可好事儿偏赶在这个时候,这可怎么回汤阴啊?一路一千多里地,坐马车,普通人也得给颠的瘦两圈儿,哪敢这么折腾一个孕妇?可丈夫下个月必须出发,自己又放不下丈夫的身体,他们还有个才九岁的小儿子呢!   一家人大眼瞪小眼,头疼得要死,最后还是李娃的小妹怯生生的说了一句“让阿姐陪我住在家里呗,我出嫁让姐夫帮忙操办就行了啊……”   李纲怒冲冲的说了半句“胡说八道,哪有这样的道理……”就说不下去了。小女儿的话听起来荒谬,可细细想来确实最合适的办法!   为什么不行呢?岳飞又不是一般的年轻人,他办事稳当的很,小女儿的婚期在下一年,那会儿大女儿早生完孩子了,可以主持操办妹妹的婚事了。这时候也顾不得讲究太多了,小女儿的婚事绝对不能变,一旦有变动,以自己目前这个状况,小女儿再找人家档次还得再降!   唯一的问题是岳飞还有父母要照料,但这也算不上问题,两年前李纲就曾经建议岳飞带了父母到京里住,那时候岳飞不愿意给岳父家添麻烦,就没答应。现在这种情况,让岳飞把父母接到京里住不就行了么!反正他们一家子都要走了,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请人照看还要花钱呢。   岳飞犹豫了再三,终于还是答应了岳父的建议。他的父母身体不算好,他家在乡下,去汤阴县城请个大夫都要坐几十里的马车接来,岳飞经常担心二老的身体,如果来了开封,那这个问题就完全不是问题了。而且,京里虽然消费高,但是生活便捷,许多东西都能在家门口儿买到,对于简朴惯了不太习惯使唤女使的岳家二老来说,这样相对便捷的生活环境是相当不错的。   虽然拿定了主意,可岳飞并没有准备真带了一家子住到岳父家,这不合适,踅摸了一圈儿,找到了一个租价还算合理的小院子,付了定金,然后送走了李纲夫妇跟小舅子,又托了岳父家的朋友多多照顾家里,自己则赶紧跑到了汤阴接了父母进京。   这封信,就是岳飞在汤阴收拾行李期间抽空写的。主要是要告诉李想,下次写信的地址得换换了,当然,送信的时候依然可以托这几位客商,毕竟他们旅程的终点正好是开封。   李想放下信,心中有些烦乱。许多事情似乎都脱离了轨道,尽管目前来看这些变化应该都是朝着好的方向进行的,不过未知的东西总会让人心生恐惧。正愣着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儿,十分兴奋的抬头对小桃说:“太好了,小桃,你不用嫁到乡下去了!你可以嫁到开封去了……”   不得不承认,李想的神经实在是太大条了,首先想到的居然是妹妹可以搬到国都住而不是乡下了!这多好啊!李想美滋滋的想,就是一千年后大家伙儿也是都想往北京上海钻呢,谁乐意在个乡下小地方蜗居一辈子啊!   小桃被他冷不丁的一句话说的红了脸,嗔道:“阿兄说什么呢!”可等看完了李想递给她的信,却没有太大的惊喜,反而有些惴惴不安“我从来没去过开封,是不是离阿兄更远了!”   李想略略思忖了一下,摇头道:“没有更远,去汤阴要往西北走,去开封却是往西南走,算下来路程差不多的。”忽然想起来去年岳飞信里提到,他的父母想要等岳翻满十六岁就让他跟小桃成亲的问题,顿时郁闷了。一转眼儿,小桃都十七了,明年岳翻十六,岂不就要把小桃给娶走了?自己当时怎么就脑抽了给答应了呢?怎么说也应该再拖两年才对啊。   虽然很郁闷,可李想还是打起精神带着小桃去了成衣店。天气眼见着热了,该给小桃买两身薄衣裳了。挑挑拣拣,选了两身出来,问了价钱一共是是八十四贯,甩去了零头剩下八十贯。当即让随从去车上搬钱,小桃则又给他挑了顶帽子,打开了荷包拿出了一两银子付了帐。   出了成衣店,李想忽然笑出声来,见小桃看他,便解释道:“小桃还记得我刚来那年么?一天只能赚二十文……”   小桃微笑道:“阿兄拿了第一天的工钱,便给我买了两块糖。”   李想笑道:“可我自己却给吃了一块儿。”   小桃轻声说:“阿兄说过,要给我打足金的首饰做嫁妆,你看看,我现在手上金镯子已经有两只了。可是,我不想离开阿兄,不想嫁人,我想一辈子都在阿兄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注1:别笑,这个确实是非常可能出现的判决,宋朝离婚什么的,如果妻子无过错而丈夫过错很大,那么要求丈夫提供妻子离婚后的生活费是很正常的判决。神马,你说才三年?那是因为一般情况下三年后早改嫁了啊……   所以历史很多时候比我们想象的开明的多,也有趣的多。   这里跑题一下:经历了清朝,搞得好多人都以为女人自古以来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后宫就更是完全封闭与外界隔绝的,可实际上呢?宋朝的妃子们可以打发人跑到街上买小吃呀……   = =要不然你们以为徽宗怎么跟李师师认识的?是他不守规矩整天乱跑么?NONONO,那会儿皇帝出来逛街是常事儿——好吧,这里离题一下,我真心觉得不让北宋的皇帝出宫玩是很不人道的,因为北宋皇宫太忒玛小了!仁宗陛下很忧桑,觉得自己家实在挤得慌,于是想要扩建皇宫,结果周围的商户住户都不干了:商人暴躁,你家前后门都是最繁华的商业街,你扩建了我们到哪里做生意去?住户心里也窝火:俺家原本跟官家是隔壁,你让我搬了岂不是很没有面子?于是大家一起上街抗议去……仁宗木办法,只好放弃了扩建的想法。   PS:宋朝妃子们从来不会自称本宫,而是自称本位啥的……为毛呢?我觉得是因为大家伙儿住的比较挤,谁有一个“宫”那么大的地方住啊!咳咳这个纯属我吐槽大家不要当真。   再PS:宋朝曾经有过俩宰相争着抢着要娶个寡妇的事儿,那个热闹啊,官司都打到皇帝面前了哈哈哈,有兴趣的童鞋可以去查查………   注2:明瓦,一种半透明的蛎、蚌等物的壳,磨成薄片,嵌于窗户或天篷上以取光。《肇庆府志?物产》:“蚝光,出阳江海中,蚝别种,无肉,治其壳,施之窗槅,薄而光明,谓之明瓦。”    ☆、48第四十九章,第五十章   第四十九章   跟小桃说了几句话,李想便带着她去了书店,何怜怜正坐在书店的一角看书,手边堆了一大摞儿的书。   何怜怜是真的爱书如命的,这一点谁也比不了,相比其他姑娘被李想传染的更喜欢研究科学知识,有着良好的文化底子的何怜怜除了李想教的东西以外,还是很喜欢文学书画的。   李想喊了一声怜怜,何怜怜抬起头看他一眼,把书放到了一边:“阿郎等等,我再挑一下,这太多了。”   李想笑道:“你喜欢就都拿上好了,不过几本书罢了,阿郎还买得起。”   何怜怜摇摇头:“有几本我翻看了一下,不是很喜欢,还是挑出去吧!”说罢便把那一摞子书挨本儿翻了一遍,拣出去几本,把剩下的四五本递给了李想。李想伸手摸摸她的头,笑眯眯地说:“喜欢这些东西,过几日我再送你到阿姐那里住几天……”   何怜怜摇摇头:“不用了,李娘子也很忙的,我自己看看书就行了。”何怜怜虽然年纪小,却非常早熟,可能是自身经历的缘故,她总是安安静静的尽量不给大家添麻烦。这几年虽然开朗了很多,可跟同龄人相比依然是个非常安静的女孩子。   五本书全都不厚,还都是雕版印刷的,算下来不过一千一百钱,李想想了想,走到屋里捡起那几本怜怜说不喜欢的书,粗粗一看,果然有一本是手抄的棋谱,还有几本是一整套的游记。   李想叹了一声,把这四本书也递给掌柜的,一问价格,四本书八贯钱,看来怜怜就是因为这个才不要这几本书的。何怜怜再次对李想说自己不想要这几本书,被李想瞪了一眼:“你喜欢什么,阿郎还不知道么?这么几本书阿郎买得起,莫要啰嗦了。”   几人出了书店,又跑去接杜十一娘,杜十一娘脸色很不好,上了车好半天都不吭声,问她怎么了只说不舒服,李想见状便有些明白,不再多问了。   这几年李想的纸坊跟化妆品工坊的生意越来越好,这些小娘子的身价也水涨船高,谁不知道她们有钱?苗玉奴出嫁的时候自己的私房钱便带了三百贯,李想大手一挥又给她整整一千贯做嫁妆。这绝对是个不菲的数字,所以自那之后上门提亲的人越发多了,而小娘子们却越发讨厌嫁人这个话题了。   苗玉奴的事情一出,年纪较大的杜十一娘跟欧温仪直接就放话说不考虑嫁人的事儿了,可好多人依然不死心,再加上她们是被拐过的这件事儿早就慢慢的扩散开来,便有人说些不干不净的话,把她们不肯嫁人跟李想扯到一起。杜十一娘今天去的这家,也曾经为他家的三郎提过亲,怕是今天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了。   李想想起来这些事儿就觉得心烦,他一直想要把女孩子们过去的经历对她们的影响完全消除掉,可是显然根本不可能,青州这么大点儿的地方,谁不知道这件事儿呢?体面一点的人家肯定在意,她们的财富在真正的大户人家面前还真不算什么,而差些的家庭里的单身汉又哪里跟这些小娘子能说到一起去?算来算去竟然只有贫苦的读书人比较合适了——可是苗玉奴的经历告诉大家,读书人要是不要脸,那比村汉还可怕。   因为想到这些事儿,李想的心情很是低落,几人坐在车上相对无言,没一会儿,便回到了莲湖村。   才进家门便看到冯暖暖正蹲在院里的树下,拿着树枝不知道在划拉什么,听到声音一抬头,看到是李想他们,忙又垂下头拿袖子胡乱的蹭了把脸,可是已经晚了,几个人都看到了她满脸的泪。   李想忙问她出了什么事儿,冯暖暖强笑道:“没出什么事儿,是好事儿,九娘的阿爹阿娘来看她了!”众人听了全都一愣,甘九娘的爹娘?他们怎么会过来,纸坊里的小娘子不都是被家人抛弃的么?   冯暖暖跟着几个人往后院走,慢慢的解释道:“似乎是九娘的爹娘家终于分了家,她爹娘忙不迭的就来找她了……”这几年李想对这个时代的风俗习惯越发了解,一听这话便明白了个大概。   甘九娘,她这个九娘并不是说她是她父母的第九个女儿,而是在堂姐妹中的大排行,她父母与她的叔伯一起跟着祖父母住在一起,全家人算下来,上头有八个姐姐,下面有六个妹妹。这种大家族,女孩子最不值钱了,可她父母却只有她跟她哥哥两个孩子。没来接她,怕并不是她父母的意思。   到了后院,杜十一娘,小桃,怜怜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现在有钱了,不至于让小娘子们继续住大通铺了,李想早就把宅子扩建了。李想则跟着冯暖暖冲着甘九娘的房间走去。   还没到门前便听见里头有轻声的哭泣,还有女人沙哑的声音:“九娘,阿爹阿娘知道你过得好,就行了,你想要跟我们回家,那咱们就回去……你要是不乐意,就继续在这里做工。阿爹阿娘过来看你,就想跟你说,我们没想不要你,那时候实在是,实在是没办法。你要怪就怪阿爹阿娘吧,莫怪你哥哥,他弄丢了你,都要伤心死了,得了信儿死活要来接你,被婆婆关了整整两个月。你莫怪他,莫怪他,他到死都念着你的名字……跟我们说,一定要把你找回来。”话音刚落,轻声的哭泣一下子变成了嚎啕“你们为什么不早点过来,为什么不早点过来呢?让我见见大哥,哪怕见他最后一眼也好啊!”   李想对甘九娘的声音实在太熟悉了,这会儿听她哭的撕心裂肺,忙敲门走了进去。   屋里除了甘九娘,还有一对中年男女,看起来大概五十多岁,穿戴不算好也不算差,两人全都一脸的哀伤与疲惫,见李想进来,忙问“可是李大官人?”李想说是,两人竟一下子全都跪了下来:“多谢恩人收留九娘……”李想吓了一跳,赶紧搀两人起来,拉扯了好半天,两人才勉强站了起来。   仔细一问情况,李想也十分不好受,果然就像他想的那样,甘九娘并不是被自己父母所抛弃了的,而是她的祖母不许她父母来接她:一大家子十几个女孩子,哪里在乎她这一个?伯娘叔婶也都不希望甘九娘回来,生怕影响了自家女儿的婚配。   而带着妹妹出去玩结果把妹妹弄丢的甘九娘的哥哥,因为得到了妹妹的消息便想要偷偷去接妹妹,被他的祖母命人关了起来,每日里只从门洞塞吃的进去。谁知道他被关的期间没人照顾,天气变化得了风寒,又连拖了几日,等下人们注意到的时候已经烧的不省人事,送回父母身边没几天便死了。   甘九娘的祖母自知理亏,可又自持长辈身份死活不肯认错,咬死了依然不许去接九娘“她克死了她哥哥,带她这个灾星回来再害别人么?”几个伯娘婶婶也赶紧劝说九娘的爹娘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快不要跟老人家闹气。原本凑得一个好字的一双儿女,就为了这些人的私心,落得一个不剩,这夫妻二人怎么能不恨?   一年前甘九娘的祖母死了,九娘的叔叔伯伯闹起了分家,有人趁机提起九娘的爹娘没孩子应该过继一个。甘九娘的爹娘发了狠,说就是临死前把自己的房子烧了也绝对不给这些狼心狗肺的亲戚,算是彻底与所有亲戚闹翻,最后分家只分了一座小房子,三十亩地,四十贯钱……   两人年过四十无牵无挂,再没有人能阻拦他们过来接自己的女儿,于是就带了分得的四十贯钱跟多年的积蓄加到一起八十贯,按照当初吴知州派人送信说的地址,驾了驴车一路寻了过来。到了青州一打听,女儿在纸坊做工,忙又寻了过来……谁知道来这里一看,女儿过得很不错,住的地方比家里那四面漏风的破房子强多了,这种情况下他们也知道女儿回家才是受苦呢!可毕竟还是舍不得,所以才让女儿自己决定……   李想听的十分难受,这实在是一个太过残酷的故事,甘九娘的父母还不到四十岁,可他最开始以为他们已经有五十多岁了,很显然,接连失去一双儿女对他们的打击实在太大了,才让他们显得这样的憔悴。   没有任何道理阻止甘九娘一家团聚,可是显然,让她回家是去受苦的,李想很是犹豫。而甘九娘也很矛盾,她早就不怪自己的父母了,可是让她回去,回去,怎么办呢?那个地方对她来说显然比在青州要面临的情况还要困窘许多,她不想再与父母分离,可她确实也缺乏回到那里的勇气——换了谁,听说了自己那一大堆的没亲情的亲戚们干的事情,都不会想要回到那个离那些人很近的环境里去的。   李想对这个情况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最后还是欧温仪提醒道:“为什么一定要回去?九娘又不是养不起她的阿爹阿娘!”   第五十章   甘九娘的事情算是解决的皆大欢喜,虽然得知哥哥因自己而死让她悲伤了很久,可是重新得到家庭的温暖还是让甘九娘像换了个人似的,走起路来都带着风。   甘九娘才工作不久,并没有太多的余钱,好在她父母把家里的积蓄都带来了,于是在村里买了块儿宅地,请了人过来盖房子,如今独立式窑洞在青州已经非常流行了,甘九娘的阿爹甘宝昌觉得这种房子挺好,跟妻子商量了,便也盖了这样子的,这边盖着房子,让甘九娘的母亲看着,甘宝昌则驾了驴车回家乡去,准备卖房子卖地迁户籍,那个地方虽然是家乡,也是也有着太多太多的悲伤的回忆,能够离开那里跟女儿住在一起,很好。   甘九娘的事情对小娘子们的刺激挺大,一方面,为她哥哥的死而替她难过,可另一方面,又羡慕她有着爱自己的家人。其他的这些人,也只有韩桂花这个大大咧咧的家伙,才会对家人毫无怨言。   李想看大家这阵子情绪都不算好,便建议大家干脆趁着清明节,去风景好的地方玩玩,青州城早就逛够了,干脆去看风景好了!问了大家的意见,杜十一娘期期艾艾的说“奴奴听说宝音寺的观音签儿很准……”,欧温仪随即也表示她很想尝尝宝音寺大名鼎鼎的素斋,苗玉奴声称她要算算上门女婿招什么样儿的好,甘九娘说要谢谢菩萨保佑他们一家团聚,冯暖暖纯粹是被欧温仪说的素斋给吸引了,至于何怜怜,她最喜欢看书,去哪里都无所谓。   拿定了主意,李想便又让人去赵家接小桃,小桃现在经常去李清照那里,一方面是岳翻在那儿,另一方面,李清照跟李想都认为小桃必须学点东西,毕竟岳翻的书读的很好,以后十有□是要做官的,她怎么可以只会洗衣服做饭呢?李清照本来就是个好为人师的,所以没事儿便教小桃些东西,有时候赵明诚给岳翻讲课的时候她也跟着听,虽然课程上有些跟不上,但是也能听懂个七七八八,跟岳翻聊起来也不至于除了衣食住行就无话可谈了。   天擦黑的时候小桃回来了,附带岳翻一只,岳翻跟李想打了招呼便要回去,小桃忙要去送,李想佯怒道:“你再把他送回青柳镇,到地方他再把你送回来,你们可以这么来来回回的折腾一晚上了!”   小桃脸一红:“阿兄真是的,我送到门口就回。”到底没有听李想的,跟着岳翻出了门,留下李想在后面跺脚:“女大不中留啊!”   第二天一早,李想便带了一群小娘子出了门,韩桂花也跑来了,身后跟着抱着孩子的钱奎。这一对儿一出场大家就笑个不停,欧温仪跺着脚道:“钱大哥,你就惯着她吧,你看看她现在腰都粗成什么了?还不让她活动活动……”   韩桂花怒道:“胡说!我昨天才量过,我的腰早就瘦回去了!”   欧温仪翻了一下白眼:“哼,当日你没嫁人的时候,可曾量过腰……分明是自己都知道自己胖了才总是量。”   话音未落被韩桂花伸到腋下的手咯吱的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喊道:“不带这样的,君子动口不动手……”   韩桂花大笑:“我是小娘子,不是君子……”   众人笑了一场,齐齐上了马车,这会儿李想手头阔绰,买了两架撑门面的马车,今天全都给拉出来了。钱奎把孩子递给韩桂花,自己跟李想还有另外两个村里的男雇工一起上了马。   宝音寺离他们住的地方大概有二十多里,不算远,但是这座寺庙在半山腰上,所以最后的几里路走起来很慢,毕竟是上坡。走到最后一段路,小娘子们索性从车上跳了下来:“这么个走法还没自己双腿走得快呢!都下来,也让马儿歇歇。”   一群小娘子高高兴兴的向庙里走去。   这一天天气很好,所以来庙里的人很不少,在这里住得久了,十里八乡的人认识的也多了,来来往往许多人都跟李想打招呼。也有不认识的,看到这一群标致的小娘子出来,便向身边的人打听这是什么人,听罢有微笑的,也有些眼神便有些不好。   李想很是厌烦现在的情况,小娘子们除了最小的何怜怜,几乎都到了待嫁的年纪,他觉得自己身边的这些小娘子现在就像一块块肥肉一样,被许多肮脏的苍蝇蚊子觊觎着。这不是因为什么占有欲才讨厌别人对这些小娘子有想法,如果有人像钱奎这样真心的去喜欢某个小娘子,他乐见其成,可现在显然不是这样。   心烦意乱的带着小娘子们进了庙,小娘子们纷纷表示想要求签,李想暗暗叹息,虽然表面上不在意,可事关自己的终身,谁又能完全放得开呢?可是怎么办呢?她们住在乡下,能认识几个体面地人家?偶尔有打交道的商人家庭倒是想要把欧温仪或者杜十一娘她们娶回去,可明显动机不纯,分明是打着弄来李想的技术的主意。   人们在遇到为难的事情的时候才会想到求神拜佛,小娘子们这么齐刷刷的想来庙里,显然是有些不安了。李想对求神拜佛不感兴趣,跟他有相同看法的还有何怜怜。何怜怜完全对求签什么都不感兴趣,她手里拿着一本书,找了个干净的石凳就坐了下来,竟是准备在庙里看书了。   李想忙喊她“怜怜,别在这里看书,太阳晃着,对眼睛不好。”   何怜伸手指指头顶的大树,低下头又想继续看书,李想走到跟前把书抽走“好容易出来一次,你光是看书有什么意思?走,跟阿郎到后山逛逛。”   何怜怜拗不过他,便放下书,李想跑进殿里嘱咐小娘子们不要乱跑,拜了佛求了签就到后面让僧人做了素斋来吃,他跟何怜怜到后山逛逛。小娘子们笑嘻嘻的答应了,也嘱咐他不要跑丢了,李想哭笑不得的退了出来,领了何怜怜往后山走去。   李想一边走,一边指了路边的植物挨个跟何怜怜讲名字,春天的暖风吹在脸上,舒服极了,何怜怜便笑道“阿郎说的对,出来走走,心里也敞亮了许多。”   李想点点头“你太喜欢看书了,不是说看书不好,可你不能一天到晚的看啊,万一把眼睛看近视了怎么办?”   何怜怜笑道“那就要阿郎与我做副眼镜了!”   李想连连摇头:“快不要做这种亡羊补牢的事儿!好好的把眼睛保护好不更好么?何况现在那些玻璃作坊的技术根本不过关,想做出我说的那种近视镜片基本上不可能,度数不准确反而伤眼,你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吧!”   何怜怜微微一笑:“阿兄的家乡,可真有趣。”   三年的时间,足以让大家相互间变得非常熟悉,而李想又总是教大家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虽然他打着家乡那边学来的旗号,可是不管是敏锐如欧温仪,细心如杜十一娘,甚或聪明如年幼的何怜怜,都依稀的感觉到了他的奇怪之处:他知道的那些东西,分明与她们所学习的知识体系完全不是一回事儿,简单地用他来自远方这种说法根本不能解释。更不要说李想从来不是个会掩饰的,言谈举止中时不时的带出“我们那时候”“这种技术不难,但是现在根本做不到”这类不合逻辑的说法。虽然没有人直接问,也没有人直接说,但被李想灌输了各种奇怪的科学理论的小娘子们,私下里早对他的来历做过各种稀奇古怪的揣测了。   李想要是知道自己教会这些小娘子许多科学知识的结果就是她们压根没有什么对权威的盲从,对他的来历做了各种猜测,他一定会注意些的,不过小娘子们在他面前从来没有直接问过这些话题,李想偶尔听到一些奇怪的说法,也就哈哈一笑的过去,并没有往心里去。   何怜怜说完话,看李想正往一个土包上爬去,忙叫:“阿郎,你干什么呢?”李想头也没回,大声喊道:“我看这边好像有只狐狸,咦,这块儿似乎不该有狐狸啊?”   正说着,忽然一声惊叫,何怜怜大吃一惊,再去看,视线里已经没有了李想的踪迹,顿时大惊失色,提着裙子往土包上爬去,到了跟前才发现土包后头根本就是个矮崖,耳边传来李想低低的喊声:“往后退,怜怜,往后退,小心别摔下来!”   何怜怜低头一看,李想正拽着矮崖边突出去的一个大树的树根,整个身子已经悬空了,他艰难的抬起头叫何怜怜:“你拉不动我的,快回去叫人!”   何怜怜急道:“你能撑多久?等我回来了你早掉下去了!我拉你。”   李想憋的脸通红:“不行,你拉不动我,再把你也掉下来,那咱俩真得一起死了!”   何怜怜探头往下面一看,下面不算特别高,可也起码也有两丈,这么掉下去,有可能摔不死,可断上几根骨头是一定的。咬咬牙伸手把系在外面的裙子掀了下来,用牙咬出豁儿,嘶啦嘶啦扯下了几条,又一截一截的连起来,怕不结实,又把后面半扇裙子也撕了,又加了一股,小心翼翼的蹭到李想跟前,趴在地上,使劲的伸手把布条,往下面探去,够到了李想手腕挽回来,死死的打了一个结,又小心翼翼的爬起来,把另外一头栓到了一边的树干上。    ☆、49第五十一章   何怜怜终于还是把李想弄了上来,她扯破裙子撕了布条固定住了李想的手之后,又解下来腰间的汗巾子从中间劈开来然后接起来,爬到崖边儿探出半个身子,从李想的胳膊底下绕过去把整个身子拽住,同样的另一端栓到树上固定住,这么有了这两重保护,她终于放心的伸了手,连拖带拽的把李想弄了上来。   两人相互依靠着在矮崖边喘了一会儿气,何怜怜扑到李想怀里哇的一下子大哭起来:“阿郎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   李想也十分后怕,伸手轻轻拍了何怜怜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阿郎以后会小心点的,怜怜别哭了。”   何怜怜满脸都是泪,那一双小脏手往脸上一擦,顿时成了只花猫,李想原本惊魂未定,可看着一向稳重的何怜怜这副花猫相,忍不住笑了起来,两个人歇了一会儿,相互搀扶着向寺院后门走去,   这一番折腾下来,李想跟何怜怜全都灰头土脸的,李想的两只手心都蹭出了血,何怜怜的外裙几乎被撕没了,露出里面的中衣来。李想看何怜怜总是往自己腿上看,一下子意识到不妥,赶紧把自己外袍脱了给何怜怜披上。   出来的时候还不觉得远,往回走的时候可累坏了,何怜怜本来就是个小女孩儿,没什么体力。李想的身体这几年锻炼的不错,可是他拽着树根悬在矮崖边儿好半天,又惊又吓的也折腾的够呛,两人相互搀扶的走到了离庙的后门不远的地方,却看到后门一开,一群人呼啦啦的冲出来,打头的正是钱奎。   钱奎一看他俩的样子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哎呀我就说么。一出去就两三个时辰,果然是出事儿了!”   李想苦笑连连“今日亏了怜怜,不然我怕是没命回来了!”   原来是欧温仪她们上了香,求了签,叫好了素斋,却不见了李想跟何怜怜的踪影,一开始还想着他们可能去哪里溜达一时误了吃饭,反正两个人呢,没什么打紧的,便先吃了饭,吃了饭还不见人,便把庙里小和尚叫来问,这才知道这俩人去后山了,细心的杜十一娘坐不住了:“就算后山再好玩,可难道出去这么久就不饿么?别是有什么事儿吧!”   这么一说别的小娘子也觉得不妥了。欧温仪便准备到后面看看,正好钱奎带了儿子从前头溜达回来,一听这话也急了:“后山虽然经常有人去,很少出事儿,可是野猪之类的东西并不少!平日里不怎么往寺院里靠,可万一撞上了哪里还有得命在!”   小娘子们听了吓坏了,更要赶紧过来找,被钱奎拦住,钱奎找了寺里的和尚,要了柴刀斧头,又叫了几个认识的乡亲,大家一起往后山走,正好撞见了李想他们回来。   钱奎连连赞叹“何小娘子真是女中豪杰,女中霸王……”   这话一出帮忙出来找人的都乐了,这哪里是夸小娘子的话啊?真是岂有此理。大部分人都是善意的跟着笑“钱大郎你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这小娘子确实是巾帼英雄!”   人多嘴杂,便有人酸溜溜的说道“可不是,知州对李大官人真是好,特特的送了这些美娇娘与他,这等好事儿我们怎么就没遇到?又做了好人又得了美娇娘。”   有一就有二,又有人阴阳怪气的说道“莫在这里胡言乱语,就你这幅穷酸相,哪个小娘子看得上你,李大官人相貌堂堂,又是个体贴人,这么多花容月貌的小娘子,死心塌地的跟着他不肯嫁人,连这么小的小娘子都为了大官人拼了命,真真是艳福不浅哪!”   这话一出,李想顿时色变。过去也有人在他面前说过这些不三不四的话,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是头一次。他沉下了脸,冲着说话的人看去,前一个说话的人他已经找不到了,可第二个说话的他却看的清清楚楚。   他目光灼灼的向那脸色枯黄的三十多岁的男人看去,这人本也就是图个嘴上爽快,这会儿见李想盯着他,不由得心虚起来,忙低了头想要缩回人堆里。可是李想却并没有放过他,而是紧走两步,走到他跟前,然后慢慢的说“你,是陈景。”   那人听了一愣,正想说话,李想已经继续说了下去:“以前,我们一起搬过石头,你大概已经忘了,那时候,你逃荒到青州,给衙门修路搬石头,一天累的要死要活的,不过能赚三十文罢了。”   “那会儿你跟我说笑过,说若相貌生的和我这般好,就一定找户人家,请多关照,并不用这么辛苦。”李想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忽然笑了:“我那会儿不太懂你的意思,现在想想,明白了,大概在小陈哥眼里,人是可以靠脸吃饭的,无论男女。”   在来到大宋之前,李想虽然脾气温和,却从来就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一方面是他说话慢,与人交流困难,另一方面也是他性格极为倔强,对自己坚持的事情绝对不让步,这会儿有人触犯到了他的底限,他说起话来毫不客气,偏他现在身份地位都比原来强上太多,他说起话来根本没人敢插嘴,这慢吞吞的语速反倒让他说的话听起来格外的清晰   “三年了,我靠着自己的双手赚得了一份家业。而你,依然穿着破旧的麻衣站在这里,认为美貌可以得到别人的照顾……美貌或许能让人觉得舒服,可也仅此而已,我如今赚得的东西,与我的容貌没半分关系。而我工坊里的小娘子们,也都是靠着自己的双手,赚来了自己的身家财产……这些,同样跟美貌没有半点关系。反倒是因为美貌,招来了许多人的诋毁,比如,像你这样子,心跟容貌一样丑陋的家伙。”   李想说完话,也不去看对方的反应,毫不犹豫的扭头便走,虽然发泄了一下,可他心里一点儿都没有变轻松,他把这些小娘子当做妹妹一样的爱惜,却被这些人说的如此龌龊,实在太可恶了。   有了这段插曲,李想的心情变得十分的糟糕,回到寺里便匆匆领了一群小娘子回了家。   原本大家看他受伤都很担心,本想过来关心一下,可看他的脸色,知道怕是还有其他的事儿,便问何怜怜到底怎么了,何怜怜把事情简单的说了一下,又劝李想:“阿郎,你别生气,我本来就没名声,不怕别人讲的。”   李想却更生气了“你们凭什么要低着头做人?”他抬起头,环视了周围一圈儿“明明没有做错事儿,却要低人一等;明明是为了救人,却要被嘲笑!这算什么道理!这种事儿,让我怎么不生气!”   李想回到家里还是心烦,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小娘子们的事儿几乎成了他的心病,他觉得这么下去真的不行,翻来覆去想了大半夜,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满眼红血丝的李想跑到了饭厅,十分兴奋的对小娘子们说“我跟大家商量个事儿!大家看成不成。”   欧温仪瞪了他一眼:“哎呦,不生气了?昨天那张脸,跟锅底似的。”   杜十一娘道:“温仪,别这样,阿郎还不是为了咱们!”   欧温仪还是不依不饶,冲着李想高声道:“阿郎就是瞎操心,我们都不生气,你生的哪门子的气!若整天琢磨这点事儿,我们都不用活了,直接拿根绳子吊死算了。”   李想知道欧温仪最见不得人没事儿发愁,也不生气她说话冲,笑眯眯的拉了个凳子坐了下来,冲小娘子们说:“我知道你们都心胸宽广,可我觉得吧,这种闲话还是越少越好……九娘现在跟爹娘在一起了,可你们却都没个家,要不这样如何:我去求知州大人,干脆把你们的户籍都落我这里,都给我做妹妹,这样是不是就方便了,以后你们要嫁人,还有个哥哥撑腰呢!”   李想觉得自己的主意好极了,兴高采烈的说完了,却发现大家全都纠结的看着他,并没有他想象中应该很兴奋的感觉,反倒是似乎在说:“你脑袋被驴踢了么?”   李想等了半天没人吭声,挠挠头,弱弱的说:“我,我的主意很糟么,阿杜,你乐意当我妹妹么?”杜十一娘平时对他最温柔了,李想觉得她一定是最乐意的。   杜十一娘小声说:“做阿郎的妹妹,还得改姓儿……”   欧温仪大大的翻了个白眼儿:“你当别人都是傻瓜啊?你说是妹妹我们就算你妹妹了?这么多人呢,你让人家怎么给你办户籍?万一谁家的爹娘闹过来了,又是麻烦!”嘴上说着,心里暗骂李想你这个笨蛋,人家阿杜姐分明喜欢你,你却要认人家当妹妹,哪有这样儿的?   李想挠挠头,十分纠结的说“那,那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样儿吧?别人不用说,欧欧你的户籍怎么办?你不是也说了你阿爹要是发现你在这里一定会抓你回去,还不如直接办个新的呢!到时候死不承认……”   话未说完欧温仪就接口道“没错,我正想与阿郎商量这事儿,我想弄个女户!以后谁也管不到我,来日招个上门女婿与我揉肩捶腿,多惬意!”   李想小声说:“做我妹妹也一样惬意啊……”   欧温仪道:“我好容易从那个家里出来,才不要再专门找个人管我呢!”   李想十分郁闷点头:“好,我想办法给你办女户。”说完又把目光投向苗玉奴,苗玉奴当日离婚后,就把户籍迁出来,成了独立的女户,比起欧温仪她们苗玉奴的户籍本来问题就不大,这会儿李想纯粹是想在她身上找面子呢“玉奴要不要做我妹子?那家伙当初不就是欺负你没哥哥么?”   苗玉奴哭笑不得:“阿郎,我上次离婚都闹到公堂上了,现在认你当哥哥算怎么回事儿啊?再说我现在已经是单独的女户了,干嘛还费这个事儿啊!!”   李想看看冯暖暖:“暖暖,你怎么办呢?你继母收了我一百贯才把你户籍转出来的,现在还没正式落户,不然你直接落到我家给我当养妹?”   冯暖暖苦恼极了:“给阿郎当妹妹挺好,我又觉得像欧姐姐,苗姐姐那样弄个女户也挺好,可是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弄个女户又觉得挺孤单的,这么一想又想给阿郎做妹妹了,可做了妹妹又觉得跟欧姐姐她们就不一样了,挺不舒服的。”冯暖暖越说越苦恼“阿郎啊,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李想大囧,你都不知道你想怎么办你问我?欧温仪在一边听着不耐烦:“可什么可?你就不能有主意一点么?你那个爹娶了老婆忘了闺女,亲爹都靠不住呢,你还想依靠谁!老老实实弄个女户,以后找个上门女婿最正经。”说到这里略微思索了一下“算了,你这个迷糊样自己立个户还不被人欺负死?阿郎,把她的户籍落到我这里,有我看着,我看谁敢欺负我妹妹!”    ☆、50第五十二章   李想兴高采烈的说出来个认妹妹的建议,谁知道问了一圈儿没一个肯当他妹妹的,欧温仪还当场抢走了有点儿意思给他做妹妹的冯暖暖。他郁闷极了,明明自己跟小娘子们都这么熟了,竟然都不肯给他当妹妹!太打击了。   冯暖暖兴高采烈的跟欧温仪商量:“那我用不用改姓呢?啊,欧暖暖?也挺好听的嘛……反正我爹有了弟弟妹妹不要我了,我改姓他也不会在乎吧……”   李想看着看着,长叹一声:“还以为你们挺稀罕我的,结果都这么嫌弃我!”话音未落便听见身边何怜怜小声说“阿郎,我不嫌弃你,我给你当妹妹好不好……”李想简直想泪奔了,这算是同情票么?   不管怎么说,认何怜怜当妹妹是李想最开始的想法,其他的小娘子其实是顺带:何怜怜救了他的命,可是名声反而更糟糕了,虽然她只是撕了裙子,裙子底下有长裤,其实连点肉皮儿都没露,可这年月的人显然不是这么看的,正好何怜怜显然不想回到她自己的血亲身边,那么认她做妹妹是顺利成章的事儿。   事情定下来又是一通忙乱,既然要办户籍,那就索性一并办了,虽然一般人家独立的女户过的往往不容易,可李想纸坊的小娘子怕什么?一个比一个会赚钱,大家相互感情好能够互相照应,本地的父母官对她们也不错,怕什么呢?杜十一娘办了独立的女户,欧温仪跟冯暖暖认了姐妹把户籍弄到了一起,对,现在不是冯暖暖了,是欧暖暖,苗玉奴是不用管的,她离婚之后本来就是女户了,结果到最后,这七个被拐的小娘子,除了嫁人并且过的很幸福的韩桂花,跟爹娘在一起的甘九娘,被李想认了做妹妹的何怜怜,其他的四个女孩子竟然都成了独立的女户。   面对这种情况,李想很是感慨,果然女性独立的前提是经济独立啊!如果不是有赚钱的本事,有几个女孩子会选择女户这条他人看来非常艰难的出路?   韩桂花怜怜跺脚,声称早知道就晚点答应钱奎了,她也弄个女户,招钱奎做上门女婿多好!钱奎十分郁闷“桂花,我除了孩子跟我姓,其他的跟上门女婿也没啥区别的了吧?”   众人看看他脖子上骑着的小儿子,顿时一阵爆笑,可不是,钱奎这个五好丈夫做的已经够到位的了!上门女婿也就这样了吧!   何怜怜从没说过她家在哪里父母是谁,其实这时候大部分人都猜到了她是不想回家,这会儿要认李想做哥哥,一方面是出了前头的事儿名声上有了影响需要补救,一方面何尝不是想要彻底与过去了断呢?李想本以为直接把她的名字改成李怜怜就行,谁知道怜怜摇摇头,表示她不喜欢这个名字“儿不要人怜!哥哥与我起个好名字吧!”   李想听罢一愣,随即又有些感概,何怜怜的教养很好,而同时她的名字起的显然非常随意, “怜怜”,这算什么破名字?小户人家也罢了,起名本就不讲究,像怜怜受到的这种水平的教育的家庭,根本就不该给女儿起这种名字,又不是风尘女子,叫什么怜怜呢!不管是可怜还是怜爱,都不是什么正经的意思。   想到这一点,李想越发谨慎,搜肠刮肚的想名字,头发都要揪掉了,总算起了一个他觉得不错的名字“李念”。这名字一说出来小娘子们都笑了,这什么破名字,哪里像女孩子的?李想却非常认真“李念的谐音是理念,是看法,思维的意思,阿兄给你起这个名字,是希望你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主意,做一个能为自己负责的人。”   怜怜愣了一会儿,轻轻的说:“儿要做个人,做个站的笔直的人,不要别人怜。我要做李念,不做怜怜。”她慢慢的说完,眼眶已经有些红了:“我是李念,我是李念。”   李想发觉她情绪不对,正想去劝,何怜怜已经捂着脸痛哭起来,他吓了一跳,忙走到她身边劝她,才喊了一声怜怜,却听她哽咽着说“我不是怜怜,怜怜已经死了,被他们装在棺材里拖到城外埋了!他们连找都不找我,就说我死了,就说我死了!”   她这一句说的没头没尾,可大家全都明白了她的意思,很显然,她被拐之后当时并没有走远,亲眼见到了自己家人为了面子压根不去找她,到处宣扬她已经死了——以她的出身教养而言,那种家庭若是死要面子起来,干出这种事儿一点儿都不奇怪。   一时间大家都不好受,提起过去,这些小娘子谁没有一把辛酸泪?可就是老爹极为差劲儿的欧温仪,好歹也有个疼她的生母呢,可像这样的,家里小娘子丢了第一个反应就是说她死了,这得狠心到什么地步?想都不用想便能猜到,当日若是她说了自己家在哪里,一旦被接回去下场会多惨!在场的人的家人里,怕也只有小桃那对狠心爹娘能与之抗衡了!   小桃对多了一个妹妹这一点很开心,唯一郁闷的是“我怎么觉得你们俩的名字像亲兄妹,我像捡来的?”她的名字上户籍的时候直接就给写成了“李桃”,其实意思是很好的,只是跟“李想”“李念”放在一起有些不太配套罢了。   李想笑的不成,问她“你想要怎么跟我像呢?小桃啊,我有个姐姐,她的名字也挺好,是个有意思的词儿,你想学学她那种,嗯,她叫李解……”   小桃先是一笑“李解,理解,挺好的啊?”才说完就笑了“李姐?哈哈哈,这名字也太占便宜了!”笑完了也就不再纠结名字的问题了。比起李姐什么的,还是李桃好!   一番折腾下来,便已经立夏了,这日李想带着小桃跟李念去青柳镇看望赵明诚李清照夫妇,马车到了大门口,几个人都想笑:冯四在干嘛?手舞足蹈的。   冯四这会儿精神十分亢奋,见到李想还是止不住傻笑,李想便笑问她“四哥这么开心,难不成四嫂又要给你生大胖小子了不成?”   冯四哈哈大笑“我都三个儿子了,才不稀罕再多一个呢!是阿郎大喜了!上午的时候接到了旨意,阿郎起复了,”   赵明诚要重新做官了!这确实是个好消息,其实前几年,赵明诚的母亲郭氏就已经奏请朝廷恢复了丈夫赵挺之被免除的各项追封,赵挺之兄弟也恢复了名誉,可是毕竟朝中还是有赵挺之的政敌蔡京一手遮天,所以虽然曾到处奔走,却一直没有能得到实缺,这次能够出任莱州知州,虽然不过是五品的官员,比十三年前他的鸿胪寺少卿的的位置还要差一些,可好歹是起复了,这真是件喜事。   李想见到赵明诚的时候,这家伙正举了儿子满地转圈儿“好儿子,爹带你去莱州,咱也做一次衙内!”李想当即囧掉,这是赵明诚么?脑袋被烧糊涂了吧?不过他这阿兄从做了爹之后脑子一直不大够用,这样子也算正常。   李清照却有些矛盾,跟李想说起来直皱眉头:“你阿兄高兴,我当然也跟着高兴,只是孩子这么小,来回折腾真舍不得。”   李想笑道:“不过几百里罢了!有乳母有女使,没事儿的!囡囡跟宝宝都很结实,你看他们都欢腾成什么样儿了。”正说着话,囡囡已经顺着李想的腿爬到他的膝盖上,拿了只海棠果塞进了李想嘴里:“舅舅,吃——”   李想开心极了,笑眯眯的亲了囡囡的脸蛋儿一口:“囡囡最乖了!”   赵明诚酸溜溜的说:“问她要了半日也没要来,你一过来就塞你嘴里了……”   李清照怒道“一个破果子,你追着她要了半日,也不嫌烦!你别在这里打岔,我有正经事儿问阿弟呢!阿弟,我们要去莱州了,你怎么办啊?跟着我们去莱州怎么样?”   李想沉吟了一下,轻轻摇头:“这事儿得从长计议,阿姐容我仔细想想。”   这事儿确实得仔细考虑。如果赵明诚夫妇离开青州,那么青州对李想而言确实不是适合久留的地方,靖康之变就像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利刃,随时提醒他这个地方不是久留之地。他皱着眉想了半天,还是提醒赵明诚夫妇:“阿兄,阿姐,若是年号改了,你们一定要赶紧离开山东往南走,便是豁出去不当这个官儿了也没什么!”   李想说完,忽然想起李清照曾写的那句诗:“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生怕李清照犯了倔,赶紧又叮嘱了一句:“我知道阿姐生来硬骨头,可不为自己,总要为囡囡跟宝宝想想!”   李清照苦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便是真的国难当头,我也不至于让孩子跟着我们——”话说到这里觉得十分不吉利,忙狠狠摇摇头“哪里就那么快了?照你说的,我们应该还有几年安稳日子。”说完又叹息道:“可惜如今你阿兄也不过是个地方官,做不了什么!唉,若你早来几年,翁翁还在的话……”   这个话题实在沉重,赵明诚的情绪也跟着低落了下来:“阿爹便是在,也未必能做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儿,也不知道前因后果,到底怎么就到了那个地步的,可怎么防备?”   三人大眼瞪小眼,本来是遇到喜事儿,这会儿却全都轻松不起来了。    ☆、51第五十三章   赵明诚起复,对李想而言是一件大事儿,这时候另一件大事儿传来,吴知州被调到江南任职了。   这下子李想真的必须考虑自己的去留问题了,不是每个官员都能像吴知州这样的!原本随便谁过来当官,总要给赵明诚一点面子,李想也能跟着沾点光。现在吴知州要调走了,赵明诚也要离开青州了,李想带着一群标致的小娘子,守着个收入丰厚却没有靠山的聚宝盆,这事儿怎么看怎么悬!   李想愁死了,难道真的跟着阿姐去莱州,开什么玩笑!那地方经济很一般,比不上青州,到了那儿,自己的高档纸品的销路怕是会比现在要糟许多,这不是自找麻烦么?   李想的心里其实是想趁机往南方跑的,可是小桃跟岳翻的婚事已经就在眼前了,他怎么可能丢下妹妹的亲事不管自己跑到南方去?毕竟,靖康还没影儿呢……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李想自己想不出个所以然,干脆就跑去跟小娘子们商量。   欧温仪兴奋的要命,连声叫道:“进京!进京!进京!奴奴早想去大城市了,咱们的纸坊若是开在京郊,不用往远处卖,光靠着一个开封,比现在多赚十倍都没什么难的!如今半死不活赚的这俩钱,够什么!”   欧暖暖小声说:“儿觉得咱们现在赚得不少啊……”   欧温仪怒道:“瞧你这点出息!现在这点够什么用?咱们以后是要招上门女婿的人,养家糊口全靠自己,一月这几十贯够什么用?别说咱们了,就是阿郎,也够穷酸的了,两个工坊一个月撑死了两千贯,你们以为这些钱很多么?一顶紫金冠便要上千贯,北边过来的珍珠冠,一顶便要一万贯(注1),咱们这么多人累死累活干上一年,赚的钱只够买两顶帽子,真是岂有此理!”   李想听得只想擦汗,只要一提起赚钱,欧温仪一定会斗志昂扬,这位小娘子对钱的执着绝对是其他小娘子加到一起都比不了的。   “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钱,然后让人去把我阿娘买出来,我那个财迷爹,只要给他钱够多,便是他亲娘也卖得……”一次过节喝醉了的时候,欧温仪曾说过这样的话。   这几年的相处下来,大家对各自的情况都比较了解了。欧温仪的父亲竟然是大名鼎鼎的海商欧大海,过去,大家只听说过欧大海家极其有钱,用日进斗金来形容他怕是也不算夸张了。却没想到这家伙越有钱越吝啬,便是养个女儿也要想着别赔本儿,几个女儿生母出身像样点的被他奉上大笔嫁妆嫁给官员巨贾方便他做生意,而女使歌姬生的实在不好嫁到体面人家的女儿索性都被养的漂漂亮亮之后,大价钱卖了别的商人,当然名义上是嫁,但是向对方要几千贯的聘礼只把其中一小部分带给女儿做嫁妆,这不就是卖女儿么?——宋朝买婚卖婚的现象很普遍,可这样根本不缺钱甚至钱多的几辈子花不完的,还□裸的把女儿明码标价卖出去的事儿,也只有欧温仪的老爹这种完全不要脸面的人做得出。   欧温仪的生母因为父亲死了没钱安葬,只得把自己卖给了欧大海为妾,当日的卖价不过三百贯。要说她现在早就人老珠黄,说得难听点,应该不值什么钱了。可欧温仪太了解她的父亲了,她的母亲这么老了,莫名其妙的谁会去买这么个老妾?她若真让人去赎,保不准她父亲就会认定对方是十分在意这个老妾,就敢把价钱翻上几番!更不要说万一被她爹顺藤摸瓜找到她,那才是麻烦死了呢!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太好的办法,她就想着多赚钱,使劲的赚钱,到时候就算她爹开价两千贯也能大大方方把她阿娘赎出来,那多好!   欧温仪想要进京,只是为了赚钱,可她的话却又提醒了李想别的事儿,那就是小娘子们的婚姻问题。   他虽然把小娘子们的户籍问题都解决了,可是,她们的婚事依然是个老大难的问题。在青州,谁不知道李大官人纸坊里那些有钱的小娘子都是被拐过的?其实有些人家自己是不在意这个事儿的,拐子拐人,为了卖个好价钱,一般是不会碰这些小娘子的,可是这话好说不好听啊!便是自己不在意,可周围还有三姑六婆左邻右舍呢?真娶了这样子的小娘子进门,以后时不时的因为这事儿被人敲打几句,多难受啊!所以折腾来折腾去,喜欢这些小娘子的年轻人不少,可真正来提亲的,却很少有体面人家。   换一个环境无疑是个好办法。这小娘子们现在都是有合法身份的人了,去京城,谁知道她们被拐子拐过?说起来不过就是几个没有家人,所以抛头露面在外头赚钱的小娘子罢了!这个时代女孩子在外面做工的并不少,她们干的也都算体面活儿,再加上有钱有貌,哎呀,这不是活脱脱的一群大宋版的白富美么,还愁嫁么?李想越想越觉得大家一起进京这个想法非常靠谱。至于京城人生地不熟,没有靠山这一点他压根就没去考虑——京城有鹏举啊,有他在自己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事儿呢!再说了,这么狗屎运的来到了宋朝,不去开封溜达一圈儿多遗憾啊!   李想拿定了主意,便清清嗓子:“我也觉得欧欧的想法很不错,大家怎么看?”   杜十一娘低下头:“阿郎拿主意就好,不管去哪儿,奴奴都跟着。”   苗玉奴眼睛闪闪发光:“太好了,儿还没去过开封呢……”   九娘也跟着拍手“好,下半年去,正好能赶上过年,开封过年可有意思呢……”   李念皱着眉道:“咱们纸坊怎么办?总不能一下子就关了门吧!还有,去开封最好多带些纸坊里的纸,先把销路找好,还有新工坊的位置也要提前选好。”   欧温仪笑道:“这么些大人,没一个比得上阿念想的多!一个个光顾着玩!”   赵明诚跟李清照的出发时间定在了8月底,这时候天气已经稍微凉了一些了,带着孩子出门不至于太遭罪。李想不顾两人的再三拒绝,硬是抬了三千两银子给他们送来:“我知道阿兄阿姐还有点钱,可也只剩下那点钱了,这些年你们到处收集金石古物,阿姐的嫁妆都快花光了。你们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孩子想想,我是囡囡跟宝宝的阿舅,给他们这么点钱买零食有什么不行的?”   李清照被他给逗笑了:“什么零食要花这么多!你就在这里胡说八道吧!”   赵明诚也乐了“你阿姐当日把你捡回家,可没想到竟然捡回个陶朱公来。”话是这么说,二人到底拗不过李想,收下了银子。   李想说的一点都没错,赵明诚跟李清照在经济上确实已经捉襟见肘了。其实李想来到宋朝的那一年,他们的经济就已经不是特别好了,那时候李清照说的非常豪迈,要把嫁妆钱三千贯给李想开纸坊,可实际上,李清照手头的大钱也就剩下这三千贯了,而且是因为这笔钱是妻子的嫁妆,赵明诚一直坚持不去花才留下来的。这个坚持在两个孩子出生以后也被放弃了,如今那三千贯已经被花了一大半儿了。当年李想觉得他的阿兄阿姐们给他买衣服花钱非常阔绰,其实是因为这俩家伙从来就不善理财,从小习惯了优渥的的生活,对李想又是真心实意,所以即使财政有些困难,给他做衣服的时候依然按照自己习惯的标准选了比较好的料子。当然,赵明诚李清照经济上的窘迫,是相对于他们这个阶层的人来说的窘迫,再怎么说,他们也有几百亩地,每年都有固定几百贯的收入,只是他们花的更多罢了。   李想跟这些小娘子合计之后,决定分两批人上路。第一批人是李想,李桃,李念,欧温仪,杜十一娘,欧暖暖,他们带着两个赵明诚转赠他们的出身开封的男仆还有李想自己买下的几个男仆女使,预计在九月上路,当然,还要带大批的纸品到京城先一步打探市场。   留下的则是韩桂花钱奎夫妇,甘九娘一家,还有程九的妻子牛翠萍。程九的契约快要结束了,他主动提出跟李想又签了十年的契约,并且让妻子也跟李想签了十年的契约。他签约前就知道李想准备进京,决定还是跟着李想。虽然故土难离,可毕竟还有另外一句谚语:人往高处走。水才往底处流呢,离开李想,哪里还能找到如今这样一年百十贯的好工作呀?上面这些人继续在纸坊维持生产,等到李想踅摸好新的纸坊位置,他们才会搬了比较精细的设备也赶去开封。至于原本这个纸坊,能卖就卖出去,不能卖就放在那里也无所谓。反正纸坊本身不值什么钱,买地盖房子一共也就花了五百贯,大件的粗重设备加一起也就一百贯。反倒是看着细巧的小东西值钱,这些东西搬运起来并不难,雇个车马队送到京城也就是了。   当然,在这之前要先写信给岳飞,并让程九先走一步给他送去一千两银子,求他帮忙在开封踅摸房子,有合适的便掏钱给租下来,若能典上一座那就更好!至于买房,李想连想都没想,开什么玩笑!宋朝开封的房子比后世帝都的房子的价格便宜不到哪儿去!宋朝是城市化最夸张的朝代,开封的房价是历代最高的,这会儿可是终生产权,开封的房价早就贵的吓死人了,而且李想心里有个自认为龌龊的想法,靖康之难不远了,他得多傻会才这个时候倾家荡产的在开封买房啊?   作者有话要说:注1:关于帽子的价格,宋宁宗时,曾有一知府巴结宰相韩侂胄,花了十万贯买了十顶珍珠冠送给他的十个小妾,说明此时一顶珍珠冠的价格大概是一万贯。所以这里欧温仪有此一说。    ☆、52第五十四章   这几年苛捐杂税越发的多,就连山东这样原本极为富庶的地方也被折腾的够呛,青州这边还是亏得有着吴知州这样的好官,所以老百姓才勉强过得去,而别的地方早就闹腾开了,头年里梁山三十六寇造反,李想听说了愣了好一阵儿:这不就是水浒传的原型故事么?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么?   水浒的故事开始了,那么方腊起义还远么?离靖康之难到底还有几年啊?此时刚改了年号,现在是宣和二年,李想心里估摸着离改元靖康至少也应该在五年以上,可是这种对未来只知道大致方向却不知道具体过程的抓不住重点的感觉真的让他非常痛苦。   时局动荡对李想他们最大的影响就是去开封路程上的安全问题,这几年山东盗匪横行,商人们出门做生意安全成了大问题。这么些花容月貌的小娘子,还有大笔的金银,绝对是盗匪眼中的肥羊啊!请护卫是一定的,可虽然宋朝对于武器的监管是最为松散的了,但雇佣护卫依然不是件容易事儿,一般的商人会常年供养着一些懂拳脚的人做护卫,而李想就比较麻烦了,临时雇保镖真不是件容易事。   最后还是吴知州帮了忙,他正好要调职,但是上任时间是第二年的年初,所以准备先回京探一趟亲,听说李想要进京,当即表示大家可以一起走。李想简直高兴死了!这也太好运了,能跟吴知州一起走,省了多少麻烦啊!有官员的仪仗卫队,除非是梁山那种已经打出了造反旗号的,否则一般的盗匪除非是脑袋被驴踢了才会抢劫朝廷命官。   搬家绝对是件麻烦事儿,更不要说这么远的路,这么多的人,虽然这次还不需要整个的搬走纸坊,可是李想做实验用的简单器材是必须随车直接带去的啊!况且,他们好歹也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几乎三年了,谁没有一堆的衣服铺盖要带着啊!   自己家的原有三辆马车显然不够,李想又订做了两辆马车——当然这统共五辆马车肯定是不够的,这些车是专门装人以及运送他的玻璃器皿和一些比较重要的实验材料的车。   至于运送普通的行李的问题,李想毫不犹豫的跑到青州城最大的车马行租了二十辆马车——除了承担马夫跟马路上的开销,李想还要额外支付二百贯作为租金。其实这时候买一匹拉车的普通民用马的价格也不过十几贯,但是如果自己置办,还要定制车厢还要请车夫,这些东西加到一起花的钱多不算,管理起来也很麻烦,倒不如直接雇佣车马行的马车,他们会直接派来管事的帮忙安排一路的行程食宿,非常的方便。   岳翻并没有跟着李清照跟赵明诚去莱州,他在去年年初的时候回过一次汤阴,考上了秀才。而明年年初正好有春闱,赵明诚便把他赶回了相州参加秋闱,告诉他如果考上的话就去开封考一次进士试试,考不上就依然去莱州继续跟着他念书。   宣和二年,李想在来到宋朝的第三个年头,九月初八,他踏上了进京的路。   在交通极为不便的古代,出门显然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虽然走的是官道,可是道路质量怎么可能跟千年后相比?更不要说这年月抗震性能十分坑爹的马车了!吴知州早就躲到了李想的车里,理由是他这个车比较不颠。那是啊,好歹也懂得一些减震原理,曾被马车虐的死去活来的李想手头稍微松一点儿就折腾着给自家设计出防震性能比较好的马车,这次定做新马车的时候他依然按照过去的防震马车做的,自然比市面上的马车舒服多了。   李想正在跟吴知州下棋,吴知州开心得不得了:“我家大娘都不肯跟我下棋……”一边的吴二娘嘻嘻的笑道:“阿姐听到了一定会生气的,她本来挺喜欢跟您下棋的,可您总是挑三拣四,人家走错了你就要嘟囔半天……阿姐都快被您烦死了,哪有这样下棋的。”吴知州怒道:“你就帮着你阿姐说话!”   吴二娘吐吐舌头“阿爹烦我,我找阿姐跟阿娘去!”说罢果然跳下车,窜到了另一辆马车上,吴知州气的直嚷嚷“这哪里还像个小娘子的样子?车跑得这么快,她就敢直接往下跳!”   李想笑的不成,吴知州这两个闺女,全被他养成了女中豪杰的脾气,一个个的比韩桂花都彪悍,别说跳个慢吞吞的马车了,李想真怀疑这俩小娘子就是在飞奔的马上也敢往下跳!   吴知州的话音才落,扭过头再看棋盘,发现自己已经回天乏术了,郁闷的对李想说“小郎的棋是跟谁学的,这般的刁钻?”   李想微微一笑“没跟谁学,不过是把规律研究清楚了罢了。”   吴知州笑道“只要是跟计算有关的事儿,就没有能难倒你的!”   李想轻轻摇头“我只是逻辑好,擅长计算,不过这东西还真不是全靠这个的……我与阿念下棋,倒是十次有五六次都要输的。”   吴知州叹道“你那个小妹妹,不是一般的小娘子,她若是个小郎君,准是个能够封侯拜相的角色!我家大娘昨日拿了她写的字来,若不是她与我说了是阿念写的,我绝对猜不到这竟是个小娘子的字。字是人筋骨,她的字,一笔一划清清楚楚,写的好不好还在其次,这份硬气,便是男子少有能做到的。”   一提起李念,李想也非常骄傲“那是自然,她虽然年纪小,却最有主意不过!人也聪明,学什么都快……”   嘴上这么说着,可李想心里却并不轻松。李念最近的情绪不太对,确切的说,她从李想决定进京的那天起就开始不对劲儿了,其实她的表现并不明显,只是话少了,她的话平时也不算多,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可李想却是个极为细心的人,而且自己也是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寡言的人,所以对习惯性的不多说话跟因为心情不好不愿意说话还是分的很清楚的。他一直都想找李念聊聊,只是这阵子太忙了,一直都没机会。   心里存了这个事儿,李想便着意的找机会跟李念交流,这日在驿站住下,李念过来李想这边找书看,被李想叫住:“念念,你这阵子不快活,怎么了?”   李念愣了一下,摇摇头:“我没有不快活。”   李想也跟着摇摇头:“你有。”他走到李念跟前,看着她的眼睛:“告诉阿兄,你的家人,是不是在开封?”   李念低下头,好半天,才缓缓抬起头,眼圈有些红,却并没有哭:“我的家人,只有阿兄跟阿姐。其他的人,跟我没关系。”   李想想要再说点什么,可看看李念的眼神,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就像他自己跟吴知州说的那样,他这个小妹妹,虽然年纪小,却最有主意不过,而且最倔强不过,三年前,她的家人抛弃了她,而如今,她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也把昔日的亲人放弃了。   一路行来,路边的景色逐渐变化着,越靠近开封,路过的城市乡村越显的繁华,离开封还有一二百里的时候,李想发现,连路上碰到的驴车上的妇人都穿的极为俏丽,显然,国都周边的经济毕竟还是更发达些的,虽然青州也很富庶,可是比起全国的中心,还是差远了。   宣和二年十月二十四日,霜降,经过了将近两千里的跋涉,李想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开封。   这一天天气并不算好,有些阴,走到城门前等着递路引进城的时候,天上竟飘飘洒洒的落下了雪花,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李想走下了马车,抬眼望着眼前古朴巍峨的城墙,这就是开封,大宋唯一的国都。即使是在开封陷落敌手的二百年后,南宋的国都依然是开封,而杭州,从头到尾都只是陪都。   这座城市,曾是全世界最繁华的城市,它的市民是古往今来所有朝代生活的最惬意的市民,他们自己叫做“龙袖骄民”,他们的生活安逸而便捷,自由而富足……而这一切,将在几年后完全改变,他们的财产被掠走,他们的房屋被焚烧,他们的姐妹妻女被□,他们被无能的君主所拖累,成为仓皇的亡国奴。   雪花慢慢的飘落,落在李想的的脸上,手上,他抬起头,看着被薄薄的白雪所覆盖的城墙,一时间竟有些呆了。等他听到耳边似乎有人叫他的时候,却发现脸上冰凉的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泪流满面。   他一直,都想逃。   可是这一刻,看着这座城池,无以言表的愧疚感在一刹那几乎将他打倒:他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没做,他来到这座美丽的城市,却只是想把她当做逃离的跳板,全不顾她即将满目疮痍。   他是个卑鄙的胆小鬼。    ☆、53第五十五章     李想一行人,因为跟着吴知州,比一般的百姓进城走得快多了,简单的盘查了一下,卫兵便把他们放了进去。   李想在城门前哭的事情只有小桃知道,因为李想是下了车走到城门前的,身后的人看不到,只有到他跟前叫他的小桃看到了他满脸的泪。小桃一向是个体贴的姑娘,并没有做声,只是把手帕递给了他让他擦泪,也没多问,回到了车队里,只说是李想的眼睛被迷了,进城在即,众人也没人多想。   一行几十辆马车进了城,进了城门没走几步,便看见程九迎面赶了过来,跑到李想的马前行礼道:“阿郎,我们来接您了。”李想忙下了马,往程九身后一看,岳飞正笑吟吟的看着他。   岳飞向李想传达了自己父母的问好,岳老丈盛情邀请李想即刻就到他家做客,不过显然他的儿子认为他的想法并不妥当,所以并没有要李想去他家:“程九哥当日来得巧,正好有一个外放的官儿想要把自家宅子典出去,三年九百两的典银,我觉得挺划算的,便替哥哥做主定下来了。哥哥先把行李放下,好好歇歇,某来日再与哥哥把酒言欢。”   岳飞又过来拜见了吴知州,李想也需要跟吴知州道别了,吴知州说了自家的住处,岳飞也把自己家以及给李想典的房子的位置跟吴知州说了,这才与吴知州告了别。   李想对于岳飞向来是放心的,等到了岳飞为自己典下的房子,更觉得岳鹏举办事十分可心:这是一座有着两个小院子跟一个后院,一共三十多间房的宅子,打扫得很干净。房间里还有现成的家具,李想带着这群人住进来,不大不小刚刚好。李想前前后后转了几圈,越看越觉得可心,果然是岳鹏举,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这么妥帖!九百两银子,在青州可以买一座像样的大宅了,而岳飞替他找的这房子却是九百两典到的,也就是说三年以后房主是要把九百两全都还给李想的。所以这座房子找的真是划算极了。(注1)   车马行的管事指挥着车夫帮忙卸车,把东西往家里搬,折腾了大半天才算搬完,随即便准备跟李想告辞,李想忙把剩下还没付的100贯奉上,又提出请大家吃饭,那管事连连摆手“大家伙儿都知道阿郎是个厚道人,一路上对我们够大方的了!这会儿您才搬进来,到处都乱糟糟的,我们就不添乱了。我们自去找地方住下,顺便也得赶紧踅摸点活儿干,总不能拉着空车白跑回去啊!”   李想这边确实一团乱,听他这么说,也没勉强,便让人把他们送出了门。自己则问程九晚上怎么吃,程九道:“阿郎没有来,我也不敢随便雇厨子,家里是没得饭吃了。不过不打紧,住在开封就这点好,随便什么时候都能买到吃食。”   程九自报奋勇的去买吃的,毕竟大家一路行来太累了,谁都没精神再往街上跑了。他出去不多时,便拐了回来,笑嘻嘻的说“我在老武家订了菜,一会儿便送来。”   没一会儿便有几个少年过来,手提大食盒,跟李想行了礼,打开食盒,里头竟是银盘子装的一盘盘的菜,端一盘,便报一盘的名字,细细听来,却是十香瓜茄,三和菜,蒜冬瓜,蒸干菜,二色腰子,旋炙猪皮肉,石肚羹旋索,粉玉棋子群仙羹等,又有一大盆水滑面,一大盆馄饨,另有蒸饼,胡饼,油夹儿,各种食品不多时便摆满了两个案子,最后一个少年上前唱喏道“大官人初到开封,我家掌柜的让小抵与大官人带了两斛清酒,贺大人安居。”说罢果然拿了两斛酒出来,又问李想“大官人是要小抵在此伺候,饭罢直接将碗碟拿回去;还是明日再派人来取?”   李想笑道“你这都是银子打的碗碟,若让你现在回去,就不怕我匿下了不还你?”   那少年嘻嘻一笑:“大官人说笑了,您哪里会是这等人?我家开了几十年的店,听掌柜的说,只在十五年前曾丢了一个盘子,却是因为那客人在画舫上喝醉了酒,把盘子掉进了河里……”(注2)   他才说了一半儿,李想便绷不住笑了,那少年自己笑的说不下去了,对李想道:“大官人净逗我们玩儿……”   岳飞在一边也笑了,招呼李想道:“哥哥走了一路太辛苦了,快坐下吃饭吧!”又对那几个饭店的伙计说:“你们先回去吧,明天早上过来取盘子就行。”几个伙计果然笑嘻嘻的告辞了。   大家都是熟人,也没什么避讳的,小娘子们一桌,李想岳飞还有家里的男仆们一桌,坐下来便吃了起来,搬进新居的头一顿,没那么多讲究,管他什么主仆呢,凑一起热闹一下才是最好的!   李想是不大吃酒的,他真心觉得宋朝的酒不好喝,可今天他的心情十分激荡,而岳飞又就在眼前,于是也忘了自己平日里对这些酸酒的鄙视了,推杯换盏的就跟岳飞喝开了。   李想喝的痛快,却忘了尽管他吐槽宋朝的酒没有什么度数,可他自己从来就不是什么海量的人!从小到大都是乖宝宝,几乎就没怎么碰过酒,也就是大学散伙饭的时候喝过几杯。这会儿不管不顾的喝下去,没一会儿脸就红了。   这会儿太阳还没落山,他的脸红扑扑的,举了杯子跟岳飞说:“鹏举,我祝你长命百岁……”   程九在一边大笑:“又不是老寿星,你祝五郎长命百岁干嘛,该祝他金榜题名高官厚禄才对啊!”   李想狠狠摇摇头:“不,这些都不用……他可是岳飞啊……”他抬起头看着岳飞:“高官厚禄对你来说一点儿都不难,我只想你平平安安长命百岁。”他跌跌撞撞的拿了酒杯走到岳飞跟前,又说了一遍:“鹏举,我祝你长命百岁。”   岳飞拿起杯子,轻声说“好,我一定长命百岁!”说罢仰头把一杯酒了喝下去,喝完却不见了李想的踪影,低头一看,他已经倚着柱子蹭到了地上睡着了。   李想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他的头疼得要命,睁开眼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坐起来使劲儿晃晃脑袋,却死活想不起来昨天在饭桌上吃着吃着自己怎么就睡着了。   呆坐了好一会儿脑子才略微清楚点,正发愣呢,门开了,小桃端了个铜盆进来:“我听见屋里有动静,估计阿兄醒了……”她麻利的拧了毛巾给李想擦脸,嘴里还不停的数落着:“阿兄你喝酒就没个边儿!哪能那个喝法?平日里你也不喝酒,想必也是知道自己酒量差的,怎么昨天就什么都忘了,这么个没命的喝法!”   李想嘿嘿一笑,正想说点什么,谁知道却听到小桃轻声叹:“阿兄,你对五哥好的过头了。”小桃的声音不大,却很认真:“我不知道阿兄为什么对五哥这么另眼相看,可我觉得,你这样子,不对。”   她在李想的床边儿坐了下来,看着李想的眼睛:“阿兄,你每次见到五哥,都会把自己忘了。五哥是个好人,可是,可是……阿兄,你总跟我们说我们最该相信的是自己,可你为什么总是相信别人胜过相信自己呢?”   李想万万没有想到小桃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冷不丁听了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他对岳飞的信任来源于在后世的印象,而来到宋朝之后岳飞的种种表现也确实没有让他的崇拜落空。可是他的表现却让小桃觉得不对了。   小桃看到李想发呆,自己也有些心乱,她叹了口气,轻声说:“阿兄,其实我也做不到,我最相信的,是阿兄,不是我自己。可是阿兄,你是我的主心骨,你是我们许多人的主心骨……可你见了五哥就变傻,我很害怕。”   她说着,有些迟疑的问:“阿兄,五哥以后会是什么人,你,这么相信他?”   李想一下子愣了:“小桃,你,你问我岳飞以后?”   小桃点点头,苦笑道:“阿兄,你忘了么,你从天上掉下来那天,我是跟在娘子身边的。那一天,驾车的是四哥,我与娘子坐在车里。阿兄你这几年表现的这么明显,我怎么会猜不到呢?”   李想呆了半晌,轻轻的对小桃说:“对不起,小桃,我不是有意瞒你,只是这件事儿,太匪夷所思了,我……”   小桃打断了他的话:“阿兄,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并没有专门瞒我什么啊。这世界上,有什么事儿能让我责怪阿兄呢?”   李想告诉了小桃自己的事情,也告诉了小桃他所知道的岳飞的事情,可是小桃却一点儿都轻松不起来:“不管阿兄说的那个岳飞如何如何,可现在的这个五哥,他只是翻云的哥哥,只是个比阿兄你还要小七八岁的年轻人。阿兄,在我看来,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可靠的人了,即使是五哥,也比不上你的。阿兄,你教我们的那句话,大概你自己倒给忘了,如今我重新说给你听:这世上,最该相信的,应该是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注1:典房:这是中国古代特有的制度,房屋的拥有者外出,请人照看还要花钱,若是正好自己不但没钱请人还缺钱花,就可以把房子典出去,一定时限后把钱还给住房子的人,然后收回房子。房主得到了应急的钱,还有人给照看房子,而另一方则只是把钱借给对方几年就可以免费用房子。   如果让我用自己的语言概括一下这种行为的话,我觉得其实这就是用房屋的使用权来换钱的使用权。   比如本章的这个典房行为说白了,其实就是李想借这个房主九百两银子花,房主则把房子借给他住,三年后李想归还房子,房主归还银子。   当然了,人家典房不可能像我说的这么简单,有很多精细的条款的,比如房屋的修缮费用怎么算之类的问题,时间到了房主没钱来还怎么办,这些一般都是另有条款仔细说明的。   注2:用银盘子送外卖什么的可不是我胡编的,人家宋朝国都的老字号酒楼就是这么霸气!    ☆、54第五十六章   搬到新居收拾东西这类的事情是不需要李想操心的,要知道,他可是有整整六个小娘子来操心这些事儿的!更不要说他还有十几个男仆女使做活儿。这些男仆女使,都是被李想彻底买断的奴仆。   李想对人口买卖一点儿都不感兴趣,如果可能的话,他更愿意采用雇佣的方式来请一些男仆女使做活儿,可是,这世界从来就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打算来的。   道君皇帝这些年来的昏庸统治使这个原本十分繁荣的国家显露出了种种疲态,许多地方的百姓被各种名目的苛捐杂税弄得苦不堪言。李想来到宋朝不过三年,就已经感觉到情况恶化了不少。他来的那年,青州虽然有流民,但是通过吴知州努力的安排救济,基本上大街上是看不到成群的逃荒的百姓的,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通过政府的帮助都有了饭吃,可能过的不会太好,但是却没有饿死的危险。可李想离开青州的前一年的年底,情况已经恶化到吴知州完全不能控制的地步了,逃难的灾民太多了,已经超过了青州的财政可以救济的限度。   吴知州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号召富户们轮流施粥,李想也响应号召在青州城门口开过两个月的粥棚。可是生活哪里是喝口粥的问题?那会儿正是寒冬,几乎每一天,城卫的人都能从城市的各个角落跟城外粥棚附近清理出几具甚至几十具难民的尸体,他们有的是病死的,有的,仅仅因为穿的太少,被活活的冻死的。   这时候正好下了一场大雪,天寒地冻,虽然吴知州让人在城门边临时搭了草棚,还送去了一些募集的衣被,可还是在一个晚上便冻死了二百多个灾民。这时候外面不再有难民向青州逃来,这种天气谁也不会冒险去穿越荒野。吴知州略略的计算了一下,发现青州城内滞留的难民大概有三千人,这么多人,绝对不是政府能够安排的开的,于是他挨家拜访青州的士绅商贾,请他们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雇佣或者买下一些有劳动能力的难民。剩下的老弱病残,再来由官府想办法收容救济。   这个要求并不出格,难民的价格是很低的,富户们之所以一直在观望,是因为前阵子大雪没有封路,青州城的难民每天都在增加,谁也不愿意惹麻烦上身,若是本来只想便宜买三五个奴仆,却因为这点儿小事儿被别的难民缠上也是麻烦——快饿死冻死的人是什么都不怕的。如今城里就剩下几千个难民,一场大雪过后,连着三四天,灾民又减少了三成,剩下的都是身体还算不错,适合做活的人。   绝大部分的富户都愿意趁机买几个人而不是雇佣,想也知道,这会儿买人有多便宜,谁也不会愿意白白做好事的。李想倒是想去灾民聚集地雇几个人,却被欧温仪阻止了:“阿郎若是想雇几个人伺候,那就直接在村里雇人。若是非要到灾民里找,那就直接买人。儿知道阿郎好心,不愿意让人一辈子做奴婢,可是现在满青州的富户都在买人,偏你要去做好人,去雇人,阿郎,你以后还要继续做生意么?”李想早就不是三年前那个几乎不懂人情世故的宅男了,听了这话虽然不太好受,但还是改变了自己的主意。   李想的名声不错,尽管有些人会说他是个喜好美色的家伙,不过,他收留的小娘子过得很好,这一点是有目共睹的。灾民们聪明一点儿的当然会打听哪位大官人待人和善,当地的居民提起来李想自然评价挺好,而那几天开粥棚李想偶尔过来关照过,看起来确实是个待人非常宽和的。所以等到富户们开始集中的过来买人的时候,家里有女孩子准备卖的灾民许多都把目光对准了李想,虽然是打定主意卖掉女儿,可这种情况大家都是逼不得已,有可能的话谁不想女儿过得好些?结果原本想要多买几个能干活的男仆的李想,却又收了一群小姑娘回去。这些小娘子长得好看不好看实在不好说,天寒地冻的都被折腾的不像样了。不过,看那几个有经验的人牙也盯上这几个女孩子的样子,应该不差。   另一个买下好多女孩子的是李想的老相识冯三郎,这家伙的最大爱好就是带一群漂亮女使出门显派,一股脑儿的也买了七八个他认为有潜力长成美人的女孩子,得意洋洋的看着李想“李大哥,咱们过两年把再把这些小娘子带出来比比,看谁有眼力!”。李想大囧,谁要跟你比这个啊!   此时想起这些事儿,李想还是觉得挺有趣的,抬眼看院子里几个来来往往正在收拾东西的小娘子,心情又有些沉重。他来到京城已经三天了,还没有出过门,需要整理的东西太多,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收拾好的。昨日程九出门办事儿,回来一脸震惊,说是江南有人造反了,已经攻占了好几个郡县,带头造反的人自称圣公,据说是个姓方的。这分明就是历史上着名的方腊起义,北宋灭亡的号角已经吹响了,可是到底还有多久,李想依然完全摸不到头绪。   李想来到京城的第五天,总算家里收拾的差不多了,他决定到岳飞家拜访,在程九的带领下,他骑着马,小桃坐着车,车里还装了半车的礼物,慢慢悠悠冲着岳飞家走去。   岳飞家住的院子比李想租的院子小多了,内外两层的小院儿,打理的倒是挺干净。李想才进头道门,便有位老人迎面赶了上来,李想估计这是岳飞的爹,赶紧准备下拜行礼,谁知道老头儿不等他说话,就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用多礼不用多礼,都是自家人,你是小桃的哥哥了?生的真是整齐,跟小桃一模一样!”岳飞十分纠结的把李想从他爹的手里解救出去“阿爹,您的手劲儿大,轻点儿……”   李想脸上不显,心里早想跳脚了,哎呦我的亲大爷,我宁可给您磕三个头也不想您再搀我一下了!您的手劲儿也太大了,回去一定让小桃给我找点药油抹抹……不然非肿了不可。   岳飞的父亲已经快六十了,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冷不丁一看压根就看不出是个常下地的老农,倒像个教书先生,可是刚才差点被他捏断胳膊的李想可不会真把他跟赵明诚那样的人看成一类。这根本就是个老年版的岳翻嘛!那双比普通人圆一些的眼睛,还有一笑起来嘴边露出的一颗虎牙,还有一不小心就会闯祸的一身怪力,哎呀不行了,李想虽然觉得手腕还在疼,可这会儿一看岳老爹的模样,简直要笑场了,这也太像了吧!岳翻老了以后就是这样吧?这么好看的一个老头儿!   说起好看来,李想现在真的觉得岳飞的娘姚娘子才是最好看的,差不多形状的眼睛,比岳飞的稍微细长一点,成了十分漂亮的凤眼,虽然上了年纪,可是一看就是位非常亲切的女性。李想对年长的女性最没有抵抗力了,反之亦然。在岳飞家才呆了没一个时辰,姚娘子已经觉得李想比自己的俩儿子都贴心了。   岳老丈对妻子的想法向来都是万分赞同的:“我这两个儿子,加到一起也没有大郎一个懂事儿!瞧瞧,这长的多好啊,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这话一出,连一旁已经很显怀,却坚持坐的十分端正的岳飞的妻子李娃也忍不住笑出声了。   姚娘子哭笑不得:“你这打的什么岔!说起来,这两年亏得大郎的药,不然你哪里敢像现在这样没事儿就出去溜达溜达!早躺在床上了。”说完眼圈有些红了:“听五郎说,大郎为了造这个灵丹,把房子都给炸塌了,幸好人没事儿,不然让我们这两个土都埋半截子的人的心里可怎么过得去!”   一说起药,李想认真起来:“我临出发前做了最后两瓶药,走了这一路也过了一个月了,不过现在天气凉,估摸着还能放一阵子,您先拿去吃,等我在城郊踅摸好了地方,再给岳伯伯做新的。”   在岳家带了半天,吃了一顿午饭,李想被岳老爹念叨了好几次:“吃的这么少,跟小娘子似的……”这真让李想郁闷的想要以头抢地:老爹你不要拿你家小儿子饭量作为标准好不好?我怎么就跟小娘子似的了,我比小娘子吃的多多了,你看小桃……算了,小桃确实比我饭量大。   可不是,小桃才十七,发育期的少男少女们饭量正是大的时候,所以即使小桃这样娇小的小娘子,一顿饭也能吃两个蒸饼。喜得姚娘子连连说“多吃点,多吃点,下回你过来,我给你做滑水面……”   李想看小桃跟岳翻的父母处的好,心里也跟着高兴,又与二老闲聊了几句,天色将黑,这才带了小桃回家。    ☆、55第五十七章   年前的日子一直非常忙碌,欧温仪像打了鸡血似的到处窜,不过半个月的功夫,青州带来的纸品中的一大半儿就已经被她铺进了京城最好的文具店里,化妆品也被她送进了各大脂粉铺。紧接着她便又带了人出了城,在汴河下游到处踅摸适合建纸坊跟化妆品工坊的地方。   谁知道等实地一勘探,欧温仪差点被气死,挨着汴河建纸坊的话,那臭味绝对能把人熏死!河水一点都不清澈,整条河道散发着奇怪的味道。   “好好的河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欧温仪气冲冲的跟李想发着牢骚:“我问了河边的老人,过去这条河不是这样的,就是近些年的事儿。别说河里头,连靠近汴河的小湖里的鱼都死光了。”   李想皱皱眉道:“我本来很奇怪,开封怎么这么多卖水的。虽有因为大家过的富裕懒得打水的缘故,可连那些穷人家都买水,这就不对了!前日听人说汴河的水这些年不能喝,我去看了,才发现是重金属污染。”   李想说到这里,摇头叹息:“官家带了一群人整日炼丹,炼完的废渣就往汴河里头倒,好好的一条河,现在谁掉到河里,便是淹不死,回家也要大病一场,这样的水谁敢喝?”   欧温仪怒道:“道君皇帝这是想干嘛?还没成仙呢,架子就大成这样?开国这么多年,哪个圣人管过大家伙儿在御街做生意,偏他不许!(注1)如今为了成仙,弄得满都城的人一大半儿都要买水喝,这也算什么官家!满朝的官员们就没人说说他么?”   杜十一娘轻声道:“官员们才不管这些呢,他们住的地方谁家没有水井?除了靠近汴河的,根本没人在乎这个。更别说上游取水的地方都被皇亲跟高官们围了,专取了上头干净的水拉回开封卖!一桶水二十文,看着不算贵,可整个开封一大半的人都要买水买水用,这得多少钱?”   苗玉奴恨声道:“都说汴河里流的是咱大宋的龙气,可官家硬把汴河弄成这样子,龙气都给弄臭了,难怪南边闹的那么凶,连杭州都给占了去!”   杜十一娘道:“那姓方的倒也做了好事,官家不是下令罢了生辰纲了么?总算是亡羊补牢了。”   李念摇摇头:“亡羊补牢?不过是装个样子给大家看罢了!官家糊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竟能想出联金伐辽这种事儿,便是我等不怎么出门的小娘子也知道,这是驱狼逐虎的昏招。况且辽金放在一起,谁是狼谁是虎还说不准呢!”   李想的心情越发差了,方腊占领了六州五十二县,南方已经乱作一团了,偏偏道君皇帝这时候还弄出什么联金伐辽——这得多抽风的脑子才能想出这种馊主意来收复燕云十六州!朝中的反对声音那么强,可道君皇帝真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为了他日后“青史留名”对一切都不管不顾了。这会儿便是废止了花石纲又有多大意义?大宋的根基已经烂了。   虽然心情糟糕,可是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李想亲自出马,到城外寻了一圈,最后花了三百贯买了一百多亩地。京郊的地价大概三四贯一亩,比青州贵,但也没贵过一倍去,毕竟是农田,出产有限,所以比起开封城内让人咋舌的地价,京郊的地价并没有高到离谱的地步。但是这里毕竟是权贵扎堆的地方,想买到块儿地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李想能够买到这块地,纯粹是托了岳飞的福。岳飞因为有个做官的岳父,所以认识不少京里的官宦人家,正好有个李纲的同僚告老还乡,手上一百亩地准备卖,那片地虽然挨着小河,却可除了一二十亩还不错的淤田,其它都是不适合种庄稼的沙地,四周也没什么好景色,建别庄都不适合,所以想要买的人倒也有,可是都想砍砍价再说。岳飞估计那位老爷子的底限应该是二百贯。可李想看看这位偌大年纪还带着一家子住着政府提供给官员居住的廉租房的老御史的境况,便故意做出冤大头状,价都没讲就掏钱买了。   这片地离开封城大概二十多里,不算近,但也不算太远,京郊的地太难买了,能弄到这么一块儿已经很不错了,这会儿已经有一些纸铺向欧温仪提出了再次进货的要求,欧温仪跟李想一商量,立刻开工建房子,同时派人回青州送信儿,让驻留青州的人开始收拾东西,过了年就带着东西进京,   这次建纸坊,大家都轻车熟路了。纸坊依然建的不算大,即使有超大的晾纸间,整个纸坊占地也不过五六亩。纸坊还是建到了河边,化妆品作坊更小,一共也就一亩半,盖到了纸坊的旁边。而居住的地方则盖的稍远一点。   欧温仪的意思是好好的建个庄子住,反正也准备在京郊定居了,可是李想不同意,他心里悬着靖康之难这件事儿,对于开封的未来非常没有信心,花大价钱造庄子然后丢了不要这种事他怎么可能答应?有这个钱去杭州买房子才是正经。可这话又不能直说,他只一味的说简单弄个住处就行,小娘子们可不买账。李想一向是个大方人,这会儿银钱充足,却非要再盖窑洞,这也太没道理了,说了几场下来,大家伙儿都不太高兴。本来嘛,窑洞再暖和,可毕竟不是什么上台面的房子啊!砖房盖的厚点儿也一样冬暖夏凉还漂亮,这回又不缺钱,干嘛这么小气啊。   最后还是岳飞解了围:“大哥钻什么牛角尖呢?你给小娘子们做过年的衣裳就花了一千多贯,盖上三四十间砖房,可花的了一千贯?怎么说也能住几年,不比只穿一季的衣裳划算?”李想听完十分不好意思,他确实钻了牛角尖,总是不愿意置办带不走的东西。可一座宅子不过一千贯,要不了一个月就赚回来了,哪里差这点了?   他打定了主意,跟小娘子们说自己准备好好盖房子了,果然大家都很开心,一个个又笑又跳的:“好容易住上有房檐儿的房子了,真不想再去住那灰突突的房子,再怎么收拾,院子里也总是有土渣。”李想见她们开心,也觉得自己一开始确实太矫情了。   年前还发生了一件对李想来说非常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他成了岳飞的大哥,确切的说,是义兄。   岳老爹在腊月初的时候心痛病非常严重的发作了一次,疼得厉害,掏药瓶的时候把瓶子掉到了地上,瘫倒在地上硬是没有力气伸手把药瓶捡起来。这一天正好他的老伴儿跟儿子儿媳妇一起出门买东西去了,只剩下个女使在前院儿洗衣服,幸好李想来他家找岳飞,跑到后院儿的小菜地看到老爷子倒在地上,当时已经说不出话了。赶紧的从地上捡起药瓶给老爷子含了一粒,过了好一会儿看老人家的脸色还是不好又拿了一粒给他含着,老头子这才慢慢地缓过劲儿来。   等岳飞一家子回来,看到的便是岳老头儿拽着李想的手不肯松,声称自己的命是李想救的,自己俩儿子捆一起也比不上李想的一半儿:看人家后生多好,温和体贴的陪他聊天,你们两个一个比我还像老头儿,一个天天闯祸!不管了,你们都不是好儿子,我要自己个儿收个新儿子……   对于自己老爹的无赖行为,岳飞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他的母亲姚娘子倒是挺赞成的:“大郎为我家做的够多了,便是亲儿子也就是这样了。大郎家里也不剩什么长辈了,若是不嫌弃,咱们便认个干亲。别的不说,以后逢年过节,好歹有个长辈家可以呆,以后娶新妇,我们也能帮个忙给你操办下。”   于是李想变成了岳家二老的干儿子,岳家上下皆改了称呼,唤他“大哥”。虽然他自己的妹子以后还要嫁到岳家这一点挺奇怪的,不过小门小户确实不必讲究这么多,只是他一个人认干亲罢了,无所谓的。岳家人对他的称呼变了,他叫岳家人的方式也变了,跟着岳家人喊“阿爹,阿娘,”,叫岳飞也变成了直接叫的“五哥”。岳飞写信给岳翻通告这件事情,边写边笑:“翻云肯定会头疼以后叫你大哥还是阿兄……”   一转眼到了年根儿,纸坊那边的房子已经建好了,那种简单房子本来就比较好建,统共花了半个月。倒是住宅麻烦点,墙比较厚,盖的也精细,所以比较慢,现在已经上冻了,盖房子的工人没法继续工作了,索性全都先回家过年,等出了正月再继续。   不像往年的年底还需要把工坊的事儿处理完,这个年,大家都只需要操心过年的事儿就行了。新衣服李想统一给她们在成衣店做了,不过小娘子们还是自己置办了一些头面首饰什么的。最阔气的欧温仪甚至打了一套足金头面,花了整整一百八十贯:“这家的工费不贵,才一分,如今足金的价儿一直在涨,放上几年便是重新融了也不亏。”   对于欧温仪的理财本领大家一向只有佩服的份儿,几个年纪大积蓄多的娘子纷纷去做了金首饰:“虽官家不许咱带金子,可在家带带又能碍着谁的事儿,这东西比做衣裳划算。”   作者有话要说:注1:御街:宣德门往南正对着的一条大街,长三百多米。这条街是皇帝正式出宫仪仗必走的路,非常宽敞,路边种满了鲜花,景色宜人。可就是这样一条街,直到徽宗这个混账下令禁止之前,老百姓都可以随便摆摊,游览的,是着名的小摊儿一条街,十分的繁华,只有皇帝出门的时候才会暂时戒严。所以说北宋老百姓是最自由的百姓不是白说的!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拥有最务实的皇帝了……直到徽宗这个倒霉的他爹从来没指望他当皇帝的家伙继位= =|| ☆、56第五十八章   李想一向不喜欢过年,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年夜的时候他总要端了几碗饺子回到自己房间去。好在他的情绪调节的还算快,一般情况下,大年初一的早上他就又笑呵呵的了。   这是来到开封的第一个年节(注1),小娘子们提前好几天就商量好了要去街上玩关扑。正月一日起全民放假,关扑三天,这可是官家特许的活动,不凑凑热闹也太可惜了!   这一天李想并没有多事的跟着小娘子们,关扑日满大街的达官贵妇千金纨绔,治安问题基本不用操心,城防的人小心着呢,谁在这个日子惹事儿那是找死!   尽管来到古代这么久,可是李想怕冷依旧,他穿了厚实的棉袍,又系上毛里子的斗篷,往荷包里揣了十几个小银锞子,又胡乱抓了几个不值钱的小玉佩一并扔进去,这才往街上走去。   街上不是一般的热闹,到处都是关扑的摊子。李想慢吞吞的一路走来,发现宋朝的赌博业真是发达!赌博的花样不是一般的多,掷色子铜板扔飞镖,鹌鹑鸡鸭鹅全都可以拿来斗,蹴鞠相扑也要赌一赌。   李想早就听赵明诚转送给他的男仆说过,在开封,平日里关扑就是很盛行的,逛街的时候,你可以直接掏钱买一条鱼,同样可以花五文钱去扔一次铜钱,赢了拿走鱼,输了把钱给鱼贩子。在开封,几乎所有的小贩的商品都是可卖可扑的。   不过关扑再盛行,可是平日里不可能像三大节日里扑的这样夸张啊!别说达官贵人,就连贵妇千金们都走上了街头来关扑,头面首饰衣物鞋帽皆可拿来做彩头,甚至还有提供当场典当物品换钱的小店吆喝着招揽生意!哎呀神马赌城拉斯维加斯啊,澳门啊你们都弱爆了,见过这样全民皆赌的赌城么?街头卖鸡蛋的阿婶都要两文钱来一局啊!   李想边走边看,觉得挺好玩,便也跟着玩了几样。他掷了两回色子,输了八百钱;又扔了回飞镖,从另一个同样扔飞镖的纨绔手里赢了块儿廉价玉佩——这几年总跟岳翻混在一起,李想的身手还是提高了不少的;去看斗鹌鹑,输了一块儿玉佩;又遇到个看上他斗篷的少妇,死活要拿自己的点翠金钗来与他扑,拗不过只好玩了一把掷头钱(注2),得了十分精致的点翠金钗一只。   李想一路走来,输输赢赢的玩了十几把,荷包里不值钱的玉佩输光了,头上的小冠输掉了,又赢回了一顶高山冠。身上的猞猁皮的披风换成了狼皮里子的披风,手里还拎了个篮子,里头放了一只簪子,两对耳环,还有卷成卷的他自己原本的披风。李想现在特别理解为什么宋朝人都这么喜欢赌博了,太疯狂了,关扑这几日,看到什么都可以提出赌一赌!这种满大街的人都疯狂的赌博的气氛下,不少人都把头上戴的身上穿的东西给赌出去了。   其实李想一开始输的挺厉害,掷色子什么的跟摊主玩的话,那赢的几率也太低了,除非同样是路人!幸好他后来学乖了,撞运气的尽量少玩,主要参与的都是双陆这类动脑子的关扑游戏,要不然也不会胜多负少——在街头玩这些游戏,李想基本是没有敌手的。   李想玩了大半天,觉得有些累了,便在路边的小吃摊坐了下来。一边卖洗脸水的小哥忙走了过来“郎君可要洗把脸?”李想点头,那小哥便从桶里舀了热水出来,端了盆子到他身边。李想简单的洗了把脸,拿毛巾把脸擦干净,那小哥看他洗完,便又端了一杯漱口水过来,笑道:“郎君漱漱口,吃东西也香甜些!”   李想笑道:“怎么,今日卖洗脸水还送漱口水么?”   那小哥笑道:“过节嘛!总要与平日不同。”   李想微微一笑,递给他十几个铜钱:“过节嘛,确实要与平日不同。”那小哥见他出手大方,越发高兴,回到车旁拿了个小圆盒过来“小郎君生的好生面嫩,可别让风吹皴了脸,这是我拖山东那边老客带来的香脂,小郎君抹抹看,我觉得比鱼油好些,不油不腻。”   李想接过来一看,顿时失笑,小小的瓷瓶,上面贴着个签子,写着“雪花膏”三个字,正是他工坊里产的最便宜的一款护肤膏,抹了一点在脸上,问那小哥:“这东西你买的多少钱一瓶?”   小哥答道“整整一百五十文呢!开始是用一次三文钱,后来发现用的实在快,三瓶子一转眼就剩这么一瓶了,便不怎么拿来给大家用了,这东西太难买到了。”   李想笑道:“明年就好买了,以后你用不了一百文就能买到了。”说话间李想要的撺肉粉羹已经端上来了,那卖水的小哥也就不再打扰,拿了瓶子回到自己的车边继续招呼食客们洗脸洗手。   撺肉粉羹做得很不错,配着羊脂韭饼吃着十分的可口,李想一口气吃了三只饼一碗羹,结账付了三十文,走到卖水的小哥处又要了一杯水漱口,那小哥便问李想刚才说的香脂好买是怎么回事儿,李想便笑道:“香脂工坊的老板搬到京郊了……”   卖水的小哥笑道:“听郎君说话不是开封的口音,莫不是那香脂坊的老板与你认识?这可不得了,郎君一定帮我说说去,给我个便宜价,我多进些,以后卖水的时候可以顺便卖卖。别看我这摊子不大,可但凡买水洗脸的都是讲究人。”   两人碎碎叨叨的说了几句话,李想忽听得一旁传来一声娇喝:“怎么又是你赢?再来再来!”    这一声不高不低,正钻到李想的耳朵里,那声音并不柔媚,也不是十分清脆,却让人听了十分的舒服,李想有些好奇,扭过头,却看到一个女子婀娜的背影。   那女子梳着极为精致的双刀髻,头上斜斜的插了几根十分简单的簪钗,穿了鹅黄色的大袖,大袖的肩上搭着珠圆玉润的一挂珍珠衫做装饰,大衣裳下面露出浅绿的裙边儿,虽然冬日的衣装比较厚重,可这女子的腰却仍显的盈盈一握十分的纤细,这会儿她毫不顾忌的伸手挽袖子:“真该穿个利索点的衣裳,这袖子实在麻烦!”一边说着一边把袖子胡乱挽了几下,随后随手从头上拔了根乌木的簪子下来:“虽只是木头的,却是珍奇坊的何师傅亲手雕的,拿这个扑你的砚台如何!”   那摆摊的是个书生打扮的人,听了这话抬眼看了那女子一眼,又赶紧低下头,李想在侧面看不清他的脸,可却真切的发现这摊主的耳朵红了,书生拿着簪子细细的看了,道:“果然是名家的手笔!扑了!”说罢伸手在桌子上三堆铜钱中的一堆里抓出了几个,垂头对着那女子一笑:“轮到娘子了!”   李想本来是被那女子的声音吸引了,这会儿却对这个关扑游戏产生了兴趣,看那女子跟摊主你来我往的各抓了几个铜钱,没一会儿便剩下了最后一个铜钱,那女子十分郁闷的把那铜钱拿在手上,摊主笑道:“娘子承让,这根簪子我收下了!”   李想顿时乐了,这不就是传统数学游戏“拿三堆”(注3)么?不懂点儿数学知识的人跟摊主玩,全照着摊主的规矩来,哪里有半点儿赢得可能?他看着看着,便忍不住凑到跟前去瞅,那摊主重新把铜钱摆好,李想略略一数,确实每一堆儿都是奇数。   那输了簪子的女子却有些不高兴了:“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这都五次了,次次都是你赢,莫不是耍了诈?”   摊主又抬眼看了那女子一眼,耳朵红的已经快要能滴出血了,低下头呐呐的说:“不然娘子与在下再玩一局?”   那女子咬咬牙,跺脚道:“最后一次,若是再输了我说什么都不玩了!”说罢撸了手上的镯子:“这是足金的镯子,我要扑你那两只砚台跟我刚才输的耳环!”   摊主应下,偷偷抬眼看了那女子一眼,伸手抓了铜钱,来回几次,摊主把最后一个铜钱捡起,叹道:“在下输了!”说罢便把耳环跟镯子都递给了那女子。递完了又试探着问:“娘子再来一局?”   李想纠结极了!这分明就是摊主放水啊,这女人太狡猾了,居然靠自己的容貌让对方放水,用这种方法玩游戏太不地道了!不对不对,摊主才狡猾呢,故意放水就为了让美人在这里再玩几局!   李想这个人,对于科学知识什么的最龟毛无比,绝对不容玩笑。如果他玩数学游戏的话,对方就是长成个天仙他也不会放水的!当然,他有可能会龟毛到去跟对方讲原理,而且一定要讲清楚——所以女人缘小时候一直不错的李想后来不太招女孩子喜欢,也没什么稀奇的。这种性格谁受得了啊!   李想心里虽然这么吐槽着,可还是忍不住抬头认真的看了看那个又开始抓铜钱的女子,他虽然吐槽那摊主见到漂亮女人就犯晕,可自己看了这个女人一眼,目光顿时也移不走了。   李想不是没见过美人:后世电视电影上美人多了去了,可是毕竟距离太远;身边的校花?他一个宅男上课的路上都不抬头看人的;本班同学?喂,纸浆工艺这种奇怪的系会有什么美女存在么?他如今的纸坊倒是盛产美人,可是这些小娘子到他身边的时候年纪都不大,最大的才十六,中学生的年纪,跟女人味儿哪里有半点关系啊!   眼前这个女人真的很漂亮,她的皮肤非常白皙,与纸坊里青春少女那种不化妆就会泛着一点点油光的皮肤不同,她脸上完全是柔和粉润的感觉。她没有把眉毛涂成时下流行的又黑又宽的扩眉,而只是简单的把眉毛修成了弯弯的形状;脸上没有贴花钿,只淡淡的扫了一点胭脂。嘴唇也没有描成樱桃小口,而是拿粉色的唇膏沿着嘴唇的弧度均匀的涂了一层,显得十分的饱满丰润——没错,绝对用的是唇膏!这种颜色是苗玉奴离开青州前最新调出来的,跟时下女子流行的十分浓艳的唇色截然不同,好认的很!哎呀,用了他工坊里产的东西,果然美人都能增色三分啊!   李想心里暗骂自己,看了美女首先想的是她用的也是自家产的唇膏!这是什么脑袋,这么想着,可眼神儿却死活离不开那女子。这个女人长得太漂亮了,真的美到了让人移不开眼的地步。而且她的妆容,非常符合他的审美,自然清淡,很像后世的妆容。在这之前,他只看自己的纸坊小娘子们画过这样的妆——这种妆容没有现代式的化妆品根本做不到!这时节各种化妆品基本都是干性的粉质的,所以往往都要厚厚的涂一层,那真的不是一般的浓艳啊!可纸坊那些十几岁的小姑娘,哪里能比得上这位二十出头风韵十足的女人?   当初李想还没开化妆品工坊,小娘子们年纪大了逐渐的开始买化妆品了,有一次大家伙儿进城买了一堆化妆品,嘻嘻哈哈的相互画了妆就猜拳,输了的跑去问李想好看不,李想按照自己的审美看到大白脸红脸蛋儿立刻表示像猴屁股,杜十一娘哭着跑了,李想跟在后面道了半个时辰的歉,又答应下次做护肤品的时候给她弄点像样不这么俗气的化妆品,这才算把杜十一娘哄回来。原本只是随便给纸坊的小娘子们做几样不那么伤眼的小东西,谁知道后来竟成了能跟纸坊抗衡的买卖!   李想想起那会儿杜十一娘大白脸红脸蛋儿上哭的一道道印子,不禁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却不妨听到那女子恼怒的冲他喊道:“笑什么笑!要不然你来扑?”   作者有话要说:注1:年节:即现在的春节,大年初一,真心觉得春节这个称呼挺扯淡的,为了过西洋节日硬给年改了名儿,好好的年节,元旦不能叫元旦,元旦成了西洋节日,又起了春节这个莫名其妙的称呼,春节自古就有,但是不是大年初一啊!真心纠结。当然年节对于古人真正过起来其实是很长的,过年前后好多天都算年节……   注2:掷头钱,这个不是白字,就是头钱不是铜钱^_^,是扔铜钱猜反正的一种赌法。   关于关扑,记得后世似乎有人埋汰李清照,说她不正派,爱喝酒,改嫁,又喜欢赌博……我只能说这种人简直无聊死了。宋朝寡妇改嫁是很正常的,喝酒神马的凭什么男人能喝女人不能喝?那时候的酒就是很普通的饮料啊!再说宋朝全民皆赌,皇帝下令大年初一起连放三天假专门关扑来着……= =不是同一个时代,怎么能用自己的道德准则去要求人家去?人家那个时候这种生活是非常正常的。不喝酒还不赌博,矮油,这种女人简直太没趣了好不好,不符合咱大宋的潮流啊……      注3:拿三堆,中国传统的数学游戏,这玩意我早就忘光了,更别提在文里运用了!这个情节是生物专业的好基友赈早见琥珀主替我出的主意(这到底跟生物有神马关系啊掀桌!),琥珀啊,没有你我可肿么办?    ☆、57第五十九章   李想郁闷死了,他怎么就又走神儿了呢?笑神马笑啊,人家美女刚把才拿回来的耳环又给输出去了,他这时候笑,不是找抽么?   那摊主也很郁闷,他故意输了一局就是为了让美人再多呆一会儿,怎么这会儿美人非要个小白脸过来跟他玩儿?   李想干笑着说:“娘子且玩吧,我随便看看就好。”   那漂亮女人嗤道:“看热闹么?”   李想冷汗:“我只是想起家里的小娘子们的趣事儿才笑的,真不是笑娘子你啊!”   那漂亮女人又看了他一眼:“篮子里东西不少,想来你关扑的本领不错,与我扑一局!”   李想摇摇头:“我不跟你扑!胜之不武。”说完话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嘴太欠了!   漂亮女人显然动气了,抬手把头上剩下的几个簪子全都给拔了下来:“我拿这些,扑你的篮子里所有的东西跟你穿的披风还有你的帽子!”   李想看了看她的簪子:“不扑,你这个簪子上的宝石就起码能值一千贯,我这些东西加一起也不够,不扑。”   那女子愣了一下,随即抓狂道:“你是傻子么?占便宜的事儿也不干?”   李想摇头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我才不要玩这么大的!”嘴上这么说着,可心里还是挺想跟这个美女扑上一把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这么走开好可惜的。   漂亮女人显然已经进入了赌棍模式,她怒冲冲的拿起那支镶宝石的簪子,对李想说:“那就赌小一点儿,拿这个,我扑你篮子里的所有东西还有你身上的帽子披风!”   李想哭笑不得:“这位娘子,你要我披风有什么用?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若这样的话,你干脆把我身上的衣服鞋子全算作彩头算了。”他本是想开玩笑,话一出口就知道又坏事儿了,果然那美貌女子更是恼火,骂道:“登徒子!”   李想十分委屈,他平日里挺招女人喜欢啊,怎么今天好不容易遇到个看着很不错的御姐,自己却连连出状况?太纠结了。不过再纠结,他也不会落荒而逃的,开什么玩笑!在这么简单的拿三堆游戏面前落荒而逃,他的面子可往哪里放?   漂亮女人显然对这个游戏的关节一窍不通,她努力的改变着自己的策略,一会儿抓两个一会儿抓三个,可来回抓了没几把,桌上便又剩下孤零零的一枚铜钱,她郁闷的抬头看李想,李想干笑:“咳,好像我赢了……”   漂亮女人咬咬嘴唇,把剩下的两根簪子跟才从那摊主手里赢回来的耳环一起往桌上一砸:“我就不信我赢不了一次!拿这几样东西,还是扑你刚才那堆玩意儿……”   李想小声说;“你这样不划算,你非要我的东西干嘛,还不如扑你自己的那根簪子呢!”   漂亮女人怒道:“我吃饱了撑的么?折腾一圈儿就为了扑回我自己的东西?不行,我就扑你的!”   李想牙疼的要命,这位御姐太倔了吧?当然能跟美女多玩一会儿他是没意见的,只是他实在不想玩拿三堆了,就像他说的那样,胜之不武啊!于是便建议那漂亮女人:“这位娘子,不然咱们换个扑法?总玩这一样实在没意思。”他话一出口便知道又得罪人了,果然那摆摊的书生用杀人的目光向他瞪来,他只得再次干笑:“要不然,这位兄台,咱们叁一起去玩儿?”   “谁跟你们是咱们叁!真是岂有此理!”漂亮女人撸胳膊挽袖子的怒道:“走,咱们到别的摊上看看去!”   李想大囧,你不还是说了咱们么?喂,就算你漂亮也不能这么不讲理啊,真是岂有此理。   漂亮女人走到一旁的飞镖摊子上,十分自信的说:“你有胆子跟我玩这个么?”   李想大汗;“这位娘子,咱们换一个如何?这个,这个,我胜之不武……”   “什么这位娘子那位娘子的,麻烦死了,叫我娘子就行了!”漂亮女人不耐烦的插嘴道:“你休要哄我!掷不好不敢扑就直说,还什么胜之不武,男子汉大丈夫,这样真没意思!”   李想脾气再好也是个男人,一听这话顿时也不高兴了,就算你再漂亮也不能这么不讲理啊,我这边都一忍再忍了,你从头到尾都这么咄咄逼人的,太过分了吧!当下也拉了脸:“娘子一定要扑,那再下便奉陪到底了,说个规矩吧!”   “每人掷三支飞镖,谁得的数多谁赢!”   “好!”   这时节的飞镖靶跟后世的非常相似,也是一圈一圈从外到内分别写着一到十,当然,都是繁体。漂亮女人显然是在飞镖上下过功夫的,走出去两丈开外,一抬手,飞镖蹭的一下子飞过去,扎在了靶子上,七环,她得意洋洋的看了一眼李想,又掷了两支出去,分别是五环跟八环。   跟着美人过来的哪个开拿三堆摊子的书生大声赞道:“娘子果然是巾帼英雄!”   李想差点喷笑出声,这货马屁都不会拍!这么一想,便也想让美人开心一点,便跟着赞叹道:“娘子真是好功夫!没几年功夫练不成这样儿……”嘴上说着,手里的三支飞镖已经接连掷了出去,两个九环一个红心——可悲的是他夸赞美人的的话音还没落。   这会儿他们周围早围了一群人,飞镖摊子的生意一向好,不少人都准备玩的,刚才看美人儿过来所以自动让路可却都没走开,这会儿看李想一边夸美人儿一边自己投出个比美人更厉害的,没人赞叹他镖投的好,全都非常鄙视的看着他,眼神里无不透露这对他最直白的评价:“二货”!   李想投完飞镖,顿时也傻了,嘴欠手欠加一起真是太可怕了!你哪怕老老实实掷飞镖掷出三个红心呢?只要别这么嘴欠就好啊,瞧这嘲讽开的,太拉仇恨了!   没一会儿的功夫,李想的篮子里就多了两支十分精致的簪子:一支镶了宝石的金簪,一支羊脂玉的玉簪,这两个小东西市价怕是都在千贯以上,是绝对的高级首饰了,可他一点儿都开心不起来,为了这么俩玩意儿,把他三年来头一次见到的御姐级别的美人给得罪的死死的,这太得不偿失了啊!   更悲剧的还在后头,这位美人儿显然是个真正的女赌鬼,而且是技术型的,她当即表示要跟李想玩一圈双陆,李想都要哭了,美女你不要走挑战我的智慧好不好?我真的不介意你没有我聪明的的……   于是美人的头上三个值钱的簪子都到了李想的篮子里,只剩下一支普普通通的竹簪子还在头上。   真正的赌徒,当然不会懂得知难而退。美人显然是个合格的赌徒,她发觉自己平日里非常自豪的聪明脑袋在这个人面前完全不占优势,反而更来劲了,又扯了李想去下五子棋。   开什么玩笑,这东西,李想从一年级跟同桌学会以后就开始他无敌的征程了,你要弄个围棋搞不好他还得动脑子,玩五子棋,他闭着眼睛也不可能输啊!   终于披在美女的大袖肩头的那挂珍珠衫也掉进了李想的篮子。   李想真的想哭了,他一点儿都不想赢啊!可是他的强迫症的发作了啊!数学啊逻辑啊这些类型的游戏让他故意放水神马的,他他他,他做不到啊!   美人把珍珠衫也输给了李想,这下子真傻了,她一向是个非常聪慧的女人,五子棋也好,双陆也好,身边的那些男人没几个能赢得了她的,掷色子飞镖也很有一套,所以每年关扑节,她都能赢不少东西。谁知道今天怎么就这么倒霉,遇到这个家伙,让她没一个时辰就损失了两万贯!没错就是两万贯,她身上这件珍珠衫全开封就两件,明码标价一万五千贯,那两只簪子每支的价格都在两千贯以上。她不缺钱,这些东西堆得满柜子都是,可这不代表她就不在乎这些东西了,她的东西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呀!   美人越想越郁闷,脸上便带出来难过的模样来。李想本来就过意不去,一见她抿了嘴唇儿不吭声,忙走到她跟前儿劝道:“早说了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了,你非不听,看,现在多难过。”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美人真的很想抽他,得了便宜卖乖说的就是这种人吧!   美人正郁闷着,却听对面的年轻人又对她说:“关扑本就是图个乐子,你这么个赌法,反倒像在置气了。就是赢了,又有什么意思呢?其实你的双陆跟五子棋下的挺不错了,我家里那么多小娘子,也就是小妹勉强能在我手下走几步,你比她还强不少呢!”   李想一边说着,一边抬眼看了站在几丈外的开拿三堆摊子的书生,小声说:“别再去玩那个抓铜钱了,只要先抓的是别人,你就一定赢不了,除非人家故意让着你!”   美人愣了一下,细细一想,果然每一次都是摊主先抓的铜板,正想再说什么,却见眼前的年轻人把篮子往桌上一放,把里头的珍珠衫跟三根簪子都挑了出来:“东西你拿回去吧!本来就是图个乐子才来扑的,扑到这个地步就太过了。”   美人本来听他说了前面的话,蛮高兴的,觉得这人倒也不错,可看他把东西递回来,顿时火了:“你这人好没意思!真不想要我东西,刚才玩的时候不会让让我么?到手了再还我算怎么回事儿!以为我输不起么?谁稀罕这点儿东西,拿去拿去,不喜欢了就扔掉!”   美人说罢,跺了跺脚,扭头便要离开。李想十分凌乱:女人心,海底针,这位美人的心一定是马里亚纳海沟里的针啊!这么想着,还是开口叫那美人:“娘子,你头上还有一根簪子,不然拿这个做彩头,我们扑上一扑?”美人头上的最后一根簪子十分的粗糙,是街头小贩卖的那种几文钱一支的小玩意,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竟把这么个玩意插到了头上。李想这会儿良心发现,决定学习前头那位摊主放放水,给美人点儿面子把东西输回去。   谁知美人回过头,瞪了他一眼:“这是我赢来的彩头,才不与拿来你扑呢!”   李想顿时无语,这美人哪里是喜欢赌,她是喜欢赢啊!她这样儿,分明是只要是赢,赢根柴火也高兴!她刚才那郁闷的模样怕也不是舍不得东西,而是因为“输了”这件事情本身。   李想正为这美人奇妙的思想而纠结的时候,那准备走开的美人却站住了,对着路边的一个小女孩说:“你已经跟了我一个时辰了,还要跟多久?输了就是输了,不要这么拿不起放不下!你扑到我的糖葫芦的时候那么高兴,东西吃完了又心疼起输掉的簪子来,只肯赢不愿输,你玩什么关扑!”   美人说罢,留下泪眼汪汪的小女孩,毫不留情的昂首阔步的走了。留下李想在原地继续凌乱,这,这到底什么家庭能养出这样的小娘子啊,太个性了!    ☆、58第六十章   赢了几百贯是件高兴的事儿,可赢了几千贯甚至可能是上万贯,李想一点都轻松不起来了。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啊,这么阔绰!看她额前有刘海,发髻也是未婚女子的样式,李想估摸着应该没出嫁,哎呀,这得多阔气的家庭才能这么养女儿啊?一边想着一边暗暗吐槽:就是因为这么个养法,所以这位娘子才到现在都没嫁出去吧?这脾气真让人肝儿疼。   李想半下午的时候就回了家,谁知道他还不是回来的最早的,小桃早就回来了,在院子里跟岳翻笑嘻嘻的说着话。岳翻头年秋天去参加秋闱,落榜了。他成绩一出来就跟着做生意的客商进了京,准备与家人一起过了年,来年再去莱州跟老师学习。   因为落榜,他与小桃的婚期被李想理所当然的推后了:“你还要读书,难道要让小桃嫁过去孤零零的等你么?你阿爹阿娘住的地方本来就不怎么宽敞,何苦让小桃过去给他们添麻烦呢?”   李想这纯粹睁着眼睛说瞎话,小桃嫁过去的话,肯定是她伺候二老,而不是二老照顾她。但当哥哥的心疼妹妹不是理所当然的么?哪有这么办事儿的,娶个媳妇让人家守活寡,然后扔一摊子乱事儿给人家自己跑路?开神马玩笑,你岳翻是爹娘的宝贝儿子,人家小桃也是李想的宝贝妹妹呢!   岳家人对李想的提议都没有异议,本来岳翻就还小呢!大宋朝的年轻人结婚普遍较晚,十六岁的虚岁有些早了,更不要说岳翻生日小,整岁数还不到十四呢,等等最好,小孩子结婚太早,伤身。   小桃对这事儿是十分开心的,她喜欢岳翻没错,可天底下哪有比呆在阿兄身边更舒服的事儿啊?再多待几年最好!   岳翻过了上元节就要去莱州了,所以他这阵子几乎天天来李想家报道,今天一大早就拐了小桃出去玩,谁知道竟回来的比李想还早。   李想一看见岳翻就没好气,虎着脸道:“大过节的不好好呆在家里陪阿爹阿娘,往这里跑什么跑!”   一边捧着书路过的李念吐槽道:“阿兄,你早上说好容易过节大家都应该好好出门乐呵一下的……”   岳翻的汗差点冒出来,忙冲李念连连摆手:“小妹你别添乱了,别惹大哥生气啊!”   可是李想已经生气了:“阿念难道不是替你说话么!她哪句说的不对,我本来就让大家出去玩的,你好赖话都听不明白么!”   李念 “……”   小桃“……”   岳翻“……”   到底谁好赖话都听不出来啊?众人齐齐吐槽。妹控神马的最讨厌了,实在是不可理喻!   李想发泄了一下对抢妹子的小弟的不爽之情后就恢复了正常,笑呵呵的问李念:“阿念,你去书摊上扑了?扑的什么?”   李念点头道:“嗯,去了两个书店一个文具店,玩了两局双陆一局围棋,猜了四个谜语,还耍了把头钱扔了两回色子。”   小桃笑道:“赢了多少彩头?就这几本书么?还有别的东西吧!”   李念点头答道:“我过晌的时候让个闲汉把前头的彩头都送回来了,一共有两块砚台一套笔十二本书三个金锞子十五个银锞子二百贯钱还有一幅顾恺之的画……”   李念的胜利果实十分丰硕,李想笑呵呵在一旁听着,听到最后一句一下子喷了:“顾恺之的画!谁会把这玩意儿拿出来扑啊?”   李念微微皱眉:“是个年纪不大的小郎君,那画儿是他寻了好久,近日才弄到手的。因画轴坏了,便送到了书画店里装裱。这小郎君今日到店里取画,回来的路上便被人勾了去玩关扑,那摆摊的闲汉是个骗子,设了套儿,一来二去激的那小郎君把画儿当做了彩头。那小郎君一时不慎输掉了画,急的都要哭了,我看不过,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便想帮他扑回来。那闲汉分明是在色子里动了手脚,专门骗人的。我扔了几回便猜出门道,三两下便把这画儿扑回来了,本想把这画还给那小郎君,谁知道他支支吾吾死活不肯要,我多说几句,他便红了脸跑了。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被教的这么腼腆!”   李想等人面面相觑,有门路弄得到顾恺之的画儿的小郎君,再小又能小到哪里去?李念一向做惯了小大人,平日里管同龄人都叫小孩子,照李念的语言习惯来说,这个小郎君十有□是比她大的。这个年纪的小少年,见了李念脸红说话支支吾吾,前提又是李念挺身而出帮他的忙,哎呀这哪里是人家腼腆,这是人家小少年春心萌动了吧?   李想十分的纠结,心说我手头一大把待嫁的适龄少女嫁不出去,你个才十二三的小丫头撞的什么桃花啊!这世界太疯狂了。想到这里又想起今天遇到的美人:为毛自己的小妹子就能小美人救小少年的英雄一把,赢得少年芳心一颗(好像哪里不对?),自己却只会把好不容易碰到的御姐给气跑呢?这不科学啊。   岳翻显然也听出了门道,岳翻张了几下嘴,可是看看李想的目光,还是硬把到嘴边的话给吞下去了:大哥的眼神儿好可怕!   小桃想笑又不敢笑,李念虽然表现得十分早熟,可毕竟是个把心思都用在书本上的小姑娘,想不到这上头很正常。不过瞅瞅阿兄的眼神,嗯,算了还是别说出来了,阿兄绝对不会允许有人来追才十二岁的阿念的——不对,已经过了年了,阿念十三了。   李想这一天的郁闷显然还没结束,苗玉奴也撞到了桃花!这这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大龄青年李想把桃花气跑了,一群适龄未婚少女碰不到桃花,结果十二三的小李念撞桃花,离异女士苗玉奴撞桃花,这不科学吧?   苗玉奴是飞快的奔回家的,一冲进门就喊关门,谁知道已经来不及了,一个白白净净的青年男子闯了进来:“玉奴,我知道是你!你为什么不理我,我是你阿郑哥啊,你答应过我等我考中了进士就嫁给我的。可我回去了你家却已经搬走了,我找你找得好苦!”   李想正要说话,苗玉奴却已经捂着脸大哭起来:“谁信你的鬼话!你姑姑说你在京里娶了新妇了,让我趁早死心。我们一家本就是外乡人,邻里都知道我是等着要嫁给你的,你却娶了别人,我们一家子哪里还有脸呆在那里!”   那青年气的跳脚:“谁不知道我姑姑想把她家五娘嫁给我,她的话你居然也信!”   苗玉奴哭道:“你让我怎么不信?你乙未年中的进士,到丁酉年还没个送个信儿给我!”   青年呆住:“你,你没收到我的信么?我捎给你五十贯,让你们一家到京里找我,然后办婚事。我被授了官,实在抽不开身去接你啊!”   苗玉奴哭道:“什么信?我等了两年连个纸片都没等到!”   青年蓦地呆住:“怎么会,怎么会,李大宝怎么会骗我呢?他说他把信跟钱都给你阿爹了。”   苗玉奴捂着胸口道:“你就没打听到么?我阿爹在你进京的当年二月就去了!我阿娘带着我住在那里等你,等啊等啊等不到消息,左邻右舍笑话我,阿娘受不了,带了我去投奔外公……”她说着说着,泣不成声。