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今天巴黎有雨》作者:核萄   文案   “天气预报说,今天巴黎有雨。”——她和他的相爱暗号   极限拉扯x互相吸引   温柔专一贵公子男主x只跟男主撒娇还不自知的冷静女主   【短文案】   清泽跟梁姿闹了个脾气,想让梁姿对他再好一点。   脾气是闹完了,梁姿也不要他了,并打算再找一个。   梁姿:希望清泽以后天天开心,工作顺利,婚姻幸福。   清泽:再闹脾气,我就是狗。   【长文案】   在朋友们眼里,梁姿和清泽是两朵殊途的高岭之花,俩人早晚得谈,也早晚得分。   在一起的那一天,巴黎的天空是玫瑰色。   清泽问:“那梁老师愿不愿意和我试试?”   梁姿想,如果她答应了,那这辈子,她是要一个人独自过完的。   她踮起脚尖吻上他,“愿意。”   那一年,他们谈了场极度快乐的恋爱,在人前克制而恩爱,在人后浪漫又荒唐。   朋友们都以为清泽是个不会发脾气的清冷贵公子,对梁姿永远偏爱。   以为向来冷静自持的梁姿从此沉溺于清泽的怀抱,再也离不开。   分手那天,清泽语调平静:   “咱俩这段关系,我拿出了百分之百的诚意,可是,梁姿,你又给了我几分真心?”   梁姿迎着冷雨打开车门,头也没回。   三年后,国内重逢。   “好久不见,梁老师。”   清泽嗓音温和,眉眼冷淡,是他对待陌生人的一贯态度。   打完招呼,再也没看梁姿一眼。   她穿着他夸过漂亮的裙子,在他身边站了一个下午,像个笑话。   后来,梁姿被老教授介绍,认识了一个数学系的男同事。   再后来,男同事跟他的大学同学清泽讨论起来,怎么跟梁老师表白比较好。   清泽一言未发,脸上笑意浅浅,满不在乎。   转头把车开到了梁姿家楼下,小心翼翼地按下那串熟记于心的电话号码。   梁姿点点头,“说完了是吧?那你可以走了,以后别来了。”   清泽好半天都没出声。   夜风里,梁姿听见了一道低哑的嗓音,还带着点委屈:   “你怎么可以不要我啊……”   内容标签: 异国奇缘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梁姿,清泽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情种小狗,没了宝贝女友   立意:立意待补充 第1章 、有雨   《今天巴黎有雨》/核萄   2022.11.9   巴黎初春的雨,说下就下,说停就停,一天雨过天晴十二次。   梁姿从商场推门而出,裸/露的小腿立刻感到几分潮湿的冷意,于是裹了裹身上的长风衣。   她手里拎着一个朴素的纯白色纸袋,另一只手将吹乱的黑色短发抿到耳后,露出了一张白皙的小脸,双眼灵动,鼻尖翘挺。她粉黛未施,只在出门前涂了两下唇膏,唇瓣此时倒也饱满红润。   梁姿和好友约了个午饭,餐厅就在附近,她打算走路过去。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小时,梁姿走到商场那排透明屋檐下,寻了块空地,悠闲地站在下面躲雨,打量起自己手里的袋子。   白色纸袋只是巴黎各大奢侈品商家的一个幌子,防止嚣张的巴黎小偷们见了品牌包装就直接过来抢。   袋子里是一个水蓝色纸袋,装着一枚Hermance经典款手表,花了六千欧,合人民币四万多,是梁姿一个小时之前替国内的堂姐买的,说国内很难买到。   Hermance,中文名莫歇,是一个瑞士的奢侈品腕表品牌。跟那几家头部公司比起来,莫歇的名声没那么响亮,但梁姿一直很喜欢,因为设计很对她的胃口,好看又低调。   可也仅限于喜欢,她一个普通学生,并没有那个闲钱。   梁姿看着袋子上的品牌标志,三条罗列的烫银水波纹,仿佛波光粼粼的湖面。   她打了个哈欠,眼里染上几分倦意。   昨晚睡少了。   雨没有变小的意思,越来越多的行人站在半透明的屋檐下避雨。   没过一会儿,梁姿听到身边有些不寻常的喧闹,像是争吵。   她心里一动。   这是2017年四月,前年秋天的巴黎剧院恐/袭仍让人心有余悸,血腥惨剧又于去年七月在尼斯重演。   防恐/袭的红色三角标志贴满了全法的每一个聚集场所,马路上时常警笛大作,巴黎尤甚。几百位无辜的罹难者让这座城市的人提心吊胆,一边人心惶惶,一边浪漫生活。   比如梁姿。   她警惕地寻着喧闹的来源,周围声音嘈杂,她认真分辨,听了几句之后才放下心来,原来是琐事一桩——一个英国老太太收伞的时候把伞骨弄断了,不小心划到了一位先生的手,老太太正面带愧色地用英语道歉。   梁姿的目光穿过人群的缝隙,看向几米之外的那位先生。   是个身形挺拔的年轻男人,穿着剪裁合身的白色衬衣和深灰色西裤,更显得身高腿长。   梁姿的视线慢慢上移,沿着他的衬衣纽扣,一颗一颗,看向他的脸。   下颌线清晰,眉骨立体,额前的黑色短发干净又利落。   看长相应该是个东亚人,梁姿猜是个中国人。   男人没去管自己手上的伤口,他嘴角带着温和的浅笑,微微俯下身,对那位富态矮小的老奶奶说道:“Don’t worry, madam. It’s only a scratch, I know you didn’t mean to do it.”   别担心,女士,这只是个小伤口,您也不是故意的。   标准的英音,声线清冽。   梁姿瞥了一眼男人那只垂下的左手,长指瘦削,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整齐,腕间戴着一块深灰色的手表。   手背上确实有一道小擦伤,似乎渗了一点点血。   她从包里找出一个创可贴。   道了歉,热闹散了,人们又开始一心一意地躲雨。   梁姿走上前去,把创可贴递给这个帅气绅士的年轻男人,“你需要吗?Do you need it?”   他也许不会讲中文。   男人正低头看着时间,听见声音,抬起眼眸望向梁姿。   方才的客气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双不带温度的漂亮桃花眼,像是夏日幽谷里的透明湖水,清冷而温柔。   他薄唇轻启,字正腔圆地用中文说道:“谢谢。”   拇指和食指握住创可贴的另一端,接了过来。   “不用谢。”   梁姿转身,又走回到她刚才站的地方。   雨里带风,梁姿闻到了几缕若有似无的香气,夹杂着几分苦涩和冷冽。   像是一根柔软的羽毛,顺着她的鼻梁轻轻下滑,勾着她的嗅觉。   想让人一探究竟。   梁姿侧眼看去,发现那个人已经将创可贴贴好,站到了她身边。   高出了她一头。   “你在等雨停?”男人语气随意。   “在等雨变小,你呢?”   “我在等车,”他瞥了一眼混乱的十字路口,“路况不太好。”   “这个天气,正常。”   梁姿看着眼前的微风斜雨,“你英语说得很好。”   男人看着她,“谢谢,我在英国读书,你呢?”   “我在巴黎读书。”   “研究生?”   “嗯,研一。”   “学的是什么?”   “对外法语。”   “就是教外国人说法语?”   “对。”   他浅笑道:“那应该很好玩。”   说完这句,男人对着马路上缓慢行进的一辆黑色轿车挥了挥手。   他对梁姿客气地道了个别,走进雨里,上了车。   梁姿站在原地,不自觉地深呼吸了一口。   空气里似乎还萦绕着几丝苦冽的香味,他留下来的。   梁姿没什么烟瘾,可能半个月都想不起来抽一根。   但此时此刻,她很想。   她需要薄荷的清凉来抚慰她的身体。   梁姿从包里翻出打火机和一盒万宝路,挑出一根,夹在指间,点燃,吸了一口。   车窗落雨,影影绰绰。   清泽坐在副驾驶,双手合握着手机,十指在手机背面交成塔状。   旁边的法国助理Gabriel问道:“Loch,看得怎么样?有发现什么问题吗?店员应该不认识你吧?”   清泽回答简短:“不认识,有几个小问题,回公司跟Maxime一起聊。”   说完,他侧过头,透过模糊的车窗玻璃,望向站在屋檐下抽烟的那个年轻女人。   咖色风衣没系扣,只在胸前拢着,风一吹,就看得到两条细直的小腿,身形更显单薄。   冷风把她微卷的短发吹到嘴边,她双手占满,似乎无暇将头发抿到耳后,于是烟和发丝一起被她含进双唇。未几,又把烟放下,吐出丝丝几缕。   Gabriel见清泽一言未发地盯着某一处,又问:“Loch,你在店里遇到熟人了吗?”   清泽的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看向窗外,淡声说道:“没有。”   雨越下越大,梁姿最后还是坐了一站地铁去了餐厅,一家自助火锅。   等她走到餐厅门口,阳光已经照得人睁不开眼了。   好友王雨薇坐在位子上跟梁姿招了招手。   王雨薇和梁姿是法语系的同班同学,本科毕业之后都来到巴黎读研。虽然一个学商科,一个学文学,但两个人永远有说不完的话。   王雨薇一眼就盯上了梁姿手里的袋子,往里一看,“梁老师给自己买了块莫歇的表?”   梁姿给王雨薇的杯子里倒着水,“帮我国内的表姐买的。”   王雨薇:“也算代购了,我前几天刚知道,莫歇的老总其实是中国人,二三十年前收购的莫歇,那会莫歇都快倒闭了,现在又这么能挣了。”   梁姿点点头,又打了一个哈欠。   王雨薇玩笑似地质问:“这刚中午,梁姿,你给我从实招来,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背着我去见哪个野男人了?”   “一堆野男人,”梁姿兴致缺缺地说道,“昨天我一个研究生同学过生日,在她家里聚会,三十多平的房子请了二十个人,有两个人一直抓着我聊天,一晚上喝了三瓶。”   “三瓶啤酒?那对你来说不就是洒洒水。又喝到了凌晨三点?”   “一点多,岁数大了,今天早晨起床的时候还觉得有点头晕。”   王雨薇:“我天天上班当社畜,下班愁装修,有的人灯红酒绿,不是,白天学术研究,晚上灯红酒绿。”   梁姿:“我也愿意为了一套七区的一百平公寓操碎了心。”   提起这个,王雨薇咧嘴一笑,“房子收拾得差不多了,我和任平安暂定下周六晚上,请你们来新家玩。”   “一定到。”   “那下午再陪我逛逛餐具吧?”   梁姿摇头,“我下午要去看个展。”   “又是哪个展啊?”   “摄影展,是一个中国的摄影师拍的,叫高波,觉得挺有意思的,想着去看一眼。”   ——   第二天是周日,梁姿睡到了早上十点,拉开百叶窗,外面阳光明媚。   她在三平米的小厨房里煎了两颗鸡蛋,烤了两片法棍,切了一颗橙子,泡了一壶黑咖啡。她晒着太阳,慢悠悠地吃着简单的早午餐。   吃完,梁姿把衣服扔进洗衣机里,又用吸尘器吸了地板。屋子干净了,她穿着吊带背心和家居长裤,坐在书桌前安心看书。   过了半小时,微信出现了一则梁姿母亲的视频请求。   梁姿有条不紊地把桌上的打火机和烟盒放到屏幕后面,拿起椅背上挂着的薄毛衣,套在身上,顺顺头发,点了接听。   在法国五年,梁姿每周都会和爸妈视频一两次。   梁姿的母亲是高中老师,父亲是国企员工,家庭氛围还算和谐。但是梁姿母亲向来唠叨,不只唠叨梁姿,也唠叨梁姿她爸。父女间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每次相互看一眼,然后安静地听梁小凤老师上课。   但依旧有梁姿忍不下去的时候。   梁姿抓了抓头发,“妈妈,也不是不让你管,但你能不能管点儿有用的,一周洗几次头这种事儿有必要管吗?”   梁姿母亲说道:“那我管什么呢?我管你学习?我管得了吗?”   梁姿心道,也是。   那就什么也别管了。   梁母继续:“妈妈就是希望你当一个美丽、知性、大方的女孩子,少穿一点儿暴露的衣服,像你那些吊带什么的,都不高级,反正我不喜欢。”   梁姿:“对,您说得对。”   梁母又问:“这个暑假学校里没什么事吧?可以回家吧?”   梁姿:“打算七月中旬回家,这几天看看机票。”   “好,回家让你爸给你做好吃的,”梁母话里有话,“最近怎么样,有没有认识合适的男生啊?”   梁姿:“没有。”   梁母:“没事,对象嘛,回国再找也行。女孩子,一定要洁身自爱,别像有些留学生一样,在国外稀里糊涂就跟男的同居了,等毕了业又分手了,传出去多难听啊。”   梁姿:“哦。”   梁母:“你就在法国好好学习,最重要的是身体健康,平平安安,快快乐乐。你看路遥,写《平凡的世界》的时候天天抽烟喝酒熬大夜,书是写好了,身体也给熬坏了。   “还有,我看法国还是挺乱的,你一定小心,别去人多的地方。钱不够的话就跟爸爸妈妈说,旅个游妈妈是很支持的,但是别乱花。买衣服也是,少买几件,可以攒钱买件质量好的,虽然贵一点,但是能穿很久。”   梁父终于说了句话:“一定注意安全,平时吃点好的,有营养的。”   梁母一个劲地点头,“对,可千万别减肥了,瘦成杆那样,一点也不好看,现在追求的是健美。你例假都正常吧?”   梁姿还是那句,“知道了,很正常,我吃得可健康了,你俩放心吧。”   聊了一个小时之后,梁姿挂掉了电话,喝了半杯水。   她将水杯放在桌上,脱掉了用来应付爸妈的薄毛衣,穿着白色的亚麻吊带,推开落地窗,拿着烟和火去了阳台。   梁姿独自住在这个二十七平米的七区小公寓,studio被房东改成了一室一厅,所谓的卧室里只有一张一米四的床和一个床头柜。   梁姿很喜欢这方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小天地,房子具备她生活所需的一切,尤其是这个小阳台。她住在六楼,视野开阔,采光很好,天气晴朗的下午,她喜欢站在阳台上晒太阳。   所以,尽管这套房子租金高昂,每个月都会用掉她三分之二的奖学金,她还是在这里住了两年。   梁姿手指夹着烟,眼睛望向对面奥斯曼建筑的蓝色屋顶,上面有一排排的砖红色小烟囱。   阳台上有微风吹过,雨后的春日阳光柔和地亲吻着她的胳膊和锁骨,温度刚刚好。   忽然之间,梁姿想起了昨天的那个清冷男人,和那双惹人沦陷的桃花眼。   以后应该再也不会见到了。   就像她date过的那些男生,要么无聊,要么没礼貌,要么不好看,要么三者都占,她再也没见过第二次。   但也没什么大碍,男人于她,可有可无。   梁姿抬起胳膊,舒服得伸了个懒腰。   “啧。”她突然出了个声。   怎么又忘了把洗好的衣服拿出来晾了,烦死。   作者有话说:   这个故事大概十年前就想写了,2017年开了文,但是没写下去,删掉了。这次存够了稿,希望能给梁姿和清泽一个幸福的结局。以及!想要收藏! 第2章 、逗玩   过了几天,梁姿被王雨薇拉到了一个微信群,群名叫“乔迁之喜”。群里七个人,都是熟人。   王雨薇和她男朋友任平安发话,邀请大家这周六去新家热闹热闹。   王雨薇和任平安是在伦敦实习的时候认识的,后来又一起到巴黎工作,王雨薇在银行做后台,任平安在买方做量化。两个人的薪水加上各自家里的支持,成功在富人云集的巴黎七区买了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   大家在群里说恭喜,嚷嚷着周六来参观一下千万豪宅。   第二天,梁姿在学校图书馆看了一整天的书,临近闭馆,她收拾东西走人,上了回家的地铁。   10号线的车厢摇摇晃晃,轰轰隆隆,光线明亮。   地铁到站,上来一个蓬头垢面的流浪汉,穿着破旧的灰色运动衣,身后背着一个开了线的黑色书包。   他开口乞讨:“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我叫Antoine,今年46岁,我已经失去工作十四个月了,没有任何经济收入。如果你们当中的哪位可以给我一点钱,一张饭票,让我买一个三明治,一杯咖啡,或者一包烟,我会非常感谢您的,祝您今晚愉快。”   说完,流浪汉沿着拥挤的车厢过道缓缓移动,乘客大多视若无睹。   梁姿从帆布袋里摸出了她即将浪费的半盒烟,递给了流浪汉。   “谢谢,非常感谢,女士。”   “不用谢。”   地铁又到站了,流浪汉下车,进了下一节车厢,继续乞讨。   梁姿倚着座椅靠背,看着窗外黑漆漆的隧道,觉得有些无聊。   她拿出手机,打开了微信。   王雨薇在一个小时之前给她发了消息:【美丽的梁老师,周六能不能稍微化个妆?】   梁姿回复:【干嘛,周六靠脸吃饭?】   王雨薇:【你看群里的消息了吗?任平安拉了个人进来,是他剑桥的同学,他说这男的长得超级帅,家里超级有钱,三百万随便给的那种,脑子还聪明,最重要的,单身,直男】   梁姿:【身高一米六?】   不然为什么单身?   王雨薇:【任平安说很高,反正,不管有没有帅哥,你都得给我收拾好了,我们这里的习俗就是,搬了新家,大家都要穿得漂漂亮亮】   梁姿:【那行吧】   梁姿点开“乔迁之喜”,任平安果然在群里发了条消息:【家人们,我再拉个人进来,是我大学同学,这几天在巴黎,正好请他过来一起玩】   梁姿点开了这个人的资料。   微信名是Loch,性别男,地区是剑桥,朋友圈是一条线,头像是一张湖光山色的风景照。   梁姿没点开看。   她退出了微信,看起了外卖软件。   周六的局晚上七点半开始。   六点半的时候,梁姿的手还在键盘上猛敲法语,进行一些收尾工作。   她掐指一算,在群里发了条消息:【还在赶ddl,晚到半个小时,大家先吃,不用等我】   王雨薇回她:【好的,加油!!】   八点整,梁姿提着一瓶香槟和一罐香薰蜡烛,准时进了王雨薇家。   她把手里的袋子送给王雨薇,“搬家快乐!给你带了点礼物。不好意思迟到了,导师昨天凌晨两点给我发邮件,催我交总结,我不能不交了。”   王雨薇开心收下,“谢谢梁老师!不晚,刚开始吃。”   眼睛仔细打量着梁姿。   涂了口红,画了眉毛,耳垂上戴着一对小巧的金色耳环。   很不错,正正好。对别人来说这个妆容也许有点简单,但王雨薇知道,这已经是梁姿的全妆了。   虽然梁老师几年前也是可以眼影眼线遮瑕腮红高光阴影来一套的。   梁姿今天的衣服还是她一贯的风格,白色吊带外面套了件很修身的浅绿色薄开衫,将她清淡的身体曲线勾勒得清清楚楚,下面穿了条宽松的高腰牛仔裤,平底鞋。   王雨薇:“梁老师今天的look真给面子。”   梁姿:“倒腾了十五分钟,我仁至义尽了。”   王雨薇指着餐厅,压低声音,语气窃喜地对梁姿说道:“真、的、很、帅。”   梁姿没什么反应,只是笑道:“可以,不帅就拿你是问。”   王雨薇:“不帅我就给你点一星期的外卖。而且,你知道吗?他居然是第一个到的,7点35,还帮忙摆碗筷。”   刚走到客厅,梁姿就听见餐厅里的说话声了。   “她是真的厉害,喜欢什么就干什么,根本不在乎找工作赚钱。”   “对,要是我去学文学,家里可能要打断我的腿。”   梁姿意识到屋里的人说的是她自己。   她跟王雨薇笑道:“而且家里还没钱。”   王雨薇:“我赚钱养你。”   两个人笑着进了餐厅。   梁姿往长餐桌上扫了一眼,都是熟人。   除了一个——   那人姿态颇为懒散,他倚着椅背,手指夹着桌子上的酒杯,和那天的绅士优雅判若两人。穿着也随意了很多,只套了件宽松的黑色卫衣,领口露出了一点白色,应该是穿在里面的白T恤。   不变的是他出众的眉眼,那双桃花眼正淡淡地望着她,目光寻常,好似两人之前从未见过。   嘀嗒。   梁姿看了他一秒钟就别开了视线,跟朋友们打了一圈招呼,语气熟稔。   招呼打完,王雨薇立刻接上:“来,我给咱们在场的两位博士互相介绍一下,就剩你俩不认识了。”   二人再次对上视线,眸子里波澜不惊。   男人起身,站得笔直。   王雨薇看了看这个绝世大帅比,对梁姿说道:“这个是清泽,任平安的本科同学,现在在英国读phd,专业是数学。”   又对清泽说道:“这是梁姿,我的本科同学,在巴黎读phd,学法国文学。”   梁姿神情自然地打了个招呼,“你好。”   清泽点了点下巴,微微笑道:“你好。”   说完,他侧过身,在桌子和他之间留出了一条窄缝,足够一个人通行。   梁姿说了声“谢谢”,从他身前走过,坐到了唯一的空位上,清泽的左手边。   桌上的人在讨论夏令时,主要是齐铭宇和陈鸥在说话,两个人都是王雨薇的商校同学,一个是男同一个是女同,虽然是朋友,但永远在互怼。   齐铭宇:“我昨天就是,看外面天有点暗了,打算去厨房做个晚饭,结果一看表,我的天,都九点了,好夸张啊。”   陈鸥:“有什么夸张的,你本来就是九点吃饭。”   讨论完夏令时,又讨论桌上的菜哪些是做的,哪些是买的,在哪里买的。   又说起来房子找了多久,装修队找的哪国人,花了多长时间。   二十分钟过去了,梁姿和清泽虽然并排而坐,中间却像有一道透明的屏障,将两人分隔到不同的空间,各自吃饭聊天,毫无交流。   梁姿又瞄了一眼最边上的那盘糖醋排骨。   这盘排骨是王雨薇亲自做的,卖相十分诱人。   梁姿盯着它很久了,可惜摆得太远,她实在够不到,现在盘子里只剩下三块了。   梁姿拿起筷子,刚尝试着伸手,王雨薇就说道:“梁老师,你要夹哪个菜?我帮你。”   王雨薇纯粹是胡说了,她坐在梁姿正对面,距离那道菜一样很远。   梁姿说道:“我想夹块你的排骨,没事,我自己来。”   话音刚落,一直跟任平安聊天的清泽转过头来,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她。   “我来吧。”   他放下筷子,把手伸到桌边,手指细长,掌心纹路清晰。   梁姿把筷子和碗递给他,“谢谢。”   清泽坐在椅子上,拿起梁姿的筷子,胳膊一伸,毫不费力地往碗里夹了两块排骨。   却没把碗端回来。   他看着排骨旁边的清炒西兰花,问道:“这个要吗?”   梁姿:“要。”   “鸡腿?”   梁姿点头。   “油菜?”   梁姿点头。   最后,清泽把餐桌尽头的几盘菜都夹了一遍,将颇有份量的碗轻轻放到了梁姿面前。   梁姿瞥了一眼他的左手,手背光滑,掌骨微突,伤口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又道:“谢谢。”   “不用谢。”清泽拿起自己的筷子,继续吃饭。   像是礼节的流程走完了,一句也不再多说。   梁姿听着陈鸥说笑话,有滋有味地啃着糖醋小排。   又没了交流。   酒过三巡,桌上的人都放下了筷子,以聊天为主。   那一年,蒙特利尔因为冬天播出的《鬼怪》一跃成为热门旅游城市,齐铭宇刚从那里回来,倾情推荐:“我觉得蒙特利尔太好玩了,真的像巴黎,但是又比巴黎现代。而且现在去还可以在那种枫糖小屋自己做枫糖。”   陈鸥读研的时候正好在蒙特利尔交换过一个学期,语气嫌弃,“我不喜欢,什么都是假的,整个就是一个fake Paris。”   齐铭宇置若罔闻,直接问清泽:“你要在巴黎待多久啊?都想去什么地方逛逛?”   清泽说道:“想去几个博物馆,卢浮宫,蓬皮杜,还有罗丹美术馆之类的。”   王雨薇问:“你应该过了二十五岁了吧?”   清泽:“二十七。”   王雨薇指了指梁姿:“你要是去卢浮宫的话可以蹭梁姿的年卡,我上次就是跟着她去的,预约买票都不用,直接进,好爽。”   一桌人开始了。   “那梁老师能带带我吗?”   “也带带我吧,二十五岁以后还没进过卢浮宫。”   “我也是。”   “我也是。”   除了清泽。   他坐在旁边,嘴角轻勾,手里转着玻璃杯,完全没有要接话茬的意思。   梁姿笑着点头。   这帮人是真会捧场,二十五岁以前也没见他们去过几回。   除了这位似乎不太想搭理她的剑桥数学博士。   她没看清泽,对其他人说道:“听者有份,但要预约。”   在她的视线之外,清泽的食指在腿上轻轻敲了一下。   他微微侧过头,瞧着身边的梁姿,眼底浮现一抹浅笑,瞬间即逝。   那是清泽极少有的,想要逗人玩儿的心思。   作者有话说:   继续求求求收藏 第3章 、揶揄   清泽叫她,“梁博士。”   梁姿抬眼看他。   清泽眼神认真,“我能问你一个事儿吗?”   梁姿语气平淡,“你问。”   总不能是真的让她带他去卢浮宫吧。   清泽又开口了,声音极低,低到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   低到梁姿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他的声带正贴着她的耳廓震动——   “我琢磨一晚上了,就是想问问梁博士,法国文学和对外法语是一个专业吗?”   男人的声音慢条斯理,好像真的在向她请教问题。   事实却是,稍稍上扬的尾音,堂而皇之地揶揄。   梁姿听完,怔了一瞬,轻声笑了。   由于喝了酒,她两颊泛着俏皮的淡红色,眼睛亮晶晶的,还带着几分被当场抓包的懊恼。   被清泽摆了一道的懊恼。   显然,梁姿并没有预料到清泽会说起这段插曲。   整顿饭都相安无事,她还以为他懒得提,想着就这么过了。   可是这个男的怎么突然算账,一点预兆也没有。   清泽看着梁姿的反应,眼里笑意渐浓,似乎满意极了。   梁姿知道这个问题不需要她回答,她避开清泽调笑的目光,拿起自己的酒杯,碰了碰清泽还放在桌上的杯子,大方地说道:“Tchin-tchin。”   一句碰杯时说的法语祝酒词,从中文“请请”演变而来。   听上去却更像“卿卿”。   还有亲亲,清清。   梁姿拿着杯脚,自顾自地喝了一口香槟,柔和的气泡在口腔里细细密密地破裂,冰凉微甜的液体流入她的喉咙。   像极了那天的薄荷烟。   清泽不知什么时候敛了笑意,他看着梁姿喝完又放下,眼眸又变成了一片清澈无波的湖。   他不作声地拿起杯子,也喝了一口。   “在哪个学校?”他问。   “索邦。”   “第几年了?”   “博二。”   “嗯,”清泽的语气里又多了几分促狭,“这两句是真的吗?”   “给你看我学生卡?”   “行啊。”   “你的呢?”   清泽拿出了手机,开始翻相册。   旁边的任平安瞥了一眼屏幕,问道:“干嘛呢这是?”   清泽:“有人质疑我学历造假。”   梁姿:?   “你俩这天聊的,挺新鲜,”任平安越过清泽,对梁姿说道,“梁老师,我作证,咱清老板真的是根正苗红的剑桥人,一路的三一学院,永远的纯数。”   又对低头滑屏幕的清泽说:“梁老师也是一路的索邦文学,那法语说的,比法国人还好。”   清泽把手机递到梁姿面前。   梁姿扫了一眼屏幕上的学生卡,蓝底,一张证件照,一个日期,一个“Z Qing”。   原来他今年九月份就要毕业了。   梁姿正打算仔细观察一下证件照,屏幕上方出现了一条消息,暧昧至极——   【Grace:你几点回来?】   梁姿把手机还给清泽,“你有信息。”   清泽看了眼屏幕,把手机接过来,一边打字一边说道:“不好意思,我妹妹。”   回完消息,他抬头,“梁老师的呢?”   梁姿眨眨眼,“今天没带。”   吃完饭,大家帮着把桌子收拾了,然后转移到客厅玩游戏。   任平安说要先和清泽聊点事情,一会儿就来。   王雨薇小声问道:“你俩要干什么?”   任平安说道:“纯数博士的大腿,能抱的时候必须得抱。”   又拉着清泽回了餐厅。   其余六个人,五个人连排打王者荣耀,剩下的梁姿不玩游戏,坐在旁边观战。   餐厅里,清泽坐在椅子上,手边放着纸和笔,任平安坐在他旁边,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开始拉着清泽请教数学问题。   清泽手里拿着笔,眼睛一行一行地扫着屏幕,上面是一整页的公式,五花八门的符号。   过了一会儿,清泽“嗯”了一声,看完了。   “哪里不明白?”他问道。   任平安内心崩溃,清泽看了有两分钟吗?他可是想了好几天了。   人和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啊??   他指着屏幕,“就这三行,我想不明白,不知道是怎么证出来的?”   清泽点点头,“确实有点复杂。”   他右手按纸,左手握笔,低头在纸上开始写草稿。由于上半身靠在椅背上,和桌子有段距离,他整个人看着懒懒散散,不太认真。   只有那双专注的眼睛时不时地在屏幕和白纸之间打着来回,手上写得飞快。   任平安坐在旁边等着。   他知道清泽肯定能证出来,但是觉得怎么也要个来小时,盘算着一会儿怎么感谢清泽。   谁知道,十五分钟以后,清泽开口道:“好了。”   他把一张a4纸放到任平安面前,“我把用到的定理都写在这儿了,你对照着看,应该能看懂。”   清泽拿着笔,在纸上重新给任平安写推导,一边写一边讲。   任平安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本科,跟着系里的博士生上辅导课的时候。   他耳朵听着,脑子转着,内心崩溃着。   讲一会儿,清泽给任平安讲明白了。   任平安衷心地说道:“Loch,你真的好适合做纯数,你在找教职吗?”   清泽把笔放下,“没有,要回去给家里打工。”   任平安惊讶不已,“连你都要转行了?”   纯数学难做,搞纯数也挣不来钱,教职少,这是大多数人从纯数转行的原因。   但Loch不缺钱啊?   清泽没说话。   烦得不想说。   任平安又道:“不过聪明人到了哪里都是聪明人,你要是来做quant,肯定也能做好。当然了,你也用不着做这个。”   家里有矿,还做什么quant。   清泽想了想,说道:“纯数和量化是两种思维吧,我还是有求证的习惯,可能不太适合,而且我研究的东西确实和量化关系不大。”   任平安叹了声气,“唉,我一开始也特别不习惯,每天都在说服自己,这个行业都是把算法直接拿来用的,我没必要自己再证一遍。”   清泽笑了一声,“你已经很棒了,Adrian。”   任平安被清泽一夸,还有点不自在。   但是,又因为夸的人是清泽,所以任平安确实备受鼓舞。   毕竟是同龄人,任平安大部分时间都把清泽当同学和朋友,但也有一些时候,任平安觉得清泽自带一种人格魅力,更像师长,他的肯定也格外有份量。   比如现在。   “我继续努力,”任平安挺直了腰板,“Loch,你帮我大忙了,要不然我还不知道得想几天,改天请你吃饭?”   清泽却说:“不用,就当我谢谢你。”   “谢我什么?请你来我家玩??”   清泽淡淡笑道:“嗯,算是吧。”   任平安正要开口再问,被王雨薇的一声长呼打断。   “任平安——”   “能不能快点啊——”   “再不开始,梁老师都要走了——”   任平安扯着嗓子:“马上——”   他对清泽说道:“你先去,我收拾一下。”   清泽的手掌拉住任平安的胳膊,直接把他从椅子上提溜了起来。   “一会儿再收吧。”   梁姿并没有要走,她只是有点无聊,只能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手机。   王雨薇觉得冷落她的好姐妹确实不合适,趁着一局结束,喊了几嗓子。   倒是挺见效,任平安和清泽立马就过来了。   梁姿放下手机,抬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清泽的视线。   清泽脚步没停,朝她走了过来。   又坐在了她的右手边。   梁姿好像闻到了那股清冽的香味,味道很淡,若有似无。   她开口道:“没有打断你们吧?我没有要走。”   “正好讲完,”清泽问道,“梁老师没跟着一起玩游戏?”   “不太会,在看手机。”   清泽点点头,“挺好的,至少比坐在餐厅里听数学有意思。”   梁姿笑了出来。   六个人坐在沙发上,两位主人坐在椅子上,一起讨论玩什么游戏。   任平安:“玩德扑吗?”   王雨薇:“有完没完,每次都是你赢,要么就是梁老师,没意思。”   任平安指了指坐在一边事不关己的清泽,“清老板才是真会玩,我是让他练出来的。”   齐铭宇眼睛一亮,“那可以试试。”   陈鸥偏不让他如意,“不想动脑子。”   清泽说道:“换一个大家能一起玩的吧。”   王雨薇拍板决定:“别麻烦了,就数7吧,数错的淘汰喝酒。”   规则极其简单,一群人轮流报数,遇到带7的数,或者7的倍数,都要以拍手代替,不能说出来。   陈鸥说道:“我昨天喝多了,今天休息一下,我做仰卧起坐行吗?输一次做10个?”   王雨薇:“可以。”   清泽也说:“那我做俯卧撑吧,也是10个,一会儿还要开车。”   王雨薇:“可以,诶,你里面穿的是短袖吗?”   清泽:“对。”   王雨薇对待帅哥一向直来直去,也从不客气,她眯眼笑道:“那你把卫衣脱了,穿t恤做俯卧撑吧。”   一屋子的人开始起哄,表示支持。   梁姿在清泽身边笑出了声。   她是真的佩服王女士。   清泽的笑容有些无奈,“行吧,那我最后一起做。”   一帮二十多岁的人为了做准备,背上了九九乘法表:   “七七四十九,七八五十六,七九六十三。”   “91,97,98,105,112,117,119。”   “够用了吧,一般谁数到一百多啊。”   第一轮,梁姿第三个就出局了。任平安跟着清泽熬到了最后,从70一直拍到了79,由于拍得太过瘾,太有节奏,所以连着80也给拍了。   任平安服输,喝了半杯啤酒。   第二轮,梁姿是倒数第三个下去的,她喝完酒,打开手机,搜索“7的倍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耳朵听着清泽的拍手声。   不同于别人清脆响亮的掌声,清泽的拍手声很轻,似乎掌心只是潦草一碰,毫不费力。   就像他玩这个游戏一样,全在掌控之中。   任平安:“84,不对!”   清泽又赢了。   陈鸥打趣道:“清泽为了不脱卫衣,也是拼了。”   王雨薇对任平安说道:“任平安,努力。”   任平安:“清老板今天晚上要是没做俯卧撑,在座的各位都有责任。”   玩过两轮,大家逐渐进入了游戏状态。   第三轮即将开始,梁姿把一侧的头发抿到耳后,竖起耳朵,支起双手,挺直后背。   清泽的两只手肘依旧撑在膝盖上,转头看了她一眼,低声笑道:“梁老师,这把要干大事儿?”   梁姿对上他的眼睛,“嗯,要干大事儿。”   要把你衣服脱了。 第4章 、走神   这一局从1开始数,数到90的时候,场上剩下的人和上一局一样:梁姿,清泽,任平安。   “真的数到100了。”   “服了,别人玩这个是为了喝酒,咱们玩这个是为了数数。”   “是为了脱衣服。”   97。   梁姿:啪。   98。   清泽:啪。   99。   任平安:啪   任平安:“我靠,我怎么拍手了??”   王雨薇:“你在那跟着他俩啪啪啪什么呀?”   一沙发的人又笑疯了。   王雨薇每次喝了酒,总能出其不意地说出几句荤笑话,已经成了朋友们聚会的保留节目。   “行了,别笑了,”王雨薇看着沙发边的梁姿和清泽,“他俩还没完事呢。”   这一回,梁姿听出了一种“想笑但又不想笑出声”的意思。   她安静地看着这帮人笑得东倒西歪。   清泽则是和刚才一样,脸上没有任何被打趣的局促,只是浅浅笑着,丝毫没有接话茬的意思。   笑声渐息,清泽看向梁姿,眼神澄澈,“梁老师,继续吗?”   梁姿:“100。”   “101。”   “102。”   ……   173,啪。   174,啪。   175,啪。   清泽的长指微微交叉,掌声还是很轻,他看着梁姿,眼有笑意。   在不那么离谱的范畴里,梁姿总觉得清泽不像是在玩游戏,更像是在逗她,可是有什么好逗的呢?   在离谱的范畴里,她觉得,清泽好像在哄她,可是更没什么好哄的,她和他又不熟。   八成,这位玩游戏的时候就这样。   就是这个漫不经心消极应战的样儿。   梁姿迎上清泽的视线,啪,掌音清脆。   被淘汰的六个人在旁边观战。   王雨薇:“一会儿啪到天亮了。”   陈鸥:“要不让他俩自己玩去吧,咱重来一轮。”   齐铭宇:“这回清泽要是再脱不了衣服就不合适了吧?”   清泽:“185。”   梁姿:“186。”   清泽:啪。   梁姿:“188。”   清泽:“189。”   赢了。   观战的六个人发出一阵欢呼。   王雨薇:“梁老师就是梁老师。”   齐铭宇:“我手机呢?一会儿要拍视频。”   任平安:“咱加加油,给清泽多攒几个。”   梁姿先是舒了口气,然后翘着嘴角,灿烂的笑意从眼尾溢了出来。   一会儿要被围观的清泽懒懒散散地倚在沙发靠背上,他双手交叉举过头顶,伸了个懒腰,又将两手枕在脑后。他望着梁姿的侧脸,一双桃花眼里竟然也寻得到几分开心。   他对梁姿说道:“行吧,一会儿给梁老师做几个俯卧撑。”   说完,他坐直,把茶几上的水杯捞了过来。   梁姿侧过脸看清泽,男人正拿着玻璃杯喝水,轻轻仰头,喉结上下滚动。   她笑着问道:“给我做?”   怎么就成给她做了?   清泽喝了半杯,把杯子拿在手心里,唇瓣沾了水渍,亮晶晶的。   他看着她,似笑非笑,“输给谁,给谁做。”   梁姿点点头,有道理。   新的一局,刚开始没多久,清泽的手机屏幕亮了。   有人给他发了信息。   清泽随口说了个“25”,低头看起了手机。   又轮到他报数的时候,他在“33”轻轻拍了下手,结束了游戏。   “不好意思,我去打个电话,一会儿就回来。”   拿着手机去了阳台。   游戏依旧在继续,大家都学精了,一直数到40,只有三个人出局,其中还包括主动退出的清泽。   47。   梁姿拍手的同时,眼神不经意地扫过阳台。   清泽背对着客厅站着,肩膀宽阔,身材颀长。   做俯卧撑的话应该很有观赏性。   几轮下去,场上又剩下了梁姿和任平安进行最后的对峙。   正好清泽在外面打电话,任平安起身坐到了清泽的位置上,准备和梁姿打场硬仗。   任平安开口:“85。”   梁姿:“86。”   任平安:啪。   梁姿:“88。”   清泽很快打完了电话,他走进来,自觉地坐到了椅子上,淡淡地看了一眼任平安。   任平安被清泽这么一看,心里一哆嗦,卡壳了。   他忘了自己数到哪了。   靠。   梁姿被送了人头,开心极了,她两眼弯弯地说道:“任平安,喝吧。”   任平安看着她,“梁老师,你真不是一般人。”   梁姿:“谢谢夸奖。”   任平安站了起来,拿起啤酒喝了几口,对清泽说道:“你坐回去吧,我刚才是为了和梁老师玩游戏。”   清泽温声回他:“没事,你就坐沙发吧,舒服一点。”   任平安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用了,我要跟我家那位坐一起,你快回去吧。”   清泽点点头,站了起来,又坐到梁姿身边。   任平安坐在椅子上,松了口气。   一晚上下来,清泽一共输了四局,除了打电话的那次,每一局都输给了梁姿。   凌晨一点,沙发上的人排排坐好,等着看今晚的最后一个节目:帅哥俯卧撑。   清泽坐在沙发上,他双手交叉,抓着卫衣下摆往上撩,露出了里面的纯白T恤。脑袋从领口钻出来之后,他又把两只袖子脱了下来。   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很漂亮。   他对身边的梁姿说道:“梁老师能帮我拿下衣服吗?”   梁姿瞧着清泽,他短发些许凌乱,一颗脑袋看上去毛茸茸的。   “可以。”   她接了过来,卫衣面料柔软顺滑,还带着清泽的体温。   清泽在客厅的地板上趴下。   这回是王雨薇对梁姿嘱咐道:“梁老师,你好好给清泽数数,别走神。”   梁姿“嗯”了一声。   可她确实有点走神了。   清泽的身体随着俯卧撑的动作上下起伏,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无比分明,下垂的T恤清晰地勾勒出他上半身的倒三角轮廓,背部中间一条明显的沟壑,沿着脊椎一直沿伸到下面。   耳边依旧是此起彼伏的起哄声。   “卧槽好强。”   “这一看就是练过。”   “任平安,你应该跟清泽学习一下这个。”   四十个俯卧撑,清泽全程匀速,毫不费力。   王雨薇掐完秒表,“三十九秒,真的不错。”   清泽双手撑地站了起来,气息微微有些不均匀。   他对几位神情激动的观众说道:“今天只能做俯卧撑了,下次不开车了,跟你们一起喝。”   说完,他走到梁姿面前,朝她伸出手,“谢谢梁老师了。”   “不用谢。”   梁姿把衣服还给他,他随手套上,理了理头发。   节目看完,大家决定散场回家,让王雨薇和任平安好好休息。   走到楼下,一拨人坐地铁,一拨人打车,梁姿挥挥手:“我走着回家,你们路上小心。”   清泽跟在她旁边,“梁老师住在哪?我送你一趟。”   “不用,我家离这儿很近,走个七八分钟就到了。”   “这么晚了,”清泽说着,拿起车钥匙扬手开车,“两三分钟的事,不麻烦。”   那行吧。   “好,谢谢。”   梁姿顺着他手的方向看过去,是路边停的一辆黑色跑车。   清泽迈着长腿走到梁姿前面,把副驾驶的门打开,看着她,“梁老师请坐。”   车里弥漫着那缕熟悉的苦冽香气,让人神智清醒,却又禁不住沉溺。   梁姿不动声色地多闻了几下。   清泽把手机递给她,页面是地图导航,“地址输一下。”   说完,把副驾驶的车门关上,绕到另一边上车。   梁姿打着字,屏幕上方又出现一条消息:【Grace:那你给我带盒马卡龙回家】   梁姿的手指顿了一秒。   清泽这种有钱有颜有学历的男生,对外宣称单身,却收到这样的信息,梁姿并不对此感到意外。   但是她反感。   梁姿继续写地址,写完,把手机还给了清泽,什么也没说。   清泽搭了一眼,“确实很近。”   他打了转向灯,看了下后视镜。   尽管是周六凌晨,正是巴黎年轻人纵情欢笑的时候,七区的马路仍然安静而空旷。   “梁老师为什么叫梁老师?”   梁姿随口说道:“不是告诉你了,教外国人法语。”   “博士生带课?”   梁姿笑了出来,“不是,说着玩的,我不教课。一开始是王雨薇叫我梁老师,因为上大学的时候我总给她讲题,后来他们就都这么叫了。”   清泽嘴角一弯,“梁老师,你真是张口就来。”   梁姿也问:“那清老板为什么叫清老板?”   清泽:“因为他们觉得我很有钱。”   三分钟,清泽开到了梁姿家楼下,稳稳当当地把车停在路边。   梁姿解开安全带,准备跟这位萍水相逢的帅气司机言谢道别。   下一次再见,也许是在王雨薇和任平安的婚礼上,而这对情侣目前并没有将结婚提上日程,四舍五入就是——   遥遥无期。   她正要开口,清泽却叫住了她:   “梁姿。”   声线温和得像纯净水,溶入了周末的静谧夜晚。   梁姿转过头瞧着清泽。   也许是因为路灯的晦暗光线照进了车厢,清泽整个人的轮廓都很柔和。他两手搭在方向盘上,姿态放松,表情闲适,那双正看向她的清冷黑眸依旧亮如星子。   梁姿没有应声,就坐在副驾驶与清泽对视,安静地等着他说下一句话。   两双眼睛,仿佛两汪平静无澜的湖泊。   清泽开口,礼貌问道:“所以梁老师下周六有没有时间,让我蹭个卢浮宫年卡?”   梁姿听了,瞥了一眼方向盘上的车标,又看了一眼“别人觉得他有钱”的清老板——   清老板的目光诚挚又坦荡,似乎什么心思也没有,只想免费进一趟卢浮宫。   梁姿问道:“你在巴黎待到几号?”   “24号。”   梁姿拿出手机看日历。   只有下周六了。   他家里还有个女孩需要他买马卡龙,她不太想答应,但是当面拒绝也不合适。   梁姿收起手机,“应该可以,如果不行的话我提前告诉你。”   清泽点点头,眉眼里有浅浅笑意,“那就先谢谢梁老师带我了。”   梁姿心想,看着还挺开心,不就是一张免费的门票。   而且就是嘴上说说,根本不打算给你。 第5章 、妹妹   第二天,梁姿一觉睡到上午十点,她迷迷糊糊点开手机,微信有一条好友申请。   Loch,备注“清泽”。   梁姿点了通过,微信昵称就是她的名字,她干脆什么也没发。   她在床上赖了半个小时,照例吃了个早午餐,过了一会儿,王雨薇打了电话过来,应该也是刚起床。   王雨薇声音激动,“梁老师,我不需要给你订外卖了吧?”   梁姿“嗯”了一声,不情不愿。   王雨薇:“啧,梁姿,虽然你不想承认,但你确实有一些男博士缘在身上。昨天清泽又是给你夹菜,又是好几次输在你手里,还让你拿衣服,有点意思。”   梁姿回想起昨晚的种种,说道:“他应该只是礼貌。”   又想起之前见过的一些男博士,“这个福气我可以给你。”   王雨薇无奈,“梁姿,你是不结婚,又不是不谈恋爱,眼里能不能有点粉红泡泡啊,一个就行。”   “有,”梁姿语调冷冷清清,但也实话实说,“他很好,有礼貌,长得帅,人也聪明。”   王雨薇补充道:“家里还有钱,你注意他昨天戴的那块表了吗?”   梁姿:“没注意。”   “就是莫歇,你买的那款六千欧,清泽手上那块我在网上没找着,但是找到了一款差不多的,七万欧起步。众所周知,去朋友家吃饭不是什么正式场合,这块肯定是他比较便宜的表。”   梁姿“哦”了一声,“光顾着看他脸了,哪还注意什么表不表的。”   王雨薇在电话那边逐渐疯狂,“我也是,他真的好帅啊我的天,又高又帅。他昨天做俯卧撑的时候我就想说,活儿应该不错。”   梁姿:“你男朋友没在身边是吧?”   王雨薇:“确实不在,厨房里切水果呢。怎么样梁老师,春心动了吗?”   梁姿轻轻咬着食指尖,“不想动。”   又想起马卡龙,更不想动了。   找什么理由拒绝清泽比较好呢?   王雨薇叹气:“动动吧梁姿,昨天那个局上的单身直男直女,我就只叫了你和清泽,我用心良苦了吧?你知道我昨天为了清泽旁边那个空位,跟齐铭宇暗中较量了多久吗?”   梁姿:“你辛苦了。”   王雨薇:“我都给你问好了,他上一段恋爱还是本科的时候谈的,两三个月就分手了,一直空窗到现在,六七年了,这不就是你的翻版吗梁姿??”   梁姿依然兴趣不大:“虽然他空窗,但是好像有妹妹,昨天一直给他发信息来着,还是算了吧。”   王雨薇:“什么妹妹?亲妹吗?”   梁姿:“我哪知道是什么妹妹。”   王雨薇:“你等一下。”   接下来,梁姿拿着手机,又听了一遍王雨薇和任平安的山歌对唱。   “任平安,清泽有妹妹吗——”   “有两个妹妹,还是双胞胎——”   “那你知道叫什么吗——”   “好像有一个叫Grace——”   王雨薇对梁姿问道:“Grace,是这个名字吗?”   梁姿:“……是。”   她抓了抓头发,不都是独生子女,他怎么还真有妹妹啊。   王雨薇笑了一声,“任平安跟我说,据他的了解,清泽连个暧昧对象都没有。而且,他也觉得,清泽好像对你有点意思。”   梁姿:“哦。”   王雨薇:“我单纯就是觉得清泽挺会的,跟他谈恋爱应该很快乐。他家里估计得有几个亿,结婚对象大概率家里安排,你正好是不婚主义,也没打算跟他结婚,嘿,这不是巧了吗?你俩要是能谈,随便谈嘛,不行再分。”   梁姿把打火机拿了起来,放在手心里转着,“再说吧。”   她现在有了新的问题:下周六,见还是不见呢?   王雨薇和梁姿打完电话,继续在床上躺着。   过了一会儿,任平安端着一小碗切好的水果走进了卧室。   他把水果递给王雨薇,“你刚才在跟梁姿打电话?”   “对。”   “梁老师是不是看上清泽了?”任平安脸上隐约有几分骄傲之色,“我就说,Loch真的有魅力,人走到哪,桃花招到哪。”   王雨薇冷哼一声,“你别高兴太早,我刚问了,梁老师好像对清泽没什么意思。”   任平安:?   他不懂了。   “俩人昨天你来我往的,聊得挺好的啊?不是,清泽她都看不上,她就是对男的没兴趣吧?可是她对女的好像也没兴趣啊??”   王雨薇懒得说他,“任平安,人各有志,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浪费那个时间谈恋爱结婚。不过反过来说,能让咱梁老师拨冗谈恋爱的,肯定得是特别喜欢的。”   任平安:“她不是也date过挺多人的吗?”   王雨薇:“她那些date就是闹着玩,你还不如说她是跟那些男的学习新领域新知识去了,要么就是练口语去了。”   任平安一拍大腿,“早知道给她介绍一下谢绍了,也是个不婚主义,对结婚没兴趣。”   “这又是哪位?”   “也是我剑桥的同学,不过距离有点远,在美国做博后呢。”   王雨薇只关心一件事——“帅吗?”   任平安:“肯定是不如清泽帅,但是也不错,特别高,好像比清泽还高,感觉得有一米九。”   “那算了,远水救不了近火,先逮着清泽薅一薅吧,”王雨薇看向她亲爱的男朋友,“下周六能不能再把他叫出来一起玩啊?让我再饱饱眼福。”   任平安一个小脑嘣弹上去,“把我当个男的看看吧王雨薇。”   然而,任平安最后还是被王雨薇鼓动着,给清泽发了个消息,约周六的局。   半小时以后,任平安收到了一条回信:【下周六有事,去不了,抱歉】   王雨薇:“这个清泽感觉也不太靠谱,他来巴黎旅游的,能认识什么人,估计是周末要date小姐姐。”   任平安:“我不就是个人吗??而且,他家里人好像就在欧洲做生意,没准回家吃饭去了。”   王雨薇:“做什么生意?”   任平安:“他说就是做生产加工的那种生意,手工艺品什么的。”   王雨薇:“就是开厂的呗?你之前说的三百万是怎么回事?”   任平安一想起这一段,整个人的倾诉欲都上来了。   他声情并茂地讲道:“就是我们本科快毕业的时候啊,有两个朋友,是对情侣,他俩合伙创业,做科技医疗,但是没拉够投资,那几天挺崩溃的。有一天下课,清泽随口一问,说能不能给他讲一遍ppt,他有点好奇。   任平安顿了顿,“那两个人就打开了电脑,真的给清泽讲了一遍,半是练习,半是开玩笑。讲完以后,清泽问现在还差多少,他俩垂头丧气地说差三百万,然后,清泽就直接给了三百万,三天就到账了。”   王雨薇确认货币单位:“人民币?还是镑?”   任平安:“镑,听说只要了百分之十的股份,其中一个朋友说,清泽纯粹就是认为他们这个项目值得做,有意思,完全就是天使投资人。”   “所以你叫他清老板?”   “对。其实清泽一直都挺低调的,这件事也就几个朋友知道。不清楚他现在什么样,反正他本科的时候经常骑自行车来上学。不过我们也知道他肯定不缺钱,毕竟穿的用的都不便宜。”   王雨薇叹了声气,“听你这么一说,感觉他下周六更有可能约了漂亮小姐姐了,我还是劝梁老师慎重吧。”   ——   清泽回任平安消息的时候,正在机舱里坐着,即将飞往日内瓦。   清泽母亲的生日适逢复活节假期,清泽和两个妹妹这些年基本上都会专程回一趟家给母亲庆生。   然而,他今年不是很想回去。   清泽回复完微信,继续浏览手机网页:romantic restaurants paris。   巴黎的浪漫餐厅。   他点开几个网站,里面的推荐都不合他意,这些餐厅不是太正式,就是太刻意。   清泽的手指在屏幕上轻叩了两下,还是决定打扰一下他的助理Gabriel,以朋友的身份给他打个电话。   虽然今天是周日,也是法定节假日。   他问道:“Gabriel,你有没有推荐的约会餐厅,在巴黎?”   清泽知道他是巴黎人,平常喜欢出去聚会,应该经验丰富。   Gabriel在电话那边吹了个口哨,“和女孩?第一次见面?”   “是个中国女孩,第一次单独见面,”清泽开始阐述他的要求,“我想找一家环境浪漫的餐厅,气氛随意轻松一些,适合聊天,不需要米其林三星。”   “好,我一会儿发给你几家,你看你喜欢哪个。”   “明天告诉我就可以,这个不急。”   Gabriel意味深长地说道:“不,Loch,这个很急,不然你不会在周日给我打电话。”   清泽低下头,笑了一声,“好,那我等着你的消息,复活节快乐。”   “谢谢,你也是。” 第6章 、骄女   飞机一个小时后降落在日内瓦机场。   清家的房子在莱芒湖左岸的一座静谧小镇,紧邻日内瓦。小镇虽小,但依山傍水,景色宜人,吸引了大量瑞士富豪来这里投资房产。   清泽父母十几年前买下这块地的时候也是因为地理位置。出了家门,往东开十分钟,可以到达日内瓦城区,往西开十五分钟,可以到达莫歇总部。   最有吸引力的一点,这块地有湖景,而清泽母亲最爱湖泊。夫妻二人也因此委托了建筑师,把房子设计成了现代主义风格,每一层的全景落地窗都能看到对面完整的湖光山色。   清泽到家的时候是下午了,清成陌和清成阡正陪着父母在花园里喝茶聊天晒太阳。   这对孪生姐妹生得艳色绝世,今年二十二岁,都在纽约学音乐。   看见清泽走过来,四个人热情地挥了挥手。   跟家人一一拥抱之后,清泽把手里的礼品袋递给清成陌,“Grace,拆开看看?”   清成陌眼里一喜,解开白色缎带,是一盒五彩缤纷的马卡龙,颜色清新淡雅。   “谢谢哥哥!”   她和清成阡一人拿了一个抹茶味。   清泽在清母身旁坐下,对清成陌说道:“你是得谢谢我,消息发得真是时候。”   他昨晚在路上等红灯的时候才看到的,算算时间,那会儿梁姿应该正拿着他的手机写地址。   清成陌:“确实有点晚,可是你平时睡得也不早。”   清泽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拿起一颗灰色的马卡龙,放到清母的碟子里,“唐女士,黑芝麻味的,您的最爱。”   清母尝了一口,那双和清泽如出一辙的桃花眼又温柔了几分,“谢谢儿子,平时课业这么重,公司的事情也要忙,还不忘从巴黎带小点心回来。”   清父在一旁问道:“清泽,我的呢?”   清泽捏了颗饱满鲜红的草莓,吃完才对自己父亲说道:“唐女士今天是寿星,你只是寿星她老公,没这待遇。”   母女三人笑出了声。   清父拍了拍清泽的后背,“翅膀不错,挺硬。”   清泽看着清父,目光淡淡,嘴角带笑,“不让飞,有什么用?”   话音一落,其余四人的表情都滞了一瞬,其乐融融的氛围变得微妙起来。   清泽毕业进莫歇。   两年以来,这个话题在这个和睦的家庭里像一只大象,都看得见,但是没人提。   因为一提就会引起无数的争吵和矛盾。   起初,清泽的态度很明确,他只想做数学,不想管公司。有家族办公室做资管,这些钱他们兄妹三人这辈子也花不完,莫歇的事,花钱请职业经理人负责就好,清泽和自己的两个妹妹想法一致,这辈子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一年之前,清泽在可以毕业的情况下选择延毕了一年,父母为此和他彻夜长谈了一场。那夜之后,清泽渐渐松口,一直到今天。   然而,虽然勉强答应了接手公司,最近也开始接触巴黎办公室,但清泽从没跟爸妈说过一句准话。   清成阡知道哥哥的喜好,她凤眸微挑,对父母说道:“Pierre不是才六十出头吗,距离退休还有四五年吧?也够我哥做个博后了。”   Pierre是莫歇的现任ceo,瑞士人,六十二岁,预计三年后退休。   清泽听了这句话,又拿了颗草莓,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爸妈。   清父斟酌几秒,还是开口道:“清泽,你现在要是不愿意进公司的话也可以,我跟Pierre聊过,他说晚几年休息没问题。”   清泽置若罔闻,他拿起玻璃茶海,给自己倒了杯茶,自顾自喝着,一言不发。   茶水鲜醇,有淡淡的果香。   清泽品了几口,垂眸瞧着杯子里的嫩绿茶汤,慢悠悠说道:“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我还是愿意了吧。”   嗓音冷淡,眸光漠然。   清母知道,自己儿子向来好脾气,这模样是真的生气了。   他们夫妻二人,二十多年来顺着清泽的所有想法,唯独这件事上,他们一家人勉强他了。   勉强他放弃了他喜欢了十几年的事情。   确实过分,但没办法。   清母刚要开口缓解气氛,身旁的清泽却站了起来。   他抬起头,嘴角上扬,眼里的淡漠褪得无影无踪,笑意盈盈。   清泽长指握着茶杯,“以后呢,咱这一家人就靠我养活了。”   他看向清母,“但是一家之主这个位置永远都是唐今云女士的,我先敬唐女士一杯。”   以茶代酒,喝完了剩下的半杯碧螺春。   就算是正式应下了。   也算是翻篇了。   清泽放下空茶杯,笑着看向他的四位至亲,修长挺拔的躯干被笼罩在澄澈和煦的阳光里,头发折射出细碎耀眼的光。   清成阡仰头看着他。   怎么会有清泽这么好的哥哥。   她吸吸鼻子,小声说道:“哥哥,谢谢你。”   气氛回暖,一家人松了口气,脸色也缓和下来,纷纷举起茶杯,咕咚咕咚喝水。   清泽坐在旁边提醒,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喝一口意思意思就行,马上吃晚饭了,得给唐董过生日。”   唐今云女士眼里有一层薄薄的水汽,她语气欣慰地说道:“不知道你们哥哥以后会找哪家的姑娘,肯定给人家哄得开开心心。”   清泽笑了一声,“工作结婚二选一,工作您给我安排了,女朋友的事儿可就没资格管了,您和我爸就在家等通知吧。”   唐女士看了清泽一眼,“有情况?”   清泽摇头,“没有。”   还没有。   ——   最近六七年,唐女士的生日上都有一个固定节目:清成阡和清成陌合奏两曲,一首生日快乐歌和一首别的曲子。   今年也不例外。   晚饭开始之前,清成阡使唤着清泽把所有的灯都关上,只留了钢琴旁边的一盏小台灯。   室内一片昏暗,只能看清几抹剪影。   清泽倚在沙发里,对清成阡调侃道:“妹妹,今年是直接吹蜡烛了吗?”   “嘘,安静。”   “不预告一下节目?”   清成阡提示:“前几个月上映的一部歌舞爱情电影。”   清成阡坐在钢琴前,清成陌托着小提琴站在旁边,两个人一对眼神,开始了。   先是一段简单的低音钢琴独奏,绵长的小提琴随后跟进来,音乐分分合合,缠绵悱恻,每个音符都是遗憾。   《City of Stars》。   巨大的全景落地窗外,夜空如深蓝墨水,山峦隐去,湖面温柔,灯光缀缀。   清泽坐在幽蓝窗景里,望向演奏的两个妹妹。二人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清泽很熟悉的情感,投入而快乐。   她们是名副其实的天之娇女,容貌倾城,才华横溢,十几岁的时候就在国际大赛上拿了奖项,前途无量。   刹那间,一种不可名状的无力感席卷了清泽,如同他面前铺天盖地的深蓝夜色。   小提琴结束了。   钢琴零星地弹奏了最后几个音节,曲终。   还没等这对中年夫妻从回忆的余音里走出来,曲风突然变得重复而欢快。   “祝你生——日——快——乐——”   一家人齐齐唱歌,氛围又轻松活跃起来。   切完蛋糕,几个人纷纷把礼物送上。   清父的礼物十年如一日,依旧是一件首饰,今年是一条红宝石项链,他亲自给清母戴到颈间。   姐妹二人表示没新意,晃着手里的小纸条。   “这是我们俩今年送给妈妈的生日礼物,”清成陌把票放到父母面前,突然大声说道,“我们要在Alice Tully Hall办第一场音乐会了!所以,你们三个去纽约的费用我们两个包了!!”   清成阡站在一旁,素来高傲的脸上也有着藏不住的喜悦。   清父清母开心得嘴都合不上,眼里甚至多了几滴泪花。   清泽笑着和姐妹两个人抱了抱,“我就知道你们可以。”   清成阡把手里的门票递给他,“下个月月底,你应该有空?是个周末。”   “有空,这可是我妹妹们的第一场音乐会。”   清泽的礼物是一幅风景油画,蓝的湖,绿的树,景色安宁。   他说道:“我让人专门去湖区画的,让唐女士换换口味,看看别的湖,避免审美疲劳。”   唐女士喜欢湖泊,自然也喜欢这幅画,打算明天就量尺寸做画框。   清成陌在旁边问道:“你怎么不自己画?”   清成阡:“咱哥你还不知道,让他正儿八经画幅画,两年一回吧。”   她们哥哥很会画画,小时候跟着清美的老师学,搬到瑞士之后跟着日内瓦美院的老师学,一路师从名门。   再后来,人越来越忙,画越画越少。   更别提他这一两年都在跟家里闹矛盾,这次清母生日,他更不可能亲自动笔了。   唐女士往画布右下角瞥去,看见了一个签名,“Q.Z.”。   清泽。   她又眼含泪花了,“谢谢儿子,什么时候画的?”   阡陌二人听了,颇为意外地对了个眼神。   “上个月跟着同事去湖区徒步的时候,我懒得走了,想说要不就坐在这儿给唐女士画幅画吧,”清泽嘴角一弯,“当然了,我在湖边就打了个草稿,这张画我是回去对着照片画的,唐女士别在意。”   清成陌说道:“哥哥,我生日的时候能不能也要一幅?好好看。”   清泽看她一眼,“嗯,等着吧。”   清成阡:“就是要等到后年的意思。”   清泽不置可否。   清泽在家里一直待到了周四。   周四中午,一家人吃着饭,清泽突然说他下午回巴黎。   清父问道:“怎么不多待几天?是Maxime找你有急事吗?”   Maxime负责巴黎办公室,也是莫歇的欧洲区总经理。清泽已经在那边断断续续熟悉了两个月,如果没什么急事的话,他可以在家里一直住到复活节假期结束,没有一定要回巴黎的理由,要回也是回学校。   清泽说道:“不是,一个同学在巴黎买了个房子,这周六叫我去他家吃个饭。”   唐女士笑眯眯的,“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清泽:“男的。”   清成陌叹气,“我有时候真的怀疑我哥读了个男校,你那个Trinity College也不是女子学院吧?我十六岁进的这个家门,还没见你谈过恋爱。”   清成阡对她说道:“他还是谈过恋爱的,跟一个英国女孩,大一还是大二的时候,三个月分手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其他三个人好奇地看向清成阡,只有清泽在旁边慢条斯理地吃鱼,一副局外人的模样。   清成阡:“因为他嫌人家减肥。”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   可以要个收藏吗—— 第7章 、嘟哝   ?   一家人都觉得莫名其妙,又齐刷刷看向清泽。   清泽回想起那段并不愉快的恋爱,说道:“她已经很瘦了,还是说自己胖,每天只吃一丁点东西,劝都劝不了。但分手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她总跟我发火。”   还不如他一个人待着看论文。   清成陌:“看来哥哥以后要找一个吃不胖的女朋友,啧,难找。”   清泽:“胖瘦无所谓,但人得正常。”   唐女士听完,发话了,“清泽,你也不要埋怨这个女孩子,是社会对女孩子的身材要求太高了,剑桥的女生肯定对自己的要求更严格,难免走极端。”   清泽点头,“我知道,其实我那时候做得也不够好。”   唐女士又看向自己的两个女儿,“你们两个也是,长得漂亮是优势,但是在外貌上花费太多时间就成了劣势。我是生了两个人,不是生了两个雕塑,花那么长时间雕完了,漂亮了,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摆在那儿看着,别人可能是开心了,我这个当妈的要难过死了。”   清父:“当爸的也要难过死了。”   清泽:“当哥哥的也是。”   清成阡和清成陌向来不服管,这个时候也乖乖说了声“好的”,低下了她们堪称艺术品的脸蛋,认真扒饭,准备扒完就去练琴。   ——   傍晚,清泽一个人回到了巴黎的家。   房子是清泽去年买的。去年这个时候,他和父母谈了一夜,谈完以后,他知道他别无选择,一定会在巴黎办公室先练两三年。   清泽接受了,但他不开心。   一气之下,他在近郊的富人区Neuilly买了套别墅,上下两层,三百多平米,外面被一圈高大的鹅耳枥树墙包围,环境清幽,私密性很高。   清泽洗完澡,打开了冰箱,给自己随便做了个番茄意面,吃完,他进了书房,打开电脑,拿着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算算。   九点多,王雨薇在“乔迁之喜”里发了消息:【香街又发生恐/袭了,大家都没事吧??】   群里的人陆续回复:   【没事】   【人还活着】   【巴黎真没法待了[大哭]】   【刚从香街绕出来,路都封了】   清泽看着手机屏幕,什么都没回。   梁姿也没回。   清泽合上电脑,把草稿纸收拾整齐,上楼去了卧室。   夜色已深,卧室漆黑而寂静,清泽一个人坐在床沿,两手后撑,目光聚焦在窗外的虚无一点,似在放空。   过了一会儿,他再次点开了微信群,大家在群里七嘴八舌地聊天,他在纷乱的对话里找着梁姿。   可梁姿依旧什么消息都没发。   清泽直接点开了和她的对话框,他俩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周日,微信自动发送的添加好友的消息。   清泽在屏幕上打字:【梁老师,周六几点见?】   发送完毕,点开了她的头像。   照片是梁姿本人,只不过是长头发,穿着件松垮的黑色吊带裙和平底凉鞋,对着镜头笑得恣意洒脱,背景是夜晚的马路,灯光昏黄。   清泽又点开了她的朋友圈,半年可见,一片空白。   她没有回他。   ——   梁姿今晚约了学姐安凝吃饭,在圣马丁运河附近的一家法式小酒馆。   学姐是她读研的时候认识的,现在在一家化妆品公司做市场营销,每年一到四五月份就开始研究假期。   安凝:“梁姿,你5月25号那个假有安排了吗?没有的话咱俩出去玩一趟,我今年想去西西里。”   梁姿想了想,“这是哪个假?”   她平常没有课,放不放假,对她来说没差别。   安凝:“圣母升天日还是降临日,我也没记住。”   梁姿用吸管搅拌着杯子里的透明金汤力,无奈说道:“应该不行,我六月份要参加一个类似于中期答辩的东西,需要准备材料,五月底应该正在崩溃。”   她吸了一口杯里的鸡尾酒,“但六月底我可以。”   安凝眼睛一亮,“也行,我可以请几天年假。但是,六月底会不会很热啊?”   梁姿:“我觉得会,我去年七月份去的Mallorca,超级热。不过,我还是愿意给地中海岛屿们第二次机会。”   两个人一拍即合,当场就开始看机票。   安凝之前研究过路线,查起来很快。   “就这个吧,时间和机场都合适,也不贵,往返才七十欧。”   “好。”   两个人最后定了卡塔尼亚进,巴勒莫回,来回九天。   买完机票,梁姿把手机倒扣在餐桌上,专心和安凝聊天。   她突然想起来,“学姐,你为什么不跟你男朋友一起去?”   安凝说道:“八月份再和他出去玩,他们法国人吧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就非得□□到八月,到处都是人山人海了再去度假。”   梁姿理解,“八月份,你不开门,我也不开门,在巴黎待着确实没意思。”   安凝挑了挑眉,“你呢,几个月没见,有没有认识一些合适的人?”   梁姿想了两秒。   “没有。”   还没有。   回去的地铁上,梁姿刚进车厢就听到了司机的广播:“作为安保措施,香榭丽舍站被关闭,下一站,荣军院。”   梁姿咬了咬下唇,八成是香街出事了。   她从包里找出手机想要查查原因,清泽的微信赫然出现在眼前,是半小时之前发来的。   梁姿思忖了片刻,回复道:【不好意思,我在外面,十五分钟之后你方不方便接个电话?】   清泽看见这条消息,合上了手里的书,坐在卧室的沙发里,舒了口气。   然后又盯着手机屏幕,眉头微蹙,琢磨了两分钟。   他回:【方便】   十五分钟之后,梁姿准时打了语音通话过来。   “All??”   空荡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一道女声,是梁姿特意用法语跟他说“喂”,第一个音节拖长,第二个音节又结束得很快,语气轻盈,听上去有点俏皮。   清泽开口道:“梁老师晚上十一点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儿?”   他看着墙上色彩绚丽的抽象画,声音似在调笑,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他大概猜得到梁姿这通电话的来意。   那天在车里,她就不想答应他。   梁姿略带歉意:“不好意思这么晚打给你,我觉得电话里说比较方便。”   清泽听见这句话,本就清冷的眸色又黯了几分。他抿了抿双唇,没出声。   梁姿继续说道:“我想问,清老板周六是一定要去卢浮宫吗?去蓬皮杜欣赏一下现当代艺术行吗?我记得你那天好像也说了蓬皮杜。”   清泽拿着电话,眼睛的弧线逐渐温柔,唇角慢慢漾出了笑意。   他用食指点着手里的书封,一下一下,带着节奏。   “那梁老师为什么要去蓬皮杜欣赏现当代艺术?”他问。   梁姿回答:“因为和我的论文有点关系,今天收到了导师的邮件,让我去翻翻档案,蓬皮杜里正好有一些在展览,所以想问你去不去。当然,如果你很想去卢浮宫的话,我还是可以陪你去的。”   清泽的一双桃花眼无声地弯成了月牙。   他语气随意,“我都可以。”   梁姿:“那就去蓬皮杜了?”   “好,”清泽问她,“所以梁老师研究的是法国现当代文学?”   “嗯,超现实主义文学,主要研究诗歌。”   清泽又是那副揶揄的口吻了,“梁老师知道我现在想问什么吗?”   梁姿在那边笑出了声。   她小声嘟哝,似有不满,“真的是真的,怎么把我说的像诈骗犯一样。”   这一下,清泽的长指点在书上,再也没抬起来。   过了两秒,他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嗯”。   梁姿:“但是我要提前声明,我没有蓬皮杜的年卡,所以咱俩得每人斥14欧的巨资。”   清泽回答:“金额确实有点大,可能要麻烦梁老师帮我先垫上。”   “可以,”梁姿说道,“我请你去。”   清泽顺水推舟,“那我就请梁老师吃个晚饭吧。”   梁姿:“也行。”   “有不喜欢吃的吗?”   “没有。”   两个人又寒暄了几句,结束了通话。   清泽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迈着长腿去了衣帽间。   ——   周日是个合格的春日,天空澄碧如洗,暖风拂面,午后的灿烂阳光勾得人微微发燥,玛黑区的一些年轻男女已经迫不及待地穿上了夏天的T恤短裤。   梁姿迟到了五分钟,从地铁站一路疾步赶过来,额头出了一层薄汗。   她站在蓬皮杜的外面排队安检,一边等着,一边把她的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了两节纤细手臂。   梁姿今天穿了件宽松的白衬衣,下摆扎进高腰牛仔裤,踩了双黑色平底鞋。出门前,她描了眉毛,涂了口红,戴了一对细小的金色圆环,还有她的金丝眼镜。   梁姿一进大厅就看到清泽了。   男生高高瘦瘦的,穿着白色卫衣和黑色长裤,背了个黑色的斜挎包。他站在纪念品商店门口,身姿笔直,双手抱臂,脸色平和,没有一丝不耐烦。   看见梁姿走过来,他扬唇一笑,抬起胳膊跟她招了个手。   梁姿在清泽面前站定,稍稍仰头对上他的视线,“不好意思,迟到了五分钟,因为正好错过一班地铁。”   清泽莞尔,“没关系,我也刚到。”   梁姿问道:“你没买门票吧?”   清泽的两只手插进裤子口袋,微微俯身看着梁姿,眼里笑意渐深,嗓音低沉:   “说到做到,当然没买。”   距离缩短,梁姿又闻到那缕让人着迷的香味了。   气味清清淡淡,她也浅尝辄止。   梁姿点点头,语调如常,目光从容,“干得不错。”   心跳却快得要命。 第8章 、碍事   买完票,梁姿和清泽搭自动扶梯去展厅。   扶梯在蓬皮杜中心的主体建筑之外,被工业风格的透明管道所包围,一段一段,一直通到楼顶。   梁姿看着清泽,下巴轻抬,眸子里带着小小的骄傲,“一会儿给清老板看看我的最爱。”   清泽:“梁老师说的是画还是自己的学术研究?”   她眨眨眼,“都不是。”   迈上电梯,她在上,他在下,两人的身高刚好齐平。   为了跟清泽说话,梁姿转过身来,倒着站在台阶上。   四目相对,视线也刚好齐平。   梁姿甚至觉得自己还比清泽高一点点。   清泽稍稍下垂的睫毛就在她眼前,又长又密,往下一寸,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正坦然地与她对视,目光没有一分一毫的偏差。   “清老板多高?”   “188,梁老师呢?”   “165。”   “还以为梁老师一米七。”   “早知道就说一米七了,唬一唬清老板。”   电梯慢慢上升,一如满载游客的过山车咣咣当当地驶出隧道,风平浪静地攀爬。   梁姿坐在第一排,却看不到那个失重的顶点,心跳抑制不住地加速——   “快到了。”清泽温声提醒道。   “谢谢。”   梁姿转回去,走出了扶梯。   清泽跟在她身后。   剩下的几段,梁姿没再转过身来。她目不转睛地望向窗外,把清泽晾在了一边。   清泽看着梁姿的侧脸,明白她说的最爱是什么了。   梁姿指了指脏兮兮的窗子。   ——就是它。   清泽点点头。   ——知道了。   检了票,梁姿带着清泽直接来到了空中走廊。   视线尽头,埃菲尔铁塔在左边,蒙马特高地在右边,拉德芳斯的现代建筑群在正前方,仿佛几块散落在天际线的玻璃小积木。   以此为界,上半幅是一片纯粹的蔚蓝,由近及远,逐渐稀释成淡蓝。   下半幅是半个明媚的巴黎城,成片的低矮住宅楼连到天边,在阳光的照耀下混合成乳白色。   走廊的清新穿堂风吹过梁姿的白衬衫,风干了她锁骨上的细汗。   清泽站在她旁边,躬着上半身,掌心撑在栏杆上,饶有兴致地望着眼底的广场空地。   梁姿瞄了他一眼。   要不是清泽在这里,她一定再解开一颗扣子。   啧,真碍事儿。   蓦地,碍她事儿的男人转过头看她,问道:“这是梁老师的最爱?”   梁姿点头,“好看吧?”   清泽唇角一勾,“好看。”   梁姿想对他说,巴黎还有很多地方可以看到巴黎全景,比蓬皮杜的景色更好看。   可她什么也没说。   因为他马上就不在巴黎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来。   就算再来,大概率也不是跟她一起。   梁姿在两个展厅之间的玻璃窗里找到了她需要的资料,是一些泛黄的杂志封面和信件,大多写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密密麻麻,全是字。   要是仔细地读,一两个小时也读不完。   “我不在这儿看,就是拍几张照片,”梁姿说道,“而且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超现实主义的两拨人在发文章吵架。”   清泽笑道:“那梁老师来这儿就是为了看看当年吵架的战况?”   梁姿:“一手资料,很珍贵,最重要的是,引用的时候放心,不用担心把别人写错的引进去。”   清泽:“同意。”   梁姿说着不看,镜片后的眼睛却在仔细地端详这些百年前的纸张。   她将挡住视线的额间碎发抿到耳后,微微弯腰,时不时地用纤细的中指扶一下眼镜的金色鼻托。看完之后,她用手机把文件一一拍了下来。   清泽再次看到了熟悉的神情,在梁姿的脸上。   那是独行其是的热爱。   是一种不需要得到别人的认同,只要自己去做,就能得到的快乐。   这种时候,她应该和他一样,不喜欢别人来打扰。   清泽双手插进裤子口袋,安静地站在梁姿身边等着她。   十来分钟之后,梁姿看完了。见她收起手机,清泽才出声问道:“梁老师为什么研究这个课题?”   “因为喜欢。”   “以后答辩的时候就打算这么说?”   梁姿笑了一声,问清泽:“超现实主义的诗歌有一个创作方法,叫自动写作,你知道是什么吗?”   清泽开着玩笑:“AI算法?”   梁姿:“没错,我做的就是文学和计算机的交叉研究。”   清泽立刻正经起来,“所以是什么?”   梁姿:“就是把一个人催眠,让他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写诗,为的是摆脱意识里的理性。”   清泽觉得挺新鲜,“那这些诗是可以被理解的吗?”   梁姿摇头,“有一部分可以,不过,梦里的东西,不理解才是常态。”   清泽琢磨了两秒钟,“所以,梁老师喜欢用户体验和做梦一样的东西?”   梁姿眼底划过一丝惊喜之色,笑着看他,“对,我很佩服有这种造梦能力的创作者。”   清泽应道:“好,知道了。”   像是在说,记住了。   两人走回第一个展厅,从头看展。   梁姿之前也和理工科的男生在博物馆约过会,男生们看展的状态就像是逛超市货架,在画前缄默不语地匆匆走一圈,结束了。   梁姿不能说这个模式的看展有什么不好,只能说跟她合不来,她喜欢慢慢地看。   然而,让梁姿出乎意料的是,清泽一个学数学的,看画的时候比她还认真。   他读完墙上的英文介绍,会在他感兴趣的作品前站一会儿,拍张照片,有时候会问梁姿一句:“梁老师觉得这幅画怎么样?”   梁姿也会问他:“清老板觉得这幅画怎么样?”   聊得你来我往。   清泽和梁姿往右一拐,进了下一个展厅,墙上挂的画作五颜六色,人像漂浮在空中,仿若梦境。   两个人同时点了点头。   “梁老师应该挺喜欢夏加尔的?”   “很喜欢。”   “尼斯有一个夏加尔的博物馆,去看过吗?”   “去过,有点小,而且都是《圣经》主题,有种看教堂壁画的感觉。”   说到一半,梁姿的手机震动了——她妈给她打来了视频电话。   梁姿拿着手机,对清泽说道:“不好意思,我要去接个电话,你先自己看可以吗?我打完电话来找你。”   清泽不以为意,“没事,我在这儿等梁老师。”   梁姿:“可能要很久,十几分钟。”   “没关系,”清泽浅笑着,对她扬扬下巴,“你去吧,我等你。”   梁姿去了天台,戴上耳机,给梁母回拨。   “诶,这是在哪里啊?”梁姿母亲问道。   “在蓬皮杜逛博物馆呢。”   梁姿说完,调转摄像头,拿着手机从左到右移动了一圈,把巴黎全景拍给父母。   “怎么样,不错吧。”她说道。   梁母:“太美了,天气真好,蓝天白云。”   梁父:“那是埃菲尔铁塔吧,那边,那个白色的教堂是什么?是巴黎圣母院吗?”   梁姿笑道:“不是,那是圣心大教堂,回来带你们去。”   梁母:“好,等你毕业答辩的时候,我和你爸一定要去一次。”   梁姿:“没问题,我给你俩当导游。”   有的没的,聊了十几分钟。   梁母最后问道:“一个人逛的博物馆吗?还是和王雨薇一起逛的?”   梁姿:“就我自己。”   梁母:“好,趁着年轻就是要多走走多看看,等以后你结了婚生了孩子,哪有这么多时间啊。再说了,灰姑娘要是一直在家里待着,那她这辈子都遇不上王子。”   梁姿:“哦。”   梁母:“那不说了,你赶紧去看吧,注意安全。”   梁姿挂掉电话,又在天台上看了会儿她最爱的风景,看完才折返回去找清泽。   却在展厅门前悄悄停下了脚步。   房间里,高大的男孩子盘腿坐在地上,他垂着眼眸,左手握着铅笔,右手拿着纸板,在上面涂涂画画。游客在他身边来来往往,如匆匆掠影,独他一个,安静地坐在画前,穿着干净的白色上衣,在梁姿的视线中定格。   梁姿轻缓地在清泽的右边坐下。   面前是夏加尔的《拿酒杯的双人肖像》,女人身穿白裙,手握花束,将高举酒杯的男人驼在自己肩上,五彩斑斓,如梦如幻。   耳边是笔尖划过白纸的沙沙声,听上去痒痒的。   梁姿低头看着清泽的画纸,上面描的不是整幅画的轮廓,而是两只手——   男人举着红酒杯的手,和女人拿着花束的手。   “打完电话了?”   清泽问着,仍然低着头在纸上画画。   梁姿“嗯”了一声,“原来清老板也是左撇子。”   她也是。   清泽也“嗯”了一声,“怪不得咱俩那天吃饭的时候手没打架。”   像是在说:你才发现啊?   梁姿鼓了鼓嘴,这个人怎么画着画还不忘调侃她。   她说道:“那天确实没注意。”   清泽细细描着画中女人的手部轮廓,“不该注意的地方倒是挺注意。”   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   梁姿一听,“我注意什么地方了?”   清泽笑了一声,“耳朵怎么这么尖。”   随即换了个话题,“梁老师画画吗?”   “不画,但清老板好像是专业的。”   “就是个业余爱好。”   清泽抬头看了看原作,又低下头继续临摹。   “梁老师喜欢这幅画吗?”   “挺喜欢的,能感觉得出来,夏加尔结婚以后真的很开心。”   “确实,你看他画的这两个人,像喝多了一样。”   说完,清泽把画本轻轻一合,抬头看向梁姿,“继续?”   “好。”   两个人聊一会儿,逛一会儿,在椅子上坐一会儿。两层走完,快七点了。   清泽问道:“梁老师饿了吗?”   梁姿点头,“有一点。”   “那走吧,去餐厅。”   “我们去吃什么?”   “意大利菜可以吗?走路十几分钟。”   “可以。”   两人按原路乘扶梯下楼,清泽还是微微侧身,让梁姿先下。   窗外是整个巴黎右岸,距离日落还有一个半小时,城市灿烂依旧,梁姿有一点失望,恋恋不舍地看着远处的拉德芳斯天际线在她左手边逐渐上升,直至消失。   在最后一段电梯上,梁姿说:“其实我最喜欢看的是日落之后的巴黎全景。”   可惜今天看不到了。   清泽只是笑了笑,应了声“好”。   没再说别的。   梁姿垂下眼睫,转回头,下了最后一级台阶。   她又回到了地面。   春天,玛黑区,周六晚上,躁意从不褪去。   酒吧和餐馆里人声鼎沸,烟雾缭绕,路上行人成群结队,年轻人张扬肆意的笑声不绝于耳,几辆汽车艰难行进。   梁姿和清泽并排走在喧嚣的巷子里,由于人潮涌动,他们走得并不快。   隐隐约约,梁姿听到一声“姿——”   她回头去确认,果然看到了熟人,是她的研究生同学Jade,一个金发红唇的法国美人。   两个女生热情地贴了个面。   清泽站在一旁,跟Jade礼貌地说了声“hello”,Jade回了一句“ello”,跟梁姿寒暄起来。   “姿,真的是你,你现在在做什么?”   “在读博,你呢?”   “酷,我在出版社上班。”   “祝贺你!”   “不,工资非常少,”Jade往清泽身上一瞥,“这位是谁,你男朋友?”   梁姿否认:“不是,只是朋友。”   Jade语气暧昧:“哦啦啦,‘只是朋友’,上床的那种朋友吗?”   梁姿无奈地笑道:“只是,一个,朋友。”   “他是你某个朋友的男朋友吗?”   “不是。”   Jade眉头一皱,“那你还等什么??这是个帅哥,快上吧!我的直觉,你们早晚会睡在一起,绝对。”   真是什么都说。   梁姿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清泽,男人脸上神色如常,应该是没听懂。   她放下心来,轻哂一声,对Jade说道:“我谢谢你。” 第9章 、没用   和Jade分别之后,梁姿对清泽说道:“她是我的研究生同学。”   清泽似乎只好奇一件事,“她刚才叫你什么?”   梁姿解释,“就是‘姿’,但是法国人不习惯发这个音,所以每次都会故意把尾音拖长,我觉得还挺可爱的。”   清泽:“嗯,可爱。”   就是有点像电钻。   清泽选的这家意大利餐厅开在薇薇安廊街里,去年才开始营业,梁姿来过一次。装修偏蓝绿色调,绿植丰富,挑高的天花板上铺满了镜子,深得巴黎人的喜爱,她上次提前一个礼拜才预约到位置。   听见清泽还是用英语跟服务人员确认定位,梁姿更放心了,他应该真的不会说法语。   帅气的男服务生把清泽和梁姿领到窗边的桌子,两个人都没有忌口,很快就点好了菜:章鱼沙拉,披萨,烤鳕鱼,还有一瓶矿泉水——清泽一会儿要开车。   餐厅灯光昏暗,绿松石色的餐桌上摆着个小蜡烛,烛光摇摇晃晃。   梁姿托着腮,看着对面的清泽。   服务生把新鲜出炉的炭烤披萨端上来,清泽拿起刀叉,边切边问,“梁老师是哪里人?”   梁姿吃着沙拉里的土豆丁,“猜一下?”   “听不出来,北京?天津?”   “青岛人,在北京读的大学。”   “去过一次,好地方。”   梁姿问他,“那你呢?”   “我是在北京出生的,十一岁的时候去了瑞士读初中,后来爸妈也搬到了这边。”   梁姿听见“瑞士”,看了清泽一眼。   如果十一岁就去瑞士法语区读书的话,他不可能不会法语。   那就是去的德语区吧。   清泽低头切着披萨,并没有注意梁姿的目光。他切好了两角,说道:“切得一般,梁老师凑合吃吧。”   梁姿说了声“谢谢”,“那你什么时候去的青岛?”   “四年前,读phd之前我gap了一年,因为我在国内待的时间并不长,所以不是很了解中国,但这个地方又算是我的家乡,不了解的话我会觉得很遗憾,所以那一年我基本都在国内旅游。”   梁姿算了一下,那一年她读大四,作为交换生第一次来到巴黎。清泽在中国游历四方的时候,她也在欧洲各国走走停停。   当时在欧亚大陆东西尽头的两个陌生人,四年之后坐在了同一张桌子上吃饭聊天。   如果命运是条琴弦,那它刚刚在梁姿的心里轻轻地,颤了一下。   “梁老师,想什么呢?”   梁姿回过神,发现清泽正双眼含笑地盯着她看。   “没想什么,”梁姿说道,“清博士能不能给我讲讲你的研究?我有点好奇。”   清泽逗她,“梁老师不用跟我客气,不想听的话咱也不勉强。”   梁姿望着他,眼睛里也浮上了浅浅的笑意。   “真的想听。”她慢慢说道。   清泽的视线在她的眸子里停了好几秒。   “那行吧。”   他从背包里拿出纸和笔,“我做的东西比较抽象,给梁老师一边说一边画吧。”   说完,他站起来,连椅子带包一起搬到了梁姿身边,坐下了。   “我是做代数拓扑这个方向的。”   清泽侧过脸瞧着梁姿。   梁姿看懂了他的眼神,“没听过。”   “那我就不给梁老师说中文翻译了,英语可能更好懂。”   “看来你也是专有名词翻译的受害者。”   清泽笑了一声,开始说:“数学里有个分支叫topology,可以看成是和几何代数平行的领域,当然也有交叉。凭梁老师的直觉和知识储备,你觉得这个topology是研究什么的?”   梁姿瞎猜:“topos?地方?”   她把他白天的玩笑还给他,眼里有几分得意——“是研究地理吗?”   清泽听了,整个人靠在椅子上,笑得胸膛都在震。   不同于之前的揶揄调笑,这是梁姿第一次看见他笑得这么开心,嘴角扬起,牙齿洁白整齐,眼里的笑意多得要溢出来。   一米八八的人,怎么笑起来跟小孩一样。   他看着她,“梁老师,你真是一点儿也不吃亏。”   梁姿轻哼一声,那当然了。   “继续。”   清泽收敛了笑声,接着说:“确实是研究地方,但不是具体的地方,是数学里的抽象空间,也就是topological spaces, 不严谨地举例,比如点、线、面、体,还有它们在代数上的表达,也就是集合,这些都算。topological spaces不止局限于三维,我们也研究高维的空间,还有空间之间的关系,就是mapping。那代数就可以提供一些方法论,让我们从代数的角度找到一些不变量,从而理解一些复杂的空间。”   他停下来问梁姿,“这一段我给梁老师讲清楚了吗?”   梁姿点头。   清泽看着她鬓角的碎发,“梁老师头发这么多,能不能借我一根?”   梁姿在头发上划了两次才划下一根,递给他。   “谢谢。”   清泽手掌朝上,手指微蜷,用掌心把头发接了过来。   头发在他手里似乎比在梁姿头上长很多,发质偏硬,带着自然的弧度,在昏暗的餐厅烛光里看不清具体的颜色。   清泽用长指捻着,梁姿的发丝在他的指尖不断变换着形状。   “但是像这个空间,它一直在变,拓扑学家研究起来会觉得很麻烦,所以就想要找到其中不变的本质,而不去考虑具体的变换的外在形状。简单来说,topology的目标就是确定两个空间是不是存在homeomorphism。”   他看着她,眼睑轻垂,循循善诱,嗓音低沉,“那梁老师再从词源上分析分析,homeomorphism又是什么?”   梁姿对上清泽的眼睛。   她不知道homeomorphism是什么,她知道的是,还好高中的时候坐在她旁边的不是清泽,不然她高考数学肯定考不了一百三。   梁姿敛了敛心神,回答:“相同的form?”   清泽:“那得看梁老师怎么理解‘form’了。”   “就是指具体形状吧,”梁姿觉得这么说有些跳跃,但还是说了出来,“可是你刚才说到了不变的本质,感觉有点儿形而上学,又很像柏拉图的那个 ‘form’。”   “嗯,两种意思都有,但是比柏拉图更抽象。homeomorphism指的就是两个空间在本质上是一模一样的,抽象出来的那个形状也是一样的,中文叫‘同胚’,我举个例子。”   清泽扫了一眼面前的餐桌。   “就比如这个披萨,如果用这个披萨的面胚做成披萨饺子,它们俩虽然从外表上看长得不一样,但是在拓扑学里就认为它们是同胚的,因为它们都可以变换成一团面胚,也就是球形。”   梁姿:“例子好像很恰当。”   清泽却说:“不太恰当,我举个经典的例子。”   清泽在纸上画了个甜甜圈,在它左边画了个既像甜甜圈又像咖啡杯的东西,然后在这个东西的左边画了个咖啡杯,最后在甜甜圈和咖啡杯之间画了个双箭头。   “大概就是这样,梁老师应该能看懂。一个甜甜圈和一个带环的咖啡杯,topologically我们认为这俩是完全一样的,依据是,它们俩都有一个洞,可以双向变换为对方。不严谨地说,所有的物体都可以变化成闭合曲面,差别只是洞的个数不同,如果洞的个数相同,我们就认为它们俩是同胚的。   “像刚才说的柏拉图,他会认为存在一个不变的甜甜圈实体,也存在一个不变的咖啡杯实体,但这两个实体是不一样的。可是我们会认为,这两个实体背后还有一个共同的实体。”   “所以跟大小、材料、种类完全没关系?”   “没有。”   “很哲学。”   “我们做纯数学的没白叫PhD吧?”   梁姿点点头,确实。   “行了,数学就说这么多吧。”   清泽合上了画本。   被一并夹进本子的,是梁姿那根被清泽放在手里捻了又捻的头发。   清泽又把椅子搬回去,坐好,看着梁姿,“梁老师记住一件事就行。”   梁姿认真地等着他给她画重点——   “这件事就是,咱俩研究的东西,在别人眼里都没有用。”   梁姿笑出了声,“真的用不到吗?”   “几百年以后可能用得到吧,但那个时候人类社会存不存在还是个问题。”   “那清博士为什么要研究这个?”   “和梁博士一样。”因为喜欢。   梁姿轻轻挑眉,“答辩的时候不会就这么说吧?”   清泽两眼一弯,又笑出声了,他拿起水杯,“跟伶牙俐齿的梁老师碰个杯吧。”   梁姿握着杯子,在距离清泽的杯子还有两厘米的时候,她停了下来,轻声说道:“看着我的眼睛。”   清泽的视线从她的唇移到她的眼。   叮铃。   水杯相贴,声音清脆。   烛光无声地跳动,失了节奏,越来越快。   “梁老师,这又是什么习俗?”清泽问道。   “你是说看眼睛吗?”   清泽点头。   “一个法国的习俗,好像德国也有,就是碰杯的全程都要看对方的眼睛,不然会发生不幸的事,所以有的人就会习惯在碰杯的时候说一句‘看眼睛’。英国没有吗?”   “可以看,也可以不看,但没人说。”   主菜吃完,两个人又点了两份巧克力慕斯,从柏拉图聊到了圣托里尼,一直聊到了十一点。   最后,清泽开车把梁姿送到了家楼下。   车厢和上次一样安静。   梁姿解开安全带,说道:“谢谢清老板今天请我吃饭,跟你聊天很开心。”   清泽看着她,微微笑道:“我也是。”   再多说什么,好像都不合适。   “那我回去了,拜拜。”   梁姿利索地下车了,她走到楼门前,准备按密码开门,却听见他叫她——   “梁姿。”   梁姿收回手,转过身来,看着清泽关上车门,几步就迈到了她面前,低头瞧着她,眼里看不出情绪。   也不知道是想干什么。   事实上,整整一天,梁姿都想问清泽一句,他到底想干什么。 第10章 、闭关   将近零点,小路寂静,一对瘦长的影子被昏黄的路灯拉成相偎相依的形状。   虽然两人之间还隔着中规中矩的半米。   梁姿只抬眸与清泽对视,默不作声。   过了几秒,清泽没头没尾地说道:“梁老师喜欢看巴黎全景。”   梁姿点头。   “都喜欢在哪儿看?”他问。   梁姿顿了顿,就事论事地回答:“我最喜欢圣母院的塔楼,不高不低,可以把塞纳河看得很清楚,上面的石像鬼也很有特色。圣心大教堂的塔楼也不错,但是这样就看不见圣心堂了,有点遗憾。蒙帕纳斯是最完美的,因为我个人认为它是巴黎最难看的建筑,站在它楼上俯瞰巴黎,正好看不到它。”   清泽看着梁姿如数家珍的模样,低声询问:“那梁老师下次想不想陪我去趟圣母院?”   “你不是要回英国吗?”   “梁老师,英国是投票脱欧了,不是把海陆空封了。”   梁姿轻笑一声,敷衍似地说道:“回来再说吧。”   清泽点点头,“还有一件事儿。”他眼里似笑非笑的,“梁老师是独生女吗?”   梁姿一听,就知道清泽什么意思了。   她上次的那点腹诽被他看出来了。   她移开眼,躲开清泽的目光,闷声说道:“是。”   模样又是心虚又是不服气。   清泽抿了下唇,忍着笑意,“嗯,不问问我?”   梁姿看了他一眼,又撇开,“不问。”都知道了,问什么问。   