苗玉奴在与母亲一起投亲的路上被人拐走,吴知州派的人找到她们最后投宿的旅馆时,却找不到人,而苗玉奴并不知道自己外公家具体的住处,只知道个大概的范围,所以便这样失散了。   去年离开青州之前,李想又一次派人去寻找苗玉奴外公的家,这一次终于根据她大概的描述找对了地方,这才知道她的母亲因为丢了女儿,十分难过,回到苗玉奴的外公家没几天就病死了,而她的外公年岁大了,也已经去世了。苗玉奴得到消息,当场就晕过去了,醒来以后一场嚎啕大哭,后悔死自己没有及时的找到母亲,这会儿她真的是没一个亲人了。   苗玉奴哭得死去活来,那青年急的要命,却不敢走近前相劝,他已经注意到了苗玉奴的头发是妇人的样式,而一旁,正有个面白无须的端正青年面色不善的看着他。   这场面实在尴尬,这青年方才情绪激动起来不管不顾的折腾,可这会儿意识到自己可能给苗玉奴惹了大麻烦,顿时紧张起来。他试探着问李想:“这位兄台,你是这家的主人么?”他心里抱着侥幸,但愿这人不是苗玉奴的丈夫,不然自己可真的给她惹麻烦了!   李想看看他,皱着眉点了点头:“我正是这里的主人。”   饶是这青年在官场上也混了几年了,面对这个场景也不知道怎么接话好,两人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半天,李想从嘴里憋出两个字:“败类!”   青年脸色一僵,却不敢反驳,他是真的不想给苗玉奴再添麻烦了,只得局促往周围看看,试图为苗玉奴开脱:“这位官人,我跟玉奴的事儿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今天我只是一时激动才追来了,你千万不要见怪,过去的事儿早就过去了……”   他正说着,冷不防却被李想打断:“果然是败类!”   嘎?似乎哪里不对?没等反应过来,他便被李想一拳打在脸上,随即又是一脚把他踹翻在地:“最恨的就是你们这种斯文败类!披着人皮不干人事儿,骗了人家小娘子的感情,扭过头就说过去的事儿早就过去了。你这种人,我见一次打一次!”    ☆、59第六十一章     对于目前的状况,李想觉得挺纠结。   这个叫做郑爽的青年正一脸傻笑的坐在苗玉奴旁边各种讨好,照理说一个长得不错的男人温柔的摆出体贴的模样应该是挺招人喜欢的,可是如今他顶着一个的熊猫眼,配着他鼻子里塞着的小布卷儿,再加上一脸讨好的围着苗玉奴转,恨不得在屁股后面插根尾巴摇一摇的德行,实在是太猥琐了!   苗玉奴的眼睛都哭肿了,她把这些年的经历全都跟郑爽说了,开始还心疼他被李想打的狠,说着说着忍不住骂道:“你这混账,害死我了!阿郎打你打的对,真该多打几下”   郑爽知道李想不是苗玉奴的丈夫而且她现在没丈夫,高兴都来不及,哪里还计较挨揍的事儿啊!陪着苗玉奴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最后按捺不住自己的兴奋,说了句极为欠揍的话;“太好了玉奴,幸亏你嫁的是个混蛋,不然我这辈子怕是都再找不到你了……”此言一出,右眼上也挨了一下子,跟前头李想造出的左边的熊猫眼凑成了一对儿。   郑爽在五年前就考中了进士,如今已经是正六品的集英殿修撰了,作为一个没有后台没一个像样亲戚的草根出身的官员,他这个爬升速度相当惊人。没一会儿,郑爽已经开始兴奋的跟苗玉奴商量他们的婚事了:“你知道我也没什么正经长辈了,自己的事儿自己做主就行,过几天我就让冰人过来送婚书,玉奴你喜欢什么样式的首饰,明儿我带你去铺子里把定情十物的样子选选。”   苗玉奴唾道:“你听说过谁家让新妇自己去选定情十物的?”说到这里忽觉失言,怒道:“谁嫁给你了!读书人都不是好东西,我吃过一次亏就够了,才不要再嫁个衣冠禽兽!”   李想胃疼极了,你眼睛里的情意都快化成水儿流出来了,还说不想嫁他?不过显然郑爽却把苗玉奴的话当了真,急的直跳脚;“玉奴我等了你五年都没娶新妇了,你还觉得我对你不够真心么?”   已经逛完街回了家,正坐在一边看热闹的欧温仪嗤道:“没娶新妇,谁知道有没有租个妾?或是在外面养个小?”   郑爽十分纠结:“我一个清水衙门官儿,一年就那一百六十两,为了攒钱买房子到现在都住在官家给我们准备的房子里,哪里有心思弄这些没用的!”   欧温仪翻了翻白眼:“感情不是不想纳小,是没钱纳啊!”   郑爽要被她气死了:“当日中进士,多少大户人家榜下捉婿来着?我若真的变了心,随便应下一家有财货的,田产房子什么不都齐了?想纳个美婢有多难呢?”   欧温仪再次吐槽道:“没房子没地,统共就你那芝麻官领的那点俸禄,也好意思说娶玉奴做新妇!”   擦!这小娘子专门捣乱来的吧?郑爽咬咬牙,都是玉奴的姐妹,我忍!当下再不接欧温仪的话茬,努力当做没听见欧温仪的话,腆着脸对苗玉奴说:“我赚的不多,可这些年都是住在官家的房子里,吃的住的花的都少,这几年下来也攒了七八百贯,买个小院儿,雇两个女使还是没问题的。玉奴,你放心,我不会负你的,你若是觉得京官实在清苦,我就去求了官家把我外放出去。”   怜怜在一边叹气道;“大好前途的集英殿修撰不做,却想去外放,玉奴姐姐,你这位竹马哥哥的脑袋当真没问题么?”   !!!   混蛋,这群小娘子到底怎么回事儿啊?郑爽真的暴躁了,一个比一个难缠,这个李大官人到底怎么教的啊!   李想已经憋笑到脸都要红了,看着这位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六品官的人生赢家在自己家的小娘子们面前处处吃瘪实在太喜感了!   不过喜感是一回事儿,苗玉奴的终身大事开不得玩笑。郑爽到底还是被李想跟一群小娘子请了出去:开什么玩笑,你说娶,我们玉奴就要嫁啊?什么,你说你们青梅竹马。你喜欢玉奴玉奴也喜欢你?玉奴的眼光我们可不敢相信!再说了,你说你是集英殿修撰你就是集英殿修撰了?你说你没养小老婆就没养了?就算你说的都是实话,你提亲我们玉奴就立刻答应那也太没面子了。去去去,赶紧走,我们还没吃哺食呢……   鼻青脸肿的郑爽被赶出李家院子,站在门口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忽然又笑又跳的向远处跑去,出来关门的小桃愣了一下,回到院子里对李想说:“阿兄,那位郑编撰,是真的喜欢玉奴姐姐吧?”   李想愣了一下,轻轻点点头:“是真的,可婚姻这种事情,从来不是只有喜欢就行的。”   李想百感交集的酝酿感情,正想跟大家谈谈婚姻谈谈人生什么的,冷不丁听到欧温仪在一边吐槽:“无父母无兄弟,连个姐姐妹妹都没有,长得不错人也算长情,哎呀,这要不是个当官的,简直太适合当上门女婿了……”   李想顿时喷了:“欧欧你能不能别提上门女婿这个茬儿了?好人家的小郎君有几个乐意当上门女婿的?但凡动这个心思的,要么是没出息的要么是心术不正的,比找个好人家出嫁难多了啊!”   欧温仪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心术不正的肯定不行,不过我要的男人干嘛非要有出息?我以后难道还会缺钱么?又不指望男人养,我招上门女婿就是为了招个能让我过的舒坦的!没事儿给我揉个肩捶个腿,以后有孩子了好好看孩子——有出息有什么用,听话才是最重要的。对了,还得长得好,不能拿不出手啊!参加个宴会什么的带出来也涨面子啊。”   李想目瞪口呆,这些条件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矮油二十一世纪不是有许多男人梦想找这么个女人么?擦,我到底教出来个奇怪到什么程度的小娘子啊。正纠结着,忽然听到一边的欧暖暖弱弱的问道:“阿姐,上门女婿一定要找长得好看的么?”   李想正想说容貌不重要,欧温仪已经十分豪迈的答话了:“那当然!想找岳五哥岳六哥那样的太困难,不过找阿郎这样子的应该还不算难办!”   李想顿时泪奔,感情自己就是个退而求其次的对照组啊!一群小娘子嘻嘻哈哈的聊天,杜十一娘建议让人去打听一下这个郑爽的情况,众人都很赞成,苗玉奴也没有异议——她吃过一次亏了,如今对婚姻早就不像当年想的那么风花雪月了,总要弄清楚她的阿郑哥这些年变没变啊!   新年第一天便遇到这样的好事情,大家的心情都不错,结过婚的苗玉奴都能找到对自己一心一意的痴心人,他们凭什么做不到?进京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李想大概是所有人当中最郁闷的了,他压根儿不敢让大家看到他扑到的那件珍珠衫还有三支簪子,在街上就用披风把这些东西卷了放在篮子里,回到家赶紧塞他卧室里了。别的不说,要是被欧温仪她们知道了他今天干的挫事儿,一定会被嘲笑到死的!   想到小娘子们,李想的头又大了:这些小娘子一个比一个难缠,幸好吐槽帝韩桂花还没过来,要不然她跟欧温仪,李念凑到一起,这三张嘴的杀伤力简直太强了!其他的人也够要命的,苗玉奴是个闷骚,甘九娘是个小辣椒,哎呀这群小娘子越来越奇怪了,这么下去真的没问题么?   唉,还是小桃好,最可爱不过了!还有暖暖,软软糯糯的多招人疼啊。对对,最有女孩子样儿的还要数杜十一娘,总是温温柔柔的,又漂亮又温柔的女孩子最好了,她过几年一定会比白天遇到的那个美人还迷人的!   所以再绅士的男人心底都住着一只猥琐男。即使是李想,偶尔也会在心里给纸坊的女孩子做个排名的……   不过说起美人,哎呀,那个让人肝儿疼的美人,她的这堆东西可怎么办?这么贵的玩意,拿在手上好心虚,还是得找机会还给人家。问题是偌大的开封,几十万的人口,想找到这个美人谈何容易?   李想愁得要死,想了一圈儿想不出办法,便拿了个大匣子把这堆东西统统装了进去然后上了锁塞进了柜子里。   第二天依然是关扑节,李想抱着“或许能再次遇到美人”的念头又上了街。沿着前一天的路线走下来,没有遇到美人,折了回去,依然没有遇到。李想有些失望,但也并不意外:谁这么自虐啊!前一天输成那样儿还往这边跑?家里再有钱也不能这么糟蹋啊,她阿爹一定会骂她的……   李想刚为自己找不到美人找到了理由,身侧便传来了有些熟悉的声音:“你有手有脚,人又不老,哪里找不到个活儿干,却在这里乞讨,不觉得惭愧么?”   李想一听,这不是昨日那个火爆美人的声音么?他连忙挤过人群,走到近前一看,不禁呆了。   眼前确实是昨天他遇到的那个美人,可是却又完全不是昨天的那个样子。   她身上披着光华灿烂的一件翠羽披风,头上罩着兜帽,浑身上下都被披风裹的严严的,只露出那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来,这会儿她微皱着眉头,正在与端了碗向她乞讨的一个中年男人说话:“你说你有妻儿要养活,可难道你准备一辈子都用这样的方式养活他们么?等你的儿子长大了,提起你来‘我阿爹是个要饭的’,你觉得这样的话,好听么?”   乞讨的那人似乎都不知道把手脚往哪里放了,好一会儿才嗫嚅着说:“我有手艺,我会雕石头,我雕的石头狮子是我们那片儿都出名的。”   男人说到这里,拿袖子往脸上蹭了蹭,眼圈有些泛红:“可我的家伙事儿在逃荒的路上全都卖了,孩子生病得买药,也就那些东西值点钱……没了那些东西,我没法做活儿啊!”   “多少钱?”那女人说,乞讨的男人惊讶的抬起头,看到那美丽的女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问你,置办齐全那些东西,需要多少钱?”   “十贯,不,五贯就够了,做些简单的活儿不用那么齐全……”   “十贯吧!”女人打断了他的话:“这钱,不是白给你的,你要去我家帮我雕几个物件,抵这十贯钱,行么?”   “行行行!我这就去置办东西,您,您要是不放心,就让您的下人跟着我去,我,我置办全了东西就到您您您家里做活儿去!”那中年男人语无伦次的答应着,激动的手都在颤。   “不用那么急,你先给你的妻儿买些吃食回去!大过年的,总不能让他们挨饿。我那儿的活儿也不急在这么一两天,你先把他们安顿下来。安顿在哪里你自己掂量着来,要是因为花的太多没钱买做活的家什了,我可不会再管你了!”   女人面无表情的说完话,微微侧过脸,对身边的一个红脸大汉道:“阿七,你带他回去拿钱吧!”说完转了身,喊身边的女使:“你们不是想猜灯谜么?走吧。”   她转过身,一派端庄的带着几个女使朝路边的马车走过去,优雅的如同下凡的仙子。   不过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认为她像仙子,比如李想,他本来想过来打个招呼,顺便跟这位美人谈谈归还财物的问题,可他现在怎么也张不开口:擦,这个浑身上下不带一丝烟火气儿的九天玄女跟昨天那个疯狂的女赌棍真的是一个人?开玩笑吧,这应该是双胞胎的俩人才对吧?    ☆、60第六十二章   李想纠结的看着那个仙女儿上了马车,慢慢地消失在视线里,嘴角抽了又抽,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婚姻问题,不禁暗暗吐槽:“所以相亲这种事情绝对不靠谱!一个女人到底有多少张脸啊……!”   李想胡思乱想着,胡乱的扑了几把,因为有点走神,双陆居然连输了两局,竟输掉了身上的披风还有一个玉佩,顿时十分的肉疼。当即打起精神重新开扑。李想认真起来,谁能是他的对手?他很快便把身上的披风赢了回来,还另得了一根玉带,一双镶金嵌玉的靴子。   玉带还好,靴子实在让李想郁闷:好精致的东西,可是实在是太臭了,这靴子的主人看着风度翩翩,居然是个香港脚!这东西怎么能拿回家啊?熏死人了。李想赶紧跑到一旁的质铺(注1),把这靴子典了出去,换了二十两银子出来:这双靴子其实并不旧,光是上面的装饰品拆下来也能换二十两银子了!照理说整个靴子的做工这么好,全新的要花百十两买来,这么个九成新的,典个五十两没问题,可是这东西实在太臭了,质铺的掌柜的被熏的够呛,声称要么二十两,要么拿了靴子赶紧走,他年纪大了实在受不了这味道。   李想拿了二十两银子出来,还是忍不住直想笑,这都什么事儿啊,太逗乐了。   李想自己不是很爱打扮的,不过身边女孩子多,所以身上的穿戴一向精致:有杜十一娘这样的女红高手把给他做衣服当消遣,其他的小娘子也时不时给他缝个中衣绣个帕头裁个大氅什么的,他的衣服这两年都没买过。要不然怎么刚才输了披风他立刻急了?人家小娘子辛辛苦苦给他做的披风,怎么能当个普通的物件输出去呢?   想起家里的小娘子们,李想觉得自己太马虎了,出来关扑居然没考虑一下关扑的方向!家里这么多小娘子,要扑就该扑首饰嘛!拿彩头送人比亲手买还有意思呢。可惜啊可惜,昨天那位美女输的东西都太贵了,没法送人,还得给她留着还给她。   想到这些,李想顿时又来了兴头,沿着街一路扑过去,专门跟贵妇千金们赌首饰,不一会儿手里拎了半篮子的簪钗臂环,还有个相当少见的银锁襻膊。他兴致勃勃的一路走过,身后是一群女子幽怨的目光:“这小郎君长得不错,怎么偏就恁的狠心,赢奴奴的东西一点儿都不手软!”   李想玩的都是动脑子的游戏,所以很少输,等傍晚他回家的时候,手里的首饰足足有二三十样。他高高兴兴的回了家,大家伙儿已经全回来了:毕竟昨天已经玩了一天,街上再好玩,小娘子们毕竟还是会累的。这会儿大家都在大厅里晒彩头。他家里这帮小娘子全都彪悍的很,每个人都赢了一堆的东西。   李想一进大厅,就看到长长的条案上满满的流光溢彩,全是金钏珠冠。他的嘴角抽了又抽,原本想赢点首饰给小娘子们拿着玩,现在看起来大家的收获似乎都不错:前一天大家伙儿光顾着围观苗玉奴的竹马哥哥了,都忘了晒彩头了,今天想起来,就连着新赢的东西全都摆一起显派。   虽然知道自己赢的东西可能不算稀罕,可李想还是把篮子往桌边一放:“你们瞧瞧有什么喜欢的,拿去带着玩吧!”   李念最小,又是他妹妹,当下毫不客气的把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往条案上摆:“姐姐们瞅瞅有什么喜欢的,哎呀阿杜姐,这儿有个银锁襻膊,你前阵子不是看到铺子里的银锁襻膊,好生喜爱,只是舍不得买么?快快快拿去!”   欧温仪伸手把银锁襻膊拿起来:“好精致的手艺!十一娘,这个怕是比你上次见的那个做的还好吧?那个就要五十贯呢,这个起码得一百贯!”说罢便准备给杜十一娘带上看看。   欧暖暖忽然在一边小声说:“阿兄,刚才回来的时候,听人说有个辣手摧花的狠心贼,专赢娘子们的东西,鼎玉楼的宋五嫂的银锁襻膊都给扑走了……阿兄,这说的该不会是你吧?”   李想脸色一僵,呐呐道:“谁,谁认识什么宋五嫂,那妇人输了簪子,要拿她的襻膊扑回去,还非得让我连着帽子一起当彩头。我这帽子才买的,哪里舍得输给她……”   一群人全都囧囧有神的看着李想,宋五嫂做得一手好鱼烩,当日特地请人做了一套精致的银锁襻膊做活计用。银锁襻膊这东西一般人哪里舍得用?手艺不好也不好意思用这么夸张的家什啊!宋五嫂号称做得开封第一鱼烩,这才专门打了这鲜亮的活计,有了这襻膊,人们便称她银锁宋五娘。这会儿宋五娘把银锁襻膊给输了,还能叫银锁宋五娘么?   欧温仪小手一挥,再次表现出她的豪迈来:“管他什么银锁五娘金锁六娘的!输了就是输了,来,阿杜姐,快带上看看,反正咱们阿杜姐的本事,以后做个金锁十一娘什么也不稀罕!”   李想顿时扑倒,什么金锁十一娘,难听死了。不过嘴上还是跟着欧温仪附和道:“就是就是,什么银锁五娘,哪里比得上咱们金锁十一娘,十一娘,快带上看看!”   十一娘红了脸,果然把银锁襻膊带上,精致的银链子把衣袖高高的拽起来,露出十一娘雪白的手腕与小臂,配着大红的衣袖,十分的好看。银锁皓腕红衣,李想一时间竟看呆了眼,不过他发愣也就几秒钟,毕竟过去也不是没见过这群小娘子的胳膊,愣了一下便反应了过来,果然这两天见到个美人,脑子被烧糊了么?这么一想,又发觉自己看了好几年的小娘子们似乎真的长大了不少。   欧温仪一向讲究,李想赢来的彩头她只看上了一支雕的十分精致的玉簪,小桃拿了一个臂环一支步摇,冯暖暖拿了一对儿金镯子,杜十一娘又挑了只金戒指,剩下的东西给韩桂花甘九娘留了几样儿,其他的打包给了苗玉奴:虽然大家均认为应该再考察一段时间,不过她的竹马哥哥十有□是个还算不错的人,那么确实需要准备嫁妆了。   苗玉奴挺不好意思的,不过大家伙儿都觉得是应该的:“你这个没出息的,上门女婿是别想了,那就多准备点儿嫁妆吧……”欧温仪此言一出,所有人顿时全都爆笑,这货想女婿想疯了,前几天就跟大家说,她以后专门招几个年轻伙计作为女婿候选,这会儿又说上门女婿的事儿,大家哪里还忍得住。   提起上门女婿来,欧温仪的思维又发散了:“阿郎,回头手上银钱不那么紧了,咱们可以租个门面来……”   李想奇道:“自己的店虽然卖得贵,可能卖多少呢?现在这样都批发给别人卖不好么?”   欧温仪道:“现在是没问题,可以后就有问题了!玉奴当日弄得月月娇如何?那可真是一本万利,可到最后落到咱们手里的钱才多少呢,虽是代卖,抽成也太高了!开个门店,最贵的东西不给别人,只咱们自己卖!店铺修的漂亮些,多准备点东西让大家试用,可以让十一娘跟玉奴她们轮流在这里坐镇,再找几个女使,专门给人当场化妆,引得她们乖乖掏钱。总有一天,我要让开封的妇人们全都要攀比着谁能抢到咱们家的新货不可!”   李想大汗,体验店都弄出来了,天啊,人类已经无法阻挡欧温仪向时尚女魔头进化了!   正月一过,岳飞就进入了禁军。他一直希望能在边境上做出点功绩,可是联金伐辽的政策是在扯淡。于是思来想去,岳飞决定先进入禁军。岳飞身上有秀才的功名,又弓马娴熟,偏又生的十分的英俊,如今又有着京城的户籍,结果一过去就被选入了殿前司马军,又因他是李纲的女婿,也算有点后门,竟然直接就成了一名川班内殿班直(注2)。   李想得到消息愣了一会儿,岳飞的人生怎么又变了?虽然他知道的有关岳飞的故事也有许多是后人杜撰的,可是不管怎么说,岳飞是从士兵做起这一点是没错的——当然他不是普通士兵,但是特种兵也是兵,他被征召就是为了打仗。而现在,岳飞却成为了天子近卫中的一员。这对于现在的岳飞而言肯定是好事儿,可是,对于大宋未来而言,究竟是祸是福,李想真的说不清。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都应该好好庆贺一下,大喜事儿啊!李想带了斛清酒去找岳飞庆祝,却正看见他穿了簇新的轻甲给岳家二老看,又英俊又威武,有如天神一般,让人几乎不敢直视。见李想过来,岳飞笑道:“大哥看我穿这身盔甲,可还合身?”   李想连连点头,这样子的岳飞真是太帅了!   一旁的岳老爹笑着说:“五郎长大了,个子又高了一截,这样子看,完全是个大人了!”   李想顺着岳老爹的目光看去,可不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岳飞比他还稍微低一点儿,可现在,已经比他高了一寸多了。那个提刀杀猪的少年郎,不知不觉就变成眼前这个披着精致轻甲的青年战士了……可仔细想想,又觉得岳飞一直都没有变过。他从一开始就是那么的稳重成熟,似乎从来没有年少过。这样的岳飞,已经够完美了,那么日后领着大军一路高歌北进,直欲直捣黄龙的岳元帅,又会是什么样子呢?他真的想象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注1:质铺,跟当铺差不多。   注2:川班内殿班直,禁卫军中的精锐,皇帝的近身侍卫中的一种。 ☆、61第六十三章   过了正月十五,岳翻就出发去山东了,他是跟着去山东做生意的客商一起走的。虽然岳翻多次表示,自己现在能分得清东南西北,可以骑马走了,做生意的客商拉着马车实在是太慢。不过他的意见被所有人一起否决了:开神马玩笑,天知道你自己走会不会走到南剑州去!我们可到哪里找你去啊?   当然,岳翻临走前少不了跟小桃肉麻兮兮的又是告别又是互赠礼物,弄的全家人都掉了一地鸡皮疙瘩。最后李想简直恨不得拿了大扫帚赶他出门:“一连三天,你天天过来告别,骗的小桃流了几盆的眼泪,真是岂有此理!你订好了出发的日子,最后一天再来告别就行了,要不然你就纯粹过来陪小桃散心,再这么特地惹她哭我非揍你不可!”   好容易送走了岳翻,岳飞也开始了他在皇城当值的日子。李想家里这群小娘子免不了跑去跟他打听官家长得如何,可见到几个美貌的妃子?   岳飞也不嫌她们麻烦,认认真真的回答:“官家长了一部好胡子!”又说宫里有规矩,轻易见不到妃子。   欧暖暖不甘心:“轻易见不到,偶尔总能见到吧?是不是很漂亮,比阿杜姐如何?比温仪姐如何?”   饶是岳飞沉稳,也被她弄得招架不得,只得说:“有一次刘贵妃到前面来,我看了一眼,很是慈祥。”   此言一出,李想差点儿喷了:“你说贵妃,慈祥?”   岳飞一本正经地说:“刘贵妃今年三十有三,论年纪做得暖暖的娘,说她慈祥不是很对的么?”李想觉得自己应该不是错觉,岳飞虽然一本正经,可他的眼睛偷偷在笑!   小娘子们愣了一会儿,也都反应过来是被岳飞糊弄了,纷纷跺脚娇嗔,也有的便直嚷着让李娃姐姐过来评理的,五哥糊弄人。一时间李想觉得几千只鸭子在呱呱的叫:谁说这是艳福来着?你试试一群小娘子整天在耳边聒噪,个个全是十万个为什么,好可怕的!   终于还是李娃救了李想的耳朵,她挺着大肚子过来,一群小娘子吵着要听孩子的声音,挨个往她肚子上趴着听,总算把官家的娘娘们放到了一边儿。   一群小娘子在岳飞家玩了大半天,临走前还拿了一堆姚妈妈做的酱菜,李娃送她们的小玩意,还有岳飞给给她们弄来的几样防身的匕首短枪什么的。对此李想非常纠结:岳元帅你还嫌我们家的小娘子们不够彪悍么?弄这些凶器给她们。但是李娃很赞成:京里不比青州,纨绔太多,遇到事情有个趁手的玩意,绝大部分人都会知难而退,天子脚下,一般情况下没有人会太嚣张。李想觉得这段话里的逻辑很成问题,不过鉴于说这话的是岳飞的老婆,送兵器的是岳飞本人,再加上小娘子们一个个跃跃欲试,他还是管住了自己的嘴没有对这个问题发表进一步的看法。   小娘子们回到家里依然很兴奋,嘻嘻哈哈的说要跟着李想练武。李想这几年跟着岳翻颇是跟学了几下子,到了京里这阵子更是没少跟岳飞学。可是,他学武是为了强身健体,不是为了当女子防身术教练啊!这太纠结了。   郑爽这阵子成了李想家的常客,每天下班过来都要来做客,美其名曰是结识了李想这个朋友自然要好好走动一下,当然实际情况是他一大半的时间都在围着苗玉奴转。李想早托人打听了郑爽的情况,这家伙确实名声不错,这几年一直住在政府们给官员们准备的廉租房里,连女使都没请一个,只雇了个小书童打理日常的生活,吃饭穿衣全从外头买,青楼楚馆这些地方倒也去过,可都是同僚之间的应酬被别人请去的,也从未传出他与哪个行首有什么风流韵事。   出去打听的是当日赵明诚转送他的两个男仆之一,一个叫做贾鹏三十多岁的开封人。贾鹏是开封人,对开封的事情很熟悉,虽然离开了十几年,可是一回到这里很快就又适应了,李想让他打听郑爽的事儿,他就接连打听了半个月,把能打听到郑爽的所有资料,包括他上班路上喜欢到孙婆婆家买羊肉饼都给打听到了!   李想听得囧囧有神,这贾鹏放到二十一世纪,能做个多么合格的狗仔队啊!这家伙当个看门的也太屈才了。当然,感概归感慨,李想那张坏嘴还是不合时宜的发动了:“二十好几的人,没新妇,也没有妾,去青楼都不过夜,他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李想话一出口便知不妙,果然一群人齐刷刷的看着他,顿时冷汗差点下来,可不是么,“二十好几的人,没新妇,也没有妾————青楼干脆去都不去”,这么说来,他自己比郑爽的问题更大啊!   这一次小娘子们比较给面子,毕竟他的话有点露骨了,想吐槽也不好意思吐,连嘴巴最厉害的欧温仪也只是嘴角抽了抽,硬把嘲讽技能给关闭了,啥也没说。只有苗玉奴一脸哀怨的瞅着李想:阿郎你真过分,奴奴好生难过。   李想嘴角抽搐的看着苗玉奴用会说话的眼睛表示出自己的意思,十分的纠结,在人家面前吐槽人家心上人,这事情办的确实太不厚道了!于是清清嗓子解释道:“咳咳,玉奴你不用担心,我捉摸着应该什么问题,毕竟还是有许多人跟阿郎我一样洁身自好的。”   不说还好,一说这话苗玉奴的脸腾就红了: “谁担心了,明明都是阿郎说的,阿郎太坏了!”说完话便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欧温仪以手遮面,叹道:“阿郎你……算了,说了你也改不了,我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   连小桃都一脸惨不忍睹:“阿兄,你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成不成啊!这样子胡言乱语会被月老骂的记恨的。”   李想尴尬的摸摸他下巴上好容易长出来的胡茬,嘿嘿一笑。   这边工坊还没建好,李想的小宅子却迎来了一个新的客人,李清照的弟弟,李迒。   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去世不久,李迒便陪着母亲搬回了山东。李清照后来也跟丈夫去了山东,每年倒也能跟母亲弟弟见个一两面。李想来到宋朝的时候,李清照的母亲已经去世了。她跟弟弟倒是经常有书信往来,一开始李清照并没有跟李迒说自己认了个弟弟,后来因为李想的提醒,她跟丈夫有了一双儿女,兴奋之余也就跟弟弟说了自己又认了弟弟的事儿。当然天上掉下来个弟弟这种话是不能说的,只说遇到个被匪徒劫了的从海外归来的青年,很是投缘便认了弟弟。李迒有除了李清照这个姐姐,就只有一个早就夭折的妹妹,所以对姐姐很亲,这会儿听说这个叫李想的人帮了姐姐这么大的忙,那认个兄弟也没什么了!不过是族弟而已嘛。   李迒这次进京是为了参加春闱,李清照事先便写了信告诉李想,让他帮忙照顾小弟。李迒今年才二十三,可不是要叫小弟的?李迒也很乖,他家在开封的房子早就租给了别人住,他一个人过来也没必要再去收回房子来住,太铺张了,所以乖乖按照阿姐的安排带着俩男仆直接投奔李想来了。   李迒跟李想一见面,俩人都是一愣。   李迒心里直打鼓:“阿爹去得早,好多事情我都不知道,这位该不会是他老人家背着阿娘在外面生的哥哥吧?”   李想也有些纠结:“怪不得阿姐总说跟我投缘,看着我就觉得像她弟弟一般……我以为她说的是我长得亲切呢,搞了半天我是真的跟她亲弟弟有点像啊!”   周围的小娘子十分郁闷,擦,不是说来的是李娘子家的小弟么?据说比阿郎小五岁?可这一脸的胡子怎么看都比阿郎老啊?不对不对,不是他长得老,是阿郎生的太嫩了吧!   李迒虽然毕竟还年轻,这会子周围一下子一二十个美貌的小娘子齐刷刷的看着他,登时面红耳赤,李想看她这样子,也觉得自己这迎客的方式太不厚道了,便虎着脸冲着打头带人过来看热闹的欧温仪道:“很闲么?很闲的话就去城外看看工坊建的怎么样,再不然去逛街!整天闷在家里,天上能掉下来个女婿么?”   欧温仪悻悻的说:“招女婿也得货比三家,我这不是没事儿多看看年轻的郎君,对比对比么……”   李迒正跟着李想往屋里走,一听这话差点撞门框上:都说山东的小娘子彪悍,我在山东呆了十几年也没觉得哪里彪悍了,感情,感情我是没碰上啊!瞧这位便宜哥哥从山东带出来的这群小娘子,真彪悍!   其实赵明诚跟李清照在开封的亲戚并不少,赵明诚的亲二哥赵思诚才升了正四品的中书舍人——这职位基本相当于中央办公厅副主任了,可是也正因为才升官,忙得不可开交。而且李清照觉得比起十年里只见过两次的二伯哥,显然把小弟弟托付给李想照顾更为靠谱。   所以李迒把亲戚们拜访了一圈儿,还是在李想这里住下了:他认为李想应该就是他那过世的老爹给他留下的哥哥了,不管来路怎么不体面,这位哥哥对大姐是很够意思的,自己跟他相处了几天也觉得他为人真的挺好的。既然如此,干嘛去麻烦那些七拐八绕的亲戚,在亲哥哥这里住着多自在啊!   李想当然不知道李迒的脑子里这些奇思妙想,对他而言,李清照的弟弟那就是他弟弟,好好照顾就是了。而且李迒的性格挺好的相处的,所谓的照顾也不过就是准备两间房子,每天让女使多做几个人的饭的问题,一点儿都不麻烦。    ☆、62第六十四章   比起好伺候的李迒来,赵明诚的二哥赵思诚显然是个相当麻烦的亲戚。   李想苦着脸坐在赵思诚的书房里,听他不停的念叨:“昔日李翁是多么雅致的一个人,怎地你一点儿都不像他,你看看你的字!怪不得德甫说你字写的难看,写成这样也好拿的出手么?你家小弟马上就要参加春闱了,你起码不该考个秀才么?”   李想暗暗吐槽,我干嘛要像阿姐的爹啊!你到底想到哪里去了?可是人家没直说,他也不好欲盖弥彰的去解释自己不是李格非的私生子。李迒的那张脸跟他摆在一起,这话说起来太没说服力了!   赵思诚还在念叨:“你开纸坊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没少打点吧?我去给你递个条子就能省很多的事儿,怎么就这么木!”   “你这是什么打扮?整日这个样子带了你那一群小娘子出来进去的,十足纨绔!”   李想简直要泪奔了,我的个天啊,这位跟赵明诚果然是兄弟,好唠叨。不不不,他是赵明诚的哥哥,唠叨的功力比赵明诚之高不低!矮油,赵二哥就唠叨到这个地步了,赵大哥得唠叨成啥样儿啊?太可怕了。   李想年前进京,安顿好了就过来拜访了赵思诚,当时赵思诚还没有升到中书舍人,负责一些文献整理工作,年底正式各项工作做总结的时候,任务繁琐的很,整天早出晚归,跟李想打个照面就再没时间专门跟他联络感情了,李想也就没怎么去打扰他。   这会儿赵思诚换了新工作,工作轻松了许多。想起自己把弟弟的小舅子们放在一边儿好阵子没有搭理,挺不好意思的,正好李迒也进京了,便把两个人全都请到家里关心一下。   赵明诚是赵挺之的老来子,赵挺之四十四岁才生的赵挺之,前头的俩儿子都比赵明诚年纪大多了。赵思诚比赵明诚大了整整十岁,今年已经五十一岁了,他的大儿子跟李想同岁。这会儿教训李想可不就是跟教训小辈儿似的?李迒倒没有怎么被唠叨,二十三岁就有资格来考进士,这孩子已经够出息的了。   岁数大的人都喜欢唠叨,只不过这位唠叨的话题实在让李想纠结。赵思诚是个传统的读书人,在他眼里,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从这一点而言,李想实在是太不符合他对年轻人们的要求了。而李想对他的态度挺恭顺的,来到开封,给他家里送了好几次礼物,都是李想从山东带来的上好纸和送给女眷们的化妆品。赵思诚一方面觉得这青年挺招人喜欢的,一方面又觉得他开纸坊不算个正经事儿,忍不住就念叨了,念叨了一阵子也觉得自己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李想都是快三十的人了,现在就是让他读书也读不出什么名堂了。   不过朝中有人,心中不慌,这话不是白讲的。李想在开封这个权贵扎堆的地方呆着,有个高官亲戚,办起事情来心里确实不那么容易慌的。神马?你们说才四品?亲,四品官很大了撒,杭州知府也就是四品啦,更不要说这是京官,中书舍人这种官儿整天在皇帝皇帝面前晃荡,干的又是起草各种公文的事儿,实际的地位比同级官员来的高啊。   李迒还要参加春闱,赵思诚也就没多见他,李想则不然,赵思诚最近有个什么宴会就带着李想去:“你脸上那是什么表情!你当这里是青州么?以后生意做大了,好歹在这些人面前露过脸,你的工坊才不会被人随便找了麻烦!”   李想一向不擅长社交,这些场合让他过去真是太难为了,可是他不能总躲在欧温仪的背后,把这些事儿全丢给一个小娘子啊!这可不是青州,有吴知州罩着,谁也不敢对欧温仪有什么不好的念头。这是纨绔遍地的开封啊!平日里生意往来让欧温仪去谈判就是了,这种官面应酬还是少带她的好,万一惹到什么烂桃花又是麻烦。   李想参加了几次社交活动,也认识了一些官场上的人,在一次宴会上还遇到了郑爽,郑爽见到李想,顿时十分兴奋,各种讨好好不谄媚。只把周围人的眼珠子都惊掉了!后来有人问起来,郑爽便大大方方地说:“我失散多年的未婚妻如今在李大官人的工坊里做管事,我自然要对李大官人恭敬些。”   宋朝职业女性还是不少的,而且技艺高超着收入颇为丰厚。比如有名的郑蓉娘,自带厨具上门给人做一场高档宴席,就要收三百贯的辛苦钱,这样的女人根本就是财神爷,谁敢瞧不起?能娶回家那是烧了高香,比带着上万贯的嫁妆都实惠啊!所以郑爽说自己的未婚妻在李想的纸坊里做管事并没有人觉得不妥,只是赞他:“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郑郎这几年没有白等啊,总算是把人给找到了。”   二月中,韩桂花等人带着二十几辆马车来到了开封,李想的娘子军团全部到齐。三月初,纸坊安安静静的开工了。   李想的新工坊招工比过去严格了许多。纸坊的小娘子太多了,他不想弄出些不好的传闻,索性一个男工都不招,只招女工。当然工坊里不可能没男人,毕竟有些重体力活让女孩子做太不现实了。但李想招工的时候换了个说法,说是招护院——想想啊,一大院子的小娘子,不派人保护怎么行?   其实李想本来是没想到这些的,还是赵思诚的态度提醒了他。这位赵二哥的思想比他弟弟赵明诚守旧多了,听说他工坊招女工便骂他好色,身边那么多小娘子还要招女工,还不赶紧娶个新妇!李想委屈死了,招女工是因为他的工坊大部分活都是细活儿啊,男人粗手笨脚的干不了啊!这可不是一千年后,遍地伪娘,工坊附近的村里的男人全都是下地干活的,一首老茧,你让他们去捣腾口红模具?开神马玩笑啊,那双手能把模子给捏碎了好不好。好在赵二哥是个讲道理的人,听李想解释了,便也缓和了口气,只是提醒他严加管理,别弄得男女混杂在一起,传出不好听的话来。   事实证明,在丰厚的薪水面前,小老百姓哪里会考虑这么多?这边纸坊刚刚开出一月两贯的工钱的招工通知,招工的地方就差点被挤破门!开封的乡下也依然是乡下,土里刨食,一亩地一年的收益也不过两三贯,一个普通的成年男人撑死了能种十亩地,农忙还得全家齐上阵。村里的女孩子那就更糟了,农活儿说白了就是拼体力,再能干的女人,三亩地就得累个半死!所以农村人更加重男轻女更严重些是有着非常现实的经济考量的。而现在,居然有个冤大头愿意一个月出两贯钱雇个干不了重活的小娘子去他纸坊干活?这太好了呀!   李想的纸坊招的大多是手巧的小娘子,有几个已婚妇女也是平日不怎么干农活的女人——实在是干久了农活,便是女人的手也粗的可怕,精细活儿根本不能做,等到确定了人选,选上的跟落选的一对比,擦,这是选美么?被选上的全是村里相对细皮嫩肉的小娘子。而这么招工的连锁反应就是李想招护院的时候,周围几个村里未婚的小伙子一个个跟饿狼似的扑到他工坊门口报名————大龄男青年的心啊,无论青州还是开封,都没什么区别的。   李想开工坊的村子叫做郑村。这名字起得极为简单,村里的人口也简单,大部分都是姓郑的,彼此都沾亲带故。虽然挨着开封,可是郑村的老百姓大部分过得并不富裕。郑村的地不好,虽然挨着河,可是大部分地都是坡地,灌溉很成问题。更糟糕的是,能灌溉的地,大部分居然都是沙地!这时候的人大部分认为种地就是种庄稼,沙地对于大部分粮食品种来说都是太糟糕的玩意了。当日在莲湖村,周围十里八乡的土地,亩产一般都在二三百斤左右,可郑村的地,大部分只能打一百斤出头的粮食。   这样的村子,怎么可能不穷?虽然挨着开封,可是又没有什么好景致,达官贵人也不会来旅游,天知道那位老御史怎么会在这么个鬼地方买了地,一年的出产还不够雇工钱呢!本来就是个清水官,在加上这么个理财法,不穷才怪。   郑村的年轻男人大多都去开封找活儿干了,剩下的净是老人跟女人,农忙的时候男人们会赶回来干活儿,可平日却很少,这也是为什么李想招工,明明女性招的多,也六成都是本村的,而男性一共才要十个,可本村只找到了四个合适的。招护院不比招女工,人品必须可靠,每个护院都需要本村三户人家作保才行。   这次开工比在青州创业的时候简单得多,李想身边的八大金钗对这些工艺已经是相当熟练的了,而李想买的那批女使在青州的时候也在工坊里帮过忙,有这些人带着,新来的女工很快就进入了状态,并没有像当年那样,一开始的两个月几乎都在磕磕绊绊的学基础。   工坊的工作进展的很顺利,唯一的麻烦就是大家伙儿觉得郑村实在太没意思了,所以都不肯在这里住。过去在莲湖村还不觉得有什么不便的,可现在大家在开封住了一阵子,再要憋在这么个偏僻的地方那真是让人无法忍受。   众人开封跟纸坊之间来回走了几趟,发现其实过去一趟用不了太久,于是欧温仪就提议那边干脆大家还住开封,每天下午做完工可以一起坐马车回来:不过是半个时辰的事儿,一点儿都不麻烦。众人齐齐点头,好容易来到开封,谁乐意整天住在乡下啊!   所以每天晚上,大家还都是赶回城里住,晚上,工坊这边便由程九带着他媳妇牛翠萍管着。牛翠萍本就是个乡下姑娘,对村里的生活没什么不习惯的。   如今李想跟他的这个娘子军团的生活状态很像后世的上班族,每天清早吃了早饭,做上马车赶到郑村上工,中午简单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下午收工,坐马车回开封……   大家都觉得这样挺好的,只有李想快要纠结死了:当初是谁跟我怄气,一定要我盖大瓦房?现在房子盖得漂漂亮亮的,你们一个个却全都不去住!哎呦一千多贯呢……    ☆、63第六十五章   从头年十月到如今两个工坊开工,中间足足隔了有五个月,从山东带来的纸品与化妆品早就被各大店铺消耗一空,如今大家伙儿全都排着队等着批发新产品呢!尽管有几家店铺仗着自己店大,想要弄个霸王条款什么的,可是李想的化妆品作坊的产品是独一份的,而纸品更是有玻璃纸这类绝对无法仿制的奇怪产品,谈判的主动权全在他们手里,而且李想好歹也算有点后台的人,欧温仪的谈判技术这几年也没有白练,所以谈判很顺利,条件谈的很妥当。因为晾了好阵子,许多店铺都很着急了,李想的工坊才开工,就拿到了八千贯的订单。   “不愧是京城,这钱真是好赚啊!”李想放下算盘,十分纠结的说:“只是纸坊的生意太一般了,八成的钱都是化妆品的订货。”对李想来说,造纸才是他的事业,化妆品是顺便的。   欧温仪道:“是我疏忽了,其实并不是纸坊不好,而是因为咱们当初带来的纸品花样太少了,大多是家家都有的东西,不过比别人做得精细些罢了!阿郎,明日给赵舍人家里送几刀玻璃纸去!让人帮忙给他们装到窗户上。我再给你准备些好纸,还有成套的香脂口红这些东西,下回你应酬的时候送人用!年前的时候我办事儿太匆忙,竟把东西用光了,要是早点想起来,直接留一些让你送人就好了。”   李想有些不好意思:“纸品也就罢了,香脂什么的我可怎么送?难道说‘送给尊夫人’?这也太不像话了。”   欧温仪十分无力:“谁让你都送那些臭男人的?我不信你应酬的时候,没人请几个小姐过来!(注1)你把东西送给看着顺眼的小姐不就行了?”   李想的脸腾就红了:“那是他们请,我从来不请的!”   欧温仪白了他一眼:“管你请不请!反正我把东西准备好了,你负责送出去就是了。”   李想苦着脸道:“好欧欧,你多准备点纸品好不好?我多多的送。胭脂就算了吧,女人的事儿,你想办法好不好……”   欧温仪看他实在为难,只得叹口气:“算了算了,回头我去教坊司走走。”   李想惊道:“教坊司!那不是小姐们呆的地方么?你别去。”   欧温仪大大的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教坊司是什么地方?外面的楼子么?那里规矩的很,没什么去不得的。全开封最出名的女伎一大半儿都在那儿,这些人便是有钱也没法把自己赎出去或是到外面买房子置地,花钱最大手了!”(注2)   李想一呆,他是真不知道教坊司到底是干嘛的,反正每次应酬,美貌的行首大部分一介绍,大都是教坊司的,他就觉得那地方应该是个超级大妓院啥的,心里还在吐槽,居然政府出面开妓院,太不像话了,结果居然是他没弄清楚?   杜十一娘轻声说:“说是及时行乐,其实不过是没盼头罢了……”   苗玉奴道:“她们还算运气好的,进的是教坊司,好歹算是衙门里头的人,轻易折辱不得。若是落到外面那些楼子里,才是生不如死呢!除非能像李师师那样的,不然哪个能像教坊司里的小姐们那般硬气?”   欧温仪扶额道:“玉奴,你那个竹马哥哥整日都跟你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苗玉奴小声说:“也不算乱七八糟啊,‘纤指破新橙’的典故满开封的人都知道……又不止我们说。”   李想嘴角抽了抽,开封人特别喜欢八卦,这一点真不是盖的!前些年前道君皇帝一度十分迷恋李师师,甚至修了个地道就为了方便会她。这几年似乎是因为后宫新宠甚多,道君皇帝出来的少了些,不过人们八卦这件事儿的热情却一点儿都没降低,又因为官家不怎么来打扰了,李师师的参加社交活动的时间多了,反而越发红得发紫。   李想正胡思乱想呢,忽然听见李念幽幽唱道:“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归去凤城时,说与青楼道:遍看颖川花,不似师师好。”唱罢叹道:“昔日的李师师老了,便捧了如今的李师师出来,明明自己年轻时也盼着能有个好归宿,可到头来却还要养了别的女孩子来做这个。”   韩桂花嗤道:“能盼到什么好归宿?男人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这边才说“不似师师好”,那边又跑去跟别的小姐唱‘天外一钩残月,带三星”,秦少游就是阿郎说的那种人渣吧?’”   李想本来听得挺热闹,冷不丁一句秦少游是人渣顿时把他雷的够呛,擦,秦少游跟李师师还有一段儿?矮油那苏小妹怎么办?(注3)慢着慢着,感情李师师不是个名字,而是个称号么?一个人用完了下一个人接着用,这也太囧了!(注4)   李想胡思乱想完,又暗暗叹道,自己身边的小娘子果然都博学多才,看着最糙的韩桂花都能说出点儿文人典故来,正想夸两句,却忽然听到欧温仪恨铁不成钢的说:“桂花,就说让你多读点书,这是晏几道填的词,不是秦少游……”   李想:……   欧温仪说到做到,第二天就跑去了教坊司,带着俩女使溜达了一圈儿,拉了大半车礼物回来。   “果然很阔气!”欧温仪十分满意:“原本不过是上门送些试用品,结果那些个行首没一个肯让我空手走的。说起来也亏得咱们相熟的那几位老客,虽然是做绸缎生意的,这两年来往青州跟开封却也常带些咱们的香脂口红,因数量稀少,故而十分难得。听说李师师与燕惜惜便很喜欢咱们工坊的东西,这两年都不用那些红红白白的艳色了。咱们没搬到开封的时候,有人跟燕惜惜打听过用的什么化妆,可是这位燕行首的嘴严的很,并不肯说哪里买来的。”   杜十一娘微微一笑:“这也难怪,她们虽各有各的技艺,可琵琶弹的再好,长相不成也休想出头。咱们坊里的东西,青州那边的小娘子们见怪不怪,可到了这里却是十足的稀罕物,打扮出来便与旁人不同,谁乐意告诉别人哪儿来的?”   苗玉奴吐吐舌头:“幸好咱们当日被救下了,不然搞不好就落得跟这些小姐们一样的境地了。   欧温仪翻了个白眼:“一样境地?燕惜惜的琵琶是一绝,孔爱爱的琴弹的被人赞为可绕梁三日矣,更不要说李师师的曲子能唱的四位相公齐齐落泪——你倒是说说你能干啥?想跟人家一般境地怕也做不到!你镇日就想着玩儿!也不琢磨琢磨日后的住处,真想跟你那位竹马哥哥住到那三间小房子里去?”   韩桂花也忍不住念叨苗玉奴:“在家里说说过去的事儿不打紧,到外头嘴巴严一些!我们倒无所谓,可你那位郑郎君是做官的,万一让人拿你的事儿嚼舌头好受么?”   苗玉奴把头扭到一边:“他若计较这些,我便不嫁他了!我自己不也过得好好的!”   杜十一娘温言道:“温仪桂花她们还不是为你好?你看你,总是这么犟!”   苗玉奴忽然泪下:“反正我就是被拐过的,嫁过人的,他若是嫌弃我,我便自己过了!”说罢便跑了出去。   杜十一娘扶额道:“这是怎么搞的?我看玉奴跟那郑郎君处的挺好啊,一听他过来就笑嘻嘻的跑出去。可偏偏等人走了,她就一会儿高兴一会儿难过的,也不知道想什么呢,真让人急得慌。”   李想倒不觉得奇怪:“婚前恐惧症!我姐姐当初出嫁前也这个摸样,明明我姐夫什么都好,她就是怕这个怕那个,整天胡思乱想,来探望我妈顺便住到我家,半夜把我摇起来跟我哭哭啼啼的闹了半宿,说她不想结婚了————结果第二天早上又兴冲冲的去挑婚纱了!”   欧暖暖惊道:“还有这个事儿?怪不得新娘子出嫁都要哭,原来不是非得哭才行,而是新娘子都想哭啊?对了什么是婚纱……”   众人:……   欧暖暖这个天然呆歪楼的本事一流,话题很快转到了婚礼习俗上,然后好不容易才被杜十一娘拉回到苗玉奴的婚事上,大家都觉得应该让苗玉奴晾上郑爽一两年,一方面仔细观察一下他的为人,一方面苗玉奴也能多攒点嫁妆——虽然工坊才开业,可是已经能看得出在开封,生意一定比原先赚钱无数倍,攒一年估计就能顶上过去好几年。郑爽那几个钱,在外头买个小院子雇个女使,估计也就不剩下啥了,总不能真让她跟着丈夫去住政府的廉租房啊!京城的房价太贵了,让苗玉奴再多赚点钱,到时候哪怕先典个小院儿住也好啊。   对此,欧温仪再次发表了她对招上门女婿的看法:“所以说,还是招个上门女婿省事儿!看上哪个男人直接娶进来,也不用另找房子——谁家娶媳妇还专门分家不是?”   欧暖暖也跟着点头:“恩恩,确实方便。到时候嫌他烦了,便赶他去跟姐夫住,我跟姐姐睡。”   欧温仪怒道:“你就这点出息么?不听话就得直接打出去!”李想听得冷汗涔涔,自己的教育出了什么问题?欧欧越来越可怕了。    ☆、64第六十六章   对于李想而言,纯粹为了应酬而参与的人际交往实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可正如前头所说的,不喜欢,也得适应,他不能永远躲在欧温仪这么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娘子身后啊!更何况,也不过就是让他应酬一下罢了,正经谈生意还是欧温仪来做。而跟官场上的人打交道,欧温仪出面就不合适了,没出嫁的小娘子,有钱又貌美,被哪个官员看上了,嫁还是不嫁?更不要说碰上位高权重的,都不是嫁不嫁的问题了,弄不好就被人惦记着弄回家当小老婆,那可就麻烦了。   有赵思诚的引荐,李想目前交往的都是文官,当然真正的高官是不要想了,跟李想混的比较熟的,几乎都是七八品的官员——对于李想而言,这就很不了不起了,每每出去吃饭,一桌子县委书记级别的人物跟他称兄道弟,这是穿越前的李想绝对没有享受过的待遇。   李想现在挺受这些青年官员的欢迎的,当然原因实在让人哭笑不得。宋朝的官员们大多很喜欢去教坊的,国家单位嘛,官员去玩的话还是比较实惠的,所以许多官员在教坊都有相好——虽然官家不许官员睡官妓,可人家吃吃饭喝喝酒弄俩红颜知己啥的没问题吧?不过红颜知己毕竟跟知己还是不一样,除非混到柳三变那个档次,行首们恨不得倒找钱的陪聊陪睡,否则的话,天天都只付个基本包房钱,红颜知己也懒得搭理这号人啊。   掏钱是必须的,而偶尔送一些可心的礼物也是必须的。对女人而言,衣裳,首饰,化妆品这些永远是她们的最爱啊……衣裳跟首饰,这些东西高级一些的简直就是天价!对于年薪几百两的这些七八品的不好捞外快的京官而言,他们一年的年薪估计还不够行首们一套高级衣裳,首饰就更不要说了,这些女人你好意思送普通的首饰给她们么?人家又不缺。所以化妆品真的是非常好的选择。李想坊里的化妆品虽然不便宜,可是比起衣服首饰的天价,在李想这里用十几贯二十贯的友情价就能买到精致的木盒子里装的一套粉饼胭脂口红眉笔,还能顺便跟红颜知己玩玩画眉的的情趣游戏,这是多好的选择啊!   进京这几个月,李想对于大宋官员的节操已经绝望了。郑爽那样老实的简直就是异类,大大小小的官儿就没有不去教坊的,官位稍微高一些的,更是要在家里养几个美姬,平日里自己可以睡,来了朋友就让这些美人去表演,交情好些的晚上还要让美姬去陪睡……擦,怪不得当初苏轼舍得把好几个怀孕的妾送人,感情这年头妾也是分种类的啊,这种从事对外招待工作的姬妾肚里到底是谁的种都弄不清呢,难怪不在乎。   这会儿,李想强忍着想要吐槽的欲望,听身边这个七品小官絮叨:“大郎下次回开封的时候给我再带一套吧!我家新妇说她在铺子里见到了这东西,三十贯,她觉得有点贵,没舍得买……她镇日操持家务,十分辛苦,给她买一套,也好让她开心开心。”李想嘴角抽了又抽,这货给他红颜知己买了这东西都有大半个月了——花的还都是他那个富商之女的老婆的钱。这会儿才想起老婆辛苦,让自己带友情价十五贯的最低档的盒装化妆品套装送老婆,还一副我很体贴的模样,擦,太没下限了。   柳昭娘微微的笑着,给李想剥了个桔子瓣送入他口中。小姐们就没有不爱俏的,更不要说李想这样不动手动脚,小费却从不少给的俏郎君。   人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不能总是独行特立,在某次拒绝点小姐之后,有人便开玩笑说李想家里娇娘甚多,看不上外头的小姐,从那以后,李想每次出来,也学了别人叫了女伎在一边陪着。柳昭娘就是李想第一次请女伎的时候认识的,她是个温柔的小娘子,总是静静的坐在一旁,只在李想需要的时候给他杯酒,剥个栗子,给李想留下了不错的印象。故而又一次应酬的时候,主人问他在教坊司可有相熟的小姐,李想便又点了柳昭娘。   一来二去,李想跟柳昭娘也算熟悉了,这会儿柳昭娘看李想的表情,就知道他有些不高兴了,便笑嘻嘻的提议大家玩个游戏,总算让那个一边儿跟身边的小姐打情骂俏一边还夸自己老婆贤淑懂事儿的二货闭了嘴。   文人们玩的游戏自然也是风雅的,虽然规则很像后世的击鼓传花,可需要表演的节目要求可高多了,有时候是应景填词,有时候是限题限韵的作诗。一般情况下,这种游戏李想都是不参与的。这次也不例外,他连连推说自己不通文墨,好歹总算撤到了一边,看大家玩。   呆了一会儿,李想觉得酒有些上头,便对大家说:“我出去走走。”拒绝了柳昭娘想要陪他出去的好意,自己走了出去。   此时正是五月,已经是初夏了,轻柔的晚风吹在脸上,十分的舒服。李想酒喝的并不算太多,只是屋里有些闷才觉得难受,这会儿风一吹,他也没那么难受了。想起屋里的客人中颇有两个他十分讨厌的,索性也不回去了,沿着回廊慢慢地走到了后院的小花园里。   天早就黑了,这时候没什么人逛花园儿,很安静。李想沿着小路晃了一圈儿,却忽然听到园子的角落里传来女人压抑的低泣,不禁一愣。   李想顿住脚步,顺着花木的空隙看去,依稀看到一个女子的背影。他仔细听听,却发觉这女子并不是纯粹的哭,而是边哭边唱,唱的却是一首词《苏幕遮》“燎沉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风荷举。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   女子的声音有些耳熟,而她虽然边哭边唱,可曲调却依然十分的动人,把一曲原本□无边的词唱的凄凄哀哀,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女子唱罢,低叹道:“美成兄,原本想着你回京后,我再与你唱一曲《瑞龙吟》。谁知当日一别,如今竟天人永隔,唯有在这昔日你最喜欢的荷塘边上,唱一曲你当日思乡所做的《苏幕遮》……”说着说着便又是一阵低泣。   李想一时间有些恍惚。   在这地方出现的,必然不会是良家女子,从女子的口气来看,怕哭的也是情郎吧。人都说□无情戏子无义,可事实若真的如此,这个背着人偷偷在园子里哭泣的女人又算怎么回事儿?   那女子哭罢,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冲着园中的小荷塘走过去。   李想的心一下子提起来,正要出声阻止,却见那女子缓缓把胳膊抬了起来,然后,猛地一甩袖,整个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美妙角度原地转了一个圈儿,紧接着那女子又昂起头,做出了饮酒的动作,唱了一句“花间一壶酒……”   李想大囧,感情这位是在跳舞?这黑灯瞎火的,真有兴致。不过,真的很好看啊。二十一世纪的女明星唱古人的诗词装模作样甩的那两下子袖子在真正的古典美人的长袖舞面前,实在是不像个样儿啊。   李想越看越投入,完全忘了自己所处的环境,只一心一意的看那女子跳舞。   那女子把一首诗念完就再不发出声音,可动作却没有停下来,虽然没有伴奏,连个打拍子的都没有,可她的舞就是这么无声的观看,也让李想移不开眼:她的舞姿实在太美,平日里看那些行首跳舞,觉得很不错。尤其是前阵子吃席的时候,正逢大厅有鸣翠楼的台柱子翠云芝当场献艺,李想看了一场,觉得简直是古典舞的最高水平了,太美了。现在看来,翠云芝的舞,跟眼前这个绝对是顶级的舞者相比,只能算是还不错而已。翠云芝的舞美,人也美,看舞蹈的时候情不自禁就去看她那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可眼前这个跳舞的女子,因为天色昏暗,根本看不清脸,就那么一个人影,只凭舞姿,就让人移不开眼,这才是舞者的极致啊。   李想看的投入,可周围天色太暗,他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往跟前走了几步,又是几步,然后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偷看的,凑得这么近,被人家跳舞的小娘子看到可怎么办?多尴尬,这么一走神的功夫,再去看那女子,却发现她跳着跳着已经到了湖边,正倾了身子往湖里探去 。   李想心里暗骂:妈的,这又哭又闹又唱又跳的,果然是要投湖的节奏!这么想着,动作也没有迟缓,蹭蹭几步窜过去,一把拉住那女子的胳膊,往旁边一带,因为用力过猛,竟把那女子一把摔到了地上。   那女子摔到地上,吃痛的喊了一声“哎呀!”,李想忙过来看她:“哎呀你没事儿吧,对不住,我力气用的大了些!”   李想说完又有些生气:“不过你也该吃吃疼才行!不过死了个情郎,你就想跟着死,难道你是为了个男人活着的么?告诉你,淹死可比摔这一下难受多了,你也不想想,你就这么死了,你的亲人该有多难过……”   李想正想滔滔不绝的教训下去,却听那女子气急败坏的说:“谁想死了?谁死了情郎了?我好端端的跳舞,你这汉子突然冒出来把我推倒,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李想正准备伸手拉这女人起来,却冷不丁听到了“推倒”这个词儿,动作顿时僵住了,这会儿,倒在地上的女人捂着胸口皱着眉,而他自己蹲在地上伸着手,耳边不停循环着“推倒推倒推……”,更要命的是李想已经认出了眼前的女人了,老熟人,那个女赌棍兼九天玄女的双面女人!不对不对,这已经不是双面女人了,她今天又换脸了!她今天COS的算那类人啊?   心里胡思乱想着,再仔细看看两人的动作,李想越发纠结,自己也显得太猥琐了,忍不住小声争辩道:“我没有……推那里,你一直捂着干嘛?”   ☆、65第六十七章   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李想拉仇恨的本事实在太强了,此言一出,原本皱眉的女人眉毛一下子就立起来了,把手拿到一边,却又不知道放到哪里好了,一时间动作显得十分滑稽,她看着李想,怒道:“又是你,登徒子!”   李想十分郁闷,我这么正派个人,怎么就成了登徒子了?于是认认真真的跟那女人解释:“娘子,我有名字的,我叫李想,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的,不要总是这么叫我,很难听……”说完伸出手:“能起来么?”   那女人瞪了他一眼,还是伸了手拽住李想的手,从地上爬起来,谁知道往起爬的时候刺啦一下,裙边竟被一旁的小灌木给拽破了。   女人郁闷的要命,嘟囔道:“每次遇到你,准没好事儿,上次扑走了我那么一大堆东西,今儿新裁的裙子才上身,又让你弄破了。”   李想也挺不好意思的,这女人的精神看起来好得很,而且还有心情心疼自己的裙子,看来他确实是误会了,人家压根就没有那个意思,他这么一折腾,吓人一跳,还弄坏了人家一条新裙子,真是太过分了。   再想想前阵子还赢了人家一大堆的东西,李想越发的觉得过意不去,扶着那女人站稳,认认真真的说:“今日的事儿,是在下唐突了。若娘子有时间,可否留个手信,来日我做套衣裳还娘子。”   那女子低头看看裙子,摇头道:“算了,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坏了就坏了吧!李官人也不用赔我什么,若真觉得过意不去,给我填首词如何?”   李想一下子呆住,磕磕巴巴的说:“你,你,你说让我填词,娘子,这,这东西我不会啊……”   那女子有些不满:“李官人大才,如何连首词都填不得?莫不是瞧不起我?”   李想越发郁闷,连忙解释:“娘子误会了,我是真的不会填词啊!我就是个造纸的,哪儿有什么大才。”   那女子奇道:“你真不会填词?怎么可能呢?谁不知道李官人下得一手好棋,京中少有对手。那日见与你关扑,似乎对各种杂学也破为精通,你懂得这么多,怎么可能不会填词呢?”   李想纠结死了:“下棋跟填词,这根本就是两个范畴吧!一个是逻辑一个是……嗳?你认得我?”   那女子抿嘴一乐:“我这阵子好几次都在樊楼看见你与人吃酒呢!人们一提起来,都说你是青州来的大富翁,专卖女人用的香粉的,为人最风流不过,出来进去总带着一大群美貌的小娘子……”   李想急忙解释:“哪里有一大群?常跟着我出来的,只有我坊里欧管事啊!”说到这里又想起家里那堆东西:“娘子,你还有许多东西在我那里呢,回头我让人给你送来。这些东西太贵了,我实在不敢收。”   女子哼了一声:“输了就是输了,我才没那个面皮再要回来呢!本想着让你与我填首词,谁知道你却不肯……”   李想简直要泪奔了:“我不是不肯,是真的不会啊!”   女子道:“就算你是不会吧!那你教教我,抓铜子儿怎么能赢?”说到这里她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我回去琢磨了好久,也没想通其中的关窍。”   说起拿三堆这个游戏,李想顿时进入了状态,便找了树枝准备在地上写写画画,正准备画,这才意识到俩人还在花园里呢,黑灯瞎火的哪里看得清。   女子也笑了,轻声说:“李官人还有朋友要招待吧?别耽搁的太久了。来日有空,再教我吧。”   李想也跟着点头:“好,来日有空再说。”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个茬来:“哎呀,你知道我是谁,我却还没问过你呢?请问娘子…………如何称呼?”这不是李想结巴,实在是话说了半截不知道怎么说下去好,总觉得直接问人家女孩子名字有些不礼貌,又觉得只问姓什么实在不甘心。   那女子微微一笑:“我姓李,你叫我三娘就行。我平日里就在清乐坊呆着,你若想见我,过去直接报个名字就行。”说罢与李想福了福身,便跟他道别了。   李想从听到清乐坊这几个字,脑子便像雷劈了一般,再转不动了。清乐坊,清乐坊,他虽然没有去过,却也听说过这个大名鼎鼎的名字,教坊以外,美貌行首数量最多质量最高的地方,那一定是清乐坊!李师师,郑小桥,于梦荷,这些只有高官巨贾跟当世文豪才请得动的最顶尖的行首,都来自清乐坊。   对于李想来说,这真的是悲喜交加的一夜,喜的是,他终于又见到了美人,还知道了她的名字,而可悲的是,李想同时也意识到,他来到宋朝,第一次动心的对象,竟是一个美貌的妓(河蟹)女。   李想心情不太好,李三娘走后,他又在花园里发了一会儿呆,这才慢吞吞的走回自己的包房。才一进门,柳昭娘便赶紧迎了过来,又是递帕子又是给他端茶,李想看着眼前这个长得不算顶顶漂亮的女人,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古代的才子皆爱去教坊青楼,别说那风情万种的李三娘,就是眼前的柳昭娘,这样的细心体贴,又绝不在他明显有心事的时候,多说多问使他尴尬心烦,这样的女人,又有哪个男人忍心拒绝呢?   屋里的温度比外面高,李想一进来就觉得头晕,又因为他出去的时间太久,便被众人以逃席为名,逼着他喝酒。李想的酒量本来就差,方才他就喝过一通了,这会儿又喝了几杯,再加上有心事,没一会儿便不胜酒力的倒下了。   李想一睁眼就发现周围的环境不对,帐子太花哨了!他猛地坐起来,却正看到柳昭娘端了铜盆过来:“官人醒了?你昨日醉的厉害,偏外头又下起了雨,大半夜的无处叫车,只好让官人搭了奴的车,到教坊里歇歇脚。”   李想的头嗡嗡的响,心情也不好,可抬头看看柳昭娘端了盆子,一脸期待的看着他,终于还是没有忍心拒绝,由着她服侍自己洗漱了一番。   李想不是傻子,柳昭娘眼中的情义他不是看不出来,可他不想狎妓玩乐,他只想正正经经的找个跟自己处得来的小娘子结婚,柳昭娘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女人,但并不符合他择偶的标准。   李想洗完脸,脑子清楚了一些,看柳昭娘忙忙碌碌的围着他转,越发过意不去。柳昭娘在教坊,虽不是最顶尖的,可也算的上个相当红的小姐了,这些伺候人的活儿她是很少做的,她有好几个女使伺候呢。可现在,她把女使打发到了一边,从头到脚的伺候李想穿戴:“昨日官人睡的沉,几个人费了半天的力气才把外衣脱下来,实在是不脱不行,穿着衣服睡一晚上,全都要打褶儿……”   李想脸色一僵,他昨夜未归,回去可怎么交代?又听见柳昭娘轻声说:“我昨日让您家里的那位贾大哥回您家报信,特地央了他,只说您喝醉了歇在了旅店里。”   不得不承认,柳昭娘是个非常善解人意的姑娘,为李想考虑的十分周到,可李想的脑中却冒出了那句话:“最难消受美人恩。”   直到离开柳昭娘的住处,李想的脑袋还是一团乱。他真的很害怕,害怕自己把持不住,被这个纸醉金迷世界同化。有那么一刻,他甚至真的想,就这样也不错,这年月谁没个红颜知己呢?然后他把这个卑鄙的自己狠狠地踩到了地上,无耻!才回到古代几天,就想要左拥右抱妻妾成群么?他不想要分成几瓣的心,而又有哪个女人,会愿意自己的男人的心是分成几瓣的?   直到回家,李想的脸色还是阴沉的,快到家门的时候,他对过来接自己的贾鹏说:“以后,若是我喝醉了不方便回家,就替我找间逆旅住下。”   贾鹏一愣,随即点头应下。   幸运的是,前一天正好白天就一直阴着,小娘子们怕回家路上遇到雨,所以索性都留在了工坊的宿舍里没有回来,家里只有小桃跟几个女使男仆。小桃皱着眉对李想说:“阿兄,你身上有脂粉味,不是咱们工坊的脂粉味!”   李想十分惭愧,诺诺道:“我昨天喝醉了,胡乱找地方歇下了。小桃,我当真没在外头鬼混。”   小桃叹道:“阿兄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么?只是,阿兄也确实该给我找个嫂子了,你总是这样子怎么成?五哥比你小七八岁,他如今都当爹了!阿兄,你到底喜欢什么样子的,与我说说,便是不认识那样的小娘子,也可以让五哥帮忙打听,再不济还有赵家二哥呢?”   喜欢什么样子的?喜欢什么样子的?   我喜欢笑起来像明媚的春花,说起话来如微风拂面,即使生气也让人觉得美丽,对一切事物都充满热情,相处起来快活的紧,那样的一个小娘子——李想想着想着,又愣了,他悲哀的发现,他所有对未来妻子的幻想,全都是按照某个人来设定的。    ☆、66第六十八章   李想郁闷的心情并没有维持太久。虽然对那个叫做李三娘的美人很有好感,但毕竟不过是见过三面罢了,有点儿一见钟情的意思,却也仅此而已,离情种深种这个程度差的还远呢!连着去纸坊忙活几天,便把这些事儿放到了一边。   开封的奢侈品消费水平,五十个青州也比不上,人口就差了多少倍呢,更不要说收入水平,高官显贵的密集度了。   前阵子刚到开封,大家都忙着恢复生产,并没有开发什么新产品。比如化妆品那边,出的产品虽然分了几个档次,但区别并不是特别大。套装产品更只是简单的把几样原有产品包装组合一下罢了!随着生意越来越好,显然这样简单产品结构,对于偌大的开封市场来说,太单调了。而纸品就更明显了,因为好多东西还没有找好原材料或者替代品,所以连原有的种类都没有出全。   这几个月两个工坊的新工人逐渐都成了熟练工,基本上不用杜十一娘等人一直在一边看着了,这些有开发新产品能力的小娘子们便抽出手来,跟李想一起开始研发新产品了。   李想带着小娘子们马不停蹄的开发新品种的纸品跟化妆品,往往白天忙不完,晚上加班,之后就直接在郑村住下,一连十几天都没回开封,有这么一忙活,哪里还有闲工夫胡思乱想?   加班加点的折腾了快两个月,包括李想在内的所有人都瘦了一圈儿,当然成果也是很不错的:在青州就准备造,却因为成本问题一推再推的蚕丝纸,面世了!而化妆品那边更是夸张,李想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虽然是个宅男,可是满天飞的化妆品广告他还是没少看的,再加上有个爱美到暴的堂姐,他硬是凭着一知半解的印象弄出了植物原液跟精油这些放在二十一世纪也只是少数女性才用的玩意,更不要说他居然还弄出了面膜——这可不是一般的面膜,是用真正的蚕丝做的。   这会儿苗玉奴脸上贴着一张面膜,嘴里嘟囔着:“这么好的素还真,一次就扔了,真可惜……”   李想道:“可以洗干净下次再配上面膜液再用啊!”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疯狂的大笑着,哈哈,逼着我看霹雳的表姐,你的素还真成面膜纸了!   欧温仪唾道:“一群穷酸!外头的人买起来确实不便宜,可咱们自己用,才几文钱,这就舍不得了?咱们一张银纹的成本五十文,铺子里从咱们这里拿的话一张也就一百文出头……素还真虽然厚,比银纹用的材料费些,可工艺却简单,一张成本不过四十文,裁成二十五只面膜,加上裁纸工费,也还不到三文,可咱们最低的出货价也有十五文!你们算算这有多赚!就是要她们只用一次就扔才好咧,傻子才告诉她们洗洗还能用呢!”   欧温仪目光灼灼的看着李想,李想忙道:“欧欧说的极是。玉奴啊,你随便用,用了就扔,三文钱一张,咱不缺这个……”   欧温仪怒道:“阿郎,你就会歪楼!”   欧暖暖小声问:“阿郎为什么管打岔跑题叫歪楼呢?”   李想大笑:“暖暖才是最会歪楼的呀!”说完正色对欧温仪道:“生意上的事儿,自然谁都不上欧欧算得清楚。只是你也别太辛苦了,你都二十了,也该考虑一下婚事了,就算有合适的,也不可能立刻结婚,总要处个一两年,看清楚人品……更何况你现在手头压根就没有合适的,真得加把劲儿找了。”   欧温仪瞪了他一眼:“你有本事去催十一娘去!”   李想道:“十一娘脾气好性格好,她的婚事不用愁……”说完就发觉又说错话了,只得干笑:“欧欧的性格也好,也好。”   欧温仪翻了个白眼:“口是心非!”   大家都知道杜十一娘喜欢李想,李想不是傻子,也隐隐的有些发觉。只是在他眼里,杜十一娘一直都是个小妹妹,所以也没有往深里想,小姑娘么,恋父恋兄都是很常见的,等过阵子,说不准她自己就看不上他了呢。这么想的时候,李想并没有去仔细考虑,杜十一娘其实比欧温仪还要大半岁这个问题。   新产品的开发紧锣密鼓的折腾了两个月,几种新产品投入正式生产,小批量出货,质量都不错。正好快到七夕了李想便宣布放假五天,大家伙儿好好歇歇——当然,不是全部人,只是他身边的这几个小娘子。   小娘子们被憋得够呛,天天窝在那么个工坊里早就烦死了啊!虽然研究新产品挺有趣,问题是我们不是宅女啊,在乡下呆着闷死了!   才回到开封,李想就看到李迒幽怨的脸:“阿兄一去就是两个月,我都要闷死了!”   李想大汗,这阵子光忙着研发工作了,把这个便宜弟弟给忘掉了。   李迒不愧是李清照的弟弟,春闱里考了个不错的名次,如今已经是正八品的礼部尚书省都事了。二十三岁就当上正处级干部,还是在国家部委任职,李想不禁感叹,又一个人生赢家啊!   李迒见到李想,简直都要哭了。他前阵子为了证明自己长大了,一被授官搬到了官府的廉租房里住,矮油真便宜啊一个月才一贯钱,再花一贯的话还管饭!多好啊,没人管的日子,我来了!结果住了没十天,他就吃的要吐了,擦,大锅饭就不是人吃的东西。于是决定到外头吃,带着俩男仆连吃了半个月,花了七贯钱,李迒忽然意识到自己一年八十两的俸禄还不够他吃住呢!于是硬着头皮又回去吃大锅饭……   大锅饭实在太难吃了啊!更倒霉的是,李迒连蹭饭的地儿都没了!便宜哥哥李想带着小娘子们跟绝大部分女使男仆去了郊区工坊,家里只剩下几个看家下人,他总不能跑去让人家看门的下人给他做饭吧?那还不如大锅饭呢。   苦苦的熬了两个月,李迒一见到李想,恨不得抱着他的大腿大哭一场,总算能吃顿好的了!李想目瞪口呆的看着李迒一口气吃了三碗米饭四碟菜两盆汤,心说,难道跟岳家住的太近,小弟也被传染了?   李迒吃的肚子滚圆,心满意足的跟李想告辞走了,留下李想十分郁闷的看着他的背影:这熊孩子是专门过来蹭饭的吧?   李想这些天累得够呛,回到开封的第二天早上一口气睡到了大天亮。睁开眼,院子里安安静静的,连个说话的都没有。李想纳闷极了,那几千只鸭子跑哪里去了?难道都没起床么?   李想穿好衣服,看屋里的脸盆架上有现成的清水,便洗了洗脸,又刷了牙推门出去,正看见杜十一娘坐在葡萄架下做绣活儿,见他醒了,忙道:“阿郎起来了了?我去把饭端过来。”   李想摆手道:“你别忙,我才睡醒,过会儿再吃。?”   杜十一娘抿嘴笑道:“在乡下呆了两个月,都憋坏了,全上街玩儿去了……”   李想一听,便知道杜十一娘是怕他醒了找不到人,才特地留下来的。便笑道:“你前天不是说想去买几个鞋底子么?去吧,买完东西就在外头多玩一会儿。豆苗儿她们都出去玩了,没道理反倒让你在这里守着。”豆苗是李想当初在青州买下的逃荒的小娘子之一,如今给李想她们做女使,干些杂活儿。   杜十一娘点点头,站起身来收拾针线,又问李想:“阿郎可有什么要买的?”   李想寻思了一下,道:“我也没什么想要的,不然,你给我带点清凉的吃食?”   杜十一娘笑道:“老吴家的冰雪冷元子跟水晶皂儿(注1)都很不错,我与阿郎带来尝个鲜儿?”   李想点头:“行啊,你看着办……”   杜十一娘收拾了东西,又回去换了身衣服,戴上她最喜欢的金箔牡丹花儿,与李想打个招呼,便出去了。家里当然不可能一个人不剩,留守的女使给李想端来了饭,李想吃罢饭,又看了会儿书,觉得脑袋不那么沉了,便准备到门口儿溜溜,谁知才走到门口,迎面看到杜十一娘飞快的走回来,李想便问:“十一娘?这么快就回来了??”   杜十一娘手里拎着个食盒,见到李想,忙提起来给他看:“阿郎,冰雪冷元子跟水晶皂儿,趁还没化,你!”   李想看她额边都是汗,赶紧让她坐下:“怎么跑这么快,快歇歇!”   杜十一娘的脸蛋红红的,额头上全是汗,有些气喘的说“路上遇到点事儿,耽搁的时间长了,阿郎赶紧吃,可别化了。”   杜十一娘说罢,抬起另一只手,上面提着个小布包:“在街上与人关扑赢到的腰带,这东西我也用不着,送阿郎带吧!”说罢便把布包跟食盒都放到葡萄架下面的桌子上,自己跑回屋里去了。   李想越发十分纳闷,不就是赢个腰带,有啥不好意思的。大宋的街头经常有人拦了人要求关扑,十一娘不会是主动干这事儿的人,莫不是遇到了什么俏郎君的要与她关扑?   这么想着,打开包袱一看,不禁一愣,里头的腰带竟是一条犀角金带!做工十分的精美,一看就不是凡物,怎么瞅也不像个年轻的俏郎君带的起的玩意。   李想看了看,虽然心里纳闷,不过也没太多想。关扑这东西就是这样子,输了就是输了,仁宗当日跟宫人关扑,输了想要继续玩,想问宫人借回自己输掉的一半的钱,人家还不借他咧!皇帝尚且要守关扑的规矩,何况别人?所以这腰带的来路根本无所谓。   李想看完腰带,又把视线转到桌上的食盒上,打开食盒,他不禁一愣,里头竟然是两碗冒着凉气的冰品!虽化了大半儿,却看得出原本的形状应该很漂亮。   原来他随口让十一娘带的这两样东西,竟然是真正的冰品。老吴家的铺子他的家足有三四里,偏偏还在条到处都是小摊的街上,根本叫不到马车。十一娘应该是买了东西就一路跑回来的,这才没有全化。   李想愣了好一会儿,抬起头看看天,此时正是正午,太阳在头顶,火辣辣的照的人睁不开眼。他轻轻叹了口气,一口一口慢慢的把两大碗冰吃得干干净净,化成水儿的部分的也当做饮料全喝了,这才慢慢的走回自己的房间,换上了新腰带,然后敲开了十一娘的门。   “冷元子很好吃,水晶皂儿也很清凉。不过,下次,你慢点走,你走的太快,我的肚子可要被冻住了。”    ☆、67第六十九章   连着两天没出门,小娘子们又整日出去逛街,李想安安静静的在家歇了两天,到第三天中午,觉得家里实在闷得慌,决定出去转转。   李想的性格是喜欢静的,如今虽然因为多少人的生计都压在他的头上,不得不逼着自己参加各种交际应酬,可他骨子里还是不喜欢这些的。现在不年不节,李想也没什么心情去玩关扑或者瞎逛,出门叫了个马车,冲着开封最大的书店就跑去了。   进了书店,李想四处一扫,果然看到李念坐在角落的窗户底下抱着一本书在看,便走到跟前道:“阿念果然在这里。”   李念抬头看看李想,也微微一笑:“我估计着阿兄今天就会来的……缓过口气儿了?”   李想笑着点头:“可不是,连睡了几天,脑袋都睡扁了,早就缓过来了。”说罢凑到李念跟前:“你看的什么?哦,梦溪笔谈?”   李念点头道:“是啊,哥哥不是说这本书值得一看么,我就过来找了。”   李想笑道:“确实很值得看!”   两个人随便说了几句,李想便走到一边,去书店的另一边去翻书了。小娘子们偶尔呆在村里过夜,很闷,他想着顺便买点游记什么的拿回去给大家当消遣。没一会儿便挑了几十本,天气实在太热,李想决定还是回家看书,便把挑好的一摞书搬到柜台上,让掌柜的算价格,转身准备回去拿剩下的书。   才一转身,便听见掌柜的打招呼:“何舍人,您过来了!那本书我已经让人抄好了。”   李想忙转过身,果然看到瘦削的何栗走了进来。何栗是李想在赵思诚家里无意中认识的,他是赵思诚的同事,也是中书舍人,才三十多岁,很得官家爱重。怎么说也是认识的,总要打个招呼,李想便走上前去与何栗打了个招呼,两人寒暄了起来。   何栗是个标准的传统文人,对李想这个生意人的态度不冷不热,李想也不介意,谁能让所有人喜欢呢?不过他也用不着讨好谁,所以说了几句便准备结束对话了。正准备开口结束这场不算愉快的寒暄,李念从书架边钻了出来,头也不抬的大声喊道:“阿兄,快帮我接一下,要掉了!”   李想忙走到跟前,赶紧把快要滑下来的书接过来:“你非要一下子拿这么多么?瞧你这晕样儿,这是何舍人,赵二哥的同事,过来打个招呼!”   李想把书接过来放在柜台上,冲何栗歉然一笑:“舍妹,爱读书,让您见笑了!”   李念听到何舍人三个字,身子僵了一僵,她慢慢的抬起头,看向何栗,眼前的男人高高瘦瘦斯斯文文,似乎从来都没有变过,他正呆呆的看着自己,好像被雷劈了一般。李念摇摇嘴唇,硬是把已经快流出来的眼泪憋了回去,深深的吸了口气,对着何栗福了福:“见过何舍人。”   李想并没有把注意力集中在李念或者何栗身上,他正在跟书店的老板聊天:“你不是卖书的么?为什么还要进纸啊!”   那老板笑道:“除了印的书,还有抄的书啊!总有些讲究人需要人抄书,要好纸的!别看我是卖书的,可算下来卖的纸不比文具铺子少。”   李想哈哈一笑,跟那老板约了明日与欧温仪仔细谈,扭头招呼李念:“阿念,回家了。”抬头看李念站着不动,便伸手搭在她肩膀上:“回家了,看书都看傻了,丫头,咱得回家吃饭了!”   李念低低的嗯了一声,跟在李想身后慢慢地走了出去。走到了书店的外头,她抬起头,阳光很刺眼,她伸出手用手背使劲儿的蹭了蹭眼睛,听见李想在一边念叨她:“眼睛疼了吧?一大早出去,看书看到现在,以后不许这样子了,把眼睛看坏了怎么办。再说,你就不饿么?中午也没出去买点果子吃吧?饿了吧!”   李念轻声说:“我饿了,阿兄,我想吃梨子……”   李想被她弄得没脾气:“你这是饿了还是渴了?饿了吃什么梨子啊!老老实实回去吃饭,等吃了饭,你想吃什么都成。”   李念小声说:“我饿,可我就想吃梨子。”   李想没脾气了:“好好,去吃梨子,吃梨子!这位大哥,麻烦带我们去去东坊徐婆婆家……”   兄妹俩上了马车,马车跑了起来,很快消失在了街角。而他们刚刚离开,书店里便冲出了一个人,正是何栗,他冲到外面四处张望了一圈儿,不见刚才二人的身影,冲着马车消失的方向跑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扭头看向路的另一边,愣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四娘,四娘!”他冲着路边等客人的马车喊道:“去马蹄儿巷,何府!”   坐在马车上的李想当然看不到他离开之后发生的事儿。这会儿,他坐在徐婆婆的铺子里,跟那头发花白的精神的老太太打招呼:“徐婆婆,来份罗糇罗饭,再来个盘游饭……”   李念轻声道:“我要吃梨子!”   李想道:“乖,先吃了饭再说。空腹吃水果对肠胃不好。”嘴上说着,心里有些纳闷,阿念平时最懂事儿不过,今天怎么忽然就犯了倔?不过这也不错,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样子,偶尔任性一下也挺可爱的。于是便又冲一旁正擦桌子的徐婆婆的孙子喊道:“再麻烦徐小乙哥帮我到摊子上买斤梨子。”说着穿了一串儿的二十个铜板递给徐小乙哥。   徐小乙哥笑道:“李大官人,这才七月,哪里来的梨子?换个别的如何?”   李想看了一眼一边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便神游天外,静静地坐在一边不吭声的李念,又掏出一串儿铜板,笑道:“那便麻烦小乙哥多走几步,到顾三家买包糖渍梨条来。”徐小乙哥点点头,笑眯眯的跑了出去。   徐婆婆手脚很麻利,不过片刻的功夫罗糇罗饭跟盘游饭便端了上来。李想便喊发呆的李念:“阿念,吃饭。”   李念“嗯”了一声,顺手便把离更她近的罗糇罗饭端到了跟前,一口口的吃开了。李想愣了一下,这饭他是给自己点的,盘游饭才是给李念的——女孩子都喜欢那种黏黏糯糯又香香甜甜的东西,而且李念一向不喜欢罗糇罗饭。李想看看李念,她一口一口往嘴里添饭,似乎完全没有觉出来这饭是她很讨厌的味道,她就这么一口一口吃着,不多时便把整整一份的罗糇罗饭全吃了。然后把碗推到一边,一声不吭的看李想吃饭。   李想同样不喜欢盘游饭,可既然点了,总不能扔掉,便硬着头皮把一小碗甜腻腻的东西吃了下去,幸好这种甜食每份不大,还不至于吃到恶心的地步。这边吃完了饭,那边徐小乙哥拿了梨条回来,精精致致的一小包,纸袋子上还印着顾三家的名字。   李想谢了徐小乙哥,又掏钱付了饭钱。带着李念上了马车   李想早就发觉李念的情绪不对了,可刚才在外头,说话并不方便,这会儿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李想想问,却又不知道怎么张口,只得打开了纸包,递给李念一个梨条:“阿念,这时节没有梨子,阿兄给你买了梨条,你尝尝。”   李念接过梨条,含在了嘴里,梨条很甜,却梗在喉咙里怎么也咽不下去,慢慢的觉得酸涩起来,她的眼泪慢慢的流了下来。   “小时候,大哥常常给我带各种好吃的回来。”她轻轻的说:“大哥很疼我,春天的香椿芽蒸饼,夏天的西瓜,秋天的梨子……阿娘给他的吃食,无论东西多少,他总要分给我一些吃。”   “我不是阿娘生的,我们兄弟姐妹一共九个,只有大哥三哥跟二姐,是阿娘生的。”   李想一愣,再看李念,她已经抬起头来,正用手使劲儿的擦去眼角的眼泪:“姐姐(注1)是阿娘的从外头买来专门服侍阿爹的,除了我,还给阿爹生了一个小儿子,只是很小就走了。”   “姐姐没读过书,胆子还很小,不过似乎有阵子阿爹挺喜欢她,因为她最漂亮了。不过……”李念讽刺的一笑:“生过两个孩子的女人,还能漂亮到哪里去?我开始读书的时候,阿爹已经又有了三个比姐姐更年轻的妾了。”   “她不聪明,总是笨手笨脚的,招人喜欢的时候还能被阿爹夸一句娇憨可人,可后来,再提起她,就只剩下蠢笨了。姐姐原本就是常被人欺负的,等不讨阿爹喜欢了,家里的下人也对她越发的怠慢了。”   “姐姐虽然笨,可对我很好很好,会花上好多天的工夫给我做一双鞋,软软的很多层的布底,比阿娘给我们置办的一贯钱一双的丝鞋都舒服。”   “姐姐从来都不敢高声说话,她不敢多见我,只是私下里偷偷跟我说:要听阿娘的话,要听阿爹的话……一定要听话,才能讨他们的喜欢。”   “家里有她没她都一样,别人对她好,她高兴。不好,她也不生气。后来姐姐病了,阿娘让人请了个大夫。原本只是有点咳嗽,谁知道吃了那大夫开的药药,反而越厉害……后来姐姐快不行了,阿娘便让人又请了个好点的大夫,但是已经晚了,姐姐就那么去了。”   李念说得很慢很慢,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一脸:“我谁都不怪,我谁都不怪,只是造化弄人,姐姐命苦罢了!我阿爹阿娘养我长大,没亏待我什么,别人有的我也有,可我就是,就是……”   李念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她情绪激动,说的话颠三倒四,李想却已经听明白了。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伸手轻轻地拍着李念的后背。   李念哭了半天,勉强收起眼泪,轻轻的对李想说:“阿兄,我看到我大哥了。”    ☆、68第七十章     何栗浑浑噩噩的回了家,想要跑去问父母到底怎么回事儿,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得先回了自己的房间,他的妻子常氏正在绣花,见他进来,便放下了绣花绷子走过来帮他解外袍。   何栗脱下了外袍,擦了脸,又换了家常的衣服,看屋中无人,轻声问常氏:“良人,那会儿四娘她到底是得了什么急病?”   常氏正在给丈夫系扣子,一听此言,手上的动作一僵,随即轻声说:“怎么忽然想起这个?无非是时疫罢了。”   何栗轻声说:“良人,在我面前,还要说谎么?”   常氏顿时色变,怒道:“我说的什么谎,难道这话是我告诉你的么?倒成了我专门说谎骗你了!想知道,自己去问阿爹阿娘去!”说罢竟甩了门直接走出去了。   何栗十分无奈,自从他接了父母进京,跟妻子的感情便一日不如一日,在外面倒还好,可回到房里,三天一小吵五日一大闹,原本好的蜜里调油的二人,如今真的只是外人眼中相敬如宾的一对儿了。   妹妹的事情,直接去问父母显然是不合适的,毕竟他也只是见了一面罢了,兴许那小娘子只是跟四娘长得像呢?其实何栗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是自欺欺人。那小娘子分明就是他的四妹怜怜,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巴,虽然个子长了一大截,也漂亮了许多,可基本的样子一点都没变,又是一样的爱看书——更不要说,她看到自己的时候,那分明强忍着没有失态的样子。   何栗想了半晌,脑子里一团乱麻。偏偏到了哺食,准备去跟父母一起吃饭,下人来报,他妻子唤人备了马车,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他只得强打精神,自己去了后院。   “你新妇呢?”何母问道。   “岳丈家里有点事儿,使人接了她去。”何母点头道:“既是岳家有事儿,你便该跟着去看看,这样子太不体贴了。”   何栗点头称是,心中越发郁闷,自己的母亲如此通情达理,怎么妻子就不明白?总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怄气,一家人,这是何苦呢。   说话间,厨房的菜送到了,几个年轻的女人从仆妇手中接过食盒,摆放饭菜,碗筷。何栗拿眼睛扫了一眼,便又垂下头去,这些女人都是他父亲的妾,看着这些人,他忽然又想起四妹来,四妹的生母小乔姐,也曾是这些人中的一员。总是笨手笨脚的,不是弄破碟子就是撒了汤,幸好四娘除了长相,其他地方一点都不像她。   “大哥,你也操心操心二哥的婚事!他新妇都死了几年了,还不肯再娶,到底想怎么样!”碗碟还没摆好,何父就趁这个间隙跟大儿子说几句话。   何栗轻声说:“二哥喜欢的是武家三娘,阿爹何不就依了他……”   何父怒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咱们家的规矩倒要反过来么?我就是不许了,那么个许过人家的女人,我们家怎么能娶!”   何栗其实觉得无所谓的,自己的二弟何尝不是再娶?他还顶着个克妻的名声呢!人家武三娘的爹是正三品的,只是因为未婚夫被传出来有龙阳之好,这才退婚。武三娘本身是出了名的才女,德容言功无一不出挑。这样的小娘子哪里配不上他的二弟?   可是父亲觉得不好,那就算了。娶个新妇,哪里找不到个不错的呢,要为此惹了父亲生气,反而不美。   饭菜摆好,一家人开始吃饭。因为何慎当值,何栗的老婆带了两个孩子回了娘家,几个更小的弟弟都上学还没回来,桌上除了何家父母,何栗,只有两个还不到十岁的庶妹。   何栗有心事,只吃了一点儿东西便放下了碗筷,忍不住用眼神向两个妹妹扫去:两个女孩子都很安静,吃饭的时候规规矩矩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就像那时候的四娘一样。只是她们的长相,比起四娘来,差的太多了。毕竟四娘的生母,曾是父亲的后院里最美貌的一个。美貌而蠢笨,就像所有她那种出身的女人一样。   知子莫若母,何栗的样子分明是有心事,何母一眼就看得出。吃了饭,众人收拾了碗筷,何母便吩咐众人退下,问儿子:“大哥,出了什么事?你有心事。”   何栗被母亲戳破心事,觉得也没必要再瞒下去,便轻声说:“阿娘,我今日出去买书,在书店见到一个小娘子,很像四娘。”   何母面无表情地看着儿子说:“然后呢?”   何栗直直的看着母亲,并不躲闪:“我没敢叫她,可她看我的眼神也很惊讶,都要哭出来了……阿娘,我怎么觉得,她就是四娘呢?”   何母沉声道:“四娘已经死了!你看到的不过就是个长得像她的小娘子。”   何栗低下头,轻声说:“阿娘一定要瞒我么……”   何母怒道:“瞒什么?你以为这种事情不瞒还能怎样?一家人忙着赶路,偏她闲不住,好好的在逆旅里呆着能出事儿么?偏要去书店买书!结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难道要我跟你阿爹去报官,弄得谁都知道咱们家被拐了个姑娘么?别说肯定找不到,便是真把她找回来,除了把她送到庵里,你还有别的办法么?更不要说事情传出去,你别的妹妹还要不要嫁人?你是要责怪我跟你父亲么!”   何栗慌忙跪了下来向母亲谢罪:“阿爹,阿娘,儿怎敢责怪二老。只是今日在外头遇到四娘,原本以为她不在人世了,谁知道却又看到她,十分的疑惑,这才回来问问阿爹阿娘。阿爹阿娘这么做,自然是为咱们全家着想的,没什么不妥的,儿子绝没有其他意思,只是问问而已。”   何栗说罢,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心里也有些不好受了:“阿爹,阿娘,虽四娘也是自作自受才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可我今日亲眼见她管一个卖胭脂的商人叫阿兄,心中十分的难过,阿爹阿娘,咱们家的女孩子,再怎么样,落到这个地步,都太不像话了。”   何父道:“你确定那就是四娘?”   何栗连连点头:“确实是她。这些妹妹里,我与她最好,怎么会认错?她叫做阿兄的那个商人出了名的风流,家中养了不少小娘子,虽他叫四娘妹妹,可谁又知道他心里究竟打的什么算盘!这种唯利是图的商人,哪有什么正派人。阿爹,咱们过去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又怎么能继续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跟那些人混在一起?”   何父道:“我知道你过去就最疼她,也罢,你跟我说说想怎么办!”   何栗沉吟了一下,道:“既然早说她死了,自然没有活过来的道理!不如把她接回来,对外头就说是咱家的侄女,如今被阿爹阿娘养在了膝下,反正京里也没人认识她,过几年给她找个差不多的人家嫁出去,这事儿也就抹过去了。”   何父看看何母:“你说呢?”   何母揉着太阳穴道:“随便你,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你做的小心些,别传的满开封都知道就行了。便是个侄女,被人知道是从个商人家里领回来的,咱家也丢不起这个人。”   何栗点头称是。如今大宋,从南到北,人们皆十分重商,那些大商人不事生产,投机倒卖盈利,便是家财万贯,又有什么值得称颂的!这个姓李的尤其下作,明明做的一手好纸,却偏要为了钱,做那些脂粉生意,家里莺莺燕燕一群小娘子,平日里流连于青楼教坊之间。四娘是自己的亲妹妹,再怎么样,也不能看她跟这样的人混在一起!。   下定了决心,何栗决定尽快去李家把妹妹要回来。只是今日天已经晚了,只得等明天了。   一夜辗转反侧,直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的睡着,才睡了一会儿,便听见了外头头陀们叫人起床的声音,何栗习惯性的想喊妻子,却忽然意识到,他身边根本没有人,他的妻子晚上回了娘家,就再没回来。他叹了口气,跟妻子的关系越来越僵,这样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不对的……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儿,以后再说吧!眼前,妹妹的问题才是大问题。一想到要跟那个一身铜臭的商人打交道,何栗就心烦。心烦归心烦,事情还得办。想了想,吩咐人准备好二百贯,先提前搬到车里去,他下班回来要用。   何栗换上官服,对着镜子正了正帽子,出门上了轿子。   何栗端端正正的坐在几案前写字,已经是正午了,天气热的很,好几个年纪大些的官员已经忍不住摘下了官帽,松了腰带,让侍从拿着扇子使劲的扇着,唯有何栗似乎感觉不到空气中的燥热一般,依然一板一眼的慢慢写着,汗水早把他的后背浸透,他却浑然不觉。   “难怪景之说,他与文缜共事三年,从未见文缜摘下帽子,我还当他夸大其词,想不到,文缜是真的一直都这样子……文缜,你戴着帽子,不热么?”   何栗抬起头,看看新来的同事,微微一笑:“心静自然凉,习惯了就好。”    ☆、69第七十一章   李想听李念讲完了她家中的事情,心中如一团乱麻,虽然没有直说,但李想跟李念都明白,何栗是不会放着李念不管的,以他的为人,一定会来找李念的。   打心眼里讲,李想希望身边的每个女孩子都能够有真正的亲人的关爱,可有些东西强求不得,比如小桃,比如欧温仪,她们那样的情况,有的亲人,还不如没有。而李念的问题则更复杂些,平心而论,她的生父嫡母未必是什么坏人,对她也没什么虐待。可是,没把她放在心上,也是真的。要不然也不会这边才丢了女儿,那边就大张旗鼓的散布消息说女儿得了时疫死了——一个与庶女身份极不相配的,明明仓促却十分隆重的葬礼,只为了把她的丢失对家族名声的影响降到最低。   这样的家庭,生活上或许不会亏待李念什么,但是,一个小女孩儿所期待的亲情,却是少之又少,所以她的哥哥对她的温柔,才让她念念不忘。李想看得出,李念提起哥哥,眼中的思念与眷恋,不是假的。这样的一个哥哥,不会放在妹妹不管的,怕是要不了三五天,何栗就要找上门来了。   李想还是低估了何栗的速度,第二天下午,才吃了哺食,便有男仆来报,何舍人过来了。   何栗穿着官服就过来了,显然没有来得及回家换衣服。   “多谢李官人照顾我家四娘,小小礼物不成敬,还请李官人笑纳。”虽脸上挂着笑,可李想看得出,何栗是十分勉强的跟自己寒暄的,这也难怪,这人少年得志,一向清高,如今却不得不求到他这么个商人头上,对何栗来说一定是非常郁闷的。   可理解归理解,李想也没心情去抚慰他的郁闷去,分明是来抢妹妹的家伙,谁要给他好脸色!想到这里,李想挥挥手,道:“不必烦劳卸车了,我不缺钱。”他看着何栗,问:“谁是四娘?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何栗脸上一僵,他绝对相信眼前的人是在装傻,果然无商不奸,装傻充愣的本事用的纯熟。可现在他有求于人,只得强压了脾气道:“我的四妹,在来开封的路上丢了,前日我在书店见到的那位小娘子,跟我四妹生的一模一样。李官人收留四娘,照顾她这么些年,在下感激不尽,只是她毕竟是我何家的孩子,总不能一直养在你这里……”   李想冷笑道:“我倒是听说过贵府有几位已经出嫁的小娘子,还有两个尚年幼,至于你说的丢了的妹妹,我从未听说过。我只听说过,何舍人当日有个庶妹,家中行四,来开封的路上得了急病死了。尊府的两位老人十分的伤心,在路上办了个甚是体面的葬礼——这会儿何舍人说的四妹,又是哪个?”   此言一出,原本还拿着点架子的何栗也再坚持不住,他再怎么孝顺,毕竟是个很正直的人,他实在没法理直气壮的说出自己爹妈为了面子不要妹妹的话,只得绕开了话题道:“李大官人,四娘想来已经跟你说了她跟我的关系,就不要再绕圈子了,让我见见她。”   李想虽然不太喜欢这个家伙,可他怎么说也是李念的哥哥,再没有不让人家亲兄妹见面的道理,当下哼了一声,招呼女使:“去把三娘请来!”李想这边,女使男仆是把李想李桃李念他们三兄妹当主人称呼的,分别是阿郎,二娘,三娘,不分男女的大排名。   李念与何栗的会面并没有李想想象中的的温情脉脉,李念从进了屋行了礼坐下来之后,就一直低着头不肯抬眼看何栗。任凭何栗说什么,她都只听着,不应声。   何栗本就是个直脾气的人,絮絮叨叨的跟李念讲了一通要接她回家的话,见她没反应,也有些生气:“怜怜,你这是什么样子,难不成到现在还记恨阿爹阿娘不成?他们养育你那么多年,不过是这么点儿事儿,你还准备记一辈子么?”   李念慢慢抬起头,眼眶已经红了,却并没有流泪:“谁是怜怜,怜怜在哪儿?怜怜早就死了,她还有一口气,却被自己的亲人装进了棺材,钉上了盖子,活埋了!”说罢站起身,飞快的跑了出去。   何栗看着李念跑出去,站起身来想去追,可走了两步,还是站住了,慢慢的退回到桌边坐下,静静的不说话了。李想看他这样,反而有些不忍,看得出,何栗是真的挺疼这个妹妹的,对他说“何舍人别急,她只是一下子拗不过弯来……那会儿,她被拐,吃了不少的苦,可你们一家却没一个人去找找她。如今你过来找她,却只是为了让她回去做个侄女,这算怎么回事儿呢?她心里怎么受得了。”   何栗摇头道:“过去的事儿,多想无益。侄女又如何呢?过继到我爹娘名下,谁敢说她不是我的亲妹妹。何必纠缠在这些事情上呢!”,何栗的态度比一开始温和许多,认认真真的跟李想解释。   “我看得出,李官人对舍妹十分关照,可是,她毕竟是何家的女儿。”何栗不是傻子,看李想的表情便知道他是真的疼爱李念,想及此处,平日里对商人的鄙视也被他暂且放下了,好声好气的跟李想讲道理:“她今年已经十三岁了,再过两三年便可以议婚了。据我所知,贵府的小娘子,大多不太好找婆家。毕竟各个能干,偏又没个好出身,到如今高不成低不就。李官人,你这么疼阿念,难道忍心让她也拖成老姑娘么?”   不得不说,何栗的话完全击中了李想的软肋,小娘子们的婚事几乎成了他的心病,到现在,韩桂花能出嫁纯粹是她要求低,苗玉奴则是运气好,找到了昔日的竹马哥哥,可其他人呢?上门女婿哪里是那么好找的!欧温仪想找上门女婿的事儿不是秘密,可找了这么久,不也没发现什么像样的?毕竟有当上门女婿这种志向的人,正经人太少了。   谈到这个话题,李想的态度也不得不软化了一些:“阿念还小。”   何栗道:“十三了,不小了。她自幼爱读书,跟一般女孩子不同……这样的小娘子,你让她去嫁商户村汉不成!”   李想很想说商户怎么了,可他清楚,自己的反驳是何等的无力!李念的问题比欧温仪她们还要麻烦,她太精致了,一举一动都是大家闺秀的样子,平日里把看书下棋做消遣,在她面前,坊里别的小娘子几乎都被比成俗人了。这么个小娘子,自身的素质极高,偏又是个商人的妹妹,她的情况,要用个现代商业的语言形容,那就是:产品特点与市场定位完全不符!   想到此处,李想彻底沉默了。   何栗看他态度松动,便又再接再厉:“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阿爹阿娘年纪都不小了,怜怜这样怄气,老人家心里可怎么会好受的了?难道还非要我阿爹阿娘亲自过来请她不成?难道她就真的一点儿都不想父母,还有家里的兄弟姐妹?我不信她这么狠心。”   何栗说罢,站起身来给李想行了个礼:“这几年,多谢李官人如此精心的照顾舍妹。在下厚颜,求李官人劝劝舍妹,莫要再闹脾气了,回家吧。”   何栗跟李想又说了几句话,便告辞离开了李家,留下李想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发呆。凭心而论,他真的不认为那个家适合李念,除了何栗之外的人,似乎都太冷漠了。可他不是李念,没有权利替她决定她的人生。更不要说何栗说的那些事情,都是非常现实的,在这个时代,女孩子终究要嫁人。欧温仪可以找上门女婿,欧暖暖也可以,甚至杜十一娘都没关系——唯有李念不成,她跟这个家的其他女孩子相比,特殊的太多。她会研究造纸,可她更喜欢读书,她看游记,却更喜欢看诗词散文……这是一个应该过着精致生活的女孩子,应该有个跟她情投意合,能谈得来的丈夫。李想真的不认为,他们现在的交际面,能让李念找到能给她那种生活的人。欧温仪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得到自己想要的,而李念适合的生活,不是能够简单的凭借双手能赚到的。   李想的心情不好,李念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她奔回后院,直接就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可一开门,却正看到女使在擦地。她深吸一口气,扭头出来,站在院子里发了会儿愣,走到杜十一娘的房间,喊了声阿杜姐,便推开了门。   杜十一娘一向是她们的大姐姐,伤心了,难过了,大家都喜欢跟杜十一娘说说,她脾气柔和,从来都不会觉得不耐烦,总是柔声细气的给大家开解。李念推开门,却又有些后悔,自己家里那些事儿,真的,不愿提。   已经喊了人,进了门,总不能再退回去,李念硬着头皮往里头走了几步,却发现屋里没有十一娘的踪影,窗边的绣绷子上的线还没收,人却不知道哪里去了。   李念稍稍犹豫了一下,便走到里间的门口,又喊了一声:“阿杜姐?”依然没有回话,她推开门,往卧室里头一看,窗户边的椅子上,身材纤长的杜十一娘静静的坐着,一动都不动。   李念觉得杜十一娘的模样不太对劲儿,便又喊了阿杜姐,杜十一娘猛的醒过神来,扭过头来,李念这才发现,杜十一娘的脸上,满是泪痕。    ☆、70第七十二章   李念吓了一跳,她跟十一娘认识这么久,虽然不熟悉的人都觉得十一娘最温和不过,可她们这些小姐妹都明白,十一娘其实是外柔内刚的一个人。当日在拐子那里,便是欧温仪,也曾因为对未来的恐惧而默默哭泣过,可杜十一娘,从头到尾没掉过一滴眼泪,反而没少安慰别的小娘子,被她因为被拐,又得知家人竟然给她举行了葬礼,一时撑不住病倒的时候,也是她跟拐子商量着让他们带着懂点医的李娃出去抓药,这才有了所有人被救出来的后来。   杜十一娘不是个容易落泪的人,尽管她总是温温柔柔和和气气,却从不在人前因为自己的事情落泪。这可会儿,她的脸上全是泪,看到李念进来,似乎被吓了一条,慌乱的随便抓起个手帕往脸上乱擦一气。李念原本心情也不好,看她这样子,忍不住也想哭:“阿杜姐,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儿,别憋在心里,你跟我说说啊。”   杜十一娘慢慢摇摇头:“没什么事儿,只是我一时想不开,哭一哭,哭够了,也就没事儿了。”   李念道:“我也是,想哭,可我觉得,我哭完了,还是会难过。阿杜姐,你遇到难过的事儿,哭完了,就真的不难过了么?”   杜十一娘叹气道:“哪里有真的哭过了就能忘记的事儿呢?只是哭一场,跟自己说,已经为这个事情难过一次了,就不要再去哭了,哭一场就够了!”杜十一娘说着,拿起了桌上摆着的一封信,轻轻说:“我阿娘又来信了,说她很想我,想让我回去。”   李念愣了一下:“阿杜姐,你要跟阿兄说这事儿么?”   杜十一娘摇摇头:“没什么可说的,我是不会回去的。”   李念问:“阿杜姐,你怪你的阿娘?”   杜十一娘依然摇头:“我不怪她,我只是,觉得不必回去。”她慢慢站起来,走到李念跟前的椅子边坐下,轻声说:“她说她嫁的那家,最小的女儿也出嫁了,她现在又有儿子,也能当家做主了,所以想让好好照顾我。”   杜十一娘的声音很轻,但每一句话都十分的清晰:“我最需要她的时候,她不肯要我,觉得我是负担。如今,她有闲暇做个好母亲了,就想要让我回去,照顾我。可是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人照顾了。”   “她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安罢了。”   杜十一娘在说话的时候,早已经擦干了眼泪,这会儿只是静静地说着,语气都没有半分起伏,可李念却感同身受,不禁跟着流下泪来:“是啊,不过是,不过是为了自己心安罢了!”   杜十一娘扭过头,看她一脸哀戚,问道:“你家人找到你了?”   李念点头:“昨日出门,见到了我大哥。他刚才过来了,想要接我回家——以一个被收养的侄女的身份,回到那个家。”   杜十一娘摇摇头:“这个不重要,你是谁,大家都明白,这样,无非是你爹娘一个台阶下……你,想回去么?”   李念道:“我不知道。当初我听到那几个拐子谈天,说那家过路的何家好大的气派,不过病死个小娘子,这么仓促的情况下还办了这么大的葬礼,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哪怕晚几天,不,哪怕就再晚一天也好,他们好歹派人找找我,偷偷找找就行,等找不到了,再说我死了,那我就真的没什么怨言了!可我才丢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便给我办丧事……阿杜姐,我好难过,我好难过。”   “可我还是挺想他们的,阿爹平日里常夸过我懂事,阿娘也没有亏待过我,姐姐妹妹们虽然不怎么亲,可也还过得去……尤其阿兄,他什么事情都惦记着我,那时候家里给我们请了个先生,他总夸我学得快。其实不是我学得快,是阿兄早就教过我了。他对我,真的很好。”   血缘的牵绊总是无法割舍的,与杜十一娘而言,她放弃的只有一个先放弃了她,而且已经有了新的家庭的母亲。而对于李念来说,何家,有她童年所有的记忆,她所有的血亲,包括她自己,全都属于那个家。可是同样是那个家,把她伤的千疮百孔。   “阿念,你,究竟想不想回去?”   “不想。”李念轻轻地说:“是他们先不要我的,我,不想回去。”   杜十一娘叹道:“阿念,你跟我,不一样,我阿娘,已经改嫁了,我不回去,谁都不能说什么。可在一般人眼里,你这状况,若不回去,原不是你的错,也变成你的错了……”   李念咬唇道:“难道我们就非得在别人眼里活着么?这么些年了,你们于我而言,都如亲姐姐一般,我怎么能丢了你们走了!”   杜十一娘轻声道:“是啊,我们这些人,若只为了在别人眼里活着,那早就该拿根绳子吊死的,你明白就好。阿念,对于我们而言,不管你回去不回去,都是我们的妹妹,我们在一起这些年,难道会因为你不在我们身边就不挂念你了?你哥哥,应该也不会因为你不回去就不疼你了。阿念,不要想得太多,你只要选你想要待的地方,你过得快活,比什么都重要。”   “阿杜姐……”李念扑到杜十一娘怀里,嚎啕大哭。从来到开封,她就一直处于一种忧虑的状态,快一年了,她藏着心事,如今何栗的出现,虽然让她无所适从,可也如同一把终于落下的刀——虽割得皮开肉绽,却也再不用提心吊胆。   李想很意外,他原本以为自己要费劲口舌才能说服李念再去见何栗,他看得出李念对合理很有感情,但也知道她脾气最犟。这会儿李念乖巧的点头,说也想再见见哥哥,一方面为她找到亲人高兴,一方面也忍不住失落:结果,这个妹妹,自己还是留不住么?   何栗很开心,他看得出妹妹的态度松动了。本来么,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儿,怜怜本就是个懂事儿的孩子,上次闹脾气走人,也是一下子没转过弯来,这会儿想开了,他这个最懂事的妹妹,又怎么会记恨双亲呢?   “六娘都这么高了!”何栗在胸前比划着:“你那会儿最喜欢抱着她荡秋千,她胆子大的很,一点都不知道害怕。”   “六娘原本就调皮。”李念在脑海中寻找着最小的妹妹的痕迹:“有一次快到秋天了,阿娘让人把大毛衣服都拿出来晾凉,女使们拿了梯子爬到柜子顶翻东西,之后的小半天大家伙儿都找不到六娘的影儿,乳母跟女使都要急疯了,结果快到哺食的时候听见她在柜子顶上哭,她趁人不注意顺着梯子爬上去,就在柜子顶睡着了,睡醒了,饿了,才发现自己下不来了。”   何栗忍笑道:“这是我去开封以后的事儿吧?不然我不会不知道。这么有趣的事儿,竟没人告诉我。”   李念轻声说:“谁会告诉你呢,因为这个,六娘的乳母跟贴身女使都被赶走了,她哭了好多天。”如果这世上有一本嫡母守则,那李念的嫡母,一定是完全照着守则来的标准嫡母,大度,公正,赏罚分明。可是,嫡母,终究跟生母,不一样,为了表示对庶女的关心,她赶走了人们眼中不够尽责的乳母与女使。却并不在意,这两个人,对于一个两岁的没有妈妈的孩子来说,是她几乎全部的温暖来源。   李念轻轻摇头,努力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一边,阿娘已经很好了,对于不是自己生的孩子,已经是够尽责了。她扪心自问,易地而处,若自己有一天嫁人,丈夫有了异腹子,她可能做到这个地步?不不不,自己压根儿就不能忍受像阿爹那样的的丈夫吧!   这些天,何栗下班便往李念这里跑,他并没有催着李念做决定,他相信李念会做出正确的选择,而做出选择,需要个过程,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经历过那些事儿,她心里完全没疙瘩那是不可能的,与其逼着她立刻回家,还不如慢慢来。血浓于水,三四年的相处,怎么代替的了骨肉亲情,几个谈不拢兴趣的朋友,怎么比得上志趣相投的兄弟姐妹!   李想越发患得患失,他早把李念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妹妹,他是真舍不得李念离开。可看着李念这些天每天翘首期待何栗到来的样子,他也明白,有些东西,不是他能够给李念的。   “阿念,你若真的想回家,真的想跟你阿爹阿娘跟哥哥在一起生活的话,不用顾及我的……”虽然心里不好受,可面对李念,李想只能强压了心中的不舍,毕竟,血脉亲情不是那么容易割断的:“阿念长大了,过几年也要嫁人了。你大哥说的也对,回了他那里,可能更好找人家。阿念,我希望你过的快快活活的,每天能读你喜欢读的书,交一大群谈得来的好朋友,以后找个,跟你情投意合的好郎君……阿念,阿兄希望你过的快活。”   李念很难受,她舍不得李想,舍不得大家,可看着大哥何栗那期待的眼神,她又实在不知道如何拒绝。   “阿念,回家吧!过阵子正好就是中秋了,正好可以跟一家人团圆。”何栗微笑着递给李念一本书:“这科新进士的词选,我想你一定喜欢。”   李念接过书,正不知道如何接话好,却听见何栗又说了一句话:“过节热闹一下,你也就可以收收心,把丢下的功课都捡起来了。言容德工这些东西,马虎不得,你丢下这么些年,补起来怕是很辛苦。”   李念呆呆的抬起头,看到何栗的脸上和煦的微笑:“我替你看了一个好人家,阿爹阿娘也都觉得很不错。是前科的进士,才刚刚三十岁,如今是从七品的着作郎,年初才死了妻子,他相信我的妹妹一定是很好的,所以还没见过你就已经答应我了。怜怜,好好的补课,别给家里丢脸。”    ☆、71第七十三章   “那家四川人好阔气,不过是死了个小娘子,竟把丧事办的这样大!”   “倒也难怪,这大热的天,死在路上,总不能再带进京或者送回四川吧?只能就地埋了,怕是担心女儿底下怪他们让自己做了孤魂野鬼吧?这才把丧事办的这样大。再说了。体面人家嘛,办事自然也要体面些,不能让人家说他们不爱惜孩子啊……”   “啧啧,体面人家啊……”   李念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伸手一摸,头上全是汗。这么久的事情了,居然,又梦到了。   她下了床,走到窗前,窗外的一弯新月十分的好看,已经是八月初了……   尽管已经过了四年,可当年那几个拐子聊天的情景她依然历历在目,她绞尽脑汁的想着有什么办法能逃出那个院子——才过了一晚上,阿爹阿娘一定还在逆旅没有走,只要逃出这个门,只要逃出这个门,她就能找回家人了,一定会有办法的。她装出十分害怕的样子乖乖地呆在屋子里,在拐子面前只睁着一双泪眼瑟瑟发抖,心里却想着如何才能有机会逃出去,然后,她听到了拐子们的谈话。   四川人,进京,投奔做官的儿子,带了一群小娘子,姓何……她的眼泪滴滴答答的留下来,这一次,不是装的。   “她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安罢了。”杜十一娘的话在她耳边响起,李念觉得自己的眼泪又要止不住了。她的那些家人,让她回去,除了大哥,又有谁是为了她好?说穿了,不过也是为了,让自己心安罢了。   “阿念回到那儿,一定能找个情投意合的好郎君的……”   “我替你看了一个好人家,阿爹阿娘也都觉得很不错。是前科的进士,才刚刚三十岁……”   两个哥哥的话在她耳边响起,同样的事情,他们的态度,是那样的不同。其实她早就该知道的,不是么?当日阿爹阿娘匆匆带着他们姊妹进京,不就是因为两个姐姐都到了待嫁的年纪,而哥哥那会儿中了状元两年了,已经很得官家的器重了,想接阿爹阿娘到身边孝敬。