清泽正色道:“但我还是想跟你说一下,好吗?”   梁姿看着他,“嗯”了一声。   他眼神坦荡,语气认真,“我有两个妹妹,同父同母,其中一个叫Grace,上个礼拜让我帮她买马卡龙,回瑞士的时候带给她。”   梁姿面色平静,“好的。”   清泽后退了一小步,微微笑道:“那我不耽误梁老师休息了,进了家门告诉我一声。”   梁姿点点头,按了密码,推开了大门。她回头瞥了一眼,清泽还站在原地看着她。   又高又帅。   梁姿眸子里笑意灵动,嗓音活泼,“清老板今天特别像一个数学博士,褒义。”   清泽的脸上也露出一个开怀的笑,“梁老师今天也特别像个文学博士,褒义。”   梁姿笑了一声,转过身,进去了。   回家的路上,清泽停在路口等红绿灯,脑子里突然想起梁姿的那句“看着我的眼睛”。   他拿出手机,开始搜索。   英文网页上写着:这是法国和德国的习俗,喝酒碰杯的时候一定要看眼睛,不然会忍受糟糕的性/生活长达七年!   他继续往下看——   在西班牙,我们不可以用水碰杯,不然会七年没有性/生活!   清泽盯着对面的红绿灯,手搭着方向盘,笑出了声。   梁姿进了家门之后洗了个手,打开书架上的小音箱,放上了她最近很喜欢的一首歌,Cigarettes After S/e/x乐队的《K.》。   主唱性/感温柔的嗓音在小房间里响起来:   [我记得我第一次注意到你也喜欢我   那时我们正坐在一家餐厅里等着买单]   梁姿随着音乐轻轻晃动着婀娜的身体,拿着烟和打火机去了阳台。   凌晨十二点多,对面的楼里只有一两扇窗子还亮着灯,几丝黄色灯光从白色百叶窗里漏了出来。梁姿倚着栏杆,点燃了烟。   脑子里想着清泽。   在楼下站着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清泽要说,他想上来坐坐。鉴于这个男人的长相,她会答应他,也会答应之后的事情,可也仅限于此了。她不会在性里找爱,一旦这么开始,他就只能是她的露水床伴,而不会是她的其他人了。   但是清泽没说。   晚风柔和沉醉,梁姿解开了两颗衬衣扣子,吸了一口指间的薄荷烟。   她又热又凉。   烟慢慢烧完了,梁姿蹲下来,把烟碾在阳台角落的烟灰缸里。   她的烟灰缸是个扁扁的小玻璃罐,前身是一罐黑巧克力慕斯。每次罐子装满小半罐烟蒂的时候,她都会再去楼下的超市买一罐新的,吃完,把罐子佚?洗干净,放在阳台上,再把原来的丢掉。   方便极了。   梁姿洗完澡,躺在床上看手机,清泽三十分钟之前给她发来了微信:【梁老师进家门了吗?】   她回:【到了,忘记告诉你了不好意思,你呢】   清泽回得很快:【我也到了,梁老师好好休息】   梁姿:【好,你也是】   时间不早了,可是梁姿毫无睡意。   她拿起床头上放的一本小说,翻了几页又放下了。   根本看不进去。   最后梁姿把半张脸蒙在被子里,脑子来来回回就三个问题——   清泽喷的到底是什么香水。   不知道下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再见到他。   第二天早上,梁姿去家附近的游泳馆游了个泳,然后去了香街的丝芙兰——周日也开门营业。   梁姿直奔男香柜台,一个中文导购问梁姿需要什么,梁姿说,她在找一款发苦的男士香水,很清冽的香味。   在导购的推荐下,她试了十几款,从大吉岭茶闻到事后清晨,最后只有爱马仕的雪白龙胆闻起来像一点,但不是。   梁姿意识到,她在做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香水,法国的闻完了还有英国的,前调过去了还有中调和后调。   她还有别的事要做。   梁姿对导购说了声“谢谢”,走了。   自那天以后,她和清泽再也没联系过。   五月上旬,梁姿平静悠闲地看了最后几天书,进行着正常的社交生活,周末去酒吧或者咖啡馆喝一杯,和朋友吃个饭,甚至还很有闲情逸致地为一家专门做松饼的brunch餐厅排了两个小时的队。   然后,梁姿开始一年一度的闭关了。   从大四开始,梁姿每年夏天都有两三个星期是近乎失联的状态——为了写论文。梁姿父母和王雨薇也很清楚,梁姿在准备论文的时候不想被打扰,所以几乎不会联系她。   闭关的前一天晚上,她给爸妈和王雨薇提前发了微信,告诉他们,她要准备下个月的答辩评审材料了,每天晚上会看一会儿手机回消息,如果没有及时回的话,不要担心。   其他的人,梁姿在此期间一概不理。   王雨薇回复:【好的梁老师,明白,下个月见[爱心]】   梁母在三人家庭群里回:【加油小美女,每天报个平安就好】   并给梁姿转了五百块钱。   梁父回:【加油女儿】   也转了五百块钱。   梁姿这次需要交详细的博士论文大纲和参考书目评论。   她一个人待在家里,坐在书桌前,把所有想探讨的点都列在了白纸上,可就是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论文结构,把这些点都容纳进去。   连着两天,毫无进展。   梁姿不喜欢死磕,她把未成形的大纲放到了一边,把这两年做过的读书笔记都翻了出来,一本一本,一篇一篇,慢慢写短评。   两天写短评,一天看文献找灵感,半天想大纲,梁姿按照这个节奏重复了三轮,还是想不出来。   眼看着就要六月份了。   这天晚上,梁姿读论文读得头昏脑胀,她洗完澡瘫在床上,拿起手机打开了微信。   “清泽”两个字猝不及防地闯进她的视线。   梁姿的心漏跳了一拍。   她好久没见过这个名字了。   清泽发了两条消息。   第一条是尽头早上十点发过来的:【梁老师最近怎么样?这几天忙吗?不忙的话,想不想去圣母院爬个塔楼?】   第二条是两个小时之前发的:【手机不会被偷了吧梁老师??】   梁姿承认她最近被论文搞得心情烦躁,甚至已经没有了世俗的欲望,也知道她不该把这种情绪迁怒给无关的人。   但她还是忍不住去想,他来了巴黎她就是“梁老师”,他走了以后就当没她这号人,清泽是把她当巴黎地陪了吗?   还不如当床伴呢。   梁姿没回。   又过了两天,梁姿吃完晚饭,一个人在塞纳河边散步,放空脑子。   亚历山大三世桥辉煌华丽,桥上永远游客如织,铁塔乐此不疲地充当合照背景,千张万张。   六月了,风里吹来了夏天的气息,两岸的树木已经枝繁叶茂,在河边跑步聊天的人们也都穿上了清凉的夏装。   只有她还被论文困在春天。   回家以后,梁姿神奇地有了灵感。   整整两个小时,她在A4纸上不断地写,划掉,重写,添加,终于写出了她博士论文的第一份纲要,以后会随着研究的深入而改变的暂时纲要。   虽然还没给导师看过,但是梁姿很确信,排除一些小的改动,这基本就是她最后的大纲了。   她看着面前两张只有她自己看得懂的密密麻麻的纸,眼睛满意地掠过每一个字。她长舒一口气,伸了个懒腰,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   纲要有了,对梁姿来说,论文已经完成了一半。   仿佛她未来两年有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而这个人是她自己创造出来的。   快乐。   梁姿拿起手机,给这两张潦草的纸拍了张照,然后跟爸妈报了个喜。   微信里,清泽没有再给她发过消息。   但她不在乎。   她梁姿就是今天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第11章 、溜了   三天后的下午两点,梁姿把答辩需要的全部材料都发给了导师,她又刑满释放了一次。   在跟爸妈打了一个小时的电话之后,梁姿终于重新拥有了饥饿感,也重新拥有了食欲。   这三个星期,梁姿的大脑似乎接收不到胃发来的饥饿信号了,她一天可以只吃一顿饭,一顿外卖可以吃两天,每天依然精力充沛,凌晨两点睡早上九点起。   她给王雨薇发了微信:【我好了王女士,今天晚上来我家楼下的那家法餐吃饭吗?】   梁姿只想坐在餐厅里正儿八经地吃顿饭,吃完就回家睡觉。   王雨薇异常激动:【终于出关了宝贝!!恭喜你!!好多话要跟你说!!!七点半怎么样?】   梁姿:【好】   七点四十,王雨薇坐在了梁姿面前,递给她一个很大的白色纸袋,“给你的。”   “谢谢,”梁姿接过来,笑道:“王女士对我也太好了吧,还给我准备了礼物。”   “这可不是我给你准备的,”王雨薇一脸八卦的表情,“是清泽给你准备的。”   梁姿听见这个名字,怔了一下,眼里的倦意顿时减了几分。   袋子里面是一个扁扁的纸盒子,包装得很复杂,梁姿打算回家再拆。   还有一张明信片,正面是夏加尔的《生日》,画里的男女漂浮在温馨的小房间里,进行着一个空中之吻。   上上个月,在蓬皮杜中心,她和清泽一起看过这幅画的水彩习作。   梁姿翻过去看背面,明信片应该是在纽约的MoMA买的,但是一个字都没写。   她轻皱眉头,“什么意思?”   王雨薇皮笑肉不笑的,“你还问我什么意思?我还想问问你,和清泽什么意思?”   ——   那是个周六晚上,快十二点了,王雨薇和任平安决定在这个美好的夜晚一起做些什么,结果,一通意外来电把气氛打得七零八碎。   任平安盯着屏幕上的“Loch”,不想接,但不接又说不过去。   清泽是那种把“礼节”刻在脑门上的人,能让他拉下脸大晚上打电话过来的,肯定是什么急事大事。   任平安按了接听,“喂?Loch,怎么了?”   清泽也知道自己做法唐突,低声道歉:“Adrian,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我有点事想问你,因为时间关系只能现在给你打电话。”   “没关系,你说。”   清泽停顿了一下,开口道:“我想问,梁姿最近在做什么?她的手机还在吗?”   任平安:“……?”   按下接听键的那一刻,任平安的脑子里甚至还划过一个念头,难道是清泽家里的公司在找基金做资管吗?找他咨询来了?   结果,就问这个??   任平安被气笑了,直接把电话扔给了躺在旁边的王雨薇。   王雨薇自然也语气不善,冷冷回答:“梁姿最近在闭关忙论文,一般人的微信她不回,你找她有事吗?”   特地强调了一下“一般人”。   “那她什么时候能忙完?”   “她没说,我只知道deadline是六月中旬。”   清泽沉默了几秒,说道:“我明天会去巴黎,你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可以见你一面吗?几分钟就好,有样东西想拜托你交给梁姿。”   王雨薇的好奇心已经到了顶点,她蹭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可以,你几点到?要不要跟我还有任平安吃个饭?”   “我应该两点左右到巴黎,但是晚上要回剑桥,可能只够喝个咖啡。”   “没问题!”   挂了电话,王雨薇开始和任平安躺在床上讨论八卦,越说越来劲。   王雨薇:“所以他俩真的有戏吧?就是模式跟我想的不太一样,清泽居然还挺积极的。放别人身上,这事肯定成了,但是梁老师,啧,看不透。”   任平安无语,“王雨薇,你知道咱俩本来要干什么吗?”   王雨薇大义凛然,“我们梁老师还没做上爱呢,我做什么爱!”   “……靠。”   任平安现在只想把梁姿和清泽一起打包扔出法国,最好是那种没有信号打不了电话的小岛。   但是,如果Loch和梁老师真在一起了,作为两个人的朋友,他还是衷心地祝福他们。   就资助他俩一个避孕套吧,就一个,不能再多了。   清泽是在爱丽丝杜莉音乐厅的走廊里打的这通电话,纽约时间下午六点。   知道梁姿没出什么事,他安心回到后台,看着两个妹妹为演奏会做最后的准备。   音乐会的上座率达到五分之四,对于两个青年华裔音乐家来说实属难得,背后离不开清成阡和清成陌的天赋和努力,当然也离不开清家的支持。   演出很顺利,正式曲目结束之后,现场起立,掌声雷动,两个人返场了六次,收获鲜花无数。   这场首演邀请了很多业界名流,其中一部分是莫歇的北美客户。音乐会散场之后,受邀嘉宾纷纷转场到附近的一家老牌酒店,参加清成阡和清成陌的庆功宴。   清泽从小就不喜欢参加这些在他眼里意义不大的活动,此时此刻更是兴致缺缺,心思根本就不在这里。但今天是他家的主场,他没办法,只能拿着酒杯,端着礼貌,客气而娴熟地斡旋其中。   清泽今晚穿了一身笔挺的深蓝色西装,白色衣领上系着同颜色的领带,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饰品,除了右手的那块手表,近乎于黑的蓝色皮质表带缠绕在清泽的腕骨之上,几乎隐于西装袖口。   但总是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Loch,你怎么总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别的表也就算了,这一款我记得只有二十枚吧?我一会儿要跟唐女士反馈,七十万美金的生意,还是可以做一下的。”   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美国男人,家里在华尔街做投资,一家人都是莫歇的客户。他跟清泽在不同的宴会上见过几次,算是熟识。   清泽笑道:“这一款明年还会发行,表盘和表壳都用的蓝宝石,我帮你留一块?”   美国男人咧嘴笑了,“我的天啊,我催了三年,终于等到了,说好了,这次你一定帮我留一枚。”   “没问题。”   清泽举着香槟杯,跟他碰了碰。   在衣香鬓影里一番客套之后,清泽耐心用尽,只想寻个清净。   他端了杯气泡水,走到了窗边。   酒店的视野很好,站在三十五层,黑漆漆的中央公园就在脚下,整个曼哈顿的璀璨夜景尽收眼底。   清泽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微信依旧没有新消息。   玻璃倒影里,清泽看见清成阡朝他走了过来。   清成阡穿着一身闪闪发光的晚礼服,明艳不可方物,她说道:“那个Alice,就是妈妈是唱片公司老板的那个女孩,好像很喜欢你,眼睛就没从你身上离开过。”   清泽依旧盯着曼哈顿的天际线,“出唱片的钱咱家还是有的,用不着把我卖了。”   清成阡打量了他一会儿,“哥哥,你今天晚上状态不对。”   清泽语气感慨,“你那会儿才这么小,第一节 钢琴课还是我陪你去的,现在都开自己的音乐会了。”   “确实,但我没在说这个。”   她小声问道:“哥哥,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怎么这么问?”   “从音乐会开始之前,你就一直在看手机。”   清泽没有回答,只转过身问道:“今天的音乐会这么成功,妹妹想要什么礼物?”   清成阡看着自己哥哥,想起了清泽十几岁的时候,每次从瑞士回国之前,他都会这么问她,妹妹想要什么礼物。   这么多年,他好像都没变过。   一直都这么的好。   清成阡想了想,“请我在巴黎吃顿饭吧,最出名的那家。”   “哪家?有小绿人的那个?”   “对。”   “好,我来安排。”   “怎么突然问这个?”   清泽抬手,碰了一下清成阡手里的酒杯,微微仰头,将杯里的气泡水一饮而尽。   “因为,你哥哥现在要去机场了,今天的庆功宴到了巴黎给你补上。”   清成阡笑了出来。   呵,她哥还是变了。   “你就是谈恋爱了对不对?她是什么样的人?”   清泽没说话,只把手里的空杯子递给服务生。   “哦,我想起来了,”清成阡打趣道,“Doctor Qing只关注本质,不在意具体的外貌和形状,那她有几个耳洞?”   清泽笑了一声,“两个。”   “啧,你们俩,non-homeomorphic。”   开完玩笑,清成阡认真说道:“哥哥,公司的事我考虑过了,到巴黎再跟你细说。”   “好,”清泽抱了抱她,“have a nice evening。”   说完,迈着长腿溜了。   飞机降落在巴黎,清泽把行李箱直接存到了机场,只拎了一个白色纸袋去了咖啡馆,刚坐下,他就把它放到了王雨薇身边。   “麻烦你转交给梁姿了,谢谢。”他说道。   袋子中间用胶带封了口,王雨薇看不出来是什么。   王雨薇:“我需要给你带句话吗?”   清泽:“不需要,把这个给她就行。”   王雨薇点点头,“梁姿每年都这样,一到这个时候就会闭关两三个星期,不喜欢看手机。”   清泽表示理解。   任平安问道:“清老板是从英国过来的?”   “不是,从纽约回来。”   一句话也不多说。   任平安:“然后在巴黎待三个小时就回英国?”   其中还有一个多小时是在机场和市区往返。   清泽点头,“最近有点忙,明天早上有一个seminar。”   王雨薇还想再问几句,却被任平安掌握了先机,他拉着清泽,又开始讨论起数学问题了。   说着说着,任平安还把电脑和草稿纸拿了出来。   王雨薇要被他气死。趁着清泽看电脑的工夫,她对任平安说道:“我说你怎么出门还带个电脑呢,跑这学习来了是吧??”   “不是说了吗,大神的大腿,能抱的时候就要赶紧抱。”   ——   王雨薇坐在梁姿面前,简单概括了一下这离谱的两个小时。   梁姿笑了一声,“合着清泽来巴黎,就是为了给任平安讲两个小时的数学题。”   “梁姿,你别跟我模糊重点,清泽在巴黎待两个小时,就是为了给你送张明信片和纸盒子,比讲数学题还离谱。”   梁姿不甚在意,“在巴黎待两个小时也不能说明什么,可能他明天去阿姆斯特丹待一个小时,给别人送个巧克力,后天在威尼斯待三个小时,跟别人划个船。”   “还得是梁老师,说的有道理,”王雨薇问道,“那你现在对清泽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我刚交完论文,人类的情感还没回来,可能得缓两天。”   梁姿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道:“而且,他又没问我,我为什么要想这个。”   王雨薇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骗谁呢,你还能不知道吗?快给我从实招来。”   梁姿轻声笑了,她沉吟片刻,说道:“我想睡他,但是,上床可以,不上也行。我也喜欢他,在一起可以,不在一起也行。”   王雨薇总结:“所以就是没那么喜欢。” 第12章 、不卖   梁姿回到家,坐在玄关的木地板上,迫不及待地拆开了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纸盒子。   一层纸板夹,一层胶带,一块薄木板,一层白色防油纸,纸下隐约透出几抹明亮的色彩。   像揭开神秘面纱一般,梁姿慢慢将防油纸撕了下来,眼里浮现出几分喜出望外的笑意。   是一幅木板油画,画的就是明信片上的那幅《生日》。和原作相比,这一幅的颜色更轻盈,线条更模糊,所以更梦幻。   她在左下角找到了签名,“Q.Z.”,在深红色背景下用黑色颜料写成的,很不起眼。   画板背面还写了一行小字:Chagall, M. 1915. The Birthday.   梁姿伸出干净纤细的左手中指,覆上了一笔粗犷的暗红油彩,柔软的指腹下传来了凹凸不平的触感。   那是清泽左手握着画笔留下的痕迹。   她收回手,小心翼翼地把画平放在书桌上,去了浴室。   洗完澡,梁姿整个人往床上一躺,舒服得哼了一声。   她紧绷了二十多天的脑子在这一刻才真正放松了下来。   她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翘着小腿,也翘着嘴角,给清泽发了一条微信:【不好意思,最近在写论文,没有及时回复你。收到你的画了,很好看,谢谢】   五分钟之后,她收到了清泽的消息:【梁老师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梁姿犹豫了一下,回道:【方便】   几乎就在下一秒,屏幕上跳出了清泽的通话邀请。   她按下了通话键。   心里砰砰地跳。   “All??”   梁姿和上次一样,用法语打了个招呼。   清泽久违的温润嗓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梁老师忙完论文了?”   好像在笑。   梁姿抱住了被子,“差不多,还剩下跟两个教授见面评估。”   “梁老师有两个导师?”   “一个,但见面的这两个都不是我的导师。”   “嗯,那有点像英国这边的viva,就是博士答辩,有两个评审,导师一般不参加。”   梁姿有些意外,“就两个?”   “就两个,一个内审一个外审,我记得法国有好几个?”   “四到八个,文学的话一般都是五个,包括自己的导师。”   清泽笑了一声,“那梁老师要好好加油。”   “嗯,”梁姿顿了顿,“谢谢你的画,我很喜欢。”   “我这周末去纽约参加我两个妹妹的音乐会,顺便去了趟MoMA,觉得梁老师应该挺喜欢这幅画的,就买了张明信片。”   “你在纽约待了多久?”   “两天。”   “所以,画是你之前在剑桥画的。”   清泽淡声回答:“嗯,是我在剑桥画的。”   梁姿鼓了一下腮帮子,那算什么顺便啊……   她咬着指尖,轻轻叫他,“清泽。”   “嗯?”清泽应着。   梁姿嘴上带着笑,把头埋进被子里,小声说道:“我是想问,夏加尔的画可以随便画吗?他的画还没进入公有领域吧?”   清泽听到一半,就已经在电话里笑了出来,“梁姿,你怎么这么好玩儿?”   “在美国属于公有领域,但在法国还不是,所以,”清泽似乎敛了笑声,“这个画梁老师不能卖,只能自己留着。”   梁姿嗓音清脆,“不卖。”   “那我未来几十年的名声可就全指望着梁老师了。”   “您放心,要是哪天夏加尔的后代突然来了我家,我就立刻把画藏起来,谁都别想看见。”   清泽又开始笑。   “开玩笑的,”他语气平淡,“我送的东西,梁老师想摆在哪儿就摆在哪儿,谁来了都一样。”   意思就是,他要过授权了。   梁姿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小声说了句“好”。   梁姿依然把脑袋埋在被子里,她浅浅地呼吸,鼻息间都是洗衣液留下的薰衣草味道。   “清老板最近怎么样?”   “跟梁老师差不多,忙得像个陀螺。”   “都忙什么?”   “梁老师想让我简单说说还是详细说说?”   梁姿喜欢清泽的声音,清冽而温柔,让她安静又舒服。   “那你详细说说吧。”   于是清泽真的开始一件一件地讲,从早晨起床讲到晚上睡觉。   “这几天学院在准备May bumps,是剑桥的一个划船比赛,队里有个人受伤了,我被拉过去充数,每天六点半起床,划到八点多。吃完早饭去办公室,最近在准备一个seminar,看论文,写稿,跟导师讨论。”   梁姿闭上了眼睛,安心听清泽说话。   “下午四五点的时候去给几个本科生当supervisor,给他们讲题,运气好的时候讲一两个小时,但有几次讲到了晚上十点。晚上可能和朋友同事吃个饭,然后回家继续看论文。看累了就把画板支起来,画一会儿画,大概一点睡觉。”   梁姿困得有点意识模糊了,她这几个星期真的太缺觉了。   “你辛苦了…”梁姿闭着眼,呓语似地咕哝道,“那你什么时候会再来巴黎呢……”   电话那头的清泽足足沉默了五秒钟。   他开口,“等我忙完,大概六月底七月初,好吗?”   接近于哄了。   可是梁姿没出声。   清泽等了几秒,低声叫她:“梁姿?”   依旧没回应。   电话还在继续,清泽的耳朵贴紧听筒,听到了一道微弱的呼吸声,均匀而绵长。   梁姿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清泽轻声说道:   “Goodnight.”   结束了通话。   梁姿一直睡到了十一点。   醒来之后,她给清泽发了个消息:【昨天晚上我好像说到一半就睡着了,对不起,最近太困了】   清泽没有回。   梁姿出门游了个泳,回到家,发现导师已经回她邮件了。   她才快乐了一天。   邮件内容不短,梁姿细细看完,长舒了一口气。   反馈很不错,导师和她的预估一致,大纲有一些小问题,以后再慢慢完善,现在进行中期评审绝对没问题。   于是,梁姿又着手联系两位评审老师,一位是同系的教授,梁姿读研的时候上过她的课,人有些严格,另一位是高师的教授,她只在讲座上见过一次。   四行的邮件,梁姿写了二十分钟,她反复检查,确定没有任何语法错误之后,点了“发送”,并抄送了导师。   一直到晚上九点,清泽终于回复她了:【没关系,梁老师好好补觉,我七月初会去巴黎,去之前告诉你】   梁姿点点头,七月初。   可是她七月初的时候正在西西里晒太阳。   她只回了一句:【好的】   梁姿放下手机,看着窗外的绯红晚霞,想起了王雨薇昨天说的话:所以就是没那么喜欢。   这么理解也可以。   可她原本的意思是,到目前为止,决定权其实不在她这里。   或者说,她只有喊停的权利。   但是她还不想停。   学年评审定在一周之后。   梁姿在评审的前一天认真地准备了可能会问到的问题,毕竟这次她要面对的不是她亲导师,她可以在她导面前丢人,但是她不想在别人面前给她导丢人。   好在评审进行得很顺利,两位老师热心又和蔼,多以鼓励和夸奖为主,提出一些大纲里的小意见。   总之,两位教授一致认为她的提纲很成熟,可以动笔了。   梁姿微笑着点头:“好的,我会开始写的。非常开心今天能和您二位交流,谢谢您宝贵的建议,我会和Madame Dubois再讨论一下。”   心里想的是:还没到博三,写什么写。   教授一:“姿,我应该发对音了吧,我也很开心和你交流。我为你这两年的成果感到高兴,也祝你在接下来的学年中继续努力。”   教授二:“我也是,你的大纲太有趣了,希望你能做出很好的成果。现在我们要请你先行离开,我们要再讨论一下,填个表格。你不用担心,我们当然会给你通过。”   梁姿道了声谢,起身离开。   她走出教学楼,站在学校内院的石板地上,抬头看了眼正对面的索邦小教堂。   圆顶之上,天空湛蓝,阳光纯粹。   她的夏天开始了。   ——   七月份的西西里像个烤箱,往阳光底下站一会儿,人就要被烤干了。   下午四点,梁姿一个人躺在民宿的床上看小说吹空调。这种天气,她在外面待五分钟都是煎熬,但安凝已经在院子里跟邻居家的大金毛玩了一个多小时了。   这是她们在卡塔尼亚的最后一天,明天她们会去陶尔米纳住两天。   今天原本的计划是爬火山,两个人甚至在行李箱里放上了登山鞋,但是天气实在太热,梁姿和安凝决定不为难自己,在民宿里休息一天。   梁姿饿了,她上一顿饭还是早饭,在剧院广场的咖啡馆里吃了一个圆圆胖胖的橙香黄油面包,喝了一杯卡布奇诺。   她饥肠辘辘地从床上爬起来,去厨房洗了一碟子樱桃,又端着碟子躺回了床上。   樱桃又大又甜,是梁姿上午跟着安凝逛海鲜市场的时候买的,一欧一大袋,和巴黎的物价有天壤之别。除了樱桃,安凝还买了鲜虾、黄鱼、罗勒,打算晚上在民宿里做一顿海鲜。   梁姿吃了颗樱桃,脑子里开始想象大虾的味道。   开始怀念青岛的味道。   她看了眼手机。   今天7月1号了。   她和清泽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半个月之前,他跟她说七月初会来巴黎。   到底还来不来?   他再不来,她就要回国了。   酸甜的果肉被吞下去,只剩下樱桃核被梁姿含在嘴里,被她的舌尖吮了又吮。   算了,爱来不来。 第13章 、不巧   清泽的消息没等来,但梁姿的微信确实有了动静,是她的研究生同学Lina发来的消息。Lina现在在高翻读翻译学二硕,她找梁姿,百分之八十是因为翻译的活儿。   Lina:【亲爱的,7月11号在巴黎吗?晚上有事吗?江湖救急!】   果然。   梁姿想了想,11号下午她要去学校和导师见个面,晚上确实有空。但12号晚上她就回国了,她还想收拾一下行李。   她回复:【是什么事?】   Lina:【陪同翻译,只是吃个晚饭,大概三到四个小时,一个中国的老总要跟法国的酒庄老板谈生意。我家里临时有事,得回去一趟,做不了了,来问问你[大哭]】   Lina:【报价是100欧】   梁姿不喜欢做商务翻译,但她还是答应了。钱能赚一点是一点,三四个小时,她可以忍。   她说道:【好的,我能去】   Lina:【谢谢亲爱的!我把老板秘书的微信推给你】   梁姿:【不用谢,安心忙你的,一路平安】   梁姿没想到老板秘书立刻就要跟她打电话,毕竟国内现在已经晚上十点了,而今天还是个周六。   震惊之余,梁姿按下了接听。   秘书跟她聊了一个小时,互相了解了一下情况。   “我最后再嘱咐一遍哈,可能有点啰嗦了,主要是这个餐厅确实比较高档,咱们现在也跟酒庄谈到比较重要的阶段了。所以希望你这边着装正式一些,最好穿高跟鞋。你就在法国,肯定也知道,他们法国人还挺注重外表啊面子啊什么的。”   梁姿还是那几句:“知道了,没问题,您放心。”   电话打完,樱桃也吃完了,梁姿去院子里找安凝。   下午五点,阳光炽热,地面滚烫。   梁姿说道:“学姐,我饿了,你呢?”   安凝坐在地上,怀里抱着猫,手里摸着狗,“我也有点饿了,现在几点了?”   “……五点。”   距离意大利人民的常规晚餐时间还有两个半小时。   梁姿又说:“没事,咱们十点的时候可以再出去吃一顿。”   安凝跟小猫大狗依依不舍地分别,回到公寓洗手做饭。梁姿在旁边打下手,切罗勒和柠檬,洗西红柿,摆餐具。   鱼和虾都很新鲜,不需要太复杂的烹饪方式,安凝直接把虾放进锅里煮,又用橄榄油把鱼的两面煎熟,撒上盐和罗勒碎,挤上柠檬汁,端上桌了。   鱼肉很鲜,虾肉很甜,西红柿更是甜得不可思议,两个人把三大盘吃得干干净净。梁姿让安凝去休息,她负责刷碗。   睡觉前,她又看了一眼手机——   还是没有新消息。   第二天,梁姿和安凝坐火去了陶尔米纳。   这座漂亮小镇建在山顶,面朝湛蓝的伊奥尼亚海。两人特地订了一间带海景的酒店房间,办完入住,直奔海边。   海水清澈见底,梁姿换上了一套蓝色比基尼,兴高采烈地扎进了水里,像条被放生的快乐小鱼。   哗啦。   梁姿从水面冒出头来,短发湿成一绺一绺,整个人沁着水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她用手擦了把脸,笑容灿烂地对安凝说道:“我好快乐啊。”   安凝却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腰,“梁姿,你身材真好,虽然胸不大吧,但是这腰细的,我都想摸一把,你多少斤啊?”   “不知道,我好几年没称过体重了,”梁姿说道,“你身材也很好啊。”   安凝摇头:“我有点苹果型身材,腿还可以,但是胳膊上有拜拜肉,肚子上的肉也很多,好烦啊,咱俩回去以后要不要一起去健身房?”   安凝说的这些,梁姿也都有,但是,“我不烦,就不去了。”   她深呼吸了一口,又一头扎进了粼粼荡漾的海水里。   梁姿在水里晃荡了一个小时,终于舍得上岸了。她冲完水,坐在租来的沙滩椅上涂防晒霜。   安凝问她:“要不要拍几张照片,给你爸妈报备一下?”   梁姿一听,“算了吧,我没考公务员已经是不孝了,要是再让我妈看见我在这么多人面前穿比基尼,她不得气晕过去。我爸就更不用说了,估计看都不敢看。”   安凝笑了出来,“我爸妈也差不多。”   涂完防晒霜,梁姿打开了手机。   终于,屏幕上出现了一条消息:【我11号去巴黎,可以待一周,梁老师有空吗?】   梁姿轻笑一声,直接按了锁屏,躺在长椅上睡觉了。   有空吗?没空。   不仅11号没空,未来的一个多月她都没空。   而且,谁家的11号是七月初啊?   梁姿闭着眼睛翻来覆去想了半个多小时,抓起手机回了消息:   【我11号下午要去和导师见个面,晚上去做翻译,12号回国】   【所以不太有空,不好意思】   清泽很快就回复了:【这么不巧?】   梁姿:【非常不巧】   清泽:【梁老师能不能接个电话?】   梁姿对躺在旁边的安凝问道:“学姐,我接个电话,会吵到你吗?”   安凝:“不会。”   梁姿回复:【能】   清泽打了电话过来,直接问道:“梁老师真的是12号回国?”   梁姿:“假的。”   清泽知道她说的是反话,笑了一声,“那什么时候回来?”   “八月底。”   那边沉默了两秒,“好,那就等梁老师回来。”   “你来巴黎干什么?”   清泽语气淡然,“你说我来巴黎干什么?”   梁姿呼吸一滞——   “请我妹妹在巴黎吃个饭。”   靠。   清泽继续:“那梁老师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请我妹妹吃饭?”   梁姿:“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你妹妹。   清泽笑道:“嗯,等你回来再告诉你。”   “跟我有关系?”   “关系大了。”   这句说完,俩人谁都没出声。   清泽先开了口:“梁老师干什么呢?”   梁姿望着眼前平静的海面,清澈的海水在阳光下泛着深浅不一的蓝。   “在看海。”   “去哪了?”   “西西里。”   “度假?”   “上班。”   清泽在电话那边轻轻笑了,他低声问道:“梁姿,你是不是生气了?”   梁姿觉得那声“梁姿”低沉又性/感。   她蜷起了光滑的双腿,小声说道:“没有。”   “我知道,我跟你说的是七月初,我今天也确实把手上的活都做完了,”他似乎在向她解释,“但是,我的导师从下个礼拜开始要带一个暑校,他下周三要去日本开五天的会,所以我要帮他带到10号。”   梁姿听着清泽慢条斯理地说话,不自觉地勾起唇角,“知道了,清老师,我没有生气。”   清泽笑了一声,“好。”   “那就先说到这吧,我要去游个泳了。”   “去吧,玩得开心。”   “谢谢。”   梁姿挂断了电话。   因为晒了阳光,她的脸颊本来就泛着淡粉,现在绯色更浓。   安凝在一旁瞧着她,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我没听错吧,梁姿,你是在跟男的打电话吧?”   梁姿面不改色地点点头。   “男朋友?”   “不是。”   安凝却笑了,“可是,梁姿,你在跟他撒娇。”   “?我不是在好好说话吗?”   “那是你觉得。”   “哪一句?”   “每一句。”   梁姿脸上还是那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片刻之后,她将两条蜷起的腿放平,看着头顶的白色阳伞,眨了眨眼,眸子里闪着几分俏皮的笑意。   她才没有跟清泽撒娇。   她要是真撒娇,那都不能让别人听。   在陶尔米纳住了两晚,梁姿和安凝坐火车去了此次旅行的最后一站,西西里首府巴勒莫。   在巴勒莫的最后一天,梁姿和安凝迎着热浪,举着冰淇淋,在五彩缤纷的细长小巷里来回穿梭,推开了每一家手工艺品商店的门——既为了买纪念品,也为了吹空调。   梁姿在一家木制手工艺的小店里批发了一堆冰箱贴,准备送给朋友们。她最喜欢的是一条用木头刻成的蓝色小鲸鱼,右下角写着“Palermo”,小鲸鱼胖乎乎的,后背还在喷水,又别致又可爱,只不过要15欧一个,对于冰箱贴来说有点太贵了。   梁姿心疼地买了两个。   一个给她自己,一个送给清泽。   除此之外,她还看上了一副彩色木版画,木板上刻的是巴勒莫的Santa Caterina修道院,梁姿很喜欢这个地方,虽然地处老城中心,但极为避世,修道院里的花园漂亮又清静,她觉得清泽也会喜欢的。   木版画的大小不过是30cmx40cm,却要120欧,梁姿纠结了一分钟,还是买了。   就当作那幅《生日》的回礼吧。   梁姿心里说着黑店,手上乖乖交钱。   买完纪念品,梁姿和安凝找了一家街边的酒吧坐下歇脚,每位客人面前都不约而同地放着一杯橙色饮料,仿佛整个西西里岛只有spritz一种鸡尾酒。   她俩也一人点了一杯。   安凝瞥了一眼梁姿买的画,问道:“这是给你自己买的呢,还是要送给那个男的?”   梁姿说道:“送给他。”   “你不是说你俩没在一起。”   梁姿点头,“不在一起也没关系,礼尚往来。”   “天呐,我太好奇了,到底是什么样的男的啊,能让你冲动成这样??”   梁姿咬着吸管,喝了一口酒。   “没冲动,真的。” 第14章 、面包   回到巴黎之后,梁姿在家里瘫了两天。11号下午,她穿着T恤和短裤,背上电脑,去学校见三个月没见过的导师。   导师是位不到六十岁的女教授,姓Dubois,为人温和又严格,从梁姿读研开始就指导她的论文。   梁姿把冰箱贴和巧克力拿出来,“Madame,我在西西里给您买了一点小礼物。”   “谢谢,”导师看着她,笑道,“看得出来,你好好利用地中海的阳光了。”   九天下来,梁姿的脸和胳膊都被晒成了淡淡的小麦色。   她说道:“西西里真的太热了。”   导师:“当然,那可是西西里。”   寒暄过后,导师直切主题,和之前两位教授说的差不多,“姿,你可以开始写了。你不需要从引言开始,就像大家说的,引言是博士论文里最后完成的部分。你可以挑你感兴趣的部分,比如超现实主义与性别,这一章你已经很了解了。也许以后还会删掉重写,但重要的是‘撰写’。”   梁姿:“好。”   聊完提纲,她给教授看了封邮件,是一个学术会议的征稿信,主要探讨当代艺术与精神分析的关系。   和她的博士论文沾点边儿,她犹豫要不要试一下投个稿。   导师看了看,说道:“虽然你的课题也涉及了精神分析,但这个会议主要探讨的是当代艺术,和文学还是有所区别。我对你没有发表上的要求,只希望你能把最后的博士论文写好。而且,我相信,以后会有更适合你的会议的,虽然超现实主义在文学领域不是个很热门的主题,但精神分析和性别都是经常出现的讨论方向。”   梁姿点点头。   所以她这个暑假真的无事一身轻了。   和导师聊完以后,梁姿觉得思路又清晰了许多,她说道:“谢谢您,祝您假期愉快。”   教授笑着鼓励她,“加油,姿,夏天快乐。”   梁姿回到家把电脑放下,化妆换衣服,匆匆前往下一个场子——做翻译的餐厅。本来她还想提前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现在也来不及了,八成又要饿一晚上了。   今晚这家餐厅在塞纳河岸边,建在巴黎的钱币博物馆里,是家声名在外的米其林三星,梁姿不是第一次听说,但是第一次来。   七点半,约定的时间到了,法国人还没到。老板和秘书谈着公司里的事,梁姿坐在旁边,看着对面房间那个醒目的小绿人雕塑发呆。   和她之前在南法看过的一个海边雕塑是相同的风格,表面镂空,密密麻麻。   不知道在拓扑学里会变成一个有多少个洞的闭合曲面。   她和清泽快三个月没见了。   梁姿收回眼神,打断自己纷乱的思绪,吃了一小口餐厅赠送的鹅肝抹面包。   晚上八点,天光正亮。   清成阡坐在挑高的白色格子窗边,窗外树木郁郁葱葱,叶间可以瞥见人来人往的新桥。   她举起酒杯,“这个位置我喜欢,谢谢哥哥。”   清泽坐在她对面,跟她碰了个杯,“喜欢就好。”   “听说你最近很忙。”   “忙完了,答辩定在9月8号,晚上来剑桥,请你们吃饭。”   清成阡笑道:“今年延毕失败了吗?”   清泽嗓音平淡,“早晚要毕业。”   清成阡点了点头,又喝了一口葡萄酒。她将酒杯放在白色桌布上,神色严肃起来,“哥哥,你做数学做到了二十七岁,我想任性一点,做音乐做到三十岁。”   “然后呢?”   “如果,我到三十岁的时候,你还是对莫歇没兴趣,那你就把公司交给我。”   清泽不急不慢地吃了一口蓝鳍金枪鱼,表情没什么波动,“这就是你那天想和我说的?”   “对。”   “不用了,”他发出轻微的笑声,“谁不想管大公司挣大钱?”   “你不想。”   “你和Grace更不想。”   清成阡坐直了,“财产是咱们三个人平分的,你没有那个责任牺牲自己,给我和清成陌的梦想打工。”   清泽抬眼看着她,“给你俩的梦想打工怎么了?”   “为什么,就因为你是哥哥?”   清泽云淡风轻地应着:“对,因为我是哥哥,因为我这二十七年过得顺风顺水,要什么有什么,没经历过挫折,也没吃过什么苦,”特意停顿一下,“不像我的两个妹妹。”   清成阡漂亮的脸上隐隐有了愠色,“我虽然小时候一个人在国内住,但是司机厨师一个不少,我过得并不惨。Grace确实被人贩子拐走了十几年,但是她的养父养母对她很好,不然她现在也不会跟我站在一个台上演出。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们过得惨,那也不是你害的。”   清成阡定定地望着他,“所以,清泽,你不需要有幸存者的负罪感。”   听这段话的时候,清泽放下了刀叉,他靠着椅背,左腿搭在右腿上,食指在膝盖轻轻地敲。   仿佛一个局外人。   听完,他开口道:“清成阡,你也不需要把我想得那么可怜,一,我接手的是家hard luxury,不是块濒临破产的烫手山芋。二,你哥的脑子还算能用,这事儿我不会平白答应。”   清成阡没说话。   她知道,清泽向爸妈要了绝对的决定权,不管是公司内还是公司外。   清泽缓慢地转着透明水杯,眼睛看着她,又好像没在看她,“所以,不用心疼我,把你自己的人生过好就行。”   清成阡语气仍然坚定,“总之,等我到三十岁,如果你不想做了,我会去做的。”   清泽嘴角一扯,“妹妹,还有八年呢,别在这儿给我吊胡萝卜。”   这个话题算是不了了之,两个人开始聊一些有的没的。   过了一会儿,清成阡沉默下来,一脸探究地看着清泽。   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进了这个餐厅,从落座的那一刻开始,自己哥哥的眼神就一直往她身后飘。   她开口挑明:“哥哥,我背后到底有什么东西,这么好看?”   清泽正喝着水,他动作一停,“没什么,在看那个小绿人。”   清成阡才不信,她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向身后瞥了一眼。   她背后只有一桌人,隔着扇敞开的门,坐在另一个房间里,也挨着窗。桌上五六个人,其中一个短发女人坐在那里当翻译,她侧坐着,清成阡看不清脸。   她转过头来,“是那个翻译吗?”   清泽点头。   “庆功宴上说的那个人就是她吗?”   清泽再点头。   清成阡煞有介事地“哦——”了一声,“那我一会儿可得好好看看,是什么样的大美人,把我哥哥迷得眼睛溜溜转。”   清泽轻笑一声,“我都没好好看过,还让你看?”   “这话说的,你不会还没追到人家吧?”   “嗯,没追到。”   “你这张脸白长了?”   清泽搭了她一眼,话里带着弦外之音,“这句话放在你身上也合适。”   清成阡被亲哥戳到伤心处,剜了他一眼,“我一会儿就去跟她说,我是你女朋友。”   清泽气定神闲,“虽然她应该不会误会,但是,以防万一,你还是跟她打个招呼再走。”   “什么意思,咱俩不一起回去吗?”   清泽撩起眼皮看她,“不然呢?”   清成阡:……呵!   梁姿坐在两位老总中间,一边翻译,一边喝水,一边数菜,一边饥肠辘辘。   好像吃完八道了,也不知道还有几道。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透了。   梁姿找了个上菜的空档,小声问道:“陈总,我能去趟卫生间吗?”   陈总痛快答应,让她快去快回。   梁姿跟桌上的人打过招呼,起身,走了出去。   这边的兄妹齐齐望着她的背影,深蓝色缎面长裙,黑色细带高跟鞋,外面穿了件黑色西装外套,身姿亭亭,走路带风。   清成阡评价道:“没看见脸,但条儿好像很顺,她的职业就是翻译吗?”   清泽低头掰着面包,“在读博。”   “也学数学?”   “文学。”   “差太多了吧,你们能有共同话题吗?”   清泽掰下两小块面包,放在了白色餐巾里。   “很多。”   说完,清泽站起来,拿起餐巾,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梁姿在迷宫一样的昏暗走廊里穿梭,刚刚卫生间里的香气过于浓郁,她又一刻不停地翻译了两个小时,脑袋昏昏沉沉。   好想要一些新鲜空气。   一个转弯,梁姿差点与迎面走来的人撞了个满怀,幸好那人的手掌隔着外套抓住了她的小臂,极有分寸地将她稳在原地。   一瞬间,久违的清冽香气将她包围。   还没抬头看见眼前人,梁姿的心却已经不听话地失去了正常的频率。   “Pardon.”   “Sorry.”   说话的同时,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松开了梁姿的胳膊。   梁姿仰起了头,不偏不倚地,对上了那双波澜不惊的温柔桃花眼。   清泽连招呼都没打,直接把面包递给她,“吃完再回去。”   梁姿不想吃,“老板们还等着我呢。”   清泽二话不说,拿起一小块面包,喂到了梁姿嘴边,“就吃一块。”   梁姿与他对视,既像僵持,又像交涉。   过了两秒,她张开嘴,咬住了面包。   清泽垂眼看着她,淡淡说道:“连顿饭也不给吃,这老板也别谈什么生意了。”   梁姿想反驳,但开不了口——面包有点硬,她还在努力地咀嚼。   终于吃完了,梁姿迈开步子往回走,清泽跟在她身边。   她解释道:“不是不给吃,但是我要一直说话,顾不上吃东西。”   “梁老师还给资本家说上话了。”   “清老板把自己摘得挺干净。”   “我一学数学的,可不挺干净。”   走到用餐房间,两人方向一左一右,不同路。   即将分别的那一刻,清泽的低沉嗓音落在梁姿的头顶:   “完事了在楼下等我。” 第15章 、薯条   梁姿“哦”了一声,目光瞥向清泽的桌子。   原来他离她这么近,怪不得知道她没吃饭。   与此同时,坐在桌边的那个年轻女人转过头来,一双勾人凤眼好奇地打量着梁姿。女孩生得冰肌雪肤,明眸皓齿,和清泽有七分像,尤其是下半张脸。   好漂亮的妹妹。   梁姿浅浅一笑,走进了旁边的房间。   这一边,见清泽坐下来,清成阡说道:“挺俏气的一个姐姐,刚才还跟我笑了一下呢。”   “不是我想象的那种大美女,但也不算小家碧玉,具体什么劲儿我也说不上来。”   “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就是这个我说不上来的气质吸引了我眼高于顶的哥哥。”   清泽没说话,算是默认。   十一点,冗长的商务晚餐终于结束,梁姿往清泽那里看去,发现桌子已经空了。   七月盛夏,梁姿却饿得手脚冰凉,因为翻译了三个小时,脑子也开始缺氧。她踩着不喜欢的高跟鞋,走在恢弘的楼梯红毯上,精神恍惚。   现在还开门的只有麦当劳了,她满脑子都是双层麦香鱼汉堡,还有刚炸出来的香香脆脆的薯条。   梁姿闭着嘴打了个哈欠,环视了一圈内院。   没看见清泽。   把两个法国人送上出租车之后,老板秘书也打了辆车,问梁姿:“小梁,你住在哪里?我们的酒店在八区,凯旋门那里,顺路的话我们可以把你捎上。”   梁姿转过头张望,果真在斜后方的墙边看到了那对高挑的年轻男女。   清泽朝她挥了挥手。   梁姿一笑,回过头对秘书说道:“谢谢您,不用了,我两个朋友在那里等我,您和陈总先走吧。”   老板秘书往她身后看了一眼,“那行,钱我刚才转给你了,今天谢谢你了啊小梁,一晚上也没吃什么东西。”   “没事,您和陈总好好休息。”   出租车开走,梁姿转过身,看见这对兄妹朝她走了过来。   清泽站到梁姿面前,给她介绍道:“这是我妹妹,叫清成阡,还有一个叫清成陌,也叫Grace,俩人都在纽约学音乐。”   梁姿微微一笑,“你好,我叫梁姿,在巴黎读书。”   清成阡:“我知道,你在读法国文学的phd,好厉害。”   这句说完,清成阡在手机上叫的车也到了,她对梁姿说道:“那改天再聊,我还要去朋友家参加一个party,先走了。”   上了出租车,识相地离开了。   本来一群人,前前后后走得七七八八,现在只剩下了梁姿和清泽在路边面对面站着。   晚风吹过,也许是饿极了,梁姿居然在空气中嗅到了薯条的味道。   什么清泽,什么男人,她只想立刻就吃到薯条——   “这个点儿了,只有麦当劳开着,梁老师凑合吃吧。”   清泽说着,把手里的纸袋子递给了梁姿。   梁姿低头一看,笑了。   袋子上印着一个大大的黄色“M”。   幻觉成真,心想事成。   “谢谢。”梁姿不客气地把袋子接了过来,还挺重。   她边拆边问,“都有什么?”   清泽流利地报菜名:“买了汉堡,薯条,可乐,麦乐鸡块,冰淇淋,曲奇。”   梁姿抱着纸袋,捏了根薯条。   又香又脆,和她想象中的味道完美重合。   她抬头看向清泽,吃的送完了,他似乎也没有别的事情了。可这个人依然拎着西装外套,一动不动地站在她身边。   “你在等车吗?”梁姿问。   清泽两眼含笑,揶揄道:“刚拿到吃的就把我撵走?梁老师,在这儿拿外卖呢?”   梁姿笑了一声,“我想去河边坐着吃,如果你有事的话,可以先走。”   没有事的话,就留下来陪我吧。   清泽的视线在她的眸子里停留了片刻,又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路口,“走吧,绿灯了。”   两个人并排过了马路,下了台阶,来到了塞纳河边。   盛夏夜的河边亮着几盏昏黄的灯,年轻人衣着清凉,三三两两坐在地上喝酒聊天,笑声爽朗。   梁姿寻了块清净的空地,清泽把手里的西装外套展开,弯下腰,不拘小节地往地上一铺,“梁老师请坐。”   “谢谢。”梁姿坐了下来。   清泽随后坐在了她旁边,衣服就这么大,可他一分一毫都没碰到她。   梁姿也将外套脱下,放在了身边。她穿着一条真丝吊带裙,轻轻一动,就像极了夜晚的塞纳河水。   深蓝,柔软,流动,暧昧。   被清泽身上的苦冽香味环绕,无知无觉。   梁姿脱西装的时候,清泽从纸袋里拿出了所有食物,在梁姿面前一一摆好,又把吸管插进可乐里,把小勺子插进冰淇淋里,把番茄酱撕开,放在了薯条旁边。   细长的手指在梁姿的眼皮子底下来来回回。   她咬了一口汉堡,又笑了,是她想要的麦香鱼。   “你为什么买麦香鱼的汉堡?”   清泽忙活完了,坐在旁边看着她,有理有据地说道:“因为梁老师上次吃饭的时候就点了个鳕鱼。”   梁姿依此类推,“又因为那天吃了巧克力慕斯,所以你买了这个和这个吗?”她指了指巧克力曲奇和巧克力新地。   清泽点头,“对。”   她笑出了声,眼里一闪一闪,“清泽,你在做数学题吗?”   清泽不置可否,“从已知推未知。”   他偏过头来,眼角噙着笑,低声问她:“梁老师,这题我做对了吗?”   双唇不在梁姿耳畔,可一股莫名的酥麻感却顺着她的耳廓蔓延。   她嘴上还不忘给清泽判著作业:“做对了。”   尾音发哑,因为一晚上说了太多话。   清泽敛了笑,说道:“梁老师先别出声了,把汉堡啃完再说。”   “那会很安静。”   “我不嫌安静。”   梁姿吃起了汉堡。   她也不嫌。   两个人看着面前的塞纳河,谁都没再说话,只有梁姿手里的汉堡纸被她捏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在宁静的夜晚格外明显。   新桥下的那排明黄色灯光在河面洒出一片星空,旁边那条停在岸边的旧船似乎从来没有开过。   梁姿累极了,也放松极了。   她一口接一口地啃着麦香鱼,眼神放空。   汉堡吃完,她又开始吃麦乐鸡块。   鸡块吃完,她喝了几口可乐。   “饱了。”她说完,打了一个呵欠,泪眼汪汪。   清泽扭头瞧着她,笑了一声,这看着也太困了。   “梁老师,你要是想抽烟的话也可以,我不介意。”他说道。   梁姿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抽烟?哦,”她想起来了,“那天你在车里看见了?”   “嗯。”   “那你抽烟吗?”   清泽摇头,眼睛对上她的,重复一遍,“但你可以抽。”   梁姿捧着可乐,轻声笑了,“人要有感激之心,清老板给我买了麦当劳,我就不让你吸二手烟了。”   “而且,”她缓慢地摇了下头,“我现在根本就没有烟,上个月忙着写论文,我连烟都想不起来买。”   “那梁老师为什么抽烟?”   “原因比较离奇,”梁姿压低声音,“为了练法语。”   清泽轻哂,“展开说说?”   “我刚来巴黎的时候是交换项目,只认识国际学生,不认识法国人。然后我发现法国学生很喜欢在课间的时候抽烟聊天,我觉得是个练口语的机会,就一起去了。后来法语说得顺了,烟抽得就少了。”   清泽点点头,“梁老师连抽烟的原因都跟别人不一样。”   梁姿扬起下巴,假模假样地附和:“没错,都是为了学习。”   又把下巴收回来,“当然了,练口语的方法五花八门,我这个方法最不健康。”   还费钱。   她又打了一个哈欠。   清泽轻叹了声气,问道:“我送你回家?”   “好。”   上了车,两个人坐在后排。   一个左转,出租车从河边的林荫路拐进了六区。   司机是个沉默的黑人大哥,一声不吭。车厢里放着法语广播,女主持人正激动地播报着新闻:“就在今天,巴黎和洛杉矶入选为2024年和2028年的奥运会举办城市。我们刚才说过了,1924年的奥运会就在巴黎举行。那么,如果这座光之城能成功申办2024年夏季奥运会,这将是一场非常有意义的百年纪念。”   2024,距离超现实主义诞生也有一百周年了。   那一年夏天,如果严格按照生日来算的话,她三十三岁了。   梁姿抬眸,对清泽说道:“忘了跟你说。”   清泽的目光依旧朝前,只脑袋微微向梁姿这边倾斜,耳朵靠近她,“说什么?”   “你妹妹长得好漂亮。”   清泽笑了一声,“她自己也这么觉得。”   “你为什么只请了一个妹妹?”   “我是打算两个都请,但是清成陌去给朋友过生日了,没空。”   梁姿沉默了一秒,还是问了出来:“所以,你为什么要请她们吃饭?”   听见这句,清泽终于转过头,对上梁姿的视线,“我和梁老师说的,我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你?”   “等我回来?”   “嗯,等你回来。”   “我不是回来了吗?”   “你累得眼珠都不转了,”清泽淡声说道,“梁老师可以先睡,到了我叫你。”   “不睡,你把我拐卖了怎么办?”   清泽面无表情地瞧着窗外,似乎不想接这个话茬,可过了几秒又转过头来看她,开口道:   “梁姿,你把我拐卖了还差不多。” 第16章 、提示   梁姿的眼睛的确显出几分倦意,但瞳仁依旧清亮,毫不躲闪地望进清泽的眼睛。   过了几秒,她哼笑一声,说道:“我在西西里给你买了礼物。”   清泽的目光纹丝未动,“买了什么?”   梁姿偏偏要转一转她灵活的眼珠儿,唇瓣一张一合,把清泽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等我回来再告诉你。”   吊着她是吧?那就一起吊吧。   梁姿说完,闭上了眼睛。   耳边是清泽带着气音的轻笑,“嘴皮子怎么这么厉害。”   两人安静了,车厢里的广播又清晰起来,是欧尚超市的夏季促销广告,喜庆又热闹。   梁姿进门前,两个人又站在楼下告别,出租车没有熄火,在路边等着清泽。   清泽问道:“梁老师给我买的礼物,能不能提示一点儿?”   梁姿反问:“清老板又给我提示了吗?”   清泽叹了声气,语气无奈,“我提示得还不够明白吗?”   他视线锁着女人眉眼里的那股拗劲,低语道:“梁姿,我要跟你说什么,你心里真不清楚?”   梁姿沉默了半晌。   她错开眼神,“是条小鲸鱼。”   清泽点点头,“那行,我回去准备个大盆。”   梁姿郑重其事地“嗯”了一声。   “好,等梁老师回来,我请梁老师吃好吃的,”清泽退后一步,温声说道,“明天一路平安。”   梁姿最后问了他一个问题,“你以后会常来巴黎吗?”   清泽笑了一声,“我要是说不常来,你打算以后都不跟我见面了是吧?”   梁姿没出声。   “我不会常来。”清泽一本正经地回答。   梁姿闻言,抬眸看向他。   清泽微敛下颌,嘴角一弯,“我九月份会搬到巴黎,在这里工作。”   梁姿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却气鼓鼓的。   她好想打他。   清泽笑出了声,“行了,上去吧,进了家告诉我一声。”   梁姿按了密码进门了。   告诉个毛线。   她卸了妆,洗了澡,关了灯,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衤糀地琢磨。   越琢磨越开心。   在餐厅走廊和清泽相遇的那一刻,她真的好快乐。   越琢磨越生气。   她心里那口气被清泽吊着,上不来下不去。   烦死,还是一个人待着最爽。   ——   回家的第一个星期,梁姿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主生活,到了饭点就在家里等着被爸妈投喂海鲜大餐,或者去姥姥家,被快八十岁的姥姥投喂海鲜大餐。   第二个星期,梁姿依旧是姥姥的小宝贝,但是在家里的待遇急转直下。   这个周三中午,梁父出门上班了,家里只有梁姿和放暑假的梁母。梁母名叫梁小凤,五十出头,风韵犹存,性格泼辣。梁姿自认口齿伶俐,但每次梁母数落她的时候,她根本插不上话。   “你说说你,怎么就这么懒呢,都二十六岁了,在家里什么也不帮爸爸妈妈干。看我们办公室王老师家的孩子,比你还小两岁呢,从小就会做饭,一到寒暑假就帮着妈妈收拾家务。人家大学就在省里读的,毕业以后直接就考上公务员了,连研究生都没读,现在逢年过节就给爸妈发红包。”   梁姿穿着T恤短裤,站在水槽前低头刷碗,没应声。   耳边短暂地安静了两秒钟,她听见了客厅的空调“嗡嗡”运行的声音。   “梁姿,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得先刷一遍,再用水冲一遍,你这么洗浪费水,”梁母把手里的拖把往地上一杵,“我是你妈我才给你说这些,换成别人,谁管你啊?你现在什么活都不会干,以后到了婆婆家得多不招人待见,回来他们得连着我一起骂,说她妈妈什么都没教。”   梁姿适当地给出反应,证明她在听——   “你说得对。”   睡完午觉,梁母坐在客厅沙发里看电视剧,梁姿洗了两个桃子,递给梁母一个,自己拿了一个,窝在了旁边的单人沙发里。   她低头看着手机,咬了一口手里的蒙阴黄桃,果肉又脆又甜,汁水清香。   朋友圈里一位高中好友转发了一篇文章,《沉痛悼念菲尔兹奖得主玛丽安·米尔札哈尼》,她点了进去。   梁母看着电视,愤愤不平地说:“我看这个陈俊生脑子有问题,自己孩子不管,去管别人家孩子,亏得罗子君有福,找了贺涵这么个男的。黎黎,你以后要是能给我领回来一个跟贺涵一样的女婿,我不得开心死。”   梁姿眼皮都没抬一下,“妈妈,靠我不如靠自己。”   梁母“哼”了一声,“我要是年轻二十岁,还有你什么事儿啊。梁姿,我跟你说,别看你在巴黎留学,天天觉得自己挺洋气的,你跟我年轻时候比啊,差远了。”   “那可不,谁比得上梁小凤女士,黎姿都比不上。”梁姿平淡回应。   梁女士被自己女儿逗笑了。   梁母瞟了几眼看手机的梁姿,拿起遥控器,按下了暂停键。   她轻柔地跟梁姿商量道:“黎黎,妈妈跟你说点事?”   梁姿一听这个语气,明白了。   梁母继续道:“我办公室的刘老师有个外甥,特别优秀,本科和研究生都是北大的,现在在青岛的一家律所上班,正好你回来了,俩人见见?你俩都在北京上过学,学校又都在海淀,肯定有不少共同话题。我看了照片,小伙子长得特别文气。你不是总嫌人家理工男无聊吗,这个男生是学文科的,你再聊聊看看。”   “见完了,然后呢,我下个月就回巴黎了。”   “那没事啊,两个人要是觉得合适,距离不算什么,不合适的话,就当交个朋友。”   “定的哪天?”   梁母的笑容有些讪讪:“这周日,下午三点,暂定在万象城。我要不把你微信推给刘老师,让男生加一个你的微信,你俩先在手机上聊几句?”   “不用了,直接见面吧。”   下午六点,梁父应梁姿要求,下班买了烧烤回家,还拎了袋一厂的原浆。梁姿闻着炭烤的香味,把空调“叮铃”调低了一度。   一家三口围坐在餐桌前吃烤串,梁姿喝了一口鲜甜的冰啤酒,开口对梁父说道:“爸爸,我妈周日给我安排了相亲。”   梁父在梁姿择偶这件事上总是沉默寡言,偶尔发表一句意见,也是“黎黎还小呢,着什么急”。   这次,梁父听完,“哦”了一声,继续吃手里的孜然烤鱿鱼。   吃完,他说道:“那就见见吧。”   梁姿摇摇头,“完了。”   又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啤酒。   梁母在旁边絮叨:“别喝这么一大口,第一,你是一个女孩子,这样不雅观。第二,这个啤酒太凉了,对身体不好。”   周日,午饭一吃完,梁姿就被梁母赶到卧室里试衣服化妆。   “这个裙子太露了,不像正经孩子。”   “这个t恤太普通了,没有让人家男生眼前一亮的感觉。”   “口红别太红了,俗气。”   梁姿最后穿了件白色连衣裙,出门前,梁母大手一挥,把自己不用的粉底液抹在了梁姿露出来的胳膊和腿上。   梁姿冷声问道:“有必要吗?”   梁母边抹边说:“你以为我为什么现在才让你跟人家见面啊,还不是因为你刚回来的时候晒得太黑了,旅个游也不知道防晒。知道的你是在法国巴黎上学,不知道的以为你去非洲援建了。”   梁姿没说话,站在门口换鞋。   她觉得自己像个妓/女,被老鸨一通打扮,希望能一劳永逸卖个好价钱,要是男的能一辈子只对她一个人好,不吃喝嫖赌,那就再好不过了。   很可惜,梁小凤女士这辈子是卖不出去了。   烈日当头,梁父开车送梁姿去了万象城,下车前,梁姿说道:“不用来接我了爸爸,我坐地铁回去。”   梁父点点头,突然一乐,“我博士闺女,真漂亮。”   梁姿笑了一声。   可是她难受死了,粉底液在腿上黏糊糊的,全身都黏糊糊的。   梁姿在星巴克门口认出了她的相亲对象,白净斯文,戴着副眼镜,穿了件白T恤和短裤。   第一印象还可以。   虽然跟那位比差远了。   男生微笑着跟梁姿打了个招呼,“你好,我叫郭晨宇。”   梁姿也礼貌一笑,“你好,我叫梁姿。”   拿到咖啡,两个人围着一张小桌子坐下,开始找话题闲聊,从高中聊到了大学,对出了几个共同好友。   郭晨宇看了眼梁姿,问道:“你现在在法国读博是吗?”   “对。”   “厉害。”   “没有,北大才厉害。”   “那你读的是什么专业?”   “法国文学。”   “哦,我还挺喜欢看法国小说的,不过都是十九世纪的小说,比如巴尔扎克和莫泊桑,法国的当代文学我觉得没什么意思。”   梁姿喝了口咖啡,没说话。   郭晨宇问道:“那你博士论文具体写的是什么啊?”   梁姿托着腮,淡淡地看着他,“法国当代文学。”   郭晨宇一瞬间尴尬起来。   她轻嗤一声,改口道:“不是,我研究中世纪文学。”   郭晨宇的表情从尴尬变为疑惑,他皱了皱眉头,“法国的中世纪文学?研究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吗?”   “没用。”   “可是研究不就是为了经世致用吗?没用的话,为什么要研究?”   梁姿耸耸肩,“法国的博士院给我发钱让我研究,闲着也是闲着,我就研究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更,后天也许更 第17章 单身   “哦哦, 所以是为了赚钱啊,那也可以,”郭晨宇又问, “你是研究一部作品吗?还是作家?还是什么?”   “作家, Marie de France。”   “没听过, 中文名是什么?”   “是个诗人,”梁姿说道, “西方第一个用法语写作的女性作家。”   郭晨宇睁大了眼睛, “是个女的啊?我看的法国小说的好像都是男作家写的,女作家确实没怎么听说过。”   “哦,那法国以外的女作家呢?”   郭晨宇扶了一下眼镜,说道:“我确实很少看女作家的书, 这话我说了你可能觉得不好听, 但你得承认,男作家的格局确实更大。”   梁姿点点头。   一试一个准。   但她没想到的是,郭晨宇由此开始滔滔不绝地给她分析起了法国文学,顺便捎了几句二十世纪的法国哲学, 从海德格尔谈到福柯, 对后结构主义进行了一番批判。   不像是在告诉她,他和她有很多共同兴趣。   更像是在告诉她, 我懂的比你更多。   二十分钟过去了,郭晨宇终于发表完了自己的看法, 问道:“你觉得呢?”   梁姿慢悠悠喝了口咖啡,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正当郭晨宇以为梁姿要针对他的见地发表感言的时候,她开口道:“你为什么不留在北京工作?”   “啊?”郭晨宇没想到梁姿问了句完全不相干的话。   他缓了几秒, 回答道:“其实北京几家比较大的律所我都拿到offer了, 但是北京的房价真的太高了, 男生嘛,还是要养家糊口的。哦,我家在市北有一套房,是新房。另一套在市南,面积小一点,但是学区很好。”   男生一笑,“当然了,你要是回这边当大学老师的话——”   “我不回青岛。”梁姿说。   郭晨宇愣了一下,“但是你妈说你回。”   “哦,那就让她说吧。”   梁姿讲完这句,对面的郭晨宇一下没了兴趣,他是抱着目的来的,目的达不到,当然立刻抽身,不浪费一分一秒。   散场之时,郭晨宇不忘说着场面话:“认识你很开心,那以后再联系,如果你有什么法律上需要帮忙的,也可以找我。”   梁姿笑道:“好的,我学的东西没什么用,就不帮你忙了,拜拜。”   转身走了。   整整一个小时,她干点什么不好呢。   梁姿不想回家,又进了另一间咖啡馆。她点了块巧克力蛋糕,拿出了手机。   她和清泽又半个月没联系过了。   似乎,在她的潜意识里,她总是希望清泽先联系她,这样不好。   因为她明明也想跟他说话。   尤其是经过了这难捱的一个小时。   想了三分钟之后,她发了一条微信:【你在忙吗?可以打个电话吗?】   发完,梁姿心跳飞快。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没有正事要说的情况下,给清泽发消息。   她机械地用叉子挖下一小块蛋糕,放进自己嘴里。巧克力蛋糕像是一块寡淡的海绵,一丁点儿味道都尝不出来。   ——   昨天晚上,清泽请朋友在日内瓦湖边的屋顶酒吧喝酒聊天,聊到了凌晨两点。   清泽读书这些年结识的好友不少,但都散落在世界各地,不常相聚。这次几个朋友来瑞士度假,正好见一面。   酒吧露台上可以望到湖上的大喷泉,直愣愣的水柱在灯光下变换着颜色,刚才是蓝,现在是橙。   郑述拿起酒杯,对清泽说道:“Loch,还是最想感谢你,没有你的慷慨帮助,就没有今天的Elcare。”   Emily也说:“没错,真的很谢谢你,Loch。”   Emily和郑述都是清泽的大学同学,这对异国情侣本科毕业以后在伦敦近郊合伙开了家医疗相关的创业公司。六年过去,公司做得如火如荼,上半年刚获得了第三轮融资。   清泽嘴上挂着浅笑,“除了钱,我什么都没出,熬夜做研究的是你们,管理公司的也是你们,赚钱靠的也是你们,我还是谢谢你们两个吧。”   几个人笑着碰了个杯。   随行的还有两个女生,一个中国人一个英国人,都是郑述和Emily的朋友,一起到瑞士旅行。   酒喝完一杯,另外三个人说要去看看夜晚的日内瓦湖和大喷泉,座位上只剩下了清泽和Luna。   屋顶夜风清凉,灯光昏暗暧昧。   Luna是个漂亮的中国女孩,大眼睛,长卷发,又高又瘦,妆容精致。   她的眼睛状似随意地打量着坐在对面沙发的清泽。   这个男人似乎一点也没变样,依旧帅得要命,光是坐在那里就足够迷人。   更别说,这个人在二十一岁的时候就能随便拿出两千万现金。   而且,单身。   Luna微微一笑,“Loch,我们见过一次。”   清泽有印象,“但我不记得在哪里,抱歉。”   “没关系,是在你们学院的formal,四五年前了。”   清泽点点头。   他确实想不起来了。   “听郑述说你马上要毕业了,之后会base在哪里呀?”   “会在巴黎。”   Luna笑了一下,“我在伦敦,但经常去巴黎,以后一起吃个饭?”   她敲敲自己的手机,“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whatsapp?还是你用微信比较多?”   清泽的手机就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人却坐在沙发里一动没动。   他淡淡笑着,温声回答:“用邮件比较多。”   拒绝的意思过于明显,明显到人见人爱的Luna甚至哼笑了一声。   她干脆把话挑明:“郑述说,你是单身。”   清泽没应声,他长手一伸,从冰桶里拿起香槟,看了眼Luna。   她点头, “谢谢。”   “不用谢。”   清泽站起来给Luna倒酒,他垂下视线看着酒杯,一边倒一边说:   “我不是,我有女朋友。”   说完,把七分满的玻璃杯轻轻放在女生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Luna一直注视着清泽,直到他坐回沙发,手指握着杯脚,喝下一口香槟。   Luna也喝了一口香槟,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哦,那很好。”   她低头看起了手机,没再和清泽交谈。   清泽也拿起了手机,看了眼微信。   半个月了,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过,可真行。   过了一会儿,另外三个人回来了,郑述问道:“两位帅哥美女刚才在聊什么?”   Luna盯着郑述,似乎是在埋怨他情报有误,没好气地说道:“在聊Loch的女朋友。”   Emily和郑述眼睛睁得滚圆,脸色震惊。   “啊??”郑述对清泽说道,“你有女朋友了?什么时候的事?”   Emily则是笑了出来,“Loch,原来你真的不是gay。”   清泽回答:“就是最近。”   Emily:“她是哪国人?做什么的?”   清泽:“中国人,在巴黎读书。”   郑述:“啧,肯定很漂亮吧,跟你那两个妹妹比是不是没差多少?”   清泽眼里隐隐有几丝骄傲,“很漂亮。”   “比我的妹妹们漂亮,我觉得。”他说。   “哎呦喂!这不见一面不合适吧!”郑述激动得语调高昂,对另外三位解释道,“Loch有一对双胞胎妹妹,我在剑桥见过一次,长得超级超级超级漂亮。”   三个女孩异口同声:“wow——”   清泽笑着说道:“有机会吧,她还在中国度假。”   Emily一脸探究,“Loch,你怎么不和她一起去?”   Loch那张帅气又得意的脸僵硬了半秒钟,随即答道:“因为我七月在忙论文,下个礼拜要陪家人度假。”   Emily又问:“有照片吗?”   清泽:“没有,她真人更好看。”   Emily摇了摇头,“Loch,你出柜其实也没什么的,这很正常。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你应该是top吧,比较喜欢可爱的那种?我认识几个,都是单身,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其余三人笑出了声。   清泽眨了眨他漂亮的桃花眼,眼睫微微下垂,面无表情地说道:“算了,我以后直接带她来,介绍给你们认识。”   郑述:“可以啊,我和Emily明年结婚,带来让我们看看?”   清泽:“应该可以,但还是要问问她。”   Emily继续打趣,“是明年的十月份,到时候不会又说,这个虚无缥缈的女朋友跟你分手了,来不了吧?”   三个人又开始笑。   清泽神情认真,语气笃定,“不会。”   ——   梁姿趴在桌子上左等右等,可面前的手机就是毫无动静。   好漫长的十分钟,她连心跳都变正常了。   为了打发时间,梁姿又给好友赵合合发了条微信:【合合,刚才跟你的一个学长相了个亲,叫郭晨宇】   赵合合是梁姿的高中同学,也是郭晨宇的同系学妹,现在在北京一家律所上班。   赵合合秒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跟他吃过两顿饭,他超级爱装逼,是不是也跟你装了】   梁姿:【跟我大谈法国文史哲】   赵合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没治治他吗】   梁姿:【没有,速战速决了咱们】   赵合合:【你什么时候回的国?要不要来北京找我玩几天?】   梁姿:【好,我来看看火车票】   她打开了车票软件。   突然,屏幕上方出现了一条微信横幅——“清泽邀请您语音通话”。   叮叮当当。   梁姿手里的不锈钢叉子从指尖滑落到盘子里。   她把叉子放好,稳了稳呼吸,按了接听。   电话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喂?”梁姿说道。   过了两秒,听筒里传来一声低沉的“嗯”,似乎不太开心。   男人嗓子喑哑,尾音稍稍上扬,带着几分慵懒:   “梁老师,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收藏有两位数了,感恩!! 第18章 算账   梁姿抓起杯子, 喝了口柠檬水。   她轻声问道:“你在睡觉吗?我把你吵醒了?”   “没有,刚睡醒,”清泽顿了顿, “在我爸妈家。”   梁姿算了下时差, “十点了。”也不是说十点起床很晚的意思。   “几个朋友来瑞士玩, 昨天晚上跟他们聊天来着,三点才睡。”   清泽声音清晰了一些, 但吐字依旧拖沓, 听上去还是很懒。   梁姿“哦”了一声。   和朋友聊天,聊到第二天早晨也正常。   清泽问道:“梁老师在家里待得怎么样?”   听筒里,清泽这句话的音量先是变小,随后又恢复正常。   梁姿猜, 他应该是在床上翻了个身。   她回答:“很好, 每天都在吃海鲜喝啤酒,家里亲戚轮着请我吃饭。”   “都吃的什么,我也想跟着饱饱耳福。”   “太多了,我姥姥很会做菜, 白菜到她手里都好吃得出奇。还有我家附近的一个小餐馆, 虽然店里看着平平无奇,但是一到饭点就爆满, 那个土豆炖牛肉是全世界最好吃的土豆炖牛肉。”   清泽似乎听得很开心,笑道:“这么厉害, 这家餐馆叫什么名字, 我以后得去尝尝。”   梁姿点头,“一会儿发给你。”   “好。”   清泽笑意收敛, 语气平淡, “梁老师, 这半个月在家里待得这么好,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有数学题要问我?”   拐弯抹角地算上账了。   梁姿嘟着嘴,一副不满的神情。   清泽这人没事吧?她不打电话怎么了,他又不是她男朋友。   更何况,这才半个月,不出意外的话,以后半辈子,她一个电话都不会给他打。   还在这儿跟她算账呢。   梁姿心里嘟哝着,眼里却是一片盈盈笑意。她停了片刻,真的说了件和数学有关的事:“我前几天在朋友圈看到一篇文章,一个数学家前几天去世了,是菲尔兹奖的第一位女性得主,好可惜。”   “嗯,Mirzakhani,确实很可惜,只有四十岁。”   “她是不是很厉害?”   “那当然,”清泽口吻温和,慢慢跟梁姿说道,“她做了很多黎曼曲面的研究,我读过她的一篇论文,写得非常漂亮。人也很好,在Stanford见过她一次,谦虚又和善。”   梁姿趴在桌子上,握着手机,一字一句地说道:“很羡慕她,虽然她只活了四十岁,但是她的一生很值得。”   过了几秒钟,清泽平静地说道:“梁姿,也有人羡慕你。”   梁姿又吃了一口巧克力蛋糕,这次终于品出味道来了。她点点头,“我知道。”   “清泽,”她叫他,“你之后会去巴黎的哪个学校?高师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下来。   半晌,清泽低声道:“我不会去学校。”   “?那会去哪里?”   “去给家里打工,家里具体是干什么的,还是等梁老师回来再告诉你。”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l a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又是这句。   梁姿没出声。   清泽立刻说道:“我不是故意跟你卖关子,我只是想——”   “你想慢慢来。”梁姿说道。   清泽笑了一声,“梁老师什么都知道。”   梁姿转着手里的叉子,“不知道什么是黎曼曲面。”   清泽叹气,无奈地说道:“你什么都知道了,还要我干什么?”   梁姿轻声笑了出来,眼睛一闪一闪。   笑完,她说道:“不聊了,要回家了。”   梁小凤女士发微信来催了。   “好,”清泽提醒她,“梁老师记得把那家餐厅的名字告诉我。”   “没忘。”   结束了通话,梁姿给清泽把餐馆名字找了出来。她扬着嘴角,吃完了盘子里甜润丝滑的巧克力蛋糕。   一进家,梁姿就被梁小凤女士上了一课。   “人家说不合适,你是不是又说什么不该说的了?”梁母坐在餐桌前问道。   梁姿喝了咖啡,吃了蛋糕,现在一点也不饿,只拿了杯水坐在旁边。   她说:“没有,就是聊不来。”   梁小凤女士痛失一个优秀的清北女婿,开始气急败坏,“北大的都聊不来?梁姿,别以为你读个博就怎么着了,一个文学的博士有什么了不起的,人家可比你厉害多了。”   梁姿点点头,神色如常,“我就是这个意思,我配不上人家。”   梁母一听,更生气了。   “配不上就得想办法配上,你说你,也不知道剪个短头发干什么,跟你说了,你长头发好看,就是不听。再说了,两个人真结了婚,天天哪有那么多话可说啊,家庭合适,学历相当,人品好,差不多就完了。”   梁姿:“我一个人待着挺舒服的,为什么要找个说不上话的人结婚?”   梁母眼睛一瞪,“你什么意思,你还不想结婚了?梁姿,我告诉你,我让你出国上学,是为了让你长见识,你别把那些奇怪的思想学回来。”   梁父在一旁说和,“不合适就不合适呗,回来再见见其他的,二十六岁,岁数也不算特别大。”   梁母把矛头转向梁父:“你还不着急呢,我跟你说,你闺女这对象可不好找,女博士,人家都不敢给说对象。”   又转回到梁姿这里,“你怎么不吃饭呢?你可别作了梁姿,你忘了那年冬天啦,我带着你又是看中医,又是看妇产科,又是做彩超,你让我省点心吧。”   梁姿没再开口说话,她拿起筷子,夹了一根炒豆角。   晚上,梁姿洗完澡,关上卧室的门,打开空调,在床上平躺了下来。   她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如果可以,她想一秒瞬移到她远在巴黎的二十七平小公寓,站在阳台上抽一根烟。   就算没有空调。   她拿起手机,买了去北京的往返火车票。   没过一会儿,王雨薇发来了微信:【我和陈鸥打算9.8这个周末去波尔图玩两三天,你要不要一起】   梁姿看了下日历。   不知道清泽哪天答辩,不过跟她关系不大。首先,她没有英签。其次,也许是因为她没有英签,所以他没有邀请她。   当然,博士答辩这种重要日子,清泽确实没必要邀请一个非亲非故的人。   她回复:【可以,年假这么多吗王女士?】   王雨薇:【穷得就剩年假了】【你和清泽到哪步了?】   梁姿:【还没迈步】   王雨薇:【?牵手也算】   梁姿想了想:【还没碰到过他】   王雨薇:【服,他在想什么,我还以为他多积极呢,结果也不给个准话,不会是在把你当备胎吧??】   梁姿:【很有可能】   王雨薇:【不行就跟他断了吧?我都替你心疼浪费的时间】   梁姿:【在考虑了】   买完机票,凌晨一点了。   可是梁姿根本不困。   黑暗的卧室里,她对着手机屏幕,搜索“黎曼曲面”,对着百科学习了十分钟。阅读体验像极了她读的某些论文,单词都认识,连在一起就是看不懂。   梁姿渐渐有了睡意,缓缓阖上了眼睛。   睡前,她迷迷糊糊地想,如果是清泽给她讲这个黎曼曲面,她一定会睡得更快的。   他要在巴黎做什么工作呢?   他说的慢是有多慢呢?   他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跟她说啊?   下次见面的时候,如果他还是这么不清不楚,她就不陪他玩了......   ——   八月初,晚上九点,北京夜色已浓。五道营胡同里,各家小店门前的霓虹灯像串了条线,如多米诺骨牌一般依次点亮。   梁姿坐在酒吧二楼的露台上,穿着宽松的黑色吊带裙,手里夹着一支薄荷烟,轻轻吐出几缕。   快乐似神仙。   赵合合坐在对面,看着梁姿,“要不一会姐带你去蹦迪吧?给你今天晚上安排一个?”   梁姿掸了下烟灰,“我倒是行,就是不知道你连着加了一个礼拜的班行不行。”   梁姿在赵合合的合租房间里住了三晚,每天晚上,赵合合都将近十一点进家,早上七点半就出门,三天里,两个人相见的总时长不超过六个小时。   “我不行,”赵合合叹了口气,“梁姿,太羡慕你了,还有暑假可以放。”   “没钱赚,想放多久放多久。”   “你不是有奖学金吗?躺着拿钱,爽死。”   “我那奖学金交完房租以后也就够我吃个饭,还得是赵律,干几年就攒够首付了。”   赵合合冷笑一声,“连户口都没有,还首付呢。”   又问梁姿:“你毕业以后是要回国吗?”   “对。”   “那你想去哪个大学?还是哪个城市?北京学校多,你的大学同学应该也都在这儿吧,你要是来了北京,咱俩还能做个伴。”   梁姿把烟捻在烟灰盘里,语气散漫,“哪儿要我,我就去哪儿,你以为我还能挑啊?尤其是北京,我要是把烟头从这儿扔下去,没准都能砸着个博士。”   赵合合笑了,“那你扔一个啊,要是砸着一个男博士,你俩也算是段缘分。”   梁姿当然没再去碰烟头。   杯子里的莫吉托被梁姿喝完了,现在只剩下一杯子的透明冰块,中间夹着几抹薄荷叶。梁姿捏着吸管,搅了搅杯子,冰块碰撞出声音,咚咚哐哐的,她莫名觉得很好听。   梁姿的手机屏幕亮了。   她低头一看,是清泽发来的三条微信:   【梁老师是要送我这个吗?】   【[视频]】   【[视频]】   梁姿抬头说道:“合合,我看个微信。”   赵合合喝着啤酒,“看吧。”   梁姿点开了第一个视频。   拍摄人站在船边,几米远的湛蓝水面上露出一段黑色的脊背,脊背上“呲”地喷出分散的白色雾柱,随后脊背缓缓下潜入水,水面恢复平静,只留下画面尽头的纯白色冰山,一尘不染。   梁姿弯了眉眼。   可爱。   又点开了第二个。   还是这个景,一只胖嘟嘟滑溜溜的小鲸鱼跃出海面,翅膀打开,在空中旋转了三百六十度,发出一声“呼呼”,又落回水下,激起千层浪。   梁姿看着手机,笑意在她脸上漾开,屏幕里的冰凉浪花像是溅到了她的鼻尖上。   太可爱了这个小鲸鱼。   梁姿回复:【就是它,清老板别忘了给它买个超大的盆】   清泽:【买完了,打个电话?】   梁姿又问赵合合:“合合,我出去打个电话?”   赵合合盯着梁姿艳若桃花的双颊,摇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你就坐在这儿给我打。”   作者有话说:   这周中午12点更 第19章 几号   梁姿被她审问一般的视线烧得心虚, 轻声说:“那行吧。”   电话接通了。   梁姿看着杯子里亮晶晶的冰块,先打了招呼:“Allo?”   清泽声线温和,“梁老师在哪儿?”   “在北京, 和朋友喝酒, ”梁姿问道, “你呢?”   “在格陵兰岛。”   梁姿模仿着他两个月前的语气,简短问道:“度假?”   不出所料, 清泽在电话那边低声笑了出来, “梁老师,嘴皮子厉害,记性也这么好?”   梁姿毫不客气,小声念叨着:“这才哪到哪。”   清泽又开始笑, 似乎开心极了, “嗯,跟家里人来度假,运气还不错,看到了鲸跃, 梁老师觉得怎么样?”   梁姿不经意地抬头, 对面的赵合合目光如炬,要在她身上烧个洞出来。   梁姿败下阵来, 又看回杯子里的冰块薄荷,让自己的语调尽可能的平缓, 要多正常有多正常:“它看着好可爱。”   “我也觉得。”   “格陵兰岛现在很冷吗?”   “10度左右, 要穿多一点,梁老师怕冷?”   八月的北京正值酷暑, 空气仿若凝固, 就算是晚上, 热度也依旧不退。   梁姿摸了摸自己凉津津的胳膊,“不怕,这两年的夏天我都去了南边的海岛,有点太热了,所以明年夏天打算去北欧。”   “嗯,”清泽淡声应着,“那就去北欧。”   梁姿想要问问他几号答辩,刚要开口,就听见清泽叫她的名字:“梁姿。”   听不出情绪。   她“嗯”了一声。   “几号回来?”他问。   “八月底。”   “几号。”   梁姿嘴角上扬,“就是8月31号的那个‘月底’。”   清泽笑了一声,像是被气的,“梁老师,你家庭氛围这么和睦吗?能在家里待五十天?”   梁姿张口就来:“不止,反正我也没课,五十天待完,没准再待个五十天。”   清泽停了三秒,说道:“我8月29号要回英国。”   听完,梁姿也笑了一声。   什么玩意啊,要不就算了吧。连见个面都这么难,就别谈其他的了。   她问道:“你要回去准备答辩吗?”   “对,9月8号,所以,我们大概九月中旬可以见面。”   8号,她正好在波尔图旅游。   梁姿问得一本正经:“是明年九月吗?那还挺早的。”   “我尽快办完,最晚九月中旬,好不好?”清泽放低了音量,语气温柔,“别生气。”   梁姿咬着黑色吸管,把杯底融化的冰水吸了上来,凉丝丝的,带着淡淡的薄荷香。   好。   她“嗯”了一声,“清博士先忙你的,我不着急。”   八月或者九月,对他们的关系来说并不重要——   她的期限是下一次见面。   只是,她又要多等半个月才能见到他了。   见梁姿挂掉了电话,赵合合摇了摇头,“啧啧啧。”   突然,她一拍桌子,“有男朋友了怎么也不告诉我??”   梁姿眼神无辜,“不是我男朋友。”   赵合合捏着嗓子,柔声细语地模仿:“‘清博士先忙你的,我不着急’,”又拍了一下桌子,“不是男朋友你这么跟他说话啊??”   梁姿:“?我怎么会发出这种声音?”   尤其是在她已经很注意了的情况下??   “坦白讲,没有这么夸张,但是和你平常说话真的不一样,”赵合合挤眉弄眼,“那先说说这男的吧,清博士?”   梁姿单手托着腮,“嗯,是我大学同学的男朋友的大学同学,学数学的,人很好,长得超级超级帅,很多地方都跟我很像。”   “那不在一起的原因是… ?他不喜欢你吗?那给你打电话说一堆有的没的干什么?”   “从他给我传达的信息来看,他打算表白,而且必须是当场表白。”   但是他俩根本见不到。   赵合合笑了出来,“给你用蜡烛摆个心,让你站里面?”   梁姿一脸嫌弃,“那我会当场拒绝。”   赵合合想了想,“这个男的,要么就是对你特别特别认真,表白都要精心准备的那种。要么就是经验丰富,故意吊着你,这辈子都不愿意挑明。由于你说他长得超级超级帅,我倾向于第二种,你觉得呢?”   梁姿没回答,只补充道:“而且家里好像很有钱。”   赵合合搭了她一眼,斟酌几秒,开口道:“就算他真的说喜欢你,和这种男的在一起会有结果吗?”   梁姿眼睛一弯,“合合,你说的那种结果,我跟谁都不会有。”   “那行,你随便吧,要是真睡了,记得注意安全。”   梁姿点点头。   ——   离家的前一个礼拜,梁姿在家里的待遇又直线上升,每天好吃好喝地供着,梁父梁母温言软语,说的最多的四个字就是“注意安全”。   出国前的最后一顿晚饭,梁姿是在姥姥家吃的。   梁姿的姥爷在六年前去世了,姥姥独自住在市内的一个老小区。小区早就没了物业,外面看上去也很破旧,但是好在房子在一楼,适合老人,而且交通方便,去哪儿都近。   晚饭摆了一大桌,除了鸡鸭鱼肉和各种海鲜,姥姥还包了梁姿喜欢的素三鲜水饺,正在锅里煮着。   梁姿站在餐桌边,捏了块豆腐皮放到嘴里,吃完说道:“姥姥,够了,这有二十个菜了。”   老太太虽然快八十了,但身体很好,精神矍铄,就是耳朵有点儿背。   姥姥问道:“你说什么?”   梁姿大声重复一遍:“我说,菜够多啦!”   姥姥回过头,笑着看她,“你啊,太瘦,要多吃一点。”   梁姿还是大声说:“吃吃吃。”   跟喊“到”似的。   来吃饭的除了梁姿一家,还有大姨和小舅两家人。饭桌上气氛热闹,欢笑不断。   梁姿的堂姐今年三十四,自己做服装生意,是个小富婆。她对梁姿说道:“黎黎,这次回去再帮我看看香奈儿的包,我回来把照片发给你。”   梁姿应道:“好。”   梁母对堂姐说:“她给你带回来的那块表怎么样,也没见你戴过,看着是挺漂亮的。”   堂姐一笑,“我特别喜欢,过几年让黎黎再帮我捎一块回来,莫歇他家的表特别少,还是欧洲比较好买。”   梁母点点头,“黎黎,你不是也喜欢吗?你自己存点儿钱,妈妈给你出大头,等你毕业回国之前,你也买一块,上班以后戴表,好看。”   梁姿小算盘一打,“那等你们来巴黎再买吧,还能退税。”   过了一会儿,话题转到梁姿堂弟这里。堂弟马上读高二,虽然才十六岁,但已经长到了一米八六,也算个浓眉大眼的小帅哥,就是学习不好,让当老师的小姨梁小凤女士头疼不已。   梁母跟梁姿说道:“等吃完饭,你要不跟浩浩聊聊,他特别不爱学习,尤其是英语和数学。你小舅跟我说,他上学期期末考试,英语考了九十,数学也考了九十,这才高一。”   梁姿一听见“数学”两个字,就想到了清泽。   她这个状态也是离玩儿完不远了。   姥姥说道:“还是黎黎,学习这块,从小到大都没让人操过心。”   梁姿剥着皮皮虾,“也没考上清华北大。”   堂姐:“清华北大一年才招几个人,咱们省高考又难,黎黎已经特别好了。”   梁父说话了:“对,那像你说的,非得考个哈佛耶鲁牛津剑桥才算优秀啊?”   梁姿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   “剑桥”两个字也被清泽霍霍完了。   她愤愤不平地咬了一口皮皮虾肉。   又鲜又甜。   旁边的堂弟立刻转移视线,扯着公鸭嗓开口道:“你们还是赶紧催催我姐找对象吧。”   话音一落,一桌人纷纷打开了话匣子:   “黎黎岁数确实不小了,遇见合适的可以谈谈,但是别找法国人,我总觉着外国人吧,和咱们想法不一样,过不到一起去。”   “我也这么跟她说的,还是找中国人好,知根知底的。”   “梁姿,别听他们的,跟法国帅哥谈恋爱,还是在巴黎,多浪漫啊。”   “各方面说得过去就行,也别太挑了。”   “跟她说了,遇见好的就得赶紧抓住,不听,上次给她介绍了一个北大的,blablabla……”   梁小凤女士在桌上念经,梁姿嘴上一声不吭,手捏住堂弟的细胳膊,狠掐了一把。   “嗷——也太疼了!”堂弟跟只鸭子似地乱叫,“以后谁要是娶了我姐,我得上门慰问慰问,日子过得不容易啊。”   吃完饭,姥姥偷偷把梁姿拉到卧室里,关上门,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牛皮纸信封。   “姥姥给的,不多,自己买点好吃的。”   梁姿看了一眼,感觉有三四千。   她说道:“姥姥,不用给我钱,我现在赚钱了。”   姥姥满是皱纹的手拍了拍梁姿细嫩的手背,“你还没上班呢,等上班了再说,这个钱先拿着。”   梁姿推托了五分钟,最后只能收下。   姥姥笑着说:“我们黎黎哪都好,要是以后给我领个帅小伙回来就更好了。”   梁姿:“我妈还真是您亲闺女。”   第二天,吃完午饭,一家三口开车去了机场。   到了安检口,梁母红着眼圈,哽咽地嘱咐道:“下了飞机告诉我一声,打车的时候记得给车牌号拍个照片,发给王雨薇。还有,你在家这段时间,妈妈有的时候跟你说话语气可能有点冲,是不是让你不开心了?妈妈没有恶意,都是为了你好。”   梁父在旁边说道:“行啦,这都来回飞了多少趟了,四五个月以后又回来了。”   梁母擦擦眼泪,“人多的地方千万别去,太危险。”   梁姿拿出纸巾,递给梁母,“我知道,你们放心吧。”   她跟父母一一拥抱,走进了排队栏杆,站到了队尾。   梁姿随着队伍慢慢移动。   下一个就是她了。   梁姿往队外瞟了一眼,父母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朝他们挥了挥手,转身进了安检。   一滴眼泪都没掉。   梁姿也有几分伤感,但是这一刻,她对未来的期待压过了她所有的情感。   她从未像今天一样,那么急切地想要回到巴黎。   想要见到清泽。   手机里是他早上发来的微信:【到了告诉我】   到了就告诉,这是她爸妈和以后的男朋友才有的待遇。   清泽这样的,她想什么时候告诉就什么时候告诉。   就跟他表白这事一样。   作者有话说:   发现法语里的一些特殊音符在网页版可以正常显示,但是在app里是一串代码,为了美观,这些音符我就用普通字母代替了 第20章 亲爱   梁姿在上海转了一次机, 早上六点,飞机降落在戴高乐机场,窗外早霞漫天。   两个月不见, 梁姿转动钥匙, 忐忑地推开了小公寓的门, 长舒一口气——房子完好如初,没有被入室抢劫。   梁姿把该打扫的打扫完, 洗了个澡, 窝进自己的小床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下午。   下午四点,她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从床头柜上抓起手机,给清泽发了消息:【回来了】   五分钟之后, 清泽给她打了电话。   “喂?”梁姿说道。   “在家里?”清泽似乎故意压低了声音, 电话里隐隐有人在说英语。   “嗯,刚睡醒。”   梁姿的嗓子还没缓过来,声音绵软,带着刚起床的那股迷糊劲儿。   清泽笑了一声, “听出来了。”   梁姿闻言, 立刻把手机拿远,清了清嗓子。   电话里的男人还是在笑, “梁老师几点到的巴黎?”   “六点。”   “哦,我还以为梁老师的飞机晚点了十个小时。”   ……又算账。   梁姿抓了抓头发, 装模做样地解释道:“我以为清老板这几天忙着准备答辩, 应该没什么时间看手机,发太早了你也看不到。”   清泽轻哂, “梁姿, 你就胡说八道吧。”   梁姿抿着嘴, 偷偷笑了。她把香喷喷的米色被子抱在自己怀里,脸在柔软的被角上蹭了蹭,没有反驳。   “那你在干什么?”她转移话题。   “在学校开会,两个逻辑学的教授在里面吵架,我听累了,就溜出来了。”   “好像很有意思。”   “听多了你就觉得没意思了。”   清泽把话题拉回来,语气认真,“梁姿,以后早一点回我消息,好吗?我可能确实没办法立刻回你,但我看一眼手机屏幕的时间总是有的。”   梁姿从鼻尖里发出一声“嗯”,像是答应了,可嘴上却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清泽像是叹了声气,开口说道:“行了,梁老师好好休息吧,我得回去听打架了。”   “好吧,”梁姿语气轻柔,“Bonne ecoute, mon cheri.”   “什么?”清泽问道。   “我说,祝你听得愉快。”   我亲爱的。   梁姿挂断了电话,左手覆上胸部左侧,温热的掌心传来清晰的节奏,像是□□摄入过多的凌晨四点,神智清醒,心脏咚咚直跳。   她躺在床上缓了一会儿,看起了外卖。   一边看一边想——   巴黎的外卖真是一如既往的无聊。   跟听不懂法语的人畅所欲言真是一如既往的爽。   ——   过了两天,梁姿又接了一个翻译的活,还是Lina推给她的。   Lina : “就是跟两个中国的客户去趟诺曼底,考察当地的工厂,是做化妆品的,应该不会很累。”   “做两天,周一周二,一共300欧,吃住行都是他们负责。“   梁姿犹豫了一会儿:“有空,可以。”   闲着也闲着,不赚白不赚。   “那这周六你有空吗?陪我去毕加索博物馆看个展?”   梁姿搜索了一下,不太想去。她对于毕加索画的某些女性肖像并不感兴趣,好巧不巧,这个画展展出的就是他笔下的欧嘉,一名漂亮的俄罗斯芭蕾舞演员,也是毕加索的第一任妻子。   Lina劝她,“我记得毕加索也属于超现实主义?”   梁姿:“不属于,但是和那帮人走得很近。”   Lina:“那你就陪我看一看嘛,好几个月没见你了,等开了学我就真没时间了,我那个魔鬼学校,你也知道。”   梁姿松口:“那行吧,陪你去看。”   展览按照时间顺序布置,一路走下来,欧嘉在画里的变化清晰可见。   1918年,二十六岁的美人即将和三十七岁的画家结婚,画里的她身穿黑色长裙,手里拿着把半开的折叠扇,姿态优雅地坐在黑色沙发上,画风古典。   1929年,欧嘉在画里被简化成一个抽象的裸/女,四肢扭曲地挂在红沙发上,仰头嚎叫,神情痛苦。白墙上的注解写道,那两年,四十八岁的毕加索正和二十岁的法国模特Walter如胶似漆。   从博物馆里出来,梁姿和Lina决定去附近的一家小咖啡馆买杯咖啡,两个人在路上边走边聊。   Lina唏嘘不已:“毕加索真的好渣啊,情人也太多了吧。我觉得Olga在这段婚姻里真的很不幸福,但是两个人又不离婚,怎么想的呢?”   梁姿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笑道:“这是毕加索画的欧嘉,不管她幸不幸福,她都不是真的欧嘉。”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包里翻找,“我想抽根烟,你要吗?”   “要,” Lina继续,“你说的有道理,那你觉得这个展怎么样?”   梁姿从烟盒里倒出一根,递给Lina,“只有一个想法,就是不想被人画进画里。”   “画得好看也不想?”   她按下打火机,将两根细长的香烟点着,“不想。”   ——   7号,下午四点,波尔图阳光明媚。   三人预定的民宿在城里的一条繁华步行街上,旁边就有一座外墙贴满了青花瓷的小教堂,是波尔图的特色建筑风格。   民宿主人是个热情的中年葡萄牙男人,他拿着旅游地图,操着流利的英语,详细地介绍着波尔图的观光路线。   说完教堂,餐厅,大桥,公园,民宿主人突然想起来,“你们需不需要知道酒吧区在哪里?”   三个女孩互相对了一下眼神,异口同声道:“需要。”   民宿主人一笑,“我就知道。”   他拿着笔,在地图上圈出了两条街,在老城区的北边。   “就是这里,有各种各样的酒吧,是年轻人喜欢去的地方。但是像我这个年龄的人更喜欢去下面这三条街,街上有很棒的餐馆。”   陈鸥自诩酒鬼,梁姿能喝,王雨薇人菜但是瘾大,三个人一合计,决定今天晚上就去喝酒,不醉不归。   梁姿坐在酒吧里,瞥了眼手机,十一点了。   葡萄牙和英国在一个时区,清泽那里也是十一点。   她给清泽发了条微信:【明天答辩顺利】   另一边,陈鸥和王雨薇喝上头了,两个人碰着杯,各骂各的:   “上班好烦啊操,我不想上班,我想当个废物。”   “我那个manager脑子瓦特了,说话从来都说不清楚,还要明里暗里地说是因为我法语不好,操,我英语比她好一万倍。”   “找不到女朋友,好烦,漂亮姐姐都不爱我。”   王雨薇勾住梁姿的脖子,嘻嘻哈哈地对陈鸥说:“要不你看看梁老师吧,咱们梁老师好像遇到渣男了,现在还单身。”   梁姿也跟着开玩笑,“咱俩试试?”   陈鸥用那双醉醺醺的眼睛对着梁姿打量了三秒,慎重地摇了摇头。   “先不说你是直的,跟你谈恋爱,我会被你玩死,各种意义上的,尤其是心态。”   梁姿:“?距离我上次谈恋爱都六七年了,您这话是不是有失偏颇。”   “我看人的眼光还是准的,你分手以后肯定会全身而退,然后你另一半就被你折磨得要死要活。”   “我连另一半都没有,我去折磨谁?”   陈鸥灿烂一笑,“还能有谁啊,那天吃饭,清泽一整个晚上只围着你一个人转,眼睛就差粘你身上了。”   王雨薇:“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说的渣男就是他,吊着梁姿好几个月了。而且连面都不见,纯网上钓鱼,谁折磨谁啊。”   这句说完,酒吧的背景音乐换了,是那一年欧洲大街小巷都在放的《Despacito》。   拉丁风情的吉他前奏一响,整个屋子开始躁动,坐在桌前的年轻人齐齐随着音乐轻轻摇晃身体,她们三个人也跟着一起。   [我不着急,我想要享受这场旅行   让我们慢慢地开始,再猛烈地继续]   王雨薇和陈鸥不会西语,但并不妨碍她们口齿不清地唱歌。两个人用尽全力,每一句只跟上了最后三个音节——   啪唧啪唧,“pasito!”   苏里苏拉,“vecito!”   诺拉哇啦,“pegando!”   啪唧啪嗒,“poquito!”   [一步又一步   温柔再温柔   我们贴近彼此   一点又一点]   梁姿笑得东倒西歪,差点打翻了面前的卡皮利亚。   她把杯子拿稳,咬着吸管,又喝了一口。   刚刚点餐的时候,服务员介绍说这款鸡尾酒是他家招牌,原产于巴西,葡萄牙语里是“乡村姑娘”的意思。   柠檬和蔗糖混合在一起,又酸又甜,她喜欢。   整场一起合唱的时候,梁姿的手机屏幕亮了——清泽来网上钓鱼了。   王雨薇和陈鸥正唱得陶醉,她撂了一句“接个电话”,拿着手机出去了。   马路上清净不少,梁姿站在墙边,语气轻快地说了一句“Allo”,尾音上扬。   清泽笑道:“在干什么,这么开心?”   “今天吃了一家很好吃的海鲜饭。”   清泽开着玩笑,“梁老师在巴塞罗那吗?”   梁姿拿着手机,看着马路对面的葡语招牌,难以自抑地笑了出来。   电话那头的清泽却有点沉默,等到梁姿的笑声渐小,他才开口问道:“梁老师,你不会真的在西班牙吧?”   “不在西班牙,”梁姿说道,“在葡萄牙,波尔图。”   清泽听了,只笑了一声,没什么其他的反应。   “一个人?”他问道。   “不是,还有王雨薇和陈鸥,你见过。”   “记得,打算在那儿玩几天?”   “算四天吧,今天下午到的,周日回巴黎。”   “好,那祝梁老师玩得愉快。”   梁姿问:“你在干什么?”   “躺着,准备睡觉。”   她看着地上的小方格地砖,轻声问道:“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清泽嗓音清冽,循循善诱,“梁姿,在电话里跟我再说一遍?”   看在他明天答辩的份上,梁姿有求必应:“清博士明天答辩顺利。”   “借梁老师吉言,”他说道,“明天我九点半开始,一般是两个小时,我结束之后联系你,好吗?”   梁姿点点头,“嗯。” 第21章 临时   梁姿回到酒吧, 背景音乐早就换了,王雨薇和陈鸥依旧坐在桌前瞎哼哼。   王雨薇“啧”了一声,“肯定跟清泽打电话去了。”   梁姿点头, 大方承认。   陈鸥:“梁姿, 你色令智昏了吧?”   梁姿凉凉地说道:“色在哪里, 我都快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又两个月没见了。   王雨薇语气不善,“他给你打电话干什么啦?要来波尔图找你呀?”   梁姿:“找什么找, 他明天博士答辩。”   陈鸥:“哦, 那确实来不了,这可是你们的大事,答辩完是不是要跟家属还有导师吃饭啊?”   梁姿:“应该吧。”   酒吧一点就关门了,陈鸥表示没喝爽, 又找了家印度裔老板经营的小超市, 买了两打葡萄牙当地的啤酒,晃晃悠悠地拎回了家。   三个人喝到了凌晨三点多,陈鸥双眼含泪思考人生,王雨薇哈哈傻乐讲荤笑话, 梁姿坐在旁边, 面不改色地看俩人发疯。   陈鸥被梁姿拖着,神志不清地问:“梁姿, 你说生存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啊?”   梁姿:“那我们得先定义一下‘生存’和 ‘本质’。”   说完,她把陈鸥拖到了卧室的床上, 回到客厅找王雨薇。   王雨薇笑嘻嘻地搂着梁姿的脖子, “梁老师,虽然我说清泽是渣男, 但我觉得你俩真的会在一起。你要是真跟清泽睡了, 你今年生日我就送你一套性/感内衣, 若隐若现的那种,不辣不要钱,你喜欢什么颜色?红色?黑色?白色?绿色?蓝色?”   梁姿把王雨薇放倒在床上,“黑色。”   第二天早上,也许是因为择床,梁姿九点就醒了,她在客厅的沙发床上翻来覆去,再也没了睡意。   梁姿洗漱收拾好,去厨房倒了两杯水,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王雨薇和陈鸥还在酣睡。她往两边的床头柜上各放上一杯水,又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   这俩人昨天喝成这样,按照惯例,应该是要睡到下午了。   她坐在客厅里,在三人群里发了条消息:【我先出门了,你们慢慢睡,醒了再汇合】   又给清泽发了消息:【加油】【借你吉言,两个朋友起不来,我今天真的只能一个人玩了】   发完微信,梁姿拿着包出门了。   早上十点多,九月的葡国阳光澄澈而炽烈。   商店刚刚开门营业,步行街上行人稀疏,路边卖唱的一位老爷爷也只是把话筒和扩音设备摆好,还没有开始今天的表演。   梁姿在地图上找了一家附近的早午餐,她看着桌上色彩缤纷的水果碗和鸡蛋吐司,食不知味,心不在焉。比起食物,她对摆在碟子旁边的手机更感兴趣,吃两口吐司,瞅一眼手机。   这不是她的博士答辩,她不该紧张的。   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   11点20分,手机屏幕突然冒出来一条绿色的微信消息。   梁姿心里一紧,立刻点开——   【到葡萄牙了吗?天气怎么样?好好玩,多拍点照片给妈妈看看,一定要注意安全】   是梁母发来的微信。   梁姿提起来的心瞬时坠落,眸子里的光也黯了下去。   她回:【好的,天气很好,放心】   十一点四十,清泽昨天说的答辩结束时间已经过去了。   梁姿喝完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咖啡,离开了餐厅。   波尔图的老城建筑色彩明艳,特点鲜明,部分古旧居民楼的外立面是一层光滑的长方形瓷砖,有些是颜色统一的红黄蓝绿橙,有些则是图案复杂的青花瓷。   梁姿拿着小相机,在安静细窄的小巷里漫步目的地闲逛,一路走一路拍。   拍到一半,手机在帆布袋里震动起来。   梁姿看了一眼屏幕,笑了。   这一次,终于是他了。   梁姿和昨天一样站在路边,按下了接听键,听筒里背景音嘈杂,好不热闹。   “Allo?”她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是doctor Qing吗?”   清泽笑了一声,“是。”   梁姿弯了眉眼,“恭喜,让我蹭蹭清博士的dr title。”   “会有的。”   清泽似乎在走路,电话里逐渐安静下来。   “梁老师现在还是一个人玩?她俩还没醒?”他问道。   梁姿点头,“对,在路上闲逛。”   她说着,抬头望向眼前这栋绿色小楼,长方形的墨绿色瓷砖在阳光下闪着通透的色泽。   恍惚间,她生出一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她想让清泽也来看一看这些漂亮的瓷砖,就站在她现在站的这个地方。   可是她问不出口,也不必问出口,因为答案显而易见,他人在英国,身边有家人,有导师,有朋友,他可能庆祝三天也庆祝不过来,怎么可能临时来葡萄牙。   梁姿问:“清博士接下来有庆祝活动吗?”   “有。”   “是什么?”   电话里安静了下来。   过了几秒,梁姿的耳边响起一道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温和有礼:   “我现在去波尔图陪一下梁老师,怎么样?”   梁姿有点发怔。   清泽说什么?   她的眼睛望着楼顶的斜角阳光,轻声问道:“你今天不需要和家里人吃个饭吗?”   清泽问非所问:“梁老师想让我去波尔图吗?”   梁姿吸了吸鼻子。   怎么可能不想呢。   她都两个月没见过他了。   梁姿回答:“你可以来,如果方便的话。”   清泽轻笑,“还挺客气。”   他计算着时间:“顺利的话,我大概三点可以到,这三个小时,梁老师先一个人待一会儿,好吗?”   “没关系,你慢慢来。”   “好,我快到的时候问你地址,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   梁姿挂了电话,继续自己的行程。   她慢慢悠悠地走到了波尔图火车站,民宿主人昨天说车站大厅里的青花瓷壁画值得一看。   大厅里的游客比乘客多,一簇一簇,纷纷围着各自的导游听讲解。挑高的四面墙上都贴满了青花瓷,图案纷杂。   正前方的这面墙铺的是铁马金戈的大场面。   右手边这一小幅画,近景是两个女人坐在船上,其中一位还抱着小婴儿,不知道要行到何处。   梁姿想要集中注意力,仔细观察这些精美的瓷画。   可是根本做不到。   她满脑子都是:   从剑桥到波尔图市中心,真的只需要三个小时吗?   她是不是应该给清泽买束花?   他真的会来吗?   在这种精神涣散的状态下,她还参观了一间青花瓷教堂。   生平第一次,梁姿把教堂里的所有注解都仔细地读了一遍,故事都是《圣经》里讲过的,她并不陌生。   她只为了打发这漫长的三个小时。   一圈看完,她在木质长椅上坐了下来。正前方,耶稣受难像高立于拱顶,周身雕饰金碧辉煌,繁复纷杂,辨不出形状。   梁姿默默叹了声气。   怎么还有一个半小时啊。   她拿出手机,在搜索栏里输入,“送男性朋友的花”。   送男生向日葵,没什么新意。   送玫瑰,太暧昧。   送铃兰,可是法国这边劳动节才送铃兰。   查了十分钟,梁姿没收获任何灵感。   她最想送郁金香,可是九月没有郁金香。   梁姿正纠结着,始作俑者猝不及防地给她发来了一张截图,是波尔图一家餐厅的名字和地址。   清泽:【梁老师觉得这家餐厅怎么样?】   梁姿在地图上搜索了一下,是一家做海鲜的餐厅,摆盘精致。   她回道:【鱿鱼好像很不错】   清泽:【那我们晚上就吃这家?】   梁姿:【好】   清泽:【想几点吃?】   梁姿:【八点以后可以吗,我想去桥上看日落】   清泽:【那我定个八点半?】   梁姿:【可以】   过了一会儿,清泽回复:【定好了,今天就梁老师请客了】   梁姿看着手机,轻笑了一下,只一瞬她就收了声,教堂里要肃静。   她回:【今天可以】   清泽:【开玩笑的】【落地还要四十分钟】   梁姿:【好】   起身去买花。   梁姿在手机地图上找到了几家花店,可她还是决定去一座更远一点的露天市场,里面也卖花。   梁姿喜欢逛这些欧洲城市的集市,觉得这些地方最像家。然而巴黎的集市基本只在周日上午开,她准备出门的时候,也就到了商贩们收摊回家的时候了。   Bolhao市场在一个天井里,梁姿脚步轻快地下了楼梯,奔向她喜欢的烟火气。   灰白色的透光棚子下气氛热烈,过道宽阔,品类丰富,除了常见的蔬果肉类、奶酪面包、橄榄香料,还有卖鲜花的,卖糖果的,中间还有几个摊子买波尔图的纪念品零食。   梁姿走过蔬果区,大蒜和小红辣椒被绳子串成串,倒挂在招牌上。   她绕过熟食区,玻璃橱柜里放着和巴黎面包店里截然不同的面包和甜点,少了精致,多了实惠。   梁姿穿行其间,又快乐又心焦。   在跋山涉水穿越了大半个市场之后,她如愿找到了鲜花区,花团锦簇,馥郁芬芳,迎面而来的空气里有潮湿的水意。   梁姿的视线扫过花花草草,玫瑰,花毛莨,紫罗兰,满天星,尤加利。   她指着一桶白色鲜花,用英语对摊主说道:“您好,我想要这个。”   白色洋桔梗,像玫瑰,但不是玫瑰。   摊主英语一般,梁姿嘴上说着,手上比划着,买了十五支花。   摊主修剪着花枝,英语水平并阻挡不了她的热情,对梁姿说道:“这是,呃,给谁的?”   梁姿:“一个朋友,他博士毕业了。”   摊主抓住了关键词,但又没完全抓住,“给男朋友?选得好。”   梁姿:“朋友,男的。”   摊主:“我知道,男朋友,我知道。”   整一个无效沟通。   梁姿累了,“对,男朋友。”   摊主剪完花枝,用牛皮纸把花包起来,系了一根乳白色的丝带。   梁姿接了过来,用葡语道了声谢:“Obrigado。”   心情好极了。   她思考着接下来要去哪里消磨时间——   手机震动了。   清泽直接说道:“梁老师,在哪呢?我下飞机了,开到市区二十分钟。”   梁姿心跳骤然加速,“那我给你发个地址。”   “好。”   出租车刚拐进路口的时候,清泽就看到梁姿了。   她穿了一条暗红色吊带裙,怀里抱着一束白色的花,迎面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好看极了。   她时不时地张望着来往车辆,神色平静,直到看见他从车里下来,视线对上他的——   她和他同时勾起嘴角,笑容粲然。 第22章 记性   梁姿和清泽面对面站着, 谁都没说话,盯着对方的脸先看了三秒钟。   他们真的太久没见了。   上一次见面,是两个月之前的事。   上一次在白天见面, 已经是五个月之前的事了。   清泽的目光下移, 先开了口:“梁老师, 这花不错。”   梁姿把怀里的白色洋桔梗递给他,语气轻飘飘的, “嗯, 那就送给你吧。”   清泽没接,笑着问她,“给我买的?”   梁姿的嗓音脆生生的,“谁今天博士毕业, 就是给谁买的。”   说完, 她在清泽面前轻轻晃了晃花枝,微微扬着下巴看着他。   像是在说,快点收下呀。   清泽眼睛一弯,当即把花接了过来, “谢谢梁老师, 我喜欢。”   梁姿看了一眼他的穿搭,“我看也是。”   清泽今天很有度假的意思, 上面是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色衬衣,袖子挽到手肘, 解开了两颗纽扣, 下面是一条及膝的米色短裤。   总之,和她这束花的颜色刚好一致。   她望向清泽, “本来想送你郁金香的, 可是现在没有。”   清泽垂眸, 和她视线相交,“为什么想送郁金香?”   “因为郁金香是春天的花,正好祝贺doctor Qing有个新的开始。”   “嗯,”清泽赞同地点点头,温声问道:“那梁老师答辩的那天,我送你一束郁金香,好吗?”   “那我还要挑郁金香的花期毕业啊?”   “梁老师只管毕业,我肯定把花给你送到,行吗?”   梁姿眼里笑意星星点点,“好。”   清泽看了眼手表,两点五十,“距离日落时间还有五个小时,梁老师都想去哪逛逛?”   “你要在波尔图待多久?”   “明天中午回剑桥。”   “那,听你的吧,毕竟你只在这里待一天。”   清泽发出轻微的笑声,“梁老师。”   “嗯?”   “我在电话里说得很清楚,”清泽稍微俯身,平和的目光锁着梁姿的双眼,“我来这儿,可不是为了玩。”   [我现在去波尔图陪一下梁老师,怎么样?]   梁姿看着清泽,语气平淡,“好,那你陪我随便走吧。”   说完,她拿出手机,低头查路线。   她好热啊。   她的脸不会很红吧?   还好她低着头,就算脸红他也看不见。   他真烦人。   清泽站直了,他瞧着梁姿发红的耳朵尖,嘴角一咧,白牙一露,差点笑出声来。   两个人在凹凸不平的细长石板路上并排走着,路边的居民楼里,一对头发花白的爷爷奶奶坐阳台上,边晒太阳边喝咖啡。   午后的时光缓慢而安宁。   “清泽,你怎么来的?”   “梁老师是想问,我为什么到得这么快?”   “嗯。”   梁姿记得剑桥没有机场,清泽要是去伦敦,路上就要花一个多小时,更别说飞机还要飞两个小时。   可是清泽只用了两小时四十分钟。   清泽说道:“剑桥有机场,离学校很近,所以比较省时间。”   梁姿确认,“有吗?”   “有,”清泽顿了顿,“但不是民用的。”   梁姿点点头,明白了。   他是坐私人飞机来的。   她转头看着清泽,嘴里吐出三个字,“清老板。”   清泽笑了出来,“清老板今天晚上请客,梁老师想点多少点多少。”   梁姿爽快答应:“没问题。”   两个人走走停停,说说笑笑,梁姿说进哪家店,清泽就跟着进哪家店。   一家专卖瓷器的纪念品商店里,梁姿蹲在展示架前,指着最下面一排蓝绿黄相间的纪念品小瓷砖,问清泽:“这三个,你觉得哪个比较好看?”   清泽也跟着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把花放在身旁。他端详着这三块颜色相近图案相异的瓷砖,说道:“中间这块吧。”   清泽停了一下,真诚地建议道:“实在挑不出来的话,就都买。”   梁姿:“……不要,家里没地方放。”   清泽轻笑,“那行,梁老师挑一块吧,剩下两个我买。”   梁姿拿了中间那块,她也觉得这块最好看。   清泽付款的时候,梁姿拿出了手机,王雨薇发来了微信:【呜呜呜,梁老师,我错了,我俩太菜了,睡到了现在,你在哪里,我俩现在去找你?】   梁姿回道:【没事,我在和一个朋友在一起,吃完晚饭再回去,你和陈鸥好好玩】   王雨薇秒回:【什么朋友?你在波尔图还有朋友??】   梁姿直接发了两个字:【清泽】   王雨薇一连发了四条:   【卧槽】   【他真来了啊】   【那你俩先玩,我不打扰了】   【晚上要是不回来的话你跟我说一声,要是回来的话,你给我好好交代】   梁姿回了个“好”,把手机扔进了包里。   梁姿和清泽悠闲地走过花神街,买了新鲜出炉的蛋挞,参观了漂亮而拥挤的莱罗书店,爬了教士教堂的高塔,在狭窄的塔楼过道上并肩俯瞰了阳光灿烂的波尔图,在咖啡馆的露天座位上聊了一个半小时的天。   两人心知肚明,他们在波尔图只有这短暂的半天,却又不约而同将节奏放缓再放缓。   他们心有灵犀又默不作声地在舌尖咂摸着相伴的滋味,将每一分每一秒都吞进腹中。   好似眼前这盘被吃完的黑巧克力蛋糕。   “这么喜欢巧克力?”清泽问道。   “昨天参观了一家酒庄,讲解员介绍说,波特酒和巧克力是永远不会出错的搭配,她还说,”梁姿倾过身,似有若无地靠近清泽的耳边,“if you don’t like chocolate, what else will you like in the world?”   梁姿故意用了夸张的加州女孩口音,每一句的最后一个音节都被刻意拉长并压低。   清泽笑了出来,“口音不错,但是,这句话的逻辑好像不符合梁老师的喜好。”   一概而论的东西,她不喜欢。   梁姿点头同意,眸子望着他清澈的桃花眼,“但是,我是在问你啊。”   清泽的眼里顿时少了几分清明,被几分道不明的情绪所代替。他盯着梁姿,眸子黑漆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下一秒,他轻笑一声,张口说道:“我喜欢。”   没意思。   梁姿别开了视线。   清泽看了眼手表,“七点多了,去桥上走走吗?”   梁姿“哦”了一声。   高耸的路易一世大桥横跨于杜罗河之上,除了桥两侧的专用步行道,只有有轨电车可以在桥上往来。   黄昏时分,一颗橘日在远处的河口慢慢下沉,天边一片橙红,水面波光潋滟。   桥上行人熙熙攘攘,从世界的各个角落赶来,共赴一场浪漫日落。   梁姿在桥上一边走一边拍,低头看了眼她相机里的照片。   脚下的路面传来了轻轻的晃动。   她没抬头,嘴上说道:“清泽,你觉不觉得地面——”   一只胳膊一把揽过梁姿的肩膀,将她扯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鼻息间充溢着她喜欢的香味。   下一秒,电车在梁姿背后的铁轨上行驶而过。   脚下咣咣当当,耳边轰轰隆隆。   像极了梁姿此刻的心跳,也像极了梁姿耳畔的,清泽此刻的心跳。   “小心一点,”清泽的嗓音微微发喘,语气无奈,“我就五秒钟没看着你。”   说完,他收回胳膊,将梁姿松开,后退了半步。   霞光将两人的脸庞映成橘粉,一个抬头,一个低头。   “谢谢你。”梁姿说道。   清泽看着她,“梁姿,以后好好看路。”   不知道是因为理亏,还是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梁姿一句反驳的话也没说,只“哦”了一声。   “梁老师打算怎么谢我?”   梁姿认真想了两秒,“一会儿吃饭,我请你一瓶酒。”   清泽淡淡说道:“那我得挑瓶贵的,让梁老师长长记性。”   梁姿嘟着嘴看他。   清泽一笑,“说着玩的。”   两个人坐在河对岸的公园草地上,看了一场热烈而温柔的日落。   太阳西沉,成片的火烧云将波尔图老城镀上一层淡粉色,河边的路灯渐渐点亮,直到余晖散去,云朵渐渐褪了热情,变成一片青色。   梁姿站了起来,心满意足地跟着清泽上了出租车。   到了餐厅,梁姿看着酒单,选了一瓶杜罗河谷产区的红葡萄酒,也算入乡随俗。   梁姿举着酒杯,“买这瓶酒呢,主要是为了庆祝清博士顺利通过答辩。”   清泽“嗯”了一声,“还有呢?”   “谢谢清老板请我吃饭。”   “还有呢?”   “……谢谢清老板救我一命。”   清泽满意了,看着梁姿的眼睛,跟她碰了个杯。   吃完晚饭,清泽还是像之前几次一样送她回去。   梁姿问他:“我们走着回去可以吗?我想消消食。”   清泽应道:“听梁老师的。”   餐厅在河岸,梁姿的住处在城里,她和清泽沿着灯光昏黄的街道,一路爬坡。   也许是因为酒精作祟,也许是因为波尔图的夜色过于温柔,清泽一向控制得很好的表达欲在这个夜晚变得无比强烈。   可他依然不确定,这是不是最好的时机。   他想在最好的时候,把那些话讲给梁姿听。   “梁老师喜欢波尔图吗?”他问。   “喜欢,有河的城市我都喜欢,很有灵气。”   “巴黎和波尔图,你更喜欢哪一个?”   梁姿想了想,“还是巴黎吧,虽然很多人嫌弃,可我真的觉得这个城市好漂亮,而且我和巴黎很熟。”   “好,”清泽点点头,决定了下来,“那就在巴黎。”   两人慢慢悠悠地走到了梁姿的住处,在公寓门前停下。   梁姿垂下了眼睫。   今天过去了,最后这段路也走完了,清泽还是什么都没说。   按照她之前给自己定下的规则,她应该喊停了。   就算她今天真的很快乐,她也不想再继续一段连手都不牵的暧昧关系了。   因为,她真的太喜欢他了。   梁姿看了清泽两秒钟,闷声说道:“我上去了。”   以后,不想再见面了。   转头就走——   “梁姿。”   清泽宽大的手掌一把扣住她细瘦的手腕。   她眼里的意思,他看明白了。   他不同意。   梁姿回过头,无声地瞧着眼前这个有些无措的英俊男人。   他一只手拿着花,另一只手把她带回到他面前,抿了抿唇,似乎轻叹了一声。   然后,朝着梁姿迈了一步。   苦冽的香气一瞬间清晰。   他们挨得实在太近了,近到梁姿只能平视,视线范围里只有男人修长的脖子和上下滚动的喉结。   她只要稍稍抬头,就能咬住。   可他们一分一毫都没碰到。   直到清泽唇齿间的呼吸散在梁姿的额头。   温热的,克制的。   下一秒,一道温和的低沉嗓音自梁姿头顶传来,就像她在那个雨天听他说的第一句话:   “May I ?”   清泽问道。 第23章 额头   梁姿呼吸一促, 鼻尖的潮热气息轻拂着清泽的颈间皮肤,顺着他微微敞开的衬衣领子,无知无觉地爬上他的身体表面, 再爬进他的五脏六腑。   探囊取物, 轻而易举。   带着相同的温度。   她的声音轻轻的, “嗯。”   话音未消,一个柔软濡湿的吻急切地落在了梁姿的额头, 肌肤传来微微的吮/吸感。   像盛夏的湖水, 温柔而炽烈地将她包围,浸湿,沉没。   困于湖底。   晚风拂过,她的额间泛起一丝凉意。   清泽向后退了半步, 对梁姿低声说道:“是我没有考虑好, 我以为的正确的时候,对你来说可能并不是。所以,我现在跟你——”   说到一半,清泽突然噤了声, 因为梁姿正在用一种恶作剧得逞的表情看着他, 她抿着嘴笑,眼睛里闪着狡黠。   方才的诀别之意早已不知去向。   梁姿没出声, 只朝他勾了一下食指。   清泽以为梁姿要对他说什么,再次俯下身来。   梁姿果真凑到了他耳边, 小声说道:“想说是吧?咽回去。”   说完, 她踮起了脚尖,如法炮制地, 在清泽的额头印下了一个吻。   唇瓣慢慢贴上, 再依依离开。   垂坠的暗红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在膝间晃动, 轻起涟漪。   “这次就算了,就按你安排的来吧,”梁姿的双唇又寻到了清泽的耳廓,嗓音清脆,“让清老板长长记性。”   抬眼看着他,目光得意。   清泽一眨不眨地盯着梁姿,过了半晌,他笑着叹了一声气,“梁老师,刚才这两分钟,我过得比上午那两个小时还累。”   真惹不起。   他敛了笑容,正色道:“梁姿,我想跟你好好开始。”   梁姿点点头。   知道了。   她望向他,“那你快点来巴黎,行吗?”   一句简单的问话,清泽却听出了可怜巴巴的意思。   “好。”   他盯着梁姿开开合合的双唇,喉结又翻动了一下。   “我再亲一下,好不好?”他问道。   梁姿想都没想,“不好。”   毫不留恋地溜进了公寓大门。   梁姿站在门前,昏昏沉沉地按门铃。   昨天,王雨薇和陈鸥被酒灌醉。   今天,轮到她被清泽的吻灌醉。   这趟波尔图,她们三个人确实是不醉不归。   一开门,梁姿直接被陈鸥王雨薇押送到了沙发上。   陈鸥单刀直入:“牵手了吗?”   梁姿摇头。   王雨薇冲陈鸥笑了一声:“我说什么来着。”   陈鸥骂了一句,“我真的搞不懂你们直男直女了,你俩好几个小时都干嘛了?”   梁姿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王雨薇:“?你俩磕脑门了?”   梁姿:“……不是,他刚才把我送到了楼下,然后亲了一下我的额头。”   陈鸥和王雨薇互相一看,笑出声了。   王雨薇:“他今年七十了吗,怎么这么像英国的老爷爷??”   陈鸥:“但是像他做出来的事,感觉还挺可爱的,他应该就是想认真一点。”   王雨薇:“认真的话就应该直接亲嘴。”   陈鸥:“清泽可能觉得,不是女朋友,亲嘴不合适?”   王雨薇:“那他为什么不让梁姿当他女朋友?”   陈鸥:“不知道英国那边什么情况,但法国很多男的谈恋爱就是不会表白的啊,一起参加个朋友聚会,介绍一句‘这是我女朋友’,就完事了。”   王雨薇:“你说的我都同意,但是,你认识的法国人里,有和女生date五个月都不在一起的吗?”   陈鸥:“……暂时没见过。可是清泽和梁姿就是很特殊啊,虽然时间跨度是五个月,但见面只有三四次,不在一起也挺正常的吧?”   梁姿被王雨薇和陈鸥吵得更晕了。   晚饭那半瓶红酒的酒劲似乎上了额头,烧得她前额发烫。   梁姿想站起来去冰箱拿水,直接被王雨薇和陈鸥摁了回去。   “想去哪?”王雨薇问道。   梁姿:“我觉得这个对话暂时不需要我参与,我去拿瓶水。”   王雨薇:“所以你怎么想的?”   陈鸥笑道:“可能在想,清泽是不是个good kisser。”   “梁老师关心的是这个吗?”王雨薇一脸坏笑地看着梁姿,“你更关心他是不是个good fvcker吧?”   梁姿语调平平,“我就不能都关心吗?”   谈话内容逐渐走偏,三个女孩在深夜的波尔图老房子里笑成一团。   第二天下午,清泽下了飞机,给Gabriel打电话问进度。   Gabriel说道:“圣母院那边我联系好了,没有问题。王先生他们的签证也办好了。”   清泽:“机票和酒店呢?”   Gabriel:“也都定完了,一会儿发你邮箱。”   清泽眉开眼笑,“谢谢你,Gabriel。”   “不用谢,”Gabriel开着玩笑,“说真的,Loch,我都想去中国开餐厅了。”   算了吧,清泽心道,你做的饭,你女朋友都不喜欢吃,还想让梁姿吃呢。   他挂掉电话,下车,回到了剑桥的家。   刚进门,清成陌的声音就从里面传了过来:“清泽博士放完鸽子回来了?”   清泽嘴角一弯,把行李箱放到一边,拿着花走进了客厅。   父母妹妹四个人整整齐齐地坐在沙发里,等候多时了。   他把手里的白色桔梗花放到茶几上,“先去洗个澡,一会儿再说。”   转身进了浴室。   剩下的四个人互相递了个眼神。   清成阡又问:“到底追到了没有啊?”   清成陌往茶几上搭了一眼,“连花都没送出去,肯定没追到。”   清父疑惑:“你哥不是长得挺帅的吗?我看着没什么问题啊?”   唐今云女士又回头看了看窗外,绿油油的草坪上空无一人。   她转过头,颇为失望地说道:“看他昨天那个架势,以为他今天能把人家领回来呢,还挺好奇的。”   清成陌表示赞同,“他昨天是跑出去的,我还以为他要去抢婚呢。”   清成阡瞄了一眼自己母亲,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在巴黎见过她一次。”   三个人齐齐地看向她。   清成阡只说:“是个中国女孩,在巴黎读法国文学的phd,长得不错,但具体也不好描述。”   她对着清母说道:“直觉告诉我,您应该会喜欢她。”   唐今云女士更好奇了。   半个小时以后,清泽回到了客厅。   他洗了澡,换了身西装,整个人神清气爽,丝毫看不出他昨晚根本没睡觉。   清泽看了一眼表,五点整,和导师的晚餐定的是六点,还有一些时间。   他坐到了对面的单人沙发里,随手在茶几的果盘里拿了个橘子,不作声地剥了起来。   空气里飘着柑橘的清香。   唐今云女士开口了:“起码跟我们说一下,昨天去哪了吧?”   “去葡萄牙了,”清泽手里剥着橘子皮,抬头说道,“是个特别有意思的女孩,我很喜欢。”   清成陌冷哼,“你喜欢有什么用,花都没送出去。”   清泽一笑,“是她送给我的。”   清父:“你怎么还让人家女孩子给你买花?”   清泽反问:“给我买花怎么了?”   说完,他把洋桔梗从茶几上拿起来,放到了自己大腿上,吃了一瓣橘子。   清父:“呵,还宝贝上了。”   唐女士确认道:“所以你们现在是男女朋友了?”   清泽把酸甜可口的果肉往下一吞,“……还不是。”   唐女士:“你为什么不跟人家说啊?还是人家把你拒绝了?”   差点把我拒绝了。   清泽开口道:“马上说,等我搬到巴黎。”   唐今云点点头:“这还差不多,她今年多大?”   清父:“是哪里的人?”   清成陌:“家里是做什么的?”   清成阡:“你俩在葡萄牙干嘛了?”   清泽一一回答:“二十六岁,青岛人,家里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但肯定和咱家不太一样。”   最后看向清成阡,淡声说道:“我俩干嘛了,那能告诉你吗?”   清成阡冷笑,“八成就是什么也没干。”   唐今云嘱咐道:“那你要好好对人家,别回来传出什么富家公子玩弄感情,咱家可丢不起这个人。”   清父附和:“你妈说的对。”   清泽笑了出来。   还富家公子玩弄感情呢,他被梁姿唬得一愣一愣倒是真的。   “这些话,多余,你们见到她就知道了。”   清泽的导师六点二十到达了餐厅。   六十多岁的老教授平常穿着随便,有的时候穿着运动服就来上课了。今天倒是一副老英伦绅士做派,穿了一身灰色粗花呢西装,颇为正式。   打过招呼之后,教授环视了一下桌子,“一,二,三,四,五。”   他摇摇头,又数了一遍,“一,二,三,四,五。”   又摇了摇头。   他一脸疑惑,语气夸张地对清泽问道:“Loch,你的女孩在哪里?就是你昨天抛下了我们,去追的那个女孩,她在哪里?”   一家人笑出了声。   清泽浅浅笑着,“她还在波尔图旅游。”   导师点点头,“所以做纯数学的PhD并不是最困难的事,对吧?”   清泽:“远不是。”   清成陌看了眼清泽:“追求一个做文学PhD的女孩也不轻松。”   “做文学的我没有接触过,”导师叹了声气,“但我妻子是历史学教授,很难应付。”   清泽打趣道:“至少比霍奇猜想好应付一点,我猜?”   导师又叹了声气,“噢,好得多。”   清成陌用中文对清成阡低声说道:“什么东西?”   清成阡:“鬼知道,估计是他们数学界的霍洛维茨吧。”   整顿晚饭,清泽和导师的对话一会儿出世一会儿入世,大部分时间里,其他四个人只能听个大概。   少部分时间里,听得想死。   晚餐即将结束的时候,话题还是不免走向了清泽未来的职业规划。   清泽和导师聊过这些内容,所以导师也清楚他的想法,他笑道:“Loch,你回到数学界是很容易的,一方面,你在学术上有这个资格。另一方面,捐个款,所有问题都可以解决,”教授补充道,“除了数学问题。”   清父说道:“他确实这么想过。”   教授“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Loch已经这么做过了,博士申请的时候,到手的奖学金不要了,跟我说这个领域项目少,很多人比他更需要这些钱。”   这位老拓扑学家非常欣慰:“太好了,纯数学就是缺Loch这种又有天赋又有钱又慷慨的人,这样才能吸引更多有天赋的人。”   导师悄悄在清泽耳畔说道:“什么文学,历史,音乐,物理,生物,哼,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数学更难的了。Loch,你连数学都做得好,还有什么做不好呢?”   清泽笑了出来,“您也是这么跟您妻子说的吗?”   导师:“那当然不是。”   导师又恢复了正常的距离和正常的音量,拿起酒杯,对清泽说道:“做数学,痛苦又快乐,不做数学,快乐又痛苦,无论如何,我祝你在未来事事顺利,Dr. Qing。”   清泽笑道:“谢谢您的鼓励,也期待着再次和您合作的那一天。”   师生二人碰了个杯,视线没有交汇。   玻璃相贴的声音让清泽想起了梁姿。   他眼里多了几分笑意,将杯子里的香槟一饮而尽。 第24章 塔楼   回到家里, 清泽待在自己的卧室,想给梁姿打个电话,又担心打扰到她和朋友聊天, 转而给她发了信息:【梁老师, 下下周二, 19号晚上,有空吗?】   过了二十分钟, 梁姿才回他:【有空, 干什么?】   清泽:【去爬个圣母院的塔楼,然后请梁老师吃好吃的】   梁姿:【清老板终于敲定好行程了?】   清泽看着消息,笑了一声。   她人都要跑了,他能不定好吗?   他回复:【定好了, 18号搬家】   清泽在剑桥又住了一个礼拜, 一边在学校里填表办手续,一边和同事朋友告别。   还有一些手续没办完,但以后再说吧——   他实在是等不及了。   这个周一清晨,搬家公司的员工来到了清泽住了七年的家, 训练有素地把物品打包, 装箱,运到车里, 送往巴黎。   搬家公司忙了一上午,清泽把他们送出家门, 自己骑着自行车去学院食堂吃了顿寡淡的午饭。吃完, 他在学院里溜了一圈,在门口的草坪上躺了下来。   午后的阳光让他心情宁静, 思维活络。遇到证明想不明白的时候, 他就会来这里晒晒太阳。   晒了半个多小时, 清泽拍了拍身上的草,又骑车去数学系的楼里溜了一圈。   学校还没开学,楼里空荡荡的。   清泽走到了阶梯教室的门口,大学的前四年,他在这里上过很多门课。   他伸手开门,不出意外地,教室上了锁。他倚在门前看了一会儿,离开了。   清泽走出教学楼几十米远,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这座低矮的对称建筑群。   他抿了抿唇,转过头,走了。   这一天,清泽在剑桥暂别了他喜欢了二十年的数学,即将前往一座喧闹都市,做一份他不感兴趣的工作。   好在,那座城市,梁姿也在。   晚上八点半,窗外有雨,梁姿在家里看书,脑子时不时地走神。   她明天穿什么好呢?   清泽应该到巴黎了吧?   他明天会说什么呢?   梁姿抓了下头发,把书“啪”地一合,把笔“咣当”一扔,端起杯子喝了几口水。   这个蓝颜祸水。   手机屏幕恰好在这个时候亮了——   蓝颜祸水给她打电话了。   梁姿按了接听,“Allo ?”   清泽的嗓音里带着笑意,“在干什么?”   “在看书,你呢?”   “看别人搬完家,然后去洗了个澡。”   “你带了很多东西过来吗?”   “不太多,主要是衣服和书,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梁姿“嗯”了一声,窗外淅淅沥沥的。   “你那里也在下雨吗?”她问。   “下着呢,但是不大。”   梁姿停了停,眼底笑意流转,轻声说道:“清泽,我很喜欢下雨。”   “为什么?”   “以后再告诉你。”   “那梁老师更喜欢下雨还是更喜欢日落?”   梁姿看着窗外,转着手里的打火机,“我要是说更喜欢下雨,清老板是不是要说,明天就先不见面了?”   明天可是个大晴天。   难得一见地,清泽的平淡语气里透出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强硬——   “下不下雨,明天都得见。”   梁姿笑道:“那明天几点见?”   清泽又和缓起来,“明天白天我要办入职,晚上七点,我们在圣母院广场见,好吗?”   梁姿想了一秒,圣母院的塔楼好像就是七点关。   这个老板。   “好。”她应道。   梁姿反复斟酌,还是问道:“清泽,你今天正式离开剑桥了,是吗?”   “对。”   虽然还不知道你到底要在巴黎做什么,但是,“你会难过吗?”   电话空白了三秒钟。   “还好,”清泽的声音依旧温和,“现在没有那么难过了。而且,想回的时候还是可以回去看看。”   梁姿窝在沙发里,眼睛望著书架上的那幅油画,“那就好。”   她的嗓音轻柔舒缓:“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巴黎,也不知道你要在这里待多久,但是,作为一个五年的巴黎居民,还是想跟你说一句,清泽,欢迎你来巴黎,希望这座城市可以让你开心。”   那边又沉默了下来。   半晌,清泽说道:“梁姿,你真的很像数学。”   梁姿顾左右而言他:“我让人头痛欲裂生不如死了?”   清泽淡淡道:“那是别人。”   梁姿“哦”了一声。   她想说,她不愿意当他的数学,就像她不愿意当世界上的任何一幅画,任何一首曲,任何一本书。   但是没关系。   梁姿弯了眉眼,低声说道:“Alors,tu es ma poesie.”   那,你是我的诗。   咱们扯平。   没给清泽反应的机会,梁姿继续说:“清老板今天一定累了,早点休息,明天见。”   “好,梁老师也好好休息,明天见。”   刚要挂电话,梁姿又问道:“清泽,你以后就一直在巴黎了吗?”   “这几年是。”   梁姿想,那也差不多够了。   “哦,我就是问一下。”   清泽轻微一笑,低声揶揄道:“梁姿,你是不是挺黏人的?”   “?不是。”   嗒,梁姿挂断了电话。   黏什么人,她才不黏人。   梁姿起身推开了阳台的门,走了出去。   还好,雨下得不大,阳台的瓷砖基本还是干的。   对面的房间依旧没有亮灯,也没拉百叶,两扇漆黑的窗上映着几抹形状模糊的暖黄色,是铁塔留在玻璃上的倒影。   梁姿的本意是吹吹风,让自己凉快一点。   可她听着淅淅沥沥的清泠雨声,脸颊却越来越烫。   ——   第二天,傍晚七点零五分,西岱岛人流如织,岛上的巴黎圣母院已经敲过了晚钟。   高悬的太阳开始有西沉的迹象。   金色时刻开始了。   清泽穿着平整的白衬衣灰西裤,站在热闹的教堂广场上等梁姿。   看见梁姿的第一眼,清泽那双桃花眼就弯了起来。   她穿了那件咖啡色长风衣。   也许是因为迟到了五分钟,梁姿步子迈得很大,利落的短发被甩在耳后,直射的灿烂阳光将她的脸庞映得明亮,耳间的金色耳环闪着细碎的光。   只是鼻梁上架了副黑色墨镜,平添了几分不好接近的距离感。   清泽向她走过来,招了招手。   梁姿站到清泽面前,把墨镜挪到头顶,倏地露出了镜片后面那双灵动的眼睛,正笑着看向他。   清泽说道:“梁老师,这风衣有点眼熟。”   梁姿也扫了一眼他的衣服,笑了,“清老板,这么巧。”   清泽“嗯”了一声,慢慢朝她俯下身来。   梁姿心里一颤,他是不是又要亲她的额头——   “走了,爬台阶去了。”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哦。”   塔楼底下,两个法国男人身穿工作制服,站在入口处。   清泽用英语说道:“你好,我是Loch Qing,我的朋友Gabriel帮我联系了你们。”   其中一个也用英语说道:“您好,清先生,Cnockaert先生已经跟我们知会过了,您今晚的游览就由我们两个人负责。我叫Valentin,”指了指旁边的工作人员,“这位是Hugo,我们在圣母院工作,都是导游,今晚可以为您提供讲解,如果您需要的话。”   清泽:“如果不需要呢?”   Hugo:“不需要的话,我还是会陪您上去,您也知道,这次是私人参观,在开放时间以外进行,比较特殊,所以一定要由工作人员陪同。Valentin会留在售票处等我们。”   Hugo的眼睛在清泽和梁姿身上扫了个来回,笑了笑,“您放心,我会适时和您二位保持距离的。”   两个人的英语都有点法语口音,但整体说得不错。   难得。   梁姿和清泽对视了一眼。   梁姿说道:“我们想去最高的天台看日落,所以您简单地介绍一下就可以了,大概两三分钟。如果我们有什么问题的话,再问您,可以吗?”   工作人员欣然答应。   梁姿和清泽跟着Hugo,七拐八拐地走进了狭窄昏暗的旋转楼梯。   三个人一边爬楼梯一边交谈,Hugo走在最前面,梁姿在中间,清泽跟在最后。   “您两位是第一次来吗?”Hugo问道。   清泽:“对。”   梁姿:“来过两三次。”   Hugo:“好的,我想女士已经比较了解了,我主要给这位先生介绍一下。”   Hugo气息还算稳定:“如您所见,圣母院有两个塔楼,南塔楼和北塔楼,它们的高度相同,都是69米,不过你们应该也从外面看到了,这里并不是教堂的最高点,最高点是东边的尖顶塔楼,高96米。”   梁姿:“尖顶塔楼不对外开放吗,和北塔楼的楼顶一样?”   Hugo:“是的,一样,只在很少很少的情况下开放,尖顶塔楼的钥匙只有四把,总建筑师有的时候会因为工作的原因爬上去看看。”   他继续介绍:“我们现在在北塔楼,爬46米之后会到达一个阳台,也就是我们说的‘怪物走廊’,穿过走廊,到达南塔楼,再爬23米,就可以登顶了。参观结束之后,会顺着南塔楼的楼梯下去的。这个就是针对一般游客的路线。”   Hugo说完,看了眼清泽。   清泽点了点头。   他准备了一个小惊喜,打算到了再告诉梁姿。   Hugo:“我再提醒一次,全程没有卫生间,没有电梯。如果有需要的话,hop,只能忍受一下了。”   他的语气正式起来,“女士,先生,你们准备好了吗?”   梁姿和清泽笑着说了声“yes”。   准备好了。   准备了太久了。   “那我们出发了。”   Hugo说完,向上迈了几大步,领先他俩十几级台阶。   “我提前去开门,两位可以慢慢走。”   Hugo的脚步声渐渐远了,石壁高墙也阻隔了西岱岛的热闹,整座塔楼安静得似乎只有清泽和梁姿两个人。   身影重叠,跫音交错。   他们一路向上,离喧闹的世间越来越远。   “累了就歇一会儿。”   清泽的声音从梁姿的耳后传来。   梁姿透过一线窗向外瞥了一眼,太窄了,什么也看不到。   她真的停了下来,转过身,面对着清泽。   因为台阶的关系,两个人又平视了。   梁姿把左边的碎发抿在耳后,微喘着说道:“大概还有十几米。”   清泽气息依旧平稳,“慢慢来。”   梁姿抓住栏杆,上半身朝他微微倾斜,一字一句地说道:“日落不等人。”   清泽被梁姿盯得喉咙发干。   他开口道,“你要是累了的话,我背你上去。”   梁姿“啧”了一声,“我又不是没有腿。”   转过身,迈开腿,继续爬。   清泽在她身后笑了一声。   又爬了几分钟,一个转弯,看到天光了。   Hugo站在走廊门口,看到他俩上来,说道:“恭喜,两位已经完成三分之二的路程了。这里就是我刚才说的怪物走廊,有很多独一无二的怪物雕塑,是由当时的建筑师Viollet-Le-Duc亲自设计的。你们可以观赏一下,我在这里等你们。”   梁姿觉得有点奇怪,对Hugo问道:“您不去走廊那边吗?”   Hugo的笑容意味深长,“不去了。”   梁姿不太明白,Hugo不过去,那她和清泽怎么上南塔楼呢?   不上南塔楼,他们要怎么登顶呢?   算了,梁姿转念一想,今天是她第一次在关门之后登塔,也是第一次看见空无一人的塔楼。   工作人员说得很对,这就是一场特殊的参观。   梁姿和清泽一前一后走进了狭窄的空中长廊。   往右边一瞥——   金灿灿的巴黎城蓦地跳入眼帘,阳光过于明媚,让人看不真切。   只见到远处的橙色圆日挂在铁塔西边,缓缓下坠。   梁姿站在走廊正中间,低头看着教堂的前广场,涌动的人群缩小成几根手指,指间渗着金色的光。   “这里的铁丝网比较夸张,楼顶会好一些。”梁姿说道。   清泽询问:“那继续爬?”   她的目光依旧向下,“不是慢慢来吗?”   话音刚落,梁姿的手被一片温热握住了,先虚虚轻拢,再渐渐攥紧。   那是清泽的手掌,握得她掌心发麻。   “等不及了。”   清泽牵着梁姿的手,两个人一起原路返回。   “我们不上去了吗?”梁姿问。   清泽点点头,语气认真,“不上去了。”   梁姿停下了脚步,眼里划过失望之色,当即就想挣开清泽。可男人的指骨用了力,反倒将那只柔软细嫩的手抓得更紧。   清泽看着梁姿气鼓鼓的表情,笑了一声。   “梁老师,别生气,南塔楼今天就不上去了,”清泽的另一只手向后指了指,“咱们去北塔楼。”   梁姿抬头看了一眼面前高耸的灰白色建筑。   她猜到答案了,但还是小声说道:“北塔楼不对公众开放。”   清泽淡淡笑着,拇指指腹轻揉梁姿的手心:“今天对梁老师开放。”   说完,他拉着梁姿大步流星往回走。   那对相连的影子在巴黎圣母院的沧桑石墙上急促地向前。   塞纳河,荣军院,凯旋门,蒙马特,耀眼的金色巴黎在他们左边飞快地后退。 第25章 日落   两个人在窄门前撞见了Hugo, 他正在把拦截游客的锁链放下来。   Hugo的视线扫过那对相牵的手,脸上的笑依旧耐人寻味,“我还想给你们介绍一下南塔楼那座有名的大钟呢, 可惜今天不行了。现在, 我只能对您二位说一句, ”他朝幽深的旋转楼梯伸出了右手臂,“女士, 先生, 欢迎来到巴黎圣母院北塔楼。”   梁姿的心砰砰地跳着,但一点也不耽误她开玩笑:“On laisse le bourdon a Esmeralda et Quasimodo. Ca vous dit, Monsieur Hugo ?”   大钟就留给埃斯梅拉达和卡西莫多吧,您觉得可以吗, 雨果先生?   Hugo睁大了眼睛, 用法语回道:“您会说法语?Ben…您是法国人吗?”   梁姿:“不是,我是中国人。”   Hugo还是惊讶,“但是您说话有巴黎口音,太不可思议了。”   梁姿笑道:“谢谢。”   虽然她根本不知道巴黎口音什么样。   Hugo看向清泽, 用英语解释:“这位女士的法语说得太好了。”   清泽露出一个微笑, 眉宇间有几分骄傲之意。   “我知道,”他捏了捏梁姿的手, “她很棒。”   梁姿转着眼珠,在心里反驳, 你知道什么呀, 你又不会说法语。   Hugo嘴角一咧,识相地跑了上去, 提前给他俩开门。   过了几秒, 一句法式英语顺着旋转楼梯滑了下来:“但要说明一点, 那座钟是1681年熔铸的,所以它不是卡西莫多的钟。以及,我姓Carpentier。”   清泽笑了一声,他松开了梁姿的手,让她走在前面。   二十三米之后,梁姿和清泽终于爬到了楼顶。两个人胸腔起伏,气喘吁吁——因为爬得太快。   Hugo在门口说道:“我就在这里待着,如果你们需要我的话,可以随时叫我。好了,女士,先生,享受没有铁丝网的巴黎全景吧,参观愉快。”   梁姿和清泽异口同声:“谢谢您,Carpentier先生。”   说完,一起走上了露台。   这一次,没有玻璃,没有栅栏,没有铁丝网,巴黎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两人面前。   整座城市被笼罩上一层淡淡的金粉色,远处的天空泛着浅蓝,橘色落日在铁塔右侧若即若离,光晕温柔。   梁姿和清泽停在了天台的正前方,石质的镂空阳台几乎齐腰,由于人迹罕至,上面盖了一层毛茸茸的碧绿青苔。   梁姿微微向前探出身去。   塞纳河围着西岱岛,一路向西蜿蜒,圣米歇尔桥上,一辆绿色的公交车缓慢开过。更远一些,荣军院的金色穹顶闪闪发光。夜色降临后,铁塔亮灯前,这座拿破仑的坟墓是巴黎最闪耀的建筑。   清泽看了眼手表,七点半。   他又挽起梁姿的手,“小心一点。”   梁姿转过头看向清泽,“好看吗?”   清泽望着她的眼睛,“好看。”   梁姿也这么觉得。   比波尔图的日落还要好看。   她将自己的手从清泽的手掌里轻轻抽了出来,望向右边那片隆起的蒙马特高地,目光停留在圣心堂的粉色穹顶之上。   清泽瞥了眼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抬起手指向河边的一处建筑物,“那天晚上,咱俩遇见的餐厅,是不是就在那儿?”   “是。”   清泽开口道:“我那天请清成阡吃饭,一是为了庆祝她首演顺利结束,二是因为,她在纽约办庆功宴的那天,我提前离场了三个小时。这三个小时我本来是想在巴黎跟你见一面,把画送给你,再回英国。”   他笑了一声,“但是很不巧,正好赶上梁老师闭关做学术,我白来了一趟。”   楼顶的强风吹乱了梁姿的头发,她把碎发抿到耳后,问清泽:“怪我没给清老板安排一个时间段?”   清泽看着她,“哪能啊,怪我没提前跟梁老师预约时间。”   梁姿点点头。   有觉悟。   “再给梁老师说说我的工作?”   “可以。”   清泽抬起胳膊,把手举到了梁姿眼前。   青筋若现的手腕上戴着一支表,银色金属表带,深蓝色表盘,表盘上方写着“Hermance”。   “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梁老师是不是就提着一个莫歇的袋子?”   “对。”   清泽又把手放下去,“怎么也没见梁老师戴过。”   “因为是给我堂姐买的,老板。”   “那梁老师喜欢莫歇的表吗?”   梁姿不知道清泽为什么跟她谈起了手表,难不成是要送她一块吗?   她回答:“喜欢,很好看。”   清泽点点头,“那就好。”   “因为我就是要去莫歇的巴黎办公室上班。”   梁姿回想了一下,清泽之前在电话里说的是,他要给家里打工。   行吧。   她问他:“所以,你真的不做数学了吗?”   “不做了,”清泽垂下眼睫,望着广场上的人群,淡声说道,“做纯数的人,退圈的很多。有的人博士毕业以后就发誓再也不碰数学了。”   梁姿站在清泽旁边,偏过头看他。   男人的下颌线清晰而性/感,可眼角却透着几分落寞。   “但你是想继续做下去的,是不是?”她问道。   清泽转过头,对着梁姿笑了,“所以,我跟梁老师说过,也会有人羡慕你。”   梁姿没说话。   清泽调侃道:“梁老师心疼我?”   梁姿没好气地说道:“谁要心疼家里有奢侈品公司要继承的人啊?”   清泽笑了出来,“确实不用心疼我,毕竟,我跟梁老师要的不是这个。”   他收起笑容,眼睛定定地望着梁姿。   那对黑色眸子清冽而深邃,偏偏嵌在一双温柔的桃花眼里。   “梁姿。”   清泽低声唤她,上半身朝她微微倾斜过来。   听到自己的名字,梁姿抬起眼眸,迎上清泽的视线。   男人嗓音里的清冷褪去大半,只余湖水一般的温柔:   “我喜欢你。”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喜欢,后面越来越喜欢。每次待在你身边,就算什么都不做,我也觉得很开心。”   “我会尽我所能地做一个好的伴侣,站在你的角度考虑,让你在这段关系里过得自由又快乐。”   “所以,梁姿,你想不想试试,和我在一起?”   楼顶的风吹散了梁姿乱了又乱的发丝。   也即将吹散她耳边的告白絮语,鼻尖的苦冽香气。   她轻声开口:“你怎么不问问,我喜不喜欢你?”   清泽的眼里笑意浅浅,低低回问:“那梁老师喜不喜欢我?”   “喜欢。”   声音清晰而坚定,没有一丝迟疑。   清泽笑意渐浓,“知道,我又不瞎。”   梁姿当即想伸手打他,却被清泽捉住了那只未遂的手。   男人瘦长的手指一根一根插进梁姿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真的假的?”   梁姿将头扬起一些,嘴若有似无地擦过清泽剃过胡须的下巴,双唇轻启,“真的。”   如石头落水,清泽的下巴传来了与动作不合比例的颤栗感,他一下握紧了梁姿的手。   他稍稍低下头,灼热的视线望进梁姿满怀期待的盈盈双眼。   衣领之上,清泽声带轻震,低沉的嗓音再次响起:   “May I ?”   梁姿踮起脚尖,柔软的唇瓣轻轻贴上他的,随即分开。   那就是他们的第一个吻,在六十九米高的圣母院塔楼上。   清泽喉结滚动,目光升温,又问了一遍,“那梁老师愿不愿意和我试试?”   梁姿想,如果她答应他,那她这辈子真的要一个人过完一生了。   容不得她反悔,也没有回头路。   她再次踮起脚尖,将自己的唇贴上他的,又分开。   “愿意。”   那是他们的第二个吻,塔楼顶上风很大,橘日西沉,巴黎很美。   满城暧昧。   得到了心心念念的答案,清泽的手掌扣住梁姿的腰,将她紧贴在自己怀里。   这一刻,香气从未如此清晰。   它轻柔地将梁姿包围,连带着清泽的告白,不由分说地入侵了她的呼吸,占据心底。   啪嗒。   梁姿将肩上的包扔在地上,胳膊环住了清泽的脖子,轻轻扬着下巴。   清泽笑了一声,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亲了上去。   双唇相接,共赴一场热吻。   如远处的夕阳日复一日地亲吻着橙色地平线。   “有头发……”梁姿小声抱怨。   “没关系。”   清泽哑着嗓子应着,反倒将她的头发含得更深。   就像他第一次见她那样。   那天的落日很美,半边天的桃红晚霞将整个巴黎映成淡粉,如同恋人的脸颊。   可是梁姿和清泽一眼也没看到。   他们的唇慢慢分开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梁姿从唇瓣麻到指尖,她昏沉沉地倚在清泽怀里,向身旁瞥了一眼。   天空变成深蓝,落日早已隐去,地平线泛着粉色,晚霞只剩下几抹,漂浮在拉德芳斯的天际线之上。   星星点点的灯光遍布于整座城市,但这座光之城仍然黯淡。   突然,隐匿于暮色的埃菲尔铁塔变成亮黄色,通身闪烁着璀璨的白光。   八点了。   梁姿看着眼前的男人,唇瓣亮晶晶的。   “清泽。”   “嗯?”   “你有体检报告吗?”   清泽听完,抱着梁姿开始笑,“有,上礼拜刚做的。”   梁姿说道:“可是,我还没有。”   清泽笑得胸膛发震,亲了亲她的额头,“梁姿,别着急。” 第26章 啤酒   梁姿点点头, 意有所指地说道:“慢慢来,你喜欢。”   “这个我也要跟你解释一下,”清泽揉着梁姿的手, “我一开始打算七月份跟你说, 可是你那时候不在巴黎。那天晚上虽然在餐厅碰到了, 但是太仓促了。而且,梁老师那天看着真的很累。”   “再然后你就回国了, 我跟你没什么关系, 也不好去找你,就只能等你回来。”   “在波尔图的时候,我是想跟你说的,可是你告诉我你更喜欢巴黎, 我就想, 那就再等几天。”   他看着梁姿,眼神诚恳,“然后就拖到今天了。”   梁姿:“这件事告诉了我们什么道理呢?”   清泽:“告诉我要提前跟梁老师预约时间。”   梁姿笑了出来,她握着清泽的手, 抬到嘴边, 亲了一下他的中指指节。   “饿了。”她说道。   清泽弯腰捡起梁姿的包,拎在手里, “走,带梁老师吃好吃的。”   Hugo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玩了将近四十分钟的手机了。   听见脚步声, 他缓慢地站了起来。   这俩人可真能亲。   清泽面有歉意,“不好意思, 让您久等了。”   Hugo扫过他们二人水润的嘴唇, 笑了一声, “没关系。二位可以一直下到塔楼楼底,我来锁门。”   梁姿却问:“我们还可以去怪物走廊看一眼吗?”   Hugo : “当然可以,那里的门我还没锁。”   梁姿带着清泽一路飞奔到怪物走廊。   清泽问道:“梁老师没看够?”   “是让你看,”梁姿边走边说,“这个建筑师很有意思,他那个时代,其实根本没什么人有资格爬到这么高,大多数人都只能站在底下看看圣母院,所以,这些石像鬼,他就是设计给自己看的。”   长廊上,一座魔鬼雕塑趴在阳台上,翅膀收拢,双手托腮,在夜色里俯瞰万物众生,面容沉思。   梁姿把它指给清泽看,“虽然它是个魔鬼,但表情一点也不狰狞,反倒很平和,我一直觉得这座雕塑是建筑师本人。”   她看着清泽,“我想说的是,doctor Qing这么聪明,在没什么兴趣的工作中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应该不难。”   清泽将梁姿揽进怀里,吻过她沁凉的眼角,在她耳边说道:“好,借梁老师吉言。”   梁姿仰着头,双唇不断靠近他的嘴边——   “算了,太饿了,不亲了。”   她收回了下巴,刚转过身,腰就被清泽的手掌勾住,一把捞了回来。   吻了一通。   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已经八点半了。   清泽低着头,似乎在发微信。   “我们去吃什么?”   “梁老师猜猜?”   “清老板找了家米其林三星?”   “我这么无聊吗?”   梁姿笑了一声,“那是什么?”   清泽把手机放回口袋,又握住了梁姿的手,“马上就到了,梁老师一会儿自己看吧。”   车沿着河边,从左岸穿到右岸,最后停在了十六区的一栋奥斯曼建筑楼下。   清泽带着梁姿熟门熟路地开门,上电梯,按了顶层。   站在电梯里,梁姿说道:“清泽,这都到民宅了。”   “就是民宅。”   梁姿想起了之前听过的一桩巴黎旧闻,对清泽讲道:“八十年代的时候,有一个荷兰女孩,她也在索邦读法国文学,一天晚上她受一个日本男同学的邀请,去他十六区的公寓里做客,给男生读德语诗歌。”   清泽认真听着,“然后呢?”   “然后男生把女生杀了,强/奸了,吃了。”   清泽听到前半句的时候,低下头发了条微信。   “看手机。”   梁姿拿出手机一瞥,是这个房子的地址。   她把地址转发给了王雨薇。   电梯到了。   清泽站在公寓门前,神色郑重地对梁姿说道:“梁老师做得很对。”   他牵着她的手,“以后你可以把地址发给朋友,也可以发给我。”   梁姿点点头,“好。”   清泽这才把面前这扇华丽的木质大门打开,“这是我爸妈的房子,景色还可以,所以我今天借过来用一下。梁老师,请进。”   梁姿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香喷喷的味道。   葱姜蒜炝锅,酱油在热油里滚了一圈,各种香料经过长时间的炖煮相互融合。   熟悉又亲切。   “中国菜?”她问道。   清泽一笑,“对。”   梁姿把外面的风衣脱掉,露出了里面黑色薄开衫。她瞥了一眼挂在玄关的两幅油画,画之间有很大一片空白,墙上有钉子。   梁姿特地看了看画的左下角,没有签名,应该不是清泽画的。   清泽领着她走到客厅,白色格子窗外是刚刚才见过的暖黄色铁塔。   梁姿在沙发上坐下来,问道:“玄关那里少了一幅画吗?”   这个房子清泽不常来,他回忆了一下,“对,中间还有一幅,可能被展览借走了。”   “……哦,”梁姿看着他,“就这还要蹭我的卢浮宫年卡呢。”   清泽笑了出来,“梁老师,咱俩说清楚,去蓬皮杜那天,我是在跟你约会,这事你知道吧?”   “不知道。”   清泽又笑又气地亲了她一下,“你先坐一会儿,卫生间在里面的走廊,我去厨房看看,饭应该马上就好。想喝什么吗?水?茶?咖啡?”   “喝茶吧。”   “想喝什么茶?”   “熟普洱?”   “没问题。”   过了一会儿,清泽端着茶壶茶杯回来了,坐在梁姿旁边给她倒茶,“饭五分钟就好。”   梁姿点点头,看着瓷杯子里的暗红色茶汤,喝了一口。   香味醇厚。   “你很喜欢喝茶吗?”梁姿问道。   “在家里都是喝茶的,在外面喝咖啡比较多。”   梁姿两眼一弯,“我也是,改天我给清老板泡个茶吧。”   “梁老师很会泡茶?”   “一般。”   “那我也等着。”   清泽把梁姿揽进怀里,在她耳边低语:“梁老师不知道我那天在和你约会?”   梁姿整个人被男人的温热气息搔得发软,嘴上却很硬,“不知道。”   清泽继续逗弄她,“那梁老师跟我说说,不是约会的话,我那天跟你在那儿干什么呢?”   他亲她一下,“交朋友?”   又亲一下,“交流学术?”   梁姿心道,怎么还有点反证法的意思。   她看着他,微微嘟起嘴唇,似在抱怨:“谁家的约会连手都不牵啊……”   “我的。”清泽理直气壮。   “梁老师知道为什么,对吗?”   “嗯。”   清泽的手从梁姿的肩膀落到沙发上,握住了梁姿的手,眼睛望向她,“以后都给牵回来,好不好?”   “好,”她捏捏清泽的手指,“我们去餐厅吧。”   这个香味真的太诱人了。   清泽莞尔,“好。”   一进餐厅,梁姿怔了三秒。   长餐桌上摆着六道菜,辣炒蛤蜊,白菜炒虾,耗油扇贝,葱烧笔管,土豆炖牛腩,香菇油菜。   菜品的成色像极了她家楼下的那家火爆小餐馆。   清泽把椅子拉出来,让梁姿坐下,“你先吃,我再去厨房看一下。”   亲了亲梁姿的额头,走了。   梁姿一个人坐在餐厅里,瞧了眼窗外的铁塔,又瞧了眼这六盘还在冒热气的家乡菜。   闻起来也好像。   还是等清泽来了一起吃吧。   厨房里,两位远道而来的中国厨师完成了这次法国之行的所有工作,明天开始,他们将在巴黎和南法旅游一周。   清泽一路把人送到电梯口,点头道谢:“出租车就在楼下等着,您一出去就能看见。这两天辛苦黄师傅和王师傅了,特别谢谢二位。导游明天下午会跟两位联系,提前祝您旅游愉快。”   王师傅说道:“也谢谢你,给我们提供了这么好的机会。以后你来青岛,我免费给你做顿饭。我们餐馆没有这么高级,但味道不错。”   清泽灿烂一笑,“好,要是去了青岛,我一定去您那儿吃一顿。”   把厨师送进电梯,清泽进了厨房,左手端着一大碗花生糊,右手托着两碗米饭,回到了餐厅。   梁姿看着清泽把碗放下,又要走。   “还干什么?”   “拿点儿喝的。”   梁姿站了起来,“那我跟你一起去。”   清泽笑着牵起她的手,“梁姿,我说你黏人你还不信。”   “我这是看你来来回回跑了八百趟,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上饭。”   “我不是让你先吃。”   “我想跟你一起吃。”   清泽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来一个两升的银色铁罐,手心冰凉。   “也不知道梁老师酒量怎么样。”   梁姿看了一眼罐子,“是什么酒?”   清泽把酒放在餐桌上,修长的食指扣住酒罐上方的易拉扣,“咔嚓”一声,打开了。   略显浑浊的啤酒液注入透明的玻璃杯,拱起小半杯白色泡沫衤糀。   清泽把酒摆在梁姿面前,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梁老师尝尝,这是几厂的酒?”   梁姿喝了一口,味道鲜甜,气泡十足。   “一厂的原浆。”   她开始怀疑起桌上的这几盘菜。   “梁老师就是梁老师,”清泽举起手里的玻璃杯,对梁姿说道,“碰个杯?”   梁姿拿起了杯子。   脑子里想起了那个晚上,勉强算是他俩第一次约会的那个晚上。   清泽眼角带笑,低声说道:“看我眼睛,女朋友。”   梁姿提醒他,“空腹的时候少喝一点,男朋友。”   视线交错,两只水晶杯碰撞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清泽身后,窗外的铁塔又开始闪灯了。   九点了。   清泽盛了一碗花生糊,放在她旁边,“你也先吃,吃完再喝酒。冰箱里还有一瓶,可以放一个礼拜。”   “好。”   梁姿夹了个扇贝,一口咬下去,贝肉滑弹,咸咸辣辣。   花生糊,又香又甜。   笔管,鲜嫩入味。   吃的每一道菜,都和坐在八千公里之外的小店里堂食的味道一模一样。   它不是像,它就是。   “味道怎么样?”清泽在旁边问道。   “好吃。”   梁姿用勺子盛了一块牛肉和一块土豆,放到清泽的碗里,“你快尝尝。”   清泽夹了一块牛腩。   牛肉炖得又酥又软,外面裹上了一层土豆的细沙,吸满了酱汁,入口即化。   梁姿期待地看着他,“是不是全世界最好吃的土豆炖牛肉?”   清泽笑了出来,“是。”   梁姿也吃了一块,眼睛瞬间睁得溜圆。   清泽的笑声更大了,“梁老师,你倒是说句话啊。”   梁姿慢慢地咀嚼,吞咽。   “好吃到不想说话。”   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在巴黎吃到这口炖牛腩。   也从来没想过,她会在巴黎喝到新鲜的青岛啤酒原浆。 第27章 鲸鱼   碟子里的菜才吃了一半, 梁姿和清泽就已经饱了。他俩抱着酒瓶,拿着酒杯,坐在小露台的椅子上边喝边聊。   梁姿问道:“所以你那天是故意问我餐厅名字的吗?”   清泽“嗯”了一声, “是也不是, 我一直不知道要请你吃什么, 正好你说喜欢这家餐厅,那就试着请一请。”   “清泽, 咱俩从巴黎飞回国内, 吃完饭再飞回来,这样好像更简单一点。”   清泽睨了一眼绚烂夜景,又看回梁姿,拍了拍她的手, “巴黎全景和梁老师喜欢的餐馆, 还是后面这个更好搬。”   梁姿笑了出来。   她握住酒杯,凑近他,眸子里笑意盈盈,“清泽, 我今天很开心, 晚饭很好吃,酒也很好喝, 谢谢你。”   清泽跟她碰了个杯,“开心就好。”   四目相对, 夜风微凉, 两个人连嘴边的酒沫都没来得及擦,默契地贴上了彼此的唇瓣。   稍稍分开, 梁姿补充道:“今天的日落也很好看。”   清泽抵着她的额头, 语气揶揄, “梁姿,你真看见日落了?什么样的,给我讲讲?”   梁姿没出声,食指不服气地在清泽的颈后轻轻刮蹭了一下。   不知道怎么就从露台亲到沙发了。   一开始只是浅尝辄止,后来唇齿纠缠得越来越深。梁姿躺在清泽的身下,后脑勺被他的手掌托着,头越来越晕,身体越来越软。   这个男人真的好像一片湖。   真的好会吻。   可也只是吻。   清泽一只手放在梁姿脑后,另一只手捧着她的脸,再也没了其余的动作。   连吻都恰到好处地停在了梁姿的下巴。   意乱情迷之时,清泽的嘴唇离开了梁姿。   两个人缓缓睁开眼,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同一簇灼热的潮湿情/欲。   梁姿搂着清泽的脖子,轻轻蜷起了双腿,呼吸依旧紊乱。   清泽垂眼看着她,嗓子如清晨醒来那般慵懒而低哑:“我送你回去?”   “好。”   一出声,嗓音软得让梁姿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是她发出来的声音。   这哪是在说话啊……   好几秒,清泽的漆黑双眸盯着梁姿的两片红润,纹丝未动。   他咽了下嗓子,才曲着长腿站到了地上,又把梁姿从沙发上拉了起来。   出门之前,梁姿从自己包里拿出一个大纸袋和一个小纸袋。   “清老板猜一下,哪个是小鲸鱼?”   清泽把小纸袋从梁姿手里摘下来,打开一看,是一个木刻小鲸鱼的冰箱贴,有半个手掌那么大,圆乎乎的蓝脑袋上还顶着一根水柱。   他笑了出来,“这么大,买的盆好像装不下它。”   “那就把它贴在冰箱上吧,”梁姿又把大纸袋给他,“再回送清老板一幅画。”   清泽拿出来看,木版画勾勒了修道院里与世隔绝的一隅,花园里绿树茵茵,繁华似锦。   梁姿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清泽的指腹轻轻划过那片静谧花园,眼睛看着梁姿,“很喜欢。”   梁姿一笑,“那快送我回家吧。”   晚上清净,出租车十来分钟就开到了梁姿家楼下。   清泽下了车,陪梁姿走到了楼门口。   他说道:“早点睡,明天见。”   他俩约好明天中午把剩下的一半菜吃掉。   “你也是。”   说完,梁姿抬起头,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清泽知道,梁姿在找他要临别吻。   他俯下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晚安。”   梁姿微微鼓起了腮帮子,似乎不太满意。   她踮起脚尖,亲了一下清泽的嘴。   声音爱答不理的,“晚安。”   清泽的一双桃花眼登时弯成了月牙,笑声在夜晚的寂静小路上格外清楚。   “梁姿,你怎么这么可爱?”   他把她抱在怀里,轻柔地吻上她的唇,“晚安。”   回到家里,梁姿一通忙活。   她先是在半人高的小冰箱前蹲了下来,把另一只蓝色小鲸鱼贴在了干干净净的冰箱门上,小鲸鱼正正好好趴在中间。   她神经兮兮地对它说道:“从今天开始,虽然你还是一条鲸鱼,但是你有男朋友了。”   但你还是一条鲸鱼。   她又翻出来一个空白的本子,坐在书桌前一会儿写中文,一会儿写法语,涂涂改改,字迹潦草,写了半个多小时。   她把本子一合,在封面上写下了四个字:消气指南。   最后,梁姿洗完澡,躺在床上看手机,找了一家附近的实验室,预约了后天上午的体检。   她平躺在小床里,望着空空如也的白色天花板,嘴角却忍不住地上翘。   她好快乐。   梁姿想把这个消息分享给王雨薇,她看了看时间,将近凌晨一点了,明天王女士还要上班。   那就明天再告诉她吧。   然而,梁姿没想到的是,她和清泽第二天被王雨薇在大街上抓了个正着。   六点半,王雨薇和任平安下班,一起走在回家路上。   隔着二三十米,一对情侣手牵手走在他俩前面,两个人时不时地耳语几句,很是亲密。   王雨薇:“这俩人一看就是刚在一起,走路都恨不得贴上。”   任平安:“情侣不都是这么走的吗?”   王雨薇:“不是,这男的已经亲了这女的三下了。”   任平安:“这男的还挺像清泽的呢。”   王雨薇:“这女的还挺像梁姿的呢,风衣也像。”   ?   两个人一对眼神。   不对。   “梁姿——”王雨薇在街上喊了一嗓子。   一众外国路人侧目看她,走在她前面的那对情侣也回过头来——   王雨薇:“卧槽。”   任平安:“卧槽。”   他俩走上前去,前面那两位走了回来。   王雨薇的眼神在梁姿和清泽的身上打了个来回,问道:“什么情况??”   清泽瞥了一眼他和梁姿十指相扣的手,语气平淡,“谈恋爱,不明显吗?”   “借一步说话,”王雨薇直接把梁姿拉到了一边,神情激动,“什么时候的事情?你怎么能不告诉我呢??”   梁姿此时此刻确实有一种被撞破奸/情的难为情,简直莫名其妙。   她说道:“就是昨天晚上,我是想告诉你的,但是十二点多了,我怕耽误你第二天上班。”   “我靠,十二点多算什么??凌晨三点我也能起来接电话!快说,怎么在一起的??”   梁姿简短概括:“他表白了,我答应了,就在一起了。”   王雨薇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清泽,“他拖了这么长时间,没准备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   梁姿:“准备了,昨天晚上去爬了圣母院那个不对外开放的塔楼,一起看了夕阳。”   “那怎么让你俩上去的?”   “没问。”   “那估计就是钱到位了,还有吗?”   “把我家,就是我在青岛的家,旁边一个小餐馆的厨师请到了巴黎,做了一桌子青岛菜,还配了两瓶原浆。”   “卧槽,”王雨薇眼里又惊又喜,“他好会啊,不是,他好有钱啊。”   但重点永远只有一个——“然后呢,睡了吗?”   梁姿摇头。   “没事,”王雨薇一改急躁的语气,轻飘飘说道:“反正你俩也在一起了,该你吊着他了。”   另一边。   任平安说道:“是不是博士顺利毕业了清老板,Congratulations !”   清泽微笑,“谢谢,答辩结束了,但是毕业证应该还要等一两个月。”   “然后就在巴黎工作了吗?”   “对,给家里打个工。”   任平安半是认真半开玩笑,“家族企业?”   清泽摇头,“算不上,小本生意。”   “那以后是不是能常聚了?”   “没问题。”   任平安停了停,“那你和梁老师……?”   清泽笑了一声,“刚在一起,昨天的事。”   “Loch,不愧是你,”任平安十分佩服,“刚来巴黎,工作有了,女朋友也找好了,效率也太高了。”   清泽淡淡说道:“这个女朋友,我找得可是不太容易。”   “梁老师这个人确实不太一样,我不知道是因为她学文学还是她这个人就这样,反正我刚认识她的时候,虽然她也跟我说话开玩笑,但就是给我一种距离感,”任平安顿了一下,“当然了,她可能跟你不这样。”   清泽看了一眼几步之外的梁姿,她站在一边,身姿挺拔,脸颊微红,嘴角挂着浅笑,对着王雨薇摇了摇头,发梢轻动。   肯定是在聊他。   他收回目光,语气随意,“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分别前,王雨薇提议道:“周日中午有空吗,来我家吃个火锅?”   梁姿:“有空。”   清泽:“行,那我来买食材吧。”   王雨薇兴高采烈地点头,“没问题,回来任平安拉个群,咱们再说。”   清泽陪着梁姿一路走回了她家楼下。   梁姿和清泽是出来散步的,他俩两点多才吃完午饭,都不太饿,所以决定沿着荣军院去河边走一走。   “真不吃饭了?”清泽问道。   “不吃了,”梁姿神色警惕地看着他,“你知道两个人在一起最该注意的事是什么吗?”   清泽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是什么?”   梁姿声调平平,“就是两个人明明不饿,为了待在一起还要硬吃,吃完一顿又一顿,最后变成两只猪。”   她伸手捏了捏清泽的脸。   清泽当即笑出了声,他把梁姿的手抓过来,放在嘴边亲了亲,“变成猪我也喜欢。”   梁姿表情嫌弃,语气更嫌弃,“我不喜欢,你不能变成一只猪。”   “好,我跟梁老师保证,我一定不会变成一只猪。”清泽亲了亲她。   梁姿倚在他怀里,呼吸着那股好闻的香气。   语气还是嫌弃:“谁知道清博士的脑子里是怎么想的,说不定人和猪还是同胚的呢,一块面团上扎几个洞,哎,一模一样。”   梁姿说完,抬头一看,清泽抖着肩膀,快被她笑晕了。   “清泽,你笑点是不是有点低?”   “我笑的是你。”   没一会儿,梁姿快被清泽亲晕了。 第28章 中超   周日上午十点, 阳光明媚,清泽的车准时开到了梁姿楼下,给梁姿发了条信息:【到了】   两分钟之后, 副驾驶的门从外面被人拉开, 梁姿坐了进来, 瞥了一眼司机。   又穿了一件黑色卫衣,好帅。   她倾身吻了清泽一下, 低头系好了安全带, “走吧。”   清泽转过头看着她,“以后上车都这么来?”   “看我心情。”   “梁老师说了算,”清泽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咱去哪儿买菜啊?”   清泽这位老板昨天给梁姿打电话, 说要和她一起逛中国超市买火锅食材。   梁姿想了一下, “就去十三区的中超吧,今天上午还开着。”   她接过手机,在地图上把地址找了出来。   周日上午,中超蔬果区一片喧闹, 狭窄过道里挤满了人, 大多是亚洲长相的爷爷奶奶,一心想把货架上那些白嫩嫩水灵灵的新鲜蔬菜带回家。   梁姿几乎没在周日上午出过门, 清泽更别说,连超市都很少去。   这个阵仗, 两个人在国外都是第一次见。   清泽和梁姿站在人群外的过道上, 互相看了一眼。   清泽开口道:“我去买吧,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清泽打开微信群, 里面是王雨薇发来的一长串购物清单, 他瞄了一眼, 把手机递给了梁姿,“梁老师帮我拿一下。”   梁姿有几分迟疑,“你不看看都要买什么吗?”   “记下来了。”   说完,清泽晃着一米八八的高个子,侧身挤进了人群。   在一众老爷爷老奶奶的身影中,清泽的身手格外敏捷,在上排货架抓一袋茼蒿,在中间货架攫一把菠菜,在下排货架提一棵白菜,买菜买出了打篮球的架势。   很快,清泽结束了任务,双手满载而归,把一堆塑料袋一股脑全放进了购物车。   他对梁姿说道:“最后一块冬瓜我让给一个奶奶了,听口音是北京人。”   梁姿笑道:“你是让给奶奶了,还是没抢过啊?”   “真的是让给她的,”清泽言辞诚恳,“再不让她就要给我介绍对象了,已经在问我家里住北京哪个区了。”   梁姿被他逗得咯咯直笑。   “还笑呢,”清泽一手牵过梁姿,一手推着车往前走,“走快点吧,一会儿奶奶又来了。”   两个人边逛超市边聊天,笑了一路。   走到冷冻食品柜,梁姿依次拿了肥牛卷,肥羊卷,虾滑,鱼丸,毛肚,冻鲜虾。   她看了一眼手机,对了对,“应该差不多齐了。”   “那走吧,结账。”   梁姿突然想起来,“雨薇说她还要旺旺仙贝和旺仔牛奶。”   清泽反应了两秒,“我妹妹都不喝了。”   梁姿看着他,“怎么了,二十七岁不能喝旺仔牛奶吗?”   “能喝。”清泽立刻回答。   他问道:“梁老师也二十七了?哪天的生日?”   “还没到,11月17号,你呢?”   “那先给梁老师过,我是1月27号。”   梁姿点点头,记下来了。   “那我就算预约好了,你生日这天留给我,”清泽眼里噙着笑,“梁老师不会生日前一天晚上又告诉我,去意大利西班牙旅游了吧?”   梁姿不以为然,“那你不能来找我吗?”   “能,我又不是没找过。”   清泽握着她的手,去找旺仔牛奶。   到了王雨薇家里,任平安和清泽在厨房里洗菜,王雨薇和梁姿在沙发上坐着。   和煦的秋日阳光照进客厅,梁姿吃着刚从中超买来的酸甜小橘子。   王雨薇问道:“那你现在知道清泽家里是干什么的了吗?”   梁姿不知道能不能说,只答道:“做表的。”   电光火石之间,王雨薇灵光一现,嘴巴瞬间张大,“我靠,不会就是Hermance吧?”   梁姿佩服地点头,“奢侈品这方面还得是王女士。”   王雨薇有点语无伦次了,“怪不得我看清泽在巴黎戴这么贵的手表也不担心被抢,在他眼里不会就跟白菜差不多吧?不对,我知道莫歇的大老板是个中国人,但是好像不姓清啊??”   “要不然你一会儿问问他吧。”   “当面问不合适。”   王雨薇拿起手机,开始搜索起了莫歇:“董事长姓Tang,ceo是个外国人,去年的销售额是两千六百万瑞郎。”   她顿了一下,“我不是飘了,我是站在一个老板的角度,真心认为,这个销售额对于一家瑞士奢侈品腕表来说不是很多啊,换成人民币就是一亿多?”   对着手机又数了一遍。   “……靠,刚才少数了一个零。”   梁姿心如止水,“反正跟我没什么关系,多一个零少一个零,区别不大。”   王雨薇看着梁姿,叹了声气,“所以他家里真的会很难搞吧?要安排千金小姐联姻的那种?”   梁姿托着腮,淡淡说道:“那就跟我更没关系了。”   “诶——”王雨薇想起来,“林晚樱是不是就在莫歇的中国区上班啊?”   林晚樱是她俩的大学同学,也是梁姿的室友。   梁姿点头,“好像是。”   王雨薇抬头看了一圈,确认清泽不在,她压低声音,偷偷开着玩笑:“这样,你让清泽把林晚樱提到中国区ceo,你再跟他分手。”   “咱们以后可以跟着她内买,她title高,折扣应该更高。”   梁姿笑得快倒在沙发上了。   滋滋啦啦——   任平安在厨房里炒火锅底料,香气四溢。   清泽走了过来,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梁姿和王雨薇,自己也笑了一声,“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梁姿摇摇头,“不告诉你。”   “行,”清泽说道,“准备好了,可以吃饭了。”   王雨薇闻言,起身去了厨房。   梁姿敛了笑,把小半个剥好的橘子递给清泽,“很好吃。”   清泽的双手垂在两侧一动不动,眼巴巴地看着梁姿,“手上有油。”   梁姿瞥了一眼他的手指,一如既往地干净。   哼。   她抬手,把橘子一瓣一瓣喂进清泽的嘴里。   王雨薇和任平安从厨房里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   异口同声:“哎呦——”   清泽嘴角轻扬,神色自然地拉着梁姿在餐桌落座,位置和上次一样。   咕嘟咕嘟沸腾的鸳鸯锅里放满了食材。   三个人面前放着杯清泽拿来的香槟,清泽因为要开车,杯子里只有矿泉水。   王雨薇说道:“今天这个局呢,主要是为了给我和任平安的两个好朋友庆祝一下,拉拉扯扯五个月,终于在一起了,恭喜恭喜。”   任平安:“再顺便庆祝Loch博士毕业。”   王雨薇:“还要谢谢你们买的这些菜和水果。”   任平安:“不谢谢我和清泽在厨房里又洗又切吗?”   王雨薇:“感谢两位帅哥,洗菜切菜的,累坏了吧?吃点阿胶燕窝补一补?”   “客气了,”清泽微微笑道,“不知道Adrian怎么样,但我身体还行。”   任平安:……靠。   梁姿在旁边笑出了声。   四个人碰了个杯。   喝完酒,任平安说道:“你俩就是在这个餐桌上认识的,多有纪念意义。”   坐在对面的梁姿和清泽对视了一眼。   王雨薇眉头一皱,“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隐情?”   梁姿:“没有,就是在你家认识的。”   清泽点头。   那场初见就当成他们之间的一个小秘密吧。   清泽对梁姿说道:“我不给你夹了?”   梁姿咽下软嫩的虾滑,朝清泽晃了晃手指,“你不知道吧?我有手。”   清泽嘴上说着不照顾,手上却一直在忙活,一会儿给梁姿递张纸,一会儿给梁姿倒杯水,顺便再给王雨薇和任平安倒杯水。   梁姿从清汤锅里捞了一勺,肥牛蔬菜应有尽有,放进了清泽的碗里,“你快吃吧。”   王雨薇第一次看见梁姿给一个男的夹菜,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梁老师,你不爱我了。”   清泽正低头吃着白菜,听见这句,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王雨薇,“她要是爱你还得了?”   王雨薇喝了一杯多的香槟,现在正处于微醺的上头时刻,对清泽大放厥词:“清泽我告诉你,咱梁老师也就是喜欢男的,她要是喜欢女的,也就轮不上你了。”   “人家陈鸥也没看上我,”梁姿拿起漏勺,在辣汤里捞了满满一大勺,放进了王雨薇的碗里,“来,王女士。”   王雨薇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身旁的清泽像是真信了,黑眸凝着梁姿,低声说道:“她就算看上你了也不行。”   梁姿笑了出来。   王雨薇今天确实高兴,一是因为好朋友找了个帅哥男朋友,二是因为,她终于考完了金融从业资格考试,现在急需酒精让她快乐一下。   四个人收拾完餐桌,王雨薇双颊挂着两酡红晕,拉着梁姿在厨房里兑酒。   梁姿切完柠檬,看着王雨薇往玻璃杯里倒了三分之一的伏特加,想起了波尔图的那个语无伦次的晚上。   “王女士,你行吗?”她问道。   王雨薇抱着四十度的伏特加酒瓶,笑嘻嘻地说道:“女的,不能说自己不行。”   梁姿:“行吧。”   没一会儿,王雨薇端着四杯瞎调的粉色鸡尾酒进了客厅,梁姿在旁边跟着她,生怕她摔倒。   清泽见梁姿回来了,在左侧的沙发上轻轻拍了两下,梁姿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王雨薇介绍她的大作:“想做大都会,但是没有利口酒,想做s/ex on the beach,但是没有菠萝,所以,”她双手一拍,“这杯就叫s/ex in cosmopolitan吧!”   照这个说话内容看,梁姿确定王女士有点喝高了。   