二老顿时觉得这是让女儿们在开封找到更好的人家的机会,大姐正在谈的婚事立刻停下,全家人一起进京……   很显然,他们的计划很顺利,李念来到开封快一年了,早就打听过自家的情况,大姐的夫婿是四品太常寺卿董文和的长子,二姐的丈夫则是前科的进士,头年里外放去江南做知州了,三姐则刚刚许给了一个今年的新进士……庶长女,嫡女,普通的庶女嫁的都很符合各自的身份,相较之下,给曾被拐过的庶女安排做个七品着作阿郎的续弦,很合适,甚至,有些高攀了。这是大哥的手笔,他真的尽他所能为她安排了最好的出路了,她明白,她明白,可她,想要的,不是这些。   李念闭上眼睛,是做李想的妹妹李念,还是做何家的一个可以叫做任何名字的女儿或者侄女,答案,其实她早就知道了,不是么?   何栗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你说什么,你不回去!”他猛的站了起来:“四娘,你到底怎么回事儿!难道还在记恨爹娘不成?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圣人的话,你都忘了么?竟然不认自己的爹娘,岂不知无父无君,是禽兽也!”何栗的脸都气红了,站起身来,恨不得一巴掌扇在李念脸上。   “我没有不认父母的意思。”李念慢慢的说“可是,怜怜,死了,我不怨恨谁,我做李念就行了。可现在,又让我去做另一个人——甚至连何四娘都不是,我不想,用别人的名字度过自己的下半辈子!”   “说来说去你还在记恨爹娘!岂不知圣人……”   “圣人说:民无信不立。礼记有云:不宝金玉,而忠信以为宝……”李念轻声说:“大哥最喜欢说圣人的话,可我连自己的身份都要骗人,回去,有什么意思!”   何栗愣了半晌,咬牙道“你还在责怪阿爹阿娘!圣人云……”   李念打断了何栗的话:“可圣人没从没说过撒谎是对的!”她话音刚落,脸上便挨了一巴掌。   何栗伸手打了李念,自己也愣了,他有些后悔,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些日子,他跟四娘相处的很愉快,让他意外的是,那个曾经在他眼里十分庸俗的李想也并没有阻止他与妹妹的交流,甚至他看得出,李想是真心为妹妹考虑,赞成她跟自己回家的。明明这几天,因为多方面的影响,看着四娘已经有了想回家的意思了的,怎么忽然就变卦了?   李念没有管自己被打的当即就肿起来的脸,直直的盯着何栗:“阿兄劝我回去,他说凡为父母,莫不爱其子。可我知道,阿爹阿娘让我回去,为的,不过是心安罢了。可我现在过得很好,所以阿爹阿娘真的不必不心安。我没想不认爹娘,只是硬要冒充什么侄女——大哥,别人也都不是傻的,这样子掩耳盗铃,说起来就好听么?阿爹阿娘都是要面子的人,我何必添这个乱呢?”   何栗张口结舌,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的妹妹,全都说中了!那日他的母亲随口答应了他把四娘接回来的请求,后来很快便因为这个事情不耐烦了:“你整天往那商人家跑,算怎么回事儿!本是为了不让人知道,现在你这么折腾,怕是谁都知道咱们家的孩子被个商人养着。赶紧接回来,莫要在节外生枝。”   父亲的态度也没有太大的差异:“赶紧接回来,这事情就算了解了,省的总是闹心。”   所以从头到尾,正如四娘所说,父母接她回去,不过是为了自己心安,以及,面子而已。四娘的委屈,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子不言父之过,身为儿女的,怎么能够记恨父母呢?身体发肤,皆来自于父母,便是父母让自己死,也没什么不行的。更何况父母何曾亏待过四娘……四娘,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李念并不管何栗心中的纠结,慢慢的说:“我回去拜见父亲,母亲……若二老疼我,便认我做个干女儿吧!我能经常回去走动。二老也不用担心我的身份——纸包不住火,侄女之类的话,太容易被戳穿了。倒不如就说我长得像怜怜,认我做个干女儿。”   何栗道:“什么长得像!你本来就……”话说了半截,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我要做个人,做个站的笔直的人,不要别人怜。”李念慢慢的重复着这句话,就像当初她得到了李念这个名字的那一天一样,她直直的看着何栗,一字一句的说:“我要做李念,别人不许我做怜怜,我也不想做怜怜。”   ——————————   “我还缺这个女儿不成!”一盏茶被扫到了地上,何母捂着胸口喘着气:“宁可呆在个不入流的商人家里,也不肯回来做个体面人家的小娘子,这种女儿,我要不起!你告诉她,不必费心走动了,我有的是女儿!”   何父皱眉道:“大哥今日总往李家跑,四娘又是经常抛头露面的,怕是早有人看出端倪了!顺水推舟认个干女儿也没什么不行的,又不要你养。”   何母怒道:“我难道嫌过养女儿麻烦么!什么四娘?她自己都说四娘死了呢。我本是可怜她落到这个地步,日后嫁不得好人家,才答应大哥让她回来。谁知道巴巴的去请,人家倒拿乔了!我头次听说这个道理,原来还可以自己选自己姓什么叫什么?还要我巴巴的求她做我的干女儿,做梦!”何母说罢,站起身怒气冲冲的走了出去。   何栗看向父亲,却见他父亲皱了眉道:“这么点鸡毛蒜皮的事儿,折腾了大半个月了。算了,反正她也不肯回来,其他认不认干女儿什么的,无关紧要,等你母亲消了气你再跟她商量就是,你们自己看着办吧!”何父说完,也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何栗终究没有在母亲面前再提这件事儿,母亲已经很生气了,总不能因为这个事情再把母亲气坏。转念又想起四娘那倔强的眼神,何栗心里不禁又有些软,认干亲啊……她其实也是思念阿爹阿娘的吧?可是,哪里有让父母迁就孩子的道理呢?罢了罢了,以后有空的时候,常去看看她吧。   何栗连着五六天没出现,李想有些纳闷,这是怎么回事儿?他前几天不还缠着我让我帮忙劝劝妹妹回家呢,怎么一转眼儿就没动静了?   偷偷观察李念,却发现她没什么反常的样子,反倒开朗了许多,忍了两天实在忍不住,便支支吾吾的跟她闲扯,想要旁敲侧击一下。   “小时候,我跟着姊妹们一起上课,除了琴棋书画,学的净是些《女诫》,《女论语》之类的东西。阿娘常说,我们何家的女孩子,是书香门第的小娘子,站坐行止都要规规矩矩的,不要学外头那些疯疯癫癫的又是打驴球,又是蹴鞠的疯丫头……”   李念并没有在意李想小心翼翼的态度,慢悠悠的说起了过去:“我听了姐姐的话,乖乖的念书……我其实不喜欢那些书,我更想看看游记看看史书什么的。可是我知道,我不能由着性子来,我没有选择,不管是看什么书,还是,做什么样子的人。”   “可现在,我能选了。我可以回去,继续做何家的小娘子,嫁个二十八岁,死了一个老婆的七品京官;也可以,留在阿兄这里,像阿兄说的那样,找个情投意合的好郎君。我可以回去做个可以叫做任何名字的何家的小娘子,更可以,留在这里,做阿兄的妹妹,李念。”   李念说到这里,忽然笑了:“阿兄,我想做李念,我想找个情投意合的好郎君,就算拖上十年也没关系。阿兄,我是不是很任性,很不知羞。”   李想听完她的话,呆了好一会儿,伸手摸摸她的头:“不,不是的。我的小阿念,长大了啊。”   “瞧,这里有座小院子,红色的屋顶,房子前面种了好多花草,房子后面有你最喜欢的一片竹子。屋子里挂着漂亮的珠珠帘子,还有好看的屏风什么的,对,还有一个大书架,有房顶那么高一面墙那么宽,上面满满的全是书……另外还有一座大宅子,很体面,要花三千贯才能买得到啊。阿念,你想要那一座?”   李念皱着眉,想了一下,忽然笑了:“有花草有竹子有很多书的小房子,听起来好像挺好的,不过珠珠帘子很好看么?那样的门帘子没什么稀奇的啊……”   李想点点头:“是啊,我也觉得有花草有竹子有很多书的小房子更好一些,走吧,阿兄带你买珠子去,咱们串个刚才说的珠珠帘子怎么样?我保证跟你平时看到的不一样。”   “好!”    ☆、72第七十四章   李念的事情告一段落。李想一方面很替李念委屈,这家人真的挺不讲理的,一方面心里又有点卑鄙的喜悦:阿念,再也不会走了,从今以后,她彻底的是他的妹妹了。   前阵子忙着加班研发产品,这几天又因为李念的事儿闹心,这会儿心里静下来,李想忽然想起来,自己好阵子没看望赵二哥了,于是换上出门的衣服,骑上马,一溜烟的跑到赵府。   赵思诚正在写字,似乎心情甚好,见到李想也没唠叨他,反倒是十分关心的说他瘦了,要注意休息。李想十分开心,心说赵二哥最近脾气好多了,这样以后再来,也不用总是提前心理建设好半天了!   赵思诚确实心情不错,他二儿子的婚事定下来了,婚期就在下一年,人逢喜事精神爽,自然不会这时候唠叨李想。他跟李想聊了几句,忽然觉得李想的腰带挺眼熟:“小乙,你这腰带哪里来的?”   李想一听这话,便忍不住想炫耀下,忙站起身来让赵思诚看清楚:“这是我家十一娘上街扑来的,我十分喜欢,便戴上了。”他说着,也觉得挺光彩的,这些小娘子各个都是关扑高手,全是因为他教得好啊!   李想一时走神儿,却不妨赵思诚走他跟前蹲身细细的看了一会儿,然后气急败坏的吼道:“作死,你好大的胆,竟然把余老相公的腰带给扑回来了!”   李想几乎是是被赵明诚揪着耳朵拖到宰相府的:“混账,混账!你爱关扑爱到什么地步了?连老相公的腰带也敢扑!他宝贝这条腰带宝贝的要命,你胆子怎么就这么大!”   李想十分郁闷,我都说了是十一娘扑来的了,我说话的时候你到底在听什么啊!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可不敢说出来,人家十一娘专门给他扑来的,他没回礼也就罢了,还出卖人家小娘子,也太不厚道了。这么一想,又发觉自己似乎都没给杜十一娘买过什么东西——这些年十一娘给他做的衣服足有二三十套,小物件儿更是数不清,而他,除了两年前一时兴起给亲手做了一朵儿金箔牡丹送给十一娘以外,其他的都是给大家什么东西就给她什么罢了。   相到金箔牡丹,李想又是一阵闹心。十一娘抽屉里的牡丹有百十朵吧?一大半儿都是金箔的。早些的话他可能认为是她喜欢金色的花,可现在他没法骗自己了——带的起牡丹头金簪的女孩子,却非要跟朵纸花较劲?   一路胡思乱想的到了余府。赵思诚恨不得按着理想的脑袋给老宰相道歉,谁知道老头压根不配合!   “这不是我的!”头发胡子全都白了的余老相公斩钉截铁的说。   赵思诚脸色一僵,还是好声好气的继续道:“老相公,这不是您夫人在您七十大寿的时候送您的那条么……”   “都说了不是我的了!”余老相公十分暴躁,跺着脚喝道:“快拿回去,这条腰带跟我没关系!”   赵思诚一看这架势,便知道这腰带绝对就是老相公的那条没错了,当然之前他也很肯定,毕竟这腰带全开封就一条。“老相公,家里的孩子不懂事儿,您别生他们的气……这腰带完璧归赵,也省的张夫人心里头别扭。”   谁知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完,老头胡子都翘起来了:“说了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我叫它难道它会答应么?一模一样的东西多着呢!”   赵思诚张口结舌,饶是他一向能言善辩,这会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毕竟面前的是老相公,人家不承认,你还能也逼他收下不成?正郁闷着,却听身边的李想说:“蛮奴……”   赵思诚脸色一僵,这小子疯了不成!李想出门的时候问他可曾听说过老相公有什么小名,他一时卖弄,便把自己知道的小道消息说了出来,谁知道这小乙哥居然会直接叫出来!他正慌着呢,紧接着便听见李想慢吞吞地说:“蛮奴卿卿,这腰带的里子上绣着铜钱那么大的字呢……”   !!!   赵思诚的脸彻底僵住了,嘴角抽搐的扭过头来,果然余相公的脸已经成了一张大红布:“胡胡胡胡说!哪有那么大,最多有铜钱孔那么大!”   余老相公一句话说完,自己也愣了,三个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间全都不吭声了。   好半天,赵思诚僵硬的挤出个笑容来:“老相公,这腰带毕竟是夫人亲手做的,您还是拿回去吧,免得夫人生气……”   话音未落,便被余老相公打断了:“本官的夫人,本官自然能摆平!不用你们操心。”   赵思诚硬着头皮道道:“相公,你不是最喜欢这条腰带么,从夫人送您,你就没离过身。”   余老相公怒道:“那又如何?你当我输不起么?当我是小孩子,得哄着,得让这么?”   余老相公越说越生气,他都被这条腰带坑死了!输了腰带,回家被夫人询问,一时不好意思说自己不小心把腰带输给个小娘子,便支吾了几句,结果被夫人怀疑他把腰带送给了哪个小娘子……再想解释就没机会了,于夫人直接搬后花园的小楼里住去了,更气人的是她还带走了家里库房的所有钥匙!这几天家里买个菜都要他拿自己私房钱给厨房的人,实在不敢砸库房的门,于夫人回来会更生气的。   当然,余相公不会知道其实家里厨房是有固定的商贩送货的,一月一结……   其实输了腰带并不是最生气的事情,余老相公生气的是这些人的态度。下棋输给个小娘子很丢人,输不起就更丢人,输了还被人当小孩子,又是劝又是哄还要把赢走的东西退回来,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那小娘子和这个小郎君真是一模一样,还有姓赵的小子,也是一丘之貉。这些人无非是因为他老了,怕他被气到……难道人老了,气量就会变小么?关扑就是关扑,赢得起输得起,这叫赌品,跟岁数有什么关系!   余老相公气呼呼的说完,却忽然发觉自己这样子可不就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顿时更加郁闷,绷着脸再不说话。赵思诚跟李想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俩人的思维虽然都很敏捷,可还真不太懂怎么哄老小孩儿。   三个人再次陷入沉默,正尴尬着,忽听得门外女使的声音:“相公,夫人过来了。”   余老相公一听此言,蹭的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窜到了门口,伸手便想去揭帘子。不过没等他把帘子掀起来,外头的人已经进来了。满头银丝的余夫人大步流星的走进来,往正坐上一看,嗯,没人?一侧脸,正看余老相公满脸褶子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夫人来了,快坐下!”   余夫人瞪了他一眼,伸手递给他一把钥匙:“呶,你书房书柜的钥匙!”原来余夫人忽然想起自己丈夫放印鉴等重要物品的柜子钥匙也被自己拿走了,明天假期就结束了,他连个印都拿不出来哪里成。   余老相公一听这话便明白了,感情夫人是担心耽误了他的工作啊,所以明明还生他气,还是专门把要是送来了,顿时十分开心,接过钥匙道:“辛苦夫人了!”   余夫人冷笑道:“我辛苦什么?倒是辛苦相公了,整日的忙,把腰带忙丢了都不知道!”   李想在一边听这话头不对,立刻帮忙解释:“夫人,您误会了,老相公并没有把您送的腰带弄丢,在这里呢!”   余夫人看看李想,顺着他手上的腰带往他身上看,李想的鹤氅搭在身上,并没有用腰带束着,余夫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扭头对余老相公说:“怪不得你结结巴巴的说并没有把腰带送给美貌小娘子,原来是送给俊秀的小郎君了……”   !!!   李想中枪,嘴角抽搐着往后退了一步:算了,一个跟老伴儿吵架的老太太,我不跟她一般见识!   余老相公可没李想这么想得开,顿时暴跳如雷:“你讲点道理成不成!我不就是怕你生气,支吾了几声么?我哪里会把腰带送什么小娘子!是关扑,身上的东西被人家扑光了,只剩下腰带可以扑了……”   余夫人道:“输给个小郎君你心虚什么,为甚么不敢说!”   余老相公道:“什么小郎君,是个小娘子扑赢了了我,拿了腰带送情郎,这会儿这没良心的东西慷他人之慨,拿了小情人儿的礼物来还我……”   李想再次中枪,悄悄的又后退一步:混蛋,我真是疯了才听二哥的话跟着他过来还腰带。   赵思诚的嘴角也在抽,他也后悔死了,大不了让李想把腰带藏起来不带不就行了,他到底有多么的蛋疼才会逼着李想过来还腰带啊!   这会儿老两口的吵架再次升级,余夫人各种冷嘲热讽,最后余老相公终于生气了,表示自己不要再迁就老妻的无理取闹了:“你你你,我就是把这腰带输给个鸡皮鹤发的丑老太婆,你也是不高兴的!”   余夫人怒道:“鸡皮鹤发,丑老太婆……你在嫌弃我又老又丑么,你这个死没良心的!”说罢忽然捂了脸呜呜哭了起来。   余老相公当即慌了神:“夫人,你别生气,都是我的错……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看那小娘子头上的牡丹很是别致,从没见过那样儿的,想扑了来拿回来给你看,谁知道……先是输了零花钱,再输了帕头,后来连外衣都输了,我实在没办法,总不能光着脑袋回家吧,那多给你丢脸啊!这才拿腰带去扑的。哎呀,我哪里知道那小娘子这么心黑手狠,嘴上不停地说老翁翁咱们不扑了行不行,可扑起来一点都不手软,三下五除二就把我身上的东西扑个精光!你说这小娘子多气人啊,最后还要把东西都还给我。”   余老妇人擦了眼泪道:“岂有此理,太瞧不起人了!这小娘子真不像话……”   = =||   李想替杜十一娘中枪,被刺激的嘴角都抽抽了,你们吵架就吵架,拜托不要总是把别人扯进来好不好?碰上你们真是倒霉死了。都说小夫妻吵架狗都不惜的理的,老夫妻吵架才更是这样子呢!早听说余老相公两口子是出了名的欢喜冤家,吵吵闹闹一辈子,现在看来真是名不虚传,什么话题都能吵起来不稀罕;稀罕的是吵的头发都竖起来,却能在某些莫名其妙的话题上忽然又达成了一致,立码又成一条战线上的了……   李想习惯性的走神,不过这次走神时间不长,也就几分钟,回过神,李想发现对面站着的赵思诚嘴角抽的厉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刚才还吵架的老两口正在执手相看泪眼:“药师……”“蛮奴……”   赵思诚实在忍不住,轻轻咳嗽一声。余老相公扭头看见他,怒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看什么看,还不回家去!”   擦!谁要看两个加一起一百四十岁的老头老太秀恩爱啊!太肉麻了,要长针眼了!性格完全不兼容的赵思诚与李想难得的达成了一致看法,相视一眼,撤!    ☆、73第七十五章   赵思诚跟李想两人逃难似的从余相公的府上跑出来,上了马,一路飞奔回赵府,进了赵思诚的书房。挥手让女使退下,赵思诚实在忍不住了,浑身颤抖的大笑了起来“药师,蛮奴……哈哈哈哈哈……”   李想也早就忍不住了,这会儿周围没旁人了,也跟着狂笑起来:“余夫人叫药师也就罢了,这年头给小娘子起男人的名字不算什么……可余老相公的小名儿是怎么回事儿啊,蛮奴,这怎么听都是个小娘子的名儿啊!   赵思诚笑的喘不过气儿:“余相公小时后身体不好,当女孩子养到十岁呢!所以才起了个女孩子的小名儿……哎呀本来还不觉太好笑,现在听到余夫人的名字,实在太好笑了!”   这两个人原本虽然也算是平辈,可年纪相差太大,相处起来总像长辈跟晚辈。这会儿一起去余府自找了一顿排头,还看了一场热闹,顿时都觉得对方亲切了许多。赵思诚便留李想在他这里吃饭,李想没客气,痛痛快快的吃了一顿,还喝了几杯酒,然后醉醺醺的被赵思诚派人用马车拉回家去了。   忙乱够了,李想跟小娘子们早就恢复了上班族的正常生活,白天去工坊上班晚上回家休息。宋朝人的生活节奏怎么说也比现代人慢多了,所以满打满算,每天工作时间也不过就是五六个小时,下午太阳还在半空中呢,一群人就已经回到了开封了。   对这种状态最满意的并不是李想或者任何一个家里的小娘子,而是李迒:“太好了,我终于又有地方吃不掏钱的饭了。”   李想哭笑不得:“你缺这几个钱么?偏做出这幅样子。”   李迒十分豪气的说:“好男不吃分家饭!家产虽多,却都是阿爹留下的,我一定要自己养活自己……”   李迒说的豪气,李想的心里却直犯抽抽:你自己养活自己?感情吃你爹留下的家产是没出息,天天到我这里蹭饭就是联络感情啊。   李想正在为李迒的逻辑能力捉急的功夫,李迒的书童却已经忍无可忍的在一边吐槽了:“什么好男不吃分家饭啊!根本是进京前去见了大娘,大娘夸大哥有出息,全靠自己养活自己。小郎听了不服气,说自己当官后,也能不花一分翁翁留下的钱。”   李想顿时喷了:“你就为这个,逼着自己住那个小屋子,吃便宜大锅饭?”   李迒被书童揭了底儿,索性破罐子破摔了:“阿姐整天夸你,夸得我耳朵都磨出茧子了!我那会儿又没见过大哥,能不生气么?明明我才是她看着长大的弟弟啊,这也太偏心了。”   李想哭笑不得,感情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竟然当了一把李迒心里头最讨厌的“别人家的孩子”。想笑又不敢笑,怕刺激了李迒的尚未痊愈的不定期发作的中二病,干笑了几声:“长辈们努力工作,积攒家产,还不是为了让孩子过得好些。而且,你家的钱现在不就是你自己的么?花了怕什么,钱不是攒出来的,是赚出来的,你这样俭省着过日子,熬坏了身体岂不糟糕!”   李迒呐呐的说:“我都在阿姐面前夸下海口了。”   李想笑道“那又如何?你该怎么花就怎么花,我替你跟阿姐说去。”   李迒松了口气,说了声谢谢大哥,紧接着又自言自语道:“大哥该不会是烦了我来这里蹭饭了吧,应该不会,他挺喜欢我的……”   李想雷的不行,拜托你不要把心里的吐槽说出来啊,这熊孩子太气人了。   李迒的书童眼泪汪汪的看着李想:“太好了,多谢大哥,终于可以请人洗衣服了……”   李想再次被雷倒,感情这孩子是因为不想洗衣服才在自己面前揭李迒的底儿的?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一样的不靠谱,李想被这主仆俩弄得没脾气,只得十分无力的摆手:“快快快,你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去,别在这里气我了……”   李迒笑呵呵往外走,临出门前还喊了声:“我明天再过来吃饭啊,大哥!”   在腰带事件过去了一个月后,余老相公忽然下了帖子请李想到他家里做客。李想纳闷极了,老相公请他能有啥事儿?这老爷子绝对不是出尔反尔的人,不可能问他把腰带要回去啊!总不会请他去关扑吧!   事实证明,李想太小看大宋人对关扑的兴趣了。   这会儿李想正在十分认真的跟余老相公讲原理:“这种情况下,即使对方与你水平相当,你也只有四分之一获胜的几率,对方通过长期的练习,手感肯定会提高很多,这样的情况下,基本上对方只要想赢,就不会输给你。”   余老相公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家那群小娘子在东市大杀四方,没有敌手呢……”   李想囧着一张脸:“大杀四方?这是怎么回事儿?”   余老相公嘿嘿一笑,解释道:“前阵子我下棋输给了你家那个十一娘,我家夫人有事没事便拿这事儿来笑话我,谁知道被过来做客的尚达明听了,替我打抱不平……”   “他跟我夫人说:谁不知道如今开封街上,有两种人扑不得:一个是长身玉面的一个俏郎君,专喜欢扑贵妇千金的头面,心黑手狠,从来都能把人家的赢的只剩下个义髻在头上!”   “这个也就罢了,反正他是个专占女人便宜的,而且昙花一现,最近都不出现了。我们这些人出门,要注意的是不要招惹三五成群,喜欢戴纸花,画着最时兴的琉璃妆的小娘子。这些小娘子就喜欢凑热闹,但凡玩什么东西,只要不赢,就一定要玩下去,一边玩一边研究怎么赢……跟她们玩,到最后不管前头赢多少,后头一定会输的把裤子都要当了!”   “我听说你身边养了一群的小娘子,再想想你是做纸的……那个面白无须的俊郎君说的是你吧?我亲眼见到的那个赢了我腰带的那个小娘子可不就是带着金箔纸牡丹画着琉璃妆?那么他说的那群小娘子定然就是你家的那群了。”   李想听得纠结死了,感情自己造出一群女赌神啊?仔细想想,矮油怪不得整个开封都传开了,最近这些小娘子迷上了关扑,每天下班之后吃了哺食,都要跑出去消食,就没有一天是空手而归的。一开始他还有兴趣打听打听都扑了什么回来,现在问都懒得问,玩那些需要弄脑子而不是凭运气的游戏的话,这些懂得数学知识跟相当的逻辑知识的小娘子,绝对是横扫开封没问题啊!不对不对,我怎么就成专占女人便宜的了?我一共就是正月初一初二出去那两天吧……   李想因为这件事情,结识了余老相公,这个结果非常不错。但同时,他也意识到,有些事情他必须管一管了。   自从来到开封,一开始是忙着找地方建工坊,然后是施工,再然后新工坊开业,开业后有事忙乱,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又开始折腾新产品,紧接着又是李念的事儿,一件连着一件。这会儿余老相公提起来,李想才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身边的小娘子们,过的太空虚了。   没错,就是空虚,除了上班,研究产品以外,她们只能聊聊天,在家看看书,最快活的娱乐就是上街关扑了!开什么玩笑,我教你们数理化不是为了让你们去当赌王的啊!   李想回到家就把小娘子们召集到一起:“这阵子大家一直都很忙,有些事情是我疏忽了。明天起,大家哺食过后不要出门,我们上一个时辰的课。”   “啊,太好了,又可以上课了……”欧暖暖开心极了。   “好什么好,我忙的都要疯了,还要上课……”欧温仪很是郁闷:“阿郎,你也知道我不是这块料,你那些什么酸啊碱啊的我听着就头晕,我就不上了行吧?”   杜十一娘笑道:“全都不上么?我可是记得你最喜欢数学了?”   欧温仪皱眉道:“这倒是,我确实喜欢算数……阿郎,我只拣我喜欢听的去听好不好,你也知道,我实在太忙了!”   李想道:“我排个日子吧,你可以拣自己喜欢的课听。对了,欧欧是特例,她忙的脚打后脑勺。其他人不许偷懒,谁敢逃课扣工资!”   甘九娘嘻嘻的笑着:“谁会逃课啊,这阵子闷死了,去街上关扑扑的都没劲儿了,对付那些人,胜之不武……”   李想怒道:“你以为我怎么想起来给你们上课的?你们都闹成什么了?满开封的都知道三五成群头戴纸花画琉璃妆的小娘子招惹不得!偶尔扑扑没关系,哪有把这个当营生,天天去的!”   杜十一娘轻声说:“大家也是闷的,以后可以上课,也就不会整天出去玩了。你别埋怨了,大家虽然经常出去玩关扑,可是扑起来都有分寸的。”   李想瞅了杜十一娘一眼,觉得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有分寸?余老相公的腰带不就是这位赢走的?这位扑的比谁都厉害。可那条腰带如今还在他床头的柜子里放着呢,拿人手短,算了,还是闭嘴吧。    ☆、74第七十六章第七十七章   第七十六章   重新开课这件事情,并不是李想心血来潮的决定。他前阵子就觉得这样子不成了,大家的状态很不好,可以说,有点一门心思钻到钱眼里的感觉。尤其是欧温仪,整天拿着算盘算账,要么就是风风火火的出去谈生意,张口闭口就是赚了多少钱谈了什么生意……这样子,不能说不对,毕竟对于这些没有家人可以依靠的小娘子们来说,钱,或许是她们能抓住的仅有的保障。可是,生活,不该只是赚钱啊!总要有点其他别的什么东西啊。   其实对于自己的生活,李想一直有一种无力感。他明知道国家覆灭在即,却无能为力,只能当缩头乌龟过自己的小日子。他收留了这群小娘子,希望教给她们谋生的能力,让她们可以幸福的生活。可是,他发现他的能力只能在某些方面起作用罢了。比如李念,他明知道李念喜欢诗词歌赋,可他有能力教她么?他有本事以自己的能力作为依靠,让李念交往到那些能跟她谈论这些东西的朋友么?他做不到,所以之前他才会觉得或许李念回到何家更好。   还有小娘子们的婚事,更让李想的一个头有两个头那么大!上门女婿,说得轻松,正经积极向上的好青年好端端的谁愿意做上门女婿?倒是有些还算凑活的人家把家里的不是长子的还算不错的孩子介绍给李想让他做媒,可这种人说白了还不是看上小娘子们赚钱的本事的?大部分都根本不在意娶哪一个,反正李想坊里的小娘子各个会赚钱,正经有诚意的,哪会张口就是“不拘哪一个……”?   重新开课以后,欧温仪果然不怎么来上课了。她真的太忙了,化妆品卖的极好,她越来越不不能忍受这种销售渠道全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了,被动!尤其是她正准备大规模推出的奢侈品级别的化妆品,这种东西大头都让别人赚了实在是可恶了!更关键的是,欧温仪认为,目前这些卖胭脂的老板们,脑子都僵住了,豪门贵妇这样的顾客就要上门推销?开什么玩笑!一共出五套的东西还用得着上门去求别人买么?笨死了呀,换了她绝对让帝姬们都要走出皇宫亲自来买,这才是本事!   于是,寻找店面的事情提上了日程。   此时已经十一月了,天已经很冷了,李想手中的流动资金破天荒的达到了十万贯。这让欧温仪的开店计划计划有了实施的可能。   “开封人口多,有钱,花钱又大方,就该赶紧开店才对!”欧温仪小声的嘟囔着,李念听见,顿时喷了,这小妮子是想说:“人傻,钱多,速来”吧!哎呦我的好欧欧啊,你要不要这么可爱啊!   “一处在绿鸾街,靠着御街那边有个古董铺子正好转手,三间的门脸儿,上头还有一层……开价三千七百贯。另一处离咱们家不远,五间门脸儿,也是二层的楼,楼后头还有个半亩大的院子,开价两千贯五百贯。”   “这种事儿,欧欧你看着办就行。”李想对欧温仪的商业眼光十分的有信心,再加上自己又犯了懒,便想一推四五六的不管了。不料欧温仪却并不为他的信任开心,皱眉道:“阿郎说的什么话?这是你的生意,怎么能全都让我看着办?说句不好听的,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我动了什么歪念头,在账上做了什么手脚,甚至干脆把你卖了,你这样不管不问,怕是什么都没了才反应过来,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李想微笑道:“欧欧你会那么做么?”   欧温仪怒道:“别打岔!我跟你说正经的,虽然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阿郎这样,太容易让人钻空子了!你知不知道多少人的私下里偷偷联络我,想挖我走,这还算好的,还真有人撺掇我卖了你呢!阿郎,财帛动人心。你可以相信我,但是你必须做出点样子让人知道,你对自己的产业是有约束的!咱们生意越来越大,可这个家里全都是孤零零的人。打个比方,家里的账目全是我管的,若我真的起了歪心,跟别人里应外合害了你,轻轻松松的万贯家产就能到手你信不信!阿郎,你便是为了我们好,也要做出个样子,让人知道你才是管事的人,在别人身上打主意没用,这样,你安稳,我们大家也都心安。”   李想愣了半晌,轻轻点头:“好,我听你的,明日就跟你一起去看房子。”   欧温仪道:“阿郎正经的跟大家说一下,以后我管生意的往来,再挑个人专门管账。”   李想点头道:“好,我让十一娘管账。”说罢轻轻叹了口气:“欧欧,这些年,辛苦你了。”   李想冷不丁的这么一句,让欧温仪愣了一下,她眼圈微微一红,低下头来,轻声说:“有什么辛苦的,我最喜欢这些东西了。若不是那些拐子,我现在已经是个寡妇了。”欧温仪说着,轻轻一笑:“上个月的传来的消息,我阿爹原本准备让我嫁的那龚老头儿死了,七个儿子争家产,打成了乌眼鸡,现在还在公堂上闹腾呢!我阿爹确实厉害,早看出了他这七个儿子各个没出息,若我真的嫁了去,这些酒囊饭袋,凭我的本事,再加上我爹做靠山,轻轻松松就能按的住!到时候,百万贯的家私起码能弄到一大半儿,阿爹,可真够疼我的……”欧温仪笑眯眯的说着,眼里却含着泪。“所以阿郎,我说财帛动人心,不是胡说的,为了钱,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在乎呢,何况……”   欧温仪正哭着,却不妨李想递了个手帕给她:“妆哭花了,眼影糊了……欧欧,这个新产品不行啊,太怕水了,还得再改良一下。”   欧温仪百年一遇的眼泪,被李想这句话硬生生的给挤回去了,哭笑不得的接过手帕,嘴里低低的嘟囔了一句:“阿杜姐怎么会喜欢上你这样的人啊,真是……”   李想没听清她说什么,倒想起另外一件事儿:“欧欧,咱们现在手头挺宽裕的,不然,派个人把你阿娘接出来?”欧温仪骨子里就是个叛逆的姑娘,她在大家面前从来就直接叫自己的生母阿娘。   欧温仪想了想,轻声说:“这事儿得好好合计下,我爹那个人实在是……”   李想道:“你阿娘跟你阿爹是同乡么?如果不是并州本地的人,可以派人冒充她的亲戚。”   欧温仪思忖了一下,慢慢说:“我阿娘祖籍荆州,后来跟着我外公到并州投亲,找个南方人,便说是阿娘的堂兄弟吧!这事儿不急,三四年都等下来了,不差这几天,务必要做的妥帖才好。”   李想道:“你明白就好。我去踅摸人,找到合适的人之后,你把你阿娘的情况都说清楚,想办法先私底下跟你阿娘通个气,务必要做到万无一失才好。”   欧温仪苦笑道:“可不是,但凡出一点纰漏,以后就没机会了。我阿爹……唉,他对我真不错的,要什么给什么,婚事虽然安排的气人点儿,可我也没嫁不是?不过,除非我嫁了人,绝对不能让他知道我的消息,不然他肯定又要出幺蛾子了。”   李想看欧温仪的表情还算轻松,心里也轻松了下来。要不然小娘子接二连三的出问题他可真受不了,还好欧温仪一向是个坚强的女孩子。   李想真的非常喜欢身边这些小娘子,她们都很豁达,遇到事情不怨天尤人,也更容易原谅。是啊,放过别人,其实也是放过自己,纠结在别人对自己的亏欠中时时惦记,其实对别人能如何?还不是让自己越来越痛苦罢了。   李想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小娘子之所以豁达,一方面是天生性格好,一方面还不是因为他的教育?有自己的工作,有收入,有独立的人格,她们不需要依附别人,不喜欢的人不来往就是了,用不着整天惦记,她们有的是正事儿可做,没时间纠结这些,所以才没有那么多的怨恨。   李想正走神,却听到欧温仪说:“我这几年的积蓄,大部分都兑成了银子,回头抬一千两过来,好让阿郎安排人去赎我阿娘。”   李想忙道:“哪里就差这点儿,不用你掏钱!”   欧温仪道:“不行,别的事可以沾沾阿郎的光。这事儿,我必须自己掏钱,这是我的阿娘,我一定要亲手把她赎出来。”   李想明白她的想法,并不坚持,点点头:“好,依你。”   欧温仪安排了母亲的事情,心情也好了许多。便又开始筹备开店的事情,她跟李想实地考察了一下,还是买了那座便宜些但是更大铺面:“绿鸾街那个铺子虽地段好,可也好的过头了,熙熙攘攘的连个停车的地方都没有,那些大户人家的娘子哪里乐意走着过来?这边这个地方大,街道也宽敞,难得的是有院子,可以在院子里盖几间静室,让那些大户人家的娘子们有个安静的地方慢慢看东西,也显得咱们对她们更尊重。”   李想心说,这不就是VIP服务么?说什么现代商业理念到了古代就无往不利了,人家古人的智慧本来就很厉害的!哎,欧欧实在太厉害了。   第七十七章   欧温仪的谈判能力还是很厉害的,两千五百贯的房子被她一路砍到了两千一百贯,房主要求加二百贯送家具,欧温仪想了想答应了,回来跟大家闲聊说了情况:“院子里的房子都要重盖的,家用的这些家具肯定用不着,不过我看了,都是正经东西,虽用了一年多年,可用的仔细,看着没怎么旧,全新的怕是要四五百贯,玉奴要嫁人的,总要买个小宅子,新家具也是笔大开销,这个就不错。”   李想挠头道:“做嫁妆总要买套新的。”   苗玉奴忙道:“这个就行,这个就行,我看着比上回的木料好多了呢。干嘛都要新的?我又不是嫁不出去了,非要附带那么多好东西。有钱自己拿着,非要贴在脸上给人看。”苗玉奴上次带了大笔的嫁妆,结果被她那个前夫说也就靠着嫁妆才嫁的出去,所以她如今对这个很敏感。其实苗玉奴心里也明白,那家伙这么说,岂不是也承认了自己是什么东西,不过图人家嫁妆才娶妻的无赖罢了!可心里留下疙瘩,如今再置办嫁妆,热情也就不高了。   欧温仪笑道:“玉奴跟我们商量了,准备直接买个小院子做嫁妆,这样子家具不用抬来抬去到处显派,直接在宅子里放着就行,所以旧的也无所谓。男人嘛,不能太惯着,让他觉得新妇的钱来得太容易了就麻烦了……”   李想立刻闭嘴,有关男人劣根性的话题他统统不参与,实在太容易中枪了,这几年血淋淋的教训摆在那里,随便开口是会被流弹扫射到的。   几个小娘子叽叽喳喳的说了一会儿苗玉奴的婚事的事儿,话题总算又拉回到新店上面。   欧温仪有些发愁:“我想着店里需要个掌柜的,招待那些官太太们总要有个说得上话的,我肯定不行,太忙。本来玉奴是最好的,可玉奴现在要备嫁,等店铺收拾好了她也快嫁人了,不合适;桂花倒是最会打扮人,可偏早不怀晚不怀这会儿又怀上了……”   韩桂花怒道:“什么叫早不怀晚不怀?这事儿我管得了么?再说我就是不怀,也不耐烦做这个,迎来送往的麻烦死,还要撑着笑脸儿。”   欧温仪嗤道:“给你点面子,你还来劲儿了,你那张嘴,呆在店里半个月,能把客人得罪光一大半儿!”   韩桂花拍着桌子站起来:“既然根本不准备用我,你还特特的说,是消遣我来着么!”   欧温仪道:“便是消遣你,又如何?整天显派你那肚子,讨厌!”   韩桂花嘿嘿一笑:“活该你挑三拣四,这会儿想要找人家了?”   欧温仪瞥了她一眼:“稀罕!我找什么人家?我就是个人家,招个女婿就行,管他什么人家。”   李想听得晕头转向,欧温仪跟韩桂花凑一起,就是俩嘴炮,三天不吵浑身难受,大家也懒得管,打是亲骂是爱嘛……好像哪里不对?李想狠狠甩甩头,却听见欧温仪已经跟韩桂花休战了,扭头跟他商量:“阿郎,这事儿咱们真得合计一下了,要不然就得从外头聘了,只是又要会时髦又要能跟客人谈得来,唉,不好找。”   李想也有点头疼,这确实是个问题,卖胭脂水粉,还不是传统的卖法,弄个男的肯定不合适,小娘子,还得标致还得懂得如何迎来送往还得能管得住一店的人,这确实不大好找。杜十一娘他想都没想,她不太喜欢跟人打交道,私下接活儿都不耐烦跟主家啰嗦呢,就喜欢自己研究东西,这家伙放二十一世纪,绝对是个宅女,让她当店长,太难为人了。至于其他小娘子更不用想了,都还小呢,压不住场子。   找店长确实不过这也不是着急的事儿,新买的店面准备推了重盖,折腾完估计就要到第二年开春了,慢慢踅摸吧!   一转眼进了腊月,过年前有阵子应酬的高峰期,李想几乎天天都有饭局,整天喝酒喝的头大。幸好柳昭娘是个十分伶俐的,总能帮他招架一二。   柳昭娘是个聪明人,看出李想对她无意,也不纠缠。本来嘛,教坊的小姐跟外头楼里的又不一样,人家好歹还能指望遇到个恩客,赎身出去。可教坊的小姐想出去,谈何容易?她不算太红,经常要应付些乱七八糟的人,挺难熬的,这阵子李想总是叫她陪,让她轻松了不少。教坊说起来有规矩,女伎只管演出,可规定是一回事儿,实际又是一回事儿,这样的日子,她真的受够了,谁不想正正派派做人呢?可落到这个地步,能活着就不错了,还想那么多干嘛?出去了也照样低人一等,她这份心思早几年前就死了。谁知道遇到了李想,她又开始胡思乱想,要是能赎身出去多好,就算李想不喜欢她,可只要给她个容身之地,让她有个依靠,她真的就知足了。   生活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来个大转弯。这天柳昭娘正陪着李想吃酒,却听一边的一个年轻的官员笑嘻嘻的问李想:“官家下了旨意,大年初一起大赦天下,李大官人可要把柳小姐接出来?这会儿可是最方便的时候……”   李想一愣:“大赦?”   那官员喝的醉醺醺的,打着嗝道:“才平了南边的乱匪,官家大概是想去去晦气……才下来的旨意,还没传开呢,因为家里牵累而充入教坊的犯人家眷什么的,凡是够一定年限的,都可以放出来……”   李想忙问:“都可以放出来?”   那官员嘿嘿一笑:“哪儿那么容易,进了教坊的,家里的男人肯定都是犯了大事儿的,呆够一定年限的,外头还能剩下什么靠得住的亲戚?便是出去了,还未必比教坊里更好呢。所以虽然是大赦,可每次真正出去的,在够格的人里头,三成都占不了。要不我怎么问你,要不要接柳小姐出去呢。柳小姐,快求求李大官人,让他与你买个宅院,以后也就有依靠了。”   李想有些发愣,扭头看柳昭娘,却见她坐在那里如木雕泥塑一般,眼眶慢慢的红了,却并不看他,好一会儿,才醒过神。却依然没有说话,只低了头,给他倒酒。   别的人看他俩这尴尬样,也不再打趣,嘻嘻哈哈的带开了话题,毕竟这不是小事儿,李想还没结婚呢,接出来个女伎做外室,确实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儿。   李想这一天并没有怎么喝酒,脑子还清醒着呢,这会儿心里慢慢有了打算,等宴会散了,柳昭娘正要告辞,他叫住了她:“昭娘,大赦的事儿估计是真的了,你有什么打算么?你外头,还有什么亲人么?要不要我去通知一下让他们接你出来。”   柳昭娘苦笑着说:“但凡有亲人,五年前那次大赦,我就已经出去了。”   李想犹豫了一下,又轻声问:“昭娘,你,想出来么?”   柳昭娘抬头看看他,又低下了头:“想,谁会不想呢?可这不是我怎么想的事儿,也要看我有没有这个命。我知道官人是好人,我若求你,你定会接我出来……可是,接出来了,又能怎么样呢?官人是个正派人,定不会把我养做外室,难道我一辈子就要让官人不明不白的养着么?那还不如呆在教坊,好歹自己赚点钱,不心虚。”   柳昭娘跟李想混的很熟了,知道他是个什么人,换了随便一个,她肯定不会说这么大刺刺的把心里话说出来。可说完了,她又有些懊恼,自己这是怄什么气啊!这么死撑着面子干嘛?吴姐姐怎么说的?说她就是个傻货,像上次那次,李官人喝的那么醉,她脱了衣服往被子里一钻,凭李官人的性子,怎么也会想办法把她弄出去!出去了,管它是做小还是做外室,反正李想不会不管她,以后生个儿子,她这辈子也就有依靠了,偏她面皮薄,死活不肯干,简直太蠢了。可不管别人怎么说,她从不后悔那日没有骗李想,可现在却有些后悔说出了心里话,她真的想出去,很想很想。可她做不到厚脸皮的去难为李想,做不到明知道他不喜欢自己还硬要纠缠。   柳昭娘正胡思乱想着,却听见李想慢慢的说:“这阵子,总跟着我,你少赚了不少钱吧?”   柳昭娘一愣,她不明白李想为什么提这个。确实,李想不小气,她的出场费从来不少给,偶尔也还另给小费,可毕竟,他们没有更深的关系,他也不是那种纨绔子弟,所以他不像过去的一些客人那样为了讨好自己一掷千金。所以这阵子,她赚的比过去真的少了许多。   柳昭娘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可李想也并没有等她的答案,而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知道你赚的比过去少了,刚认识你的时候,你每次过来,都穿新衣服,可最近,你穿的都是过去的衣服,这两个月,只做了两套新衣。我还知道,有几次,别人也点了你,可你还是到我这里了。”   李想慢慢的说着,似乎没看到柳昭娘脸上的尴尬:“我想来想去,实在不知道我有什么好的。然后我得出了一个结论,并不是我有多么好,而是,你根本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柳昭娘呆呆的抬起头,看着李想,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些话,李想微微一笑,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当老板的,最喜欢的就是不在乎赚钱多少的下属了。昭娘,我这里有个工作,再不用跟男人打交道,只是比你现在赚的要少很多,嗯,大概一开始,每个月只有十贯钱,你愿意出来,到我这里工作么?”    ☆、75第七十八章   李想本以为,他不跟大家商量,请个教坊女伎到自己店里工作,一定会被欧温仪批评的。谁知道欧温仪反应很激动,却不是因为瞧不起柳昭娘。   “阿郎!你真的要把柳昭娘弄出来!”欧温仪抓狂道:“原来那些人不是胡说,你果然跟柳昭娘有私情!”   李想也抓狂了:“什么私情!我真跟她有私情我就把她赎回来做新妇了,做什么掌柜的!你想到哪里去了?”   欧温仪这才松了一口气,坐了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思忖了一下:“请柳昭娘做掌柜,倒是挺不错的!她见过世面,迎来送往的没问题,性子又柔和,确实不错!”   李想这会儿倒有些过意不去了,轻声问:“欧欧,会不会,嗯,让你为难,她毕竟过去是做女伎的……?”   欧温仪大大的翻了个白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想呐呐的说:“我就是怕你觉得不合适。”   欧温仪奇道:“怎么不合适?那些客人们平时家里有个宴会还的掏钱请女伎去表演呢?人家柳昭娘过去也算是琵琶大家了,客人们发现竟是柳昭娘招待她们,高兴着呢!”   李想一琢磨,也是,自己总把这时候的妓*女跟娼女搞混,明明已经知道怎么回事儿了,可偶尔还是不自觉的代入现代人对妓*女的看法,其实压根两回事儿!人家明明就是女演员啊,放现在,就算是市长的太太,去专卖店里买粉饼,发现招待她的居然是范冰冰,肯定也会觉得挺有面子的。哎呀,明明请柳昭娘的时候心里想得很明白的,怎么一见到家里的小娘子,就又胡思乱想了么。当然,柳昭娘肯定不够范冰冰的级别,不过,嗯,反正就是这个道理没错了。   “对了,你给柳昭娘开了多少工钱?”欧温仪随口问了一句。   “一个月十贯。”李想的声音越来越低。   欧温仪嘴角抽了抽:“阿郎……你可真好意思。我现在是真怀疑你俩有什么了,十贯钱,你知道她一身衣服多少钱?当年她当红的时候,出去弹一曲最少也要几百贯。便是现在,她随便叫一次裁缝都要花上千把贯呢!”   李想干笑:“我哪里知道这些,我就知道你一开始当管事的时候我给你的工钱也是一月十贯啊。她又没说不行,我寻思着也不算太低呢。”   欧温仪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得了,我相信你对她没私情了!抠门到这份上,你可真没救了。不过若是那位柳小姐信得过你,你也真为她好的话,这阵子勤往教坊跑几趟,帮她把私房转出来些。虽是大赦,可她真要离开教坊,怕这些东西会被人惦记。”   李想连连点头:“欧欧,你真是个好心的小娘子。”   欧温仪叹道:“说句难听的,若不是当日岳五哥发现了李姐姐不妥,顺便把我们都救下来。我们这些人的处境,怕是比柳小姐都不如呢!将心比心,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既然欧温仪觉得没问题了,李想也就敢把这事儿说给其他人了,其他人的反应更让李想哭笑不得。   “柳昭娘!你说柳昭娘?她的琵琶当日比燕惜惜还要出名呢,后来听说伤了手,弹不好了,这才慢慢的落了下来。你竟把她请来做掌柜?这得多高的价钱!”苗玉奴抓狂道。   欧温仪冷冷地说:“你那位竹马哥哥,对这些事情很清楚嘛!”   欧暖暖小声说:“阿郎说了,打扰别人谈恋爱,会被马踢的,阿姐你别这么直接啊!”   杜十一娘忙拦下了话题:“行了,你们两个别瞎掺和了,郑大郎是什么人,咱们心里大概也算有谱了,就别总拿这事儿逗玉奴了,她本就爱胡思乱想。”   韩桂花道:“会胡思乱想,说明还是这个男人不够让人放心,需好好□才成!”   于是一群人又开始商量起苗玉奴的婚事到底怎么办,买院子是一定的,不过雇女使男仆神马的让郑爽自己掏钱好了,不能太惯着。又商量着每个人与玉奴添什么妆。那套家具就算李想送的了,大家伙儿还得添别的。   李想嘴角直抽抽,话题怎么跑到这上面的?不过他还是尽职尽责的跟着说:“那套家具不算啦!回头我给你打全套足金的头面……”   结果被一群人唾弃:“呸!人家出嫁,你大男人送头面算怎么回事儿,嫌人家过的痛快啊。真觉得钱多的烧手,直接拿金子来!”   李想泪奔:“我错了我错了,我直接送金子成了吧。”   李想的日子越发的忙碌,虽然工坊里的事情已经逐渐步入正轨,甚至产品研发什么的几乎都很少用他插手了,杜十一娘已经能挑起大局了,商业谈判什么的更不用他操心,欧温仪一个人就搞定。但他反而越发的脚不沾地了。   原因还是李想上课的问题。过去,他只给身边的八个小娘子上课,这一次,因为家里还有一群新买来的小娘子,李想觉得有必要让她们也学点东西,于是便跟大家商议,给那些女使男仆也讲讲课,很基本的东西,认字,算数,简单的化学常识这类的的东西。毕竟他的八大金钗跟着他四五年了,课程很深了,不可能一起上课,李想也想给大家找点事儿,便干脆在给她们上完课后,让李桃,李念她们再轮流给家里的女使们讲讲课。别人的工作都很忙,只有小桃跟李念不用天天去工坊,相对闲一些。这些小娘子李想现在也逐渐开始避嫌了,不愿意跟这么多小娘子整天掺和在一起。   原本这个课这么安排,李想觉得挺合适,过去给杜十一娘,欧温仪她们上课,大家都很开心。家里的这些小女使,无依无靠的,跟欧温仪她们当年何其相似,学点知识有个凭仗,应该也愿意上才对;当然,家里有几个女使是来开封才雇佣的,可是免费读书认字,这种好事儿哪里找,谁会不乐意呢?谁知道小桃李念讲了没几天课便气冲冲的来告状,说家里的十几个女使,只有五个天天过来听课,其他的听了一两节,要么过来也是一边缝衣服绣花一边听课——这能听进去什么?   李想皱眉,他跟八大金钗们说谁不来扣谁工资,其实也不过是说说罢了,除了欧温仪确实太忙,其他的人根本不用催,每天都高高兴兴的来上课。就是欧温仪,她也一定会挤出时间来上她最喜欢的数学课的。可这些女使是怎么回事儿?他想了想,便让小桃通知那些女使,不上课的,扣工钱。   李想觉得这样子没什么不妥的,十几岁的女孩子,不爱学习也正常,可让她们学习是为她们好,采取点手段也是必要的,结果前脚小桃去通知,后脚那几个不愿意上课的女使便派了代表来见他:“阿郎,我们每日要做工,回家里还有家务要做,又不像欧掌柜她们,不要干杂活儿,本就累的要命,还非要花一个时辰学功课,实在吃不消!阿郎好心,便不要难为我们了。”   李想有些意外,他真没想到自己的安排竟成了大家的负担,便跟欧温仪商量,是不是给这些小娘子减一些工作,谁知道话才出口,欧温仪便拍了桌子:“笑话!她们能累到哪里去?说什么不像我们不做家务,阿郎你忘了么?当日咱们才去莲湖村,那会儿阿郎手头紧,家里的活儿大多是我们自己干,破窑洞外面的墙整天掉土,每天光是扫土渣子洒水扫地就要一个时辰!更不要说别的了!阿郎你自己还亲手糊过窗户纸呢!难道你都忘了么?这些混账东西,是被你惯坏了!家里领一份工钱,工坊里再另一份,衣食住行阿郎全包……累什么累?懒病!”   欧温仪说到这里越发气得不行:“阿郎你注意没有,咱们按照工作量的多少发工钱,一开始家里这些女使比村里的小娘子赚得多,难怪啊,她们在青州多学了半年呢……可现在呢?纸坊里数她们几个赚的少!为什么,还不是回家随便擦擦桌子倒个水就还能领一份工钱!家里有多少活儿?洗衣服专门雇了人,做饭也专门雇了人!一大群人就干点扫地擦桌子的活一个月就能领一贯半,这算什么事儿?阿郎,不必管她们!路是自己走的,她们非要磨磨蹭蹭,被丢下了也是活该,你还能扶着她们走一辈子么?”   李想愣了,他万没有想到自己想办法让女使们多赚一份钱,反而助长了她们的懒惰。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居然会有人把学习当负担,把工作也当做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完全不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他一向不懂管理什么的,这会儿听了欧温仪的话,一方面心里不好受,一方面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好了,只好继续问欧温仪。   欧温仪冷笑道:“怎么做,这还不简单!以后只需要给那五个一直听课的讲课,正好小桃跟念念也轻松些!其他的人,她们不是嫌累么?很好,重新安排,要么只做家务,要么专门去纸坊工作!去纸坊的也不用每天来来回回了,就住在村里吧!反正又不回家干活又不上课,来回的浪费车马钱做什么?”   李想呐呐道:“村里很闷……”   欧温仪怒道:“她们过去就是村里的,有什么嫌闷的!逃荒逃到青州,没有阿郎收留的话早就饿死冻死了,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就娇贵成什么样子了?阿郎还想继续惯着她们,是准备把她们送出去给人做妾还是自己留下红袖添香?这种懒婆娘,你当一般人家敢要么!”   李想思忖了一会儿,轻轻点头:“好,依你。”    ☆、76第七十九章   李想的心情不好,他万没有想到,这世上还有有机会学习却放弃,能赚更多的钱却偷懒的人——关键是这些人连自由之身都没有,居然还这样蹉跎岁月。比起欧温仪她们,差的太远了!   “这不算稀罕。”杜十一娘见李想心情不好,慢悠悠的开解他:“她们与我们不同,但凡有点家底儿,哪里会遇上个荒年就只能举家逃荒出来?这样的小娘子,指望家里能教她们上进?当日她们的家人巴巴的求你买她们,你当是为了什么?在庄户人家眼里,在这样的荒年里,能把闺女卖进个大户人家做个妾,不用干粗活,不会饿肚子,就是最好的出路了。”   李想呆了一呆:“竟有父母希望孩子做妾?”   杜十一娘轻轻叹道:“阿郎,你当世上的小娘子,都如那位柳小姐一般么?这世上,有锦衣玉食却只盼着能考双手堂堂正正赚钱的人,也有想要穿的好些,吃的好些,不用辛苦干活,觉得只要能一直过着这个样子的生活,做妾也没关系的人。更有穷怕了饿怕了,只要能吃饱穿暖什么都无所谓的人。你当我为什么叫十一娘?我可不是像九娘那样堂姐妹算在一起的,我上头十个姐姐,下头六个妹妹,都是一个爹的……我爹的妾,多的他自己都记不清数目。他又不是那种欺男霸女的,不过是好色罢了,那么多的妾,大多还不是那些女人自己愿意么?剩下的,起码也是她们爹娘愿意的。”   李想听得目瞪口呆,这是杜十一娘头一次在他面前提她的家人,光姐妹就十七个,这也太夸张了!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十一娘的家人没来接她,姐妹太多,难怪不在乎她。这么想着,眼神里便带出了点情绪来,谁知道这点情绪被杜十一娘看在眼里,反倒笑了:“你想到哪里去了?该不会是以为我爹不疼我才不要我吧?”   李想闷闷的嗯了一声。   杜十一娘道:“我爹很疼我的,他虽然女儿多,不过嫡女就我一个。他这个人又风流又古板,嫡嫡庶庶的分得清楚着呢!可我被拐走的时候,阿爹已经过世了……”   杜十一娘说到这里,有些难过:“阿娘是续弦,跟大哥本就不对付。偏她生的小弟去了,我又丢了……我的消息传回去的时候,她才刚改嫁,那家三个女儿呢,如何再能接我回去呢?”   杜十一娘说的轻描淡写,可李想却听得出她话语中的悲哀,她的母亲追求自己的幸福去了,而与前夫生下的女儿成了她幸福的绊脚石,被放弃,在情理之外,却也在意料之中。   给家中女使上课的事儿便这样定了,欧温仪发了狠,索性把另外六个不好好上课的女使全都给扔到了工坊里做工:“做一分的工,便得一分的钱,不是跑到阿郎面前表白你们辛苦能干么?我倒要看看到底有多能干,能赚多少钱出来!”   对于欧温仪的做法,李想完全没有干预。他早就知道自己在管理上的才能是个渣,过去没出乱子,那是作坊小,又在青州本地,民风淳朴,又有欧温仪她们挑大梁。如今两个工坊加一起有百几十号的人,家里也有一群下人,不好好约束,确实不行了。   事实证明,欧温仪说这些女使懒,真不是白说的。李想本想这剩下几个人是不是要再雇几个女使,谁知道家里的生活井井有条压根就没变化。对此,欧温仪冷笑道:“这几个东西,镇日干的那点活儿都在明面上,要么给你看,要么给我看。端茶倒水的活儿也算个活儿?那个娇娇竟然还把衣服交给顾嫂洗,倒比我还娇贵了!”这话一点儿都不夸张,欧温仪到现在,还坚持自己铺床叠被不要别人伺候,贴身的衣服也都自己洗,只是不去做那些对她而言太过浪费时间的事情罢了。   剩下的五个女使,一开始似乎被欧温仪雷厉风行的手段吓到了,可后来发现大家对她们几个还跟过去差不多,也慢慢放下心来,每天认真的上课,去纸坊做工,回来依然干些家务。其实欧温仪已经说了,她们以后也只在纸坊做工,只是晚上可以回来住罢了,并不用再干家里的活儿,家里可以另雇人。但这几个女使一方面原本就是比较勤快的,一方面也着实被吓到了,故而回到家里也趁着李想给小娘子们讲课的功夫赶紧找些活儿做,五个人,只做些洒扫的活儿,一个时辰,还真是足够了。对此李想并不多说,勤奋努力的人自然会在人生以后的阶段得到上天给她们的奖励,并不需要他再去说什么了。   李想以为这件事情可以告一段落了,谁知道进入腊月的时候,居然又有了意外地发展,郑村的一些小娘子,派了代表求到他跟前,希望他能找人每天也教教她们认字算数。   “豆苗儿过去只比我们强一点儿的,可如今她认了字,又会算配料了,眼见着就从一般的捞纸工变成能帮桂花姐姐调配色料的副手了。我们想着,多学点东西,能多做点活儿,也能多赚几个钱不是?”郑三丫笑嘻嘻的跟李想说话,并不羞涩。她长得挺好看,就是有点黑,平日里大家总喜欢叫她黑丫,她听了也不生气,反倒笑嘻嘻的说:“天下人都跟阿杜姐那么白净,咱家的粉饼可还怎么卖啊!”这么个开朗俏皮的小娘子,有个什么事情让她做代表,太正常了。   上次的女使代表把李想气得够呛,这次村里姑娘的代表却着实让他惊喜了一番,同样是庄户人家出身,想法却差了这么多,一样米养百样人,自己先前根本用不着因为这种事郁闷的。   李想当即跑去跟他的八大金钗们商量,结果冯暖暖甘九娘表示愿意每天早上早一点过来给村里的小娘子们上课:“我俩最闲了,给她们上课,顺便也练练字……村里小娘子就没有几个认字的,先认了字再说。”说完又向李想要加班费,一个月两贯,把李想囧的不成:“净出洋相,一个月四五十贯的工钱,却巴巴的问我要这两贯来!”   冯暖暖认真的说:“一码归一码!阿姐说了,账务上绝对要算的清楚,不能含糊的。”   李想囧囧有神的说:“好,一码归一码,每天一个时辰,一个月休息三天,三贯钱如何?”   欧温仪唾道:“一对儿笨蛋!一个是要工钱要的可怜的少,一个是追着人家加工钱……”   甘九娘忙道:“阿郎,我多要点,给我四贯如何?”   欧温仪怒道:“更蠢!有人开价低了,你却涨价,成心让人不用你还是怎么着?愁死我了,你们这群人,真到外面讨生活,可怎么办啊!”   话音未落,众人已经笑作一团。一向笑不漏齿的李念都笑的捂肚子了:“温仪姐,这可怎么办啊,难怪阿兄前阵子说你找上门女婿得找到个十年八年了……这么个挑毛病法,谁受得了啊!”   欧温仪不理李念,扭头就瞪李想:“阿郎,你又背地里编排我!”   李想笑道:“谁背地里编排你,我当着你的面光明正大的说你好不好!欧欧啊,你太挑剔的,这样子会把上门女婿都吓跑的……”   话音未落,欧温仪眉毛竖了起来,李想哈哈大笑着推开门跑了出去,只听见欧温仪在身后恼火的跺脚:“阿郎!你太讨厌了,有本事明天你自己跟胡老板谈生意去!”   李想边走边笑:“你舍得我去祸祸那我就去了啊!”   欧温仪气的没办法,吼道:“我也要加工钱!”   众人顿时笑倒一片。   这边大家伙儿很开心,可纸坊里气氛就有些诡异了。郑三丫兴高采烈的把李想答应给她们开课的话告诉了其他的村里的小娘子,一部分人觉得很开心,也有担心自己学不会的,还有一部分觉得耽误时间不准备来听课的。郑三丫也觉得心虚,便问豆苗跟着上课的感觉如何。   一提这个,豆苗便兴奋:“很有意思!认了字,就不用每次都非要问桂花姐到底要怎么投料了,直接看单子就行。还有,如今上街买果子吃,会算账了,讲价钱都方便,再不会干那种人家说六文钱一斤我却问二十文钱三斤成不成的傻事儿了!”   几个跟着学了基础算数的小娘子顿时笑了出来,村里的小娘子们则扳指头算了一会儿才纷纷笑出声:“果然很方便。”   一边的胡俏俏说:“不止是这样子……”她声音不大,但说起话来条理倒是很清楚“我过去居然觉得,跟着阿郎,不愁吃不愁喝,以后嫁个小厮,这辈子就完满了。我那会儿很羡慕欧掌柜,觉得她真是了不起,咱们比不了的。可现在看,就算做不到她那样儿,可多学点东西,多学点傍身的技艺……便不靠别人,也能过不错,心里头踏实,这样子,真的挺好的。”   豆苗等人心有戚戚,也跟着点头,却不妨听见一边的于娇娇冷笑道:“给你们个棒槌,还纫起针来了呢!你们当阿郎是傻的?白白让他两个妹子给咱们教课?还不是咱们学的东西多了,能给他赚的钱也就多了!这会子我们几个不稀罕学,便把我们扔到这穷乡僻壤不让回开封了,哼,有钱人都不是好东西。”   胡俏俏万没想到于娇娇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张口结舌竟不知道什么好,却听见豆苗冷笑道:“阿郎指望你赚钱?说这话,你的脸红不红!你每日干的活儿,能赶上黑丫一半么?回到开封,你扫过地还是擦过桌?镇日端了茶就往阿郎那里跑,你存的什么心思,当我们不知道?这会子白日梦做不成了,便记恨上来,你又算什么好东西!”   于娇娇的脸腾就红了,却并不示弱,蹭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怒道:“我存了什么心思,就算谁都知道,那又怎么样!青州城里有钱人那么多,巴巴的非要卖到阿郎这里,你们敢说自己想的跟我不一样?”   豆苗怒极反笑:“自己不要脸,还当别人都跟你一样!我阿爹专门打听了阿郎人品好,收留了一群小娘子却从来十分尊重,这才把我卖到李家!我倒是头回知道,原来到阿郎这里的净是都想做妾的?你想你的龌龊事儿,别把别人都扯上!”   于娇娇眼圈顿时红了:“什么龌龊事儿,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我不过是想留在阿郎身边罢了,我就是喜欢他,怎么就龌蹉了?难道你们就想做一辈子的女使然后配个小厮么?说句难听的,咱们一身衣服就要十贯,嫁个没用的男人,一年赚的钱还不够给我做两套衣服,这样的日子,你们愿意过?”   豆苗道:“你就指望男人给你买衣裳,你自己呢?是手断了还是脚残了!你长着手脚干嘛的!”   于娇娇的火气彻底被激了出来:“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难道我还要反过来养男人不成?”   这话一出,豆苗一愣,再看其他几个不乐意上课而被欧温仪赶到工坊里待着的小姐妹,虽没说话,可看神色,起码对于娇娇的这句话是赞成的。她呆了一呆,忽然觉得自己发这么大的火儿很没意思,正郁闷着,却听见胡俏俏轻声说:“你,比桂花姐更漂亮么?”   大家全都扭脸看她,胡俏俏却并不抬头,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你比阿杜姐更温柔么?”   “你比二娘更活泼可爱么?”   “你比三娘更有书卷气么?”   “这些姐姐们都没遇到个能真正养活她们的男人,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就觉得自己有这个运气?”   众人一片静默,许久,才听见于娇娇带着哭腔的说:“我不过就是想做个妾,什么时候想跟这些姐姐们比过,你何必这么作践我!”   胡俏俏轻声说:“你若硬要觉得是我在作践你,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生的美,或许阿郎不喜欢,可若想找个不错的人家做妾,并不难,你这么想,也并不算错。可你不该念头落空,便胡乱编排阿郎,你扪心自问,来到阿郎家这么久,阿郎可曾亏待过我们?咱们为阿郎赚的那点钱,可够他为我们花的?你嫌我说话难听是作践你。可曾想过,你一开始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在作践阿郎的一片好心。阿郎听见了,又是什么滋味?”   “你怎么想的,做妾也好,想找个会赚钱的男人养着也罢,没什么错的,天下的女子大多是这么活的。可你扯上了阿郎,这是你的错。我想豆苗也是因为这个,才冲你发脾气的。”   于娇娇愣了半晌,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我知道阿郎不是那样的人,我就是气不过,我就是气不过才那么说的,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    ☆、77第八十章   年底的时候,岳飞的工作再次调动了一下。其实七月份的时候,他的工作就有过一次调动,那一次是从川班内殿直变成了内殿直,不过李想搞不清少了“川班”这俩字到底有啥区别,据说品级依然是正九品,也就没当回事儿。这次年底的工作调动则是升值,从普通的内殿直升到了内殿直右第一班押班,正八品(注1)。听起来官职不大,但是考虑到岳飞要等过了年虚岁才满二十岁,那么现在,十九岁的正科级干部,还是跟全大宋的一把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种,嗯,确实好厉害!   李想又跑去找岳飞吃酒,一问岳老爹,才知道岳飞正在后院喂马呢!跑到后院一看,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站在马厩的食槽前吃草,马厩里其他的马全都缩到角落里,不敢上前一步。   李想看那匹马十分的矫健俊美,虽然他并不懂马,也看得出这马绝对不是凡品。便问岳飞哪里得来的。岳飞轻描淡写地说:“贡品,性子太烈,踢伤了驯马师跑了出来,正好我在跟前,便给拉住了。官家觉得这马跟我有缘,便送给我了。”   李想听得囧囧有神,擦,这就是传说中的男主待遇吧?什么巧事儿都能被他撞见。不过岳飞说得轻描淡写,怕是换了别人,想要制伏这匹马也不是容易的事儿呢!有机会,也得有本事抓住才行。   李想便问岳飞这马叫什么,岳飞一听也愣了:“我没问……好像没名字,原本应该是等着官家给起名呢?”   李想顿时来了兴致:“这么神骏,就叫小白龙如何?”   岳飞:“……”   李想看他的表情十分纠结,只得退而求其次:“要不然,小雪花?”   “小白?”   岳飞忍无可忍:“大哥,你觉得这马还没长足身量么?”   李想使劲儿抬着头看着马下巴,干笑着说:“我觉得这样比较亲切可爱嘛!”   正好岳翻走了过来:“大哥,我想了,这匹马反正也没名字,这么白,干脆叫做小白桃怎么样?”   李想:“……”   岳飞:“……”   岳飞先缓过劲儿来,低喝道:“你明天还准备找小桃去买东西么?”   岳翻道:“是啊,好容易回来,当然要陪陪小桃姐啊!大哥有别的事儿么?”   岳飞十分无力:“哪有给马起跟新妇一样的名字的!你读书读傻了么!”   岳翻大囧:“我说怎么觉得桃字儿这么亲切呢……”   李想忍无可忍:“快滚!别在这里气我!”   岳飞抚额,实在不知道在说什么好了。这一家,大的小的,没一个省心的。别看李想骂岳翻骂的理直气壮,他自己犯起晕来比岳翻强不了多少!   岳飞实在怕了李想跟岳翻两个胡搅蛮缠的家伙,这会儿也不敢再磨蹭了,天知道他再犹豫下这俩人还会给这匹好马起出什么奇怪的名字,于是晚饭的时候,他便宣布,已经给马起好了名字:“踏雪”。普通而好听好记,很符合岳飞一家的起名习惯,只是岳翻在一边吐槽:“我怎么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跟我像哥儿俩呢……”   可不是,一个翻云一个踏雪,是挺像哥儿俩的,一桌子人想到此处,全都爆笑,小桃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岳翻一脚,这小子太恨人了,怎么说话就不知道动脑子呢?   岳飞的想法是美好的,但实施起来是没有可行性的。   “小雪啊,快过来,这是从山上打来的泉水哦!一贯钱只能买两桶啊,慢点喝,慢点喝,别呛着……”   岳飞嘴角抽搐地看着自己的踏雪喝完水,十分亲热地凑到李想跟前,低下头拿那颗大脑袋蹭李想的肚子,把李想痒得哈哈直笑:“小雪轻点,轻点,我要被撞倒了!”   岳飞忍无可忍:“踏雪!”   谁知道踏雪只是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若无其事地转回头继续跟李想玩儿了。岳飞简直郁闷死了,这怎么搞的,他费了多大劲儿才把这匹马制伏,天天拿最好的精料喂它,把他带到温暖的屋里亲手给它洗澡,就这样,花了快一个月,踏雪才肯正眼瞅他,不再趁他不注意就尥蹶子。可李想才跟踏雪认识几天啊?踏雪就跟他这么亲热了,这没道理啊!   李想并不知道岳飞的纠结,他是个隐形的大型动物控,穿越前就特别喜欢马啊,巨型犬啊,猛兽什么的……只是没那个条件养。来到宋朝以后,虽然家里前前后后也养过几匹马,可从外形到内在都实在太一般了,激不起他的热情,这回这么一匹高大雪白皮毛顺滑的漂亮大马摆在眼前,他哪里还忍得住,每天都要带了好吃的好喝的来看踏雪。问清楚这是匹母马之后毫不犹豫的给这匹白马改了称呼:“是女孩子哦,要有个可爱的小名,踏雪,嗯,就叫小雪吧!”   岳飞十分郁闷,他现在喊踏雪,踏雪不搭理,非要喊小雪,人家才有反应,这算怎么回事儿啊!他骑着马去上班,遇到同班的卫士,随口叫了一句小雪,人家笑得肚子疼:“想不到鹏举喜欢给马儿起这样的名字啊!”摔!谁喜欢啊!问题是我再不叫小雪它就准备直接从渠边跳过去了好不好,前面就是桥啊!多走两步会累死么?   岳翻拎着两个大锤子从旁边走过去,正看到他五哥哀怨地瞅着踏雪十分开心的去咬李想的衣襟,李想笑嘻嘻地摸它的耳朵,十分理解的劝岳飞:“五哥,你别吃醋啊……谁让你弄匹母马回来呢?小桃说了,大哥可有这个本事呢,小娘子们都喜欢他,不不,只要是女的就喜欢他……”   母马也算女的么?岳飞顿时凌乱了。正凌乱着,却看到李想拿了块儿亮晶晶的东西给踏雪吃,定睛一看,却是市面上卖得挺贵的糖冰(注2),他的嘴角越发抽得厉害,忍不住问李想:“大哥,马是吃豆子吃草的,不吃糖!”   李想笑嘻嘻地说:“谁说的,女孩子就没有不喜欢吃糖的!”   正说着,踏雪伸出舌头舔了舔李想手心的糖,然后舌头一卷,把整块糖冰都卷进了嘴里,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   岳翻小声说:“早说了,只要是女的,五哥你一定争不过大哥的……”   岳飞忍了又忍,扭过头,冲岳翻阴森森地一笑:“既然大哥替我照顾踏雪了,我就得空和你到教武场练练手了,一年没见,我倒要看看你功夫落下了没有,给我过来!!”   “啊,五哥,不要啊,我才新打的锤子,还没用趁手呢!”   “熟能生巧,你现在正需要多练习!”   “哇哇哇,五哥欺负人……”   年前的这段日子,李想过得快活极了。到工坊那边做点小实验,给小娘子们上上课,闲来无事跑到岳飞这里看看小雪……心情好了,原本不太喜欢的应酬也觉得容易对付了。   “唉,过了年你出来了,我再出来应酬,就没人可以叫了。”李想跟柳昭娘闲扯:“你有熟识的,跟你比较像的小姐么?帮我介绍个,省得别人问我点谁我只能说随便。”   柳昭娘抿着嘴笑道:“哪有你这么问的……真不怕得罪人。”   李想叹道:“你跟欧掌柜不一样,既然出来了,以后就绝对不能来这些场合。万一以后遇到个可心的人,再因为我的缘故被人猜疑,就不好了。”   柳昭娘愣了一下,微微低下头,轻轻点点头:“官人说的是。”   李想挠挠头:“算了算了,你之前我也从来不叫小姐的!以后也不叫就是了,明明又不熟,还得端着笑脸对着我,我看着都别扭。”说完便又问柳昭娘想要出来还需要什么程序。   大赦消息还没传开的时候柳昭娘就跟着李想得到了小道消息,所以早早就做了计划,几次请李想去做客,把不少细软捎了出来,还托李想在外头挨着新店不远给她踅摸了个小院子:“我若住到你那里,好说不好听,别让人误会了官人,再带累了欧掌柜她们,就不好了。”又说程序什么的没问题,她现在也不红了,谁也不会难为她。   李想并不勉强,人家可以独立生活,为什么非到自己这里寄人篱下?说起来还不好听,何必呢!   李想从来不随便说话,他说以后应酬不点小姐了,果然就不点了。过去,他才来开封,人际圈都没建立好呢,处处独行特立的不利于他与人交往。现在则不一样了,他基本站稳了脚跟,便是有什么跟别人不同的,别人也不会专门拿来说,也不会难为他,所以他不点也就不点了。   李想如今的交际圈扩大了,而且,层次出现了飞跃。原因有些让人哭笑不得,还是因为余老相公。   余老相公跟余夫人都是特别爱玩的人,家里三五不时就有宴会,相公家的宴会吗,来的自然都是自然高官显贵……进士出身的余老相公,是正经的文化人,所以他的宴会上的客人,除了身份贵重,绝对还是要很有文化气息的。   不过,余老相公的客人们发现,余府的宴会,最近混进来个比较奇怪的人。   这个奇怪的人自然就是李想了。宋朝人尚文,就算一群屠子聚会,搞不好还得花个三五十文请个酸秀才给他们写篇酸文记录一下聚会的盛况呢!在这种氛围下,谁敢说自己没文化?文采差些的人参加宴会什么的,小抄、笔记啥的少不了,打听了宴会的主题请人事先填上几首词以待聚会上遮丑这是必须的!可这个卖胭脂的李大官人,跑到余老相公家的宴会上,居然就敢理直气壮地说:“填词什么的,我不会啊,大家随便啊,我看看就行了。”这不是最可气的,最可气的是这么个连词都不会填的东西他还假正经,连小姐都不点。擦,谁人不知道,这位李大公子,身边根本就没有什么男人,出来进去身边服侍的清一水全是极标致的小娘子,这会子装正经,装你妹哦,太虚伪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1:关于这里的品级我必须坦白,我是在查不到内殿值到底是几品,查到的只有别的小说里提到的九品,而那个作者也表示他其实也不知道到底几品,是根据这个职位的指责以及上头的官员品级推测的。我考虑了一下,觉得他推测的还算合理,就照着他的来了。而内殿值里的小组长什么的,我也就姑且算成正八品了,应该是相对合理的……   = =谁要是知道实际的品级麻烦请告诉我,谢谢啊。   注2:糖冰,即冰糖。马是十分爱吃甜食的……古代人都吃不上糖呢,谁会拿这东西试着喂马呢?所以我估计知道的人不多,哈哈哈。女孩子喜欢吃糖这类理由纯粹是李想鬼扯呢!他是现代人,又喜欢马,所以关注相关的知识,知道马爱吃糖,所以带了糖来讨好踏雪,岳飞被这个坏家伙骗了哈哈哈……   岳飞是个武将,他对于马的要求是相当高的……   岳飞《论马》   骥不称其力,称其德也。臣有二马,故常奇之。日瞰豆数升,饮泉一斛,然非清洁宁饿死不受,介胄而驰,其初若不甚疾。比行百余里,始振鬣长鸣,奋迅示骏,自午至酉,犹可二百里;褫鞍甲而不息、不汗,若无事然。此其为马,受大而不苟取,力裕而不求逞,致远之材也。值复襄阳,平杨么,不幸相继以死。今所乘者不然。日所受不过数升,而秣不择粟,饮不择泉,揽辔未安,踊跃疾驱,甫百里,力竭汗喘,殆欲毙然。此取为马,寡取易盈,好逞易穷,驽钝之材也。   --节选自 南宋?岳飞《金陀粹编》   译文   良马不以它的力气为出名,而以它的品质出名。我有两匹马,过去经常认为它们是奇特的。(每天窥视它)吃几升豆,喝十斗水,然而不是精良的饲料、干净的泉水宁可饿死都不接受,披甲戴盔奔驰,一开始好像不是很快。等到跑了一百多里后,才开始挥动鬣毛长声鸣叫,奋振四蹄迅速奔跑,显出俊逸,从午时到酉时,还能跑两百里;脱下鞍甲不喘息、不出汗,就好像没有事的样子。这马,吃的多却不苟且随便接受食物,力气充沛却不追求逞能炫耀,是到达远路的良材啊。到了返回襄阳,平定了杨么,(两匹马)不幸相继死去 。现在我所骑的就不一样了。每日所吃不超过数升,饲料不挑拣粟米,喝的也不选择泉水,缰绳没收紧就开始不安,跃跃欲试,迅速奔跑,刚到一百里,力气竭尽,汗水淋淋,气喘吁吁,几乎死去的样子.这马,少吃容易饱,喜好逞能容易竭尽,是愚钝的马啊。    ☆、78第八十一章   对于宴会这种东西,李想一直不算喜欢。有时候,他觉得挺可笑的,明明吃着佳肴,身边坐着美貌的小姐们给倒酒夹菜,却全都做出道貌岸然的模样,聊聊国家大事,聊聊诗词歌赋,最底限的东西也就是让女伎唱几首香艳些的曲子,更多的时候,还会有些锐气没有被耗尽的年轻官员站出来对现今政策的不足之处慷慨陈词一下,期间少不了要谈谈军事什么的——如此的正经啊!就好像这些人真的都是忧国忧民全无私欲的正人君子一样。   可离开了大厅呢?大部分人的去处会是某个相好的女伎或是女娼的房间。带着一脸的国家大事,庄严肃穆地离开青楼的大厅,来到了某个女人的房间,然后,这些国家大事便绣在了衣袖上,成了打情骂俏的点缀,再然后,脱掉了,便什么也剩不下了。   他用他的眼睛,看到了这个国家最核心的地方,国都里官员们的虚伪与腐朽。这样的北宋,浮夸的繁荣之下,是早已经腐朽了的的架子……李想默默地看着镜子里与五年前几乎没有差别的那张脸,轻轻地叹气,他连自己要走向何方都弄不清,又能为这个国家做什么?   余老相公家的宴会,算是比较正经的宴会了。余相公家的歌姬真的是最纯粹的歌姬,唱歌就是唱歌,绝对不干乱七八糟的事儿。余相公家里养歌姬,一开始也不过是为了唱唱他们老夫妻闲暇时填的词,词毕竟是需要唱出来的,夫妻俩虽然可以相互品评,可总是要人唱出来,才更有趣。人老了,喜欢热闹,原本只是自家人聚聚,让歌姬唱个词谈个琴。后来便有了朋友参加,再后来,变成了开封上流社会固定的比较出名的宴会了……   相比之下,李想挺喜欢余老相公家的宴会的,因为余夫人经常跑来前头看表演,所以来做客的客人们好多都不带小姐,带了的也比较收敛,这样子,他不点个小姐陪着也不显眼了。   对于文人们的聚会,李想觉得其实根本也没那么雅致的。填词么,说白了就是现场写流行歌曲的词儿——又不用做曲谱,只需要按照曲子的格式填出朗朗上口的歌词儿来,可不就是给流行歌曲写歌词儿的要求?虽然他自己不会,可也早不像一开始那样觉得随口填词有多了不起了。   大家伙儿一人填上一首或者几首的词,放到一起统一品评一下,填得比较好的让女伎当场给唱唱,若是有谁那天超水平发挥,填出的词能让大家都觉得是绝妙好辞,得了,跟在一边的书童可以赶紧趁机抄下来,卖给女伎们传唱了——顺利的话说不准会成为这个月榜单的最热单曲……嗯,好像哪里不对?反正就是这个意思,可以出个大风头!被一二三线的大明星小明星们好好传唱一阵子。雅致个毛,说白了跟现代流行音乐真的没啥区别啊!无论是内在还是传播形式。   最热门的曲子,会有成小队的女伎过来弹唱,配舞,成为新的热门节目。李想每次看这样的配舞唱词的表演方式,都觉得自己在现场观看一场MV的制作……   唉,最近看什么都会联想到过去的东西,果然是,想家了么?   李想知道,他的问题不止是想家,他更想有个自己的家。不停地回忆过去,一样样地拿过去的东西与现在的比较,何尝不是对曾拥有的幸福的祈盼,他明白,虽然身边熙熙攘攘总是有许多的人,可是,他寂寞了,那是再多的声音都无法驱散的孤寂感,他存在于这个世界,却没法彻底融入。   李想呆呆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大厅里,才出师的还可以用年幼来形容的小女伎一口气唱完一曲暖场的重楼叠月,下场时紧张得腿都在颤。十一二的女孩子,比念念还小一些吧?却不得不在这样的场合逼着自己适应别人的品头论足,道貌岸然的官员们,不会因为她年幼就把她当孩子看,怕是那几个喜欢幼女的人渣已经开始琢磨着回头就下帖子叫她到自家去表演了吧?   李想的心情越发抑郁。周围乱糟糟的,他似乎听到人们的惊叹声,却并没有仔细听。他的心情不好,再过两天就是妈妈的忌日了,实在是没有心情去欣赏歌舞。   李想伸手拿起桌上的酒壶,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地饮了下去,耳边忽然传来了宛如天籁之音的熟悉的吟诵声:“花间一壶酒……”   李想猛地抬起头来,正看见穿着一身白衣的李三娘站在中厅,正缓缓地把手臂抬起来:“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她的吟诵声戛然而止。两条长袖猛地甩了出去,周围的声音早就全都消失了,所有人静静地看着她原地打了个转,以一个优美的姿势重新站定。琴声箫声同时响起,又有一群女子的声音开始了浅唱低吟:“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李想已经完全听不到周围的声音了,他的眼睛追着李三娘的身影,她跳着舞,脸上却没有一丝的笑容,她虽在给周围的男人们表演着,可李想却觉得,她压根就是跳给她自己的!她未曾往观众的方向看过一眼,只是自顾自地跳着。李想仿佛觉得,眼前跳舞的不是李三娘,而是几百年前那个狂放的诗仙,这太可笑了,他怎么会这么想?可醒过神来,李三娘却正拿着酒杯向水中倒影做出邀请的样子,虽明知到那只是石板的地面,可李想还是有了一种其实地上真有个清晰的水影的感觉,那种身临其境的感染力,太厉害了。李想忽然想起,那一天,他就是看到她向湖水中倾去,以为她要寻短见。现在看来,她其实是在借用湖水来寻找跳这曲舞的感觉吧!   李想呆呆地看着,场中的李三娘已经跳完了舞,她并没有像别的女伎那样对下面的观众行礼,而只是冲大家略略点点头,便走到了中庭边上。当即便有人站起来纷纷向她行礼,与她寒暄。   “李大家的新舞实在是绝妙。”   “不知李大家明年二月可有闲暇,在下要在家中办个宴会,若能请李大家亲至,定是蓬荜生辉的”   李三娘并不多说话,只简单地应酬几句,便准备出去。谁知却被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拦住了:“今日能看到李大家跳舞,实在是荣幸之至!只是才不过片刻的功夫,实在是看着不过瘾,还请李大家赏个面子,再与在下跳一曲吧……”   李想皱眉,他离得近,分明看到李三娘的脖子上已经都是汗了。这曲舞的动作难度相当大,时间也长,这么冷的天,硬是跳出一身的汗,可见有多累人,这会儿居然要求人家再跳,也太难为人了。他正想开口,却听李三娘冷冰冰地说:“你又是谁?我为什么要赏你面子!”   说话的人万没想到李三娘竟然这么直接地拒绝了,而且说得如此难听,当即愣在当场,一下子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旁便有别的官员打圆场:“李大家莫生气,建秀刚刚回京,并不知道你的规矩,想来也是看你的舞看得入迷了,实在是喜欢,这才说出这样的话。”   李三娘道:“实在是喜欢?喜欢到明知道我累得要命还想让我继续跳?这样的人,还是老老实实地做京官吧!外放,天知道他这样想一出是一出,全凭自己喜好做事的官员,得把任内的小老百姓折腾成什么样子!”说罢一甩袖子,竟放下满厅大大小小的官员,自顾自地走了。   那个才回京的地方官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简直没法形容了,喘着粗气,气的说不出话来,周围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劝才合适,一时间竟把他晾在了那里。   李想也傻了,他早知道李三娘有个性,可真没想到她有个性到这个份上,竟然把朝廷命官当邻家无赖那样随便的骂!更让人无语的是,在场的人,除了那个被她骂的官员,其他人就没有一个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的,反而有人露出十分兴奋的笑容——那种有八卦可以当谈资的兴奋笑容!   李想慢慢地从厅里退了出去,顺着回廊走到后院,果然看到李三娘正站在外头的廊下,女使一边给她系风帽一边絮叨:“娘子,你怎么又乱发脾气啊!”   李三娘冷笑道:“大冷的天,在家呆着多好。不冲余相公的面子,谁耐烦特特地出门给这些人跳舞!本就烦得慌,活该他正碰上!”   那女使道:“可好歹人家也是个六品官,娘子不跳就不跳,犯不着把人家往死里得罪啊!”   “便是得罪死了又如何?满大厅的六品官不下十个!你看我可冲别人发脾气了?这种没眼色的东西,仕途已经到头了。”李三娘说罢,猛的转过身来,对李想道:“李大郎!你又偷看我!我跟你说了我住在哪儿,等了几个月,你都没来,欠我的,到底什么时候还?”    ☆、79第八十二章   李想的脸腾得一下就红了,偷看小娘子什么的被人家发现实在是太尴尬了!低着头走到李三娘面前,呐呐地说:“我看你刚才挺不开心的就走了,外头凉,我原本想给你拿个斗篷来着。”   李三娘看看他,果然胳膊上搭着一条披风,声音也柔和了下来:“外面确实很凉,你赶紧披上吧,我身边这么一大群人伺候呢,还能冻着我不成?”   李想轻轻嗯了一声,果然觉得衣服也要被冷风刺透了,手忙脚乱的抖落开斗篷披到身上,听见李三娘在一旁发牢骚:“还指望你教我抓铜子呢!几个月都没等来,我早就自己把里面的门道给弄清楚了……所以你现在又得找新的办法还账了!你教教我掷色子如何?”   李想哭笑不得:“你就这么喜欢关扑啊?总想学这些?”   李三娘郁闷地说:“我倒是想让你给我填词首,可你又不肯!琴棋书画的,你倒是能陪我玩哪一个?谁不知道李大官人最不耐烦这些酸气的东西了。”   李想顿时喷笑:“什么不耐烦啊,我是压根不会!嗯,也不是完全不会,下棋的话倒是还凑活。不过余老相公跟赵二哥都说跟我下棋没意思,我光想着赢,一点儿都不去体会其中的意境……”   李三娘十分鄙夷地哼了一声道:“下棋不就为了赢么?还意境,明明自己也想赢,输的时候却嫌别人不让他输的体面点……酸文人都这个德行,没意思得很!回头陪我下棋去,我最喜欢痛痛快快的下棋了!”   李想连连点头:“娘子说的太对了,下棋就是个输赢嘛,什么意境意境的,脑子转得慢才是真的!”   一边的女使实在忍不住了,笑出声来。李三娘白了她一眼:“有什么好笑的,我好不容易找到个跟我想的差不多的……”   女使勉强憋住笑:“恭喜娘子,找到了一位知己。”   李三娘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想的是,哎呀,娘子总算找到个跟她一样的大俗人了!”   那女使勉强板起脸道:“笑话,谁敢说娘子是俗人来着,娘子压根就不是人,娘子是仙女……”   李三娘嘴角一抽:“哪里学来的这些油嘴滑舌,又不是小郎君,回去打嘴!”   李想憋得要命,想笑又不敢笑,这位李三娘脾气拐着呢,万一他不小心笑出声,再被挑理,那可真不美好了!   李三娘跟李想闲扯几句,看天色还早,便邀请他到自己家里下棋:“余老相公今天多喝了几杯,已经退场了,现在剩下的都是不相干的人,傻呆着干嘛,不如到我那里玩去。”   李想一琢磨,今天也没啥熟人,谁能注意他啊,嗯,干脆跟美女玩去好了。这么想着,便跟余家的管事打了个招呼,说自己醉的难受要先走了,然后便跟着李三娘跑到清乐坊。   李三娘显然在清乐坊的地位很高,她自己住了一个很宽敞的二进院子,李想跟着进了她的小院儿,觉得院子里的花木看着挺好看,大部分都是他没见过的,应该是比较稀罕的品种。   他跟着李三娘一路走进屋里去,李三娘猛地回头:“你还要跟到哪里去?我要回房换衣服啊!”   李想尴尬的站住了,一边的女使笑嘻嘻的引了他回到外间儿坐下。李想抬起头,只见厅里灯火通明,点了十几盏琉璃灯,墙上挂着吴道子的画,颜真卿的字儿,八宝格子上秘色瓷的杯盏,还有个圆滚滚的玻璃缸,里头四五条凸眼睛的金鱼慢慢的的游着,李想仔细看看那玻璃缸,嘴角抽了抽,这种纯净度,这种工艺,玻璃缸?别扯了,压根就是水晶缸的吧!   屋子里很暖和,看不到熏笼火盆之类的东西,估计是地暖,李想虽然已经脱掉了毛皮斗篷,可才坐了一会儿,喝了一盏热茶,头上就见了汗。穿着轻薄绸衫的李三娘走了出来,便招呼女使:“去把新裁的那件夹衣拿过来给他换上!外头凉,一会儿身上的衣服汗湿透了,再出门肯定要受风。”   李想有点尴尬,在这里换衣服什么的实在不好意思,同时心里也不愿意去想,为什么李三娘这里会专门准备了男人穿的衣服。   跟李三娘相处,是一种有别于跟柳昭娘在一起的轻松。柳昭娘的话,她的温柔体贴能让人如沐春风。而跟李三娘在一起呢?完全不用小心翼翼,不需要特地的讨好——况且李想也不知道怎么讨好小娘子。李三娘十分豪爽,更难得的是她开朗的表面下面好多地方居然跟李想的想法十分的贴合。这样的女人,相处起来,真是轻松极了。   下棋把她杀的片甲不留,没关系!她会咬牙切齿的大喊:“再来一局,再来一局,不行,我一定要再来,好吧,输了我就给你跳胡旋舞啊!”   喝茶汤表示这玩意实在是苦啊,她会毫不犹豫的招呼女使:“快快撤了去,我早说了这东西难喝死了,你们非得说来客人一定要有这个才显档次,快算了吧,给我们泡个玫瑰茶过来啊!”   这会儿李三娘换上了大红的石榴裙准备跳胡旋舞,一边做准备活动下腰踢腿一边咬牙切齿的说:“赔大了!谷老财想掏五千贯请我去跳一场胡旋我都没去,现在竟然因为跟你下个棋就要跳,太亏了!你这家伙太不是东西,明知道我一定会输还要跟我继续下……”   李想无语了,刚才那个恨不得掐着我的脖子逼着我再下一局的家伙是哪个啊?快一年不见,美人还是这么不讲理啊!   这会儿李想一边看着李三娘优美的舞姿,一边纠结地想,这家伙居然比韩桂花的嘴巴还坏,做女伎真的没问题么?好吧,目前来看确实没问题,她绝对是他来到开封这么久以来遇到的最牛掰的女伎了!哎呀这舞跳的真好看,宋朝人很开放嘛!这种紧身束胸随便披个纱的打扮真是挺迷人的……   李想在李三娘这里下了四盘棋,喝了几杯茶,还吃了一肚子点心零食看了一场胡旋舞,等他打着饱嗝骑着马往家里走的时候,忽然意识到,擦,他居然跑到青楼里白吃白喝还白看了一场超级巨星跳的舞——专场!不行,这事儿一定要保密,不然,矮油,不然一定比花十贯钱雇柳昭娘这件事儿更让人嘲笑的吧!   李想毕竟不是柳三变,做不出跑到青楼白吃白喝白看跳舞的事儿,第二天一大早便翻箱倒柜的找出了一套还没正式投产的化妆品,用精致的木盒子装好了,打马跑到清乐坊。   半上午的,清乐坊根本没到营业时间,不过李想才说了一句他要见李三娘,没等给门房塞铜钱,那门房就笑眯眯的开了门:“官人在这里坐坐,小的去给娘子报个信!”   一会儿便有李三娘的女使引了他往内院走:“官人可有真精神,娘子昨日三更洗漱,四更才睡下,这会儿才起来没一会儿,正吃朝食呢!”   李想的脸一红,他其实睡的也很晚,起床的时候发现大家都已经去工坊了,他饭都没吃便拿了礼物过来。   李三娘正在吃饭,看他过来,便问他吃早饭没有,要不要一起吃。李想正要说不必麻烦,他的肚子却很不给面子的咕噜了一声。可不是么,前一天晚上宴会上他就没吃什么东西,到李三娘这里灌了一肚子茶,吃的都是很容易消化的小点心,这会儿不饿才怪!   李三娘忍着笑叫女使再去买一份早餐过来,一边又问李想是想吃粥还是羊肉汤,李想说想吃羊肉汤,没一会儿女使便拎着食盒进来,里头是一大碗热腾腾的羊肉汤,还有几个酥饼,两碟小菜。   李想实在是饿了,稀里呼噜的把羊肉汤喝的一干二净,小菜酥饼也一点不剩,抬起头看李三娘正笑眯眯地看他,顿时又傻了:不是来还人情送礼物的么?怎么又蹭了人家一顿饭?   李想好歹总算记得把礼物拿了出来给李三娘:“坊里才出的东西,还没怎么让人试用过,我估计应该没什么问题,主要的成分其实没多大变化,就是个新香型而已……你随便用用吧,用完了跟我说说感受,我好调整下配方。”   李三娘哭笑不得:“好好的送礼物,到了你嘴里怎么就成让我帮你试用新产品了?”   李想十分认真地说:“没有任何一种产品能保证对任何一个人都安全……你的肤质不错,看妆容的颜色,用的应该是九月份的新品,既然能用那种,那么这种应该也不会有问题。不过这也不好说,随着年龄的增长,女人的皮肤总是越来越敏感的,有时候前几天用着还不错的东西,这几天忽然就觉得刺的慌了……其实东西是没变的,变差的是人的皮肤,老了……所以我觉得你以后应该每天早点睡,不然很容易变老的,你看你,昨天睡得太晚,有黑眼圈了吧!”   李三娘“……”   周围的女使:“……”   魂淡,谁赶紧来把这个白吃白喝还要嫌弃娘子变老了的家伙赶出去啊!    ☆、80第八十三章   李想当然没有被赶出去,但是被李三娘拖到后院玩了一个时辰的蹴鞠,被虐了个半死,然后李三娘心满意足地表示她大人有大量,就不计较李想的胡言乱语了。   李想简直要泪奔了,睡的太晚会起黑眼圈是常识吧?有什么不能说的,哎呦我的老腰啊,又酸又疼,这李三娘还属于人类范畴么?还有她不会的东西么!你个小娘子琴棋书画唱歌跳舞啥都那么厉害也就罢了,怎么还是个蹴鞠高手呢?这也太逆天了!   李三娘表示既然接受了他的礼物,那么那身被他穿走了的夹衣就不用还了,当谢礼。李想听得嘴角直抽抽,哪有把先送出去的东西当回礼的?女人果然没有几个有逻辑的。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可不敢乱说,急忙表示那身衣服成本价一定比他那套化妆品贵,他又占便宜了,改日过来的时候,再给她带套化妆品好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李三娘身边的女使们表情都很纠结,纠结什么啊,他不就是想回头再送一套补个差价么……   李想又蹭了顿饭,由天皇巨星李三娘陪着玩了一个时辰的蹴鞠,并且成功地找到了再过来的借口,心满意足的离开了清乐坊。他心里觉得自己半天过得挺充实,高高兴兴的回家了。他才一走,李三娘身边的女使便炸了锅。   “娘子,你哪里找来这么个人啊!这这这这也太……”   “哈哈哈哈不行了我要笑死了,娘子啊,难怪你说他好玩,,虽然有时候气人点儿,可实在挺逗的。”   “好可爱!”   “好小气!”   “好嘴欠!”   “喂你们俩成心给我捣乱么?非要拧着我说!”   “哎呀就算小气嘴欠也还是挺可爱的嘛。娘子啊,恭喜你总算找到个跟你臭味相投的朋友啊。”   李三娘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了:“都很闲是不是?闲的没事儿了去给牡丹修修枝叶去!”   “娘子,你又出馊主意,这大冷天的,你想把那几棵牡丹弄死么?”   李三娘怒道:“随便干点啥,都给我出去,再跟我在这里扯皮扣工钱啊!”   几个女使嘻嘻哈哈的跑了出去,李三娘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对着镜子看了半晌:“睡得早一点……”她轻轻摇头,她们这一行,本就是夜间的工作,哪个客人会在乎在身边陪笑的小姐们是不是已经累了。便是到了她这个地步的,一个月也未必出去应酬一次的,可上门拜访的客人,难道还能因为天色晚了就赶出去?说白了,到这里来的男人,甜言蜜语再多,还不是图个自己快活?满屋满柜都是这些人送的礼物,却从没一个人劝过她,早点睡。   李三娘坐了一会儿,却又哑然失笑,果然是年纪大了,开始胡思乱想了。十年前的她,虽然也是火爆的性子,逮到谁都敢骂一通,可却从不把事情放在心里,现在,却总是回忆过去,又会去想以后……   她猛地站了起来,什么以后?人生得意须尽欢,活一天,就开心一天好了!喊来梳头的女使:“太白,与我梳个飞天髻!”   又喊另一个女使:“子美,今日便用新的妆盒上妆,我要去买衣裳,给我画个桃花妆……”   叫子美的女使脸皱成了一团:“娘子,李大官人家的化妆品颜色大都偏淡,如何画得桃花妆?”   李三娘大大的翻了个白眼:“谁要你画那种跟猢狲屁股似的桃花妆来着?我就是打个比方,脸色画的红润些,显得气色好些就行了。”   子美走过来用手托住李三娘的脸,唉声叹气的说:“唉唉,果然有黑眼圈了,画什么妆啊,都正午了,你先睡个午觉比较好。”   李三娘一愣:“都正午了?我觉得我才起床没一会儿啊?”   太白在一边笑:“娘子起床就已经辰时末了,吃了饭,又跟李大官人玩了一个时辰的蹴鞠,可不就正午了?”   子美叹道:“果然人逢知己过得快……”   李三娘恨铁不成钢:“人逢知己过得快?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给你起个这么好的名儿,你怎么就学不来一点点儿文雅啊!”   太白道:“娘子,子美说了,她这名字的意思是我很美啊……”   李三娘揉揉太阳穴:“我知道了,她一定还说给你起这个名字是因为你长得白,对吧!”   子美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娘子给我起名那会儿我连字都不认识,上哪里知道什么诗仙诗圣去啊!我就觉得太白长得果然白,娘子你觉得呢?”   李三娘无力的点头:“很白,很白,行了。我去睡午觉了,你们研究研究这套新玩意,看看怎么配色好看————不许给我祸祸!再让弄出一中午就被你们用了一小半儿的事儿罚工钱!”   她说完便摇摇的走回卧室里了,身后子美小声嘟囔:“天天说我们罚工钱,就没有一次真的罚过的,娘子总是说话不算数。”   太白抓狂道:“闭嘴,这种事儿别扯上我!”   李想走在路上就觉得肚子饿了。一早上起来便往李三娘家跑,虽然喝了羊肉汤吃了饼,可毕竟运动了几乎两个小时,那点儿东西早消化光了。于是进了家门就直奔厨房,陈婶婶正在做饭,大笼屉里飘出来浓浓的香味,一问,原来在做蒸鹅,李想开心极了,问什么时候好,谁知道陈嫂瞅瞅他道:“还要蒸个半时辰,娘子们回来正好赶上出锅的……”   个半时辰,那不是三个小时么?李想囧囧有神的放弃了吃蒸鹅的想法,请陈婶婶给他弄点儿现成的。陈婶婶一听就笑了:“中午的饭做好了,都端去厅里了,阿郎还没去看么?”   李想一听,感情已经中午了,怪不得这么饿,忙一溜烟跑到厅里,果然小桃跟李念正在摆饭,见他回来便笑:“再不回来我们就先吃了呢!一大早,也不打个招呼就跑了。”   李想讪讪的一笑,坐到饭桌前,抬头看小桃:“出了什么事儿,你俩看着好开心。”   小桃抿着嘴儿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带着阿念出门,遇到……”   李念道:“阿姊!”   小桃笑道:“你急什么,别人又不在,就阿兄在这里,有什么不能说的。”   李念便没再阻拦,李想一听,感情是他们去书店买书,正好碰上了李念上次碰到的那个输了顾恺之的画儿的小郎君买了基本书正要离开。李念一看到他,就赶紧上前跟他说,让他等等,她派人回家把画儿拿回来还他。谁知那小郎君一见李念就脸红,支支吾吾地说了几句话,竟然伸手就把才买的几本书塞给李念,说了一句:“送你”,就又跑了。从头到尾,也没问李念叫什么名字,也没报自己的名字。搞得李念郁闷死了,这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再碰到他把画还给他啊!不对不对,还有好几本前朝的手抄本呢……   李想听的只想捶桌大笑,这是谁家的小郎君啊,教的这般腼腆?这会儿李念就是再迟钝,也觉出来不对了,垂头丧气的说:“我看我以后得随身带着那幅画了,看到他就塞给他,这说句话就跑的毛病,我到什么时候才能把东西还给他啊!”   李想很想安慰她,这么大个开封,居然都能连着遇到两次,肯定还有遇到第三次的时候,可是话到嘴边实在不甘心,才不要再碰上呢!我家念念才几岁啊,就敢惦记,太不像话了。   事实证明,李想就算不说,李念也已经被惦记上了,她因为被那小郎君弄得心烦意乱,想买的书没有买,第二天就又跑去那家书店买书,结果才一进门就发现那个小郎君坐在掌柜的身边,巴巴的往外看,一见她进来,猛的站了起来冲到柜台外,又赶忙退后几步,呐呐的问:“昨天那几本书,你还喜欢么?”   李念很想说我不想要那几本书,还你,可看那小郎君面红耳赤话都说不利索的样子,到底还是不忍心,轻声说:“那本游记挺有趣的,我翻了翻,嗯,我今天没带,回头给你带过来……”   那小郎君顿时急了:“不不,你别还我,那是送你的。”   李念轻声道:“谢谢郎君好意,只是这前朝的抄本,虽不是珍品,也不便宜。我看上一遍,就很开心了,收下实在不安。”   那小郎君呆了一呆,似乎不知道再说点什么好,他身边的跟班实在看不下去,忙道:“十二哥,既然这位小娘子这么说了,您又何必为难她呢?倒不如问问小娘子家在何方,等小娘子把书看完了,您登门取书嘛!”   李念脸上一僵,这小子太坏了,一点都不像他主人那么老实!自己的家怎么能随便说呢?正想拒绝,又听那跟班尖着嗓子道:“十二哥就是老实,其实问问掌柜的就知道住在哪里了,直接上门拜访不就行了,多有诚意,非要这么麻烦,从清早在这里等到现在……”   这话说得着实太直白,那小郎君顿时急了,喊了声:“住口!”   扭头跟李念深施一礼:“在下教仆无方,唐突了小娘子,你,你别生气。”   李念原本有点生气,小女孩子,谁不要点脸皮,这仆人说话实在没道理,哪有挑唆主人直接往小娘子家里闯的?可看这个十二郎的家教倒是不错,也确实从头到尾对自己都很尊重,便消了气道:“我没生气,你等等,我这就叫人把书跟画都拿过来。”   那小郎君越发急了,他虽然脸皮薄,可不傻,一听这话头便知道自己的下人说话不够尊重,得罪了这个小娘子,连声道:“娘子莫急,莫急,你看完了在给我就行,若是不想跟我说家在哪里,把书放到掌柜这里就行,我过来的时候再拿上就行。”   李念轻轻点头,还是给这小郎君留了一点面子:“好,我后天把书放过来,还有那幅画……”   小郎君忙道:“那幅画我输给了那摊主,就不是我的了,你赢了就是你的东西,我不要。”   李念摇摇头:“那摊主分明是个骗子,你那日也是一时急晕了头,其实若告到官府,他那动了手脚的色子,一告一个准!那画是一定能拿回来的。所以说什么我扑到了就是我的,用到这儿是不合适的,那画儿本就不是规规矩矩的到了那摊主手里的,就不能算他的,我赢了,也不能算我的。况且,那画实在太贵重了,我后天亲自给你带来吧,你收下了,我也就安心了,要不然拿在手中,觉都睡不好。”   那小郎君十分挣扎,想了半日,终于还是被李念那句“后天亲自给你带来”给说服了,轻声道:“好,我后天在这里等你。”    ☆、81第八十四章   李念并没有跟李想说那个十二郎的事儿,她现在也逐渐长大了,对有些事情也有感觉了。她可以想象被李想知道这个小郎君居然又出现了,肯定会抓狂的,于是过了两天,偷偷的带了画出门,并没有跟李想打招呼。   那小郎君这次依然带了那个仆从过来。李念进来的时候,他正在书店里转来转去,仆从也跟在他背后转来转去,两个人一起在窄小的过道里来回转,一不小心撞到了一起,一起捂着脑袋哎呦哎呦的直叫,李念看的纠结死了,这样子,比忙着试验期间的李想还呆!   那小郎君见过李念几次,总算没有前几次那么紧张了,虽然脑袋撞了红了一片挺傻的,不过还是很快调整过来,认认真真做了自我介绍,姓赵,家里排行十二……他上次踅摸那幅画是为了祝贺他的父亲生日,后来没了画,时间有还算宽裕,就又弄了幅王献之的字给他父亲。   那赵十二郎说得轻描淡写,李念却听得心都在砰砰地跳,开什么玩笑!王献之的字,这是一般人能弄来的么?王献之的字在唐初并不受人追捧,但本朝以来,从太宗起便对他十分推崇,上行下效,市面上的王献之的墨宝越来越贵,当今的道君皇帝更是极爱王献之的字,这几年权贵们为了讨他欢心,争相进献王献之的墨宝,价格早就高的令人咋舌了——更别说这根本不是钱的问题。   李念想到此处,有些后悔自己专门来给这小郎君送画,随便让谁捎来不就行了?被这样的人惦记上是不是什么好事儿。可转念一想,就像他前几天带的那个随从说的那样,便是自己不来,他若真惦记,也能从书店的掌柜嘴里打听到自己的消息,到时候还是一样麻烦!倒不如这样光明正大的,见几面,不新鲜了,他兴许就不惦记了。   那赵十二却并不在意李念的态度,于他而言,能见到李念就很开心了,便絮絮叨叨的问李念平日喜欢看什么书,喜欢干什么事,请先生在家念书还是上学了,上的那所学校……李念听得头晕,但还是忍不住说:“我听说开封有几所不错的女学,只是不太清楚具体都教什么东西。”   那小郎君一听就来劲了:“我知道我知道啊!最出名的三所,京华女学,春薇女学,还有鹤鸣女学。京华女学偏重言容德功,春薇女学偏重琴棋书画,鹤鸣女学的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是最好的……你想去哪所么?我可以托人介绍你进去啊!”   李念摇摇头:“我在家的时候,阿兄求了阿姊,让我跟着学了两三年的……虽说喜欢琴棋书画,但我估摸着等闲的老师,还不如我家阿姊呢,犯不着再特特的跑去学了。”   赵十二忙问:“你阿姊姐是哪位夫人?”   李念道:“是昔日李文书之女……”   话音未落赵十二便打断了:“你说的是李清照!”说罢觉得有些失礼,忙解释道:“李娘子是出名的才女,哎呀我想起来了,她有两个弟弟,同母的那个是去年的进士,另一个外室所出的弟弟是个大商人,家里养了一群小娘子的,听说那个弟弟有俩妹子……”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也发现自己这是当着和尚骂秃驴了!整个开封,但凡有点地位的,谁不知道那个卖胭脂的李大官人身份尴尬,大家冲着赵李两家的面子从不为难他,但也不会当面提他的身份,太打脸。这会儿他竟然当着妹妹的面儿八卦人家哥哥——不对不对,亲妹妹的话,他不是连人家本人都给八进去了?   “哦,我哥哥确实是卖胭脂的那个李大官人,不过他只是阿姊的族弟。”李念慢悠悠的答道,关于李想身世的传闻,她早就听说过了,这事儿,家里的姐姐们还专门当笑话笑了一场呢!就李想那个见到诗词歌赋就头大的德行,他要真是李格非的儿子,还不得把老人家给气活了啊!所以大家听说也就听说,没一个当回事儿的……这会儿听到赵十二郎说这个,她只觉得哭笑不得,倒不生气。   李念虽没有生气,可赵十二郎心里十分难受,他又犯错了!他努力想要学些为人处世的方法,可没人教他这些,只能自己摸索,经常力不从心。他明明是想让她开心的,可一不小心,就又说错了话。   赵十二郎心里难过,不由得想起了家里的事儿,他生母去世的早,不过好歹也是他父亲曾放在心上的人,即使人走了,他父亲对他跟几个弟弟妹妹都还不错。他一年前才分府出来单过,才刚开始学着像个大人一样参与各种人际交往,可毕竟习惯了高高在上的日子,说话办事儿总是忘记看场合,毕竟过去,只有别人看他脸色,哪有让他哄着别人?可他明白,他必须学着长大,随着日子的推移,父亲对他的生母的追忆越来越少,是啊,他身边那么多的新人,原本就谈不上专一的那份情爱,还能记住几分?他必须长大,必须学会不依靠父亲的爱来独立生活——而且那份爱,真的不剩下多少了。想起两个妹妹前日跟他哭诉说与别的妹妹争执,父亲却只责怪了她们两个,就不禁难受:曾几何时,两个妹妹是父亲最宠爱的女儿,什么东西都紧着她们,可姐姐才死了几年,父亲对她们的感情就淡了这么多。   他又想起小弟弟,他才七岁,每次去看他,那孩子都跟他撒娇,求他跟父亲商量,让他也跟着自己出来住。姐姐走的时候,小弟才四岁多,还没怎么懂事呢,就要看别人眉眼高低……   赵十二郎越想越难过,恨不得大哭一场:弟弟妹妹们全指望他争气,才能过好,可他这么笨,跟喜欢的女孩子说句话都能说错,他到底还能干什么啊!   李念看他呆在那里好一会儿,眼圈竟渐渐红了,也吓了一跳:“赵十二哥,你怎么了?”   赵十二郎忙拿袖子蹭了下眼睛:“没事儿,只是忽然想起我姐姐,过几天就是她的冥诞了。”   李念听了姐姐这个称呼,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这个赵十二也是庶出的,怪不得分明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可平日里他要么一个人出来,要么只带一二个看着不是很靠谱的随从,大人竟也不担心!这就难怪了,没娘的孩子,有谁能真心在意呢?李念忽然又想到再过几天就是自己的生母的忌日,也难过了起来:“过几天是我姐姐的忌辰……我想着,去给她点盏长明灯,你要不要也去点一盏?”   赵十二郎摇摇头:“家里有人主持这些事儿的。”   李念道:“家里有人管是一回事儿,自己的心意又是一回事儿。用自己攒出的钱,亲手给姐姐点盏灯,心里更安稳。”   赵十二郎轻声说:“你说得对,亲手点的灯,当然跟家里人准备的不一样。我过两天把弟弟妹妹接出来,一起给大相国寺给姐姐点灯去。”   李念回了家,有些后悔,她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可又很害怕阿兄知道她又去见了那个小郎君会不高兴。可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么贵重的画,总不能随便叫个人送过去吧!   轻手轻脚的进了门,听见李想爽朗的笑声:“哎呀典就典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想想,多划算啊,二百贯典两年,到时候钱还是你的。昭娘,你就别生气了,我是觉得那套房子不划算,那么一点点就要两千贯,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呀!趁这三年你可以慢慢踅摸更好的房子啊!”   “我没生气,我就是纳闷你怎么就不喜欢买房子呢?你看你这一大家子,过阵子欧掌柜她们再招个上门女婿,多挤啊!前日侯大官人想转给你的那个宅子,很不错啊,你又不是买不起。”温温柔柔的陌生女声传来,让李念一愣。   “我是想着以后搬到南方住的,我怕冷啊……所以想攒攒钱就把作坊搬到杭州去。昭娘,到时候你也去好不好,杭州很美的,遍地才子啊,你可以在那里找个合意的上门女婿。”   李念听到最后一句一下子笑出声来,李想看到她进来,佯怒道:“笑什么笑!一点都不稳重。”   李念强忍着笑:“阿兄还说温仪姐呢,你还不是整天说上门女婿。   ”   李想苦着脸道:“可不就是被她传染的!原本想说夫婿的,一张口就成了上门女婿!念念,过来见见昭娘姐姐,她明日起就要搬到咱们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隔壁住了……”   小桃在一边忍无可忍的插嘴道:“就是侯大娘家的那个院子!”   李念上前给柳昭娘行礼,柳昭娘连忙回礼,李念抬眼看柳昭娘温温柔柔的,一点都没有风尘气,也放下了心,忍不住问李想:“阿兄不是说帮忙给昭娘姐姐找房子准备买下来么?怎么成了典?”   李想有些心虚,不过还是硬着头皮道:“那房主开价太高,院子也太小了!我想着先住下来慢慢找也一样!”心里头却想着过两年带着大家一起往南方搬,自己的房子自己做主,可万一柳昭娘不舍得卖房子,那就损失大了……   柳昭娘微微一笑:“那房子很不错,干干净净的,直接就能住人。官人说的对,房子慢慢找就行,毕竟不是个小物件。”    ☆、82第八十五章   一转眼又是新年,除夕对于李想来说依然索然无味,但初一到初三的关扑节倒是很有吸引力——李三娘约了他一起去扫街!   扫街这两个字用在这俩人身上一点都不夸张。李想嘴角抽搐的扭头看看身后两个举着高高的竿子,穿着一身绸料皂衣,膀大腰圆看起来十分拉风的男仆,小声问李三娘:“这样真的好么?赢了人家东西,还挂的高高的到处显派……”(多拉仇恨啊!)   李想的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只在心里偷偷吐槽,但李三娘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十分鄙视的嘲笑他:“你以为你不显派,别人就不知道你赢了多少东西么?谁不知道卖胭脂的李大官人有三个厉害之处:身边的小娘子最多最美,关扑从来不输,脸皮全开封最厚……反正别人都知道你扑的好,索性光明正大的当一回扑王!让我也跟着借借光!”   李想十分郁闷,这三条他也听说过,欧温仪跟他讲的,当时她的评价是:“酸气冲天,恨不得替了阿郎你去啊!”,他自己也没把这个当回事儿,无非是羡慕嫉妒恨嘛!咱不介意。不过现在被李三娘一提,哎呀脸好烫……不过李三娘说的没错,余相公有事儿没事儿就跟别人吹他的扑术如何的好,搞的从上到下大半个开封的人都知道了卖胭脂的李大官人跟他家的一群小娘子全是赌棍!