任平安叹了声气,“少喝点吧。”   王雨薇一边摇头一边发酒,“不行!今天开心!”   发到清泽,他回绝道:“我开车,就不喝了。”   王雨薇把这杯果汁甜水搁到他面前,撂下一句:“你这杯,没酒精,virgin!”   剩下的三个人笑出声了。   任平安无奈开口:“王雨薇,你把清泽和梁老师当当外人吧,行吗?”   王雨薇:“进了这个家门就没有外人。”   清泽把酒拿起来,喝了一口。   梁姿问道:“好喝吗?”   清泽把杯子送到她嘴边,“尝尝?”   梁姿抿了一口,眉头轻皱。   “梁老师不喜欢?”   “太甜了。”   “嗯,我也觉得。”   一整个下午,四个人在客厅里聊天喝酒玩游戏,墙上的最后一点阳光也消失不见了。   梁姿看了眼手机,7点22分。   她说道:“今天就到这儿吧?你们明天还要上班。”   王雨薇抱住梁姿,“天还亮着呢!”   “真的可以了,”任平安站在一旁,把王雨薇拉开,“咱下次再喝。”   王雨薇恋恋不舍地把梁姿和清泽送到门口。   突然,王雨薇看着清泽,挑了挑眉,“清泽,你进过梁姿的家吗?”   清泽:“没有。”   王雨薇满意地笑了,“我猜也是。”   她双手叉腰,畅所欲言:“清泽,虽然你长得还不错,但是对于你们男的来说呢,我们梁老师的家,比梁老师还难进。” 第29章 现身   空气霎时凝固。   两秒之后, 三人各做反应——   任平安眼疾手快,捂住了王雨薇的嘴,“说什么呢??喝完酒嘴就真的不把门了??”   梁姿点点头, “王女士, 不愧是你。”   清泽也点了点头, “好的。”   任平安向梁姿道歉:“不好意思梁老师,她一喝多就这样, 你也不是不知道。”   王雨薇扒拉着他的手, 嗓子里叽里咕噜的,似乎还有话要说。   梁姿并不在意,跟王雨薇前几天在葡萄牙的醉言醉语比起来,这些都是小意思。   更何况, 她也没说错。   她扬扬下巴, 对任平安笑道:“你把她松开,我听听她还能说什么。”   任平安试探着把手一寸一寸放了下来,动作缓慢得像那只风靡全球的树懒。   王雨薇把他的手打下去,嘴立刻叭叭出声——   冲着梁姿, “你小时候跳过舞, 四肢应该很软很会摆。”   冲着清泽,“你这个身材, 活儿要是不好,那就是白瞎了。”   冲着梁姿和清泽:“那就祝你俩生活幸福吧!!!”   任平安再一次绝望地罩住了王雨薇的嘴, 把人往回一拉, “对不住了,下次再约。”   咣当, 把门关上了。   门内, 王雨薇生气地说道:“最重要的一句我还没跟清泽说呢!”   任平安:“你先让我听听。”   王雨薇:“他活儿要是不好的话, 梁姿会把他甩了的。”   任平安:“……我这门关得可真及时。”   门外,梁姿和清泽各自轻笑了一声。   清泽牵起梁姿的手,骨节分明的长指拢着她的手指。   眼神清澈,语气坦荡,“走吧,我送梁老师回家。”   梁姿夹了一下清泽的手指,没说话。   车又停在了安静的小路上。   梁姿解开安全带,稍稍朝清泽倾过身去,小声问道:“亲一下?”   清泽扣着梁姿的后脑勺,吮上了她的唇。   酒精和水果香气在两道热切的呼吸里慢慢纠缠,如枝蔓一般爬满了狭窄的车厢,下一秒就要挣出车门——   “清泽。”   梁姿后退了一厘米,望着眼前的男人。   情/欲躲藏了一个下午,终于在那双漂亮的眼眸里明目张胆地现身。它似乎存在于清泽之外,它有多恣肆,他就有多冷静。   梁姿的手隔着清泽的卫衣,覆在了他的心口之上。   哦,也不是那么冷静。   梁姿的指尖顺着那只面料柔软的袖子一路下滑,寻到了清泽的手掌。   她用指腹磨着他突起的骨节,轻轻开口——   “没这么难进。”   “但是,不是今天。”   清泽手心一翻,攥紧那只清白的小手,喉咙里发出的音节不再分明:   “听你的。”   梁姿吻了吻清泽的眉心,下车走了。   她回到家,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里的天气预报。   她一点也不想吊着清泽。   她只是在等一个雨天。   可是在2017年的这个九月,向来多雨的巴黎每天都是大晴天。   那个雨天迟迟不来。   ——   后面一个礼拜,梁姿来了月经,她不想出门,每天都蜷在家里看书睡觉晒太阳,舒服得像一盆多肉植物,安静地进行光合作用,动也不动。   下午五点,清泽给她打了电话过来,“梁老师,休息得怎么样了,今天能见一面吗?”   他俩四天没见了。   清泽这周入职,每晚都在应酬,周一和即将接管纽约办公室的Maxime吃饭,周二和钟表协会的人吃饭,周三请全公司员工下班喝酒,周四和一个珠宝品牌的总监吃饭。   今天周五了,他暂时有点够了。   梁姿刚刚睡醒,裹着被子躺在床上,“能,一起吃晚饭吗?我想吃粤菜。”   清泽:“没问题,我六点半下班,去接你?”   梁姿:“好。”   梁姿上了车,蜻蜓点水地亲了清泽一下,结果被好几天没见的男朋友扣着后脑勺,一吻就吻了个没完。   “我今天就吃了一顿饭,真的饿了……”她催着他,“你快开车。”   清泽笑着把她放开,“好。”   餐厅是一家烟火气浓厚的粤菜小馆子,坐落在十三区的一个街角,橱窗边挂着一排色泽诱人的烧腊,里面亮着暖黄色的灯光。   梁姿和清泽运气很好,只排了五分钟的队就等到了一张桌子。餐厅里人声鼎沸,中国人外国人各占一半,老板娘站在柜台后面,用粤语止不住地吆喝。   他俩虽然都饿了,但点菜还算克制,一份烧鸭,一份椒盐虾,一盘炒菜心,两碗米饭。   ——因为梁姿说了,不能变成猪。   周围有些吵闹,清泽不得不提高音量,“下周有个新品发布会,我要去趟日内瓦,周三去,周五回,梁老师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梁姿想都没想,直接摇头。   清泽瞧着她,那张帅气的脸有点发蔫,“我也不想去。”   消极怠工的语气和身上那套笔挺的深蓝色西装格格不入。   梁姿笑了一声,“清博士可以在飞机上看篇数学论文缓一缓,你想看什么,我帮你下载。”   清泽:“倒也没那么喜欢看论文。”   梁姿说道:“系里发了一个会议征稿,我想试试,正好下礼拜可以一个人好好准备一下。”   清泽:“说的我好像妨碍梁博士搞学术了?”   她点头,“清博士长得就很让人分心。”   清泽喝了口水。   “第一个礼拜上班,还好吗?”   “这是正式入职的第一个礼拜,不过我断断续续地在巴黎这边交接半年了,所以还好。”   梁姿思索了一会儿,“所以,你之前来巴黎,不是来旅游的?”   清泽:“不完全是。”   又说:“我只玩了一天。”   和她去蓬皮杜的那天。   梁姿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公司里的人都叫你什么?”   清泽:“Loch。”   “好的,”梁姿眼睛亮晶晶的,开口质问道:“我妨碍Loch工作了?”   清泽一下笑出了声,要不是餐厅里人多地方小,他肯定把梁姿拉到怀里亲几下。   “妨碍了,”他说道,“再多妨碍妨碍吧。”   菜上得很快,味道也不错,鸭子很入味,软壳蟹也炸得恰到好处,但清泽和梁姿都觉得环境太吵,不适合聊天,吃完饭没一会儿就买单离开了,正好给外面排队的人腾位置。   清泽开着车,问道:“梁老师明天想不想来我家看看?”   梁姿:“上午我要收拾一下房间,下午去?”   她明天要和爸妈视个频。   清泽:“没问题,我来接你。”   第二天上午,梁姿起床,把百叶窗拉上去,对面的蓝色屋顶被阳光照成浅灰色,天空湛蓝。   “唉。”   怎么又是晴天。   下午一点,虽然外面也就二十度,但是梁姿的家里阳光灿烂,只穿吊带都觉得热。她坐在书桌前,套了件白t,跟爸妈视频。   屏幕里只有梁母,梁父去参加同事孩子的婚礼了,不在家。   梁姿掐指一算,快到国庆节了,怪不得。   梁母问道:“回法国一个月了,跟导师见面了吗?”   梁姿:“还没,跟她约了下周。”   “对,积极一点,老师都喜欢积极的学生。”   梁姿点点头。   梁母:“例假呢,都还正常吧?女孩子一定要照顾好身体,尤其是例假,一定要调理好,不然以后宫寒,怀孕都难。法国买得到红糖吧?”   梁姿:“正常,中超有卖的。”   梁母点点头,看着自家女儿,白白净净,越看越觉得漂亮。   再一看,还是差点意思,梁姿要是再高一点就好了,头发要是再长一点就好了。   梁小凤女士笑着叹了一声气,“怎么也没个男生追你呢?”   梁姿把梁母之前跟她说过的话还回去,“因为是女博士,不好找对象。”   梁母一听,换了个话题,她眼神一亮,语气神秘地说道:“黎黎,咱家楼下那个小餐馆,你暑假还去吃过的那家,你有印象吧?”   梁姿心里一动,“有印象。”   “他家上礼拜关门了,我今天路过的时候问了一句,你猜是为什么?他家的两个厨师被请到巴黎做饭去了,”梁母语气艳羡,“什么护照啊签证啊都给他们办好了,去那儿就做了一天的饭,你知道给了多少钱吗?两个师傅,一人十万,还不算请他们旅游,住的酒店都是五星级的,给他们配专门的中文导游。他俩从出家门到进家门,一分钱都没花。”   梁姿沉默了三秒,“……这么贵吗……?”   虽然清泽也不缺这几十万。   “那不然呢,人家在青岛的生意这么好,谁愿意跑法国做饭去啊,人生地不熟的。而且,”梁小凤女士眉飞色舞,“两个师傅说,请他们过去的是个特别年轻的小男生,长得可帅了,跟电影明星似的。”   梁姿心道,二十七了,还小男生呢。   “听说还特别有礼貌,跟他俩客客气气的,一点没有富二代的那种架子。”   梁姿点点头,确实。   “唉,”梁小凤女士叹了声气,“妈妈也不指望你能找这种男孩子,各方面都差得太多了,不是一路人。”   梁姿“嗯”了一声,“你说得对。”   聊了四十分钟,梁姿要准备一下出门了,清泽两点来接她。   她说道:“不聊了妈妈,我下午约了一个学妹喝奶茶。”   梁母提了一连串的问题:“哪里的学妹?博士的吗?导师跟你是一个吗?也是中国人吗?”   梁姿回答:“索邦的学妹,中国人,今年博二,跟我不是一个导师,但是也读法国文学。”   “噢,那去吧,回来再聊。” 第30章 痕迹   梁姿坐进车里, 和清泽亲了一下。   清泽笑道:“看微信。”   梁姿打开手机,又是一个地址。   她想了想,“你好像是我认识的朋友里, 唯一一个住在Neuilly的。”   清泽语气不满, “梁姿, 一晚上不见,我成你‘认识的朋友’了?”   梁姿问他:“男朋友是不是朋友的子集?”   清泽点点头, “回来梁老师教我数学得了。”   两个人边说边笑, 二十多分钟后,开到了一条行人甚少的林荫路上,道路干净,两边多是独栋住宅。   车慢慢减速。   车窗外, 黑色大门和绿色藤木围成了一道墙, 将里面挡得严严实实。   清泽拐了个弯,大门慢慢打开。   梁姿看见了一座线条简单的白色房子,一片郁郁葱葱的花园。   清泽坐在驾驶座里,转过头瞧了眼梁姿, 他嘴角一勾, 嗓音温柔:   “梁老师,到家了。”   梁姿望着那双清澈的眼睛, 像是来到了波光粼粼的午后湖畔,自己那颗心被温暖的湖水托着, 轻轻摇晃, 一滴一滴,化成那捧最柔软的水。   几年后, 梁姿一个人回忆起巴黎种种的时候, 总是会想起这一幕。就是从这一刻开始, 她和清泽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安静宅院里度过了很多快乐时光,是她在巴黎第二喜欢的地方。   她说道:“把手给我。”   清泽把右手伸到她面前,手腕上什么也没戴。   梁姿低头,在男人的手背上吻了一下,“今天我给清老板泡个铁观音吧。”   清泽笑了,“好。”   清泽的家给梁姿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又大又干净。   房子用了很多乳白色,通顶的玻璃窗外满眼苍翠,阳光透过树叶间隙照进客厅,在地板上投射出恬淡的影子。   客厅背景墙上挂着几幅绚烂的抽象画,流线型的黑色沙发上点缀了几个形状不规则的橙色抱枕。   清泽握住梁姿的手,“先带梁老师参观厨房。”   空气里弥漫着巧克力的味道,可是连巧克力的影子都没有。   清泽抬了抬手,梁姿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下就笑了——   半开放式的厨房里有一排整齐的乳白色柜子,其中一扇长柜门上贴着一只蓝色小鲸鱼。   “也省得梁老师问我哪个是冰箱了,”清泽敲了敲这扇柜门,“这个是冷藏,旁边是冷冻。”   又打开边上的一个柜子,里面放着成套的茶具,“这些都是茶壶茶杯,再旁边是茶叶。”   把柜子合上,“好,下一间。”   梁姿:“这就下一间了?”   清泽乐了,“你又不怎么做饭,我跟你说这么多干什么?”   他问:“梁老师平常游泳吗?”   “一个月游个三四回。”   清泽点点头,“那梁老师真是来对地方了。”   两个人走到客厅尽头,梁姿才发现影视墙背后有段楼梯,可以走到地下室。   楼梯左手边是透明玻璃,下面的蓝色泳池碧波荡漾,隐约听得到叮咚的水声。   清泽推开玻璃门,潮湿的空气将二人包围。   他说道:“我一般在早上游几圈,一周三四次。按照梁老师平常的作息时间,咱俩都能独享泳池。”   梁姿问道:“你会自由泳吗?”   清泽:“会。”   梁姿:“我想学。”   清泽笑了一声,微微疑惑:“梁老师都会什么泳?”   “蛙泳和蝶泳,”她解释道,“小时候先学的蛙泳,学会了以后,老师跟我说,还可以再学一种泳姿,我觉得‘蝶泳’这个名字很好听,就选了这个。”   “那让梁老师现在选呢?”   “那当然是‘自由泳’最好听。”   清泽吻了一下她的额头,“那我必须得把梁老师教会。”   两个人又走上去。   “从客厅可以去花园,这两天坐在外面吃早饭很舒服。”   “这是一间客卧,鉴于还没人在这个房子里住过,这几间卧室目前都是摆设。”   “这是书房,我看书工作都在这儿,这个柜子里是我的一些画具。”   “这间梁老师可能喜欢,是个小放映室,可以看电影。”   一楼溜完,清泽和梁姿绕着旋转楼梯上了二楼。   “这也是个客厅,我晚上在这儿待着比较多,看看闲书,跟梁老师打打电话。旁边有个小冰箱,梁老师可以再买几个冰箱贴。”   “还是一间客卧,外面是露台,卫生间在这儿。”   “这个是我的卧室,外面也有一个露台。旁边是个衣帽间,这边是卫生间。”   清泽牵着梁姿的手,事无巨细地把他的家,还有他的生活,一起介绍给她。   清泽站直,语气正式,“梁小姐,房子看完了,您觉得怎么样?”   梁姿抱住清泽的腰,仰头看着他,“这个中介还不错,我喜欢。”   “那连房子带人,梁小姐一起买了?”   “我考虑考虑吧。”   两个人倚着栏杆坐在地板上,恋人的唇瓣像是两块相吸的磁铁,自然而然地纠缠在一起。   许久之后,清泽缓缓松开梁姿的腰,说道:“梁小姐,我带你看房,把人都搭进去了,看我这么辛苦的份上,梁小姐给我泡个茶?”   梁姿还是勾着他的脖子,“好。”   清泽把铁观音找出来,梁姿闻了一下,茶叶有淡淡的兰花香。   她拿了一套中规中矩的白瓷茶具,有盖碗,茶海,茶滤,两个小茶杯。   俩人站在岛台前鼓捣着茶水,像两个做手工的幼儿园小朋友,眼里充满了期待和好奇。   梁姿用滚烫的开水淋着茶具,问道:“清泽,你泡茶专业吗?”   清泽在旁边看着她,“还行,但自己喝的时候没这么多步骤。”   梁姿把一侧的头发抿到耳后,低头,用木勺将茶叶放进盖碗里,慢慢跟清泽讲:“我刚读大一的时候,参加了一个讲茶文化的社团,但是去了两三次之后就不去了。所以,我那天说的‘一般’,是真的一般。”   清泽笑了几声,“梁老师这样,不像是真的。”   梁姿把沸水注进盖碗,立即倒掉,再次拿起水壶,将热水倒进碗里,盖上了茶盖。   清泽问道:“为什么对茶感兴趣?”   “我也不知道,从小就挺喜欢喝的,”她降低音量,在清泽耳边故作神秘地说道,“我跟你说,我平常在家里都是直接冲一茶壶的。”   清泽点点头,“下次咱们就直接冲一茶壶。”   梁姿把盖子拿下来,小心端起,对清泽说道:“闻一下。”   清泽俯身,将鼻子凑近茶碗。   是铁观音独有的空谷幽兰。   “很香。”他说道。   梁姿也闻了一下,真的很香。   她把金黄色的茶汤倒进茶海,再把茶海里的茶倒进两个小茶杯,双手把杯子递给清泽,“好了。”   他们同时尝了第一口。   味道清淡,舌尖又涩又甜。   太阳慢慢转了过来,一线阳光照进了厨房。   两个人已经不紧不慢反反复复地喝了三杯。   梁姿站在光里,脸颊被映得明亮,黑发在阳光下折射出浅棕色。   她一只手撑着冰凉的大理石流理台,另一只手提着水壶,第六次把沸水倒进茶碗,盖上了盖子。   指尖刚刚离开玲珑的盖顶,梁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她被清泽毫无预兆地抱上了岛台,和他在阳光里接吻。   好开心。   不知过了多久,清泽那双点火的唇瓣亲吻着她的下巴,却没再向下移动一寸。   “梁姿,”他喑哑地询问,“我可以亲你的脖子吗?”   梁姿被清泽吻得浑身发软,“嗯”了一声。   说是答应,更像娇/吟。   得到许可,清泽的唇才终于下移,吻上了他从没吻过的地方。   那片白嫩柔软的肌肤诱着他,在上面留下了一小片红/痕。   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个印记属于他,可是他知道,它在她身上,它只属于梁姿。   好在,梁姿似乎听到了清泽的心中所想,她扒下了他的白t圆领,在锁骨下也给了他一个相恋的痕迹。   日落西山了。   梁姿的胃饿得咕咕叫,清泽听见了,却故意使坏地吻下去,她的肚子叫一下,他就亲她一下。   来来回回四五次,清泽终于舍得把梁姿放开,垂下黑眸望着她。   他懒散地开口,尾音得意地上扬:   “梁姿,都饿成这样了,还不喊停呢?”   梁姿的耳朵瞬间红了。   她的声音软得像一滩水,说出来的话还是不饶人:“我喊停,你去做饭吗?”   清泽笑了一声,最后吻了她一次。   “我去做饭。”   另一边,被恋人抛弃的玩具孤零零地放在那里,茶碗冷却,乌龙茶浸泡了太久,早就没法喝了。   清泽做了一锅番茄鲜虾意面,煎了两块三文鱼。   梁姿坐在一旁看着,差不多要出锅的时候,她象征性地做了个菜——把苹果削皮切丁,和芝麻菜一起放进沙拉碗里,扔了一把松子进去,然后把橄榄油和黑醋倒进小碗搅拌一下,淋在沙拉菜上,完成。   这个搭配还是她去西西里的时候学来的。   梁姿坐在餐桌前,在清泽在意的目光下,她用叉子卷了一口意面,放进自己嘴里。   清泽坐在她旁边,小心翼翼地询问:“怎么样?”   梁姿冲着他点了下头,“好吃,番茄的味道很正。”   她又尝了一块三文鱼,表面煎得金黄,外脆里软,油脂香醇。   “这个也好吃。”煎三文鱼能有多难吃呢。   清泽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拿起叉子叉了一块苹果,又酸又甜。   “梁老师这个黑醋拌苹果,开胃。”   跟他煎的三文鱼绝配。   饭正吃到一半,清泽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屏幕,“我妈。” 第31章 慕斯   清泽接通了。   梁姿低着头, 安静地吃着三文鱼,一点声音都没出。   “对,在家里。”   “都收拾好了。”   “这周还好, 就是晚上一直在跟别人吃饭。”   “算是交接完了, 周一跟他见了一面, 他下个月月底去纽约。”   清泽对着手机讲公司里的事,梁姿在旁边听着, 有些无聊。她把清泽的碟子端起来, 轻轻放到自己面前,用他的叉子卷意面。   清泽眼睛看着她,嘴上说道:“我周三回去,待到周五。”   “我要是待到周日, 你肯定又觉得我碍眼。”   梁姿晃了晃手里沉甸甸的叉子, 看向清泽,默不作声地问道:你要不要吃啊?   清泽一笑,对着她点了点头,“那我只买芝麻味的了?”   梁姿佯装把叉子递给清泽, 即将碰到他手的时候, 她一躲闪,直接把意面喂到了他嘴边。   “唔。”   清泽猝不及防地被投喂, 不得不放下了手机,他双唇紧闭, 慢慢咀嚼, 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紧锁着梁姿。   终于吃完,他出声了, 音量不高不低:“梁姿, 偷袭是吧?”   梁姿摇头否认, 眨了眨眼睛,很是无辜。   清泽哼了一声,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轻轻地捏。另一只手举起手机,继续跟自己母亲讲电话。   “不是,在跟我女朋友说话,她刚才喂我吃饭。”   “嗯,是她,叫梁姿。”   “我没有,她哪是服务我,她这是欺负我。”他看着梁姿,手上微微用了力。   “我知道。”   “说了,她下周没时间,又要见导师又要写论文,忙着呢。”又捏了捏。   清泽的语气逐渐无奈,“我女朋友,你跟她说什么话,你去找我爸说话吧。”   “行吧,我给你问问。”   清泽对梁姿说道,“梁老师,我妈想跟你说句话。”他又悄悄说,“不想听就摇摇头。”   一个现在和她没关系、以后也不会有关系的人所说的话,内容是什么,她听或者不听,对梁姿来说意义都不大。   出于礼貌,她笑着点了点头。   “唐女士,说好了,就一句话,我俩还吃着饭呢。”清泽说完,把手机放到梁姿的耳边。   梁姿听见了一道温柔和气的女声:“梁姿,你好,我是清泽的妈妈,等你不忙的时候可以和清泽来日内瓦玩,阿姨在家里请你吃饭。”   她应下,“好的,谢谢阿姨。”   这句刚说完,清泽就把手机拿了回去,“唐女士,就先聊这么多吧,我俩真的在吃饭。”   “晚上到。”   “拜拜。”   挂断了电话。   清泽把手机放到一边,问道:“我妈跟你说什么了?”   梁姿面不改色:“阿姨说,让我多欺负欺负你,你要是不服,她可以来巴黎帮我。”   清泽笑出了声,他指了指盘子里的刀叉,“那梁老师赶紧的吧。”   “一天最多喂一口,今天的额度用完了,改天吧,”梁姿爱理不理的,“……但我不是说这个。”   煞有介事的模样又把清泽逗笑了。   真难搞,真可爱。   看梁姿吃得差不多了,清泽从厨房端回来一碗巧克力慕斯。   他把碗放到两人中间,“尝尝。”   梁姿用小勺挖了一口,眼里现出几分惊喜。   慕斯口感绵密,可可味道醇正,甜度恰到好处。   比她之前吃过的任何一口巧克力慕斯都好吃,合她心意地好吃。   “喜欢。”她说道。   梁姿想起了下午闻到的可可香味,“不会是我男朋友自己做的吧?”   清泽点点头,“男朋友对你好吧?”   梁姿半信半疑地看着他,“Loch还有时间做这个?”   “早上做的,”清泽把网页上的菜谱找出来,给梁姿看,“其实不费时间。”   如果说有哪个过程比较麻烦的话,那就是挑巧克力。清泽在巴黎拜托了一位得过奖的巧克力大师,整个九月到处搜罗高可可含量的巧克力,清泽试了将近三十种,最后选了一款马达加斯加产地的纯黑巧。   清泽也拿起勺子尝了一口。   确实不错,以后都用这款了。   梁姿瞄了一眼手机,上面说二十分钟就可以搞定。   可是,她的心里又像被湖水漫过一样。   清泽说道:“本来是想在爬塔楼的那天给你做的,但是请的那两个青岛师傅说花生糊特别好吃,青岛女孩都爱吃,我要是不让他们做花生糊,我就白请他俩了。”   梁姿笑了出来。   清泽继续说:“我一听,那赶紧做吧,我人都大老远请来了,折在一碗花生糊上就说不过去了,”他看着她,“所以,这碗巧克力慕斯就拖到今天了。”   梁姿点点头,用手机给慕斯拍了张照片。   “清泽。”她叫他。   “干什么?”   她嗓音轻柔,唇边笑意盈盈,“我好喜欢你。”   喜欢他的用心。   喜欢他用心地做她喜欢的东西。   喜欢他在每一次程度加深的亲密之前都征求她的同意。   喜欢他。   清泽很想把梁姿抱到自己腿上。   可是这个姿势的暗示太明显,他们之间还不是那么合适。   他拍了拍自己的腿,谨慎地问道:“梁姿,你想不想坐过来?”   梁姿一笑,点了点头。   清泽将她拢在自己的胸膛和餐桌之间,“我也喜欢你。”   他微抬下巴,热烈地吻她。   梁姿感受到清泽了。   她脸颊发热,企图在他的怀里汲取冷冽的香气。   可连香气都变热了。   清泽的唇渐渐与梁姿分开,双手依然握着她的腰。   他抬眼看着梁姿,逗弄似地开口,语气半真半假:“梁老师也别太感动了,我就是刚跟你在一起,给你做做甜品,以后就是外面随便买个蛋糕意思意思。”   梁姿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吻里,垂下的眼眸水汪汪的。她听完,眼里没有笑意,也没有恼意,只是轻轻嘟着嘴巴,小声问道:“真的吗?”   清泽望着梁姿的眼睛,心好像疼了一下。   她只是简简单单说了三个字,可是到了他耳朵里就成了天大的委屈。   清泽转念一想,自己做得也太过分了,梁姿刚说完喜欢他,他跟她说这个干什么。   “假的,你想吃我就做,”他亲了梁姿一口,又把人往怀里收了收,“但是真的不会做蛋糕。”   梁姿笑了一声,“巧克力慕斯就很好。”   “没问题。”清泽答应她。   梁姿伸手把碗从桌子上拿起来,左手握住勺柄,“刚才我是乱说的,我这个人很有原则,再一再二不再三,所以,一天可以喂你两口。”   梁姿舀起一勺慕斯,喂到了清泽嘴边,“给。”   清泽张嘴,乖乖吃掉。   看着清泽咽下去,梁姿的唇才覆到他耳边,温热的气息悄声散开,“当然了,做/爱除外。”   男人的呼吸突然变重。   清泽的嗓子又喑哑了几分,求饶般地说道:“梁姿,我都这样了,你就别撩我了。”   他什么样了,他和她都知道。   梁姿低头扫了清泽一眼,得意地抬起下巴,“清泽,你都这样了,还不放开我呢?”   “呵,”清泽被气笑了,“我算是看出来了,咱俩说话,前半段是原创,后半段是重放。”   梁姿不置可否,笑着从清泽的腿上下来,饶了他一回。   梁姿回家之前,清泽握着她的手,把她的指纹录进了门禁系统。   “明天什么安排?”他问道。   梁姿回答:“明天要跟一个学妹喝个奶茶聊聊天。”   清泽一算,“所以又要下周六见了?”   “周日见吧。”   周日有雨。   ——   周四上午,梁姿戴着眼镜坐在书桌前,旁边摆了个法压壶,里面是她泡好的白茶。   她昨天下午刚和导师见完面,讨论了论文征稿的事情。这个会议主要探讨布勒东的作品,而布勒东是超现实主义的创始人,导师和梁姿都觉得这个征稿和她的课题很契合,可以一试。   三百词的简介,截至日期是10月31号,梁姿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她把电脑打开,看着屏幕,有些犹豫。   虽然布勒东的诗作很好,但是他在超现实这个圈子里太过独断,喜欢拉帮结伙,也因此带来了很多文人纠纷。对于他,梁姿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写出一份满意的、不带偏见的概述。   梁姿捋了捋前两天写的大纲,指尖一动,在键盘上哒哒地敲打了起来。   先写再说。   秋天的澄澈阳光照得她后背发烫,她脱掉了外面的白色毛衣,扔在了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写。   两个小时之后,梁姿写完了。她伸了个懒腰,保存文档,合上笔记本,打算下礼拜再修改。   现在,她要去为即将到来的周日做一些准备。   梁姿快速地啃完了两片制作潦草的牛油果奶酪吐司,出门飞奔到了地铁站,来到了乐蓬马歇。   她和清泽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整整一个半小时,梁姿在五颜六色的蕾丝世界里来回穿梭,试了六七套黑色内衣,薄如蝉翼,各有千秋。   好看是真好看,难穿也是真难穿。   但梁姿还是买了,她既心甘情愿又不情不愿地为了一套内衣花了140欧。   一天的翻译又白干了。   烦死清泽了。   梁姿从售货员的手里接过橙色纸袋,心满意足地说道:“谢谢,祝您今天愉快。”   转头又走到了男士家居区。   给清泽买拖鞋。 第32章 生气   晚上十一点半, 梁姿躺在床上看闲书,清泽发来了微信:【睡了吗?】   梁姿回复:【没有】   很快,清泽打了电话过来。   “Allo ?”   清泽问道:“在家里?”   “对, Loch的晚宴结束了?”   “结束了, 刚回家, abstract写得还顺利吗?”   “还可以,今天暂时写完了。”   清泽的声音温暖又坚定, “梁老师就是梁老师。”   梁姿下巴微抬, 有些小小的骄傲,“那当然。”   下一秒又收回去,“但是能不能被接收还不知道。”   清泽笑道:“你只管投,不用想这么多。”   “嗯, ”她问他, “周日中午去吃个法餐好吗?”   “好,有想吃的吗?”   “没有,你来想吧。”能者多劳,她没钱了。   “没问题, 我安排。”   梁姿沉默了一瞬, “清泽。”   “嗯?”   梁姿抱着被子,小声地问:“你用的香水, 是什么牌子的?”   两秒之后,清泽在电话那边低低笑出了声。   梁姿微微蹙着眉头, “你笑什么?”   听筒里, 男人声线低沉,笑意渐浓, “梁姿, 你想我了?”   上挑的尾音勾得梁姿心痒。   她把脸半埋在被子里, 嘟哝道:“没有很想。”   也就是想了一下午。   清泽轻笑一声,“行。”   梁姿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她从床上坐起来,底气十足地诘问道:“清泽,你是不是以为我在跟你撒娇呢?”   清泽反问:“梁老师说的是什么时候?”   梁姿的音量骤然降低,“从一开始,到现在。”   “那你现在是在跟我撒娇吗?”   ?   梁姿被问得有点怀疑人生了。   说着正事呢,她有什么娇可以跟他撒啊?又不是在接吻。   她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不是。”   清泽悠悠开口:“嗯,那梁老师从来都没跟我撒过娇。”   他说得有多慢,梁姿的心就跳得有多快。   她拿着手机,脸一下燥了起来。   什么破问题,她就不该问。   梁姿置若罔闻地把话题扯回来:“所以是什么香水?”   清泽倒也顺着她回答:“没有牌子,你喜欢的话,我正好给你带几瓶回来。”   “什么意思,你家自己做的吗?就像我姥姥炒的大白菜一样?”   话音刚落,她就听到了清泽开怀的笑声。   她男朋友,笑点是真的不高。   清泽似乎笑得不行了,缓了一会儿才说道:“不是梁老师的姥姥这个程度的homemade,莫歇找南法的一个香水厂调了几款香水,会随着产品送给一些重要客户,不对外售卖。”   梁姿心想,哦,怪不得她找不到。按照她之前的找法,大概一辈子也找不到。   “我用的这款是工厂送来的一个样品,我很喜欢,但是公司里的人,还有我家里人,都觉得这个味道有点苦,所以莫歇最后没选这个香,”清泽的语气云淡风轻,“然后我就只能让工厂那边定期给我做几瓶。”   梁姿总结:“所以就是一瓶私人定制的香水。”   “这么说也可以,”清泽问,“那梁老师想要吗?”   “想。”   “好,周日给你。”   第二天早上,清泽洗漱完毕,下楼和爸妈一起吃早饭。   唐女士等了一个礼拜,终于可以问了,“清泽,有梁姿的照片吗?”   清泽用黄油抹着面包,“没有。”   坐在对面的父母对视了一眼,脸上有如出一辙的疑惑。   唐女士确认道:“一张也没有吗?你俩这个恋爱怎么谈的啊?”   清泽:“……”   他把涂了一半的面包放进碟子里,擦了擦手,拿起手机,点开了梁姿的微信头像。   “就一张。”   把手机递给了唐女士。   唐女士的手指放在屏幕上,一会儿放大,一会儿缩小,对着照片端详起来。   清父在旁边有点等着急了,“还没看完吗?”   清泽揶揄道:“唐董在那数头发丝儿呢,你等着吧。”   唐女士笑着把手机递给自己丈夫,对清泽说道:“你好不容易谈个女朋友,我不得仔细看看吗?”   清父的眼神往屏幕上一搭,只看了三秒钟,就把手机还给了清泽。   “不错,好好处,”他犹豫了一瞬,对唐女士说道,“好像不如咱儿子好看呢?”   清泽听见这句,一下坐直了,语气略有不满,“我觉得好看。”   清父点点头,跟哄小孩一样,“好看好看,我也没说不好看。”   “这小姑娘看着挺机灵的,还有点飒爽,我觉得模样不错,”唐女士问道,“那她家里呢,现在知道是做什么的了吗?”   清泽回答:“妈妈是高中老师,爸爸在一个国企上班。”   唐女士放心了,经过去年这一年,她对清泽的另一半没有、不能有、也不好意思有任何要求了,只要是正经人家就好。   她说道:“好,那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你主动一些,多花点儿钱。”   清泽点头,“我知道。”   唐女士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那梁姿毕业以后准备留在法国吗?”   言外之意,她要是回国的话,你俩怎么办呢?   清泽低头吃着面包,看不出表情,“不知道。”   清父:“俩人刚在一起呢,你问这些也太早了。”   唐女士:“也是,我有点着急了。”   清泽抬起头,喝了口水,对着爸妈开玩笑道:“她去哪我去哪,你们儿子啊,跟人跑了。”   唐女士笑了出来,“刚在一起你就要跟人家跑啊?人家也得要你才行。”   清父:“公司呢……?”   清泽听见唐女士的话,心里一闷。   他撂挑子似地把面包往碟子里一放,摇了摇头,“什么公司,不干了,没意思。”   唐女士扑哧一笑,跟清父说:“你看看清泽,是不是跟他小时候一模一样?就是让他照顾阡阡的时候,那会儿才五六岁,也是往地上一坐,猛一顿摇头。”   清父搭了一眼自己将近一米九的儿子,“确实,跟咱俩耍赖呢。”   清泽收起笑意,正色道:“说着玩的,公司我会好好负责的,你俩放心。”   唐女士也正经起来,“公司的事我知道你肯定上心,但是谈恋爱的事我还是要再嘱咐一句。你们亲密的时候一定要做好措施,你是男孩子,人家要是怀孕了,不管是生还是不生,你最多就是出钱出力,但女孩子不一样,身体可是要吃苦的。”   清泽认真地点头,“我知道。”   唐女士的语气又暧昧起来,“那你们……?”   清泽叹了声气,“妈,我们在一起还没到一个月。”   “也是,我又着急了。这件事你要听人家的,人家要是不愿意,你可别乱来。”   清泽还是认真点头,“我知道。”   ——   周日上午,梁姿在淅淅沥沥的声音里睡醒了。   她从床上爬起来,拉开了百叶窗——   大朵的灰色乌云聚成一团,斜风细雨织出一片淡白色的薄雾,对面的蓝顶模模糊糊。   下雨了。   梁姿吃完早饭,把本来就很干净的小家又收拾了一下。   出门前,她从书架上拿下了一本书,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两个人一个礼拜没见面,梁姿收伞进车,和清泽又是一番热吻。   “还好没有涂口红。”她说道。   清泽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已经很红了。”   清泽本来想正式一点,请梁姿吃个米其林三星。他联系了几个主厨,结果餐厅要么周日不营业,要么没空位。这也就算了,偏偏主厨们还要加上一句:“Loch,我们上次和莫歇的合作很愉快,以后有活动的话可以再联系我。”   他心想,连请女朋友吃饭这种活动都办不成,还想办什么活动。   最后,清泽选了一间专门做海鲜的米一,离梁姿家很近。   餐厅服务员看着两位亚洲脸顾客,主动用英语说道:“您好,我们只有法语菜单,但我可以给两位推荐一下。”   清泽:“好的。”   听完服务员磕磕巴巴的英语介绍,清泽点了一只迷迭香烟熏龙虾作前菜,两份松露鳕鱼作主菜。   梁姿问道:“新品发布会好玩吗?”   清泽回答:“发布会很无聊,但新品还可以,给梁老师看看?”   梁姿点点头。   清泽放下刀叉,给梁姿把图册找出来,“梁老师看上哪个了就告诉我,反正不要钱,不送白不送。”   梁姿:“……清老板,你真的好像在说一棵白菜。”   清泽点点头,“对,梁老师捎回去,让姥姥炒炒吃了。”   梁姿当即笑出了声。   她掠了一眼,腕表各个美轮美奂五光十色,她根本没有可以戴这些表的场合。   她把手机还给清泽,“我再看看。”   清泽笑道:“我就知道,梁老师眼光挑着呢,没事,慢慢挑,莫歇的挑完了还可以去挑别家的。”   梁姿:“哦。”   龙虾吃完,服务员把盘子收走,端来了两盘主菜,放到两人面前。   “吃完饭去干什么?”清泽问道。   梁姿掰着面包,“下午四点要请一个朋友来家里玩。”   清泽愣了两秒,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梁姿,咱俩一个礼拜没见面,吃一顿饭就完了?”   梁姿振振有词:“那你也没提前说吃完饭要去干什么呀。”   “对,”清泽神色如常,淡淡说道,“我又忘了跟梁老师预约了,下次一定精确到几点几分。”   “没关系,我可以跟那个朋友说改天。”   清泽笑了一声,“不用,咱俩哪天见都行,别放人家鸽子。”   梁姿低头吃了一口鳕鱼肉。   她好想亲亲他。   后半顿饭,清泽还是跟梁姿说说笑笑,也被她逗笑了好几次。但是梁姿察觉得出来,清泽好像生气了。   车停到了梁姿家楼下。   第一次,车厢里的气氛沉默到压抑,雨点落在车顶,砸出滴滴答答的响声。   清泽松开了安全带,打算给梁姿去后备箱里拿香水。   梁姿抓住了他的手,“你等一会儿。”   清泽老老实实地坐在驾驶座里,说道:“明天下班以后我应该没事,一起吃晚饭?”   “好,”她捏捏他的手指,“亲一下?”   清泽不客气地把梁姿抱到了自己腿上,大掌扣住她的腰,灼热的唇吮上她的,一寸一寸地向下,亲到了梁姿的脖子。   良久,清泽将她松开,两手规矩地收回到自己身侧。   他嗓音沙哑,语气平淡,“行了,回家吧,快到时间了。”   梁姿低头看着他,“你不开心吗?”   清泽对上她的视线,桃花眼里瞥得见几分不悦。   他淡声说道:“一个礼拜只跟女朋友待四个小时,我能开心吗?”   “梁姿,你是不是真的不想我?”   梁姿骨碌碌地转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嘴里蹦出一句:   “我不黏人吧?”   清泽叹了声气,“我没跟你开玩笑。”   梁姿点了下脑袋,上下幅度极大,认真说道:“想了,一个礼拜,每天都在想。”   她的双手捧上清泽的脸颊,鼻尖蹭着他的,无意识地拖长音节,“不要不开心嘛。”   清泽一下笑了出来,他看着梁姿,眼底一片温柔,似乎是真开心了。   “知道了,”他嗓音回暖,拍了拍她的背,“真的快到时间了,别让人家等。”   梁姿点了点头,身上却没动静,手上还是捧着那张帅气的脸。   她垂下眼睫望着清泽,一双明亮的瞳仁里闪着得逞的笑意。   呵,清泽意识到,肯定是又有哪里不对了。   他还没来得及张口询问,只见梁姿双唇微启,轻声邀请:   “那,这位朋友,你想来我家坐一坐吗?” 第33章 情话   清泽一动不动地盯着梁姿, 微弱的火苗在眼睛里左右摇曳。   沉默了半晌,他还是拍了拍怀里人的背,开口道:“梁姿, 我不着急。”   梁姿眨了眨眼, “你说了, 听我的。”   她伸出胳膊,把自己的包从副驾驶捞到手里, 打开车门, 从清泽的腿上迈了下来,扔下一句:   “下车。”   清泽一个人坐在车里缓了两秒,发出一声轻哂。   他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一个手提旅行包和一个袋子,跟在梁姿身后进了楼。   眼底又浮现出几分想要捉弄人的心思。   电梯逼仄, 梁姿按下了“6”, “你记好了。”   一会儿你还得来一趟。   清泽点头,“好。”   梁姿住的这座公寓是六十年代建成的住宅,在巴黎算是很新的楼了。笔直的走廊里有八户人家,毫无疑问, 她住的房子面积最小。   梁姿带着清泽走到自己家门前, 转动钥匙,“清老板, 请进。”   她推开了门。   清泽站在狭窄的玄关,好奇地看着眼前干净又温馨的小家, 可惜只看得见三道关上的门。   梁姿指了指她出门前就摆好的男士拖鞋, “你穿这个。”   两个人换好了鞋,梁姿挨个把门打开, 说道:“这个是衣柜, 这个门是卫生间, 这个门是厨房,这个门是客厅,那边是阳台,那个门是卧室。”   她牵着清泽的手走进客厅,书架的最上层摆着他送她的画,被她放进了画框。   “房东阿姨不让我在墙上钉钉子,我只能把它摆在这儿了。”   梁姿摊开手,对清泽说道:“清先生,我介绍完了。”   清泽又拉着她进了厨房,瞥了眼冰箱门,笑了。   他慢悠悠地说道:“梁老师,原来这鲸鱼是一对啊?你什么时候买的来着?七月初?”   那时候他和梁姿还没在一起呢,就开始给他买情侣的东西了,啧啧。   梁姿看着他,“可是,九月初的时候,我还没想好要不要给你呢。”你还是想想波尔图那天晚上吧。   清泽一听,得意的嘴角耷拉下来,立刻老实了。   他指了指手里的袋子,“梁老师看看香水?”   “好。”   两个人在深蓝色小沙发上坐了下来。   清泽的视线扫过茶几,上面摆着一本书,封面上印著书名,BAISE-MOI。   他收回目光,从袋子里拿出了三个水蓝色小盒子,“这是三瓶装好的,你可以先用。”   梁姿将其中一个盒子打开,奶白色绸缎里躺着一个水滴型的小玻璃瓶。   清泽又拿出一个一升的大玻璃瓶,无色透明的液体在里面晃动,像一瓶昂贵的矿泉水。   他把瓶子放在茶几上,一只手固定住瓶身,一只手拧开白色瓶盖,“梁老师验验货?”   梁姿俯身嗅了一下,一股熟悉的清冽香气趴在瓶口,偷偷溜进了她的肺腑。   是清泽的味道。   “这个香水有名字吗?”她问。   清泽把盖子拧紧,放在那本书的旁边,“没有,梁老师起一个?”   梁姿点点头,“那我想想。”   清泽往沙发背上一靠,扭头看向她,“梁老师平常坐在哪里给我打电话?”   梁姿拍了拍沙发,“这里,椅子上,还有卧室。”   “在阳台抽烟?”   “对。”   “在这张桌子上写论文?”   “对。”   “吃饭呢?”   “有的时候在厨房,里面有一张折叠的餐桌,有的时候就在书桌上吃。”   两个人双手相牵,他不紧不慢地问,她不疾不徐地答。   一直到清泽在这间屋子里构建出梁姿一天的生活轨迹。   问题问完了,清泽抬起胳膊,把那本法语小说从茶几上拾了过来,随手翻了翻,“这是梁老师最近看的书?叫什么?”   梁姿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叫Baise-moi。”   清泽的眼眸含着她,火焰昭然滋长,声调却平得像夏日无风的湖面:“那中文是什么?”   梁姿的脸颊渐渐染上淡粉色,眼底也升起了一层潮湿的水雾。   那是爱/欲在无声地抚摸她。   她咽了下嗓子,心跳快得不受控制。   清泽又淡声问了一遍:“是什么?”   梁姿迎上清泽的目光,她双唇微抿,复又轻启,嗓音缱绻而骄矜,因为这是请求,也是命令:   “/我。”   “嗡——”   清泽听见自己的太阳穴跳了一下。   那一瞬间,他二十七岁的身体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最汹涌的反应,那股惊涛骇浪撞得他生疼。   真要命。   真上瘾。   可人却倚在沙发里,没有做任何动作。   清泽的眸子黑如海底,他盯着那对嫣红唇瓣,声线低哑,“梁姿,再说一遍法语?”   梁姿语气坚定,“Baise-moi.”   话音未消,清泽将梁姿摁进怀里,手掌握住她的后颈,不由分说地咬住她的唇,肆无忌惮地吸/吮。   梁姿被吻得舌尖发麻,手心磨蹭着清泽的衬衫,不能自已地渴望着男人手掌上的清晰纹路。   深蓝色沙发如一片倾斜悬崖,之上的恋人相拥相吻,不管上升下滑,都是两厢情愿。   不知过了多久,暴风雨一般的吻终于渐渐消停,窗外的雨声还在叮叮泠泠。   清泽的双唇从梁姿的嘴角亲到她泛红的耳垂,灼热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耳蜗,一下又一下,烧得她要化了。   她双眼半阖,正等着清泽说情话的时候,男人克制而性/感的法语嗓音流进了她的耳道——   “Bien sur, madame. Je suis a votre disposition.”   当然,女士。   我供您使用。   梁姿哼出了声。   她脸颊绯红,望着清泽,双眼微微睁大。   清泽瞧了梁姿一眼,这个表情,一定和他刚才在车里的时候差不多,他很满意。   他轻轻咬着梁姿的耳垂,继续用法语逗弄她:“你好像喜欢我说法语?那我就一直说,说到咱们上床为止,那天,你那个同学怎么说的来着?”   清泽的视线由下至上地看向梁姿,喉结滚动,“哦,她说,总有一天,我们会睡在一起。我又不是你好朋友的男朋友,你为什么不睡?”   梁姿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她的脸红得像那天的落日晚霞,眼睛还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清泽仰头瞧着梁姿那副招人的模样,丝丝笑意从眼角眉梢漫了出来。   梁姿缓了缓,松开手,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会法语?”   清泽一脸无辜,“J’ai jamais dit que je parle pas francais,”特意停顿一下,“ma cherie.”   我也没说过我不会说法语。   亲爱的。   梁姿听见这句她对他说过的情话,脸更红了,“那你为什么一直在跟那些法国人说英语啊??”   清泽还是无辜,“Parce que je parle mieux anglais que francais.”   因为我英语说得比法语好。   梁姿轻轻打了一下清泽的肩膀,嘟着嘴下命令:“不许说法语了。”   清泽抱着梁姿,笑得上半身都在抖。   太有意思了。   太喜欢逗她了。   太喜欢她了。   清泽果真换回了中文,语气戏谑又懒散,“梁老师,以为就你会把话还回去是吧?”   梁姿蹭地一下从清泽怀里跳出来,站到了地上。   “家里没有避孕套,出门右转就是超市,钥匙在门上。”   说完,气鼓鼓地进了卫生间。   剩下清泽自己坐在沙发上,又开始笑。   梁姿洗着澡的时候,听见一声门响。   她站在花洒下,越想越觉得丢人。   什么呀,那几个法国人说英语都痛苦成什么样了,清泽看不出来吗?   他就是故意的。   烦死人了!   梁姿用手捧着依旧发烫的双颊,难为情地笑出了声。   洗完澡,梁姿套了件黑色吊带睡裙。清泽还是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几件换洗衣物,茶几上放着两盒避孕套。   他站了起来,俯身亲了亲梁姿,“等我一会儿。”   进了浴室。   卧室的窗前拉了层白纱,因为是雨天,屋子里光线昏暗。   清泽穿着宽松的白色t恤和黑色短裤走进了卧室,整个人清爽又干净。他往床上一看,当即停住了脚步。   他女朋友坐在床边,身上穿着一套撩人心弦的黑色内衣,寥寥几抹。   “梁姿,”清泽无奈地开口,“我就是逗你一下,你也不用真的要我命吧?”   梁姿弯着嘴角,朝他勾了勾手指。   清泽直接把人抱进了怀里,亲了一口。   “好看吗?”她问。   “好看。”   “可是很不舒服,”梁姿说道,“如果你觉得好看,那以后你买这些,我可以大发慈悲地穿一下。”   穿在她身上,一,她不舒服。二,她看不见。要不是为了清泽,她才不买。   清泽笑出了声,“好。”   他的唇落在梁姿的脖子上,边吻边问:“梁姿,你喜欢什么?”   温柔极了。   梁姿握住了清泽的手,手指在他的手背上一寸寸伸展,寻到了他的手指,细长,干净。   她用柔软的指腹磨着指节。   “想先试试这个。”她看着清泽,低声说道。   清泽的脸上有几分罕见的无措,他试探地开口,目光认真,“梁姿,fingering我真的没有经验,这次先试一下,以后我好好学习,可以吗?”   梁姿笑了一声,“嗯。” 第34章 黎黎   窗里窗外, 滴滴答答。   梁姿把脸埋在清泽的颈窝,牙齿稍稍陷入那片温热的皮肤,咬了他一口。   “唔。”   清泽感受着怀里人的轻颤, 自己的煎熬又深了几分。他将她抱在怀里, 另一只手掌细细抚过她的后背, 低声说道:“你怎么这么漂亮,宝贝。”   梁姿也哼了一声。   像是在说, 嗯, 我知道。   清泽笑了一声,把她拢得更紧。   等到梁姿逐渐平静下来,她懒洋洋地抬眸望向清泽,眼尾泛着餍足的淡红色, “doctor Qing好聪明。”   清泽的拇指磨着她的下唇, “梁老师教的好。”   那双桃花眼里的火焰烧得梁姿心尖发烫。   他吻上她,温声问道:“梁姿,咱们试试?”   “好。”   窗外的雨从白天下到晚上,他们根本没有开始。   卧室里只亮了一盏黄色床头灯, 清泽抱着梁姿躺在床上聊天, 从小时候聊到现在,一边说一边吻, 耐心有增无减。   “梁姿,你为什么叫这个名?”   “因为我爸妈都姓梁, 他俩很喜欢黎姿, 希望我可以跟她长得一样漂亮,”梁姿看着清泽,   “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我的小名?”   “叫什么?”   “黎黎。”   “一个字也没落下, ”清泽笑了一声, “像某些很可爱的小动物。”   “狐狸?”   清泽亲亲她的额头,“海狸。”   梁姿想了想海狸的样子,胖脑袋小眼睛大门牙,“挺可爱的,就是看着不太聪明。”   过了一会儿,清泽问道:“梁姿,你知道你最像什么动物吗?”   她期待着答案,“什么?”   他一字一句地回答:“泥鳅。”   “?你是不是不想上床了?” 梁姿用指甲在他的腹肌上轻刮了一下。   清泽往她身上扫了一眼,“梁老师,我现在想不想上,有差别吗?”   梁姿叹了声气,可是她真的觉得疼。   她蔫头耷脑地问道:“那为什么是泥鳅?”   “因为滑不溜秋的,”清泽的怀抱又紧了紧,“今天去这儿,明天去那儿,抓不住。”   梁姿抬头看他,一脸的不服气,“你抓我干什么?”   清泽浅浅笑道:“不抓,让梁老师当一只自由自在的泥鳅。”   啪。   梁姿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脑门,“你才是泥鳅。”   清泽低低笑出声来。   “那你为什么叫清泽?”   “跟梁老师差不多,我妈很喜欢湖泊,所以给我取名叫‘泽’,英文名也跟着叫Loch。”   梁姿想起来,“你的微信头像是尼斯湖吗?”   尼斯湖,Loch Ness.   清泽的笑声似乎就没停过,“是日内瓦湖,申请账号的时候正好待在家里,随便拍的。”   他的手指绕着梁姿的短发,“那梁老师的头像怎么是长头发?”   “因为那张照片是三年前拍的,那时候是长头发。但是我头发很多,洗一次超级累,剪短以后方便多了。”   的确,清泽想起了两个长发及腰的妹妹,头发都是找人来洗的。   他亲了亲梁姿乌黑的头发,“怎么都好看。”   两个人聊着聊着,互相抱着彼此,沉默了下来。   “想什么呢?”清泽问。   梁姿实话实说:“我在想,咱们今天晚上到底能不能睡上。”   清泽停顿一秒,语气诚恳地说道:“梁老师,说真的,还是你家更好进。”   梁姿又在他的腹肌上刮了一下。   清泽亲亲她,“别着急,宝贝。”   他们的脸庞被笼罩在暗黄色的灯光里,轮廓朦胧而柔和。   再次意乱情迷。   梁姿勾住清泽的脖子,“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喜欢雨天。”   清泽吻她,“我记得。”   梁姿的指尖轻轻划过男人的眉骨,鼻梁,嘴唇,喉结。   “因为我想在下雨天和你做/爱。”   清泽的喉咙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他还是吻她,“好。”   窗外的雨下大了。   清泽捧着梁姿的脸颊,吻温柔地落在她的眼睛上,“我爱你。”   梁姿的手指绞着床单,话语早已因清泽而破碎。   “嗯…我也爱你。”她努力说着。   “清泽。”   “嗯。”   “那款香水,叫雨中湖泊,好不好?”   “好。”   过了一会儿,清泽将梁姿罩在身下,眼睛直直地望向她,“那天晚上,我要是不把你拉住,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梁姿 :“……嗯?”   她像是呢喃:“不是呀……”   清泽不依不饶,“以后也不能不要我。”   这个时候了,就算清泽说明天去结婚,梁姿可能都会先答应下来。   “嗯……”梁姿蹭着他的鼻尖,“好。”   也许是因为床上多了一个人,所以就算这一晚过得跌宕起伏疲惫至极,梁姿也依旧睡得不太踏实。   她渐渐转醒,意识到清泽就躺在她身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梁姿借着微弱的亮光,安静地打量着这个熟睡的男人。   睫毛很长,唇角微翘,睡起觉来,好乖。   可昨晚不是这样的。   昨晚的他,温柔体贴又性/感,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虽然,他还是让她软着嗓子浅浅求饶了一次。   梁姿拿起手机,时间显示七点二十,她也就睡了三四个小时。   她偷偷给清泽拍了张照,轻手轻脚地下床,去厨房喝水。   窗外的雨还是没停,声音淅淅沥沥的。   梁姿没了睡意,捧着水杯坐在沙发上,一口一口慢慢地抿。   将亮的天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渗进客厅,她第一次觉得这间住了两年的房子有些陌生。   卧室里有了动静。   清泽走了出来,一言不发地站在卧室门口。他只穿了条睡裤,眼睛里看不出情绪,单单望着梁姿。   梁姿又喝了一口水,走到他面前,仰头用湿润的舌尖舔舐他微微干燥的唇瓣。   清泽将作乱的舌尖含住,托着臀把她抱起来,抵在窗子上接吻。   全程只听得到身体撞击在玻璃上的那一声“咚”,还有梁姿的几声袅袅轻吟。   最后的最后,他将软成一汪水的她拢进自己的怀抱,喑哑地说出了今早的第一句话:   “黎黎。”   卫生间里传来了哗哗的水流声,梁姿一个人躺在床上,根本不想起来。   她本来想要给清泽做个早饭,她前一天特地去超市买了牛油果和烟熏三文鱼,打算今天做两个牛油果三文鱼吐司,再煮两个水波蛋。   但是经过早上这一回,梁姿现在只想躺着。   她打开了百叶窗,雨停了,对面的楼上镀着一层淡淡的橙红。   今天会是一个大晴天。   清泽洗漱完毕,身上还是穿着睡衣。   他走到床边,弯下腰亲了亲梁姿的眼睛,“想吃什么早饭?”   梁姿勾着他的手指,“不用,我一会儿自己做,你是不是该走了?不是还要回家拿东西吗?”   今天周一,Loch是要上班的。   “还有二十五分钟,来得及。”   梁姿想了一下,“那你去楼下的面包店买个croissant回来吧,就在街角,你应该看到过。”   清泽点头,“好。”   “你要一起吃吗?我去做个咖啡。”   “要。”   梁姿泡了一壶黑咖啡,切了一个橙子,清泽提着两个新鲜出炉的牛角面包进了家门。   黄油和咖啡的香气交织在一起,参杂着几分清新的橙香,充盈着小小的厨房。   他俩昨天午饭之后就没再吃过东西,又做了一晚上,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   但两个人此刻都对食物兴趣不大。   可是不吃又确实饿。   梁姿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高大男人,手肘碰手肘,衬衣碰毛衣。   她语气略有不满,“都这么挤了,你就不能坐在对面吗?”   清泽咽下一口咖啡,“不能,就想和我女朋友并排坐着。”   梁姿吃着外酥里软的面包,看着窗外的蓝天。   她想,人因为这颗有点智商但是不多的脑子,真的很容易前后不一致。   明明她刚醒过来的时候还在嫌弃她旁边躺了个人,让她一晚没睡好,现在却想和这个人过一辈子,每天早晨都坐在一起吃早餐。   吃早午餐更好,她不喜欢早起。   清泽把常年放在车里当备用的睡衣和浴巾都留下了。   出门前,梁姿倚在墙上送他。   清泽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下了班我就回来。”   “去你家好吗?我不想天天换床单…”   他笑了一声,“好,我来接你。”   打开门,清泽转过身看着梁姿。   “有一件事,梁老师确实没骗我。”   梁姿瞧着他,好奇心十足,“什么?”   他目光促狭,语气玩味,“你之前那些,确实不是撒娇。”   “上班去吧你。”   梁姿“咣当”把门关上了。   清泽笑着等电梯的时候,走廊里传来一声门响,他扭头看过去,梁姿探出了一颗小脑袋。   “Bonne journee et a ce soir.”   今天愉快,今晚见。   她说完,又把门关上了。   清泽进了电梯,叹了声气。   怎么这么可爱啊。   梁姿躺到了中午,起床之后,她站在书架前,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终于,确定了要听的歌,事后烟乐队的《Sweet》。   她按下面前的小音箱,房间里响起了音乐:   [我看着你发给我的视频   那天你在洗澡,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   你知道你的身体让我着迷   尤其是你笑着看向我的时候]   梁姿听着歌,给自己的床换上了干净的床单和被罩。   她收拾好房间,坐在书桌前,打开了上个礼拜写好的论文简介。   几天过去了,梁姿看着自己那天敲出来的东西,越看越不满意。她改了两个小时,几乎重写了一份。会议论文要求用英语写,她写完英语版又写了个法语版,为了让导师更清楚她的思路。   梁姿伸了个懒腰,合上了电脑。   再晾几天吧。   她给王雨薇发了条微信:【睡了】   王雨薇秒回:【!!!!】【等我下班给你打电话!!】   六点半,梁姿的手机准时响了。   王雨薇第一句就是:“分了吗?”   梁姿笑出了声:“没有。”   “啧,那应该表现得不错?”   “很好,很有服务意识。”   “天呐,”王雨薇感慨道,“清泽这人真不错,中看又中用。”   梁姿叫她,“雨薇。”   “干什么?”   梁姿嘴角轻勾,脸颊有几抹绯红。   “我好爱他。” 她轻声说道。   “哼,你这个色女,”王雨薇调侃道,“现在有没有那种想和他结婚的冲动?”   “?那倒也没有。” 第35章 极限   整整半个月, 梁姿和清泽都处在一种一点就着的状态,聊什么都能聊到床上,做什么都能做到爱。   尽管巴黎没有再下过一滴雨。   今天清泽参加了一个莫歇vip客户的晚宴, 十一点多才结束。   当然, 凌晨对于梁姿来说并不是个太晚的时间, 清泽回到家的时候,她还在那张长餐桌上看论文。   清泽洗完澡, 往卧室一看, 没人。他裹上深灰色浴袍,下楼找梁姿。   他说:“都十二点多了。”还看啊?   她也说:“都十二点多了。”还做啊?   清泽眼巴巴地看着梁姿,温声说道:“明天周六,不上班。”   梁姿记着笔记, 头也没抬, “那我把这页看完。”   “好。”   清泽说完,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等着。   可他身上那股沐浴液的清香无时无刻不在对梁姿说:宝贝,快一点吧。   梁姿笔尖一顿, 扭头看向清泽, “你离我远点。”   清泽才不干,他就要在她旁边待着。他用下巴点了点梁姿的电脑屏幕, 装模做样地说道:“梁老师,认真一点, 想什么呢?”   梁姿瞥了他一眼, 又把头转回去,继续写字。   什么人啊, 狐狸精吗这不是?   清泽唇角一弯, 两眼含笑地看着梁姿。   她鼻梁上架着那副他不常见到的金丝眼镜, 一侧的头发被她抿在耳后,神情十分专注。   上面有多像回事,下面就有多不像回事。   她提前洗完澡了,套了一件他的白t恤,下摆露出了一截穿在里面的墨绿睡裙。   清泽觉得时间的流逝速度极为缓慢。   十分钟之后,梁姿合上了笔记本。   清泽二话不说地把她横抱起来,向楼上的卧室走去。   梁姿搂着他的脖子,用力吸了一口。   “怎么这么爱学习呢梁老师?”   “你还说我啊?你都毕业了,前几天还在那儿看论文。”   “你看论文,我总不能在旁边看电视吧?”   “清博士,人不是只有看论文和看电视这两件事能做。”   清泽把梁姿轻轻放到床上,覆上身去,“梁博士说得对。”   做完一次,清泽还是抱着梁姿不撒手,头发在她的下巴蹭来蹭去,“宝贝,我不想上班。”   梁姿轻声笑着,摸了摸清泽的脑袋。   好软的头发,像那种很可爱的小狗,和她的发质完全不一样。   他抬起头看她,“我下次带着梁老师一起去宴会怎么样,把梁老师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穿特别好看的小裙子。”   梁姿:“……你自己听听,有意思吗?”   清泽眼神一黯,把她搂在怀里,“我也觉得没意思。”   梁姿想了想,“但是我可以去接你下班。”   “时间太晚了,”他拍拍她的后背,“梁老师在家里好好休息。”   “没事,我可以带上电脑去酒店的咖啡馆里等你,或者附近的咖啡馆,你结束以后,我们一起回去。”   清泽眼里的亮光一闪一闪,“真的吗?”   梁姿又胡撸了一把他的头发,“真的,经期除外。”   清泽笑着在她额头落下一吻,“那梁老师随便点,账记在我这里。”   说完,两个人心满意足地抱在一起。   清泽反思起来这放纵的半个月,开口道:“梁姿,咱们是不是做得太多了?”   梁姿的脸还埋在清泽的怀里,闷声反问:“你才觉得?”   “那咱们克制一点?”   “嗯,我经期就在这两天。”   梁姿的头顶没声了。   她以为清泽睡着了,这些天他俩总是凌晨两三点才睡,梁姿自己还好,平常时间灵活可以补觉,但是清泽每天八点半准时出门上班,整天还精神抖擞的,梁姿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么多精力。   梁姿轻轻抬起头看向清泽,没成想,不偏不倚地撞上了清泽的目光。   “……你怎么不说话 ?”   开了荤的男人在为下个礼拜发愁。   清泽用手肘支起上半身,把梁姿拢在身下,吻上她的唇。   “宝贝,再做一次,好吗?”   她扬着下巴迎合他,嘴上说道:“清泽,咱俩明天绝对不能在家里待着。”   没完没了了。   “你说得对,”他问道,“后天真的不和我去那个聚会了?”   清泽说的聚会是任平安组织的,七八个人,都是现在在巴黎工作生活的大学同学,其中一两个和清泽还算有点私交。   梁姿摇头,“后天我应该是第一天,哪都不想去。”   清泽点头,“好,那梁老师就在家里休息。”   她提议,“明天去看个电影怎么样,最近有《银翼杀手2049》,还有《雷神3》,你更喜欢哪个?你也喜欢漫威吗?”   清泽看着她,“什么叫‘我也喜欢’?”   梁姿犹豫了片刻,轻声说了出来:“《生活大爆炸》里的几位也喜欢。”   清泽愣了三秒,嘴上都忘记亲了。   他并没有看过这部剧,只隐约记得主角是一群高智商nerd。   清泽怀疑地开口,“梁姿,我在你眼里和那几位差不多吗?”   梁姿摇头,“他们学物理,你学数学。”   清泽:“这个差别确实很大,但这就没了?”   虽然在床上说这个不好,但是,“这是你问的,所以我才说的,”梁姿眨了眨眼睛,“Sheldon十六岁就博士毕业了。”   清泽:“……”   学业一路顺风顺水的Loch自信心极度受挫。   他一把抓住梁姿的脚踝,不容置喙地说道:“明天去看blade runner。”   “欣赏一下cyber——”   一下。   “punk。”   又一下。   梁姿的眼睛瞬间冒出了软绵绵的水汽,“你轻一点…punk什么呀punk…”   “梁姿,”清泽双眸含笑,低声问她,“这句总归是撒娇吧?”   梁姿心道,她要是说不是,这个自信心脆弱的男人指不定还要干出什么事儿来。   她伸出舌尖,轻轻在他唇上描。   “勉强算吧。”她娇声说道。   平生第一次,清泽觉得自己要完了。   在他每次认为自己对梁姿的喜欢已经不能再多的时候,她都会让他再爱她一点。   他对她的爱,似乎是一个极限,永远不会到达终点。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梁姿都没有再去清泽的家里,他俩都需要清心寡欲几天。   梁姿终于提交了参会的论文简介,又着手准备另一件事。   十二月初有位国内的青年作家来巴黎做两场讲座,一位教授找到了梁姿,让她帮忙做第二场的翻译,梁姿欣然答应,立刻买了这位作家的诗集和法译本,开始在家里研读。   周五下午,清泽给她打了个电话。   “晚上想吃什么?”他问。   他昨天就和梁姿说好了,今晚要来她家睡。   梁姿说道:“我还是不想出门,点外卖好吗?”   “好,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那我点炸鸡啦。”她一到经期就想吃一些垃圾食品。   清泽笑了一声,“点吧。”   梁姿点好了炸鸡外卖,并拖着正在失血的身体做了个沙拉——把超市里买来的袋装混合沙拉菜直接倒进碗里,加上三十秒做好的油醋汁。   她拿着叉子边拌边感叹,她也太贤惠了吧。   十月末,天黑得早了,才七点一过,窗外已经近乎深夜。   梁姿和清泽窝在灯光明亮的小厨房里吃晚饭,餐桌上摆着一盒炸鸡翅和一盆沙拉,还有几块法棍。   “还在看那个作家的书?”清泽问道。   “差不多看完了,但没什么底,有点担心读者提的问题我翻不出来。”   梁姿做过不少翻译,但文学相关的口译还是第一次,她既期待又紧张,生怕哪个读者说出一个她不知道的专有名词。   清泽想了一下,“梁老师把书借给我几天?”   梁姿问道:“Loch一天天都忙成这样了,还有时间读诗?”   清泽语气随意,“没时间,但是为了给我们梁翻译模拟一下讲座场景,可以挤出那么一点时间。当然了,我文学造诣肯定比不上梁翻译,就是简单模拟一下。”   梁姿坐在他旁边,没有说话。   她把炸鸡放到碗里,侧过头看着清泽。   “亲一下嘛。”她说道。   清泽瞧着梁姿油光发亮的小嘴唇,拿起纸巾给两个人都擦了擦嘴。   亲了一下。   两个人洗完澡之后,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个小时。   梁姿打了个哈欠,关上了小台灯,“晚安。”   一片漆黑里,清泽把梁姿搂了过来。他闻着她头发上的香味,什么都没做。   他今天来,也不是为了要做什么,他就只是想来看看她。   因为又一个礼拜没见了。   “晚安。”他在她耳边说道。 第36章 莫歇   梁姿二十七岁生日这天是个周五, 清泽溜了半天的班,两个人飞了趟日内瓦。   梁姿坐在柔软的棕色皮质沙发上,打量着四周。   电视, 书柜, 沙发, 茶几。   这不是一个机舱,这是一个客厅。   “清老板, 这是你的飞机吗?”   “不是, ”清泽回答,“这家飞机供应商和莫歇有合作,所以平时可以飞几趟。”   梁姿托着腮看他,“清泽, 你赶紧赚钱买一架吧, 这种走过场的五分钟安检也太方便了。”   清泽揉了揉她的手,“可是我爸妈说没必要。”   他自己也觉得没必要,如果一样东西不花钱也可以用,那就不需要买。   梁姿“哦”了一声。   她不得不承认, 虽然清泽已经非常低调了, 但是仍然会时不时地流露出几分阔少爷做派。   比如他那一柜子的手表,一房间的西服套装, 八百条领带,再比如他因为不开心所以花了七百万欧买下的房子。   他跟他爸妈打电话聊闲天的时候最明显, 简直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可是呢, 聊起工作又一秒变脸。   想到这里,梁姿问道:“到底是要去日内瓦干什么?”她可不想去他家做客。   清泽的黑眸对着她, 嘴边一笑, “反正不是去见家长, 梁老师别紧张。”   梁姿腹诽,这人是不是真的会读心术啊??   “是要去买手表吗?”   “不是,”他亲了一下她的脸颊,“是要去偷。”   从日内瓦机场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把他俩接上了车,一直沿着湖边开。   清泽跟他用法语说说笑笑,语气熟稔。   梁姿越听越生气。   但她也大概听明白了,这个男人是Pierre的助理,这个Pierre正在公司等他们。   梁姿小声问:“Pierre是谁?”   清泽一本正经:“是咱们的共犯。”   “说人话。”   “给咱俩开门的。”   梁姿点点头,“你这会儿怎么说上法语了?”   清泽有理有据地回答:“因为他的英语很差,我听不懂。”   梁姿反驳他,“之前有一个法国服务生,英语也说得很烂,最后还是我用法语点的菜。”   清泽瞥了一眼驾驶座,临时充当司机的总助正在目视前方,专心开车,一点没有往后看的意思。   他向梁姿倚了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对,我就是想逗你。”   温热的唇瓣含住她的耳垂,轻轻拨弄了一下,“是不是就等着我说这句呢,宝贝。”   男人的声带在梁姿的耳畔轻轻震动,一种酥痒不可控制地从她的耳垂迅速蔓延到脊椎骨。   梁姿微微侧过头,“你离我远点。”   清泽装听不见,胳膊从梁姿的颈后绕到她身前,长指另有所指地摩挲着她的唇瓣。   仗着车里的第三个人听不懂中文,清泽用寻常的音量缓缓说道:“黎黎,你的耳朵怎么和开关一样。”   他用似笑非笑的目光锁着她,“巴黎是不是下雨了?”   梁姿的脸一下红了。   太好了,两个人都别想好过。   她张嘴咬住清泽的手指,舌尖在上面打了个转,松开,冷冷清清地开口:“确实,比不上你。”   清泽当即呼出一口气。   他松开梁姿,往旁边坐了坐。两个人隔出了楚河汉界,各自看向两边的窗外。   总助听见动静,瞟了一眼后视镜,心里开始犯嘀咕。   怎么突然坐这么远?还一句话也不说?是吵架了吗?那他要不要说几句缓解气氛呢?   “日内瓦一到这个季节就阴天,总是下雨,”总助说道,“巴黎天气怎么样?”   清泽瞥了一眼梁姿,淡声说道:“巴黎也是天天下雨。”   梁姿又往旁边挪了一下,和清泽隔得更远了。   完了,助理心道,他好像火上浇油了。   三十分钟后,车拐进了一座安静的湖边小镇,停在了一片现代办公楼的大门前面,旁边立着一个水蓝色的字母雕塑“HERMANCE”。   莫歇总部。   车外站着一位中年外国男人,五六十岁的样子,西装革履,头发稀疏。   他和清泽打着招呼:“Loch,过得好吗?”   清泽的视线扫过梁姿,又看回Pierre,笑着说道:“很好,你呢?”   说话的同时,捏了一下梁姿的手。   梁姿心里一跳。   这半个多月,他俩几乎把清泽家里的一楼全试了一遍。   过得确实好极了。   Pierre微微一笑,“我也很好。”   清泽介绍道:“这是我的女朋友,姿。这是我的老朋友,Pierre。”   Pierre颇为欣慰地拍了拍清泽的肩膀,他伸出手,对梁姿说道:“你好,小姐,很高兴认识你。”   梁姿和他握了握手,“你好,先生,很高兴认识你。”   介绍完毕,清泽和梁姿跟在Pierre后面进了电梯,下到负一层,在迷宫一样的走廊里左拐右拐。   Pierre按了两次指纹,他们跟着进了两道门。   确实是个给他俩开门的。   三个人最后来到了一个白色展览厅,中间是一束水波纹形状的乳白色柱子,里面放着款式不一的腕表。两边的玻璃展柜也设计成了水平方向的水波纹式样,琳琅满目,流光溢彩。   Pierre交给他们两副白手套,“到了,我的任务完成了,这里留给你们,我回去开会了。”   大门一关,寂静的展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清泽在她的唇上轻啄一下,“莫歇这些年的表都在这儿了,总有能入梁老师眼的吧。”   梁姿环视了一周,“这里一共有多少块?”   清泽戴着手套,“不到五百,大多数是最近二三十年出的款,就是我爸妈收购公司之后生产的,之前的款式也有一些,但是不全。还有一些数量很少的限量款,这里也没有。”   他拉着梁姿走到女士手表的展柜。   “来吧,咱俩争取六点上飞机。看上哪个就告诉我,一会儿一起试。”   梁姿倒也不客气,“那行吧。”   她的筛选标准很简单,她不在意机芯是什么性能,她只想要一块既好看又不显眼的手表。   “这块绿色的。”   “还有这块绿色的。”   “这个黑色的。”   清泽一一把手表拿出来,摆在旁边的白色桌子上,挨个给梁姿戴上又摘下,一边忙活一边夸:   “这个好看。”   “这个也好看。”   “黎黎,这个表盘的颜色跟你真配。”   梁姿试戴完,挑出来五块,她问清泽:“你觉得哪个更好看?”   清泽眨巴眨巴眼睛,“梁老师,我也不是只能送一块。”   梁姿叹了声气。   又来了,问了也白问。   “我是说真的,”清泽看着她,“黎黎,我送你自己家的东西当生日礼物,其实不算很有诚心,但是你说你喜欢,那我正好送你。一块表和五块表对我来说差别不大,你开心最重要。”   梁姿心道,这位阔少爷,说得像一块钱和五块钱似的。   哦,她转念一想,可能就是一块钱和五块钱的差别。   梁姿又试了一遍,决定好了。   她指着一块绿色的表,“就它吧,最喜欢它。”   梁姿挑的这块表样式非常简单,没有任何宝石和复杂的仪盘。   表盘用了掐丝珐琅的工艺,以黄金为基底,先用脆弱易断的金丝勾勒出一层层水波纹的形状,然后填充深浅不一的绿和蓝。每填上一种釉料,就要放到窖里用高温短时间烧制,烧成之后拿出来,再上一种颜色,再放进去烧制。   重复多次且不失误之后,才做出了这块渐变色调的绿色表盘,金丝游走于蓝绿之中,在灯光下像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   梁姿问道:“这块表有名字吗?”   清泽点头,“上面写着呢。”   梁姿低头看,表盘上只有一个单词,“Hermance”。   是莫歇,也是莫歇总部的所在地埃尔芒斯,一座宁静的瑞士湖边小镇。   地名取自当地一条河流的名字,来源于消逝千年的高卢语,本意为“温柔”。   “这款表是1990年生产的,明白点说,它是为了庆祝我的出生专门发行的,”清泽的桃花眼里盛满了笑意,嗓音温和,“但是,从今天开始,这块表的存在,是为了庆祝梁老师和我两个人的出生。”   清泽嘴角上扬,语气十分得意,“挑了半天,梁老师最喜欢我。”   梁姿的心又莫名其妙地发软了。   软到难过。   难过到嗓子发哽。   如蜻蜓点水,她踮起脚尖,双手捧着清泽的脸亲了一下。   “我不喜欢你,我喜欢谁呢。”   展厅很安静,她只需要悄悄说出口,两个人就能听得清清楚楚。   清泽不为所动,低声说道:“这儿有监控,黎黎。”   “有就有——”   话没说完,梁姿的腰被男人突然勾过来的小臂往前一推,整个人栽进了一个清冽而温暖的怀抱。   一吻结束,清泽指了指桌上的其他几款腕表,“这几块不一起捎走?”   梁姿摇头,“就要这块。”   “啧,梁姿,别太爱了,”清泽一边收拾一边说道,“那行吧,这四块就先留着,梁老师后面四年的生日礼物都在这儿了。”   过了很久,梁姿才“嗯”了一声。 第37章 八十   选完礼物, 两个人还有些时间,梁姿让清泽带她逛逛公司。   她想看看清泽以后工作的地方。   清泽牵着梁姿的手在走廊里闲逛,给她有一句没一句地介绍。   “莫歇一共有两栋楼, 公司的管理、产品研发、艺术设计, 还有宣传和售后, 这些部门都在这栋楼里。后面的那栋楼主要负责产品的生产,像莫歇的表壳、夹板、摆轮, 都是在那边制作的, 今天可能没时间了,改天带梁老师参观另一栋。”   梁姿瞥了一眼旁边的共享办公室,一个女孩正在对着电脑做模型,屏幕上的那块手表美轮美奂。   “这是什么部门?”她问。   清泽说道:“工程设计, 一个概念确定下来以后, 不同部门的人各自行动,有些设计师去选材料,选机芯,有些工程师就会用cad把概念做出来。”   总监模样的女人独自坐在玻璃围成的办公室里看电脑, 她抬头, 跟清泽笑了笑,看嘴型是喊了一句“Loch”。她站起身, 似乎是要过来。   清泽回她一个微笑,示意她不用来打招呼。   总监又笑了一下, 坐了回去。   梁姿的眼睛还在看着屏幕上的腕表建模, 问道:“公司里的人都认识你吗?”   “经理们可能认识,其他人没怎么见过。”   她的目光移到清泽的侧脸, “Loch, ceo的办公室在哪里?”   “在四楼, 带你去看。”   第四层是管理层办公室和几间会议室,比楼下安静许多,梁姿和清泽走在深灰色大理石瓷砖上,脚步声格外清晰。   走到总裁办公室门前,清泽还没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Pierre没想到门外站着两个大活人,吓得一激灵,庞大的身躯往后跳了跳,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的天,Loch,小姐,你俩怎么在这里?”   梁姿也没想到,原来他就是莫歇的ceo。   清泽轻笑出声,“Pierre,我们想参观一下你的办公室。”   Pierre还在平复呼吸,“没问题,我要去旁边看看,你们随便参观,走的时候把门关上就好。”   他走出来,跟清泽开玩笑:“我今天需不需要把我的东西都搬走,总裁先生?”   清泽悠闲地回绝:“很不幸,不需要,总裁先生。”   等到Pierre离开,梁姿问道:“你接他的班,那他去哪儿?”   清泽往沙发上一坐,“进莫歇董事会,养老。”   梁姿点了点头,打量起这个风格简约的办公室。   房间明亮宽敞,办公家具不多,但都被Pierre摆得满满当当,桌子上放了三四张家庭合照,和展览厅如初一辙的流线形书柜里放了一摞摞的杂志,另一个柜子里放的全是跑车模型。   角落里摆了两盆苍翠龟背竹,后面似乎还立着一套网球拍。   不知道这个办公室以后会被清泽改成什么样子。   但肯定不是现在这样。   “Pierre东西好多。”梁姿说道。   清泽不置可否,“这个楼是九几年建成的,他都快在这个办公室里待了二十年了。”   梁姿指了指那些汽车模型,“他很喜欢车吗?”   “对,上面摆的那些,他都有,”清泽凑在她耳边,故作神秘地说道,“他最喜欢玩的就是拉力。”   梁姿想了一下这位六十多岁没了头发的爷爷,和她想象中的拉力赛爱好者不太一样。   清泽继续说:“莫歇每隔几年会给客户做一场拉力赛,Pierre每年都要参加。”   梁姿非常好奇,“他很厉害吗?”   清泽哼笑一声,“每次都是倒数,他就是瘾大。”   梁姿听乐了,她坐在清泽身边,看着对面墙上挂的这幅十八世纪的法国油画。   “这个不是Loch的风格。”   “我什么风格?”   “你家客厅背景墙的风格。”   一眼望去看不出主题的抽象风格。   “梁老师真懂我,”清泽拍拍梁姿的手,“夏加尔那种我也喜欢。”   梁姿笑着看他,“那Loch搬进来以后就放一张夏加尔上去。”   “可以。”清泽随口应道。   临走前,梁姿往身后望了最后一眼。   清泽以后也会在这个房间里摆上许多他喜欢的小玩意,奇形怪状的拓扑雕塑,色彩绚烂的抽象画,还有他和家人朋友的合照。   他还会在这个房间里见客户,谈生意,一定会签下很多很多笔订单。   说不定还会和Pierre一样,变成一个又高又胖又绅士的秃头老爷爷。   办公室的玻璃落地窗外是一片恬静的湖光山色。   现在是下午五点,太阳最后的余晖落在对岸的山尖上,一撮橙红,稍纵即逝。   梁姿想,清泽以后坐在这里上班,心情一定很好。   下午七点,两个人回到了巴黎。   梁姿一上车,清泽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大束鲜艳红玫瑰,送到了她眼前,“生日快乐,黎黎。”   “谢谢男朋友,”她笑着接过来,低头闻了一下,“很香。”   她抱着花,问道:“我们去哪里吃饭?”   清泽语气复杂,既开心又不悦,“今天这个餐厅,梁老师肯定喜欢。”   天已经黑透了,车从协和广场缓慢地开到了香榭丽舍,大街上车水马龙,道路尽头的凯旋门亮着黄色灯光。   他们在圆盘路口拐进了一条僻静的林荫路,停在了一座内院里。   直到落了座,梁姿才知道清泽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家餐厅由一座华丽的四层私宅改造而成,他俩所在的这个房间原本是房屋主人的小图书馆,圆顶上垂下一盏金色雕花吊灯,地上铺着绿底红花的地毯。   最显眼的部分还是梁姿的右手边,一整面墙都做成了木艺精致的通顶书柜,分为两层,第二层可以通过旁边的小楼梯走上去。   她几乎想象得到踩上台阶之后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响声,这种声音专属于经过岁月沉淀的木头。   餐厅没有菜单,主厨根据当天的食材自行决定。两个人只选了个五道式的套餐,具体是什么菜要等到盘子端上来才知道。   清泽对帅气的男服务生说道:“再加两个配餐酒。”   梁姿提醒他,“你开车了。”   “我跟Gabriel说好了,他会过来开车。”   “那行吧。”   梁姿知道Gabriel是清泽的得力助理,也是他的好朋友,但还从没见过他。   服务员端上来一些小食放在白色桌布上,又倒了两杯餐前酒。   梁姿吃了一个油炸奶酪球,眼睛扫过书架上装订讲究的书籍,评价道:“不错,喜欢。”   清泽嘴角勾起来,语气却有点抱怨,“梁老师当然喜欢了,一天天的,跟图书馆在一起的时间比跟我在一起的时间还长。”   梁姿无动于衷,她端起酒杯,看向清泽,“喝一杯吧。”   清泽拿起杯子碰了一下。   他嗓音温柔,“生日快乐,黎黎。”   她语调轻快,“谢谢Loch,明天又要去阿布扎比出差了,辛苦了。”   谁还不会抱怨了。   清泽笑出了声。   他女朋友这张嘴是真不饶人。   两个人吃了将近三个小时了,中间主厨还来打过一次招呼,聊了几句。   菜虽然只有五道,但每一道都有四五个盘子,盘子撤了上,上了撤,过程冗长。   这会儿,两个服务生把刚才端上来的白松露苦苣收掉,又端来两盘新的主菜,是一份小小的煎鳗鱼。   服务生说道:“这就是我们所有的主菜了,请慢用,接下来是甜点。”   清泽和梁姿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发现了同一份窃喜。   可终于快吃完了。   服务员走后,清泽平时在公共场合摆的那副贵公子模样也没了,他抓起梁姿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懒懒地说道:“宝贝,我都吃累了。”   梁姿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声调平平,“男的,不能说自己累了。”   清泽一下在椅子上坐直了,他将梁姿的手松开,拿起了干净的刀叉,对她说道:“今天晚上肯定把梁老师伺候好了,梁老师别担心。”   梁姿默不作声地吃饭,轻轻用手肘怼了一下男人的胳膊。   清泽又笑了出来。   清泽提前跟主厨说好要给女朋友过生日,所以梁姿的巧克力挞上插了一根白色小蜡烛。   他说道:“许愿吧寿星。”   梁姿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眼珠在眼皮底下动来动去。   半晌,她睁开眼,吹灭了蜡烛。   “许的什么愿?”清泽问。   “能告诉你一个,”梁姿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笑着回答,“我许愿要得诺贝尔文学奖。”   清泽算了一下,分析得头头是道:“这都十一月份了,今年和明年的颁奖典礼梁老师肯定是赶不上了,可以试试后年的。”   梁姿笑得开心极了,“不是明年,也不是后年。”   清泽望着她,“那梁老师想什么时候得奖?”   “八十吧。”她随便答道。   清泽觉得不行,“这也太晚了,我要是活不到八十一,还看不见梁博士得奖了。”   梁姿立刻伸出食指在木质餐桌上叩了叩,“你说什么呢?”   “啧,”清泽笑了一声,“迷信。”   他目光认真,“诺奖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大忙,不过莫歇在巴黎有一家出版社,比较小,负责出版钟表杂志。梁老师要是看得上的话,哪天可以和主编聊一聊。”   梁姿看着清泽,不知道说什么。   她许了个遥不可及的愿望,可他好像比她还当真。   她亲了一下清泽的耳朵,悄声说道:“清老板努力赚钱,以后把Gallimard买下来好不好?”   伽利玛,法国最大的出版社之一。   清泽垂眸瞧着她,两眼含笑,低沉的嗓音里带着几分勾引的意味:   “又是买飞机,又是买出版社,这可别是结婚要求吧梁姿?稍微放宽点儿?” 第38章 蜡烛   梁姿瞄了清泽一眼, 和很多女孩对这句话做出的反应一样,她嘴巴一嘟,嗔怪道:“谁要跟你结婚啊?”   她拿起勺子, 自顾自地吃了一口巧克力挞。   可可的味道又香又浓, 入口即化。   在梁姿的左手边, 清泽侧头看着她,浓烈的笑意无声地漾出了眼角。   一个小时之后, 两人在服务员的热情告别里如愿离开了餐厅。   清泽的车边站着一个又高又帅的法国男人, 他对梁姿咧嘴一笑,“你好,我是Gabriel。你一定就是姿吧,生日快乐!”   梁姿笑道:“谢谢你, Gabriel。”   Gabriel:“我终于见到你了, 可真难。我每次找Loch要你的照片,他都不给我看。”   梁姿:“他好像没有我的照片。”   Gabriel打诨道:“我还以为他是怕我爱上你呢。”   清泽一听,在Gabriel旁边站得笔直,给梁姿递了个眼神, 意思是, 怎么样,我比他高吧?   Gabriel察觉到清泽的动作, 也立刻抬头挺胸:怎么样,差不多吧?   梁姿的面前像站了两堵墙, 她抱着玫瑰花, 看着两个西装革履的幼稚男人,无奈地点了点头, 告诉清泽, 她知道了。   你比Gabriel高。   回来就把“188”刻你脑门上。   车一过河, 开了没几分钟就到了梁姿家。   Gabriel把车钥匙还给清泽,语气意味深长,“祝你们度过一个非常愉快的夜晚。”   清泽:“谢谢你今晚来帮忙,明天见。”   Gabriel要跟着他一起去阿布扎比。   “不客气,”Gabriel笑嘻嘻地对清泽说,“我们明天的飞机是阿提哈德航空,不等人的,Loch,别睡太晚了啊。”   又对梁姿说:“这束花你还喜欢吗?Loch可是琢磨了好几天。”   说完立刻走人。   一进家门,清泽直接把梁姿抵在门后吻了上去,门厅的灯都没来得及打开。   梁姿笑着问他,“Loch,你都琢磨什么了?”   清泽的手指摸索到梁姿的外套拉链,缓慢地拉下来,“我在想,到底送我们梁老师什么花最好。”   “那为什么送这个?”   清泽脱下了梁姿的外套,又脱掉了自己的大衣,一并扔到了地上,盖住了那束梁姿没拿稳的红玫瑰——因为清泽刚才吻得太凶了。   一室漆黑里,梁姿只听得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直到清泽牢牢地将她抱住,炽热的唇覆上她的耳畔:   “因为红玫瑰的话语是我爱你。”   他一点一点吻到她的嘴边,“是没有限定词的,最简单的,我爱你。”   是从不遮掩的,纯粹而热烈的,我爱你。   那一刻,梁姿鼻尖发酸。   她咽了下嗓子,尽力地用正常的声音说道:“我也爱你。”   我没有什么可以回报的,除了爱你。   虽然我们的爱不一样,但是我爱你。   洗完澡之后,清泽把梁姿抱在怀里亲个没完,梁姿被他弄得七荤八素,可是迟迟没有下一步。   她扒着他的肩膀,“可以了…Loch今天不是要早点睡吗…”   清泽望着她,唇角一勾,“别着急。”   说完,下了床,走出了卧室。   梁姿:?   很快,清泽回来了,手里拿着一罐他带来的香薰蜡烛,还有梁姿的打火机。   梁姿问道:“是要点蜡烛吗?”   他们平常会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梁老师决定要不要点,”清泽将蜡烛摆在床头柜上,打火机则是塞进了梁姿的手心,“这是给你准备的,黎黎。”   她轻笑一声,“干什么,做完让我抽一根?”   他跟着笑了,“也可以。”   说完,清泽跪坐在梁姿面前,炽热的吻落在她的眼睛,嘴唇,下巴,锁骨,一寸一寸向下。   缓慢地,轻柔地,寻着终点。   梁姿知道清泽要做什么了。   也知道这个打火机是干什么用的了。   他怕她难为情,所以准备了比床头灯还要朦胧几分的蜡烛。   她瞧着他,双颊绯红,眼睛里难得地蒙上了一层害羞的水雾。   清泽抬起头来,对上梁姿的视线,一对漆黑幽深的眸子里含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他不紧不慢地开口:“今天跟着视频学习了半个小时,梁老师想不想检验一下我的学习成果?”   吻了一下她的膝盖,“台灯开关也是你的,宝贝。”   梁姿看着他,没说话。   清泽也没再出声,他跪在她身前,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凌晨的房间里弥漫着一种表象的安静,表象之下是一对恋人你追我赶的心跳声。   啪嗒。   梁姿按下了手里的打火机。   点燃了烛芯。   扔了打火机。   关了台灯。   “想。”她说道。   清泽又吻了一下她的膝盖,俯下身去。   梁姿的指缝里夹着清泽柔软的头发。   她涣散的目光落在白墙的摇曳烛影上,恍惚间,她觉得自己真的在与他接吻。   她不受控制地颤抖,眼底没来由地蓄了眼泪。   “清泽。”   她堪堪叫出了他的名字。   清泽抬起头来,唇瓣在烛光下闪着晶莹的光泽。   他将梁姿裹进自己的怀抱,拇指轻轻地把她将流未流的眼泪抹干净,低下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怀里人的脸颊上仍有热潮,向来明亮的眼睛里透着倦意,她吸了吸翘挺的鼻尖,伸出胳膊抱住了他。   梁姿的嗓音还没恢复,嘴上却说——   “你学得还不错。”   清泽哼笑了一声,“梁姿,你这个声音,就别在这儿跟我拿腔拿调的了?”   梁姿清了下嗓子。   清泽还是在笑,语气却认真起来,“喜欢吗?”   梁姿吻上他的唇,“喜欢。”   很喜欢。   也许因为饭后的那杯浓缩咖啡,也许因为这罐寡淡而暧昧的木调香薰,又或是因为今天是梁姿的生日,而清泽即将要离开四天,总之,两个人今晚精力充沛,做过两次之后依然毫无困意。   梁姿趴在床上,扭头看着清泽,“那我过了圣诞节再回家?”   清泽用胳膊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挑起梁姿的一根头发,从头到尾捋了一遍,“那几号回来?”   “你过生日之前我肯定回来。”   “26号的那种‘之前’?”   “已经很早了,我只能在家里待一个月。”   “那梁老师之前冬天回国的时候都待多久?”   “……一个月。”   清泽不轻不重地拍了梁姿一下。   梁姿突然想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她翻了个身,喊道:“清泽。”   清泽还是支着脑袋看着她,“再来一次?”   “……不是,”她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爱上我的?”   他垂着眸子,“我不是跟你说过吗?第一眼就喜欢。”   “奢侈品公司继承人没见过创可贴?”   清泽叹了声气,“行吧,今天寿星说了算,寿星想听,我就给讲。”   他撑着胳膊坐了起来,低头看着梁姿。   “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这个人非常自在,非常无所谓,我很喜欢。非要精确到时间段的话,大概就是几秒钟的事吧,从你给我创可贴到我去跟你说话。   “后面那一个礼拜,我就是在间歇性后悔里度过的,白天还好,要么去公司,要么看论文,但是睡觉前我就想起来你了,后悔怎么没找你要个联系方式。”   梁姿侧躺在床上,双腿微微蜷起来,眼里有淡淡的笑意。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也不会找我要。”她说道。   清泽弯腰亲了梁姿一下,点点下巴,“确实,再重来一次,我可能还是不会去找你要。一方面,我觉得在马路上找陌生女孩要联系方式有点唐突。另一方面,这事我真的没干过,我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   梁姿轻哼,“是不知道我值不值得Loch开这张尊口吧?”   清泽承认,“对,我那一个礼拜的心路历程就是,想你,后悔,再安慰自己没什么可后悔的,我就是在马路上见了你一面,完全不了解你这个人,可能再多聊几句,我就会发现咱俩并不合适,或者你已经有男朋友了,对我没什么意思。”   梁姿听完最后一句,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任平安喊我去他家吃饭。你还没来的时候,他们几个人把你夸得天花乱坠,说得我确实有点好奇。”   梁姿来了兴趣,“都夸我什么了?”   清泽握着她的手,“那可太多了,什么一个礼拜写完了一百页的硕士论文,最后答辩得了最高分。还有什么博士拿到了法国的funding,这个funding对法国的文科博士来说很难拿。又说你这个人很自由,想干什么干什么。”   梁姿严谨地纠正道:“我可没得最高分,满分20,我拿了18。”   她又问他:“那Loch心里怎么想的?”   清泽笑了一声,“我就觉得你挺厉害的,他们叫你梁老师,我也准备跟你客气地打个招呼。可是呢,”他话锋一转,“我心思真不在这儿,他们越说你,我就越忍不住琢磨,上个礼拜遇见的那个女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再然后,你就来了。”   清泽双眼一弯,温热的手掌捧住梁姿的脸。   “梁姿,我脑子里想着你的时候,你就走到我眼前了。”   他贴着梁姿的唇瓣,上下磨合,嗓音缱绻:   “这是我二十七年里,遇到的最奇妙的事儿。”   梁姿微微眯着眼,感受着清泽柔软的吻。   这个好看的男人似乎什么都做得好,连床上的情话都说得这么好听。   真想一直听他讲。   她探出舌尖,与清泽不疾不徐地交缠,左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然而,当清泽去抽屉里拿避孕套的时候,只看到了一个空空如也的小纸盒。   用完了。   意识到这件事情,清泽和梁姿都愣了一下,纷纷下床翻箱倒柜,终于让梁姿在抽屉的最深处找到了一包漏网之鱼。   清泽把梁姿捞进怀里亲了一口,“还得是梁老师。”   她点头,“那当然。”   凌晨两点半,蜡烛被熄灭了,狭小的卧室安安稳稳地盛着冬日松柏的淡香。   两个人倒在床上快乐地接吻。   开心死了。 第39章 立命   十二月初的一个周日下午, 天气阴沉,清泽家里静悄悄的。   梁姿在泳池里游泳,清泽在书房里看书, 两个人互不耽误。   自从和清泽在一起, 梁姿游泳的频率确实提高了一些, 一周大概游两次,每次三四十分钟, 累了就停, 从不勉强自己。   她洗完澡,吹干头发,进了厨房。   虽然室内温暖如春,但毕竟是冬天了, 灰白的天空总让她觉得凉丝丝的。她打开柜子, 选了一罐大红袍,又拿了一套英式骨瓷茶具。   干茶叶散发着烘焙过的味道,像冬天的炭火那样令人心安。   梁姿把茶泡好,端着茶盘去了书房。   清泽正坐在写字台前看待会儿要和梁姿讨论的诗集, 他听见熟悉的脚步声, 早早抬起了头,等了几秒钟, 才等到梁姿走到门前。   “马上看完,等我几分钟。”他说道。   梁姿点点头, 把茶盘轻轻放在木质茶几上, 整个人蜷在沙发里,不声不响地看着清泽。   他穿着一件黑色t恤, 手里拿着一支笔, 长而黑的睫毛垂了下来, 眼睛认真地看著书。   相比于清泽工作的模样,她更喜欢看他学习时的样子,心无旁骛,丝毫不受外界的干扰,让她着迷又佩服。   清泽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梁姿面前,低头瞧着她,懒散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梁姿,看入迷了?”   梁姿也不跟清泽废话,她拉过他的t恤下摆,把他带到沙发上,在他的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呼出去。   清泽的鼻息里却全都是梁姿头发的香味,他也情不自禁地吸了一口。   却没有接吻。   他们今天有正事要干。   要是一亲上,下午全完。   清泽把茶杯拿过来,喝了一口大红袍,“好喝。”   然后用法语问道:“我们开始?”   梁姿说“好”。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都把一只胳膊搭在沙发靠背上。   姿态悠闲,态度却端正。清泽扮演听众的角色,他用法语提出一个问题,梁姿翻译成中文,再用法语回答这个问题。   一来一回,聊了一个多小时。   清泽说道:“我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为什么这本书的中文名是‘无尽’,法语翻译成了‘三天十二夜’?”   梁姿翻译完,回答说:“我问过这本诗集的译者,她告诉我说,作家一开始想的书名就是‘三天十二夜’,指的是她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做/爱,一共做了三个白天和十二个晚上。但是编辑说这个名字不够诗意,所以她就把书名起成了‘无尽’,意思是无尽的爱。”   梁姿说完,拍了拍手,说起了中文:“可以了,这位读者,今天就到这吧。”   她伸了个懒腰。   清泽也切换成了中文模式,“我更喜欢‘三天十二夜’。”   梁姿笑了一声,“因为带着数字吗?”   清泽闻言,把梁姿拖到了自己腿上,梁姿干脆环上了他的脖子,两个人在沙发里团成一团,进入了小学生式的打闹环节:   “你要干什么?”   “你要干什么呀?”   “啧,梁姿,你往哪儿拍呢?”   “你不认识胳膊呀?”   “那是胳膊吗?”   玩笑了一会儿,清泽把梁姿抱在怀里,正色道:“我要说明一下,我们这个学科虽然叫数学,但证明里没什么数字。”   梁姿回想了一下她瞥过几眼的论文,“嗯,好像都是字母,还有一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符号。”   “我可以给梁老师讲讲。”   梁姿还真开始问了,“一条竖线是什么意思?”   清泽回答道:“如果是单纯一条垂直的竖线,那就是对于映射的限制。如果是字母i的大写,那就是Ideal,理想。”   “字母右上角的星号呢?”   “有很多意思,可以指向量空间的对偶空间,也可以指复数共轭,还有adjoint,伴随算子。”   “那你为什么更喜欢法语的书名?”   “因为它让我想起我们。”   梁姿抵住清泽的额头,“我也是。”   清泽微微偏过脑袋,在一个似是而非的煎熬下午,终于,吻上了梁姿。   ——   周二晚上,梁姿去了三区的凤凰书店,旁听这位青年作家的第一场讲座。   她坐在台下,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一边听一边记。   台上的那位中国男翻译每说一次法语,梁姿就要在心里感叹一遍,他翻得也太好了。   这位翻译是诗集的第二译者,在他说中文之前,梁姿以为他是个法籍华裔,因为法语听不出一点口音。   也是因为他明天没空,所以教授才找了她帮忙翻译第二场。   讲座两个小时结束,几位读者依然在跟作者交流,梁姿在一旁等着,低头给清泽回了个微信:【还在书店,讲座刚结束,我还要和她聊一下】   清泽回道:【好,我现在去接你】   读者渐渐离开,书店里只剩下梁姿和这位作家,还有男翻译和联系梁姿的老师。   翻译鼓励她:“没关系,不要紧张,你也看到了,读者们还是很友好的,加油。”   “谢谢,”梁姿说道,“你今天的翻译太棒了,你是专职的翻译吗?”   “我在巴黎做自由职业,算半个翻译吧。我叫孙一杭,你呢?”   “我叫梁姿。”   清泽走进书店的时候,就看见梁姿站在书架前,手里拎着包和她的米色大衣,跟一个中国男人相谈甚欢。   他抬头挺胸,走到了梁姿身边。   梁姿给他介绍道:“这是今天的翻译,叫孙一杭,翻得超级好,而且还是我的学长。”   又指了指紧挨着自己的男人,“这是我男朋友,叫清泽,在巴黎上班。”   听见这句介绍,清泽那张疏离又和气的脸突然笑得阳光灿烂,他微微颔首,“学长好。”   孙一杭:“太客气了,叫我老孙就行。”   梁姿和清泽笑出了声。   回到梁姿的家里,梁姿坐在客厅的书桌前复盘今天的讲座,准备明天下午的翻译。   地方实在太小,清泽转悠不开,他在书桌前站了一会儿,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本子,上面写着“消气指南”。   “黎黎,”他往桌子上指了指,“这是什么东西?”   谁知道梁姿一巴掌把本子盖住,“不能给你看。”   为什么不能给他看呢?   “梁姿,”清泽语气骤变,“你不会是骂我骂了一整本吧?”   梁姿没回答,对他说道:“你去卧室,我要一个人待着。”   清泽向来不打扰梁姿干正事,他听从指令,乖乖躺在卧室里看书。   睡前,两个人抱在一起。   梁姿瓮声瓮气地说:“今天不做,没心情。”   清泽看她一眼,“我是那种人吗?明天我们梁翻译要动脑子,今天当然得好好休息。”   梁姿想反驳他,你不是那种人吗?   转念一想,清泽确实不是那种人。   她点点头,“地址我发给你了,下午三点开始,七大可以随便进,Loch量力而行。”   “我下午有个会,争取三点半到。”   “好。”   “别紧张,梁翻译一定可以做好,就算玩砸了,也不耽误梁博士的学术生涯。”   “好像真的不紧张。”   清泽看着梁姿,没头没尾地冒出来一句:“宝贝,你不会真的骂了我一整本吧?我有哪里做的不好,你可以直接跟我说。”   梁姿笑了出来,手掌在他的头发上揉了揉,“我才不骂你。”你这么好。   她说道:“那个本子,以后再给你看。”   清泽放心了,“好。”   他亲了一下梁姿的额头,嗓音温和,“晚安,明天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梁姿也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嗓音轻柔,“晚安,不好玩我找你算账。”   她关上了灯。   清泽在黑暗里又笑了出来。   室外天寒地冻,梁姿闭着眼睛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身体被清泽的温热体温包裹,耳边是他畅怀的笑声。   她渐渐有了睡意。   昏昏默默之际,梁姿对自己说,这次就算了,她以后也不会靠着翻译生活。   等到写论文的时候,她一定不能让清泽再插手了,就算只是抱着她抚慰也不行。   因为太上瘾了。   用来安身立命的事情,她必须一个人完成。   第二天下午,梁姿早早就到了学校教室,昨天那场讲座面向大众,今天这一场更倾向于学术层面。   教室大概有五六十个座位,已经坐了七七八八,多是学校中文系的本科生和研究生,还有一些头发花白的爷爷奶奶,也许是中国文学爱好者,也许是已经退休的老教授,梁姿也不清楚。   她坐在旁边,作者坐在中间,老师坐在另一边。   这位三十出头的女作家讲述起她的创作动机和创作过程,她说一段中文,梁姿拿着笔在纸上记一点笔记,再给台下的听众翻译成法语。   教室的门不断被人从外面推开,梁姿不记得他们都是谁,只知道他们不是清泽。   作家讲完这一段,又停下了,全场人的目光从作家那里转移到梁姿身上。   梁姿抬起头,有条不紊地翻译,眼睛扫过教室墙上挂着的表。   三点半了。   他还来不来了呀……   门又被推开了。   这一次,动作很轻。   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年轻男人从门后走了进来,身影颀长,黑发些许凌乱,双唇紧紧闭合,似乎在悄悄地平复呼吸。   眼睛从进门那刻起就没从梁姿的身上离开过。   梁姿嘴上一本正经地说着法语,目光不动声色地与清泽交汇。   嘀,嗒。   两秒钟之后,她低下头看了眼笔记,抬起头继续翻译,眼神时不时地扫过听众,面色自然。   满满当当一屋子的人里,只有清泽知道,梁姿是在对他一个人说:唔,你终于来啦。 第40章 翻译   清泽在教室后排找到了一个空位, 小心翼翼地坐了过去,他把外套脱下,在几个锃光瓦亮的秃头之间看着梁姿。   呵, 还好他长得高, 不然连女朋友都看不见。   梁姿今天穿了件米色毛衣和白色牛仔裤, 微卷的短发,涂了口红, 耳垂上还是那对金色耳环, 清泽见过两三次。   总体来说,打扮上没什么特别的。   可是清泽觉得他女朋友今天格外漂亮,人坐在那儿,跟发光似的。   梁姿抬头, 将滑落的碎发抿在耳后, 用法语说道:“我是在吉隆坡读的大学,专业是经济学,那是十几年前,吉隆坡很无聊, 我也不喜欢我的专业, 我没有事情可做,所以就待在房间里写诗, 这就是我一开始的写作动机。我跟很多人讲过,如果想写作的话, 那就去吉隆坡吧。”   听众哄堂一笑。   讲座持续了一个半小时, 过程还算顺利,听众没有提很复杂的问题。只不过梁姿中间卡了一次壳, 怎么也想不出来“女匪”用法语怎么说, 幸好坐在另一边的教授迅速解围, 眉目和蔼。   最后,教授说道:“也谢谢我们的翻译,她叫梁姿,是一个文学博士生,谢谢她今天既准确又美丽的翻译。”   台下的人热情地鼓掌,向梁姿投来赞许的目光。   梁姿微笑道谢,在几十束目光里精准地寻到了清泽,眨了下眼。   清泽骄傲地举高了手臂,跟只海豹似的不停拍手,啪啪啪啪啪——   手心拍得生疼。   讲座结束,几个意犹未尽的读者来跟作家交流,梁姿站在旁边继续翻译。   清泽纹丝不动地坐在台下,安静地等着她。   听众陆陆续续离开,一男一女走上前,跟梁姿交谈起来。   这位漂亮女生用一双星星眼看着她,“学姐,你好厉害啊,法语说得也太好了吧!”   梁姿笑道:“谢谢,其实我还挺紧张的。”   “完全听不出来,超级稳,你读的什么专业?中国文学吗?”   “不是,法国文学。”   “哦哦,我现在读研二,也在考虑申请博士,不过我是打算读中国文学的,我能加一下你的微信吗?”   男生高高瘦瘦的,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站在旁边看着梁姿,这时他开口道:“学姐,我也想加你的微信。”   梁姿点点头,“可以。”   女生揶揄道:“你一个学计算机的,加人家微信干嘛?”   男生低头扫着梁姿的二维码,“跟学姐学法语不行吗?”   他抬起头,说道:“学姐,发送过去了,我叫赵知晓。”   教室的最后一排,清泽闲适地倚着座椅靠背,平淡的目光在赵知晓的身上停留了两秒,修长的食指在膝盖上敲了两下。   他单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起身,拎着大衣走上前去。   梁姿察觉到自己被一道黑色影子笼罩了起来,她一抬头,正好撞上清泽的视线。   清泽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嘴角一扬,“学姐,我也想加个微信。”   语气很像他刚做完爱抱着她说话的时候,撩人之余还带着点乖。   就差把脑袋伸到她下巴上蹭了。   梁姿随手把二维码递给他,“那你扫我吧。”   清泽笑了一声,“差不多了吗?咱俩有点赶时间。”   她在屏幕上发送自己的名字,跟学妹学弟说道:“好了。”   学妹看了看这位身高腿长的大帅哥,又看了看这位眼含笑意的学姐,星星眼变成了心心眼,“学姐,这是你男朋友吗?”   “对。”   “哇,”学妹赞叹道,“不知道该羡慕谁,你们好配哦。”   梁姿和清泽同时说了声“谢谢”。   另一边,赵知晓笑了笑,默不作声地把清泽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清泽站在梁姿身边,侧着头,视线一直追随着她。   明明唇边挂着浅笑,清晰的下颌线却隐约透着冷淡和傲慢。   自始至终没瞧过那男生一眼。   一上车,清泽直接把梁姿抱进怀里亲了一会儿。   “我翻得好吧?”   梁姿刚才跟学弟学妹说话的谦虚劲儿也没了,她捧着清泽的脸,洋洋自得地看着他。   清泽的手掌扣着她的腰,“好得不能再好了,我女朋友怎么这么厉害?”   “而且用了很多诗里出现的单词,”他吻她一下,“前后呼应,梁老师绝活。”   梁姿闻言,当场表演了一句:“那你不赶时间啦?”   “赶——”   清泽又带着梁姿来到了他爸妈在十六区的公寓。   电梯里,梁姿问道:“这是你说的好玩的地方吗?”   清泽:“是也不是。”   梁姿猜,也许是要在他家的阳台上看日落。   今天天气晴朗,日落应该会很美。   清泽开门进家,梁姿看见玄关的墙上挂着三幅画——之前少的那幅画回来了。   清泽说道:“东西放门口就行,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他走进了里间,再回来的时候,换上了一件黑色短外套,斜挎了一个黑色双肩包,手里还拎着一件黑色短外套。   他把羽绒服递给梁姿,“把大衣换下来吧,穿这个比较方便,我要带梁老师干点儿体力活。”   梁姿换上衣服,晃了晃空荡荡的袖子,布料发出沙沙的声音,“是你的吗?”   袖子有点长,衣服有点肥,梁姿看着有点小。   清泽笑了一声,抓着她的胳膊给她卷袖子,“不是,我爸的,这个房子里没几件衣服,凑合穿吧。”   换好外套,梁姿跟着清泽出了门,沿着宽阔气派的雕花楼梯向上走,走到了六楼,停下了。   她往上面瞧了一眼。   上面还有一层楼,只是电梯不到,需要自己爬楼梯上去。   梁姿虽然没去过,但她知道,这栋楼的顶层应该和许多奥斯曼住宅的顶楼一样,是过去的佣人房。每个房间不到十平米,浓缩了一个人全部的生活起居。这种房子虽然面积小,但地理位置好,房租也便宜,现在基本都是巴黎的大学生在住。   总而言之,这一层和下面几层的房子有天壤之别,虽然它们在同一栋楼里。   梁姿指了指楼上:是这吗?   清泽指了指背后:是这儿。   梁姿转了过来。   洁白的墙壁上立着一把银灰色梯子,通向头顶的那扇玻璃天窗。   天窗之上,就是巴黎的蓝色屋顶。   梁姿笑了出来,眼里的惊喜一闪一闪,“是要爬屋顶吗?”   清泽亲了亲梁姿的手背,“对。”   他已经考察过梁姿的装备了,平底鞋没问题,但是——   “确实没想到梁老师今天穿了条白裤子,但是没关系,脏了我洗,洗不干净就买。”   梁姿想象了一下清泽这位阔公子亲手给她牛仔裤的样子,嗯,有看头。   清泽立刻说道:“但梁老师也没必要故意把裤子弄脏。”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这个?”   “我还不知道你,一天天的,就想着怎么欺负我呢。”   清泽说完,双手握上梯子,背着背包,穿着皮鞋西裤,轻轻松松地爬了上去。   他支好天窗,把背包放在屋顶上,又动作利落地爬了下来。   “梁老师,上面风景很好,”清泽看了眼梯子,“你先上,我在下面接着你。屋顶挺平的,但是有点滑,上去之后小心一点。”   梁姿摩拳擦掌地点点头,上了梯子。   来巴黎这么久,这还是她第一次爬屋顶,心情兴奋好奇,气氛紧张刺激。   清泽站在下面,双臂随时准备好接住她。   好在梁姿万无一失地爬到了。   她扒着窗口探出了头,一瞬间,巨大的铁塔和冷冽的寒风扑面而来。   缺氧的脑子顿时清醒许多。   梁姿想,如果天空有眼睛,现在的她一定很像一只突然冒出来的地鼠,对着偌大的巴黎摇头晃脑。   她谨慎地迈上了屋顶楼板,站稳,对下面的清泽喊道:“到啦。”   伸出一只手,站在窗边等着他。   清泽爬了上来,握住了她的手。   两人在寒风中默契十足地接了个吻。   太阳刚刚落山,仍有天光。   梁姿与清泽十指相扣,在微微倾斜的房顶上缓慢地走着。   右手边是人潮涌动的繁华都市,左手边是幽静的布洛涅森林。   冬天的巴黎黄昏透着一种清冷的美,远处的地平线泛着朦朦胧胧的粉色。   “清泽,你帮我拍张照吧?”梁姿说道。   清泽点头,“好。”   “不要铁塔。”   “好。”   梁姿坐在了屋脊上,背后是成片的巴黎屋顶和粉色晚霞,冷风拂过她的发丝,平添了几分潇洒。   她对着镜头,笑得快乐又坦然。   清泽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拍了很多张。   而实际情况是,梁姿脱掉了难看的羽绒服,身上只穿了一件毛衣,冻得瑟瑟发抖。   她看着清泽,“我脱都脱了,咱们拍张合照吧?”   清泽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黑色外套,“那我也脱了?”   “不用,我男朋友穿什么都好看,”她补充道,“不穿最好看。”   清泽撩起她的头发,含住了她冰冰凉凉的耳廓,“你也是,黎黎。”   怎么又亲她的耳朵,烦死了。   梁姿“刺啦”一下扯开了清泽的外套拉链,“脱吧。”   十二月的寒风里,清泽和梁姿各自抱着外套,穿着毛衣和西装,坐在屋顶上哆哆嗦嗦地拍照片。   她倚着他的肩头,他搂过她的肩膀。   越挨越近,越抱越紧,越笑越开心。   清泽握着手机,按下了拍照键。   他们终于有了第一张合影。   “怎么照片这么模糊?”   “因为我手抖。”   “你,你不许抖,拍完再抖。”   “学姐,你抖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平常不是挺能说的吗?”   一边笑一边抖。   拍完照片,两人迅速穿上了外套,抱在一起接吻。   身体渐渐由冷转热。   “梁姿,”清泽叫她,“我那个书包里是香槟,你想在屋顶上喝吗?”   “想。”   清泽从包里把酒和两个玻璃杯拿了出来。   是一瓶清澈透明的桃红香槟。   “祝贺梁老师今天顺利地做完了翻译。”   “祝贺清老板,女朋友今天不会跟他算账。”   他们并排坐在屋顶上,对着璀璨的巴黎城,清脆一碰。   天边最后的那抹粉色在一双杯子里轻轻晃动。   暮色温柔,人也温柔。 第41章 函数   第二天晚上, 清泽在洲际酒店参加晚宴,隔着一个街角,梁姿坐在和平咖啡馆里喝茶看书, 等着他下班。   9 :55, 距离清泽跟她说好的时间还有五分钟。   她买完单, 离开了咖啡馆。   大街上圣诞气氛浓厚,马路中央挂起了彩灯, 大大小小的商铺橱窗里也摆上了冬青和五颜六色的小灯泡。   梁姿呵着白色哈气, 一路走到了酒店门前。她出神地望着大堂里的那棵缤纷圣诞树,忽然想起一件事——已经十二月了,可她还是没有收到会议论文被接收的邮件。   这只能说明,她那篇论文提议被不声不响地拒绝了。   梁姿眼神一黯, 视线放低, 正好看到清泽从大门口走出来,身旁还有一对衣着低调的老年夫妇。他和两位老人有说有笑,态度从容有礼。Gabriel跟在后面,手里握着车钥匙。   清泽一早就看到梁姿了, 跟客户分别后, 他打发Gabriel去停车场开车,自己三步并作两步地迈到梁姿面前, 在她沁凉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没有等很久吧?”他问道。   梁姿摇头,“也就一分钟。”   “那就好。”   清泽一把将梁姿抱住, 下巴磨了磨她的头发, 可怜兮兮地说道:“宝贝,可终于下班了, 真累, 真无聊。”   “……”梁姿回抱住他, “你刚才跟爷爷奶奶装呢?”   清泽又蹭了蹭她的头发,语气不改,“爷爷奶奶今年消费了七百万瑞郎,不装说不过去。”   “……哦。”   梁姿抬起头,也可怜巴巴地对他说:“清泽,我的论文被拒绝了。”   清泽脸上的玩笑当即收敛,低下头认真询问:“是收到了拒信,还是什么都没收到?”   她闷声说道:“什么都没收到。”   “别难过,黎黎,会议有的是,”清泽把梁姿裹进怀里,拍了拍她的后背,“这是我们梁博士第一次给会议投稿,被拒太正常了,我第一次好像也没过。”   “我知道,”梁姿顿了顿,“可是我昨天才把翻译做好,只快乐了一天……”   “要等梁博士完全从这件事上恢复过来,我估计只能等你发出文章的那天了,但是,”清泽的声音从她上方落下来,“一会儿回家以后我可以陪梁博士玩,想玩什么玩什么,玩到你暂时开心为止,好吗?”   梁姿笑了一声,“好。”   然而,还没摸到清泽的家门,梁姿就被一通意外来电叫回自己家了。   家门口等着一位哭哭啼啼的贵客——王雨薇。   王雨薇和任平安就像大多数情侣,感情好的时候蜜里调油,吵架的时候可以冷战一个礼拜。   他俩之前合租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王雨薇被任平安气到无以复加的时候也来梁姿这里住过一两次。   将近凌晨了,王雨薇刚刚大哭了一场,现在穿着睡衣,坐在梁姿的床上哭得一抽一抽,她咬牙切齿地把手里的纸巾团成一团,扔到床下。   梁姿安静地坐在旁边,手里拿着纸巾盒,及时给她递纸。   听到耳边的抽泣声有所减弱,梁姿小声问道:“这次是因为什么事?”   从进家到现在已经一个小时了,王雨薇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王雨薇的眼里顿时又蓄满了泪水,但好歹能张嘴说话了。她絮絮叨叨翻来覆去地说了半个小时,梁姿差不多听出了来龙去脉。   吵架的导火索是,王雨薇的手机又被偷了。   这是她在巴黎丢的第三个手机了,要么在地铁闸机口被偷,要么在地铁关门的那一刻被抢,回回都是最新款。   “我刚买的X,用了还不到两个月,我丢了我不心疼的吗?可是侬晓得任平安说什么啦,他说我太不小心了??他不去怪小偷,还来说我不小心??哦呦,我这是手机丢了,我要是被强/奸了,他是不是也要怪我穿太少了伐??”   王雨薇是上海人,也许因为在北京读的大学,平时说话听不出口音,但一生起气来就语速飙升,上海小姑娘的口音也出来了。   梁姿知道王雨薇不需要她说话,所以只是一声不响地听着。   “我晚上进家门的时候也是的,一句安慰都没有的,他是不是脑子瓦特啦?我手机没了,一没花他的钱,二也没让他再买一个,他摆什么脸给我看呀?跟他说了几句之后他还凶我,特别凶的那种!”   梁姿点头,表示她在听。   王雨薇得到了唯一听众的鼓励,又开始数落任平安其他的地方:   “平常也是,让他去超市买东西,总要忘买一两样,一两次嘛也就算了,十次里有七次都忘记买。那他想模型的时候怎么不忘写个参数进去的伐?他不就是觉得我没有他工作重要吗?”   哇哩哇啦半小时之后,王雨薇总结陈词性地问梁姿:“你说,他是不是很过分啊?!”   梁姿点头,“是。”   但她只好奇一件事,“王女士,你家现在有两个卧室了,房子也是你俩一起买的,怎么跑出来的还是你呢?”   王雨薇刚发完的火又熊熊燃烧了,“因为我只要跟他待在一个房子里就难受,我忍不了,但是他能忍,就像他能忍受把袜子和内裤一起洗一样。”   她看着梁姿,“你跟清泽吵架的时候都是谁先道歉?”   梁姿很确定她的答案并不能起到安慰作用,但仍旧实话实说:“还没吵过架。”   王雨薇通红的眼睛呆滞了一秒,“哦,也是,你们才在一起三个月。我告诉你,等你们住在一起,你就会发现,怎么有这么多鸡毛蒜皮但是又不得不吵的事,烦都烦死了。”   “那就分开住?”   “谈恋爱当然可以分开住了,结婚怎么办?早晚得住一起,早晚要面对这些糟心事。”   “结了婚也可以分开住啊。”   “分开住那还叫结婚吗?”王雨薇又把手里的纸团往地上一扔,“算了,我跟你一个不结婚的讨论这个干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王雨薇似乎想从自己的悲伤情绪里抽离出来,她抱着膝盖,对梁姿问道:“清泽知道你不想结婚吗?”   梁姿想起了清泽生日那天在餐厅跟她说的话。   她根本分辨不出来,那句结婚要求到底是不是玩笑。   因为清泽在这种事上似乎从不跟她开玩笑。   她语气平淡,“不知道吧。”   王雨薇:“那你也不打算告诉他?”   梁姿正色问道:“你觉得有必要吗?”   王雨薇想了想清泽和清泽他家,又想了想梁姿和梁姿她家,“可能,确实,没必要,谈恋爱嘛,开心最重要,真到了那天再说。”   梁姿不是这么想的。   她觉得她和清泽根本到不了谈婚论嫁的那天。   尤其是王雨薇闹完这一出,她更加这么觉得了。   睡觉前,梁姿和清泽发微信聊天。   清泽:【梁老师,什么情况?】   梁姿:【王雨薇跟任平安吵架了,现在在我这里睡觉】   清泽:【那你明天晚上能过来吗?】   梁姿:【不确定,王女士刚刚哭得很伤心】   清泽:【那明天先一起吃个午饭?晚上再说】   梁姿:【好】   第二天,出门上班之前,王雨薇面带歉意地跟梁姿说道:“梁老师,我今晚可能还要回你家睡。”   梁姿抱了抱她,“我家就是你家,王女士想住多久住多久。”   中午,梁姿和清泽在公司附近找了家法式小餐馆,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饭,她大致跟清泽讲了一下王雨薇的事。   清泽低头切着盘子里的牛排,不甚在意。   情侣吵架很正常,一两天应该也就完事了。   “那你认为他俩说的话有问题吗?”梁姿问道。   清泽却说:“梁老师,咱俩上次聊《理想国》聊了一半。”   梁姿不咸不淡地搭了他一眼。   对,确实只聊了一半,因为另一半聊到床上去了。   清泽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轻笑了一声,“梁老师觉得《理想国》里,两边讨论的是什么问题?”   梁姿明白清泽的意思了。   她答道:“我觉得,一边是,世界应该是什么样,人怎么做会好,另一边是,世界现在是什么样,人怎么做会好。”   清泽点点头,“所以,拿任平安和王雨薇的事来说,如果这个社会有能力抓到所有的小偷和强/奸犯,并且给出让受害者满意的补偿,那我觉得任平安这么说是不对的。”   梁姿看着他,“所以你觉得任平安这么说是对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清泽说道,“我认为,内容是对的,方式是错的。在一个小偷遍地走的地方,告诉一个人小心谨慎一点,这件事没有错,对吗?”   梁姿点头。   巴黎地铁的广播就是这么做的,比如1号线会用五种语言循环播放“谨防扒手”。   清泽与梁姿十指相扣,“表达方式上,作为王雨薇的男朋友,任平安可以关心她,让她小心一点。但是,他不应该去指责她,说她不够小心。”   梁姿的手指挠了挠他的手背,“那王雨薇呢?”   清泽慢条斯理地说道:“她的手机被偷了,但这件事跟她关系不大,我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可针对她发表意见的。不严谨地说,这件事有点像函数,举个最简单的例子,y=2x,x可以是任何人的手机和钱包,y可以看成失窃这件事。”   他另一只手伸出食指和中指,“但小偷是这个不变的2。”   梁姿笑了一声,吃了一根薯条。   清泽夹了夹她的手指,“那梁老师怎么想的?”   梁姿说道:“差不多,从王雨薇的角度来看,如果一个人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并且不会干扰到其他人,那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需要第二个人来评判她。从任平安的角度来看,他这么跟王雨薇说话有他的理由,但是过分。”   清泽点点头,“那梁老师今天劝劝王雨薇,让她消消气,争取让她明天回家住。”   梁姿义正言辞:“王雨薇是我的好朋友,她想住几天住几天。”   清泽理直气壮:“我也是你的好朋友。”   谁想到,王雨薇在梁姿家里,一住就是五天。   清泽一个人下班回家,洗完澡之后孤零零地躺在卧室的大床上,实在是有点熬不下去了。   还有完没完了? 第42章 气盛   周二上午, 清泽跟marketing的人开完会,利用几分钟的空当给梁姿打了个电话。   “Allo?”梁姿在那边说道。   他不抱希望地问:“她今天还住吗?”   “应该,还住。”   “……”清泽虽然不意外, 但心里的这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的, 噎得他难受。   他松了松衬衣领口, 跟梁姿低声商量道:“那你今天住我这儿,咱把家留给她, 行吗?”   “当然不行了, 她这么伤心,我哪能让她一个人在家里待着。”   “那行,”清泽也没多大的反应,只简短应道:“我先挂, 一会儿再聊。”   他正要打第二个电话的时候, 办公室的门响了。   是商品部的经理,约好了十一点半来给清泽做个brief,讲一讲明年第二季度的买货计划。   经理递给他一个文件夹,“Loch, 这个是我们暂定的计划, 后面还会根据需要做改动。”   “好,”清泽接过来, 在沙发上坐下,对他说道:“开始吧。”   经理坐在另一张沙发上, 按照腕表的系列, 一款一款地讲。   清泽眼睛看着文件,耳朵听着汇报, 左手习惯性地拿着笔, 在纸上圈圈画画。   二十分钟之后, 经理介绍完了,“Loch,你觉得呢?”   清泽把笔帽合上,抬起头,对经理问道:“湖畔之水系列的这三款,ebl3066,3068,3042,上个季度都卖了30块左右,现在还有一些客人在waiting list,为什么这次还订30块?”   一双眼睛盯得经理心里发慌。   经理答道:“这也是我想跟你讨论的问题,其实不止这三款,月夜系列有两款也是同样的情况。上个季度我们订了40块,但不管我们怎么催,总部就是说没货,需要等。Loch,你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以和总部的沟通更有效一些?”   清泽用寻常语气问他:“如果我有的话,我是不是要亲自去找总部协调?”   经理犹豫地开口:“如果你能出面的话,肯定是很好的。”   叮铃。   清泽把签字笔不轻不重地搁在了玻璃茶几上。   他面露不悦,冷声说道:“我当然可以去跟日内瓦那边协调,我打个电话,每款都能拿来50块,美洲亚洲澳洲的订单全放在一边不管。但是,”他语气一转,“我不会一直在巴黎工作,以后也不会对欧洲区有所优待,这件事今天让我来解决,以后换了别人呢?”   经理没说话。   清泽脸色有所缓和,“订哪些款式,每款订多少数量,这些是由销售情况决定的。至于有没有货,配不配得到,这是总部需要考虑的事情,我会跟总部反映。”   他把文件夹还给经理,“有问题的地方我圈出来了,你改完之后发一份电子版给我,我再详细地看一下。下周一起开个会,时间你找Gabriel去定。”   经理离开清泽办公室的那一瞬间,长舒了一口气。   他跟迎面走来的Gabriel打了个招呼,小声问道:“Loch是怎么了?这两天似乎脾气不太好,但又不是生气,他的状态好奇怪。”   Gabriel笑了一声,“不管怎么说,Loch他是年轻人。”   经理理解的意思是,到底是年轻人,情绪不稳定。   而Gabriel实际想要表达的意思是,Loch年轻气盛,接连几天求偶失败,性/欲受挫,有力没处使。   此时此刻,年轻气盛的Loch坐在沙发里,拨通了任平安的电话。   任平安听上去有些心虚,“Loch…?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了…?”   清泽淡淡反问:“我为什么给你打电话,你不知道吗?”   他直截了当:“去给你女朋友道歉。”   任平安:“……不去。”   “为什么不去?”   “我没做错,我为什么要去道歉?梁姿是不是跟你说了我俩为什么吵架?”   清泽一听,心里更烦了。   解决商品部那帮人的问题也就算了,现在他还要坐在办公室里解决任平安和他女朋友的问题。   长这么大,他还没干过这么无聊的事。   清泽不耐烦地“嗯”了一声。   任平安说道:“你知道吗?这已经是王雨薇丢的第三个手机了,每一次都是刚买完就丢了。我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都没联系得到她,真的很担心。”   清泽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你要是担心,那你就跟她说你担心,你为什么说她不小心?”   任平安忿忿不平,“清泽,你是我朋友,怎么一直帮着王雨薇说话?”   清泽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不然呢,我劝你俩分手?还是我能劝得动王雨薇跟你道歉?”   要不是因为王雨薇正住在梁姿家里,要不是因为任平安他才能和梁姿认识,丢手机的破事他才不想管。   任平安在电话那头没出声。   清泽再接再厉,“都快一个礼拜了,王雨薇肯定也不想在梁姿家里住了,你好好道个歉,这事就过去了。你忍心让她跟梁姿挤在二十多平的房子里吗?”   任平安戳穿他,“是你不忍心吧?清老板,你可能不了解行情,梁老师那房子已经是巴黎studio里的豪宅了。”   “那也是studio。”还没他的浴室大。   清泽直接问道:“你和王雨薇一般几点下班?”   “周五的话,六点半吧。”   “那七点,我在你公司门口等你。”   “?等我干什么?”   “带着你去道歉。”   任平安听乐了,“清泽,梁姿要是劈头盖脸地骂你一通,你生气吗?”   清泽心平气和地答道:“没骂过,不生气。”   “……清老板,你这么能屈能伸呢?”   清泽觉得莫名其妙,“跟女朋友谈什么能屈能伸,又不是打仗。”连爱都做不完,还打什么仗。   任平安突然硬气起来,“就是打仗!”   清泽叹了声气,“那输又怎么了,输给女朋友不丢人。”   “……我看出来了,清泽,你是不是让梁姿管得服服帖帖的?我就说,梁老师不是一般人。”   清泽依然觉得莫名其妙,“她不管我,我也不管她,我们就是感情好。”   任平安服了,“我知道了,你俩感情好,不用单独跟我强调。”   在清泽的一番游说之后,任平安终于同意下来,今晚去梁姿家里亲自跟王雨薇道歉。   最后,他戏谑地说道:“清泽,这才五天。”   清泽懒得搭理他。   什么五天,梁姿为了给她姥姥过八十大寿,这周末就要回国,他们一个多月都见不到面。   梁姿和王雨薇坐在家里选外卖的时候,门铃响了。   清泽提前跟梁姿打过招呼了,梁姿把门打开,果然看见他和任平安站在门前。任平安抱着束花,上面摞着一个白色包装盒。   “你等一会儿,我去跟她说一声。”   她说完,把两个男的晾在了门口,回到了客厅。   王雨薇猜到站在外边的是谁了,头也不抬地滑着她多次退休又返聘的5s。   “任平安来了。”   “让他滚。”   梁姿轻声说道:“雨薇,我知道你现在已经不为手机的事生气了,你气的是他这么多天还没来找你,对不对?”   王雨薇把手机往旁边一放,没说话。   “起码给个沟通的机会?”   王雨薇还是没说话。   梁姿见她态度有所松动,循循善诱:“那我让他进来?你俩聊一聊?”   “不用。”   梁姿抓了抓头发。   什么呀,太难劝了,要不直接分了得了。   下一秒,王雨薇在她身边站了起来,“我出去吧,任平安这个狗——男——人——不配进你家。”   吐字清晰,掷地有声,门外的两个男人听得真真切切。   清泽倚着门框,不厚道地笑了出来。   任平安不作声地看了他一眼,意思是,别幸灾乐祸,你早晚得有这一天。   清泽耸了耸肩,不以为意。   梁姿本来想和清泽回避一下,却被王雨薇制止。   逼仄的玄关里挤了四个人。   王雨薇爱搭不理地说道:“你要干嘛?”   任平安直奔主题: “王雨薇,我错了,我不该跟你那样说话,我向你道歉。”   王雨薇不为所动,“就没了?”   任平安节节败退:   “我不应该买东西的时候丢三落四,我以后再这样的话,每忘买一件,我就给你20欧,不是,50欧。”   “我再也不把内裤和袜子放在一起洗了。”   “睡觉的时候尽量不打呼噜。”   “未来一个月的饭我都包了,卫生我也包了,梁老师和清老板作证。”   清泽瞧着任平安诚恳的认错态度,眼里有几分诧异。   跟他打电话的时候不情不愿,结果站在女朋友面前,道歉道得比谁都积极。   还好意思说他。   清泽想,如果以后他和梁姿真的吵架了,他要是道歉的话,肯定比任平安强一点。   姿态肯定更高一点。   毕竟他的黎黎讲道理,好说话。   王雨薇还是冷着嗓子问:“再想想。”   任平安看着她,“我不该今天才来跟你道歉,但是,我其实是在等手机寄到家里。”   他把手里的盒子和鲜花一起送到王雨薇面前,“别生气了,宝宝。”   僵持了三秒。   王雨薇勉勉强强地把东西接了过来,“我告诉你任平安,我用不着你给我买手机,我已经在网上下完单了,你把这个给我退了。”   “宝宝,”任平安讪笑,“这就是你买的那个。”   清泽和梁姿没忍住,笑出了声。   王雨薇气得脸色发红,直接拿着盒子砸了一下任平安的前胸,“你还是滚吧你这个狗男人!!”   任平安笑道:“我开玩笑的,但你买的那个也到了,把你那个退了吧。”   王雨薇:“你就是欠收拾。”   “对,我欠收拾,你先把你的东西收拾了再来收拾我吧,”任平安说道,“王雨薇,梁老师现在有家室了,你别像以前那样赖在这了。”   梁姿还是那句:“想住几天住几天。”   王雨薇勾住梁姿的脖子,冲着两个男的耀武扬威了一番,才回去收拾自己的生活用品,梁姿给她帮忙。   清泽和任平安还是在门口站着。   不同于刚才的忐忑心情,任平安现在神清气爽。   他调侃道:“Loch,长这么帅,怎么在家里的地位好像不太高啊?”   清泽睨他一眼,“总比你高。”   “看咱刚才道歉了吗?”任平安拍拍清泽的肩膀,“学着点,以后用得上。”   啧,清泽暗自反驳,用得上才怪。   临走前,王雨薇提议今晚四个人一起吃饭,任平安请客,以表达她对梁姿这五天的感谢。   清泽微微一笑,温声婉拒:“改天吧。”   把王雨薇和任平安毫不客气地关在了门外。   终于清净了。   清泽转头把梁姿按进了怀里,一顿猛亲。   今天谁都别想耽误他跟他女朋友卿卿我我。   清泽的手指滑过梁姿的锁骨,眼里早已燎原,嘴上却贴心地问道:“黎黎,你饿吗,要不要吃晚饭?”   “饿,”梁姿一颗一颗地解着他的衬衣扣子,“但是,可以不吃。”   因为心里更饿。 第43章 眼泪   晚上十一点, 床上躺着两个饥肠辘辘又酒足饭饱的人。   “清泽,我有点饿。”   “我也是。”   梁姿捧上清泽的脸,“我想吃豆浆油条茶叶蛋。”   清泽亲她一口, “巴黎有卖的吗?我查一下。”   “有, 在Belleville, 咱俩明天早上去吃吧?”   “好。”   清泽支着脑袋跟梁姿聊着天,打算找一根她的头发放在手里捋一捋。   梁姿的头发偏硬, 有些微微的沙性发质, 看上去很直,只有用手指捋过一遍才能感受到其中的是非曲直。每当那些微不可见的弯曲滑过清泽指腹的时候,他都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过瘾。   他低下头,目光在床单上搜寻, 却发现了几根细长的头发。   显然, 它们不是梁姿的,更不会是他的。   清泽捏起来一根,举到梁姿眼前,怏怏地说道:“梁姿, 你看看。”   像是在控诉她这五天以来对他的冷落。   梁姿倚着靠枕, 瞄了一眼长头发,表情无奈又无辜, “不就是女人的头发吗?她只是我的朋友,我不能有女性朋友吗?虽然在一起睡了几天, 但是我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的心里只有你。”   清泽笑得肩膀发颤。   他紧紧搂着梁姿,桃花眼里充满了笑意和温柔, “话都让你说了, 我以后没有可说的了。”   梁姿摇了摇脑袋,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两人裹着被子抱在一起,笑得要死。   第二天早上7点50分,天空依旧漆黑幽暗,二十区的美丽城刚刚苏醒,随处可见的中文招牌还闪着霓虹灯,马路上的行人也多是亚洲面孔。   清泽和梁姿坐在车里,眼巴巴地等着街角的豆腐店开门。   八点,这家不起眼的小店众望所归地营业了,店里只有三四张塑料桌子,装修极为朴素,生意异常火爆,刚开门就涌进了七八位顾客。   他俩秉着来都来了的原则,买了油条,茶叶蛋,豆浆,麻球,糯米饭,豆腐脑。   梁姿给了11欧,收银阿姨找了她10欧分。   清泽拎着几个塑料袋,梁姿拿着两杯没封口的豆浆,兴高采烈地回到了车里。他们用湿巾擦完了手,迫不及待地拆起了包装,你一个我一个,分赃似的。   咔嚓。   刚炸出锅的酥脆油条一口咬下去,两人双双回魂。   再顺着吸管吸一口香浓的热豆浆。   幸福。   梁姿感叹道: “为什么油炸面团这么好吃?”   清泽把豆浆放到车前,剥起了茶叶蛋,“油烤面团你也喜欢吃。”他说的是牛角面包。   梁姿受到了启发,“咖啡也算是一种豆浆吧?”   “嗯,中法人民不约而同的饮食习惯让梁老师发现了。”   他把手里的鸡蛋剥好,用纸擦了擦,问道:“我给你放在袋子里?”   梁姿指了指自己的嘴。   清泽一只手托着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拿着茶叶蛋喂她。   梁姿只咬了一口,就把茶叶蛋接了过来。   清泽笑道:“梁老师,我喂东西可没有限额。”   怎么每次就只吃一口。   梁姿还是觉得不合适,“我好歹也二十七岁了。”   “你九十七我也能喂。”   “九十七可能确实需要喂。”   清泽语气随意,“行,那说好了。”   梁姿闻言,一声不响地望着清泽。   男人把塑料袋放在自己的腿上,正垂着眼睫剥第二个茶叶蛋,指甲依旧修剪得整齐,利落的黑色短发散在前额。   模样认真又帅气。   举止温柔又贴心。   天还没亮,车里光线灰暗,清泽轮廓模糊,像是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梦。   梁姿收回视线,在心里悄悄许了两个愿。   希望清泽可以活到九十七岁。   希望他在九十七岁的时候还拥有剥鸡蛋壳的行动能力。   给谁剥都没关系。   因为跟她没关系。   “好。”她应道。   清泽听见梁姿的声音,立刻抬起了眼。   梁姿在低头喝豆浆,耳后的头发落了下来,挡住了她的侧脸。   “梁姿,”他盯着她,“你把头抬起来。”   她一动不动,“干什么?”   他叹了口气,递给她两张纸巾,“快抬起来吧,眼泪都快掉豆浆里了。”   梁姿没瞒过去,干脆吸了下鼻子,把纸巾接了过来。   清泽的手指顺势托住了她的下巴,手腕一抬,猝不及防地看见了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泪珠还挂在脸上,眼圈都红了。   清泽心里一沉,脑子一片空白,足足愣了五秒钟。   他不是没见过梁姿似哭非哭的模样,但那都是因为快乐。   这是第一次,他看见梁姿因为伤心而流眼泪,也是后来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的唯一一次。   他回过神来,有条不紊地把腿上的塑料袋放到车前,拿纸巾给他俩的手和嘴都擦干净,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梁姿坐了上去。   身体相抵,安心多了。   两个人都是。   清泽拿纸给梁姿擦了擦眼泪,吻了她一下,“黎黎,怎么了?”   梁姿哽着嗓子,“没事。”   “好,你不想说,那我先说。”   清泽的双臂把她严丝合缝地拢在怀里,开口说道:“梁姿,咱们在一起的那天,我跟你说过,我会尽力让你开心。除此之外,我没有对你做过什么正式的承诺。一方面,我认为履行承诺并不容易,随便许下一个是不负责任的表现。另一方面,从咱们的相处上来看,我觉得你好像不需要我做什么承诺。”   梁姿点头。   清泽又给她擦了擦眼泪,“但是我现在觉得,我还是应该认真跟你说一下,虽然我之前也说过。”   他捧住她的脸,对上那双水汪汪的眼睛,说道:“梁姿,咱俩这段关系,你说了算,你想在一起多久,那咱们就在一起多久,好吗?”   梁姿心里难过,但脑子还在转。   清泽的意思是,他会一直爱她,如果有一天她不想继续了,他也不会强迫她。   可是在她这里,清泽这句话等于是在说,到了那一天,说分手的那个人得是她。   梁姿讨价还价地问道:“提分手这么难的事,你为什么要让我做?”   清泽的目光黯淡了一瞬。   他笑着叹了声气,“梁姿,你怎么这么难搞。”   梁姿点了个头:没错,就是难搞。   清泽继续道:“反正,我的意思,梁老师懂了,对吗?”   她“嗯”了一声。   清泽吻了一下她的唇,“所以,我女朋友是因为这个哭的吗?”   因为想到,他们九十七岁的时候也许并不会在一起。   梁姿摇摇头,“不是,因为我舍不得跟我男朋友分开一个月。”   清泽当即问出了憋了半个多月的问题:“那这个圣诞节假期,我回国找你,好不好?”   梁姿嗓音清脆,“不好。”   清泽气得在她下巴上轻咬了一口,“梁姿,你就跟我在这儿胡说八道吧。”   ——   梁姿回家半个月了。   今天是2017年的最后一天,于她来说只是一个寡淡无味的周末。   国内好友大都在北京和上海上班,她在青岛无人可约。梁姿家里更是没有跨年的习惯,明天元旦倒是会去姥姥家吃顿饭。   梁父应梁姿的要求,下午出了趟门,买了一堆火锅食材回来,顺便又拎了二斤原浆。   晚上六点半,室外黑漆漆一片,已经接近零度。   梁姿的家里是万家灯火中的平常一盏,一家三口坐在亮堂的小餐厅里,围着电磁炉暖洋洋地涮起了火锅,阳台窗户上起了一层白色哈气。   她拍了张照片,打算一会儿发给清泽。   拍完,梁姿举起了啤酒杯,“祝爸爸妈妈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工作顺利。”   梁父说道:“祝我们小博士早日学成,回来报效祖国。”   梁母说道:“争取再找个帅气的女婿,领回来让妈妈看看。”   三个人碰了个杯。   梁姿开着玩笑:“没问题,给你领个法国的回来。”   梁父梁母疯狂摇头,“那可不行,咱家这个家庭,可接受不了外国女婿。”   她喝了口啤酒,“那咱家能接受什么样的?”   一听这个话题,梁父一如既往地沉默,梁母一如既往地话多。   一个人闲着无聊的时候,梁小凤女士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畅想梁姿老公的画像,仿佛她这辈子喜欢的、梁父身上又没有的男性特质,她都得安在这个未来女婿的身上。   梁母往锅里下着菠菜,概括地说道:“各方面都说得过去的呗,学历好,人品好,工作好,家里条件别太差。”   梁姿问:“太有钱是不是也不太好?”   梁母认真分析上了,“那得看是多有钱,家里有个几千万的那种,没准还行。但是家里有好几亿的就算了,妈妈也不指望你找个这样的,这种富二代好多都是花花公子,给小女孩花点钱,专骗她们感情。这些小姑娘也是的,你和他又结不了婚,跟他耗着干什么呢?这不是白白浪费大好青春吗?   “再说了,那种家庭,就算能嫁进去也太累。梁姿,不是妈妈说你,人家豪门太太都精着呢,说话办事八面玲珑,就你啊,我看你没有那个潜质。”   梁姿点点头。   梁小凤女士跟说真事一样。   梁母继续阐述婚姻观:“我不是说了吗,跟咱家差不多的就行,父母都有正式工作,退休了也不用你们操心,男生比咱家强一点是最好的,结婚就是要低娶高嫁。”   “最好是研究生以上的学历,只有本科学历也行,但得是好学校的。”   “工作一定要稳定,没有正式编制的都不能搞。”   “最好也是青岛人,这样你以后要是生孩子的话,我们四个老人给你看,不累。”   梁姿把清泽往这些条件里套了套。   家里太有钱,工作不是正式编制,不是青岛人。   合着只有学历达标了。   四舍五入,一无是处。   作者有话说:   这周不出意外都是晚上更 第44章 愿望   “今年的跨年演唱会已经到第十三个年头了, 如果说十二是个轮回,那么我们今年应该站到一个新的起点,所以我们一定会奉献一台最好的晚会, 给现场的各位还有电视机前的你!让我们一起迎来快乐的2018!”   电视机里传来主持人兴奋昂扬的声音, 梁姿窝在沙发里无动于衷地看手机。   一旁的梁母对梁姿说道:“黎黎, 你还记不记得之前跟你相亲的那个男生,北大的律师?”   梁姿低着头, 连嘴皮子都没动, “嗯。”   梁母的表情十分惋惜,“唉,刘老师前两天跟我说,人家找到对象了, 女方是小学老师, 俩人已经在商量着结婚了。”   梁姿敷衍地应道:“那挺好的啊。”   眼睛则是盯着微信的绿色图标,来来回回地点进去退出来。   怎么清泽还没有回她的消息?   “当然好了,”梁母说道,“我问了, 这个小姑娘去年刚毕业, 才二十三,工作有了, 男朋友条件也这么好。”   清泽这时刚好发来了信息:【好好吃,我也在和家里人吃饭, 晚点回你】   梁姿心里一乐, 回了个“好”,跟梁母面无表情地说了声“哦”。   梁母见自己女儿油盐不进, 直接开口道:“黎黎, 妈妈之前有个学生, 比你高两届,现在在成都在读博,学的是医学,你要不见见?他马上放假回家。”   又来了。   梁姿头也没抬,“不见。”   “挺帅的小伙子,一米八几的大高个,”梁母不依不饶,“我跟你说,他前段时间刚跟他女朋友分手,不然我哪给你找这么好的?人家可是学医的,以后挣的不比你多多了?”   “我挣的太少,配不上人家,算了吧。”   “你到底去不去?”   说破了天,梁姿也不去。   先不说她有男朋友,就算她现在单身,她也不愿意被一个陌生男人浪费时间。   晚上十一点,梁母梁父已经睡下了,家里一片漆黑寂静。   梁姿洗完澡,关上卧室的门,直接扑到床上,把脸埋在了枕头里。   枕头被喷了几滴雨中湖泊,现在的清冷后调像极了清泽身上的味道。   她用力深吸了一口。   好想他。   梁姿闻够了,拾起手机看了一眼。   她两个小时前给清泽发的消息,他现在也没回。   放在平常,梁姿一定心如止水。   但是今天不一样。   马上就是2018年了,她想在新年伊始的那一秒就听到他的声音,仿佛这是一个好兆头,预示着他们这一年的感情顺顺利利。   11:30,还是没回。   梁姿一边看书一边挠被子。   跟家里吃饭要吃这么久吗?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她知道清泽现在在北京,他圣诞节当天和家人一起回的国,因为他的妹妹清成阡在国内突然结婚了,没有婚礼,只有简单的家宴。   据清泽说,这个结婚对象家里很有钱,但是他瞧不上,因为这个男的对清成阡很差。奈何他妹妹就是喜欢,喜欢了十几年,他们一家人都束手无策。   梁姿对这些小姐公子的爱情并不感兴趣,她只在乎一件事——清泽什么时候回她微信。   11:55。   梁姿抱着被子,眼睛在黑暗里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机上的时间,嘴撅得可以挂油瓶。   到底行不行了这个人?   真就是豪门公子不靠谱,一天到晚耽误她睡觉,用梁小凤女士的话说,这不是白白浪费大好青春呢吗?   让清泽也赶紧找一个富家小姐结婚算了,正好跟他妹妹作个伴。   哦,前提是有不在乎脸的富家小姐愿意要他,那么高一个人,没事就把脑袋伸过来在她下巴上蹭蹭蹭,她下巴都要被他蹭出茧了。   不谈了,明天就分手得了。   就是五分钟以后。   11:57。   手机屏幕在漆黑的卧室里自动亮了起来,上面是一条微信信息:【睡了吗?打个电话?】   这句话像根小针,梁姿一看见,气鼓鼓的腮帮子瞬间瘪了下去。她笑逐颜开地给清泽拨了电话。   通了。   梁姿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小声说道:“Allo?”   生怕把住在对面卧室的爸妈吵醒。   清泽在电话那边调笑:“梁老师,二十七了,怎么还跟早恋一样?”   梁姿说道:“对,被发现的话是要被拆散的。”   “我这么拿不出手吗?”   梁姿心想,可不就是拿不出手么。   她语气不满,“没错,三个小时都没回我微信,在我家是要被罚站的。”   清泽笑了一声,“梁老师,你从国内飞巴黎那天,一整天没回我微信,这个在你家有什么说法?”   “你那时候又不是我男朋友,我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她有理有据。   清泽实在说不过她,只能低声哄着:“黎黎,我一会儿跟你解释。”   梁姿以为他有要紧事,“那你先去忙,没关系。”   “不是。”   清泽沉默了下来。   五,四,三,二,一。   嘀嗒。   “新年快乐,梁姿。”清泽在电话那头重新开口。   梁姿轻声说道:“新年快乐,清泽。”   她想,清泽现在一定扬着嘴角,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浮动着浅浅的笑意。   她裹着被子,眼睛也像要溢出来几滴糖蜜。   好想亲亲他。   “新的一年有什么愿望吗?”梁姿问。   清泽想了几秒钟,说道:“希望明年这个时候还能跟梁老师说新年快乐。”   梁姿双眼一弯,“简单。”   “那梁老师有什么新年愿望?”   “想发文章,把博士论文的初稿写完,还想和男朋友一起出去玩。”   “前两个愿望,梁老师自己努力,没问题。第三个愿望,简单,”清泽问,“想去哪里玩?”   “让我想想。”   “想吧,去哪我都陪着,”清泽跟她解释道,“今天晚上和家里人吃饭,然后被清成阡拉着参加了一个聚会,想着零点之前赶回家,可以跟你好好打个电话。本来十一点半就能到,但是路上耽搁了一会儿,跟陈枫然说了几句话。”   陈枫然就是清泽很看不上的妹夫,清成阡的结婚对象。   梁姿问他:“你没生气吧?”   问完又觉得多余,她还没见过清泽在外面跟谁生过气,他脾气真的太好了。   清泽轻哂道:“我跟小孩生什么气。”   他接着解释:“中间没联系你,因为我手机快没电了,不想让它自动关机。”   “自动关机怎么了?”   “那我就要回家给手机充上电,等它再开机的时候我可能就错过零点了,”清泽悠悠说道,“梁老师,这事儿在咱家是不是罪不可赦那个等级的?”   梁姿捂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然而笑声还是溢了出来。   “是。”她说道。   两个人聊了半个多小时,梁姿听见爸妈卧室有动静,跟清泽快速说了句“晚安”,想挂断电话。   清泽却不放人,“梁姿,还忘了句话吧?”   梁姿竖着耳朵,屏气凝神地判断着门外的脚步声。   是她爸起床去了卫生间,那问题不大。   她小声说道:“爱你。”   “我也是,”清泽嗓音带笑,喊着她:“宝贝。”   “嗯?”   “想和你睡。”   梁姿耳边听着清泽吞咽喉咙的声音,脸红心跳地结束了通话。   这是半个多月以来,清泽第一次跟她说荤话。   她在对话框里写下三个字,发送了。   我也是。   也许是因为年纪大了,梁姿的微信里只有零星几条祝贺消息,她不由得回忆起三四年前的新年零点,祝福信息像雪花一样纷至沓来。   可她觉得自己明明还很年轻。   梁姿把祝福语挨个点开看,最新一条是赵知晓发来的:【学姐新年快乐!】   她回:【同乐】   信息全部回复完,梁姿把手机放在床头柜,脸又埋进了枕头里,蹭了蹭。   ?   梁姿呆住了。   她蹭什么蹭啊?   清泽可真烦人。   清泽坐在卧室的地毯上,像不认识中国字一样,对着梁姿发过来的三个字看了两分钟。   眼睛越看,身上越热。   他放下还在充电的手机,起身进了浴室。   清泽今天晚上过得无聊至极。   晚上这顿饭是清家和陈家七个人一起吃的,其中少了清成陌。   清成陌和清泽一样,也看不上清成阡这个丈夫,所以干脆留在了美国陪她的养父母过节,来都不来。   两家父母是多年好友,现在又成了亲家,自然和和气气。   清泽坐在旁边,该说话的时候就说几句,逗得一桌人哈哈直笑,不说的时候就夹几筷子菜,全然一个局外人姿态,只想着回家给手机充电。   两对父母刚刚聊完清成阡的巡演,话题又转回到了清泽身上。   陈父问道:“清泽今年多大了?我算算,哎呦,得有二十八了吧?”   清泽放下筷子,“还没到,但是快了。”   陈母:“有女朋友了吗?”   清泽笑道:“伯母打算给我介绍对象啊?”   “你这个长相,还用得着伯母给你介绍吗?身边小姑娘肯定不少吧?”陈母笑了几声,“你小的时候,我就跟你妈说过,等这孩子长大了,指不定得伤多少女孩的心呢。”   “没有,”清泽立刻说道,“我身边就一个小姑娘,是我女朋友。”   “认认真真谈的?”   “认真,”唐女士开口道,“可认真了,说要跟着人家跑,人家去哪他去哪。”   一桌人吃吃笑了出来。   陈母乐着问:“那是打算结婚了?”   “是有这个打算,”清泽嘴角一勾,小白牙一露,“但我说了不算。” 第45章 情种   陈母以为清泽这句话是说给他爸妈听的, 低声问身边的唐女士:“你俩不同意?”   唐女士哼笑一声,“我俩有什么不同意的,他说的是人家小姑娘。好几个月了, 人也领不过来, 我就看过一张照片。”   清泽反驳道:“刚在一起, 见什么家长。”   清成阡在旁边煽风点火:“哥哥,明年四月份我和Grace去巴黎演出, 正好是妈妈生日那几天, 到时候一起吃顿饭?”   清泽的目光先是淡漠地瞥一眼另一边的陈枫然,然后要笑不笑地看着自己妹妹,“可以,你把Terrence也叫上。”   清成阡的所有演出, 陈枫然可是从没来过。   陈枫然闻言, 开口道:“明年四月份我可能没有空。”   清泽笑了一声,没说话。   吃完饭,清泽打算跟爸妈一起回家,却被清成阡拉住:“哥哥, 今天这日子, 你别回家啊,要不要跟我去酒吧?”   清泽出国早, 国内没有太多朋友,国外认识的朋友里倒是有几个在北京工作, 但是年底都忙, 他也只在国内待几天,这次没打算见面。   他刚要回绝, 只听唐女士说道:“清泽, 你跟着去吧, 照顾一下阡阡,别让她喝太多。”   一听“酒吧”,做父母的还是有些不放心。   清泽应下,“那行吧。”   唐女士叮嘱道:“别总看手机,女孩子也不喜欢太黏人的男朋友。”   “?”   清泽披上黑色大衣,肩宽身长地往那一站,眨巴眨巴眼睛,“您儿子长得就不像黏人的人吧?”   唐女士打量他一番。   确实不像。   但是呢,自从清泽到了北京,一天到晚就知道跟人家发短信打电话,手机都快长手上了。   “儿子,”她拍了拍清泽的后背,“去不了青岛,着急吧?”   清泽彻底不说话了。   酒吧包间里有二十来个人,都是清成阡的高中同学,个个俊男靓女,人中龙凤。   但是在清泽眼里,都是小孩。   打过招呼以后,他独自坐在沙发边上喝酒,时不时地看一眼清成阡。   清成阡从小就成绩好,再加上长得漂亮,家里有钱,向来被朋友众星捧月,这次也依然坐在沙发正中间。   她正盯着身旁的女孩,一字一句道:“姚若蕾,我哥有女朋友了,你先放放。”   叫姚若蕾的女孩身材高挑,眉目如画,是清成阡的多年好友。   她轻轻笑了,往房间里环视一圈,说道:“这句话,你应该拿着话筒说一遍。”   清成阡知道,这屋子里的女孩,起码有一半都在明里暗里地看清泽。   她不懂了,“我哥脸上的‘生人勿近’还不够清楚吗?”   姚若蕾看着她摇头,话里有话地说道:“你是真不知道啊?越生人勿近,吸引力越大,我以为你很明白这个道理呢。”   一个帅得要命、寡言冷淡、举止礼貌的男人,只单单往那一坐,就会招惹来几层躲躲闪闪的秋波。   “好,别人我管不着,但你是我的好朋友,这话我必须告诉你,”清成阡言辞近乎冷厉,“喜欢清泽,对你没有一点好处。”   姚若蕾满不在乎地问:“为什么?”   清成阡答道:“以我对我们家的认识,我爸是个情种,我妈算半个情种,我和清成陌就不说了,一根筋的大情种,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剩下一个清泽,怎么说呢,我哥虽然脑子好,但我觉得他也有这个倾向。”   “情种的倾向?”   清成阡冷笑,“一根筋大情种的倾向。”   姚若蕾往清泽那里瞟了一眼。   男人穿着宽松的黑色薄毛衣,倚着沙发靠背,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威士忌玻璃杯,里面不知道是酒还是水。   他表情疏淡地看着喝酒玩闹的这群人,抬起了小臂,看了眼手表。   怎么看,都不像个情种。   更不像一根筋的大情种。   清泽发觉旁边坐下一个人,出于礼貌,他转过头看去,是个女孩。   “你好,我是清成阡的朋友。”   清泽回忆了一下刚才的介绍,“姚若蕾?”   姚若蕾点点头,明媚的杏眼里划过一丝惊喜。   “你是在巴黎工作吗?”   “对。”   “我是学油画的,正在考虑申请巴黎美院。”   “在哪个学校学?”   “央美。”   清泽“嗯”了一声,“很不错。”   “可以加个微信吗?”姚若蕾有些犹豫地说道,“清成阡说你跟欧洲那几个大画廊很熟。”   清泽微微一笑,抱歉地说道:“手机没电了,不好意思。”   他顿了顿,又说:“如果你有哪里需要帮忙的话,可以让清成阡告诉我。不过我和那几家画廊只能算是有交情,不一定能帮得到。”   姚若蕾笑了一下,“那先谢谢你。”   十一点十分,清泽坐在出租车副驾驶,陈枫然揽着睡着了的清成阡坐在后排。   清泽懒得跟陈枫然聊天,装都不愿意装。   陈枫然知道清泽看他不顺眼,也不想开口找话题。   一路无言。   但车里并不安静,司机师傅正开着语音,跟同行聊得火热:   “今天生意不错,差不多有五百了。”   “我这儿拉了一个从三里屯儿到西山的。”   “还行吧,哪天不堵啊。”   清泽揉了揉太阳穴。   早知道就让陈枫然坐在这儿。   车开到小区门口,陈枫然把清成阡打横抱起,准备回家。   清泽让司机师傅等他一会儿,打开了车门。   北京的隆冬夜,寒风刮得人脑袋疼。   清泽跟没事人似地踱到陈枫然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淡淡说道:“陈总,跟你说几句话。”   陈枫然看了一眼在他怀里熟睡的清成阡,“改天吧。”   清泽慢条斯理地给妹妹拢紧外套,系好围巾,戴上帽子,“我看她睡得挺好的,就现在说吧。”   陈枫然:“……我现在这样。”   挺累的。   清泽语气依旧平缓,“你抱你的,我说我的,不耽误。”   按陈枫然平常的高傲性子,现在早就掉头走了。   可他到底算是有点良知,知道自己在结婚这件事上做得不对,犹豫了片刻,还是忍气吞声地留了下来。   况且,看清泽这意思,他要是不听他说完,估计也别想走。   “你要说什么,Loch?” 陈枫然问道。   清泽比陈枫然高三四厘米,他垂眼睨着这个比他小五岁的男人,眸子里的轻怠堂而皇之。   家世显赫,一路名校,相貌出众,把他妹妹迷得神魂颠倒。   可清成阡只是想要一场婚礼,他都不愿意。   清泽的双手插进大衣口袋,左手的温热掌心里是他电量告急的手机。   他居高临下地开口,嗓音冷如霜雪:“你和清成阡感情的事跟我没关系,我单说说家里的情况。第一,我们家说白了就是开工厂的,顺便做点投资,确实不如陈总家大业大,但是让清成阡闭着眼花钱花一辈子还是没问题的。   “第二,陈总家里算是名门望族,我家祖上没名没姓,在这一点上可能算是高攀了。但是做我们这行的,最不缺的就是陈伯父这样的朋友和客户。我家要是真想高攀,陈总还得往后站站。   “第三,你俩隐婚这事儿,我们家不计较,是碍着两家父母几十年的情分,不是因为我们家不能计较。更何况,这个情分是你爸妈跟我爸妈的,我跟你家什么都没有。   “第四,这句话我就算不说,陈总应该也明白,你俩今天能这样,全靠我妹妹喜欢你。我们家能同意,只是为了让她一个人开心。”   清泽每说一句,对面人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四周的温度似乎就向下降低一度。   见清泽停了下来,陈枫然说道:“说完了——”   “行了,就说这么多吧。”清泽把话打断。   他用那双淡漠眼眸瞥了瞥表情和胳膊都要绷不住的陈枫然,礼貌一笑,“我手机要冻没电了。”   转身走回出租车,打开了后门。   ——   梁母今天下午突发奇想,要跟着梁姿一起去剪头发。   “你得化好了妆再去,不然人家理发师看见你灰头土脸的,都不给你好好剪。”梁母站在梳妆台前,对梁姿说道。   梁姿勉勉强强地画了个眉毛,涂了个口红。   临近年底,理发店的生意红红火火。梁姿这次约的理发师是个新来的姐姐,因此对每位顾客都格外上心。她围着梁姿绕来绕去,对着一头短发精心修剪。   梁母看了眼墙上的表,对理发师说道:“您能快点吗?我们一会儿还有事。”   理发师咔咔动着手里的剪刀,“好嘞,马上就好,您家姑娘头发多,我再给她修修发尾。”   梁姿看着镜子里的梁母,问道:“你有什么事啊?”   梁母没答。   梁父的车早早在路边停好,一上车,梁姿又问了一遍:“到底有什么事?”   梁母笑道:“没什么事,就是让她剪快点,我看她在那磨洋工呢。”   “哦,”梁姿对着后视镜照了照自己的利落短发,“我觉得这个姐姐剪得挺好的,下次还找她。”   回到家里,梁姿想要换上家居服,却被梁母制止,“黎黎,你先别换了,家里一会儿有客人要来。”   梁姿站在卧室门口,定定地望了梁母三秒。   “是你上次要让我相亲的那个男生吗?”她问道。   梁母笑了一下,“也不是相亲,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他是我之前的学生,就来家里坐坐。”   半个月过去了,梁姿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但是梁母用行动告诉她,只要是梁小凤女士想干的事,就一定能干成。   “行,”梁姿把刚摘下的围脖又系上,“那你们在家里聊吧,我去逛个街。”   话刚说完,门铃响了。 第46章 花样   梁母一把将她的围巾扯下来, 挂回了衣架,“不就是让你跟男生见个面吗?又不是让你上战场,你可摆脸子。”   在围巾离开脖子的那个瞬间, 梁姿决定好了一件事。   她面容平静地点头, “也是。”   整整一个半小时, 梁姿坐在自家客厅里,和这个学医的男生相谈甚欢。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是梁姿在向他提问:   “你是临床方向的眼科吗?需要做研究吗?”   “你不考虑联培吗?”   “那你们博士毕业之后都会去哪里啊?”   梁母和梁父在餐厅里坐着, 一边听俩人聊天, 一边挤眉弄眼地对视。   梁母小声说道:“你闺女这次还挺主动的,一直跟人家说话。”   “我看这小伙子还行,看着挺机灵的,”梁父也放低音量, “但我看他没有一米八三, 最多一米八。”   “你闺女也就一米六五,配这么高的干嘛,弄个一米八八的来也不好看啊,傻大个儿么那不是。”   一直到这男生走出家门, 梁姿始终面带微笑, 落落大方,梁母在旁边看着, 脸上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   门一关,梁母立即问道:“黎黎, 怎么样?我看你和家奇挺聊得来的。”   梁姿的微笑早已消失, 她坐在单人沙发里,心平气和地看着爸妈, “来, 你们坐沙发上, 咱们聊一聊。”   父母一落座,她开口道:“今天的相亲,你们俩提前安排了,但是商量好不告诉我,对吗?”   梁母依旧面带喜色,“哎呀,黎黎,我和你爸不就是看你不乐意吗?”   梁姿看着父母,“你们知道什么是骗吗?”   梁母脸色一冷,“骗什么?我们是你爸妈,我们骗你干什么?我给你和家奇提供个机会,认识认识,不是挺好的吗?”   梁父仍然一言不发。   梁姿问道:“我用你们给我提供机会吗?”   一句话,劈里啪啦地点燃了梁小凤女士的怒火,她两眼一瞪,严词厉色道:   “你用不着我?梁姿,你这么能耐,怎么二十七了连个像样的男朋友都没有?人家小姑娘二十三就能把郭晨宇拿下,你看看你!除了死读书你还会干什么?   “成天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你以为你在法国读博了不起是吧?我告诉你梁姿,也就是我跟你爸天天哄着你,外面那些人啊,一听你读的是什么法国文学,连话都不愿意接,根本瞧不起你。你说你这个破专业,要钱没钱,要男的没男的,钱花得还比别人多,你就算读到博又有什么用啊?”   “还用不着我,你那年把自己弄得例假都不来了,要不是我带你去医院,你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样呢,”梁母近乎声嘶力竭,“没有例假你就怀不了孕,连孩子都生不了,你还算是个女人吗?!你看看哪个男的愿意娶你啊?”   “行了,”梁父在旁边打断梁母,“现在不是治好了吗,有话好好说,别把孩子吓着。”   梁母喘着粗气,“你听她说的是什么话?都是为她好,还成害她了?”   梁姿坐在她对面,一声不响地听着。   见梁母终于收声,梁姿瞧着她,平静地开口:“你明明是个婆婆,但是只生了我这一个女儿,这是你这辈子最大的矛盾。不过你不用在意,因为你没做错什么,矛盾虽然是你的,但不是你造成的。”   她又看向寡言的梁父,“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话这么少了,”她瞄了一眼梁母,“因为有人替你说。”   梁姿讲完,进了自己的卧室,把门咣当一关,锁上了。   梁母在门外一个劲儿地敲门,大发雷霆。   梁姿坐在木地板上,置若罔闻地低头看手机,手指在屏幕上不停地点。   过了一会儿,屏幕上方出现了一条短信:出票成功。   生平第一次,她毫不犹豫地花掉了五千块钱,把一周后的机票改签到了明天。   紧接着,她打开了微信,找到了Lina,发送信息:【亲爱的,最近有没有什么赚钱的机会,把我带上】   忙完一通,梁姿心里舒服一点了。   几年前,她面对争吵的时候还会吵回去,现在,她只想跑到没有争吵的地方去。   凌晨一点,一出闹剧暂时以梁姿的沉默收场,家里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梁姿抱着枕头蒙在被子里,一边闻着香水味,一边跟清泽打电话。   “你已经到巴黎了?”她悄声问。   清泽在那边说道:“是啊黎黎,我怎么又要上班了。”   明天周一,他休假回来第一天上班。   梁姿笑道:“那提前祝Loch开工愉快。”   清泽哼声,“好歹应该当面跟我说吧?”   “我怎么当面跟你说?”   听筒里传来一声男人的叹息,“宝贝,我怎么还要再等一个礼拜啊……”   梁姿把清泽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别着急。”   第二天上午,梁母回学校开会,梁父出门上班。梁姿随便捡了几件衣服扔进行李箱,毫不留恋地上了出租车。   下车之后,她站在冷风里抽了根烟,才拉着小小的行李箱走进了机场。   登机之前,她接到了梁母的电话。   梁小凤女士语调温婉,全然不似昨天的刻薄,“黎黎,我看你不在家,去哪儿玩了?妈妈昨天说话太重了,你别往心里去。”   “没往心里去。”   “怎么听着还是不太高兴啊?母女没有隔夜仇,妈妈都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   “那你去哪了?我让你爸下班买点烧烤回来,家里还有螃蟹什么的,咱们蒸几只?”   “你俩吃吧,”梁姿顿了顿,“我在机场,马上登机,回法国。”   “嘿你这孩子,怎么一声不响就去机场了呢?你怎么去的?你不是下个礼拜才走吗?你又买了一张机票?”梁母有些语无伦次。   梁姿咽了下嗓子,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现在回巴黎也不是为了跟你置气,我是为了让自己不生气。”   梁母带了哭音,“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呢?你倒是走了,妈妈怎么办呢?”   “那我不知道,我只会死读书,”梁姿的视线漫无目的地看着廊桥上贴着的银行广告,“我要登机了,这个礼拜如果没什么大事的话,你和我爸先不要联系我了。”   梁姿按下了关机键,抹了抹眼泪。   她还有地方可躲,真好。   有钱改签机票,真好。   ——   凌晨,巴黎。   清泽今晚跟广告公司的人吃饭,十一点才到家。他洗完澡,又倚着床头看了半小时的书,有了困意。   睡前,他照例看了眼天气预报。   降雨概率百分之百。   他平躺在床上,指尖一圈又一圈地绕着梁姿的头发。   也许因为今天是第一天上班,他很想抱着梁姿亲一亲。可惜,床上只有他一个,他的宝贝女朋友远在中国。   黑暗里,手机屏幕亮了,梁姿给他打来了语音通话。   分开一个月,梁姿还从没在这个时候给他打过电话。   清泽唇角一弯,接通了。   “Allo?”那边的声音依旧很小。   他笑道:“今天起这么早?”国内才早上七点。   梁姿问道:“你在哪里?”   “能在哪儿,在卧室里孤零零躺着。”   清泽在手机里听到了轻微的响声,像是摩擦布料的声音。   “干什么呢?”他问。   “在床上打滚,你怎么还没睡觉?”   “正打算睡呢。”   梁姿在一楼的卧室里脱完了衣服,悄无声息地迈上了楼梯。   她拿着手机,轻声叫他:“清泽。”   “嗯?”   “你困吗?”   清泽笑了一声,“梁老师,想干什么?”   梁姿在楼梯上一级又一级地走着,嗓音轻柔,尾音带着小勾子,“我想问,你想不想试试phone s/ex?”   电话里沉默了几秒,她才听到清泽跟她低语:“宝贝,怎么这么多花样?”   她又问了一遍,“想不想啊?”   清泽似乎咽了下喉咙,声音却依旧干涩:“想。”   梁姿踮着脚尖,终于,走到了清泽的卧室门前。   “可是我不想。”她小声说道。   清泽叹了声气,无奈地开口:“梁姿,你能不能稍微心疼一下你男朋友啊?咱俩一个月没见了,别拿这种玩笑撩我了,嗯?”   男人的喑哑嗓音同时从听筒和墙内传来。   唉,梁姿摇摇头,房子这么贵也没用,隔音水平有待提高。   她握住门把手,轻轻打开了一室漆黑,对着手机用寻常音量说道:“能。”   眼前突然亮起了微弱的黄色灯光,可耳边毫无声响。   梁姿穿着清泽上个月给她买的黑色吊带睡裙,一步一步,走进了阒无人声的卧室。   走到了熟悉的床前。   两道炽热的目光将眼里人烧得发烫。   梁姿的眼睛望向坐起来的清泽,手机举在耳畔,口齿清晰地说道:“Baise-moi.”   当她说出第一个音节的时候,她已经被清泽的手掌托起来,一下摁在了墙上。   手机在最后一秒被她扔到了床上。   吻得天旋地转。   唇瓣相吮,舌尖追赶,手掌陷进脑后的头发,挤进衣衫的褶皱。   两人像是在用力证明一件事:她和他有着无比契合的身体曲线。   清泽微微喘着气,唇慢慢移到了梁姿的侧脸,舔上了那只莹润的耳垂,梁姿勾着他的脖子,不自觉地在他颈后吸了一口清冽香气。   “梁姿。”   男人灼热的气息散在她耳前,话音平淡,声线低哑:“天气预报说,今天巴黎有雨。”   他抬起头,视线自上而下地凝着她水涔涔的眸子,拇指磨着她的下唇,“所以,我是应该 /你。” 第47章 想你   梁姿确切地听到了雨滴落下的声音。   在她自己的身体里。   她眼睛望着他, 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轻声笑了出来。   清泽被她勾得火烧火燎,“笑什么呢?”   “没什么, ”梁姿的手指从他的身后绕到前面, 触摸着他的喉结, “想咬你。”   清泽的喉结在她的指下起伏,把覆在唇上的拇指往她嘴里送了送。   梁姿晃了下脑袋, “不是这根。”   清泽语气懒散:“还挑食是吧?”   他不紧不慢地换了只手, 把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喂到了她嘴边。   一副听之任之予取予求的模样。   然而,梁姿刚要用牙齿咬住,清泽却将手指收了回来,“等会儿再玩儿这个, 宝贝。”   他把梁姿抱到了床上。   梁姿以为清泽要做, 可他只是俯下身,一寸一寸,用柔软的嘴唇把她的全身吻了一遍,连头发都没放过。   他一边亲吻, 一边问她:“怎么提前回来了?”   她躺在床上, 无意识地慢声细语:“做完再告诉你。”   滴滴答答。   窗外真的下雨了。   没一会儿,清泽拢着梁姿, 吻了吻她泛红的眼角,揶揄道:“黎黎, 这才几分钟啊?”   梁姿把脸埋在他的颈窝, 紧缩着小腹,喃喃道出了原因:“我想你了。”   想得要命。   “哦, ”清泽怀抱温暖, 嗓音却冷淡, “原来梁老师会说这句话。”   梁姿知道清泽什么意思。   这一个月里,想他这句话,她从没跟清泽讲过,她怕他再说一次来青岛找她。   真到那个时候,她肯定会脑子一热同意下来。   所以,她压根不能给他开口的机会。   梁姿抬起头,满脸写着:   刚做完呢,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   我心情不好呢,你怎么还这么跟我说话。   她反过来嗔怪道:“你不喜欢听啊?”   清泽垂眸看着梁姿。   真的奇了怪了,怎么就这么招人疼。   算了,不说就不说吧。   他发狠地亲了她一口,“喜欢。”   梁姿这才满意,开口对他讲道:“我跟家里吵架了。”   平静得像是在说,我今天吃饭了。   清泽一听,好整以暇地点点头,“这事儿我有经验,怎么吵的?”   “我妈说我学的东西没用,读博没用。也没怎么吵,我直接改签了机票。”   清泽笑了两声,“梁老师就是梁老师。”   他胳膊用了力,把梁姿搂得更紧了一些,“这种事,梁博士需要我安慰吗?”   “不需要。”   “那为什么不开心?因为说这话的人是你妈?”   “一部分,”梁姿玩似地勾着清泽的手指,“我替她难过,因为她的女儿永远都不会成为她喜欢的样子。”   清泽很是不服气,“这都不喜欢,那阿姨喜欢什么样的?”   “反正不是我这样的。”也不是你这样的。   他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反正我喜欢。”   梁姿轻笑了一声。   有一天,你也会不喜欢的。   “虽然你比谁都清楚这个道理,但是作为男朋友,我还是要跟你说一遍,毕竟,在一条偏僻的路上走,身后多一个支持者总是好的,”清泽的手掌缓缓捋过她的后背,温声道:“梁姿,在可能的范围里,做让你开心的事。”   梁姿的指尖在他眼周来回地描,“那你呢?你为什么要做你不喜欢的事?”   清泽用清澈的目光看着她,嘴一张一合:“因为我有亿万家产要继承。”   啪。   梁姿毫不留情地拍了一下清泽的脑门。   清泽低低笑了出来。   他叹了声气,认真说道:“我没有办法,宝贝。”   当一个家里太有钱的时候,血缘关系只会把他的行动余地无限缩小。   想到这里,清泽把脑袋凑近梁姿的下巴,头发在上面蹭来蹭去。   越蹭越起劲。   “……”梁姿嫌弃地说道,“清泽,你是狗吗?”   清泽顿时停下了动作,抬眼看着她,“我怎么就成狗了?有我这样的狗吗?”   他抬了下胳膊,又抬了下腿。   梁姿回答:“有。”   ?   清泽好奇心上来了,“那梁老师说说,是什么狗?”   他想着,有些大狗也挺帅的,德国牧羊犬威风又聪明,苏格兰牧羊犬站起来的时候很有气势,金毛也不错,性格温和。   梁姿揉了揉清泽柔软的短发,嘴里蹦出两个字:“比熊。”   清泽的脑海里隐隐约约浮现出一团白色的毛茸茸的东西,和他完全不搭边。   “这是什么狗?”   他问着,长臂一伸,从床头柜上把手机捞了过来,搜索“比熊”。   照片里的东西和他刚才想到的东西,确实是一种东西。   雪白小狗一只手就抱得过来,长着一颗圆脑袋,毛发蓬松,眼睛黑溜溜。   “……这不是小玩具熊吗??”清泽直接坐了起来,把手机举到梁姿眼前,像是在跟她要说法,“不是,梁姿,我哪儿像它了??我这么高??”   差点在床上站起来。   梁姿想了想,把清泽的手机拿过来,在搜索栏输入“大比熊”,递给他看。   清泽瞄了一眼,不是小玩具熊了。   是半个人那么高的大玩具熊。   他被气笑了,“这还不如小的好看呢。”   “我也觉得,”梁姿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膝盖,“你还是更像小的。”   “行,”清泽蹭地躺回梁姿身边,“我让你看看一米八八的比熊长什么样。”   说完,又把头发顶在她脖子上一通蹭,赌气一样。   梁姿胡撸着清泽的后脑勺,被他逗得咯咯直笑。   头发真的很软很好摸。   真的好像一只可爱小狗,特别大的那种。   听见头顶有笑声响起,清泽不蹭了,他仰着下巴看她,黑眸里笑意流转。   他挪上来,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把梁姿拥进怀里,笑道:“比熊就比熊吧,梁老师高兴了就行。”   梁姿双眼弯弯,捧着清泽的脸,在唇上吧唧亲了一口。   “……”   梁姿这是在亲他吗?她是在亲狗吧。   “梁老师,金钱可以买来快乐,咱俩明天出去花钱吧,”他耷拉着脑袋,“我还是不太想当狗。”   梁姿笑得要喘不过气了。   清泽一个翻身,用长胳膊长腿压着梁姿,把她欺到了床头,“笑得没完没了了是吧?”   梁姿才不管那一套,她倾身向前,又吧唧亲了一口。   呵。   清泽抛出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下下周六是我生日,梁老师把那个周末留给我?”   “你生日要过两天啊?”   他垂眸盯着她,淡声说道:“怕你第二天起不来床。”   ?什么东西?   梁姿又要伸手拍清泽的脑门,却被男人的大掌扣住了手腕,按在了头顶,一点也动弹不得。   “黎黎,”清泽不紧不慢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梁姿没好气地回答:“下午刚到的。”   “哦,那还得倒几天时差,” 清泽骨节分明的食指探入梁姿的唇缝,“国内现在正好是白天,你本来也不用睡觉,宝贝。”   梁姿的鼻尖发出一声“哼”,“做就做。”   她张开嘴,咬住了指尖。   反正明天上班的人不是她。   ——   两天以后的中午,梁姿一个人在家里晒着阳光,心境平和。她做了三分钟的思想准备,终于点开了梁母的微信对话框。   和梁姿预想的差不多,屏幕上并没有出现狂轰滥炸的消息,只有梁小凤女士转来的一万块钱。她转了两次,因为第一次转账超过了领取时限,失效了。   下面有一条文字信息:【黎黎,快收下吧,机票钱妈妈给你出】   只此一条,再无其他,对于之前的吵架只字不提。   梁姿对此早已习以为常,自己爸妈解决争吵的方法就是忽略和淡忘,仿佛时间久了,问题就可以自然而然地解决,他们又是和和睦睦的一家人。   就像他们坚信,等他们女儿到了三十岁,一定会和一个男人组建起她自己的和睦家庭。   梁姿没有收下这笔钱,她给梁母回复道:【不用了,钱还够,我这挺好的,你们不用担心】   她放下手机,在二十多平的房子里环视了一圈。   清泽今晚要过来住,她得给他的生日礼物找个藏身之处。   梁姿把精致的木箱子从地上提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床底下。   晚上七点半,她和清泽照例挤在小厨房里吃晚饭,桌子上是清泽点的韩餐外卖。   “你今天为什么要来我这睡?”   “我都一个多月没来了。”   “……清老板还挺喜欢我这小房子的?”   清泽看着梁姿,“我女朋友的家,我当然喜欢了。”   喜欢也没用,梁姿心道,这里现在是我家,我一个人的家。   她附和道:“我也喜欢。”   清泽的视线扫过冰箱上的那只小鲸鱼,问道:“梁老师,你为什么买这个冰箱贴?喜欢鲸鱼?”   “前年,“梁姿说完,意识到现在是新的一年了,又改口道,“不是,大前年冬天,我去挪威玩,参加了一个观鲸的旅行团,想去看鲸鱼。但是那天运气不太好,我在海上吹了一天的大风,结果只远远看到了几只鲸鱼尾巴,从那以后我就一直想着它。”   清泽放下筷子,揽过她的肩膀,“挪威的哪里?Tromso?”   “对,”梁姿咕咚喝了一大口水,“那里的小鲸鱼好不给面子。”   清泽笑出了声。   行吧,那就看看小鲸鱼们这次给不给面子。   作者有话说:   大家平安夜快乐!! 第48章 开花   梁姿是在清泽生日的前两天把礼物送给他的。   这晚是个周四, 清泽家里灯火通明,一声不响。   清泽把巴塞尔展会的资料看完,关上电脑, 逃命似地离开了书房, 一边走一边喊:“梁姿——”   梁姿正躺在客厅沙发里看书, 回了句:“干什么?”   清泽迈着大步走到了客厅,往梁姿旁边一坐, 让她的脑袋枕上自己的大腿, 抓着她的手背亲了一下。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加完班了。”清泽说道。   梁姿的目光还停留在白纸黑字上,手隔着白T恤在清泽的腹肌上拍了拍,“Loch辛苦了。”   清泽低头看着她,“我想拆礼物。”   “等我把这页看完。”   又过了安静的两分钟, 梁姿抱着木箱子回来了, 跟笔记本电脑差不多大,外面被她裹上了一层蓝色包装纸。   “拆吧。”   清泽接过来,“梁老师,这还不轻呢。”   他把礼物纸撕开, 瞥见棕色木箱上的圆形标志, 笑了。   梁姿给清泽买了他常用的油画颜料,是一个荷兰的牌子。这个牌子的价格是她意料之中的离谱, 一管四十毫升的颜料最高可以卖到六十欧。   她懒得选颜色,心一狠, 买了个六百欧的油彩礼盒。   认识清泽久了, 梁姿才知道这个男的在花钱方面有多努力,尤其喜欢把钱花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幸好她是在回国之前买的, 不然她现在只能送她男朋友一个无比真诚的吻了。   清泽拨开边缘的两颗银色按扣, 翻开了箱子。   里面整整齐齐地码了三十管油彩, 五个一组,摆了两排。   他很熟悉,也很久没碰过了。   上一次画画,还是给梁姿画那张夏加尔。   清泽把梁姿抱在怀里,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谢谢宝贝。”   “嗯,客气了。” 她假模假样地应道。   他笑了一声,“为什么送我这个?”   