反正都说他脸皮厚了,那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别人赢了东西挂的高高的显派,凭什么自己不行啊!   这么一想也就放开了,十分豪迈的跟李三娘说:“娘子等着,我今天一定要把这两个杆子上挂的满满的!”   李三娘道:“才不要,你挂这根,我挂那根!咱们比比看谁挂的多!”   李想笑道:“我怕我胜之不武……”   李三娘翻了个白眼:“你当我是傻的,又不是跟你扑,我去找我擅长的扑法玩啊!我年年都能赢很多的,也就是去年倒霉,遇到了你。”   李三娘果然不是吹的,两个人一路走来,每人带一个撑杆子的男仆,虽然走路在一起走,可扑的时候却各找自己擅长的项目去玩,等太阳到了正头顶的时候,跟着李三娘的男仆已经有些抬不动竿子了!上头满满的都是腰带,砚台,靴子,裘皮大衣之类的东西——基本全是男士用品。   李想抬头看看自己的那根竿子,嘴角有些抽搐,杆子上用漂亮的五彩线栓了金簪,臂钏,耳环,手镯,项圈……   李想跟李三娘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李三娘骂道:“无耻,专赢小娘子的东西!”   李想怒道:“你不也一样,赢的全是男人的东西!”   李三娘咬牙切齿:“你当我乐意,总有些臭男人非要跟我扑啊!我又不能说我只跟女人扑啊!我哪跟你一样,你根本专找小娘子扑好不好!”   李想刚才话说出口就后悔了,这会儿听了李三娘的话越发的不好意思,垂了头,呐呐地说:“我又不缺什么东西,这不是想赢点你能用的上的,虽说都比不上你用的东西,你怕是不喜欢,可总算个好兆头。”   李三娘愣了一下,也觉得不好意思了:“谁说我不喜欢,扑来的东西,跟买来的可不一样,看着就欢喜!”   说罢使劲抬头看看自己杆子上的东西:“这些东西我也用不着,一会儿你回去的时候拿上,别的也就罢了,那个大氅看着黑漆漆的不起眼,里子是虎皮的呢!你怕冷,冬天出门披着最好不过了。”   李想看看自己的竿子,笑道:“那一会儿这些东西你也都拿去吧!”   李三娘笑道:“傻子!都给我了,你空手回去给你那群小娘子么?大过年的,哪有不拿点东西回去发的道理?那个臂钏不错,我跳舞用得着,其他的东西你拿回去给她们分了吧!”   李想觉得有理,便应下,同时也提出自己只要那个虎皮大氅,其他的让李三娘分给她那里的仆从们好了。李三娘笑道:“慷他人之慨!”扭头跟两个举竿子的大汉道:“阿六,阿七,今日辛苦你们了,这些东西你们先挑,挑剩下拿回去给外院的哥哥们分了吧!”   两个人都很开心:“谢谢娘子!”说罢果然不客气,一个挑了一双厚底鹿皮靴,一个挑了条玉带。李娘子一见就笑了:“阿六你这财迷,只顾着东西贵,也不想想自己能用的上么?”   阿六嘿嘿一笑:“这带子我用不上,可起码能卖个一二百贯,再添点钱,够我把房子修修了,我跟李婆婆商量了,过了年就接婷婷出来!亏了娘子大方,不然我这辈子也攒不出如今这点家当,哪里有胆子求婷婷跟我过日子!”   李三娘叹道:“那是婷婷爱你,换了别人,有几个肯跟你过穷日子去?她虽不算红,可想找个差不多的人做外室,过穿金戴银的日子并不难,却巴巴的等着你……阿六,你要好好待她!”   阿六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当初若不是她把我从街上捡回去,我早几辈子就死了,她还特特介绍了我到娘子这里做活儿……我的命都是她的,怎么会待她不好?”   李想在一边听得愣了,那个婷婷他在里三娘那里见过,娇娇柔柔的一个小娘子,见人就笑,竟有这样的魄力赎身出来嫁个打杂的跟班!正愣着,却听见李三娘问他:“我听说你接了柳昭娘出来?”   李想打了个冷战,慌忙解释:“不是我接的!我只是给她在我新开的店里安排个活儿,”   李三娘瞪了他一眼:“别给我乱打茬,我是有事儿求你!你也见过婷婷了,觉得怎么样?”   李想呐呐道:“没你好看……”   李三娘恨铁不成钢:“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特特的问了柳昭娘,你还不明白什么意思?我是想打听你那里还缺人不,能不能让婷婷到你那里卖东西……不知道是不是难为你。”   李想忙道:“不难为不难为!我正愁这个事儿呢,我家里的小娘子们一个比一个脾气大,让她们去招待客人根本不行……就是薪水低点儿,昭娘一个月十贯,嗯,普通的店员,只有五贯。不过有抽成!卖的越多赚得越多……”   李三娘笑道:“这是起码的,谁家开店不都这样子?谁肯白掏钱养闲人呢?五贯不低了,婷婷本想出去以后做绣活儿,她那破手艺,一个月最多也就能赚五六贯钱——她总不至于笨到只赚那个底儿吧。”   李想点点头:“不至于……”说完又忍不住小声说:“要是你也出来多好,我就到绿鸾街买个大铺面,让你往店里一坐,什么都不用干,保证就人潮汹涌了……”说到这里忽然一拍脑袋:“哎呀,你哪里用得着到我店里工作?三娘,你又不缺钱,为什么不在外头开个店弄点别的营生的?你总不能,在……在那里呆一辈子吧。”   李三娘微微一笑:“到时候再说吧……”   李想看她兴致不高,也就没再吭声。他也反应过来了,李三娘这样的,根本就是清乐坊的台柱子,那李婆婆怎么舍得放她出来?身契都在别人手里呢,便是再有钱,如何置办得产业!想到此处心里有些不好受,可随即又打起精神来,心说,还不就是个钱字么?多多的赚钱,总有一日——他猛的愣住,什么时候起,自己理所当然的认为李三娘一定会愿意跟他出来?不不,他什么时候开始想着要把李三娘接出来的呢?   李想忽然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喜欢上李三娘了。不是对家里小娘子们的那种喜欢,也不是对柳昭娘的那种……是干干脆脆的,建立在男女之情之上的喜欢。这真是个可悲的现实,他曾以为自己小有资产,可这段时间的接触,他已经发觉,自己一年赚的钱,可能还买不下李三娘一个匣子里的首饰,而类似的首饰匣子,李三娘装了满满的两柜子。而这样的摇钱树,哪一个当老板的肯放人?   李想的沮丧只维持了一小会儿,他毕竟不是伤春悲秋的文人,对于理科生来说,出现问题——思考方法——解决问题本就是他生活里永远少不了的循环。看起来,李三娘并不讨厌他,感情的方面他可以慢慢努力……至于其他的难处,说白了还不就是个“钱”字!后世有一句话,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那么对他来说,需要做的就是尽快努力的攒钱,攒够能让清乐坊的老板舍得放人的钱。   想到此处李想顿时又来了精神,转头问李三娘:“你要回去么?”李三娘点头:“你不是跟我说,再忙都一定要睡个午觉么?怎么,你不回去?”   李想摇头:“你先回去睡,我再扑几局……”趁着关扑大会这几天,满地都是人傻钱多的主儿,多扑点钱啊!钱啊钱,怎样都不嫌多,便是攒够了赎她的钱,总不能让她过的比现在差很多啊!   李想正思考着对未来的预期,却发觉李三娘伸手拽了他的衣袖:“你非要趁我不在的时候,多赢一个杆子么?”   李想:“啊?”   李三娘指指阿六阿七举着的杆子:“咱俩现在可以算平手,现在我回去睡了,你居然还想再多赢点?喂,你这么明目张胆的作弊,是寻思我脸皮薄不好意思说么?”   李想的嘴角抽了又抽,这家伙,喂,有这么训别人顺便埋汰自己脸皮厚的么?三娘,你果然是个女汉纸啊!    ☆、83第八十六章   关扑节三天,李想赢的东西数都数不清,以至于不得不出门的时候就直接带着两个跟班,好方便帮他往家里送东西。扑来的女人的首饰,送给李三娘几样,又让家里小娘子们一人挑了两样,就这样还剩了几样谁都看不上了的,被他扔箱底了……而且因为他转变了思路,所以不再只盯着贵妇千金,于是从阔佬们手里也赢了不少东西,其中的大部分被他直接就跑到质铺换了金银,剩下几样一时半会儿不好脱手或者不舍得卖了的好玩意被他跟那几件没送人的首饰一起塞进了柜子里。   跑了三天,赢来彩头无数,李想心说,这要是天天都是关扑节多好啊!来钱比他的工坊都快……唉,又想到钱了。三娘没事儿那么多才多艺干嘛,弄得这么出名,脱身都难。   李想把箱子推到柜子里 ,使的力气大了,听见叮的一声,他赶紧低头踅摸,发现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掉在了地上,连忙捡了起来。   这是李想穿越前的那个家的钥匙,原本是挂在个钥匙圈儿上的,可是如今穿的衣服又没有皮带扣,怎么挂?于是李想便把家里两道门的钥匙拆了下来,用根红绳穿了,挂在脖子上,贴身带着。他总觉得,有这个东西在,自己的家就还在,就算回不去,心里也是安稳的。   这会儿他看着两把散落的钥匙,伸手往脖子里一抹,一截断掉的红绳落到了手里。李想皱皱眉,拿着钥匙走出门,正想找小桃或者别的哪个小娘子再给他搓根绳儿穿起来——把一股股的丝线扭起来编成结实的整股,这活儿其实李想会做,但这个需要时间来慢慢弄,被小娘子们看到了又该笑话他了。   李想的运气不错,一出门就看到杜十一娘从门前走过,忙喊住了她:“十一娘,帮我个忙!”   十一娘做这些活儿最利索不过,拿了彩线过来,手上缠缠绕绕,没一会儿便把两个钥匙结结实实的缚在了漂亮的五色线络子上。   李想看着五色彩线紧紧的包覆着的钥匙,嘴角都在抽:“十一娘,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弄根结实的绳子把这东西挂脖子上就行的!”嘴上这么说着,他还是把络子拿起来,挂在脖子上,把钥匙往衣服里头一塞,这么一塞,顿时发觉了不同。虽然是冬天,可金属的钥匙贴着皮肤滑进去,却一点都不觉得凉,也不像平时那样容易粘在身上,因为外面包了线打的络子(注1)。   十一娘认认真真的说:“我看阿郎十分珍惜这些东西,想着用络子挡着点儿,也省的贴身的时间长了被汗锈到了。”   李想很想说这钥匙不怕汗,合金的不会生锈啊。可那两把钥匙服服帖帖的贴着胸口,他话到嘴边,到底还是吞了回去,笑着说:“十一娘想的真周到。”   十一娘微微一笑:“后面可以调长短,把那两个结来回拉拉就行了。”   李想把手伸到脖子后面拽了两下,果然绳子被拉长了,他又拽了回去,真心实意的说:“十一娘,你的手真巧!”   十一娘轻声道:“我阿娘总说,小娘子们,琴棋书画什么的有什么用!针线活做好了才是正经。不过我阿爹不听她的,专门给我请了先生教我功课。可是针线上的活儿我也不敢拉下,不然阿娘一定会生气的……那会儿真的觉得很累,家里的姊妹们都有个侧重,只有我必须两边都学好。可现在想来,亏了阿爹阿娘管得严,要不然哪里学得会这些东西?看着不起眼的东西,等用得着的时候才发现幸好学了。”   李想笑道:“是啊,知识是财富,这话真的不是随便说的。”   杜十一娘给李想打好了络子,便回了自己的房间,一进门就看到欧温仪斜着眼看她:“你去倒个水,倒了这么久?”   杜十一娘轻声说:“碰上了阿郎,他让我帮忙打个络子。”   欧温仪嗤道:“他就指派你指派的利索!你也是,总是巴巴的的凑上前对他好!他这阵子整日往清乐坊里跑,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杜十一娘慢慢的坐到床边,轻声说:“我知道。”   欧温仪怒道:“知道你还这么惯着他!”   杜十一娘悠悠道:“有什么惯着不惯着的?是我喜欢他,又不是他喜欢我……我喜欢他,当然要对他好,这是我的事儿。他喜欢别人,对别人好,那是他的事儿。”   欧温仪跳了起来:“什么你的事儿,他的事儿,这难道不是一件事儿么!他若真把什么楼子里的行首接回家,你难道还要嫁他么!”   杜十一娘抬头看了欧温仪一眼,慢吞吞地说:“怎么会是一件事儿,我喜欢他,跟他喜欢谁不是一回事儿;我喜欢他,跟我是不是想要嫁他,也不是一回事儿啊!”   欧温仪听得目瞪口呆:“难道你就没想过嫁给阿郎?”   杜十一娘摇摇头:“怎么会没想过呢?有时候也会想的,可想了又怎么样?这世上的事儿,不是我想了,就一定能如我所愿,所以现在我索性不想了。”   欧温仪道:“你怎么能不想呢!难道你要这么偷偷的喜欢阿郎一辈子不成!”   杜十一娘摇摇头:“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呢?谁能保证喜欢谁一辈子呢?现在这样儿,天天能见到他,挺好的。说不准过上几年,有一天早上起来,我忽然发现我不喜欢阿郎了,那我就找个人嫁了。”   欧温仪实在没辙了,坐到了杜十一娘的身边:“柳昭娘已经搬出来了,要不,你去跟她学学弹琴什么的?我估摸着阿郎喜欢这些东西……”   杜十一娘还是摇头:“我就是学了这些,也不可能比柳昭娘弹的更好,更不要说,那位娘子了。阿郎喜欢的,也不是弹琴跳舞这些东西,而是那个给他弹琴跳舞的人。硬要逼着自己学这些不适合自己的东西,学来学去,反倒忘了自己是谁了。”   欧温仪的眼圈红了:“阿郎真是混账!明知道你喜欢他,却这样,这样,太没良心了……”   杜十一娘却笑了:“傻子,我喜欢他,又怎么能怪他呢?打个比方,若我们这些人里,不止我一个喜欢阿郎,那要照你说的那样有良心法,阿郎可怎么办?难道全收了不成?这种事情,本就是你情我愿的,勉强不得的。哎呀,你哭什么,我都没哭呢……可了不得了,我竟让大名鼎鼎的欧掌柜掉了泪,真是作孽,作孽!温仪啊,你就是个劳碌命!整日操心这个操心那个,什么时候把上门女婿的事儿整好了,再来为我哭啊。”   李想当然不会知道小姐妹之间的私密话。他这会儿正皱着眉头看信,信有两封,分别是赵明诚跟李清照写的,两封信全都跟李想提起赵明诚下个任期调任的问题。赵明诚去莱州做官,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任期,当时是年末,前任莱州知州的母亲去世,因此任期未满就不得不卸任了,而赵明诚接任的时候,任期就只剩下一年多一点儿了。他们夫妇二人早就托了人在京里活动了,因为李想只是个做生意的,这种事儿也帮不上什么忙,多说只能给他添乱,所以两人并没有提前跟他打招呼,这会儿事情定下来了,才写了信通知他。   李想万万没想到,赵二哥的战斗力这么强,在官家面前忽悠了一圈儿,竟把他小弟赵明诚下一任的地点弄到了杭州!杭州,那是杭州!靖康之难在即,李想跟他们夫妇曾经商议过多少次想办法以后搬到杭州,惦记了这么久的地方,居然就这么简单的给弄去了?年初到京里述职,五月份上任——杭州知府年纪大了,虽然任期没有结束,但是已经上书要告老还乡了,所以才选了五月这么个当不当正不正的时间让赵明诚接任……   李想不知道的是,对于赵思诚来说,把弟弟调到杭州真不是件难事儿,甚至,他觉得有点对不起小弟。杭州这地方本身当然是好地方,但不幸的是,前两年方腊的这通闹腾,把南方诸省弄得不成样子,杭州尤其是重灾区。现在的杭州知府,是在平乱之后被派去的,杭州城断壁残垣外加灾民遍地,结果才就任一年多,就给累的病了几场,老头儿被折腾的受不了,眼瞅着杭州基本稳定下来了,干脆上书乞骸骨,宁可提前告老还乡都不要继续呆下去了,实在是累啊,别看现在稳定,可天知道方腊余党会不会什么时候又冒出来!所以目前来说,杭州真的不是好地方,   赵思诚原本想给弟弟更好点的地方,偏偏倒霉催的正准备拟旨的时候,检校太殿梁师成正好过来,这货当年就跟赵老爹赵挺之不对付,这会儿看赵思诚给弟弟走动,心里十分不爽,于是,三句话两句话一忽悠,原本赵明诚托哥哥帮忙,他想去个南方气候好点的地方养身体,结果如今被不得不接下杭州这个烫手山芋……赵思诚都快气死了,所以才没跟李想提这个事儿。   当然,赵二哥虽然郁闷,但对于他的弟弟赵明诚来说而言,杭州真是个好地方!忙一点累一点怕什么啊,自己又不是上任那位快七十的老头子,四十二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这样个繁华的地方,就算遭受了战乱,可底子摆在那里,田地肥沃,商业繁荣,百姓知礼,最难熬的时候已度过了,他现在过去,就算比莱州那边累一些,但胜在安全啊……想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到来的战乱,还有比杭州这个未来的陪都更安全的地方么?   当然,对于提前逃到南方这一点,最矛盾的,怕就是李清照了,于她而言,若在战乱前夕,一家人辞官不做逃到南方,可能容易接受些。可现在这样子,明知道国家危亡在即,自己的丈夫却打了身体想去温润的南方居住的旗号,骗了二哥替他走动,调职到南方……心理上真的有些难以接受。因为这个事儿,她跟赵明诚冷战了好几天才勉强缓过来,可心里却郁结的厉害,其实知道自己是太苛责丈夫了,明明也是赞成逃走了的,却在这细枝末节上纠结。说白了,其实只是无法面对自己的无能为力,迁怒于丈夫罢了……心里难受,便也给李想写信,发泄一下心里的郁闷。   李想理解李清照的心情,也理解赵明诚的做法,他自己何尝不是这样?明知道这个国家要面临什么,可自己却只想逃……他听说赵明诚调职到杭州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哎呀,这下,我去杭州的话,可不怕人生地不熟了!此时看着李清照的信,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    ☆、84第八十七章   出乎李想意料的事情不止一件,正月里,他去余相公家做客,却看到余相公家里的下人正在忙忙碌碌收拾东西,一问,余相公居然打了辞职报告,而且官家已经应允了,如今一家子收拾行装,就等着天气暖一点,就要一起回福建了。   李想很惊讶,余老相公虽然年纪大了些,可精神一直很好,而且在政治上也蛮有雄心的,上个月闲聊的时候还曾跟他提起对一些国家大政的想法呢,怎么这才几天功夫,就忽然辞职不干了?   余老相公比腊月的时候苍老了很多,李想忍不住问他,余老相公道:“我一辈子圆滑,临老临老,总忍不住想为家乡父老做点好事儿,积点德,结果……算了算了,我一辈子起起落落。如今能以宰相的身份致仕已经很不错了!再拖下去,早晚会被官家贬到个穷乡僻壤,那是何苦呢!”   原来年前余老相公因为深感家乡福建赋税日重,向道君皇帝进贡的花果数量一年高过一年,且官吏趁机扰民,忍不住向道君皇帝进谏:“福建以取花果扰民”,道君皇帝当时倒是同意了把贡品数量降下去一些,可是对余深的态度也冷淡下来。   “冰冻千尺,非一日之寒……”余老相公苦笑道:“前年官家听了王将明(注1)的话,执意联金伐辽,我当时就不同意来着……那会儿我就知道,官家不高兴,他一心要恢复燕云十六州,在青史上留名,王将明也不过是看透了这一点,才敢出这样的主意!官家打定了主意,岂是别人劝的了的?我呢,偏偏就看不透,等我明白过来,官家早就记上了我。这次就更不要说了,花果这些东西,官家喜欢得很,我非要他减了……”   李想眼圈有些湿润,他在开封呆的久了,知道余老相公的名声并不算很好,他因为与蔡京要好,当日由蔡京引荐才得重用,这一点很让一些人鄙视,又因他性喜奢华,所以没少被人非议。比如赵思诚虽然那□着李想去给老人家还腰带,可后来发现李想跟余老相公来往渐多,却专门提醒他不要与余老相公走得太近,他虽位高权重,名声却不好,李想总跟他混在一起,会让很多人看不惯。   可便是余老相公是被蔡京引荐的又怎么样呢?便是他性喜奢华又怎么样呢?他作为一个官员,作为一个宰相,真的很称职:他从未与蔡京一党沆瀣一气,而有着自己的政治见解,也保持着自己的良心。中国官员自古以来都有着极强的乡土观念,可掏出自己的俸禄,替家乡缴纳丁钱而不是求皇帝减免的官员有几个?别人做的是顺水人情,唯有他,为国家,家乡全都考虑到了,损失的唯有自己的财产而已————他的家乡范围是多大呢?免除的丁钱有多久呢?——整个福建,二百年的丁钱,他以一己之力全都承担了下来!虽福建人口少,丁钱不算重,可二百年,即使是宋朝宰相俸禄极高,怕也把他半辈子的俸禄掏干了。余老相公曾开玩笑说自己吃软饭,全靠余老夫人养活,便是因为这个缘故。   来到宋朝的时间越长,李想越不愿意用从历史书上学到的那点东西来看历史人物。譬如童贯,史书上真的没用几个好词儿来形容他,这家伙简直就是臭名昭着了!可李想来到开封,岳飞进了禁军以后,从他那里打听到的关于童贯的故事,与他学到的历史说的简直不是一个人!这家伙确实没少干坏事儿,打仗的本事也不怎么样,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军中的名声不是一般的好,童贯领兵,从来都勇于承担责任,不推诿不躲闪,在他手底下绝对不用担心打败仗当替罪羊什么的。手下的将领死了,未成年的孩子没人照顾,他就接到身边代为教养——这年月吃军粮本就是提着脑袋过日子,自己死了不怕,可留下老婆孩子谁照顾?所以像童贯这样够义气的上司,那个下级不喜欢呢?便是奸臣,也得有做奸臣的魅力,不然想做奸臣都没机会。(注2)   李想不知不觉又走神了,忽然听到余老相公轻声叹息:“原本我不想退,想着官家总要给我个面子,便是想赶我走,也能再差也能让我领着个好头衔外放到地方去,那样倒也不错,可那日听你说,人生如棋局,输就是输赢就是赢,遮遮掩掩的要那个意境有个什么意思,是掩耳盗铃罢了,说到底还是输,干干脆脆的才痛快!忽然就觉得死要那点面子干什么呢?早晚让官家彻底厌了,再丢官罢职多难看。人啊,年纪大了,在高位呆的久了,有时候反而容易看不透,身边的人呢,顾及我的面子,也不肯往深里讲,反倒是你一语惊醒梦中人,官家已经讨厌我了,何必再赖着不走呢?真要被一步一步的降下去,那可真是任人揉搓,里子面子都没了,痛快点好,痛快点好啊!”   李想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自己的行为促成了老人家致仕的决心。这段历史他并不算十分熟悉,余老相公的名字,他穿越前听都没听说过!他并不知道历史上的余深确实像老人家自己猜测的那样,因直谏被道君皇帝厌弃,先被赶到外地,然后又被人借着弹劾蔡京父子的由头各种株连,不得不以一种很不体面的方式请求致仕。急流勇退谓之知机,而真到了那个份上再去乞骸骨,真的就太过仓皇了。如今的余深,因为他的介入,虽然看似提前告别了权力核心,却难得的赢得了更多人的尊重——他是因为直谏而不容于官家才不得不提前致仕的,对于一个有过黑历史的官员来说,这个收尾方式,很体面。   离别总是痛苦的,余老相公的家乡在福建,对于交通不便的古代来说,七十二岁的余深与京城的大部分人的告别,恐怕都是永别了。   李想心里十分难受,他觉得要不是自己嘴欠,说不准老人家不至于这么早就告老还乡……可看看余老妇人兴高采烈的拿了一堆的衣料首饰到处的分发,这种离愁别绪又被冲散了。   “李大郎,过来过来,你也给你家那些小娘子挑些合用的,好多都是老样式了,不稀罕的话就熔了重新打!”   李想囧囧有神的被抱了两只匣子:“老夫人,您也不给您闺女留点嫁妆啊!”   余老夫人嗤道:“我闺女都当婆婆了,留个什么嫁妆,你快去把你家的胭脂盒子给我拿两箱子来,我这几天迎来送往经常要送礼物,你家的东西还算新奇——呲什么牙,我照市价买!”   李想忙道:“我直接拿来,不值几个钱的东西……”   余老夫人道:“我掏钱买东西送人那是我的心意,白拿你的东西算怎么回事儿?对了还有你铺子里的纸,也给我拉两车过来,回福建也用得。算了算了,把你店里那位欧……算了,还是把你家那位杜十一娘叫来,我跟她商量着要哪些种类,你这糊涂样子,问了也白问!”   李想泪奔,他如今真是出名的不操心!大家都知道谈生意找欧温仪,人情往来账目核算之类的事情找杜十一娘,领钱去找小桃……李大官人奇懒无比,有福无比,大事小情有一群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操心,他只管享受就好了。矮油,中个状元榜下择婿算神马啊!有本事你像李大官人那样家里莺莺燕燕养一群,各个都有看家的本事啊……   十一娘第二天来到了余府,前阵子她就来过这里几次,因为余老夫人很想问她打听一下到底怎么赢的余老相公。后来混熟了,十一娘跑到李想那里把腰带要了回来:“那是余老夫人亲手做的,老人家年纪大了,动一次针线不容易,还是换回去吧!阿郎,回头我再给你做条新的给你。”   李想当时真是哭笑不得,他本来就想还的,只是余老相公太倔了,没法还而已。怎么换了杜十一娘,轻轻松松就让老人家收下了?   杜十一娘挑了各色纸品跟化妆品,拉了许多给余府送去,象征性的收了五百贯——刚好是个成本价。“阿郎,余老相公毕竟不是赵先生跟李娘子,你若不收钱,人家只会别扭……这样收一点儿钱,大家脸上都好看。”   人际交往方面,李想已经努力在学了,可是还是各种的不足。他习惯于直白的表现自己的感情,所以这样的事情他总是把握不好分寸。欧温仪更擅长做生意,韩桂花是个棒槌,苗玉奴是典型的小家碧玉,所以这类的事儿不知不觉都交到了杜十一娘手里。   “十一娘,让你费心了,这些零碎事儿总是让你打理,太辛苦了。”这话,李想说的真心实意。   杜十一娘却并不当回事儿:“等咱们的店开起来就好了,以后这些事儿,除了特别亲近的人家,都有柳娘子来做,我也就能松松手了。”   这边余老相公还没离京,那边李想却接到了个大人物。   “纸甲?纸也可以做盔甲么?这也太不把前线兵士的性命当回事儿了吧!”李想差点跳起来,恨不得摇着岳飞的肩膀说话:“五哥!你怎么能让我造这个东西呢?这不是坑人么!”   岳飞十分无奈的伸手把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的李想按了下去:“大哥,你急什么?你先看看这个!”   岳飞说着,把桌上的大包裹拆了开来:“大哥看看,这是淮南州军造的步兵铠。”   李想定睛一看,眼前是一幅铠甲,他愣了一下:“五哥,这东西是什么做的?”铠甲是一寸见方的不规则的块状叶片组成的,每个叶片上都有四个钉子。叶片的颜色很不错,古铜色,仔细看来却没有金属的光泽感。“这是什么东西刷了漆?”   岳飞微微一笑:“大哥拿起来看看!”   李想伸出两手往起一抱,发现这套铠甲比他想象的轻了很多。他重新放下铠甲,凑到近处仔细观察,发现叶片虽然刷了漆,但依然能看出下面的纹路“这是绢布?还是麻布?”有细细的观察了一下,把足有一寸多厚的甲片翻了过来,忍不住惊呼道:“这是纸做的!”   岳飞微笑不语,在一边看着李想十分兴奋的上蹿下跳:“竟然真的是纸做的,天,这种韧性,单层就赶得上无纺布了!层层叠加的话,再加上布制的表面,钉子的加固!远距离防穿透的能力恐怕要比一般的铁质轻甲还要好!”   李想恨不得立刻把这幅纸甲拆开来看:“很不错的想法,非常不错!这应该是经过反复捶压叠加到一起的,韧性很好……嗯,防水……这种工艺做出来的话,遇水只会越发的厚重结实!”李想赞叹道:“发明这种东西的人,简直是个天才!这东西成本比铁甲低多了,但是只要制作工艺过关,实用性会比普通的铁甲更好,轻快,不容易生锈。嗯,这个漆面很不错,防水性应该很好。虽然遇水更结实,但是也会减少使用寿命,这个涂层做的很好,很好,太棒了!”   李想说着说着,已经忘了岳飞还在一边了,伸手就开始拆卸盔甲。岳飞静静地看着,他早就知道李想这个脾气,所以并不插嘴,只是看李想拆卸困难的时候才拿出了随身的匕首帮他拆卸。   “铁钉的防锈层做的也很不错!”李想越看越欣赏:“这么一套纸甲,虽然物料成本不高,但人工成本算下来,怕比铁甲还要贵吧!”   岳飞微微一笑:“步兵司的士兵穿的铁甲,一套四十贯……而这种纸甲,前年禁军定了两万套,花了一百五十五万贯……”   李想略一忖度:“这个价钱是大批量的批发价的话,倒也差不多!我慢慢研究,说不准还真能弄出更好地。只是五哥,我的纸坊就那么点儿地方,哪里造的了多少?”   岳飞微微一笑:“我就没准备让大哥你造多少!南方前阵子变乱,江南州军造纸甲的工坊被烧了,里头的几位最好的工匠不知去向,怕是已经不在人世了。淮南那边的工坊偏又被水淹了,百十号人都被冲走了,找回来的没几个……如今战事不断,哪里缺的了这些东西?可是谁又会造呢?开封这边的几个工匠弄出来的东西跟那两个地方造的不能比!而且纸甲要想便宜,直接用陈年的账册,没用的旧书废纸来造最省了,哪个地方比开封的这些东西更多?开封跟周边州县,随便扫扫就够造个一二十万具纸甲了!大哥,我想,这个东西你最擅长了,若有时间研究一下,不用超出这个,只要能造出差不多的东西,把方法交上去,以后朝廷能在开封附近建个纸甲工坊……若有心思的话,别的不说,凭着这个功劳,再上下活动一下,想在工部讨个七品员外郎做做,还是不成问题的。”    ☆、85第八十八章   李想对于做官,其实是没多大兴趣的。但是对于关于纸的任何发明创新,他绝对都有十二分的兴趣!他后来连岳飞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只顾着拿拆零碎的纸甲做各种实验了。   “阿郎,天都黑了,你还要继续么?”杜十一娘在屋里点了好几盏灯,皱眉建议道:“不然明日拿到工坊再弄吧!”   李想摆手:“没事儿没事儿,我先把这个浸水实验做了!现在放到水里,泡到明天早上正好看结果。明天拿到工坊再弄的话,又要耽搁一整天。”   杜十一娘听罢也不再劝,也拿起甲片认真观察,看了半晌道:“用旧时的账册造纸甲,倒是省了我们很多麻烦。”   李想“嗯”了一声:“成品纸做原料确实方便……”   杜十一娘点头:“而且,账册,旧书在制作的时候就添了防虫防腐的东西进去,我们造的时候几乎不用再添了。”   李想笑道:“不愧是十一娘,一下子就发现这一点了。”   十一娘道:“跟在阿郎身边学了五年了,再想不到,我可就白长了这些岁数了。”   小娘子里,除去小桃跟李念是妹妹,与众不同,李想最喜欢的,恐怕就是杜十一娘了。她认真,勤恳,对实验这些东西很感兴趣。李想经常想,如果让她到二十一世纪去,那绝对是个超级女学霸!可惜生在了古代,不得不把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人们认为的女人应该的事情上,耽误了好多学习的时间——不过,话说回来,不会绣花不会打络子不会填个词儿顺便唱出来的,那还是十一娘么?   李想的胡思乱想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投入到实验中的技术帝是没工夫伤春悲秋的。为了保证与日后的大规模生产尽量条件切合,他专门跑到李迒的宿舍问他衙门里卖废纸不!   李迒对自己这个便宜大哥时不时的抽风行径早就习惯了,他性格好,很会来事儿,所以在尚书省这边虽然只是个新进员工,但是人缘儿相当不错。礼部这边的废纸没什么国家机密,没用的就是没用的,不像工部啊兵部啊,就算卖废纸都要让人用大铡刀铡的碎碎的搅和一下再卖,更不要说审批程序十分麻烦了。李迒跟管文件的官员一说,人家立码乐了:“这东西多得是!正愁没地方卖呢,要多少?五千斤够不够?”   李想连连点头,足够了足够了,他只是做个小规模实验罢了,五千斤的废纸绝对用不完,不过没关系,这玩意回收了也能做别的。于是痛快的掏了四十贯,把五千斤废纸一股脑的拉回去了。   李迒纠结死了,跟着把东西运回李宅,就发起了牢骚:“大哥,你怎么想的啊?这又不是还能用的纸,好多都零碎了,你居然还八文钱买一斤价儿都不讲……”   李想哈哈一笑:“便是认真讲价,也不过便宜个十贯八贯,还弄得你那上官不痛快,何必呢?”   李迒顿时哑火儿。李想有多么不通人□故他是见识过的,可是自己家里的事儿经常考虑不周弄得焦头烂额的李想,遇到跟他有关的事儿却想得这么周到……认真想想,他这位大哥不是真的不懂这些,只是本性单纯,又从不愿意在这些事情上多费脑子,这才显得不通世事。可现在这件事儿关系到李迒与上官的相处,李想办事儿就用心多了。   想到此处,李迒十分感动,酝酿了半天感情,正想对李想表达一下兄弟之情,却见李想一脸呆相的扑到马车里:“哎呀哎呀!这些都是完整的东西啊,这种珍贵的史料,让我怎么舍得捶到一起做成纸甲啊……”   才酝酿出来的感情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李迒囧着一张脸道“阿兄,这都是陈年的作废的东西,又净是草稿……现在的好多规矩都改了,这些草稿一点用处都没有!”   李想道:“谁说没用,哎呀放几百年都是文物啊!这些东西放了百十年,谁敢保就没有什么大人物的手记在里头?”   李迒嘴角直抽:“哪有这么好的运气,堆了那么久的东西。”他正要继续说下去,却听见李想嘿嘿笑:“这是谁的信啊,让我看看,闰之卿卿,见字如晤……落款,嗯,苏和仲(注1)……啧啧,名字不怎么样,字儿看着蛮顺眼的!”   李迒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去,慌忙冲上去一看,一个旧册子里夹着一封信,李想一手拿着信封跟就册子,一手拿着信纸在叨念:“这人真是马虎,居然把给老婆的情书夹到这里头了,”   李迒看看那信纸上的字迹,真的要疯了,随便翻翻也能翻到苏东坡的手书,大哥这是什么运气!想一想,其实在礼部的废旧文档里能发现苏东坡的手书也不奇怪,苏东坡当年在礼部工作多年,当过一阵子礼部郎中,而官员们常年在固定的地方办公,丢个小东小西的在办公的地方太正常了——尤其信这种东西,随身携带很容易弄褶了,好多人都习惯写好了先随便夹在本书里头,当然,过后忘记了或者找不到了也是常事儿……估计苏轼这封信也是这样子,矮油,居然是浅紫色微微泛黄的薛涛笺,他对老婆可真贴心。李迒正想感叹一下呢,却听李想在一边阴森森地说:“还以为这个苏和仲是什么正经人呢!居然把给老婆的情书跟给小姐的情书一并写好放一起!”   李迒伸过头一看,李想手里拿的是跟刚才同一个颜色的薛涛笺,抬头写的是:“盼盼爱卿”(注2)顿时也喷了,早知道苏东坡风流,可给老婆的情书给跟小姐的情书一起写,然后放一块儿,还一起弄丢了,擦,果然很不正经!他嘴角抽了又抽,实在不想告诉李想苏何仲就是苏东坡,他这位大哥说话太不好听了,可是不说的话又太不厚道。苏东坡的手书,虽然不是能挂的大件儿,可好歹也是个稀罕物件儿吧!   李迒到底是个老实人,他还是跟李想说了这是苏东坡的手书。李想的反应比他想象的激烈的多,差点跳起来:“苏东坡,你说这是苏东坡的字?不会是别人伪造的吧?”   李迒郁闷死了:“东坡居士去世才二十年,谁吃饱了撑的伪造他的手书啊……还是给小姐的信。”   李想点点头:“是啊,应该是真的,苏东坡真不要脸!嗯,东坡肉倒是挺好吃的。”   李迒“……”   有这么件事儿摆在这里,李想死活不敢把这些东西直接扔到工坊当原材料了,开什么玩笑!天知道这里头还有什么宝贝!除去从中发现名人手书的这种可能,,单单是那些没有损毁的资料就不少了,虽然现在不值钱,可是作为史料存下来绝对是文化财富啊。这会儿的李想,完全忘了这些东西就跟二十一世纪他们研究所的那些二十年前废弃设计图纸一样,基本没有任何价值了——神马你说机密?哎呀都二十年技术都更新了几茬了机密个毛啊!礼部的废旧文档更是没什么价值,白白摆在那里浪费地方。   李想想要把这些东西认真筛选一下,已经散落的没有任何保存价值的旧档案就打做实验原料,比较完整的就分门别类的存起来,尤其要认真筛选下里头还有没有类似于苏轼的情书这种漏网之鱼!   李迒简直疯了:“阿兄!五千斤的东西,你居然就真让念念去分类了?”   李想点点头:“大部分可以直接扔到工坊的,真正还能看的东西其实也就三成罢了,不算多。再说念念很喜欢啊,说没事儿翻翻这些东西,很长知识,还问我能不能弄到别的部门的文件呢?阿弟,你有办法弄来吧?”   李迒真是败给了这兄妹俩,这脑子跟正常人一样么?一个是把做实验当消遣,另一个把看这些枯燥的文件当消遣……不,应该说,这个家有谁的脑袋长得跟正常人一样么?他扭头看看小心翼翼的端了个装了大半瓶透明液体的玻璃瓶从他身边路过的杜十一娘,纠结死了:原本以为这位是这个家里十分罕见的普通的美貌温柔的小娘子,谁知道他完全想错了!前几天他跑到院子里一间临时的工作间,大袖子不小心带倒了一个瓶子,袖子当即冒起了白烟,把他吓个半死。结果一边的十一娘慢吞吞的说“不要动!”,然后拿了剪子把整条袖子给他剪了下去,剪完了还十分认真的建议他:“到阿郎的地方来,一定不能穿这些拖拖拉拉的东西,搞不好会危及性命的……”   危及性命,危及性命……见鬼,为什么自己住的院子里会有危及性命的东西存在啊!不对不对,关键是,十一娘,不要把这种话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啊,哎呀你往那些把我袖子都烧出洞的那滩东西上面浇什么呢?为什么会冒烟?天,我住的地方居然就在这儿的隔壁,天,我还是回去住吧,虽然地方小点,可好歹不用担心哪天被炸上天吧!   李迒原本对杜十一娘很有好感的,在这个盛产彪悍妹子的院子里,怎么看,杜十一娘都是最正常的一个。这也是他为什么往李想临时做实验的屋子里钻的缘故,无非是知道杜十一娘在里头。他岁数也不小了,阿姐已经开始催他找新妇了,想来想去,李迒觉得娶个脾气温和知根知底的小娘子总比让冰人做媒,随便见一面就定下来的婚事靠谱啊!本想培养一下跟这个温柔的小娘子的共同爱好……不过现在看来,还是算了,这妹子的爱好他实在消受不起!   哀怨的看着杜十一娘端着在他眼里危险无比的玻璃瓶消失在回廊转角处,李迒轻声念叨了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非在大哥家找……”   杜十一娘拿了玻璃瓶走到那间简单的实验室里,李想抬起头,纳闷的问她:“好端端的,端了这么个大瓶子干嘛?”   杜十一娘笑道:“晾点凉水……”   李想心说,大冷天的你晾什么凉水,还用做实验的玻璃瓶来装,这玩意装的水你喝得下去么?不过这念头在他心里也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就又开始捣鼓他的那堆纸片子了,所以他并没有看到,杜十一娘随手就把瓶子里的水倒进了盆里,也没有看到杜十一娘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李小郎,当然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不喜欢。    ☆、86第八十九章   李想一旦开始做实验,那基本上不弄得自己不成人样是不会出来的。城里的小实验室只有简单的材料设备,只能做些基本的化学实验,做纸甲?别开玩笑了,那点地方能摆什么啊!于是李想又住到了郊区。   这次的试验跟上次集体开发新产品不一样,纸甲这东西并不能给他的工坊带来什么效益。于李想而言,能够帮上岳飞的忙就很开心了,更不要说,纸甲这种原材料不受限制的军需品对于现在的军队很实用,说的大一点儿他把这个弄好了,甚至可以提高大宋的国防力量。尽管李想总想逃跑,可归根结底,还是他不知道能为这个国家做什么,现在为国家的军队做一点事儿的机会摆在眼前,他怎么可能不激动!当然工坊那边的事儿也不能放下,纸甲这种东西与纸坊里一般的造纸也不是一回事儿,小娘子们帮不了多大的忙,干脆还让她们忙自己的事儿,李想只带了十一娘陪着他实验制造纸甲。   “这样不行!”杜十一娘皱眉道:“太费人工,咱们只是试着造几具,就要占用好几个人费劲的捶,这要捶到什么时候?反正咱们那两台锤机不太够用,干脆再造一台,专门造纸甲用,等造完了纸甲正好可以让工坊用。”   李想看着几个春寒料峭的天气里捶的满脸是汗的雇工,觉得杜十一娘说的很对:“还是你想的周到,我光想着为做个试验再定做一个水力连捶机太浪费了,却没想到这东西平日里也能用。”   杜十一娘微微一笑:“阿郎太忙,哪有心思去琢磨这些事儿?”   李想焦头烂额的又折腾了几天,忽然得到消息说余老相公马上就要出发了,赶紧匆匆的赶去开封,准备去参加践行宴。这会儿已经是二月中,开封地上的残雪早就化了,天气很好,现在启程去南方正好越走越暖和,在天气彻底热起来之前能够到达福建,非常好。   辞职报告刚批下来的时候,余老相公颇有些失落,可经过这么久的调整,老头子已经完全放开了。又因为中国传统文人骨子里的那点“文死谏”的奇异理想,因为直谏而不讨官家喜欢不得不辞职的余深甚至得到了某些过去不是很合得来的同僚的一致好评——照李三娘的话,这些酸货,真忒娘的矫情!   这会儿李想正在看李三娘挑衣服:“这件不好,太喜庆;这件也不好,太冷清……最怕这种场合了,原本歌舞是为了助兴,告别的宴会助什么兴啊!这不是添乱么。”   李想道:“既然是余老相公请你去了,那还有什么放不开的,老人家都不觉得不合适呢……”   李三娘小声嘟囔:“真是余老相公请的就好了!哪有这样儿的,看人家告老还乡还兴高采烈的叫我去跳舞送行,脑袋被驴踢了么!害我也得跟着不招人待见。”   李想这几天正在琢磨纸甲的事儿,即使坐在李三娘的卧室里也总是走神,倒没有注意她在说什么,神游太虚了半天,忽然冒出来一句:“你的舞蹈服好贵……既然纸能做盔甲,那做别的衣服肯定也没问题。赶明儿我研究出可以做衣服的纸张,演出的话就穿它好了,穿一次就扔,多省钱……”   李三娘被他一句话噎的直想翻白眼,我是缺这点钱还是怎么着啊!李大郎,你这个夯货!   李想跑到李三娘这里就是报个到,看了一眼就表示要赶紧回自己家换衣服了:“身上的衣服是做实验用的,太不像样了,这样子去见老相公太不尊重了,我得赶紧回去洗个澡熏个香才行……”说罢一溜烟的跑了。   李想出了门,一边伺候李三娘的子美忍不住跟太白吐槽:“他怎么就没想着洗个澡熏个香再来见娘子呢?”   太白道:“他是把娘子当自己人了吧……”   子美点点头:“被李大官人当自己人可真倒霉,人家说男女授受不亲,我想这句话男男其实也使得的……倒没想到李大官人是完全反过来的!”   李三娘原本眯着眼睛任这俩人一边梳头化妆一边八卦,听到这句顿时肩膀发抖,子美按住她的脸道:“别乱动啊,当心把妆画花了啊!”   李三娘肩膀还在抖:“没事儿,没事儿,让我笑一下就好,笑一下就好……”   李想回到家里,觉得自己身上真是难闻,天气还凉着呢,所以他忙起来好几天没顾得洗澡也没觉得不舒服。刚才到李三娘那里,满屋子香气缭绕,才注意到自己身上一股不好的味道,简直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他虽然呆,可在心仪的女子面前还是挺注意形象的,只是往开封走的路上忽然意识到自己都有十几天没见过李三娘了,顿时绷不住了,一溜烟的先跑去清乐坊看望李三娘……   李想纠结归纠结,郁闷的心思也不过维持了一小会儿,痛痛快快洗了个澡,焚香沐浴啥的是扯淡,他也就是换上件熏过香的衣服罢了。没办法,这年头流行这个,李念、十一娘还有欧温仪都非常讲究这些东西,连带着全家的衣服都是要熏香的,李想唯一可以选择的就是香型,可他哪会在意这个,爱什么味儿什么味儿!   他换好衣服,正好李桃跟李念也收拾好了。因是践行宴,所以杜老妇人那边也给家中女眷下了帖子。虽然平日里杜十一娘,欧温仪与余府走动最多,可真正这样的场合,还是需要两个妹子出面,毕竟人家请的是李府的家眷。   李桃有些局促:“阿兄,不然让念念自己去行不行?我从来没去过这样的地方,万一给阿兄丢了人……”   李想打断了她的话:“谁天生就会这些?不学,一辈子都不会!五哥现在做了官,六哥早晚有一日金榜题名,也是要做官的,难道你一辈子不与他的上司同僚的亲眷打交道么?”   李念也在一边劝道:“不过是个宴会罢了,阿姊怎么能说没去过呢?当日李娘子家的宴会你不是也参加过,吴知州家的宴会你不也参加过?”   李桃呐呐道:“这不一样……”   李念道:“没什么不一样的!小桃姐,当初咱们从阿姐那里学的东西一点都不比那些千金们学到的少,阿姐当初可是开封最时髦的闺秀了……”   小桃哭笑不得:“这跟时髦有什么关系……唉,帮我选选衣服。”   李想看小桃似乎放松了些,也没再多说。这种事儿,不是别人能帮得上忙的,她必须自己慢慢适应,谁也不能扶着谁过一辈子,小桃过去是个女使,而现在却是个富商家的小娘子,以后,她会成为一个不错的人家的新妇,再以后,说不定会成为一个官太太。如果她现在就龟缩着不肯前行的话,又怎么面对以后的人生呢?   韩桂花跑来给两人配衣服化妆:“咱家本就是商户,用不着那么多规矩!怎么娇俏怎么来就成……”   反正李家原本也就没有什么太稀罕的首饰,小小年纪的小娘子拼品味很没必要,还不如就往娇俏里打扮呢!韩桂花的馊主意极多,拿着小刷子往小桃脸上涂涂抹抹,嘴也不停:“哼,都说开封妇人会打扮,扯淡!咱们刚来开封那会儿,满街的猴儿屁股,都看不出长啥样儿了,难看死……来来,看我新配的口红,阿郎给起名叫神马璀璨水晶,破名字俗气死了,不过颜色真不错,水灵灵的,看着这小嘴儿就想咬一口!”   小桃一脸黑线的听韩桂花胡说八道,抽空看看镜子里的人,便有些恍惚。家里的小娘子中,她是最不喜欢打扮的一个,并非不爱美,只是她当了多年的女使,养成了朴素的习惯,总喜欢打扮的越利索越方便做活儿才好。虽然柜子里满满的都是李想给他置办的衣裳首饰,她常穿的却总是那几件利索的半袖跟密四门儿……这会儿镜子里的人粉面桃腮,十分的貌美,她一时间竟有些认不出来了。   “今天绝对不能穿半袖!”韩桂花打开小桃的柜子开始搜:“我的天啊,这么多衣服你不穿,准备烂在箱子底儿么?好了,这套,你试试!”   韩桂花的手脚极快,略略一翻,就找出了一件白底撒桃花的褙子,又翻出了一条跟桃花的颜色一样的裙子,满意的点点头:“桃花褙子桃花裙,画个桃花妆,我要让她们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人面桃花相映红,可不是谁都配得上这句话的!”   韩桂花给小桃收拾好了,又去看李念,却见李念已经穿上了一件浅绿色绣着柳叶儿的褙子外加素白暗花的一条裙子,静静的坐在梳妆台边,就跟她过去见过的美人图一般雅致。   “真漂亮!原本想给你画跟小桃一眼的桃花妆的,这么看来,却是画个有黛色眉毛的才好……”   李念微微摇头:“不,就画桃花妆,只要颜色淡些……桂花姐,你尽量把我的画的跟小桃姐像些,越像越好。”   韩桂花一愣,随即明白了一些,轻轻的点点头:“好,我一定把你们画的跟亲姊妹一样。”   等到李想招呼两人出发的时候,看到的是两个身高虽略有差距,却一样的发型,一粉一绿,一桃一柳,甚至因为相同的妆色显得眉眼都有些相似的两个小娘子,不禁有些发愣。   “这才是亲亲的姊妹俩的样子了!”韩桂花在一边轻笑道。   李想认真的点点头:“是啊,这才是亲亲的姊妹俩的样子,走,咱们上车吧!”    ☆、87第九十章   李想骑马,小桃与念念乘车,不多时来到了余府。   大门前早就停了一长串的车马,这时候谁也不能摆架子了,都是在门前下马,马车则继续向前走,从没有台阶的侧门直接拉进去——也不是所有马车都直接拉进去的,进门要递帖子,只有女眷的车子可以直接进去。李想下了马,看马车进了侧门,知道那边肯定有专人接待,也没什么可担心的,自己则整整头冠,迈步上了台阶。   正往上走,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他:“是小乙哥么?”   这声音很熟悉,而且到开封以来,还没人这么称呼他呢,李想扭头一看,惊喜的喊了一声:“宗大叔!”   头发花白的宗泽腾腾的几步赶上来,狠狠的拍了拍李想的肩膀:“几年不见,小乙哥还是这么俊!你娶新妇没有?”   李想觉得自己的肩膀都要被他拍塌了,苦着脸答道:“还没找到合适的呢!”   宗泽哈哈一笑:“我家六娘——”   李想慌忙打断:“六娘还小呢!”   宗泽瞪了他一眼:“我说我家六娘明年就及笄了,你竟然还没找到新妇,你打的什么岔?当我们六娘稀罕你啊,她说了,小白脸,没好心眼儿,这种身边莺莺燕燕一群小娘子的东西,她才不稀罕呢!”   李想囧囧有神,心说当初是哪个臭美的小丫头说要嫁他来着?就因为看他家里化妆品多,就说这里好,给李大哥做新妇可以天天打扮得很漂亮!哎呀那丫头一转眼也十四五了!   宗泽跟李想是在三年前认识的。他本来就跟赵明诚挺熟的,某次到青州附近办事,就顺道拐来见了赵明诚,于是李想就又见到了一个活着的历史名人,不过就跟他一开始没有意识到李清照夫妇是谁一样,他当时也并不知道这个领了个调皮小萝莉的老头儿就是大名鼎鼎的宗泽,他的高中历史不错,但是也只知道宗泽这个名字,至于宗汝霖,那是谁?   直到这父女俩离开,赵明诚才促狭的问李想:“见到大名鼎鼎的‘宗爷爷’的滋味如何?”,李想这才知道这夫妻俩故意瞒着他,气的只想蹦,但也没办法,人家都走出去几十里了,他总不能追上去吧?哎呀,宗泽的小孙女还说要给他做新妇呢,早知道……呸呸早知道个屁!人家才十一!   这会儿又见到宗泽,李想开心极了,恨不得扑过去喊一声:“求签名!”,不过毕竟在古代呆的时间久了,历史名人也算认识几个了,不像当年见到岳飞的时候那样失控了,好歹维持了正常的表情,跟宗泽一起进去了。   李想跟余老相公说了几句话便退到一边了,人太多了,轮不到他来说个不停。坐在自己的小案子前,李想往左边一看,赵思诚就坐在他旁边呢,手忙脚乱的站起来给赵思诚行礼?赵思诚板着脸,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李想的打扮,发现确实没什么奇怪的地方,这才露出笑容:“这阵子你忙的太过,瘦了许多,要注意身体。”   李想嘿嘿一笑:“多谢二哥关心,我明白的。”   赵思诚忍不住道:“你明白你还折腾的那么厉害!现在满开封的人都知道你请了柳昭娘做掌柜,要开个开封最大的胭脂铺子呢。你现在就忙成这样,再开店可怎么忙的开?哪里就这么缺钱了。”   李想尴尬的摸摸头:“没事儿,这些东西有欧掌柜她们操心,并不用我太忙的。二哥,你也知道,我坊里小娘子很多,她们早晚都要找人家的,不管是嫁人还是招上门女婿,有点钱总比两手空空的强。更别说我还有俩妹子等着我置办嫁妆呢!”   李想说完这句,居然发现赵二哥拿眼神示意他看身后,扭过头一看,不禁囧了,原来他右边的位置上坐的正好是何栗,这会儿何栗正幽怨的看着他。这也难怪,谁让他没事儿说什么嫁妹子……   何栗有些尴尬,虽然不是有意去听,但这种情况下是有点偷听别人的话的意思,他咳嗽一声,轻声问:“李大官人,四——阿念最近还好么?”   李想有些不高兴,但也知道这种场合最好别嚷嚷,压低了声音道:“何舍人想知道念念的情况,不会自己来看么?我们家有谁挡着门不让你进么?上次偷偷摸摸的去看她,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儿了吧!我就纳闷了,难道你竟不是来看妹妹,而是来做贼不成?”   何栗十分尴尬,但还是好声好气的解释道:“阿娘腊月里病了一场……”   李想某些时候是榆木疙瘩脑袋,有时候却转的极快。他早从李念那里知道了何家那些人的基本性情,知道何栗这个人最孝顺无比,随便联想一下,便知道准是何母不喜欢儿子来见名义上已经死了的庶女,所以何栗才会这个样子。   李想本有些生气,可此刻却又有些怜悯何栗,他看看何栗,很想问一句:“何舍人,你这样子,不累么?”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明知道不可能改变的事情,何必说出来让人家心里添堵呢。   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了何栗几个关于李念最近情况的问题,两人不知道再说什么好,赵思诚忙着跟别人寒暄,也没工夫搭理李想,李想心里烦闷,忍不住往侧面乐队那边看,送别宴会,奏乐也奏的都是些雅致的曲子,听不到什么特别跳脱的调子。李想觉得这种场合按说不该有三娘跳舞的机会啊?再说三娘来了没有啊?她要演出的话身边的随从会先出来的啊……   正胡思乱想着,忽见身边的人纷纷站起来,李想还在发愣,听到耳边有人咳嗽,扭脸看到坐在一旁的赵二哥杀鸡抹脖的冲他使眼色,一边使眼色一边站了起来,李想慌忙也跟着站了起来,却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的余老相公笑眯眯的引了几个人过来,打头的是个留着一把漂亮胡子的中年男人,身边跟了几个没留胡子的随从。   李想心里一忽悠,与人情世故一途,他虽然不擅长,可是这么明显的事情还不至于看不出来!瞅瞅,满厅的人都站起来了,再看看这位的架势,这要不是道君皇帝才怪!   李想的心情有些激动,但倒也没超过当日第一次听到岳飞名字的时候的感觉。   “有点发福的中年男人,长得还算不错……”李想心里默默地想着。   很显然,宋朝的皇帝并不像电视上演的那样所到之处众人无不下拜,他往大厅里看了看,微笑着说:“我只是来送余老的,一会儿就走,你们不用拘礼,自去玩自己的!”   众人看皇帝这么说了,也不罗嗦,待皇帝做到了上座上,众人行礼,也纷纷落座。交头接耳,各吃各的,还真就当皇帝不在的样子。李想虽然在心里头对宋徽宗的印象很差,可看他笑眯眯的跟余老相公说话,显得十分的亲切,周围的人也没那么毕恭毕敬,再加上这位的长相也确实挺顺眼的,也不得不承认这皇帝挺没架子的。这会儿大家几乎吃得差不多了,大部分人都在欣赏音乐,与周围的人聊天,李想正寻思着李三娘不是说今天要过来表演么,怎么还没来?却听得远远的叮叮咚咚的琵琶声,伴着琵琶声,传来了十分悠扬的一声唱:“千里黄云白日曛……”   这声音实在是熟悉,李想顺着声音看去,却是从珠帘后头传来的,伴着清脆的琵琶声,李三娘的声音继续了下去:“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整首曲子,加上前后的伴奏音,加到一起估计也没有两分钟,可满大厅的声音都停下了,所有人都顿住动作使劲儿往帘子后头看,却什么也看不清。   “余老相公明日便要启程,奴奴祝老相公一路平安。”帘子后头有人影慢慢走近,隔着帘子冲着余老相公行了一礼。   余老相公眼眶有点湿润,站起身来也微微拱手道:“谢李大家美意!”   道君皇帝却在一边笑道“师师爱卿今日怎么不跳舞?我好久没看你的胡旋舞了……”   帘子后的女子轻声道:“奴还要去余老夫人那里……”   道君皇帝大笑:“这倒也是!跳的一身香汗,再去见余老夫人岂不是还得换衣裳,算了,你还是直接去吧!”这话说得露骨,李三娘没再理他,扭头就走了。皇帝也不生气,笑眯眯的跟余老相公又说了几句话,便带着几个宦官离开了。   宋徽宗的到来,对于这场宴会来说不过是个小插曲。可是对于李想来说,此刻的这段插曲,不啻于惊雷劈在头上:师师爱卿,师师爱卿!李想的头嗡嗡的响,他终于知道了一个他早就该知道的事实,李三娘,就是李师师。   是啊,他确实早该知道的。   他知道大名鼎鼎的李师师就在清乐坊,他也知道自己的心上人李三娘在清乐坊地位很特殊,便是连清乐坊的主人李婆婆也对她礼遇有加。可是他却一直没有多想,这世上有几个牛掰到敢逮着朝廷命官一通骂的女伎?还正好姓李。   李三娘,李师师……是啊,到了今日,谁又能把李师师的名字随便挂在嘴边?便是余老相公还要叫她一声李大家呢,甚至连“行首”这个词儿,人们都不敢用在她身上,满开封美貌的行首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李师师只有一个,所以她才是李大家……教坊里的燕惜惜红透半边天,人家当面不过是称一句“行首”,地位高些的人直接就喊“燕小姐”了。   李想苦笑,他真迟钝,竟然到现在才发现这个早该发现的事实。说他迟钝,真的一点都不冤枉他!   三娘,三娘,他想跟她共度一辈子的,可现在……   李想正在难过,忽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轻叹:“佳人虽美,却非良配。不要说这位李小姐,便是那位柳小姐,真纳了进门,怕也会不安于室。李兄,三思。”   李想呆呆的扭过头,发现说话的是何栗。   何栗一脸怜悯的看着他:“李兄,你近日常往那清乐坊去。李小姐自然是绝代佳人,只是……李兄,放下吧!”   李想僵硬的扯出个笑脸,这会儿他已经顾不得注意何栗对他的称呼变成了比较亲昵的“李兄”,也顾不得像平日那样在心里吐槽:“文人真矫情,兄什么兄,我比你小啊!”他只知道他不赞成何栗的话,他知道何栗是好意,可在他眼里,他这纯粹是偏见。柳昭娘跟李三娘,为人方面哪里比好人家的小娘子差了?谁是自己想去做女伎的?还不是迫不得已。于他而言,以阶级,身份来给一个人打分是最可笑的,一个人值不值得尊重,难道不是该看他的品德,看他的行为么?他所看的李三娘,是个足以让人尊重的个女人,而他又喜欢她,这不就足够了么?   他一直都这样认为的,他与李三娘,不能在一起,原因只有一个“钱”字,他坚信自己只要多赚钱,就一定能把三娘赎出来。可现在,跟皇帝抢女人,他做梦都没想到过如此玄幻的事情。他该,怎么办?    ☆、88第九十一章   李念说的没错,这种场合的应酬对小桃来说确实没有太大的问题。   小桃从来都是个聪明的姑娘,跟着李清照当女使那会儿就把礼仪什么的学了个七七八八,后来赵明诚教李想认字写字,她也跟着学了不少,到李想身边之后,文化知识什么的学的更加用心。身边欧温仪,杜十一娘,李念,这些小娘子都是出身不错的,大家互相影响,一点点的早把那点儿女使的气息丢了个一干二净。再后来她认了李想做哥哥,又跟岳翻订了亲。岳翻是赵明诚的入室弟子,李清照哪里会放着他的新妇不管,更别说小桃还是李想的妹妹呢!琴棋书画是不可能都从头教起,可是起码的诗书礼仪是没一样拉下的。   所以小桃对这些场合需要的遵守的礼仪,规矩都很清楚,缺的不过是经验罢了。   这会儿她跟李念一左一右被余家的七娘携着,听着她夸她们姐妹生的好,抿嘴儿笑笑,十分自然的寒暄了几句,忽然意识到李念竟然一直没吭声,侧过脸,正看到李念微笑地看着她。   “亲亲的姊妹俩啊……”小桃情不自禁的也冲着李念笑了,心里那点仅剩的胆怯心虚都被抛了出去。   因为是送别宴会,气氛很宽松,地位高一点的妇人们都忙着跟余老夫人抹眼泪呢,倒是省的了她们到处见礼的麻烦。   因是妇人们的聚会,所以座位的排序很简单,年纪大的,已婚的妇人离余老夫人近些,小桃,李念被安排着跟一群小娘子坐在了一起。   女孩子天生都是外交家,主人家稍微一引荐,小娘子们很快聊到了一起。这里头的大部分人相互之间都是认识的,只有李桃李念与大家不熟悉,但是她俩的行为举止让人看着就舒服,自然愿意亲近。   韩桂花身为李想旗下第一造型师,那不是白说的,两个小娘子八分的颜色被她画出了十二分的俏丽,身上的衣服料子跟绣工都不算太出挑,难得的是配色极好,头上的首饰没有太贵的,但装饰的花做的别致极了——这群小娘子,在改良装饰品上头的热情是永远用不光的!小桃头上的一朵花花瓣儿居然是半透明的,看着剔透极了,谁瞅到了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琢磨这玩意是什么做的,若不拿在手里,谁能想到这是玻璃纸做的?   小娘子们聊了几句,稍微熟悉了些,便有人问起了两人头上的花儿“这几朵花真有意思,看着竟然有些透亮,还亮晶晶的……李二娘,这也是你家纸坊的纸做的?真别致。”   “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就是我家出的那种糊窗户的玻璃纸,阿兄让人造的薄些,又加了金粉银粉,便是这个样子了。”小桃抬手扶了一下头上的栀子花,微微一笑。   小娘子们一阵的嬉笑:“难怪人家都说李大官人最会弄这些东西……”“是啊,你不是说要嫁就得嫁李大郎这样知冷知热会讨女人开心的男人,快来快来,人家妹子就在这里,你还不赶紧讨好下!”   宋朝的小娘子还是很开放的,反正长辈们坐的远,她们开起玩笑很放得开,嬉笑的声音略大了些,差不多几十个小娘子都听到了,不禁都笑了起来。   小桃跟李念也笑了,她们也都知道哥哥在开封的名声,虽称不上什么坏名声吧,但也是出了名的风流纨绔。小娘子们虽然拿她们的哥哥开玩笑,可是言语中却没有恶意,很多的甚至流露出羡慕来——这世上,全心为身边的女子好的男人,能有几个呢?   李念微微笑了一下,随便扫了眼小娘子们,却让她看到了两张有些熟悉的面孔。两个十二三的小娘子,在一边的桌旁正襟危坐,脸上露出一丝笑,却又赶紧憋了回去,巧的很,这俩人也是一个穿绿一个着粉,可那绿色暗了些,粉色也是更深的桃粉,衬得两个小娘子越发的显露出与她们年纪极不相符的老成来。虽时隔五年多,可是那一模一样的两张脸,同样的杏眼薄唇——与她们生母被父亲斥为无福之相的一模一样的薄唇啊……怎么会忘呢?何家的妾,有几个有好结果的?   一边的童九娘小声说:“你也觉得她俩没意思吧?何家出名的家教好,庶女养的跟嫡女似的有气派——要我说,什么气派?被管的跟木傀儡似的才是真的!”   李念有些恍惚,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子。“锦绣,去叫人把秋千拆了!本是怕你们闷让你们玩玩,可你们荡的墙外头的人都能看到,这是正经人家的小娘子做得出的事情么?正因为你们不是我生的,才越要知道尊重,不要让人见了你们就想起你们是谁生的!每人把《女论语》抄上三遍,不抄完不许出门,大娘你是姐姐,抄六遍!”   那熟悉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李念猛地甩甩头,却发现自己并不是幻觉,她的嫡母,正与两个妇人慢慢的朝他们这边走来:“我家二哥的婚事,有劳容娘子费心了。”那声音缓慢而晴朗,显得说话的人十分端庄平和。她的头发依然漆黑,只是眼角增加了几道细纹,显得越发的庄重。   那位被称为“容娘子”的妇人李念并不认识,而另一个何母一起走过来的妇人她却很熟悉,正是赵思诚的妻子孔氏。   几个妇人显然不是冲着这些小娘子过来的,这边靠着门,应该是要到门外去,不过既然路过了小娘子的桌子,当然没有视而不见的道理。于是便凑到了桌前,把自家的女儿叫来打招呼。   何母刚一走到跟前,他的两个女儿已经齐齐站了起来,标标准准的行了礼,乖乖巧巧的打了招呼,垂首立在一边,听嫡母与别人说话,直到何母开口让她们坐下,这才恭谨的行了礼,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   孔娘子的女儿已经嫁人了,并没有跟着她到这里来,附和着夸了几句何母教女有方,正好看到小桃跟李念站了起来向她行礼,她就欢欢喜喜的拉了二人的手:“几日没见,我怎么觉得阿念又长个了?哎呀小桃你可别吃醋,你个子够高的了,不用长了。”   李桃抿着嘴笑:“我才不要再长呢!念念也不像,她都愁死了,说去年秋天才做的衣裳开春就短了,太浪费了!”   孔娘子笑道:“这话说的,你们哥哥还能心疼这点儿钱?”   李念微微抬起头,轻声道:“哥哥疼我们,可他赚钱也不容易。”   孔娘子越发笑的厉害:“你啊你,小小年纪,跟你阿姐一个腔调!我上回去绸缎铺子,正碰上你哥哥给小桃挑料子,他一口气挑了十几样,结果小桃这个说太薄,那个说太老气,最后只拿了两块料子……难怪你们哥哥越发的疼你们,这样懂事儿的妹妹,谁能不疼?”   孔娘子说罢,便扭了头看向何母,当初何栗整日往李家跑,她也是从丈夫那里打听了一点内情的,这会儿看何母瞅了李念一眼,愣了一下,似乎忍不住又认真地看了眼,本有些犹豫的念头便一下子又站稳了。   “不看不觉得,这么仔细看看,这李小娘子生得竟与你家女儿有些像呢!”孔娘子笑吟吟的说,管它能不能成功,总要试试!她挺喜欢李念的,给她们娘俩个台阶下,认个干亲,大家心里都安稳了。   何母看了李念一眼,眼前的少女虽然才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长得十分秀美也就罢了,偏脸上的妆淡的几乎看不出来,更让人觉得得她是天生丽质,配上淡绿的衣裳,简单的首饰,越发显得雅致。也难怪,四娘从小就是最喜欢看书的一个,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四娘比自己生的二娘,更像大哥。   虽心里有些怀念,可她并不想顺着孔娘子的话来,想回来就回来,不想回来她还上杆子求么?这样想着,便微微一笑:“这个年纪的小娘子,花容玉貌的,看着总是有些相似的……不过亲姊妹毕竟是亲姊妹,瞧瞧我家五娘六娘,跟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是的!再看看李家的这二位,还不是一看就是姊妹?”   大家都是聪明人,孔娘子立刻明白了对方并不想认这个干亲,也不纠缠,很自然的把话题带到别处,又随便说了几句,三个人一起走了出去。   李念看着嫡母走了出去,眼眶有些发红。人心都是肉长的,虽当初怨恨过父母竟一天都不肯找她……可时过境迁,她现在过得不错。如今再见,那一点点恨竟也想不起来了,想起的,只有嫡母昔日对她的好。   李念正发愣,却忽然觉得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念念,我们是亲姊妹。”她扭过头,正看到小桃关切的目光,便也微微点头:“是啊,小桃姐,我们是亲姊妹。”   对于小桃跟李念来说,这一天绝对是刺激的一天!见到嫡母的激荡心情还没有平复过来,李念便提听见前头有人惊慌的大喊:“快叫医生,叫医生!宗夫人的心痛病犯了!”   李念大吃一惊,刚站起身来,却发现小桃已经跑了过去。这时候前厅传来的女人清冷的声音的声音:“都不许乱动!心痛病人不能乱搬,你想害死宗老夫人么,慢慢的,慢慢的扶她在塌上躺下!”   小桃是下意识的跑过去的,她对“心痛病”这三个字几位敏感,毕竟岳翻的父亲就是一位心痛病病人,一年总要犯个十回八回的,所以一听到这三个字她就急。   这会儿跑到了跟前,面前一层层的人,小桃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耳边忽然又听见别人大喊“宗夫人,宗夫人!”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显然是情况不太好了。宗夫人,宗夫人,这满厅还有哪个宗夫人?不就是宗老的夫人么?这位老人家她是见过的,刚才还打了招呼的,她怎么能置之不理!想到这里,小桃不管三七二十一,使劲儿的拨开人从挤了进去。    ☆、89第九十二章   小桃挤进人堆儿里,便看到宗夫人躺在地上,皱着眉,满脸的汗,似乎已经昏厥了,脸色甚至开始由白转青。她的上半截身子枕在一个穿着素纱的女子的腿上,那女子背对着小桃的方向,摆手阻止准备过来抬老太太起来的年长的女使:“绝对不行!心痛病乱挪动很危险!”   那年长的女使急了:“李小姐!地上这么凉,我家夫人年纪这么大了,躺的久了,缓过来也凉出来病了!”   那女子怒道:“你当我闲着没事儿与你捣乱么!我阿娘当年便是生了这个病,家里的人不懂,把她往床上抬,生生丢了性命!”   那女使急得眼泪都下来了:“就这么两步都不行么?夫人有老寒腿,受不得凉啊!”   周围的人不少,可是有谁见过这架势?看两人僵持,也不知道谁说的更有理——搞不好就要出人命的事儿,谁敢乱插话?也就是这位李大家,关不关她的事儿也敢乱出头!余老夫人也急的够呛,在一边连连问:“快快!就近的,把隔壁济和堂的大夫请过来!”   小桃一看宗夫人的模样,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把握,但为了保险,还是问那女使:“请问,宗夫人的病可是经常在早上发作?”   那女使原本六神无主,这会儿急忙答道:“没错,最近几次都是早上犯……”   小桃一边凑到宗夫人跟前一边儿继续问:“是不是累到的时候或是生气的时候容易犯?”   女使道:“是是是,李家二娘,你懂医术,快帮我看看我家夫人!”她也是病急乱投医,明知道这个只见过两面的李家的小娘子未必懂什么,可还是忍不住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虽然她家夫人经常犯这个病,可晕倒却是第一次,平日都是慢慢的自己缓过来的。这会儿人晕了,她也傻了。   小桃再不多言,伸手从荷包里掏出个小瓷瓶,冲着随着过来的李念道:“帮忙把夫人的嘴掰开!”   李念毫不犹豫的蹲□帮忙,等到小桃把小药丸放到宗夫人的舌头底下,又轻轻把她的下颌合上,一边围观人才醒过神来。余老夫人问道:“你们给宗夫人吃的什么?治心痛病的药?”   小桃目不转睛的看着宗老夫人的脸色,说她不紧张那不可能!这么多人在场,若是这药不顶事儿,万一宗老夫人出点事儿,还不得怪到她们姐妹头上?到时候怕是大哥都要受牵连。可是,要她因为会担风险就看着宗老夫人这么躺在地上听天由命,她做不到!这会儿听到余老夫人的话,也顾不得多解释,胡乱的点点头:“是的。”   一边的女使也很紧张,她眼见自家女主人脸色都青了,分明已经不太好了,这病发起来快得很,等医生到了怕是就来不及了。这个节骨眼上就是再不放心,也不会阻止李家的两个小娘子用药——总比一点希望都没有强啊!   那女使直接在地上坐下来,解了身上穿的褙子盖在余老夫人的腿上,默默的看着她。李念在一边轻声问:“阿姊,要不要再加一粒?”小桃伸手擦擦头上的汗,摇摇头:“不用,我刚才看老妇人情况严重,直接就多加了一粒……”   说话间,宗老夫人的脸上的青色慢慢的退了下去,虽然还是惨白,可是看着就不那么危险了,女使顿时一喜,便想过来扶老妇人坐起来。小桃轻声说:“阿婶再稍等等,等老妇人呼吸顺畅了,咱们再把她抬到榻上去,好么?这位娘子说的很对,心痛病人绝对不能随便挪动。”   女使连连点头:“听娘子的,都听娘子的!”说话的功夫,宗老夫人的脸色似乎又好了一些,呼吸平和了许多,那女使有些不好意思的向抱着宗老夫人上半身的那个素衣女子道歉:“李大家,刚才是我失礼了!”   素衣的女子摇摇头“不要紧,你也是关心你家夫人,才会这样的。”   那女使又赶忙向她道谢,她淡淡说“没什么好谢的,举手之劳,再没有明知道危险,却见死不救的道理。”说着话,轻轻拿帕子擦了擦宗老夫人脸上的汗,抬头向小桃,李念笑道:“我是李三娘,二位可是琉璃李大官人的妹妹?常听他提起你们。”   ————————————————————   后宅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前厅的男人们不可能得不到一点消息。消息传过来的时候,李想却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作为一个典型的理工男,李想从来就不是一个会被困难打倒的人,他的沮丧只维持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然后就满血复活了。没关系,没关系,你有权力,我有时间,我还不到三十岁呢,再等她几年又能怎么样?咱们走着瞧,看谁熬的过谁。   这么一想,心情好多了,可却又忽然想起能让他趁乱带走李师师的前提是靖康之难,心情顿时又差了,又想到国难当头,难道自己自己只能造几个纸甲么,天知道能对这个国家的局势帮上忙么?还有真照着历史的发展,岳飞可怎么办……越想越纠结,眉头皱成了一团,何栗以为他是因为自己的话难过,一方面觉得李想为个女伎牵肠挂肚很不值得,一方面也觉得他是个重感情的人。今天是告别的宴会,有资格跑到余老相公咕咕个不停的都是老家伙,年轻些的官员本就来的不多,跟何栗熟识的就更少了,闲着也是闲着,自己妹妹还在李想家里呢!干脆跟他聊聊好了,也顺便劝劝他。   李想的心情不是很好,所以忍不住给自己一杯接一杯的倒酒喝,何栗认为自己是过来劝他的,劝人嘛,总要有点诚恳的态度,既然你喝了,我劝不了你,那我陪着你喝几杯好了!   俩人不可能光喝酒啊!于是便聊了起来。   何栗不常喝酒,几杯酒下肚,就有些醉了,开始了他喝醉必然要激发的技能:喋喋不休外加八婆无比: “李兄!你可真奇怪,身边小娘子那么多,就没有你看得上的?”   李想的酒量没比何栗强多少,这会儿也有点醉,何栗的话听了个大概,就哼了一声:“兔子不吃窝边草……”   何栗的脑子也有点晕,听了这话立刻嗤道:“近水楼台先得月!”   李想勉强瞪圆了眼睛,瞅了瞅他:“伪君子!”   何栗被他一句话噎的够呛,细细的想了一会儿才认真的反驳道:“何为伪君子?男未婚,女未嫁,两情相悦,觉得合适了请了人递了婚书办了婚事,正正经经的娶新妇,怎么就伪君子了?”   李想胡乱的摆摆手:“好好,你不是伪君子,你是真君子,真君子行了吧!”说着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顺手也给何栗倒了一杯:“来,我敬真君子一杯!”   何栗被他弄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想着他才失恋,也挺可怜的,算了不跟他计较了!便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   何栗的酒量本来就不怎么样,刚才只是轻微醉酒有些兴奋,这会儿酒上了头,晕乎乎的十分难受。借酒浇愁愁更愁……何栗虽然想着劝李想,可他心里也有事儿,这会儿喝的半醉,又想起自己的烦心事儿,愁绪也冒了上来,连着叹了几声。李想瞅了他一眼:“你叹什么气?”   何栗苦笑道:“这会儿看你,倒又觉得你自在了……本想着一定能举案齐眉一辈子,谁知道这才不过七八年,就只剩下相敬如宾了。”   换了别人说这话,大龄未婚男青年李想肯定不接话,没有发言权啊!可何栗跟他老婆的事儿,李想还真知道!因为李念的缘故,李想平日里没少打听何家的事儿,青楼教坊本就是消息最多的地方,他虽不点小姐陪酒,可招待客人的时候请个弹琴的唱曲儿的却是不可少的,他出手大方,再加上“女性好感度加成”这一技能最近已经被他刷的满点了,随便一打听听了就听来了一耳朵八卦。   何栗这家伙,孝顺的不得了,母亲病了,想要亲自日夜照顾,侍奉汤药,何母心疼他每日还要上班儿,就死活没有答应,他若去伺候,何母便索性不吃药。何栗没办法,只好退而求其次,让自己的妻子去侍奉。于是何栗的妻子便白天给婆婆侍奉汤药,晚上则谁在婆婆身边的小床上,随时端茶送水,老太太病了两个月,何栗的妻子就两个月没睡成一个囫囵觉!何栗的妻子姓常,也是正经官宦人家的千金,被爹娘千娇百宠的养大,哪里经得起这般的折腾!这边何母身体才好,那边她就病倒了,等医生过来,才发现她早有了身孕,连忙保胎,哪里还来得及?当天便小产了。   若是这事儿还能让人夸一句顾大娘这个媳妇孝顺,那接下来的发展,就让所有人都觉得这不是媳妇孝顺的问题了,是嫁这个男人真倒霉的问题了!何栗是个尊重规矩的人了,所以这么个人,没事儿写个奏章参一下某年某月某日某个官员不遵守国家法令在教坊睡了女伎——这种事儿对他来说一点都不稀罕。倒霉的是,这次被参的家伙是个拧的,被调查之后立刻表示:“何栗参我?他岳父那天跟我一起去的!我作证,他也睡了女伎!”不管何栗的岳父常德光如何请了女伎作证,他那天只是喝醉了没法回家。那货一口咬定说常德光就是睡了女伎,他请的女伎做了伪证,没错儿就是伪证!哪个女伎乐意承认自己违法啊?这么一闹,道君皇帝越发觉得这常德光不老实,违法乱纪还不算居然还不承认!结果,才升的正三品太子宾客做不成了,直接给赶出了东宫,只留了个从四品的太中大夫的闲职。   这件事儿闹得整个开封都传的沸沸扬扬……都说常德光怕是悔青了肠子,怎么就把女儿嫁了这么个人啊!这哪里是女婿,这是灾星啊。   李想知道前因后果,明白何栗的妻子是真的被他伤了心了,他当然不太懂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可架不住他请的那些小姐们文化水平都不低,牙尖嘴利是基本素质,反正何栗不逛青楼,没什么称得上得罪的。听李想问了,大部分都会噼里啪啦倒豆子是的说个不停,这会儿他听到何栗抱怨,他的酒上了头,脑子也转筋了,忍不住直接就把小姐们的对何栗的评价给说出来了。   “常大娘上辈子是早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嫁与你做新妇啊!”   何栗被他这句话说的愣在当场,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苦笑着说:“是我对不住她,可我还能怎么样?我那会儿并不知道岳父那日也在教坊,我知道错了,我上门去道歉了,可她还是不愿意理我……”   李想醉醺醺的趴到他肩膀上,嘿嘿的笑:“让我猜猜,你上门道歉,是不是话说半截子又开始说圣人云,国家的律令如何如何了吧……”   何栗惊道:“你怎么知道?”   李想还是傻笑:“我怎么会不知道,你何舍人的脾气,全开封的人都知道,这么说话太正常了——你要是老实道歉没胡说八道,怎么气的你新妇跑到庵里住了一个月?真可怜啊,因为丈夫不会做人害了父亲被贬,偏偏还死不认错。明明自己在婆家也受了委屈,病的七死八活,结果难过的要命还没脸回娘家。作女人本就够倒霉的了,可倒霉到这个份儿上……女要嫁对郎啊!”李想的记忆力极好,这会儿复述起教坊的陈小姐对此事的推测与评价,除了人称换了换,竟是一个字都不差。   何栗心乱如麻,他是明白自己对不住妻子的,可要让他去找自己的错处,他又实在不知道哪个错处就能大到让妻子这么久都不肯原谅他!孝顺父母,不是天经地义的么?若不是母亲死活不答应,他肯定是自己去伺候母亲而不是让妻子代劳,他每每下班回家,也都是立刻跑去替□子,让她歇一会儿,他是对她关心比平日少了,以为她只是照顾母亲太累了才那么疲惫,可他真没想到她是怀孕了才那么累,那么瘦。他真的不是不在乎她……孩子没了,他也心疼,可难道就为这个,她就要恨他一辈子么?他们还有两个孩子,还有半辈子要过呢!他已经尽力了,他不纳妾,也不去睡女伎,这些日子时不时的买礼物送她,可她却没一丝的松动,还要怎么样,她才能原谅他?   这么想着,何栗忽然想起同僚们说起的玩笑话:“若说会讨小娘子欢心,再没有比李大郎更擅长的了!”,其实他早想问李想,只是舍不下这个脸面,不过今天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丢脸就丢脸吧,便豁出去向他讨教一下又如何?鼓起勇气准备开口,谁知道定睛一眼,李想已经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了,嘴边还挂着一溜口水!   何栗好不容易做好了心理建设,谁知道李想睡的打起了呼噜,直把何栗噎的够呛,缓缓的在自己椅子上坐正。他细细想想李想的话,觉得自己有些地方确实做得不好。又想想妻子常大娘,她除了脾气略急,平日里甚是贤德……罢了,男子汉大丈夫,又怎么能跟妇人计较,若是到岳父那里服个软,就能让她好过些,便去服个软吧!    ☆、90第九十三章   李想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下午跑去十里长亭送余老相公。众人与余老相公洒泪相别,看着一行马车消失在路的拐弯处,开始相互寒暄的时候,李想才惊讶的发现自己睡了一觉,就成了神医了!囧囧有神的听身边的人不停地打听他的“护心丹”都能治什么病,他手里还有没有,这还不算,居然还有打听他妹子许人家的没有!   “这几个,年纪都不小了,这是在给儿子留后路啊!”赵思诚微微一笑:“虽有人计较出身,可大部分人家,为家里长子以外的儿子选新妇的话,这就足够了。更不要说李大官人家财万贯,天下的父母总要为儿女打算,自己不在了,一旦分家,排在后头的孩子总要吃点亏,为他们寻个有大笔嫁妆的新妇,是最好的的办法了!”   李想的心情一点儿都不好:“说了半天,还不是看上念念的嫁妆!”   赵思诚轻轻摇头:“也不能这么说,你李大官人有钱,大家伙儿早知道!怎么过去没有正经人家来提呢?说来说去还是担心家教的问题。可现在不一样了,你的妹妹们昨日露了脸,秀美温文,遇事不惊,又有一付好心肠……人家还是先看中了人品!”   李想闷闷的说:“好几个都是给庶子提的。”   赵思诚大笑:“那是!庶子能分到的财产少啊!跟你说话的都是当爹的,这些人肯定要为得不到实惠的心头肉想办法。你等着吧,过几日你阿姐过来,跟她打听的娘子们们,提起的肯定就都是嫡子了。你别急,你这个小妹子,我看着实在不是一般的小娘子,万不能随便许了人家,反正她还小呢,你慢慢的挑。”   赵思诚这么一说,李想顿时也觉得自己是瞎操心,李念虚岁才十四,大宋的小娘子们二十多岁嫁人的多着呢,急什么!如今有官宦人家来打听婚事,这就是个进步,慢慢来,总要给阿念寻个最好最好的人家——再不济,就算对方家境差些也成,但起码要跟小桃一样,未来的夫婿能与她情投意合吧?   送走了余老相公,第二天,李想收到了宗泽亲手写的帖子,约了三天后他们老夫妇要登门拜访,亲自道谢。信写的很诚恳,说原本应该立刻登门,但是他的夫人这次发病发的厉害,大夫说最好卧床两天,宗老夫人说一定要亲自上门致谢,所以只得等几天了。   李想看完帖子就蹦了起来,大声喊:“小桃!快,安排大家伙儿大扫除!”   小桃过来看看帖子,哭笑不得:“阿兄,你又瞎指挥!家里本来就每天都打扫的,而且昨天因为说起大姐他们快要来了,大家伙儿就一起动手,认认真真整个清扫了一番,你看看,连玻璃纸都是新换的!还扫什么啊?”   李想仔细一看,果然窗户看着剔透的很,隐隐都能看出来窗外的柳树上成片儿的绿色,果然是崭新的玻璃纸。挠头笑道:“昨天中午才醒,下午又出去送余老,竟没注意你们把家里打扫的这般干净。行了,那就不用折腾了……”   小桃道:“哪能什么都不做,起码得准备些茶果啊?还有,咱家地方小,从来没办过宴会,但凡请个客都是去酒楼,家里的厨子只会做家常菜,咱们得提前去订桌席面。”   李想连连点头:“好,好,去樊楼订!”   小桃点头:“自然要去樊楼。宗老喜欢吃肉,但不吃鱼虾;宗夫人喜欢吃素……这些都要注意,一会儿我去樊楼订。也不用很贵的席面儿,十贯八贯的就成,二老都是节俭的人,原本人家上门道谢,咱们弄的太过铺张,反倒让人心里不自在。”   兄妹二人商量了一会儿,李想忽然想起来李念:“咦,念念呢?”小桃道:“一早上接了个帖子,便抱了几本书出去了。”   李想哦了一声,没再多问,李念总去书店,颇认识了几个也喜欢看书的小娘子,经常跑去跟新朋友们交流读书心得,一开始的时候李想还跟着偷偷去看了看,私下跟书店老板一打听,那几位最差的也是读书人家出身的小娘子,另外几位都是官宦人家的女儿,知道不是乱七八糟的朋友,也就不再管了。   中午的时候李念回来了,犹犹豫豫的问李想,可不可以给她拿一瓶护心丹,她朋友家里有老人生这个病。   李想皱眉:“这是药,哪里能乱吃?万一不是心绞痛,那可就麻烦了。”   李念道:“我问了症状,跟岳老爹的病况一模一样,他还带来了老人平日吃的药方,我给小桃姐看了,也跟岳老爹日常的方子差不多……”   李想道:“既然都知道了,还特特的跑来跟我解释,直接问你小桃姐要不就行了?上次做的药都在她那里呢!”   李念认真的说:“人家是托了我向阿兄讨神药,我不说与阿兄,自己偷偷拿了,不妥。”   李想认真的看看李念,十四岁的少女,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原本只是秀气的面孔,现在已经完全长开了。她平日里从来不上妆,现在也是这样,还带着一点稚气的脸上透出健康的红润,看着她,听着她说话,李想忽然就想起中学时课本里节选的那段名着里的一段描述“俊眉修眼,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   那个怯生生的缩在马车里不敢说话的小女孩儿,一转眼而就长成了眼前这个出众的少女,李想有些恍惚,一转眼的工夫,她们都长大了。   嘱咐了李念药品的用法跟注意事项,让她去找小桃拿药。李想想起来做纸甲需要涂漆,防晒防水还适合涂在纸甲上的漆,这得好好选选,于是便换了衣服,骑上马出了门。   开封作为大宋的国都,商业极为发达,卖油漆,生胶之类东西的铺子集中到一起,竟然又足足半条街……李想看着眼前一大溜的油漆店与毗邻的一大溜木器店,身后是花木店还有瓷器店,擦,这真的不是装修一条街么?   原本只是想看看漆,可是看看木器店,忽然想起苗玉奴快出嫁了……虽然说在准备了一套家具,屋里总不能连个摆设都没有吧?宋朝人最风雅了,郑爽好歹也是个官儿,家里来客人的话,客厅光秃秃的多难看?还有日用品什么的,看着不起眼,零零碎碎的置办起来也不便宜。   这么想着,李想就跑到瓷器铺子,买了一个大鱼缸,几个瓷枕,瓷壶,笔洗……当然不是什么古董,不过做工倒也不差,一堆东西玩意儿花了八贯钱,结账的时候,让店家送了他两套日用的碗碟儿,留了地址,让店家给他送到家里。这些东西便宜得很,纯粹是李想想起来就买了。正经压箱的还需要两件差不多的古董瓷器……于是出了这个日用瓷器店,直接奔了绿銮街,找古董去了。   绿銮街的古董铺子最多,李想想着弄个前朝的瓶瓶罐罐就行,再早的就算了,太贵。挑来捡去,花了一百贯买了对儿前朝越窑的青瓷瓶儿,让店家包好,准备带回家去给苗玉奴做正经的添箱。   这会儿天已经有点黑了,李想十分郁闷:“哎呀,不是说出来买漆么?天都暗了,看不清漆色了。”   身边的小男仆也十分郁闷:“是啊,阿郎还说忙完了带我去吃水晶夹子呢!”   李想哭笑不得:“就惦记吃!整天惦记吃也没见你长胖一点儿!”   小男仆委屈死了:“二娘子说了,我这是在蹿个头儿所以才不长肉,吃的饭都长到骨头上了!阿郎,我娘说我好好跟着你,以后可以做个管家什么的的,不过昨天二娘看我做的题,说我以后能做个掌柜的!!”   李想想了想:“看你喜欢什么啊,你好好的跟着娘子们学东西,家里的事儿跟着跑跑,以后也到店里帮帮忙,慢慢的看看适合什么。”   李想一边说着一边往店外头走,因为说话,并没有看前头,走到门口,正遇到一个肩上扛着个小箱子的人低着头进来,跟他撞了个结结实实。李想个子高,这些年锻炼就没有停过,被撞了一下只稍微晃了晃,对方就惨了,身子一晃,坐到了地上,箱子滚了下来,里面传出来瓷器破碎的声音。   “对不起,我走得急,没看路。”那人自己摔在地上,却连忙向李想道歉。   屋里的掌柜听到动静,忙跑了出来,先赶紧跟李想告罪,又急忙打开了箱子,打开一看,里头成套的茶具,杯子好好的,壶盖儿裂成了两半儿。   掌柜的唉声叹气,一边那个闯祸的人低了头走到跟前:“对不起,陈掌柜,我……”   陈掌柜摆摆手:“算了算了,也不是很值钱的东西,别说什么对不起了。冯公子啊,你还是回去吧!大官人那里不缺你这口饭,你,何必做这些粗人的活计呢?”   被称作冯公子的人中上的个头,长得很端正,身上穿着半旧的绸衫,下摆挽起来掖到了腰带里头,头上的幞头洗的泛白,却也能看得出做工极好,都泛白了居然还不走形。他站在那里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陈叔,对不住,这阵子给您添麻烦了,我明天,就不过来了。”   他慢慢的转过身,慢慢的往街上走去,李想愣愣的看他走出去好一段儿,才醒过神来,追上去喊道:“三郎,是你么?”    ☆、91第九十四章   李想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遇到冯三郎,一开始,天色暗了,他听着声音熟悉,可是在门外看不清脸,直到那掌柜喊出了他的名字,他又正好转回身,李想才算勉强看清楚脸,确认了他是谁。   这会儿冯三郎坐在李想对面,苦笑连连:“落到如此地步,让李兄见笑了。”   李想看冯三郎虽然一身的旧衣,却收拾的整整齐齐,再想起他跑去给人家干粗活赚钱,不由得就想起当日才来到宋朝的自己……偏他嘴笨,想问问冯三郎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才落到这个地步,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生怕不小心碰到人家痛处。   冯三郎的心情显然很不好,这会儿见到熟人,情绪便有些失控,小二端了酒上来,他一杯接着一杯的给自己倒。李想看情况不对,忙抓住了酒壶:“别喝了,空着肚子喝酒,伤身!”   冯三郎拽了两下,没有把酒壶抢下来,忽然呜呜的哭了:“我没用,我真没用!我过去还老跟你比,比谁的女使漂亮,比谁的女使做的针线鲜亮,比……比什么比!你的女使是你自己掏钱买的,我的女使是我花家里钱买的,你开个工坊养了百十号人,我连我自己都养不了……呜呜,我连力气都没你大!”   原本李想听他哭的凄惨,刚想劝他,却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笑场了,却听得冯三郎继续哭:“你还笑话我!”这下子,连一边的小男仆也给忍不住了,扑哧的一下笑出来。   李想只得好声好气的劝他:“好了好了,男子汉大丈夫,别这么爱哭,来来,我叫人给你端盆水,你擦擦脸——”   话音未落就听冯三郎惊叫道:“别叫人,让人看见我哭,丢死人了!”这么一打断,他也哭不下去了,伸手到袖子里掏了手帕出来擦眼泪,擦了半天,问李想:“李大哥,你看现在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哭过了吧?”   李想点头,然后囧囧有神的听见冯三郎喊人给他端水,他要洗脸。那热毛巾擦了脸,又喊人与他拿了铜镜照照,十分满意地说:“嗯,这下能见人了!”   冯三郎折腾够了,才冲李想不好意思的笑笑:“方才失礼了,太久没有见到熟人,一下子忍不住。”   李想试探着问:“你怎么来开封了?”   一听这话,冯三郎的眼圈又有些红,但还是把眼泪硬生生的给憋了回去,轻声说:“你还记得那年青州大雪么?我还跟你较劲呢,买了好几个女使……”   李想点头道:“我记得。”   冯三郎声音发颤:“就是那会儿……我爹那阵子不在家,他带着商队去北面做生意了了!结果被大雪困住没法回来……好不容易雪化了,给我们捎信说再有一两个月就回来,我们等啊等啊,等到秋天也没等到,后来,一起出去的一个女使回了青州,说因为大雪,金人的牲畜冻死不少,开春了雪化了,就有不少金人便跑到边界那边儿打谷草,我阿爹,我大哥,我二哥……死了,全死了!那女使因为长得漂亮,留了一条命,后来遇到个与金人做生意的宋人,那是个善心人,看她是老乡,花了大价钱把她赎回来送回家乡。”   “那笔生意,很大,我爹走前,跟青州好几个大商人筹了款子,消息传回来……那几家人都来问我阿娘要钱。我阿娘,把宅子田地铺子还有她的嫁妆全抵出去了,最后也只还了八成,那几家看我家实在没钱了又有多年的交情在那里,协商了不要剩下的,把借条都烧了……”   说到这里,冯三郎忍不住又哭了起来:“是我没出息,是我没出息!我常常想,要是活下来的不是我,而是大哥或者二哥,那些人会不会逼着我们立刻还债,哪怕拿不到所有的钱?我想了好多次,越想越清楚,不会的,一定不会的!大家都在青州住,好歹都要讲个情分,我大哥二哥能干,只要铺子在手,总有一天能翻身,便是一时半会儿还不清,反正每年还得加利息呢不是?总比这样连本钱都拿不全强吧?可偏偏活下来的是我呢?谁不知道我是青州第一纨绔,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会!不赶紧把钱要过来,让我败上几年家,他们什么也拿不到了。”   李想静静的听着,不知道怎么劝才好!他越发憎恨想出联金伐辽这个馊主意的赵佶,这不是引狼入室是什么?那种豺狼,打都来不及呢,居然往家里引!坑死了边境的老百姓跟做生意的商旅了。   冯三郎太久没有遇到熟人,虽然与李想也不过见过几次面,并没有深交,可是偌大的开封,他是一个异乡人,心里多少的苦没地方吐,这会儿遇到李想,不等李想问,便把自己的情况全都说了。   家里的豪宅被抵了出去,冯三郎跟着母亲,带着才七岁的小侄儿搬到最后一处很小的房产里,债主们好歹都是熟人,并没有把这孤儿寡母的几个人往死里逼迫,所以最后这个不大的小院子谁都能没好意思张口要。冯三郎的母亲丧夫丧子,原本打击就够大的了,再加上变卖商铺田产,操办丧事,早就累得不行了。才一搬到那个小房子里,便病了,她年纪不小,这番折腾下来,早就累得油尽灯枯了,不过十几天的功夫便走了,她在去世前,看着年幼的孙儿,不懂事儿的小儿子,一万个放不下心,思来想去,明知道可能不太合适,但还是叮嘱儿子,她若不在了,就带着侄儿去开封投奔舅舅。   冯三郎操办完了母亲的丧事,家里最后一点钱也花光了,看看瘦了一大圈儿的侄儿,他想来想去觉得只有投奔舅舅才有活路,于是把房子买了,换了一百贯,雇了一辆车,带着侄儿来到开封。   “舅舅对我挺好的,只是我觉得总在人家家白吃白住不像个样子,所以才想到铺子里帮忙。”冯三郎简单的介绍了自己的情况,又赶紧解释了一下:“可是我太笨了,做什么都做不好,你看,我去扛个箱子都能掉下来。”   李想看看冯三郎,他头上的幞头是青州流行的款式,身上的衣服也是穿了几年的样子……他说舅舅对他好,只怕这个好,也是有限的。   李想问冯三郎:“你有没有试试干点别的,这些抬东西的粗活儿,能赚几个钱呢?”   冯三郎轻声说:“才来的时候,我试着干过别的,我跑去集市里卖酸文,可我写的东西不讨人喜欢,没几个人请我。我想着好歹我的字还不错,替人写信也好啊!谁知道开封不比青州,识字的人多了去了,满大街的给人写信的……我刚来的时候,一口的山东话,也听不太懂开封话,经常把话听错写错,一封信下来倒要浪费好几张的纸,反倒赔了……后来学会了开封话,这阵子又试着去写信,才逐渐有了些生意,可也只够给侄儿的纸笔钱。”   李想听的心酸,他当初来到宋朝,虽然是孤身一人,却幸运的遇到了赵明诚,李清照夫妇。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这两个人真的像他的哥哥姐姐一样,收留他,照顾他 ,教他认字写字,教他礼仪,甚至连工作都替他找了……相比之下,带着侄儿来到开封的冯三郎过的比他要艰难很多。再仔细想想,冯三郎当初失去一切时的状况,与那个刚刚离开研究所的他何其相似,不,这不能够比的,冯三郎的情况比他糟糕多了,他那时候至少还有妈妈,有个家,不过就是丢掉了一份工作罢了,却颓唐的宛如天塌下来一般,不管妈妈如何焦急,如何心疼,他就是不肯走出自己的世界,把自己闷在那一个小小的房间里,一天天的折磨自己,折磨妈妈……如果他能早一点,早一点振作的话,一切是不是就会不同?   李想抬起头,认真的看看冯三郎,这个曾经的喜爱玩乐享受的年轻人,其实从来都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他比当年的他,强的太多了!   “那你侄儿,你侄儿现在念书了?”李想想起他说起侄儿写字,便问了一句。   提到侄儿,冯三郎的心情好了一些:“他考到官学了,平日里也住在官学。怪不得阿娘让我来开封,这边官学先生比青州教的好也就罢了,还管吃住。”说到这里他的眼睛亮了起来:“李兄,你不知道,我那个侄儿可懂事儿呢!小小的年纪便知道刻苦念书,官学里的老师都很喜欢。他还特别疼人,知道钱来得不容易,平日练字都是拿清水在桌子上画。有时候看着他,我就想,我小时候但凡有他一半儿的刻苦,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冯三郎说着说着,情绪又低了下来:“我是个没用的叔父,他那一个屋子里的学生,数他用的笔墨差!”   李想轻声说:“你已经够努力的了,我想你侄儿一定会记得你这个叔父对他有多么的全心全意。”他本想说我送你些纸笔吧,可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如何帮助别人还不让人尴尬,这真不是他一时半会儿能学会的。   冯三郎轻轻点点头:“他是个懂事儿的孩子,还在怀里抱着的时候,大嫂就走了,七八岁就又没了父亲。那会儿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儿,他哭的眼睛都肿了,还记得跑到母亲身边劝她别伤心。”   冯三郎说罢,便带开了话题,提起了李想的生意: “这两年李大哥的名声在开封可真是如雷贯耳!如今的富贵人家,新盖的房子窗户上要嵌玻璃纸,文具铺子里你家的纸全都摆在最好的架子上,小娘子们谁的梳妆台里没有几盒你家的胭脂水粉?每每听到你的事儿,总是一面佩服你,一面惭愧的要死。我那会儿的脸皮真厚,还好意思跟你比!”   李想道:“过去的事儿,还提他做什么?你既然知道我在开封,为什么不来找我?我们好歹也是朋友吧!别的不说,给你安排个适当的活儿还是没问题的啊。”   冯三郎轻轻摇头:“其实我想过去找你,想求你给我个活儿干,可是又想想,自己还没到山穷水尽的份儿上,也能勉强赚点钱,一有点儿事儿就想要依靠别人,那跟过去有什么差别?”   李想摇摇头:“你这话说的不对!你若是跑来问我要一百贯回去花,可以说算是依靠我,可你只是问我要个活儿做,堂堂正正的自己赚钱?这哪里算依靠我?我当日开纸坊,难道是自己有钱有势什么都会才去做的?才不是呢!我的钱是跟阿姐借的,纸坊的管理全靠欧掌柜……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靠别人帮忙。”   李想说罢,想起曾经封闭而不负责任的自己,微微一笑:“朋友嘛,并不是说你给我的越多,我越把你当朋友;你有事儿的时候也请我帮帮忙,这才是把我当朋友。”    ☆、92第九十五章   李想的脂粉店还没开业,关系户职员就安排了好几个了,对此,欧温仪很不满意:“昭娘姐跟郑婷婷也就罢了,咱们店里确实需要这样的人,可那个冯三郎算怎么回事儿!阿郎,那么个纨绔子弟,你指望他能干什么正经事儿?你这不是给昭娘姐添麻烦么?,”   李想尴尬的回答:“我想着胭脂店也不能全是小娘子,好歹也得有个男人摆在那里放心啊……”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欧温仪气的差点跳起来:“放心,你说放心!这么最喜欢小娘子不过的家伙你往满是小娘子的店里放,你还放心,你真放得下心!”   李想知道她是真生气了,但这件事情他是认真考虑过的,认为并没有什么不妥,所以认认真真的解释道:“我确实放心,他的人品很好。要说能不能放得下心,这上头我跟他难道有什么差别么?外人提起我,怕是比说他说的更不好听,可我是什么人,你们不知道么?欧欧,他的事儿你在青州的时候就知道一点,真的觉得他是那种好色的人么?依我看,他不过是喜欢看漂亮的东西罢了。”   李想平时脾气温和,但是他拿定主意的事儿少有人能说得通让他改变。这会儿他的神色认真起来,欧温仪便知道这事儿是改不了了。而且她也明白冯三郎并不是什么色中饿鬼,他家跟自家有生意往来,也所以她也略略打听过这家伙的事儿,他纯粹就是爱美,喜欢漂亮的衣服,精致的陈设,当然美人儿也喜欢。若不是这样子,他也不会成为青州着名的黄金王老五之一——没出息不怕,反正人家家里有钱,冯家大哥对这个弟弟好得很,就是老人不在了怕也不会分家,嫁进去做个小儿媳妇,什么心都不用操。至于冯三郎好色?别开玩笑了,他最喜欢的女使珍珍,他还掏了二百贯做嫁妆给嫁出去了,这样的人,养的女使再多又有什么担心的。   欧温仪最不喜欢没出息的人,她对冯三郎看不惯,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干什么都不好,至于人品,她其实也心知肚明,冯三郎是那种就算有坏心也没本事做坏事儿的主儿,更何况他的心还真不坏。要她去招人,死活不会招这种人,可这会儿李想招了,她牢骚也发了,李想还认真解释了,她也就不拗了,只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看着吧!昭娘姐该头疼了!”   李想知道欧温仪的脾气,她是最要强不过的人,从来都看不上没本事的人,躲懒的人休想在她手里混下去,这样的欧温仪,她要是看冯三郎顺眼了那才奇怪了呢。李想不准备去跟欧温仪争论,天底下的人怎么可能想法都一样呢?总得让人有个好恶啊!   这两天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这边正准备着宗泽夫妇来做客的准备工作呢,那边接到了信儿,赵明诚跟李清照第二天就要到开封了!李想赶紧让人送信给李迒,谁知道送信的人还没出门,李迒就冲了进来。   “大哥,大哥,阿姐明天就要过来了!快收拾房间啊!”   李想的嘴角抽了抽:“你忘了赵二哥么?有他在,怎么会让阿姐跟姐夫他们住我这里。”   李迒十分郁闷:“真讨厌,我总不能住到赵二哥家去……本来想跟阿姐好好聚聚的。”   李想心里算了算,道:“去杭州也撑死了一个月的路程,大姐在开封起码能呆一个月,改日我把她请到住到家里住几天,咱们好好聚聚,不就行了?”   李迒点头:“好主意!唉,我本来跟阿姐写信商量着把咱家大宅提前赎回来,她回来也有个地方住,结果被阿姐骂了一顿,说我不会过日子……”   李想笑道:“阿姐还冤枉了你不成?那房子租出去,原本再有一年租期就到了,一年,你非要提前,岂不是还得付违约的钱?更不要提原本每年能赚得三百多贯的租钱,你收回来自己住,额外又要多请一二十人……”   话音未落李迒已经苦了脸:“阿兄,你说的这些阿姐已经说过一遍了,哎呀我还不是想着你这里地方窄,把房子赎回来,你也可以一起搬进去住。”   李想摇摇头:“我是不会搬去的,你就别胡思乱想了!等你娶了新妇,自然就不能住在官舍里了,到时候再搬出来,阿姐准定不说你,我也不会再唠叨你。”   李迒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把“兄弟俩本就该住在一起”这样的话说出口。李想约了李迒过两日来帮忙招待宗泽:“你跟宗老也挺熟的,过来坐坐。”   李迒郁闷道:“姐夫跟人家称兄道弟,我又与宗二哥是同年,称呼起来真是麻烦!”话是这么说着,还是痛快的应下了。   第二天午觉醒来,李想跟李迒便骑着马,带着随从出了东门,朝着十里长亭的方向就迎了过去。一路走下来,李想使劲儿的朝迎面来的各色车马上看着,生怕错过了李清照的车。开封城外的官道,车马还是很多的。   边走边看,忽听得有人喊:“大郎,小郎!”   李想定睛一看,正是赵明诚,他穿着一身素衣,三缕长髯飘在胸前,说不出的飘逸洒脱。李想觉得可能是自己的错觉,赵明诚鬓边的白发竟然比前几年少了,抬头纹也浅了些。   两队人马合在一处,李清照在车里撩开帘子跟李想李迒打招呼,几人都十分激动,但人来车往的官道上,实在不是叙旧的地方,停车都不方便,不是一辆车,一大串呢!停在这里一个不小心就弄出交通堵塞了,只得按捺下心里的兴奋,准备先赶路,进城再说。   李清照把两个孩子也抱到床边跟骑在马上的李想,李迒打招呼,让他们喊大舅舅,小舅舅。两年多没见,两个小宝贝虚岁都五岁了,宝宝文文静静的跟两个舅舅问好,虽然年纪小,可说起话来慢条斯理跟小大人儿似的,顶着一头深褐色卷毛儿的囡囡扒着马车的窗户就往外面爬,李清照拉都拉不住:“舅舅,舅舅!带我骑大马,骑大马!”   赵明诚气的胡子都飘起来了,哪里还有世外高人的模样:“你刚才不是说外面冷,不肯跟我骑马么?”   囡囡理直气壮的说:“阿爹你臭美,不披披风,舅舅有披风,囡囡不怕冷!”   李想把囡囡放在身前抱着,小丫头从披风里钻出个毛卷儿脑袋,十分开心的东张西望,赵明诚哀怨极了:“一年半没见面,她怎么就跟你不认生呢?”   李想看着怀里正瞪着眼睛好奇的看着自己的囡囡,心情特别的好,也没仔细想,便脱口而出“才一年半呀,阿兄也没跟我认生啊……”   赵明诚:“……”   李迒:“……”   囡囡的头发卷卷的,颜色也比一般的女孩子淡,眼睛也是,比一般的孩子颜色淡,大大的琥珀色的眼睛水灵灵的看着李想,李想觉得她真的很像个洋娃娃,发自内心的说:“囡囡真漂亮!”   赵明诚十分骄傲地说:“是吧是吧,你也觉得囡囡漂亮吧!那群没眼光的,还敢说什么可惜长得不如她弟弟……我看他们就是嫉妒我女儿长得跟他们闺女不一样!”   李迒在一边听得嘴角直抽抽,李想也囧囧有神,说实话,囡囡这长相,确实不太符合现在的审美,放在二十一世纪,这一头卷毛儿,琥珀眼珠子那就跟洋娃娃似的,所以他抱着囡囡爱不释手,实在太可爱了。但是平心而论,这长相放在大宋朝,真没什么让别人妒忌的。大宋国民傲气得很,长个疑似番邦的脸,肯定不讨好啊!难怪李清照说赵明诚如今爱女如命,这架势真的是一点儿都不夸张。   李迒看李想把囡囡抱在了怀里,便跑到车窗处跟姐姐商量要抱着宝宝走,结果被李清照一句不放心他的骑术打击的够呛,十分眼馋的看着李想抱着小外甥女儿说说笑笑,李想看他一脸羡慕,便开他的玩笑:“喜欢孩子?”   李迒点头:“喜欢!”   “那还不赶紧找个新妇,找个新妇,生几个孩子,还用得着羡慕别人么?你说你到底想要什么样儿的啊,这么挑……”李想逮着机会笑话李迒,正说的开心,却听李迒幽幽地说:“大哥,你也真敢说我……”李想顺着他的视线僵着脖子慢慢转过头,看到一边车里的李清照正盯着他的脸:“你的事儿,还准备拖多久!”   李想李迒两个人被李清照隔着车窗骂了一顿,真是郁闷的要命,李想是郁闷自己嘴欠,李迒是郁闷自己躺枪,两个人挨了一顿K,十分难熬的蹭到了开封城门前。   一行人走到城门前,正遇到赵思诚带了儿子们迎了出来,他穿着官服,显然是才下班儿就跑来了。一群人一阵寒暄,几股人马和在一起,浩浩荡荡的进了开封。   赵思诚住的地方其实是赵家当日的老宅,他虽然带着全家常住开封,可人口不多,他一个四品官儿自然也不会有当年赵挺之这个宰相的气派,大部分的房间都被封存的,赵明诚过去住的小院子一直都是空着的,所以如今只要打扫一下就能入住。   赵明诚在赵府门前下了马,站定了,抬头看着门前的匾额,情不自禁的落下泪来:“十五年了,我终于回来了。”   赵思诚道:“好容易回来了,哭什么呢?当日离开这里的时候,凄风苦雨好不仓皇……可现在,你看你,身体康健,夫妻和睦,儿女双全,还有什么难过的。”   赵明诚擦了擦眼泪,笑道:“二哥说的是!我如今万事顺遂,有什么可难过的,该开心,开心才是!”    ☆、93第九十六章     李清照的到来让李想跟李迒高兴的够呛,尤其李想,觉得自家如今真的是热闹极了,因为增加了一群人:李迒这些日子完全不在官舍里住了,带着小厮住在了李想家里,另外的小客人是宝宝跟囡囡,这两个小家伙在赵思诚家里住了两天,就呆不住了,囡囡带头说要去跟舅舅家玩,宝宝从来都是唯囡囡马首是瞻,两个小家伙声称要跟舅舅们骑大马,听舅舅们讲故事,对此,李清照深表怀疑:舅舅们?我怎么没听说阿迒会讲故事?你们俩是想去你们大舅舅那里捣乱吧?   话是这么说,李清照琢磨了一下还是把俩孩子连带着好几个乳母女使送到李想家里了。她这阵子挺忙的,离京十几年,亲朋故旧招呼一圈儿就得把这一个月的闲暇时间耗光了,开始还带着俩孩子去应酬应酬,可去了几次,俩孩子就烦了,能不烦么?这俩孩子都是野惯了的,跟着母亲应酬那一定要老实呆着,还一会儿被捏捏脸一会儿被摸摸头的,烦死人啊!虽然能收不少礼物,可是说实话,被揉被捏很不爽啊!李清照表面上比赵明诚对孩子严格些,可三十多才得了这一对儿心肝宝贝儿,心里疼着呢,哪里舍得孩子整天跟着她去应酬,多闷啊,算了,直接放弟弟那里吧!   于是李想多了两个小尾巴,他走到哪里,文文静静的宝宝跟连蹿带蹦的囡囡就跟到哪里。   宝宝爱静,喜欢听故事。囡囡好动,最喜欢爬上爬下,尤其喜欢岳飞的那匹小雪。   “小雪,小雪,你跟我们一起回舅舅家好不好?舅舅家可好玩呢,有很多很多的这样的糖可以吃……”   囡囡手心里托着块儿饴糖,小雪的舌头轻轻舔着糖块,把她痒痒的直笑:“舅舅舅舅,咱们把小雪带回家去吧!”   李想好声好气的哄囡囡:“囡囡,我知道你喜欢小雪,可是小雪是你五舅舅的宝贝啊,你把小雪带走了,五舅舅会哭的啊……”   囡囡想了想:“好吧,那我不把小雪带走了,五舅舅,你别哭啊!”   岳飞真的要泪流满面了,谁要哭啊混蛋,大哥你不要胡说八道好不好!心里郁闷得要死,还得认认真真的跟小朋友说话:“谢谢囡囡,囡囡真懂事!”   囡囡呲着豁牙儿一笑:“五舅舅,我不把你的小雪带回家,那你让舅舅带小雪跟我到街上玩好不好?”   岳飞:“……”   李清照约了忙个一二十天就过来到李想家住几天,所以李想便趁空闲时间先把开店的事儿好好理顺一下,召集了小娘子们开了几次会,决定新开的店面由柳昭娘全权负责,名字就叫脂砚斋了,这名字是李想起的,众人都觉得又通俗又文雅,只是李想心里笑死了,哈哈哈,用名人的名字起店名真方便啊!   这会儿李想正在跟大家闲聊:“回头可以试试的,用把铁片锤的薄薄的做成弧形,可以浮在水面上的。”   冯暖暖点头道:“若是过去听到,可能会觉得觉得不可思议,但听阿郎说了重量跟密度这些东西,现在即使不去试,也会觉得理所当然。”   李想轻轻摇头:“不能光听我说就觉得有道理,你得有判断的习惯,即使我的话,也未必全对,必须要有这种精神才行。”   欧温仪揉着太阳穴道:“我就知道我不该来,一阵子没听,现在听着跟天书似的。阿郎既然教我们,自然是知道是对的才教我们,这会儿又让我们别信你,你到底让我们信你还是不信你……”   杜十一娘轻声道:“这便是尽信书不如无书吧!阿郎自然是觉得对的东西才教咱们,可万一他弄错了?或者他原本学到的就是不对的呢?”说到这里微微一笑:“说起来,阿郎,你说铁片能浮在水面上,那以后是不是可以用铁造船?会很结实的!”   苗玉奴笑嘻嘻的说:“那还等什么以后啊?江南水军那边不就一直有铁船么?没什么稀奇的。”   韩桂花大大的翻了个白眼儿:“你涂层白粉能说你长得比阿杜姐白么?木头船外头包一层铁甲能叫铁船么?只能叫铁甲船!”   苗玉奴被噎得够呛,气呼呼的瞪了她一眼:“你好好说句话就浑身难受么?我不懂,你说清楚不就行了,非要这样噎人。”   杜十一娘也看看韩桂花,认真的说:“桂花,你不是没出嫁的小娘子了,偶尔开开玩笑无伤大雅,可平日里过日子也这样,可不成。虽然我没怎么太注意,可我也猜得到,你平日里没少这样跟钱奎哥哥这么说话吧!我知道你赚的比他多,可是,他可曾委屈了你?一年里让你下厨几次?让你洗衣几次?返回头想,若换了你,赚的比男人少点儿,整天把家里家外的活儿全包了还得没事儿就被堵两句,好受么?平日里钱奎哥哥性子好,不与你计较,可你真想就这么下去,直到他受不了么?”   韩桂花万没有想到从来都和和气气的杜十一娘会忽然冒出这些话来,愣了半天,才呐呐的说:“我,我并没有瞧不起他的意思啊,我的脾气,大家也都知道,就是说话直一些,并没有恶意的。”   十一娘摇头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钱奎哥哥脾气好,不在意;家里这些姊妹熟悉你,也不会误会你……可外人听你说话,十个倒有八个得觉得你尖酸刻薄。偶尔开玩笑,别人觉得有趣,总是这样子的话,那真的就是刻薄了。桂花,我们自然都知道你是什么人,可你这两年,脾气真的越来越大了。”   欧温仪道:“本事大,脾气才大,有什么打紧的。”   李念轻声道:“会做人不是什么坏处。”   欧温仪道:“没本事的人自然要讨好别人,有本事的人有这个必要么?哪个男人还敢把一年赚得五百贯的新妇赶出门不成!”   李想听得头疼,轻轻咳嗽一声:“好了,别争了!”说罢看看欧温仪:“欧欧,你做生意,可会因为人家没你有本事,或者人品叫你瞧不起,就摆出个酸脸说些难听话?”   欧温仪道“自然不会,做生意和气生财,便是心里瞧不起他,脸上也得做出和气的样子。”   李想叹道:“你愿意为了生意跟瞧不起的人和和气气,却觉得没必要跟自己的亲人和气些么?这跟本事有什么关系呢?一家人,原本就该互敬互让互相关心,不是么?若不是这样子,还要什么家呢?找一堆女使男仆伺候着,岂不是过的很逍遥。”   李想早就觉得不对了,韩桂花也就罢了,充其量不过就是个吐槽帝,有点问题,但是稍微注意一下也就没事儿了,毕竟她真的只是心直口快,并没有什么大毛病。反倒是欧温仪,她现在越来越傲气,看人只看本事不讲人情,说好听了是严格,说不好听了,就是刻薄。纸坊里但凡她过去,村里那些小娘子都跟见了鬼似的,大气都不敢喘,别说请假了,就是动作慢一点儿都会被她训的抬不起头。可谁又是天生全知全能的?谁又能一点缺点都没有呢?   最糟糕的是,欧温仪挑上门女婿,也跟她挑下属似的,长相,人品这些先不提,读过书没?勤快不?机灵不?太聪明的不要,太憨厚的不要,不会吟诗的不要,专喜欢读书的不要,长得胖的不要,个子矮的不要,超过三十的不要,比她小的不要,有姊妹的不要,没一个亲人的还是不要……应聘给欧温仪当跟班的,呆的时间最久的也只有半年,这位临走前跟别的伙计吐槽:“说老实话,我家里穷,就是为了给欧掌柜当上门女婿才来当伙计的,自认为自己的个脾气挺好,可我忍了又忍,还是觉得忍不下去了,我估计欧掌柜一定看不上我,但说实话,她便是看得上我我也不敢高攀了,夭寿啊!”   