梁姿回答:“因为想看你画画。”   在一起四个月了,她还没见过清泽拿画笔的样子。自从他搬到这个家,他那些画具就一直待在柜子里,根本没拿出来过。   “好,”他答应她,“画的主题,梁老师有想法吗?”   “没有。”   清泽垂下眼睫看着梁姿,头顶的黄色小吊灯在他眼下投射出淡淡的影子。   “那我画梁老师,好不好?”   梁姿直接地回答:“不好,不太喜欢被画进画里。”   “我也不可以?”清泽的眼神有点委屈,“我肯定把梁老师画得特别好看。”   梁姿思忖片刻,“只有我可以。”   清泽败下阵来,轻轻掐了下她的腰,“行吧,梁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他换上正经的神色,又开口道:“宝贝,以后不需要给我买这么贵的礼物。”   梁姿也不想,可是,“我看了柜子,你只用这种。”   “那可以少买一些,”清泽开着玩笑,“情意到了就好,送我一个吻也行。”   “……?”   那一刻,梁姿看见自己的六百欧被风刮进了塞纳河里,顺着冰冷的河水流走了。   “清泽,你给我画一百张。”   她把他推在沙发靠背上,吻了上去。   一边亲,她一边想,就这一回了,下次再也不和阔少爷谈恋爱了,花钱都花不明白,真烦。   清泽笑着和她接吻,还不忘回她一句:“好。”   第二天,清泽一下班,拎上提前收拾好的行李,直接拉着梁姿去了机场。   还是那个专做公务机业务的机场。   从前天起,清泽就在跟她卖关子,只告诉她要出去住两晚,目的地死活也不说。   上了飞机她才知道,他们要直飞特罗姆瑟,航程三个半小时左右。   两人吃完丰盛的晚饭,清泽在一边工作,敲键盘的声音隐约传进了梁姿的耳朵。   她坐在单人座椅里,困倦地望向空空如也的窗外,昏昏欲睡。   她是真的不明白了。   明天不是清泽的生日吗?这个人怎么还反过来满足她的愿望了呢?   “清泽。”梁姿叫他。   连续敲击按键的声音戛然而止,清泽关切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怎么了?”   “没事。”   我爱你。   梁姿是被清泽喊醒的,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见到清泽笑着对她说:“黎黎,看外面。”   梁姿缓慢地转过头去,夜空不再虚无。   一束绿色的光在跳舞。   她睡意全无,难以置信地说道:“这就看到了?”   她上次可是在冰天雪地里追了它五个小时。   清泽跟梁姿挤在一张座椅里,与她十指相扣,“机长说我们运气很好,他会绕一圈,让我们看得更清楚一点。”   “好漂亮,”她夹了夹他的手指,“感觉是个好兆头。”   “我也觉得。”   叮铃铃。   早上七点,闹钟无情地响起。   梁姿和清泽躺在酒店的大床上,哼哼唧唧地抱做一团。   “好困啊…”   “我也是…”   “你先起。”   “我今天过生日,你先起。”   他们今天要出海观鲸,八点就要上船。   梁姿把床头灯打开,借着灯光盯着清泽。   睫毛垂下来,真的好乖。   好好看。   她轻轻揉了一下他的头发。   清泽没睁眼,沙哑地问道:“看我干什么?”   这人真的成精了。   梁姿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嗓音里带着清晨的娇气:“清泽,生日快乐。”   说完,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   身后的清泽伸出胳膊,在自己右边捞啊捞,想把梁姿再拉过来抱一会。   可是什么也没捞着,除了梁姿留在床单上的体温。   他一睁眼,啧,人都走到卫生间门口了。   ……早知道就说他先起了。   清泽安排了一艘白色游艇,一上船,蓝眼睛的中年船长跟清泽热情地用英语打了个招呼,顺便问候了清泽的父母,把他和梁姿送进了船舱。   客厅的巨大落地窗外一片漆黑,沙发后面的长餐桌上摆好了早餐。   梁姿一恍惚,以为自己进了一栋居民楼里的豪华公寓,还是那种三室两厅的海景房。   “船是我爸妈的,从格陵兰岛回来之后一直停在卑尔根,我就让William开过来了,”清泽拍拍她的手,大言不惭地说道:“带着梁老师一起啃老。”   梁姿笑出了声。   清泽牵着她的手,在里面走了一圈,把房间挨个介绍了一遍。   “这个是我的房间,你要是困的话,就在这儿睡。”他说道。   梁姿“哦”了一声。   她还想错了,不是三室两厅,是四室两厅,他家人多。   在餐桌后面的边柜上,梁姿看到了一张全家福,一家五口人站在甲板上,隔着一片蔚蓝大海,身后是一座五颜六色的悬崖小镇。   照片里的清泽挺拔而青涩,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站在他身旁的女人美丽而温柔。   原来清泽的桃花眼是随了妈妈。   清泽掰下一块牛角面包,喂到梁姿嘴边,说道:“这是六年前拍的,在Capri。”   梁姿把面包吃完,开口道:“你们家的人,都真好看。”   清泽一笑,“我们梁老师也好看。”   梁姿没出声。   两个人补了个觉,吃了顿饭,对着手机认了半小时的鲸鱼。   十一点了。   外面渐渐亮了起来,虽然马上又要黑了。   特罗姆瑟位于北纬六十九度,一月底这几天,上午十点日出,下午两点日落,一天白昼四小时。   船长面露喜色地冲进客厅,对站在窗边的两人喊道:“快点快点!它们来了!”   清泽和梁姿飞快地穿上了厚重的防水外套,一前一后蹬蹬跑到了甲板上。   天色阴沉,冷风刺骨,即将下雪。   黑白相间的山川在灰蒙蒙的天光里显现了形状,低矮而绵延。   世界很安静。   除了海水轻轻拍打船体的声音,梁姿什么也听不到。时不时有海鸟盘旋飞过,发出几声“欧欧”的长鸣,更显空寂。   所以,鲸鱼呢?   “在你们的左手边!有虎鲸!”William的声音适时响起。   梁姿和清泽往左边看去,不远处的灰蓝海面上齐齐浮出了十几道黑影,黑色脊背上带着一块椭圆形的白色。   几秒之后,喷出了一片雾状水柱。   “好大一群。”   梁姿想起了清泽给她发过的鲸鱼视频。   她兴高采烈地扑到了清泽怀里,扬着下巴看他。   清泽眼睛一弯,低头亲了一口。   William正一丝不苟地举着单反拍鲸群,根本没有察觉到这对小情侣在那边卿卿我我。   他眼睛瞄着镜头,对他俩衷心说道:“你们很幸运,抓住了尾巴,等到了二月份,它们就要游到非洲去啦。”   梁姿和清泽四目相对,偷偷笑了。   清泽解释道:“他就这样,眼里没有别人,只有大海。”   “叔叔挺酷。”   梁姿脑袋一歪,“我们给冰箱上的那两只鲸鱼起个名字吧?”   “好,”清泽看着他文学素养极高的女朋友,“梁博士想起什么名字?”   梁姿转了转眼珠,“蓝蓝和鲸鲸?”   “……梁老师,一,咱们今天没看见蓝鲸,二,名字是不是有点随意了?”   梁姿不同意,“我觉得很好。”   蓝蓝和鲸鲸,梁梁和清清。   梁姿说着,目光在灰蓝色的水面搜寻,船后似乎有动静。   她定睛一看,一只小虎鲸摇头摆尾地游了过来,也就隔着两三米远。   水面上支棱着一个分叉的黑色小尾巴。   “清泽你看!”她用力摇了摇清泽的胳膊,激动得像只刚会飞的小鸟。   清泽的视线往下一扫——   小鲸鱼蹭地跃出了水面,仰着脑袋,翘着尾巴,长着翅膀,定格一般在空中停留了一秒钟。   仿佛在说,我笑一个吧,你俩可看好啦。   扑通。   又落进了海里,水花四溅。   脸上袭来一阵逼人凉意。   梁姿惊呼一声:“好可爱!”   没想到,小虎鲸似乎受到了鼓舞,居然又“哗啦”“扑通”地跳了一回。   这一次,清泽也笑出声了。   鲸跃他看过不少,这么给面子爱表演的鲸鱼,他还是头一回见。   梁姿望着还在轻泛涟漪的海水,嘴角咧到了耳朵。   在世界尽头的北冰洋上,她心里的花开了。   她转过头看向清泽,食指从温暖的袖子里探出来,拂去了他通红鼻尖上的一滴浪花。   她笑容灿烂,眼里情真意切,“清泽,我答应你一个要求吧!”   又补充道:“如果我能做且愿意做的话。”   清泽听了,没什么反应,“梁老师愿意做的,那可不太多。”   他也给梁姿擦了擦脸,嘴上淡淡说道:“每次一问好不好,就是‘不好’,特别干脆的那种。”   梁姿模仿着他的语气,“还挑是吧?”   清泽笑了出来,“不挑不挑,给了就要。”   清泽一把将梁姿抱进怀中,把两人身体之间的海上寒风驱逐再驱逐,冻得要失去知觉的脸颊贴在她头顶的衣服帽子上,蹭出了沙沙的声响。   作者有话说:   冷清的家里突然热闹了起来,多了好多热情小天使,感恩!   我会努力支棱的!爱你们!! 第49章 领带   第二天上午, 两人睡到了十点半。   梁姿迷迷糊糊的,觉得后背被什么东西硌着,躺得很不舒服。她伸手一划, 抓出了一团布料。   黑色眼罩和黑色领带。   这两样东西是梁姿从家里带到特罗姆瑟的, 打算都用在清泽身上。   但是计划赶不上清泽突然强势的手腕。   昨晚, 他嘴上温柔地说着“宝贝,下次再给我用”, 手上一绕一系, 用领带绑住了她的脚踝。   梁姿气得在清泽的肩膀上留了好几个牙印,并在领带解开的那一瞬间直接踢了一下他的小腿。   清泽一边笑,一边把眼罩从被子里抽出来,戴在了自己眼前。   他倚着床前的枕头, 声带轻动, 又说出了那句话:   “Madame,je suis a votre disposition.”   女士,我任您处置。   梁姿把眼罩和领带扔在一边,翻了个身, 转到了清泽那边。   清泽也刚醒,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懒洋洋地说道:“梁老师, 早上好。”   梁姿左挪右挪,钻进了他的怀里, “早上好, 二十八岁的感觉怎么样?”   清泽浅笑着,胳膊搂住她, “以后不知道, 昨天特别好。”   两人在酒店吃了个早午餐, 赶着天光去对面的小岛坐缆车,俯瞰特罗姆瑟。   鹅毛大雪从昨天傍晚下到今天早晨,山顶积雪厚重,冷风凌厉。   梁姿和清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在湿滑的路上相互搀扶,脚步颤颤巍巍。   梁姿说道:“咱俩怎么像六七十岁的。”   清泽拢着梁姿的胳膊,眼睛看着路,“说少了吧,咱俩这样,至少八十。”   他又道:“所以说,梁老师,你不能八十才得诺贝尔奖,回来上去演讲还得让人扶着。”   梁姿笑出了声,嘴边呼出来一缕缕白气,“扶怎么了,抬也要把我抬上去。”   清泽一顿,“那还是扶吧。”   两人说说笑笑,走到了山边的透明围栏,往山下看去。   平坦的纯白城市被石墨色海湾分成了前中后三个岛屿,平缓的雪山横在岛屿尽头,地上的山尖雪和低空的烟雾云连成一片。   清泽和梁姿接了个吻。   “虽然天气不太好,但还是好美。”她说道。   他指了指肩上背着的相机包,“要不要拍照片?”   “好。”   拍完照,他们去咖啡馆买了两杯热巧克力,等再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眼下的特罗姆瑟灯光璀璨,港口的摩天轮变换着五颜六色的闪亮霓虹。   “没有日落,有点可惜,”梁姿说道,“上次来的时候,天是粉色的,雪是白色的,月亮是黄色的,凑在一起很漂亮。”   清泽却觉得挺好。   他们这一趟,看见了极光,追到了鲸鱼,要留下一点遗憾才会有下一次。   他揽过梁姿的肩膀,“没关系,咱们明年再来,到时候挑个天气好的日子看日落。”   梁姿算了算,明年冬天,他们总归是还在一起的。   “好。”她应道。   两人看够了,又按着原路颤颤巍巍地返回。梁姿一步没站稳,清泽也没拉住,俩人一起倒在了路边的雪地里,砸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   周身一股湿凉。   也许是刚才那杯热巧的含糖量太高,梁姿晕乎乎的,根本觉不出冷,甚至觉得和清泽一起躺在厚厚的积雪里很快乐,不太想起来。   显然,清泽也是这么认为的,他用戴着手套的双手捧着梁姿的脸,吻了上去。   算了,梁姿心想,人来人往就人来人往吧。   黑灯瞎火,天寒地冻,异国他乡,谁认识谁。   她抱住清泽,唇舌积极地回应起来。   一吻结束,两个人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还是从雪地里坐了起来。   梁姿看着头顶长雪的清泽,笑着问道:“现在几点了?”   清泽看了眼手表,“两点十分。”   话音一落,梁姿的后背像是被谁拉住,往后拽了一下。   把她拽出了时间之外。   所以她才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在一个小时里看完了一座城市的寻常一天。   好像在特罗姆瑟的两天里和清泽过了个白发苍苍的晚年。   梁姿的炽热呼吸散在清泽冰凉的下巴,“清泽,我有一种预感。”   “是什么?”   她望着他的澄澈眼眸,轻轻说道:“我好像会爱你很久很久,可能有一辈子那么久。”   “梁姿,”清泽也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对你来说,这是好的预感吗?”   这是好的预感吗?   当我说爱你,我说的是此时此刻的你,是未来我记忆中的你,是永远二十几岁的你。   是和我相爱的你。   是我只要一想起来,就会满心欢喜的你。   我把这样的清泽放在最柔软的心底,一直到死,会是一件好事吗?   梁姿毫不犹豫地点头,“是。”   “好,”清泽语气平静,“既然是预感,那就有不准的概率,我也有一种预感。”   他抵住她的额头,“梁姿,我会爱你很久很久,有一辈子那么久。”   这次换她问他,“对你来说,这是好的预感吗?”   清泽也毫不犹豫地点头,“是。”   梁姿伸手,把他头发上的雪都拍下去,“好,挪威的雪听到了。”   ——   整个二月的周一到周五,梁姿几乎都待在图书馆里写她的博士论文。   她想到哪写到哪,法语不会就先写中文,这段写不下去就跳到下一段写,从内容到方式都十分随意,但也算是开始了。   与此同时,她又收到了一篇论文征稿,主题刚好是超现实主义文学,截至日期是3月1号,她和导师聊过之后,打算试一试。   今年的情人节在除夕前一天,是个周三。   清泽下班之后和梁姿吃了顿晚饭,送了一束红玫瑰,外加一块梁姿之前在日内瓦选过的手表。   也是这一天,梁姿才知道,清泽的阴历生日是大年初一,他家人更喜欢给他过这个生日。   梁姿觉得很好,他跟她过一个生日,跟家里人过另一个生日,仿佛在她和他家之间存在一条明显的界限。   清泽却和她说:“年年都是跟家里人过的,二十多年了也没换过人,梁老师明年陪我去吧?”   还不忘用脑袋蹭蹭梁姿的下巴。   梁姿没有当场拒绝,只说道:“明年再说,没准还在写论文呢。”   清泽“哼”了一声,“梁姿,你知道你上次跟我说这种话是什么时候吗?”   “什么时候?”她完全想不起来。   清泽把她往自己怀里收了收,“我约你去卢浮宫,你说应该可以,不行的话再说。”   “?这都快一年了,你记这么清楚干什么?”   清泽又哼了一声。   能不清楚吗,这句“不行的话再说”让他翻来覆去担心了好几天,没事看一眼手机,生怕她突然变卦。   梁姿问他:“那我是不是答应去了?”   她的下巴传来一声闷闷不乐的“嗯”。   ?   梁姿把脖子移开,手在清泽的头发上一通□□,“怎么着啊Loch,我还得哄哄你是吧,二十八了。”   清泽冒出一句:“二十八怎么了,你二十七还喝旺仔牛奶呢。”   梁姿一笑,“你今天在这儿复习呢?”   清泽抬起头,“这是梁老师的绝活,我也就学了个皮毛。”   梁姿对着他眨了眨眼睛,“你去一趟衣帽间好不好?”   “干什么?”   “选一条你喜欢的领带,”她故意软着嗓子模仿他说过的话,“宝贝,下次再给我用。”   清泽笑着叹了声气。   服了。   第二天上午,梁姿站在图书馆外面,跟梁小凤女士打了一个简短的视频电话。   梁母先是看了一下梁姿身上的衣服,“对,过年就该穿红色,吉利。今天晚上去哪过年啊,还是去王雨薇家?”   “不是,订了一家中餐馆。”   “那也行,别太晚回家,不安全。”   “我知道,跟王雨薇一起回来,”梁姿说道,“那我回图书馆啦,祝你和我爸新年快乐。”   “好,也祝小美女新年快乐,这图书馆真漂亮。”   漂亮是漂亮,但是没空调,夏天能把人热晕。   梁姿挂断了电话。   自从回到法国,她和梁母说起话来一直不冷不热。她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起码她可以保持稳定的心情,这对于一个正在写博士论文的人来说至关重要。   今晚的年夜饭是王雨薇组的局,依旧是之前的几个熟人。   刚吃没一会儿,陈鸥说道:“朋友们,我要去新加坡上班了。”   一桌人震惊不已,“怎么这么突然?为什么去新加坡?”   “能因为什么,因为钱多,我去那边是global pay,工资比较高,正好也在巴黎待烦了,想换个地方待待。”   王雨薇和梁姿痛失一位吃喝玩乐的好朋友,眼前的水煮鱼都不香了。   梁姿问道:“什么时候走?”   “四月入职,下个月月底走吧,走之前我请大家吃一顿,”陈鸥冲她挤眉弄眼,“可以把你家清泽也叫上。”   “好,我问一下他。”   梁姿正听陈鸥讲面试的事情,身后响起一道男声:“学姐?”   梁姿没有意识到这声是对她喊的,直到对面的王雨薇表情微妙地示意她:“梁老师,好像有人找你,在后面站着呢。”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戒指   梁姿心跳停了一拍。   看王雨薇的脸色, 她以为清泽瞒着她从日内瓦回来了。   梁姿转过身,抬头一看,哦, 不是。   她礼貌地站了起来。   “学姐, 真的是你, ”赵知晓冲她一笑,“看背影就觉得像。”   梁姿也笑了一下, “好巧, 新年快乐。”   赵知晓的眼睛扫了一圈桌子,又看回梁姿,笑容更灿烂了,“新年快乐, 那我不打扰学姐吃饭了。”   梁姿一落座, 一桌人开始七嘴八舌地提问:   王雨薇:“你的什么学弟?”   齐铭宇:“他也太直了吧??学什么的?”   陈鸥:“梁老师,这弟弟是不是喜欢你啊?”   梁姿一一回答:“不是我的学弟,好像是学计算机的,不知道, 随便。”   任平安像慢半拍, 这会儿才突然开口道:“啊?从哪看出喜欢的?不就是打了个招呼吗??”   王雨薇冷哼一声,“因为你跟他也差不多。”   任平安无暇顾及这句嘲讽, 对梁姿说道:“梁老师,你跟清老板还好吧?”   梁姿点头, “挺好的。”   王雨薇喝了点酒, 又开始了,“你不说我们也看得出来。”   她的视线停在梁姿的脖子右侧, 一抹紫红淤血在发梢间若隐若现。   王雨薇暧昧地笑, “这个草莓不会是昨天情人节刚种上的吧?”   一桌人开始起哄, 梁姿却怀疑王雨薇在骗她,因为她早上照镜子的时候根本没注意到。   可是,清泽昨天晚上确实在她的颈后吻了很久。   一般来说,她是不会同意清泽在她脖子上留吻/痕的,但是架不住这只狐狸精一直凑在她耳朵边低声说法语,说得她七荤八素。最后不管清泽讲什么,她都是一句轻轻的“嗯”。   真是色令智昏。   “真的假的?”梁姿问。   一桌人齐齐点头,“真的。”   一向冷静的梁姿有点慌了。   被朋友看见倒没什么,这几位一个比一个有经验。   可是,上午视频的时候不会被梁小凤女士看见了吧?   梁姿转念一想,按照她妈那个行事风格,如果真看见了,肯定会大问特问,不可能还有闲情逸致欣赏图书馆。   她暗自松了口气。   旁边的陈鸥把梁姿的头发撩起来看了一眼,“啧啧,我还以为你们俩博士凑在一起看书学习谈人生理想呢,这一天天的,没少睡吧?”   梁姿把自己的头发按住,“你刚才说到跟大老板面试,然后呢?”   在大年三十的饭桌上聊她和清泽的床/事,可以但没必要。   餐厅今晚饱满,上菜速度极慢,梁姿买完单出来,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快十二点了。   清泽给她发了一条微信:【梁老师,吃什么好吃的呢?】   梁姿嘴角一弯,边走边低头给他发了张照片。   任平安走在梁姿后面,胳膊掺着醉醺醺的王雨薇,说道:“梁老师,我胳膊数量有限,你走路看着点啊。”   “好,”梁姿应道,“你把雨薇看好就行了。”   清泽回道:【又背着我吃好吃的】【在哪呢】   梁姿笑了一声,发送:【刚吃完,马上走到地铁站】   清泽:【那打个电话?】   梁姿按下了通话键,“Allo?”   清泽问道:“你一个人?还是和任平安王雨薇一起?”   “三个人一起走呢,你在干什么?”   “陪我爸妈看了会儿春晚的回放,”他可怜兮兮地说道,“现在一个人坐在卧室里加班呢。”   梁姿没有感情地“哦”了一声。   坐在超大的日内瓦湖景卧室里加班,真是太可怜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在家里过生日,周六上午我就回来。”   “好。”   清泽沉默了片刻,在电话里问道:“宝贝,你想不想和我戴情侣戒指?”   梁姿刚刚穿过地铁闸机,脚步顿时放缓,既为了思索,也为了等行动缓慢的王雨薇和任平安。   戒指太像某种契约了,她有些抗拒。   很抗拒。   梁姿握着手机,眼睛漫无目的地左看右看,被墙上的一片蓝色所吸引。   横幅海报的正中间,一个女人在和一个男性气质明显的人形怪物相拥。   是电影《水形物语》的广告,正在上映中。   她收回目光,问道:“什么样的戒指?”   清泽回答:“什么样的都可以,你有喜欢的吗?我是打算让莫歇的师傅做一对简单的铂金对戒。”   梁姿想了一下。   清泽的修长中指,戴上冰冰凉凉的银白色指环。   可以。   “嗯,就铂金的对戒吧。” 她利索地答应下来。   清泽笑了一声,“没问题,是不是到地铁站了?”   “对。”   “那你替我跟他俩说声新年快乐吧。”   “你自己说。”   三人在站台站定,她把手机举到任平安和王雨薇面前,按下扬声器,清泽的愉快嗓音传了出来:“王女士,Adrian,过年好。”   任平安笑道:“过年好,Loch。”   王雨薇也口齿不清地说道:“过年好。”   梁姿刚要把手机收回去,王雨薇一把抓住了她,凑到手机前,笑嘻嘻地说道:“清泽,你今天晚上被撬墙角啦。”   任平安一听,啪啪把王雨薇的手拍下去,在她耳边小声说道:“王雨薇,你怎么又乱说话。”   梁姿把手机放回自己耳边,只听清泽在那边急匆匆开口:“什么撬墙角???”   她笑了一声,“没有,王女士说着玩的。”   刚说完,赵知晓像是凭空出现在站台,走到了梁姿面前,“好巧,你们也刚吃完饭吗?”   梁姿:“……”   从上次的短暂见面里,她就感受到了,清泽不太喜欢赵知晓。   防止事态变得复杂,她对清泽说道:“遇到认识的人了,我一会儿再给你打回去。”   希望清泽没听出来是谁在说话。   另一边,清泽被梁姿挂掉了电话,神色自然,不见一丝恼意。   一方面,要是他和梁姿连这点相互信任都没有,那这段恋爱也不用谈了。   另一方面,不是谁都值得他的在意。   清泽把面前的笔记本合上,从文件夹里拿出了一张白纸,铅笔一勾一描,在纸上画出了一对指环。   他闲着无聊,又在戒指旁边画了两条尾巴高高翘起的小鲸鱼,一边笑,一边写上四个字:“蓝蓝”“鲸鲸”。   活像个上课期间在书上乱涂乱画开小差的小学生。   ——   梁姿拿到戒指的时候是一个月之后。   清泽去日内瓦总部开了个会,回来的时候,口袋里装了个小盒子。   三月中旬,巴黎的气温有回升的迹象,但成日阴雨连绵。   趁着今天天气好,梁姿和清泽吃完晚饭,决定去河边散散步。   两人吹着微凉的夜风,围着塞纳河中间的两座小岛绕了一圈,走上了艺术桥。   正前方是卢浮宫的方形庭院,正后方是久负盛名的法兰西学院,左手边看得到埃菲尔铁塔,右手边看得到圣母院塔楼。   算是塞纳河上要素最多的一座桥了。   桥上亮起了黄色灯光,脚底的木板嘎吱嘎吱,缝隙间还能瞥到闪光的河面。   清泽问道:“这个桥为什么叫艺术桥,因为挨着卢浮宫?”   梁姿点点头,“差不多,因为卢浮宫在拿破仑时期叫‘艺术宫’。”   她牵着清泽的手,走到了桥边,指了指玻璃围栏,说道:“这个桥以前是那种铁丝网围栏,2015年的时候换成了玻璃。”   清泽问她:“为什么?”   梁姿笑了一声,“因为情侣在上面挂了很多很多的锁,市政厅觉得不安全,也不美观,就换掉了。”   她一停顿,“我怎么像个导游?”   清泽也笑出声来,“梁导不能白干,我送点东西聊表心意吧。”   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个水蓝色小盒子,轻轻打开,白色丝缎里放着一对简简单单的铂金戒指。   他望着梁姿,“试一下?”   夜色里,铁塔闪灯了。   几米远的地方,一对中国情侣在拍婚纱照,摄影师操着东北口音指导着:“新郎和新娘再近一点,对,非常好,太漂亮了。”   身后卖唱的爷爷抱着手风琴,正好唱到《玫瑰色人生》的那一句:   “Quand il me prend dans ses bras   Qu’il me parle tout bas   Je vois la vie en rose.”   [当他把我抱进怀中   当他对我低声轻语   我看到了玫瑰色人生]   场景越是浪漫,梁姿越是不安。   人生五颜六色千姿百态,如果眼里只剩下玫瑰色,那就是出了问题。   她对着戒指看了好一会儿,才把那枚小一点的指环拿了起来,戴在了自己的左手中指。   尺寸正好。   她对清泽说:“你戴上,我看看。”   清泽把那枚大一点的指环也套进了自己的左手中指。   和梁姿想得一样,清泽戴上戒指的长指禁/欲又性感。   她握住了清泽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有点硌。”   “我也觉得。”   “不然你就平常上床的时候戴戴吧。”   “?梁姿,你一天到晚就想着怎么睡我是吧?”   梁姿一笑,拉着清泽往桥下走,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咱俩往哪走?”   “走吧,回家吧,我带清老板体验体验生活,让你感受一下巴黎地铁里最现代的1号线。”   卢浮宫这一站刚刚翻新不久,装修模仿了展馆本来的昏暗风格,站台的墙壁里嵌了一整排一比一复制的艺术品。   梁姿和清泽隔着玻璃,研究这个黑乎乎的汉谟拉比法典。   两人看得太入神,以至于身后的车厢发出了“哔——”的一声,才纷纷转过头。   晚了,自动玻璃门正在缓缓关闭。   梁姿还想努力冲一下,却被清泽一把拉住,语气急促:“梁姿,你是要赶火车啊?被夹着怎么办?”   她鼓了鼓嘴,“对,就是要赶火车。”   “梁老师,”清泽揶揄道,“走路不看路就算了,怎么地铁也不看啊。”   梁姿不服气,“那你看什么了??”   清泽眨巴眨巴眼睛,“看你了。”   ……什么玩意。   车轮轰轰滚动之时,梁姿对清泽大声说道:“清泽,我们就像现在这样,好吗?”   清泽捏了捏她的手,点点头,“好。”   梁姿想说的是,他们就维持现在这样的关系,不要再近一步了。   她知道,她的意思,清泽没懂。   但是没关系,她自己知道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溅水   梁姿坐在从波尔多回巴黎的火车上, 望着窗外不断前进的乡村景色,脑子里一直在算日子。   今天是3月29号,还有两天, 她上个月投的文章就要出结果了。   她八天没见到清泽了。   清泽上个礼拜一直在巴塞尔参加钟表展, 他回到巴黎的那天, 梁姿正好出发去波尔多,给上次那位买酒庄的老板做翻译。   老板的时差一直没倒过来, 倚着座椅睡了一路。身旁的秘书本来要工作, 但因为车厢里几乎没有信号,跟国内的人无法联系,只能作罢,也睡了一觉。   这会快到站了, 老板揉了揉眼睛, 和对面的梁姿攀谈起来:“小梁,你是打算留在法国了吗?”   梁姿说道:“不是,毕业之后就回国。”   “其实留在这边也挺好的,生活节奏慢, 也不怎么加班, 像我那个酒庄,地广人稀的, 房子也就几百欧一平。”   “先回国待一段时间吧,看看适不适应。”   秘书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毕业啊?”   梁姿安静了一会儿, 开口道:“顺利的话, 明年夏天吧。”   反正,她是这么打算的。   手机屏幕在这个时候刚好亮了起来, 上面写着:【宝贝, 我在二楼的星巴克等你】   消息是清泽十分钟之前发来的, 由于信号不好,梁姿现在才收到。   她抿着嘴笑了一下,低头回复:【马上就到】   梁姿抬起头,正好对上老板好奇的目光:“男朋友啊?”   “对。”   “也在法国留学?”   “不是,他已经工作了。”   “那他明年是跟着你一起回国吗?”   “应该不回。”   不仅不回,还有可能在山清水秀的瑞士一直干到死。   老板委婉地说道:“那你们这距离隔得很远啊。”   梁姿一笑,坦然回应老板的言外之意,语气轻巧:“那就分呗。”   火车缓缓停靠在蒙帕纳斯火车站,梁姿跟老板和客户在站台告了个别,拉着小行李箱快步走进车站大厅。   根本没走到星巴克门口。   大概还有十米远的时候,清泽就大步朝梁姿迈过来了,胳膊一捞,差点把人从地上抱起来。   梁姿吸了一口清泽身上的淡淡香气,环住了他的腰。   不需要隔着欧亚大陆,区区十米,她已经觉得山高水远了。   两人吻完,清泽低头质问道:“想我了吗?”   梁姿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清泽穿了件乳白色高领毛衣,柔顺的头发散在前额,眼眸黑亮。   真像。   她眼睛一眯,笑了出来。   清泽知道梁姿的小脑袋瓜在想什么,他硬声说道:“梁姿,你今天挺开心的,我不当比熊。”   梁姿装模做样地抱怨:“谁开心了…上班要是这么开心,清老板肯定是世界上最开心的人。”   清泽认真起来,“梁翻译不开心了?”   “嗯。”   “黎黎,现代社会各司其职,”他看着梁姿,真诚地建议道,“咱们还是买只狗吧。”   “?不买。”   她有一只这么大的可爱小狗,她才不买。   两人走到地下停车场,清泽把梁姿的行李往后备箱一扔,直接揽着她挤进了驾驶座。   梁姿坐在他腿上,边吻边说:“你轻点放…那里面有老板送我的两瓶酒。”   清泽拍了她一下,“专心点儿。”   唇瓣吮得更深。   梁姿的手指无意识地扒拉着清泽的毛衣领,在喉结处反复摩挲。   有点晕。   正当她要喊停的时候,清泽先她一步停了下来。   男人满眼里都是她,哑着嗓子问道:“宝贝,想不想在这儿试试?”   她半阖着含水的瞳仁,“试什么?”   清泽松开梁姿的腰,手伸到她面前,晃了晃手指。   中指的银色戒环闪着不近人情的白光。   好像很凉。   蓦地,梁姿才记起她和清泽正在哪里厮磨。   他们在空旷寂静的停车场,在昏暗逼仄的车厢。   她吻了一下金属戒指,小声回答:“想。”   清泽听见这句答案,眉毛一挑,嘴角勾起了一抹坏里坏气的笑——   “可是我不想。” 他得逞地说道。   梁姿刷地涨红了脸。   哦,合着在这儿等着她呢。   她张开嘴,在清泽左手的虎口处实实在在地咬了一大口,“你真烦人。”   清泽好像一点儿没觉出疼来,反倒笑出了声音,“梁老师,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   梁姿把发烫的脸埋在清泽的颈窝里,懒得理他。   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百姓呢。   清泽讨好似地把她抱进怀里拍了拍,和缓地解释道:“不是故意逗你的,我刚想起来,车里没有湿巾了,下次好不好?我把东西准备齐全。”   梁姿“嗯”了一声。   下次个毛线。   “那晚饭想吃什么?”他问。   梁姿琢磨了一会儿,“既想吃意大利菜,又想吃火锅。”   “那今天先吃意大利菜,明天吃火锅?”   “好。”   后来梁姿和清泽一致同意,在他们一起吃过的无数顿饭里,这顿火锅是最怄气的一顿。   第二天下午,梁姿应中文系学妹的约,在玛丽桥旁边的一家咖啡馆跟她聊博士申请的事情。   聊到一半,学妹看了眼手机,问道:“学姐,上次跟我一起的那个男生,你有印象吗?他在附近,我正好要还他一个东西,可以让他也过来吗?”   梁姿平淡地说道:“可以。”   横竖跟她关系不大。   梁姿以为学妹只是和赵知晓在咖啡馆门口碰个面,没想到赵知晓点了杯咖啡,在学妹旁边坐了下来。   大多数时间都是梁姿和学妹在聊,赵知晓只待在旁边,听见几句俏皮话的时候也会跟着笑一笑。   学妹甜甜一笑,“谢谢学姐,好热心啊,回答了我这么多问题。如果下半年我能留在巴黎读博,我一定请你吃饭。”   梁姿笑道:“没关系,你还有什么问题可以微信问我。”   见两人聊完了正事,赵知晓说话了:“学姐,我们的项目是英语授课,但我正在自学法语。我就是觉得你的法语说得特别好,想知道你是怎么学的。”   梁姿简单概括:“多听多说,慢慢来,重在坚持。”   赵知晓又问:“你平常会给别人教法语吗?”   梁姿摇头,“不教。”   “为什么啊?”   “没什么时间,平时还要看论文。”   赵知晓笑了一下,“唉,我还想说,要是学姐开课的话,我就可以跟你学了。”   傍晚时分下起了淅淅沥沥的中雨,清泽给梁姿发了微信,说一会儿来咖啡馆接她,一起开车去火锅店。   他坐在车里,从很远的地方就看到梁姿了,她站在路边,打着一把黑色雨伞。   旁边没有她约好的学妹,只有一个男的,眼神就没从梁姿脸上离开过。   从他见到梁姿的第一刻起。   赵知晓。   清泽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三个字。   他是有耐心,但也分人。 第三回 了,可以了。   咖啡馆在十分钟之前打了烊,学妹跟朋友约了晚饭,已经离开了。赵知晓说他没什么事,正好陪她等车。   梁姿回绝:“不用,你回去吧,我自己等就可以。”   赵知晓笑了笑,“没事,正好跟学姐请教一下法语知识。”   推脱之际,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二人面前,车窗降下,里面传出一道男声:“梁老师,快上来。”   话语简单,口吻亲密。   赵知晓听见这个称呼,眼神又一次楞住了。   第一次是在他刚刚看到车标的时候。   很快,车里又传来一句话,客气而冷淡:“你好,后排有东西,就不捎你了,不好意思。”   赵知晓应道:“没关系。”   梁姿跟他说了声“拜”,收起雨伞,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她根本不用往后看,就知道清泽在说谎。   只要清泽想捎人,就算车后座是满的,他也能想办法把人带上。   更何况,他每一辆车的后座都干干净净。   梁姿觉得情有可原,毕竟清泽不喜欢赵知晓,也没那个义务让他坐他的车。   她以为,就这么完了。   直到身旁的清泽寻常地打着方向盘,车尾一甩——   一股水花声冲进了梁姿的耳朵。   她往模糊的后视镜里看去,赵知晓的裤子湿了大半,表情狼狈而不甘。   在去火锅店的路上,清泽正好跟他妈打电话,梁姿望着滴雨的车窗,一句话也没说。   她满脑子都在想,清泽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他平常的教养都是装的吗?   以她对清泽的了解,如果他真的想羞辱一个人,他应该更喜欢彬彬有礼的方式。   归根结底,清泽觉得赵知晓不配,不配他下车,也不配他动脑子说几句拐弯抹角骂人的话,只配他粗鲁直白地开车溅水花。   那谁配呢?   他那个家世显赫的妹夫配。   一整顿饭,清泽像没事人似地下菜捞菜,跟梁姿有说有笑,和平常一模一样。   他表现得越寻常,梁姿就越生气,而清泽不会看不出她生气。   可是跟清泽在人声鼎沸的火锅店谈这些也不合时宜,梁姿只能耐着性子把这顿饭吃完,时不时回应他几句。   这顿火锅,一个忍得辛苦,一个装得疲惫。   一丝丝的味道都没尝出来。   上车的时候,清泽问她:“去哪?你那儿还是我那儿?”   “回我家,”梁姿补充道,“我一个人回。”   清泽停了一秒,点点头,痛快答应:“行。”   车安稳地停在了梁姿家楼下。   两人并排坐在晦暗的光线里,谁都没动,谁都没说话。   但是谁都清楚,他俩得谈谈。   否则今天晚上只能是被气得睡不着。   可两个人都没预料到,谈完以后,还是被气得睡不着。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吵架   车里寂静而沉闷。   开口之前, 梁姿对自己说,她要解决问题,不是激化矛盾, 她不能像梁小凤女士那样说话, 更不能像她爸那样不说话。   梁姿思量再三, 向清泽问道:“你是不小心把积水溅到别人身上的吗?”   清泽目视前方,双唇一张一合, “不是。”   她看向他, “那你为什么这么做?”   清泽转过头,对上梁姿的视线,“梁老师不知道?”   梁姿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不能再和清泽打哑谜了,就看他刚才在火锅店里跟她有说有笑的样子, 他今天可以把谜打死。   她压着心火, 有条有理地解释了一遍赵知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本来约的学妹为什么不在。   等她终于讲完,清泽沉声道:“梁姿,你去哪里, 和谁见面, 这些是你的自由,我不会因为你跟谁见了个面就不开心。”   梁姿问:“那你现在为什么不开心?”   “我不开心, 是因为我把水甩到一个男的身上,这个男的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有我这么个男朋友, 但还是三番两次锲而不舍地挖墙脚, ”那双清冷的桃花眼径直望向梁姿,“可是我女朋友只在乎一件事, 就是我不该把水甩到他身上。”   “你知道他根本挖不了, 你有什么可介意的?”   清泽向来平稳的音量隐隐有升高的趋势, “我就是不喜欢他不行吗?”   梁姿沉吟了片刻。   她点点头,“行,那咱们互换一下,你去参加一个晚宴,宴会里刚好有个人喜欢你,所以我也不喜欢她,那我可以把水甩到她身上吗?你那些晚宴里的人非富即贵,我能吗?   “再换回来,假如今天站在我旁边挖墙脚的人是你那些几百万欧的大客户,你会把路上的积水甩到他们身上吗?”   清泽眼底的温度骤然降到冰点。   头一回,他冷着嗓子问她:“梁姿,你什么意思?”   梁姿跟他打回震耳欲聋的哑谜:“我说的这么明白,清老板不知道?”   清泽的面部线条却突然柔和起来,他轻声一笑,问着梁姿:“因为我把一个对咱俩而言根本不重要的人的衣服弄湿了,我在你眼里就成嫌贫爱富的人了?”   清泽强忍着不去说那句话,可他到底顺风顺水地过了二十八年,没有傲气也有自尊,听见他天天宝贝着的女朋友这么说自己,这句话还是从他嘴里溜了出来:   “那我跟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车厢又归于死寂。   梁姿一动不动地看着清泽,过了几秒,她也把不该问的话问了出来:“你在跟我装吗?”   清泽闻言,把头转了回去,脸上没有一丝波动。   钥匙一转,发动机启动,车子里又有了嗡嗡的声响。   他盯着前面的路口,淡淡下着逐客令:“挺晚的了,你回家吧。”   梁姿一秒也没耽搁,直接下车走人,车门被她“咣当”一声甩在身后。   清泽更是不甘示弱,没等梁姿进公寓大门,车已经开出好几十米了。   梁姿气得一晚上没睡着觉。   她平常熬夜写论文也就算了,为个男人伤肝伤肺算怎么回事啊?   更让她生气的是,她甚至没搞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生气。   并不是因为清泽的那句“贫”。   这句话带给她的冲击力确实不小,可是很快就过去了,就像喝了一大口气泡水,虽然刺激口腔,但说到底还是水。   她和清泽在一起将近半年了,他俩之间的贫富差距,她早就领略了千千万万遍。   贫富相对,在清泽眼里,她确实是穷人,这件事并不会因为清泽的闭口不言而改变。   在一晚上的辗转反侧之后,窗外亮起了淡蓝色天光。   梁姿躺在床上,一晃神,想起了她跟王雨薇说过的一句话。   她气的是他现在还不来找她。   “哼。”   梁姿第八百零一次翻身。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怎么想了一晚上才想明白?   肯定是因为天天跟狐狸精在一起,脑子里的精气都被他吸走了。   “哼!”   又翻了过去,第八百零二次。   忽然,床头柜上的手机有了动静——   闹铃响了。   梁姿从床上坐起来,薅起手机,一遍一遍地刷新邮箱,心情紧张而忐忑。   终于,她在十点多的时候如愿收到了那封她等候已久的邮件。   她的论文投稿被接收了。   不出意外的话,她要在一群研究精神分析和超现实主义的学者教授面前读论文了。   梁姿心里一下舒服了不少,分手的强烈念头立刻减弱了百分之五十。   但还是好生气。   她走到客厅,从抽屉里翻出了一个白色封面的练习本。   她的消气指南。   这么久了,它终于派上用场了。   梁姿蜷在沙发里一页页地看着本子上的字,嘴角时不时地翘一下。   半本翻完,她像是做了场冥想,整个人彻底冷静了下来。   她确实不应该那样说清泽,因为本子里记着,在2018年2月5号那天,她去超市买东西,清泽在门口等她。她出来的时候看见清泽正和路边的一个流浪汉聊得热火朝天。   用来乞讨的星巴克纸杯里有一张二十欧的纸币。   她之所以把这件事写下来,是因为清泽实在是和那位叔叔聊得太开心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碰见熟人了。   至于清泽说的,因为他爱她,所以他不嫌贫爱富,这个论据在梁姿看来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他俩在一起,根本不涉及有钱没钱的问题。   梁姿把本子一合,决定好了。   如果今晚十点前,清泽还是没联系她,她就给清泽发个消息。   这么耗着,于事无补。   当晚十点,陈鸥在巴士底的一家酒吧请朋友喝临别酒。   见梁姿独自出现在桌边,陈鸥问:“怎么一个人来的?清泽呢?”   梁姿说道:“他出差了,不在巴黎。”   王雨薇一听,把她拉到旁边,“听着不高兴,不对劲。”   “吵架了。”梁姿小声应了一句。   王雨薇看着她,眼神里写着:我就说吧。   “第一次吵架?”   “嗯。”   “为什么?”   梁姿言简意赅地概括了一遍,问王雨薇:“你觉得呢?”   王雨薇嗤笑一声,“清泽是吃醋了吧,他可真逗。”   梁姿:“?我能不知道他是吃醋吗?但是吃醋了也不能没礼貌吧?”   “梁老师,我知道你对伴侣的各项要求都比较高,但是你站在清泽的角度想一下,他忍了好几个月,终于出手把挖墙脚的铲走了,结果女朋友还为这个跟他翻脸,你说他能不生气吗?”   梁姿没说话。   她还是坚持己见,清泽可以铲,但是方式不对。   梁姿把手机从包里找了出来,十点十分了,清泽依旧没有发来消息。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在手机上打字。   王雨薇说道:“你要先认错?”   “不算认错,先说句话吧。”   “但是,你这次要是先低头,那以后每次吵架,他都会等你先低头。”   梁姿怒火未消,眼睛瞅着手机,嘴上说着似是而非的气话:“没事,反正明年就分,能吵几次架。”   “那你不如直接把这句话发给他,肯定见效。”   “分手还给他预告?他想得美。”   她发送了消息:【咱俩昨天都不太冷静,我有说的不对的地方,你也有,咱们各退一步,好好聊聊,行吗?】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梁姿每隔五分钟就瞥一眼手机,想知道清泽回她了没有。   可是消息越等越不来。   越不来,她就越生气。   越生气,喝得就越多。   梁姿酒量好,但也架不住一会儿一杯伏特加,一个人就喝了半瓶多。   她再一次拿出手机,对着屏幕眨了眨醉醺醺的眼睛。   还是没回。   第一个小时里,梁姿还在忿忿地计划,她一定在毕业那天就把清泽甩了,博士答辩之前就删光联系方式,答完辩她就带着爸妈去旅游,旅完游她就坐飞机回国。   不就是不回消息吗,谁还不会了。   可是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清泽一般十二点以后睡觉,现在应该还醒着。   如果他在家里加班,那他最多一个小时看一次手机。   就算他在游泳健身,一个半小时也应该结束了。   清泽没有回,只会有一个原因。   他不想回。   行吧。   既然他不愿意各退一步,那她只能多退一步了。   她退一步,他们还有继续的可能。   再退一步,她有了海阔天空,就不要他这片湖了。   今天她收到了人生第一封论文接收邮件,如果没有清泽这个男朋友的话,她现在应该是非常非常高兴的。   梁姿把杯底的烈酒一饮而尽,趁着口腔里的灼烧感还没消散,她晕晕乎乎地写道:【我的投稿被接收了,从明天开始我要闭关写论文了,大概两个星期,这段时间就先不联系了】   发送了。   就凭她和清泽现在的状态,两个星期不联系,应该,就算是分手了。   梁姿吸了吸鼻子,又点了一小杯伏特加。   王雨薇在旁边制止她,“梁老师,可以了,你喝多了,我还得给你架回去。”   王雨薇又想了想,“还真没见你喝醉过,也不知道你酒品怎么样。”   不知所以的任平安笑着说:“没事,给清泽打电话,让他接梁老师回去。”   “不用给他打,”梁姿盯着小玻璃杯里的透明液体,平淡地说道:“分手了。”   王雨薇和任平安的瞳孔地震了。   梁姿的手机也震了。   作者有话说:   梁姿&清泽:虽然我俩还没快乐上,但还是在2018年祝大家2023新年快乐!!   PS:下一更是周一早上九点左右 第53章 心慌   梁姿往屏幕上扫了一眼, “清泽”。   她不情不愿地按下了接听。   梁姿还没开口,只听见清泽的声音从电话里急溜溜地传了出来:“宝贝你别生气我现在去找你好不好?”   她冷淡回应:“我不在家,你不用来。”   “那你在哪?咱们见一面好吗?”   “不告诉你, 不好。”   身边的王雨薇把梁姿的手机抢了过来, 对清泽说道:“我们在Bastille这边, 她喝醉了,我让任平安把地址给你发过去吧。”   她一边说着, 一边向任平安使了个眼色, 任平安接收到信号,立刻拿出了自己手机。   清泽在那边连连道谢,语速稍稍放缓:“好,我马上就到, 麻烦你们照顾她一下, 谢谢了。”   “不用——”   梁姿把手机夺回来,挂掉了电话。   她的眼神在王雨薇和任平安身上打了个来回,掷地有声地控诉:“狼狈为奸!”   “狼”和“狈”听完,四目相对, 扑哧一笑, 说起了情侣之间的悄悄话:   “我们梁老师喝醉了还挺可爱的。”   “确实和平常不太一样。”   “像小孩子。”   任平安站在酒吧门口优哉游哉地等清泽,嘴里还哼起了小曲。   见清泽步履急促地走到面前, 他换上了一副惋惜的表情,对清泽说道:“Loch, 听说你和梁老师分手了?什么时候的事?”   清泽的脑子像被敲了一棒槌, 当场愣住了,脑子嗡嗡的。   他胸腔起伏, 止不住地喘着粗气, 过了好几秒, 他问着任平安:“什,什么分手?谁说的?”   任平安往门里看了一眼,“就是梁老师说——”   直接被清泽推进了酒吧。   清泽一走到地方,一桌人齐刷刷向这位陌生帅哥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除了坐在桌子最外边的梁姿。   酒被王雨薇拿走了,她干脆低头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清泽心里慌得厉害,借着二十多年的交际经验,硬是对一桌陌生人扯了个微笑出来,算是打了个招呼。   陈鸥和各路朋友聊了一晚上,此时正在状况外,她看着清泽,面露诧异,“诶,梁姿说你出差去了,刚回来的吗?”   他点点头,“对。”   陈鸥没忍住,笑了一声。   清泽这人真的太好玩了,跟她说着话,眼睛一直往梁姿身上瞟。   她简短说道:“酒水我买单,你随便喝。”   “谢谢。”   清泽不动声色地平复呼吸,走到了梁姿身边。   从上往下看,他只能看到一个又黑又圆的后脑勺。   他弯下腰,轻声喊道:“黎黎。”   梁姿毫无反应。   清泽也顾不上其他人的眼光了,他直接蹲了下来,又叫了一声:“黎黎。”   梁姿有动静了,把头潇洒地转向了另一边。   清泽再接再厉,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胳膊,对着一颗后脑勺低语:“宝贝,你别生气了。咱俩先出去行不行,我跟你好好道歉。”   “那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梁姿气呼呼地问着,蹭一下把头转回去,猝不及防地看见了一张男人的帅脸。   清泽正用两只手扒着桌边,脑袋放在手背上,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他把左手伸出来给她看,瘦削的手指上还有没洗下去的红色颜料,“画画呢。”   梁姿突然直起了后背,她垂眼望着清泽,冷冷说道:“你给我站起来。”   清泽以为梁姿要赶他走,坚决不站。他的手掌寻着梁姿的手,几经挣扎,还是攥进了手心。   他嗓音干涩,“宝贝,我知道错了。”   梁姿的语气依旧居高临下:“我喝的有那么一点点多,现在有那么一点点醉,你得扶着我。”   清泽两眼一弯,眼底的不安散了大半,“没问题。”   他站了起来,揽过梁姿的腰,想把她抱进怀里。   梁姿“啪”地把清泽的手扑下去,鼓着腮帮子,凶巴巴地命令:“不是抱!是扶!”   他有求必应:“好。”   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梁姿被清泽搀着,和陈鸥道了个别。   她抱着陈鸥,胡言乱语道:“回来去新加坡找你玩,虽然你只喜欢姐姐,但要是有帅哥的话,记得给我留意着。”   一旁的清泽顿时黑了脸。   陈鸥看出俩人在闹别扭了,爽快地说道:“可以,什么标准,我给你找。”   梁姿看着陈鸥,认真思考了一会儿,醉了吧唧地开口:“干净,活儿好,懂礼貌。”   她刚说完,又突然改口:“算了不要了,男的!麻烦!”   清泽的脸当即变成一块死机的手机屏幕,漆黑一片,棱角分明,动也不动,一声不吭。   王雨薇在跟前听着,和陈鸥一起笑出了声。   “你一个人可以吗?”王雨薇问清泽。   “可以。”   清泽给梁姿把外套穿上,拉好拉链,一手搂着东倒西歪的梁姿,一手拎着她的包,稳稳当当地走出了酒吧。   陈鸥和王雨薇站在两人背后,“啧啧”了两声。   陈鸥:“清泽是不是有一点低声下气?”   王雨薇:“我觉得还可以吧,梁姿挺给他台阶的。”   陈鸥:“她那是看我的面子。”   一上了车,梁姿立刻翻脸不认人。   她坐在清泽的腿上,因为喝多了,嘴皮子更利索了,连珠炮一样地质问道:“画画就可以不看手机吗?你是不是故意不回我?我都主动给你发微信了,你还不回我,你是不会用微信还是看不懂中文!你是不是想分手!”   手在他的头发上揉来揉去,仿佛在泄恨。   清泽呼吸一滞,立刻回答:“不是,没有,不想分手。”   他想摸摸梁姿的后背,手刚抬起来,就被她咄咄逼人的目光一寸一寸怼了回去,最后只能老老实实地放在身体两侧。   他温声说道:“宝贝,我真的没看手机,我以为你不会主动联系我,还想着去跟你道歉。但是我空着手道歉没什么诚意,所以打算画完画再去找你。”   他微微抬眸望着梁姿,眼神诚恳,“梁姿,对不起,我昨天不该跟你这么说话,我真的太生气了。但是,我没有因为钱的问题看不起谁,更不会看不起你,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见梁姿一声不响地看着他,没有要说话的迹象,清泽继续说道:“我确实是在装,我这二十几年,一去宴会就在装。但是我没有跟你装,我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是什么样,我在你面前就是什么样,”他顿了一下,“如果你指的是礼貌,那我确实是在区别对待那个男的,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当着我的面勾引我女朋友。”   打死不说名字。   清泽垂下眼,长长的眼睫毛底下还是有一丝丝的不情愿,“我可以去跟那个男的道歉。”   他又抬起眼,语气坚定:“但是他挖墙脚就是不对。”   无论如何,底线必须要守住。   啪。   梁姿拍了一下清泽的脑门,声音清脆,“我才不是你家的墙脚!”   “不是墙脚,”清泽见缝插针,把梁姿的手抓过来,放嘴边亲了一口,“梁老师是咱们家顶梁柱,把顶梁柱撬走,大错特错。”   这一次,梁姿没把手抽回来。   酒劲儿真的上来了,再加上昨天一晚上没睡,她泪眼婆娑地打了个哈欠。   她没说原谅,也没说不原谅,只对她腿下这位司机吩咐道:“困了,你送我回家。”   一骨碌坐回了副驾驶。   清泽跟她商量:“宝贝,回我家吧。”   梁姿闭着眼,“不去。”   “就住一晚上,你要是不想一起睡,咱们分开睡也可以。”   “你要干什么呀?”   “什么也不干。”   他只是,在看到梁姿信息的那一刹那,心里慌得要命。   眼前的房子空空荡荡,安安静静,好像再也不会有她了。   所以,他今晚一定要在这个家里看到她。   梁姿没再出声,窝在角落里睡着了。   清泽一路向西行驶,带着梁姿如愿回到了自己家。   梁姿的酒意来得快,散得也快,她在清泽的怀里醒过来,揉了揉眼睛。   他这是刚把她抱到卧室。   “我去洗澡。” 她挣扎着要下来。   清泽低头看看她,“我帮你?”   “不用。”   梁姿洗了个热水澡,神智清醒多了,她往床上一看,清泽正倚着靠枕等她。   见好就收吧,梁姿对自己说,既然她不想现在就和清泽分手,那么为了他俩以后相处愉快,她也要表示一下。   梁姿坐到清泽旁边,开门见山道:“我昨天也说了不该说的话,我知道你没有在跟我装。”   她转过头看向他,“对不起。”   但她也有自己的坚持,“你昨天不应该把我赶下车。”   清泽把梁姿搂到怀里,下巴蹭着她的头顶,无辜地说道:“没有赶下车,咱俩昨天那样,再吵下去就出事了,我这是及时刹车。”   梁姿哼了一声。   突然,她从床上爬起来,又坐到了清泽的腿上,食指顶着他的额头,把脑袋抵到了墙壁。   “你说,”她嘟着嘴巴逼问道,“你和你那个小女朋友是怎么分手的?”   清泽心里刚舒服一点,一听见“分手”,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他的桃花眼无声凝着梁姿,过了好一会儿,他硬着声音说道:“梁姿,你想什么呢?”   他语气一转,委屈起来,“我不就是甩了个水吗?你把那个男的的微信找出来,我现在就跟他道歉还不行吗?”   作者有话说:   清泽:我知道错了,但下次还敢。   梁姿:我也是。 第54章 压榨   梁姿果真把手机拿了过来, 找出赵知晓的聊天框,递给了清泽,“你写一个, 我看看。”   清泽勉勉强强地接过手机, 想了一会儿, 开始在手机上打字。   他抬起头,睫毛忽闪忽闪, 乖乖说道:“写完了。”   梁姿拿过来一瞥——   【学弟你好, 我是梁姿很爱很爱的男朋友,虽然你很喜欢她,并且光明正大地勾引她,但我昨天不应该把水溅到你身上, 真是不好意思。】   “你写的这是什么东西??”   还好没发出去。   不过她本来也没打算让清泽道歉, 无论如何,她希望她的生活里少一些无关紧要的男人。   梁姿把手机扔在一边,继续逼问:“我告诉你清泽,道不道歉, 你都得说你和你那个小女朋友是怎么分手的。”   清泽不满又疑惑:“什么小女朋友?”   “二十出头谈的, 可不就是小女朋友。”   他脑袋一甩,又硬气起来, “不说。”   “为什么不说?”梁姿双手捧着他的脸,强行把他的头转回来,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然后被人家甩了?!”   清泽的上下唇瓣被迫一张一合,“不是。”   他一把将梁姿扣进怀里, 双双在床上躺下, 手指和梁姿十指交叉, 下巴磨着她的头发。   他放软嗓音,冤枉地说道:“改天再说,今天日子不吉利。”   梁姿仰起下巴看他,“迷信。”   “迷信就迷信吧,”清泽就势在她双唇印上一个吻,“宝贝,你昨天问我的问题,我还没有回答你。”   清泽的视线不偏不倚地笼着梁姿,语调平平地说道:“第一个问题,你要是真想往谁身上甩水,你就甩,想怎么甩怎么甩,想甩多少甩多少,我给梁老师善后。   “第二个问题,几百万欧,也就是十几块表,多他不多,少他不少,你看我敢不敢甩。”   梁姿无奈地叹了口气。   得了,清泽那股纨绔的少爷劲儿又冒出来了。   不就是几百万欧吗,给她多好。   她夹了一下他的手指,“谁要甩人家水了,我又不是你。”   “哼,”清泽的脑袋又拱上梁姿的下巴,一通蹭蹭蹭,“反正不能把我们梁老师抢走。”   “清泽。”她叫他。   清泽边蹭边说:“怎么了?”   梁姿缓缓道出心中所想:“我发现,虽然你是剑桥纯数学的博士,但你一阵阵的,真的很像小脑没发育完全的样子。”   清泽动作一顿,松开梁姿,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坐了起来。   他低头瞧着她,不愠不恼地开口:“就算我小脑没发育完全,我也是有doctor title的人。”   他眨眨漂亮的眼睛,声音温柔极了:“但是,宝贝,你现在只是candidate。”   一个枕头毫无防备地朝清泽砸了过来。   梁姿气鼓鼓地放狠话:“你给我等着!!”   清泽双眼一弯,哈哈笑出了声。他搂住梁姿,又是笑又是亲。   他宝贝这一晚上张牙舞爪的,真可爱。   “我们梁博士什么时候去开会?”   梁姿没好气地说:“十一月份。”   “为了庆祝梁博士论文被接收,清博士明天请你去吃火锅?”   “昨天不是刚吃过?”   清泽一下泄了气,“吃什么吃,气都气饱了。”   梁姿笑了一声,指尖挠着他的脖子,轻轻说道:“清泽,我想做。”   有史以来第一次,清泽的脸上出现了犹豫。   他斟酌几秒,说道:“宝贝,你要是真的很想做,那也可以。但你要是没那么想的话,咱俩明天起来再做行吗?”   他可怜兮兮地瞧着梁姿,“我昨天没睡觉,前半夜气得睡不着,后半夜起来画画去了,一直画到了今天晚上,有点困…”   梁姿窝在清泽怀里,笑得全身都在抖。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压榨工人的黑心老板,只差没法随随便便拿出几百万欧。   待自己笑声平息,她对清泽说道:“我昨天也没睡着,现在特别困。”   她刚刚说那句话,本来就是为了逗他,没打算真做。   “太好了,”清泽吻了她一下,从床头柜捡起自己的手机,定了个闹钟,“正好周日,咱俩明天八点起床做/爱。”   “……八点是不是太早了?”   “没事,梁老师想睡就睡,我醒着就可以。”   “滚。”   ——   一进四月,梁姿算不上闭关,但严格地维持着和清泽一周见两次的频率,还是清泽努力争取来的。   二十页的论文不算太难写,两个礼拜过去,她把仔细磨完的初稿发给了导师,一身轻松地出门赴约。   春天到了,学姐安凝又开始找人旅游了。   安凝问:“现在拿着申根的居留可以直接去克罗地亚,你想不想去一趟?我同事说克罗地亚的海超级美。”   梁姿的回答和一年前毫无二致,“五月的话,还是没空,六月中下旬可以。”   安凝笑道:“你不和你男朋友讨论一下?你俩不打算出去玩?”   梁姿沉吟片刻。   是有这么回事。   她今年夏天要和清泽一起去度假,这是他俩很久之前就说好的。   她说道:“那我问一下他吧,看看时间。”   清泽今天下午刚从斯德哥尔摩出差回来,晚上比较清闲,他听从梁姿的指示,21:30的时候准时把车停在了路边,摇下车窗玻璃,等她从餐厅里出来。   安凝借着微暗的天色瞟了一眼清泽,偷偷跟梁姿开玩笑:“我那时候就说,这男的到底什么样,把你弄得五迷三道,原来还是得靠脸。在巴黎还能找着这么帅的,难得。”   梁姿微微嫌弃地说道:“可是有的时候脑子不正常。”   “你不是说他是数学博士吗,研究的东西还很抽象?应该的。”   梁姿笑了一声,问道:“学姐,你要不要一起坐车?应该顺路。”   “不了,”安凝回绝,“有个同事今天离职,跟大家在酒吧喝酒呢,我现在去找他们。”   “好,那再联系。”   四天没见,梁姿一上车,先亲了清泽一下,“清老板好准时。”   清泽现在完全拥有一个司机应该有的自觉了,他问道:“怎么不让学姐上来?”   “她赶下一个场呢,”梁姿问起正事,“咱们夏天去哪里玩,什么时候玩?”   “我应该八月开始休假,地方你挑,挑不出来就我挑。”   “好。”   回到清泽家里,梁姿躺在沙发上玩手机,清泽手里捧着本书,隔一会儿就用余光瞄她一眼。   他在心里组织好语言,把书合上,“梁老师,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梁姿看着他,“什么?”   清泽挪了挪,坐到她身边,认真问道:“清成阡和清成陌这周四来巴黎演出,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听?我爸妈也会来,不过你不用担心,他俩虽然对我不太行,但对你肯定很好。”   说之前他就猜到了,梁姿答应的可能性很小,可是他还是想试一试。   果然,梁姿的目光里闪过几分迟疑,问清泽:“只是听个音乐会吗?”   清泽一五一十地交代:“音乐会结束之后有一个小型晚宴,第二天晚上我们家会给我妈过个生日,如果这两个活动你都不想参加的话,对,就只是听个音乐会。”   梁姿的小脑袋在快速转动。   既然清泽跟她说了,那就是希望她去。   她去听个音乐会确实无所谓,见清泽爸妈并不会让她少块肉。   而且,平常的男女朋友,就算没到谈婚论嫁的程度,也是可以见家长的吧?   梁姿平躺在沙发,望着正上方的清泽,说道:“那就去吧。”   清泽眼里一喜。   “但是,”她又说,“给阿姨过生日,我就不去了,晚宴的话,再说。”   他俯下身亲了亲她,“好,那明天我让人送点儿衣服过来,梁老师选一选。”   梁姿想,按照清泽的衣帽间来估算,他嘴里的“送点儿衣服”,大概是五十件起步。   她后悔了。   梁姿强忍着变卦的冲动,抱着清泽哼哼唧唧地说道:“怎么这么麻烦啊…你爸妈不会趁你不在的时候,给我一百万,让我离开他们儿子吧?那我可拿完就跑啦?”   清泽先是不轻不重地拍了梁姿一下,然后以哼唧制哼唧:“不会的,我爸妈只会趁我不在的时候给你一千万,让你千万不要离开他们儿子。”   梁姿笑了出来。   她灵光一现,对清泽说:“我们八月份去法罗群岛吧。”   两个人去,不孤单。   清泽正在兴头上,想也不想,直接答应:“好,我来安排。”   “那我要立刻去办签证。”   “我是不是也要办?”清泽拿出手机查了查,“哦,我不需要。”   梁姿在他胳膊上打了一下,嗓音清脆:“烦人。”   因为时间的关系,梁姿最后没有答应安凝一起去克罗地亚。   她八月份要和清泽玩一个礼拜,后面还要回国待一个月左右,她想在八月之前好好写论文。   除此之外,克罗地亚和西西里距离不远,六月底应该也会把人热晕。再一再二不再三,她在地中海的阳光里炙烤了两次,不想再来第三次了。   放弃和朋友一起旅行,转而和男朋友一起旅行,这件事也许对别人来说稀松平常,但是在梁姿眼里算是一个很不好的信号,仿佛她的社交重心从很多人慢慢转移到清泽一个人的身上。   可是她不担心,因为她早晚会重回正轨。   人生得意须尽欢,她想先和清泽好好玩。   作者有话说:   防止有的宝贝没看到文案,我在这里再写一遍:   这篇文1月5号周四入v,从第17章开始,没看的宝贝们抓紧啦!!入v当天上午9点更6000字,以后每天上午09:10更新,更三天休一天   我去码字了,有缘明天见! 第55章 裙子   四月下旬, 天气转暖。窗外的雨刚刚停歇,此时天空湛蓝,阳光澄澈, 不知道下一场雨又会在哪一分钟袭来。   清泽站在衣帽间里, 刚把领带系好, 就听见斜对面的卧室传来了梁姿略显焦急的声音:“清泽,耳环好像在楼下餐桌上, 你帮我拿一下好吗?”   清泽一笑, 在门外应道:“好。”   没一会儿,他又站到了门前,手心里握着一对温润的珍珠耳环,是他前两天给梁姿配着衣服拿的。   他敲了敲门, “梁老师, 我进来了?”   屋子里的声音有点打蔫,“进来吧。”   清泽一推开门,看见梁姿,先是一愣, 然后笑出了声, 他打趣道:“梁姿,你是猫吗?在这儿玩线团呢?”   梁姿正坐在床边, 膝盖上放着一团柔软丝滑的黑色布料,两只手正在徒劳地解一捆复杂的细带子——它们本该是这条露背吊带裙的背部绑带。   她心里想的还是那句话, 好看是好看, 难穿也是真难穿。这条裙子她往身上来来回回套了七八次,硬是一次也没穿明白。   梁姿埋怨地看了一眼清泽。   呵, 始作俑者倒是把自己打扮得挺好看, 头发打了发胶, 深灰色西装平平整整,黑色皮鞋锃光瓦亮。   再看看她自己,连件衣服都没有。   梁姿气得直接把裙子往旁边一扔,向后一倒,躺在了床上,赌气似地说:“你解。”   她原本在这条裙子和另一条简洁一点的小黑裙里犹豫不决,是清泽说他更喜欢这条,所以她选了这一条。   谁说的好看,谁就来解决问题。   清泽好脾气地坐了下来,他手上解着带子,嘴上安慰道:“别着急,八点半开始,现在才七点,咱们还有时间。”   梁姿“嗯”了一声,“花呢?”   “在我车上,一会儿咱俩各拿一束。”   清泽三下五除二就把绑带拆开了,他站起来,晃了晃手里的裙子,对梁姿说道:“来吧梁老师。”   梁姿站到清泽面前,举起双手,裙子仿佛从天而落,羊脂玉一般的温润触感将她包裹。   她抬起眼眸,正好撞上清泽平和带笑的目光。   “梁老师,这么简单的裙子,怎么不会穿呢?”   “你会,那你穿吧。”   清泽笑出声来,“我穿不好看,还是得梁老师来。”   他收了笑声,走到梁姿身后,手指捻着黑色细丝带,循着几天前的记忆,在她光滑的后背上交叉,缠绕,连结。   黑亮的眼眸里渐渐没了清明。   梁姿的身后渐渐没了动静。   身前却覆上了一层温热。   她低头看去,一只掌骨明晰的手罩住了她的腹部,背后同时传来一阵柔软的潮湿。   清泽在吻她。   不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是想要留下痕迹的吻。   梁姿堪堪站立在软绵绵的地毯上,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她握住自己身前的这只手,连忙制止他:“清泽,耳环呢……?”   身后的被吮/吸感闻声消散,只剩下丝丝缕缕的凉意,瞬息即逝。   清泽从床上把那对精致小巧的耳环拿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梁姿,低声询问道:“我给你戴?”   “不用。”   梁姿扫了一眼他亮晶晶的嘴角,明里暗里地嘲笑他,“我觉得你应该离我远点。”   清泽脑袋一撇,装听不见。   出门前,两人在落日夕照的客厅里喷了个香水。   梁姿双手环着清泽的腰,清泽单手搂着梁姿的背,另一只手握着一个透明香水瓶。   他望着她,煞有介事地问道:“梁老师,准备好了吗?”   她点头,“嗯”了一大声。   清泽一笑,将胳膊举高,食指稍稍用力,对着空气按下了香水泵。   水滴细细密密地分散开来,在阳光里现出了形状,像是一团袅袅轻雾。   梁姿和清泽相拥着,一同扎进了苦冽的金色光线,蹦蹦跳跳地转了一圈。   一对不分彼此的影子在地板上欢快地跳跃,踩出了哒哒的声响。   除了脑子看起来不太好以外,一切都很好。   梁姿扬着下巴,眼角眉梢都是笑。   “清泽,我好快乐。”她说道。   清泽脸上笑意更甚,眼底漾着粼粼湖水,“我也是,宝贝。”   他们在春日阳光里接了个温暖而馥郁的吻。   走出电梯,一进爱乐音乐厅的大门,清泽握住了梁姿的手,“梁老师,不用紧张,我爸妈很喜欢你。”   梁姿不知道该怎么跟清泽说,她确实不紧张。   她并不期待得到他爸妈的喜爱和认同,因为得到和得不到对她来说没有差别。   如她之前所说,她只是来听个音乐会。   梁姿回应道:“好。”   音乐厅里,唐女士和清父在座位上坐着,闲聊起来。   唐女士说道:“清泽能把梁姿叫过来,还算是有点本事,但是咱们也没给人家孩子准备礼物,我总觉得不合适。”   清父:“咱儿子不是说了吗,不用准备,平平常常,应该也是不想让小姑娘紧张。”   “你就说他想的有多多,连不送礼物都能想到。”   清父一哼,“他是不让咱俩送,自己送的溜溜的,唐董我跟你说,你再不管管清泽,公司楼下放的那些手表早晚让他给搬空了。他每次一来日内瓦,就没空手回去过,今天一块明天一块的,你说他是不是属老鼠的?”   唐女士笑了几声,“没事,Pierre说就拿了三块,而且清泽也给钱了。找着一个可他心的人,可比找一块手表难多了,随着他吧。”   唐女士说着,眼睛往过道一搭,正好看见清泽走了过来,西装革履,又高又帅。   但就算帅到天上,唐女士今天的重点也不在他身上。   她视线一错,望向清泽身边的那个女孩。   小姑娘目光灵动,腰板笔直,穿着黑裙子白西装,有说有笑地走在清泽旁边。   唐女士拍了拍毫不知情的丈夫,语调里有几分满意,“准备准备,到了。”   两人站了起来。   梁姿看着眼前的这对中年夫妇,女人温柔而干练,男人儒雅而英俊。   和照片上长得差不多。   她微微一笑,开口道:“叔叔阿姨好,我是梁姿。”   清泽在旁边一本正经地补充:“是我女朋友。”   梁姿不作声地瞪了他一眼,由于他爸妈在场,瞪的程度不得不有所减弱。   清泽自己把这一眼理解为含情脉脉。   唐女士笑了一声,对自己儿子轻斥道:“别插嘴。”   她看向梁姿,笑容和气,“梁姿你好,你今天能来,我和清泽的爸爸特别开心。”   清父闻言,点了点头,也是一脸和蔼可亲,“你好梁姿,我是清泽的爸爸,很高兴见到你。”   清泽听乐了,在旁边继续打岔:“你还能是我妈啊?”   清父心道,看在你女朋友的份上,今天先不收拾你这只耗子。   他对梁姿抱歉地笑了笑,“梁姿,你平时多担待一些,清泽他跟熟人就这样。”   清泽以为梁姿要顺着他爸的话告状,结果她只是开心一笑,语气温柔地说:“不会,清泽对我很好。”   简单一句话,让清泽心里莫名其妙地乐开了花。   他笑得春风得意,朝爸妈招呼道:“快到点了,咱先坐吧,一会儿再聊。”   他第一个落座,把梁姿和爸妈隔在了两边。   场内的灯光暗了下来。   梁姿凭着微弱的光扫了一眼曲目单,一共八首曲子,上半场是四首合奏,下半场两个妹妹各自有两首独奏。   小册子上的演奏家介绍却让她疑惑起来。   她把介绍指给清泽看,跟他轻声耳语:“为什么一个是Chengqian Qing,一个是Grace Qing?”   清泽同样低声回她:“结束之后跟你说。”   梁姿觉得自己听了一场最神奇的音乐会。   在去后台送花的路上,她对清泽感叹道:“她们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但是我觉得她们完全不一样。”   “嗯,因为她俩不是在一起长大的。”   “但是她俩一样厉害,台风太好了。”   清泽自豪地点头,“我也觉得。”   走到后台休息室,梁姿看着两位身穿晚礼服的高挑美人,不知道该把花送给谁。   清成阡跟她打招呼:“梁姿姐姐,好久不见。”   清成陌是第一次见到梁姿,但一点也不见外,和她热情地招了招手,“你好,我叫Grace,把花给我吧。”   清成阡也眨了眨微挑的勾人丹凤眼,“还是给我吧。”   清泽也来凑热闹,“没人想要我的花?”   相貌出众身形修长的兄妹三人站成了一排。   梁姿看看清成陌,又看看清成阡,再看看清泽,心里开始打鼓——   她不会是进了狐狸洞了吧?而且还是品种个头很大的狐狸??   梁姿稳了稳心神,把清泽手里的花抢了过来,一左一右,同时送给了两个妹妹,嘴上祝贺道:“演出很顺利,恭喜恭喜。”   清成阡又把矛头指向清泽,“哥哥,我们好不容易来巴黎演出,你都不准备束花啊?”   “不准备,”清泽揽过梁姿的肩膀,“姐姐送了就是哥哥送了。”   梁姿拍了一下他的手,瞅着他:你家里人都在,不要动手动脚。   清泽接收到了眼神信号,得寸进尺地捏了捏她的肩膀:好的,但是我哪里动手动脚了?   两个妹妹相视一笑。   因着后面还有个晚宴,一家人没在爱乐耽搁太久,早早出发去了酒店。   清泽要先送梁姿回家,再去酒店和家人汇合。   分别之时,唐女士在音乐厅门口对梁姿说道:“梁姿,明天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可以和清泽来阿姨家里,一起吃个饭。”   梁姿一听去家里吃饭,头有点大。   虽然这位唐女士很合她眼缘,但她还是不太想。   她讲着场面话:“好的,谢谢阿姨,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去。”   “那明天再说,我先送梁姿回家,”清泽对爸妈说道,“一会儿见。”   说完,他牵起梁姿的手,朝停车场走去。   看俩孩子走远了,唐女士才跟清父开口:“我的天,咱儿子也太喜欢人家姑娘了,我看他恨   不得二十四小时跟人家黏在一块。”   “还行吧?”清父说道,“我觉得是梁姿更喜欢咱们儿子,这一晚上没事就跟他说悄悄话,一边说一边笑。”   唐女士摇头,“你知道清泽看人家的眼神像什么吗?”   她在脑子里搜寻了一番,终于找到了一份久远的记忆,“你记不记得,清泽小时候救过一只小黄鸟,天天给它包扎换药?一从幼儿园回来就围着它转?”   清父也回忆了一会儿,“有印象,我还带着他去买过鸟食。”   “对,清泽看小鸟的眼神,就跟他现在看梁姿差不多。”   清父很是不解,“那也不是很喜欢啊,他最后不是还把小鸟放走了吗?”   “小鸟会飞了,能不放走吗?他那天哭了一晚上,你不记得了??”   “?他不是被饿哭的吗?”   “那你说他为什么不吃饭?”   “……因为饭不好吃呗,清泽小时候挑食。”   唐女士觉得自己丈夫不可理喻,“你到底是怎么当爸爸的?怎么儿子伤心你都不知道?”   清父也觉得自己妻子莫名其妙,“清泽再有两年都三十了,咱俩能不说他四五岁的事了吗?”   唐女士脑袋一甩,走了。   回家的路上,清泽和梁姿解释,清成陌为什么叫Grace。   “她出生的时候,在医院就被人抱走了,不幸里的万幸是,她十六岁那年正好和清成阡参加了同一个音乐比赛,两个人就遇到了。她是在美国长大的,养父母家给她取名叫Grace,我们都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她自己也更习惯这个名字,所以一直这么叫她。”   梁姿的眼睛睁了又睁。   一个名字居然牵出来一段这么曲折的故事。   把这样的一个孩子取名叫“恩典”,养父母应该也是很好的人。   她问清泽:“那你一直都知道你有一个丢了的妹妹吗?”   “不知道,我和清成阡都不知道。”   她想了一会儿,又明白了一件事,“怪不得她说中文的时候有点奇怪。”   清泽笑了一声,“她的中文是十六岁的时候才学的。”   “这么厉害?”   “非常厉害,”清泽看她一眼,“我们梁老师的法语是十八岁的时候才学的,更厉害。”   梁姿问他:“那你是什么时候学的?”   清泽音量陡降,底气减弱,“好像是十五岁。”   梁姿又问:“几岁?”   清泽立刻改口:“十二。”   她不信,“你去了瑞士之后才学的法语?”   “……好像是八岁学的。”   “……我再问两遍,清老板是不是要说在肚子里学的?”   “不是,”清泽态度十分端正,“据我妈说,她怀我的时候只教了我英语。”   梁姿想,她也许在肚子里的时候也学了英语,因为梁小凤女士是英语老师,怀着她的时候应该还在学校里教课。   她的双手慢慢交叉,盖住了自己的小腹。   清泽把车停在了梁姿家楼下。   梁姿不想耽误清泽去宴会,她利落地解开了安全带,对他说道:“Bonne soiree.”   玩得愉快。   清泽却不放人,他抓住梁姿的纤细手腕,把她往回带,另一只手不紧不慢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梁姿,有点事儿没干吧?”   梁姿想着速战速决,立即坐到了清泽的腿上,捧着他的脸吻了一下,“晚安,爱你。”   清泽轻笑一声,拢上她的腰,“今天怎么这么听话?”   “不是因为Loch一会儿还有事吗?”   “嗯,是有事。”   话音一落,梁姿的脑后被清泽的掌心不由分说地扣住,按进了一个绵长而炽热的吻。   他们在五个小时之前就想要的吻。   梁姿意识到,那件白色西装外套似乎正在慢慢离开自己的身体。   与之相对的,一股细细密密的清凉感落在她的肩颈,顺着她的脊椎,一毫一寸,向下蔓延。   她不自觉地靠近清泽,勾了勾他的舌尖。   快摸摸我的后背。   下一秒,凉热毫无预兆地在梁姿的背后相撞,只有一处冷得突出,占据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那是清泽指间的戒环。   梁姿的嘴边溢出了一声得偿所愿的轻哼。   不知道吻了多久,两双唇瓣终于舍得分开,清泽的灼热视线牢牢地锁住梁姿,手掌仍然在她的后背反复摩挲,指尖来回挑着几根黑色细丝带。   “宝贝,”他喑哑地开口,“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今天想不想试一试?”   梁姿轻轻喘着气,脸颊泛红,小声问道:“就在这里吗?”   这不是停车场,这是一条真马路。   “这条路很安静,这个时间没什么人。但是,如果你担心,咱们可以去停车场,你家旁边就有一个。”   梁姿还是有些犹豫,“你不去宴会了?”   清泽目光如水,嗓音坚定,“不去了。”   在看见梁姿穿上这条裙子的那一刻起,他就决定好,不去了。   梁姿还是让清泽开进了停车场。   清泽停好车,熄了火,用湿巾仔仔细细地把手擦了一遍。   他把湿巾一扔,看向梁姿,“好了。”   梁姿又坐了过来。   清泽吻了她一下,“转过去,宝贝,我想亲着你的后背。”   梁姿望着眼前空无一人的停车场,被清泽吻得意识涣散,连话都快听不清楚了。   “宝贝,今天也太漂亮了,以后再穿一次这条裙子,好不好?”   “嗯…”   “那想什么时候穿?”   “嗯…我的毕业典礼…?”   “好。”   清泽的另一只手摘下了那只珍珠耳环,双唇从黑色系带之间缓缓上移,落在颈后,绕到颈侧,含住了耳垂。   第二天晚上,清泽若无其事地来到了十六区的公寓,给唐女士过生日。   唐女士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就你一个人?”   清泽点点头,“梁姿临时替朋友做翻译去了。”   “那你昨天为什么没来?”   清泽张口就来:“前几天忙斯德哥尔摩新店的事,连着加了好几天的班,昨天真的太困了。”   “哦,”唐女士说道,“我就说,第一次放我们鸽子就是为了去看梁姿,第二次,总不能还是为了去看人家梁姿吧?”   她瞥了一眼清泽的卫衣领口,“捂得这么严实啊?”   清泽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直接问道:“她是不是很好?”   “不错,跟我想象的差不多,挺爽快的小姑娘,最重要的是,你跟她待在一起,开心。”   唐女士一转折,“但是吧,看她照片,我以为她挺高的,结果比你矮一头,不过也还行,她昨天穿的平底鞋,她有多高啊?”   清泽答道:“一米六五,我本来以为她有一米七,因为她看着只比清成阡和清成陌矮一点点。”   唐女士:“?你俩妹妹有一米七四了,你这孩子单纯就是对身高没概念。”   清泽用无辜的目光看向唐女士,“因为我一米八八。”   看谁都挺矮的。   唐女士轻哂,转而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语重心长地说道:“清泽,你和梁姿聊过以后的事吗?”   清泽抿了抿唇,“还没有。”   “找个时间聊一聊,也不是说结婚,但最少要知道各自以后的规划,这样俩人才能走远,你肯定不想跟人家分开吧?”   清泽一笑,“再过段时间,还不到时候。”   “好,”唐女士又嘱咐道,“还有啊,你俩虽然岁数不算大,但是亲密起来也不要太频繁,对身体不好。”   清泽得了梁姿身体力行的教导,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你和我爸五十多岁了,虽然岁数不算大,但是亲密起来也不要太频繁,对身体不好。”   他上次住在家里的时候还听见了。   唐女士脸一红,拍了一下清泽的后背,“你爸说的对,你是真欠管了。”   清泽眉眼弯弯,“我女朋友昨天不是说了吗,她觉得我可好了,你俩就别操心了。”   唐女士立刻把他打发走,“你别在我这晃了,去厨房看看你爸,他说要做松鼠鳜鱼,你别让他把厨房炸了。”   清泽问道:“我爸连松鼠鳜鱼都敢做,他才是真欠管。”   唐女士忍俊不禁,“你这孩子,怎么说起话来跟复读机一样,跟谁学的。”   清泽走去厨房,笑了一路。 第56章 幸运   2018年过去四分之一的时候, 梁姿刚好写完了论文的四分之一。   她合上电脑,想回家躺着,但是清泽今晚要参加一个晚宴。   梁姿坐在图书馆里, 两手托腮, 对着墙壁上的巨型油画发呆, 陷入了天人交战。   清泽真的需要她接他下班吗?   如果她今天不去接他下班,会造成他俩关系破裂吗?   会对他的人生产生重大影响吗?   他会从此丧失对人生的希望, 变成一只不快乐的比熊吗?   不需要, 不会。   “抱歉,”图书管理员奶奶站到梁姿旁边,打断了她的思绪,“图书馆十分钟之后关闭。”   梁姿点点头, 背着包匆匆离开了图书馆, 往地铁站走去。   她要去酒店接清泽。   因为她答应他了。   她细细一想,自己答应过清泽太多她做不到的事了,既然这件事她现在可以完成,那还是去吧。   梁姿是第二次来这家奢华酒店的咖啡馆, 上一次是给一位客户做翻译。她坐在一个偏僻安静的角落, 拿出笔记本,戴上耳机, 给清泽拍了张照片。   她发送:【到啦】   清泽似乎在开小差,很快就回复她:【看的什么电影, last emperor ?】【怎么桌子上只有一瓶水?】   她边笑边打字:【对】【还点了一份沙拉, 吃完了,就让服务员拿走了】   清泽:【那就好, 我快结束的时候告诉你】   梁姿看到一半, 因为周围谈话声过于嘈杂, 她不得不按下了暂停键,电影里的文绣刚刚提完离婚,淋着雨开心地逃出了大宅,扔下的那把雨伞被迫静止在屏幕里。   梁姿摘下耳机,一时间,清晰的法语、英语和中文同时涌进了她的耳朵。   好像还有德语,或者是北欧那边的语言,她分不出来。   她闲散地向四处望了望,目光被斜对面那一桌所吸引,因为那里坐着一个很漂亮的女人,身形高瘦,衣着精致,一双深绿色的眼眸含着亲切而可靠的笑意,看向她对面的客户。   梁姿猜她是一个英国人,因为她说的英音标准到她几乎听不懂。   显然,她对面的两个法国客户也听得费劲,用法语和英语各问了一遍:“对不起,Olivia,你会说法语吗?”   女人的脸上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缓和着气氛:“我只会说一点点法语,真的是一点点,像是‘你好’‘再见’‘你好吗’之类的。”   梁姿一个几米之外的人都被她美到了,更不用说和她面对面的两位客户,对话又顺利地进行了下去。   这位Olivia不仅长得美,业务能力也相当过硬,一个小时之后,梁姿看着她跟她的客户们友好地握手送别,嘴边溜出一句法语:“Entendu.”   那就说定了。   梁姿偷偷敛回视线,低头一看手机,清泽刚好给她发来了消息:【宝贝!我下班了!】   她莞尔一笑,把笔记本收进了包里,坐在沙发里等他过来。   她玩手机的时候,听见刚才那道礼貌而公式化的女声惊喜地说道:“Loch,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梁姿琢磨了两秒钟,还是决定不站起来,让清泽独自打这个招呼。   清泽的嘴角勾起一个礼貌的弧度,“我也没想到,Olivia。”   Olivia算了算,“我们七年没见了?”   “差不多,”他客气地寒暄道,“最近还好吗?”   “还不错,我现在在伦敦做banking,这几个月来巴黎出差,你呢?”   “我在巴黎上班。”   Olivia看着清泽,突然明白过来,小声问道:“Loch,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眼睛环视一周,回答道:“我来找我女朋友。”   可是没找到。   话刚说完,清泽瞥见半人高的沙发靠背后面冒出来一只手,随便晃了几下,又收回去了。   清泽在心里笑了一声。   怎么连晃个手都这么可爱。   面前的Olivia则是真真切切地发出了轻微的嗤笑声,她绿色的眼眸平淡地望向清泽,压低了声音,“另一个自以为很幸运的可怜女孩?”   清泽脸上依旧挂着微笑,没有任何波动,用寻常音量回应道:“她确实认为自己很幸运,但跟你说的‘幸运’大概不是同一种。”   Olivia耸了耸肩,“无所谓,下面这句话,我希望你转告给她。”   她往梁姿那里看了一眼,对清泽笑道:“和Loch谈恋爱,祝你好运。”   高跟鞋远去的声音清脆又果决。   回去的路上,梁姿一直在跟清泽聊《末代皇帝》的导演和他拍过的电影,对清泽方才的偶遇绝口不提。   清泽也随着梁姿,提议道:“我没看过他的《戏梦巴黎》,咱俩找个时间一起看?还是你更想看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巴黎最后的探戈》?”   她撇了下嘴,“谁要看导演和男演员合伙强/奸女演员的电影,还是看第一个吧。”   到了家,两人洗完澡,双双躺在床上,一个装模做样地看书,一个假模假式地看手机,见对方迟迟不开口,都有点忍不住了。   梁姿和清泽沉默地对视一眼,在同一时间叽里呱啦地开口,一个气势汹汹,一个委屈不平:   “Olivia是不是就是你那个小女朋友?”   “你怎么也不问问我Olivia是谁?”   问题问完,两人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笑了将近两分钟。   清泽先止住了笑声,说道:“还小女朋友呢,人家都快一米八了。”   梁姿反击:“没错,大美女穿上高跟鞋,看着都快比你高了。”   别的事清泽可以让,身高坚决不能让,“那是因为你矮,看不清楚。”   “哼,”梁姿的手指插进他的头发,“择日不如撞日,你就今天交代吧。看她的反应,你肯定是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了,傻大个。”   清泽被气笑了,瞧着她,“真这么想听?”   “想听。”   清泽思忖了一阵,概括道:“简单来说,就是我希望两个人在一起可以很快乐,但是我和Olivia都不太开心,所以就分手了。”   他停顿一下,“我提的。”   “哪里不开心呢?”梁姿问。   清泽想了半天才想出一个例子,“我跟她在一起吃的第一顿饭是一家法餐,我定了两个套餐,包括甜点和酒水。她越吃越生气,最后就哭了,说她最近在减肥,我为什么还要给她点甜品和酒这些高热量的东西。”   梁姿笑了一声,“然后呢?”   “然后我就记住了呗,后来跟她吃饭的时候,我也尽量不点高热量的东西。”   清泽说着说着,语气可怜起来,“可是她还是跟我吵个没完,说我不关心她,总是骂我,我是来谈恋爱的,又不是来挨骂的。”   用头发蹭了蹭梁姿的脸。   梁姿:“…… ?你干什么,你还想让我给你出头啊??我只有一米六,做不到。“   还委屈上了。   清泽笑了出来,亲了她一下,“没有这个意思。”   他接着讲:“不过,我确实有做错的地方。她情绪不稳定,有一部分原因是吃的太少了,但是我那个时候比较小,不知道这些,也没想着去帮她解决这个问题,就一门心思想分手,然后就分了。”   梁姿单手支着脑袋,又笑了两声。   清泽眉头一皱,“梁老师,怎么这么没同理心呢,这事儿其实很严重,已经算抑郁的范围了。”   她点点头,“我知道。”   她趴在清泽身上,搂着他的脖子,“清泽,我以前也这样。”   清泽一愣,拍了拍梁姿的后背,安静地等着她慢慢说。   “也是二十一二岁的时候吧,我那会儿跟着了魔一样,就想瘦到八十斤,每天吃很少的东西,做很多的运动,然后我的月经就不来了。我以为吃多一点就没事了,结果越吃越多,多到吓人的那种,可是它还是不来,我每天都很焦虑,脾气很差。   “我妈带我去医院,医生让我吃□□。我妈一直以为我是吃了激素才好的,但是我根本没吃,因为吃了也没用,我是脑子没转过弯来,我那时候既想要身体流血,又想要瘦到八十斤。”   清泽问道:“然后你就不想要八十斤了?”   梁姿摇头,“然后我真的瘦到了八十斤,结果发现没什么用,该学习还是得学,该上班还是得上,我就安心把肉长回去了,后来月经就慢慢正常了。”   梁姿收着下巴,水灵灵的眼睛看着清泽,“你知道,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一件什么事吗?”   清泽回答:“好好吃饭?”   “不是,”她言语认真,“这件事说明,如果我和你在二十一二岁的时候遇到,肯定不会在一起。”   清泽的眸子里满满当当都是梁姿,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过了一会儿,手脚并用地把她圈进怀里。   他覆在她耳边,声线舒缓又欣慰:“梁姿,之前我总想着,我要是早一点认识你就好了。但是,梁老师说得对,咱们幸好二十六七岁的时候才认识。”   他深深地吻住了怀里人。   后来,梁姿一个人走在人潮涌动的淮海中路上,眼前是巨幅的莫歇广告。   她想,相识于微时的两个人,最后没能在一起的话也没什么。难过的是,她和他明明以最好的姿态在最正确的时间相遇,可就是不能一起走下去。   “梁老师,”清泽如法炮制地问她,“你和你那个小男朋友是怎么分手的?”   梁姿用自己的鼻尖蹭着他的,“你不会想知道的。”   清泽不悦,“梁姿,你这是空手套白狼,我都跟你说了。”   她无情地纠正他,“白狗。”   狗就狗吧。   清泽握住梁姿的手腕,“说不说?”   “行吧,说就说。”   她在他的耳畔轻轻道出了原因。   梁姿没想到的是,清泽居然还挺开心。   他伸了个懒腰,自信又安心地说道:“那我们梁老师肯定不会对我始乱终弃。”   一个枕头又扔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昨天赶着九点发的文,没来得及写作话,今天补上~   非常感谢大家!所以,在这一章下面评论的小宝贝们我挨个发红包!截至到今天晚上十二点吧!   没赶上的宝贝们,我们下次再来哈   (如果可以,夸夸我吧,一看到夸奖我就超级有动力!)   