这伙计吐槽的时候正好李想过来巡视,听了个明明白白,把人家来一问,听得脑袋都大了,欧温仪太难伺候了,给她当跟班,比在二十一世纪当个总裁助理容易不到哪里去!时间安排的紧紧的,一会儿干这个一会儿干那个,这边才给她回家拿了样品,那边又要跑去到木器店订几十种包装盒,才喘口气,又得跟着她出去应酬给她挡酒,累也就罢了,关键是做对了是应该的,可做错了绝对挨骂,从早到晚笑脸都很难露出一个。这伙计也是挺能干的一个人,虽然有些贪图欧温仪的美貌跟财产,可为了这些而受一辈子这样的罪,人家还真没这个勇气。   李想听的头都晕了,欧温仪越来越像她的父亲了,大名鼎鼎的欧大海,不就是出了名的能把个一个当八个用?当然他家的伙计薪水是极高的,这一点欧温仪也学得的很干脆,给她干活那绝对是有多大本事就能赚多少钱,问题是,她是女孩子啊!这个样子,哪个男人受得了?她要招上门女婿,想要保险的话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在伙计里招,应聘的伙计是需要有开封的户籍,需要三个保人还得把家庭情况报个清楚地的,出身来历绝对清楚的,相处的久了人品也了解,不用担心遇人不淑……可欧温仪这么个折腾法,哪个伙计有胆量给她做上门女婿!   血缘是个神奇的东西,欧温仪对自己父亲避如蛇蝎。可不知不觉的,她却越来越像她的父亲而不自觉,一方面是安全感作祟,一方面,她的血缘,她从小的教育在不停地把她往她父亲的路上拉——这绝对不是李想愿意看到的。所以趁这个机会,李想便说了她几句。他不希望,葛朗台的女儿依然是葛朗台这样的悲剧,在欧温仪身上重演。 ☆、94锦绣河山     赵安放下手中的炭笔,伸了个懒腰,对门外的女使喊道“琉璃,帮我倒杯浓茶过来!”   叫做琉璃的女使一下子从外屋窜了进来,笑逐颜开的问他:“阿郎,今日的书写完了?”嘴上说着,手脚也不闲着,很是麻利的倒好了茶,递给了赵安:“奴与阿郎捏捏肩膀?”   赵安点点头:“你帮我捏捏吧,脖子有点儿酸!”   琉璃伸手给赵安捏肩膀,一边捏一边说:“我给阿郎捏这么几下子,也就是缓解一下而已,治标不治本的!阿郎还是得自己多活动,总闷在家里怎么行?”   赵安闭着眼睛听她说完,微微一笑:“你看我平日里哪里写过这么久,还不是前阵子跟阿姐出去玩的太痛快了,结果现在才不得不赶稿?也就这几天的事儿,我把这本儿写完,以后就还像过去那样每天只写两个时辰。”   琉璃吐吐舌头:“那就好那就好,要是阿郎总是这个样子,便是被你骂,奴也得跟大娘告状去!”说完又小声问:“阿郎啊,那个张金龙后来到底娶了谁,你跟奴说说好不好?”   赵安眼睛都没睁,笑道“跟你说了,就等于全家人都知道了,然后全城的人也就都知道了。”   琉璃十分郁闷:“阿郎真是的,奴也不是有意的,实在是大家都想知道嘛!我保证这次一定不跟别人说!”   赵安道:“稿子就在这里,你又不乐意看。”   琉璃十分郁闷:“阿郎的稿子乱死了,看着头疼……还是等出书了去茶楼听孟教授讲书呢!哎呀一个样的故事,从他嘴里讲出来味道就是不同!可惜他讲的太慢,书出了一个月他才开始讲。”   赵安道“可惜什么?若我这边书才出他就去讲了,阿郎我还怎么卖书?小舅舅不是说过了,同步盗最可恶!这孟博士还算厚道,要不然我早把他告到衙门去了。”   琉璃嘻嘻一笑:“可不是,孟博士前日又送了两只茶饼来,正好阿郎在写书,我就没让他打扰你。”   赵安点点头:“他讲的挺有趣,大字不识一个的人买书也没用,到他那里听听也挺好。”   琉璃笑道:“认字的人也未必自己看!这阵子开封流行让家中女使男仆们学认字,就为了可以让他们给主人念书听!”   赵安笑道:“这不是挺好,你不也是为了看我的书才吵着要认字的 ?可现在却不肯看。”   琉璃笑着说:“阿郎的书与往常那些书不同,读着听更有趣,要是别的书,恐怕读出来也听不懂。其实我倒是想自己看看的,可是你的稿子实在太乱了。”   赵安笑道:“草稿而已,就图写得快罢了,哪里有什么样子!”   话音未落,却听到门外赵明诚的怒喝:“你也知道你的字没个样子!不学无术的东西,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赵安脸色一僵,赶紧站起来,可是已经晚了,赵明诚直接走了进来,正看到琉璃在给他捏肩膀:“小小的年纪就贪图享受,你还真把自己当个衙内了!你阿爹我眼看就要致仕了,你现在这个样子,文不成武不就的,以后谁家的小娘子肯嫁你!”   赵安呐呐的不知说什么是好,琉璃小声说:“翁翁,喜欢阿郎的小娘子很多的,周家的五娘,刘家的六娘,还有杜千金,嗯,顺和帝姬也很喜欢阿郎呢……”   不提还好,一说起这个,赵明诚暴跳如雷:“杜千金!我看最喜欢他的不是杜千金而是杜千金的祖母!杜老太君特地让杜大人来问我‘二少的新书何时出?全家人都等着看呢!’你这个混账东西,从小就喜欢写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写就写呗,反正我也不指望你有什么大出息了,写这玩意赚几个糊口钱免得日后饿死倒也不错!可你竟然敢光明正大的告诉别人,你是赵家二少,你是嫌我不够丢人是不是!”   赵安小声说:“就是个笔名而已,姓赵的多了去呢。”   赵明诚怒道:“放屁!你当别人是傻子?跑去考举人你都敢把考题写成个小说答出来,这事儿都出了名了!你那篇文章多少人倒背如流就为了笑话我。如今你写的这东西,稍微有点墨水的就看得出跟那个秋闱里写小说的是一个傻货!你你你,你还嫌我丢人丢的不够是不是?”   赵安十分委屈:“阿爹,人家兴许只是想跟你开玩笑。”   赵明诚简直被这个宝贝儿子气死了:“我活了六十岁,还分不清人家是笑话我还是跟我开玩笑?我一辈子的脸…………”   赵明诚说着说着,愤怒的拍了下桌子,谁知道不小心袖口把杯子挂倒了,顿时浸了一袖子的水,琉璃忙拿了帕子过来给他擦。赵明诚十分嫌弃的看看袖子“擦什么,这么脏怎么见人,你去我房里拿件新的过来!”琉璃忙说“阿郎才做了几件新衣服,都还没上身,我给您拿件颜色深的。”   赵明诚瞪了儿子一眼,骂了一句:“铺张!”,这么说着,还是走到了屏风后头脱外衣,琉璃则跑去给他找衣裳。   赵明诚气鼓鼓的换衣服,外面传来清脆的女孩子的叫声“安安,安安,你在屋里吧?在屋里我可进来了啊?”没等赵安答话,门就被推开了,赵明诚顺着屏风的空隙看去,只见穿着一身短衣的赵平冲了进来,冲着赵安叫嚷道:“你写到哪里了?我出场了没有?你有没有把我写的很好?答应我的貌美如花身轻如燕力大如牛天赋有十层楼那么高都没有忘记写吧?”   赵安看到姐姐进来,十分无奈的伸手揉揉太阳穴:“阿姐,我才回家几天啊?总要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写,你才出场啊……”   赵平十分鄙视的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就你那玩意还要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写?全是大白话,想到哪里写到哪里就行了,哪有这么费劲儿!”   赵安苦着一张脸:“阿姐你这个看书的哪里知道我这个写书的有多难啊?难道我能直接写阿姐你貌美如花身轻如燕力大如牛天赋有十层楼那么高么?总要写的自然点啊。”   赵平鄙视道:“难道你平时不是直接写的么?人家写美人是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你写美人就是大眼睛双眼皮儿脸蛋儿跟海棠果儿似的水灵,你哪怕说个丹凤眼樱桃口也好啊!”   赵安十分委屈:“那哪里是什么美人!那是个村里的十三四的小娘子,随便描述一下而已啊。”   赵平唾道:“呸!小村姑你也不放过……”   赵安十分纠结:“那就是个小村姑,路过碰见问个路而已,以后就不出场了。”   赵平更鄙视了:“连个小村姑都搞不定,真是个怂货!”   姐弟俩你一句我一句的胡说八道,却忽然听到一声怒喝:“两个小畜生,我干脆把你们都打死算了!”   赵明诚气冲冲的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袖子上还挂着正给他整理衣服的琉璃,琉璃苦着脸看着自己的主人,郁闷死了:大娘不知道翁翁在,阿郎你还不知道么?又给忘了吧!   赵安果然是忘了他爹还在屋里这码事儿,这会儿想起来了,一脸惊悚的看着赵明诚,张口结舌的不知道该说啥好。赵平也被吓了一跳,不过她在父亲面前一向是受宠的,所以也并不害怕,虽然被吓了一跳,但随即就笑了起来“哎呀,阿爹在这里啊,我正想过你那里请安呢!早上的卤青瓜吃的可好?我特地跟韩姨姨学的呢。”要去请安的话显然是扯淡,她去父亲那里向来都打扮的整整齐齐,这副德行怎么会去见父亲?   不过显然赵明诚最吃这一套,当下满脸的怒气消散了一大半儿,十分受用的答道:“极好,极好!这么热的天气,吃点爽口的东西很是下饭,平儿真是懂事儿。”说罢皱着眉看看女儿的衣服:“平儿啊,你怎么穿的这种衣裳?多难看。”   赵平笑道:“刚才与同学们打了一会儿驴球(注1),在自己家又没外人,索性穿的随意点,省的蹭脏了好衣裳,夏天的衣裳洗几次就坏了,太浪费了。”   赵明诚叹道:“平儿真是懂事儿,咱们家哪里就紧到这份上了,不过是个衣裳,你该穿就穿!洗坏了阿爹与你做新的。”   一来二去,赵明诚早把刚才生气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赵安被姐姐救了一命,可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什么怕洗坏了衣裳,根本就是穿这个手脚灵便打球比较爽好不好!”   赵明诚被赵平三下五除二的搞定,没一会儿就晕乎乎的被女儿搀着走出了赵安的房间,赵平扭头冲赵安做了个鬼脸,用口型说了一句“还要有女人味哦……”赵安见了,伸手比划了个手势:“妥妥的,没问题!”   赵明诚午觉醒来,忽然又想起来他这一双儿女的事儿来,顿时又心烦了。平儿长得这么漂亮,性子又可爱,又懂事又体贴的,怎么就没有个像样点的人家来提亲呢?这些人的眼睛都瞎了么?安儿更让人心焦,考试,考不上,也不肯做个正经营生,整日写那些拿不到台面上看的小说,这以后可怎么办啊!   赵明诚越想越闹心,越想越担心,险些坠下泪来。门一响,李清照走了进来,看他拿了帕子擦眼睛,忙问他怎么了。老夫老妻的没什么瞒的,赵明诚便说了自己担心的问题:“良人啊,我急的头发都白了,这可如何是好!”   李清照习惯性的吐槽道:“你都六十了,头发早该白了!”可说完之后自己也犯了愁:“平儿这样的,咱们固然看着可爱,可别人家娶新妇,有几个喜欢这样儿的?”   赵明诚怒道“平儿哪样了?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小娘子了!又孝顺又懂事,打着灯笼没处找。”   李清照哭笑不得:“你冲我发什么火儿?难道我会不喜欢自己的女儿?可平儿实在是太出名了,谁家小娘子一言不合就上拳头的?满开封的差不多点的人家,但凡有一点儿脾气的小郎君,几乎被她揍了个遍儿,你让人家怎么敢提亲?”   赵明诚兀自嘴硬:“那是他们活该!我们平儿也是他们能随便调戏的?该打!”   李清照揉揉太阳穴:“就是因为你总是这样子,平儿才越来越厉害!人家王大人家的孙子只不过是说她一句不像小娘子,她就说‘那就让你看看更不像的’,把人家打成了乌眼鸡。”   赵明诚顿时也萎了:“平儿在家挺温柔的啊……”   李清照叹道:“这话你自己真的相信么?京城第一驴球高手!官家的驴球队里的张武娘都不是她的对手!”   夫妻俩大眼瞪小眼,一时间相对无言。   好一会儿,李清照才想起一件事儿:“安儿虽然没什么本事,可真的是个懂事儿的孩子。这几年他一直没断了给我钱,我想着,他是不是觉得总让咱们养活着不好,所以才非要去写那些东西?毕竟阿弟从他们很小的时候就总是教他们,要做有用的人,不可以当寄生虫。”   赵明诚摆手道:“谁还指望他养活咱们不成?他不光是孝顺,也是财迷!你把那几个匣子拿出来,咱们点点一共多少钱,我加倍贴给他!只要他肯干些正事儿,让我再养他多少年都成!头几年还记得他给咱们多少钱,现在早就算不清了。”   李清照嗔道:“数都没有数,哪里能算的清!”   赵安从十三四岁开始写书,第一次写出来的书只印了五百本,赚了一二十贯,过年的时候,他拿了个匣子装了八贯给父母送来,说是亲手赚的钱,拿来孝敬父母的。李清照跟赵明诚当时很开心,毕竟儿子懂事儿,知道孝敬父母了啊!第二年他的书似乎卖的好了些,过年的时候拿的匣子里头放了整整二百两银子;第三年,涨到了四百两;再后来李清照就懒得开匣子来看了,反正她也不缺这点钱,干脆直接都塞到柜子里,准备以后儿子娶媳妇的时候还给他。中间有两年,那匣子变得有些轻,李清照也懒得专门去看,儿子一向孝顺,他若是少给钱那一定是赚的少了,没什么好计较的!   这会儿夫妻俩想要让儿子上进,所以需要数数钱,这种事儿也不好大张旗鼓的宣传,老两口只好自己费劲儿的开柜子搬箱子。把柜子里堆的包袱一个个的往外掏,堆了满床,这才露出了最里头整整齐齐叠放的十来个匣子。   赵明诚一见这些匣子就有气:“那么几百两银子,也值得花上几十贯买好木头雕的匣子!”   李清照嗔道:“你就是不会说句好话,明明看到儿子孝顺,心里高兴的不成。”   赵明诚先是干笑一声,紧接往柜子里看去,大笑起来:“良人你可真够逗的,还给匣子贴了岁数?十五岁?十六岁?哦,这个是去年年底的,二十三岁……”   李清照怒道:“有什么好笑的!这是儿子的孝心,虽然早晚要还给他,可这么一年年的看下来,就好像看着他一点点的长大似的,我就乐意这样!”   赵明诚钻到柜子里拖匣子:“真够沉的,这孩子倒是一把傻力气,每次都是一路自己抱过来!”   李清照在身后连忙叮嘱:“你慢点儿,可别闪了腰!”   赵明诚一口气拽了五个箱子出来,累得大喘气:“真是老了,太沉了,这是,十七岁的这个倒是挺轻的,那年他忙着考秀才来着,怕是赚的少了。”   李清照连连点头:“安儿不算聪明,让他考秀才确实难为了他。”   赵明诚喘了会儿气,又钻到柜子里往外把剩下的几个箱子拖出来,一边拖一边抱怨道:“一个比一个沉!这后面两个里面怕是得有七八百两银子吧?真是累死我了。”   李清照帮着他把箱子推到卧室中间的地上,整整齐齐的一字排开,又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我把钥匙放哪儿了?”想了一会儿,推来椅子站上去,打开高柜,伸手往里头摸了一圈儿,摸出一串钥匙:“一年也用不上一次,差点忘了放在哪里。”   李清照到梳妆台的抽屉里找了眼镜出来,看清楚钥匙上贴的数字,开始挨个开匣子。   第一个匣子是唯一的一个与其他匣子不同的,十分简单的木头箱子,没有任何花纹,李清照微笑着打了开来,里头一大串一大串的全是铜钱:“过年的时候本该给他压岁钱才是,结果他倒提前给我拿钱了!”   赵明诚也想起儿子小时候那可爱的样子,不禁会心一笑。李清照随后拿了根炭笔出来:“你点数,我算!”   说罢在纸上记下了:十三岁,八贯。   赵明诚打开第二个 ,里头是一锭一锭的银子,装了小半匣,他拿起来一个看看锭子的底部,又数了数个数:“十两的官银,一共二十个,共计二百两。”李清照赶紧记下:十四岁,二百两。   第三个匣子里四百两,第四个匣子里六百两,到了第五个匣子,赵明诚微微一笑:“你猜这个有多少?我猜有一百五十两!”   李清照过去抱了下匣子摇摇头:“这匣子本身就不轻了,我看里头最多一百两。”说完笑了:“不管多少,总是孩子的心意。”   赵明诚也跟着笑了“我巴不得他每年只赚一百两,这样随便掏个一两千两就能哄了他去干正事儿,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财迷了!”   李清照也觉得可笑:“可不是,我也没见他怎么花钱,吃的穿的也不要多好的,偏就喜欢攒钱!不知道随了谁。”   两人说了几句,赵明诚便拿着钥匙把这个最轻的箱子打了开来。   李清照在纸上记完了“十六岁六百两”几个字,笑着问赵明诚“良人发什么呆呢?十七岁是到底多少两?莫不是你输了不好意思开口?”   赵明诚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冲李清照招手:“良人,你过来,过来!”他的声音不自觉的压得比方才低很多。李清照十分纳罕,便走到了匣子跟前,往里头一看,顿时也呆了。   匣子里的锭子只有十个,却不是银锭子,而是金锭子。李清照拿起了一个看看锭子底部,轻声说“正经的十两足金,是在朝廷在陪都那会儿造的。”   夫妻俩面面相觑,呆了一会儿,赵明诚拿起钥匙赶紧开了下一个箱子,果不其然,这个同样比较轻的匣子里也是金子,只不过里面不是十个金锭子,而是十五个。   李清照一边往纸上记,一边觉得自己的心在砰砰的跳,她家不缺钱,可是真的从没想过儿子能赚这么多!年前儿子给她匣子的时候她曾让儿子自己留着花,可儿子却毫不在意地说:“我如今赚得多,这点钱连半成都不到!”纸上的数字越来越大:二十岁,二百两金;二十一岁三百两金;二十二岁;五百两金;最后一个匣子,八百两金!这个数字如此惊人,而他的儿子说连他赚的半成都没到!   赵明诚呆了半晌,忽然暴跳如雷:“怪不得我吓唬他再写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就一分家产都不给他,他一点儿都不害怕呢!还说家产都留着给平儿做嫁妆好了他不在乎这个。这个孽子,他赚了这么多钱,可不是看不上咱家里那几个钱!”   李清照也呆了,她知道儿子赚钱多,平日里赵平经常打了各种旗号敲诈儿子,今天让他买马明天让他买冠,因为这个,她没少训女儿:弟弟的钱来之不易,不要总欺负他!如今她终于明白了,女儿真的没有欺负儿子,实在是那百十贯的马,一二十贯的鱼枕冠,于儿子而言真是九牛一毛,根本不算什么!   赵明诚发完脾气,忽然沮丧的坐到了椅子上:“良人,我没本事,实在出不起让儿子改邪归正的钱了。”李清照听了他的话,愣了一下,想明白了忽然哈哈大笑“良人如今还觉得儿子写小说不是正经事儿么?”   赵明诚哼了一声:“哪里正经!他那破文笔简直丢死人!幸好都是印书的人做的雕版,要不然就他那破字,让人看了都倒胃口,肯定卖不出去。”   李清照笑道:“其实安儿也不是不练字,你看他整天都在写字,这东西真要靠天分!”   赵明诚也忍不住笑了:“这手怎么也练不好的破字真跟阿弟一模一样!怨不得外面的人都胡乱揣测说阿弟是岳父年轻时在外面生的孩子。外甥肖舅,不是亲舅舅,哪里就能像成这样!”   话音未落被李清照捶了几下:“又胡说八道!”   夫妻两个发现压根不用为儿子未来的生计担忧了,齐齐松了口气,情绪也放松了下来。只是心里还是不甘,李清照皱着眉说:“安儿怎么就不肯写点儿正经东西呢?你看他写的那玩意儿,真是粗俗,我好几次试着去看,那满眼的注音跟标点,让我实在是看不下去!”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赵明诚又想暴跳了:“谁能看得下去!这个混账东西,阿弟当初推广这些注音跟标点是为了让百姓们看得懂农书医术这些日常用得着的东西!他可好,竟在正经的小说里加上这些东西,生怕看自己文章的人还不够粗俗,硬是准备让倒夜香的也能看的明白!我就纳闷了,这种东西,怎么我那些同僚还有爱看的,还跟我打听后面的情节……”   李清照一愣:“你不说他们都是给家眷打听的,还有专门拿这事儿笑话你的么?”再说小说有正经的么?李清照暗暗吐槽,只是不想再刺激丈夫,便没说出口。   赵明诚哼了一声:“这些蠢货!里面的人物名字倒背如流,一张口一大串儿。替家眷打听?鬼才信!”   李清照怒道:“你明知道还整日说儿子的小说只配那些只认得一二百字的看!有你这么当爹的么?”   赵明诚十分纠结:“你刚才不还说自己都看不进去的么?”   夫妻俩大眼瞪小眼,一方面觉得儿子目前的工作似乎也还算有前途,一方面又依然纠结儿子写的东西实在粗俗,给他们丢脸。两人又是欣慰又是闹心的驴头不对马嘴的聊了几句,把箱子全都锁上,推着塞回了柜子里。   李清照擦着头上的汗说:“原本不知道里头是什么,倒也不觉得,现在怎么觉得柜子里放着这么多钱,睡不香了?”   赵明诚哼了一声:“有什么睡不着的,明儿就拿出几十两金子与你打首饰去!反正本就是儿子孝敬你的,他又不缺钱,傻呵呵的给他攒了这么久,真是岂有此理!”   李清照皱眉道:“首饰什么的放放,你前阵子看上的那个碑,可以买回来了。再拖的话,万一被人买走了,可就找不到了。”   一提起这个,赵明诚不禁顿足捶胸:“早知道这里头都是金子,去年何至于眼睁睁的看着那个鼎被张宝盆给买去呢?”   李清照顿时失笑:“那会儿是谁说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又是谁说才不花儿子的钱!”   赵明诚十分郁闷的说:“我还不是以为他以后会是败家子儿,所以才不敢花的么?”   —————————————   赵安总算在最后的期限之前把稿子送了出去,心情一下子放松了,午觉一口气睡到天擦黑,昏沉沉的醒过来,一看外面的天色顿时惊叫:“琉璃,琉璃!你怎么没有喊我起来吃哺食,哎呀,阿爹又该念叨我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了!”   琉璃笑嘻嘻的进来说:“没事儿的,阿郎,方才翁翁过来,看你睡得香,还特地嘱咐我让你多睡一会儿,只是记得就是天热,醒了之后也不要吃冷饭,一定要热热再吃。”   赵安觉得一定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使劲儿摇了摇,又问了一遍阿爹说什么,琉璃笑嘻嘻的复述了一遍,赵安确认自己没听错,嘴角抽了抽,心说今天天热,把阿爹的脑子给烧坏了吧?琉璃打了水过来让他擦脸,一边解释道:“翁翁问我阿郎多久写一本书出来,我说你一天就要写几千字,两个月出一本,每月十五交稿,第二个月初五便要成书,手头的这部书已经出了七本了,要全都出完了才能歇息一下,辛苦得很……”   琉璃说完叹了口气:“阿郎真是的,你早该跟翁翁好好说说的,天底下哪有不疼自己孩子的父母?就是因为你什么都不说,翁翁才以为你是胡混。他若知道你一本书一次就要印几万本,还总要加印几次,一年能赚几万贯,又怎么会整天说你不务正业?其实翁翁不过是怕你没个正经营生,以后吃苦罢了。”   赵安点点头:“其实我都明白的,可是琉璃,你也知道我,一紧张就说不出话,每次见了阿爹想要解释,看他脸一沉,就会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谢谢你替我解释啊,琉璃。”   琉璃笑嘻嘻的说:“不客气!”说完忍不住又问:“阿郎,你过去写的那本儿,王天湖作了宰相,娶了红衣女侠……怎么就不往下写了?好多人都想看呢!”   赵安微笑道:“那会儿北面没收复,大家伙儿都喜欢看这样子的英雄,现在北面收复了,再写就没意思了。如今该写的,是如何强国强民。”   琉璃笑道:“阿郎总是喜欢写本朝的事儿啊……”   赵安愣了一下,轻轻的说:“舅舅那时候,跟我说,要是想写的话,那就写我们的北方吧!那是我们的家乡,总有一天我们会打回去。可是时间太久了的话,许多人就会忘了,那儿是什么样子,忘了,自己是那里的人……”   赵安的声音有些哽咽:“舅舅说,开封,才是大宋的国都,杭州不是,永远不是。他希望我能细细的把美丽的大宋都写成文字,这样,即使很多年后,人们依然可以从我的书里看到,大宋,是什么样子的。”   说到这里,赵安摇摇头:“可惜,我过江的时候还太小,对小时候在北面时的事情记得不是很清楚,那时候写出来的东西好多都走了形……”   琉璃轻声说:“没有,阿郎写的,没有走形儿……你看到的开封,跟我看到的开封,肯定不一样。可不一样也没关系,阿郎眼中最美的家乡,同样也是我们眼里最美的家乡,这就是我们大宋的,锦绣河山。”   ————————————————   李想捶桌狂笑:“所以他受了启发,给自己起笔名叫做赵家二少!结果因为这个隔三差五被阿兄骂!”   身边的女子给他倒了杯茶:“所以你就把安安骗去做了写手?良人真是太坏了!”   李想笑道:“这不是很好么!大宋的美丽全都被他记在纸上了,这样子,就不会被忘记了。”   女子微微一笑:“是啊,这样就不会忘了……”   她说着,轻轻地哼起了歌儿“家山呀北望,泪呀泪沾襟……”她的声音不算大,却很悠扬,顺着半开的窗户飘了出去,一曲说不上高雅的小调儿被她唱的柔肠百转,十分的动人:“小妹妹似线郎似针,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哎呀哎呀,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   《THE   END》    ☆、95第九十七章   这边迎来了李清照,那边宗泽老两口也跑到李想家里做客了。   老两口带了一堆的礼物上门向李家兄妹几人致谢,致谢完了十分不好意思的问李想讨要神药,这方面李想当然没的说,立刻让小桃拿了小半瓶儿给他们:“非是我小气,这是这东西上次造已经是一个半月前的事儿了,这药造出来两个月,药效就差了,三个月,就没什么效果了,我过半个月再造一批,造好了让人给您送去!”   宗泽的夫人姓陈,也有六十多岁了,她对小桃跟李念很感激,甚至萌生了收两人做干女儿的念头,只是后来被提醒了李想跟赵明诚的关系,发觉辈分太乱,这才有些惋惜的放弃了这个想法。   宗泽只是回京述职,述职完毕还要回大名府,他前一年才带兵与辽人打了几场,现在边境依然不稳,他必须尽快赶回去主持大局。李想提起辽人,宗泽叹道:“辽人虽骁勇善战,可如今已经是一盘散沙,只要应对得当,没什么可怕的……反倒是金人,唉!”   李想试探着问:“引狼入室?”   宗泽苦笑道:“连做脂粉生意的李大官人都看得出的事情,官家却不愿信!”   李想问:“金人很骁勇善战?”   宗泽叹息道:“咱们宋人,有了钱,买房子,买地,女人买漂亮的衣裳,男人去请先生读书,做官……草原上的人不一样,他们赶着牛羊,按着季节迁徙,所有的财产都要随身携带,男人女人都会骑马,成年人骑上马拿起刀就是战士,所过之处,寸草不留,抢一分,烧十分……”   李想忍不住道:“蝗虫,他们根本就是为掠夺而生的民族。”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能齐齐叹息。   送走宗泽,李想的心情不好,把新做出的纸甲送到岳飞那里,询问他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岳飞一看,纸甲的坚韧程度基本达到要求了,不过款式上确实需要调整,总不能让士兵们顶这个乌龟壳子似的铠甲出门吧?这个试验品实在难看了。   纸甲的外形难看是一定的,李想把心思都用在甲片的制作上了,最后只是简单的把甲片给订到了一起凑成了一套盔甲的额样子,并没有注意美感,所以穿上去很难看,从岳飞那里又拿了一套完整的江南制造的纸甲样品,他的甲片质量已经过关了,从现在起,他对纸甲的研究可以正式进入到最后组合造型的的试验阶段了。   宝宝跟囡囡这两个孩子真不是一般的乖巧,李想去纸坊做实验,李迒去上班,他们就乖乖地跟着小桃跟李念玩,一点都不缠人。李想偶尔考考他们,发现两个孩子已经认了几百个字,会被百十首诗,幼儿的基础读物都学了好几本了……虽然是父母的老来子,可是一点儿都没有被娇惯坏,非常的懂事儿。   李清照忙活了一阵子,略略的闲了一点,便跑到了李想家里。   一进门就看到囡囡趴在个梯子上,李想一手护着她免得她不小心掉下去,一手指着屋檐下的燕子巢:“你看,这就是燕子的蛋,燕子妈妈每天趴在窝里孵化,过几天小燕子就会孵出来了……”   下面的小桃仰着头吐槽:“这要不是有燕子蛋,燕子两口子早搬家了。”一边的宝宝仰着头问:“舅舅,你说燕子每年都要飞几千里到暖和的地方去,你怎么知道的啊?”   李想笑嘻嘻的说:“书上说的啊……”   宝宝歪歪头:“舅舅看的书真多。”   李想抱着囡囡小心翼翼的往下爬,一边爬一边说:“宝宝长大了,也会看许多许多的书的。”爬下来才发现李清照站在旁边:“哎呀,阿姐,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吭声?”   李清照笑吟吟的说:“看你往下爬,不敢吭声,怕吓你一跳摔着了。”低头看到小桃手里林这个笼子,里头一只燕子可怜兮兮的蹲着,不禁揉揉太阳穴:“哪有你们这样儿的,为了让孩子看个燕子蛋,就把人家母燕子从窝里抓出来,也不怕把燕子吓跑了!”   李想笑嘻嘻的说:“没事儿没事儿,每天都来一次,它习惯了。”说着从小桃手里接过笼子,又顺着梯子爬上去,打开笼子把那燕子托了出来放回到燕子窝里,那燕子叫了一声,便老老实实的蹲到了窝里不吭声了。看得李清照嘴角都直抽抽,还一天一次?怪不得囡囡宝宝他们俩不愿意回家,但凡是孩子,哪里会不喜欢跟李想玩儿的?   李想喊小桃跟李念带两个小东西去看蚂蚁,自己迎了李清照到屋里坐:“阿姐不是说到我家住几天,怎么也没带行李?”   李清照苦笑道:“哪里抽得出空来,忙都忙死了。我下个月便要去杭州了……你们俩的婚事,我急死了,一时半会儿的却也插不上手。阿迒也就罢了,勉强还称得上是二十出头,可阿想你呢,你都三十了,到底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李想苦笑道:“阿姐,总要看缘分。”   李清照叹了口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前阵子跟那位李行首打得火热,全开封,仰慕她的,数都数不清,可谁还想着把她接回家金屋藏娇么?你醒醒吧。”   李想轻声道:“阿姐,我没想金屋藏娇,我想娶她。”   李清照揉揉太阳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阿姐并非瞧不起她,只是,你可知道贾奕(注1)?他不过就是写了一首词,就被发配到海南去了 ,年前传来消息,病死了。你要做的事,比他的可厉害多了!你觉得官家能容得下你?”   李想轻声说:“我知道,阿姐,我都知道,可我就是喜欢她。”   李清照怒道:“你就为了喜欢她,准备一辈子都不结婚么?”   李想摇摇头:“用不了一辈子,三年,最多五年……”李想抬起头:“郭药师降了宋,金人反戈的日子越来越近了,等天下大乱,谁还顾得一个女人……”话音未落,他的脸上结结实实的挨了李清照一个巴掌“你就为了她,便盼着国破家亡么!”   李想挨了一巴掌,也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我爱这个国家,我怎么会盼着国破家亡。”他抬起头:“可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拯救这个国家。阿姐,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余老相公走了,前几天有消息说,童贯就要还朝了,郭药师把朝廷拨给他的精良盔甲军械卖了换钱,拿了钱又跑到开封大肆送礼,满朝的人就没有不知道的,可官家硬是装聋作哑!阿姐,你知道五哥为什么跑来求我做纸甲?禁军新发的盔甲薄的像纸片儿似的!别说刀枪了,怕是随便一个小娘子拿个锥子都能扎透!这是守卫京畿安全的禁军啊,穿着这样的铁甲,怎么与敌人拼杀?五哥说,也只有他们这些整天在官家身边晃的近卫的补给才没人敢偷工减料。下头的兵士,领到的铁甲还没到雨季呢,就锈的不成样子。可他明知道,却不能跟官家说,他总不能把几万具铁甲都拿过来给官家看吧?空口无凭,他前脚拿了一两个薄甲过去,后脚经办的人就敢拿最好的铁甲跟官家说他信口开河!官家从来都只想听他乐意听的话,这种事儿的结果猜都不用猜。”   李想说到这里,眼泪也流了下来:“阿姐,这个国家已经烂到骨子里了,从上到下都是这样。我爱这个国家,我会努力做好我能做的。阿姐,还记得前阵子我说的纸甲么?我已经做出了十个,试验了的成果,百步外一石的弓穿不透,五哥说已经不比当日淮南州军造的差了,可以做成品了,可是我想着,还能把里头的工艺调整下,争取做到五十步一石弓穿不透,然后再给五哥,他会直接把纸甲呈到官家手上,让赵二哥也出面说话,为我在工部求个一官半职,如果可能的话,想办法由我去督办纸甲的制造。别的不说,好歹下一批换装的禁军,能用上可以护的住性命的铠甲!”   “我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我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李清照静静的听李想说完,捂着脸哭了起来:“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不该打你,我知道你没办法,我也没办法!明知道国家危亡在即,我却要带着孩子逃到杭州去……阿弟,就真的没办法了?”   李想摇摇头:“没办法,起码我想不出办法!我知道的事情,其实是许多人都猜到的,金人不是善于之辈,与他们联合,一定会引狼入室,这些事儿,朝中真的没人明白么?不,好多人都明白,这样的话官家听到过多少,可他听进去了么?我所预知的未来,其实是许多人都猜得到的。只不过,他们猜不到,未来会惨到那个地步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1:贾奕,这个人若不是因为李师师,大概历史上根本不会留下他的名字……   “闲步小楼前,见个佳人貌似仙;暗想圣情珲似梦,追欢执手,兰房恣意,一夜说盟言。满掬沉檀喷瑞烟,报道早朝归去晚回銮,留下鲛绡当宿钱。”   没错儿,这首词讽刺的是宋徽宗,说的便是他跟李师师的事儿。问题是这玩意是谁写的呢?一个小官儿,武功员外郎贾奕,他不仅跟周邦彦一样都喜欢皇帝的相好,而且这货比周邦彦脑抽啊,喜欢就喜欢呗。他还吃醋,你吃醋就吃醋呗,偷偷吃醋不行么?非要表现一下,于是填了这首《南乡子》……好吧,填词添的很爽,结果就很不爽了,宋徽宗直接把他给发配海南了,这个人在历史上的痕迹到此为止,再没有他的消息了。 ☆、96第九十八章   李想送走李清照,心情还是十分的糟糕,尽管他知道李清照并不是真的责怪他,可是他自己责怪自己,这么的无能这么的懦弱。他在家里呆坐了半晌,冲出门去上了马,直冲清乐坊而去。   此时时辰还早,清乐坊还没有到营业时间,处处都安安静静的。李想报上名字,被人带到了李师师的小院儿,进了客厅,只见李三娘倚在在塌上拿这个团扇轻轻摇着:“贵客来了啊……李大官人多久没到我这里坐了?”   从那天知道了李三娘就是李师师,李想就再没有来过这里,算起来也有一个多月了。李想觉得理亏,便走到李三娘跟前把扇子接到手上给她扇风,李三娘一脸黑线:“这什么破天气,要你给我扇风?还嫌不够凉啊!”   李想也黑线了:“不热你拿什么扇子?”   李三娘道:“谁说扇子只是扇风的?团扇,团扇,美人病来遮面……”   李想道:“你病了么?”   李师师怒道:“滚!”   太白跟子美忍着笑给李想倒了茶,端上了茶果又退了下去,剩下俩人大眼瞪小眼。   李三娘叹了口气:“你这个样子怎么成?不讨小娘子喜欢的。”   李想看了看她,轻声说:“我不想讨小娘子喜欢,我只想你喜欢,却又不知道怎么才让你喜欢。”   李三娘没有想到李想会忽然冒出这么一句,一下子竟愣住了,好一会儿缓缓摇摇头:“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你现在还没娶新妇,有朝一日娶了新妇,再想起今天的话,便跟笑话似的……”   “不是笑话。”李想认认真真的说:“我想娶的是你,所以什么时候想起今天的话,都不是笑话。”   李三娘道:“说这样的话,你可知道我是谁?”   李想道:“本来不知道,可那天……我知道了。”   “知道了还想娶我?”   “知不知道跟想不想娶你,有什么关系呢?”李想自嘲的一笑:“我一直娶你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后来那天我知道了你就是李师师,回去以后就开始想这个问题,可是想来想去,我发现,我还是想娶你。”   “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李三娘闭上眼睛:“我累了,你回去吧,别胡思乱想了,以后也不要再过来了,回去请你阿姐给你找个好人家的小娘子……”   “我只想娶你!”李想的拗脾气上来,立刻打断了李三娘的话:“你只说不可能,却没说不愿意,对不对?你不讨厌我,对不对?”在某些时候,看似迟钝的李想却能直接看透人心:“我阿姐马上就要去杭州了,我想等他们安定下来,也跟过去,在那边把生意做起来,正正经经买个大宅子,你喜欢什么样的,就买什么样的,然后我就偷偷把你接过去,咱们……”   “你想我偷偷摸摸的过一辈子么?”李三娘喃喃道。   “不,不是的!”李想急得要命,又没法直说过几年皇帝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如果你觉得杭州还是太近,我们可以再换地方,换个谁都不认识你的地方……等过几年再搬回杭州,或者别的什么你喜欢的地方,谁还记得你是谁?就算记得,那又怎么样,我们过我们的日子,关别人什么事儿?”   “你回去吧。”李三娘闭上眼睛,不肯再去看李想的眼睛:“回去好好静一静,也让我静一静。”   “我喜欢你。”李想像没听到她的话一样,继续顺着自己的思绪说着:“认识这么久了,我好像从来没告诉过你,我喜欢你。所以你才不信我的话是不是?那我现在告诉你,我喜欢你,我想跟你过一辈子。我有一家纸坊,一家化妆品作坊,还在开封开了一家店,去年赚了十万贯,我想着今年怎么也能赚二十万贯……三娘,我可能没法让你过得比现在更富裕,可我肯定不会让你受苦的。你等等我,我到杭州去,我会赚更多更多的钱,让你舒舒服服的生活,,三娘,你相信我,我……”   “十万贯,听起来不少。可是,我年节的时候裁的那套新衣,值一万贯,你知道么?”李三娘轻声说:“你怎么知道,我就稀罕跟你过日子?我现在过得挺好的。”   “你撒谎!”李想的声音抬高了一些:“你若是觉得这样的日子好,为什么还要帮着婷婷小姐离开?她虽然不像你这样风光,可怎么说衣食住行什么的也比出去了强!可她想出去,你是她的好朋友,也想着她出去,别告诉我你跟她的交情都是假的。”   李三娘抬高了声音:“出去!”   李想一把抓住她的手:“我不出去,我出去了,就再也进不来了!你喜欢我,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你根本不是好脾气的人,不顺眼的人,连你这里的门都进不来,花再多的钱都没用。我到你这里,从来都没给你买过什么值钱的东西,你却总是那么开心的跟我说笑……”   “我喜欢的人多着呢,我喜欢周美成,我还喜欢……”   “你喜欢的是周美成的才华,你还喜欢栗子陈的炒的栗子呢,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儿!”谈情说爱,李想不在行,讲逻辑,他很在行:“可你喜欢我什么?难道是喜欢我关扑很在行么?那你就该让我给你讲课才对,聊什么天!”   李三娘抓狂道:“你是跑来跟我吵架的么?”   李想道:“谁要跟你吵,你这么别扭,明明喜欢我还不肯承认,我也是没办法……”   李三娘气的要命:“哪有你这样的,明明是你跑来说喜欢我,却逼着我承认我喜欢你,你你你,岂有此理!”   李想看她发怒了,反而放心了:“我就说么,你怎么会讨厌我。行了我知道你也喜欢我了,承不承认没关系,我已经放心了……”   话音刚落,他握着李三娘的手便被李三娘拽了过去,抬到嘴边狠狠的咬了一口,咬完了怒气冲天的说:“你要把我的手捏断了!”   李想疼的差点跳起来,一边甩手一边怒叫:“你不会说一声啊,说一声我不就松手了,张口就咬,你是属小狗的么?”   李三娘怒道:“凭什么啊!你捏疼我,我咬回去,这不是很公平!”   李想呲牙咧嘴的看着手上深深地牙印,咬牙切齿的说:“我一定是脑袋被驴踢了才喜欢你的……”   ————————————————   从李三娘那里回来,李想的心情十分的好,虽然李三娘到最后还是没答应嫁给他,可他已经很高兴了,起码,他知道他有努力的方向了。他没猜错,她确实也喜欢他,有了这个前提,还有什么可怕的。只要他不是自作多情的,那么无论面前有多少问题,都可以一件一件的慢慢解决,他还有时间呢,没关系,没关系!   一扫前几天的郁闷,李想精神焕发的跑回工坊继续他的实验。他新弄来了一种树汁准备在捶制甲片的时候加到纸张之间增加韧性,可是悲催的是似乎这种胶跟漆面有些不对付,上了这种胶的甲片上漆面附着会出问题,所以他琢磨着到底是换漆还是换胶还是再想别的办法。这时候李想又想叹气了,这要是给他个正经的实验室,这点问题那还算的上问题啊!可条件有限,手头全都是最基础的原材料,只能用笨办法,摸索着挨样实验了。   李想做实验做的昏天黑地,这日晕头涨脑的从实验间里走出来,正想喝口水歇一歇,却见韩桂花冲了进来:“阿郎,快回开封!温仪跟吉祥斋的老孟打起来了!你快回去劝劝!”   李想吓了一跳:“老孟?他回来了?前阵子不是接到吴六的信儿说把欧欧的阿娘接出来了,正好跟了老孟的车队回来了吗?怎么,难道欧欧的阿娘出事儿了?”   韩桂花哭笑不得说:“倒是没出事儿!只是老孟跟着温仪的阿娘,那位罗娘子直接就跑到了咱们家,直愣愣的就跟温仪说他想娶罗娘子做新妇。温仪气得要死,当场就翻了脸……”   李想一呆,这是怎么个状况?   韩桂花说到这里忍不住也直皱眉:“温仪说她养得起阿娘,用不着让罗娘子到别人家受气。老孟也是憨的,直接就说你老伴老伴老来伴,你个当闺女的再孝顺,难道还能照顾你娘一辈子么?温仪就恼了,说她不缺钱,自然能请一堆女使把她阿娘伺候得好好的。”   李想皱了皱眉,问道:“罗娘子怎么说?”   韩桂花郁闷的说:“她要是肯说就好了!看温仪跟老孟吵起来,急的只是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想走到脸盆架子跟前洗脸,一边洗一边问:“你过来的时候那边什么状况?”   “阿杜姐把罗娘子带下去休息了,她车马劳顿了一路,才进门,还没等跟女儿说句体己话,就闹了这么一出,哭的都要背过气去了。阿杜姐实在看不下去,把温仪骂了一顿,领了罗娘子下去休息。我走的时候,温仪还在生气呢,坐在厅里跟老孟大眼瞪小眼!”   李想迅速的洗了脸,把头发收拾整齐了,抓起鹤氅穿在身上:“知道了,咱们回开封!”    ☆、97第九十九章   李想骑马,带着随从一溜烟的跑回开封,这会儿也懒得等韩桂花了,让她坐着马车慢慢走吧!谁知到了自家宅子,往招待客人的厅里走去,里头却空荡荡的没个人,一问女使,才知道老孟已经走了,欧温仪回后头了。   李想便朝欧温仪她们住的那个院子走去。因为家里女孩子太多,所以李想一般不在家里待客,都是直接去酒楼,所以家里伺候的人并不算多,也不像一般的大户人家动辄就有人通报——又没什么客人,自己家这么几个人通报个什么劲儿啊!   李想一路走到欧温仪的住处,正想敲门进去,却听到窗户里传出了杜十一娘温和的声音:“说来说去,你能给你阿娘的生活,跟你阿爹能给她的,有什么区别呢?你这么费尽心机的把你阿娘接出来做什么呢?还不如让她留在并州呢,就像你说的,欧娘子并不苛待她,你阿爹对她也不错,那地方好歹住惯了呢。”   “可我是她的亲女儿……”欧温仪的声音不像平时那么锋芒毕露,带着一点哭腔儿。   “你阿娘还跟欧家有二十年的情分呢!你千里迢迢的而把她接过来,就是为了让她换个地方当笼中鸟?给点吃的给点喝的让一群人伺候,你觉得这就是孝顺了?温仪,你这样,跟我阿娘想要照顾我的想法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安罢了。”   欧温仪哭道:“不是,我不是……我只是想着让她过的好一点,她伺候阿爹伺候了一辈子,我想让她过几天快活日子。”   杜十一娘柔声道:“可你得先搞清楚,对你阿娘来说,什么是快活啊!你得先去问问你阿娘她怎么想的。像今天这样子,才见面,就不分青红皂白劈头盖脸的一顿吵,把你阿娘吓得都不敢说话了,你想想你这样对么?”   屋里传来欧温仪的啜泣声,李想悄悄的离开了这里,他觉得这件事儿已经不需要自己操心了,欧温仪会处理好的。   回到自己房里,李想琢磨着既然回来了,就去看看三娘,正准备出去呢,便听见豆苗儿喊着:“何舍人,您等一下啊!先让我去通报一下啊!”   豆苗的话音未落,门便被推开了,一身官服的何栗冲了进来。正准备去见心上人的李想十分不爽,大大的翻了个白眼:“何舍人这是怎么了?竟做起强闯民宅的勾当了。”   何栗的脸黑的跟锅底似的,扭头冲追上来的女使道:“我与你们家官人有话说,你们退下!”   李想险些吐了一口老血出来,擦,有没有搞错,这是谁家啊?   豆苗看看李想,李想摆摆手,她乖乖的退了出去。   李想脾气好,但脾气好不等于好欺负,挥退了女使,他立刻嘲讽全开:“何舍人这是哪里受了气,跑到我家里耍威风!”   何栗怒道:“被你哄了,过来找你算账,不行么!”   李想翻了个白眼:“我有时间去哄小娘子去,哄你作甚!”   何栗一向是个谦谦君子,刚才憋着一股气过来,才勉强做出强硬的模样,结果被理想胡搅蛮缠的一句话,噎的脸红脖子粗,伸手指着李想:“你你你……你欺人太甚!”   李想郁闷死了:“你的脑袋被驴踢了么?我好好的坐在家里,你冷不丁闯进来,在我家耀武扬威的还说我欺负你?”   何栗怒道:“我什么时候说你欺负我了?”   李想翻了个白眼:“你刚才还说我欺人太甚,难道你说的不是我欺负你而是你欺负我?也对,你这样冲上门来确实是在欺负我。”   何栗被他气的没办法,中国的传统教育,讲起大道理绝对都是一套一套的,至于生活中的逻辑——理工帝拍死他没商量啊!连着被堵了几次,何栗越发生气,原本说不出口的话这么给李想这么一刺激,直接就吼了出来:“你说我新妇生我的气是因为我没有好好跟岳父道歉,我已经认真的去道歉了,岳父也不怪我了,可她还是不理我!你还说你没哄我!”   李想本就不爽,听了何栗的话越发不爽:“我说了你新妇生你的气有因为你没道歉的缘故,可我说了你新妇生你的气只是因为这个缘故了么?你毛病那么多,万里长征走了那么两步半就指望人家原谅你,你做梦呢吧?”   李想骂的正爽,冷不丁听见何栗问:“万里长征是什么?”   李想暴躁死了:“你这个人能不能懂一点怎么抓重点啊!怪不得你新妇受不了你,难道你这会不该认真考虑下自己需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新妇原谅你啊!”   何栗道:“所以我来找你了啊!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这点事儿到底她要记恨我到什么时候!”   李想越发暴躁,自己想要娶个新妇觉得难死了,这个二货娶了那么好的一个新妇不知道珍惜,还跑到自己这里不停地聒噪,我想去找三娘啊你烦不烦,打扰人谈恋爱是要被马踢的啊!   这么想着,李想的口气越发糟糕:“这点事儿,你说是这点事儿?若你新妇把你阿娘气病了,道个歉还振振有词再气老人家一通,你可容得下她?怕早就把人家休回家去了吧,还会给她再次道歉的机会么?谁不知道你何舍人至孝啊!老娘病了,让媳妇住在老娘的床边伺候了两个月,硬是把才怀上的孩子给累掉了,多孝顺啊——不知道你岳丈当初被你气病了,你去看了几眼?人家原谅你,还不是为了自己女儿好过!”   李想说罢,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何栗:“人家养大个女儿,费的心不比你爹娘养大你费的心少……你当你是什么东西,我看你新妇也就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才忍了你,不然人家凭啥受这个气?凭她常大娘的名声跟嫁妆,便是离了你回了家,还嫁不出去么?你不说好好哄哄她,还好意思在这里聒噪。怪不得你家二弟娶不到新妇,有这么个前车之鉴,谁吃饱了撑的往你家嫁!这不是没事儿找罪受么。”   李想说罢,甩手就往外走,却不妨被何栗紧紧抓了袖口:“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可你总得告诉我我该怎么哄她啊……”   李想实在忍不住了,大骂道:“你个榆木棒槌,这也要人教?你一个有新妇的也好意思跟我这个光棍儿打听怎么哄娘子!我还想搞清楚怎么让三娘开心呢!”   何栗急道:“你还要跟李师师掺和?快快悬崖勒马!”   李想怒道:“闭嘴,先把你自己那摊子烂事儿解决了再来说我吧!甜言蜜语会不会?休沐日带着她去郊外踏青会不会?早上起来亲手给她描个眉毛会不会?”   何栗道:“老夫老妻的,实在不好意思……”   李想抓狂道:“那你就等着你新妇跟你分手了,你再找个不是老夫老妻的新妇从头做起吧!二货!”   说罢再不管这个神经病,推了门扬长而去,留下何栗傻坐在屋里发愣。   李想出了门才发现天色已经晚了,这个时辰清乐坊已经快到营业时间。除了第一次被李三娘带去清乐坊那次,他从来没有在营业时间去过清乐坊。李三娘似乎也跟他的想法相近,从来都只在白天约他。这会儿天马上就要黑了,他也没心思再过去了,越发把何栗恨的牙根痒痒,跑到厨房给下人支了几贯钱让男仆到酒楼给他买两桌席面,毕竟欧温仪的阿娘过来,总要办个接风席。回到客厅客厅,发现何栗还在那里呆若木鸡的坐着。   “你怎么还没走啊,准备在我家吃饭?”李想口气不善的说。   何栗还在发愣,他满脑子都在想着怎么回去讨新妇开心,都要为难死了,听见声音晕乎乎的抬起头,只听清了“在我家吃饭”几个字,顿时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可以继续跟李想打听打听怎么讨新妇的喜欢,便点点头:“多谢李兄盛情。”   李想嘴角抽了又抽,盛情你妹,脸皮可真厚!我家要开席好不好,一屋子都是小娘子,你个大男人往哪里坐。李想在心里头疯狂的吐槽,可想起来李念一会儿说不定回来,算了算了,她也好久没见她哥哥了,正好见见。   李念回了家,见到何栗果然很开心。何栗见到妹妹,也放下了乱七八糟的思绪,专心的跟妹妹谈天说地联络感情。   李念已经十四岁了,何栗看着眼前这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前阵子对妹妹不肯回家的那点儿不满已经一点都不剩了。四娘,与另外几个妹妹越来越不像了,她温柔,却不像大娘那样温柔到有些怯懦;娇俏,却不像二娘娇俏到有些娇蛮;美丽,却不像三娘太过柔媚;端庄,却不像五娘六娘那样端庄到了无趣的地步。她似乎具备了她的姐妹们所拥有的所有优点,可表现的方式却又完全不同。   这样的李念,不是他的家可以教的出来的。    ☆、98第一百章   与李三娘挑明了自己的想法,李想颇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得意感,一有点儿时间就往清乐坊跑,只把李三娘烦的够呛。   “你不嫌烦么?天天跑这么远到这里吃早饭!”   “就早上有点时间啊!”李想理直气壮地说:“我白天要工作,你晚上要工作,每天就早上这点工夫能凑到一起,反正正好在我出城的路上,不麻烦。”   李三娘道:“说了半天原来是因为顺路?”   李想道:“当然不止因为这个啊,你这边卖的羊肉汤比我家那边好吃……”   李三娘:“……”   李三娘现在只有一种感觉,她上辈子一定欠了李想很多钱,绝对是倾家荡产的那么多!   喝了一大碗羊肉汤,又看了一回心上人,李想神采奕奕地对李三娘说:“娘子,我去上班了!你去睡个回笼觉吧!明天不用这么早起床了,我过来吃早饭,看看你就走,你起不起床没关系的。”   李想说罢,整整幞头,精神焕发的走了出去。留下李三娘在他背后凌乱,随便换一个人,敢这么说话她一定要恼的。可是李想不一样,她敢用脑袋打赌,他说这话的时候绝对没有多想!轻薄什么的,这家伙懂不懂都是个问题呢。李三娘想到此处,纠结地扑到床上捶床板:她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啊,被这么个家伙喜欢。不,她上上辈子一定也没干好事儿,不然怎么会喜欢这么个家伙!   李想的心情确实很好,最近好事连连,他的纸甲设计已经完全弄好了,最终真的达到了一石弓五十步穿不透的水平。他把纸甲拿给岳飞,岳飞十分的感激。于是旧事重提,跟李想商量是不是借机给他弄个官儿做做。   李想对做官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但是目前来看,如果可以做官的话,于公于私都是有好处的。于公,如果能当个官,把纸甲的监工这些活儿接到手上的话,好歹也算为国家尽一份力;于私,哎呀,当官的话家里的产业可以免税啊,而且总是让别人当靠山怎么比得上自己就是棵大树?   赵明诚跟李清照对这事儿其实不算热衷,他们俩的概念里李想过得好就行,反倒是赵思诚很激动:“你总算想走正路了!放心,我虽然没多大本事,可好歹整天在官家面前露面,说句好话还是做得到的。”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李想琢磨着最大的可能是因为设计出纸甲再加上裙带关系啥的,弄个八九品的小官做做还是不成问题的,谁知道岳飞带了纸甲进了宫,第二天他竟等来了一道召他觐见的圣旨。   别说李想傻了,连赵思诚都傻了:“别看我,我真的还没干啥呢!”   等岳飞回来,李想一打听前因后果,听明白怎么回事儿了,可脑子里却只有一个想法:这是什么神展开啊!   岳飞原本的计划是趁上班时间给赵佶看纸甲,顺便提提李想的名字,等官家派人审核了纸甲的质量,需要论功行赏的时候,就轮到赵思诚这个中书舍人说话了。谁知道那天拿出纸甲,正准备细细讲解呢,一群皇子帝姬冲了进来,扯着赵佶要他去看他们的端午节礼。   原来官家赵佶的生日名义上是十月初十,可其实那是为了对外好听,他真正的生日是五月初五,恶日,很让人忌讳。虽然他对外不情不愿的改了生日,可是他的心里对自己真正的生日是很在意的,所以每逢这个时候,皇子帝姬们总要打了端午的旗号聚会,承欢膝下讨他欢心。   几个年幼点的帝姬没那么多忌讳,看到捧着纸甲站在一边的岳飞便过来问东问西,听说是新研制出来的纸甲,好奇的柔福帝姬便笑嘻嘻的提出干脆大家拿纸甲当靶子,比比准头跟臂力,正好也检验出纸甲的质量。   岳飞说到这里,也觉得蹊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正好撞上这个日子……柔福帝姬也就罢了,我看她也就是贪玩罢了。稀罕的是十二郎,他听我说了大哥你的名字,竟十分认真的问我‘可是开纸坊的李大官人’,我说是,他便跟官家夸奖大哥你店里的纸做得极好,又说大哥你并非普通商人,生的玉面长身,十分不俗……”   李想大汗,合着玉面长身就不是普通商人了,不过想到传闻中这位官家是个颜控,也就释然了,这位十二郎自己认识么?可能是无意中碰见过自己不知道吧,虽然是皇子,不过为人可真厚道。   不管怎么说,纸甲的表现还是非常不错的,岳飞并没有把纸甲吹的太厉害,所以王子帝姬们纷纷拿了普通的弓箭去射,一百步,竟没有一个穿透的。官家来了兴致,亲自下场,一百步外,拿了他二石的硬弓,一箭射去,竟没把纸甲穿透——别看官家办事糊涂,可这位在骑射上是下足了功夫的,岳飞在禁卫军里骑射功夫是一流的,拉得三石硬弓,这已经是北宋武士挽弓的最高纪录了,岳飞能够达到这个水平,李想觉得不稀罕,毕竟是岳鹏举啊!可是赵佶这个沉迷于声色犬马的家伙,竟然也能拉得起两石的弓,真让李想有些意外,可意外完了又觉得正常。宋朝,还不是后世文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人横行的年代,君子六艺说的绝对是大六艺,骑射是贵族子弟的基础课程。皇室的教育更不用说,赵佶如果不当皇帝,那绝对是个风流自在的王爷。   李想跑了一下神,却听岳飞道:“大哥,明日打扮的整齐些,对了,还得去赵大哥那里,把礼节学学。”   李想顿时萎了,赵佶是昏君明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是大宋头号大BOSS!居然一不小心就混到要面圣的层次了,喂,是不是还得磕头啊,他来古代这么久还真没跟谁磕过头,想想就好麻烦……   不管怎么纠结,但是能够被最高领袖接见肯定是好事儿。李想认认真真跑到赵明诚那里学习礼节,被下班回来的赵思诚揪着耳朵吼了一通:主要的意思是面圣的时候,要好好表现不要犯二……   对此,十分了解李想的李清照郑重提示:“二哥,我估摸着他要是乖乖的不去特意表现,应该没什么问题……他要是好好表现了,可就难说了。”   在一边听着的赵明诚嘴角一抽,顿时想起李想让人头疼的性格,擦,太可怕了,真要他好好表现他准较真,跟官家较真儿——= =++想想就觉得好可怕。赵思诚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问题了,忙清清嗓子:“咳,老老实实地,不要胡言乱语,官家问一句你就答一句!”   李想十分郁闷,什么时候他成了不靠谱的代名词了?明明过去阿兄跟阿姐都很信得过他的,怎么如今都把他当傻子啊!其实这也不奇怪,过去在青州,他干什么都没关系,那个地界儿凭他的后台可以横着走——当然他那么乖,是不会干坏事儿的。可现在不一样啊!天子脚下,开封城,那次的腰带事件把赵思诚刺激坏了,赵明诚跟李清照一来开封他就告状了,把李想这两年干的事儿都给抖落出来了,比如领着一群女赌棍横扫开封,比如当面叫余老相公小名儿,最可恨的是整天在青楼教坊厮混还不娶新妇……说的李清照咬牙切齿:混账东西,我以为就一个李师师的,感情还有别的小姐!家里那么多标致小娘子你不稀罕,你还就爱这一口儿还是怎么着啊,就不能找个能娶进门的么?于是李想在李清照心里的形象,一路从可靠直滑到了不着调……   见皇帝什么的,其实并没有李想想象中的那么麻烦,见面的时候需要磕头,但是貌似只是头回见面麻烦点,日常官员们见皇帝都不需要的,官职高点儿的还有位置坐。   “好好表现,搞他一官半职的,以后再见面就不用磕头了!”岳老爹拍着李想的肩膀给他鼓劲儿:“你是当大哥的,可得比五哥强,他混到现在还得站着呢!从早站到晚,累死人……”   李想被岳老爹拍得差点儿趴到地上去,苦着脸说:“老爹,还有比坐着更省力的动作呢,您觉得我趴着怎么样 ?”   岳老爹:“……”   岳飞:“……”   李清照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抓狂道:“再跟你说一遍,官家说什么你答什么,什么好听说什么,管住你的嘴,不许胡说八道!”   李想道:“阿姐,什么好听说什么不就是胡说八道么……”   鸡飞狗跳的折腾了大半天,李清照晚上连觉都睡不着了:“良人,我总觉得这事儿有点儿悬……”   赵明诚道:“我心里也不踏实。”   李清照叹道:“整日盼他更出息,可真有这个机会了,我却患得患失,放不下心了。”   赵明诚道:“咱们也是关心则乱,依我看,阿弟当不当官都无所谓,他又不缺钱,也不是当官的料。我想着等咱们在临安安顿下来,就把阿弟他们接过去,其实你也不用担心,他毕竟是立了功的,再没有有功的人被罚的道理吧?所以不过就是看他能拿什么赏赐罢了。”   李清照叹了口气:“也是,阿弟这样子的,估计官家也看不上,十有八九就是赏点财帛,也就是应对的好的话赏赐多一点差的话少一点的问题,这么想想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夫妻俩絮絮叨叨了半夜,三更了才睡着。   周围的人紧张的要命,李想却舒舒服服的一觉睡到大天明,在周围一圈人十分紧张的目光里,他跟着岳飞,骑着高头大马,向着大宋的权力中心徐徐行去。    ☆、99第一百零一章     岳飞把李想带进了皇城,交到了负责接待的宦官手里,便去当值了。宦官把李想带到一个小房间,让他在这里等着,皇宫的服务还是很人性化的,小桌上摆了一个杯子一壶茶,还有几样小点心,随便扫了一眼,发现屋里居然还有个书架。李想喝了几杯茶,便踱到书架前翻出本书看。   小点心味道不错,李想一大早被李清照从被子里挖出来,早饭都没吃好,这会儿觉得肚子里空的慌,小点心一口一个,李想没几分钟就给吃光了,吃点心配茶水,小小的杯子小小的壶,倒了几下子,壶就空了,李想抬头撒么了一圈儿,跟门口的小宦官打招呼 “这位小哥,麻烦再帮我倒杯水。”那宦官高高兴兴的倒水去了。李想心说,皇宫也没那么高贵冷艳嘛,服务人员脾气都很好啊!   皇帝当然不可能在上朝的时候接见李想,他总要处理完正事儿才有功夫管这些小事儿,所以当他有空叫李想进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李想吃了一肚子宫廷点心,喝了两壶茶,中间还上了两次厕所,还跟小宦官聊了一会儿天,一大早的紧张感早就被消化的不剩什么了,听到有人传唤,便整整幞头,稳稳当当的向官家办公的地方走了过去。   巍峨的大殿什么的李想没见到,事实上,他是在官家日常办公的地方被召见的。进门的时候随便一扫眼,满眼的朱紫,大部分都带着长长的展脚幞头,李想心说,这么多长翅膀的帽子凑在一起,扭头的时候真的不会打到别人的脸么?   赵思诚正在起草大家刚刚商议通过的一项新规定,写完了抬头一看,李想这个二货进了门,一边儿往里走一边儿好奇的眼睛挨个跟朝廷大员们玩对眼儿,气得够呛,你敢不敢再不靠谱些?好在李想只是随便看了几眼,便老老实实的往里走了。   他随便一扫眼,正好看到站在一旁当壁花的岳飞,觉得十分的赏心悦目,便多看了几眼,看的岳飞恨不得伸手把他的脖子扭回去:你东张西望也就罢了,盯着我干嘛,又不是没见过!你的表情还能更蠢一点么?   实际上皇帝办公的地方还在里头,皇帝虽然是大BOSS,可也还是个人,没兴趣站立行走都让一大群人盯着,所以大家的汇报工作结束,他就跑到里间去处理具体的问题了,谁有事儿谁进来。也正因为如此,李想才敢东张西望,前面引路的宦官揭开帘子,便有人通报说李想到了。   赵思诚到底不放心,拿着新拟好的文件,打着要拿给皇帝验收的旗号也跟了进去。   宋朝的规矩并不像后世那么等级森严,李想略略抬头一看,别说趴一地的下跪的完全没有,连站着的都很少——伺候的宫女宦官什么的。李想叩拜之后,便被招呼着站了起来,立刻有宦官给他搬了个凳子让他坐下。   一般的人见到皇帝都会垂着头不敢直视,李想没想那么多,一坐下,就习惯性的抬眼看人,他其实见过官家赵佶的,在送别余老相公的宴会上,可这次一见,感觉却完全不同了。上一次,赵佶只穿着一般的鹤氅,头戴东坡巾,看起来不过就是个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可这一次,赵佶戴着通天冠、穿着绛纱袍、佩方心曲领,坐在宽大的椅子上,身后是一群宫女侍立。一眼看去,从头到脚都是威严。   “果然是人靠衣装么?”李想心中暗暗吐槽:“所谓的帝王威严,其实是来自于衣服跟这张椅子吧?”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他这是在吃醋吧?他,根本没有和眼前的这个男人抢女人的资格,所依仗的,不过是对未来的预知罢了。这样子的他,有什么资格去质疑人家的威严?   赵佶对李想的印象不坏,或者说,他对一切外形不错的东西都比较宽容。李想虽然不是什么超级美男,可是个子高,长得端端正正,难得的是有一双清亮的好眼睛。这双眼睛,比他的同龄人清澈的太多,所以尽管他没有老实的低头保持恭敬的态度,而是好奇的看了赵佶一眼,却让赵佶讨厌不起来。看李想看了他一眼忽然又严肃起来,以为他是紧张了,便好脾气的说:“你不用怕,我叫你过来,就是因为你的纸甲做得好,是要奖励你的。你怎么会想起造纸甲呢?”   李想道:“不是我想起来的,是岳鹏举托我造,我就造了。”   赵佶一听就笑了:“你倒是实在!那你造了多久,花了多少钱?”   李想道:“前后试验了几个月,花了多少钱我没仔细算,也没多少,我家是开纸坊的,好多东西都是现成的。”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总要把自己费的工夫夸大其词的吹出来,哪有这样回答的?不过显然朴实的人也是有销路的,第一印象很重要,赵佶看李想顺眼,就怎么都顺眼,这家伙从来就是个凭他的好恶办事儿的人,这会儿便兴致勃勃的问李想造纸甲的工艺了。   李想对于涉及到自己专业的东西向来认真,不管问的是多么的外行,他都不急不躁的认真讲解,说不清楚了甚至问一边的赵思诚要了纸笔写写画画:“就是这种机器,水一冲,它就接二连三的开始锤了……这笔不行,得用炭笔才能画清楚!”   赵思诚在一边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昨天的突击教学起了作用,这家伙今天表现的还算不错。   赵佶跟李想说了几句话,便发现了这家伙的萌点,实在很认真,问什么都要说个清楚,而且完全不管在场有多少大人物,一投入进去便完全忘了环境。这时候没有技术宅这个说法,但是在场的人就没有一般人,稍微看几眼,也就把李想的本质看透了:专注于奇技淫巧的痴人。这种人对谁都不会有什么危害,善用的话,或许能弄点正经东西出来。在一边坐着的童贯已经琢磨着让他到自己那边做个小官儿了——好歹他也是带兵的,会造铠甲的技术人才还是很看重的。   赵佶不是理工帝,也不是领兵的将领,对他而言知道可以重新投产纸甲就够了,至于工序什么的他就是随口一问,听李想说着,他便随口赞叹几句罢了——鼓励一下积极性嘛!身为一个国家的大BOSS,再不负责,这点起码的驭下之术还是用的很顺溜的。这会儿他觉得李想还算有趣,便随口问了他一些别的东西。   “听说你是赵德甫的妻弟?过去也在山东住么?”   “是的,我跟阿姐他们在青州住了好一阵儿。”一离开专业话题,李想立刻变得惜字如金了。   “哦,你觉得青州如何?”赵佶来了兴致。皇帝是个苦逼的职业,想到别的地方转转,需要走的程序太多了。虽然宋朝不像后世的几个朝代,皇帝越来越像笼中鸟儿,他没事儿还是可以经常出宫,穿着便服在外头转悠转悠的。可是那仅限于开封,更远的地方,想去可不是容易的事儿。   回答这种问题实在需要技巧,不过青州原本就是好地方,吴知州治理的也确实棒,李想夸起来不心虚,于是拿了句比较简单的名言来回答:“仓廪足而知礼仪。”   他说完这句话,有些忐忑,这种套话他不擅长啊,怎么官家不发表意见,是不是太笼统了啊,这么一想,便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女人比较爱打扮,胭脂铺子的生意比文具铺子好。”   他说完,忽然意识到,不对,皇帝还不知道我干嘛的呢!于是又赶紧加了一句:“那会儿我开了个纸坊,后来还附带做点儿胭脂生意。纸铺雇了几十个人,却没有小小的胭脂作坊生意好……怪不得人们都说女人的钱是最好赚的。”   大殿里响起轻微的咳嗽声,还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赵思诚的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他就知道,他不该指望这家伙靠谱的!在一边的另一个熟人何栗也想泪奔了,自己的妹妹放在这么个家伙家里头,真的没问题么!这都什么跟什么,赚钱这种话就够庸俗的了,你还专门跟官家说你觉得赚女人的钱最容易!   满屋子的人都十分纠结,连童贯也觉得让他到自己那里不靠谱了:这么个财迷,去监工什么的合适么?   赵佶却听的兴致勃勃:“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女人爱美是天性,你说的不错,仓廪足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日子过得好了才有心情打扮……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对于一个皇帝而言,听说自己的臣民过得好,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儿,至于李想说的女人爱打扮什么的,他最喜欢爱打扮的漂亮女人了,真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   李想抬头看了赵佶一眼,有些纠结的说:“这样子是不是放心的太早了啊!我还没告诉您,青州的治安有多好,民风有多淳朴啊……”喂喂皇帝,节奏不对啊!   赵佶:“……”   众大臣“……”   赵思诚泪流满面,怪不得李亲家活着的时候死活不肯让这小子认祖归宗,这忒玛的太不靠谱了!   尽管李想的表现很脑抽,很让人崩溃。但是说实话他真的没什么让人讨厌的地方,即使是吐槽了赵佶,赵佶也没生气,身为皇帝这点度量还是有的,毕竟人家的初衷是想让他高兴的嘛!又随便问了李想一些在青州的事儿,赵佶便开始论功行赏了。   拿着造出纸甲做由头,赵佶赏了李想一千贯做奖励。又让吏部的工作人员去查查有什么适合李想的空缺,官员们也不算讨厌李想,说起来这家伙也算名门之后(李格非再次中枪!),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也挺可怜的,而且看他跟姐姐弟弟关系都不错,看来为人确实有让人称道之处,想来就是李格非活着,也不会忍心他做一辈子的白丁吧!算了算了,照顾一下旧人之后吧……   不一会儿,便有官员整理了资料拿了几个位置出来给皇帝看,各部空缺不少,毕竟这年头儿科技不够发达,人的生命相对脆弱,年纪大点的官员随便一场病搞不好生命也就到头了。年轻的官员,爹死娘死这类的事儿也难以避免,随时都有因为丁忧而空出来的位置。不过空缺虽然不少,适合李想的位置却不算多。   京中的几个跟李想的专业能稍微沾一点儿边的实缺集中在工部跟兵部,分别是工部员外郎,水部主事,库部主事……当然之所以选择余地很少是因为赵思诚杵在那里,实在没有人好意思建议皇帝随便给个散官让他做着玩儿……   其实赵思诚都要吐血了,你们要不要这么认真啊!大把的宣德郎宣奉郎这类的七品上下的散官,随便扔给这小子做做,让他做生意免个税就很实惠了啊!干嘛这么认真的选实缺啊,这不是添乱么?不过一晚上的功夫,赵思诚已经彻底把让李想走“正路”的念头给掐了,开什么玩笑,让这样的家伙去做官那不是找麻烦么?后悔死了,就不该撺掇他当官。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这话一点儿没错儿,赵思诚心里不停地念叨皇帝啊你可别犯抽,这小子真的干不了什么正事儿,可是等他一脸正气向皇帝建议还是随便给李想个散官,这货实在没经验……反而让皇帝上来拗劲儿了:“举贤不避亲,赵卿啊,谁是天生会做官的?刚才我听他说的那些什么滑轮啊水锤子就挺好的,还有玻璃纸这些东西,修建房子都用得上,这样的本事整天调胭脂也太屈才了,嗯,我看他做工部员外郎就挺不错的。” 赵思诚抓狂了,一堆的空缺你就能挖出品级最高的一个给他做,脑抽了是吧!   可大家都知道,现今这位官家脑抽也不是一天半天了!他根本不考虑李想的功劳适合赏赐做个几品官,反正他就觉得这人看着挺顺眼,正好干过工程(修路什么的),那去当工部员外郎不是正好么?   大臣们嘴角抽抽,这绝对是个混账主意,不过,算了算了,从六品的官儿而已,反正也不用他们发工资,犯不着为这点儿事儿惹官家不高兴。工部哎,那是什么好地方么?满开封,五品满街走六品多如狗,一个从六品的工部员外郎,不就是个泥瓦工匠头子么?平日里要看户部脸色,忙点工作还得被各个部门拿来做政绩,一辈子最露脸的事儿恐怕就是强拆民房给各部门腾地方了(喂!),对了还有修陵墓什么……皇帝脑抽,可要为这么个破职位跟皇帝顶牛儿那才更脑抽呢!   再说好多人根本就是认识李想的——余老相公的宴会他可没少参加,上层人士认识了一堆,时间长了私下里也有一些来往:喝了人家的酒,拿了人家的化妆品送新妇送相好,拿了人家的纸去写写画画,哎呦拿人手短——不不,是投桃报李,这事儿就这样吧!   于是李想去皇城溜达了一圈儿,穿着一身绿色的官服,头上顶着个长翅膀的乌纱帽,骑着马回家了。    ☆、100第一百零二章   “从六品!这不科学!”如此穿越的一句话出自苗玉奴的口中,她的婚期定在了八月份,最近终于被李想忽悠的放弃了在开封买房子的念头,正跟小姊妹们商量是典房还是租房呢,这会儿听说李想居然直接跳到从六品,被惊吓的直接把李想授课的时候用的“科学”这个词儿都给用出来了。   “怎么不科学了,许你的郑大哥做六品,就不许我们阿郎做个从六品啊!”韩桂花笑嘻嘻的说。   “可以申请免税了……”欧温仪淡定的合上账簿:“干得好!”   李想:“……”他就不该指望这些小娘子会夸他:“阿郎好厉害!”的。   “一年一百四十两的俸禄,还不够阿郎裁两件凉衫呢!做官真没意思……”这是家里的小女使豆苗儿,这会儿她正在给李想梳头发,嘴里嘟囔着:“我以后一定要嫁个有钱的男人,再不济能吃苦也行啊,当官的真不能要!也就是玉奴姐这样有情有义的,才会乐意倒贴钱养个穷官儿。”李想大汗,感情钻石王老五郑爽在我们家女使眼里是个吃软饭的!不对不对,到底我的教育出了什么问题啊。   李清照听到消息,快要担心死了:“我跟你阿兄马上就要去杭州了,这会儿你却要去当官儿……你万事小心,实在吃不消就干脆辞了官到杭州找我们。”   李迒十分纳闷:“能当官是好事儿啊,多少人熬一辈子都熬不到六品呢,大哥一上来就是从六品,别人羡慕都来不及,阿姐怎地反倒想让大哥辞官!”   李清照叹了口气:“他与你不一样的,阿迒,有空也教教你大哥在官场里如何为人处世……”   李迒纠结的说:“阿姐,我去年才授官,天天就跟那么几个人打交道,能懂多少东西?工部员外郎干的全是工程上的活儿,我觉得比起做生意,需要跟人打交道的地方其实更少了呢!”   这么说着,李迒还是跟李想认认真真的讲起了他所知道的工部的的情况。   “所以工部下头还有个工部?我就是这个小工部的副手……”李想仔仔细细问了李迒好半天,这才搞清楚了工部的基本编制,搞了半天他印象里的那个工部其实是三省六部里的大配置,而自己的工部员外郎则是工部下头的工部。没错,工部下头还有一个工部,说的更详细些,就是三省六部里头的工部有尚书,有侍郎,而这个工部下头分了四个部门:分别是工部,屯田,虞部,水部……而这几个部门的一把手叫做郎中,二把手叫做员外郎……李想就是在工部下头分管主管城池之修浚,土木之缮葺,工匠之程式的小工部的二把手。   问了半天,李想算是明白了,工部其实相当于现在的建设部,李想就相当于建设部里头主管城市规划的局级干部。当然这个局级干部混的比较苦逼,干的全都是城市拆迁建设,管理工匠之类的活儿,大臣们吐槽这个官儿其实就是个泥瓦匠头子的说法其实是挺贴切的……   “如果说我们礼部的活儿恨不得踩在云彩上,大哥你们工部的活儿就是踩在泥巴里。”李迒有些担心的总结:“大哥的工作,怕是挺辛苦的。”   李清照叹道:“辛苦倒是不怕,你大哥过去,扛石头的活儿也干过,我就是怕他不会跟人打交道。”   赵明诚道:“良人也不要太担心了,当日咱们不是还担心大郎不会做生意么?后来又担心他一个人来开封不会与人应酬,可你看看,大郎无论在青州还是在开封,还不都把纸坊跟胭脂的生意都做的有声有色?人缘也不错。放在几年前,让他去当官,我也不放心,可大郎现在好歹也是快三十的人了,经历的事情多了,你莫把他当小孩子了!”   “哎呀,恭喜李大官人加官进爵啊!”第一天去上班的路上,李想又绕到了李三娘那里蹭早饭,李三娘一边儿洗脸一边笑话他。   “笑什么笑,我要是被撤职了你就弄不到诰命了……”李想恨恨的说道。   李三娘大大的翻了个白眼:“等你升到了五品再跟我说诰命的事儿,从六品的员外郎也好意思说诰命这俩字。再说了,我什么时候答应嫁给你了!”   李想嘿嘿一笑:“你说的啊,等我升到了五品就跟你谈谈婚事……”   李三娘怒道:“又给我瞎打岔,滚!”   李想放下碗,接过女使端来的漱口水漱了口,赞叹道:“还是娘子这边享受啊!我滚了。”   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李想上辈子在研究院里最春风得意的时候,对未来的预期也不过是希望把自己的那几个课题做好,早点儿定职。这会儿一不小心就混成了局级干部,听说官场很复杂,之前当过的最大的官儿就是学习委员的李想压力山大啊!   然而事实证明,包括李向本人在内的所有人都白担心了!官场新丁李想同学,第一天下班便喜笑颜开的回来了。   “胡郎中是个很和蔼的人,下头的几个主事也都很客气……大家挺照顾我的,安排我的都是写写算算的这些活儿,太轻松了!”李想笑呵呵的跟一大群早早就等在家里等他回来说情况的人们汇报一天的日程。   轻松你妹!众人齐齐吐槽。你个二货,被人家下马威了都不知道!真是友好的话,谁会给新人一堆乱七八糟的资料让他整理?还净是写写算算的,开什么玩笑,虽然有算学,可是大部分官员的算数真的都是渣渣,谁都跟你似的觉得这些东西最简单不过啊!   赵思诚的嘴角抽了又抽,硬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算了,他就是知道别人给李想下马威又怎么样?这种后门儿职员哪个上司会喜欢,哪个下属会尊重啊?还不如就像他这样子什么都不知道,抱着良好的心态,老老实实做事儿,日久见人心,做得好了自然就被同僚接受了   李清照跟赵明诚也一听就明白,对这种情况这俩人就更不在乎了!这点事儿就不算个事儿,凭阿弟的人品,再没有让人讨厌的道理,时间久了也就好了。瞎操心没有用的,他自己的路总要自己走才行,谁还能扶他一辈子?再说得难听些,就算他真不是做官的料,大不了辞官回家,继续做个大富翁啊!   胡远安最近很忧郁,他深感自己一定是流年不顺才被分到工部做郎中,哪怕是水部也成啊!就算那个破部门需要满世界跑而且风吹日晒的,好歹不用整天弄这些狗屁倒灶的麻烦事儿啊!城墙又需要修缮了,每逢此时杂事儿多也就罢了,光是算数就能把人算死!——百姓税地屋舍几何,需偿款几何,修的城围若干步,高几丈几尺,多少步起一楼橹,用材多少用工多少总花费多少……老天啊想想就暴躁,他手下虽然有一个员外郎两个主事外加一群编外的办事人员,可光是去跟老百姓协商搬家,给搬迁人员安排房子就占用了一大半儿的人力,而正经的预算还没做呢!要命啊。偏偏这个时候副手员外郎的老爹去世了,人家丁忧去了,我了个大擦,你算了半截子的东西交给我,这不是要命呢!   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官家赶紧给他弄个能搭把手的人过来,谁知道盼来个卖胭脂的李大官人!这位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也就这张脸还凑活能看,连本职工作是什么都要问……胡远安的脑袋嗡嗡的响,老天啊,真要了我的命了!   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精神,胡远安把前任员外郎算了半截子的东西一股脑儿的丢给李想让他先算算看,管它呢,反正自己现在也没时间么,让他折腾去吧,有点事儿做免得添乱,实在算不好,等我腾出手来再想办法吧!   这么想着的胡远安,这会儿目瞪口呆的看着手边儿薄薄的几张纸:“你说你算完了?这,就算出这么点儿东西?”   李想点点头:“我把计算过程简单的列了一下,还验算了几遍,应该不会出错.”。   胡远安胡子直颤:“两三天的功夫,你全算完了,还验算了几遍?”   李想点点头:“我的那位前任,算数方法虽然稍稍笨了点儿,但是资料整理的非常清楚,数字都是现成的,只需要列在一起算一算就行。”   胡远安粗粗的把那几张单子看了,虽然其中的大部分的步骤不知道什么意思,可是预算的结果显然跟他估计的差不多——不善数学是一回事儿,对本职工作十分了解又是一回事儿。   最后一页的列表很清楚,城墙的用料,工时,需要的人工成本,甚至连工期跟人员分配,城砖搬运路线都做了简单的标注……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胡远安立刻知道,自己撞上大运了!这是个算学跟工程上的天才,生意人就是生意人,果然会算账!不对不对,一般人最多算出预算结果,但是工程安排什么的,一个做生意的怎么还懂这些?   “我在青州修过路,还帮忙修过阿育王舍利塔……”李想有点不好意思:“时间都不长,但是好歹懂一点儿相关的知识。”   胡远安十分的开心,他万万没想到原本以为是关系户的副手居然还有这么一手儿!官家这次很给力啊。这么想着,顿时觉得一开始对李想不咸不淡的态度有些不厚道,便叫了几个主事一起给李想接风——在李想来到工部任职的第四天。    ☆、101第一百零三章   接风宴的气氛很不错,李想听了小娘子们的建议,给每个同事都准备了礼物,礼物无非就是纸坊出产的高档制品,还有套装的化妆品。没什么稀罕的,难得的是从上到下每个人都有份。连官署里临时的抄写员都得了两刀不错的好纸。   李想所在的工部是隶属于工部的小工部,上头一个顶头上司是工部郎中胡远安,下头还有三个主事,分别是钱主事,赵主事,孙主事,跟李想凑到一起正好是赵钱孙李,提起来十分的有趣。   胡远安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虽然经常发牢骚说自己的工作实在烦死人,可是办起事情来相当利索!他的基础算学在文人堆里算是牛掰的,所以才能负责这个无数个工程总指挥的集合的工作,也就是李想的数学太凶残,才显得他似乎挺弱的,其实人家真的很厉害。三位主事里头,孙主事是前科的同进士,名次不好,也没什么钱走动所以暂时蹲在了这个清水衙门做个九品小官儿,赵主事则是从办事人员里破格提拔的,已经五十岁了,这辈子做个九品官就到头了,他自己对目前的状态也觉得挺满意的。剩下一个钱主事比较苦逼,似乎过去是八品官,做错了事儿被贬到这儿的……总的来说,这就是个正常人不乐意呆的苦逼地方,也就是胡郎中这号就是喜欢工程的家伙才能呆得住!   虽然李想不算太会说话,不过在工部这个鬼地方呆着的就没几个会来事儿的——当头子还算不错,当个主事这类的小官那真是各种苦逼,连临时工都比别的部门累:别的部门的临时工干的都是抄抄写写的东西,只有他们这里,居然还得去丈量尺寸,去挨家居民做工作请他们尽快搬家——强拆这种事儿虽然经常发生,可是工部可没兴趣这么做,又不是达官贵人,拆了房子给自家扩建,好歹能得好处,这是给国家办事儿,干好了是应该的,出了乱子是自己的。所以还是老实办事儿,按市价补偿最保险,所以工部的工作不是一般的繁琐。   李想对这些东西一点都不烦,理科生啊,计算什么的是日常工作!不过半个月的工夫,他就把部门里计算统计类的活儿全都接到手里了。工部确实也有算学高手,可这种业余学点儿算学的文科生跟李想这个多了一千年积累外加一二十年魔鬼理科教育的人一比,那就是路边十块钱一个的计算器跟四核处理器家用电脑的差距啊!更不要说李想还懂些统计学这类的古人绝对没接触过的学科,这些知识对于工程之类的东西太实用了!   旁人眼里十分繁琐的计算在李想这里显得十分的轻松,也就是一开始忙一点儿,从第八天起,李想的工作就只剩下日常的工作了,前面积累的东西已经全都处理完了,而此时也到了李清照跟赵明诚二人出发的日子了。   李迒哭的稀里哗啦的:“阿姐,阿姐,你们要快点回开封啊!”   李想道:“阿姐等我不当官了就去投奔你啊……”   李清照的离愁别绪被这两个家伙搅和的差不多没了:“小弟,我们还没出发呢,你就琢磨着我什么时候回开封。还有大郎!你也有点出息,才当官就琢磨着卸任的事儿,有你这样的么?”   这边大人们还没道完别,那边小家伙们又闹开了。   囡囡搂着李想的脖子不肯撒手:“呜呜呜,我不要离开舅舅……”   李想抱着囡囡:“呜呜呜我也舍不得囡囡……”   李清照一脸黑线,跟囡囡商量着让她撒手,哎呀还有一个呢,宝宝平时挺乖的啊,怎么今天也犯驴了,也抱着李想的脖子不撒手。说起来阿弟最近的力气可真涨了不少,一手一个抱了好一会儿了吧?   “好了好了,舅舅以后再来找咱们,你们看看,车厢里没地方了啊!”   “那就把舅舅放在箱子里带走啊……”一直没吭声的宝宝终于有动静了,却冒出这么一句。   李想的离愁别绪彻底被这两个小东西勾出来了:“呜呜呜舅舅也舍不得你们,干脆你们俩留下来吧,舅舅这里多好玩啊!”   “好啊好啊!我们跟着舅舅……”两个小东西破涕为笑,李清照被气得够呛,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两个小东西抢了下来:“想要孩子就赶紧成亲,不要总惦记着外甥外甥女儿!”   李想跟李清照他们早就约好了,再过半年,他就派人去杭州开纸坊跟化妆品作坊,稳住脚就带着所有人一起迁过去!当然这事儿估计会被欧温仪她们强烈反对,李想目前还没想出什么说服的办法,他的官职也是个问题,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再说吧!   送走了李清照,城墙的修缮工作也完成了初步的拆迁工作,正式开始了修建。这会儿胡远安简直想要给他新妇供着的菩萨也烧一把香了!这个李冀飞天生就该是工部的人啊!城墙太高砖石搬运有问题,没关系,几个滑轮组就解决了;石头的开采费工费力还危险,没关系,李冀飞弄出的新型火药,能把山崖上整块儿的石头炸成差不多的碎块儿;新制的城砖跟老城砖颜色不统一,没关系,李冀飞跑去制砖场溜达一圈儿,让人把出炉时间跟烧制方式稍微调整了一下,颜色居然几乎一样了!   如果说这些东西只能算得上奇技淫巧,那李冀飞对工人工作的分配统筹就实在太让人叹为观止了!虽然这次的修缮工程不算太大,可毕竟修的是国都的城墙,因此需要的招募的工匠还是相当的多——工期不可以拖太久的。   开封的人工很贵,官府招募工人的报酬实在是不菲,尤其筑城这种需要一定技术的工作,平均每个筑城工一天就要二百多文的开支,搬运工一天也要一百五十文往上,而这次的工程总共招募了五千人!开什么玩笑,光是人工一天就是千把贯啊,拖得太久了,户部的大佬会过来找工部的BOSS拼命的!而李想的统筹能力,起码让大家工作效率提高了五成,再加上他那些零零碎碎的小发明……开工一个月,胡远安略略一算,进度比预期快了一倍!我的天啊,这么下去岂不是能提前三四个月完工,这得省多少钱?   对了,李想现在有字了!李冀飞说的就是李想,冀飞是他的字。李想当了官,被同事提醒了字的问题,你“你不取个字儿,我们日常称呼你都不方便,总不能叫你李大郎吧?”这话说的没错,这年头,当面叫名字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所以很少会有人直接叫名字。   意识到这个问题,李想便跑去赵府问赵明诚起字的问题,赵思诚正好也在场,一听便来劲儿了,声称这个他最在行,李清照表示这是给他弟弟取字,绝对不可以马虎,她也要起!一群人胡思乱想,起了一堆奇奇怪怪的字,听的李想囧囧有神:我知道你们都是文化人,可是拜托,我真的只想起个人家方便称呼的字,“蛛枕”这种名字真的叫的出口么?什么,你说这个刺耳的意思是勤奋读书所以不去睡觉枕头上都结了蜘蛛网,我了个去,正常人见了这种枕头都会说这个主人超级懒蛋吧!而且这怎么听也不像个名字吧?   听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字,李想一脸黑线的跑去岳飞家求岳老爹给他起个字,老头儿略一沉吟,便写出了“冀飞”二字,李想一看,李想李冀飞,意思上跟“想”接的上茬儿,兆头又很好,就这个了!于是简单办了个仪式,然后正式通告大家他有字儿了!   虽然字是定下了,可是李想对家里这群人的馊主意心有余悸,说起来蛛枕那个字居然还真不是最奇怪的,还有更糟糕的呢!第二天上班路上李想跑去跟三娘吐槽这个事儿:“赵二哥希望天底下的人都是刻苦的读书人,这也就罢了,我阿姐好歹也是个才女啊!怎么就能想出‘来福’这种字儿,还说文章憎命达,起个俗气的字儿一生平安。她是故意逗我的吧?”   李三娘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这些人都不靠谱,所以你才去求了岳爹爹给你起了现在这个字儿?”   李想道:“是啊,挺不错的吧?冀飞,听着多顺耳啊。我觉得阿爹虽然没这些人墨水多,可是名字起的真不错,鹏举啊翻云啊都很好啊。果然求对人了,昨天的客人们都说这个字起的极好!”   李三娘喃喃道:“我总觉得这名字哪里不对……”   李想“啊?啊……你是觉得跟鹏举翻云的名字一个味儿吧?都想上天!”   李三娘揉揉太阳穴:“不是这个问题,你让我想想啊……”她低头想了想,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冀飞,鸡飞!!人家是大鹏,你是草鸡,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   李想:“………………”我得多自虐才喜欢这个女人的!   城墙修到一半儿的时候,工部的大BOSS工部尚书带着其他三个小部的头头过来巡视,看到工程的进度大吃一惊,一问情况,工程进展这么快主要的功劳竟是那个走后门儿的李大官人干的!中国自古以来有功劳由领导领大半儿的习惯,不过这事儿瞒不住人,工程进度提高这么多,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来了能人了,有毛病才贪他的功劳呢,再说胡远安也没那么多的花花肠子。   工部石尚书见此情景,十分的开心,他的同事户部薄尚书是个老抠儿,每次预算弄到最后都紧紧巴巴的还需要追加,追加又会被各种难为,这回就好了,看这个兆头儿,是绝对不用追加了!好爽快。   大家伙儿正高兴呢,李想忽然问了一句:“钱花不完的部分是不是要退回国库呀?听起来挺麻烦的”。   “!!!”   你妹,就不能让我们多高兴一会儿啊!可这家伙说得对,这次确实麻烦了!没错,钱花不完也是麻烦。朝廷是有审计人员的,就算用不完也不能昧下啊?好吧他们当然不准备昧下,可这钱还是不能退,这次的花的钱少了,下次再有什么工程,户部那帮子人一定会以这个为标准想办法减少预算的啊!这可真要了亲命了。同样的工程,不可能每次都让李冀飞去做吧?开封的还好,别的城市的呢?甚至别的部门的工程预算都会被这个花费极低的例子给拖的变少了啊!当然这东西都是可以追加的,可那是一定会打口水战的,且后面的人就会吃力不讨好,怎么做都是不如这次俭省!   哎呀这可要了命了,这事儿必须好好掂对一下,于是工程还没结束,工部的头子们已经开始琢磨着怎么把剩下的钱花光了。   李想对这种事情倒是很习惯,好歹他也是在研究院干过事儿的,项目预算什么的他也明白。看上司们鸡飞狗跳的想增加开支,便跑到城墙处看了一圈儿,回来就问顶头上司:“这次的款子是不是还包括护城河的清理?”   胡远安道:“可不是,要不是你来了,钱是肯定不够的,河工的价儿比筑城工的价儿还高呢!现在汛期刚过,水太多,等天气再冷一些,引水方便的时候才去挖。这活儿不算麻烦,往下头挖出来三尺的淤泥就成了……”   李想皱着眉头看着开封城外,开封的护城河是跟黄河以及大运河都有连通的,平时用水闸隔着,汛期的时候可以打开泄洪。这时候已经入了秋,水位比夏天的时候低很多,也清澈多了,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水底的石头。李想看了半天,轻声说:“这条河,平日里跟死水一般,并不流动,水也太浅了,这样子硬是用麻袋堆,费点功夫也能填的上……”   胡远安有些吃惊,看了李想一眼道:“你想到哪里去了!这是我们大宋的国都……”   “自古以来沦陷的国都多着呢!”李想走到城垛子跟前,看着城门外熙熙攘攘的往来人群,轻声说:“能多做一点儿,总是好的。”    ☆、102第一百零四章   “把护城河再加深一丈半?”石尚书皱皱眉:“这也太深了……”   “不够深,算什么护城河呢?”李想认真地说:“城墙有多高,护城河就该有多深,这是城防上最基本的道理,开封的城墙有三丈高,照理说护城河就该有三丈深的!刻我昨天带人去测了一下,最深的地方才两丈,大部分河道中间也只有丈半深。我看了过去的图纸,这条河原本确实就有三丈深,只是这一二百年下来,淤泥越来越多,虽然也清淤,可每次都只清那三四尺,十年八年才清那么一次,逐渐的河床就越来越高了……”   纪侍郎道:“冀飞说的是,反正咱们现在钱多的没地方花,既然要挖河,那就痛快点儿,索性挖到原来河道的深度……”   胡郎中也赞成:“虽说这两项款子请款的时候是分开算的,可是拨钱却是在一块儿发下来的的,谁也不会因为这边多花点儿那边少花点儿的找麻烦!”   石尚书点头道:“你们都觉得可以,那就这么定了。”   李想纠结的说:“ 就算加上这个,我估计钱还是花不完,不行,我还得想办法!城防肯定还有办法做得更好的。”   众人哭笑不得,这位也太较真了,谁还能攻到开封城还是怎么着?看他最近去现场监工的认真劲儿,就好像敌人马上就要打过来了似的。不过这样也好,谁不喜欢认真做事儿的人呢?在工部工作,最需要的就是这种认真的精神。   众人谈完正事儿,便闲聊起来。   李想这个时候一般都是当听众的,毕竟大部分话题都是朝廷的政策什么的,这些东西他刚刚开始接触,实在是不太懂。他从来不是个马虎的人,班门弄斧这种事儿肯定不会做,所以干脆听着,不懂就问。   大家说着说着,就提起了下个月的天宁节(注1),水部的冯郎中冷笑道:“苗德阳那个村汉,竟弄了一群鳄鱼送进到开封来,硬说是祥瑞!去了一趟江边儿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打量咱们都没见过鳄鱼么?说起来土龙肉还是药材呢。”   虞部的于郎中叹道:“可官家就吃这一套啊!听说还准备专门举办个放生仪式,把这群东西放到金明池里头呢……”   李想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官家的脑袋被门夹了么?往金明池里放鳄鱼!我擦那是园林好不好,有时候水军还要去那里操练,你弄一群鳄鱼放进去,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么?   屯田员外郎嘿嘿嘿的笑:“那玩意儿是南方的东西,放北方还不一定能活呢……”   屯田郎中哼了一声:“就算只活三天,也是祸害。金明池是什么地方,这群东西放进去,不知道要弄坏多少莲花水草,里头的鱼怕是也要遭殃……更不要说这东西搞不好还会伤人呢!”   伤人,伤人!!李想忽然站了起来:“把他们放到护城河里怎么样?真来了敌寇,也算一道防御啊……”管他能不能活呢,不试试怎么知道。   这也能拐到护城河的问题上去?也太敬业了吧。众人十分纠结,这家伙怎么这么缺乏安全感?   “这,这事儿咱们管不了的……”李想的顶头上司胡郎中囧囧有神的说,   “没关系,这事儿交给我!我去跟跟何栗说去,他最爱多管闲事了,既然是祥瑞,把祥瑞放在护城河里护卫咱们开封不是很好么?而且护城河放起来多方便吗,直接抬到城边扔进去就行了,去金明池肯定要大张旗鼓的花一大笔钱!”李想越觉得有道理:“正好离天宁节还有一个多月呢,咱们先把护城河清出来一段儿,方便官家放鳄鱼……”   众人:“……”算了他爱干什么干什么吧,反正不让我们去干这个不着调儿的事儿就行。   李想说到做到,果然跑去找何栗。   “我觉得可以把鳄鱼宣传成护城神兽什么的……”李想十分认真地说:“文缜兄帮帮忙啦!”   何栗满头黑线儿:“你怎么不去求赵舍人?”   李想嘴角一抽,低声说:“特特的去求赵二哥干这种事儿,一定会被打出门的!”   何栗抓狂道:“你就不怕我把你打出门啊?”   李想道:“你还欠我人情呢!再说这事儿你也明白,还是有点儿好处的,起码不用祸害金明池了!谁会去护城河里游泳啊,是吧?你要是不帮忙,下回我可不给你出主意了……”   何栗怒道:“你也好意思说!我这阵子好话说尽,各种讨好,结果她反倒脾气更大了,没事儿就骂我几句……”   李想鄙视的看着他:“打是亲骂是爱!人家肯骂你了那是好事儿,前阵子连理都不理你呢,你觉得是挨骂好还是不说话好?三娘没事儿就骂我,我开心着呢……”   何栗再次被李想把话题带到了沟里:“你快跟李师师断了来往!”   李想:“叫你一声文缜兄,你还真以为你是我哥啊!狗拿耗子……”   何栗气的差点蹦起来“有你这么求人的么?”   李想拍桌子:“呸,过河拆桥的东西。”   两个人说到后来,差点在樊楼里打起来,最后还是其他房间吃饭闻讯而来的相熟的官员给拉开来:“哎呀你们两个,见面就吵架,还总往一起凑!文缜你都多大的人了,算年纪快能给冀飞当爹了,也好意思跟人家计较……”   何栗泪流满面:“我才三十四!”   李想十分抓狂:“我明年就三十了!”   某官员:“三十了还不留胡子,岂有此理,我一直以为你才十七八!”   李想真心跪了:“李之远(注2)叫我大哥,他都二十四了……”   某官员:“你逗我玩呢?李之远叫你大哥?叫你大侄子还差不多,他那一脸大胡子,看着没有四十也得有三十八!”   何栗“……”   李想:“……”   魂淡你不是来劝架而是来找茬的吧,你个全开封出了名的脸盲症儿好意思谈论大家的长相么?众人齐齐抓狂。   一场闹剧让整个樊楼的人都看了场热闹,外加给开封人增加了点谈资。拉架的大理寺少卿王明声称以后再看到这俩人,就算他们俩打出脑浆子,他都不要管了!太气人了,到最后居然一起嘲讽他这个拉架的,太没良心了。   何栗终于还是跟道君皇帝提了这件事儿,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干的最无厘头的一件事儿了,尽管确实为国库省了点钱,不过为了这点钱去建议这种事儿,实在是太丢人了——祥瑞什么的,本来就是不是他这个正人君子会捣鼓的东西啊!现在居然还要一本正经的建议官家应该把祥瑞放到护城河当护城神兽,太破下限了!   何栗从皇帝的书房里出来,看到的是同僚好友们欣慰的笑容。   “文缜终于学会了迂回了……”“   “是啊是啊,这样子就对了,要像过去那样直接跟官家说他这是祸害金明池,不是打脸么?事情肯定就黄了。像这样儿,又节省了开支,还省得官家去祸害金明池,便是舍下脸皮附和一下官家的喜好,又如何呢?”   何栗:“……”我真的没想那么多。   “居然真的要往护城河里放鳄鱼,亏得何舍人这么听你的。”胡郎中顿了一会儿,有些犹豫地说:“可是冀飞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便是他对你再好,这也不是一辈子的事儿啊……”   李想“???”   李想“!!!”   反应过来胡郎中说的是什么意思,李想的脸变成了“囧”字,十分无力的说:“郎中,你到底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你看我哪里像是有龙阳之好的人啊!”   胡郎中斩钉截铁的说:“年近三十,面白无须,生的细皮嫩肉偏又不喜欢小娘子……你刚来开封的时候大家都说你是天下第一风流的,不过这半年风向变了,好多人说你是……”   “打住!”李想咬牙切齿的说:“明白了,我明天开始留胡子。”   莫名其妙的被人猜疑是同性恋什么的真是太郁闷了!虽然在无节操的大宋官员们眼里这根本就不算个事儿,但是李想依然很郁闷,连着留了好多天胡子,结果李三娘看烦了:“你要顶着这个青下巴到什么时候,不剃胡子的男人看着脏死了……”   李想立刻顺水推舟的把胡子剃干净了:开什么玩笑,长得这么慢,怕是留上一年才能留成一圈儿短髭,短髭什么的,太丑了啊!神马龙阳之好,爱说啥说啥去,三娘知道我不是就行了。   挖河的事情提前了,李想这几天除了继续督造城墙,还要顺便监督清淤工作,本就忙得脚打后脑勺,偏东作坊又来人跟他打听纸甲制造的事儿,李想头晕目眩,差点脱口而出说让十一娘去就行了,好在总算反应过来,这可不是平日里别人给打打听装修房子的事儿,只得自己跑去现场看,结果竟然在军械制造的地方发现了猛火油柜(注3)这种神器,李想一看,猛火油,这不就是石油么!擦,居然连火焰喷射器这玩意都出现了,宋朝人也太逆天了吧!   东作坊现在正在实验小批量制造纸甲,虽然李想把工序写的很清楚了,但是毕竟经验是李想的不是他们的,真的冷不丁去造,操作上还是有很多问题的。李想看他们问题实在是多,便提出让自己家的小娘子过来帮忙调整工艺,对方不太高兴了,李想更不高兴:“你当我乐意让她过来啊!一群臭烘烘的大男人杵在这里,熏死人,你,撇什么嘴?你以为你多了那二两肉就多金贵?你是认字啊还是会造水力连锤机,还是知道造纸甲的时候里头的树胶怎么加,这些,难道不是因为你们都不懂才叫我过来的?而我家的小娘子这些东西都很懂,你们却又不肯学……什么都比不上人家,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人家?爱学不学,我可没这个功夫跟你们聒噪。”   李想的心情正差着呢,火焰喷射器都能想出来,偏偏制造个纸甲造的乱七八糟,说要三寸捶成一寸偏要两寸捶一寸,这能结实么?还有那弓,什么玩意儿,随便拎起一个标记是一石的弓一点儿劲儿都没费就拉满了,这是糊弄谁呢?金人造弓箭,每个弓箭上 都要留下制造人员的标记,军队里发现不合格的弓,轻而易举就能找到责任人。大宋这边呢?反正都是一个制造作坊出来的,想去追究谁造的根本不可能!这完全就是制度的问题,李想到这里溜达一圈儿,特别理解为什么工蒋师傅们没心情好好造军械,这些工匠们被塞到个憋屈的要命的工坊里,轻易不能出门,工坊内部狭小的吓人,迎面走来两个人都要侧着身子才能过去,一天下来看的天全都是长条形儿的,怪不得前些年工匠要暴动,都要给憋疯了,比坐牢都难受,这样子对待技术人员,谁有心情好好造东西?   再看看这些管理人员,什么专业知识都不懂还在那里冷艳高贵,李想暴躁死了,这是什么破地方!怪不得自己的制造流程写的那么清楚还是造不出来东西,非要偷工减料赶时间,能造好才怪!   在东坊呆了一圈儿,李想一肚子火气的回了工部,胡郎中看他心情不好,一问情况,叹道:“下回再来人请你,我替你挡回去!这事儿不能接,你要是真的去给他们帮忙了,做好了是他们的功劳,弄不好,定有人把责任往你头上推,说你教的不对!像这样子,你不管,到时候出了问题,最多说你的方法不好,可你自己又造出了合格的东西,他们再说什么也没有用。”   李想的心情更差了,他还真没想到还有这种弯弯绕绕,要不是今天心情不好,没应承下来,搞不好还惹祸上身呢!这帮子混蛋,根本不是想知道纸甲怎么造!跟他们这些管事儿的讲管个屁用?这玩意技术含量又不高,他都写得那么清楚了,下面的工匠们学这个哪里有什么难度?分明就是这些管理人员想偷工减料所以才弄成这个样子的!   唯一让李想的心情稍微好一点的是,去转了一圈儿,让他得到了启发,他又想到了一种新的加强开封城防力量顺便把预算花光的办法——猛火油!   作者有话要说:注1:宋时定徽宗诞辰为天宁节。 宋 孟元老 《东京梦华录?天宁节》:“﹝十月﹞初十日天宁节。”   注2:李清照的弟弟李迒在历史上只略略提过一笔,我是在查不到他的字是什么,之远是我给起的字。   注3:度娘说:“猛火油柜”是中国古代战争中的一种喷火器具。是中国古代发明的世界上最早的火焰喷射器。-= =想知道猛火油柜具体长啥样儿去问度娘吧!少女们   注4:宋朝的军械制造管理混乱是有史料可查的,比如弓箭制造,神宗曾随意抽取三张成品弓检查,没有一张弓令人满意。   而工匠待遇太差也是很明显的事情,宋朝开封人口本来就多,十分拥挤,工匠们更是住的逼仄无比,而且出入限制非常严格。工匠们被逼到什么地步呢?手无寸铁却一起往外冲,因为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拥挤压抑的环境了。而他们的结局是,有一个士官堵在了路中间,他们就出不去,统统被抓住论罪了……一个人就能堵住一条路!还是进出必走的路,大家可以想象工匠们住的地方狭窄到了什么地步。   唉……大宋啊!   PS:   我猜会有腐女说:混蛋,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居然想要换CP,何栗滚粗,我要鹏举哥哥!   矮油,到底是年上忠犬攻还是年下邪魅攻啊?喂,鹏举什么时候邪魅了,你奏凯!   李三娘:你们这群臭男人,想死么?敢跟我抢男人!   杜十一娘:奴奴,奴奴还是喜欢阿郎……   老蛇:哇卡卡卡你们统统退散吧,我们想想是立志要做大魔法师的人啊!(有你这样的亲妈么……)   O(∩_∩)O ☆、103第一百零五章   没错儿,李想看到猛火油柜便想到了猛火油!   李想打听了猛火油的价钱,略略估算了下,又看看城墙的进展,正好好几处豁口还没有合到一起,想要改一下设计并不麻烦。便跑到胡明远那里说了自己的想法,这一次胡明远没有立刻表示赞同,反倒是有些担心:“冀飞,我知道你是个认真的人,可是你不觉得这样子有些过头了么?朝廷是要面子的,这是国都,弄得这么小心翼翼的,怕是会被人说道。”   李想道:“说道便说道去吧!北面都打的乱套了,开封北面就那么几个山包包,连个正经屏障都没有,城防上再怎么谨慎也不过分。”   胡明远叹了口气:“你整日这么紧张兮兮的,让我都怀疑是不是金人真的会打过来了。唉,真是引狼入室啊!”   大家对李想的计划的看法基本上跟胡明远的看法差不多——太过谨慎了。可是,还是那句话,总得把钱花光啊?尤其李想的这个计划可以说是把钱直接花在城墙上,建造成本大部分都可以直接摊到城墙建设费用里,操作性很强。所以石尚书,纪侍郎等人稍微一商量,便同意了。   李想的计划很简单,在新修的城墙下部建几个大油库,油库下面的地下用石头砌管道直接通到护城河里。油库全封闭的,只能进油出油,最大限度的保证不会有火灾的可能。油库里头注满猛火油——原油这个东西没什么变质不变质的,反正放个十年八年照样能点着,这就行了。   “护城河深三丈五尺,河道一定要挖的够均匀,既然是护城河,就不该有浅浅的河边儿,全都挖的深深的,放水的时候放三丈就行,河沿儿离水面五尺,也免得鳄鱼爬上来伤人。”   “放猛火油的石头池子缝儿一定要抹的严实,这东西平日里要是漏出来流到河里头……神兽可就没命了!”   众人原本认认真真的听李想说计划,结果听到这句一下子都喷了,擦你还惦记那玩意儿呢?谁还指望那东西能活过冬天啊!   不过上司们听李想说得来劲儿,也觉得他却是认真。这阵子正好工部又接了一堆的活儿,大家伙儿一商量,索性把城墙,护城河这块儿统统都丢给他了。也不算难为他,反正监督分派就好,具体的管理有下面的人呢。   李想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在青州修路的日子了,每天在工地上跑来跑去,分派工作,偶尔遇到技术问题的时候他去给出出主意——充实而简单的生活,除了赚的有点少以外没什么缺点了。当然考虑到因为做官而给铺子里少交的税钱,嗯,报酬还是很不错的嘛!   李三娘这阵子忙死了,重阳节一过,清乐坊进入了紧锣密鼓的彩排期。跟后世一样,过年期间绝对是各种文艺表演最频繁的时候。作为最大的非官方文艺组织,清乐坊的李婆婆早早就让人开始组织各种表演。   “我才不耐烦参加这些东西呢!一点新鲜的都没有……演的烦死了。”李三娘一边跟李想念叨,一边冲中间排练的漂亮女人喊道:“你演的是红拂,不是西施,你在那里捧什么心!”   李想差点笑出声来,李三娘白了他一眼:“憋回去!在我那里蹭吃蹭喝也就罢了,现在不掏钱看我们清乐坊的台柱子表演,你还敢笑!当心惹恼了小桥小姐,让人把你打出去!”   李想笑嘻嘻的说:“我是你的人,她才不敢打呢!”   李三娘却难得的压低了声音:“隔墙有耳,你也收敛些。”   李想轻声道:“总有一日,我要光明正大的叫你良人。”   李三娘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清乐坊的人都知道李想跟李三娘要好,倒也没人敢到外面乱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到底大家都明白。满开封的青楼这么多,清乐坊凭什么就独占鳌头?清乐坊的小姐们出门最硬气不过,只要架子端起来,等闲的官员都不敢勉强她们做什么——又不是教坊的官妓,人家凭什么顾忌个普通的女伎?说白了还不是因为不愿意招惹李三娘。所以这种事儿瞒都来不及,抽风才往外头说呢!就这样儿,李婆婆还三令五申的警告手下的人们嘴巴严一点儿,外头爱怎么传怎么传,李师师的花边新闻这些年就没有断过,不怕外人讲,只要他们楼里管好了别有人不小心在官家面前说漏了嘴就成。   郑小桥唱完一曲,笑嘻嘻的走下来,跟李想打招呼:“员外郎过来了?今日不当值么?”   李想笑道:“今儿休沐,我就来看看三娘,对了,我还给大家带了些小东西过来,一会儿让人给你送去。”   郑小桥掩嘴一笑:“我不敢要,阿姊要生气的……”   李三娘唾道:“少给我装模作样,一会儿去我那里挑挑去,说是新出的专供教坊司的玩意儿,看着都挺艳的,我看很适合表演的时候用……”   李想点头道:“是的,教坊里好多小姐都跟我说,我家东西虽然好用,可是颜色太淡,平日抹抹很不错,可是上台跳舞,尤其是晚上……就托不起来了!所以这次专门做了舞台用化妆品。”   一身素衣的于梦荷仙子一般走过来,听到这话冷笑道:“整日不是青楼就是教坊,认识的小姐数都数不清,真不知道阿姊怎么就信了你是个有长性的。”   郑小桥道:“梦荷!”   李想有点尴尬,李三娘倒是不以为意,扭脸对李想说:“哦,梦荷台上台下都不画浓妆的,你下回过来再带几套清淡的,那套“春日”就很不错。”   于梦荷跺脚道:“阿姊!”   李三娘笑眯眯地说:“再生个气给我看看呀,才二十出头就一幅看破红尘的模样,这怎么行,我还替你存着赎身钱,巴望你找个好夫婿呢!”   于梦荷道:“男人就没有好东西!”说罢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李想挠头:“我就这么不招人喜欢啊。”   李三娘摇头:“在这里呆久了,有几个会喜欢男人?”   李想贱笑:“三娘喜欢就行……”   李师师“……找个锉,把你脸皮蹭薄点儿!”   郑小桥在一边嘻嘻的笑:“我也喜欢我也喜欢,反正婆婆说过,我真想出去,是肯放我的……我就是愁没人嫁,不然早就出去了。哎呀哪里能找个跟我情投意合的好夫婿啊”   李三娘道:“滚回去练曲子去,你的脸皮应该再贴一层!哪有你这样的,整日把夫婿挂嘴边……”   郑小桥撒娇道:“三娘姐,让我也歇歇吧!这戏实在是无趣的很,谁不知道红拂夜奔是怎么回事儿啊……”   李三娘道:“要不然你去演花木兰?或者还去演西施?”   郑小桥苦着脸:“快别提西施,去年过年排了几个月那个东西,弄得我整日皱眉,生生瘦了一大圈儿。”   李三娘怒道:“皱眉跟你瘦有什么关系,胡说八道,快去练习!”   李想挠头道:“确实很没意思啊,全都是大家都知道的故事……”   李三娘瞪了他一眼:“能编成曲目的,自然都是极好的故事,这才能常演不衰,我也想过编点儿新的,可没有好故事,便是唱词再好也不禁琢磨……喂,李大郎,你有什么新鲜故事么?”   李想哭着一张脸:“我也不知道啊,说起能在台子上演的,我最熟悉的也是你们说的这些花木兰啊,红拂女啊,西施,墙头马上啊,王宝钏啊……”   “等等,墙头马上是什么,王宝钏又是什么?”   李想一愣:“咦,你们没听说过!对,你们当然没听说过……算了你们演你们的,这种破故事不听也罢!”   李三娘怒道:“你特特的提出来,又说是破故事!成心逗人玩呢?”   李想苦着脸道:“真的是破故事,就是个穷光蛋勾搭上个叫做王宝钏的千金,王宝钏为了他断绝了跟父亲的关系,陪着他去过苦日子。然后这个穷光蛋跑去从军,一走就是十八年,千金住在个破窑洞里苦等了他十八年,这家伙也不知道怎么着就成了什么王,娶了个公主还是啥的,有一天忽然想起来家里还有个新妇呢,就跑回去了……回到家里看到王宝钏过的穷兮兮的,十分怀疑她这些年怎么能忍得住没跑掉,于是装作陌生人去勾引勾引,发现王宝钏这个傻蛋居然不被他这个穿绸裹缎的阔佬勾引,一定要等那个穷当兵的自己,觉得还比较满意,就接了王宝钏回他的王宫,王宝钏享受了十八天王宫里当小老婆的日子,给憋屈死了……故事完了。”   李三娘目瞪口呆:“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种东西你也好意思跟我讲!”   李想十分郁闷:“早说了是破故事了!”   李三娘怒道 :“你给我讲个新鲜点儿的!讲不出新的不许走人。”   李想道:“正好我还不想走呢……”   李三娘道:“滚去睡柴房!”   李想泪奔:“我讲还不成么?”李想真的很愁,他不是文科生,对古典剧目的了解就历史书上那么几个,元以后的剧目许多都变态的很,跟大宋相对开明人性的道德观压根就不匹配……   搜肠刮肚的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个合适的。   “从前啊,西湖底下住着一群妖精……”   “最厉害的,一个是乌龟精,一个是蛇精。他们都有五百年的道行,整天领了一群小弟在西湖底下火拼。”   “有一天,吕洞宾闲着没事儿到西湖玩儿,变成个卖汤圆的,挑着担子喊:‘大汤圆一文钱三只,小汤圆三文钱一只!’”   大家一看,哪里来的二货,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于是纷纷跑去买他的大汤圆……只有最后来的小男孩儿比较倒霉,大汤圆卖完了只剩下小汤圆,他爷爷没办法只好花三文钱买个小汤圆儿给他吃。”   李想一边回忆,一边慢吞吞地讲着,一直讲到最后王八精法海被白娘子追的没地方跑,一头钻进螃蟹壳里,白娘子这才放过他……   “虽然法海做妖怪很失败,不过做水产的话还是很生猛的,从此螃蟹就是横着走路了!”(注1)李想认真的总结道……   一群人兴致勃勃的听完,郑小桥大笑:“这个故事好,极好!咱们请人编一下唱词,可以做成诸宫调(注2)”   李三娘皱眉道:“时间有些紧……”   郑小桥道:“曲调都是现成的,就是选取要精心些,无非是唱词儿麻烦些,只要花的起大价钱,总有人肯加急的作出来。我实在是不想演那个什么红拂夜奔了,好阿姊,便让我演个新鲜的吧!”   李三娘点头:“好吧,我去找人配词儿!”   李想在一边说:“诸宫调多没意思啊,加点武打戏怎么样?这玩意根本就应该是仙侠大片啊!”抬头抬头看看一群女孩子,嘴角抽抽:“算了,还是歌舞剧吧……”   李三娘的行动力让人叹为观止,半个月后,崭新的一幕《白蛇传诸宫调》被她拿回了清乐坊,众人拿到谱子,热火朝天的排练开了。听了李想的馊主意,还加上了配舞之类的东西,清乐坊二百多个女伎,这一场剧目就上场了一百多个。   李三娘照例不参演,她是编舞加艺术指导。这会儿清乐坊大厅的舞台上众人正在进行第一次带妆彩排,需要按照正式演出的要求走一遍,于是她这次没有站在一边作指导,而是干脆的跑到了观众席里看效果。   李想跟着李三娘坐在二楼的包间里,舞台上一片歌舞喧嚣,虽然没有后世的科技做出的舞台效果,可是精致的装扮,华美的背景,还是让李想产生了一种在后世的大剧院里看表演的错觉——只是那会儿他是拿了单位的福利门票,坐在拥挤的普通座位上,身边也没有一个女朋友。   李想扭头看看坐在一边认真看表演的李三娘,伸手拉住她的手,李三娘轻轻抽手,没抽出去,便由他拉着去了。李想有点后悔,他应该讲个妖魔鬼怪的故事让她们去演,这样三娘一害怕,说不定就扑到他怀里了呢?   三娘的手柔软而温暖,李想轻轻的握着,有些失神,就这么拉着她的手,过一辈子,该多好。   “三娘”李想轻轻地说:“在过一两年,我就辞官好不好,我去杭州,盖个大宅子,然后再来接你过去,好不好?”   李想说完,甚至没有勇气去看李三娘的眼睛,低下头,默默的等着三娘的答案,好半天,才听见李三娘轻轻的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关于白蛇传,李想讲的是南宋开始的民间传说的一种,而不是咱们看到的电视剧,嗯,以下资料是琥珀帮我找到的,省的我自己写了。   不过,我在看《西湖民间故事》的时候发现,白娘子故事的更早流传版本其实已经把法海问题讲得非常清楚合理了。《西湖民间故事》这本书是 1959 年开始搜集整理,因为文革的阻挠,1978 年才得以出版,其反映的故事应该还没受现代媒体流行文化的影响。我觉得这个版本的白娘子故事在很多细节问题上都非常严谨,情节环环相扣,比后来流行的版本好得多。   这个版本的白娘子故事,概况起来是这样的:   三月三,西湖边上非常热闹,游人多,摆摊的人也多。吕洞宾也来凑热闹,挑个担子卖汤圆。他喊:“大汤圆一文钱三只,小汤圆三文钱一只!”大家都笑他,以为他说反了,可是吕洞宾还是这样喊。大家都围过来买他的大汤圆,一会就卖完了。这时有个老头带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也想吃汤圆,因为大汤圆卖完了,老头就买了一个小汤圆。(小男孩吃小汤圆是因为大汤圆卖完了,而大汤圆卖完了是因为大汤圆个子大反而比小汤圆便宜。每件事都有前因后果,丝丝入扣。)   小男孩吃了汤圆之后,三天没吃饭。老头去找吕洞宾,吕洞宾说,我的汤圆不是每个人都有福消受啊。他倒拎起小男孩,汤圆从小孩嘴里吐了出来,滚下西湖。断桥下面有一条白蛇和一条乌龟,白蛇脖子长,抢着吃到了汤圆。乌龟赖白蛇抢了汤圆,跟白蛇打。两人本来都是五百年道行,但白蛇吃了汤圆,这汤圆其实是仙丹,相当于五百年道行,乌龟打不过白蛇,跑了。(这乌龟就是后来的法海,他和白蛇的仇就是这时候结下的。乌龟和白蛇的本领本来差不多的,乌龟打不过白蛇是因为白蛇吞了汤圆,多了五百年道行,而白蛇能抢到汤圆是因为蛇比较长。每一步都必然而合理。)   白蛇多了这五百年道行,才能变化成人。她后来遇到许仙,许仙自我介绍说:“因为我小时候遇到过神仙,所以取名许仙。”许仙就是当年吃汤圆的小男孩。(完美解释了许仙名字的由来。许仙的名字是因为当年的汤圆,白蛇能变成人也是因为当年的汤圆,两人的缘分更是因为当年的汤圆。)   许仙、白娘子两人结婚、到镇江开药房的事就不细说了。   当年被打跑的乌龟,逃到如来座下听经,趁如来打瞌睡的时候偷了如来几件宝贝,到人间化作一个和尚,取名法海。法海害死了金山寺主持,自己做起了方丈。他嫌寺里香火不旺,就在城里散布瘟疫,想让人来寺里烧香许愿。但大家都去许仙那抓药,瘟疫流行不起来。法海气得要命,跑到许仙店里一看,原来老板娘就是当年的白蛇。(双方旧恨未解,又添新仇。许仙的职业也变得重要,他正好是开药店的,才会和法海结上仇。而法海散布瘟疫的原因,也并非单纯为害人而害人,他是想让人生病,好让他寺里赚香火钱。)   法海趁白娘子不在的时候,约许仙七月十五去金山寺参加盂兰盆会。那天许仙本想和白娘子一起去,但白娘子已经怀孕,不便爬山,许仙就自己去了。法海告诉许仙,白娘子是蛇妖,逼许仙拜自己为师,出家当和尚。许仙开始很惊慌,但后来想:“娘子对我情义深重,即使是蛇,她也不会害我。她如今有了身孕,我怎么能抛下她出家做和尚!”法海就把许仙关了起来。(这一版的许仙很有情有义啊,没有像其他版本那样动摇心性,怀疑白蛇,嫌弃白蛇。)   白娘子去找法海要人,水漫金山,但法海有偷来的宝贝抵抗,白娘子失败,就回西湖练功。许仙后来自己想办法逃走,回到药店,看到人去楼空,就也回了西湖边。二人重逢。后来白娘子生下一个孩子。摆满月酒的时候,许仙想,娘子要抱孩子出去跟长辈亲友们见面,可惜首饰都丢了。这时听见外面有货郎叫卖凤冠,他出去一看,很漂亮,就买回来给白娘子戴上。这凤冠越箍越紧,原来那货郎就是法海,凤冠是他偷的宝贝变的。(法海之前是打不过白蛇的,能困住白蛇全靠从如来那偷来的宝贝。白蛇之所以中招是因为戴了宝贝变成的首饰,而她之所以要戴首饰是因为:一,孩子办满月酒,要见长辈亲友;二,原来的首饰,因为之前法海金山寺那一场闹,都丢了。金山那一场大闹,不仅本身是情节的一个大波折,而且为后来的故事埋下了伏笔。此外,白蛇的怀孕生子也有多重作用,之前解释了为什么许仙会独自去金山寺,现在又引出了买首饰。每个细节的设置都有意义。)   法海造了一座雷峰塔,把宝贝砌进去,镇住白蛇。小青逃走了,她苦练功夫,又回来找法海报仇。两人打的时候惊动了如来,如来把法海偷走的宝物都收了回去,包括砌在塔里的宝贝,这样白蛇就出来了。法海没了宝物,打不过白蛇青蛇,只好逃到螃蟹肚脐下面躲起来。螃蟹原先是直着走路的,因为肚子里钻进了法海,就改成横行了。至今掀开螃蟹背壳,还能看见秃头和尚呢。(法海为什么一会儿很厉害能收了白蛇,一会儿又打不过白蛇要躲进螃蟹里,是因为如来宝贝的得失。这故事甚至还解释了螃蟹为什么会横行。)   这个故事的情节编织得实在是太圆满了,结构实在是太精巧了,每个细节都有作用,每个情节都有铺垫,实在是丝丝入扣、环环相因。我真心叹服,希望我也能写出这样的故事。   注2:诸宫调,是中国宋、金、元时期的一种大型说唱文学,是从变文和教坊大曲、杂曲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因集若干套不同宫调的曲子轮递歌唱而得名。有说有唱,以唱为主。又因为它用琵琶等乐器伴奏,故又称“弹词”或“弦索”。诸宫调由韵文和散文两部分组成,演唱时采取歌唱和说白相间的方式,属叙事体,其中唱词有接近代言体的部分。诸宫调为后世戏曲音乐开辟了道路。宋代已用诸宫调的曲调来演唱宋杂剧了。至元代,其曲调对北方杂剧的形成却起了重要的影响,它的重要的艺术手段,都为元杂剧所吸收。它为中国戏曲艺术的成熟奠定了基础。   最后,关于王宝钏的故事,我真心认为这是相当恶心的一个故事,充分表现了某些中国男人的劣根性。他们爱的从来不是女人本身,而是女人的奴性与贞洁。   “想我离家一十八载,也不知她贞节如何?我不免调戏她一番:她若守节,上前相认;她若失节,将她杀死,去见我那代战公主。”好吧,琥珀帮我重温了这句台词,我得说我说错了,有些男人,根本就不是人,还说什么爱呢。   对了,最后表妹科普道:这东西就是写给男吊丝看的……你刺死王宝钏试试看,杀妻是死刑,捉奸成双,你特码自己调戏老婆再杀了老婆,问斩你没商量啊!根据当时的法律,男人失踪三年,女人就可以改嫁了…… ☆、104第一百零六章     李想的心情不错,努力了这么久,终于得到了心上人的回应,怎么能不开心呢?再加上最近修城墙,他想尽办法为开封的城防力量尽了一份心,心里也不像过去那种总是有很深的愧疚感了。两件事儿加到一起,李想一下子开朗了不少,话都变多了。   欧温仪十分恼火,好几天都对李想没有好脸色,李想心情好,也没在意,反倒是杜十一娘问了欧温仪:“你这几日怎么了?跟阿郎说话没个好气。”   欧温仪怒道:“你还说怎么了,你看不出来么,他跟那个李师师算是彻底好上了!到最后也不过是个酒色之徒,好人家的小娘子不稀罕,偏要跟个女伎拉拉扯扯!”   杜十一娘哭笑不得:“阿郎当日雇我们,你怎么不嫌他与许多小娘子拉拉扯扯?”   欧温仪嘟囔道:“此一时彼一时,那会儿你又不喜欢他。”说完了也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可是看看杜十一娘温和的笑脸,顿时又生气了:“你还笑!亏你笑得出,阿郎要被人抢走了啊!”   杜十一娘道:“阿郎不是个物件,不是抢得走的。”说完了伸手摸摸欧温仪的头发:“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急,就算是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也要看恩人喜欢不喜欢啊?”   欧温仪嘟囔道:“你又不是为了报恩,你是真的喜欢他。”   杜十一娘笑道:“我就是打个比方罢了……我是真的喜欢他没错,可他也是真的喜欢李行首啊。你啊,别光是替我着急,你自己呢?你才比我小几个月啊,若是我的事儿这么急的话,你的事儿没道理不急啊!快与我说说,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夫婿,这般挑三拣四。”   欧温仪难得的红了脸,说了一声:“阿杜姐真是讨厌。”便匆匆的跑了出去。   “这会儿脸皮又这么薄!”杜十一娘微微一笑,坐到了镜子跟前,抬起头,镜子里的女子眉目如画,虽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色,却也有十分的美貌了。   “果然要年纪大些才更美……”杜十一娘有些发愣,她一直知道自己生的不错,可是显然的,二十一岁的她比十六岁的她,美得太多。可是,阿郎似乎注意不到。杜十一娘呆了一会儿,忽然又笑了,若是因为她变得更美了就对她另眼相看,那还是阿郎么?   果然人不能闲下来,一闲下来就胡思乱想。这么想着,杜十一娘走到窗前,坐到绣架前开始绣花,绣架上绷着的是一件深蓝色大氅的外皮,大块的布料上没有任图案,可是边边角角这些不显眼的地方却绣着精细的纹路。这是给李想年节的礼物,其实前几年她没少给李想做东西,可是自从知道李想跟李师师交往密切,她便不再做那些荷包香囊那类容易引人遐思的东西给李想,只在节日里跟着其他小娘子一起送些大件的东西。   我喜欢阿郎,很喜欢很喜欢,可是阿郎喜欢的不是我,所以我不会说出来让他不舒服。   李想当然知道杜十一娘喜欢他,可他只能装作不知道,杜十一娘很好很好,只是在他意识到她已经成长成为一个很好的女人而不再是小丫头之前,他就已经喜欢上李三娘了。他只能装作不知道,他不可能回应杜十一娘的感情,他更不能因为自己没有选择杜十一娘就请人给杜十一娘介绍对象什么的——那种行为是往人心上插刀子,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求个心安罢了。   李想远远的看着杜十一娘带着银锁襻膊在水井边摇着辘轳,到底还是没有忍住,走到跟前伸手帮忙把辘轳摇上来:“大冷的天,你就这么跑出来了,这种粗活给女使做就行了。”杜十一娘微微一笑:“快过年了,大家都在忙,豆苗儿他们在后头大扫除呢,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就随便洗几件衣服,犯不着再专门叫人过来。”   李想皱皱眉:“这么冷的水,洗什么衣服!”   杜十一娘道:“井水是温的。”   李想皱眉:“不洗了,等他们清扫完了再洗,你的手值钱着呢,不要干这种粗活儿了。”一边说着,一边拎起水桶,走到墙边的大缸里倒了进去。   杜十一娘默默的看着他,这样子,就像一家人一样,若一直这么下去,该多好。   李想好说歹说,总算把杜十一娘哄回了她的闺房,正好欧温仪的阿娘罗娘子正在杜十一娘房里绣花,李想打了个招呼,眼睛一扫,看到她手里绣的是大红的布料,便知道这是她给自己绣的嫁衣了。   欧温仪终于还是松口,同意了罗娘子跟老孟的亲事。老孟四十出头,比罗娘子大五岁,新妇死了十几年了,有两个儿子,都在村里务农。他本人因为年纪还不算老,不愿意在家呆子,所以继续在外头做生意,又因为做生意总是东奔西跑,未免万一有什么差错,所以早早就给两个儿子分了家,说好了等他老了再回去让大儿子养活。   “虽然田地宅子都分给了儿子,可我这几年也没少赚,足够在开封买个小房子,我以后不用他们养了,他们也不会再伸手要我这点儿东西。”老孟跟欧温仪说得很清楚,他不会让罗娘子受气的,毕竟他儿子媳妇都远着呢!少年夫妻老来伴,对于大部分男性而言,有个老婆在身边陪着比一群儿女孝顺都舒坦。知道这个情况,欧温仪的态度才松动起来,至少她母亲用不着因为当后妈而不得不看一堆人的脸色,像现在这样儿,只要老罗对她好,那就行了。再说了,住得这么近,她还可以给她阿娘撑腰呢!   两人的婚期定在了第二年的三月,这阵子欧温仪又傲娇起来了,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生气的,大家伙儿都知道她这是舍不得阿娘偏又不好意思说,也不跟她计较,返过头来有点时间就去哄欧温仪开心。   唉,二十岁小娘子的妈都要嫁人了,我家里这些几乎全都到了待嫁年纪的小娘子可怎么处理啊,居然没一个有什么花边新闻的,难道全都要砸手里了?李想有些郁闷,可是想起迫在眉睫的大灾难,又觉得这样子也好,一群小娘子,他随时就能给带走,可比拖家带口的逃跑容易多了!就这样吧,反正最大的十一娘也才二十一,晚婚晚育是优生的基础嘛,行了就这样吧,等到了杭州再去琢磨这些事儿好了。   今天虽然是休沐日,可是清乐坊有大型演出,所以李想也没法儿去看李三娘,在家里绕了一圈儿发现没有用的上他的地方,又听说十一娘,欧温仪还有欧暖暖她们全都跑到到胭脂铺子视察去了,索性也骑马跑到了自家的胭脂铺子。   李想这阵子工作很忙,一旦闲下来就又赶紧往清乐坊跑,心里一估算,居然有一个月没来胭脂铺子了。骑着马走到铺子门口,发现门口挤满了各类的轿子马车,一阵子不见,生意更好了!李想看了半天,实在没找到谁能有时间帮他把马收一下,于是索性往前又走了一段,把马放到一家车马行里让人代管。   步行到自家门口,李想听到一个带着怒气的女声:“柳掌柜,你快快把你你家那个伙计辞了去吧,他在你店里纯粹就是个惹祸的坯子,简直气死人了!”   柳昭娘温温柔柔的声音传来:“徐娘子,消消气,他本就是干粗活的人,这几日点太忙了才让他到前头帮忙……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生他的气了,气到自己可不值了!”   李想没有插嘴,从柳昭娘身后溜了进去,店铺里人不少,大多是中产阶级的模样,一部分带了一两个女使,一部分是单独前来的。李想知道,真正的大客户都在后院的小会议室呢!   李想直接顺着小门走到了后院儿,院子里果然站着许多女使,有些看到李想,警惕的瞪了过来。李想微微一笑,指指库房的方向,大模大样的走了过去,那些贵妇千金的跟班儿们看他这样子,知道是这家店里的人,也就不吭声了。   走到库房跟前,李想推门进去,正想叫人给他拿几套化妆品,却听见里头传来冯三郎委屈的声音:“我没说错啊,她确实不适合那个颜色啊。”   接着便是欧温仪怒气冲天的声音:“放屁!你就不会说别的颜色更好么?哪怕什么都不说也行啊,哪有跟客人说她涂上这个眼睛跟肿了似的,你简直气死我了!”   冯三郎更加委屈了:“那么一条缝儿似的眼睛,再涂上粉色的眼影儿,本来就难看啊!”   紧接着是杜十一娘柔和的声音:“温仪,你别生气了,其实我也觉得那位娘子涂上哪个颜色,眼睛就跟肿了似的……”   “是啊是啊,阿杜姐果然跟我看法一样!欧掌柜你就不觉得么?她那一条缝的眼睛,本来就跟肿的差不多,还非要弄那个颜色,肿的更厉害了!”   “好了,别蹬鼻子上脸了!你手上拿的眼影,是暖暖新调出来的……”杜十一娘不急不缓的说。   李想听的险些笑出声来,真是服了冯三郎,怪不得平日里柳昭娘只让他在仓库里蹲着不许他到前头,这家伙太得罪人了!其实也可以理解,冯三郎从小养尊处优,最爱漂亮不过,审美是肯定好的,但挑剔也是一定的。让他干粗活他或许能忍着,让他招待客人介绍这种非常需要审美的东西,哎呀,他能管住这张嘴才怪呢!欧温仪说的没错,把他塞到这个店里真是难为了柳昭娘。   李想想着,便有些走神,屋里似乎传来了争执声,他也没仔细听,不妨门帘子一响,欧温仪走了出来,一边拽着欧暖暖,边走边怒骂道:“再敢跟暖暖献殷勤,我叫人打断你的腿!”   李想一愣,这又是怎么了?冯三郎追了出来:“你又凭什么叫人打断我的腿?男未婚女未嫁,我又不是随便的人,真心喜欢暖暖我才跟他献殷勤,让我跟你献殷勤我还不乐意呢!”   欧温仪气坏了,扭头骂道:“你算什么东西,没房子没地,一月赚那几贯钱!这般没本事的东西,居然也有脸跟我说想跟暖暖成亲,你也配!”   冯三郎也火了:“配不配不是你说的算的!我是没本事,可我会对暖暖好。你到底想给暖暖找什么样儿的?又要才高八斗又要家财万贯么!可你又非得让她招上门女婿,你倒是给我说说,谁才高八斗家财万贯了还跑来当上门女婿,便是暖暖是个天仙,早晚也被你坑的跟你一样找不到夫婿!”   欧温仪气的发抖,指着冯三郎的鼻子:“你你你,你这个泼皮!”   冯三郎不甘示弱:“你这个泼妇!”   欧温仪怒道:“只要我活着,你这泼皮就休想进我家的门!”说着身子晃了晃,显然是被气坏了。   一起出来的杜十一娘一把扶住欧温仪,十分头疼的说道:“好了,你们两个,都少说几句吧!”   冯三郎道:“要说就说个痛快!阿杜姐,我知道你脾气好,暖暖的脾气也是很好的,你们都是好相处的人。可暖暖这个阿姊,恨不得身边的人都像傀儡戏似的她指哪里走哪里,说什么做什么!我是没本事,可我若是有本事我就买个大宅子,请了冰人上门,八抬大轿的娶暖暖进门了!我干嘛巴巴的求她让她允我做暖暖的上门女婿!”   冯三郎说到这里,又转向欧温仪,冷笑道“说我最会装模作样,你说的是你自己吧!嘴上说什么上门女婿不要本事,只要人好脾气好听话就行……可你看看你真挑起来是这么做的么?挑三拣四恨不得弄个面如潘安上无父母爹娘下无兄弟姐妹家财万贯的状元给你做上门女婿,做梦去吧!”   杜十一娘头疼死了:“好了,你们两个,有话就不能好好说么!暖暖就在这里,你们这样子不是让她为难么?”   欧暖暖站在一旁,一声不吭,谁也搞不清她在想什么。   冯三郎顾不得许多,直直的吼道:“暖暖,你莫要劝我,我今天非要说清楚不可。你到底要听她摆布到什么时候?若听她的,这辈子别说咱俩没戏,你跟谁都没戏!这么个大姨子谁受得了,也就是我这样胆子大的敢跟她掰扯,换了别人早给吓跑了。欧温仪!我平日敬着你让着你,不是因为你是掌柜的,而是因为你是暖暖的姐姐,我不想她作难,所以你说的再难听我都忍了。可一天两天你这样 ,三天五天你还是这样,我百般忍让,结果一年了你还是一点儿都没有改!说什么为暖暖好,呸!我对暖暖的真心你是真看不出还是假你看不出来?暖暖这阵子笑容都少了许多你看不出来?说来说去,不过是你自己势利眼罢了。”    ☆、105第一百零七章      “啪!”清脆的耳光声传来,却是欧温仪狠狠一耳光打在冯三郎脸上,再抬手,被冯三郎反手抓住:“欧温仪!我不打女人,可你也别太过分!”   李想见势头不对,急忙凑到跟前准备劝架,欧温仪被冯三郎拽住手,气得要命,又觉得十分委屈:“冯三郎,你的脸上戴了什么,打我的手这般的疼!”   “岂有此理,你打了我还嫌我脸皮厚硌到你的手不成!”冯三郎甩开欧温仪的手,气的要命:“暖暖,你这次再劝我也没用!我……”   “我没有劝你啦,你放心的说吧……”一直没有说话的欧暖暖终于慢吞吞的开了口:“我是想着,你们吵了这么久,口渴不渴?我想去给你们煮茶喝来着,阿姊喜欢喝普洱,你想喝点儿什么?”   欧暖暖想了一下,自言自语道:“菊花吧,降火……”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就松了劲儿,李想嘴角狂抽,正想说话,欧暖暖却已经看到了他:“阿郎,你来了啊!这儿好挤,要不先到屋里坐坐,他们俩估计还要吵一会儿。”   李想囧着一张脸:“他俩吵成这样,你就不管管?”   欧暖暖奇道:“有什么好管的?真理越辩越明晰,这不是阿郎你说的么?吵够了吵累了,他们就知道别人是怎么看他们的了。”   李想看着欧暖暖一脸认真的样子,脑海里忽然有一部武侠剧乱入,于是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暖暖,我给你介绍一位师太吧!要是三郎吵输了被赶出去,你还可以去恒山派当掌门……”   众人:“……”   大家伙儿对李想时不时的抽风行径早就习惯了,杜十一娘笑咪咪地引了大家回屋子:“都堆在这里干什么呢?把昭娘的生意都搅和了,回房回房……”   一群人又呼啦啦的挤回库房的外间儿里,李想的精神受到很大打击,半晌儿没缓过劲儿来,这不科学!他还一直看好欧欧跟三郎呢,觉得这俩人的性格很互补……现在看来他错了,不对,他没错,还是互补!把其中一个炖了给另一个吃,一定很补!这简直就是天生对头的两个人啊。   欧暖暖果然端了一大壶菊花茶过来,挨个给沏上,还专门跟欧温仪解释道:“阿姊也去去火吧……”   欧温仪简直气得要命,偏偏暖暖又一脸认真,索性跟李想揭底儿:“阿郎!你听到没有,你引狼入室了,这个冯三,对暖暖心怀不轨!”   李想正在喝水,一听这话咳嗽了起来:“我听见了,听见了……可是欧欧啊,虽然人家叫三郎,也不能说他就是狼啊。”   “坚韧狡猾,阴暗潜伏,苦苦隐忍就是为了把暖暖骗到手!他怎么就不是狼!”欧温仪的冷笑道。   冯三郎也跟着冷笑:“我跟暖暖两情相悦,有什么骗不骗的!”   欧温仪怒道:“你哪里配的上暖暖,不是骗的,她怎么会看上你!”   “说说哪里配不上?快一年了,你翻来覆去就是我没钱没本事!你倒是给我讲点儿别的……”   欧温仪怒道:“这还不够么!一个男人,养家糊口都做不到,让我怎么会答应把妹妹嫁给你!”   冯三郎道:“怎么是嫁了?不是说上门女婿么?嫁也是我嫁好不好……”   欧温仪撇撇嘴:“说了半天,就是没本事,看暖暖有钱,便想当个上门女婿过来吃软饭!你敢说你不是存了想要取巧的心?你敢说你能赚的比暖暖多?还不是想要要靠她养,废物!”   冯三郎的好歹也是好人家出身的小郎君,虽然刚才豁出去了去跟欧温仪针锋相对,可这会儿被欧温仪说到这个份上,也僵住了,脸涨得通红,好半天,说了一句:“我喜欢暖暖,我没本事,可我觉得我能让她开心。”   欧暖暖正好给冯三郎倒水,听到这里微微一笑:“嗯,他确实让我挺开心的。”   欧温仪怒道:“你懂什么!还没听出来么?这家伙就是看上你有钱了!你想落到你玉奴姐姐当年的下场么?过几年人老珠黄,钱也被骗光了,哭都来不及。”   欧暖暖想了想:“要不,我提前把一半儿的钱给你管,阿姊,这样你就放心了吧死……”   欧温仪愣了一下,紧接着抓狂道:“混账东西,这才哪儿跟哪儿,你就想着把一半儿的钱给这家伙花!”   欧暖暖奇道:“阿郎常说,好男人就要把钱都教给新妇管,自己留些零花钱就行……我想着我招上门女婿的话,也算半个男人了吧?那给他一半儿的钱不是应该的么?要不然别人凭什么嫁我呀。”   众人顿时全傻了,连冯三郎的脸都挂不住了,小声说:“你不用给我钱,给我个地方住就行……”   欧暖暖摇摇头:“那不行,你不是说你最喜欢漂亮的东西么,衣服鞋帽高头大马什么的,以后你可以随便买了……虽然我赚的不多,不过只要你不像过去似的没事儿就养一群女使,我还是负担得起的。”   众人:“……”   李想:“……”我错了,我还以为暖暖是个传统的小娘子呢……大错特错,女汉子,什么是女汉子,这就是,活的!这家伙是真的认为招婿的家庭就是男女义务全部对换吧?对了,生孩子这个没法换。想到这里,李想忍不住问欧暖暖:“那以后有了孩子,就让三郎在家啊带孩子么?”   欧暖暖点点头:“当然了,我那么忙,哪有时间带孩子呢……只能委屈三郎辞工回家带孩子了,三郎你不用担心,不会真的让你带的,我会多请几个乳母帮忙的,你只要穿着漂亮衣服哄我开心就行了 。”   欧暖暖说到这里把头转向欧温仪:“阿姊,这个标准就行了吧?又让马儿跑,又让马儿不吃草,那岂不是要喂它燕窝?我喂不起燕窝,就让他又跑又吃草吧。我觉得这样子,招个上门女婿确实挺挺划得来的……”   欧温仪:“……”她早就被欧暖暖砸晕了。   欧暖暖看欧温仪不说话了,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阿姊总算不反对了!三郎,这样子安排,你不会觉得委屈吧?放在阿姊那里一半儿的钱,全当替咱们儿子存着了……”   冯三郎已经听傻了,他虽然有做上门女婿的觉悟,可是他真的没准备完全去过性别置换的生活啊?当然,尽管虽然这种安排他并不算喜欢,可也还能够接受,问题是当着这么一大群人的面,他能说这样子安排很好他很满意么?可是他也不能说委屈啊,这两句话连在一起,说委屈就好像他不满意暖暖没把钱全给他一样,一时间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欧暖暖看冯三郎一会儿,发现他脸都涨红了,想了想,恍然大悟:“哎呀,是我粗心了,三媒六证都没有,就这么直冲冲的说起结婚以后的事儿,难怪你不好意思……你家谁做主啊?还要去你舅舅家提亲么?”   众人:“……”   欧温仪抚着额头:“你们继续,我头有点晕,出去走走。”说罢踉踉跄跄的走出去了。   别说欧温仪受刺激了,李想也很想泪奔,这种奇怪的发展是怎么回事儿?天地良心,他一直以为在这个家里,暖暖是十一娘以外最正常的一个啊,为什么他随便到店里巡视一圈儿就会遇到这种诡异的情况啊,太考验他的人生观了。   不管怎么说,欧暖暖已经打定主意娶冯三郎进门了,大家伙儿纠结的意识到,居然从来没有人跟暖暖科普过上门女婿的概念,她一直以为上门女婿就跟人家的新妇差不多,所以她一直就用欧温仪当初说的:“长得好,听话,会讨人喜欢”的标准来找夫婿……然后,居然还真就被她找到了!   欧温仪决定不管欧暖暖了,这个妹子,她爱怎么样怎么样吧!就暖暖这样儿的,招谁当上门女婿都准备把一半儿的钱给对方随便花,那与其找个很厉害的不好对付的,还不如就这个没出息的冯三呢,起码想要捏死比较容易!这么想着,欧温仪破罐子破摔,索性建议欧暖暖去用轿子接冯三郎进门好了,当然这个建议被杜十一娘等人统统否决:开玩笑呢,一点儿脸面都不给对方留,这是想让人家好好过日子的节奏么?   不管欧温仪怎么不爽,她阿娘罗娘子的婚期还是越来越近,而欧暖暖跟冯三郎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欧温仪这阵子的情绪十分暴躁,谁都不敢惹,也就是杜十一娘跟韩桂花还敢说她几句。   “好了好了,要你这么说,我家钱奎也没好到哪里去!我也是瞎了眼睛才嫁他的吧?赚的还没有我一半儿。”韩桂花忍不住吐槽欧温仪:“你到底弄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没有?你想找个在你面前像条狗一样听话的男人,而且这男人还得十全十美,出了门就立刻变得威风八面见神杀神见佛杀佛……温仪,觉得你想的这种男人是一个人么?这不是阿郎说的精分是什么啊?”   欧温仪这阵子其实想了很多,那日的争吵,冯三郎的话,暖暖的话,她听到了,并没有听过了就忘记,而是时不时就会想起来,这会儿韩桂花又说这个事儿,她的眼圈儿一下子红了。   “我不是贪心,我就想着嫁人总要嫁个有本事的人吧?”   “可我又信不过男人,所以我想着能招个听话的上门女婿最好了……”   “我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太苛刻了,可是那些人,我真的看不上啊……”   杜十一娘叹了口气:“那你就想清楚你最想要的是什么,写出来,然后把里头互相矛盾的要求挑出来,去掉你不那么看重的一边儿,这样子层层剔除下去,留下的就是你需要的东西了。”   。”   欧温仪道:“我不招上门女婿了,我自己过行不行……”   杜十一娘道:“别说傻话,你要是不想招,为什么总喜欢操心这些事儿?听我的,好好想清楚吧。”   欧温仪回到自己的房里,胡思乱想了一晚上,第二天,她红着眼睛跑到杜十一娘那里,认认真真的说:“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男人了,第一,长得好;第二,脾气好;第三,人好。没了!”   杜十一娘想了想,觉得前两条还算合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自己也还挺喜欢阿郎那张脸呢!脾气更不用说,谁不喜欢脾气好的夫婿啊……只是最后这条,怎么听着这么奇怪呢。   还是韩桂花发现了问题所在,她十分无语的吐槽道:“什么叫做人好啊,你这说的也太笼统了吧?说起来,阿郎人好吧?岳五哥人好吧?岳六哥你也不能说人不好吧……就是何栗,那人也好呢!喂,这位可真的是长得好脾气好人也好,可是给你这么个男人你乐意要么?”   欧温仪的太阳穴直突突,咬牙道:“让我说想要什么样儿的,我就说了,你现在又挑毛病,我又没成过亲,怎么知道该找什么样儿的?”   杜十一娘道:“好了,桂花你别打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温仪,你想找个好人,就是心善的那种人是吧?”   欧温仪轻轻点头:“我嘴上说不恨我阿爹,可是心里头,还是计较的。我怨他,怨他狠心,整日只计较钱……我费尽心机的想要离他远一点儿,可是,不知不觉的,自己却越来越像他。”   欧暖暖说对了,她放任欧温仪跟冯三郎大吵一架,当时虽然显得有些难堪,可是过后,这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开始反省自己。欧温仪是个女孩子,心思格外的重,她认认真真把冯三郎说的话想了一遍又一遍,越想越害怕,不知不觉间,她越来越像自己一直努力远离的父亲。她绝对不愿意这样,所以她想努力改变,可怎么改变呢?很明显,一个心肠好的丈夫或许是最有可能把她从悬崖边上拽回来的人了。   欧温仪想起这些,顿了一下,自嘲的一笑:“我跟阿爹一样,长了一颗硬心肠。我想着,找个心善点的,心软点儿的,是不是能让我改改这个脾气?”   “我怕他会让你咬牙切齿啊!”韩桂花忍不住道:“听人说,成亲前看中的优点就会变成成亲以后改不掉的缺点,成亲前是俭省成亲后就是抠门儿,成亲前是大方成亲后就是后大手大脚 ,成亲前是开朗大度成亲后就是没心没肺,成亲前是普渡众生,成亲以后就是勾搭众生了……”   其他人:“…………”吐槽帝什么,实在是太讨厌了!    ☆、106第一百零八章   李想原本想去找欧温仪谈谈,可是后来看她似乎自己调整过来了,居然还主动跑来跟他商量欧暖暖招婿上门的住所问题 ,就觉得没必要了。他毕竟是个大男人,女孩子的事儿不是很懂,他发现的欧温仪的一些问题,那天冯三郎也都说了,想来欧欧自己也会去思考的,他就非要趁热乎再给人家烤一烤了。   一转眼又到了腊月,李想真是讨厌腊月,三娘忙的要死,都没时间陪他了。可这也没办法,三娘虽然很牛,可是再牛,也不能可着劲儿的得罪朝中大佬啊!该给面子的必须给面子,所以演出是少不了的,顺便大大的刮一笔过年钱。   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到了大年初一,李想一大早就窜到了李三娘家里,却发现她还没起床,一问女使,原来是前一晚上守岁来着……李三娘这阵子太累了,白蛇传诸宫调演出了名气,腊月里演了整整二十六场,郑小桥跟于梦荷全都累趴了,别的人出演的话顾客有意见,整个清乐坊的信用摆在那里,不得已,到年根儿那几天李师师只得亲自上场演了几场。   “平时带着大家排演就很累了,便是郑行首跟于行首,也只管自己的戏份就行,唯独咱们娘子,什么事儿都要操心……唉,李婆婆年纪大了,早想着让娘子接替她呢。”子美向来口无遮拦,端个茶的工夫就唠叨了一大通,当然,敢这么多嘴也是因为知道她们娘子把李想当自己人。   “接替她,接替她帮她管清乐坊?”李想问。   “李婆婆没孩子,把娘子当女儿养的……娘子的年纪不小了,其实早想退下来了。”   李想不禁纠结了,他以为等到局势不好,他偷偷把李三娘带走就行,怎么还有这么一出?李三娘真的接管清乐坊的话,总不能到时候他把整个清乐坊都搬走吧,这根本不可能啊!可是三娘的脾气,到了那个时候,会放下这些人自己走么?就像让他放下家里的那群小娘子一样,根本不可能啊。   他胡思乱想了一通,忽然又想起,原本想要娶个退休女伎,难道要升级到娶退休的妈妈桑么?这,这听起来也太奇怪了。   “过了年,我就三十一岁了,退下来有什么奇怪的?”李三娘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又倒了下去:“不行我还得躺一会儿,年纪大了,真的折腾不起了。赶紧退下来,以后再忙也轮不到我上场,只管些零碎事情就好……”   李想十分委屈:“三娘,你答应我要给我做新妇的,这会儿又想接清乐坊……我怎么办啊?”   李三娘抬眼看了他一眼:“你现在能娶我么?”   李想有些理亏,期期艾艾的说:“现在不行,三娘,你再等我一下,我,我把手头的事儿忙完就辞官……”   李三娘摆摆手:“那就等你辞官了再说。要不然,你干脆也别说娶啊什么的,就跟我做个相好儿,省得你为难!可你若咬死了想要娶我,到时候当官当上瘾不肯辞官,我可连个相好儿都不会让你做的!”   李想急道:“我不要做相好儿啊,我一定要娶你的。”   李三娘点头:“姑且相信你了……”   李想道:“什么叫姑且,你就不能完全信我啊!”   李三娘哼了一声:“等别人都叫我李妈妈,一群娇花围着我个霜打过的老茄子,你还肯辞了官娶我的时候……”   李想道:“霜打过的茄子最好吃呢……喂,你就喜欢戳人肺管子还是怎么着啊?一个月没见,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李三娘道:“你说我听。”   李想被噎的没办法,自己都觉得自己是抖M,但还是老老实实坐到李三娘身边跟她闲聊:“三娘啊,你都三十一了,比我还大一岁呢,真看不出来啊。”   李师师嘴角抽了抽,这货哪壶不开提哪壶不是第一天了,不理他。   李想顿了顿,又问了一句“我是不是得叫你姐姐啊?”   李师师猛的坐了起来,怒道:“我有那么老么!还有,你有出息点儿行不行啊,这么想做小老婆生的!”   李想大囧:“我那块儿姐姐就是对比自己大的女性的称呼,跟阿姊一个意思……一时间忘了。你别生气啊三娘,哎呀轻点儿,肉要被掐下来了。”   李三娘把手放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过去在什么山沟沟里,风俗习惯跟我们这里差这么多。”说着重又躺了下来,好半天不吭声儿,直到李想以为她真的生气了的时候,才忽然轻声说:“婆婆年纪大了,身边也没有个靠得住的,原本十年前她就准备养老的,偏娇容阿姊又走了……只得把所有心思都用在我身上,婆婆如今眼睛都花了,这会儿我不帮她,谁帮她呢?过个两三年,小桥跟梦荷,不管哪一个,能挑得起大梁了,我走也走的安心啊。”   李想听的有些安心,又有些难过,伸手抓住李三娘的手道:“三娘,你等我,我也等你,咱们互相等着,等到能够放开这些东西的时候,咱们就一起去南边好好过日子……”   李三娘轻声道:“好。”   李想伸了手到李三娘面前:“给拧红了,帮我吹吹……”   李三娘:“……”魂淡,好容易感动一把的,气氛全没了!   李想跟李三娘腻歪了一会儿,亲手给他画了个桃花妆,然后被子美说成是标准猴屁股。李三娘罚了子美一个时辰不许说话,接着追着李想暴打了一顿,然后两人神清气爽的跑出去扑了一堆东西回来,照例相互送了礼品,然后把其他的东西拿回家显派……   对此,子美评价:“果然是臭味相投的两个人,大过年的,又跑去横扫开封,整的一群人不开心,他俩就开心了……”   李想家里头,苗玉奴也在拿着李想赢回来的发髻吐槽:“首饰也就罢了,居然连义髻都赢回来了!这是赢的人家什么都不剩了啊。阿郎还嫌弃咱们弄了女赌棍的称号回来,他这算什么啊?”   韩桂花:“人性沦丧啊……”   过了元宵节,李想就又开始上班了,趁着天冷,李想指挥着工匠,开始了猛火油的灌注工作。   城墙跟护城河的工作年前就收尾了,只是腊月里不好让人出工,所以还剩下些扫尾的工程,比如往密封池子里灌猛火油什么的。李想真的怀疑那群护城神兽已经在目前没没有完全过去的冬天里给冻成了冷鲜肉,护城河里厚厚的一层冰啊!不过这真的不是他能控制的了,这件事儿上他努力过了,活下来很好,活不下来也没关系——扬子鳄那玩意儿就是看着吓人,杀伤力真不怎么着,只是聊胜于无罢了。反正他还有猛火油这个大杀器呢!   石油毕竟是易燃品,冬天运输,起码安全一些,李想看着几乎半凝固的黑色液体缓缓的顺着铁槽灌进去,心里头非常不是滋味,如果可能,他真的希望这些东西永远派不上用场。当需要护城河变成一条燃烧的火墙的时候,开封,一定到了最后关头,这场大火,也许能阻止敌人,但更大的可能性,是城破国灭前最后的挣扎。   石油被注入到开封城墙下头十个大油库里,油库全都是密封的,贴着外墙而建——考虑到开封城内密集的建筑,这东西一定要贴着外头才保险,免得一个小火灾烧过来就酿成大祸。油库全封闭,把石油注入后就把入口完全封死,通向河道是长长的石头砌的管子,在地下三尺深,李想其实很想用铁管什么的,方便简单,阀门也更容易设计,可是这年月的铁制品防锈是个大问题,所以只好还是用了石头铺设,包括油库也是,当然,李想找到了合适的防渗漏的东西厚厚的涂抹在了油库的内层。总不能还没等烧到金人,就提前几年漏出来把护城河污染了吧!   “阀门要千斤的力气才能拉起来。”李想跟跑来看他弄油库的岳飞和何栗解释,心里十分疑惑这俩人怎么凑一起的:“所以不用担心平日里谁手欠了把阀门弄开,需要一群人才拉得开!每个油库的阀门都是两道,全都拉开,油才能流出来,之后只需要两刻钟,库里的油就会全都流到护城河里。十个油库,足够让护城河上头全都漂满猛火油……同时起火的话,大概能烧一个时辰,猛火油燃尽的话,我估计护城河的水也成开水了!吊桥也好攻城的东西也好肯定都会烧没了,谁敢游过开水河?所以总共,大概能争取到半天到一天的时间。”   何栗听罢,皱眉道:“你是在防金人?情况不会这么糟糕吧?”   不等李想答话,岳飞便开口了:“别自欺欺人了,那一天一定会到的。”他远远地望着远处官道上的车队:“引狼入室的下场一定是被狼生吞活剥。可怜百姓无辜,却要给他们做陪葬!”   何栗怒道:“鹏举,你说的什么话!忠君爱国,是臣子的本分,说什么陪葬?别说还没到那个份上,便真有那么一天,做臣子的,也该……”   岳飞慢慢扭过头,打断了他的话:“自然,你是心甘情愿给他们做陪葬的,我,却是不肯的!”   岳飞说罢,再不理何栗,直直的看向李想:“大哥,你肯做陪葬么?为这样的官家!”   李想的脑袋都混乱了,这是怎么回事儿,岳飞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一直希望能够把岳飞带走,远离战争远离危险。但他更知道,会逃的,就不是岳飞了!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儿,这种态度,这种态度……   李想正发愣,却听岳飞又说了一句:“该做的,你都做了,大哥,你走吧!辞官,去南边儿。”   李想呆呆的抬头,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你呢,也走么?”   岳飞摇头:“我不会走,我的职责在这里。你把阿爹阿娘他们带走吧,也好让我安心。”   李想急道:“你说你不想做陪葬的!”   岳飞微微一笑:“我只是不想做陪葬而已,这跟我留下来有什么冲突?”   李想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伸手拽住岳飞的衣领,怒道:“所以你不做陪葬,你自己找死对吧!你脑袋被小雪踩过了是不是,这有区别么?”   何栗简直被这俩人气死了:“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儿?一会儿怕这个怕那个又放鳄鱼又弄猛火油的,一会儿又想干脆跑了,还没到国破家亡的时候呢,你们就这样子,也配做朝廷命官?”   岳飞却压根没有理他,只是反手抓住李想的手腕:“大哥,你原本就准备走的,若不是因为我让你弄纸甲,你早就走了,对吧?可惜我白费了心思,更是白白麻烦了你一遭……新发下来的补给,我看到了,大哥!你可知道你千辛万苦弄出来的东西,最后变成了什么样子?你给官家的那个报价九十贯,你私下跟我说成本六十贯,这样的纸甲,五十步一石弓穿不透,可他们造的,报了八十贯的价儿,一百步外,一石的弓能把两层纸甲设个对穿!八十的价钱,他们怕是连二十贯的本钱都不舍得花!”   岳飞抓着李想的手离开他的衣领,缓缓的松开:“我本想求大哥把炸石头的那种□给我,可后来想想,死活没敢要。让这些人造,天知道能造出什么东西来!我位卑力薄,实在管不了这些事儿,非得有一天,有一天我说的算了,才敢来求大哥……”   “这种事儿,官家会不知道么?他当然知道!只是几处制造作坊,积弊已久,管起来太麻烦,他觉得麻烦了,索性就装作不知道。”   岳飞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脸色越发的不好,缓缓走到城垛跟前,向下看,便是才封口的油库……城墙很高,只有他们三个站在城垛上,并没有人听得见他们说什么。岳飞看了一会儿,扭过头来问何栗:“何舍人,你当真觉得应该为这样的官家死?”   何栗的脸红一阵儿白一阵儿,觉得岳飞有些话说得有理,却又不能忍受他最后做出的结论,想来想去,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最后挥拳冲上前去:“岳鹏举,你这个无君无父的东西!” ☆、107第一百零九章   何栗又一次出了名,上次是在樊楼跟李想打架,这次是不自量力的去揍内殿直的岳副都事,他积累多年的形象这几个月算是败坏光了。   这事儿传到李三娘耳朵里已经完全变了样儿,第二天便嘲笑李想:“听闻何舍人与岳都事为了你争风吃醋,在城头上打了起来?一脚踩空摔断了胳膊。啧啧,果然色是刮骨刀。”   李想:“……”毒舌妈妈桑神马的,太讨厌了啊。喂,我是你男朋友,这么幸灾乐祸的真的好么?   连着受了几次刺激,李想把辞官的事儿提上了日程,他跟岳飞商量,想着把手头的活儿做一下最后的总结就辞官,然后带着大家伙儿一起杭州投奔赵明诚李清照夫妇。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正月底,李想的上司胡郎中拿到了一纸调令,让他去户部做郎中——虽然是平调,可是户部的工作比工部强太多了,一个管钱一个管泥瓦匠,想也知道哪个更有前途。同胡郎中的调令一起来的,是李想这个副手升正职的升职令,另外又通知他们将有一个叫做耿德阳的人过来做员外郎。   这实在是天上掉下来个大馅饼,居然还真的给接住了!李想被砸的有点晕,从五品啊,从五品!赵明诚混到现在也就是个正五品,他怎么一不小心就从五品了?   李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差点泪流满面,终于不用穿绿色的官服了!他真的太讨厌那个颜色了,那哪里是男人穿的颜色啊,红色虽然也艳丽,可是好歹庄重啊,那个绿色太挑人了,整天在外头跑,晒的黑漆漆的,配上个绿瓦瓦的官服,矮油实在太惨不忍睹了……   “所以升到了从五品,你可以换身好看点儿的官服,外加一年多拿五十两俸禄……听起来似乎也挺不错的。”李三娘慢悠悠的说:“红色确实顺眼些,只是你过阵子说不准又喜欢紫色呢!”   李想忙举手发誓:“我要是想穿紫色,就让我娶不到新妇!”   李三娘撇了他一眼:“哼,你若真穿上紫,多少好人家的小娘子哭着喊着要嫁你呢!”   李想嘿嘿一笑:“我不喜欢小娘子,我就喜欢李妈妈……”   李三娘:“滚!”   李想嘿嘿一笑,端起碗把剩下的羊肉汤喝光,李三娘实在忍不住了:“天天喝羊肉汤,你也不嫌腻!”   李想抬头冲她笑:“你天天见我,腻不腻?反正我喜欢羊肉汤就跟我喜欢你一样,不会腻的。”说罢起身,漱口净面带上官帽,带着随从出了门。   见李想出门,太白实在忍不住了:“别人讨好娘子,是说娘子像鲜花像月亮……到了李郎中这里,就成羊肉汤了。”   子美道:“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娘子也没好哪里去,人家升了两级官,娘子却只说衣服好看了。瞧瞧,被人说成羊肉汤,她高兴着呢!”   太白看看正对着镜子笑眯眯的左看右看的李三娘,无力道:“果然天生一对儿,娘子只怕就在意人家说的‘不会腻’这三个字吧?”   李想升了官,回到家里通知大家,依然没有一个小娘子露出“阿郎好厉害”的表情,李念问李想能不能弄来别的部门的书给她看,最近她觉得国家政策什么的挺有意思,李桃表示这事儿应该赶紧告诉岳老爹,老爷子肯定会开心……   至于别人……   “真小气,才涨五十两!”这是苗玉奴   “够买好几身衣服了,好歹没白干。”这是韩桂花。   “一个员外郎就忙成那样儿,升了官岂不是更忙!这也太耽误事儿了。”欧温仪最不满意:“阿杜姐她们弄那个不怕水的口红,折腾两个月了也没弄好……本来还想着阿郎你忙完了城墙的事儿,能帮忙弄弄呢。谁知道居然升官了!”   李想:“……”   李想又跑去赵府报喜,当然赵思诚未必觉得这事喜事儿,果然,赵思诚愁死了:“当个副手还好,好歹有个主官给你把着方向,惹祸也是有限的……怎么就升官了呢?”   唯一对这个消息表示激动的是岳老爹:“还是大哥有出息!五哥混了两年才勉强混到六品,还是个武职,大哥半年就升到从五品了!这身官服看着真体面!”   李想泪流满面,到底谁更有出息啊?岳飞半年前久升到了六品内殿直副都事,前阵子一直都比李想的从六品高一级的,岳飞几岁,他几岁?人家才二十出头,他都三十了啊!再说了,谁要跟岳鹏举比有出息啊,太自虐了。   岳飞的心情不算好,他希望李想赶紧辞官走人,可是哪有刚升官就辞官的?没这个道理,也太刻意了些。算了,再撑一二年吧!形势还没有紧张到这个份上。升官再怎么说也是好事儿,岳飞虽然闹心,但还是诚心诚意的恭喜了李想。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不过显然李想没必要烧什么火,又不是外来户,他本来就是这些人的顶头上司。   送走了胡远安,下属们就准备凑份子请客恭贺李想升职,李想财大气粗,主事们一提出请客他就表示由他来办了,毕竟不止是庆贺他升职,也要欢迎新的员外郎就任。   耿德阳过去是个地方官,从南方调回来,官职由六品降到了从六品,这不是降级,而是京官本就比地方官值钱。对许多被分派到穷乡僻壤的官员来说,能回京就不错了,谁在乎降的这一级啊!   巧的是,耿德阳与李想同岁,他少年得志,当初考中进士的时候才二十二岁。他考中进士只在开封呆了两年,就外放了,他就职的地方穷山恶水,水灾旱灾一波接着一波快把他整疯了,后来兴修水利,有了些政绩,被主官上奏章请功,这才被调回开封进入工部。   在外头当了六年主管水利的辅官,整天风吹日晒耿德阳给折腾的跟小老头儿似的,再配上因为缺水而显得干巴巴的山羊胡,跟最近因为城墙工程结束而重新捂白了的李想一比,简直像是两辈儿人。   樊楼的热闹景象让耿德阳有些局促:“昔日少年得志,鲜衣怒马,现在再看看自己,两鬓斑白,满脸的皱纹……重又坐在这里,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滋味。”   李想看他的样子,也有些感慨,就这个外形儿,李想就相信这是个干实事儿的人,要不然,好歹一个六品官,但凡顾惜一点自己的身体,就是当官的地方条件再差,也不至于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儿。   有同样感觉的不止李想一个人,显然大家对耿德阳的接受度都是比较高的。相对于别的部门,更偏向技术工种的工部人员关系也比较简单,他这个样子其实是最符合工部官员形象的,大家伙儿看着就觉得亲切。反倒是冬天里整天裹得跟粽子似的李想,又恢复了细皮嫩肉的模样,看着与一桌子的黑脸红脸十分不配。   这场酒喝的挺痛快,十个人花了八贯钱,档次挺不错了,有李想这么个财大气粗的主官,下属们确实过得会比较舒服。他们这个小部门的人不算富裕——没错儿,大宋官员俸禄确实是历代最高,可那是因为其他的一些朝代俸禄根本不合理啊,便是在大宋,真正能靠俸禄过得滋润的有几个?从五品郎中一年一百九十两,从六品员外郎一年一百四十两,这是两位头目的工资,而几个九品主事一年才五十两,更不要说临时工了。这个价钱,对于一般的老百姓来说可能很不错,但是对于应酬多多的官员来说,真不怎么样!开封什么都贵,河工一天的工资都能赚三百文呢!几位主事也就是收入稳定些看着体面些,其实工资不比有活儿干的河工高。   耿德阳说自己酒量不好,大家伙儿也就没逼着他多喝,可即便如此,他的脸色也开始变得糟糕起来,没一会儿就白成了一张纸,李想见势头不对,忙喊人备车带他去看医生。   诊断的结果让大家又惊讶又难受,病因很简单,耿德阳常年的饮食都是没什么油水的,冷不丁又是酒又是大鱼大肉的下肚,肠胃受不了了。大夫给开了几服药,李想问了耿德阳的随从,才知道他住在官舍里,这就不好了,官舍的条件真的不怎么样,一个月一贯钱的补贴价,能住到什么好房子?耿德阳老婆死了,也没孩子,穷的叮当响,从外地回来,身边只带了几个箱子跟两个当地的买的小男仆。正生病呢,这样的条件如何照顾的好?   虽然才认识,但李想对耿德阳的印象很不错,稍微想了一下,便让人去雇了车,带着耿德阳回了自己家安顿了下来。   耿德阳这场病折腾了七八天才好,不止是吃坏肚子的缘故,也有这些年不注意身体,疏于调养的问题。住了几天,耿德阳就呆不住了,这地方实在太别扭了,满院子都是小娘子,他虽然长了一幅爷爷脸,可是内在跟李想的岁数一样啊!于是便跟李想提出要住回官舍去,结果过来串门的何栗给拦下了:“你看你瘦成了什么样子了?还是再住一阵子,把身体彻底调养好再说吧!你们郎中有钱着呢,必不会让你掏房钱的。”   何栗跟耿德阳是同年,都是耿直的脾气,当初赶考的时候还住在一个旅店里,所以虽然一个是状元,一个只是个同进士,交情还不错。   李想看到何栗就有气,这家伙前阵子莫名其妙的去揍岳飞,结果人没揍到,自己跌下了台阶摔伤了左胳膊。自己丢人也就罢了,偏把他也扯进了八卦里头,还让阿念担心了好几天——以为他胳膊断了,结果后来才知道,看着上着夹板儿挺吓人,其实只是轻微骨裂,一阵子不要乱动就行了。   “何舍人既然受了伤,就不要到处乱跑了!”李想干巴巴的说。   何栗瞅瞅他:“我来探望正通兄。”   李想嗤道:“自己还是个半残呢,还顾得看别人。”   何栗怒道:“你以为这是谁害的,你那个台阶修的也太陡了!”   李想真心觉得何栗的老婆没跟他闹离婚实在是有涵养,这货太胡搅蛮缠了:“我那是城楼,不是跳舞台子!你想多缓多宽敞?明明自己笨手笨脚。哦,我知道了,你新妇又骂你了吧?一定骂你笨手笨脚打人,人没打到反倒摔断胳膊……”   耿德阳瞅瞅何栗,再看看李想,决定还是闭嘴的好,这俩家伙见面就吵架,他在李想家里带了八天,何栗过来跟李想吵了五次,各种鸡毛蒜皮的事儿都能争执起来,这还是好的,要是岳鹏举过来,那就更乱套了!这三个人在外头都是好脾气的样子,怎么凑一起就这么火爆。   二月下旬的时候工部接到了几项大工作:开封城内的好几处重要建筑群的重建。开封是个人口十分稠密的城市,在建筑方式落后,大部分房屋都是单层或者二层的条件下,城区人口将近百万,其拥挤程度可以想象。拥挤也就罢了,偏还大多都是木质建筑,这才是最要命的!拥挤,易燃,这直接导致了开封是宋朝的国都,同时也是全国火灾最频发的城市。年前一场大火烧了几千户民居,外加两所官学还有大宗正司的后院儿,还有两座王府。   “照理说莘王的王府可以由内侍省那些人找人修建的,祁王的王府就是这么办的。偏偏莘王说盖房子什么的工部的人一定更擅长,结果就把活儿丢给你们了!”赵思诚带来了小道消息。   李想也纳闷的不行,修个王府,关我们工部个毛事儿啊?我们要管的是城建好不好,你那个是私事儿,私事儿找你爹啊!我们都忙死了,大宗正司的后院儿还得修呢,还有两个官学,你说你添什么乱啊!我们更擅长石头,你那个雕梁画柱不在行呀。   心里吐槽,李想嘴上倒是不敢说,反正工部忙着呢,莘王不着急的话,就先等着,我分配完大宗正司的事儿再去管你的,对了还有官学。李想看着图纸愁死了,开封也太挤了,大宗正司的后院儿边上紧贴着的就是一大片儿的民居,离得最近的民居甚至连院墙都没修,就把宗正司的外墙当院墙了……   李想可算知道为什么当初仁宗想要扩建皇宫大家伙儿都不同意了,太挤了啊!官家觉得挤,老百姓更挤啊,我们都这么挤了,你这个全国最大的大地主你还要扩院子,开什么玩笑……李想一边吐槽一边发愁,因为这场大火,大宗正司后院挨着的住户也都遭了灾,现在搭了一大片儿窝棚住在那儿呢……动工的话还得先给这些人找地方住下才行。李想越看越头大,果然城市内部建设比修城墙麻烦多了!唉,又要跑断腿了。   让李想意外的是,他接到任务的第二天,莘王便跑到他家里拜访了。   这是个脸上还带着点儿婴儿肥的少年,长得不太像官家,笑起来嘴边还有个酒窝,有点儿腼腆,猛地一看似乎是胆子很小的类型,可是举手投足间有着同龄的少年无法比拟的威势,一个王,即使是只有十六岁的王,也不可能真的腼腆胆小。   “我希望我的王府修的精心些,还请李郎中多多为我把关。”小少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莘王殿下想要什么样儿的房子,可有图纸?”其实王府什么的,都有一定的规制的,并不是想怎么修就怎么修,可惜李想不知道。   莘王想了想:“其实也没什么太高的要求,跟原来差不多就行……哦,对了烧光了看不到原来的样子,那就随便了,能住人就行。”他一边说着,一边抬眼扫了扫李想这个客厅,客厅不大,布置的倒是很雅致,哎呀,屏风上的字好眼熟,一定是念念写的!他这么想着,脸上就露出笑来。   李想可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觉得这孩子脑子有点儿问题,傻笑也就罢了,一会儿说要修的精心些,一会儿说要跟原来一样,一会儿又说随便了能住人就行……擦,知不知道我们最怕的就是随便啊!没要求比要求多还麻烦呀。    ☆、108第一百一十章     第一百一十章   李想并没有把莘王的到来当做一回事儿,事情总要一样一样的来,火灾的时候在十一月,火灾后就是连着几场暴雪,天寒地冻,把救火的水冰,冰块儿裹着断壁残垣,把整个过了火的莘王府冻得就跟铁桶似的。想要拿出来点儿什么都费劲儿,施工重建,别开玩笑了!滴水成冰的季节你盖房子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么?悲催的莘王只能先回皇宫住着,幸好王府的仓库盖的结实,砖石结构加上厚厚的土夹墙,成为整个王府唯一没有被火烧过的地方……不然这位莘王可真要成为大宋最穷的王爷了。   趁着冰雪还没有消融,李想跟自己的一群部下开始了紧张的测绘工作。这一次的工作无疑是相当麻烦的,官学,大宗正寺外加一座王府,以为这就是全部么?当然不是,这地方是比较繁华的地段儿,光修这些建筑怎么成,还有几千户焚毁的民居呢!   当然,重建民居这类的事儿跟修王府一样,本不是工部的责任,这里又要提起何栗了,这家伙到受灾片区溜达了一圈儿,深感百姓们损失惨重,许多百姓在自家房子的原址处搭着个窝棚凑活着住,问起来,许多人所有的财产都在这场大火里烧光了,统共就剩下地皮还值点钱,可要是卖了地皮,有了钱又住哪儿呢?大部分的平民,原本就只有那三两间的房子,开封地价奇高是没错的,可是那么小的地皮不可能卖一半儿留一半儿,谁肯买那样小的地皮啊?卖了地,怕是这辈子都别想有个属于自己的栖身之处了。   何栗生就一副悲天悯人的性格,看着百姓们大冷天的在窝棚里呆着,便向官家打报告,由国家资助这些遭灾的市民重建房屋。受灾市民可以选择两种方案,要么就是什么都不管,过阵子老老实实去难民收容的寺庙之类的地方呆着,或者投亲靠友,国家会按照他们过去的房屋间数建成新的——当然,红瓦砖房什么的别想了,户部给工部的拨款只有每间五贯钱,何栗的想法就是好歹给弄个遮风避雨的木板房。如果家中还有其他财产,想自己动手,把房子建的更体面点儿,按照房屋间数领取补贴,一间房子四贯钱。因为这事儿,何栗跟户部打了好几天的嘴仗,总算争取了十五万贯救济款出来,转手塞给工部:“冀飞,我替你把钱要来了,剩下的事儿就全靠你了!”   李想崩溃死了,我可没想要这个钱啊!我都忙死了啊,让他们自己盖房子不行么?我擦一间房子五贯钱,开封坑爹的物价之下这点儿钱也只能盖木板房啊!这玩意一把火还不得又烧光了,李想的概念里这就是黑心建筑商才盖的东西,居然让他主持!喂,何栗你脑抽了么,就把钱发给他们自己去盖不行么?   “这个节骨眼儿上,让百姓自己去买材料,那些商户必然会借机抬价,到最后怕是二十贯也盖不出一间房来。官府出面,统一采购材料,那些商人不敢太放肆。”何栗说到这里,向李想深施一礼:“冀飞,若是换了别人,我还真不敢这样做,十官九贪,五贯钱层层盘剥下去,去盖房子的时候怕只够盖草房子了。幸好如今有冀飞你在,你一向忧国忧民,必能把钱用在刀刃上。”   李想原本一肚子气,可是听了何栗的解释,顿时什么火儿都没了,说来说去,何栗还不是为了老百姓?他为了要来这十五万贯,差点儿跟户部的薄尚书掀了桌子,得罪人的事儿何栗都做尽了,到了他这里,无非是忙活一下而已,有什么呢?   几个事情全都堆到了眼前,李想的头都大了!他虽然懂得统筹管理,可毕竟也只是学了个皮毛,他是化学专业的不是统计专业也不是建筑专业更不是商业的啊!也就是仗着做了十几年的学霸,凡是学过的学科就一定要学精,所以才显得无所不知。可这会儿一堆的建筑任务摆在眼前,这可不是修城墙啊!简直要麻烦死了。   大宗正司是比较好修的,只是个后院儿罢了,只是知大宗正事是官家的兄弟燕王赵俣,,这可真是麻烦事儿,这位龟毛的性格实在是让人头疼,两万贯的预算他非要李想给他盖出来十分雅致且不怕火烧的后院儿……   李想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设计图都是现成的,预算也是根据这个来的,你让我怎么给你加功能啊?你跟你那个侄子的要求也太两极分化了吧?   学校那边也十分苦逼,时不时有学生过来骚扰李想。   “李郎中,我觉得我们院子后头应该种些竹子,比较雅致……”   “李郎中,宿舍的隔墙无比盖的厚一些,起码要一尺,现在的木隔板儿,隔壁念书吵得我睡不着啊……”   “顺便盖个书院如何?”   大宋朝的风气开放,官府什么的也不像后世那么难进,说起来小贩都敢反对官家扩皇宫呢,事关自己的利益,学生们跑来跟李想碎碎念也没什么稀罕的了。   李想忍了两日,终于暴躁了:“想种竹子,等搬进去,自己去花木市场买去!爱买多少买多少!”   “一间房子二十贯钱,你想让我给你弄一尺的隔墙?老子读书的时候六个人一间宿舍也没嫌吵呢!还隔壁吵得你睡不着,那是你不刻苦,睡的太早了。”   “出了门,往东走,五里地之内三个书院……”   赶走了学生们,耿德阳擦擦汗:“早该这样了,郎中越是脾气好,他们越是上脸,真挨了骂,反倒没脸到外头说了……”   李想看着耿德阳就有气:“你什么时候搬走啊!病都好了还不走人,我告诉你啊,别打我家里小娘子的主意,我是不会同意的,你又不能做上门女婿,这么穷,我才不许我家小娘子倒贴呢。”   耿德阳郁闷死了,他早想搬走了好不好,是你不许啊,说病要全好了才能走,这会儿又撵人,不就是跟那个不怎么露面的小娘子说了几句话么?满院子的小娘子,一个比一个奇怪一个比一个厉害,他不敢理,脾气好一点儿的要么是喜欢郎中的,要么是许了人家的,他更不敢理。那日忽然冒出个平日里不在李府住的小娘子,头次见到她便打听他是谁,是不是得叫他老伯,听说耿德阳只有三十岁,十分惊讶的跟他打听怎么把自己捯饬成这样儿的,他很郁闷的好不好!简直想以头抢地好不好,偏那个小娘子还是个粗枝大叶的,没盐没醋的话听的还挺来劲儿,听说他是在穷乡僻壤修水渠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儿的便一脸崇敬的仰头看他,还笑嘻嘻的拍他马屁,结果被郎中看到……结果,从那天起郎中就没有给过他好脸色。   这可真是飞来横祸。耿德阳默默的抹了一把辛酸泪,他真的对十几岁的小娘子不感兴趣啊!再婚什么的他也考虑过,开封的大龄剩女有的是,总能找到个合适的吧。他是个清水官儿,整天忙的要死,也没精力娶个要哄着的小新妇,还是年纪大些的靠谱。   不过显然这话不能跟李郎中解释,这些日子耿德阳是发现了,这位李郎中,胡搅蛮缠起来简直太可怕了,他要是敢这么解释,李郎中一定会说:“你还敢嫌弃我家的小娘子!”唉,这都什么事儿啊。   李想没工夫去琢磨耿德阳在想什么,他不讨厌耿德阳,前提是这货不准备勾搭他家小娘子……   耿德阳实在太穷了,没有恒产,全靠一年一百四十两的俸禄过日子,在开封,这只能维持一个官员的最低生活标准——官舍一年租金十二两,自己带上两个随从吃饭,官舍交费十二两,一个月出去吃几顿一年就不少于二十两,三个人一年做几套最基本的日常衣服衣服总要二三十两吧,最低标准的每月请同僚吃一次饭,一年下来又要至少十两二十两吧?零零碎碎的算下来,没有其他收入,靠俸禄能攒下钱的绝对是奇葩啊!   郑爽也就算了,那家伙脑子活,偶尔还收点润笔钱什么的,手头还有点余钱,而且人家毕竟跟苗玉奴青梅竹马……耿德阳可不成!好官跟好丈夫绝对是两个概念,穷也就罢了——这真不是最重要的问题,李想也就是吐槽一下,还真不把这个事情切实的当回事儿,家里的小娘子谁缺钱呢?关键是这种人太尽职尽责了,心思全用在工作上,他对工作的态度上简直是加强版的何栗,做他的新妇会累死的,这不成,绝对不成!   于是耿德阳这个倒霉蛋儿才上任就被自己的主官看着不爽,不得不搬回了官舍,当然他原本就准备搬回去的,不过,官舍的饭可真难吃啊!过去还不觉得,跑到李郎中家住了大半个月,再回来觉得这儿的饭简直是猪食。住在隔壁的李迒一脸的幸灾乐祸:“觉得食堂的饭没法吃了吧?而且没人洗衣服没人刷靴子了是吧?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啧啧,真是可怜啊……”耿德阳虽然是好脾气,这会儿也想把李迒摁下去暴打一顿了,不就是回哥哥家去过休沐日发现自己的房间被他占了么?这幅开心的样子到底在气谁啊?他自己不也是由奢入俭难,对官舍的猪食意见极大么?   学校宿舍是没有固定图纸的,石尚书交代李想说,因为这几年读书的人越来越多,所以宿舍实在有些挤,希望李想设计宿舍的时候充分考虑到容积问题,最好能把现在的床位数量增加一倍——好吧,太困难的话百分之五十也行。   这个要求太坑爹了,李想头疼死了,就这么大一点点的地方你让我增加一倍的床铺,难道要盖楼么?同样的面积上,盖楼跟平层的建筑成本完全是两个概念好不好?想起那些神经兮兮跑来跟他提各种不着调的建议的书生,李想更抓狂了,这些书生,不通实务,想一出是一出,偏偏代表了大宋的未来……我擦这些人还不够居然还要扩招,我恨扩招啊!   “昨日我去现场,又有书生建议我房子一定要多用木材,床铺最好做成矮榻,接地气……”钱主事带来了书生们的最新动态……   “接地气!接他娘的地气!”李想抓狂的吐槽道:“平日里住逆旅,掏钱被人安排到二楼还要说此处风光独好,这会儿不掏钱的住宿舍,就这个那个那个这个,再有人跟我嘟囔这个,我立刻去弄二层床,凡是想要接地气的统统住上铺!”    ☆、109第一百一十一章   二层床什么的,李想说的其实是气话,可是冷静下来,觉得其实主意蛮不错的。大学宿舍不都这样儿?上头床下头书桌儿衣柜什么的,标准配置啊!又省地方还有独立空间,多好啊。   仔细一想,不行,还有采光问题,古代的采光太坑爹了,房檐遮光,窗户透光性差,上头弄个床铺下头的书桌啥也看不清,偏偏用的又是油灯,放在床板底下不小心烧到了怎么办?   难道为了个床还去设计个弄个油灯的玻璃罩子不成?哪里有那个美国时间,李想有些郁闷,再一想,嗨,关他什么事儿,他的预算里哪有家具啊?只有建筑费用好不好,这不是瞎操心么。   百姓的房屋实在是个问题,五贯钱一间的预算,按照一般人的思维似乎只能盖木板房了,可这东西李想真的不想弄,冬冷夏热还易燃!舒适性还不如盖窑洞咧。窑洞?好主意,这个似乎不错……   “你要在官家面前盖土窑洞!?”石尚书按按太阳穴:“冀飞,我知道你是不忍心随便盖一片儿房子给百姓们住……可是窑洞的话,还是算了,我是并州人,自然之道窑洞的好处,可是官家最爱面子不过,你弄一堆土洞摆在那里,别人参你,一参一个准儿!”   李想十分无奈,窑洞怎么了,总比点火就着的木板儿房好啊!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叫来下属们商议,还是耿德阳出了主意:“窑洞确实难看了些,可这个价钱,多费点人工,建出来结实的土坯房还是没问题的。”   土坯房?这听起来真是好主意,这东西虽然也不算好看,可好歹有个房子的样式——普通的木板房也很丑的。雕梁画柱的古建筑什么的,那是富贵人家,就算是在凤城龙袖的开封,大部分人家的房子都是以遮风避雨为首要目的,美感,那是什么?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工部的一群工作人员凑到一起一商量,都觉得可以试试土坯房。土坯房的建造也不是千篇一律的,小户人家随便建个土坯房,可能用版筑方式:就是即在夹版中填入泥土,用杵夯实,傅说年轻的时候不就是干这个的么?当然泥土不可能是简单的泥土,要粘土啊里头还得加点草啊什么的。可是不管怎么说,这种建造方式都太麻烦了,而且开封城哪里有那么多土?全都运到城里头再和泥再弄板子夯实什么的,又费人力又脏,还慢!所以大家一商量,决定在城外买片儿没人要的土山什么的,就地做好一块儿一块儿的土坯然后把土坯运到开封盖房子……土坯可比砖头便宜太多了,一间房子弄个石头砖头的防水墙根儿,五贯钱绰绰有余,说不准还能有点余钱,给每家都弄个夹窗,冬天往夹窗(注1)里添上稻草,暖和的很!   李想估算了一下,知道他来安排的话还能省不少,想起开封过几年要面临的劫难,真想说干脆咱们挖条出城的地道吧!可他自己也知道这想法实在天马行空,需要多长多宽多少人工且不必说,就开封这个多水的城市,你弄个地道,想要挖深一点儿绕过护城河这一点就根本不可能——那个深度一定会挖出地下水的!   事情要一件一件的来,买地皮是一定的,需要的土太多了,反正这种盖房子的土不适合种地,地皮便宜得很。没几天,小吏出身的赵主事就在开封城郊找到了合适的地皮:四十多亩粘土坡地,什么都种不成,可以说放到谁家都没啥价值,统共二十贯,搞定!   李想的嘴角都抽抽了,什么是人才,这就是啊!夸夸其谈不算本事,事情摆在那里,能做好的才是本事!那么个犄角旮旯的地方一个开封周边罕见的粘土山包儿,就被他发现了,用最快的速度协议买下了,还很便宜!从定下来要找地到他拿了地契回来,一共花了四天的时间。这效率,怪不得工部临时工那么多,能定职的只有赵主事,人家是真的能干啊。   李想让人去跟等待重建的市民们商议建房的事儿,绝大部分人愿意让工部帮忙盖房。自己盖房的弊端,何栗明白,这些百姓更明白,再说了,家都烧光了,开春了赶紧赚钱啊,哪有时间自己盖房子?管它盖得如何,大不了过几年条件好了重新盖,现在哪里有钱讲究这些啊。只有少部分家庭条件优越的,决定自己盖。原本李想很担心,比如一排房子,一起规划建造的话很方便,但是如果中间有两家要自己盖,那就讨厌了。结果一统计,李想发现贫民区跟富人区的划分神马的,宋朝就很明显了,决定自己盖房的人家集中在靠近大宗正司附近,而散布在家境一般的平民区的几户想要自己盖房的人家,发现邻居们都让官府盖了,索性也随大流了——中国人,自古以来从众心理都很强的。   看看图纸上大块儿空地,李想觉得非常满意,这样子整整齐齐的多容易规划啊!说是容易规划,也是相对而言,这不是后世,比如一些富裕的农村统一盖小楼,整整齐齐一般大小,这在开封绝对不可能啊!每家的地皮都不一样大,那里可能一模一样?李想想来想去还是放不下几年后的大难,于是便跟大家伙商量是不是给每家都挖个地窖。   “山东那边天气冷,许多人在屋里都挖个地窖,放个莱菔什么的不容易坏——值钱的东西也可以放在里头,再遇到火灾,也省的一下子就烧的什么都不剩了了!”倘若那场灾难不能避免,一个地窖,起码能藏的下家中的女人孩子吧?   别人当然不知道李想挖地窖的真实目的,赵主管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家中的财物都放在地窖里,就算不为了防火,日常也不容易被贼惦记啊!”   李想忙道:“既然是防贼的,就不要都挖在一处……也不要大肆宣扬,盖到了谁家,与那家主人商议了选好地方给挖出来就是了!对了,施工的时候可以在这些居民中招人,给自己家盖房子,总会精心些。”最大限度的保证这些地窖的秘密性……真到了那一天,也只能听天由命,但愿知情者不要把这些事儿传的谁都知道才好。   民居的事儿基本定下来了,冰雪初融。钱主事带了人到民居那里开始了清理工作。这场火灾真是把这些市民坑惨了,虽然有一部分人投亲靠友先住到了别人家,还有一些人住到了寺院以及国家的救助点儿,但是火灾的范围实在太大了,尽管挤了又挤,还是有不少人只能原地搭了窝棚暂住。幸好开封有钱人多,捐了不少衣物被子,再加上政府优先收容老弱病残,住在窝棚里的以青壮年为主,总算没有出现火灾后又冻死人的惨剧……   李想到现场视察了一下,看到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也就放下了心,于是又跑到了大宗正司那边看情况。   大宗正司这边的清理工作由孙主事主持,基本上已经弄得差不多了。比较幸运的事燕王殿下被官家加封了太傅,心情不错,正好是比较容易讲道理的时候,好说歹说,总算让他放弃了让后院儿变得更雅致的想法,但是,关于防火这一点却更执着了。   “一定要不怕火烧,好不好看先放一边!”燕王被这场大火烧怕了:“幸好这次烧到后院的时候赶上下大雪,还没烧到库房……李郎中务必想办法把库房弄得保险些。图纸什么的不要管它了,修的再漂亮,一把火全烧了什么用都没有。”说这话的时候,燕王绝对想不到因为他去掉了对外形的要求,他的大宗正司的后院变成了什么德行。   只要去掉对美观的要求,其他东西对李想来说还真不是什么大问题,李想痛快的应下来,决定回去好好研究什么材料最防火。   李想觉得很累,这种眉毛胡子一把抓的感觉太差了,感觉把自己劈成八瓣儿都不够用。当然,这其中也有他新官上任,许多事情都不知道怎么做的缘故。换了他的前任胡明远,哪里会一件一件事必躬亲?民居跟学校的宿舍的重建直接下放给下属去做就行了!原本他主管的这个小工部就是分管城防建造,土木修缮跟工匠管理的……一年到头工程不断,如果都像他这样儿但凡有个工程就自己上,确实得累死。   要说这个道理,李想也不是不懂,可他总有一种迫在眉睫的紧迫感,离那个日子,越来越近了……他是一定要逃的,可是走前,他总要为这座美丽的城市做点什么……城市整个片儿区的重建,这样的机会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他心里头隐隐的有许多想法,只是一时半会儿理不清。   李想又跑到城墙上,这会儿城墙的工程已经收尾了,只有一些工匠在收拾零碎的砖石,还有些人在清理挖出来的淤泥,前阵子太冷了,一部分没来得及挖走的淤泥冻成了冰坨坨,只得先放在那里。李想皱着眉苦思冥想,拼命回忆着自己对于靖康之难的印象……   历史书上,对于这些事情向来都是淡化处理的,涉及到民族问题嘛。身为理科生的李想,对于靖康之变的印象,大多数都是从课本以外得来的。这也是最让他无奈的一件事儿,如果是历史书上东西,那么年代之类的一定写的很清楚……而其他渠道得来的消息,让李想牢记了靖康之难中,徽宗父子是如何无耻的自毁长城不许民众抵抗,然后奴颜媚骨的向金人祈和,为了让金人退兵,送出了大批无辜女性作为“赔偿”,但依然挡不住金人的铁蹄,最终开封城破开封城内的赵氏宗亲,以及大批妇女被掳……   权力越大,责任越重,李想深深地体会到了这一点,曾经的他,刚刚知道这是什么年代的时候,最远大的理想不过是多赚点钱,带着阿姐她们逃到南方去……可现在,光是家里,就有几十口子人了。更不要说他做了官,想要做的就更多了。   李想闭上眼睛,他无法想象如果他不带着纸坊里的小娘子们离开,在几年后,她们将会遭遇到怎样可怕的事情。他无力救天下,最起码的,要带着身边的人逃离地狱……可是愧疚感无时无刻的纠缠着他,让他不愿立刻逃走,让他总想尽可能多的在临走前为这座城市做点什么。   护城河上的火油,如果烧起来的话,可以抵挡一天半天,可是一天半天能起什么作用呢?金人还不是会入城?就算他能修一条通往几十里外的地道,那地道要多宽才能让这么多人逃走——更不要说有护城河的存在,挖地道根本不可能!到底还能做什么,还能……   慢着,地道!   李想忽然眼前一亮,就算不能通向城外,城内多几条地道也是很好的啊!小时候看过的地道战是多么的有趣?当然开封的地理条件,不可能肆无忌惮的把地道打的哪儿都是,毕竟土质不同……但是,把地窖扩大成为类似于防空洞的大型地道是绝对没问题的!做好通气,防水工作,挖的深一些,里面的声音传不出来,一个地道藏几百人甚至上千人都没问题……入口做的隐秘些的话,在空中打击力量几乎可以忽略的宋朝,这样子的地道几乎是绝对安全的!   李想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对,地道,就是它了,可能的话,在开封的各个角落多建几个大型地下避难所,入口隐秘一些,只要没人出卖,金人绝对想不到地下藏着人!   慢着,出卖?李想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他忽然想到,历史上,靖康之难时,投敌的大宋官员实在太多了,如果地下真的藏人,再被出卖的话,那可真的是瓮中捉鳖了。这不像每家每户的小地窖,小地窖的话,盖房子顺便就挖出来了,一个地窖几个人挖,一天都用不了,挖的那点儿土谁能注意到?可是这种大型地道不一样,这样大的工程,一旦开工,人员的调配,土石的运输,根本不可能瞒了人去,保密性太难得到保证了。   李想的脸色忽明忽暗,不停的在各种想法中纠结,正纠结着,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他。   “大哥,你果然又来这里了。”   李想扭头一看,岳飞顺着台阶走上了城墙,他穿着一身的轻甲,看样子是才下班:“大哥这阵子,经常来这里,怎么脸色不好?”   对于岳飞,李想向来是坦诚的,听他问,便十分自然的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最后无奈的叹息:“我有自信建得出通风透气,地面上绝对发现不了的地道……可是却没办法保证这样的东西不被自己人出卖。”   岳飞略一思忖,慢慢说道:“金人残暴,若真的城破,满城男女皆不可得幸免。有地道,里头的人起码有一线生机,如果没有地道……”   聪明人一点就透,李想一下子就明白了岳飞的意思。   是啊,他在纠结什么?果真城破的话,所有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尤其是女人们,对她们来说,如果钻进了地道,好歹还有一半儿的可能逃过一劫,如果不进地道,那就只有死路一条。有什么好纠结的,有一定比没有强!   李想转过身,夕阳西下,晚霞照在城内一座座的鳞次栉比的房子上,越发映衬的这座古城十分的美丽,街上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没钱租店面的小贩逐渐走上街头,开始为晚市做准备……   这座城市的居民,是整个中国历史上最幸福的居民。他们生孩子有补助,上学有免费的学堂,遇到灾祸政府会救济,真的老无所依,还可以去善堂读过残年……   “五哥,我救不了这个国家。”   “我觉得我懂得不少东西,可是站在这里我才发现,我只能像只老鼠一样,到处挖洞……”   “老鼠就老鼠吧!至少,我不是祸国殃民的硕鼠,我挖洞,大洞也好,小洞也好,总能救几条人命……五哥,以后说不准有人笑话你有个老鼠大哥呢!”   李想说到这里,觉得有些可笑,直捣黄龙的岳鹏举,居然有个到处打洞的大哥,禁不住露出一丝微笑。岳飞扭头看看他,轻声道:“大哥不怕做老鼠,我这个鼠弟有什么怕的。”   作者有话要说:注1:夹窗,这个东西我不知道在宋朝叫什么,只能按照现在某些地方的叫法叫了。在过去,漫长而寒冷的冬季里,穷人家是没有钱弄太多的取暖设备的,所以密封性很重要。许多人家的窗户弄成了双层的,两层之间有一尺的距离,冬天的时候,便往里头填满稻草锯末之类的东西……   在我们现代人看来,这简直太可怕了,这样子做,屋子里岂不是黑死?可是这就是真实的古代,采光什么的是奢侈的想法,能少漏一点儿风才是真的。   而且,不要以为这是很古老的时候才采取的办法,实际上,我爸爸小时候跟着我爷爷东北西走,在那个年代,北方许多农村的家庭还是这样子呢………   这里又要说到北方的地窖,可能南方同学会认为地窖是凉快的,而实际上,北方农村许多人把地窖挖在了室内——为了保温,因为室外的话,太冷了,地窖会变成天然冰柜,土豆都会被冻的没法吃,更不要说别的东西。所以许多人家堂屋中间就是地道口儿……   好了背景交代完毕,现在说说为毛我爹会给我讲这些事儿……那是他经历过的一件超级悲催的事儿,那会儿他才十来岁,去同学家玩儿,冬天,那家是夹窗,夹窗里填满了锯末保暖,屋里没什么光亮,只靠床边的小油灯,他一进门就一脚踩空掉地窖里了……原来同学妈妈拿完菜忘了盖地窖。   所以穿越真不是咱们现代人受得了的,不要说古代了,就穿到四十年前的中国农村,估计大部分人都会疯掉的。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靖康之耻   从靖康元年(1126)十一月金兵第二次包围京城到靖康二年四月张邦昌伪政权建立前,宋徽宗、宋钦宗及北宋官员一直幻想不惜任何代价、通过斡旋方式保留政权。靖康二年正月二十二日,双方达成协议,该协议规定:(金国)准免道宗(宋徽宗)北行,以太子康王、宰相等六人为质,应宋宫廷器物充贡;准免割河(黄河)以南地及汴京,以帝姬(公主)两人,宗姬、族姬各四人,宫女二千五百人,女乐等一千五百人,各色工艺三千人,每岁增银绢五百万匹两贡大金;原定亲王、宰相各一人,河外守臣血属,全速遣送,准俟交割后放还;原定犒军金一百万锭、银五百万锭,须于十日内输解无缺。   附加条件是:“如不敷数,以帝姬、王妃一人准金一千锭,宗姬一人准金五百锭,族姬一人准金二百锭,宗妇一人准银五百锭,族妇一人准银二百锭,贵戚女一人准银一百锭,任听帅府选择。”从正月二十八日起,北宋政府开始履行以上协议,按照金人的要求向金军营寨输送女性,最早送去的是蔡京、童贯、王黼家的歌妓各24人,其中福金帝姬(公主)作为蔡京家中的女眷也在遣送之列,被送往皇子(斡离不)寨。史载,福金帝姬见到斡离不后,“战栗无人色”,斡离不下令奴婢李氏将福金帝姬灌醉,乘机对其实施强暴。福金帝姬是“靖康之难”中第一个被金军统帅蹂躏的宋朝公主。   尽管开封府官员刮地三尺,却无法满足金人的索求。为苟延残喘,宋徽宗、宋钦宗开始拿妇女抵债。开封府官员除对照玉牒将宫廷、宗室妇女全部押往金营外,还搜括京城民女甚至已经嫁人的宫女充数。这些被强行抓来的女性“皆蓬头垢面,不食,作羸病状,觊得免”,而开封府尹徐秉哲为了邀功,竟“自置钗衫、冠插、鲜衣”,将上自嫔御、下及乐户的5000名妇女盛装打扮送出京城,交付金军。以胜利者自居的金军从选送的5000名女性中“选收处女三千,余汰入城”,当然,被淘汰的2000名女性应属于被金兵糟蹋后由于身体虚弱等原因不便带走而已。   由于无法满足金军索要的金银数目,宋徽宗和皇室成员也没能逃脱这场噩运:二月初七日中午,在金军元帅粘罕、斡离不和上万名骑兵的严密监视下,宋徽宗率妻妾、子婿妇、女奴婢从皇城络绎而出,经内侍指认点验后,“太上后妃、诸王、帝姬皆乘车轿前进;后宫以下,骑卒背负疾驰”。在交接过程中,金兵对其行李也进行了严格检查,凡金银玉帛“不许带往南熏门交割”。随后一些躲藏在民间的宫廷、宗室女性也被金兵陆续搜出,除了死去的女性需要特别注明外,任何与皇室有直接血缘关系哪怕是年仅一岁的儿童都在被掳之列。据《靖康稗史》之三《开封府状》所保存的少量与皇室关系密切的女性资料统计,这些女性的平均年龄在20岁左右。   根据《开封府状》记载,北宋妃嫔83人,王妃24人,帝姬、公主22人,嫔御98人,王妾28人,宗姬52人,御女78人,近支宗姬195人,族姬1241人,宫女479人,采女604人,宗妇2,091人,族妇2,007人,歌女1,314人,贵戚、官民女3,319人,共记11,635人被以不同的价格抵押折价统计。 另据《南征录汇》记载,靖康元年12月初10,宋臣“吴开、莫俦传宋主意,允以亲王、宰执、宗女各二人,衮冕、车辂及宝器2,000具,民女、女乐各500人入贡。”   以上妇女共折合金60万7千7百锭、白银258万3千1百锭。即便如此,除去已经缴纳的金银数目,北宋政府还欠金人“金三十四万二千七百八十锭、银八十七万一千三百锭”。   这个事情更悲惨的后续,我不想提了,想知道的,可以点击下面这个链接,剩下的内容,里头有介绍,   靖康耻的后续   请注意,这个链接里的东西,史料或许是对的,但是某些相关评价绝对是岂有此理,可以当他是放屁。   我想告诉大家的是,靖康耻,绝对不止是被外敌欺凌的问题。   面对侵略者,为了苟延残喘,北宋的两任帝王,竟然亲手把自己的妻女送给金人凌辱……但最终的结果是,他们没有因此逃过这场劫难,他们拉上了整个开封从上到下的人,做了他们昏庸的陪葬。   金人的浣衣院里,塞满了大宋的皇室女子与普通的良家女子——不要以为浣衣院是干粗活的地方,在那个年代,浣衣院,就是金人军士的大妓院。公主,皇妃,还有多少个无辜的平民女性统统成了娼妓……自古以来王朝覆灭的事情那么多,为什么唯有靖康之变用了“耻”这个字,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自南宋起,男人们越来越在意女人的贞操……提起这个,表妹跟我都赞成一个观点,靖康耻绝对是一个推手。这些男人,他们的祖宗,那些混账男人亲手把妻女送给了敌人凌辱,许多男人对这种耻辱无法释怀,他们不敢表达对君父的不满,就把罪责推到了女人的身上:为什么你们不去死?用死来保卫你们的贞操,我们就用不着这么羞辱了!   事实上,钦宗的皇后在被俘后立刻自杀了……是啊,死了干净。可是活下去的人有错么?百度百科的那些资料收集者居然说她们的死是对那些苟延残喘的女人的最大嘲讽!笑话,最该被嘲讽的是谁,最该死的是谁!简直岂有此理!那些被她们的君父亲手送到敌人手里的女人有错么?那些开封城破被掳走的女人们有错么?她们是最无辜的。   整个大宋最尊贵的两个男人,最该为国家覆灭负责的两个人,在金人面前俯首称臣,苟延残喘了无数年,南宋的卫道士们谁又敢责怪他们?   不去责怪男人们的软骨头,却责怪女人不肯用死来保卫贞洁……从古至今,无论男女莫不如是。    ☆、110第一百一十二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岳飞是来找李想商量小桃跟岳翻的婚事的,一转眼的功夫,岳翻虚岁已经十八岁了,小桃都二十了,确实不适合再拖了。   李清照夫妇前一年的五月去了杭州,岳翻一路护送过去,然后就留在了杭州跟着赵明诚读书,过年回来之后没有再过去,因为这一年又是秋闱的年份了,秋闱还要去汤阴老家,这时候实在不适合再来回折腾了。赵明诚去年走前就放出话来,这次不比上次纯粹撞运气,又经过了这么久的学习 ,岳翻的学业已经相当扎实了,只要不出意外,岳翻这次秋闱一定考得上举人!便是进士,也可放手一搏了……   李想原本想让岳翻专心学习,成亲什么的挺分心的,结果岳老爹忧心忡忡的提了个现实的问题:“听说开封如今流行榜下捉婿?万一翻云不小心考中了进士,放榜那日被谁家给抓了去可怎么办?”   岳飞一脸黑线:“阿爹,翻云千斤的力气,别人抓不走……”   岳老爹道:“双拳难敌四手啊,万一人家来了一群人把他捉走怎么办?不行不行,还是赶紧成亲吧,成了亲就不会被别人家小娘子抢走了,我跟你阿娘都习惯小桃这个新妇了,一点儿也不想换人啊……”   李想很想多留小桃几年,但是榜下捉婿这种事儿的莫名其妙之处他也早有耳闻,虽然发榜那天去看热闹据说很好玩儿,但是自己家摊上这种事儿可就不好玩了。虽大宋的法律规定的很明确,合法的婚姻需要各种程序,但是榜下捉婿这种事儿基本上也是约定俗成的一种民俗,,没人会去质疑这种行为的合法性,甚至说这种婚姻的稳固性比一般婚姻还强呢!被捉的女婿,谁敢休妻?对方不是高官就是巨贾,敢闹离婚绝对啥啥都没了!真宗皇帝都专门说了:“富家不用卖良田,书中自有千锺粟;安房不用架高梁,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出门莫恨无随人,书中车马多如簇;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难道考上进士凭俸禄就能得到这一切?开什么玩笑,这其实就是在告诉大家伙儿,好好读书,考上进士,被人捉去当女婿你房子车子仆人田产什么都有了。皇帝都这么说了,谁还敢说这玩意不合法啊!   当然,榜下捉婿毕竟不是真的抢亲,进士本人死活不同意的话,对方也不敢把人逼急了,但即使如此,李想还是觉得岳老爹的担心其实是有道理的,既然能把意外的可能性完全杜绝,干嘛还要去撞运气,遇到个不讲理的阔佬儿非要压着岳翻拜堂怎么办?好吧李想是不担心岳翻被别人抓走的,问题是这家伙一身蛮力,万一一生气大打出手伤人一堆可怎么办?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么?算了,嫁就嫁吧,小桃嫁出去,顺便也去去家里小娘子找不到丈夫的晦气。   小桃的婚事安排在了九月份,正好是秋高气爽的时候,同样要出嫁的还有苗玉奴,她的婚事的时间在春天。郑爽过了年便搬出了官舍,住到了租住的一个小宅子里,那真是个小宅子,三明两暗配上丈半见方的小院儿……寒酸?不不不,开封坑爹的物价摆在那里,这么个院子月租四贯!郑爽薪水的三成就花在这玩意上头了,要不是为了娶苗玉奴,他绝对不干这种不经济的事儿。   苗玉奴出嫁,李想一下子砸了三百两黄金与她做压箱银,苗玉奴自己这几年零零碎碎的也攒了两千多贯,其中的一半儿被她兑成银子,剩下的铜钱置办嫁妆之后还剩了几百贯,统统作为嫁妆带过去。   郑爽的同僚蛮羡慕他的,虽有榜下捉婿之说,但是说实话,想得到就要有付出,女方出大价钱陪送,那你起码得有半个上门女婿的态度才成——富商们不是傻的,想要白得人家女儿跟一大笔钱财还装大爷那是做梦啊!要端正态度的。再看看郑爽,虽娘子家不见得是富商巨贾,可也很富裕啊,瞧郑爽自从跟那个苗娘子谈恋爱,常服的料子不知道升了几个台阶,最幸福的是,没有岳父,没有丈母娘!这是白得个有钱新妇啊,这新妇嫁妆多也就罢了,还会赚钱……   苗玉奴出嫁之前,在众人面前痛痛快快的大哭了一场:“我选错了一次,这次必不会走回头路!”   说起来,这些小娘子谁没有一段辛酸往事?如果没有被岳飞发现,这些好女孩儿估计最好的结局也就是与人为妾了,而没有李想的话,即使得到了自由,她们中的大部分恐怕也只能随便找个人嫁了,悲观一点儿的话,搞不好就跟那个悬梁的贞娘走上同一条道路了。   此时此刻,李想目送着乘着苗玉奴的轿子走出了李家的小院儿,感慨万千,这些小娘子们,当日红着眼圈仓皇无措的坐在破旧的马车跟着他去乡下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可如今,已经都成长为独当一面,能够为自己负责的独立的女性了。转念一想,太有独立性也够受的的,他身边这些小娘子,除去韩桂花,苗玉奴竟是唯二嫁人的小娘子,还嫁了两次,其他这些,可真是愁死人了!   李想唉声叹气的回了房,杜十一娘奇道:“阿郎愁什么,怕玉奴过不好?”   李想纠结:“我愁你们都嫁不出去!”   杜十一娘微微一笑:“我们这些人,有谁是真的嫁不出去的?不过是不想凑活罢了!”   许多事情都是经不起念叨,李想这边儿才念叨了小娘子们嫁不出去,紧接着的一个休沐日,燕王就来到了他的家——不是商量怎么修建大宗正司后院儿,而是作为大宗正司的一把手带来了官家的圣旨——圣旨的大意是,朕的十二子莘王赵植已经到了可以定亲的年纪,听说工部郎中李想的幼妹贤良淑德,特赐婚,她将是未来的莘王妃……   燕王颁完圣旨,一脸轻松的过来恭喜李想,并表示以后大家都是亲戚了,不用太拘束。   李想的都听得傻眼,他是发愁家里小娘子的婚事没错儿,可他没准备让妹妹去做王妃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问燕王,官家怎么就想起把我的妹妹许给莘王殿下了?我妹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好吧后头这句说的真心虚。   燕王似笑非笑的看了李想一眼,这才慢吞吞的告诉他,这门婚事是莘王亲自跟官家求来的。因官家要为适龄的儿子们选新妇,所以便问问儿子们的意见,莘王就说他听闻工部郎中的妹妹很不错,官家就答应了。   李想听完了更愣了,他家的交际圈儿,哪里会接触什么皇室成员,莘王怎么就知道李念好呢?他不该认识李念啊。   慢着!真的不认识么?李想的脑子转的极快,好端端的莘王为什么非要工部给他盖房子?再往前想一想,当日岳飞去进献纸甲,也是莘王为他说话的……   见鬼的臭小子,感情你早就盯上我家念念了!实在是太可恨了。   燕王看李想的脸色青一阵儿白一阵儿,想到莘王的婚事是所有这些小祖宗的婚事里解决的最轻松的了,顿时对李想的态度也柔和了起来,好歹以后也是要做亲戚的。这阵子因为他哥哥几个儿子的婚事,弄得他焦头烂额,如今对李想有些同情:谁不知道他对这个妹子爱惜的很,好几次有人提亲都给推了,只说要多留几年。甚至放出话来说不求对方家里高官显贵,只求真心真意,别的不说,有蓄养姬妾传统的人家绝对不要!因为这个,李郎中把吏部侍郎都给得罪了,这会儿却不得不把妹妹嫁入皇家……   虽然燕王本人也属于皇家,但是他从他儿子的婚事上他得到了惨痛的教训:官宦人家在嫁女儿的时候真的不稀罕皇家啊,尤其非嫡非长的没什么前途的宗室子弟,人家吃饱了撑的把女儿嫁过来,又没实惠还一堆的规矩,闺女被欺负了娘家都没法出来给撑腰……好吧,莘王比他的儿子们的情况强一点儿好一点儿,可是谁不知道莘王府都给烧了,官家虽然出了重建费用,可是比起其他的王,啧啧,家底儿被烧空的莘王绝对是个穷光蛋!这种没权没钱娘死爹不疼,没实权还穷的叮当响的王爷,嫁他还不如嫁个高官子弟呢。   想到这里,燕王心里嘀咕,我这个侄儿不会穷疯了,所以看上了人家妹妹嫁妆多吧?这孩子简直笨的没边儿了。一个才发家的卖胭脂的,再有钱能有钱到什么地步,开封的富商巨贾多得是,怎么挑中了这么个小财主?   这事儿也难怪燕王嘀咕,李想的妹妹在开封也有点名气,可都是关于她遇事不慌,心地善良的……这种优点,当母亲的选儿媳妇是会认真考虑的,但是青春少年郎,有哪个在意这些?   其实别说李想觉得突然,这婚事订的,连燕王都觉得突然。   因康王赵构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其生母韦婉容便向官家请求,为他择一名门淑女做王妃。官家听罢觉得有理,又想起还有好几个孩子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十一皇子祁王赵模,十二皇子莘王赵植,还有两个仍住在宫中没有封王的十三皇子赵朴,十四皇子赵棣,这四个都是十五六的年纪,虽然成亲还有点早,但也到了定亲的时候了。   比较悲催的是出了赵构,另外几个人全都是没娘的孩儿!官家本来就是不爱操心的,除了赵构那里因为母亲还活着所以有个把关的,别的几个,官家想想就觉得麻烦。所以便交代大宗正司去操心这个事儿……燕王郁闷死了,我自己一沓儿儿子还愁新妇的问题呢,你居然还让我给你儿子找新妇?你多操点儿心会死么?正好宫中有宴会,身为官家弟弟的燕王参加了,便半开玩笑的问几个适龄的的皇子们,叔叔要给你们选新妇,你们好歹也说说自个儿想要什么样儿的新妇我才好给你们挑啊!   赵朴跟赵棣的生母都是品级比较低的女子,去世的也早,连带着这俩人在宫里也比较像小透明,自然是不敢说什么,只说父亲做主就是。祁王赵模比较牛掰一些,虽然他的母亲也不在了,可是人家好歹追封了个皇后,一个女使出身的女子,生前做到贵妃死后追封皇后,可见其在官家眼中的重要性了。而且毕竟小刘皇后才死了两年,官家还没有忘光对她的情义,所以平日里对赵模很不错。   赵模嘻嘻哈哈的跟官家说想要娶个绝色的,且一定要性子活泼,官家听了哈哈一笑便答应了,并且嘱咐燕王务必找个生的貌美的。   燕王的嘴角都抽抽了,我擦貌美的,貌美你妹啊,出身名门的闺秀们有几个生的丑的?问题是貌美跟貌美能一样么?环肥燕瘦,鬼知道你喜欢哪一款?难道把人家小娘子召集到一起让你看脸?别开玩笑了。要求提的还不如不提呢,更头疼了好不好。当爹的也不靠谱,貌美还活泼,儿子这种要求分明不像话,居然就嘻嘻哈哈的答应了。   燕王瞅瞅一直没说话的赵植,决定不给他为自己添麻烦的机会,便直接问赵植:“十二郎在外头住的年头儿更久,可听说过谁家的小娘子,觉得有谁合你的意?”   赵植是个腼腆少年,被叔叔这么一问,脸就有点红,想了半天,小声说:“我前阵子,我听说工部的李郎中家有两位妹妹,在宴会上遇到有人犯了心痛病,便上前帮忙,救了一条性命。父皇,我想着,才情什么的都在其次,娶妻,一定要娶个这样子心善且处乱不惊的,这样子相处这放心,平日里她还能多替我操心家里的事儿……”   官家一听就乐了:“感情你娶新妇是为了省事儿啊!既然如此,十二郎便去打听下那个李郎中家里的妹妹们有人家没有,若没有人家,便选个长相才情都好的给十二哥做新妇吧!”   又来了!!燕王嘴角一抽,叔侄俩排行一样实在是太虐心了!官家嘴里十二郎十二哥的,从来都是乱叫一通!参加个宴会什么的都不敢走神,就怕不小心没听清,不知道这位皇兄叫的是谁!我都三十了你就叫我个名字不行么不行么不行么?   郁闷归郁闷,事情还得办,燕王一打听,李郎中俩妹妹,一个已经许了人,另一个据说挑挑拣拣还没找好人家,趁着修房子的功夫与李想接触除了一下,发现这人挺实在,又装作不经意的打听了一下他家妹妹的婚事,发现他扣着妹妹不嫁确实不是为了攀高枝儿,而是为了挑个如意郎君,越发放心,便跑去问莘王,李家的大女儿已经有人家了,小女儿他可满意。莘王红了脸,连连点头说不拘哪一个都是极好的,他不挑。于是燕王就跟官家汇报,给李家小娘子赐了婚。   燕王看看接旨之后就一直安安静静站在一边儿的李念,小娘子岁数不大,但已经能看得出端庄秀美的模样了了,从得到消息就一直不慌不乱,既没有欣喜也没有惊讶的样子,一直都是落落大方的模样,果然是个处乱不惊的性子。再看看李想,他的脸色不太好,燕王有点不好意思,他早就知道这事儿,却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干脆就没跟李想说,人家就这么俩妹子,摊上这种事儿可真够郁闷的。   李想确实郁闷死了,送走燕王,看李念面无表情的站在一边儿,忍了又忍,还是问道:“你是不是认识这个莘王?”   李念点点头:“认识,就是当初那个输了顾恺之画儿的小郎君……”   李想看她这么干脆的承认了,反而被噎的不知道再问什么好,想起李念这一年来三五不时的去书店,有时候一出去大半天,说是去朋友家玩儿……可她却从来没有带过哪个朋友回来。李想原以为她是不喜欢请人来家,现在看来,什么不喜欢,压根是不敢吧?这熊孩子根本就是在早恋吧!那个输了顾恺之的画儿的小郎君,哼,怪不得拿得出顾恺之的画儿,简直气死我了!寻思了好一会儿,最后闷闷的说了句:“你谈恋爱就谈恋爱呗,干嘛对我也瞒的死死的。”   李念的脸上少有的露出一点怒气:“谁跟他谈恋爱来着?他乳母有心痛病,我每隔一阵子得给她带药,顺便就跟他多说了几句话……平日里在我面前连话都说不利索,动不动就脸红,我以为他是天性腼腆,谁知道竟打的这个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莘王植:   徽宗第十二子、有辩才,他的事迹最着名的是在金国为他爹洗脱谋反罪名。绍兴三年,赵佶另一个不争气的儿子沂王(他的名字是“木咢”——那字敲不出,只好这样表示,初名“炤”)在五国城伙同驸马刘彦文诬告赵佶谋反,金人欲令其父子对质,莘王植就与茂德帝姬的驸马、蔡京的儿子蔡鞗挺身而出,与沂王及刘彦文对辩三日三夜,有理有据地逐一驳回指控,力斥二人不良居心。最后驳得沂王与刘彦文气折,金主终于把这事件定性为诬告,把告密的两人诛杀了。   赵植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仅凭这么一点点资料,没法作出具体的评价,不过至少,不是软蛋,才思敏捷,品质应该比较端正。   至于另一位沂王,我得说,他才更像徽宗的亲儿子,为了自己过得舒服,亲爹都可以诬陷出卖,跟他卖老婆卖姐妹卖女儿的父亲和大哥真是一家人……    ☆、111第一百一十三章     被李念的婚事刺激到的还有何栗,这边李想才接了旨,那边何栗便杀过来了:“冀飞,这是怎么回事儿?四娘怎么就成了莘王妃了!”   李想翻了个白眼,先纠正了一句:“她是我们李家的三娘……”说到这里囧了一下,早知道说什么也不搞大排行了,弄什么男女平等,结果自己是大郎,小桃是二娘,李念就成了家里的三娘……女朋友跟妹妹的称呼一个样儿真是太纠结了!   李想心里吐槽完毕,有端正了态度问道:“请问何台长到我家有事儿么?”   何栗拉出椅子坐了下来,纳闷道:“你整天都在想什么?从我升了御史中丞就叫我何台长,对了你上次还叫际慧兄方丈!”   李想挠挠头:“鸿胪寺听起来不像个庙么?鸿胪寺卿可不就是方丈么?”我们那块儿电视剧都这么演的,什么鸿胪寺方丈啊,御史台台长啊,中书省省长啊,对,还有翰林院院长。该死的这些电视剧怎么通过审核的……   一见李想又开始胡说八道,何栗立刻闭嘴,天知道继续说下去,又要被他把话题带到哪里去!强忍着想要抽李想一顿的欲望,何栗好声好气的说:“阿念的婚事定下来,也该备嫁妆了,我别的没有,古籍倒是有几本,回头给你送过来……”   李想翻了个白眼:“吝啬鬼。”   何栗头上的青筋差点跳起来:“全是古籍,万金难买的。”   李想撇了他一眼:“又不能卖……算了算了你别瞪眼睛,直接给阿念拿去吧,她喜欢就好。”   何栗现在是彻底怕了李想,这货的脑子跟正常人就不是一样的转动方式,顺着他的思维方式说话早晚得给带沟里去,偏偏每次都见好就收,让人没法发脾气,算了,我忍。   李想看看何栗的胡子,忽然嘿嘿的笑了:“胡子变短了啊,我听说有人跟新妇吵架,被拽了一把胡子下来……”   何栗一听这话,忍不住又想摸胡子,好好的一部美髯,如今修剪的跟山羊胡似的,太悲催了。咬牙切齿的冲李想道:“托你的福!打是亲骂是爱,我现在可真相信她十分的爱我了……”   李想微微一笑:“这世上,真正比男人力气大的女人有几个?敢对男人动手的女人,要么是天生彪悍力大无比,要么,是知道丈夫爱她,不会对她下狠手……”   何栗道:“歪理邪说!她过去何等温文的一个人……”   李想道:“温文的下场是差点被你折腾死,我看常大娘是想开了,曲意奉承被欺负,干脆厉害到底。好了,别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了!还是那句话,女人是知道男人爱她才敢折腾的……换了过去,管你脑子怎么犯抽,她有兴致理你么?”   何栗道:“说也奇怪,她这么闹腾,阿娘也居然没生气。”   李想奇道:“你阿娘为什么要生气?再说怎么就是你新妇闹腾了?一个巴掌拍不响,感情还成的两口子偶尔打架,哪个聪明的婆婆去偏帮儿子,那不是没事儿找事儿么?”李想心里暗暗补充道,你妈又没傻掉,你岳父才升了从二品的观文殿大学士,好容易忘了翁婿间的那点儿嫌隙,你那是亲妈啊,怎么因为这点儿鸡毛蒜皮的事儿给儿子添乱!   何栗本就是个大度的人,也就是在李想面前吐吐槽,吐完了也就忘了,准备去后院儿找李念。   李想伸手把他拦下:“不用找,阿念出去了。”   何栗道:“去书店了?我到书店找她。”   李想摇摇头:“我看你还是别去掺和了,莘王肯定也在那里呢。我估摸着,阿念是莫名其妙成了莘王的未婚妻,心里有气,找他算账去了。”   何栗:“……”该死的李大郎,还我温温柔柔的四妹,还我贤良淑德的新妇!跟你沾边儿的女人全都变成河东狮,太可恶了。李想是听不到他的心声,不然一定会吐槽:“阿念变厉害关我个屁事儿,是欧欧的功劳好不好!”   说话间到了哺食的时间,李想便随口问了何栗要不要一起吃,何栗点头道:“正好有些饿了,你家今天吃什么,什么?…………啊?爆炒羊肉,五香鸡肝儿,辣子鸡,醋溜菘菜,干菜炖豆腐,凉拌皮蛋……这都谁起的名字,这般不雅致。”   李想道:“我起的,怎么了?名字起的花团锦簇,做出的东西没法下咽,有个毛的用处。我家的菜不用听人讲解,看菜名就知道是什么,多好。自家吃饭,又不是开酒楼,吃饱了撑的才把名字起的自家人都不知道是什么。”   何栗:“……”管姜丝儿拌皮冻儿叫做红丝水晶脍的人中枪。   两人一人一个小案,桌上各自摆了七八个碗碟,吃的很是爽快。何栗忍不住吐槽:“我不来,你一个人也吃这么多个菜?太过奢侈了……”   李想怒道:“有你这样的么?吃完了嘴都没抹呢就找我的麻烦。谁说我一个人的?家里一二十口子人呢,这么多人,做七八个菜有什么稀罕的,你就是矫情!专得罪亲近的人。”   何栗听罢,轻轻点头:“受教了!”   李想奇道:“你居然不跟我拗了?”   何栗苦笑道:“你说的没错,我就是矫情,前日良人与我绣了一双鞋,上好的料子,精致的很。我不但不领情还说她奢侈过分浪费东西,她一生气便拿了剪子把鞋全剪了,我去拦,拉扯间才被拽了胡子。后来才知道她用的缎子都是给阿娘做衣服剩下的边角废料,绣了半个月才绣好……”   李想简直无语了:“所以你就是自以为是!就像你不知道我家是所有人都吃一样的菜一样,你也不知道女人做鞋子用什么材料……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啊。你这样子,幸好不用去判案子,否则老百姓还不得被你冤死。”   何栗点头:“三人行,必有我师……”   李想一头黑线儿:“别没事儿就引用圣人言成不,我胃疼。”   送走了何栗,李想返回自己屋子,却发现冯暖暖在门口等着,招呼她进了门,问她什么事儿,冯暖暖想了想,认真的说:“阿郎,我也想秋天结婚。”   李想正喝茶,一口水喷了出来:“你才十六!”   冯暖暖道:“十七啊,阿郎你记错了。”   李想道:“急什么啊,你小桃姐都二十才嫁人。”   冯暖暖道:“那是六哥年纪小,三郎都二十七了,我算了算,深秋结婚,顺利的话明年瓜果丰盛的时候生孩子……”   李想十分无力的扶额道:“暖暖,你想这个太早了,你得先订婚……”   暖暖道:“哦,对,阿郎帮我写通婚书。原本应该让阿姊写的,不过我估计她会发脾气,还是算了。”   李想泪流满面,你这样子绕过欧欧,她日后就不发脾气了么?喂倒霉的是我好不好,虽然这么想着,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坐了下来帮冯暖暖写通婚书。   通婚书写好,冯暖暖接过来点点头:“我去给三郎拿去……”   李想十分无力:“暖暖,咱们得先找个媒人,这东西需要媒人来传递。”   暖暖皱皱眉:“这么麻烦啊……”说着把通婚书赛回给李想:“那就麻烦阿郎帮我找个冰人吧!”   李想:“暖暖你到底在急什么啊?”   暖暖幽幽叹道:“我再不把他娶进来,姐姐就要欺负死他了……”说罢叹道:“阿郎你想,他孤身一人寄人篱下,还要抚养哥嫂的孩子,还得抛头露面去赚钱,肯定有许多人欺负他,多不容易……”   李想道:“欺负他,暖暖你听谁说的?”   欧暖暖道:“戏文不都这么讲的?小娘子至情至孝,独自抚养哥嫂的孩子,被恶霸欺负,最后终于有个英雄从天而降,娶她进门,过上幸福的生活什么的……”   李想一脸黑线儿:“你还真是把三郎当小娘子了。”   暖暖认真的说:“三郎是家里的幼子,他爹娘在时,娇惯他怕是比娇惯小娘子更甚呢!可他现在却这么能吃苦。他不肯用我的钱给他侄儿买东西,阿姊总欺负他,他又说不过……总这么下去再好的情分都要耗光了,还不如赶紧成亲。”   李想道:“你就这么喜欢三郎?为了他愿意惹你阿姊生气。”   暖暖道:“阿郎你说过,独立的小娘子是最可爱的。他过去那个样子,比小娘子都不如。可现在却能做到这个地步,虽然没有大本事,但是,我觉得他挺独立的……挺可爱的。阿姊的脾气就是这个样子,我找谁,她都会看不顺眼的,说穿了还不是因为疼我么?真成了亲,她定是希望我们好好地,也就不会再欺负三郎了。”   暖暖说罢,冲李想微微福身:“那事情就这么定了,请冰人,走程序的事儿就麻烦阿郎了,我先出去了。”   李想:“……”到底谁结婚啊,喂暖暖你就真的这么什么放心的走了?李想是真拿暖暖没办法了,她跟欧温仪简直是地球的两极,一个是事无巨细什么都要管,一个是能省事儿就省事儿什么都不在乎……欧温仪当初不放心暖暖的性格,所以才让她做自己的妹妹户籍落到她那里。可现在看来,还不知道谁的性格更让人不放心呢?起码暖暖知道抓住最重要的东西。    ☆、112第一百一十四章   李想揉揉太阳穴,才因为她们的婚事犯愁来着,结果就一口气定下了好几个。算一算,今年居然要一口气嫁出去三个么?还有一个被人家订走的念念!四个,居然一下子出去四个,果然这种事儿不能念叨,一念叨准坏事儿。   李想心里不爽,决定去清乐坊看望三娘。他这阵子忙的脚打后脑勺儿,连着几天都没去清乐坊蹭饭。本想趁着休沐日去看看三娘,结果被各种事儿一搅和,居然拖到了天黑。   李想向来不喜欢晚上去清乐坊,可是好多天不见,明天又要正常上班了,这些天天天都是早出晚归,不舍得天没亮就去把她吵醒,今天不去,谁知道又得多久见不到面?不想来想去,还是骑上马过去了。   李想走到清乐坊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整个清乐坊灯火通明,门口车马聚集。李想走到大门,门房认出了李想,忙让人引了他进去。   李想其实是有些害怕撞上什么人的,可是一路走过去,到了李三娘的住处,才发现院子的光线很暗,跟清乐坊其它地方灯火通明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想心中纳闷,慢慢的走进去,进了院子,院子里只点了几个灯笼,安安静静的。走到屋门前正要敲门,却听见李三娘的声音:“别东张西望了,进来吧!”   李想走进门,看见李三娘正拿着帕子擦琴,觉得挺纳闷儿:“你平日不是弹琵琶么,怎么今天擦起琴来了?”   李三娘并不抬头,只拿帕子慢慢擦琴,轻声说:“琴不比琵琶,不是给别人听的东西,非要自己静下心来才弹得好,又或有一二知己在侧……用它来讨他人欢喜,便玷辱了它。”   李想默默地看着李三娘,却发现她与平日装扮不同:“怎么梳了牡丹髻,好生老气!”   李三娘微微一笑:“做妈妈的人,自然要老气些才好。”   李想一愣:“你真的退下来了?”虽然李三娘说过要退下来,可李想一直以为会是很久以后的事儿,毕竟她还那么年轻貌美,她的舞蹈跟琵琶在开封依然无人能出其右,这样的条件,当什么妈妈呢?   李三娘叹道:“还不是你闹得我心烦,都答应了等你,我再到处的抛头露面,就对不住你了。喂!我可是算金盆洗手了一大半儿,你以后要是敢说话不算数,我就……”   话音未落,她已经被李想一把搂在怀里:“三娘,你放心,我必不负你的。”李三娘愣了一会儿,也慢慢伸出手来搂住了李想的腰。   两人相拥了好一阵儿,李想慢慢松开了手,再看李三娘,竟有些不好意思了。   李三娘道:“我给你弹琴,好不好?”   李想连连点头:“好,好,可我要是听不懂,不会夸,你可别生我的气。”   李三娘微微一笑,果然坐下来开始弹琴,李想确实是不懂琴的人,可是李三娘的琴弹的太好了,即使他不懂琴,也听得出里头蕴含的感情。   “听你弹琴,就好像是个隐士一般,超脱于世外……”李想绞尽脑汁的相处形容的语句,听的李三娘跟着笑了:“曲子的名字就是《卧龙吟》,没出仕的卧龙先生,不是隐士是什么?你倒不全是草包嘛!”   李想万分委屈:“我怎么就是草包了!我只是不懂这些玩意儿罢了,我是技术宅不是艺术家啊……”   李三娘忍不住拿琴谱打了他肩膀一下:“什么技术宅艺术家,总说些人家不懂的话,讨打!”   