PS:关于分手,我没写到,所以也没办法说具体的字数和章节,但是文案里其实有写他们分手的季节。 第57章 烟尾   五月下旬的一天, 清泽和Gabriel去了趟星光熠熠的戛纳,跟几位参加电影节的品牌好友吃了个饭,顺便巡了南法的两家店。   返回巴黎的夜班飞机上, 还没等起飞, 清泽略显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让Gabriel三十分钟之后叫醒他。   Gabriel坐在另一边,看了眼手表。   他在心里打了最后一遍腹稿, 轻轻拍了拍清泽的小臂, “Loch,到时间了。”   清泽缓缓睁开双眼,说了声“谢谢”。   “有什么急事吗?”他问。   “没有,”Gabriel回答, “有四封邮件比较重要, 但是不急,我已经标记好了,你可以明天早上再看。”   清泽点点头,又说了一遍:“好, 谢谢你了。”   然而, Gabriel还是杵在他旁边,没动地方。   清泽撩起眼皮看着他, “怎么了吗?”   Gabriel脸上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Loch, 我想跟你请个假。”   “好, 你去跟hr讲就好,几号到几号?”   “不是, 我不去休假, 我只是想请一个晚上的假。26号晚上在Crillon的新品发布会, 我想早一点离开,大概八点半,可以吗?”   “可以,如果比较着急的话,你不去酒店也可以。”   “也不是很着急,那天是Alice的生日,我想陪她去听个演唱会。”   Alice是Gabriel的女朋友。   清泽笑了一声,“没问题,你尽管去,是谁的演唱会?”   “一个美国的乐队,Cigarettes After S/ex,你听说过吗?”   清泽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意外的神情。   Gabriel立刻辩解道:“我没有开玩笑,真的有这个乐队,真的叫这个名字,你可以搜一下。”   清泽问道:“在哪里开?”   “就在巴黎,蒙马特那边的一个音乐厅。”   “26号晚上?只有这一天?”   “两天,还有25号,但是Alice的生日是26号。”   清泽垂下眼睫,似在思考。   Gabriel在旁边看着,心里有点犯嘀咕,只是请一个晚上的假,Loch私下这么随和的人,不至于不答应吧?   “Gabriel,帮我个忙。”清泽开口了。   “你说?”   “帮我买一下这两场音乐会的门票,每场各两张。”   Gabriel一愣神,“?你也喜欢他们的歌吗?”   清泽回答:“我还好。”   但梁姿好像挺喜欢。   看她哪天有空,他们就去听哪场。   第二天晚八点,梁姿拿着外带的披萨,清泽提着一瓶水,一起走到了客厅外面的花园。   初夏的清风微微摇晃着繁茂的墨绿枝叶,梁姿坐在椅子里喝了半杯沙沙作响的柠檬气泡水,舒服得哼了一声。   她问道:“所以你只是去戛纳吃了两顿饭吗?没去凑个热闹看个电影?”   “吃了两顿饭,去了一趟Saint-Tropez和摩纳哥,没空了。”   清泽说完,咬了一口披萨。   梁姿笑道:“今年的金棕榈给了《小偷家族》,好像很不错,等电影上映的时候咱们去看吧。”   “没问题。”   梁姿又问:“我记得你说26号晚上要去新品发布会,那25号晚上你有空吗?”   清泽点头,“有空。”   梁姿举着一角披萨,笑意盈盈地对他说:“那我请清老板去听个演唱会吧?”   清泽闻言,难以自抑地笑出声来。   他给她准备好的惊喜,一句话的工夫,没了。   他看着她,“梁老师,你买票了吗?”   “没买,那个地方我去过,还挺大的,当场买票就可以。”   “当场也不用买了,”他语气无奈,“我买完了。”   太有默契,有的时候也不行。   场馆是十九世纪末建成的,建筑内外的古典装修一直延续到今天。演唱会在场馆内部的剧场举行,楼上清净有座位,楼下站着氛围好,梁姿毫不犹豫地拉着清泽挤进了一楼的人群,距离舞台咫尺之遥。   梁姿在地上踩了踩,抬起头问清泽:“你觉不觉得这个地板像是要散架了一样?晃晃悠悠的?”   清泽试着踩了一下,“同意。”   梁姿环视一周,密密麻麻全是人,“一会儿蹦塌了怎么办?”   清泽笑道:“我给梁老师垫着。”   梁姿抱住他,“不能,恩情太大没法还。”   “没关系,”清泽拍拍她的后背,目光含着几分玩笑,“实在不行,梁老师就以身相许。”   梁姿笑了出来,没说话。   她也没有跟他说,学校前几年的博士毕业典礼就是在这个场地举办的,她上一次来,就是为了参加学姐的毕业典礼。   等到她那一年,2020年,应该还是。   灯光一熄,喧闹的人群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舞台侧边走出四个黑衣男人,是乐队的四位成员。梁姿认为他们的外表远不如他们的音乐诱人,再加上视线受阻,她干脆转过身来,扬着脑袋看清泽。   熟悉的梦幻前奏一响,梁姿配合着松弛的鼓点,亲了清泽一下。   [落日时分,我们漫步在一座异国小镇   不可思议地,这里没有别的人]   主唱缥缈轻柔的嗓音通过话筒,穿过空气,直接传进了梁姿的耳朵,和小音箱里反复播放过的音乐逐渐重合。   和身旁的许多情侣一样,她和清泽抱在一起,随着音乐轻轻晃动身体,时不时地接个吻。   他们也说不好,这场惬意浪漫是怎么演变成快乐蹦迪的。   只是从某一瞬间开始,一波又一波无从溯源的跳跃感从地面传到脚底,从舞池中心扩散到四周。   “清泽!”梁姿终于明白过来,兴奋地说道,“这个地板好像是有弹力的,蹦迪专用。”   清泽笑着点头,“确实是。”   人在多人蹦床,就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动。   梁姿和清泽十指相扣,把上个春日傍晚没尽兴的蹦蹦跳跳尽数补全。   做完一次,梁姿缩在清泽怀里,依然有轻飘飘的晃动感。   梁姿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清泽,这两个星期,我想在家里一个人写论文,在评审之前把第二章写完。”   清泽回想了一下,脑子懵了,“和你去年这个时候一样,断网闭关,找不着人?”   “嗯。”   他冲着梁姿眨巴眨巴眼睛,“跟我发个信息打个电话总可以吧?”   梁姿摇摇头。   清泽拒不退让,“可以。”   梁姿学着他的样子,用脑袋蹭了蹭他的下巴,声音又哑又娇:“清泽,我只要跟你说话,就没办法集中注意力,我不是跟你说过吗,doctor Qing长得就很让人分心。”   清泽身形一僵。   他那个聪明的脑子里本来准备了好多要说服梁姿的话,片刻之间,全忘光了。   他咽了下嗓子,把梁姿往怀里收了收,登时答应下来,“好,那我不打扰你。”   但还是不死心,“那我能给你发微信吗?就跟你简单说一下我在哪里,在做什么,你不用回。”   “好。”   可清泽还是不满意,他一想到要和他的宝贝女朋友断联两个礼拜,就觉得哪哪都难受。   他嘱咐道:“那梁博士快一点写,但是也不要熬太狠,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要是写得实   在不顺利,还是可以跟我聊聊天,我保证让梁博士开心。”   梁姿笑了出来,抬眼瞧着他,“就半个月,怎么让你说得和一年半载一样?上次我回家也没见你这么多话。”   “那能一样吗?你回家,我好歹能打个电话呢。”   梁姿暗自叹了声气,是她要坐牢写论文,怎么她还得安慰清泽啊?   她说:“写得快的话,也许一个礼拜就写完了,写完我就告诉你。”   他亲她一口,“嗯。”   两人都没再出声。   过了半晌,梁姿轻声问道:“咱们现在放一首事后烟的歌好不好?应景。”   清泽反问:“你是不是还想再点一根?”   “是有点想,”她笑道,“我去外面抽,抽完再回来。”   “没事,你拿上来吧,把露台的门打开就行。”   “也行。”   梁姿欢快地跳下了床。   她放了一首《Heavenly》,从地上捡起黑色的吊带睡裙,边走边套上,下楼去拿烟。   回来之后,梁姿将卧室的整面玻璃窗推开,五月末的燥热拂过她的脸颊。   她倚在门口,双腿左右交叠,左手拿火,右手拿烟,迟迟没有点燃。   她望着床上的清泽,问道:“我是不是没有在你面前抽过烟?除了第一次?”   清泽侧躺在床上,手支着头,淡声应道:“对。”   她轻轻笑了,咔嚓一声,扳动了打火机,手里的薄荷烟亮起一抹橙红,在暖黄色的灯光里明明灭灭。   她缓缓吸进一口,又慢慢吐出一缕。   视线穿过烟雾,分毫不差地与清泽相交。   等梁姿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清泽压在了玻璃窗上。   “清泽,还有烟呢……”   “夹着。”   “不行…会烧到的…”   “不会。”   “你是不是喜欢看我抽烟?”   “是。”   梁姿没再说话,她一只手撑在玻璃上,另一只手夹着点燃的香烟,白雾摇摇晃晃,踪迹蜿蜒。   不知过了多久,她叫了他一声,“清泽。”   清泽心下了然,胳膊一捞,将梁姿拢进怀抱,“扔了吧。”   梁姿两指稍张,烟尾从指尖滑落,烟灰早已散了一地。   清泽瞥了一眼地上的烟,双唇覆在她的绯红侧脸,低声耳语道:“黎黎,一根烟的时间,你都没坚持到。”   她彻底站不住,瘫在了他的怀里。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解馋   晚上九点四十, 太阳即将落山,梁姿家里光线充足,最后的余晖在窗边的白墙上留下一条细窄的粉色光带。   梁姿一个人坐在书桌前, 掰着手指数论文大纲。   她写完了四个小章节, 还有最后一小章没写。   十七八页, 按照她这些天的速度,应该还有三天就写完了。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 果断地按上了电脑屏幕, 摘下了眼镜。目光一扫,瞥到了桌边的塑料打火机。   梁姿把打火机拿起来,盯着它犹豫了一会儿,胳膊一伸, 又放了回去。   还是不抽了, 要是抽完一根,清泽那天晚上说的那些话,连带着他的模样,估计会在她的脑子里循环播放。   那她还写什么论文, 还研究什么诗意美学, 还批判什么超现实主义。   可是,心里像飘进了一根羽毛, 有点痒。   她把清泽的微信静音了,已经十天没看过他的消息了。   梁姿趴在桌子上, 下巴蹭了蹭胳膊。   好想看啊……   就剩十几页了, 看一眼也没关系的,清泽也不会发什么让她想入非非的消息。   虽然“清泽”这两个字本身就很让她胡思乱想了。   梁姿一点头, 从抽屉里把手机找出来, 手指带着某种欢欣的节奏, 点开了清泽的对话框。   一共七条消息,前三天没有发,后面一天一条,只有文字,梁姿从第一条看起。   【今天在家里加班到十二点】   【今天没加班,在家里锻炼腹肌,梁老师回来检验成果】   【今天去了个晚宴,你欠我一次接下班】   【被Adrian拉着参加了一个同学聚会,还不错,要是女朋友在就更好了】   【今天去日内瓦开会,后天回巴黎】   【梁老师,我今天在家里招人嫌了,需要安慰】   最新一条是十五分钟之前刚发来的:【回巴黎了,给你带了礼物,等梁老师出来再给你】   梁姿看着这些信息,在房间里咯咯笑出了声。   清泽可真无聊。   可真像最近流行的那个旅行青蛙,只会寄明信片回来。   她把这七条无聊至极的消息又看了两遍,关上了手机。   21:50,夕阳沉入地平线,天光逐渐黯淡下来,梁姿把家里的灯打开,嘴里哼着歌,活力满满地摇下了百叶窗。   窗外,僻静的马路旁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清泽从机场出来,紧赶慢赶地让Gabriel把车开到了梁姿家楼下。   他女朋友有个习惯,喜欢在天一擦黑的时候开灯,然后把百叶窗放下来。   清泽下了车,站在路边,仰着脖子朝楼上看。   果然,六楼的一个房间适时亮起了黄色灯光,过了几秒,外挂的深棕色百叶窗缓缓下降,隐约伴随着兹拉兹拉的声响。   是梁姿在他看不见的窗子后面摇把手。   直到百叶窗触到底,完全没了动静,清泽才笑着打开车门,心满意足地坐进了副驾驶。   “走吧。”他对Gabriel说道。   Gabriel启动车子,瞧了他几眼,怀疑地问道:“Loch,你不上去找姿吗?”   “不去了,她在写论文。”   “写论文就不能跟你见面了吗?”Gabriel戏谑道,“姿也许只是找个借口,把你甩了。”   ?   清泽眉头一皱,斩钉截铁地说道:“不是这样。”   “这些天,你跟她一直没见面?”   “没有。”   “也没用电话联系?”   “没有。”   准确地说,他单方面发了信息给她,但是她没回。   清泽想到这儿,觉得自己确实像被他冷酷无情的梁老师抛弃了,以一种奸诈狡猾的方式。   “反正不是!”他又铿锵有力地说了一遍。   三天之后,梁姿按照计划写完了第二章,她把论文和各种表格一起发给了导师,倒在床上一躺不起。   已经写完二百页了,再来二百页,她的博士论文就写完了。   太好了。   今天她又是全世界最快乐的人了。   梁姿翘着嘴角,打开手机给父母和王雨薇发了条微信,然后点开了清泽的四条未读消息:   【梁老师,Gabriel说我失恋了,我不会真的失恋了吧?[大哭]】   【今天买了巧克力,回来给你做慕斯】   梁姿躺在床上,被清泽逗得笑出声来。   可爱。   后面两条都是今天下午发来的:   【今天又要去Stockholm,后天晚上回巴黎,后天就十五天了,能见到梁博士吗?】   【宝贝,想你。】   在她的印象里,清泽从没在微信里打出过“宝贝”两个字,尽管他对她喊了成百上千次。   梁姿两眼弯弯,眸子里泛着柔软的亮光。   我也想你,宝贝。   想到想立刻见到你。   她退出了微信,转头查起了巴黎飞斯德哥尔摩的机票。   最早只能明天上午飞了,往返四百欧,跟平常一百来块的廉航比起来算是天价。   其实清泽后天就回来了,她只要等一个晚上就好。   如果她明天去找他,会不会耽误他工作?   而且,她刚才只是把材料交给了导师,评审的日期她还需要跟两位评审教授商定。   种种考虑表明,她不应该冲动,应该在巴黎老老实实地待着。   可手指却不听使唤,哒哒哒一通乱点。   哒,机票买完了。   不管了。   梁姿从床上一骨碌坐了起来。   反正她还没去过斯德哥尔摩,清泽要是没空陪她,她就自己在城市里闲逛,权当放松。   最重要的,她真的好想看到他,越早越好。   第二天一早,梁姿拉着小行李箱坐上慢悠悠的B线火车,咣咣当当地晃到了戴高乐。   飞机起飞前,她给登机牌拍了张照片,发送给清泽,随后说了两周以来的第一句话:【我也想你】   不知道清泽会作何反应,但愿是个惊喜。   两个半小时里,熬夜多天的梁姿根本睡不着。   她把飞机介绍册从前座的椅背里抽了出来,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   很好,没有wifi。   飞机一落地,梁姿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手机,可清泽只给她发了两条消息:【下飞机之后给我打电话】   第二条信息是一串地址。   看起来有点冷冰冰,不会真的生气了吧,因为她没提前告诉他?   梁姿在机场里边走边按下了通话键,心里咚咚直跳。   通了。   “Allo?”   清泽兴奋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梁老师,快点来市政厅,地址我发给你了,打车费我报销。”   梁姿的眼底不自觉染上笑意,心里的小碎石落地了。   清泽听上去简直是欢天喜地。   “好,一会儿见。”她说道。   瑞典比巴黎要冷上几分,说是六月初,温度却更像天气晴朗的早秋,微风清爽而干燥。   出租车从阿兰达机场开到斯德哥尔摩市中心,一路穿岛过桥,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平静的梅拉伦湖畔矗立着一座庞大的红砖建筑,梁姿望了一眼市政厅的绿顶高塔,沿着路边的标识向内院走去,行李箱的轮子与凹凸不平的石砖路摩擦,发出骨碌骨碌的噪音。   在清泽的耳朵里,也就比天籁好听那么一丁点。   他寻着声音迈开步子,在门廊里就把梁姿抱了个满怀,灰色的西装袖子陷进她背部的白色T恤,下巴抵在怀里人的发顶,不留一点缝隙。   梁姿被熟悉的温热和香味勒得几乎喘不过气,在清泽的衬衣领口处狠狠吸了一口。   又清又冽,过瘾。   “宝贝,我开心死了。”   “我也是。”   他们一个抬头一个低头,旁若无人地接了个吻。   然而时间紧迫,容不得他们尽情厮磨。   清泽接过梁姿的行李箱,握着她的手急匆匆往楼里走,“梁老师,你真的是到处乱跑,但是,你这次算跑对地方了。”   他见缝插针,在梁姿额头亲了一口,笑着说道:“带我们诺奖得主提前踩踩点。”   梁姿不太明白,“是要参观市政厅吗?你不工作吗?”   “上午把合同签好了,市政厅的人安排了一个观光导览,下午带我们随便逛逛,”清泽停了一下,“Pierre和Gabriel也在,你都见过,还有这边政/府的两个负责人,人也很随和,梁老师不用担心。”   梁姿也有样学样,把他的手勾到嘴边嘬了一下,“好。”   两人存完行李,赶去和其他人汇合。   一到地方,梁姿眼睁睁看着清泽像换了个人似地,脸上笑意变淡,声线里的雀跃消失得无影无踪,彬彬有礼地介绍道:“这是我女朋友,叫姿,她刚好来斯德哥尔摩玩,对诺贝尔奖晚宴很感兴趣,我就把她喊过来了。”   会装。   梁姿和他们挨个打完招呼,一行人背过身朝前走,清泽牵着梁姿,扬眉吐气地瞪了Gabriel一眼,目光无声地传递信息:我说什么来着?我女朋友是不是很爱我?   Gabriel服气地点头:是,恭喜你。   梁姿没有注意到这些眼神来往,一心跟着导游走进了空旷的大厅。   “这里就是蓝厅,每年12月10号,诺贝尔奖晚宴都会在这里举行,”讲解员看向梁姿,声音带着回响,“既然这位女士对晚宴很感兴趣,我就多说一点。晚宴有三道菜,菜单绝对保密,宴会上的餐具每年只会使用这一次,晚宴结束,我们会把餐具洗干净,锁起来,等到明年再用。”   清泽在梁姿耳边小声说道:“这个也没这么玄,我家里有一套,是别人送的,还没拆过,改天拆了让梁老师过过瘾?”   梁姿看他一眼,“这叫望梅止渴。”   讲解员在旁边继续说:“每位诺贝尔奖得主最多可以带十四位亲朋好友来参加晚宴,瑞典王室也会参加,国王和王后会在楼梯上面的平台发表演讲。”   梁姿转了转眼珠。   虽然她现在半本书都没有,但是来都来了,不考虑一下人选就不合适了。   她家亲戚多,她朋友也不少,要是真得了奖,估计还要为了选谁不选谁打个架。   头疼。   “梁老师,数人呢?”清泽在旁边问道。   梁姿笑着点头,“正在为了白日梦犯愁。”   “有我吗?”   “当然有。”暂定的有。   清泽表情寻常,音量适中,像是在和梁姿聊什么正经事:“那最好。梁老师,这个饭名额很多,我要是硬蹭也能蹭上,你要是不邀请我,我到时候就当场过来问你,为什么不把我算上。”   要挟上了。   梁姿没忍住,笑出了声,“那太好了,到时候咱们就诺贝尔晚宴相见吧,我还能多一个名额。”   回到酒店,清泽和上次一样,又把梁姿的全身吻了一遍。   梁姿躺在床上,眼眸微阖,小声问:“清泽,你为什么,这么亲啊?”   清泽俯身吻着她的小腿,一字一句道:“解馋。”   “……你真的是小狗吧?”   哪有这么解馋的。   清泽下嘴狠了起来,“把小狗扔旁边不闻不问半个月,我看你也是挺不爱惜小动物的。”   梁姿坐起来,捧着他的脸,吧唧吧唧亲了两口,“特别爱。”   她打了个哈欠,“昨天晚上刚写完论文,今天就来找你了,现在还特别困。”   还斥巨资。   清泽一看梁姿眼泪汪汪的模样,心又疼了。   他松开手里的小腿,搂着梁姿亲了几下,“梁博士写论文辛苦了,我没有别的意思。”   清泽的黑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梁姿,咱们商量一下行不行,下次能不能别一点消息都没有啊?三天回一条好不好?”   嗓音听上去有点可怜,似乎是想告诉梁姿,他这半个月过得很不好。   梁姿算了一下,她今年就会把初稿写完,应该也没有下次了。   她点点头,“好。” 第59章 晚年   从斯德哥尔摩回来, 梁姿开始和导师约见面,导师说她需要时间读梁姿新写的这一百多页论文,让她再等等。   于是梁姿从六月初硬生生等到了七月初, 期间又写了三十多页, 但是考虑到她导的工作量, 新写的几十页她没有发送过去,打算等到九月份再说。   Dubois女士坐在办公室里, 一边看着文档一边跟梁姿讲论文。   连续夸奖了十分钟之后, 她话锋一转:“姿,有件事情你需要记在心里,你这一章对精神分析做了很多批判,你的论述可以说服我, 但是你知道, 这个学派在法国毕竟占据着重要地位,答辩的时候评审很有可能会就此提出问题,所以这一部分你一定要好好准备。”   梁姿点头表示同意,“我明白, 这一章的思路我会再顺一遍的。”   Dubois也点了点头, 用棕色的眼睛看着她,“我这边没有什么问题了, 你呢?写论文的过程还顺利吗?生活怎么样?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跟我讲。”   “谢谢您,都很好, ”梁姿说道, “但是我对论文的每个时间节点还不太清楚,您能不能给我讲一讲?”   Dubois拿出纸和笔, 跟梁姿一起算日子, 从计划答辩的那天往前推。   跟她自己设想的一样, 如果她打算在明年七月份答辩,那么四月份就要把定稿交给其他几位评审,她最好在今年年内就把初稿交给导师。   离开学校之后,梁姿穿着吊带和短裤,背着帆布袋,步履闲散地朝卢森堡公园的方向走。   她不打算坐地铁,想要花上半小时走路回家,再多看几眼盛夏时分的巴黎。   公园里绿意盎然,阳光透过树叶在白色沙地上投出斑驳的影子,两三个小孩在树下玩笑打闹,斜前方的墨绿长椅上坐着一对叽叽喳喳的美国情侣,说下午要参观圣母院,顺便去一趟旁边的莎士比亚书店。   似乎每个人都因为一天十六小时的悠长白昼而欢欣愉悦。   可梁姿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明年七月份。   那就是她要离开巴黎的时候了。   那就是她要和清泽分别的时候了。   她拿出手机,给清泽发了一条消息:【今天一起吃晚饭吗?我想吃我家楼下的那家法餐】   清泽很快给她回了消息:【好,我七点半可以到】   7月15号这天下午,王雨薇和任平安准备了啤酒零食冰淇淋,邀请了七八个好友在家里一起看世界杯决赛。   比赛开始之前,王雨薇煞有介事地拿出小纸条,让每个人写下可能会赢的队伍,猜错的人做运动,女生五十个卷腹,男生五十个俯卧撑。   梁姿和清泽把纸条一叠,前后扔进了王雨薇的棒球帽里。   “梁老师,你写的哪队?”清泽问道。   “克罗地亚。”   梁姿上次看过了克罗地亚的一些旅游攻略,很喜欢这个巴尔干小国。而且,安凝这会儿正在那里旅游,如果克罗地亚能夺冠的话,她一定会获得很特别的旅行体验。   至于法国,她昨晚刚和清泽在他家阳台上看了漂亮的国庆烟花,赢不赢的,随便。   梁姿问:“你呢?”   清泽笑道:“我觉得法国能赢,但我也写的克罗地亚。”   “为什么?”   清泽下巴一抬,凑在她耳边说道:“给梁老师做几个俯卧撑。”   梁姿眉头一皱,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气冲冲地质问道:“上次玩那个一二三四五六七的游戏,你是不是故意输给我的??”   清泽听完,笑得肩都在抖,但因为旁边还有别的朋友,他不想吵到他们,只能尽量压低笑声。   “梁姿,一年多了,还惦记着这点事儿呢,”他滴酒未沾,眼睛已经笑得像喝醉的桃花,“都数到二三百了,我能是故意输的吗?”   他这女朋友,也太好玩儿了。   梁姿发出一声轻哼,“我看也不是,你就是打不过我。”   “对,我打不过你。”   清泽的目光灵活地在沙发上扫过一圈,趁着大家都在全神贯注地看电视,他薅起梁姿的手飞快地亲了一下,“打不过就加入。”   任平安坐在清泽旁边,眼睛瞅着比赛,心里无语至极。   他是真的服气,这俩人刚在一起的时候你侬我侬也就算了,都快一年了,怎么还成天黏黏糊糊的。   而且还把他当瞎子!   任平安握住王雨薇的手,神经兮兮地对她说道:“宝宝,我亲亲你的手背。”   王雨薇扭过头,从上到下把他打量了一番,语气狐疑,“你没事吧?克罗地亚踢了个乌龙球,把你脑子踢坏了?”   另一边,清泽得意洋洋地“啧”了一声。   任平安:“……”   靠,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九十分钟的比赛结束,法国队以4:2的成绩夺得了世界杯冠军,素不相识的邻居们集体发疯,一扇扇窗里不断涌出欢呼和尖叫,分贝一浪高过一浪,隔音本来就差的奥斯曼老房子几乎震了两震。   梁姿和清泽被欢乐的气氛感染,下意识地笑了出来。   “法国人要连着过两天国庆节了。”   “宝贝,你要做卷腹了。”   任平安身为克罗地亚的铁杆球迷,瘫在沙发里发出了一声哀嚎,忿恨地说道:“下次世界杯,法国队肯定一轮游,哼!”   王雨薇踢他一脚,“下次就下次,反正这次赢了,我天,格列兹曼好帅啊!!姆巴佩也不错,弟弟才十九岁,有前途!”   王雨薇手舞足蹈地把纸条一一打开,数来数去,需要接受惩罚的只有三个人。   她看着排排坐的任平安、清泽、梁姿,嘴巴一咧,“老几位,来吧。”   梁姿愿赌服输,第一个站了起来,“我先吧。”   她很少做卷腹,做到四十个的时候,隐约体会到了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她不懂,人类为什么要创造这种东西来折磨自己,难道真的没其他事情可做了吗?   梁姿平躺在地板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两腿屈起,把自己累笑了。   她气喘吁吁地感叹:“这是不是人做的啊……”   清泽蹲在她旁边,低下脑袋看着她笑。他拍了拍地板,鼓励道:“梁老师,还有十个,加油。”   此情此景,让人不禁产生某种联想。   一个女生扑哧一笑,跟身边的王雨薇窃窃私语:“你看他俩这样,像不像梁老师在生孩子,清泽在旁边鼓励?”   “哈哈哈哈哈哈,”这句话在王雨薇耳朵里过于离谱,所以笑声更大,“确实很像,但是她要是能——”   她看了眼地上的清泽,突然敛了嗓子,小声回道:“她要是能答应生孩子就怪了。”   ——   整个夏天,梁姿和许多法国人一样,过得懒散又快乐。   她和清泽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和爱意,他们随着傍晚的热潮在二十二度的房间里相爱,睡过一觉醒来,窗外光亮依旧,还是白天。   他们饥肠辘辘地跑到厨房里觅食,拌沙拉,煮泡面,蒸米饭,炒西红柿鸡蛋,饱餐一顿之后又躲进放映室看电影,在躺椅上稀里糊涂地睡过去,再睡眼惺忪地醒过来。   法罗群岛的最后一晚,梁姿和清泽在托尔沙文港一座避世的红色小屋里听海。   他们开了一盏昏黄的古董台灯,坐在客厅沙发里喝茶聊天、畅想晚年,方圆一公里之内没有第二间房子。   两人从没经历过这么静谧的夜,仿佛世界上只有悬崖下的海浪和不时飘落的雨滴,还有他们一双人。   清泽给梁姿揉着徒步过后的酸软小腿,说道:“我在这儿买块地吧,等咱俩以后退休了,夏天的时候就来这里住一两个月,好不好?”   梁姿听他说着很远很远的以后,捧着茶杯点点头,“可以,这里好安静,我喜欢。”   “那咱们需要多少房间?”   她认真回答:“想要一间图书馆,四面墙都摆满了书,房间很高,需要爬梯子去够。”   “没问题,卧室要几间?”   “你一间我一间?”   清泽笑了一声,“可以,就两间,不让别人来,尤其不能让小孩来,清净。”   梁姿借着灯光,一声不响地望着清泽。   晦暗光影让他的脸部轮廓变得立体而柔和,嘴边勾着一弯浅笑,手掌尽职尽责地给她的小腿按摩。   她也笑了一声,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热红茶。   清泽接着说道:“图书馆里放两张很大的办公桌,你一张我一张,你看你的文学,我看我的数学,互不影响。”   “好。”   “证明想不明白的时候,我就拉着你出门看海喂海鸥。”   “好。”   “再想不明白,咱俩就去厨房做饭。”   “好。”   “要是还想不明白,我就拉着你做/爱,反正这里没人,梁老师想怎么叫怎么叫。”   “……你那会儿都退休了,还想着做/爱呢。”   “退休怎么了,老年人也有性/需求。”   卧室漆黑而寂静,梁姿被清泽从背后拢着,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她刚才到底是怎么忍住不哭的。   大概是因为,清泽描述的那段生活带给她的快乐要比悲伤多得多。   她握了握清泽放在她腰间的、与她十指相扣的手,悄声叫他:“清泽。”   清泽没有回应,应该是睡着了。   他今天开了一天的车,又在山上走了七八个小时,一定很累。   梁姿松开他的手,轻手轻脚地转过身去,在黑暗里凭着感觉找到了他的耳朵,轻轻说道:   “我爱你。”   清泽或许是在做梦,又或许是真的听见了这句呓语一般的告白,身体分毫未动,鼻尖里却发出了一声“嗯”。   啪嗒。   梁姿的一颗眼泪瞬间滑过眼角,不知道落在了什么地方。 第60章 无情   夏天的巴黎向来静悄悄, 一进八月,除了热门旅游街区,全城的商店餐厅闭门谢客, 公司员工齐齐休假, 不管是跑到深山幽谷还是热辣海边, 总之要离巴黎远远的。   再过三天,梁姿也要回家了。   这天下午, 她趁着清泽在楼下游泳, 套了件白T恤,坐在沙发上跟梁母视了个频。   她从没当过清泽的面跟父母打电话,更没在他家里打过电话,但是巴黎最近异常炎热, 气温连续三四天都在三十五度以上, 有空调不吹是傻子。   眼尖的梁小凤女士瞅了一眼陌生的屏幕背景,问道:“黎黎,这是在哪呢?”   梁姿讲出提前准备好的说辞:“这几天太热了,我和王雨薇他们几个人一起租了个带空调的民宿。”   “哦, 那现在就你一个人啊?”   “对, 他们都睡午觉呢。”   梁母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过两天就回家了,想吃什么提前说, 让你爸给你做。”   梁姿:“吃烧烤, 喝啤酒。”   一提起吃饭,梁姿想起了姥姥, “我给姥姥买了护肤品, 要不要再来支口红啊?我看她挺爱美。”   梁母笑了, “都八十了,买什么口红。”   “我就是觉得给姥姥带的东西有点少。”她都八个月没回去了,上次走得匆忙,也没跟姥姥好好说个再见。   梁母笑道:“你姥姥最想让你带什么回家,你不知道啊?她昨天还跟我念叨呢,说黎黎快二十八了,不小了,得赶紧找对象。”   梁姿:“哦。”   “你别不当回事,你姥姥说的可是真话,她说她要是现在走了,就放心不下一件事,就是她小外孙女儿这个对象——”   “哎呀你说什么呢,”梁姿打断她,“我姥姥身体好着呢。”   老太太现在还一天抽两根烟,特别有精神,梁姿一直觉得她隔代遗传,随了她姥姥。   “行行行我不瞎说,我就是想告诉你,有合适的就谈着,看到好的就得先占上,好男人都不流通。”   梁姿又“哦”了一声。   流不流通,关她什么事。   “诶,你表姐不是让你帮她买个包吗?买了吗?”   “还没呢,明天凉快,明天去。”   梁姿挂掉电话,没过三分钟,清泽就顺着楼梯走上来了,他刚洗过澡,整个人干净清爽,黑发蓬松有光泽,空气里也染上了他沐浴液的薄荷香。   清泽一下坐到梁姿身边,把胳膊举到她眼前,晃了晃上臂,“梁老师,摸摸。”   献宝似的。   梁姿手指在清泽的皮肤上戳了两下,男人的手臂肌肉硬梆梆的,线条清晰又漂亮。   好性感。   “练得不错吧?”他问道。   梁姿吻了吻他的下巴,诚实地说道:“很好,很喜欢。”   清泽开心了,胳膊搂着梁姿,短发贴着她的头皮蹭来蹭去,两人的发丝不着痕迹地交叉在一起。   梁姿被他逗笑了,“大热天的,你要发电呀?”   清泽唇角一弯,伸手给她顺着头发,说道:“宝贝,跟你说两件事?”   “说。”   “莫歇九月中旬在上海有个活动,我会去参加,咱们到时候在上海见一面?然后一起飞回来?”   梁姿考虑了一下,去上海的话,她应付爸妈的理由有很多。   她答应下来,“可以。”   “好,”清泽笑着亲了她一口,“第二件事,我有两个朋友,叫郑述和Emily,都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之前跟你说过一次。”   他望着梁姿的双眸,温声询问道:“他们十月份在伦敦举办婚礼,我们一起去参加好不好?”   梁姿数了数日子,参加朋友婚礼倒是可以,但是——   她抬头看向清泽,“我这次在国内只待一个月不到,只能等九月份回了巴黎才能办英签,来得及吗?”   清泽点头,“来得及,我帮你。”   她也蹭蹭他,“好,那就一起去。”   “嗯。”   清泽的笑意顺着眼角在他脸上漾开,高兴得像个五岁小孩,指尖捏着一根又直又弯的头发,不知不觉在自己的食指上绕了八圈。   第二天,梁姿准备好表姐发给她的包包照片,去了康鹏街的香奈儿总店。   刚刚上午十一点,店前已经排了十几个人,梁姿百无聊赖地站在墙边看手机,听见背后传来一道客气的女声:“Excuse me ?”   熟悉,但想不起来是谁。   她回头看去,目光微微上移,对上一双绿莹莹的眼眸。   Olivia。   梁姿心道,看来“小女朋友”四个字不能乱讲,讲多了是会把真人召唤出来的。   她用英语打了个招呼:“你好。”   Olivia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向她确认道:“你是Loch的女朋友,对吗?”   “对,我是,我叫姿。”   “也许在酒店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我叫Olivia。”   见梁姿没有意向展开对话,Olivia问:“Loch是不是一个很棒的男朋友,无可挑剔?”   梁姿礼貌地笑了一声,内心却在嗷嗷叫。   救命。   和男朋友的前女友聊男朋友,和这件事比起来,她宁愿去做一百个卷腹。   她硬着头皮敷衍:“是,他很好。”   可Olivia却像打开了话匣子,“我也这么认为,他爱一个人的时候,她怎样他都喜欢,他有能力让你以为,你是全世界最快乐最幸运的女孩。”   她陷入了回忆之中,眼底浮现几分迷茫,“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去吃饭,因为食物的卡路里太高,我跟他发了脾气。可是他真的好可爱,似乎一点也不介意,第二天一大早就拉着我去健身房,陪我锻炼了一个小时。   “还有一次,那天我们刚刚考完期末考试出来,全身都被香槟喷得湿淋淋的,我只是跟他说了一句,如果今晚在威尼斯就好了,然后他真的带着我飞到了威尼斯,飞行的两个小时里安排好了一切。”   梁姿不想插嘴,只点点头当作回应。   “可是,oops,他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他的爱像一张没有额度的信用卡,可突然有一天,他说额度封顶了,连带着把卡也折断了,没有一丁点预兆。”   Olivia从记忆中抽身,职业微笑依然挂在嘴边,“Loch是我见过的最温柔、最无情的人。”   梁姿跟着缓缓前进的队伍向前走了几步,用余光点了点前面的人头。   再等个十分钟应该就可以进去了,万幸。   她嘴上问道:“是吗?”   Olivia像听到一则好笑的笑话,笑出了声音,她问梁姿:“你见到他那天对我说话的样子了吗?”   梁姿又点了点头。   见到了。   随和而客气,礼貌而疏离,就像清泽对待每一个人那样,不管是陌生还是熟悉,有利益往来还是毫无关系,只要不是他最亲近的那些人,都一样。   Olivia的视线对准梁姿的眼睛,放缓语速,吐字清晰,像警告,又像预言:   “不管你信不信,有一天,Loch也会这么对你。”   梁姿回头瞟了一眼,快排到她了,她还是出个声吧。   她看向Olivia,不疾不徐地说道:“我经常会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快乐最幸运的人,但很大程度上不是因为得到了清泽的爱。你和清泽的关系是独一无二的,我没有参与,所以也没有资格评价这段关系里的你和他。”   她停顿一下,“就像我和他的关系一样。”   梁姿也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终于轮到我们了,很高兴认识你,Olivia,bon shopping。”   购物愉快。   她转身进店,结束了这场毫无必要的对话。   她和Olivia不一样,二十岁的清泽和二十八岁的清泽也不一样。   这两段恋爱,毫无可比之处。   只有一句话,梁姿完全同意。   总有一天,清泽也会这么对她。   因为清泽会永远捧着一颗赤子之心对待他的爱人。   当他开始一段亲密关系的时候,他一定早就妥善处理好了上一段关系,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一分一毫的可能都留不下。   这件事,她早就知道了。   ——   梁姿自从回了家,彻底把论文抛在九霄云外,电脑一次也没打开过,每天放在书桌上接灰,再被她妈要求着,每两天擦一遍上面的灰。   值得庆幸的是,她上次的不告而别似乎颇见成效,回家一个多礼拜了,梁小凤女士没有流露出一点要给她安排相亲的意思,最多就是嘴上提几句。   炎炎夏日,梁姿躺在卧室的床上吹冷气,她实在闲得无聊,在微信联系人里翻了一圈,最后给赵合合发了条消息:【合合,我回青岛了,你这个月一直在北京吗】   她看了眼时间,下午两点半,赵律应该正在律所大杀四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她。   她把手机扔在一边,抱着枕头又闻了闻。   也许是开着空调的缘故,香味似乎更冷了。   凉快。   梁母见不得二十七岁的闺女大白天什么也不干,她走到卧室门口,说道:“你怎么也不学个习呢,天天就在床上躺着,能躺出博士学位来吗?”   梁姿不服气地应着:“那你等明年,看我给你躺一个出来。”   梁母笑了一声,状似随意地开口:“黎黎,妈妈问你点事儿。”   ?   梁姿一听,心里不禁有点发毛,梁小凤女士每次出大招都是用这句话开场。   她抱着枕头打了个滚,“那你问吧。”   “你起来,咱俩去客厅。”   这么正式。   梁姿更慌了,磨磨蹭蹭地爬起来,坐进了沙发里。   梁母神色柔和,“黎黎,你真没遇见合适的男生?”   梁姿摇头,“没有。”   梁母把语气放软再放软,试探地问她:“黎黎,你跟妈妈说实话,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冤屈   梁姿的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   那一秒,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算让梁女士知道她抽烟,也不能让她知道她在和清泽谈恋爱。   她眉头一蹙,还是摇头, “怎么谈啊?我身边连个男的都没有。”   只有一只白天清清冷冷晚上喜欢抱着她蹭脑袋的漂亮小狗。   “那你天天抱着手机傻乐什么呢?”   “因为网上可乐的东西太多了, 你天天还抱着手机傻乐呢。”   梁母不相信, “你把手机拿过来,我看看。”   梁姿转了转她的小脑袋瓜, 跟亲妈商量起价钱, 底气十足:“可以给你看,但是不能白给你看。要是什么都没有,你给我转一千块钱。”   梁姿在虚张声势。   她待在法国的时候,梁小凤女士对她相当大方, 可能是害怕她学文学又没有男朋友的女儿饿死在巴黎街头。可只要梁姿一回家, 这份慷慨直接坠入谷底,给二百块钱都算多的。   然而,她妈就是她妈,手在沙发上一拍, 同意赌一把, “好,妈妈给你转。”   梁姿一刻没犹豫, 解锁屏幕,打开微信, 把手机递给了梁母, 眼神坦坦荡荡。   心里砰砰直跳。   梁母从上到下扫了一眼最近的联系人,第一个是赵合合, 两个巴黎二手群, 一个博士群, 再下面是林晚樱和王雨薇,还有一些女孩头像的联系人。   没有男生,更没有可疑的男生。   梁母品了品这个头像里的湖光山色,评价道:“林晚樱这个照片的风景还挺美的。”   梁姿面不改色地搭话:“好像是她去云南旅游的时候拍的。”   梁母“哦”了一声,手指一停,点进了对话框。   林:【到了上海想吃什么?】   梁:【我都可以】   林:【好,我来安排】【有什么想玩的吗,应该有一个白天的时间】   梁:【随便逛逛吧】   林:【好】   也没什么特别的。   梁母握着手机问梁姿:“你要去上海?”   “对,”梁姿从善如流,“我回巴黎的时候正好要去上海转机,打算在林晚樱家里住一晚,跟她见个面,我和她两年没见了。”   梁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把手机还给梁姿,“那去吧,注意安全就行。”   梁姿渡过一劫,状似不在意地把手机接过来,扔在了身后。   收回的手不经意间碰到了温热的腿,整个人凉得打了个激灵。   梁母百思不得其解:“黎黎,我看人家小姑娘都想谈恋爱,还得是‘甜甜的恋爱’,怎么你就没那个心思呢??给你介绍相亲还不乐意?”   梁母的脸上隐隐透露着失望和悲痛,鼓起勇气问出了这句话:“你跟妈妈说,你是不是不喜欢男的啊……?”   梁姿猜测,如果她说不喜欢,那梁小凤女士可能下一秒就得进icu。   可是单单一个性别男,确实不值得她喜欢。   她用冠冕堂皇的话安慰梁母:“我现在确实没心思,论文还有二百来页呢,我就想先毕业,别的事回国再说,可以吗?而且,我就算在法国找了男朋友,带不回来有什么用啊?浪费时间浪费感情?”   才不是,她暗自反驳。   梁母松了一口气。   别的都可以再商量,只要自己闺女是异性恋就行。   梁姿也松了一口气。   原来她妈只是怀疑她是同性恋,并没有发现蛛丝马迹。   梁姿稍稍回了魂,手有温度了,心跳也恢复正常了,她把梁母的手机塞进她手里,语气义正言辞:“妈妈,转钱。”   眼睛几乎憋出了难言的泪水,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冤屈。   这一招对梁小凤女士很奏效,她打开手机,刷刷转了一千。   晚上九点多,梁姿才收到赵合合的信息:【刚有空看手机[生气]】【我八月底请了两天年假,回青岛躺几天,可约】   她回复:【好】【赵律辛苦了】   合合的消息等来了,“林晚樱”的消息还没等来。   梁姿躺在床上,回想起下午,心头涌上一股后怕,后脑勺都跟着发麻。   幸好她在上飞机之前就把清泽的备注改成了“林晚樱”,不然她今天就完了。   她和清泽也完了。   梁姿握着手机一通搜索,笑眯眯地给清泽发了张图片过去。   日内瓦,下午两点,偌大的湖畔庭院安静而倦怠,只有清泽一个人。   父母去阿拉斯加旅游了,清泽第一年上班,再加上女朋友没在身边,他身心疲惫,懒得跟着一起去。   树荫底下,清泽在躺椅上看书消磨时间,星星点点的日光在他的白色T恤上跳来跳去,像不慎掉落的碎金子,顺着衣沿滚到了碧绿草坪。   他合上书,瞄了一眼手机。   国内都晚上八点了,怎么梁姿还不给他发消息?真是铁石心肠,冷若冰霜。   看他回来怎么折腾她。   隔着衣服,他把书放在了自己的腹肌之上。   先这么弄。   又把书翻过来。   再这么弄。   又把书立起来。   然后这么弄。   清泽翻来覆去,最后把书一扔,抓着手机一心一意等消息。   他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梁姿写论文的时候坚决不跟他见面。   按他现在这个状态,博士毕业就是天方夜谭。   他的宝贝女朋友真不容易。   嗡嗡嗡。   手机不负期待,在掌心震动起来。   清泽心中一喜,定睛一看——   笑容顿时凝固在嘴角。   人逢喜事精神爽,郑述在电话里听起来很开心,“Loch,在忙吗?”   清泽的声音较之冷静许多,“不忙,在度假。”   “那就好,我就是跟你敲定一下人数,你肯定会来我们的婚礼吧?”   “对。”   郑述调笑道:“你那个美若天仙的女朋友也来?”   “来。”落地有声。   “那我和Emily可就等着看了,给你们订一间大床房,ok吗?”   “可以。”   “还有,我昨天问了谢绍,他也确定来,你俩正好可以一起讨论那个什么,algebraic topology。”   清泽笑了一声,“参加婚礼呢,谁讨论这个。”   “可算了吧,上学的时候就数你俩积极,给Emily过生日还不忘聊homotopy。”   清泽不记得有这回事,他几乎不在朋友玩乐的时候跟人聊数学,他记忆里的唯一一次,就是跟梁姿吃饭的时候给她讲同胚。   “这词你还记得?”他问道。   “说实话,我感觉这个单词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都忘得差不多了,” 郑述有几分感慨,“我认识的人里,好像只有谢绍一个人还在做数学,连你也不做了。”   清泽出神地望着远处的潋滟湖泊,眼底的落寞一闪而过。   他双唇微微张合,声调寡淡,含着一份无可奈何:“没办法,太难了。”   一句话勾起了郑述的痛苦回忆:“没错!真的太难了!我是不知道你们怎么把part iii读下来的,根本就不是人学的。”   清泽举着手机,一言不发,听郑述唠唠叨叨地追忆往昔,从悲惨的本科生活讲到快乐的毕业典礼和三百万镑。   一个小时之后,清泽终于挂掉了电话,揉了揉耳朵,又捏了捏眉心。   八月了,都是闲的。   他点开微信一看,梁姿发来了三条消息。   第一条是五十分钟之前发来的:【在干什么呀】   后面两条是三分钟之前发来的:【[图片]】【?】   是一只雪白的小比熊侧趴在阳光底下睡大觉,软得像朵云彩。   清泽看着屏幕,笑出了声。   都回家了,还惦记着狗呢,她可真行。   但是这只狗有点太可爱了,不像他。   清泽回复:【刚和郑述打完电话】【像睡着的梁老师】   ——   训练有素的服务员举起一个开口的椰子,把清爽透明的椰子水哗哗啦啦倒进锅里。   最后一个椰子倒完,服务员托着四个空椰壳离去,赵合合迫不及待地问梁姿:“说说你那个男朋友?”   梁姿摇摇头,“没什么可说的,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   “……啊?是分了吗?”   “没有,很好。”   “你就过年的时候跟我提过一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朋友圈也不发个合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男朋友多见不得人。”   梁姿笑了几声,把鸡肉下进锅里,“赵律,就算我真的发朋友圈了,你可能也没时间看。”   “……别说了,”赵合合反击,“梁博士,你什么时候毕业?”   “……明年七月吧,顺利的话。”   “然后回国找教职?”   梁姿点点头,表情抗拒。   合合又开始劝人,“来北京吧,跟我作个伴,没事吃个椰子鸡喝个小酒,多好。”   梁姿这段时间仔细考量过这个问题,答道:“如果可以,我还是想去一个没生活过的城市,有新鲜感。”   “有再多的新鲜感,住个四五年也没了。”   “那就再换一个,换完城市换国家。”   “换个城市——”   赵合合噤了声。   她刚打完一个不体面的离婚官司,满脑子都是配偶财产孩子房子。   她本来要说,换个城市多难啊,和配偶面临着两地分居的困难,孩子的学籍也要跟着调动,工作环境和生活环境都要重新适应。   话刚说出口,她反应过来,梁姿不结婚的话就没有前面这些烦恼,完全可以说走就走。   她改口:“也行。”   两人边吃边聊,又聊回到清泽身上。   “你没告诉你爸妈?”   “没有。”   “那到底谁知道你和这个男的谈恋爱了?还整地下情,你是明星吗?”   “法国那边的朋友知道。”   “?”赵合合挑起眉毛,“我们国内的不配了是吧?梁姿,咱俩可十五岁就认识了??”   梁姿放下了筷子,“不是这个意思。”   她平静地说道:“因为我和他早晚会分,所以,巴黎的人和事就留在巴黎吧,省心。”   赵合合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了一会儿,找到了问题:“你男朋友也这样吗?不跟别人介绍你?”   梁姿单手托腮,“不是。”   他逮着谁就跟谁介绍,生怕别人不知道。   ——   梁姿出发去上海的前一天,姥姥又亲自下厨,在家里摆了一大桌。   餐桌上,梁姿作为这顿临别饭的主角,始终绕不开谈恋爱这件事。   她吃掉一只白白胖胖的素三鲜水饺,对姥姥竖起了大拇指,试图转移话题:“姥姥,你包的饺子太好吃了,这一碟子要是在巴黎,怎么也得卖个三十欧。”   姥姥笑得慈祥:“好吃吧?等你把对象领回来,姥姥给你包三种馅的,让你对象也尝尝。”   梁姿:“……”   说了也白说。   好在表姐帮她解了围,问她:“黎黎,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冬天?”   “今年冬天应该不回来了,可能要改论文什么的。”   “那你再回来的时候,就是毕业了?彻底回国了?”   “对。”   “真快,说是四年,怎么一晃就要过去了。”   “是啊,”梁母笑道,“我前几天跟她说呢,等明年过了年,一开春,我和她爸就得去办签证了。”   表姐举起酒杯,对梁姿说道:“真好,祝我妹妹早日学成归国。”   随后偷偷对了个嘴型:再帮我带点东西回来。   梁姿哈哈一笑,点头表示明白,“谢谢姐姐。”   回家的路上,梁父在前面开车,梁母在后面问起了梁姿的大学室友。   “你要去见的这个,林晚樱,我记得你说她在一家外企上班?”   “对,一家奢侈品公司。”   “你们宿舍还有一个小姑娘,也去法国留学了,叫什么来着?现在做什么呢?”   “乔可,现在开了家甜点店,自己当老板,超厉害。”   梁母一脸惋惜,“上了这么多年的学,最后卖蛋糕去了,多可惜啊,爸妈不得愁死。”   梁姿耐着性子回答:“人爸妈都是博导,你就别替人家操心了。”   “哦,那她俩都交男朋友了吗?”   梁姿崩溃地抓了把头发。   三句绕不开男人,是病,得治。   “没有。”   “唉,”梁母摇了摇头,“要是我说啊,你们这些人里,还是王雨薇最幸福,早早就找到优质男朋友了,还是剑桥的,让她男朋友也给你介绍几个就好了。”   梁姿沉默地把车窗按了下来,脑袋让微凉的晚风过一过,舒服多了。   烦死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个礼拜应该可以把上卷写完嘿嘿 第62章 漆黑   “请各位来宾拿起手中的金剪, 跟我一起倒数三个数,三,二, 一——”   咔嚓。   随着男主持人洪亮而庄重的嗓音, 五把金色剪刀一齐剪断了手中的水蓝色长缎带, 上面印着白字“Hermance”。   莫歇新店门前,站在中间偏右的Pierre微微一笑, 对所有工作人员说道:“Bravo !”   三位中国区总监和一位明星品牌好友也互相点头, 祝贺了一番。   主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感谢各位嘉宾参加剪彩仪式环节,请嘉宾向中间靠拢,看向镜头,一起留下美好瞬间。”   Pierre虽然听不懂中文, 但也知道这是合影留念的意思。   他看向左边三三两两的人群, 人群后面站着个男人,西装革履,身材颀长,位置低调, 外表惹眼。   Pierre用法语对那个年轻男人说道:“Loch, 你不参加剪彩,照片也不拍吗?”   在场人员不禁顺着ceo的视线好奇地看向清泽, 窃窃私语:   “这是哪个十八线明星吗?长得好帅啊。”   “应该是莫歇的什么高管吧?”   “这么年轻的高管??”   “总不能是高管的男朋友吧?”   一片猜测议论之中,只有中国区总裁不声不响地往左边挪了一步, 在自己和品牌好友之间空了个位置出来。   虽然他听不太懂法语, 但也知道这是让人过来照相的意思。   但凡消息灵通一点,就知道这个人是唐董的儿子, 也是莫歇的下一任ceo。   不站中间站哪里?   清泽闻言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但没上前, 他笑着回绝道:“这不是我的工作范围,我就不拍了。”   中国区开了新店,他一个欧洲区负责人没必要出场。   今天这个剪彩他也根本不想出席,是唐女士一再要求,他才不情不愿地从家里赶过来,连酒店都没来得及去一趟。   也不知道梁老师到没到。   聚光灯下,Pierre的光头随着他说话的动作熠熠生辉,“个人认为,如果你是想让大家更自在的话,你还是要来拍个合照。”   清泽一琢磨,也是,再做推脱就是浪费大家的时间。   他走上前去,对中国区总裁礼貌笑道:“谢谢您,您辛苦了。”   说完,站到了最边上。   剪彩结束之后,清泽和几位高管寒暄了几句,一起离场,前往莫歇今晚的客户宴请。   晚宴在复兴公园附近的一座私人公馆举行,清泽坐在车里,给梁姿打了个电话。   手机里传来一道俏皮的问候:“Allo ?”   清泽笑了一声,“到酒店了吗?”   “刚到,飞机晚点了两个小时。”   “好,晚饭你随便点,他家那两个餐厅都还挺好吃的,”他算了算时间,“我大概十一点回去。”   “好。”   碍着车里有司机和总监,清泽换成了法语,声线没有任何起伏,平得像在开会,“Prends ta douche tot, ma cherie.”   早点洗澡,亲爱的。   他以为梁姿又要气呼呼地挂他电话,谁知她在那边轻声笑道:“A toute, sur le lit.”   一会儿见,在床上。   一整晚,清泽端着酒杯,跟四十几位vvip及家属和和气气地周旋。这些人里他认识一半,剩下的一半他不熟,唐女士给他挨个介绍了一遍。   在会场里遛完一圈,唐女士得出一个结论,她儿子确实适合做生意,单单在她旁边站着都招客户喜欢。   一位老总颇为赏识地看向清泽,“以前就听唐董说过你,今天还是第一次见,真是年轻有为。”   他说话声一断,拍了拍身旁女孩的肩,给清泽和唐女士介绍道:“这是我女儿茵茵,也在英国读大学,今年二十二。”   又扭头看女孩,“这个哥哥很优秀,去年刚从剑桥毕业,学的也是数学,你可以跟哥哥学习学习。”   老总铺垫完毕,又说去看莫歇今年的新款,拉着唐女士闪人了。   他欣慰地说道:“他俩都在英国读书,还都学数学,多巧啊。”   唐女士点点头,“确实。”   “我看清泽挺开心的,两个人谈一谈,说不定有发展的可能。”   唐女士笑了一声,“让孩子们自己玩吧。”   心里说着,那百分百是要让你失望了。   清泽今天晚上确实挺开心,但大概率是因为梁姿来上海了扆崋。   他一会儿要开荤了。   清泽站在原地,跟对面的女孩打了个招呼:“你好,我叫清泽。”   女孩也回道:“你好,我叫袁茵。”   她的眼睛望向清泽的右手,手腕上戴着一块价值不菲的表。   又转向他的左手,中指戴着一枚不起眼的银色戒指。   袁茵开门见山:“你的戒指好像很别致,是哪个牌子的?”   “谢谢,”清泽晃动了一下手指,“没有牌子,让莫歇的师傅随便打的对戒。”   袁茵一愣,进一步跟这个罕见的数学系帅哥确认:“那另一只戒指在哪里?”   清泽的嘴角弧度没变,纯粹阐述事实:“在我女朋友手上。”   “她也在这里?”   “不在。”   她在床上等我。   清泽跟爸妈说了一声,又提前溜了。   十一点一过,他拿着房卡,嘀嘀两声,打开了房门。   脚步急得像是破门而入。   酒店挨着外白渡桥,客厅的落地窗外是陆家嘴的璀璨夜景,正对面的东方明珠闪着蓝紫色的光。   窗景有多繁华,房间里就有多安静。   清泽环视一圈,梁姿的行李箱被她平放在客厅,小圆桌上摆着她的笔记本电脑,还有一沓她用来做笔记的a4纸。   好多她的东西。   他弯了眼睛,走到卧室门前,握住把手,轻轻打开了门。   卧室里黑得不见五指,绚烂的江景被厚重的窗帘拦在玻璃之外。   一切都和他想的一样,梁姿向来喜欢在全黑的屋子里睡觉。   “清泽……?”   黑暗里传出一声呢喃。   喊得清泽想立刻滚到床上抱着梁姿亲一会儿。   可是他却立在门外一步没动,“宝贝,我去洗个澡,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清泽关上门,冲进浴室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拿着一个盒子回到了卧室。   床头灯发出微弱的黄色灯光,清泽走到床边一看,一个月不见的梁姿窝在纯白色被子里,只露个小脑袋在外面,睡得又香又安稳。   他毫不客气地在她旁边躺下,把人捞进自己怀里,吧吧亲了两口,把梁姿给他开的灯又关上了。   房间重新落入一团让人为所欲为的漆黑。   “清泽……?”   梁姿第二次口齿不清地叫他,胳膊环住他的腰,往他怀里钻了钻。   又抱到清泽了,真好。   黑暗里,梁姿觉得脖子被两片柔软的东西吮住了。   舌尖在慢慢舔/舐她。   又开始了。   睡裙还挂在她身上,清泽连脱都没脱,随便撩了几下,就开始吻她的全身了。   然而,梁姿渐渐意识到,这一次和前几次不一样。   这一次,清泽这只小狗在悄悄使坏。   她以为他要亲到锁骨了,下一个吻却落在肩膀。   她以为他终于要含住耳垂了,可侧脸却传来一阵温热。   总是靠近,总是偏差。   梁姿的身体陷进柔软的被子里,心底的隐秘期待被清泽的唇瓣一寸一寸唤醒,再被他一下一下吊在求而不得的幽暗半空,晃晃荡荡。   “清泽……你要干什么呀……”她软着嗓子问他。   男人的嗓子也发哑,“太黑了,看不见。”   “……那你为什么关灯?”   清泽似乎在笑,“宝贝,你好像喜欢。”   梁姿嘴巴一合,没答话。   她确实很喜欢。   清泽把梁姿五零四散地吻了一遍,嘴唇缓缓寻到她的,覆了上去,辗转良久,似乎要把这一个月没亲的吻全都亲回来。   半晌过后,两人暂时吻够了,气息不稳地抱在一起。   “梁姿,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清泽问她。   “知道,”梁姿也不知道他的嘴在哪,胡乱亲了一下,好像亲到了鼻梁,“我们在一起一年啦。”   清泽笑了一声,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一周年纪念日快乐,宝贝。”   梁姿也笑了,高兴得晃了晃小腿,“同乐,宝贝。”   她握着清泽的手,讲起她很久之前就想说的话:“清泽,这一年我过得非常非常开心,很喜欢和你在一起。”   她吻了吻他,“谢谢你。”   “我也是,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快乐,是我之前二十几年里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快乐,”清泽的头蹭着她的脸,“新的一年,我们继续努力,好不好?”   梁姿揉了揉他喷香的头发,“好。”   又是一个缠绵的吻。   吻过之后,清泽松开了梁姿。   梁姿听见了盒子panpan被打开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一个冰凉的金属环状物套进了她的手腕。   咔哒。   锁住了。   “……”   梁姿的声音里带了委屈,“清泽,你之前用领带也就算了,怎么纪念日你还要把我铐起来啊……”   房间里没了声音。   过了几秒,梁姿听见了几声微弱的笑,可能是忍不住了,笑声越来越大。   清泽搂着梁姿,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嗓音里的戏谑被黑暗无限放大:“梁姿,一天天的,脑子里都想什么呢?”   他抬手开灯,明亮具体的现实世界突然袭来,两人不约而同眯起了眼睛。   梁姿缓了几秒,视线往自己的手腕探去——   一只通身闪亮的紫罗兰手表。   她脸颊一红,脑袋直接埋在枕头里,胳膊卷了卷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只胖胖的安静的蛹。   还手铐呢……   没脸见人了。   清泽的笑声更大了。   作者有话说:   我又来发红包啦!给这章评论,我挨个发,还是截止到晚上十二点吧~ 第63章 小山   做过两次之后, 俩人还是精神抖擞,偎在一起纯聊天。   清泽给自己分析原因:“我前天刚到上海,时差还没倒过来。”   “那我可能是因为刚才睡了三个小时, ”梁姿用膝盖顶了一下清泽的大腿, “咱俩找点事儿干?”   清泽咽了下嗓子, 刚要开口,就被梁姿噎了回去:“不许说‘再做一次’。”   清泽的长眼睫毛上下扇动, 紧闭的双唇抿成了一条线, “哼。”   噎死了。   梁姿盘腿坐了起来,提议道:“咱俩去外面走走?”   “现在?”   “嗯。”   清泽拿起手表一看,两点四十了。   “那就去吧。”   两人下床穿衣服,说走就走, 边等电梯边念叨:   “咱俩好像真的不太正常。”   “没事, 负负得正。”   那年的九月下旬,上海高温依旧,白天有三十几度,凌晨三点的夜风吹在恋人相挽的手臂上, 温度刚刚好。   梁姿和清泽随便挑了条北京东路, 漫无目的地往西走,背后的东方明珠越来越小, 步步左移,直至不见。   一个多小时之后, 他们从外滩溜达到了静安寺, 寺庙今晚没有亮灯,金顶屋檐在黄色路灯的照射下仍然闪耀。   清泽问道:“是不是差不多了, 往回走吗?”   梁姿看了眼路标, “愚园路”。   “把这条路走完?”   清泽笑了一声, “梁老师,你在法罗群岛没走够啊?”   “对,没走够,”梁姿说道,“一会儿回酒店,让你在梦里给我揉腿。”   清泽往左右各瞟了一眼,拉着她的手走过空旷寂寥的马路,心里还是惦记着那点事,“揉腿也是揉,揉膝盖也是揉,宝贝,咱俩回去再做一次好不好?”   “清泽,你是真的不累吗??”   “不累,我看你也不累。”   不累归不累,但俩人越走越觉得不对。   从三百多号走到七百多号,路牌上写的还是“愚园路”。   清泽拿出手机看了看地图,默了一瞬。   他停了下来,笑着说道:“梁老师,这条路有一千多号,咱俩也就走了一半。”   “啊?”梁姿也笑出了声,“怎么走了一条这么长的马路?还是上海的马路都这么长?”   “这条格外长,”清泽揽过梁姿的背,带着她掉了个头,“剩下一半咱们下次再走,先回去吧,天都快亮了。”   “好。”   回去的路上,梁姿溜进街角的便利店,买了三串热气腾腾的关东煮。   也许是在巴黎待久了,她一看见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地方就想进去瞅两眼。   她握着蓝色纸杯,喂给清泽一口魔芋丝,说着明天的安排:“咱俩明天一起吃午饭,下午我去和林晚樱喝个咖啡,然后咱们晚上一起去机场,怎么样?”   清泽把魔芋丝吃完,开口回道:“一个下午是不是有点短?你可以把她叫上,咱们一起吃午饭,你还能和她多说几句话。”   梁姿摇头,“明天的午饭是咱们第二年的第一顿饭,我还是想单独吃。”   他没有说话。   在一前一后的脚步声中,梁姿似乎听见清泽哼出了一声哂笑。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她从没听清泽这么笑过。   像是在无奈地自嘲。   她侧过脸,抬眸望去,身旁的男人笑意温和,一如往常,还是那个开开心心的大帅哥。   她就是听错了。   ——   刚回到巴黎,没过两天,清泽又要来梁姿家里睡。   两人在外面餐厅吃过晚饭,清泽把车停好,被梁姿拉着去了楼下的超市。   “你去买避孕套,我去买巧克力慕斯,收银台见。”梁姿边走边布置任务。   清泽听见“慕斯”两个字,睁大了眼睛,一声不吭地盯着她。   看他那个表情,梁姿以为自己在外面有别的狗了。   她解释道:“我是为了要那个玻璃瓶当烟灰缸。”   清泽语气不悦,“那你就应该去买烟灰缸,不是买巧克力慕斯。”   “……不许管我,快去买避孕套吧你。”   买个巧克力慕斯也不行,事儿真多。   梁姿从冷藏柜里挑了一个自己常吃的牌子,拿完直接去了收银台。   排队等结账的时候,她被后面站着的法国男孩搭讪了:“你好,我觉得你很有自己的风格,你是哪里人?”   梁姿习以为常地回答:“谢谢,我是中国人。”   “啊,你来巴黎很久了吗?”   “两年。”   “那你在做什么?”   “我在读研,第一年。”   “学的什么专业?”   “对外法语。”   “对不起,我是做艺术的,不太了解这个专业,它是做什么的呢?”   “就是教法国人以外的人学法语。”   清泽站在几米远的地方,听着似曾相识的对话,没法不怀疑人生了。   要是他有尾巴,现在也老老实实耷拉下来了。   他瞥了一眼手里的两盒避孕套,心里一哼,大步流星地返回了货架。   梁姿百无聊赖地应付着法国男生,眼睛搭了一眼迎面走来的清泽,愣住了。   他怀里那些是什么东西??   “Pardon。”   清泽对搭讪的法国人说了句“不好意思”,神色如常地站到了梁姿身边,手里的小山引来了全超市人的侧目。   五颜六色,各种各样,全是避孕套,只有避孕套。   法国男生瞄见这夸张的一堆,当即收了声,对梁姿和清泽抱有歉意地笑了笑,把脖子上的套头耳机戴上了,仿佛无事发生。   “……”   出于面子问题,梁姿用手挡住了下半张脸,崩溃地说道:“我是让你买,不是让你批发。”   就算是批发,拿个购物篮不行吗?怎么非要捧着呢?   清泽一本正经地回答:“买多一点,在家里存着。”   梁姿略了一眼,清泽起码拿了三十盒。他一个月最多在她家住五天,用到后年都用不完,俩人在家吹气球得了。   “行吧,”梁姿把她的巧克力慕斯小心地摞在山顶,“我在超市门口等你。”   转身走了。   她还要在这儿住很久。   她还要见人的。   回到家,梁姿把这三十六盒小雨伞一股脑倒进收纳箱里,塞回了床底。   清泽把她拉到自己腿上,胳膊圈好她的腰,直截了当地问:“梁姿,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钳着她。   梁姿听明白了,是她那套固定答案伤害到她男朋友无辜幼小的心灵了。   于是他买了一筐的避孕套。   真的就是脑子没发育好。   “那能让你知道吗?”她反问道。   硬的不行,清泽跟她来软的,头发蹭蹭,嘴巴亲亲,手指动动,“你生日那天,我跟你说的明明白白,我第一眼就喜欢你了,你也得跟我说。”   梁姿又被他弄得晕了吧唧,轻声答应:“嗯…那行吧,等你过生日的时候,我跟你说。”   清泽点点头,“好。”   虽然还有四个月,但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他又问:“你要去做几天的翻译?”   “五天。”   “在哪里?”   “就在巴黎,戴高乐旁边的那个会展中心。”   “这么远,”他拍拍梁姿的手,“我送你去上班。”   “那你上班就来不及了,我坐地铁就好。”   梁姿之前最多做过三天的翻译,这是生平第一次,她答应做一个五天的会展翻译。   因为她想一次性赚够清泽的礼物钱。   虽然清泽说过,她送他一个吻也可以,但她还是不想敷衍了事。   毕竟是最后一个生日礼物了,她想送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能够陪清泽很久的东西。   为此,梁姿绞尽脑汁,在家里琢磨了一个月,终于琢磨出来了。   她要送清泽一支钢笔,希望他能用它签很多合同,如果他那时候还愿意用她送的东西的话。   不愿意用也没关系,这是份女朋友的心意,她尽到了就好。   ——   早上七点,天刚蒙蒙亮,梁姿已经坐进了满满当当的地铁车厢,她需要在六区转到b线,再前往遥远的会展场馆,单程耗时八十分钟。   梁姿这次要做的展览是个眼镜展,却没有收到对接展商的任何资料。她点开老板的微信,什么有效信息都没得到。   齐伟Jack。   一个中年男人,微信名还挺洋气。   人也还不错。   这是梁姿对于齐总的第一印象。   齐总四十出头,人不高,体型偏瘦,一见面,跟梁姿客气地打了个招呼:“你好,你是这次的翻译吧?怎么称呼?”   她笑道:“您叫我小梁就行。”   展会明天才开幕迎客,她今天被叫来,是为了要帮着齐总一起布置展台。   梁姿把一千多副眼镜从繁复的塑料包装里拆出来,撕标签,贴标签,用眼镜布一一擦干净,再分门别类地放进了不同的眼镜架和眼镜盒。   这一套干完,晚上六点了。   齐总正拿着抹布擦橱窗玻璃,催着她走:“小梁,不早了,你回去吧,今天辛苦了,我们这一行出来参展,就是准备工作比较多,明天就好了。”   梁姿点了点头,“谢谢您,那明天我几点来?”   “还是八点半吧,早一点,明天展会第一天嘛。”   “好。”   梁姿背着包离开,终于得空看了眼手机。   清泽在四个小时之前给她发了消息:【梁翻译,还好吗?】   她回道:【还可以】   只是没做翻译,当了一天的流水线女工。   第二天,梁姿天真地以为工作会轻松一些,结果她一到展台,就被齐总安排着把所有的眼镜又擦了一遍。   她不觉得有什么,总之是份工作,她拿了钱,就得给老板办事。   虽然这份工作的job description和实际的工作内容有着较大的出入。   不到九点,展厅里还没来人,齐总精心地整理着展示架,跟擦眼镜的梁姿闲聊起来。   “小梁,你是这边的留学生是吧?”   “对。”   “那这种活你肯定干不惯吧。”   “还好,不难。”   比写论文简单一万倍。   “你读的是什么?研究生?”   梁姿提前给翻译公司发过自己的简历,她以为齐总也看过,实话实说道:“不是,在读博。”   话音一落,她眼睁睁看着齐总的眼神变了。   上一秒还风轻云淡,下一秒风云骤起,目光变得复杂起来,有惊讶,有不解,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许多。   “哇,”齐总惊叹道,“我居然雇了个女博士给我打工啊,我公司里现在学历最高的就是211大学的硕士,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博士,还是女的。”   梁姿心里咯噔一声。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骂人   第四天晚上, 梁姿洗完澡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跟清泽打了个电话。   她粗粗算了一下,她今天从早上八点半站到了下午六点半, 中间吃饭坐下来休息了半小时, 但是回来的地铁上又站了一个半小时。   筋疲力尽。   “翻译做得怎么样?没有为难我们梁老师的吧?”清泽在那边问道。   “没有, 都挺好的,”梁姿闭着眼睛说道, “就是有一点点累。”   “那明天晚上我去接你下班, 请梁老师吃好吃的。”   “好,明天展会五点半关门,我应该要帮老板整理眼镜,七点应该能结束。”   “那我就七点到, 想吃什么?”   “火锅。”   打完电话, 梁姿长叹一声,伸了个懒腰。   什么都挺好的。   哪哪都不好。   在学历只有小学毕业、但如今年入几百万的齐总眼里,梁姿这种没钱的“女博士”只有被他教育的份,美其名曰“和博士交流”。   整整三天, 梁姿在有客户的时候当翻译、端茶倒水、介绍产品, 没客户的时候擦擦眼镜,听齐总传授他励志的人生经验, 再时不时被他幽默地调侃几句:   “小梁,你都读到博士了, 怎么也不戴眼镜?”   “人家说博士都没头发, 我看你头发还挺多的呀。”   “一副眼镜成本多少钱?你不是文学博士吗?怎么每天还是钱钱钱的,俗。”   要么就是从熟人轶事引到自己的育儿观:   “我认识一对夫妻, 不是一般的有钱, 两个人在巴黎的一家米其林餐厅吃饭, 刚出门,手表就被抢了,那可是莫歇的手表,莫歇你应该听说过吧?那两块表,怎么也要一百来万,就这么没了,根本找不回来。   “我自己有个儿子,但是我告诉你,我要是有女儿,我绝对不会让她出国,最好连省都不要出,尤其是欧洲,街上太乱了,女孩子有些东西是多少金钱都换不来的。”   梁姿很想问老板,既然女孩子有些东西是多少钱都换不来的,那他为什么去西班牙见客户的时候还要一起去嫖/娼,“和外国美女玩一玩”。   但她没问,她还没拿到钱。   放在之前,依着这种非亲非故的关系,梁姿一定直接撂挑子走人,可是这次她时间紧迫,还有一百多页的论文等着她写,下次做翻译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再忍一天。   下午四点半,梁姿口袋里塞着刚拿到的六百欧工资,端着五杯咖啡,穿越大半个场馆,终于回到了展台。   齐总毕恭毕敬地把咖啡递给他的大客户和客户的三个助理,小声问梁姿:“小梁,怎么去这么长时间,可不能让客户等这么久。”   梁姿一笑,“好的。”   客户在一旁选眼镜,齐总跟梁姿吹嘘他这位摇钱树,希望让摇钱树听见:“Lisa是Yale毕业的,那可是Yale University,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野鸡大学,wild chicken university。”   梁姿作为一个齐总嘴里的野鸡大学的学生,目光放空,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齐总好像说了句英语,但是她没听见,也不想听见,她正在专心思考,一会儿吃火锅要点什么菜。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齐总点头哈腰地把大客户送走,转头冲梁姿释然一笑,语气兴奋:“终于把这单拿下了,我昨天紧张得都没怎么睡觉。小梁,你这几天也辛苦了,一会儿我额外再给你一百欧,当小费。”   辛苦钱不能不要,梁姿也回齐总一个笑:“谢谢您。”   然后,她听从齐总的指示,把一千多副眼镜再塞回箱子,怎么拆出来的,就怎么装回去。   梁姿机械地拿起塑料袋,把镜架放进去,绑好橡皮筋,放进小纸盒。   齐总走过来一看,皱起了眉头,“小梁,你怎么装反了啊?”   梁姿不明白,套个塑料袋有什么正反。   “你看,”齐总给她演示,“我装的这个,一抽就出来了。”   他恍然大悟,“因为你是左撇子,怪不得干活这么不利索,唉,那就先这么弄吧。”   梁姿装没听见,低头干活。   早干完,早下班。   早摆脱一些她本不该认识的人。   可梁姿的沉默根本抑制不住齐总的喜悦之情。   最后几个小时了,齐总作为一个年长的过来人,想对梁姿的失败人生做出一些评价,给出一些建议。   他畅所欲言道:“小梁,你这人别看这么年轻,但是整天心事重重,看着像是家里有八个孩子要养,你的人生一定很不快乐。”   梁姿头都没抬,“齐总,您就认识我五天。”   齐总笑嘻嘻地说道:“五天足够了呀,你每天就站在那嘛,我都看得见啊,就这样。”   老板一低头,眼角嘴角往下撇,做出一个垂头丧气的表情。   他咂了两下嘴,“不过我也知道,读博的人嘛,人生或多或少都不太快乐。”   梁姿没说话。   老板却越说越来劲,脸上眉飞色舞,“小梁,我跟你说句实话,女博士不好嫁人的,我们男人都不喜欢女博士。男的博士还行,不过小姑娘们也都有点害怕。   “我告诉你怎么找男朋友,我也跟我们公司的小姑娘说过,你不要穿什么牛仔裤,你就穿裙子,开衩开到大腿根,男人看见就喜欢了。”   梁姿淡淡说道:“这种男的不在我的择偶范围里。”   齐总笑她天真,“你啊,不要把男的想的太好了,男人就是动物,都是有欲/望的,由性再产生爱的嘛,你还是女博士,怎么这个都不懂——”   哗啦啦。   梁姿拿着盒子,手腕一翻,二十几副眼镜尽数砸在了齐总脚边,金属镜框碰撞出清脆的声音。   钱拿到手了,一锤子买卖做完了,不管眼前这个自鸣得意的中年男性一年挣几百万还是几千万,在此时的梁姿看来都是送上门来给她骂的。   她也可以节约时间不骂人,但是骂完她会更快乐,所以她还是开口了。   梁姿平视着他,声调不高不低:“既然您说我不快乐,那您得先给我定义一下什么是‘快乐’,如果是跟客户在度假酒店里嫖/娼,那我确实不快乐。所以,我的快乐您也理解不了。   “我是来给您做翻译的,虽然做了五天的体力活,但是也没关系,您告诉我要干什么,怎么改,我照做,这就完了。至于我快不快乐,好不好结婚,您一天就给我一百多块钱,还管不了我这个。”   齐总没了笑容,脸上立刻现了愧色,“不好意思,小梁,我是不是冒犯——”   “齐总,我还没说完,”梁姿打断他,“我是您认识的第一个女博士,您可能觉得挺新鲜的,但这就是个学位,我也是随便一读,稀里糊涂就读到博了,没什么了不起的,您不用离了‘女博士’三个字就张不开嘴。”   齐总再次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没有要冒犯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开个玩笑。”   梁姿冷眼看着他,“您说句话,我笑了,这是开玩笑。您说让我穿裙子,开衩开到大腿根,这叫性骚扰。这句话您觉得很幽默是吧?那您记得跟Lisa也讲一遍。”   齐总还是面色惭愧,语气真诚起来,但话里话外还是流露出几分中年有钱男性的自满,“梁姿,我认真地向你道歉。我确实是第一次和你这种知识女性打交道,公司里的小姑娘都不敢跟我这么说话,客户也都跟我客客气气,你教会了我,和一个陌生人,尤其是和年轻人说话的时候,一定要掌握好分寸。”   梁姿懒得接话,瞥了眼齐总脚边散落的眼镜,说道:“这些麻烦您捡一下吧。”   她低下头,继续拿塑料袋装眼镜。   场面突然安静下来,只有手里的白色塑料袋在窸窣作响。   五秒后,梁姿身后传来一道温和的男声,隐约透着不耐烦:   “还没完事儿啊?”   梁姿和齐总一起回头。   清泽穿着一身笔挺的纯黑西装站在展台外,眉眼淡漠,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手里的车钥匙。他迈着长腿,跨过地上七零八落的盒子箱子塑料纸,站到了梁姿身边。   “你怎么进来的?”梁姿问。   清泽哼了一声,“走进来的,快八点了,连检票的都下班了。”   他说完这句,才看向另一边那个瘦小的男人,男人也在打量着他。   清泽隔着两个纸箱,朝齐总颔首微笑,“齐总是吧?您好,我是梁姿的男朋友。知道您在忙,耽误您一点时间,跟您说几句话,说完我帮您一起干。”   “梁姿确实是女博士,虽然她说没什么了不起,但我觉得她很厉害。除了博士生这个身份,她还是翻译,作家,老师,是她爸妈的女儿,是她导师的学生,是我女朋友,目前为止还是您的员工,这么多身份,单把一个博士挑出来说,没意思。   “至于她穿不穿裙子,穿什么样的裙子,这事儿我都管不着,还轮得到你?您是做生意的,我也是,怎么跟人打交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您岁数比我大,您应该更清楚,别在这儿揣着明白装糊涂。   “最后,我给自己说句话。我和您确实都是男的,但男人和男人的差距也挺大的,您不喜欢女博士,那是您的个人喜好,不用把我捎上。一样地,我也是男博士,梁姿一个小姑娘没怕过我。”   “还有几句难听的,但是梁姿不喜欢我说,我就不跟齐总讲了,”清泽转了一下手里的玛莎拉蒂车钥匙,“行了,说完了,您接着忙吧。”   清泽最明白,对付这种人,说八百句,都不如一个车钥匙管用。   早知道今天就开辆贵一点的车,给他的梁老师撑撑场子。   齐总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但确实是因为清泽的车钥匙和手腕上的表,他忍气吞声道:“真的很抱歉,我没想着要伤害她,你们走吧,这里我来收拾。”   “那不行,”梁姿出声了,“拿了您的钱,就得给您把活儿干完。”   清泽赞同地点点头,目光从齐总脸上收回,随手抓起一个塑料袋,把镜框放进去,再装进盒子里。   梁姿看笑了,“你怎么知道干这个?”   清泽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这个,看三秒不就明白了。”   装完眼镜,清泽脱掉了碍事的西装外套,扔在了椅子上。   他穿着白衬衫,躬着腰,把一盒盒眼镜整齐地码进纸板箱里,拿着剪刀和胶带一圈一圈地封箱。   梁姿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她接这个活儿,是为了赚钱给清泽买礼物。   怎么现在变成清泽干活了呢?   她蹲下来,“我跟你一起。”   “不用,”清泽抬起头,下巴朝几米之外的椅子点了点,“你在那坐一会儿。”   鼻尖还沾着一星纸屑。   梁姿伸出手指,帮他把碎屑抹掉,又去捆别的眼镜了。   三个人几乎全程沉默地把样品收拾完了。   因为没说话,所以效率极高。   见二人准备离开,齐总再一次向梁姿道歉:“小梁,真的很对不起你,我真诚地向你表达我的歉意。”   梁姿理都没理,只在乎一件事:“齐总,今天的咖啡钱是二十五,您还没给我,哦,还有您说的一百欧小费。”   人她得骂,钱她也得拿。   齐总一愣,找出钱包,给了梁姿一百三十欧的现金。   “谢谢您,再见。”   梁姿接过钱,拉着清泽头也不回地走人了。   她晃了晃手里的纸币,对清泽说道:“梁老板今天请你吃火锅。”   “还是清老板请吧,”清泽搂住她的肩膀,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梁老师今天真不错,我都想好了,你要是不骂回去,我今天回家就要跟你打架。”   “你跟我打什么架?”   “天天在家里跟我作威作福,要是跟这种男的骂不还嘴,那对我也太不公平了,这架必须得打。”   梁姿笑出了声,“我觉得我刚才发挥得还可以,但是还能骂得更好。”   “继续努力,”清泽停顿一下,“别拿我练就行。”   睡觉前,清泽抱着梁姿,手指捋着她的头发,犹豫再三,才问出了这句话:“宝贝,你之前做翻译,也都这样吗?”   梁姿瞧着他,“如果我说是的话,你要说什么?”   清泽抿了下唇,“我不是不让你去,我就是觉得,我们梁老师不缺这份钱,不用受那份气。”   “就这一次,”梁姿蹭着他的鼻尖,“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清泽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梁姿,我知道你想让我开心,但是,我开心的一部分原因是你开心。”   梁姿点了点头,“好。”   清泽说出这句话,就意味着他知道了。   他知道,她是在赚钱给他买礼物了。   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生日礼物,她是在很久很久以后才送出去的。 第65章 漏嘴   梁姿坐在自己家的木地板上, 面前是她打开的小行李箱,里面装了一些零零碎碎的日用品,睡衣, 还有她给Emily和郑述准备的结婚礼物, 是一套艾吕雅的作品全集, 上下两册,像两块结实的板砖。   她滑着手机里的天气预报, 碎碎念道:“伦敦明天天气还不错, 但是只有十几度,怎么刚十月下旬就这么冷了?巴黎好歹还有二十几度。”   “有太阳就不错了,”清泽坐在她旁边,“我记得有一年, 也是十月份, 气温直接降到了零度,都把我冻感冒了。”   梁姿思忖一会儿,“那我还是穿双长靴子吧,还能在里面偷偷穿条秋裤, 人上岁数了, 不禁冻。”   清泽转头看着她,眼底起了坏心思, “黎黎,你可没上岁数, 身子骨好着呢。”   他混着头发轻轻咬住她的耳垂, 再松开,“尤其是昨天晚上, 宝贝, 你怎么这么软啊?”   梁姿红着脸把碍事的男人推到一边, “离我远点儿!”   清泽倚着白墙,哈哈笑出了声。   他把那两块板砖拿起来掂了掂,又说:“你给他俩送这么贵的书有什么用,他俩也看不懂法语,梁老师还不如送给我。”   “谁让他俩读了,摆着当装饰用的。”   梁姿说完,站了起来,果真从书架里选了本书,递给了清泽。   他看了一眼封面上的书名。   Capitale de la douleur,痛苦之都。   “也是Eluard写的,送给清老板吧,超现实主义诗歌巅峰之作,”梁姿顿了顿,“我封的。”   “那我可得好好拜读拜读,” 清泽接过来,“作为答谢,我后天当导游,带梁老师在剑桥逛一圈,好不好?”   梁姿亲他一下,“好。”   梁姿收拾完行李,和清泽蜷在小沙发里打闹,你拍一下,我挠一下。   清泽攥紧她两只不老实的手,笑道:“问你件正事,你今年冬天确定不回青岛吗?”   “不回,要改论文。”   “那你圣诞节那两天,要不要跟我回趟瑞士?咱们滑个雪,在小木屋里休息几天。”   梁姿的重点有点偏,“小木屋?多小的木屋?”   “……也,也不是特别小,”清泽眨眨眼睛,“但肯定比巴黎的这个房子小。”   她“哦”了一声,“就只去一个几百平的小木屋?不去别的地方?”   清泽语气试探,“再去趟日内瓦,在家里吃个饭?就只是吃个饭。”   梁姿转了转眼珠。   这人怎么总想带她见家长。   不过清泽爸妈人都挺好的,见一下也可以。   “行。”她痛快答应。   叮铃铃。   早上五点,寂静的卧室里突兀地响起了铃声,梁姿的手机屏幕在黑暗里发出微弱的光芒。   梁姿从睡梦中惊醒,迷迷糊糊地捞起手机一看,来电人是“爸爸”。   她揉了揉眼睛。   这不是微信电话,是打到她法国手机卡上的越洋电话。   她心里一沉,按下了接听。   通话时间很短,不到一分钟就结束了,梁姿什么也没说,一共“嗯”了三次。   清泽早就被铃声吵醒,他躺在梁姿旁边,等着她跟他讲。   一片漆黑里,他听到了梁姿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嗓音哽咽:   “清泽,对不起。”   “我不能跟你去伦敦了。”   “我姥姥摔了一跤,正在手术室里抢救,我得回去看看她 。”   早上十点的机场人头攒动,大厅广播此起彼伏,梁姿将所有喧嚣隔离在外,真空气泡里只留了她和清泽两个人。   清泽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与梁姿食指相扣,跟她一起在海关排队。   下午一点半从巴黎起飞,第二天早上落地上海,再飞青岛,这是清泽能帮梁姿买到的最快的航班了。   他将她拢进怀里,胳膊在她身后交叉,紧贴着她的后背。   他想把所有的安全感都给她。   如果可以,他还想把她的难过全都要过来。   他想看梁姿眼睛一闪一闪地跟他说话玩笑,而不是眼神发空,沉默寡言五小时。   清泽不顾旁人眼光,双唇在梁姿的耳尖又亲又吮,“宝贝,别担心,姥姥的身体能接受手术,就已经有了很大的保障。”   梁姿把脸埋在他温暖的胸膛,“嗯。”   两人在拥挤的队伍里排了四十分钟,终于要排到头了。   可清泽还是抱着梁姿不松手。   他捧着她的脸,接连咽了两下嗓子,才说出了心底的那句话:“黎黎,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他的双眼望进她的失焦眼眸,一分一秒,等待着她的回应。   梁姿想,第三次了。   这是清泽第三次问她,他能不能见见她的朋友。   能不能见见她的家人。   梁姿也是第一回 ,仔细地考虑起这个请求。   她摇摇头,“不用,我自己去就好,你去参加婚礼吧,记得把礼物送给他们,再替我说一句祝贺。”   清泽表情未改,目光平静,似乎早就猜到了她的回答。   他点点头,在梁姿的额头落下温柔一吻,“好,我替你说。你那边有消息了,也告诉我一声,几点都没关系。”   胳膊落下,将她松开。   那一天,他们在戴高乐机场分别。   一个失魂落魄地飞向青岛,去医院看望一位生命垂危的耄耋老人。   一个怅然若失地前往伦敦,去庄园祝贺一对春风得意的燕尔新人。   渐行渐远。   ——   草坪上刚刚结束一场浪漫的落日婚礼,平整的绿意间散落着白玫瑰花瓣,一串蓝白气球漂浮于长餐桌中间。   清泽端着杯矿泉水,寻了一块空地,和几个多年没见的大学同学热情叙旧。   任平安总结道:“做金融的,做IT的,做生意的,做咨询的,就是没有做数学的。”   一个朋友抬了抬下巴,“做数学的来了。”   一道爽朗的声音从清泽背后传来:“你们在这里啊,找你们一圈了。”   清泽转过身去,看见一个高个男人朝他们走来,鼻梁上架着一副万年不变的银边眼镜,书卷气十足。   清泽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第一个打了招呼:“谢绍,你怎么才来?”   谢绍走到他面前,和其他几个人问候完,他从头到脚把清泽打量了一遍,“Loch,你好像没长个啊。”   其余三个人笑出了声。   “……”清泽挺起后背,“你也没长个。”   谢绍耸耸肩,“我没长我也是一米九。”   一米七五的任平安夹在两个巨人中间调解,“清博士,谢博士,可以了,七八年了,怎么见面还是这几句。”   一个女生赞同地点点头,“好幼稚的俩人。”   清泽张开双臂,跟谢绍抱了一下,“是不是有四年没见了?”   谢绍:“差不多,上次是在斯坦福见的面。”   “还在做博后?”   “快结束了,打算回国找教职。”   “为什么回国?”清泽语气一转,嘲讽回去:“谢博士在美国找不到教职?”   谢绍笑道:“在普林确实找不到,其他学校还是可以的。是我妈身体不好,来美国她也不太适应,所以打算先回国陪陪她。”   “好,那以后回国见。”   “没问题,”谢绍想到一个好玩的事,“诶,我前几天刚把你的博士论文下载下来,还没开始看。”   清泽笑了,“不看也行。”   俩人聊得正欢,今天的两位主角身穿礼服,手挽手走了过来。   Emily往清泽前后左右各看了一眼,问道:“Loch,你的女朋友在哪里?”   清泽短时间里被噎了两次,心里郁结,“……她今天有事,来不了。”   Emily摇摇头,对郑述说道:“我说什么来着?‘Loch的女朋友’,这就很像黎曼猜想的证明,以后可能会有,但目前还没有,同时还有人说自己有。”   谢绍和郑述在旁边乐个没完。   “我真的有女朋友,”清泽长臂一伸,把旁边的任平安提溜过来,“Adrian可以作证,我有女朋友。”   任平安还没进入状况,“什么?”   郑述问他:“Loch是不是真的有女朋友,长得非常非常漂亮,比他那两个妹妹还漂亮?”   非常非常漂亮?比他那两个妹妹还漂亮??   任平安脑袋一懵,嘴巴一张:“啊……?啊——”   他扭头向清泽小声确认:“你只有梁老师一个女朋友,对吧?”   清泽侧眼瞧着他,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不然呢?   任平安对另外三个人点点头,“啊对,对,Loch真的有女朋友,我们叫她梁老师,是我女朋友的同学,在读法国文学的博士。”   