李想嘿嘿一笑,反手抓住她的手:“李妈妈,既然你已金盆洗手,可否留小生在此借住一夜……”   李三娘哼了一声:“你是想做相好儿了?”   李想赶紧端正的坐好:“咳咳,开个玩笑你别当真。”   李三娘嗤道:“没胆儿的东西……”   李想抓狂道:“喂你到底想我怎么样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反正我要么是禽兽要么是禽兽不如对不对?”   李三娘奇道:“这又是什么典故?”   李想只得苦着脸把禽兽不如的故事跟李三娘讲了一遍,直笑的李三娘直不起腰来:“果然是禽兽不如,禽兽不如!以后我就叫你禽兽不如李大郎好不好?”   李想一肚子火儿没地方发,摊上这么个粗枝大叶的女汉子做女朋友,真是各种的憋屈。实在忍不住了,伸了手把李三娘按在榻上咯吱了一番,直笑的她喘不过气来才松手。   跟李三娘闹了好一会儿,李想心情好多了,看看时间已经快到子时,便与李三娘告别,出门上马回家,毕竟第二天又该上班了,他还有一堆的工作等着做呢!   想来想去,李想还是准备把学校的宿舍盖成二层了,看看雪化后潮湿的地面,李想默默地吐槽:“接你妹的地气!人家都是老太太老头儿才喜欢一楼呢,年纪轻轻的接地气,潮死你算了!”说起来这些酸文人到底有多懒啊!看火场的痕迹,大火烧到这儿势头已经很小了,而且那时候已经下起了小雪,火势被压下了大半,宿舍里那么多水桶,满院子都是蓄水的大缸,可是宿舍的还是几乎都烧光了,后来才知道这帮子人全都抱着自己的书本往外跑,眼睁睁的看着小火儿慢慢的烧,最后把宿舍烧光了。不过也难怪,书本铺盖是自己的,房子是公家的啊!火再小也有危险,熏坏了衣服也可惜啊,还是赶紧逃走比较好……   一想起这群酸文人,李想就觉得胃疼,太忒玛难伺候了。绝对不能给这些人盖木质结构的房子,绝对不行,还是得该砖房……李想忽然想起那苦逼的预算,一间房子二十贯什么的太虐心了!这可不是民居啊,官学宿舍,对质量还是有相当要求的,这个预算太可恶了,都是何栗闹得,没事儿让工部修民居,费尽心机从户部弄来十五万贯,结果薄尚书心疼得要死,给工部的其他预算一再克扣!要知道这个房子当初盖的时候一见的预算是三十贯啊那还是三十年前,通货膨胀虽然不算厉害,可是里外里也差了两倍了,见鬼的!   李想思来想去,决定放弃一切没必要的装饰,就盖光板楼,对,就是楼。反正这学校基本就跟后世大学似的,那就盖大学里头的筒子楼宿舍好了!上下两层,中间走廊两边是一个挨一个的宿舍,标准宿舍格局,省去了回廊这类的设施,省地方又省钱,当然,筒子楼的类似通风不畅之类的缺点必须要避免。   “风道?又不是小娘子,一群大男人做什么风道!难道害怕谁破门而入么?麻烦死了。”李想嘿嘿一笑:“每个屋子都做两道门,一道是实心的,一道是栅栏的,夏天每间房子都把实心的门打开只留栅栏的,绝对比风道还通风……”九十年代的居民楼那种钢条纱窗防盗门不就是这个原理?那会儿谁家有空调啊,都是自己请人焊个钢条条的防盗门覆盖上纱,夏天直接只把这道门关上,有安全又通风……   “里外镶砖,中间是一尺厚的泥墙,我不信这样的房子夏天会不凉快,冬天也比较保暖……”   “朝向,采光?这些都没问题的!泥墙成本相对比较低,省出钱来,都用玻璃纸糊窗户,这样就算朝北的房间也亮堂的很。”   “屋檐不用那么宽,有那么二尺就行了,反正只是防止潲雨的,屋檐窄一些,屋里也亮堂些。”   李想指着设计图纸,滔滔不绝的讲完,发现下属们的表情都有些犹豫。   耿德阳道:“郎中,这房子实在不算好看。”   李想道:“管他好看不好看,反正实用就行!这么点钱,我还能给他们雕花儿还是怎么着啊?”   耿德阳一听,也确实是这个道理,预算有限,就是不盖这样子的东西,也休想盖出雕梁画柱的效果啊!   砖头要从窑厂买,而夹墙里头泥土,李想则决定就地取材,在院里挖了个大洞出来,挖出的土正好填到墙里头做保暖层。一点儿都不显眼。   工人们对李想就地取材这一点是在纠结,这位也太能省钱了吧?可是挖这么个大洞难道还能不添上么?这不还是麻烦么?而且这房子用不了多少土啊,怎么挖这么大的洞?   李想当然不会去添死这个洞,他请了窑工,把挖出的洞的墙面磨的平整了,还拿大木头上了几个大梁,让这个地下掩体有了支撑变得结实了许多。   有人问李想在干什么,李想便说地下不容易发生火灾,可以藏书……这话听的人只翻白眼儿,你挖个大坑藏书?你准备藏多少书啊,关键是这底下这么潮,放书的话也太糟蹋东西了吧?这个李郎中,实在太不靠谱了。   工人们自然管不了那么多,有钱领就行,很快就挖出了一条挖个三十几丈那么长,一丈见方粗细的地道。运出的土实在是多,李想便让人直接送去民居盖房的地方——土坯房虽然最好用黏土,但是这种普通的黄土掺上点别的粘合剂,弄个院墙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   二层楼的建造没什么难的,但是抗震级别估计不超过五级——考虑到开封这鬼地方地震的可能性几乎可以忽视,李想也就不执着于房子非要多结实,这个程度已经相当不错了。   每每看到这些工匠施工,李想总有一种感慨:不能小瞧古代人民的智慧啊!石灰加上一定浓度的糯米浆,就造出了比水泥更结实的粘合剂,隶属工部的职业工匠们坚持一天只能砌十层砖(据说讲究的建筑一天只能砌三层),正好给了糯米浆与石灰充分反应,粘合砖石的时间,最大限度的保证了施工质量。而古代工匠的手工操作能力,比现代习惯了机械操作,人工施工粗枝大叶的现代建筑工人强的太多了。砖缝极细,那是砖缝都插不进去的厚度,墙面也被多次打磨,变得光滑平整。而对于李想的夸奖,砌墙的工匠头子表示,毕竟只是个宿舍,不需要太精细,再加上赶时间……这活儿做的实在是粗糙的很!   “这房子看着实在不怎么好看。”孙主事有些犹豫:“郎中,读书人都要个风雅,这光秃秃的,连窗框都是横平竖直的房子,只怕他们闹腾。”   李想皱皱眉:“秋闱就在八月了,要什么风雅,有学习氛围才是真的!”   孙主事一头雾水:“学习氛围,这是房子能盖的出来么?”   李想嘿嘿一笑:“放心,我准给他们弄出学习氛围来!”    ☆、113第一百一十五章     学习氛围什么的,李想有一肚子的馊点子!开什么玩笑,说这玩意儿,又比经历了前世 “奋斗一百天”“苦战一个月”之类的全校总动员的苦逼高考生更了解的么?   李想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道理,便跑去跟何栗商量,问他会写大字不会。   何栗道:“多大的字算是大字?”   李想说,“就是那种半人高,刷在墙上,百步外就看的清清楚楚的字。算了算了,不用你写了,太累人了。我叫工匠们直接刷墙上好了!”   何栗道:“你到底要往哪里写字?”   李想道:“官学的墙上啊!写点儿激励人奋发向上的词儿什么的……”   何栗一脸黑线:“你准备让泥瓦匠直接往墙上刷字儿么?想被那些学生骂死吧?算了,还是我帮你去写吧……”   李想道:“很多字啊,我估计起码几百字,那种大字很难写,会累死人的。”   何栗脸上青筋都要跳出来了:“几百个大字写墙上?!”   李想点头:“这样才有氛围嘛!干脆这样,我再叫几个人,赵二哥啊,我家五哥啊……大家都过来往墙上写字!也省的你一个人写的太累。”   何栗:“……”现在反水还来不来得及,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何栗的预感很快成了现实,一个月后,他抓狂的看着李想分配给他的要写的标语:“这是什么东西!!”   李想道:“刷在墙上的口号儿啊!转眼就要秋闱了,大家住进来就得六月份了,哪还有多少时间耽误,当然要激励一下啊!”说着低头念道:“快马加鞭君为先,自古英雄出少年。这不是挺好的么?”   何栗道:“太直白了,粗俗!”   李想道:“口号就是要直白啊,浅显易懂容易引发共鸣啊!”   何栗指着工地外正踮着脚往里头看的一群人:“看见没有,那个一把花白胡子的……”   李想嘴角一抽,低头看看自己的便签上“少年”二字,默默地把这页撕掉:“从下一页写吧!”   何栗道:“好”,然后一低头,又囧了:“六月不读书,七月徒伤悲,八月徒伤悲,九月徒伤悲,十一月徒伤悲…………这是什么东西!”   李想道:“别这么较真了,反正是我设计的,你照着写就行了。”   何栗决定罢工:“我不要写这种东西,太丢人了!”   说话间岳飞也过来了,看到两人僵持,伸手拿过来便签,看了几张之后问李想:“大哥,这些都是准备写墙上的么?”   李想道:“是啊,你手里拿的是分配给文缜的那份,何文缜说话不算数,又不肯帮我写了!”   岳飞安慰道:“没关系,我全都写了就行了。”   何栗崩溃了:“你就不觉得里头的东西不对劲儿么?”   岳飞道:“我就是过来帮忙写字的,内容是什么关我什么事儿?”说着便喊人去调墨汁。何栗看岳飞露胳膊挽袖子准备开写,只得也忍了心里的郁闷,跟着去捡了一支拖把大的笔,虎着脸问李想:“写哪里?”   校舍这边的房子还没盖好,没有写标语之前,李想就已经开始弄大宗正司的后院儿了。   他终于见识到了工匠头子口中的精细的做法!人家真没说错,造宿舍的手法确实太粗糙了……   大宗正司的后院被烧了,而后边的院墙也被熏的乌漆麻黑,军巡铺救火的时候,还把后面的门给拆了个七零八散,如今冻雪李想以为这墙需要推倒重盖了,结果工匠头子过去溜达了一圈儿,做出结论:“把砖头磨磨,再收拾一下就成!”   李想惊了,磨砖头?开什么玩笑啊,这得多大工作量?   李想细细询问了,才知道,在这个年代,“磨砖对缝”是高档建筑常用的建筑工艺,建筑用的砖头,用之前就要细细打磨,使其规格大小完全合用。砌墙的过程中要求灰浆完全不露出缝隙,整个墙面干净整洁,严丝合缝——这还没完!整体墙面还需要再次打磨,把砖与砖头接缝处磨平,填补砖面上的小洞眼儿,让整个表面十分光洁……大宗正司是非常重要的皇室宗族事务场所,所以它的墙面标准甚至不比一部分的宫墙差——整个墙面竟是上过桐油灰油抛过光的!   李想听得目瞪口呆,怪不得熏得不成样子的墙稍微磨一磨就露出了青砖本色,感情人家外头有防护层啊!磨掉发黑的地方,重新抛光,崭新崭新的一道墙就出来了!而且这玩意也太结实了吧,那砖缝真的用薄刃插不进去,缝衣针都不行!   李想看看大宗正司前院的雕梁画柱,又看看后院高墙的已经磨出来的那段甑明瓦亮的样子,顿时觉得自己干这个绝对是外行指挥内行,人家的工艺绝对比他想象的厉害多了!还是专心防火的事儿吧。   防火的事儿李想仔细瞅瞅,发现纯粹是院子里那些大树闹的!大宗正司的墙很高,本身就有具备防火墙的功能,可是因为院子里的树太高,结果沾了外面过来的可燃物品——发生超级大火的时候空气蒸腾,好多燃烧的东西都会上天的……这才把后院儿给烧了,幸好后院前院之间的墙也很高,而且墙边都是矮树,这才没有烧到前院儿。   “罪魁祸首就是这种太高的树!”李想认真的做出总结:“房子的墙壁本身就设计得很厚,又有宽宽的飞檐儿跟回廊,晒不到人的,所以没必要弄那么多遮阴的树了。原本砖石结构的房子就不太容易着火,房梁的木材运过来先不要动,我想想办法把这些东西处理一下,让它不容易烧着,这样子问题就基本都解决了!”   化学专业出来的李想,对于各种化学药剂的使用轻车熟路,很快就被他弄出来了可以给木材做防火处理的药剂,当然,原始的防火处理用的材料没有后世那么讲究,处理完以后也就是比一般的木头不容易燃烧而已,不过,这已经足够了,起码有火灾的时候足够人们逃出去并且及时的灭火。   李想对地道的执念依然在继续,他又让人在大宗正司后院里挖了个地道,因为这个地方挖出来的土就堆在后院正中,形成一座大土山……燕王偶尔过来看看,被土山的丑陋震撼到,咬牙切齿的要求李想立刻把这个土山处理掉。   “为什么要处理掉?”李想慢吞吞地说:“你这院子够大,过去中间都是树,现在不能种高输了,弄座假山也不错啊!”   燕王怒道:“哪有这么大的假山?都占了大半个院子了!而且这光秃秃的,太难看了。”   李想道:“燕王殿下不要着急,我这不是还没做装饰么?!”   燕王最近已经对李想的抽风行径有些麻木了,无力的摆手:“反正我过阵子要去外地,大宗正司这边换了别人来管,你爱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吧,我眼不见心不烦。”若不是这样子,他怎么可能任由李想又是挖地道又是堆土山的折腾啊。   大宗正司的后院的修缮是花费最大的,也是工期最慢的,但李想在里头投入的精力却并不算多,毕竟这种古典建筑,他又不懂,干脆就让工匠们照着图纸修,孙主事主管,他只管挖他的地道。   完全不管也是不可能的,至少绿化园艺这方面,为了防火不能再种大树,原本的景致设计全报废了,只能重来。   孙主事很头疼:“不能种大树,光秃秃的太难看了。”而且你弄那么个大土堆放在那里,坑爹啊,怎么做装饰?满山要种多少花草啊!   李想道:“干嘛非得种大树啊,我看好多人家的园子里种些花木什么的不也挺好的?”   孙主事道:“郎中有所不知,那些花木虽然小,但是却比遮阳的树贵很多……一颗大树的地方,要种多少梅花兰草的才能填满?咱们没那么多钱啊!”   李想想了想,道:“干嘛非种梅花兰草什么的,就弄点便宜的呗。”   孙主事郁闷了,哪里这么容易找便宜的,便宜的不好看啊!李想倒一点都不为难:“你说的那些东西,都是一朵一朵一枝一枝单看了好看,其实大可以弄些便宜的东西大片大片的种上去,调配好颜色,也是很好看的。”   孙主事:“?”   李想看他实在是不明白,也不非要讲了,摆手道:“你去忙盖房子的事儿吧!庭院美化这些事儿我去弄,你就不用操心了。”   李想说道做到,带着人跑到郊区林子里,灌木丛挨个看了一圈儿,选定了几种枝叶繁茂容易修建的灌木,令人挖了回去——此时三月中旬,天气还不是非常的热,寒气也早就走了,正是适合移栽的时候,李想让人照着他选的样子,在无主的林子里挖了许多灌木回去,移栽到大宗正司的后院儿。移栽的过程中李想又觉得地面□的实在难看,便挖了不少看着质感比较好不是很高的草皮过来……   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挖起来也不用小心翼翼,民夫们不费力气就挖了许多回来,听了李想的指挥,把草种上,又把灌木整整齐齐的一排一排的弄上。野生的东西就是生命力旺盛,三月底下旬种上,四月初的时候,这些东西已经乱七八糟的长成了一片了。   这次连孙主事都忍不住了:“郎中,你把这后院弄成荒山的模样了!”   李想嘿嘿一笑:“你别急啊,我总要等这些东西活起来才好收拾嘛!”    ☆、114第一百一十六章     时间很快到了五月份,几个工程相继到了收尾的阶段。四月份的时候,李想又拿到了新任务,在汛期到来之前,给几条去年积水严重的街道重修一下排水管道。   这项工作难度不大,开封有现成的排水沟,宽宽大大,大部分积水的地方是因为淤泥塞住了,只要清清淤泥就行了。排水沟又宽又深,一点儿都不偷工减料……不过即使如此,开封也无法逃开水灾的困扰,以一二层建筑为主的百万人口的平原城市,周围河流湖泊环绕——此时黄河还没有改道,这是一个地势极低偏又多水的城市,建国一百年,开封经历了二十多次成规模的水灾……   李想叹了口气,这个城市其实是不适合做国都的,很容易被攻下来,也很容易被水淹……可是没办法啊,宋朝因为太祖上位的方式不是很光彩,对武将很防备,国都四周大量屯兵,大量屯兵意味着需要大量的军需物资,在生产力低下且交通不便的古代,只有选择田地肥沃本身就有一定农产品出产能力且水运方便,能够大量从南方运量的开封了……   可扭过头想,宋朝开国已经快二百年了,前头那么一大半儿的时间还不是安安宁宁的,偶有外敌,离开封千里之外就给打回去了!可见之所以亡国,跟国都在哪里关系不大,说来说起还是官家混账,把国家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在完全的君主制国家里,国家怎么样,很大程度上真的是拼运气。遇到明君就多兴盛几年,遇到昏君……   当然,这么大的城市,不可能所有的地方都是把排水沟清了淤泥就行了,还是有有几处地方需要新挖排水沟的,那是因为城市规划而不得不重建的地方。这些地方的工程量相对较大,开封的排水沟要求是很高的。李想一看施工的地方分散在城区的各个角落,老毛病又犯了,又组织了人挖地道。   对此,他的顶头上司石尚书忧心忡忡:“冀飞,你是魔障了不成?百姓家的地窖是为了放东西,可是官学的还有大宗正司的又算怎么回事儿?什么仓库啊书库啊,你这借口太牵强了。还有,你这几天挖排水沟挖到哪里去了,我怎么看运出来的土方多的过分了?你又偷偷挖地道了是不是!这次居然做的如此隐秘。”   李想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我跟工匠们说这是官家的旨意,秘密在城里挖几处御敌的地道……所以他们口风才这么严。尚书您不用担心,不会出事儿的,他们的多出工的工钱,我自己垫上了。”   石尚书脸色大变:“你胆子也太大了!竟敢假传圣旨……”   李想摇摇头:“我只是跟那两个管事这么说的,没凭没据谁敢说我假传圣旨……这次用的工匠都是咱们部里直属的人,应该不会乱说的。”   石尚书脸色十分难看: “你虽然来工部不久,但是这样子,早晚要闹出事儿的!”   李想咬咬牙:“出事儿就出事儿吧,尚书,您的女婿不就在边境么,金人是什么样子,您不是都听说了么!如今我们对金人步步退让,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会退无可退的。如今”   石尚书颓然地坐到椅子上:“知道了又如何,大家都知道金人早晚会打过来,金人肆虐,北面已经乱作一团了!听说宗汝霖等人在山东广集粮饷,为了招集抗金的勇士倾家荡产。偏官家却……”石尚书说到此处,心里也十分的难过,国之将倾,哪里是一夜变天的事儿?分明很早就有预兆了,明明可以避免,可是有这样的官家,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宋一步一步向泥潭滑去。   “算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你花的自己的钱,我还能说什么?”石尚书眼圈发红:“我尽量替你瞒着,也去告诫一下旁人不要乱传……可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冀飞,你好自为之!”   这些日子,李想偷偷摸摸的修地道,之前一直都是他自己找了各种借口去修,此刻石尚书虽然只说帮他瞒着,他心里却像放下了一块儿千斤巨石一般!前几个工程还好说,有借口有理由,可修排水设施的时候弄了好几个能容千把人的大地道,这实在找不到什么借口了!最后只得打了施工过程中灰尘过多的旗号,把施工现场围住,又骗了工匠说这是上头的旨意,拿了自己的钱补贴工匠,就为了能把这个事情的保密性做到最好,也是为了施工过程中尽量不要被外界打断。   为了修这几个地道,李想手上的铜钱几乎花光了——他最近一两年赚的钱还没来得及全部兑换成金银,还剩下一小半儿的铜钱,这一下子全都给花了,整整五万贯砸了进去,砸出了四个大型地道……跟前头几个最多放几百人的地道不同,这几个大型地道,最小的一个都在一丈深以下,面积达到了几千平方米,有通风口,还选了地方下挖开出了水井,还在分叉的巷道中修了更深的可以通往排水沟的厕所……工程修了半截子,不知道修完到底要多少钱,估计还得再掏三四万贯。开封的人工成本太高了!换了青州,五分之一的钱都花不了。   李想的压力很大,花钱他不在乎,他知道他就算变成穷光蛋,李三娘也不会不要他,况且这些钱也不至于伤筋动骨,他还赚的回来,更多的是心理上的压力,这是欺上瞒下的活儿,明知道是在做好事,可是却要偷偷摸摸,更不知道这东西是不是真的能派上用场……此刻有了石尚书的理解与支持,李想觉得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民居在五月份全部竣工了。   百姓们陆陆续续搬进了新居,当然,任何东西都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更不要说李想建的这批房子外形实在不怎么样。许多百姓一看到房子外形就皱眉:这也太丑了吧?开封是千年的古城,后晋后梁后汉后周,接二连三的选择开封作为国都,自大宋建国以来,它又做了一百多年的国都,在这样一个历史悠久的大都市里,大部分开封市民都是几辈子的城市人口,从来没下过乡,土坯房这种东西都是泥土不值钱的乡下才常用的,这么一个拥挤的大都市,寸土寸金,哪有地方让你挖泥巴盖房?故此开封的平民跟穷人住的大多是木板房。   土坯房哪里会好看得了?外面看灰黄的一片,一看就是贫民窟的模样,简直丑毙了!许多市民看着房子,脸色就难看了——施工期间为了防止灰尘到处飞,也不想被人干扰,所以拿板子遮挡了,只有一些报名参与修房子的市民知道房子盖成了啥样儿。   好在这些让官府造房的百姓大多经济能力一般,虽不太高兴,可也没怎么吵闹,安安静静的拎着简单的行李陆陆续续的进了家门,很快便有人高高兴兴的又窜出来叫其他人赶紧进屋了:“别发呆了快进来,屋里头有现成的床!”这又是李想的主意,土坯房花费不多,开封冬天也挺冷——没有全球性气候变暖的影响,北宋的开封的温度估计跟后世的内蒙差不多。索性建房子的时候顺便给每家垒了土灶,土灶挨着卧室的墙面,下头打通同乡卧室的土炕……反正都是土的,只有炕边儿用了点砖,统一弄土坯盖房子的时候顺便盖,一套三四百文的成本,正好把预算花光。当然夏天用的灶他们得自己另外搭一个,要不然烧起来,睡在炕上得热死……   老百姓还是比较容易满足的,发现屋里居然多送个能睡觉的抗,又看到房子里头用白灰草草涂过,看起来挺亮堂,一开始的不满全都没了!投亲靠友或者在外头的窝棚里呆了半年了,如今有个能住的地方了,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他们现在看到的只是最基本的优点,等到冬天,这些市民就会发现,这厚厚墙壁的土坯房有多么的保暖了!把夹窗封上,火炕烧上,屋里头随便穿个羊皮坎肩就暖和的冒汗了!知道那时候,这些市民才意识到,整天被他们调笑叫做土鳖村汉的李郎中,为他们考虑的到底有多周到了……   相比之下,给学生们盖的宿舍可就不那么容易让人满意了。   赵思诚一脸便秘状的看着眼前直棱直角的几座楼,再看看墙上乱七八糟的口号,艰难的扭过头,问李想:“都写的这么乱了,你还想让我写什么?”   李想不好意思的挠头:“二哥前阵子才升翰林学士,太忙,我就没好意思请您过来写字,只请了文缜等人帮我写……如今想起还有个重要的牌子没有准备,我估摸着再让文缜跑一趟他得发脾气的,所以只能麻烦二哥了!”   赵思诚嘴角一抽:“原来是不好意思再让人家跑一趟,所以就叫我了?”   李想赶紧摇头:“绝对不是!我请您是因为我认识的人里头您的官儿最大了,写这个最重要的标语,对大家比较有激励性!”   赵思诚一脸黑线,算了算了,不跟他纠结,跟他纠结得被气死,看看李想让他写的东西,脸更黑了:“这就是你说的最重要的标语!”   李想理所应当的点头:“是啊!当然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那些都是劝告大家好好学习的,这个可不一样,跟催命符似的,看着就觉得头皮发麻,多重要啊!”   赵思诚:“……”算了,燕王可以写,何文缜可以写,凭什么我不能写,写就写!   离秋闱还有两个多月的时候,被烧毁的官学终于重新开放了,这一天官学的山长请了三品翰林学士赵思诚为首的一堆官员过来参加开学典礼,对了,典礼开始之前路过的燕王也过来看热闹……   也不知道谁出的馊主意,把官学的大门关的死死的,让一群人在大门口先弄个开门典礼再进去……一堆大小官员在门前新搭的临时讲台跟大家讲了半天的话,直晒的没有遮阳伞的学生们头晕目眩,李想在大遮阳棚底下一边儿喝茶一边儿偷笑:“我叫你们多事,我叫你们接地气,好好的接地气吧……”   快中午的时候终于开了,大门慢慢的打开,学生们十分兴奋的准备冲进去赶紧找地方歇歇,却被迎面的几个大字刺激的差点当场扑倒。   “离秋闱还有六十九天!!”    ☆、115第一百一十七章   赵明诚嘴角直抽,怪不得李想说这句话重要,一人高半人多宽的九个大牌子,一拉溜的挂在进门的影壁墙上,要多显眼有多显眼,每次进门都要受一次刺激……果然很重要!   前来观礼的大小官员统统囧着一张脸,看着眼前直棱直角房檐极短层高也不高的房子……可真够难看的!   再看看院子里的每个角落都充斥的各种字体龙凤凤舞的标语,书生们简直想以头抢地。   “六月不努力,七月徒伤悲,八月徒伤悲,九月徒伤悲,十月徒伤悲……”这一手行书写的好漂亮,可这是什么狗屁行文?   岳飞在大殿里打了个喷嚏。   “天才是一成的天资再加上九成汗水……”好吧话糙理不糙,而且这字忒漂亮了!可是为什么转过牌子,后头被人用鸡爪爬的字用炭笔写了一句:“没有那一成的天资,还是回家种地吧……”   何栗头上青筋直跳,扭过头怒视李想,李想擦擦汗:“咳咳,那天觉得好玩儿随便写的,写完忘了擦掉了。”   太可恨了!好不容易下定决定写的东西,被这家伙搅和成什么了?到处都是人,何栗也不敢骂李想,让别人听见更麻烦了,只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继续看别的字。   最让大家崩溃的是大讲堂的前头一个龙飞凤舞的忒大牌子上写着惊心动魄的一句话:   “未能金榜题名,尔等敢与王孙公子把酒言欢?”这是什么东西,内容太低俗了,而且这字儿比前头几个写的差远了,凭啥把它挂在大讲堂上头!   李想在一边笑的快抽抽了,酸秀才,你声音大点儿,再大点儿,燕王就在你背后,这种话能随便让人写么?只有真正的皇室宗亲才好意思写这种话啊!   当然李想不是希望人家倒霉,只是纯粹穷开心罢了!宋朝政治开明,谁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找人麻烦啊!燕王又是出名的好脾气,要不然李想也不敢求他写字。   “家中父母妻儿吃糠咽菜,考不上就回家种地!”这个,不押韵也就罢了,还有这破字谁写的?又是回家种地,这货成心的吧?   何栗又看看李想:“这是你新添的?”   李想点头,小声说:“好多人考了一年又一年,正当壮年的人,不但不能养家糊口,反而让妻儿老小全都辛辛苦苦干活儿给他买笔墨……梦想这个东西,自己努力是一回事儿,拖了全家一起吃苦,就太自私了。考个两次考不上,就该回去赚钱养家了,不然算什么男人。”   何栗无可奈何:“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这话私下说说也就罢了,别在外面乱说,免得得罪人,尤其你又不是科举上来的。还好你这个写的不那么清楚,别人看到了只当你是激励人向上。”   李想嘿嘿的笑:“文缜兄越来越有人情味儿了……”   何栗的脸顿时黑了:“你又在拐弯抹角的讽刺我。”   李想:“你想多了……”   两个人在一边儿嘀嘀咕咕,别人知道他俩熟,也不过来掺和,只是路过的时候打个招呼,李想对这些人都不太熟,他从当官就忙着工程,跟别的部门的人打交道很少。何栗看他一脸呆像,就挨个给他介绍。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宿舍里头走。   “那个是祠部员外郎贺新航,喜欢喝酒……”   “那几个穿绿衣的都是太学博士,具体是谁我也不熟,只认识那个长胡子的姓白。”   说话间进了宿舍,官学山长给大家喜笑颜开的过来跟李想道谢。   王山长对李想是真心感激的,一个多月前宿舍的工程收尾,他过来看房子,惊讶的发现一楼有一间装修好的宿舍。一丈二尺宽三丈两丈深的房间,被装修成可以住四人的宿舍,靠着门,两边对称,从门到窗依次排布着到顶的大柜子跟一个双层床,再往里离窗户最近的地方是两个三尺长的桌子,桌子上头的墙上镶着书架。李想十分遗憾地表示,要不是为了防火问题,这样的屋子设计成六人间不成问题,随后拿了上头是床下头是衣柜书桌的设计图给王山长看,叹气说床铺底下点油灯或者蜡烛太不安全了,这样的六人间其实比他装修好的四人间住着还舒服的!   王山长到开封几家木器店一下子定了五百套这样的全套家具,原本只能住几百人人的一层宿舍一下子变成了如今这片能塞进去两千人都不成问题的规整的宿舍群,他们这所官学本来就挤得不行了了,奈何开封地价逆天实在没法扩建,这样是正常的扩建买地盖房子,拿得多少钱啊?李想真的帮了大忙了。   王山长对李想的帮助十分感激,连连道谢,说的李想听不好意思,人家王山长也是厚道人呢!见他提供了设计图纸,便从他的纸坊里进了一大批的玻璃纸给宿舍换上,说这样子采光更好,省油钱。这话明显是托词,油钱都是学生自己掏的,他这个山长这样做明显就是投桃报李——几百间宿舍也就罢了,他还让人把教室的窗户纸也统统换成了李想的纸坊里出产的中档玻璃纸。中档玻璃纸不比最透的那种暴利,可也不便宜了,毕竟不是必需品啊,一笔生意李想赚了一千多贯。这会儿人家又过来谢他,弄得李想十分的不好意思,连连谦让。   王山长不单感谢李想给盖房子设计家具,还要感谢一下别的东西:“还要谢郎中给我们撑场面,如若不然,这儿不过是个官学复课,我哪里哪里请的到赵学士跟何中丞?怕也就是这几个熟人过来走走了。”说的李想脸都要红了。   等王山长走了,何栗笑道:“果然会说话……他好歹也是王家人,在开封也有些面子的,便是不靠你,也能请不少人过来,你可别太得意了!”   李想道:“谁为这种事儿得意啊!”   说话间,一个容长脸的三十上下的男人过来与何栗打招呼,两个人“文缜兄”“会之兄”的说个不停,等人走了,李想奇道:“少见你对别人这么亲切的,他叫秦会之?这名字好熟。”   何栗微微一笑:“会之与我是同年,现任正四品秘书监……”   李想咋舌道:“这山长果然厉害,随便扒拉一个观礼的就是四品的高官。”   何栗笑道:“哪里是随便扒拉的,秦会之的良人正是这山长的堂妹,他还在这里讲过课呢,过来观礼再平常不过了。难怪同僚们都说秦会之最务实,他这人确实没架子。”   李想还在纠结这个名字哪里熟悉,听何栗连名带姓的又叫了一遍,脑中忽然一下子通透了,猛地站住,扭脸问何栗:“秦会之?他的名字该不会是单字一个‘桧’字吧?”   何栗点头道:“你也听说过他啊!”   秦桧的出现让李想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了下去。对于秦桧,他没有什么刻骨的仇恨,正如何栗所言,这个人很务实,官声不错……如果不是那场灾难,或许他会成为一代名臣而不是一代奸臣。可是让李想完全放下成见来看这个人,那是根本不可能的!这是会害死岳飞的人啊,不管到底谁才是罪魁祸首,由他主刀这个事实摆在那里……五哥,五哥,那样一心为国的五哥,这让李想怎么能够用平常心来看他!   秦桧的出现让李想对未来越来越焦急,到底什么时候会改年号,到底靖康还有几年?   内心的焦急表现在行动上,就是让李想把自家最近三个月的利润又拿了出来,多修了一条地道……如果可能,他愿意倾家荡产把开封的底下全修成底下堡垒,但这明显是不现实的,动静太大,一定会被追究的,而且没有了保密性,谁都知道开封到处是地道,还有什么作用?   等修完地道,就辞官吧!李想暗暗的下了决心。   莘王府早就开始重建了,李想不可能傻到底,不可能一直不知道王府重建是咋回事儿,意识到这玩意儿根本不用动脑子,按照规定照原样重新建好就行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把工程交给了耿德明,让他主持着去修建。他到现在也没法面对莘王与李念的这场婚姻,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阿念逃离那场灾难?   耿德明苦逼死了,如果可能的话,他真宁愿带人去挖水渠,建王府什么的,他真的不在行啊。幸好他做过工程,好歹管理上预算上这些还算得清,每天就是监督着工匠们不要偷工减料就好——当然这压根不可能,谁也不会修王府的时候耍滑头啊,这玩意的讲究程度不比大宗正司差啊!   天气凉快了一些,耿德明中午找地方添补了些吃食,回到王府的工地上。远远的看到很少过来的莘王在已经盖得差不多的大屋前站着,身边还有个窈窕的小娘子。两个人背对着他,偶尔能看到莘王侧过的脸上一脸笑容,不知道在跟那小娘子着什么,那小娘子却理都不理。   耿德明心里一忽悠,这是谁?他在李想的家里住过,跟李家的小娘子们都打过照面儿,虽然不熟,可是心理上觉得还算比较亲近的,毕竟李想是他的顶头上司,对他又非常够意思,他还吃过李家三娘做的果子呢!可是现在,李家三娘的未婚夫却带了别的小娘子到他的王府来,还亲亲热热的,他心里实在舒服不起来。   莘王听到背后的动静,扭头看到耿德明,便招呼他:“员外郎,我正好有事儿麻烦你!”   耿德明走到跟前,只听莘王说:“后头的浴室,帮我弄个太阳能晒热的吧,就跟你们郎中家的一样……”   耿德阳一愣,莘王身边小娘子转过身对他说:“别难为耿员外了!你以为那东西谁想修得就修得?便是我家里,也只有阿兄跟阿杜姐懂这些,天越来越冷了,现在弄好也用不上了,就别折腾人了!”   莘王小心翼翼地说:“我就想这里尽量更像你家一些……”   那小娘子顿了一下,道:“你用不着这样儿,难道我还能跑了么?整天这么小心翼翼的,我看了也难受。”   莘王猛地抓住那小娘子的手:“阿念,你不生我的气了?”   小娘子道:“都好几个月了,再大的气也消了,难道还记恨一辈子不成?还有大半辈子要过呢!”   莘王高兴地无论伦次,红着脸道:“你放心,我定会对你好的!”   耿德阳在一边看的一头黑线,他操的是哪门子的心啊!这小两口感情好着呢,他虽然只见过李念几面,不是非常熟悉,也不至于认错人,再加上话中的内容,嗨,没跑了。感情人家莘王是带了未来的莘王妃来熟悉环境外加拍马屁啊……    ☆、116第一百一十八章   大宗正司的后院儿建筑在官学宿舍竣工的时候也修的差不多了,大土山上头的灌木丛也长得郁郁葱葱了,燕王的忍耐到了极限:“我们后院儿现在成了荒草坡子,你就准备这样子放这么不管了么?”   李想一瞅,可不是,大宗正司的后院,周围是整整齐齐雕梁画柱的房子,院儿中间一个大土包,上头杂草横生,还有一片儿一片儿的灌木丛,果然好丑!   李想急忙表示自己马上就让人修正,绝对会变得整整齐齐的。燕王对整整齐齐这个形容十分无语,尽管对这个后院儿变成啥样儿已经绝望了,但还是建议李想再改进一下:“全是灌木跟草,太单调了,你怎么没弄点儿花儿过来?”   李想一听,有道理!忙又让人去找各种花苗花种儿,同样不用名贵的,只要花的颜色绚丽,容易繁育就好。他自己则拿了自制的大卷尺,跑到土山上量来量去,又让人拿了钎子插着做记号。   这边忙着去弄花儿,那边儿则召集了工部的懂园艺的工匠,要求他们把这些灌木修理整齐。   整齐,整齐你妹!工部的园林工匠们看着李想拿来的图纸,齐齐在心里吐槽,长这么大就没接过这么没品的活儿啊!人家修园林,要的是个各种格调,这位李郎中呢?弄一堆杂草灌木,让他们把草剪平整,把灌木修成,修成一颗一颗的的大方块儿!!这什么品位啊!干嘛叫我们来啊,随便叫几个农夫好不好,做出这样子的工程来很丢人的。   任务派下去才一天多,工匠们就选了代表跟李想协商,大体的意思是这种活儿太简单了……他们不想昧着良心赚这种钱。   李想头上青筋直跳,我脾气太好了是吧?居然说我设计的太简单,不愿意赚这个钱?简单是吧,我这就给你们弄出点复杂的!   工匠们真的很后悔,后悔不该去要求改花样儿,这,这,这是什么玩意儿啊!一群工匠苦着脸看着手上的图纸,他们会成为同行的笑柄啊,会吧会吧?   “我我我我们实在没剪过这种东西啊!”据说是园艺大师的徐师傅期期艾艾的说。   李想道:“没剪过才要试试嘛!反正这里灌木很多,野外也有的是,你们随便剪,剪坏了我让人到城外再挖几棵回来……”   众工匠:“……”   燕王看到一群工匠拿了大剪子对灌木修修剪剪,不知道在弄什么,不管怎么说不可能再差了不是?好歹修剪完了会整齐一些吧!施工的地方照例有帷幕,毕竟大宗正司是处理宗室事务的地方,光住在开封的宗室就要多少人了?乌烟瘴气的太糟糕了。也正是因为如此,倒是没人跑去跟李想指手画脚。当然,他们也看不到帷幕内工匠们纠结的工作状态。   此时李想正举着一只猫给负责园林雕塑的徐师傅看:“就照着这个东西雕,脑袋比例小一点儿就成啊……”   徐师傅简直要泪流满面了,人家是照猫画虎,我这是照猫剪虎,这忒玛太不容易了!   “爱德华能做到,我相信你们一定也能做到!”李想信心满满的给大家鼓劲儿。   工匠们:“……”很想反驳,不过爱德华是谁啊!   等快到八月的时候,大宗正司的后院儿终于基本修缮完毕,燕王殿下也快要离京了,离京前燕王表示要看看后院儿被糟蹋成什么样子了才肯走,李想十分自信地表示一定会让他眼前一亮!   于是挂了几个月的防尘帷幕被摘了下来,整个后院儿露出了真容。   李想的愿望是美好的,不过实际上,眼前一亮什么的只是他的YY,通往后院儿的大门徐徐打开之后,燕王只觉得眼前一黑。   这完全不是燕王的审美可以了解的东西!翠绿翠绿的大土包,沿着土包往上是蜿蜒而上的几排灌木,灌木被修建的整整齐齐,每一棵灌木都是正方体的样子,排成一溜儿就是整整齐齐的方条儿,问题是,为什么这些灌木要螺旋式的缓缓的缠上去?更要命的是山上的翠绿的草大概有一尺高,上头还点缀这着不知名的黄色小花,远远看去,跟原本的翠绿色掺和在一起,显现出一种不太美妙的黄绿色。   “大部分花的花期都没到呢,所以显不出效果,估计明年春天就能看到色彩绚丽的大片儿的花儿了。我本来想让这个小山包显得更加柔和,造型上更加趋近于一个半球儿……”李想解释道:“不过似乎效果不太好,这儿的草的茎儿太高了,没法子做出毯子一样的效果,剪的太短就都是硬梗儿了,只能控制在这个高度上。不过换个思路,如果把形状的要求改改呢?用灌木丛来加强立体感,把关注点集中在灌木上头……这样一来立体感不错吧?本来是很塌的一个土包,这样子一来就有点像圆锥形了,很具立体感是吧?”李想越说越兴奋,燕王在一边听得一脸菜色,这到底是怎样扭曲的审美啊!球形,锥形,到底这些形状好看在哪里啊?   燕王当然不会知道,作为一个理科生,立体几何这门课曾经是高中时期的李想的最爱,那阵子他把家里花盆里的文竹都修成了整齐的圆锥体跟正方体!气的他妈妈追着他揍了一顿。   燕王冷静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立体感我没看出来,我就是觉得这东西很像一坨屎!”   李想定睛一看,可不是?山包的坡度本来就不大,再加上螺旋上去的纹路,还是黄绿色的,不说不觉得,燕王一提醒,他顿时也觉得这玩意很像一坨屎了,顿时十分尴尬:“真,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不然这样吧,等天冷一点儿适合移栽的时候我把这些灌木挪到下面一部分做造型好了!”   燕王无力的摆手:“不用了,就这样儿吧……”鬼知道你再改一改,又会改出什么奇怪的东西来!再说了,我马上就要到外地了,眼不见心不烦,就让新来的人郁闷去吧:在一坨屎旁边办公什么的……   当然,让燕王眼前一黑的绝对不只是这么个山包包的功劳,山下一拉溜的灌木被修剪成各种东西,张牙舞爪的摆了一排,这才是让燕王崩溃的主因: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足有四尺高的老鼠,比老鼠矮一头的牛——好吧牛比较长。还有笑眯眯的老虎(慢着我到底怎么从这一堆的绿叶子里看出笑容的?),门牙露在嘴外头的兔子,长着两只爪子的——那是龙吧是龙吧是龙吧?谁能告诉我这种浑身光秃秃像个大壁虎的东西为什么会顺着十二生肖的排列摆在龙的位置上啊?还有盘成一坨屎的样子的蛇,圆头圆脑的矮马(园艺师:嘤嘤嘤我很想弄个高头大马的,问题是那天李郎中心血来潮过来剪了两剪子,我实在没法把剪下来的叶子接回去啊);等等,谁能告诉我这个羊角为什么又是螺旋形的,够了啊为什么到处都是这样一坨屎的造型啊!   燕王坚持着看完了穿着短裙的猴子(这是孙悟空),明显是母鸡的鸡(= =好吧这个最写实了,可是你为什么用母鸡啊,还这么肥!),脸上的肉打着褶儿的狗(沙皮狗),圆的像个球的猪……对了,后面的草地上,这边零零碎碎的散落的小棵灌木雕刻出来的林檎,梨子,海棠果,那边儿则是圆锥体,三棱锥,正方体,球形……李想顺着燕王的眼神看过去,急忙解释道:“这是师傅们练手儿的时候雕出来的东西,我觉得也不错,就没有挖走……”   燕王嘴角抽了抽,跟那些奇形怪状的动物和那坨屎粑比,这些东西有什么?看完这满院子的东西,燕王觉得自己的涵养又上了一个新台阶,强忍着把李想的脑袋撬开看看里头是什么东的欲望,他挤出一丝微笑:“很好,就这样儿吧,不用改了!”   李想见燕王不让他挖了那些正方体什么的,也松了口气,他最喜欢的其实就是这些规规矩矩的形状了,这是对立体几何无比热爱导致的执念……想起植物旺盛的生命力,又向燕王推荐了那位手最巧居然能把他十分抽象的沙皮狗图案凭着自己的理解给修剪出来的徐师傅给这堆东西做定期修建,燕王从善如流的接受了并且表示李郎中想的真周到。   燕王一边跟李想说话,一边努力做出和煦的表情,心里却在不停的吐槽:没关系,我不急,我不急,这个形状一定要好好的维持住!反正你未来的妹夫马上就要被来这里当副手了,就让他对着这些东西哭吧,大舅哥做的造型你有种就给拆了就给拆了!哼,恐怕不但不能表现出不喜欢的样子,还得拦着十四郎不许他拆掉这些东西吧?熊孩子,敢诳我,要不是那天在街上看到你跟个摇尾巴狗儿似的追着李郎中家的小妹道歉,我还真以为你是随便谁都肯娶呢!居然把我们耍的团团转,臭小子你以为事情过了我就会放过你么?还有十四郎,混账玩意儿你居然把我选好的儿媳妇给截胡了,我要给那么多儿子选新妇我容易么?你跟我是一个妈生的啊,居然这么坑我。很好,你不是臭美么?你不是喜欢雅致的东西么?你马上就要跟一坨屎做伴了,你们叔侄两个就为着这堆东西掐吧,我是要走了,死活都不跟你们玩儿了。   李想当然不知道燕王心里在想什么,他只觉得这位王爷的笑容很扭曲,考虑到老赵家的精神病史,默默的退后了几步。说起来官家这个胡闹的样子是不是就是精神病时不时发作啊?紧接着李想忽然又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我擦精神病史!!盛产精神病的大宋皇室……?该死的赵植你很可能携带着精神病的基因居然还敢觊觎我妹妹!太混蛋了。   两个人心怀鬼胎,燕王YY着他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天下第一臭美的赵偲跟他的十二侄儿赵植因为要不要把这坨屎铲了而吵作一团的样子,李想在心中纠结怎么能让自己妹子不用嫁进这个神经病家庭(是精神病啊不要乱讲啊,等等精神病什么的也是你道听途说的吧?),当然这种想法也只是胡思乱想,明显做不到的事儿……虽然两人的脑电波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是最终还是契合到了一起,这个工程,很好,就这样儿了!    ☆、117第一百一十九章   燕王马上就要离京,接任他的是官家的十四弟,燕王的同母弟弟越王赵偲,而莘王赵植则作为越王赵偲的副手也来大宗正司任职。燕王临走前把工作做了汇总,上报了大宗正司已经修缮完毕的奏折,并表示工程质量不错,很防火。官家挺高兴的,还额外赐了工部几位官员一些小礼物。李想觉得燕王真是厚道人啊!什么时候都忘不了与人为善……   官家赐的东西是可以日用的,这年月皇权还没有被捧上神坛,东西就是用的,不管谁送的,用不着摆在香案子上再点一把香来供着。于是李想把官家赐的两只官窑大花瓶儿送给了小桃当嫁妆——岳翻回汤阴考试了,成绩出来往回赶,正好赶上九月底的婚礼,反倒是后定亲的欧暖暖的婚礼安排在了前头。   欧温仪发了一通脾气,但还是操办起暖暖的婚事,亲自出面租了个一进半的小院子,雇了几个女使男仆,带着暖暖提前住了进去。是的,欧温仪也搬出去了!户籍上欧温仪跟冯暖暖是亲姐妹,所以出去住也是一起的,冯三郎看着欧温仪就头大,可是看看暖暖温温柔柔的模样,算了算了,世界上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儿。自己是要跟暖暖过一辈子的,又不是跟大姨子过一辈子,等她有了丈夫就好了,让她折磨自己男人去吧!这个大姨子日后的上门女婿才是要痛苦一辈子呢。想到有人将比自己悲催十倍百倍,冯三郎觉得是不是被欧温仪冷嘲热讽几句真不算啥。   对于阿姊与未婚夫之间的暗潮涌动,欧暖暖一点儿都不在乎:“他们就是想吵也没时间的,阿姊整天早出晚归,等她回来,三郎早就回房休息了,哪里能碰到一块儿?白天各忙各的,最多凑在一起吃个早饭……阿郎说的没错,没事儿窝里斗的,都是闲的。”   李想现在对暖暖已经无话可说了!他认识暖暖这么多年,知道她不是什么女强人,只不过比较看得开外加容易满足罢了,可人生不就是这样子么?你越是斤斤计较,越是会把各种不愉快放大了越发难过;越是东一把西一把什么都想握在手里,到头来可能是熊瞎子掰苞米,什么也剩不下。暖暖,确实是个很好很好很好的小娘子。   八月份,欧暖暖招了上门女婿冯三郎进门,婚礼挺简单的,大家伙儿齐齐跑去那个不算大的院子热闹了一番。   欧暖暖婚后没几天就让人把冯三郎的侄儿冯大郎接回家里住了,理由是学校的饭太难吃,这孩子太瘦了。他们两口子带了侄儿过来见李想,李想虽然没结过婚,可也看的出两人之间那浓浓的情谊。冯三郎的侄儿长得很端正,也非常懂事,看起来跟婶婶相处的很愉快。李想看他们这个样子,也就放心了。   九月初,岳翻回来了,他果然考上了举人,有了参加下一年春闱的资格。对于岳家来说,这真是双喜临门,一个月里,小儿子先是考上举人,接着就要娶新妇,真是太开心了。   李想却一点儿都开心不起来,鞭炮声中,把小桃送上了轿子,当天十分忙乱还不觉得什么,等第二天早上起来,院子里安安静静的,走到回廊边儿的台阶上呆呆的坐了半天,也没听见一个人说话的声音,他心里十分不好受。小桃嫁出去了,欧温仪跟欧暖暖搬了出去,韩桂花跟苗玉奴因为结婚早就不在这里住了,而甘九娘的爹娘则在纸坊那边盖了房子,带着女儿在郑村安居乐业,只偶尔到开封来看看……   李想环视着院子,觉得院子一下子变大了好多,明明那时候大家都说这院子住的好满好挤,撺掇着让他买个大宅子呢!到如今,除了他,这院子里竟然只剩下阿念跟十一娘了,可阿念也马上就要嫁了,官家的旨意已经下来了,明年二月完婚。李想难受极了,他想带着阿念逃得远远的,可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不仅仅是皇权的威严,更因为,他看得出,阿念,是喜欢那个十二郎的。他看得出李念眼中的的情谊。   九月底的天气已经有些凉了,李想坐在回廊下头久了,一阵风刮过来,他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忽然肩膀一沉,一条披风搭在了他的肩头。   “前日就霜降了!阿郎本就怕冷,只穿着夹衣坐在这里,当心受凉。”李想慢慢的扭过头,正看到杜十一娘微笑的面庞。   李想心里愧疚,十一娘是所有小娘子里年纪最大的,大家都有了归宿,偏把她剩下了!想想十一娘一直不肯嫁人的缘故,李想心里越发难受,他很想劝十一娘另寻他人,可涉及到感情的问题,他的嘴就不好使了,硬是不知道从何说起。犹豫了半天,却只憋出了一句话。   “你也穿的不多,快进屋吧!”   天气确实冷了,李想真的很想赶紧离开开封,可是阿念的婚事临近了,他不得不耐下心来给李念准备嫁妆。   “阿兄,不要给我太多的东西!”李念微微皱着眉:“再多也未必保得住啊……”   李想正在写单子的手一顿,僵硬的抬起头:“阿念,你在说什么?”李想这阵子一直想找机会跟李念谈谈,想跟她说就算结婚了也要想办法离开开封,但是话到嘴边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此刻她冷不丁的说了这么一句,让李想不知道作何表情才好。   “阿兄,事已至此,你还是把前因后果都跟我讲清楚吧,我也好有个防备!”李念轻声说:“咱们认识难道是一天两天么?你的特殊之处,小桃姐看得出,难道我就看不出么?在青州的时候,你就不对头了,把钱全都兑换成金子,哪怕多费一成的钱你都愿意!别人钻尖了脑袋往开封挤,临想尽办法也要在开封弄座宅院,可你多少次有机会在这里置产,却总是推来推去的,而且还想尽办法,撺掇大家伙儿租房子……你还满城的挖地道,我再想不到以后要出什么事儿,那就是傻子了!”   李想那诡异的来历,李桃猜得到,比李桃更聪明的李念怎么会猜不到?虽然她没有亲眼看到李想从天上掉下来,可是李想这些年种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表现早就让她心生怀疑了,而李想对开封的又是喜爱又是恐惧想尽办法挖地道却且有总琢磨着要搬走……这些矛盾的态度无不在向李念透露着李想的各种可疑之处。   李念对时局的敏感远远高过李想,她有个天子近臣的亲哥哥,有个对她什么都不隐瞒的皇子未婚夫……再加上如今身在民间出入自由,可以打听到不少外头的消息,她早就敏锐的感觉到了时局的紧张,也隐隐猜到了李想种种奇怪的举动所代表的含义。   “阿兄,开封会沦陷,是么?”李念轻声说:“但是大宋,不会亡国,会南迁,对吧?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还是现在的官家,我猜,应该不是吧?”   李想惊的目瞪口呆,他早就知道李念聪明,但没想到她聪明到这个地步,怀疑到他的来历不奇怪,根据他的行为推断出开封会陷落也不奇怪,但是居然能够算得出南宋的皇帝换了人,这就有些智多近妖的味道了。李想愣了半晌,才从对李念的惊讶中缓过劲儿来:“阿念,你相信我做的准备都是有必要的?”   李念眼中含泪:“阿兄,你最近憔悴了很多,未卜先知,却无力回天,很难受吧!”   李想狠狠地点头:“很难受,很难受,我明知道这个国家要面对什么样的局面,却什么也做不了!我明知道你嫁给赵植不是什么好事儿,却没法反抗圣旨……我真的后悔带你到开封来!”   李念慢慢的走到李想跟前,坐到了他旁边的椅子上:“不,阿兄你已经做了很多了,日后想起来,你是不会后悔来到开封的。”李念说到这里微微一笑:“而我,也从没后悔来到开封。只有来到这里,我才会成为真正的李念,而不是像过去那样,仅仅只是改了一个名字,心里却在犹疑自己到底是谁……”   “阿兄,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等人救不如自救,我非要知道前因后果,才能想得出应对的办法啊!”   这一天,李想跟李念整整说了一下午的话,一开始是李想说,后来则是李念复述,她慢慢把李想说过的历史大事串成了一串儿,便说边记:“照阿兄的印象,你所知道的历史里,金人南下是在灭辽之后,而从他们南下到靖康之变,用了两年或者更短的时间。”   “你们绝对不能等到金人打过来再逃,那样子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必须早作准备,至少提前一年就得有人去杭州打前站。其他人也要在局势恶化前撤走,等到所有人都知道危险的时候,就跑不了了。”   李念一边说,一边拿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最后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开始发愣,愣了半晌,忽然猛的站了起来:“阿兄,立刻让温仪姐带人去杭州!最迟明年年底,所有人必须要离开开封。”   李想大吃一惊,抬起头来看李念,却见李念一脸的坚定:“辽人大势已去,一年之内必然亡国。照你说的,辽灭后官家会反悔割让土地的事情,让金人有借口打过来,官家怕了,这才禅位……照现在这个趋势,最迟两年金人必然南下!”   李念为李想安排的很周到,可是李想却更加受不了了:“那你怎么办,那你怎么办?你那个未来的公公是个疯子!为了自己苟延残喘闺女老婆儿媳妇都能送给金人!”   李念却一脸冷静:“我要是什么都不知道,当然很危险,可既然提前知道了,又怎么会让自己落到那个地步?”她说着,微微一笑:“我没本事救国救民,保住自己还是不成问题的!时间还早呢,我总会有办法哄了他离开开封。对了阿兄,我过阵子得从你那里借些人,给十二那里也修个地道,修的隐秘些,等大工程完了偷偷来……多一点儿防备总是好的,便是人跑了,留个地道藏下家里重要的东西也不错!”   “所以阿兄,你根本用不着担心我,你只要把大家安排好就行了!”    ☆、118第一百二十章   转眼又入了冬,李想这阵子心情很烂,因为他发现自己前阵子的怀疑病不是神经过敏,耿德阳这个混账玩意儿确实在勾搭甘九娘。   这真是个晴天霹雳!李想本来就就够愁的了,如果是三年前,他想要带走这些小娘子,就是一句话的事儿。虽然大家都有个性,但是她们属于一个大家庭,心里头都把李想当做大家长的,小事儿上会闹一闹,大事儿上还是听他的。可现在呢?一个个全都各自有了家庭,拖家带口的,让他怎么张口说走走走不在首都呆了咱们统统南下!   李想心里暗暗算计过,欧温仪跟暖暖他是可以弄走的,欧温仪喜欢挑战,打着开辟新市场的旗号绝对能说动!韩桂花一家也好说,别看她爱吐槽,但是对李想很尊敬,他的决定从来不质疑;小桃那边不用担心,既然岳飞是想要家人撤退的,那他肯定能想办法说服家人,这一点完全不用李想操心;李念更不用说,她知道了历史的轨迹就好办。还有杜十一娘……这时候李想又有些庆幸杜十一娘喜欢他了,就冲这一点,杜十一娘就肯定不愿意离开他,想带她走很容易。   比较头疼的问题是没法直接带走李三娘,李三娘的目标太大,而且似乎李婆婆的身体不行了,现在李三娘已经把清乐坊的事儿全都接了过来。清乐坊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她哪里能说走就走?不过既然三娘是要跟他结婚的,那就他们两人都把事情安顿好了之后,他再返回头把她偷出来好了!   最难处理的是苗玉奴,现在又加上了甘九娘!苗玉奴的丈夫是京官,还是前途正好的天子近臣,想让他们离京不容易;而耿德阳更要命,他是因为在外奔波身体不好,才请求了上官帮他走动,调了回来,好容易调回来,怎么肯再离开?   李想越想越恼火,不行,绝对不能让耿德阳把九娘娶走了!可再一转念,又颓然坐倒。爱情这种事儿,哪里是别人劝得住的?耿德阳前阵子犯了胃病,正当值的时候疼的险些晕过去,一打听才知道,他多年的老毛病,早上出来的太早,官舍的早饭还没有做好,他就空着肚子来上班了……李想看看耿德阳那张比自己苍老了一大截的脸,心中不忍,再次把他接回了自己家住着——家里人少,实在是太冷清了。   谁知道耿德阳前脚住进来,第二天甘九娘上班的时候便从别人嘴里得到消息,紧接着便带了一堆她阿娘养的鸡下的蛋还有别的一堆东西来看耿德阳了。耿德阳原本病病殃殃的,一看到甘九娘,顿时精神了。甘九娘每隔一天边跑回这边住,她下班回来正好能赶上耿德阳下班,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时不时能听见甘九娘快乐的笑声。李想简直疯掉,天底下那么多好男人,这死丫头怎么就缠着这个老头不放呢?她难道有恋父情节么?   李想猜对了,甘九娘确实有点恋父情节,其实也不能说恋父吧,应该说她喜欢年长的男性。这种喜好的成因不得而知,但她确实就是喜欢像耿德阳这样稳重的男人,当然,甘九娘一开始可能并没有把对方当做谈恋爱的对象——大叔的岁数爷爷的脸啊!她是恋父不是恋祖父啊……可是耿德阳这次搬回来,因为不在外头风吹日晒,所以脸不那么黑了,又因为生活规律,皮肤也恢复了一些光泽,鬓边的几个白发拔了之后居然没有新的白头发长出来!虽然看起来还是比同龄人老一些,可也就是老个五六岁的样子,当然不能跟李想比,他是出名的细皮嫩肉看不出年纪,跟他比那是自虐。   这年月三十多岁的男人还是正当年呢!甘九娘一开始叫人家耿叔,后来问起来得知跟李想一样大,就改了称呼叫做耿大哥,耿大哥叫来叫去,越叫越亲密越叫感觉越不对,耿大哥看奴奴的眼神好专注,奴奴的脸都要红了呀!   等到耿德阳老脸泛红的请李想帮他出面向甘九娘父母提亲的时候,李想已经认命了,甘九娘这阵子跟个小麻雀似的跟在耿德阳身后叽叽喳喳,傻子也看得出她是真的喜欢人家。李想愁得要死,小桃回来的时候,他便与小桃跟李念说了这件事儿。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李想在屋中间直转圈儿   “阿兄你别转了,我看着头晕!”小桃扶额道:“九娘跟她爹娘在郑村过得不错,去年还托了人把她爹娘的户籍都落过来了,就是不嫁耿员外郎,她也未必肯跟着阿兄你搬到杭州去啊。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阿兄你不可能把每个人都永远栓在你身边。与其光在这里担心九娘要嫁他的事儿,不如想想让她过得安全些!”   李念也跟着点头:“我也要留在开封的,平日里总能照顾九娘一二,真到了危险的时候,我想办法把她劝走……如果走不了的话,还可以接她躲到我家地道里。再说了,耿员外郎毕竟是你们工部的官员,城内的新修的那些地道,他不是都清楚位置么?再怎么说也不会让九娘一家遇到危险的!”   李想呆了半晌,只能勉强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慢着,咱们是不是把玉奴忘了?”   李念道:“玉奴这边,你就更不用担心了!郑爽那个夯货前几天上本参个小官儿,谁知道那家伙竟是梁师成的干儿子的表弟……玉奴前天还跟我唉声叹气的说,郑大郎怕是要倒霉,这几天总有人给他使绊子,搞不好得给排挤出开封了!我便哄了她说既然这样子还不如乖觉点,自己申请外放,避避风头,自己先退一步,想来梁师成那么大的官儿,哪有时间光盯着他啊?又不是亲外甥吃亏了……如果能离阿姊他们近一些最好,还有个照应。九娘昨日又跑来了,说郑大郎觉得这办法好,已经托人走动了,多半要比阿兄你离京的时间还早呢!”   李想目瞪口呆,这也成?阿念的脑子转的也太快了吧,这么个事儿都能让她利用上。见鬼的,自己早该把这些事儿拿出来跟她商量才对,也不至于现在这么处处掣肘。   李想又想起问小桃她婆家这一家子的问题。小桃笑道:“五哥太坏了,他花钱请了几个假大夫,轮番忽悠阿爹,说他的身体适合在温暖潮湿的地方住。又硬是拖了阿娘也让大夫检查,大夫如法炮制,也说阿娘看着健康,可是身体里埋了病根儿,最好去暖和地方呆着……结果事情闹到最后,翻云拍着胸脯说,明年考中进士他就申请外放,带了爹娘到暖和的地方去。到时候还得麻烦大哥去跟赵二哥说说好话,想办法把他丢到南方去呢!”   李念道:“喂,怎么不来求我……”   李桃无奈道:“你脸皮也稍微薄一点儿好不好,还没当王妃呢!”   李念道:“你想得太多了,我是说我可以去求求我大哥啊!”   李想佯怒道:“才不用你,我又不是求不动何文缜!才不要你欠他人情,哼,这家伙总想把你抢走……”   李桃囧着一张脸:“你们俩是在开玩笑么?我怎么一点儿都不觉得好笑。”   李想跟两个妹妹商量了一下各种事情,觉得放松了许多,对着耿德阳也不拉着脸了,第二天就跑去郊区跟甘九娘的父母提亲事。   甘九娘的爹娘乐坏了!别看李想瞧不上人家耿德阳,说白了,那是他敝帚自珍,让外人看,甘九娘还真是运气好啊!耿德阳是正经个从六品的国家官员,穷归穷,再穷也是官!他的孩子是有资格进太学的,这是个与平民完全不同的阶层啊。甘九娘的爹妈,那是见了里正都要行礼的小老百姓,这会儿居然有个六品官儿跟他们的女儿提亲,还说婚后可以把他们接到开封一起住,不用离开女儿,这实在太好了!再加上女儿这段时间表现的样子,老两口知道她是乐意的。这还有什么犹豫的,俩人立刻应下了。   甘九娘没有住在李想家里,所以她的婚事也不用李想操心。当然,按照惯例李想要送她一大笔嫁妆,前面几个人都是送的金子,到了甘九娘这里也不例外,依然是三百两黄金。李想考虑来考虑去,建议甘九娘掏钱买个宅子,理由是她有父母,需要个稳定的住处,又开玩笑说你那里小门小户,也没什么仆人,这么多钱放在家里多不安全啊,不如挖个地道吧……   十一娘看了李想一眼 ,扭过脸来也对甘九娘温言道:“阿郎说的有理,都是知道咱家出去的小娘子有钱,不防备点儿怎么行?你又不像温仪跟暖暖,她们把钱都存到阿郎这里了。你毕竟是正经嫁出去,爹妈也跟着,钱都是要带去新房子……还是挖个地窖保险!”   欧温仪道:“说得对,这样吧,我帮你踅摸房子,踅摸好了直接让阿郎给你找人收拾,他现在认识的工匠多,手艺好的有的是!你只管等着搬进去就好。”   在李念与李想摊牌之前,李想还没想那么多,如今再看大家的表现,李想总觉得处处可疑,欧温仪前几年曾说要买个大宅院,现在也不提了,租房子居然只租一年,明明三年可以打七折她都不肯多租。苗玉奴兴高采烈的通知大家说郑爽被派到杭州当同知去了——她高兴什么,正常人会高兴离开京城而且跟熟识的姊妹们分别么?瞧她那一脸解脱的样子。去年钱奎曾经苦着脸说他想买地结果桂花不同意,宁可把钱全都换成金子藏着,连翻新房子都不许!   李想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他自以为自己已经融入了这个环境,可现在想起来,处处都是漏洞!也就是这些小娘子都是自己人,要不然,就他这幅未卜先知的模样,被不亲近的发现了端倪,是多可怕的事儿啊?   认真地想一想,他是多么的幸运,虽然来到了陌生的地方,可是遇到的都是很好很好的人,走到哪里,都有人扶一把帮一把……   李想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妈妈说过的话:“我宁愿你笨一点儿,也不希望你满脑子的小聪明……”他从小学习好,可人际交往方面,一直很笨拙,妈妈从来都说,没关系没关系,慢慢来,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就就让让别人,吃亏是福,做好事儿未必能够立刻得到报答,可做一辈子好事儿,身边就一定会有很多好人,会遇到许多好事儿。   曾经有一阵子,李想怀疑过妈妈说的话,自己从来不做坏事,能帮别人就帮一把,他家的经济不算好,也做不到像许多同学那样去做义工什么的——他毕竟不善交流,可是但凡有需要捐款的时候,他即使经济不宽裕,也从来不会吝啬。他曾经想过,他的错误是不是没有按照妈妈说的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让让别人,可转念想想,这不对啊,这不是不知道怎么办的事儿啊,他清楚地知道他没有错啊!那是他的课题他的成果,被别人占为己有他为什么不能说?   妈妈说:“这不是你的错,想想,这只是人的一生中罕见的一次意外,一次不公平的待遇,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这样子的。想想,你还年轻还有机会,你能站起来的……”   那时候的他,不愿意再相信妈妈的话,他执拗地认为自己过去的坚持是错的,妈妈做了一辈子的好人,结果呢?死了丈夫,单位倒闭下了岗?辛辛苦苦的到处打工,养活他这个儿子,才五十岁的人,头发都白了一半儿。他听妈妈的话,虽然不擅长交流,可依然努力的去做个好人,结果呢,因为坚持维护自己的的权益,却因为不擅表达,又没有充分证据证据能够证明那就是他的成果,折腾来折腾去,最后丢了工作。   这世界是不公平的!那时候的李想这么想着,把自己封闭起来,对妈妈苦口婆心的劝导置若罔闻,对妈妈一天天的消瘦视而不见,他甚至失去了最起码的信心,认为自己根本不能适应社会,连自食其力养活自己都做不到。他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当他意识到妈妈的身体出了问题的时候,她已经病入膏肓。   从病发到离世,短短的一个星期……他的妈妈,一年前就发现了自己身体的问题,原本她是有机会得到更好的治疗的,可那时候的他,刚刚失去工作,整天蜷缩在房里不肯出门。这个家的经济负担不起昂贵的医疗费用,她勉力支撑着,想尽办法给儿子鼓劲儿,希望自己有生之年,能看到儿子站起来。   “想想,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临终前,李想的妈妈抓着他的手,死死的不肯放开:“答应妈妈,你要走出家门,你要好好的生活。想想,你会开始新的生活的,对吧?”   他答应了妈妈,看着妈妈慢慢的闭上眼睛。   然后,他失信了……   他没法独自面对空荡荡的家,当最后的温暖都没有了的时候,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好眷恋的?在母亲去世后的第三个月,吃光了家里最后一箱方便面之后,他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   李想住的是单位的老住宅楼的二楼,二楼是摔不死人的。他决定去六楼的楼顶,他气喘吁吁的爬到六楼,却发现没有通向楼顶的梯子,原来那个通道在另一个单元里……他坐在六楼的台阶上喘了半天的气儿,勉强走回自己家的楼层,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喘了半天的气,实在没有力气再去爬另一个单元的楼梯。他悲哀的意识到,一个在家里宅了一年不出门,已经开始有小肚腩的宅男,甚至连自杀都很难做到。   住在三楼的阿姨看到了他:“李想啊,你是不是没带钥匙,进不了门?走,到阿姨家吃饭去……”   李想的眼泪差点流下来,多久了,多久没有人关心他饿不饿了?他忽然意识到他不能死在这里,这里都是家里的老邻居,他真的从六楼摔下来,一个血肉模糊的尸体摆在门口,多糟糕……楼里想搬家卖房子凑钱在别处买新房,离开这个动不动就断水断电的交通不便的贫民区的住户,全都会被他拖累,有人自杀的楼,是一定会贬值的。   他不想给人添麻烦,于是掏出钥匙重新开了门,拿上钱包,走到门口,深深的看了看他生活了十几年的房子,慢慢的关上门……把钥匙挂在了脖子上。   慢吞吞的走出妈妈的老单位的职工家属院儿,李想走了足足有半个小时,终于遇到了一辆出租车,他对司机说:“去大桥那里!”   大桥,在这座城市说的是那条从城市中间穿过的大河上头最高的一座桥,正式的名字一长串儿,不过市民们都叫它大桥。   李想站在桥上,费力的翻过桥的围栏,他隐隐绰绰听到惊呼:“小伙子,别想不开啊!”但还是闭上眼睛,松开了拽着围栏的手。   这一跳,就跳到了北宋。   努力生活,就会得到想要的生活吧?好事做得越多,身边的好人,就会越来越多吧?李想微微一笑,他对妈妈失信了一次,好在,上天给了他重来的机会,他抓住了。    ☆、119第一百二十一章   甘九娘拎着个包袱朝官舍走去,包袱里是他给耿德明新做的夹衣。漫长的冬天刚刚过去,二月初,虽然天气还冷,可雪已经有融化的迹象了,春天,就要到了。   甘九娘高高兴兴的跟门房打了招呼,往官舍里头走去。走过夹道的时候听到有人在一边窃窃私语:“那是李田鼠家的小娘子吧?”她脸上一僵,很想扭过头替阿郎分辨几句,可想到阿郎的叮嘱,还是把话咽回了肚里,只是握紧了拳头,指甲扎的手心生疼。   过去的几个月里,李想的名声在官员中差到了极点,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到处挖地道,能瞒过谁呢?什么藏财物藏书这类的瞎话也就糊弄下老百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外敌攻城以后保命的东西!边境的情况不太好,一些懂点儿军事的人对局势并不看好,但也只是不看好,谁会想到亡国的地步去?无非是担心边境不稳怕是又要割地赔款了,偏这位工部郎中,但凡在哪里修工程,总要想办法挖几条地道来……弄得整个开封城人心浮动,实在是岂有此理!   官员们是有理由鄙视李想的,外敌当前,不想着御敌于千里之外,偏为国都被攻陷做准备,国都被攻陷,岂不是要亡国?他是在诅咒大宋么?再退一万步想,外敌当前,不想着以命保国,却琢磨着钻到地底下,这是何等的胆小如鼠!   胆小如鼠,还喜欢挖地道,这可不就是活脱脱的田鼠么?官员跟文人墨客们瞧不起李想这样儿的,便给他起了李地鼠这个名字。至于李想若真的只是怕死,自家偷偷挖个地道躲起来,比这样大张旗鼓的满城挖地道更保险,甚或李想自己需要多大的地道就能藏的住或者人家干脆可以直接离开开封,这些问题,他们不去想,也不愿意去想……大部分人恐惧战争的,可没人愿意表现出来,此刻一个胆小如鼠的范例摆在面前,他们纷纷跳出来指责,但凡提起李想,一定要加上田鼠二字,似乎不这么说,就不能体现他们的勇敢似的。   “真是让人恶心的东西!”甘九娘一进耿德阳的房间,关上门就忍不住骂道:“他们算什么东西,又为国家做什么了?只会背地里说阿郎的坏话!”   耿德阳伸手想要接过甘九娘手上的包袱,低声说:“你也小点声,他们这样说,也是情理之中的……”   甘九娘猛地抓住了包袱,瞪着耿德阳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也觉得阿郎胆小么?”   耿德阳苦笑连连:“九娘,我是李郎中的下属,从我入京以来,他对我的照顾难道还少么?我只说这些人这么说也是在情理之中的,并不是说自己也这么认为。讳疾忌医是人之常情,郎中这样做出即将城破国亡的准备,别人心里能舒服才怪呢!怕是官家,嘴上不说,心里头也是不高兴地。”   甘九娘紧紧咬了嘴唇,眼圈儿渐渐红了:“阿郎难道是为了自己么?他要是为自己的话早就跑了!这些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又为国家做什么了?”   耿德阳递了个手帕给甘九娘:“别哭,别哭……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郎中是什么人,不需要这些人懂!”他顿了顿,小声说:“九娘,我听说你们欧掌柜带人去杭州了,九娘,郎中是不是准备把你们都送走,九娘,你……”   甘九娘擦了一把眼泪,道:“我既然要嫁你,自然跟着你,你担心什么?”   耿德阳叹了口气道:“情况确实不太对,前阵子传来消息,辽国与金国在中京集结军队,看像是准备最后一战的样子。辽国早就大势已去,这仗还没打,结果就已经注定了。辽国一灭,下一个是谁,还用猜么?引狼入室便是咱们大宋干的事儿。我其实明白郎中的心思,我们这些工部的人,又不能上战场打仗,能做的事儿又圈死在个开封里头,我现在是后悔,早知道情况坏的这么快,就不该跟你爹娘提亲!”   甘九娘道:“到了这份上就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只是纳闷儿,都知道形势不好,怎么任由情况发展到这个地步?几年前不就不少人都说要防备金人么?”   耿德阳叹道:“谁不知道呢?怕是官家如今自己也醒过神儿了,可他是个得过且过的性子,今朝有酒今朝醉,生怕别人坏了他享乐的兴致。嘴上说着希望收复失地,结果呢,张觉带了平州降了咱们,金人不过是喊了两嗓子,便忙不迭的把张觉斩了,生怕惹了金人生气……这样的官家,你指望他有胆子跟金人战?他生怕别人提这个才是真的。”   甘九娘骂道:“这跟一头扎到雪地里的野鸡有什么区别?”   此刻的赵佶,确实就像一头钻进雪地里的野鸡一般,只要视野里没有猎人的存在,他就可以不顾周遭的寒冷,伸着头在雪堆里寻找美味儿的玉米粒……   这会儿,他心血来潮的带了新收入后宫的任金奴(注1)在花园里散步,任金奴才封了婉容,是他出去玩的时候从外头带进来的,长得有些像李师师,只是年轻太多了,今年才十六岁。花容玉貌十分的可人……可惜还是比李师师少了几分风韵。   想到李师师,赵佶心情不太好,美人易老,前几日跑去看她,等了半日,她梳了个牡丹头出来,上头除了金就是玉,穿了一身灿烂辉煌的衣裳,脸上浓妆艳抹,就跟宫里那几个生过孩子的宫妃一样老气横秋!他倒了胃口,只喝了几杯茶便走了。   美人迟暮啊……岁数大了,就生怕人家别人看到她脸上的褶子,于是在脸上左涂右抹,却不知越是这样子越难看。赵佶有些怀念当日素手纤纤不施粉黛的李师师,不过这种感想也只是一瞬。他向来不缺美人,李师师虽然独特,可已经认识了十几年了,再美的美人,也早看腻了,更不要说她已经老了。   赵佶昨日才封了任金奴做婉容,任金奴高兴的够呛,娇笑怜怜的跟他商量着想要爬到新盖的高阁上看开封的风景。赵佶对她正在兴头上,这种小事儿再没有不答应的。于是两个人嘻嘻哈哈,便爬到了观景阁上。   此时正是春天,小草儿刚冒了芽儿,赵佶兴致勃勃的随口填了个词儿,引得任金奴连连赞叹,他十分的得意,引了任金奴走到楼边,与她挨个介绍开封的建筑。   “那是大相国寺,咱们便是在那里认识的,你那会儿提了裙子走路,生怕踩到地上的雨水,那双窄窄的小脚儿实在爱煞人了!”   “那边是柳条巷,你家不就在那棵柳树下么?别着急,我已经让人去教你家那个不知趣的邻居搬家了,过几日你家就能扩院子了。”   任金奴笑嘻嘻的捏了块儿乌梅肉给赵佶,笑道:“多谢官家为奴奴做主,阿爹阿娘总算没白疼奴一遭。”   赵佶笑道:“那是自然,他们养出了这样的好女儿,我可得好好报答。”   赵佶走到楼阁的另一端找了倚着栏杆放着的椅子坐下,把任金奴抱于腿上,挥退了宫人,便想快活一番,却忽听任金奴惊讶的叫道:“官家,那是什么?”   赵佶正在兴头上,手伸进任金奴的裙内摸索,闻言有些败兴:“管它是什么,且快活了再说……”   任金奴却不依了,扭着身子娇笑道:“官家看看嘛!奴奴从未见过这么稀罕的东西……”   赵佶无奈,只得松开任金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向外看去,不看则已,一看险些气晕过去:那是大宗正司的方向,熟悉的建筑,熟悉的院落,问题是,后院儿里那一坨是什么东西!!!   赵构恼火的把任金奴从腿上推了下去,站了起来,再定睛一开,那坨绿不垃圾十分不雅的东西上居然还有字,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分明是一片儿小红点儿组成的字,他眯了眼睛仔细看看,上头四个大字“欢迎光临”。   李想并不知道他用当初用花种撒成的字已经被官家发现了,他早忘了当时的恶作剧————那么大的字,走到近处根本发现不了上头写着啥,只能看到大片儿的花,对着字的方向没有什么太高的建筑,他从来没担心过这个恶作剧会被谁发现。对他来说,李念的婚事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儿。辞职的奏折他已经写好了,他生怕写的有什么不妥的,专门让李念帮忙撰稿,写好了又拿去给岳飞看了,确认没问题,这才认认真真誊写了下来,写好了,放进抽屉里,他觉得松了一口气……等到阿念嫁了,就辞官吧!辞官之后等待正式的解职命令下来之前,还可以参加甘九娘的婚礼。   二月十六,李想送走了自己的小妹妹李念。他看着李念坐上了配着大队皇家仪仗的大轿,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他竟然真的要丢下阿念,丢下赵二哥,丢下许多许多的亲朋就这么逃走了么?   李想跑回自己的房间,把那张辞职报告翻了出来,愣愣的看了半天,有那么一刻,他想把这章薄薄的纸撕成碎片,可他还是很快冷静了下来。他没资格任性,他还要为这么多人负责呢!他不走,别的人怎么肯离开?他要让身边这么多的人都能平安的生活,他还要带着三娘到南方开始新生活呢,三娘,三娘……   李想慢慢的把那张被他捏的有些皱了的纸放了下来,颓然的坐到了椅子上,岳飞,何栗,宗泽,一个个影响从他的眼前晃过,他没法不敬仰这些无私的人。可是他做不到,他做不到那样的无私。   他是个自私的胆小鬼。    ☆、120第一百二十二章   何栗推开李想的门,气急败坏的说:“冀飞,你又干了什么好事儿!”   李想这几日受了寒,有些发烧,再加上心情也不好,过了年工作也不算多,索性请了假在家休息。此刻他正躺在床上听杜十一娘念邸报,闻言强撑着坐了起来:“怎么了,文缜,我过了年还没接什么工程呢,能干什么啊?”   何栗气的要死:“你也知道你但凡接工程就要弄出点事儿!十三个御史联名参你,你还在这里醉卧美人膝!”   李想惊道:“文缜兄,别乱说话啊,我是生病,十一娘离我足有两丈远,你别败坏人家名声啊……”   何栗怒道:“别给我东拉西扯,你麻烦大了,御史那边儿……”   李想奇道:“你不是御史中丞么,我急什么?”   何栗恨铁不成钢:“混账东西,我只是御史中丞不是御史大夫!况且就算我是御史大夫,也没资格拦着下面的御史不许他们参你!”   李想道:“参我什么?参我乱挖地道,参我胆小如鼠么?胆小算是罪么?只要没人发现我修渠的时候偷挖的那几条地道就无所谓,谁能因为我给人挖个菜窖就定我的罪呢?这帮人在官家面前,提都不敢提金人可能会打过来的事儿,难道还有胆儿把我修地道做战备的事儿拿道台面儿上说?”说着又躺了下去闭上眼睛:“爱说什么说什么,管他呢!”   何栗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真当他们治不了你?早看你不顺眼了,想挖个罪名还不容易……你给我睁开眼,别装死!”   李想无奈地睁开眼:“到底什么罪名啊!”   何栗脸色也凝重了起来:“他们说你破坏了大宋的风水,泄了龙气!”   李想愣了一会儿,忽然暴躁的坐了起来:“泄他娘的泄,大宋的龙气早被官家泄光了吧,关我个屁事儿!”   何栗道:“前几日有人掉进护城河,因为河沿儿太高上不来,淹死了……这也是你的罪过。”   李想给气笑了:“就是金明池一年也要淹死几个人呢!何况人来人往的护城河,护城河要是随便能爬出来还叫护城河么?一个喝醉酒对小娘子图谋不轨被人家推下河淹死的人渣,倒有一群人为他声张正义了!不睡了,十一娘,给我拿官服!我要上班儿。”   十一娘急道:“阿郎,你还烧着呢!”   何栗伸手摸摸李想的头,把他又按回到床上:“算了,你还是躺着吧,等好了再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说实话,上头这些都不算啥,就看怎么说了。关键是,官家看你不顺眼,这才是要命的事儿。”   李想捂着额头,痛苦的叫道:“你既然说等我好了再说,干嘛又专门赶来说给我闹心啊!你把事儿一口气说完,别这么吞吞吐吐的……”   何栗道:“你当我乐意吞吞吐吐,你这么想知道,我就直说吧!你那坨屎,被官家看到了!官家新修了一个观景阁,兴致勃勃往外看,看到一坨屎……龙颜大怒,昨天正好天暖和了,就亲自跑到大宗正司看了一圈儿,冀飞,我说你什么好!你怎么还往那坨屎上写字,你到底怎么想的?那十三个御史参你,不就是看准了官家生了你的气,趁机整你么?”   李想愣了半天,才慢慢道“我就是搞不懂,我做了什么,让他们这般的看我不顺眼……也就是我无心仕途,换了别的正经科举上来的,他们这么折腾,不是把人家往死里逼么?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何栗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些御史说起来还都是他的部下呢。一旁的杜十一娘慢慢走了过来,给李想的额头上换了一块儿新毛巾,轻声说:“没什么想不通的。不过是,心里害怕,却又不敢表现出来,恨死了让他们不得不整天琢磨这个事儿的人……”   李想闭上眼睛,轻声说:“爱怎么参我就怎么参我吧!反正大宋没有因这些事情宰了朝廷命官的规矩,最多也就是丢了官。”   何栗皱眉道:“冀飞,别说别人搞不懂,就是我,也弄不明白,你怎么就非要跟地道扛上了?便是真有敌人打到跟前了,做臣子的,也该想着带领民众与国都共存亡的,哪里能还没见到影儿就先躲了的?再说好好的,你整天琢磨国都被人攻进来,也不嫌丧气。”   李想扯了毛巾遮了眼睛,哼了一声:“你倒是想领了民众与国都共存亡,问题是也得官家愿意!若他怕死,不等人打进来,就哭着喊着把宫妃女儿送出去给人当玩物,把儿子送出去当人质……栗子啊你带着民众共存亡个试试看啊?”   何栗脸色大变:“你胡言乱语些什么!官家纵是有时候糊涂些,又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儿。你,你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我们大宋百万的雄兵,就算没有金人那般骁勇,也不……”   何栗话音未落便被李想打断了:“别自欺欺人了,这几年我们跟金人的冲突,赢过么?开封周围没有屏障……定都在这里,依然能安稳的过了一百多年那是因为对外的战争几乎就没输过!小打小闹的不算。这种大平原,大规模战争只要敢输上一场,敌人一口气奔袭过来,就把开封给围了!看看这几年我们跟金人的几次冲突,赢过么?禁军的战力一年不如一年,你真以为打的过金人!?”   何栗愣了好一会儿,还是咬牙道:“便是兵临城下,我也不会逃!”   李想的推测一点儿都没有错,三天以后,他接到了圣旨,里头乱七八糟的一堆古文,听得李想眼冒金星,大致的意思倒是懂了,总的来说就是工部郎中李想领了国家的俸禄却不认真工作,挥霍公款乱挖地道,发表不恰当言论,破坏社会安定团结,而且这样子乱挖,破坏了开封的龙气,这样不不合格官员不处罚的话实在是没有道理,所以降职,去海南岛某个小县城做县令吧!要好好反省,不负官家的期待。   一边的同僚露出同情的神色,可李想的思维早跑到了天边上:果然,大宗正司的那坨屎是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的……要贬他还是得找别的理由。话说都把我扔海南岛了,还对我有啥期待?每年给你们运一船椰子过来?   圣旨传达完毕,传旨的官员一脸高傲的提醒李想,他必须在七天之内离开开封,在两个月内赶到海南岛就任。   耿德明有些恼火:“官家的旨意上并没有说非要郎中哪天走人吧?”   那官员脸色一沉,李想忙拦了耿德明,道:“多谢提醒,我知道了,您还有其他事儿么?”说着便伸着脖子直往门外看。   那官员传了多少年的旨,就没见过这号人,这家伙分明表示有话快说没话走人!气呼呼的拂袖而去,留言工部一堆的官员看怪物似的看李想。   石尚书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样子!便是生气,也等人走了再说,你这样子,搞不好明天吏部就来人,让你一个月内上任呢!”   耿德阳十分的生气:“这算什么事儿!若是郎中有什么工作做不好了,那降他的职我无话可说……说什么挥霍公款,这不是胡说八道么?他上任以来,哪个工程花的钱不是少了好几成。再说这种事儿好歹要调查一下吧?再不济起码问问情况,哪有这么忽巴拉的就贬出京的!”   纪侍郎怒道:“闭嘴,你们两个一个半斤一个八两。有时间说这些没用的,倒不如想想办法,冀飞认识的人也不少,好歹走动一下,看看能不能换个近点儿的地方。”   石尚书摇头道:“问都没问,就直接下了旨,看来前阵子的传闻不是空穴来风,官家去大宗正司,确实是专门去看那个,那个小山去了……”他死活没好意思把那坨屎说出口,叹了口气,又道:“官家最爱风雅,这东西简直是拿针扎他的眼睛,不生气才怪。”   李想在本部门的人缘儿一直不错,众人都十分为他担心,却又无计可施,正胡乱讨论着去海南走哪条路比较好,却听李想在一边慢吞吞地说:“在朝廷当官,应该也是可以辞职的吧?”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他又自顾自的说道:“在任的官员,需要打报告,等上头派下来接任的,才能交接。可是还没去上任的,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吧?比如病的七死八活,总不能逼着人家非要去做官吧?”   众人:“!!!”   耿德阳先反应了过来,点头道:“自然不能那样儿的,还没上任的官员,如果不身体不好,没法赶去分配的地方,是可以申请不去的,只是……别的地方也难去了。”   李想举起袖子遮住了嘴,咳嗽了一声:“我身体不好,早就想乞骸骨了,实在是没法为国家尽多大的力,白白的领了俸禄,浪费国家的钱粮。正好,就此辞职了吧!”   ——————————————   公元一二二四年,时任工部郎中的李想李冀飞,因在任期间挪用挥霍公款乱挖地道被弹劾,同时还有人提出他到处挖地道,破坏了大宋的龙气……宋徽宗借此由头把李冀飞贬到海南的某个荒凉角落为县令。后来的人们推测,李冀飞被贬的最重要的原因原因应该是他恐怖的审美实在让宋徽宗忍无可忍。根据大宗正司的遗址,以及当时的文人闲来无事画出的《大宗正司园景》复原出的被人们成为“开封一坨屎”的景观,即使是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也是很难用“美”来形容的,更不要说在园林十分兴盛的宋朝。当然,胆小如鼠满城挖地道,有伤国体才是   当然,这件事情之所以被记入史册,并不是因为李冀飞被贬的原因多么稀奇古怪,而是他被贬后的反应。对于封建社会的官员来说,就是被贬到天涯海角,官依然是官,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一个官员会因为被贬就选择脱离这个阶层,而且这么做明显是对皇帝的决定表示不满,很容易招致更糟糕的的后果……而李想,开创了因被贬而辞职的先河。面对降职,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辞官不干,当然,这应该与也与他出身商贾,又算得上是皇亲国戚,即使不当官也能过得很滋润有关系。   摘自《宋朝的那些妙人儿们》之李国舅篇    ☆、121第一百二十三章   赵植满脸的愧色,他都不知道怎么面对李想才好了。人家的妹妹前脚才嫁给自己,后脚他爹就把当哥哥的给贬到天涯海角了,自己这个大舅哥也个性,人家直接辞职了,这阵子鸡飞狗跳的收拾东西,准备连着两个作坊全都搬到杭州去。   “大哥,便是辞了官,也不用去杭州啊……”赵植想要对李想做最后的挽留,虽然杭州不算太远,可什么地方能比得上开封?他父亲想一出是一出,搞不好过阵子就把这事儿忘了。想到这里,赵植也有些心虚,真的能过阵子就把这事儿忘了么?他那个父亲最小心眼不过,打死他都不相信他老爹真的是因为他这个大舅子工作做的不好才贬人家的官,大宗正司的那坨屎只是诱因,嫌人家挖地道触霉头才是真的,而且自己这个大舅子又这么神奇的居然敢在被贬后辞官,他不记仇才怪!作为儿子,赵植太了解自己这个爹了。   “已经这样儿了,何必留在开封讨嫌!真留下来,怕是要处处被人使绊子,实在是留不得。”李念十分的冷静,对赵植道:“你不要瞎掺和了,阿兄自然知道怎么样才最好。阿姊才来了信,赵先生的任期结束,还要在杭州呆三年,如今杭州的情况非常好,前年年底的时候,阿姊托人拿阿兄给捎去的金子在杭州城里买了两处房产,还在郊区的地方买了几百亩地,那会儿匪患才给压下去,地价房价都比前些年跌了一大半儿,如今才过了一年多,价儿已经翻了两番,更不要说如今有钱也很难买到那样大块儿的宅地了!南方文风盛行,杭州有十分的富庶,那儿的妇人们比开封的妇人们还喜欢打扮呢,又是赵先生的地头儿,不像开封遍地权贵,一不小心就得罪人,阿兄的产业,真的搬到了那里怕是比开封还好呢!”   李念说的理由很充分,而对外,这样的解释也说得通。李想惹了这么大的麻烦,确实不适合在开封继续呆下去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哪有因为官家给贬个官,调换个工作岗位,就怄气不干的道理?这不是明晃晃的打官家的脸么?自古以来就没有人干过这种事儿。   李想辞职的奏章递上去,官家的脸都绿了,当场摔了茶杯。若不是与他交往甚密的翰林学士赵思诚跟御史中丞何栗拼命的求情,李想直接就得给流放到边疆去——真正的流放,作为犯人而不是贬官。这俩人虽然也被李想气得够呛,可求情还是必须的,本来就是自己人不说,官家想因为这个流放李想,就道理上也说不通啊:自古以来,再没有因为官员要辞职就治人家的罪道理啊!赵佶气的够呛,最后终于在新婚的儿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中拂袖而去,算是不管这个茬了。   赵植真不知道埋怨哪个好,他那个爹不是东西,这个大舅哥也不是省油的灯,不想去海南,好好请人上下打点一下,自己再去父亲面前求一求,说不准这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这可好,直接辞职,直接打官家的脸!自古以来头一份儿啊,真个性。父亲批复了奏章,允许他辞职了,可是明眼人都知道他这算被官家记住了,以后的日子怕是要比做官前都难混……谁知道这家伙居然直接拍拍屁股走人,带着家产直奔杭州了。   虽然许多人说李想破坏了开封的龙气,但他挖渠的时候挖的几个地道倒真没哪个御史知道————这帮眼高于顶的文人,哪里会去计算帷幕里运出来的土方数量够不够?只是因为后来雨季到了,那几个地道没有修完就被迫停工了,后来秋天又修渠,把其中的两条修完了,但是另外两条还没等修完又是冬天了——没办法,偷偷摸摸的工程实在是不敢用太多的人工。本来过了年弄完呢,谁知道被贬官,只好搁置了……   李想砸了两万贯,在这座注定要沦陷的城市的各个角落里买了几十处不值钱的小宅院,稍微修整一下,屋内上了大锁,院子里特意弄得破破烂烂让小偷都没兴趣来看……这些房子,无一例外都是城内这些大型地道的出口所在地。他叫来了赵思诚,何栗还有岳飞领着这些人把这些宅子走了一圈儿,还钻到地道里走了一段儿。   即使是一开始很生李想气的何栗,此刻也气不起来了,就算他想跑又怎么样?为了这几条地道为了这几十个出口,李想前前后后花了将近二十万贯……这样的人,你敢说他不爱惜百姓?   “我能做的,就是这些了!杞人忧天也罢,危言耸听也罢,胆小如鼠也罢……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我希望你们能有个防备,真到了那个时候,好歹让妇人孩子能躲进来。”李想说道此处,直直地道里的井:“每个地道都有这样的水井,在里头喝水是没问题的,本想再采办些粮食放在里头的,如今也来不及了!”   岳飞道:“你便是放了粮食,过两年也全都发霉了!谁还能在底下过一辈子,下头也没法做饭,有水喝,自己带些干粮就是了。”   赵思诚一家与李想的关系十分亲密,李想所建的某个地道的入口就在赵思诚家隔壁,小小的一个院儿,李想私下把那个院子跟屋子的钥匙都交给赵思诚:“这个地道是最隐秘的一个,因为建了半截子发现土质不好,没等撑柱子就塌了半边,连修地道的匠人都以为这个地道废弃了呢!我让我家里的男仆把靠这个出口没塌的半边儿给清理了一下,撑上了柱子,入口就在院子里的水井中,通风很好,饮水也方便,不大不小的地道,正好能躲下您一家老小。您可以着人事先在里头放些日用的东西……对了,帮我照看李迒。”   虽说子不语怪神乱力,但李想的特殊之处赵思诚早有察觉,再加上赵明诚多次强调大事儿上一定要听李想的建议,赵思诚颇有些把李想当做未卜先知的奇人的意思,听他这么说,也没有太过追根究底,只是认真的收下了钥匙。又让李想放心,他会照应着李迒,实在不行把李迒弄到南方外放去!   小桃过阵子是要跟着公婆也赶去南方的,不用担心。李念这边,李想实在是没法放心,叮嘱了一遍又一遍,不管李念怎么保证,他都没法彻底放心,说到最后,简直恨不得直接把李念塞到船里一并带走。又想起李念的哥哥何栗那个夯货,更是头大如斗,李想在何家旁边也留了个地道出口,还引何栗去看了,只是这货一句好话都没有,直骂他整天瞎折腾,不过这也不出李想的意料,反正他已经告诉他了。真到了那天,这家伙再傻也不至于让全家跟着他送死吧?   李想临走前去看了李三娘。   “你等我,等我安顿好了,就来接你。”李想说完,看看院子里正在树荫下练舞的女孩子们,还有摇椅上昏昏欲睡的李婆婆,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三娘,我知道你跟坊里的女孩子们有感情,三娘,要不然,你把清乐坊搬到南方去吧!”   李三娘道:“你就不怕我带了一群小姐去了杭州,弄得谁都知道我是做妈妈出身的,到时候便是从良嫁了你,你脸上也难看……”   李想摇摇头:“我要是在乎这些,就不会想要娶你了,三娘,我不想你难过。我纸坊里的那些小娘子就像我的妹妹一般,所以我走到哪里都要带到哪里。将心比心,你也是把李婆婆当做阿娘,把小桥她们当成妹妹的吧?你要是愿意,把她们都带去,我真的不介意。”   李三娘微微一笑:“好了,我知道了,我领情。不过这可不是说搬就能搬的事儿,你知道这是多大的事儿?别的不说,坊里的小姐们,你当她们会为了陪着我就离开都城跑到杭州去?她们的相好儿可都是开封人呢。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谁又能陪谁一辈子,倒是得问问婆婆,也不知道她肯不肯跟我走。”   李想心里不好受,他本来就不得不眼睁睁的看着不少亲朋故旧留在这座十有□要沦陷的城市里,现在又要看着李三娘把许多亲近的人丢在开封……这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她得多伤心多难过?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要看着她伤心难过么?李想的脑子里一团乱。   在开封呆的久了,这座城市里他在乎的人越来越多,昔日一走了之的想法如今马上就要实现了,他心里却越来越压抑,他忍不住想要告诉李三娘未来的事情,阿念知道,小桃知道,身边那么多小娘子都知道,他为什么要瞒着自己最应该亲近的女人呢?可话到嘴边,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好……   李想闷了好一阵儿,终于还是没法继续欺瞒下去,轻声问李三娘:“三娘,你信不信,这世上有未卜先知的人。”   李三娘愣了一下,道:“街上有许多算卦的人,我从来不信他们。”   李想闻言垂下了头,不知道再怎么说才好,却听李三娘又接着说: “我不信有人会未卜先知,可如果这人是你的话,我倒愿意可以打听打听以后的事儿……”   李想猛地抬起头:“你信我?”   李三娘道:“我是要准备跟你过一辈子的,又怎么能不信你,说罢,你这么到处打洞,还撺掇我带了清乐坊的人一起跑到南边去,究竟是为了什么?边境那边情况虽然不好,可怎么说也没到这一步啊。喂,你真的有天眼,看的到以后的事儿么?”   李想一脸黑线,这什么跟什么啊,大宋的妹子想象力真丰富,原本郁结的心情被她这么一搅和,反而好了一些,看看清乐坊人来人往,实在不方便呆的太久说得太多,真简单的说了自己穿越的事儿,不等李三娘歪楼,赶紧说靖康的话题,“我能记得住的只有这些,好像官家下令把城里标致的娘子都送给金人了,我想着,除了皇宫里,就数你这里标致娘子最多了……三娘,早作安排!”   李三娘揉着太阳穴,脸色糟糕极了:“我以为你是个麻衣神相,结果居然是这样,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能一走了之……”   李想急道:“三娘!我跟你说这些,是怕你没有准备,到时候这些亲近的人出了事儿心里难过,可不是为了让你留在这里啊!”   李三娘扶额道:“你别瞎掺和,让我仔细想想。”   李想最终还是没跟李三娘讨论出什么结果来,这个话题太大了,那么大个清乐坊,哪里可能搬走?说实话,李想说让清乐坊搬走也是一时冲动,冷静下来就知道这是异想天开了。李三娘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办法,最后挥手让李想先去杭州:“办法总会慢慢想到的,你先去杭州安顿下来再说……”   李想一时间也想不到办法,反正现在也没法偷偷带了李三娘走,只能先这样了。安顿下来在返回头接三娘吧,到时候总能想出点法子的。   李想把自己纸坊那边的院门钥匙交给了岳飞,那个院子的底下,埋了他在这两年借着给岳老爹做药的机会顺便弄出来的几瓮炸药,当然,是加过稳定剂的。他把用法细细的在纸上写了,又再次叮嘱岳飞:“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这些东西,威力实在太大,用不好是要伤了自己人的……”   岳飞想起当日李想做这东西的时候曾炸塌了窑洞,而据他说只是一瓶底儿的药,知道李想不是危言耸听,认真的点头道:“不到最后关头,我不会用这些东西的!”   李想叹了口气:“鹏举,你还记得当日我说过的话么?我不盼你高官厚禄,只盼你长命百岁,你当日是答应了我的,鹏举,你要记得,不管遇到什么事儿,你都要爱惜自己的生命,人没了,什么理想什么抱负都无从说起了。”   岳飞认真地点头道:“我知道,大哥,我会照顾好我自己,你也要保重……等你安顿下来,不管翻云考的怎么样,我都把阿爹阿娘送到你那里去。等一切都安定了,就可以全家团聚了。”   李想道:“我等着全家团聚,你一定要说话算数。”    ☆、122第一百二十四章   李想出发的那天,过来送行的官员不算多,也就是赵明诚,何栗,岳飞,李迒这些关系十分亲密的朋友以及工部的老同事们。他明摆着不可能再回开封了——这么狠狠地得罪官家,还是用如此愚蠢的方式,更别说李田鼠的名声本来就那么糟糕,谁吃饱了撑的这时候跟他套近乎?   这些东西李想倒是不在乎,他虽然当了快两年的官,可是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到处主持工程,他不擅与人交际,凡是跟别的部门打交道的事儿统统别人来办,过去是上司胡明远,后来则是副手耿德阳,也就造成了他当官这么久,熟识的人却还是只有工部的那么几个人的状况,不相干的人不喜欢他,哪里算什么事儿?当然,同样隶属大工部的其他小部,诸如屯田,虞部,水部的官员们跟他关系还是很不错的,毕竟他馊主意多,一会儿设计个新型水车一会儿又帮人家弄个人力耙犁,给别的部门帮了不少的忙。   宋朝时期的开封,水运方面十分的便利,出城不远便有可走大型船只的运河,李想虽然没有结婚,可光是纸坊,化妆品作坊的设备就装了两船,再加上小娘子跟她们的家人,各自的行李,实在是拖家带口不甚方便。赵植实在不放心安全问题,把自己的王府卫兵借了一队给李想当保镖。岳飞也十分给力的弄来了一群退役的禁军官兵随行……这些人都是南方人,准备落叶归根的,这会儿正好蹭船回去,顺便还能增强一下李想的船队的安全问题。   折腾来折腾去,最后李想不得不租了整整七条船上路,光是雇船以及上头的船工船娘的费用就花了五千贯,遥想当年,他来到大宋,每天为那二三十文钱,辛辛苦苦劳作一天,也只够自己填饱肚子。如今七年过去,搬个家要出动七艘船……世事无常,如果没有快要到来的灾难,那该多好?   开封到杭州一路都是运河,前些年因为花石纲的缘故,漕运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如今虽然花石纲取消了,可是运河也没有完全恢复昔日的繁华。   “若是放在二十年前,哪里能走得这么快?”退役的禁军胡教头感慨万分:“那一年我父亲过世,请了假回家,两千里的水路走了四个月,一路避让运粮船。这几年,漕运被弄得乱七八糟……如今正是适合运粮的季节,可是咱们一路行来,每天才遇到几艘船?若不是禁军的空额越发的多了,早就得闹出兵士们吃不饱闹事儿的新闻了……”   李想心中憋闷,明明达成了愿望,离开了开封,心情却一点儿都好不起来。他想到了赵思诚,想到了何栗,想到了岳飞,想到了许多许多人……   这种郁闷一直持续了好多天,一路南行,沿河的景致越来越好,天气越发的明媚,李想的心情逐渐好了起来,新生活就要开始了,他不能一直这么消沉下去。   一路上还是有很多趣事儿的,比如莘王派来的卫队的一个小头目晕船,等晕船好了又爱上了给他送过晕船药,每日照顾他的豆苗儿,哭着喊着要李想做主把豆苗儿许给他,李想额头上青筋乱跳,我擦你追姑娘不直接去问姑娘的看法,你居然直接问我要人,不给,说什么都不给!   那小头目在李想这里撞了满头包,才想起来去问豆苗意见,豆苗气的够呛,哦,阿郎不答应了你想起来问我了?稀罕你!   于是人们经常能看到个一身轻甲的青年满船追着个小娘子讨好的景象,倒是给旅途增加了一点有趣的点缀。   虽然李想不喜欢这个青年,但是他还是很庆幸给豆苗办了良民的户籍,其实那几个愿意一直学下去的女使都被他重新办了户籍,这样子谈婚论嫁的时候底气也足些——毕竟,这些认真学了知识,有本事养活自己且收入丰厚的小娘子们,要嫁的绝对不可能不识字的村汉之类的人。底层劳苦大众不在乎,可是稍微体面点的人家对于良贱还是比较在意的。如果豆苗还是那个被买断的女使,她哪里能这么理直气壮的拒绝一个军官?其他那些的女使依然是奴籍,不是李想记仇,而是那些小娘子原本也就觉得当一辈子的女使挺好,属于主人的私有财产,谁也没兴趣把财产饿死了冻死了——更不要说李想这个主人一向宽厚了。   一路打打闹闹的,好容易豆苗的态度开始松动了,船也行至了杭州,小军官郁闷的要命,可豆苗直说了,要是你过两年还没改主意那就再来杭州提亲啊,他只能垂头丧气的准备随船回去。对此,李想一点都不在意,小娘子谈恋爱,不怕磨蹭就怕草率,豆苗不肯匆匆应允,他反倒放心了。   船行至码头,几艘船慢慢的靠岸,李想便看到披了一袭翠绿斗篷的欧温仪鹤立鸡群的站在码头上,显得十分的高挑。   众人鱼贯下船,欧温仪迎了上来,跟大家一一问好,虽然分开不过半年,大家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随便寒暄几句,欧温仪便替欧暖暖解释:“暖暖一到杭州就发现怀孕了,如今都六个多月了,她一大早就吵着要过来,我没让她来,船的时辰不一定,万一等个两三个时辰,她怎么受得了?”   众人说说笑笑,纷纷钻进了欧温仪带来的马车上。仆从则留下在后头卸船。   李想也坐到了车上,车里满满的全是他们最熟的几个小娘子,欧温仪便不住嘴的开始介绍她在杭州这边的情况。   “这几个月,阿郎送来的纸品跟胭脂水粉卖的都很好,各大铺子都铺了我们的货。当然这也不全是这几个月的功劳,原本咱家的东西就出名,只是杭州这边过去卖的少而已……”   欧温仪不愧是李想旗下头号会做生意的,她来这里没多久,就选定了一处铺面买了下来,照着开封那座脂砚斋的模样装修,照她的话:“全都齐活了,只等昭娘带着小娘子们往里头一坐,就可以开业了!”   李清照事先帮李想在城外买的地,之前一直空着,欧温仪一来,就快马加鞭的建好了厂房,那些笨重的不可能从开封带过来的水槽之类的东西她也一并定做好了,装修的差不多,就等着李想带人过来把精密些的工具一摆置,再招点人就可以开工了。   欧温仪没有住李清照给李想买的任何一个宅子,而是自己买了个小院儿住下了。尽管这次置产,李想很大方,送的银钱充足,买的宅院住百十口子都不成问题……   不过即使是李想,也没法立刻住进自己的新宅子,他被李清照,赵明诚夫妇派来的仆人领进了知州府,一进门便被李清照一把抓住:“阿弟瘦了一圈儿,你早该辞官的……”   李想原本还没什么感觉,可一见李清照掉眼泪,他也忍不住了。倒是懂事儿的宝宝跟囡囡过来哄他们两个大人不要哭了。   照李清照的意思,李想住在自己家最好了,可是这明显不合适,李想是要做生意的人,住在官衙里不是回事儿。于是只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李清照就带了李想去看她帮忙选的新居,顺便领了一群人过来帮忙收拾行李。   这是座十分宽敞的大宅,大大小小将近二百间的房子组成的院落,占地十余亩,只花了一万贯,当然,这价格是前几年动乱刚结束地价猛跌的时候的了,现在的价格一定要翻几倍了。李想粗粗看了一遍,十分的满意,便让十一娘招呼着下人开始归置东西。   初来杭州,照例是一通忙乱,纸坊只有个大架子,具体设备的安装还得李想去操心,化妆品作坊也是同理,而且还得重新招工人……当然这不是全部,做生意的同行要联络,名流巨富们要打打关系,官场上的人也要走动——虽然赵先生是杭州的大BOSS,可毕竟不是终生制的,早晚要调走的,李想本人必须跟当地的豪门名流建立关系。   这些都不是最让李想崩溃的,他崩溃的是,这帮杭州人说的是什么鸟语啊!连收音机都没有的古代,隔上几百里,别说当地土语了,连官话都会变了味道,更不要说杭州离开封的距离了!李想抓狂死了,中国汉语的博大精深他算是见识了!杭州本地的士绅说的官话都跟外语似的,更别说杭州话了。光学着听懂本地官话李想就用了一个月,至于自己说?李想表示算了吧,反正他一口标准官话,大家都能听得懂就成了。李想暂时不准备烧当地土语这个技能,所需点数太高,他暂时没时间挥霍在这上头。   李想正忙得焦头烂额,又接到开封的消息,岳翻果然考中了进士,只是名次差了些,二甲倒数第二。赵明诚气的胡子一翘一翘的:“险些做了同进士,真是岂有此理!我当日虽没进头甲,可好歹也是二甲传胪……丢人,实在丢人。”   李清照倒是想得开:“这就不错了,翻云跟你能比么?你是谁给开的蒙,他又是谁给开的蒙?这孩子小时候功课全靠他自己刻苦,从十三岁才拜了你做老师,如今才十八岁就中了进士,这天底下,谁敢说十八岁的进士学生给你丢人!”   赵明诚也就是嘴上说说,他自己的学生他自然觉得千好万好,恨不能做了状元才算得偿所愿,可他心里也明白,岳翻的实在年轻,纵然有天分又刻苦,能考中二甲进士也靠了一半的运气呢!   因名次不好,反而省去了上头是让他留京还是外派的磨牙事儿,基本上这个成绩,除非刻意打点,都是外派的。赵思诚跑去吏部走动了一圈儿,给岳翻弄来了隶属于杭州的富春县县令这个肥缺儿,岳飞如今已经升了殿前马军都虞侯,虽只是从五品的武职,却是正经在官家跟前天天露脸的,所以即便是没有把赵思诚提溜出来扯虎皮,大家伙儿也愿意给岳飞个面子的。   李想才把院子修整好,岳翻便带了他阿爹阿娘,小桃,还有岳飞的一儿一女过来上任了。有岳翻夫妇跟李想照顾二老,岳飞实在找不出特别充分的借口非要妻子过来,与李娃打了几次口水仗,终究没有拗得过她,让她留在了开封陪自己。能把两个儿子送来,还是是岳飞打了二老离不开孙孙的借口。李娃当然不愿意与孩子分开,可丈夫的态度让她不安,总觉得有些山雨欲来的感觉,所以总是万分的不舍,还是把一大一小一双儿女托付给了小桃——这种事儿还是别指望岳翻了。    ☆、123第一百二十五章   小桃一下船就吐了,难受的几乎晕过去,李想见她瘦的脸颊都凹陷下去了,可吓坏了,一问岳翻,才知道小桃刚上船还好,只是头晕,谁知道越走晕船的越厉害,后面这些天几乎天天吐,不瘦才怪!忙不迭的叫了大夫过来一开,小桃竟然已经有了快两个月的身孕,怀孕初期反应加晕船,难怪给折腾成这样儿。   原本怀孕是好事儿,可孕妇折腾成这个样子那就说不上是好事儿了,这样子怎么去富春啊?李想跟赵明诚李清照他们一商量,由赵明诚选了两个幕僚跟几个懂当地话的下人陪着岳翻去富春上任,岳家二老跟小桃还有岳飞的两个孩子则暂时留在李想这里。   这也是无奈之举,岳翻初次为官,尽管赵明诚给他挑了两个得用的幕僚,可他毕竟年轻,从没有过做官的经验,怕是要狠狠的辛苦一阵子呢。岳家毕竟是庄户人家出身,小桃好歹有过一些内眷外交的经历,可是岳老爹跟姚娘子呢?原本新到一个地方,就有各种的不适应,光是杭州话就要学一阵子,若是再加上他们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官宦人家的往来,可不得累坏了二老,这到底是让二老养病来的还是受累来的?原本小桃又这个样子,自己都要人照顾呢,哪有精力照顾二老?不如现在李想这里养身体,等情况稳定了   岳翻知道这样子是最好的安排,尽管对父母妻子十分的不舍,可还是把一家人托付给李想,自己带了一帮幕僚跟下人,去富春上任去了。   家里多了两个老人两个孩子,一下子就热闹了许多,岳飞的儿子四岁,女儿才两岁,正是好玩儿的时候,长得粉粉嫩嫩,说起话来奶声奶气,让曾经因为囡囡跟宝宝一转眼儿就长大而扼腕的李想十分喜欢……这热热闹闹的老老小小的一群人在一起,才像个家啊!   鸡飞狗跳的折腾了两三个月,总算大部分的事情都步入了正轨,好歹松了口气,李想正想歇一歇,欧温仪又送来了信儿,暖暖生了个儿子。李想忙不迭的带着一群人杀到欧家,正看到冯三郎一脸严肃,抱着孩子在地上在转圈儿:“乖儿子啊你别闹你阿娘啊,她累了,嘘,小点事儿,别吵到她睡觉啊!”   即使是一直看冯三郎不顺眼的欧温仪,这会儿也少有的收敛了脾气没有再挑冯三郎的毛病,而是转过头跟李想说情况:“暖暖什么事儿都慢吞吞的,偏生孩子比谁都急,这边发动,产婆还没进门呢,她自己就把孩子生下来了!白白让我掏了十两银子的喜钱。”   冯三郎在一边吐槽道:“明明是自己瞎大方,人家的市价是一两银子,你非要掏十两,掏完了又心疼……”   李想:“……”暖暖还担心冯三郎被欧温仪欺负,这货根本就是欧温仪的克星吧?说起来,欧温仪这个喜欢找别人毛病的的毛病是该改改了,有这么个人整天气她倒也不错。   欧温仪跟冯三郎绝对是八字不合,这一点大家全都看出来了。不合的主要原因竟然不是他们南辕北辙的性格,而恰恰正是他们的性格里十分相似的地方。   “一个大男人,出门前又照镜子又插花的,娘娘腔!”   “一个小娘子,出门照了半天镜子,还是能画出那种要立起来的眉毛,母夜叉!”   “就喜欢吃吃喝喝,纨绔子弟!”   “吃个水晶馄饨儿还要水果馅儿的,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么?”   李想前后脚儿的听了两个人的吐槽,笑的只想捶桌,要是没有暖暖,这俩家伙简直是天生一对儿,都这么龟毛儿,真要命真要命啊!   这会儿冯三郎的侄儿冯大哥儿正对着摇床里的小宝宝念书,试图用自己催眠曲一样的读书声把孩子哄睡,李想囧囧有神的问他:“大人呢?怎么剩你一个?”   冯大哥儿苦着脸道:“婶婶出月子要沐浴,我三叔叫了一群人到花园儿里给她采花瓣儿去了……”   李想:“……”把孩子丢给才十岁的侄儿照看,叫了一家子下人给老婆摘洗澡的花瓣儿,我该夸他疼老婆么?   正愣神儿,那孩子忽然哇哇的哭了,冯大哥儿熟练的给孩子换了尿布,把换下的尿布扔到一边的盆子里,洗洗手,然后双手合十道:“还好只是看孩子,不用我洗尿布!”   李想:“……”孩子你已经被折腾傻了吧?   显然,冯大哥儿根本不把这事儿当成一回事儿,李想看得出他是真的喜欢这个小堂弟,乳母回来了,他还是要坐在一边儿便念书边看着,看来冯三郎让他帮忙照看孩子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李想略略想了下,也就理解了,家里遭了那么大的灾难,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冯三郎跟冯大哥儿相依为命,如今家里有了新成员,高兴的不止是冯三郎,冯大哥儿也是很开心的。   晚上,在欧暖暖家吃了孩子的满月酒,李想觉得略略有些上头,走到大门处想要叫人牵马,却听见欧温仪熟悉的声音: “柳梦莲,你别给我装蒜,你是不是又欠债了,欠债的话你可以把自己卖了,少打我的主意!”   那个叫做柳梦莲被欧温仪说成这样子,也不生气:“我又不是小娘子,别人买我回家做什么?你招我回去,好歹我还能给你看个门呢!”   欧温仪头大如斗,十分嫌弃的甩袖子躲到一边:“我才不要你!这么败家的东西!”   柳梦莲道:“你是嫌我败家?你可以好好的管着我,不让我败家啊!”   欧温仪翻了个白眼:“你还不能全算败家子,你就是个傻子罢了!你要真把家产吃了喝了包粉头花光了,我说你个败家子倒还贴切。可你这样子,整天被人骗,算怎么回事儿呢?有时候我看你明明就知道是遇到骗子了,怎地就不生气?”   柳梦莲道:“有什么好气的?腰缠万贯的人,谁耐烦为我这点小钱费劲儿?还不是过得艰难才骗人钱财,骗一二小钱,于我而言又不伤筋动骨,何必非要把人家的脸皮扒下来呢?”   欧温仪怒道:“你这是是非不分!”   柳梦莲道:“你若不喜欢我这样儿,我以后改了便是。”   欧温仪道:“跟我没关系,爱改不改。”   柳梦莲听到欧温仪还是不要他,皱皱眉,忽然转换了话题低声说道:“我还欠你二百贯……”   欧温仪嗤道:“难为你还记得这件事儿!”   柳梦莲朗声说道“你要是不要我,我早晚有一天赔光了家产,这辈子都没法还你钱了。”   欧温仪怒道:“你你你竟然耍开无赖了!我就不要你,你能怎么样?大不了你真的不还钱,我也就赔二百贯……真让你进门,赔的一定不是一二百贯的问题了!”   柳梦莲道:“你别光是琢磨赔啊赚啊,我喜欢你,你也不讨厌我,婚姻大事上面,能遇到个投缘的人是多难得的事儿?”   欧温仪道:“你上个月说想要娶我,如今又忽然改口说愿意当上门女婿了,一点儿都没个主心骨。”   柳梦莲苦笑道:“我自己有家有田,有手有脚,喜欢上一个小娘子,不上去正经提亲而是一张口就说我要当上门女婿,这样的男人你看得上么?是你自己说了,只招上门女婿,我这才重新考虑的,思来想去,若定个规矩,到时候有了孩子,分一个男孩儿跟我的姓儿,不至于让我爹娘断了香火,这样子对得起先人了,我做个上门女婿也就无所谓了。这么想着,才又来跟你提这事儿,你又嫌我没有主心骨……”   欧温仪道:“你总该多考虑一阵子。”   柳梦莲扶额道:“当断则断,为这个事儿我还要思来想去琢磨一两年么?那样子你又该说我对你心不诚了……”   李想在门里头听得胃都要笑抽了,欧温仪这是撞上桃花运了?这人倒是真把欧温仪看穿了,她可不就是那种你怎么做她都能挑出毛病来的主儿?强忍了笑躲在门里,直等到欧温仪把那个人赶了出去,她本人则匆匆赶到院里继续招待客人,他这才慢慢溜达出门。   杭州也没有宵禁,到处都是摆摊的路上走得很费力,所以李想出门的时候压根就没骑马,正走着,却听到有人提了他刚才听到的名字:“柳梦莲那个倒霉蛋儿,又被人讹上了吧?”   “倒不是,他现在总算学乖了,不轻易上当了,这回纯粹是他运气糟,那人的船是真的翻了。”   李想听得纳罕,便下了马,走到那摊子跟前问正在吃汤饼的客人跟前打了个招呼:“我听得几位提起柳梦莲,想跟几位,打听一下柳梦莲的为人……”   李想这话问的突兀,谁知道几人却一点都不意外,笑嘻嘻的说:“该不会是你家的妹子啊侄女啊什么的看上柳梦莲了吧?他这人最喜欢见义勇为,在街上没少给那些被泼皮纠缠的小娘子解围……”   李想:“……”感情这位是见义勇为专业户?   原来这柳梦莲也是好人家的小郎君,只是父亲早亡,与母亲相依为命,他十四岁就考上了秀才,人们那会儿都说他是神童呢!谁知道自从他母亲死后,他就再不肯学习,整天在街上厮混,偏偏还是个见义勇为的性子,看见谁有难处都要帮一把,时间长了,人们知道他的性格,便有那种专门骗钱的泼皮,做了局来诓他,一开始的时候他没有经验,总被人,家产败了不少,后来学聪明了,在想一下子从他手上骗个百十贯就不可能了——说他能分清骗子了,偏偏别人问他要个几百钱或者一贯两贯,他又从来都不多啰嗦,伸手就给。杭州的泼皮们都知道从他手里能诓来钱,只是别太贪心就成。   若只是这样,他跟一般的乱花钱的纨绔子弟也没什么区别,偏偏他的见义勇为绝对不只是体现在肯花钱上,路见不平必要拔刀相助——是真的拔刀啊!前些年杭州地界上颇有一干浪荡子,不干正事儿,就喜欢沾人家小娘子的便宜,也不过分,就是遇到落单的小娘子,趁人不注意伸手摸一把,说几句不三不四的话……遇到这种人,一般的小娘子都只得忍气吞声,不然还能怎么样?难道还能因为人家摸了你屁股一样就告官么?这年头又没有性骚扰这个罪名,嚷起来反而自己脸上难看。一来二去,这种人越来越嚣张,有阵子闹得平常人家的小娘子们都不敢出门了,只有家里有钱,请得一群下人的小娘子还敢出门。   许多人都以为这种情况要一直这么下去了,偏偏这时候,柳梦莲出手了。   这日一个泼皮子在路上堵了个娇娇弱弱的小娘子动手动脚,正好柳梦莲骑着马路过,一见这个情况,下了马就对这泼皮一顿暴打。柳梦莲小时候人如其名,娇娇弱弱的典型的文弱秀才,可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从他不读书开始,便越长越高越长越壮,高大威猛的身材往那里一站,一把刀往地上一戳,正戳在小混混两腿之间的空地上,那小混混吓得屁滚尿流,当场就哭号起来。柳梦莲见那小混混果然怕了,觉得果然有时候动刀动拳头比讲道理管用多了,从此但凡看到泼皮惹事儿,上去就是一顿暴打。他有秀才的功名,在杭州地面上又颇有几个朋友……真正有本事的坏蛋早多少妾买不到,哪里用得着在街上调戏小娘子?所以他打的人还真没有谁有办法报复的。有这么个人带头,人们胆子也渐渐大了,但凡泼皮再去调戏小娘子,往往呼啦啦上来一群人一顿暴打,反正也不会伤筋动骨,打了就打了……时间长了,这种事儿渐渐的就在杭州绝迹了、   柳梦莲是个好人,但名声实在说不上是好是坏,总归是个有点家财,但是科举上没希望了的秀才吧!照理说他的情况娶新妇应该不算太难。可是,门当户对的小娘子,谁家里人脑抽了把孩子许给这么不务正业的家伙?况且,人好固然是优点,可对谁都好就比较要命了……全杭州的小娘子,谁不认识他,有几个不喜欢他?这太花心了。   李想听得囧囧有神,他倒是不觉得柳梦莲花心,李想自己还有妹子好感度加成的技能呢,难道他花心么?人呢,也真的是好人,当然李想不会因为他是个不坏心的好人就把他跟欧温仪送做堆,这种事儿只有当事人自己才有权利决定,他还是不要瞎掺和了。    ☆、124第一百二十六章   李想如今顾不得多想欧温仪的问题,大家都在杭州,算是逃出生天了,别的什么女婿之类的问题,大可以慢慢来……反倒是他的三娘还在开封呢!赵明诚前阵子接到邸报上写着,金人已经在上京建都,且立了完颜斜也做皇太弟。联想到年初金辽中京决战,耶律大石率残部西迁,西夏向金称臣……李想知道,西夏与金人联合对付大宋的局面已经定下来了,怕是北面已经乱了,只是消息一时半会儿还没传过来罢了。   李想再也坐不住了,他必须赶紧把三娘接来,可是三娘的清乐坊可怎么能搬来呢?这可真是个大问题!李想苦思冥想着两全之策,却被杜十一娘看出了端倪:“阿郎在愁什么?”   家里那几个已婚的小娘子这阵子纷纷在杭州买了房子,陆续搬了出去,偌大个李宅,只有他跟杜十一娘两个主人,这回见杜十一娘开口问他,李想也顾不得许多,便把自己的顾虑说了。他一方面想让杜十一娘给他出主意,另一方面何尝是不愿意十一娘再这么蹉跎下去,早早死心,嫁出去吧!十一娘是个好姑娘,应该有个好归宿。   十一娘皱眉想了一会儿,忽然一拍手:“阿郎!咱们都钻牛角尖了,为什么一定要把整个清乐坊搬过来呢?他们清乐坊不是专门演节目的么?你便说你想请人演《白蛇传诸宫调》带了金子过去,只说这东西清乐坊唱的最地道,让李大家带了人过来表演不就行了?”   说到这里杜十一娘眼睛都是亮的:“阿郎你想想,那部戏大小百几十个角色,主要的角色还得有个候补的,一行就是两千里他们总要带个伺候的人吧?清乐坊如今又是李大家做主,她就说要多带点人过来,别人能怎么样?真是死活不肯来的,那也是命中注定逃不过这一劫的,就不是咱们能顾得的了……”   李想一拍大腿:“哎呀,这主意好!十一娘你真聪明,太厉害了,太厉害了,我这就写信给三娘,让她带人来杭州……”说罢拔腿就要往书房跑。   十一娘在他身后喊道:“记得让李大家跟那些小姐说,杭州这地方钱多,人傻,好发财……”   李想一个踉跄险些栽倒,扭头看十一娘,却见她笑吟吟的看着他:“别的不说,就清乐坊那两位青蛇白蛇,平日里演一场便要几百贯,她们一过来就是几个月,按日子算,阿郎你付的起茶水钱么?人家还嫌没赚头呢……只说请她们演几场,让她们顺便来杭州玩一圈儿,还能捞一把,那些小姐们必然是乐意的。”十一娘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李大家一向聪明,必然是有办法把话说圆的,却是我杞人忧天了。”   李想看着十一娘,认真地说:“她聪明,你也很聪明。十一娘,你真是个好姑娘。”   李想说罢冲十一娘行了一礼,朝书房走去,剩下被发了好人卡的杜十一娘哭笑不得,她怎么就爱上这么个呆头鹅?罢了罢了,等到李大家过来,他们成了亲,她便也买个小宅子,搬出去吧!   李想果然按照杜十一娘说的办法,在信里写了个清楚,又特特的请了程九哥与他到开封送信。程九哥是李想身边的老人儿了,如今是家里的管家。李想让他去办这事儿,就是摆明了事情很重要,容不得半天差错的意思。   程九哥上了回开封的船,李想却总觉得心神不宁,此时已经是八月中旬,本该是秋风吹起的时候,这天却热的反常,一天热似一天,竟不像秋老虎的热法,倒像夏天又回来了。   李想与赵明诚,李清照三人坐在知府官衙后宅的花厅里,热的直扇扇子,赵明诚的脸色十分难看:“天有异常,怕是天下动荡的预兆!”   赵明诚正说着,天上忽然打了个炸雷,李清照的脸色也变了:“好大的雷!?”   一阵狂风卷过,把桌上的书吹的啪啦啦的响,李清照忙扑到窗前关窗户,使劲儿伸了手出去够支杆,却不妨伸出窗外的手被砸了一下,哎呀一声缩了手回来,只见手背上青了一大块,外头已经是叮叮当当的一片响。   赵明诚听到声音就扑到了窗前,也注意不到李清照的痛呼了,脸色铁青地说道:“这样大的雹子,怕是所到之处,庄稼的收成全完了!”   李想顺着门上的纱帘看着院子里的石板儿地上蹦跳着的足有鸡蛋大的雹子,听着房顶上叮叮当当的撞击声,也被吓到了:“我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雹子!要是房顶不结实,岂不是能把房子——”李想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忽然意识到这根本不是假设的问题,而是一定会发生的事儿!普通的民居,薄薄的一层瓦,鸡蛋大的雹子这么密集的砸下来,能不漏么?再想想李清照去关窗户的时候还没见到雹子,猛地就砸了她的手,那走在外头的人还能讨了好去?这么大的雹子劈头盖脸的砸下来……   李想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了,这绝对是一场比那年青州大雪更大的灾难。   赵明诚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手握着窗棂,指关节都变成了青白色了,三人正各心烦,李想却见院子里有人顺着回廊往他们所在的花厅跑,天色暗沉,也看不出是谁,正吃力的想要瞪大眼睛看清楚,那人已经冲到了花厅:“知府,邸报到了!”   冲过来的人是家里的门房,他一脸焦急:“阿郎,送邸报的兵士在快到咱们府门的时候被雹子砸破了头,阿郎这里可有药,我先给他拿去,止了血再说。”这种天气找大夫那是天方夜谭,便是冰雹停了,满城里不知道多少人受伤呢!找大夫也不是容易的事儿,还不如赶紧弄点药止血。   李清照忙问可有大碍,听门房说不至于危及生命,这才松口气,赶紧让女使回去找药,又叮嘱她顺着回廊走,千万别被砸到了。这边赵明诚则打开邸报开始看,谁知道他只扫了几眼,眼睛就直了。   李想见赵明诚两眼发直,一幅摇摇欲坠的样子,忙上前扶了他坐下,赵明诚双手颤抖,邸报已经滑落到地上,他悲声呼道:“竟真要亡国么?”   李想弯腰捡起邸报,心里顿时也凉了半截,夏金正式联合攻宋,武州,朔州沦陷。   对于一般的官员而言,这只是一份简单的战败的通告,而对于知道历史发展的几人而言,这根本就是亡国的前奏。   “从朔州到开封,骑兵奔袭的话,要不了五天!”赵明诚的牙齿咬的咯吱吱的响:“就是拼了命也得把这几个地方再抢回来啊!官家在想什么?这个时候居然还要求和,想把这几块地方彻底割给金人?”   尽管知道历史的大致走向,但非亲身经历,赵明诚与李清照无论如何无法想象,大宋竟然真的是以这样窝囊的方式一点点灭亡的。空有百万大军,却连半分对敌的勇气都没有,这算什么!   这场罕见的冰雹结束了杭州周边自平定方腊后整整三年的风调雨顺,虽然冰雹的范围不算太大,但是在其波及的地方,灾情十分严重。仅杭州城内便有上千间房屋损毁,好在城内建筑密集,总有躲藏的地方,人员伤亡不算太大,死了三人,伤了几百人罢了。可是城外空旷处则不一样了,无处躲避的人只消被砸倒在地就别想再爬起来,草草一统计,便报上来了四百多个人的死亡数据。   赵明诚都要疯了,他顾不得去想他这一任的优等考评泡汤的问题了,这都是细枝末节的小事儿了,救灾要紧!城内死的人虽少,可受伤的却真不少,报上来的都是伤势比较重的,几百人把城里的医馆塞的满满的。偏冰雹过后,又下起了连阴雨,几天的功夫温度便降了一大截,竟有些深秋的感觉了,那些房子被毁的市民苦不堪言,赵明诚只得求了杭州城内外数十座寺院道观大开方便之门,让这些灾民暂且落脚。又召集富户开会,让他们捐物捐粮,好歹先让这些人熬过这阵子再说。   李想肯定是要捐上一大笔的,可是钱捐出去了,他心底的不安一点都没有减少,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情,待要去抓,却怎么也抓不到线索,心里怎么也安定不下来。想起昨日才接到了程九的信,说他已经到了开封,正在跟李三娘商量归程的问题,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己是胡思乱想,自己的的不安,一定是是来自于对国家前途的不安……亡国灭种的危险就在前言,心里总是不踏实也是正常的。   这么想着,李想逼着自己放宽了心,自报奋勇的帮赵明诚阻止施工队去给灾民们修房子去了。冰雹毕竟是冰雹,不是地震,所以受损房屋主要是屋顶儿的问题,修起来还是很快的。虽然工程量不小,不过有李想这个技术帝兼前任工部郎中这样的作弊器在,千余间房屋的修缮,居然只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当然,表面来看,救灾的措施很到位,可是大家心里都明白,真正的考验在后头呢!因为这场冰雹,杭州周边的晚稻绝收,方圆百里的桑树被砸的叶子秃枝条断————上头的秋蚕没几只有命的。农民们哭天抢地,这不像后世,一季不收也就是损失点钱,这个年代一季绝收就是会饿死人的!而对于桑农来说,这些树还有损失的蚕,没有两三年怕是缓不过劲儿来,可他们撑的过两三年么?   一个月的功夫,赵明诚瘦了二十多斤,由于到处奔波,脸色黑黄,连囡囡给他捶腿都没法让他露出一点笑容来。   “人祸天灾,一波接着一波……真的是天要亡我大宋么?”    ☆、125第一百二十七章     当灾民们陆续搬回已经修好的自家房子的之后,第一场雪来了,十一月中旬,李想接到了李师师的信。信上说他的办法不错,不过她现在走不开,年底正是清乐坊忙的一团糟的时候,许多演出任务早就定下来了,这时候根本没法走……开春的时候她就带人过来。   李想有些焦躁,但想一想,三娘这个时候确实没法撂挑子,也只能稳下了心神,耐心地等待。   脂砚斋的生意出奇的好,虽然开封是国都,可杭州这地方自古以来就是富商巨贾聚集地,盐商尤其的多,所以要说有钱人,这地方比开封都不少。书院林立,又是盛产美人的地方,这样的地方,纸跟化妆品的生意不好才怪!   到了腊月放假一核算,不过半年功夫,赚了三十万贯,李想的眼睛都直了,直说杭州是赚钱的好地方,欧温仪却在一边泼冷水:“你当都是这半年产的东西啊?这可是把从开封带来的一大批精品都倾出去了的结果……”   李想郁闷道:“感情明年赚的钱反而要减少么?”   欧温仪傲然道:“有我在,怎么会!”   李想道:“那不就得了,我还担心什么。”   欧温仪:“……”   李想思念李三娘思念的要命,身边这帮子人各个成双成对,简直太让他郁闷了!杜十一娘倒是没结婚,可李想没办法跟人家难兄难弟的比去——十一娘是因为什么才不结婚的,谁不知道呢?不对不对,还有个人没结婚,欧温仪嘛!不过对于欧温仪成亲的问题,李想已经绝望了,欧温仪的女王气场越来越强烈了,这得多抖M的人才愿意给她做上门女婿啊!   这事情就是不禁念叨,李想正想着欧温仪招女婿很困难呢,欧温仪便跑来请他当媒人了。   “你说什么?柳梦莲!!!”李想一下子蹦了起来:“欧欧欧欧你没看玩笑吧!你真的要嫁他,你不是说要招上门女婿么?”这不科学,柳梦莲做上门女婿欧温仪都看不上呢!这会儿居然想要嫁过去了。   欧温仪怒道:“谁拿这种事儿开玩笑,就是他了!这还没订婚呢,他就把他家宅子转到我名下了,说日后算是我嫁妆,这种傻货,我要是不管他,他能把自己饿死!”   柳梦莲从来不是个会算计的人。他父亲去得早,母亲是个十分善良的妇人,不善理财,而且体弱多病,尽管如此,她靠着丈夫的丰厚的遗产,总算把儿子拉扯大了。柳梦莲自幼聪慧,因为父亲早亡,母亲身体也不好,所以十分的懂事,看母亲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便乖乖巧巧的去读书,虽然压根不喜欢那些东西,却依然认真的学习毫不懈怠,十四岁那年,他考中了秀才。   柳梦莲一直努力的做个听话的乖儿子,让身体一直不算好的母亲省心。但这世上的事儿从来就不已人的意志为转移,他考上了秀才,并没有让他的母亲身体好一点,反而让她觉得儿子出息了,自己可以放心了,竟然在当晚,就安详的睡去了。   对于无法改变的事情,有些人能很快放下,有些人却要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柳梦莲显然是后者,他执拗的认为是因为自己考上秀才,直冲冲的跑去告诉母亲,忽悲忽喜对她的身体产生了妨害,才导致她早早离世。他选择性的忘记了给母亲看病的大夫多次暗示他老人家的日子不长了这一点,坚持认为自己如果不读书,如果腾出时间来多照顾母亲,没有考上秀才让她受刺激,她一定不会去的那么早。   开杭州的几所官学里到现在还有老师拿柳梦莲举例子——反面的例子,他们认为柳梦莲是《伤仲永》的现实版,从小聪慧,可考上了秀才之后,母亲死了没人管了,便不再努力了,结果成了街上的浪荡子。   柳梦莲当然算不上街上的浪荡子,但也没好多少。他本就不是真心喜欢读书,只是为了让母亲开心才逼着自己去学,母亲死了,又是以这种与他读书有关的缘故死去的,他越发的厌学,当然,可能也有迟来的叛逆期的缘故,办完了母亲的丧事,就再不肯去官学里读书。他一会儿找个武艺师傅学舞刀弄棒,一会儿又买了马练骑术。   柳梦莲在某些方面跟他的母亲很像,善良,容易相信别人。可他的母亲是个深宅大院的妇人,即使丈夫死了,家里还有老管家管理,又觉得所有的财产都要留给儿子,十分的小心翼翼守着家财,并没有出什么大乱子。可柳梦莲不一样,他是这个家的主人,无论内外。他仗义疏财,偏又缺乏社会经验,容易轻信,被人骗钱是太正常的事儿了!好在一开始依然有老管家给他把关,判断他身边的人是不是值得结交。可是,谁能扶着谁走一辈子呢?老管家很想把自己的人生经验都教给柳梦莲,可是来不及了,他在无忧无虑的温室里生活了十四年,想要成长,哪里是那么容易的?老人家还没等到柳梦莲学到多少人情世故,身体就已经油尽灯枯了,老头子临走前死死抓着柳梦莲的手,不停的叮嘱:“大郎,凡事多长个心眼,别总是他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这天底下,真正需要你帮助的人虽然多,可存了心来骗你的,也同样不少。我不是不让你做好事儿,只是一定要看清楚,什么人值得帮,什么人,是特地来骗你的!”   柳梦莲知道自己有看不清人的毛病,并非他笨,只是母亲去世前的十几年里,他很少与外界交流,他明知道这世上有坏人,却因为经历的太少,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老管家去世不过四五年,他已经把家产败的差不多了,一方面他仗义疏财,一方面也是别人有意坑他。柳梦莲明知道有人坑他,可是每每却判断不出到底人家是不是真的需要他帮忙。而他心底里又有个呆念头:我若因为有人骗我,就不再帮别人了,那真正需要帮忙的人可怎么办?   虽然家产消耗了不少,可他一路磕磕绊绊的走来,总算学会了判断,学会了识人。只是骨子里还带着那点儿散漫,小来小去的小骗子,他懒得计较,只是别想从他手里坑的太多。   柳梦莲与欧温仪的相识,很有戏剧性。   那一日,柳梦莲站在街头听一个中年妇人哭诉她丈夫死了,无钱安葬,希望路过的人行行好,给她凑个薄皮棺材钱……他听得十分不忍,伸手就往荷包里够,谁知道还没等把钱取出来,就听见一个小娘子嘲笑的声音:“奇怪了,你上个月在南门那边乞讨来着,当时就说你要安葬你丈夫,我记得那时候看你就收了足足两贯钱了……怎么一个月了,你还没凑够棺材钱?你是准备凑个檀香木的棺材不成?”   小娘子几步走到那妇人面前:“一个月了,大热天的,你丈夫还没臭掉么?”话音未落,地上席子里卷着的人惨叫一声“疼死我也!”竟一下子蹦了起来,柳梦莲定睛一看,那人捂着裤裆疼的脸都抽一起了,原来是那小娘子随手把一团毛栗子扔到了他身上。   “哎呀对不住!”那小娘子笑嘻嘻的说:“一时手滑!哎呀你丈夫诈尸了!我就说么,这么久不安葬,不出事儿才怪!”   柳梦莲一脸纠结的看着两个骗子仓皇而逃,扭过头来向欧温仪道谢“多谢这位小娘子解围。只是再有这样的事情,不要这么莽撞了,免得他们气急败坏伤到你。”   那小娘子大大的翻了个白眼:“有你在这里,我怕什么!谁不知道安宁街的柳大郎最仗义,这俩人若真的想伤人,你哪里会不挺身而出帮我的忙!再说了,两个小骗子而已,骗的就是那些人傻钱多的家伙,哪里有胆子行凶……”   人傻钱多的柳梦莲中枪,十分纠结的跟欧温仪道了谢,却也记住了这个泼辣好心的小娘子。   又过了几日,柳梦莲在街上遇到个碰瓷儿的妇人,硬扯了柳梦莲说他撞坏了自己一筐好瓷器,非要柳梦莲赔他一筐二百个盘子钱,整整五十贯。柳梦莲有些心烦,他知道对方是骗子,可是跟个女人在街头争执实在不是他的习惯,正想着要不然认倒霉,掏钱吧!结果又被欧温仪撞到,听了那妇人胡扯那筐里头有几百个盘子,也不争辩,拿了侥幸没摔碎的盘子用秤称了,又把碎瓷片称了重量,轻松算出来那框里只有二十八个盘子,也不去听那妇人喊什么官窑出品,让人跑去瓷器店照着那没碎的盘子买了三十个过来,花了五百文还多俩盘子做添头,告诉那妇人再纠缠就直接到官府说道,算是又替柳梦莲解了围。   说起来欧温仪从来就不是滥好人,偏偏她又是个看不惯那些好吃懒做偷奸耍滑的人的……照常理,她肯定不会喜欢柳梦莲这种“败家子”,偏每次遇到柳梦莲的时候,他都被她最看不上的那种不事生产专想着骗钱的泼皮骗子纠缠。虽然都是她讨厌的类型,可是显然骗人钱财的更可恶,于是总是忍不住上前解围……不过半年的功夫,这样的事儿居然遇到了五六遭   说起来,柳梦莲总是在焦头烂额的时候遇到欧温仪,这也算一种缘分吧?他怕是少见的会觉得欧温仪是好心人的外人。尽管欧温仪来杭州不久,可欧扒皮的大名又传开了,厉害的女人很少讨喜的,能发现她严厉的外表下那颗善良的心的人,能有几个呢?而柳梦莲,偏偏就是其中之一。   柳梦莲想起老管家去世前整日念叨,说他该找个厉害点的娘子,看着他不要乱花钱,又说这世上有的人脸上挂着笑,心里却无时无刻不想害人;有的人坏处都摆在了面上,深交起来,兴许人却是很好的。柳梦莲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的,满杭州喜欢他的小娘子车载斗量,有温柔的有大胆的,偏他一个都看不上,反倒这个在别人口中脸酸心冷小气的要死的欧扒皮,他搁在了心里就再放不下了。   柳梦莲连着两次向欧温仪求婚,一次是求娶,一次是让步愿意当上门女婿,可是都被她拒绝了。他心里烦闷,考虑再三,决定再去最后努力一次,如果欧温仪还不同意,那就只能放手了。他喜欢她,可她若是半点儿都不喜欢他的话,何必给人家添麻烦呢?   谁知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这样鼓起勇气的最后一搏,竟有了另一番境遇。    ☆、126第一百二十八章   欧温仪过去在青州做生意,那是路不拾遗的好地方,去开封,又是天子脚下,治安也是相当好的。她从来没有操心过安全问题,所以出来进去带的都是普通的仆从。到了杭州,她也没有改变这个习惯,却没想到,这地方富商云集,所以颇有几个以绑票为生的团伙。别的商人出入带着一群打手,欧温仪一个女孩子出出进进,竟然还只带这个几个男仆,被盯上一点都不稀罕。   那是几个做惯了绑架生意的家伙,在欧温仪去工坊的路上埋伏着,三下五除二便把车夫跟男仆打倒了,正想抢了欧温仪去当肉票,偏偏柳梦莲出现了。   柳梦莲拿了钱去找欧温仪,到了欧家一问,得知欧温仪出门了,是去城外工坊,柳梦莲是个心里留不住事儿的,既然下定了决心出来,就非要见了欧温仪才甘心。于是骑马出了城,按照仆从说的方向跑去,结果正赶上欧温仪拿了簪子顶在咽喉上不许劫匪靠近的场景。柳梦莲一见地上躺了一地的人,眼睛都红了,抡着宝剑上去一顿削,砍死两个砍伤三个,他自己被人拿刀砍伤了腿,但好歹算是把欧温仪救下了。   回城报官,通判派了人来,一细查,被杀的两个家伙竟是出了名的绑匪头目,政府在案的通缉犯!另外几个人受了伤,顺着血迹很快找到一个,根据他的口供,竟把一个隐藏在杭州多年,方圆吉百利最大的绑匪团伙给连锅端了。   那位张通判高兴极了,这个大案子破的,太痛快了!论功行赏吧!柳梦莲是头一份儿。他虽然杀人,可杀的是绑匪,还是有人命在身的通缉犯,照例不但是见义勇为还得奖励……政府奖励二百贯,杭州的几个行会纷纷拿了钱来谢他,原来这几个绑匪实在是为祸不少,杭州的大商人们被他们害到的有一二十家,损失钱财也就罢了,可恨的是这伙人还总是撕票儿,若被绑的是家里的女眷儿就更惨了,找到的尸首浑身上下连一处好地方都没有……遭难的固然恨,没遭难的则提心吊胆,总怕也被人绑了去,出个门动辄跟着一大群的随从。   提起这帮子人富商们恨的咬牙切齿,这会儿柳梦莲替他们报了仇,除了心腹大患,怎么能不谢?敲锣打鼓的过来送匾送金送银送车马,更有家里家里被祸害过的富商流着眼泪来谢柳梦莲与他们的家人报了仇。柳梦莲过去虽总是见义勇为,但收拾的都是街头泼皮,这一下,他可真成了大名鼎鼎的英雄人物了!只是腿伤得厉害,医生说虽然没有全断,可是骨头的碎了一些,若养的不好,怕是以后走路会有妨碍,有人便劝他跟欧温仪提亲去,他是为了欧温仪才瘸了腿的,他却不吭声,等腿勉强能走了,就拖了一瘸一拐的腿去找欧温仪:“我现在有点钱了,欠你的二百贯,我让人拉了过来,还你。我怕自己拿的久了,一不小心就又给祸祸光了,还是赶紧还给你吧!”   欧温仪年纪虽不大,可看惯了人情冷暖,只道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却不妨来了个柳梦莲,全不把钱放在眼里。过去追着她不放,如今因她受了伤,反倒再不提这个茬了。   欧温仪对柳梦莲是十分感激的,没有他,自己怕是连命都没了,更可怕的是,怕是死都不得好死。她原本从没考虑过招柳梦莲这样的人的,做上门女婿都嫌不够格。不过经过这番折腾,她去看望了受伤的柳梦莲后,安静下来,倒忍不住用她当年给自己定的标准来评价了一下柳梦莲,发现居然全都符合,顿时觉得十分胃疼。   欧温仪当日因为挑三拣四被十一娘她们教育了,于是给自己总结出三条招婿要求:第一,长得好;第二,脾气好;第三,人好。对应着柳梦莲挨个看,长得那是没话说,杭州出名的美男子那不是白说的!脾气更不用说,哄着个病歪歪的母亲多少年,养成了个对女人格外和气的脾气。至于人好,都成滥好人了,能不好么?   欧温仪心说,光这三条不行,还得加一条,不要蠢货!可是再一想,他若不是蠢货,又怎么会凭着那三脚猫的功夫就疯了一样冲过来救人,他那两下子真的那么厉害么?分明就是红了眼,愣的怕冲的,冲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冲上前,不管不顾,只为救她全不管自己是不是会受伤,就是劫匪也被他吓到了,这才被他杀了个落花流水。她一直想要找个心软的男人,这么久了,除了阿郎,她哪里遇到过比柳梦莲更心软的?   欧温仪心里胡思乱想,又笑自己瞎操心,人家这会儿不缺钱了,又成了大英雄,哪还可能再想要做上门女婿呢?谁知道柳梦莲竟一瘸一拐的来找她,居然还是为了还钱,欧温仪看看他一瘸一拐的样子,再回忆一下当日白衣白马,比岳五哥还英俊潇洒的模样,心里难受的要命,鬼使神差就问了一句:“你上次说想要找个厉害的管得住你的新妇——这话还作数么?”   两人谈的开了,便各让一步,欧温仪心里明白,柳梦莲是家里独子,如今又不是落难,真去做上门女婿,日后在爹娘坟前怕是也没脸提自己让家里断了香火这个茬,欧温仪主动提出,她愿意嫁过去。而柳梦莲投桃报李,把房子转给欧温仪,这样子家里所有的财产都是欧温仪的,还是能让欧温仪在一定程度上体验她一直想要过的“招上门女婿”感觉。说白了,就是欧温仪体谅了男人要传宗接代的想法,而柳梦莲则体谅了欧温仪爱财如命,缺乏安全感的性格。   结果折腾来折腾去,嚷嚷招上门女婿嚷嚷的最厉害的欧温仪,却嫁了出去;好容易又勉强变成黄金王老五的柳梦莲,为了娶新妇竟把祖宅都拿给新妇做嫁妆了……   杜十一娘私下吐槽说,柳梦莲跟欧温仪的事儿,简直能排一场诸宫调了!结果欧暖暖笑嘻嘻的说:“诸宫调排起来麻烦,不过街头说书的已经把这事儿讲开了。‘欧千金遇劫匪成就好姻缘’说的就是这个事儿了……”   李想一口茶喷了出来:“这什么破名字?你瞎起的……”   欧暖暖苦着脸道:“我就是改了俩字,他们的段子里阿姐的名字不是欧千金,是欧扒皮……‘欧扒皮遇劫匪成就好姻缘’。”   这下杜十一娘也绷不住了,捂着肚子笑开了:“温仪是造的什么孽,养了你这么个妹妹,简直气死人!”   欧温仪的婚事定下来了,大家很开心,热热闹闹的过了年,一转眼儿又是春天。   二月份,李想接到程九的信,他已经陪着李三娘带了清乐坊的人坐船出发了。暮春四月,开封清乐坊的大型表演团乘着两条大船,到达了杭州的码头。   时隔半年,再次见到李三娘,李想开心极了,他强忍着没有直接在码头上就把李三娘搂到怀里,快了,很快了!这次重逢不比往日,李三娘已经来到了他身边,再没有人能把她抢走了,再过几个月北面就要乱了,李三娘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让大家留在杭州躲避灾难。只要熬过这两年,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跟她在一起了!这么想着,李想一扫往日的沉郁,兴高采烈的邀请李三娘带人住进他家。   李三娘可没有李想这么冲动,就算远离开封,有些事情还是小心的好,毕竟李师师这个名字太有名了,不管怎么说,那位现在还在龙座上坐着呢,李想再一再二的打他的脸,如果来个再三的话,一定会出大事儿的。这么想着,李三娘拒绝了李想的邀请,带着清乐坊的姑娘们住到了李想在城内另一座大宅内——李想趁着杭州动荡刚结束的萧条期买下的宅子可不止一座。   清乐坊几乎全员出动,交通不便的古代,这些被卖入贱籍的女孩子大部分一辈子都不可能离开那座城市,平日里看着光鲜,人身自由是受到极大限制的。如今李师师开口,大家一起公费旅游去,而且还能顺路赚几笔,傻子才不去呢!   李想跑前跑后给帮忙安顿,却发觉似乎少了点什么,好阵子才反应过来:“李婆婆呢?她怎么没来?”三娘说过,要给李婆婆养老的,怎么会没把老人家带来?   “婆婆走了。”李师师的声音有些哽咽。   李想一惊,李婆婆已经快七十岁了,这个年纪能走到哪里去,这话的意思分明是……他扭过脸来看李师师,只见她眼圈微红,却并没有落泪: “她至和元年来到清乐坊,到今年,六十年。清乐坊是就她的家,能在清乐坊老去,埋在清乐坊为姊妹们买的那块儿墓地里,倒也不寂寞。”   李想一呆,却又听李三娘道:“自婆婆的阿娘起,我是第四个李师师,也会是最后一个,我不想再做李师师了,等过了这两年,这世上便只有李三娘,没有李师师了。”   李想握住她的手,轻声说:“好,两年,咱们只需要等两年了!三十年的魔法师都做了,我不怕再等两年……”   李三娘脸色一僵:“稀奇古怪的,一定不是好话!说,魔法师是什么意思?”   李想一缩脖子:“没什么意思……”看李三娘脸色不善,只得讪讪的说:“就是童男。”   李三娘先是一愣,紧接着扭头就走,李想莫名其妙,心说未来的丈夫是童男还不行么?喂,这也歧视么?赶紧追上去想要问她气什么,却发现李师师的耳朵都红了,顿时也傻了,她居然是害羞了?居然是害羞了?老天啊李三娘居然也会害羞!这太稀罕了,李想开心的哈哈大笑:“哈哈哈你居然也会害羞我一直以为你跟男人似的……”   李三娘的脸又红了,这次却不是害羞了,而是气的,狠狠的伸脚把李想的脚碾了几下,碾的他嗷嗷告饶,这才放了他在原地单脚直蹦。    ☆、127第一百二十九章   李三娘的到来让李想开怀不少,一有时间就跑去李三娘的住处缠着她说这个说那个,把李三娘弄得烦不胜烦,直叫他走远点儿,她还得教大家新节目呢!   李想有点钱不假,但充其量也就是个土财,如果真让他自掏腰包支付清乐坊这么多人几个月的出场费,那简直是开国际玩笑。所以李三娘一开始就跟她们说清楚了,她就是闷,想出来玩玩,带大家到杭州捞点钱儿。这这个说法倒是没人怀疑,巡回演出嘛!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京里的女伎到了外地一般都会更受追捧的,更别说头顶着清乐坊这个大招牌。   于梦荷跟郑小桥接到的帖子摞了一桌子,郑小桥这个财迷开心的要命:“哎呀呀我的养老钱这一下子都有了!”于梦荷则烦不胜烦:“好容易来一趟杭州,到现在连个西湖都没看呢!烦死。”   人逢喜事精神爽,李三娘一向爱打扮,这一二年为着李想,把自己打扮成个半老太太,虽是自愿的,可每每看到镜中人俗气的样子,心情实在是不爽,这会儿到了杭州,她立刻恢复了正常的打扮:随云髻,琉璃妆,石榴裙,坐了车儿去找李想,李想看了半日才憋出一句话:“你这打扮,倒让我想起当日相识的模样了……”   李三娘道:“那天的打扮跟今天不一样吧?”   李想笑道:“我说的是年轻的感觉了,那会儿觉得你跟我差不多大,前阵子总觉得像姐姐,不过想想也正常,你本来就比我大……”   李三娘额头上差点跳出个十字来,心里默默的说:“不跟他一般见识,不跟他一般见识……啊,忍不住了,定要打这厮一顿啊!”这么想着,果然化为行动,伸了手逮住李想胳膊上的肉拧了一拧,只把李想拧的嗷嗷直叫:“又怎么了又怎么了,不就是比我大一岁么,我又不嫌你老……”   虽与李三娘相处的十分愉快,可李想心里还是非常不安,这种脚踩不到实地上的感觉实在太糟了。   五月的时候,欧温仪出嫁了,与旁人不同,她结婚后,大家一有空就劝她不要太厉害,不要太欺负老实人。一次两次还好,次数久了欧温仪也抓狂了:“你们当他会吃亏么?前脚他把房契给我,后脚就哄了我捐了二百贯给救济局的的孩子添春衫……”   韩桂花小声嘟囔:“我怎么听说是他给你捶了半个时辰的腿,你赏的零花儿……”   李想一口水喷了出来,这都什么跟什么,果然欧温仪也怒了:“这都什么跟什么!明明是他看我捐了钱,心里过意不去,说我赚钱辛苦,他还跟我添乱,这才给我捶腿的……气死我了,我非得好好查查这是谁嚼的舌头!”   欧暖暖小声说:“是我说的啊,我觉得就是这样子嘛!姐夫想要做好事儿,做好事儿就得花钱,花钱就得问你要,你又不能随便给————他只好给你捶腿赚零花了。”   欧温仪拿这个便宜妹妹最没辙了,咬牙切齿的看了她半天,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我真是前世欠了你的。”   来到了杭州,李想跟李三娘的关系便不似过去那么遮遮掩掩,当然,也不敢太过头,表现在面上,就是开胭脂作坊的李大官人十分倾慕李大家,所以借了宅子给清乐坊的女伎住。   文人这种东西,嘴巴最贱不过,尤其是一干对清乐坊的小姐们眼馋的要死却苦于囊中羞涩的穷酸货,这会儿见清乐坊一干人等竟住到了一个丢了官的土财家里,心中十分不忿,不就是有几个臭钱么?你现成的官儿都给玩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也有脑子活络点的,便私下里揣测:这位前工部郎中,该不是因为跟官家争风吃醋才被贬的吧?若说自古以来的红颜祸水,这位李大家可真算的上一号,哄得官家如此迷恋,竟让三个朝廷命官为她遭难。当然,这位李郎中也是色令智昏,也不成亲,整日跟个女伎厮混,能跟官家的相好勾搭上,实在是厉害,可若是因此丢了官,那就只能说是个蠢货了。   类似的谣言穿来穿去,便传到了李清照的耳朵了,气的够呛,把李想叫来骂了一顿:“你若想娶她,便装的像些!她原本在杭州没几个人认识,这次过来,我看她也从未自个儿出去抛头露面,这不是挺好?偏你没事儿找事儿,见天的往她住处去,没事儿就带了她四处游玩,弄的谣言满天飞……”   李想微微一笑:“谣言止于智者。”   李清照扶额道:“可这又不全是谣言,总有一半儿是真的,你难道不想娶她了?”   李想道:“难不成为了娶她,便要让她一辈子遮遮掩掩么?这事儿早晚都要被捅出来的,再遮掩也没用,若还没结婚,就把她弄得像见不得人似的,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她要钱有钱要貌有貌,满开封倾慕她的人车载斗量,不为了堂堂正正的做正头娘子,干嘛稀罕我这个土财?我若也想拿她弄个金屋藏娇之类的事儿来,她早就把我轰出门了。”   李清照摇摇头:“我总觉得你太性急了,阿弟,听我的,别太闹腾,以后带她出门,好歹也带个锥帽。等到靖——”李清照顿了顿,这件事儿她实在不忍提,便改口道:“等到大事已定,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你便是敲锣打鼓的满杭州的去喊你要娶李师师,也没人会跟你计较。”   李想想了想,也觉得李清照说的有点道理,赵佶还当着皇帝呢!他还是安生点吧,只是不要弄得三娘心里不痛快就好。   李三娘才不会为了这种小事儿不痛快:“反正现在别人都知道你仰慕我,现在走得远点儿大家也只会觉得是我看不上你,又不要你了。对我没什么损失,等到大局定了再说,我正好歇歇,昨天跟你爬山,简直累死我了。”   李想笑道:“虽然累,可是很畅快不是?”   李师师道:“畅快是自然的,开封周围没什么大山,我过去从来没有离开过开封。长这么大,头次坐那么大的船,头次爬这么高的山。”   李想微微一笑:“这还不好办,等到局面安定下来,咱们结婚了,我就带你走遍大宋的山山水水,要是大宋的还看不过瘾,我就带你去别的国家。”   李三娘笑道:“别的国家就算了,人生这几十年,连大宋都逛不完呢,更别说别处了。”   李清照好容易劝了李想安生下来,偏偏另一个弟弟又惹了麻烦。五月中,李清照得到消息,李迒被选作驸马了,订下的是莘王的同母弟弟顺德帝姬赵璎珞。两个弟弟的婚事一直都是李清照的心病,现在一下子都解决了,李清照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李想非要娶女伎,好吧,娶就娶吧,好歹人家也是大宋NO.1的女伎,反正李想高兴,她闹心一下也就算了。结果李迒竟然要当驸马,这下李清照怎么也淡定不起来了。当上了驸马,就跟赵家紧紧拴在了一起,想要外放的想法都没法实现了!谁听说过带着公主上任的县令?   李清照闹心的要死,面对着跑到她家贺喜的各家的娘子,只能强撑了笑脸表示开心,私下愁的都要白了头发,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真正的好消息还是有的,小桃顺利的生下一个儿子,生产很顺利,来接生的妇人连连说很少见到官家娘子生孩子这么利索的,娘子的身体真好,孩子也健康。岳老爹跟姚娘子高兴的够呛,对两个儿子的思念也被这个小家伙的降生冲淡了几分。   岳翻接到消息,一路快马跑回来见了小桃一面,说了一大堆肉麻情话,又写了李想照顾父母妻儿,跟父母问安,又看望了老师,一天的时间把能看的人看了一遍儿……   岳翻长得跟岳飞越来越不像了,他生就娃娃脸,怕人家觉得他不稳重,还留了两撇小胡子,看的李想手都痒痒,只想给他拔了去。岳翻第二天一早就快马加鞭的回富阳去了。没办法,身为富阳的县令,他能抽出两天时间就不错了   有了这件事儿,李想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点儿,看到李师师过来也跟她打趣:“什么时候,你也给我生个儿子?”   李师师翻了个白眼:“你不觉得你该先考虑结婚的事儿么?”   李想笑道:“三娘,你这是在跟我求婚么?”   李三娘:“……滚!”   清乐坊众人在杭州呆了三个月,天气越来越热,在北方呆惯了的女孩子们便有些受不了了,直嚷嚷着玩够了,想回开封了。李师师便告诉她们如今是雨季,不适合船行,安全起见,最好还是等雨季过去……好在没有后世的全球变暖的气候影响,杭州虽然热,但还是可以忍受的。这年月虽然没有空调,但是大户人家的好房子都是墙壁很厚,晒都晒不透的。所以外面再热,屋里也荫凉,到了晚上,没有钢筋水泥的相对自然的自然环境里,温度很容易就降了下来。   好歹把大家都安抚下来,李师师也有点闹心了,这么拖来拖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儿?于是便扯了李想,让他讲一千年以后的事儿,又问他一千年以后,她这是时候,都有谁是出名的人物。李想重又体验了一把当初刚到大宋,坦白了来历之后被李清照问东问西问个不停的经历。   对于当下的快乐,李想总有一种最后的狂欢的的感觉,或许是亡国的脚步越来越逼近的缘故?似乎又不全是这样,可为什么会这么不安呢?夜深人静的时候,李想总是睡不着,思来想去,理不清头绪,只能归结于金人即将南下,所以他才如此不安。   九月中旬的一天,李想跑到李清照家里带着囡囡,宝宝玩儿,三个人满院子的乱窜,却看见赵明诚的幕僚跌跌撞撞的冲进院子,李想把孩子交给女使看着,自己则赶紧跑到赵明诚的书房。   “金人正式宣布伐宋,已经南下了……”赵明诚闭着眼睛,轻轻地说。    ☆、129第一百三十一章     李想一早起来,就觉得心慌的要命。爬起床洗了脸,对着桌上的东西却怎么也提不起胃口。他这阵子总是这样,莫名的心慌烦躁,   他勉强喝了几口粥,又到后头看了看岳老爹跟姚娘子,抱着小桃的儿子逗了一会儿,好容易心头的不安被压了下去,忽然见到家里的女使跌跌撞撞的跑进来:“阿郎,阿郎,太上皇,到镇江了!”   李想手上的拨浪鼓一下子落到了地上,脸色变得无比的难看。   他终于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   靖康元年,正月初三,已经退位的赵佶听说金人渡河,趁着出去烧香的功夫,带着一干人等,南逃了!这件事儿,李想已经记不清历史书上有没有提了,但他自己原本应该是知道的,一定从其他资料上看到过徽宗南逃这个事情,只是时间久远,所以影影绰绰记不太清,更没想到赵佶居然一路逃到了镇江。   见鬼!这个祸害居然又离他们这么近了。   李想心烦意乱,岳老爹不明所以,细细的问女使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才知道一大早便有几艘大船停到了杭州的码头上,上面下来人几位天使,一路趾高气扬的去了知府衙门。船上的其他人则纷纷下了船散心,言语之间并不遮掩:太上皇,已经到了镇江了。   赵明诚也十分闹心,他简直要被这位太上皇气死了。怪不得匆匆传位,感情打的这个主意,位置给儿子了,他就可以不负责任的跑路了?更可恶的是,在他的带头下,开封许多官员纷纷南逃,太上皇竟然在镇江建立行宫,又对跟随前来的官员大肆封赏,言下之意,俨然跟着他走的大臣才是他心里的忠臣。这位退位退的不情愿,看如今这样子,竟有了这种念头,认为凡留在开封的便是不忠于他的——他不想跟金人打仗,更不想退位,可是看到大臣们大部分想要跟金人打一场,而自己又失了民意,头年里装作偏瘫的样子逼了儿子继位做替死鬼,一扭头,这位就自己跑到了南方想开个小朝廷。   赵明诚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愤怒过:这种官家,这种官家要来何用!除了祸国殃民,除了给前线奋战的勇士们拖后腿,他还会什么?这会儿居然还让他送钱粮过去,那宦官又说听说杭州的歌舞最好,让他选些女娘过去表演,出来的匆忙,竟两个唱曲儿的伎人都没带,官家闷得要命,让赵明诚一定细细挑选。杭州哪里还有多少粮,才遭过灾,老百姓果腹都难,钱粮不算,这位太上皇居然还想着看表演?朝廷命官居然是给他挑女伎的经济不成?赵明诚只觉得胸口发闷,等那几个宦官出去了好阵子才慢慢缓过气来。   赵明诚心烦了半日,终于勉强还是叫了人来,到杭州最大的青楼里请了一班女伎,连同贡品一并给太上皇送去。   糟糕的事情还没有结束,紧接着一旬之内,这位太上皇的三道圣旨惊得大江两岸的官员百姓目瞪口呆:   第一条圣旨为《截递角》,禁止东南各地官府向都城开封传递任何公文。   第二条圣旨为《止勤王》,禁止东南各地驻军开赴开封勤王,截留路过镇江的三千两浙勤王兵作为卫队。   第三条圣旨为《留粮纲》,禁止东南各地向开封运送包括粮食在内的任何物资。   赵明诚把三张“圣旨”捏在手里,牙齿咬的咯吱吱的响:“天下竟有这样的父亲,竟有这样的君王!有危险了让儿子顶上,自己偷偷跑出来再另立小朝廷。他可有半天做父亲的亲情,有半天做皇帝的担当!外敌当前,不想着御敌,才逃了命来就想着争权夺利,大宋竟是这样亡的,竟是这样亡的!”赵明诚一口痰梗在嗓子里,直接晕了过去,   赵佶这三道“圣旨”都事关重大,等于他在镇江,赵桓在开封,诰命并行,使朝廷不能号令东南,国都处于既缺兵又缺粮的绝境;令“监司莫知所从,州县观望风旨”,使开封政权难以维持。这样,一旦开封沦陷,东南的“小朝廷”就很容易跃升为“大朝廷”。赵佶,这个曾经的大宋的君王,现在的皇帝的亲生父亲……他这个样子,竟是巴不得开封沦陷,儿子丢了命,他正好可以名正言顺的重当皇帝呢!   赵明诚就是明白了这一点,才如此绝望。他听李想讲过靖康,讲过有一天,大宋会被人分成两段儿来讲,南宋,北宋……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国家,是以这样的方式一点点的陷落的。他原本就因年前的大灾累的够呛,一直都是勉力支撑着,而如今这种悲恸,这种憎恨,彻底把他压垮了。   赵明诚这一病,李清照真的吓坏了。她听李想说过,赵明诚会早亡,可是具体什么时候不清楚,总归不会很晚,李想说过,她是孤苦无依的度过了下半辈子的——下半辈子有多久?他们现在都四十多了。匆匆的请来大夫,连换两个大夫都说赵明诚只是一时怒极攻心气到了,没有大碍,李清照才勉强松了口气 ,送走大夫,伏在赵明诚的身上大哭起来。   李三娘完全不出门了,李想知道为什么,他自己也不敢随便乱窜了,更不敢去看李三娘……杭州,离镇江太近了。   熬过这一阵儿,熬过这一阵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定都会好起来的!两个人心里存着这个念头,强压下不安与相思,只去想美好的以后,就这么忍了整整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这位太上皇在镇江各种的折腾,缮营宫室,移植花竹,购买园池,科须百出。周边百姓苦不堪言,而赵明诚原本不算严重的病况也被接连几次要钱要物的旨意给折腾的的急转直下,连下地都要人搀着了。杭州刚逢大灾,哪里有余粮,哪里有闲钱?赵明诚不得已写了奏章禀明情况,换来的是一顿呵斥,照这个情况下去,要不了多久,怕是赵明诚这个知府也做不得了。   “做不得就不做!”李清照少有的流下了眼泪:“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好,良人,这个官,咱们不做了,辞官吧,就像阿弟说的那样儿,咱们就在杭州安安生生的读过下半辈子,不也挺好?”   赵明诚苦笑道:“哪里这么容易?我前脚挨了呵斥后脚就辞官,你当太上皇会不生气?阿弟那次,若没有莘王苦求,他早不知道给流放到哪里了……况且,我若不干这个知府,谁来干?接替的一定是太上皇的亲信,那杭州的百姓可就遭殃了。便自私点,为咱们自己想,没有我这个知府姐夫的庇护,阿弟这个得罪了官家的大财主,你觉得哪个新官会放过他?”   李清照脸色大变,赵明诚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如今他们一家的情况可不就是这样?这不比在开封,那时候至少满朝的文武,总有几个说公道话的,管家不敢闹得太难看。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正经人,谁会跟着这么个混蛋太上皇逃跑?   赵明诚勉强坐起来,艰难的憋出一丝笑容来:“良人,若这世上只有你跟我,咱们大可以挂了这官印,走了便是。可是你我都不是孤身一人了,我们有两个孩子,有两个阿弟呢……”   李清照眼中含泪:“我懂,我懂。良人,苦了你。”   赵明诚与李清照以为,这已经是他们面对的最艰难的问题了,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更让他们无法面对的事情还在后头。   “这……太上皇过去在开封,不是没少看清乐坊表演么?如今江南有那么多出名的女伎,哪里还非要这些看得腻了的东西呢?”赵明诚强撑了笑脸,与那宦官商量着:“不如我去把邻县的楚大娘叫来,她的剑舞那是一绝啊!”   那宦官尖着嗓子道:“官家离开开封,对开封思念的很。听说清乐坊的小姐们在杭州,十分的开怀,让我务必一个不漏的带过去为他唱两场诸宫调,已解思乡之情呢!”   赵明诚嘴里发苦,还是忍不住问道:“那清乐坊一百多个人呢……”   宦官道:“若不是人多,官家干嘛非要她们过去?唯有这样的大班子,看起来才热闹啊。对了,官家听说李大家也在,说好久没听李大家的琵琶,倒是很想听了。”   赵明诚知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得想办法哄了那宦官在杭州多住一夜,自己则亲自跑去通知李师师这件事儿。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李三娘微微一笑:“多谢赵知府这些时日的关照,我明白您也是身不由己的,不会让您为难的。”   赵明诚跺脚道:“我为难什么,我为难什么,我是替你们为难!好容易逃出来,竟又转回去了。”   李三娘轻声说:“不过是去唱两场诸宫调,没事儿的,难道去镇江的女伎还都留在镇江一辈子了不成?不过是几天罢了。”她说罢走到李想跟前,轻声道:“我过几天就回来,你可要乖乖等我啊。”   李想抓住李三娘的手,轻声道:“我等你,我会乖乖的等你,可你要是去的太久,我就会跑去接你的。所以三娘,你一定要快点儿回来。”   李三娘轻轻点头:“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130第一百三十二章   公元一一二六年,宋钦宗派人前往东南催促徽宗北归。尽管宋徽宗各种折腾,可他毕竟已经失去了民心,军队也好,百官也好都对他不甚服从,他胡闹的政令还有几个人听呢?他折腾了两个月,事关军事的以及人事变动的“圣旨”,并没有得到很多人的支持了。而钦宗的耐心也到了极限,用了一系列的办法逼徽宗南归。尽管万分不愿,赵佶还是不得不踏上了回京的路程。   宋徽宗一路回京,还忘不了享乐,竟将从江南各地搜罗的美人等一并带走,其中也包括正在江南巡演的开封大名鼎鼎的清乐坊一众女伎。谁都没想到,这个行为,竟最终让大宋的历史改变了方向。   李纲,宗泽的种种抗敌措施得到了相当的效果,李纲听从别人建议,与宗泽一道,用百步法分兵备御,四壁城墙每一壁用正规军一万二千人;又编马步军前后左右中四万人,每军八千人,分置将官统领,派前军守护东水门外的粮仓,后军守护东门外樊家冈。又装备各种防守的武器、工具。四日之内,战守设施大致准备妥当。   此时只有完颜宗望的金国东路军参与围攻开封,完颜宗望几次攻城不下,战事进入焦灼状态。   又因金人完颜宗望与完颜宗翰的矛盾,后者拒绝协助阻击大宋西军,西军统帅种师道得以率十万大军顺利赶到开封,岳飞有几次突袭完颜宗望的营寨,完颜宗望只得撤到开封西北远郊孟阳扎营寨。   此时形势大好,可是徽宗,钦宗父子又开始害怕了,趁着金人示弱,趁机和解,这是多好的机会?于是当完颜宗望提出准备退军,退军的条件是要一个皇帝的兄弟做人质的时候,这两代皇帝全都万分欣喜——没错,就是欣喜,只要肯退军,一个儿子/弟弟算什么呢?于是立刻应允,并在众王中挑选合适的人选。   不等定下人选,莘王赵植自报奋勇,要求前去为质。官家十分感动,说了一堆兄弟情深的废话后,让副都指挥使岳飞把这个年仅十九岁的弟弟给送到了金营。两代皇帝原想着这样子可以高枕无忧了,金人一定会退了,谁知道第二天莘王又被金人退了回来,金人一口咬定说这个王爷一定是假的,要皇帝换个真的来。   钦宗无奈,又选了康王赵构。又派岳飞护送赵构去了金营,岳飞等卫兵在外等候,赵构则入内去见金人将领,他举止十分猥琐,显得十分胆怯,结果便有金人怒道:“一个也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冒牌货也不请个像些的,大宋的皇帝是把我们当傻子了!”当场便有一个暴怒的金将一刀便将赵构劈了。金人又要把随从全部斩杀,岳飞越众而出,冲入大帐抢了赵构的尸首,带了二百禁军,硬是从金人营中杀出,二百勇士仅存八人,岳飞浑身浴血,带着八名勇士冲回开封,跪于御街之上,称他自知未能保护好康王,罪不容恕,他愿以命来偿,但身为武将,他只想死在与金人的战场之上。金人天生残暴,全无信用,就是送再多的人质过去,也只是送死罢了!只怕他们援军一到,定然还会扭过头来攻打开封,只望官家为国家,也为了枉死康王,趁金人增援的部队未到,先与这完颜宗望了断了才是。   岳飞一身是伤,抱着康王的尸首,在皇宫前悲愤的请命。禁军群情激奋纷纷涌到宫前,求官家下令,与金人一战。太妃韦氏哭号而出,在儿子的尸首面前,当了一众军士的面儿大骂官家没种,只会拿弟弟的命来保平安。   宋钦宗万不得已,只得斩了金人留在开封的使者,堵了和谈这条路。但终究心中不忿,以没有保护好康王为由将一直协助其岳父李纲做城防工作的都指挥使岳飞撤职,   岳飞虽然被撤职,但是由于其岳父李纲负责开封城防,故而他以一名普通士兵的身份重新加入到城卫当中,两次身先士卒,带领敢死队突袭金营,将完颜宗望部打的七零八碎。   钦宗见大势已定,十分欣喜,便开始了清算行动,先斩了王黼。又赐死了李彦、梁师成。接着将蔡京、童贯在亳州被贬官流放……宋徽宗崇拜的大臣在一个月能死的死流的流,而完颜宗望也因为缺粮少药,无人支援,灰溜溜的退回了黄河以北。   钦宗至此,认为自己的帝位终于稳固了。   若论过河拆桥的本事,钦宗说第二,连他的老子徽宗都不敢说第一。金人撤退,想及当时的危险,钦宗对逼着他留守开封,让他整日提心吊胆的李纲等主战派十分的记恨,而骨子里的软弱也让他不愿继续打下去。   金人残部退至黄河,种师道之弟种师中率军尾随,准备痛打落水狗,却被钦宗一纸令下,赶追金军者斩,白白错失了将完颜宗望部彻底击溃的机会。更糟糕的是,李纲等提出的亡羊补牢,在黄河驻守大军防止金人再次南下的最保守的防卫方法也被否决了,而理由居然是,万一金人不来,这么高的军费岂不是浪费了。   在这种与他的父亲一脉相承的鸵鸟思想的指挥下,宋钦宗不想再听到战争这样的字眼,李纲,种师道等人因为在开封保卫战中的某次失利而被追查,双双被贬。   此时的李想,已经急得要发疯了。他在李三娘被带走后就要租了船去追,他筹划了多年,甚至已经成功的把李三娘与清乐坊众人带离了开封,如今,却一下子回到了原点。怎能不急?他真想立刻赶过去,实际上他也就是准备这么做的,立刻雇船,准备一路追过去,追到开封,反正官家不可能把三娘带进宫里,十有八九她还是回到清乐坊,接一个过气儿的女伎出来,有什么做不到的?   李想想的很好,可是他却离不开了,赵佶前脚离开镇江,赵明诚后脚就陷入了昏迷。赵明诚那次气急攻心晕倒了之后,身体就越来越糟,前阵子全凭一口气在支撑着,这会儿催命符走了,他一下子放松了,反倒连床都起不来了。   李想对三娘担心的要命,可是却没法丢下姐姐一个女人自己照顾病重的丈夫跟两个稚龄的孩子。李想早就不是那个刚来大宋连跟人交流都很难的宅男了,里里外外的都能帮上忙,有他帮忙跑前跑后,忧心忡忡的李清照总算缓了口气。   李想心急如焚,可是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赵明诚才刚刚好了一点儿,宝宝又病了。宝宝的身体一直就比不上囡囡,这阵子李清照忙这照顾丈夫,对他的照顾就不那么无微不至了,虽然有女使,可是女使哪里有做母亲的细心?春夏之交又是孩子容易生病的季节,宝宝病倒也不奇怪。李清照伺候完丈夫又忙着照顾孩子,人瘦了一大圈儿,李想每每看着她,都非常担心她也病倒。   好容易大家都好得差不多了,李想自己又累的病了,他这阵子忧心忡忡,又疲惫的要命,一连折腾了两三个月,病倒也是难怪的。勉强养了几天病,李想觉得自己能爬起来了,便毫不犹豫的让人雇船,他要去开封。   此时开封传来消息,金人刚刚退走,他心知自己的时间有限,必须在金人再次南下之前把三娘接回来,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体还很糟糕,执意要亲去开封。李清照哪里肯让他去?他病成这个样子,就是正常的养身体也要养个十天半月,哪里能出门,而且是去那么远的地方?死活不肯他去。三娘对他有情,定然会想办法逃出来的。而且,开封也有他不少的朋友,总能照顾一二。一边安慰他,一边又让人给李三娘去了信,让她赶紧回来。   李想哪里放得下心,开封的局势太不稳定了,天知道金人什么时候又杀过来。正争执间,李娃来到了杭州。   李纲被贬,见官家任用了一大批的投降派,被气的病了一场,岳飞不放心他,便让李娃护送父亲,自己则在开封留守。李纲一路快船南行,行至杭州,下了船,把女儿李娃丢到了李想的家里:“你是岳家的新妇,就该好好的照顾公婆,陪我到这里,也算尽了孝心了,到此为止吧!”李娃哭的一塌糊涂,却也知道自己不能丢下公婆儿女去送父亲,只能看着父亲的船离开码头,继续南下。   李娃带来了岳飞给李想的回信,李想前阵子写信托他照顾三娘,这会儿岳飞回信,让他放心,他一定会照看三娘,把她安安稳稳的交到他手上的。   岳飞的信让李想的心放下了大半儿,他对岳飞从来都有十二分的信任,只要是岳飞说的话,他从未怀疑过。   尽管如此,李想还是决定去接李三娘,他总不能就这么把李三娘放在开封,等到金人再打过来,让鹏举又要忙护城的事儿,还要保护三娘吧?他太了解三娘了,她一定做不出丢下清乐坊的姐妹们自己逃走的事儿,他若不去,李三娘一定不肯走的。他明白她,可是事到如今,他只能自私一把,别的他都顾不得了,他只想带她走,带她走。   李想的家里女使并不多,这也就让他的偷溜计划实施起来并不算难。他简单的收拾了几件衣服,又拿了几个金锭子几个银锭子跟一褡裢的铜钱,天蒙蒙亮的时候从后门溜了出去,他走出后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正要大踏步的朝街上走去,却听背后有人叫他:“阿郎……”   李想大吃一惊,扭过头来,却见杜十一娘正站在他身后,披着斗篷,身上背了个大包袱,一幅要出门的打扮。   李想想说什么,可张了张嘴,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他知道杜十一娘为什么来,她放心不下他,怕他病倒在路上,怕他万一有什么不测,他知道,他是没办法让她回去的。他伸出手,接过杜十一娘身上沉重的包裹,放到自己的马上,默默的朝街口走去。   十一娘跟在李想身后,同样的再没有说话。   我知你会去找她,你待她之心,亦如我待你之心,所以我懂你。   可你现在正病着,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你一个人上路?   我会陪着你,直到你找到她为止,然后,我就彻底的离开你,从此天涯陌路,各不相干。    ☆、131第一百三十三章   李想带着十一娘搭上了一艘北上的客船,两人带的银钱不少,包了两个仓房,连马都有地方乘。只是李想的身体实在不太好,上船的当天晚上就烧了起来。   十一娘一向细心,她随身带了李想这些日子吃的药,借了小炉子煎药,费了好大的劲儿给他灌下去。她静静的坐在李想的身边,每隔一会儿就换掉他头上的毛巾,李想的情况比前几天病的最厉害的时候都要严重,他这些天本来就就忧心忡忡,起了一嘴的大泡,这会儿完全失去了意识,只喃喃的叨念着三娘,阿念……   十一娘每隔一会儿便把他头上已经热了的毛巾换下去,听他不停的喊三娘,心中也十分的难过:三娘,你一定要好好的,等阿郎过去接你,阿郎不能没有你,你千万,要好好的。想到这里又忍不住轻声跟李想念叨:“阿郎,你要赶紧好起来啊,三娘还在开封等着你接她呢!”最后又忍不住向天祷告,求菩萨一定保佑阿郎赶紧好起来。   或许是药终于起了作用,或许李想身体本来的免疫力就还算不错,又或许十一娘的祷告被菩萨听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李想的烧终于退了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十一娘每天给李想煎药,按点儿催他吃药。船行了大半路途的时候,他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是有点虚弱。   李想有些后怕,如果十一娘没有跟来,他原本就生病的身体,在又在船上没人照顾,会弄成什么样子?   对于杜十一娘,李想一直都是愧疚的。这种愧疚,在她陪着他踏上北上的路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他是个自私的人,他明知道这样的旅程对她有多残忍,却没有拒绝。在这个感冒都能整死人的苦逼年代,李想知道凭自己现在的这个身体状况,若是一个不小心,搞不好真的会把命给玩丢的。他不想死,他想见三娘,他想跟她一起度过下半生。可他为了自己的幸福,却对十一娘这么残忍,李想十分的难过。   李想却不知道,他以为的砒霜,对杜十一娘来说却是蜜糖。   杜十一娘是开心的,她从未有过这样子与李想朝夕相处的机会,哪怕这样的日子如同镜花水月一般注定不会长久,她也是开心的。   她快活的照顾着李想,珍惜着这最后的与他相处的机会,他就要接到他的心上人了,然后他们结婚,快活的生活在一起。然后,她的思恋,也就可以到此为止了。   然而路程却并不像两人想象的那么顺利,船过了淮安不久,船主决定要掉头了。   “才得到消息,金人又打过来了!诸位,我的船到徐州就要掉头了,想要回去的,我再给送回原处,若是还想往前走,那就只能请自己走了,小的家有妻儿老小,实在不敢拿命来搏!”   李想的头嗡嗡作响,怎么可能,金人不是才撤退么?怎么会来的这么快?他看看十一娘,正想说让她回去,十一娘却已经先开口了:“我跟着阿郎。”   十一娘轻声说:“阿郎也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去吧?我跟着你,好歹你还能保护我呢,是吧?”十一娘说完微微笑了,况且,只要与你同行,死又何妨?   十一娘跑去收拾船舱里的行李,准备到了徐州就跟李想一起下船,李想跟着过去,静静地看她收拾,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理智告诉他,他不能带十一娘走,开封那边的情况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儿呢,他怎么能把她带进险境。可是就像她说的那样,让她一个人回去,同样并不是一件安全的事情,这样美貌的小娘子独自出门,在这样的乱世有多危险——更别说她是不会自己回去的。   “对不起。”李想轻声说。对不起,明知道你喜欢我,我却一直装作不知道;对不起,明明我知道你喜欢我,我却带着你去找她;对不起,你对我这样的好,我却没法做出一点点回应。对不起,对不起,除了对不起,我不知道,还能对你说什么。   船行至徐州码头,二人正想下船,却听得有人在船外大叫:“杭州来的李大官人,杜娘子,可在这艘船上,家仆程九寻主到此,望知道我家主人消息的善人递个消息……”   那声音是好几个人轮番喊的,李想大吃一惊,忙带着杜十一娘出来询问,原来这几个人都是被雇佣的,每天堵在码头上,挨个船上喊一圈儿。   按照他们的指引,李想下了船,果然在个棚子底下看到了满面风尘的程九,程九一见他,眼圈儿都红了:“谢天谢地,总算找到阿郎了,若找不到您,我也没脸回杭州了!”   李想是留书出走的,家中女使一早发现他的信,虽有又发现杜十一娘也失踪了,赶紧回禀小桃,小桃简直吓死,李想可还病着呢!赶紧去通知赵明诚,另一面又叫来程九准备让他去追人,赵明诚李清照知道消息,也急的够呛,但听说杜十一娘也跟着去了,反而松了一口气。知道就算派人追上李想,凭他的脾气也不会回来。索性联系了途经扬州的运粮船,让程九蹭个船——运河的修建就是为了漕运,所以在运河上,别的船是要给运粮船让路的,所以虽然晚一点出发,却很容易赶到李想前面去。让程九带着人过去护送李想,好歹有个照应。   程九一路乘船到了徐州,估摸着走了这么一大段儿,肯定赶在了阿郎前头,便下了船,雇了一群人挨船喊话找李想,找了三天,总算把李想找到了。   有了程九,原本十分为难的接下来的旅程变得容易很多。程九是出惯门的人,他很快就买到了一艘小船,又找到了三个渔民,每人付了五十两银子,虽然危险,但这笔钱对于在考捕鱼为生的贫困家庭来说,足够一家老小丰衣足食的过上好几年,所以这几个人愿意铤而走险拼上一次。   程九买下的是一艘不大的船,运河的水流比较平稳,所以尽管船不大,道也不颠簸,反倒能插着船缝儿行进。   徐州到开封,水路不过七百里,三天便到了。不敢把船停的离开封太近,远远地还有几十里,便找了一处芦苇茂密的地方停了船,李想决定带着程九去开封接李三娘,让十一娘跟另一个仆从在船里等着,杜十一娘也知道自己跟去实在是不合适,便乖乖地点头答应,李想下了船,蓦地觉得心跳得厉害,猛地扭回头看向十一娘,却见她微笑着冲自己摆着手:“阿郎快去快回!奴在这里等你。”朝阳的映衬下,十一娘头上的金箔牡丹闪闪发光。   程九追李想的时候带了几匹马,虽然一路水路弄得个这几匹马很没精神,可是一踏上实地,几匹马就精神了起来。   此地距离开封城大概还有四五十里,远远地朝开封的方向望去,什么也看不清,只有漫天的烟尘。   李想的心里越发不安定,马从芦苇滩里拉出来,走了两刻钟便到了小路上,才到小路,便看到一群一群的老百姓沿着路跌跌撞撞的走着,有些看着像是长途跋涉,头发蓬乱身上全是灰土,有一些则看着光鲜许多,像是才走了不远,李想及忙下了马,找了个穿着比较体面的老丈问开封的情况如何。   “已经围了快半个月了,原本还跟金人打一打,这阵子没了动静,我听消息,似乎是官家想要求和。金人才不管和谈不和谈呢,周围的村镇被他们祸祸的不成样子了,小郎君莫要犯傻,快走吧,真碰到金兵,逃都来不及!”   ”   “大路随时有金兵追,大家都挤到小路上来了,小郎君还是快掉头吧,跑得慢了,万一遇到金兵……”   李想咬咬牙,他不知道为什么金人回来的这么快,他印象里,靖康这个年号是用了两年的,这才是第一年的秋天,不是么?所以不会的,开封不会现在就陷落的,他还有机会,有机会接她走。   程九知道李想是不会回头的,也就安静的跟着他走,慢慢的上了个山坡,李想向下头看去,不过是半下午的时辰,可是天色却十分的暗沉,空气里弥漫着烟尘的味道,那不是炊烟的味道,而是夹杂着火药与烟尘的战争的味道。   李想眯着眼尽量的向更远的地方看去,只能看到山坳处似乎有些房屋,但大多是断壁残垣,还有一些房屋仍在冒着烟,空气中的一部分烟尘,就是从这些地方散过来的。   程九在一边低声说:“金人杀掠成性,所到之处,男人全被杀光,女人个个被糟蹋,粮食抢走最后再烧了房子,根本不给人半点活路。阿郎,再往前,怕是……”   李想道:“九哥,你回去吧,我再往前走走,你放心,我要是看情况不好就立刻退回来。”说罢也不看程九的脸色,打马向开封的方向冲去。   程九咬咬牙,挥了鞭子也追了过去。   过了这个山坳,小路上已经彻底没人了,附近的村民能逃的都逃了,留下的,就是再也走不了的。不多时来到了刚才山上看到的那个冒烟的村子,小路是从村头插过去的,李想并没有往村子里走,可是一股子夹杂着毛皮烧焦的血腥味还是传了过来。李想忍不住勒住马,周围静悄悄的,只有尚未燃尽的火苗传来的噼啪声,李想指挥着马往村里走了几步,听见程九说:“别过去,阿郎。”   李想充耳不闻,继续往村里走去,拐过村中间像是祠堂一类的一个稍微高一些的建筑,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李想艰难的抬起头,房子后头是一片敞亮的场院,这该是村里人晾粮食的地方……丰收的季节,这里应该堆着一堆一堆的麦秸秆儿,还有一袋袋的粮食……可现在,偌大的场院空荡荡的,只有中间有一座小山,用尸体累成的小山。男人的眼睛圆睁着,女人的身体□着,他们就那样一个摞着一个,毫无尊严的被堆在一起。   李想痛苦的闭上眼睛,程九追上来,看到这样的场景,也呆住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说:“阿郎,走吧!”   李想嗯了一声,拽着缰绳让马掉了头。只要再翻过一个小山包,就能看到开封了,他打起精神,继续策马前行。   然后,他翻过了那个小山包,浓烈的烟尘扑面而来,李想向着远处看去,远远地,一座被烟火包围的城市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燃烧的,是什么?   “护城河,护城河在着火!”程九惊呼道:“你建的猛火油库被打开了,阿郎!”   确切的说,护城河不是在着火,而是在冒烟,许多处的火已经熄了,烟尘与蒸汽交杂在一起,烧的人不敢向前。   李想的头嗡嗡的响,他举起鞭子想要抽得马快些跑,可鞭子却被程九拽住了:“阿郎,去不得!猛火油都用了,那一定是城门都被打开了才不得不用的最后一招了,阿郎,晚了,开封,保不住了!”   李想使劲儿的想把鞭子从程九手里拽住来,嘴里喃喃自语:“不会晚的,不会晚的,还没到时间呢啊,开封不会被破城的,三娘在等我接她,她在等我,九哥,你放手,让我去,让我去……”他先是低声喃喃,接着声音大了起来,几乎是哭嚎着喊着:“九哥你放开我,你放开我,让我去找她,让我去找她!还有阿念呢,还有二哥呢,还有……九哥你放开我啊!!”   李想从马上摔了下来,程九死死的拽着他,两个人几乎扭打到了一起,李想虽然练过一阵子武,可有哪里是转职看家护院的程九的对手,终于被他按倒在地上动不了,只呆呆的看着天,眼泪一滴滴的流下来,却哭不出声音。他做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却要眼睁睁的看着这座美丽的城市沦陷。   “阿郎,莘王殿下家里有地道,王妃不会有事儿的。赵舍人也知道地道,他们都不会有事儿的,不会有事儿的,阿郎你保重好自己,过阵子金兵退了,大家还能团聚的……”程九乱七八糟的安慰着李想,他自己也知道这种事儿根本全靠运气,说到这里他忽然眼睛一亮:“阿郎,还有五哥呢,你不是拜托岳五哥照顾李大家了?他那么厉害,就没有做不好的事儿,就算是万马群中,他也能把李大家给送出来的是不是,阿郎你放心,有五哥,有五哥呢!”   “是啊,有五哥,有五哥呢!”李想的眼睛渐渐的亮了起来:“有五哥在,三娘不会有事的,是吧,九哥?”   程九连连点头:“是啊是啊,他能从千军万马里把康王的遗体抢出来,又怎么会保护不了李大家?咱们认识五哥这么多年,只要他有心,哪里有他办不到的事儿?你得保重自己,才能跟李大家团聚啊。”   李想渐渐冷静下来,轻轻的点头:“你说得对,九哥,”   “阿郎,先回船上吧,这四周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咱们先回去,也好让十一娘放心啊。”   李想在地上呆坐了一会儿,觉得程九的话确实是他最好的选择,便上了马,跟着程九往回走。   归途比较累了,天色也晚了,李想有些疲惫,走的很慢,眼见离藏着船的芦苇丛不远,身后却影影绰绰传来了马蹄声,程九的脸色大变:“阿郎,下马!”   李想打了个激灵:“九哥,怎么了?”   太阳刚刚落山,天色有点暗,李想隐约看到程九脸色苍白,忙下了马,程九冲着两匹马狠狠抽了几鞭子,两匹马奔了出去,程九咬牙道:“是军马的声音,金人来了,这草丛里马跑不快,咱们赶紧往里头跑!”   李想大吃一惊,忙跟着程九朝草丛里钻了过去,两人气喘吁吁,恨不得赶紧跑到船跟前儿,可是哪里有那么容易,这片草十分的碍事儿,出来的时候他们牵了马慢慢的走,走了足足有两刻钟,这会儿他们再快,能快到哪里去?   远处的马蹄越来越近,还伴着马嘶的声音,听着声音似乎已经走到了他们这片深草的边缘处,然后,马蹄声停了下来。   李想紧张的要死,这会儿他们已经不敢再走了,趴在草丛里,生怕弄出动静把金人引来。两人正紧张的趴着,忽然听到几声金人的嬉笑,伴着奇怪的发音,然后马蹄声重新响了起来,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等到马蹄声完全消失以后,程九爬了起来,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这次完了呢!”   李想皱着眉:“他们为什么忽然又走了,九哥,你听到他们说什么了么?”   程九摇摇头:“我懂几句他们的话,可是太远了,听不清,似乎是什么小娘子之类的。”   两个人不敢再多说,猫着腰奔着芦苇深处跑去,不多时来到了小船跟前,赶紧爬了上去。    ☆、132第一百三十四章   十一娘站在土丘上往远处张望着,身边的蒿草很高,把她的身影遮蔽了大半,尽管如此,她还是小心翼翼的不敢完全直起腰,她甚至把从不离开头发的金花摘了下来,又用青色的帕子裹住了头发,免得自己的发饰太过显眼被人发现。   “阿杜姐,你回船上歇歇吧,都看了大半天了!”叫做乔七的男仆小声喊她。杜十一娘摇摇头:“我还是看着点儿,这片儿草太高了,阿郎回来,万一找不到地方怎么办?”乔七暗暗叹了口气,拿出了一块儿布铺在地上:“阿杜姐要是累了,就坐下来歇歇。”   十一娘站了半日,确实挺累的,便坐了下来。   下午的时候她回船上随便吃了点东西,便又跑到土丘上张望,乔七知道劝不动她,索性也就不管了,只是拿了大水壶跟一些点心过来放到杜十一娘身边。   杜十一娘心里有些不安,她从土丘上能看到远处的小路上,逃难的人群越来越少。这情况不太对,早上的时候一个时辰能过几百人,可是半下午以后,人就越来越少,刚刚大半个时辰,竟没有一个逃难的百姓路过。这很不对劲儿,周边的百姓或许可能逃得差不多了,可是还有从更北面过来的人呢!这种情况绝对不是没人逃了,而是……这条路,怕是被金人发现了。很可能,在路的那头的某个位置,被人截断了。   杜十一娘越想越害怕,她简直想牵了马追过去,又默默安慰自己,再等等,再等等,兴许阿郎已经掉头回来了呢!她不能急,不能自乱阵脚。   乔七把剩下的那匹马从船上牵了下来,让马儿在土坡下面吃草,这马儿在船上呆了好多天,下来走了几圈儿才算不那么晃荡了,倒让十一娘看了忍不住笑了一下,可笑容立刻又被满心的担忧遮盖住了。   正胡思乱想着,十一娘发现小路的一头似乎远远的有人影走近,她努力的看着,影影绰绰是两个骑了马的人,又看了一会儿,离得近了,她不禁心花怒放,啊,阿郎,阿郎平安的回来了!十一娘正想跑下土丘迎过去,可却忽然听到乔七抽了一口冷气,他的声音在发抖:“阿杜姐,阿杜姐,你看后头,后头……”十一娘眯着眼睛朝路的拐弯看去,影影绰绰的似乎有一大片的人影,她搓搓眼睛,风把远处的尖细的声音带了来。   “金人的哨音,是金人的哨音,十一娘,十一娘,他们,他们发现阿郎了!”乔七的脸色惨白,腿已经开始打颤了。他没有说错,十一娘在高处看得很清楚,远方的那片影子已经比较清楚了,是骑马的人,而且在哨音过后,那群人的速度一下子提了起来,直奔李想跟程九而来。   李想跟程九显然也意识到了,他们下了马,放了马往前头走,自己则钻进草丛。十一娘脸色惨白,扭头看看乔七,乔七嘴唇直抖:“这两匹马,跑的太慢,他们追上去看不到马上的人,一定会拐过头搜草丛的……”   十一娘咬咬嘴唇,猛地冲下土坡,跑了几步,又猛地回过头来冲乔七轻声道“你去船上,等阿郎,他们一上船就赶紧开船!”   乔七愣了一下,看到十一娘去牵马,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冲了过来拽住缰绳:“阿杜姐,你要干什么,你,你不能……”他话音未落,十一娘一鞭子抽在了他的手上,乔七条件反射的送开了缰绳,十一娘已经纵马而去:“让阿郎莫要等我,快走!”   杜十一娘的骑术并不算好,她的父亲在世的时候,曾经给她买过温顺的小马,手把手的教她骑马,可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她多年没骑过马,此刻被马颠的浑身都要散架了。她死命的拽着缰绳,手被蹭的生疼,马在草丛里窜了几十丈,窜上了路,杜十一娘正好看到了李想跟程九那两匹没人骑的马正在她前头不远处,它们没了主人驾驭,跑了一小段便放缓了速度,现在正在路上溜达。   十一娘往身后一看,后面的几匹马已经转过了弯出现在小路上,只是他们似乎有些犹豫,在李想下马的地方站住了。十一娘略一思忖,便明白了这些人怕是看到了李想下马处草儿弯折的痕迹了,十一娘顾不得许多,路过那两匹马的时候一手拽紧了缰绳,一手冲着那两匹马胡乱的抽了几鞭子,两匹马嘶叫着加快了速度。她狠狠的咬咬牙,一手把裹在头上的布拽了下来,一头青丝散了开来,顺手拽出怀里揣的金花插在鬓边。她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抓着缰绳的手已经有些掌握不住平衡了,险些从马上栽下去。   十一娘索性伸出手死死的抱住马的脖子,免得自己真的被甩下马去,她的眼泪刷刷的流着:阿郎,我喜欢你,喜欢你啊……   夕阳的余晖下,白马黄衫的女子长发飘飘,头上的金花熠熠生辉,在僻静的小路上格外的醒目。   十一娘已经能听到后面的马蹄声了,甚至能听到男人粗野的怪笑,那些人果然追了上来。她害怕得要命,又狠狠地抽了马几鞭子,她绝对不能落在这些人的手里,绝对不能。   马儿又匆匆的跑了一段儿,可是身后的追兵似乎故意放慢了速度,并没有很快赶上。她能听到那些人嬉笑着,像猫捉老鼠一般。十一娘知道阿郎应该安全了,因为这些人现在正在追着她呢,等他们转回头去,阿郎的船应该已经开走了吧?这么想着,十一娘心里的恐惧似乎减少了一点儿,她的马有些累,毕竟不是战马,所以速度降了下来。   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可是阿郎,如果我的命,能换回你的命,我愿意情愿去死。   杜十一娘咬咬牙,抬头看看,路边的荒草已经很稀少了,很容易就能看到河岸,她猛的拽了一把缰绳,指挥着马儿冲着河岸冲了过去。   马的天性是怕水的,尽管是十一娘使劲儿挥着鞭子,它的速度还是降了下来,身后的追兵似乎意识到十一娘的意图,猛地加快了速度,十一娘拔出腰间防身的匕首,猛地朝马儿的屁股上戳了下去,一声马嘶过后,那马疯了一般朝河里去。   噗通的一声,她随着马掉进了河里。   “阿郎,这下子,你安全了吧,我跑了这么远,这么远呢。”水是冰冷彻骨的,可十一娘的心却有些暖。   阿郎,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这么多年的照顾。   阿郎,如果有来生,你可不可以,分一点点爱给我,十一娘不贪心,只要一点点就行了。   河水灌到十一娘的嘴里,又苦又涩,她伸出手,湍急的河水冲散了她的头发,她觉得自己在慢慢的往下沉,可头上的金花却飘了起来,她眼睁睁的看着金花慢慢的浮起来,离她越来越远。   阿郎,我害怕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死了就再看不到你,阿郎,阿郎。   李想跟程九连滚带爬的爬上船,惊魂未定的喘着粗气,程九便喊那几个船把式:“快开船,咱们往南走走,停在这里太危险了。”   船晃了一下,缓缓地开动了,李想的心里却蓦地升起一股不安来,他慌张的往船舱里四处张望,跌跌撞撞的跑到船舱一边掀起帘子往里头的隔间看,里头空荡荡的,他又冲到另一间隔间,还是空荡荡的,他冲出船舱跑到甲板上,只有两个渔夫划着船,周围静静的,只有水哗啦啦的声音。他身上微微发抖,喊着:“十一娘,你到哪里去了?你快出来,别吓唬我啊……”   “十一娘,十一娘……”他用尽力气去喊,以为会是很大声的,可喊出的声音却支离破碎。   乔七冲出船舱跪倒在地,早已经满脸是泪:“阿郎,方才十一娘爬到一边儿的土丘上看你,发现后头有金人,便牵了匹马,沿着河往路那边去了,她要我跟你说,莫要等她,快走。”   李想顿时呆住,呆了半晌,他猛的扑到船舷边,正想喊船夫停船,却看到远处的河面上晃晃悠悠的飘来一朵儿金灿灿的牡丹花儿,飘到离船不远的地方,忽然打了个旋儿,被卷进了水中。   靖康元年七月,溃败至黄河北的完颜宗望部,在经过两个月的休整之后,重新南下,八月份来到开封城下;而完颜宗翰部则沿大同,中山,沁县一线至开封城西。   在上一次开封保卫战后,宋朝的勤王大军没有安放到应当去的地方,一部分被遣送复员回西北,一部分参加太原解围战而遭到损失,还有一部分被投降派大臣唐恪、耿南仲以经济上的理由遣散。以致第二次围城时城内守军不满七万。各地勤王军早已受到唐恪、耿南仲的命令而裹足不前。只有南道总管张叔夜与两个儿子伯奋、仲熊违抗这一投降式的朝命,募兵一万三千人勤王,在颍昌府遭遇完颜宗翰部,大小十八战互有胜负,最后全军突入开封城,这是第二次围城之役中唯一的一支能够进入开封城的勤王军。然而这只是杯水车薪,整个战局不可能这最后只剩下几千人的勤王部队而有什么好转,特别是在宋钦宗这个比他父亲的脑袋清除不了多少的昏君的领导下。   此时宋钦宗已将李纲逐出开封,种师道则因被贬斥病死,宗泽尚在应天府,偌大的开封竟没有一个撑得起大局的将领。宋钦宗与其父宋徽宗迷信妖人郭京的六甲神兵,一面让一个骗子协助守城,一面又派了冯澥到完颜宗翰军中求和。   完颜宗翰答应了宋钦宗的求和,提出了天价的赔偿:金一百万锭、银五百万。显然这个数字是非常惊人的,大宋的朝廷根本拿不出来,于是宋钦宗准备答应了用城内的女子来充数的条件,他准备以这样的价格出卖他的家人与臣民:以帝姬、王妃一人准金一千锭,宗姬一人准金五百锭,族姬一人准金二百锭,宗妇一人准银五百锭,族妇一人准银二百锭,贵戚女一人准银一百锭……   然而这个合约最终没有实施,因为在他们召集了城中的女性,甚至已经把一些女子打扮的漂漂亮亮准备送出城外的时候,宋徽宗,宋钦宗这两代昏君戏剧化的双双被李师师毒死。   彼时投降派的代表李邦彦正带着兵士逼着才搜罗来的几百个良家女子换上鲜艳的衣服,涂上胭脂,好送给金人享用,两帝死去的消息传出,宰相何栗率众而来,宣布皇帝驾崩,命人将投敌卖国的李邦彦斩杀。   何栗是坚定的主战派,但是他的军事才能实在是平平,虽然有岳飞的辅佐,但是开封可用的兵实在太少。靖康元年九月三十日,开封东门被破。何栗使人点燃了护城河中的猛火油,将大部分敌人据之城外,岳飞则率禁军与已经打入城内的两千金兵缠斗,终于将这两千人全歼。   十月一日,护城河的大火完全熄灭,金人攻入开封。惨烈的开封十日开始,金人经过整整十天的巷战,才算占领了这座城市。岳飞见大势已去,率残部护卫着莘王妃李念从南门杀出,逃离了开封。   耶律宗翰与耶律宗望进驻开封的宋朝皇宫,当日夜,皇宫爆炸,耶律宗翰,耶律宗望以及数十金军将领身亡。次日,侥幸逃生的剩余金国将领匆匆的挟持了城中大部分大宋宗室成员撤出开封北上。   十月二十日,在应天府筹备粮草的莘王赵植见到了从开封逃出的妻子,得知开封沦陷,两帝驾崩。   十一月十日,莘王赵植在宗泽,种师中,岳飞等人的拥戴下登基为帝,史称宋武帝。次年,宋武帝率部撤至杭州,立杭州为陪都,改年号为建业。   历史上把建业元年作为南北宋的分割线,至此,北宋灭亡,中国历史跨入了南宋时期。   《终》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    ☆、133李师师(上)   从良,是每一个身在青楼的女子最终的梦想,李三娘也不例外。   如果不是因为赵佶,李三娘恐怕早就拿着早早攒够的银钱,给自己赎身,在周邦彦为她安排的地方安静的度过下半生了。   可从周邦彦为她而被贬的那一天起,她就明白,这辈子,只要那个人还在那个位置上,她就没法离开清乐坊了。   周邦彦是看着李三娘长大的。他是娇容阿姊的相好,那会儿,他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他捋着胡须,静静的听娇容弹琴,扭过头看见像个粉团子一样的李三娘,笑眯眯的过来摸摸她的头,塞给她一串钱:“三娘又长高了,这个给你,拿去买糖吃吧!”   她慢慢地长大,越来越漂亮,可娇容阿姊却越来越憔悴,周邦彦外放了,一去就是六年,等他回到开封再来找娇容的时候,那熟悉的房间里坐着的却是已经崭露头角的新出炉的李师师。   “阿姊走了,她一直在等你,你却没有来。”李三娘冷冷的看着这个风尘仆仆的男人,再想说些什么,却见他慢慢的蹲到了地上,捂着脸无声的哭了起来。   世人皆以为周邦彦与李师师有那么不可不说的一段儿,却不知,他们最深的牵绊却是那早就香消玉殒的一个人。   周邦彦一生风流,可李三娘名动开封的时候,他已经年过半百,头发都白了大半,仕途上越发艰难,哪里还有什么心情眠花宿柳,不过是时常过来坐坐,追忆往昔罢了。   他答应了娇容阿姊要照看她,却没想到她出息到如此地步,让他根本有心无力,照看不得。   李三娘不讨厌周邦彦,她曾恨过他丢下娇容阿姊不管,可等她慢慢长大,才意识到,他这样的人,在文人堆里,真的已经算是有情有义了。   李三娘的名气越来越大,可对男人却越来越没兴趣,他们爱的,不过是那张面皮罢了,或者说,爱不爱都在两说之间。   “等你长大,必能名动开封。”当日她来到清乐坊的时候,年纪还小,李婆婆摸着她的脸蛋儿叹息着,那并不是买到宝贝的惊喜,而是夹杂着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的叹息,一个父母双亡,本可以因父亲生前的善缘在寺庙里清净长大的女孩子,却因为亲叔叔的贪欲,被卖到了这样的地方。   说不恨,那是不可能的,李三娘记得庙里的老师傅给她收拾着行李:“你长大了,总要嫁人,总呆在庙里也不是回事儿。现在五六岁没关系,可你再大一点儿怎么办?这里毕竟是寺庙,不是尼姑庵啊……”心地纯净的老师傅,对李三娘的未来最坏的设想不过是她的叔叔可能会对她不甚宽和,她会过的辛苦些,却没想到,那个男人会把亲侄女卖到了青楼里。   血脉相连的亲人,把她从老师傅的手里骗出来卖到青楼里,只为了一百贯,这世上的男人,哪里有几个好东西?二十一岁李三娘对着镜子,轻轻地抬起手,手上的羊脂玉镯是赵佶送给她的,这是贡品,这样的东西应该是按照品级分配的,可这一批最好的一只如今却在她的手上,这一只镯子,万金难买。这样的东西,她的堆了满箱满柜,半点儿都不稀罕。   她头上带着万贯一顶的珍珠冠,身上披着缂丝的大袖,她看起来就像一个真正的贵妇,达官贵人们也要给她一点面子。如果她愿意,她只要扯扯嘴唇,就能杀死一个人——甚至一个大臣,因为她是天子的宠物,天子的宠物是有特权的,但她也只是宠物而已。她清楚的明白,于赵佶而言,她只是宠物,甚至连国民都不算——她是一只长毛的,有点小脾气的临清狮子猫,很特别,很有趣,让他闲来无事的时候喜欢过来逗一逗,顺便留下些让宠物开心的玩具。   李大家,这个称呼听起来似乎不错,说起来,昔日大名鼎鼎的开封第一才女李清照还在京里的时候,人们也叫她李大家的。   可是李大家跟李大家,是不一样。   她有钱,但也只是有钱……而这些钱,她甚至不能肯定是不是最终真的属于自己——她连自己都不属于自己呢,更不要说身外之物了。   李三娘无比清楚这一点。她这个大家,并没有什么高贵的,她甚至连自己,都不属于自己,又能谈什么高贵?   可那又怎么样呢,这世上,区分人高贵与低贱的,究竟是什么呢?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真的就更高贵?她每每总会胡思乱想,却无人能够解答她的问题。   李三娘的心里,总有些离经叛道的奇怪念头,不敢对人言。譬如人们都觉得她运气好,攀上了官家这棵大树,可她却会想,这个官家,与她想象中的官家不太一样。   官家,不是被叫做天子么?前朝还喜欢叫天子圣人呢。圣人应该是与普通人不一样的吧?至少她从小从身边的人那里听到的是这样的话。然而她见到的赵佶,却并不是这样子的,他是万人之上的帝王,确实有着一身的威仪,可脱了衣服,也不过就是个有松弛赘肉的中年男人,李三娘实在看不出,所谓的天子,所谓的圣人,脱了衣服之后,到底跟普通人有什么区别。   这太可笑了。原来皇帝的威严与神力,竟然是长在衣服上的。高高在上的,原来是衣服,而不是人。皇帝只有一个,可同一件衣服的尺寸,却是很多人都穿得下的。   不,这太可笑了。原来我们竟然是被龙袍统治的么?   李三娘胡思乱想着,或者统治这个世界的不止是龙袍,还有龙椅,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所以其实皇帝也不过就是个好色的中年男人,他的特殊之处,不过那是那件衣服,那张椅子罢了。   赵佶把她当做上天送给自己的礼物,他笑嘻嘻的对她说:爱卿与旁人不同,从不把我当皇帝的,在你这里,我舒服的很。   李三娘心里却暗暗想着,我确实没有把你当皇帝,除去那身外皮,你跟其他的男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李三娘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像李婆婆一样,要在清乐坊终老一生,可是命运跟她开了个大玩笑,让她遇到了他。   李三娘轻手轻脚的来到后院儿,大树的荫凉下,李婆婆正躺在摇椅上打瞌睡。   李婆婆已经相当老了,没退下来的时候,她带着假髻,脸上涂着粉,还看不出十分的苍老来,如今彻底退休,把事情交给李师师,她摘了假髻做了寻常老妇的打扮,大家才发现,她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儿。   “怎么能不老呢?”李婆婆轻轻说:“我被拐子卖到清乐坊的时候,是至和元年,也记不清自己那时候到底几岁,总有七八岁吧?这么算来,我也是快七十岁的人了。看着身边的姐姐妹妹,留在清乐坊的,活过四十岁的少之又少,有的被人赎出去,有的自己赎了自己……虽各有各的归处。可总归,有善终的很少。”   “从良从良,不管从的是贩夫走卒,是做妾还是当外室,不管那人如何的丑陋暴虐心黑手狠,可只要跟个男人离了这里,就叫‘从良’……就冲这个词儿,可见外表再光线,说到底,还是低人一等的。”   “三娘,你是有福气的人,既说要跟他,就当于过去断的干干净净,等过了年,便把这一摊子事儿,都交给梦荷吧!有小桥搭把手,她便是比你差些,也能撑得起的。”   李三娘眼圈发红,轻声说:“婆婆,你便跟我走,我给你养老,好不好?”   李婆婆摇摇头:“我生在清乐坊,死也要死在这里……”   李三娘待要说什么,李婆婆却闭了眼,不肯理她。   李三娘慢慢走了出去,走到门口,隐隐听到李婆婆轻声唱起了词儿,声音虽低,也苍老的很,可毕竟是唱了一辈子的人,吐字十分的清晰,李师师侧耳一听,却是一首《生查子》: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归去凤城时,说与青楼道。遍看颍川花,不似师师好。   李三娘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谁不曾青春年少,谁不曾满腹的痴情?人都说小姐们只爱财,却不知动了真情的,有几个有好下场?李婆婆,便是当年艳冠群芳的第一代李师师,文人骚客为她填了多少词?谱了多少曲?不是没人想要给她赎身,可她只想找个真心人,结果呢,真心错付,傻傻的等那人回来接她,等来的却是人家在颍川青楼厮混,拿她做噱头填了新词让别的女伎弹唱!文人们提起来说他这是对师师惦记的紧,却不知,真放在心上,又怎么会拿她跟别的女子比来比去?满城传唱师师好,却让等了一年又一年的李师师彻底绝望。原来从头到尾,她都只是他许多段风流韵事中的一笔罢了。   李婆婆说得对,自己真的很有福气,要有多幸运,才能在茫茫人海里,遇到他。   他解答了她很久以来的疑惑,也解开了了她许久以来的心结。他尊重她,把她当做一个人,就像她是一个好人家的,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的小娘子一般——不,比这个更好。毕竟在世人眼里,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男人们去提亲,最终不过是为了让这个女人属于自己罢了。   可是李想不是这样的,他从来都把她放在对等的地位上,任何事情都与她商量,求婚也好,日后的生活也好,都先要问了她想要什么样的日子,然后再去打算。   “三娘,我不想你难过。我纸坊里的那些小娘子就像我的妹妹一般,所以我走到哪里都要带到哪里。将心比心,你也是把李婆婆当做阿娘,把小桥她们当成妹妹的吧?你要是愿意,把她们都带去,我真的不介意。”瞧,他就是这样,将心比心,完全站在她的角度替她考虑。在他眼里,无论是自己家里的姐妹,还是她身边这些连自由身都没有的青楼里的小姐,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街上的乞丐,至少在某个方面都是一样的——那是一样的生命,需要珍惜需要尊重。   在李想的眼里,她只是她,不管她是什么样的身份,不管她有过怎样的过往,他都不在乎,他是真的不在乎,并非像有些人那样摆出大度的模样,而是压根儿不把那些事情当做一回事儿啊。而对她而言,他也是不同的,不管他是穷是富,是朝廷命官还是平头百姓,在她的眼里,他都只是他。即使不是正逢乱世,即使不是他未卜先知安排了一切,恐怕她自己也会想尽办法,哪怕自赎自身也会跟着他走吧!就像她更年轻的时候嗤笑过的那些糊涂的姐妹一般。   跟他在一起,总能让她快活的忘记了外面的世界   他是真的爱她,想要跟她过一辈子,每一件事儿都细细的跟她商量,明明离结婚的时间还要许久,可他已经把两人婚后生活的计划列出去了十几年,他梦呓般的扶着:“三娘,再等一年,再等一年就好了。”   一年啊……   他们已经相识五年了,前头的四年都熬过了,只剩下一年,这么短的时间,不算什么,真的不算什么。   她以为幸福已经唾手可得,可美梦到底还是被那个穿着龙袍的男人叫醒。   ******************************   开封,清乐坊:   李三娘猛的坐了起来,她闻到空气里似乎有硫磺的味道:“子美,子美?”   子美跑了进来:“娘子,你又做恶梦了么?”   李三娘摇摇头:“子美,你闻闻,外头是不是有烟火味?”   子美轻声说:“城外似乎有动静,估摸着是夜战吧,岳将军喜欢夜袭,又擅长火攻……”   李三娘叹了口气,轻声道:“早知道,我该带你们走得远些,就不会被带回来了。”   子美拿了衣服给李三娘披上:“娘子说的什么话!若没有你,我们压根就不会离开开封,跟现在的处境又有什么差别呢?对了,娘子,明日还要去城头送饭么?”   李三娘点点头:“送,当然送!咱们少吃点没关系,若是禁军们饿到了,怎么有力气打仗?咱们的存粮还多吧?没发霉吧?”   “小桥姐昨天去查看了一下,似乎有点返潮,倒没有发霉的。准备今天都拿出来晒晒呢……还有二百多袋面,米也还有几十袋子。”   “那就好,反正也睡不着,我去厨房帮忙吧。”   李三娘说罢便想下床,被子美拦住:“哎呀娘子你就别捣乱了,这时候粮食珍贵得很……”李三娘挫败的停下动作:“我竟这么没用,连这一点忙都不能帮了么?”   太白正好走了进来,挺李三娘心情不好,忙道:“娘子,你看你的手,你再干粗活,手变粗了,可就要比李大官人显得老了啊!他原本就比你小一岁。”   李三娘立刻消停了:“那我等大家做好了,带着人去送。”   没人知道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所以虽然开封目前还不缺粮,但士兵发的补给也只是勉强饿不到罢了。李三娘当初离开开封之前,便做了两手准备,陆陆续续的购进了许多粮食,这次回到开封,正好金人围城,她留下来够清乐坊众人吃三个月的粮食放到仓库里。其它的则并不小气,每日让厨房多多的做了蒸饼汤饼等吃食,带着清乐坊的姐妹们给城楼上的兵士们送去。   李三娘慢慢的走到城楼上,伸出脖子想要往垛口外看,正发愣,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别在这里站着,当心碰上流矢。”定睛一看,却是岳飞走了过来。   李三娘微微一笑:“金人不是后撤了么,哪有这么硬的弓,能射到城里来!”见岳飞眉头紧锁,李师师轻声道:“我听说昨日夜袭,五哥又灭了五千金兵……这样下去,眼前的危局很快破解了。你怎么还这么担心?”   岳飞叹了口气:“大宋数十万精兵,只论战力,金人原本就不是咱们的对手……我担心的不是城外的那些金兵。”而是那些开门揖盗的人。    ☆、134李三娘(中)   李三娘心里也不踏实,目前来看形势大好,可是在李想的描述里,最终却发生了那样的惨事,显然中间是出了岔子的。可这话又没法跟别人说,说了也毫无意义,心事重重的跟岳飞随便又说了几句,便带了人下了城楼。   二十四岁的岳飞似乎是天生的统帅,明明才是第一次领兵,却完全没有生涩的感觉。种师道善守,他则擅攻,明明是金人围困的危局,他却时不时的跑出去偷袭一下————攻与守似乎完全掉了个个,完颜宗望被他劫了几次寨,粮草被烧了,连帅帐都给掀了,气急败坏外加担惊受怕,一路撤到了孟阳扎寨。   李师师松了一口气,可是心里还是觉得隐隐的不安。这种不安,在坊间传来消息,官家竟然在形势大好的情况下要送出一个王子为人质作为金人退兵的条件时得到了证实。   “这个官家,与太上还真是父子咧!”如今大家都知道李师师爱的是李想,所以说起官家的不是来并不遮遮掩掩。   李师师皱着眉头,果然,不管仗打的多么的顺利,历史总会回到它原有的轨道上么?那么李想所为之做出的努力,又算什么呢?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耳边似乎想起了李想说过的话:历史,似乎是有回复力的,无论他怎么努力,它总是有办法回到原本的轨道上去。   事情的发展出乎李师师的意料,被派去做人质的居然是莘王而不是康王,而且,这个莘王似乎完全按照李想所说的那段历史里康王赵构的,莘王被金人退了回来,换了康王赵构,而赵构居然被杀了!李师师得到了消息,猛的站了起来。   改变了。   历史向着诡异的方向滑去,继赵构死后,又一个改变发生了,赵植顶替了李想所说的历史上赵构的位置,被派往应天府。   李三娘得到消息,觉得自己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这算是什么改变呢?似乎大脉络不变,可是未来的皇帝的人选却变了————不不不,这种改变没什么意义。李三娘咬着嘴唇,是的,没有任何意义,那件龙袍,谁穿都一样。坐到了那个位置,就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按照历史,未来的这片王土上,却同时存在着三个皇帝。无论谁坐到了南宋王朝皇帝的位置上,对待金人的态度,都不会与赵构有太大的区别。李三娘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什么东西,可是那点儿灵感却转瞬即逝。   金人撤退了,可是形势却一点都没有转好的意思发,反倒让开封的市民越发的忧心忡忡。   狡兔死走狗烹——这是许多帝王们对待臣子的态度。可是能够愚蠢到群狼环伺的时候把自己最好的猎手给赶走这个地步的帝王,赵桓绝对是奇葩中的奇葩,金人才退过黄河,他便把种师道夺了兵权,把李纲赶出了开封。李纲离开开封的时候,开封市民倾城而出,哭送出几十里。而种师道则在被贬之后直接病倒,十日后病故。至此,大宋朝廷完全成了反战派的天下,仅有的几个主战派全是不擅兵法的书生文人。即使是普通的开封市民,也对目前的情况十分的不安。   可是显然,现任官家并不觉得目前的情况有什么不好,他把父亲的宠臣几乎一网打尽,而那些逼着他涉险的主战大臣也被他贬的七七八八。他到了现在,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这才是新朝新气象,满朝皆是自己的爱臣啊!兴奋之余,他决定去去晦气,给顺德帝姬与李迒完婚,又觉得还不够热闹,又借着七夕,召集教坊与各大青楼的女伎在金明池畔汇演,好好的热闹一番。   李三娘心烦得要命,她又一次感受到了历史的恶意,她完全走不了!她原本已经雇了船,借着出去巡演的机会准备带着大家再次跑路,可是官家一纸令下,她们的所有人又被牢牢的拴在了开封。这到底是巧合还是什么?   宋钦宗的得意并没有维持了几天,金明池的歌舞正浓的时候,黄河沿岸的守军传来消息,金人再次南下,八月,开封又一次被金兵围困了。   李三娘听着清乐坊中的一片哭声,心中的愤怒无以复加,她定了定神,强打精神对李邦彦道:“李相公,我知道你是要为官家分忧,可你看看,她们这哭哭啼啼的样子,也不是回事儿。您先带人去忙别的事儿,我与她们好好说说话,也省的耽误您的时间。”   李邦彦皮笑肉不笑的说:“那就有劳李大家了。说起来,能为国尽忠也是小姐们的福气,说出去也是李大家的体面。”   李三娘的的双手在袖子里微微发抖,还是强撑了笑脸道:“不是说明日后才送人出去么?李相公明日再来接人——”话音未落,却见一个下人打扮的男人匆匆忙忙的冲了过来,附在李邦彦耳边嘟囔了几句,李邦彦当即脸色大变,也顾不得跟李三娘说花了,扭头便跑了。   李三娘倒退几步,看看门外盔甲鲜明的禁军,长出了一口气,喊了一声:“关门!”   她心乱如麻,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金人来得太快,软骨头的官家投降的更快,才打了几天,便派人跑出去跟金人求和,答应了天价的赔偿,拿不出来便要用城里的女人来换。   金人只要美丽的女人,清乐坊首当其冲被选中,从上到下,所有没退休的女伎几乎被一网打尽全都被选中,而李邦彦,刚才准备过来把人带走,李师师好说歹说,总算给拖到明日出城时再来带人,李三娘退回院内,郑小桥立刻怒骂了起来:“我的身契是给了清乐坊的,又没卖给官家!他凭什么拿我们送人!”   她的声音虽大,却没有人回应她,被送给金人是什么下场,她们想想都不寒而栗。好半天,于梦荷才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连帝姬都要被送人,我们又算什么东西。”顿了顿,她慢悠悠的站起来,往后院走去:“骂又有什么用?我们的命,早就定了。”   李三娘十分的难受,一把抓住她的袖子:“梦荷,你等我想想,等我想想,我想想办法。”   于梦荷惨然一笑:“阿姊,你别骗自己了!我知道你想带我们逃到地道里……可是你想想看,咱们这些人是被选中要送出去的,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怎么逃?怎么逃?”她说到这里眼泪刷刷的流下来:“李大官人挖那些地道怕就是想到这一天了吧?可他千算万算,又怎么能算到要我们命的不是金人,是官家啊!”   李师师咬牙道:“我去换身衣服,一会儿想办法出去,我去求太上,我去求……”她说着说着自己也没了信心,这两个连亲妹妹亲女儿都能送给敌人玩弄的家伙,能干出什么事儿来。   李师师咬咬牙,看看院子里的女孩子们有的在哭,有的则双目无神的发着楞,努力的让自己冷静下来,清清嗓子让大家都去厅里吃饭:“都不要胡思乱想,去吃点东西,先回去睡一觉儿。我好歹也认识几个人,我再去想想办法。”   李三娘艰难地说完几句话,便跌跌撞撞的回了自己的房间。她一进卧室便软倒在地,她在人前虽然强撑着,可是精神也快要崩溃了,尽管李想早就告诉过她历史的发展,可是真的身临其境,这种悲恸这种恐惧简直要把他压垮了。实际上,官家给了太上皇一点面子,她是不用被送给金人的。是啊,被太上皇碰过的女人不可以送出去,会丢大宋的脸的,所以官家说把清乐坊其他人送走,她则会被送入后宫,陪伴太上皇。   李三娘捂着脸,想要哭,可是却又不敢哭出声,这样的死里逃生算什么?她如果是能心安理得的独活的人,当初早就自己跑掉了,哪里还会在开封呆着?况且所谓的皇恩也不过是让她比姐妹们晚一点点沦落到那个地步罢了:李想曾经告诉过她,开封城破,皇帝身边的所有女人都会被金人瓜分……不过是让她比别的女孩子们晚一点遭难罢了。   李三娘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她越想越难过,越想越恨,这衣冠禽兽的两父子,把国家祸害成什么样子了?便是他们被抓走都不能让人安生,拖累的大宋在江南苟且偷安那么多年,江北的百姓煎熬了那么多年……   天擦黑的时候,岳飞来到了清乐坊,他一见李三娘,便告诉她明日他会想办法把场面弄乱,到时候让李三娘趁乱跟他走,他带她去赵二哥家旁边的那条地道里藏起来,他已经在地道里藏够了食物:“你忍上一阵子,等大事过后,也好跟大哥团聚。”   李三娘摇摇头:“没用的,我不可能趁乱跑了的,官家特意下旨,要我进宫陪伴太上皇。”说到这里她眼眶红了:“我走不了的,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我呢,五哥,我走不了了,走不了了。”   岳飞只知道清乐坊众人要被送到金人那里,却并不知道官家居然要把李师师送去陪太上皇,他微微一愣,却又觉得有些不对:“官家哪里是这么体贴的人?专门让你去陪太上,他是成心给太上添堵才对,而且……不行,你不能进宫!”   李三娘惨然一笑:“这哪里是我们说的算的?刚才我求李邦彦让我见太上皇,想着好歹去求求他,结果他说连茂德帝姬都要被送出去了,官家让我留下都算开恩了。”她看看岳飞,轻声说:“五哥,你不要再来找我了,也不要再管我了,你是有用之身,不能因为我出什么乱子。”   岳飞显然也明白自己是不可能带走李三娘了,他脸色十分难看,想了一想,忍不住叮咛道:“我知道你一向高傲,可你万不要走茂德帝姬那条路,人只要活着,就还有盼头。要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大哥他,也不是在意那些事儿的人。”   李三娘知道他话中的意思,勉强挤出笑脸道:“你放心,只要有一线生机,我就一定会努力活下来,我答应了你大哥,要陪他走遍大宋的山山水水呢!”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刚才岳飞的话是什么意思,惊道:“你刚才说茂德帝姬?你说福金,她怎么了?”李三娘是认识福金帝姬的,她去杭州之前,李念请她到王府做客,与茂德帝姬赵福金不期而遇。那位帝姬虽然出身尊贵,可是一点架子都没有,总是笑眯眯的,十分的温柔。   “福金帝姬听说官家要把她送给金人,悬梁自尽了。官家气得要死,摔了一堆的东西……”岳飞说到这里,话音里也带了嘲讽:“这就是我们的官家,这就是我们大宋的皇帝。有这样的皇帝在,大宋,哪里还有什么希望!”   李三娘心里模模糊糊的似乎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她抓也抓不住,只是自然而然的问道:“官家把亲生妹妹逼死了,难道还要责怪帝姬想要死的痛快些么?”   岳飞一脸疲倦:“他自然是责怪的,因为金人点名要茂德帝姬……现在茂德帝姬死了,他觉得没法跟金人交代了,气的很。听内殿直的弟兄说,官家想要弄个漂亮宫妃冒充帝姬,结果,后宫里闹成一团,闹着跳河的闹着上吊的,人倒是没死一个,倒把官家气得要死,但也没办法,这种事情难道还能逼着人做么?到时候送到金人那里,一不做二不休说了实话,金人还不是要恼他?”   李三娘听得浑身发冷,这是何等冷血而自私的男人,正在心惊之时,外头忽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大叫声:“梦荷阿姊!”   李三娘脸色大变,急忙冲了出去,顺着声音直奔于梦荷的卧室,早有好几个人先于她到了于梦荷的屋中,李三娘走近一看,于梦荷躺在床上,面色如生,穿着整整齐齐的一身红衣,她慢慢的抬起手握住于梦荷的手,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梦荷,梦荷……”李三娘轻轻的叫了两声,她声音发颤:“梦荷,你又调皮了,你别吓阿姊,别吓阿姊啊。”李三娘猛的扑到于梦荷的身上,哭叫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死丫头,你怎么就敢这么走了,你怎么就不信阿姊呢,阿姊答应了会想法子救你们,阿姊答应你的事儿哪次没有做到?梦荷,梦荷,你这个傻丫头!”李三娘放声大哭。于梦荷十岁被卖到清乐坊,是李三娘一手带出来的,她教她琴棋书画,教她为人处世,她们相处了整整十八个念头,于梦荷之于李三娘,比亲妹妹也差不了多少了。可此刻,这个只有二十四岁的女孩子就那么静静的躺在床上,穿着她平日里从来不穿的艳丽的颜色,怀着对这个世界的爱恋,绝望与憎恨,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走了。   李三娘痛哭失声,她从未想过于梦荷会走在她前头,这世界上,她最在意的人,李婆婆已经走了,剩下的李想是第一个,于梦荷就是第二个,她万万没有想到,梦荷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人世,她正哭着,忽听得一旁又有人叫道:“景娘!景娘……来人啊,景娘悬梁了”李三娘猛的站了起来,随即晃了一晃,险些栽倒在地。   这是什么样的世道,这是什么样的官家,为什么这样的人可以高坐在龙椅上,穿着龙袍,他们除了祸害国家带累百姓,究竟还能做什么?李三娘哭的软倒在地,可是脑中的思维却无比的清晰。这样的人品,就算做个普通人,都要被唾弃,可是他们却高高在上。不,这是不合理的,这是没有公道的!老天,求求你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做,到底该怎么做?   太白跟子美全都满脸是泪,她们扶着已经站不稳当的李三娘,一步一步的回到了她的房间。岳飞还没有离去,他实在是放心不下,见到李三娘回来,才算松了口气。   李三娘见到岳飞,哭的越发厉害,岳飞也听说了刚才发生的事儿,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他心里也憋闷的厉害,忍不住叹息道:“有这样的官家,才是大宋最大的灾难。”   李三娘的哭声却忽然止住了,她双目无神的盯着墙壁,心里头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可是再去想,心里却依然是纷乱的一团,抓不到头绪。她定了定神,看向岳飞:“五哥,你刚才说官家想让人冒充茂德帝姬?你与我仔细说说。”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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