清泽脑袋一抬,身板又直了。   Emily品了品,这话不像假的,她问清泽:“那她今天为什么不来?”   清泽转移视线,“Adrian的女朋友也没有来。”   “来了,”任平安往几十米外的地方指了指,“那个穿白裙子的正跟伴娘聊天的那个,就是我女朋友。”   ……   女朋友不在身边,清泽觉得自己凄凉无助又可怜,到处被人欺负。   尽管如此,他还是正色解释道:“她早上刚刚回国,她姥姥正在医院里接受一个很重要的手术。”   朋友们的脸色瞬间凝重,不再打趣了,纷纷祝愿道:“希望她可以尽快好起来。”   清泽替梁姿道了声谢。   一圈聊过来,太阳早已落山,草坪上开了亮晶晶的灯饰,一群人跟着音乐又唱又跳。   清泽心里装着事儿,找了张空圆桌坐下,想一个人清净清净。   他低头看了眼时间,梁姿还有三个小时落地。   没一会儿,任平安也拿着啤酒坐了过来,“梁老师还没消息呢?”   “没呢。”   清泽单手托着脸,手肘支在桌面上,他沉吟片刻,问任平安:“你和王雨薇打算结婚吗?”   任平安:“结啊。”   “什么时候?”   “最快也要明年吧,不着急。”   清泽没说话。   任平安瞟了清泽几回,喝下两口啤酒,委婉询问:“那你和梁老师……?”   清泽视线朝前,望向正在跳舞的快乐人群,平淡地说道:“这件事上,梁姿想法应该挺多的,都听她的吧。”   任平安是这么理解这句话的:梁姿对于婚礼的想法很多,所以到时候婚礼怎么安排,都听她的。   他把啤酒瓶往桌子上一放,“我就说,梁老师根本就不是不婚主义,她之前纯粹是没遇见想结婚的人——”   任平安说完这个字,“啪”,捂住了自己的嘴。   完了,说漏了。   王雨薇跟他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要在清泽面前提这件事,容易惹火烧身。   他惴惴不安,脑袋一度一度地往清泽的方向转,转到差不多的位置,眼球快速掠了一眼。   好像,根本,无事发生。   清泽还是安安稳稳坐在那里,指骨分明的手掌托着下巴,唇角微扬,轻轻笑了一声。   他的食指玩似地点着耳后,额前碎发随微风而动,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而在任平安看不见的地方,那双漂亮的眼睛淡漠地朝向前方,黑眸沉得像夜里的湖泊,平静而冰凉。   ——   梁姿赶到医院的时候是第二天中午了。   听她爸说,姥姥已经醒过一次,现在又睡过去了。   梁父站在走廊里,鲜有地抱住女儿,捋了捋她的头发,“没事,黎黎,医生说了,你姥姥身体素质很好,手术特别成功,休息三四个月就行了。”   梁姿已经提前在微信里得知了这个好消息,但是当场听了,还是泪如雨下,放心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问:“我妈呢?”   “昨天一晚上没睡,我让她回去睡觉了。你吃饭了吗?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不用,”她抹抹眼泪,“我在飞机上吃过了。”   梁姿悄声走进了病房。   姥姥正在病床上安睡,面容平和,每一道皱纹里都含着慈祥。   她很久没见过姥姥睡觉的模样了,脑海里只有微末的童年记忆,以至于看着此时熟睡的她,熟悉又陌生。   梁姿站在床边,又抹了抹眼泪。   心里蹭地冒出一个念头,不切实际,前所未有。   如果清泽也接受两个人一直在一起,但是不会每天住在一起。   如果他可以答应不结婚,也不生孩子。   如果他愿意和她一起,在她的家庭和两人的相处模式之间找出一个平衡。   如果这些“如果”都可以满足,她也愿意和清泽一直一直走下去。   她想让姥姥见一见这个又高又帅人又好的男孩子。   她想让清泽尝一尝她姥姥亲手包的、全世界最好吃的饺子。   可是,同时满足这些条件的可能性又有多大呢。   她不想勉强他,就像他从不勉强她一样。   当晚,梁母去医院值班,梁父去公司值班,梁姿窝在被子里,给清泽打了个电话。   “清泽,你说的很对,医生说我姥姥的身体撑得住全麻,是不幸里的万幸了。”   好像她自己也经历了一次劫后余生。   “太好了,姥姥吉人自有天相,”清泽的舒缓嗓音从电话里传来,“这一趟是不是累坏了?一会儿早点睡。”   “好,你呢,婚礼怎么样?”   “很好,礼物和祝福都替你带到了,Emily很喜欢,说要为了这两本书去学法语。”   三十个小时以来,梁姿第一次笑出了声,“那很好。”   她跟他说着时间:“我打算在家里待五天,等姥姥出院再回去。”   “梁老师自己安排,把航班号告诉我就行,我去机场接你。”   “好。”   电话里静默了几秒。   清泽再次开口:“梁老师,如果你不想圣诞节去瑞士的话,我们也可以不去。”   梁姿莫名觉得他嗓音发涩,听上去有点可怜。   想亲他一下下。   她闻了闻被子,香水还没来得及喷,现在只有薰衣草洗衣液的味道。   “可以去呀。”她说道。   一边是见他的家长,另一边是带他见她的家长。   她做不到第二个,好歹还能做做第一个。   清泽轻声笑道:“好。” 第66章 蓝蓝   梁姿刚刚参加完她的第一场学术会议, 在会后茶歇上跟几个博士生聊了一会儿天。   前两天她过于紧张,几乎没吃东西,现在身心轻松, 才终于有了一点胃口, 拿着盘子夹了几块点心。   两个博五的学长学姐在讲学术八卦, 她吃下一口巧克力蛋糕,听得有滋有味。   “我认识一个在巴黎读文学的, 他确实是三年毕业的, 但是他论文写得很烂。”   “那他是怎么毕业的?”   “他导师差不多给他重写了一遍。”   梁姿想起她一个礼拜可能都回不来一封邮件的导师,羡慕极了。   学姐对梁姿说道:“我觉得你写得很好,尤其是最后的开放问题,好棒, 有计划答辩时间吗?”   她笑了笑, “谢谢,打算明年夏天答辩。”   学姐和学长对了个眼神,目光钦佩,“四年毕业, 天才。”   梁姿说着话, 低头瞄了眼手机,清泽准时给她发来了消息:【到了, 在校门口等你】   八大的校门非常随意,出了教学楼就来到了大马路, 昏暗的路边站着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 身形挺拔,安安静静地等在门口。   梁姿三步并作两步, 冲出校门, 直直扑进清泽的怀里, 胳膊搂住他的腰,像只回家的快乐小鸟。   只是大衣不知道被深秋的晚风吹了多久,梁姿的脸上凉丝丝的。   清泽低低笑出声来,垂眸看着她,“看来梁博士今天参会很成功?”   梁姿点头,“还不错,所以明天不写论文了,休息一天。”   清泽吻她一下,“梁博士明天过生日,是得休息一天。”   她整个人兴高采烈,拉住他的手晃了晃,“车在哪?快上车。”   “赶场呢?”   “什么赶场,这可是93省,你这种亚洲脸的阔少爷在他们眼里就是完美的抢劫对象。”   清泽不紧不慢地把车打开,无所谓地说道:“抢钱就抢钱,不抢人就行。”   第二天晚上,梁姿邀请了几位好友及其家属,在十八区一家屋顶酒吧过生日。   时间定在七点半,但是梁姿和清泽下午四点半就来了。   为了赶在日落之前。   今天的夕阳美丽而平常,天空蓝得均匀纯粹,一指宽的橙色地平线之下是成百上千条道路街巷。   梁姿和清泽肩并肩坐在桌边,面朝西南,圆日余晖将一双脸庞映成热烈的橘粉色。   他们都没将这一天的单调日落放在心上,以为还会共度很多很多场绚烂黄昏。   于是捧着彼此的脸颊,心照不宣地吻了又吻。   酒过三巡,华灯初上,王雨薇拿出给梁姿准备的生日蛋糕,在她面前摆好,对清泽说道:“给我们梁老师点蜡烛。”   清泽从梁姿的包里翻出打火机,一下,两下,顺利点燃。   他侧过脸,用亮晶晶的笑眼看着她,“可以许愿了,宝贝。”   蛋糕上插着“2”和“8”两根数字蜡烛,闪亮的烛光摇得梁姿神情恍惚。   虽然二十八岁也不大,但是怎么就二十八了呢。   她两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中英法三语夹杂的生日快乐歌在她耳边响起来。   梁姿勾着嘴角,许了三个愿望:   一愿自己找到工作。   二愿家人朋友身体健康。   也许未来的他既不是她的家人,也不是她的朋友,所以,三愿身边的他平安快乐。   还有一个附加愿望,但是不急,先凑合许着——   要得诺贝尔奖。   梁姿睁开眼,鼓起嘴巴,呼——   吹灭了二十八岁的生日蜡烛。   “Wooo——”王雨薇带头欢呼,头一个把礼物拿了出来,“生日快乐梁老师!”   “谢谢王女士!”梁姿接过纸袋子,问她,“是可以在这儿拆的礼物吗?”   桌上嘻嘻哈哈笑出了声。   王雨薇郑重地点头,红扑扑醉醺醺的脸蛋上写满了真诚,“当然可以!”   梁姿半信半疑地撕开最后一层半透明包装纸,一团轻柔的暗红薄纱落在了她手上。   两件。   一桌人又笑了出来。   清泽的胳膊肘搭在梁姿的椅背上,眼睛向下一瞥,笑声尤其大。   梁姿:“……?”   扔回了袋子。   王雨薇振振有词:“你家里那些,虽然布料是挺少的,可是全都是黑色的,你和清泽才二十几岁,不要那么沉重,换换颜色,加倍快乐。”   任平安在她后面跟着道歉:“她又喝多了,对不起。”   “我没有喝多!”王雨薇生气地瞧着他,“我说错了吗?你穿红色的时候是不是特别开心?!”   任平安蹭地捂住她的嘴,神色尴尬。   梁姿倚着清泽的肩膀,笑得要死要活。   等所有人都送完了礼物,朋友们眼含期待地看向清泽,想知道这位平易近人的清老板给他们梁老师准备了什么礼物。   清泽两手空空地站了起来,“你们先聊,我马上回来。”   走了出去。   王雨薇问梁姿:“他不会要送你那种好几百万一块的表吧?”   梁姿摇头,“应该不会。”   因为清泽前前后后已经送了她五块了。   可是她并没有产生暴富的感觉,一块手表如果不进入市场流通,那它就只是一块手表,这是他跟她说的。   清泽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大束花,走到了梁姿身边。   黑毛衣,红玫瑰,手心里还有一个蓝色小盒子。   任谁都会联想到某些让旁人欢呼的浪漫时刻,再默契地烘托气氛,最后见证一段美好姻缘的诞生。   可是这里没有。   几位好友默不作声地盯着梁姿和清泽,心里开心又矛盾,好奇又尴尬,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干,只能不约而同捡起勺子吃蛋糕。   只有任平安一个人糊里糊涂,起哄地说道:“清老板,你给梁老师准备的生日礼物不会是求婚吧??”   然后被王雨薇不留情面地掐了一下胳膊。   梁姿的内心本来静如井中之水。   清泽不是第一次对她做这些,他送过玫瑰,也送过戒指,都和求婚没有半点瓜葛。   然而,当她抬起头,视线不经意与他相撞的那一刹那,她心里一缩,紧张了。   清泽站在她面前,身影笼罩下来,言笑宴宴,目光如炬。   好像是认真的。   在那短暂的几秒钟里,梁姿的心跳失了节奏,慌乱地想出了对策。   如果清泽真的求婚了,她无论如何都会开心地答应下来,再回去好好跟他说明白。   说她不想结婚。   清泽捧着红玫瑰,垂下眼睫,微不可闻地笑了一声。   他把花送给梁姿,轻轻打开了手里的首饰盒,一对晶莹璀璨的矢车菊蓝宝石耳环。   蓝得像阳光下的浅海。   方才集体失声的朋友们纷纷找回了声音:   “哇,这颜色好美。”   “这是蓝宝石吗?还是钻石?还是我没听过的名贵石头?”   “我要和清老板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我天...我刚才真的以为里面是钻戒。”   清泽坐了下来,眼睛一弯,对梁姿说着恋人之间的秘密话语:“生日快乐,蓝蓝。”   他拿出一只耳环,下坠的蓝宝石在他指尖摇晃,亮如星辰,“我给你戴上?”   梁姿笑着点点头,把头发抿在耳后,“好。”   如释重负。   清泽把两只耳环都给梁姿戴好,手臂绕着她的肩膀,脸上笑意淡淡,没再说一句话。   聚会散场,两人回到了清泽的家。   梁姿洗完澡,穿上了今天刚刚收到的生日礼物,在镜子前转了个圈。   啧,王女士的眼光真不错。   她趿拉着人字拖,进了卧室。   清泽正躺在床上看工作邮箱,余光里,他似乎瞟到一片白花花的东西走了过来。   他的眼睛往旁边一挪,手一哆嗦,手机直接砸在了脸上。   “哈哈哈哈哈。”   梁姿上了床,笑个没完,捧着清泽的脸假模假式地检查了两圈,“哎呀,让我看看,我男朋友的漂亮小脸蛋不会被手机砸伤了吧?”   “……”   清泽把梁姿压在身下,拇指按着她的下唇,“再笑,今天就不让你睡觉了。”   梁姿“哼”了一声,“又不是我把手机扔你脸上的。”   清泽对着红润的嘴唇,二话不说来了个长吻。   梁姿一开始还踢踢清泽的腿,到了后面有点晕了,膝盖夹住他的腰,专心与他接吻。   清泽缓缓离开她的唇瓣,嗓音沙哑地指控:“梁姿,就是你把手机扔我脸上的。”   梁姿眼底泛着情/欲的雾气,往下搭了一眼早已错了位的轻纱,语气里染上几分骄矜,“那我下次还扔吗?”   清泽认命地点点头,“扔。”   他把梁姿拢进臂弯,幽深的眼眸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似乎有话要讲。   可半晌过去,还是一室沉默。   “清泽,怎么了吗?”梁姿问道。   清泽摇摇头,脑袋在她下巴蹭了蹭,“没事。”   他想说,他们两个人需要谈一谈。   但是现在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至少要等她把论文写完。   清泽熟练地从抽屉里摸出一个塑料小包装,含住了梁姿的耳垂。   第二天早上是个悠闲的周日,两个人又做了一次。   “周日怎么了…周日早晨…就得做/爱吗…”   “也不是,但是,宝贝,你马上就来月经了。”   “……哦!”   清泽亲了亲梁姿的手背,“黎黎,你再躺一会儿,我下楼游个泳,做完早饭来喊你。”   利索地下床了。   梁姿躺了几分钟,也从床上爬了起来。她打开窗帘,天空湛蓝,大片大片的阳光洒进卧室的落地窗。   天气真好。   她决定大发慈悲,给清泽做个早饭。   清泽游泳四十分钟,洗澡十分钟,沿着楼梯走到客厅的时候,梁姿刚刚做好早餐,把盘子杯子挨个端到了花园里的小圆桌上。   铺天盖地的透明绿意之中,只有梁姿一个人穿着白色,清澈的阳光慷慨地落在她的头顶,折射出橙棕色的光彩。   她叠着腿坐在椅子上,中指穿过杯环握住咖啡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看到他走上来,梁姿粲然一笑,隔着玻璃对他招了招手,又指了指桌子上的丰盛早餐,仿佛在说,我厉害吧?   他站在原地停了好几秒钟,才走了出去。   后来,清泽一个人待在这座房子里的时候,总是会想起这一幕。   从这个角度看,窗外郁郁葱葱,阳光又刚好落在这把椅子上,不管换成是谁坐在那里,都会是很美的风景,他都会记一辈子的。   可是,他只要一想到,坐在阳光里的那个人不是梁姿,他的左手手心就莫名其妙地开始疼。 第67章 干呕   深夜十二点, 梁姿独自蜷缩在被子里,难以控制地溢出了一声干呕,她双手压住小腹, 眼睛空洞地望着房间里的白墙。   她今晚本来应该去酒店门口接清泽下班, 再跟他一起回家, 但是她没有去,跟清泽说她要在家里写论文。   按照手机给她计算的日期, 她的月经推迟七天了。   昨天晚上她还可以坐在书桌前写论文, 心平气和地等着它来。   今天却坐立难安了一整天。   她下楼跑步,在家里做瑜伽,跳绳,通通于事无补。   梁姿之前也有经期不规律的时候, 她闭经过五个月, 因为作息不规律提前过半个月,因为打宫颈癌疫苗推迟过一个月。   可是这些都在她和清泽在一起之前。   所以不管原因是什么,她都能轻而易举地排除“怀孕”这个可能。   但她现在不能了。   自从和清泽上床之后,她就变得无比在意经期, 好在这一年多里, 它一直都很准时。   梁姿仔细回忆了一遍这个月的性/生活。   清泽每一次都做了措施,从一开始就做。他们没有抱着侥幸心理省略过一回, 因为这件事容不得一丁点意外。   可避孕套本身就带着百分之二的意外。   梁姿翻了个身,关上了台灯, 眼前一片漆黑。   下腹传来隐隐的坠痛感, 和痛经很相似,网上说怀孕初期会有这样的反应。   她捂住嘴, 又干呕了一次。   在那次闭经之后, 梁姿就认定了, 身体是一套很诚实的系统,就算它早已被社会改造过,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衣服穿少了,它就会打哆嗦。   饭吃少了,它就会咕咕叫。   穿上高跟鞋,脚就会疼。   体重轻到无法支撑身体的时候,月经就会停止。   不管心里是满足还是难过,身体都会一五一十地向她反馈,它是不是喜欢。   现在,它告诉她,它不想怀孕。   身体不想。   心里也不想。   梁姿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很久以来,那些问题一直存在于她的脑子里,但是一直模模糊糊,七零八落,在合眼的一瞬间,它们瞬间成了形,冲到她眼前来:   如果怀孕了,她要怎么办?   是吃药还是做手术?   是在法国做还是回国做?   做完之后,她要怎么办?   在这个寂静封闭的小房间里,梁姿没有想过任何人,她没有想过妈妈和爸爸,没有想过姥姥,没有想过清泽。   她心里只有她自己。   因为最后上手术台的人只有她自己。   她又翻了个身。   但愿是她这些日子写论文写得太凶,才会让经期推迟。   但愿月经明早就会来。   黑屏的手机里,清泽在晚上十一点给她连发了三条消息:   【一个人下班回家真无聊】   【明天晚上我去你那住好不好?】   【晚饭想吃什么?】   她把手机静了音,一条也没回。   早上七点五十,一夜未眠的梁姿站在门口,眼看着上班的药剂师把大门打开,跟着走进了药店。   她买好验孕棒,问了使用方法,浑浑噩噩地往家里走。   街角的面包店飘出浓郁的黄油香气,梁姿往常会被诱得食指大动,今天却屏住呼吸小跑了几步,一心想避开这股甜腻腻的气味。   她迎着冷风跑出了十几米,步伐放缓的一霎那,腹部滑过一道熟悉的热流。   像一份从天而降的礼物。   梁姿仿佛被一口气吊着,脚步片刻没停,匆匆向家里走去。   一场审判正在卫生间里等着她,一如十年前高考出分的那一天,她从海边赶回家,忐忑不安地查询自己的成绩。   不同的是,她一辈子只会有一个高考成绩。   而月经推迟这件事,她也许每个月都要来上一次。   咔嚓。   梁姿把自己锁进了浴室,细细簌簌地脱起衣服,颤抖地低下了头——   一抹等候多时的鲜红色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她看见一个破碎的锋利啤酒瓶,猛地凿进了自己的脑袋。   流血了。   身上的力气被抽干净了。   人也醒了。   梁姿双腿一软,顺着墙壁慢慢滑坐在地,眼泪一颗一颗砸在了腿间的墨蓝色瓷砖上。   她记起来,每一次欢愉之后,她和清泽似乎也是这么瘫在床上的。   可付出代价的只会有她一个人。   梁姿坐在沙发上缓了半个多小时,才终于有力气打开手机。   清泽在早上又发来了两条信息:   【怎么不回我???】   【宝贝,你没事吧?】   她回复道:   【没事,昨天晚上睡得比较早】   【那你来吧,但是我来月经了】   还有一个晚饭吃什么的问题,她不想回了。   她什么也不想吃。   日子平静地过了一个多礼拜,梁姿每天窝在家里看书写论文,经期快要结束的时候,清泽去了圣塞巴斯蒂安,来回出差三天。   从梁姿家里离开的时候,清泽站在门口恋恋不舍,抱着她一通亲,因为除了亲也不能干别的。   “宝贝,”他可怜巴巴地开口,“咱俩已经一个多礼拜没睡过了。”   梁姿抬高手臂,揉了揉他的头发,“Loch,你是要去上班,能不能想点别的?”   清泽稍稍放低脑袋让她揉,耳朵跟没听见一样,“我六号回来,晚上去我那住,好不好?”   “……行吧。”   梁姿把清泽送出去,关上门,长舒了一口气。   如果可以,她希望清泽在温暖的西班牙多待几天,晚一点回巴黎。   她现在还不想和他上床。   清泽回来的这天,给梁姿带了两份小礼物,一个芝士蛋糕和一顶黑色贝雷帽,都是巴斯克地区的特产。   他说道:“我一直在开会,这两样是我拜托Gabriel买的,蛋糕要是不好吃,你就找他。帽子要是不好看,你也找他。”   梁姿坐在副驾驶,把帽子戴在自己头上,对着后视镜照了照。   还可以。   “你怎么不让他也给你买一顶?”她问。   清泽刚好把车停在路口等红绿灯,从车门那里又变出一顶黑色贝雷帽,“……买了,但是戴着有点奇怪。”   他看了看梁姿,“还是梁老师戴着好看。”   梁姿直接把帽子扣在他头顶,左看右看,笑出了声,“帅是很帅,但是怎么这么像卖报纸的小男孩。”   “哼,”清泽把帽子抓下来,放回去,“那你就是卖报纸的小女孩。”   十二月的巴黎总是又阴又冷,梁姿预定了一家杜乐丽附近的日料餐厅,和清泽去吃寿喜锅。   餐厅里暖和又热闹,虽然价格不便宜,但氛围很像平常的日式小酒馆,柜台前摆了一整排的清酒。   梁姿和清泽在温馨的暗黄灯光下面对面坐着,又说又笑,眼里笑意温柔,只有对方。   从两人在意大利餐厅吃的第一顿饭,到后来的每一顿饭,他们都是这么吃的。   除了那顿赌气的火锅。   梁姿端起自己的琥珀色梅子酒,“祝贺清老板把今年的差都出完了。”   清泽也拿起玻璃杯,杯里装着无色透明的矿泉水,“预祝梁老师马上把论文写完。”   叮铃。   两道视线再一次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却没有带来他们早已习惯的同频快感。   清泽在浴室里将梁姿抱起来,安安稳稳地放在了床上。   他们用了同一泵沐浴液,此时也被同一股薄荷香气紧密缠绕。   将近半个月没做过,清泽难免有些急切,他一只手握着梁姿的肩膀,吻着她的颈间肌肤,另一只手向床头柜探去。   抽屉合上的声音都比平时大了几分。   梁姿被裹在一片柔软之中,清泽的吻像一种魔法,渐渐让她逃离现实,忘却了过去。   她勾着清泽的脖子,双唇不断地回应他炽热而温柔的爱意。   半阖的眼眸习惯性地随着清泽的动作看去,瞥见了他手里的那只蓝色小包装。   蓦地,身体里的情潮退了。   眼底多了三分清明。   在包装被撕开的那一刻,她的手抵上了男人宽阔的胸膛。   掌心传来心焦火燎的滚烫。   “清泽,”她的眼睛不躲不闪地望着他,轻声开口,“我今天用手,好吗?”   清泽还在她的颈侧放肆吸/吮,闻言,停住了。   他抬头瞧着梁姿,眸子里有错愕,有不解,有失措,但最后剩下的还是温柔,只有温柔。   “好,”他沙哑地出声,把避孕套扔在床下,“听你的。”   梁姿不想看清泽现在的表情,她闭上眼,唇瓣贴上他的,“这里也可以。”   一次之后,他们依偎在一起,身体满足,心事重重。   “清泽,我以为我怀孕了,可是我不想怀孕。”她对他直白地道出了原因。   清泽沉默了两秒,“是那天晚上吗?你没有回我消息。”   梁姿握着他的手,用指腹磨着他的中指指节。   这个人,好像真的什么都知道。   她点头,“对。”   清泽侧过身,把梁姿整个人纳入自己的四肢范围,下巴搁在她头顶,蹭了蹭。   他的大掌抚过梁姿的后背,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之后,他才说道:   “宝贝,对不起。”   “你是不是很害怕?”   “我以后会很小心的,但是如果你不想做,也没关系。”   她的脸颊贴着他的脖子,犹如梦呓,“会好的,过几天,就好了。”   接下来的一周,他们没再见面。   梁姿紧锣密鼓地写论文,终于赶在圣诞节放假前的最后一天,把最后一章发给了导师。   她顺利地在今年写完了初稿,和她计划的一样。   梁姿和清泽定在了周六见面,打算先去电影院看刚刚上映的《小偷家族》,晚上在清泽的家里一起做饭。   这一天,他们约在了下午出门,因为两个人上午都在各自忙碌。   清泽在家里做了巧克力慕斯,订了一束红玫瑰,给梁姿准备了漂亮又性感的内衣和睡裙,还有几个质量过硬的小雨伞。   用不上也没关系,他别的地方也都很好用。   他今天的目的只有一个,让写完论文的梁博士度过开心快乐的一晚。   在这个家里。   梁姿也早早出门,跑到商场柜台取钢笔。   她两个星期之前就买好了,让柜台在笔上刻了个“Q.Z.”,耗时一礼拜,她今天才有空取货。   她把一千多欧的钢笔放回家,打扫了一下房间。   下午两点整,清泽准时把车停在了公寓楼下。   梁姿收了手机,看了一眼窗外,天气阴阴沉沉。   她往包里塞了把雨伞,开开心心地出门了。   梁姿和清泽都知道,今天属实不是一个出门的好时机。最近一个月,黄马甲为了抗议油价上涨,每个周末都会在巴黎市中心的各大主干道浩浩荡荡地游/行,道路时常受阻。   但他们不在乎,两个人在一起,总会有办法的。   梁姿从温暖的大楼里走出来,天空果然飘起了小雨,她被冬天的寒风冷不丁一吹,“嘶”了一声。   她从车前绕到驾驶座,拉开车门,钻了进去,清泽扶着她的腰,让她在自己的腿上坐好。   心急的恋人在狭小的车厢里相拥,唇瓣相吮,舌尖追逐,交换气息。   也许是想把过去一周错失的亲密尽数补回,他们的温热指尖陷进彼此的头发,吻了很久。   比任何一次都要久。   那就是他们的最后一个吻,马路萧索,天空阴郁,巴黎有雨。   作者有话说:   预备备了宝贝们 第68章 真心   今天的路况确实很差, 清泽不断地绕路,一刻钟的车程开了将近四十分钟才到。   但他们还是提前了很久,电影三点半才开场。   他问:“我把车停在地下, 咱们去电影院等着?还是我先把车停在路边, 咱俩在车里等着?”   梁姿说道:“在车里吧, 清净。”   清泽熄了车,握着梁姿的手, 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去瑞士的事情, 想起来就在她的手背上亲一口。   “我要不要准备滑雪服?”   “想带就带,不想带的话日内瓦的家里有很多,你穿我妈的就行。”   “可是你妈好像比我高。”   “没有,差不多。”吧唧一口。   梁姿搭了清泽一眼。   他今天好像格外地黏她。   哼, 这只小狗, 还不让人说。   嗡——   梁姿放在座位旁边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他们同时看向屏幕,“妈妈”。   这是梁小凤女士打来的第二个电话,一个小时之前她打过一次,但是被梁姿按掉了。   今天是周六, 按理说, 她确实应该跟梁小凤女士视个频的。   清泽的眼里没有明显的情绪,“也没什么事, 你接吧。”   梁姿看着他,愣了三秒, 脑子一片空白。   她不想在清泽面前给家里人打电话, 这代表她要当着他的面跟家人说谎,说关于他的谎。   这件事, 她不说, 清泽也一定清楚。   可是他现在让她接电话。   “好。”   梁姿从清泽掌心把自己的左手抽回来, 按下了接听。   梁母在电话那边疑惑不解:“黎黎,我手机好像坏了,怎么看不见人了呢?”   梁姿低下头,目光凝聚在自己的一颗大衣纽扣上,“……没坏,这是语音通话,没有画面,我在外面呢。”   “在外面啊?”梁母担忧起来,“我和你爸正看电视新闻呢,唉,巴黎怎么又暴/乱了,我看车都被烧了,连烟雾/弹都出来了,这到底是什么年代啊?你一定小心点,最近少出门。”   梁姿一笑,“好,我不去危险的地方,你俩放心。”   “那就好,你干什么呢?我听你那边挺热闹,在马路上?”   “对,出来看电影。”   “哦,一个人看啊?”   “对。”   “那你看吧,注意安全,别太晚回家。”   “好。”   梁姿挂掉电话,抬起头,将左脸的碎发抿在耳后,无声地望着清泽。   他俩也许需要谈谈了。   清泽的声音随着她纷乱不安的思绪响了起来,温和地问道:“黎黎,咱们聊一聊?”   梁姿想,如果可以,她希望把这一刻再往后推迟几个月。   但清泽的意思应该是,他们现在就谈。   她不禁回忆起来,在一起的这一年多,他听她的话很多回了。   这一次,换她听他的吧。   梁姿抱着怀里的深蓝色围巾,点了点头,“好。”   清泽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她,“梁姿,你有想过咱们的以后吗?”   “想过。”   “你想的这个‘以后’,是到哪一天?”   梁姿没有说话。   但是清泽明白了。   “梁老师不想说,那我替梁老师说,”他抿了下唇,“是到你离开法国的那一天吗?”   梁姿还是没有出声。   清泽收回视线,目视前方,像是在自说自话,“梁姿,从一开始,我就很真诚地对待我和你的关系,我第二次见到你的时候,第一秒就喜欢你了,但是我拖到好几个月之后才跟你表白,我就是怕你觉得我不认真。   “我带你去见我的家人,把你介绍给我的朋友,我每时每刻都想告诉你,你不需要担心家庭差距,我的家里人不会干涉我们的关系,我想跟你好好走下去。”   “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   他咽了下嗓子,继续说道:“你姥姥就想看见你把男朋友领回家,但是,她有生命危险的时候,你都不愿意让我跟你回一趟青岛。当然,我能理解,情况很混乱,你不想把事情搞得很复杂。   “可是,你为什么连你的朋友都不愿意介绍给我认识?”   梁姿在旁边说道:“我介绍了。”   清泽看向她,“对,你介绍了,你把我介绍给你的学长学姐学弟学妹,你的研究生同学和博士同学,说我叫清泽,是你的男朋友,但是,他们有一个是你回国以后还会联系的人吗?从一开始,你就没想过要跟我一起走下去,对吗?一年多了,你爸妈不知道你在谈恋爱,你国内的朋友是不是也不知道?”   他两手放在身体两侧,语气平静,“咱俩这段关系,我拿出了百分之百的诚意,可是,梁姿,你又给了我几分真心?”   梁姿看着眼前这个帅气的男人,他也正用那双惹人沦陷的桃花眼看着她,目光清清淡淡。   她沉吟片刻,对着那双漂亮眼眸开口道:“你想让我把你介绍给我爸妈是吧?可以。但是你得明白一件事,我爸妈和你爸妈不一样。   “你爸妈知道了儿子在和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谈恋爱,他们很平静地接受了,一部分原因是他们爱你,你和我在一起很快乐,另一部分原因是,他们知道,自己儿子在这个女孩身上不会获得什么,也不会失去什么,最差的结果就是零和游戏,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可我爸妈不是,如果他们知道我和一个买房子就像买白菜的人谈恋爱,他们要么让我分手,因为我和你不可能有结果,白白耗费大好青春。要么会让我想尽一切办法拴住你,因为你会是他们女儿这辈子遇到的条件最好的男人,拴住你就是拴住了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我不仅要拴住你,我还要花一辈子的时间想法设法讨好你,因为没有你,我就一无所有。   “还是你想说,因为你爱我,我也爱你,所以我不需要做这些?你会爱我多久?一辈子?你今年只有二十八岁,你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梁姿稍稍放平了语气,“所以,这两个结果,你更喜欢哪一个?”   这次换清泽没有出声。   “你喜欢你爸妈的顺其自然是吧,可是在我爸妈这里没有这个选项,”梁姿又问了一遍,“那你想要哪个呢?你想跟我分手吗?你不想。那你喜欢的是想尽办法讨好你的那个我吗?清泽,你是喜欢这样的我吗?”   “不是,”清泽沉声说道,“梁姿,我就问你一件事,如果咱俩一直这么下去,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你爸妈说,你在和你一个叫清泽的男的谈恋爱?”   “没有这一天,对吗?”   “你现在不说,因为你嫌麻烦,你害怕影响咱俩的关系,我很理解。但是以后呢,咱俩到了谈婚论嫁的那一天呢?哦,我忘了,梁老师的人生里就没有谈婚论嫁这回事。”   梁姿眼神一滞,抬眼看向他。   清泽音量渐升,嗓音冰冷:“你不想跟我结婚,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我一说这件事,你就不接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任平安有一天说漏嘴了,他说你是不婚主义,你知道我听见以后什么感觉吗?我还挺开心的,我想说,至少你不会跟任何人结婚,不单单是不愿意跟我结婚。   “但是,梁姿,你有跟我聊过你不结婚的事吗?你问过我对于咱俩这段关系是怎么打算的吗?你问过我对于结婚是什么想法吗?你没有。”   “梁姿,都说到现在了,你哪怕就问我一句呢?”   可梁姿依旧没有要问的意思。   清泽望着她无动于衷的模样,胸膛在大衣下压抑地起伏,眸色一分一分,黯了下来。   他垂下了脑袋。   半晌之后,清泽重新开口,嗓子发涩:“等你毕业,你就会离开巴黎,和我有关的人和事,你一样都不会带回去,对吗?”   “梁姿,我是你读博的消遣吗?”   “顺便再拿我练练手,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不想结婚?”   消遣,梁姿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怎么就消遣了呢?   她为什么要为了消遣花这么多钱啊?   就算这些钱可以被清泽的礼物补齐,她又为什么要站到两腿打直,被初中都没读过的男人教育呢?   她在家里看书不行吗?   但是,都到这份上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梁姿缓了缓,说道:“我不结婚这件事,有什么可聊的呢?我觉得咱俩确实到不了谈婚论嫁的那一步,情侣之间有很多变数,也许因为一件小事,我们就分手了,甚至都不需要等到我毕业。”   清泽还是垂着头,“如果到了那一步呢?”   梁姿回答:“那我会告诉你,我不打算结婚,也不打算生孩子,如果你以为跟我结婚是一份好意的话,我只能拒绝掉这份好意。”   这句话说完,梁姿和清泽并排坐在车里,没了声音。   他们都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但是两人都没有开口,默契十足。   就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清泽把脑袋抬了起来,转头看向梁姿。   他清了下嗓子,淡声问道:“咱们就到这了,是吗?”   问出这句话,并不像扔骰子,只要没落地就留有无限偶然。   在他们之间,当这个问题被问出来的时候,回答就已经确定了。   梁姿也转头瞧着他,轻轻地出声:“嗯。”   陷入了一段更长的缄默。   它们像是一团团棉花,从车厢的各个角落冒出来,慢慢塞满了整个车厢,将空气驱逐。   梁姿快要喘不过气了。   她等了好一会儿,确定清泽没有要说的话了,她说道:“放在你那的东西,我就不要了,你放在我这的东西不多,我就不给你了。没事的话,我就走了?”   她准备打开车门,清泽的手掌却突然扣住她的左手手腕,攥得她生疼。   梁姿一声没吭,她转过头看他,目光平静如水。   在那一刻,清泽想起来梁姿第一次坐他车的样子,那天四月的晚上,一切还没有开始,她也是这么看着他,安安静静地等着他开口问她,下周六要不要一起去卢浮宫。   梁姿却想起他们一起在北冰洋的船上看鲸鱼的时候。   她在凛冽的寒风里答应了清泽一个要求,她妄想着,他现在把她拉住,或许是要找她兑现那个要求。   可是又能有怎样的要求呢?他总不能低声下气地跟她说,能不能不要分手,可不可以到了七月份再分手。   她最清楚,清泽从来都是那么的骄傲,是从不轻易示人的、小孩子一样的骄傲,所以容不下一分一毫的隐瞒和伤害。   就这样吧,总不能事事都遂她的愿。   清泽的手还是牢牢地抓着梁姿,唇瓣轻启,风轻云淡地说道:“我送你回家。”   “清泽,”她告诉他,“你没有在赶我下车,是我自己要下车。”   清泽一动没动,手上的力气分毫不减。   “外面下雨了。”   “我带伞了。”   他点点头,手掌缓缓地松开她的手腕,手指先抬起来,掌心再离开。   梁姿将手收回,心平气和地对清泽讲出最后一句话,也是最后一次喊他的名字:   “清泽。”   “我这样的人,愿意跟你这样的人在一起,我就已经给了我能给的所有真心。”   她说完,迎着冷雨打开车门,撑开伞,越走越远。   没有回过一次头。   这天下午,荧光闪闪的黄马甲依然在街上游/行,主干道被封得七七八八。   梁姿想去的每一个地铁站,今天都是关闭的。   梁姿路过的每一个公交车站,今天都不会有车经过。   梁姿想走的每一条路,警察都说是不通的,让她走另一条路绕行。   她打着黑色雨伞走在十二月的冷雨里,在迷宫一样的巴黎绕啊绕。   天黑之时,她终于走回了自己的家。   ——   那年圣诞节,清泽还是一个人回了瑞士。   清母和清父兴冲冲地走到门前迎接二人,却没看到梁姿。   清父往他身后瞅了瞅,“就你一个人?梁姿呢?”   清泽回答:“分手了。”   唐女士一愣,“怎么分手了呢?你们闹别扭了?还是你惹人家生气了?”   清泽摇了摇头,一句话也没再说,他把自己锁进卧室,两天没出来。   第三天上午,清成阡受父母之命,端着饭菜敲开了清泽卧室的门。   自己哥哥一切如常,干干净净,只是眼下泛着浅浅的乌青。   她坐在桌边看着清泽,像小时候那样央求他:“哥哥,你快吃饭,吃完以后你要带我去滑雪。”   清泽边吃边问:“你不会自己去吗?”   清成阡看着他,“姐姐不在家,丈夫不愿意跟我去,哥哥也不愿意跟我去。”   清泽沉默一瞬,答应了。   兄妹俩全副武装好,直接上了□□。   第三次,清泽顺着陡峭的雪道滑下去,倒在雪地里没起来。   清成阡以为他摔着了,慌慌张张地滑到他身边,却看见自己哥哥无虞地躺在雪里,眸中映着蔚蓝天空,目光空空荡荡。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哥哥,是你提的分手,对吗?”   清泽的视线慢慢转移到她的脸上,“为什么这么问?”   清成阡坐在他旁边,轻声回答:“我只是觉得,如果你是被分手的那个,现在应该不会这么难过。”   清泽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过了很久,清成阡听见雪地里传来一道干哑的嗓音,混着高山白雪的破碎凉意:“小鸟和鲸鱼,都不会留在湖里。”   ——   那天以后,梁姿感觉不到饥饿感了。   她知道她的胃在叫嚣,但是她的大脑似乎停止了工作,只喝一些水,吃几片薯片,就能度过一天。   她也感觉不到困意了,即使两三天不睡觉,她也不会打一个哈欠。   于是她从早到晚睁眼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   那年的冬天一直在下雨,天好像还没亮就又黑了。   梁姿木然地把百叶窗摇上来,再摇下去,在她昏暗的小房子里躺了一天又一天。   没了日期和时间。   一个月以后,她恢复了一些食欲,开始吃一点正经的外卖,裹在被子里看一些她之前从来不碰的电视剧,一看就是一天一夜。   一月底,王雨薇来梁姿家里看她,发现她瘦得快脱相了。   她抱着梁姿,放声大哭:“对不起,梁姿,对不起,我以为你就算分手也不会很难过的,我,我不知道你会这样。早知道我就不让你俩在一起,我不介绍你和他认识。”   “你道什么歉,跟你又没关系,”梁姿递给她一张纸巾,“而且,我不后悔认识清泽。”   从不后悔。   她拍拍王雨薇的背,“我会好的,你放心。”   之后王雨薇又来看过梁姿一次,送了她一份春节礼物,说很适合她。   梁姿拆开包装纸,里面是张专辑——《Thank U, Next》。   梁姿笑了一声,对王雨薇说道:“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拿点东西给你。”   她走进卧室,回来的时候抱了一筐全新未拆封的避孕套。   “送你啦。”   最后是导师的一封长邮件让梁姿彻底振作起来,文档里的批注密密麻麻,需要在三个月之内全部改好。   她对自己说,差不多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还有论文要写。   她要毕业。   梁姿从床上爬起来,渐渐恢复到原来的生活,每天好好吃饭,晚睡晚起,查文献,写论文,实在写不下去的时候就去找王雨薇吃个饭,去酒吧喝一杯,去博物馆看个展,去剧院看个话剧。   她每周和爸妈视频一次,帮他们办签证,好让他们七月份来法国参加她的博士答辩。   五月中旬的时候,王雨薇在家里请朋友吃饭,一年没见的陈鸥也来了。   陈鸥崩溃地摇头,“辞职了,新加坡这帮人工作太努力了,我真的受不了,还是适合在巴黎躺着,少挣点就少挣点吧。”   “而且,”她看向梁姿,“梁老师,我努力了,新加坡的漂亮姐姐有很多,但是男的是真不行,感觉还没有你高。”   齐铭宇皱起了眉头,“啊?那我也不去了。”   梁姿坐在餐桌边,笑出了声。   一切终归回到了正轨。   和清泽分手之后,梁姿只哭过三次。   第一次是在一个春暖花开的四月天。   那天下午,梁姿写完了论文终稿,心情舒畅而愉悦。   晚饭之后,她一个人在塞纳河边来来回回地散步,眼前是生机盎然的绿意,耳机里循环播放着事后烟的《Apocalypse》。   到处都是夏天的序曲。   那天的夕阳很漂亮,梁姿站在岸边望着圣母院,两座塔楼安静地矗立在小岛上,和那一年的九月一模一样。   可空气里却传来烧焦的味道,越来越浓,似乎有一场大火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蔓延。   是巴黎圣母院在燃烧。   梁姿站在对面的桥上,和瞠目结舌的行人一起,眼睁睁看着那座尖顶塔楼烧到只剩个框架,烧到框架坍塌。   那是教堂的最高点,那是和北塔楼一样,只有建筑师才可以上去的地方。   在2019年4月15号这一天,它没有了。   梁姿的鼻息间只有浓烟的气味,在这个暖和的春日傍晚,她全身冷得发抖。   耳机里的歌又唱到了这一句——   [Your lips my lips   Apocalypse]   她蹲了下去,头埋在膝盖里,泪如雨下。   他们分手四个月了。   那天晚上,梁姿回到家里,打开电脑,一字一句地写完了论文致谢。   她感谢了诲人不倦的导师,感谢了小事反对大事支持的父母,感谢了她的各位开心果朋友,在最后一段感谢了论文路上努力而坚韧的自己。   光标停在了倒数第二段的句号之后。   梁姿出神地对着屏幕看了三秒,按下了回车键,嘀嘀哒哒地敲下了这一段:   “Je tiens a remercier QING Ze pour m’avoir donne l’amour et l’encouragement qui me sont toujours chers. Cela m’a permis d’acquerir le courage, la confiance, la capacite de me debrouiller toute seule pour le reste de ma vie. ”   谢谢清泽曾给予我的、于我永远珍贵的爱和鼓励,让我拥有了此生独自面对一切的勇气、信心和能力。   ——   梁姿第二次哭,是在她毕业答辩之后。   那天是她人生中最精彩的时刻之一,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她拿到了最优秀的等级,得到了五位评审的一致祝贺。   不懂法语的父母坐在教室里整整四个小时,哭着听完了最后的三十分钟。   答辩后的茶歇上,王雨薇和任平安风风火火地赶到,一人抱了一束花,庆祝梁姿顺利毕业。   王雨薇送了一束漂亮的插花,灰绿色的尤加利叶衬着颜色温柔的粉黄玫瑰。   任平安送了一束饱满盛放的白色郁金香,在季夏七月。   王雨薇说她这一束她先帮梁姿抱着,于是梁姿张开手臂,把郁金香接了过来。   这束花很大很大,比他之前送过的任何一束花都要大,起码有一百朵,把她的怀里塞得满满当当。   他好像在告诉她,最后一束花了,就多送一点吧。   上面还有一张手写的白色小卡片:   I wish you all the best.   梁姿想,这应该就是清泽留给她的,最后的温柔了。   紧接着,任平安又递给她一个细长的柱状纸袋。   她打开一看,是红酒。   一瓶杜罗河谷产区的波尔图。   梁姿垂下眼睫,握着那瓶酒,好长时间没出声。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她问任平安。   任平安的目光中有些闪烁,但还是说道:“毕业快乐,doctor Liang。”   “好的,”她点了下头,“帮我谢谢他。”   啪嗒。   两滴眼泪同时落在了玻璃瓶上。   梁姿抱着那瓶酒,堪堪站在桌边,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王雨薇插不上话,只好站在一边数落任平安:“你刚跟她说什么了?她怎么突然哭成这样?”   任平安只叹了声气。   导师和父母则是围着她不停地安慰,双语齐下,又抱又哄。   梁姿的妈妈和导师说着英语:“她跟您学习六年了,要走了,舍不得。”   导师理解地笑了笑,“我知道,作为年轻的研究人员,梁姿真的很棒,她是我带过的最好的博士生之一。”   她抱住梁姿,在她耳边说出了最后一句教诲:“姿,我们就是在失去着的时候得到的,或者说,我们就是在得到着的时候失去的。”   ——   梁姿第三次哭,是在退房的那天。   她带着爸妈在法意瑞玩了半个月,没有跟他们一起回国。   她想独自跟她的小房子道个别。   那天,梁姿照常从小床上醒过来,穿着白色吊带,一转一转地把百叶窗摇了上去,伴着吱吱呀呀的声响。   窗外蓝天白云,八月的阳光纯粹而热烈,对面奥斯曼房子的蓝顶折射出灰白色的光。   她最后一次在小厨房里煎了两个蛋,烤了两片法棍,泡了一杯咖啡。   今天以后,平底锅和法压壶会被扔进垃圾桶,烤面包机会属于王女士。   巴黎是晴是雨,跟她再也没有关系。   早上九点半,保洁阿姨准时按响了门铃。   阿姨在那边打扫房间,梁姿在这边收拾剩余不多的行李。   下午两点,阿姨刚离开,房东就到了。   房东是个很好说话的上海阿姨,检查完房子,没发现有损害,立刻给了梁姿两千多欧的现金,是她之前交的房屋押金。   梁姿拿了钱,和房东先后在退房检查书上签了字。   这就是退房的最后一个步骤了。   梁姿把陪了她四年的钥匙从口袋里拿出来,轻轻放在了书桌上。   眼泪夺眶而出。   房东阿姨跟她拥抱,“哎,也从一个小姑娘长成大姑娘啦,别伤心,我回国以后可以请你吃饭的呀,别哭啦。”   她边哭边问:“您不需要我给您找下一任房客吗?”   房东笑道:“不用不用,我女儿之前在蒙彼利埃工作,马上回巴黎,这个房子就留给她住了。”   “好。”   梁姿以为她把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清空了,等到房东女儿搬进来的时候,又会是一个毫无记忆的、重新开始的房子。   她忘了,阳台角落里,还有个装着半罐烟蒂的巧克力慕斯玻璃瓶。   王雨薇跟着梁姿上了出租车,一起去了戴高乐,一直把梁姿送到海关口。   王雨薇泣不成声:“梁老师,咱们国内再见。祝你顺利找到工作,多睡帅哥。”   “没问题,”梁姿拍拍她的后背,“你也是,不要总和任平安吵架,你现在可没地方睡了,要是离家出走也是他出。”   王雨薇“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梁姿给她抹抹眼泪,“我也许还会回来,明年来参加毕业典礼。”   “好,那我在这里等你。”   梁姿一个人走进了海关的漫长队伍。   她想起来,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和清泽一起。   机舱昏暗,梁姿坐在椅子里,飞往一段全新的旅途。   东航在今年六月新开了巴黎-青岛航线,爸妈会在机场接她,她再也不需要去别的城市转机了。   她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刚到巴黎那一年,她二十一岁。   离开巴黎这一年,她二十八岁。   如果问梁姿,她在巴黎七年到底收获了什么,她的答案并不会是一个学位,一段经历,一场恋爱。   而是,她在二十八岁这一年仍然坚信着,自己最好的时候还远没有来临。   ——   梁姿离开巴黎后的不久,清泽挑了一个下雨天,在她的六楼小公寓里看完了那本《痛苦之都》。   指尖的烟灰不慎落在书页上,烧掉了诗的最后一句:   “Sans savoir que je devais les reconnaitre tous   En toi qui disparais pour toujours reparaitre”   我那时不知道,我该把所有鬼魂都认作是你   总是消失又重现的你   (上卷完) 第69章 有雨   2021年7月, 上海。   入梅三个星期了,绵绵黏雨从早下到晚,再从晚下到早, 似乎根本没停过。   白色长灯管将阴暗空荡的教室照得明亮, 结结巴巴的中文从笔记本电脑里传了出来, 混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因为,除了18点宵禁, 以及在一些地区实施周末封城这样的严禁措施, 额严格措施,执行人员打算依靠疫苗走出这次的健康危机。我们的意愿是很清楚的,是——”   叮铃铃——   课桌上的手机计时器响了。   一只素白的手在手机上轻轻一点,声音停了。   梁姿端正地坐在电脑前, 嘴角一弯, 笑容和善,用法语对屏幕里的考生说道:“时间到了,谢谢你的翻译。面试到此结束,你会在两天之后收到结果。还有什么问题吗?”   考生回答:“没有。”   梁姿点点头, “好的, 你直接退出会议就好了。”   说完,她关掉了电脑的麦克风, 拿起圆珠笔,在表格的每一项挨个打分。   梁姿身旁还坐着个沉默不语的男人, 六十出头, 头发灰中掺白,是德高望重的博士生导师, 也是法语系系主任。   她看向他, “夏老师, 咱们是直接让下一个学生进来吗?”   夏老师放下笔,把表格递给梁姿,“还有几个学生?”   梁姿看了眼名单,“还有两个。”   “先别让下一个进来,我去趟卫生间。”   “好。”   系主任一关上教室的门,梁姿一骨碌趴在了桌子上,从心里叹出一声:   “啊。”   下午四点了。   她从早上八点半就坐在这里,和系主任一起远程面试今年保研夏令营的学生,七个小时听下来,她的法语水平至少退步了一年。   梁姿去年六月入职了这所综合性大学,在外院法语系当讲师,因为是新老师,她这一年只给二外学生上课,不教法语系的学生。   学校的法语系不大,只有十个老师,算上梁姿,一共两位青年教师,系里的琐碎事务基本都需要她俩上。   从今年六月开始,梁姿就像陀螺一样转个没完,和两个老师一起在浩如烟海的申请材料里筛选夏令营的入营名单,给二外学生出期末试卷,还有临近期末冒出来的五花八门的行政工作。   梁姿抓了抓自己的黑色短发。   头发还这么多,真是神迹。   幸好,下个礼拜就放暑假了,就算让她天天看论文写论文也没关系,只要在家里待着就好。   她拿起手机,给林晚樱发了条微信:【我得加班,晚饭我要晚到半个小时了对不起】   林晚樱回复她:【笑死,我也要加班,咱们就八点见吧,我跟餐厅说一声】   她回:【好】   梁姿放下手机,重新坐得板正,翻起了下一个学生的资料。   教室的门吱呀响了一声,夏老师回来了,他坐在椅子上,拧开玻璃水瓶喝了口水,闲聊道:“梁姿,刚才这个小孩子,你觉得怎么样?”   梁姿回答:“我觉得她很好,回答问题的时候言之有物,语句翻译得比较通顺,比前几个都要好一些。”   夏老师很赞同,“确实不错的,而且语音语调好,基本功很扎实。”   两个人正襟危坐,对着屏幕开始了新一轮面试。   晚上七点半,梁姿帮着教秘把分数一一录入电脑,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她迎着暮色走出校门,搭上地铁,去陕西南路赴约。   餐厅是家粤菜,就在林晚樱公司附近,自从梁姿搬到上海之后,两个三十岁的单身女人经常约饭逛展去酒吧。   梁姿一个人坐在桌子上看菜单。   鳗鱼酥,艇仔粥,手打鱼球。   两年了,她看到这些花样百出的、在巴黎粤菜馆永远不会出现的菜品,终于不会再感到惊奇了。   视线里,一只黑色迪奥手提包被扔在了旁边的米色椅子上。   一道抱怨在梁姿对面响起,声音娇柔:“这个破班,是真不想上了。”   梁姿闻言,抬起头来,一个女人坐到了她对面,穿着白色真丝上衣,米色半裙,手腕上戴着一块莫歇的经典款女士手表。   梁姿笑了一声,“agency又没把文案写对?”   “不全是,展览下礼拜就开了,感觉事情越做越多,我今天还去了趟浦东,现场监工。这还不止,”林晚樱喝了杯柠檬水,“总监之前跟我说,这个展览总部会来人,我以为就是艺术总监,但是,他前几天才告诉我,是总部的ceo要来,让我上点心。”   她叹了声气,“我们在国内做奢侈品没有太多活动余地,日内瓦那边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现在ceo要来,整个办公室如临大敌。”   梁姿了然地点点头,“林经理辛苦了,你先看看菜单。”   林晚樱之前跟她提过一次他们公司的新总裁,在混乱的2020年正式接手莫歇。上任之后,这位年轻的ceo拒绝了很多提议,也是许多奢侈品公司在特殊时期的发展战略,比如开拓多渠道销售,找影响力大的明星做推广。   他一人拍板,给产品订下了艺术路线。   尽管公司上下没一个人看好,但过去一年,莫歇的全球销售额奇迹般地增长了百分之五十。   林晚樱低下头扫着菜名,嘴上继续说道:“总监说他人超级严格,虽然不怎么骂人,但是盯着人看的时候会把人盯哭,一件事做不好会直接打回去重做。唉,上一次他们来上海还是2018年,这回好像要在这里待好几个月,说是疫情期间来一次不容易,好崩溃。”   梁姿安慰她,“也不可能天天在上海待着,熬过去就好了。”   “这倒是,不过,我发现了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林晚樱看向她,表情突然暧昧起来,“先点菜。”   梁姿被林晚樱盯得心里发慌,眨了眨眼睛。   点完菜,林晚樱拿起了手机一通按,“出于好奇,我去领英上搜了一下这个ceo,我的天啊!!姿姿,他长得真、的、好、帅,今年才三十一岁。你那个前男友不是数学系博士吗,他也是,我跟你讲,你前男友要是长成他这样,你肯定不会跟他分手。”   她把手机递给梁姿,“给你看照片。”   梁姿的胳膊搭在桌子上,纹丝未动,“没兴趣,不想看。”   “你能别这么寡吗??”林晚樱收回手机,“不过吧,他应该是有女朋友了。这个Loch特别喜欢云里雾里的东西,这次他钦点了五个艺术家合作这一季的新系列,其中有一个叫姚若蕾,是唯一一个中国人,而且最年轻,才二十六岁。她有一幅画,拍了七十万刀,然后一战成名了,你知道买家是谁吗?”   梁姿摇头,“不知道。”   “就是Loch Qing啊!那幅画我看过照片,属于很抽象的当代艺术,不知道在画些什么。我觉得,两个人的关系不一般。”   梁姿边听边喝下一口艇仔粥,口感顺滑,油条松软。   她问道:“洗/钱?”   林晚樱:“……你说的也有道理。”   梁姿放下勺子,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林经理,你这个想法很危险,也许她就是画得好,怎么非得跟你们总裁有不一般的关系。”   当然,有没有关系,都跟她没关系。   林晚樱的下巴重重一点,“梁老师说得对,我送你两张展览票吧?下周二到周日,你想哪天去?周二那天有开幕,会请一些明星和网红来现场,这个很帅的ceo也在。”   梁姿思忖了一会儿,她周二要去学校开会,周六有她的博士毕业典礼,周日想在家里休息。   “那我就周四去吧。”她答道。   吃完饭,林晚樱本来打算开车送梁姿回家,可今晚淮海中路堵车严重,一刻钟都没挪动几米。   林晚樱把头伸出窗外瞧了瞧,又缩回来,“好像是前面有车祸,你要是着急的话就坐地铁回家吧,还快一点。”   “也行。”   梁姿撑开一把黑色雨伞,下车了。   淮海中路的夜色向来浅淡,她循着对面大楼上的灯光抬眼一望,一张巨型海报冷不防地冲到她面前来。   外国女模特用手臂将脸的下半部分挡住,只露出一双没有情绪的灰色眼睛,手腕上的那枚墨绿腕表占据了整张海报的视觉中心。   下方明晃晃地写着“Hermance”。   梁姿收回眼神,低头看路,向地铁站走去。   她今天穿了条棕色亚麻吊带裙,因为要去学校给学生面试,所以外面套了件掩人耳目的白色衬衫。她提起裙摆,平底凉鞋精准地绕过每一洼积水,节奏很轻快。   空气里似乎弥散起一股淡香,像清冷而温柔的夏日湖泊,和这个粘腻的黄梅雨天格格不入。   却在梁姿枕边日夜相伴。   梁姿鼻翼一缩,不自觉地加深了呼吸,想要一探究竟。   香气陡然变得清晰起来,好像要把某个很久没见的人一并带到她眼前来——   两秒之后,一道陌生的年轻女声在梁姿的右前方响起,听起来像撒娇,却带着三分直爽:   “清泽,我这个鞋不适合在雨天走路,你慢一点儿。”   男人的嗓音温和又无奈,和记忆里毫无二致:“快点儿吧,就等咱们俩了。”   话音未落,深蓝色西装裤和一只指骨清晰的手掌在梁姿的伞下一闪而过。   [我脑子里想着你的时候,你就走到我眼前了。]   梁姿的右手抓紧了裙摆。   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停留,脚下的步伐依旧欢快,眼睛搜寻着前方的小水洼——   直直踩了进去。   积水“滴答”溅上了她的小腿,犹如一声不由自己的心跳。   梁姿一直走到地铁口才停下来,腿上湿凉,身上闷热。   她站在地铁站的屋檐下,收好雨伞,脱掉衬衫,转手翻出了烟和火。   橘红的火苗在拇指旁边摇荡。   梁姿用两指夹着烟,急切地抽了一口,强烈的薄荷气味徒劳地安慰着她颤抖的肺腑。   她将双手抱在胸前,眼睛木然地盯着地上那张被雨淋湿的房地产广告单,内容早已模糊。   一根烟抽完,梁姿将烟头扔进垃圾桶,戴上口罩,进了地铁站。   滴——   站台响了鸣笛,车门即将关闭。   梁姿下楼梯的脚步逐渐加速,越来越快,在最后一秒奋不顾身地跳了进去,地铁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   迎面吹来的车厢强冷气捋顺了梁姿的每一根汗毛。   她握住冰凉的金属栏杆,微喘着转身,一对被挡在车门外的受挫男女撞入她的视线。   两人脸上戴着白色口罩,身穿精致礼服。   女人的杏眼明媚大方。   男人的桃花眼迷人依旧。   梁姿平静地看着他,看着他把女人的胳膊拉住,向后退了几步。   看着他的目光随意地扫过玻璃后面的她的脸。   看着他转过头,喉结轻动,和旁边的高挑女人说了句话。   地铁慢慢开动,梁姿再也望不到他的侧脸,只能瞥见女人标致的杏眼一瞬间笑意盈盈,弯成了一双新月。   作者有话说:   来了!大家好热情我好快乐,再说一次新年快乐!   上一章说好啦,这章评论,红包,今晚十二点~ 第70章 成熟   梁姿洗好澡, 换上白色吊带和宽松短裤,窝在了小沙发里。   学校只给新老师提供房补,不提供宿舍, 梁姿又租了一间只属于自己的小房子, 距离学校三站地铁。   房子将将三十平, 厨房和客厅相通,有个单独的小卧室, 采光很好, 像极了她在巴黎住的那间公寓,连家门口的地铁都是号码相同的十号线。   不同的是,这次她住在没有电梯的五楼,房租比巴黎便宜了很多。   还有一台运行良好的空调。   梁姿从茶几上把手机捞起来, 打开了微信, 按照首字母顺序找到了“L”。   分手之后,她就把他的备注删除了,只留下他原本的微信名“Loch”。   梁姿的指腹在这个名字上点了一下。   两年零七个月里,这是第一次。   头像还是那片莱芒湖湖景, 聊天框里空空如也。   梁姿没有删过他的微信, 但她去年换过一次手机,数不清的甜言软语都被留在了旧手机里, 她一次也没翻过。   就像他们的关系,分得干干净净。   梁姿很想和王雨薇聊聊天, 跟她说一说今天的事情。她和任平安八月底在上海办婚礼, 两个人上个礼拜就从巴黎飞回了上海,现在正在酒店隔离。   算了。   她把手机扔在了旁边, 在沙发上坐了起来。   几秒钟的事, 有什么好聊的呢?就算今天遇不到, 也许婚礼上也会遇到。   又或者,她和他以后再也遇不到,上海不是每天都有意外车祸,他也不是每天都要参加晚宴,再不得已来搭一趟地铁。   更不会一直待在国内。   梁姿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个水灵灵的黄桃出来,放到水龙头底下冲得晶莹透亮。   她拿着洗好的桃子,站到了与她平齐的冰箱门前。   银灰色冰箱上趴着一只还在喷水的蓝色小鲸鱼。   不知疲倦,从不停歇。   梁姿对着饱满的黄桃,“咔嚓”咬下一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小鲸鱼。   可能要把你摘下来了,蓝蓝。   ——   周二上午,梁姿回学校开会。   这是这个学期的最后一场会,开完之后,她就正式放假了。   系主任先做了个学年总结,又把下个学年要准备的事情给各位老师布置下去。   夏老师说道:“梁姿,你这个学期的波德莱尔读诗会办得很好。除了波德莱尔,今年还是普鲁斯特诞辰一百五十周年嘛,系里打算搞个活动,也交给你了,这个暑假可以想一想,做个策划出来,也可以和其他学校的法语系一起办,思路打开。   “最好线上线下两种形式,其他老师有什么点子也可以提的,大家集思广益,我们下个学期一起决定。”   梁姿坐在椭圆会议桌边,手上飞快地敲着会议记录。   她点了点头,“好的。”   所以她这个暑假的工作大概包括给大一新生备课、写基金申请、看论文写论文、给普鲁斯特的诞辰想个策划。   还行。   散会之后,梁姿准备回自己的办公室收拾收拾杂物,迎接她的美好假期,却被站在门口的系主任一嗓子喊住了:   “梁姿啊,你来,我跟你说点事情。”   她心道,这语气好熟悉。   好像给她介绍相亲对象的梁小凤女士。   梁姿本来已经在走廊里走出了几米,不得不转过身,硬着头皮回到了门口。   “夏老师,什么事啊?”她问道。   夏老师笑了笑,开玩笑道:“一说放假,你跑得比谁都快。”   梁姿摇头,“没有,我以为散会了。”   夏老师慈眉善目地瞧了她一眼,语速放缓,“小梁,还没有男朋友吧?”   果然。   梁姿回答:“确实没有。”   夏老师点了点头,“学数学的男孩子你喜不喜欢啊?”   “……啊?”梁姿觉得自己的脑袋大了一圈,嘴皮子都卡顿了,“嗯,分人吧,分人。”   “是这样的,”夏老师扶了扶滑到鼻梁中间的老花镜,“数学系有个男老师,也是新来的,比你早一年入职,他爸妈都是咱们学校的教授。前几天我们在一起开会,男生的爸爸跟我提了一嘴,让我帮他留意着有没有合适的小姑娘,我一下就想起来你了。你有没有兴趣认识一下?”   梁姿还是第一次被领导介绍对象,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夏老师又说道:“你放心,那个孩子我见过,长相很周正,人也高,而且一点也不木讷,但是吧,这个异性缘跟你有点像的,你这一路读的学校都是女孩多,他那一路读的学校都是男孩多,所以一直没谈过恋爱,你要是想跟他聊聊的话,我把你的微信推给他?”   梁姿并不是很想聊。   她嘴角一咧,露出一个讨老人长辈喜欢的笑容,“谢谢夏老师,这样,您把他的微信推给我吧,我来加他。”   夏老师点头应下,“好的呀。”   梁姿抱着电脑回到办公室,看到同事周蓓还在书架上整理课本。   周蓓今年三十七岁,三年前就评上了副教授,是系里的得力骨干。这一年里,不管是教学上还是行政上,梁姿都颇受她的照顾。   梁姿问道:“周老师,我这里要收拾的不多,我来帮你吗?”   “不用,你忙你的,我就是看这个书架太乱了,打算放假之前理整齐,不然我放假都放不好。”   “好,你要是需要我帮忙的话就叫我。”   梁姿花了十几分钟把自己的办公桌清理干净,望着周蓓的背影,欲言又止。   迟疑片刻之后,她开口了:“周老师,我能问你一件事吗?比较私人。”   周蓓一听就明白了,回头看她,笑着询问:“是不是夏教授给你介绍男朋友了?”   梁姿点头,“我就想问问你,你之前都是怎么做的?”   周蓓和她观念一致,一直到现在都没结过婚,也不想结婚。   周蓓问她:“你今年多大了?三十?三十一?”   梁姿回道:“三十。”   “哦,怪不得,”周蓓心下了然,“三十还年轻,你长得也漂亮,是要烦两三年的,我记得我大概三十三岁以后吧,身边突然就清净了。给我介绍相亲的也还有,但是少了很多。”   梁姿懂了。   她把这两年熬过去就好了。   当晚,为了庆祝自己放假,梁姿打开空调,放上喜欢的音乐,从外卖员手里接过来一大碗食材丰富的麻辣烫,眉开眼笑。   要是能喝到原浆就更好了。   梁姿已经一年没回过家了,因为各种规定,她放寒假的时候没能回青岛,好在被林晚樱收留,去她家过了个热热闹闹的年。   梁姿吃完最后一口麻辣烫的时候,林晚樱给她打了电话。   “喂?”她应道。   林晚樱的声音一向温婉,此时却无比激动:“天啊天啊!!梁姿,你今天没来,真是亏大了,至少损失了一个亿,我们这个新ceo真是太帅了,我觉得所有人都被他迷晕了。”   梁姿站起来消食,举着手机笑出了声,“他怎么帅了?”   “就是好有教养好有魅力啊,跟实习生妹妹说话都很客气很有礼貌,走路自带风度,又高又帅,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完全符合小女孩对三十一岁成熟男人的幻想。”   梁姿:“哦。”   她腹诽道,能不成熟吗,脸和下巴让他用头发蹭蹭,生的都能蹭成熟的。   那边的林晚樱兴奋不减:“姿姿我跟你讲,你现在这么冷静,被他一看就会发晕,他那双眼睛哦,上一秒冷酷无情,好像谁他都不爱,下一秒柔情似水,好像谁他都爱,真的,难顶。我偷拍了几张,一会儿发给你看看。”   梁姿脸色平和,语气随意,“可以。”   “好的,这些都是前情提要,我要跟你说正事了,”林晚樱笑嘻嘻地说,“周六有个中瑞商会活动,Loch也要参加,刚才总监告诉我,让我去给他做翻译。”   梁姿问道:“……你去翻译什么语?”   “法语啊,全公司就我一个人是法语系本硕,我跟总监说我也忘得差不多了,总监说没关系,差不多就行,因为他会说一些。”   会说一些。   梁姿重复了一遍:“可以。”   “不过,根据我的观察,他应该是真的有主了,”林晚樱有理有据地分析,“因为!他一只手的中指上戴了个戒指,男生很少戴戒指的吧?很有可能是情侣对戒。但是今天姚若蕾不在场,没办法验证。”   根据已知推未知,确实很有可能是情侣对戒。   梁姿点点头,“那也正常。”   林晚樱:“反正姐姐我不在乎他有没有女朋友,我去做翻译,就是要去看看他这张脸。”   梁姿笑了出来,“祝你看得愉快。”   “那我祝你后天看展愉快。”   电话挂断,林晚樱立刻把照片发了过来,有四张。   她写道:【我觉得最后一张最帅】   梁姿一张也没看。   没过一会儿,夏老师也给她发了消息过来,是一张名片,微信名是“xs”。   她不自觉地把字母拼出来,笑死。   也没加。   ——   梁姿一放假就犯懒,这个周四,她躺到十一点才磨磨蹭蹭地起床,在家里吃饭,打扫房间,下午两点出门去了美术馆。   她一进展馆就恍了神。   大厅里到处都是乳白色水波纹立柱,里面嵌着五光十色的腕表,高度不一,被玻璃安全封存。   就像那个层层上锁的地下白色房间。   梁姿沿着参观路线,慢慢往里面走去。   莫歇这次的展览是个混合展,既有表,也有画。   五个艺术家的作品打散在一起,挂在不同的展区。腕表则是按系列展出,其中有一些精美的古董款式,她保留着模糊的印象,隐约在日内瓦见过一次。   画作虽然分散展出,但每位画家都有自己的鲜明风格,两间展厅逛完,梁姿已经能大致摸清哪幅画对应着哪位画家。   她脚步一顿,停在了一团没有形状的蓝绿之前。   这幅画的尺寸很大,几乎有她两个人这么高,画布上有无数纷乱的画笔痕迹,深青浅蓝,浓碧淡绿,其间缀着几抹鲜明的橙黄,笔触大而洒脱。   她确信,它一定出自画家姚若蕾的手笔,他也一定喜欢她的画。   梁姿对抽象艺术了解不深,可直觉告诉她,这幅作品画的是一片湖,一片阳光照耀下的、波光粼粼的湖。   她走近几步,低头看向右边的作品介绍:   “姚若蕾   《他》,2020”   “您好,”一位身穿西装的工作人员上前跟梁姿打了个招呼,“我是展览的志愿讲解员,看您在这幅画前面站了很久,是不是对它比较感兴趣呢?”   梁姿点头,“我觉得它像湖水。”   讲解员眼睛一亮,晃了晃手里的小册子,“确实是湖水,您是看展览介绍册了吗?”   “没有。”   讲解员把册子递给她,“您需要的话可以把它拿走,里面有这幅画的介绍,我也可以给您讲,这是一件很浪漫的作品。”   “谢谢,”梁姿把介绍册接过来,“我自己看吧。”   梁姿逛完展,坐在休息长椅上打开了小册子,翻到了那一页。   左边是艺术家的工作照,一个瘦高的年轻女孩大剌剌地坐在未完成的画前,杏眼明亮。   右边就是关于《他》的采访:   “-这幅画有具体的主题吗?   -有,我在画一片湖泊。   -是任何一片湖泊吗?还是有确切的取景地?   -是我2020年去尼斯湖的时候画下的。   -那为什么取名叫做《他》?   -因为这个人告诉我,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把她画进画里。”   她把本子收进包里,在长椅上休息了很久。   离开美术馆之前,梁姿站在入口处的展览介绍墙前面,认真读完了上面的每一个字,包括莫歇的品牌历史,展品信息和来源,艺术家简介。   段落末尾处,莫歇总裁执行官清泽手写了一句话,被原封不动地影印在了白墙上,作为结语:   “La seconde avec toi est celle qui ne s’arrete pas.   你在身边的那一秒,是永不停歇的那一秒。”   法语字迹流畅,中文笔墨苍劲。   梁姿的目光凝视着这两行字,眼底浮现点点笑意。   清泽好像做到了。   他终于在这份不喜欢的工作里找到了他的圣母院石像鬼。   正如巴黎圣母院和石像鬼相互成就,他也终于因为莫歇而快乐。   真好,她为他感到开心。   也永远祝福他。 第71章 裙子   第二天中午, 窗外依旧下雨,梁姿没有工作学习的兴致,坐在沙发上跟梁母视了个频。   “你怎么中午就打上电话了?”她问。   “午休回家, 想着跟你说几句话, ”梁母说道, “是不是正式放暑假了?”   “对。”   “你们院的领导没给你布置作业?”   梁姿双手托腮,无奈地笑了一声。   梁小凤女士作为一名高中老师, 所有词汇都可以被她替换成学校用语, 例如:   梁姿去做翻译,在梁小凤女士这里是“社会实践”。   梁姿租的房子,她永远会说成“宿舍”。   梁姿写的论文,十次里有七次会被说成“作文”。   系主任给她的任务, 现在变成了“作业”。   也许梁小凤女士希望她永远当一个每天按时回家的高中生。   梁姿顺着她的话回答:“留作业了, 开学交。”   “那暑假能回家吗?”   “能,你们不介绍相亲,我就能回家。”   “哼,”梁母冷笑了一声, “你都这岁数了, 放相亲市场上也没人乐意,你看我和你爸还管你吗?”   那太好了。   “对, 你俩把自己照顾好就行,”梁姿想了一下, “七月底回去吧, 在家里待两个礼拜。”   梁母脸上泛起笑意,“唉, 终于能回家了, 想吃什么提前跟你爸说。”   “想喝啤酒。”   “还啤酒, 你也三十了,可以开始养生了,”梁母转了话题,“你和王雨薇见面了没有?她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   “没呢,还要再等一个多星期,她好像约了一大堆化妆师,等着出来试妆。”   梁母语气欣慰,“真好,黎黎,怎么你们领导也不给你这种小年轻介绍相亲呢??大学男老师也不错,起码两个人有话说。”   梁姿心道,刚才她还“三十了”,这会儿又是小年轻了。   她对答如流:“办公室里那些三十七八、四十多岁的老师都没结婚呢,介绍也介绍不到我头上。”   梁小凤女士更焦虑了。   梁姿结束通话,一溜烟躺回了床上,床头的白墙上挂着那幅飘飘欲仙的《生日》,枕边依然弥漫着那股苦冽香气。   她开着冷气,裹着薄被,伴着滴滴答答的雨声睡了个舒服的午觉。   做了个虚实参半的梦。   她好像回到了那间小公寓,她和清泽坐在沙发里接吻,浮到空中,手拉手从阳台飘了出去,他们一起飘过塞纳河,飘过半个巴黎,最后落在了那座安静苍翠的花园里。   清泽炽热的手掌扣住她的腰,手指轻轻拨下她肩膀上的黑色吊带——   叮铃铃。   梦境戛然而止。   梁姿被刺耳的手机铃声吵醒,迷迷糊糊地按下了接听键,“喂?”   “姿姿,你明天下午有空吗?江湖救急!!”   梁姿揉了揉眼睛,看了眼来电人,林晚樱。   有一瞬间,她以为是远在巴黎的Lina打来的。   “怎么了?”她问道。   林晚樱急匆匆地开口:“我家楼道有个次密接,我明天应该出不去家门,想问问你明天下午能不能去做个翻译,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中瑞商会活动。”   梁姿还没彻底清醒过来,嘟着嘴絮絮叨叨地抱怨:“清泽是聋了还是哑了还是小脑萎缩了,他就非得请个翻译嘛?”   “啊?”   林晚樱愣了一秒钟,显然没预料到会从梁姿的嘴里听见“清泽”这个名字。   她十分佩服,“梁老师,你读大学的时候记忆力就好,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还是这么好,名字跟你提过一遍你都记得住。”   梁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她小脑又没萎缩,不像某些狗,当上大老板以后还要煞有介事地请翻译。   林晚樱解释道:“但是呢,我昨天才知道,确实不是给ceo做翻译,ceo有个外国助理,我是要给他翻译,所以任务不是很重。我把你的情况跟他说了一下,说你是我的朋友,在大学法语系当老师,他同意了,当然,如果你去不了的话,我就让他找别人,姿姿,你的意思是……?”   “不去。”梁姿想都没想。   林晚樱不死心,继续劝她:“有酬劳的,三个小时一千块钱,梁老师,闲着也是闲着,出去挣一千吧,女人不能没钱的呀。而且,你还可以去欣赏欣赏清泽的帅脸,他那个助理也很帅,你听我的,多看帅哥,有助于身心健康。”   梁姿沉默了一会儿。   在她看来,她和清泽没有见面的必要了,她知道他过得很好很好,她过得也不差,这就够了。   而且,明晚还有她的博士毕业典礼,虽然是线上举行,但也是个毕业典礼,她想好好准备一下。   可是她答应了:“那行吧,可以去。”   林经理说得对,坐拥亿万家产的前男友绝对不能耽误她挣一千块钱。   林晚樱跟她确认:“真的?你答应了?”   “嗯。”   “那我把你的微信推给他,你们聊,”她顿了顿,“真的很帅。”   梁姿以为林晚樱说的帅哥助理是Gabriel,可添加她好友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叫Louis,从照片上看很年轻,也就二十几岁。   Louis顶着一个外国人头像,发了句中文过来:【你好,我是Louis】   梁姿回复:【你好,我叫梁姿】   Louis:【可以说你的手机号码吗?现在我们进行一个通话吗?】   梁姿笑了一声,这人的消息好像是用软件翻译过来的。   她回:【可以】   又发送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梁姿躺在床上,看着外面的老旧小区和零零散散的透明雨帘,心境平和。   她勾勒不出Louis和清泽的相处方式,也就没办法把这个陌生的Louis跟清泽联系起来。   所以她一点也不紧张。   叮铃铃。   手机又响了。   梁姿不满地鼓起了嘴。   今天怎么有这么多电话要接,烦死了。   她按下通话键,公事公办地说道:“Allo?”   听筒里有微微的噪音,随即传来热情洋溢的男声:“梁消接,泥豪!我是Louis!”   梁姿:“……你好。”   “窝们的活动在抿天下无——”   “不好意思,”梁姿用法语打断他,“您可以说法语的。”   Louis:“没关西,窝听得动中问。”   “……但是我听不懂。”你说的中文。   “噢,那好吧,”Louis似乎很受伤,法语的音量减弱了许多,“这个活动在明天下午举行,地址我会发给你,如你所见,我是会说中文的,但是有些地方还是听不太懂,和其他企业负责人聊天的时候也许需要你的帮助。”   梁姿点头,“好的,没问题。”   Louis:“明天,我的老板Loch跟别人聊天会比较多,他说中文的时候,你可能也要给我翻译一下。但是你不用担心,Loch跟我保证过了,他会尽量讲法语和英语的,你的工作量应该不会很大,放轻松。”   什么老板,怎么还跟秘书做保证。   梁姿还是点头,“好的。”   Louis:“就这些,你有什么问题吗?”   梁姿趴在床上,翘起一双赤/裸的小腿,前后摇晃,“着装要求呢?”   “偏正式一点就好。”   “大概几点结束?”   “18点半到19点。”   “那我需要几点到场?”   “Bah…”Louis迟疑起来,对她说道,“你等一下,我问问Loch。”   梁姿的小腿像突然没电的指针,停在半空,一动没动。   手机里,她听见Louis用法语小声询问:“Loch,翻译明天几点到?”   还没等梁姿做好准备,一道冷清的男声已经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这是你的翻译,跟我没关系,你来决定几点到。”   嗓音既熟悉又陌生,她刚刚在梦里还听到过。   她记不得他在梦里到底说了什么,但一定不是这个。   梁姿把小腿缓缓平放在床上,不想制造出声响。   她还以为Louis和清泽隔得很远。   原来,他就在旁边。   “那梁小姐,”Louis重新对她开口,“你明天14点45分到酒店大堂可以吗?我在那里等你。”   梁姿侧过身,把被子抱进怀里,“可以。”   她不想去了。   Louis坐在后排,挂掉了电话。   没了说话声,司机又向来寡言,车厢里只剩下“哒哒哒”的声音。   Louis扭头看向自己的左边,问道:“Loch,我现在有要做的事吗?”   身边的男人穿着白衬衣和黑西裤,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指腹在键盘上敲打。   他的眼睛盯着屏幕,双唇微张,“定好了?”   “定好了,”Louis说道,“其实我没有翻译也行。”   “是吗?”   清泽的手指一刻没停,左手的银色戒环不断变换着光线。   他换成中文,“我给你发了一个餐厅地址,你去定一个带江景的包间,明晚七点半。”   Louis眉头一皱,“将近,什么将近?”   他挠着脑袋琢磨了好几秒钟,还是没想明白,“Loch,‘将近’不是一个副词吗??也能把它带着吗?”   清泽连眼皮都没撩一下,嘴里吐出四个字:“江边的景。”   “噢——”Louis恍然大悟,可又有了一连串的新问题,在清泽耳边喋喋不休道:“你明天晚上不是要和家人吃饭吗?不是已经预定好那家法国餐厅了吗?是要改成这家餐厅吗?那家法国餐厅我需要取消预定吗?”   话音落下,车厢里寂静无声。   连续不断的键盘声也消失了。   清泽抬眼瞧着Louis,漂亮的眸子里看不出喜怒。   “Robert先生。”他连名带姓地叫他。   Louis点头,“在!”   清泽淡声命令:“闭嘴,然后,预定。”   “好!”   ——   梁姿对着化妆镜描了眉毛,涂了口红,打开了首饰盒。   首饰盒里有两对珍珠耳环,左边这对是清泽送的,右边这对是梁小凤女士去年春节给她买的,从青岛寄到了上海。   梁姿戴了右边的这对。   她看了眼手机,距离出门时间还有四十分钟。   她应该来得及。   梁姿从衣柜里拿出了那件黑色连衣裙,布料垂坠丝滑,背部绑带繁复。   距离她上一次穿这条裙子,已经过去三年零四个月了。   梁姿坐在床头,耐心地把每根带子整理清楚。   她穿了三遍,终于在第三遍的时候成功穿上了它,双手提着细丝带,在背后胡乱打了个结。   今晚有她的毕业典礼,她答应过清泽,这一天会穿这条裙子。   所以她穿了。   所以她在打了一百次退堂鼓之后,还是没有拒绝这场翻译。   虽然现在的清泽并不会在意这些,可能也不会记得还有这条裙子。   虽然他在电话里面说,她和他没什么关系。   但是穿条裙子也没什么难的,就算是她为他履行的最后一个承诺吧。   梁姿披上单薄的米色西装,出门了,包里没有带雨伞。   因为今天是个罕见的晴天。   走出地铁站的时候,梁姿还在安然自若地看地图找路,可是推开酒店大门的那一刹那,她的心跳突然加快,快得她几乎咳了一声。   她好像根本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一个曾经爱她又不爱的人,一个曾经亲密又陌路的人,一个曾经日夜相见又三年没见的人。   不过,清泽在这方面经验丰富,她照葫芦画瓢就好了。   梁姿走进大堂,环视一圈,幸好,只有Louis一个人站在那里等她,高高瘦瘦的,像个电线杆。   梁姿目测了一番,至少一米九。   “你好。”她打了个招呼。   Louis灿烂一笑,语气和电话里一样热情,“你好,梁小姐,会谈三点开始,我先带你去休息室等一下。”   “好。”   Louis边走边说:“Loch也在休息室,你不用紧张,他人很好,但是他非常喜静,所以我们尽量小声一点。”   “好。”   梁姿跟着Louis走在光可鉴人的乳白色大理石地板上,每走一步,心脏都往下坠落一分。   他们穿过一段漫长的走廊,终于,停在了一道门前。   还没等Louis开门,梁姿已经在房间外面听见了那道清冽的嗓音,口吻熟稔又轻松:   “知道了,准备好了,晚上跟你说。”   Louis对梁姿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轻轻打开了这扇紧闭的门,宽敞明亮的休息室逐渐呈现在两人面前。   他给梁姿递了个眼神,示意让她先进去。   梁姿把左侧的头发抿在耳后,抬头挺胸,走进了休息室。   左边是会客区,沙发上空无一人。   她往右边一瞥,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石灰色西装,深蓝色领带,黑色皮鞋,身形修长而挺拔。   他正倚着办公桌打电话,一只手掌撑着桌子边缘,长指在玻璃上没有节奏地点,姿态悠然随意。   听见响声,低头轻笑的男人抬起下巴,桃花眼依着声音向门口看去,平淡的目光在梁姿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低下了头,继续打电话。   像是什么也没看见。   他对手机说道:“等一下,我打个招呼。”   讲完,他放下手机,抬起头,站直,再一次望向门口那个脸色平静的女人,不偏不倚地对上她的视线。   清泽站在原地,眉眼间染了疏离,他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个礼貌的笑容,声线温和:   “好久不见,梁老师。”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更(含泪说出)   —— 第72章 幸运   如果一周之前在地铁里的偶遇不算数的话, 他们的确好久没见了。   梁姿也对他点了点下巴,客气地说道:“你好。”   清泽脸上的浅笑一成不变,“不好意思, 我有个电话要接, 让Louis招呼你。”   他瞧了Louis一眼, 又举起了电话,转身走到了更远一点的窗边, 边走边说:“嗯, 认识的人。”   Louis站在梁姿旁边,浅棕色的眼睛里盛着大大的疑惑,他小声问:“梁小姐,你认识Loch啊?”   梁姿点头, “认识, 但是很久没联系过了。”   Louis又露出一个快乐的笑容,“世界真小,是不是?”   “是。”   梁姿在黑色皮沙发上坐下,Louis问道:“要不要喝点什么?咖啡?茶?果汁?水?还是, 珍珠奶茶?”   她轻哂一声, “水就可以。”   “好。”   梁姿的目光追随着Louis的背影,看着他进了另一个房间, 里面似乎有个吧台,上面摆着水果零食和咖啡机。   Louis不在, 梁姿身边没别的人了, 清泽的说话声不可避免地在她耳边清晰起来:   “不算即兴。”   “是谈话,但是他们已经把问题给我了, 刚才简单准备了一下。”   “又不是什么正式演讲。”   “酒会五点半开始, 我应该六点半就能走。”   “嗯。”   出乎意料地, 和清泽共处一室,并没有让梁姿产生如坐针毡的感觉。   她安静地坐在这边,他在那边和他妈妈打电话,这样的场景已经重复过上百次,在车上,在他家里,在酒店房间里。   梁姿瞄了清泽一眼,他站在落地窗边,看向屋外,留给她一个英挺的侧影。   咕噜咕噜。   梁姿听见自己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她立刻收回视线,低下了头。   有点尴尬。   她一到放假,每天只吃两顿饭,现在确实快到第二顿饭的饭点了。   梁姿安慰自己,虽然那一秒清泽刚好没有在说话,但是隔了好几米,他大概什么也听不见。   耳边又传来两声音色如常的“嗯”。   她放心了。   “给,梁小姐,我给你拿了水,”Louis带着一大堆东西回来了,轻手轻脚地放在了梁姿面前,逐一介绍道:“这是一瓶气泡水,这是一瓶不带气泡的水,这是一杯热水,这是两个空杯子,你随便喝。”   梁姿看着茶几上的种种玻璃制品,嘴角扯出一个微笑,“……谢谢你。”   怪不得拿个水也能拿这么久,就不能配点零食吗?   她给自己倒了半杯气泡水,一口一口地抿。   Louis看向那边的清泽,用眼睛询问道:我有什么要做的吗?   清泽讲着电话,转过头来,用目光不动声色地扫了一下Louis刚才去的房间。   Louis了然于胸地点头,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迈着暗红色西装裤又回到了里间。   他步伐轻快地路过水吧,来到了摆满零食的长桌,眼神在蛋糕曲奇坚果红提上仔细巡逻。   找到了!   他胳膊一伸,把桌子尽头的一沓a4纸抓了过来,出去了。   Louis走回客厅,对着清泽扬了扬手里的流程表,脸上兴高采烈,仿佛举着件战利品。   Loch的眼神,他终于看懂一回了!   清泽盯着那几张被甩得噼啪作响的破纸,眸光一敛,嘴唇一抿,把头转了回去。   他对电话里的人说道:“唐董,咱们哪天跟Pierre聊一聊吧。”   Louis沉浸在摸透了老板心思的喜悦里,坐在梁姿身边,给她讲解此次会谈的流程。   流程表有中文、法语、英语、德语、意大利语各一张,Louis特意挑出中文版,递给了梁姿。   梁姿又扯出一个笑,“谢谢。”   活动流程表也拿这么多张,怎么就不能拿点吃的过来呢?   她往纸上搭了一眼,一水的企业家代表致辞讲话,在“中瑞青年企业家对话”这一栏里,她看见了清泽的名字。   最后一项是“鸡尾酒会”,很好。   Louis说道:“上面这些致辞你不需要翻译,主办方请了翻译,我们在台下坐着听就好。”   梁姿点头,“好的。”   清泽的电话声又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   “可以,我顺路,正好把你接上。”   “对,她俩昨天去的迪斯尼,今天也在。”   “姚若蕾跟她俩一起去的,晚上应该一起到。”   “嗯,我知道。”   “我说我知道。”   “好,今晚见。”   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梁姿依旧在低头看手里那张纸。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心里回味着,从清泽嘴里说出的那个名字。   和他的两个妹妹并列在一起的名字。   她知道的是,她不想抬头看他。   “Louis,你来。”清泽说道。   Louis被他叫走,两个人站在办公桌边不知道在聊些什么,言语低沉,梁姿隐约听得到几个单词,都是和钟表制造相关的词。   当当当。   有人敲门。   Louis打开门,一个工作人员对他说着英语:“我是来告诉您,时间到了,我领您去宴会厅吧。”   “好的,谢谢。”   Louis把门完全拉开,站在门口,看看清泽,又看看梁姿。   “Loch,梁小姐,我们出发吗?”   被喊到的两个人同时站了起来。   清泽走到Louis身边,伸出左手,对梁姿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她第一个出门。   目光却只在那张小脸上敷衍一点。   她说了声“谢谢”。   在清泽面前经过的那一刻,梁姿承认,她期待着在他身上闻到那抹雨中湖泊的香气,就像前几天,和很久之前的很多天。   可是他换香水了。   她嗅到了一股清新的夏日柑橘香,依然带着苦调,但温和了许多,再也不是她吸上一口就能提神醒脑满血复活的味道了。   她又顺着那只手臂看去,一枚银色戒指在他指间闪闪发光。   和他身上的香味一样陌生。   梁姿抬眸,看了眼清泽的眼睛。   出去了。   她现在只希望,清泽不要认出来,她穿的是哪条裙子。   入场之后,清泽作为讲话嘉宾坐在前排,梁姿和Louis作为闲杂人等坐在后排。   各位企业家在台上风趣幽默地演讲,梁姿和Louis在台下百无聊赖地交谈。   Louis握着清泽的手机,对梁姿问道:“你和Loch熟吗?”   梁姿反问:“你觉得呢?”   “不是很熟……?”Louis分析得头头是道,“我不是想要冒犯你,但是他对熟人不是这样的。”   她点头,“确实不熟。”   三十岁的梁姿和三十一岁的清泽,确实不熟。   Louis:“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也是做翻译吗?”   经过刚才那一遭,梁姿不想再提这段过往,只简单答道:“在朋友的聚会上。”   “什么时候?”   “四五年之前。”   “这么久了?从那以后就没再见过吗?”   “没见过。”   “难怪。”   两人聊得正欢,听见台下涌起了小范围的欢呼。   梁姿往会场前方看去,原来是清泽要上场了,旁边还有一个外国女人,也是三十出头的模样,流程表上有写,她是一个瑞士快消品牌的中国区经理。   Louis一脸骄傲,“Loch超级受欢迎的,平时也是,不止女生,小孩和老人也很喜欢他。”   梁姿应道:“显而易见。”   Louis的脸却瞬间垮掉,“可是他在工作的时候很可怕,可怕就算了,他还总是在工作。”   很可怕的清泽伸出胳膊,莞尔一笑,让女士先上台。   和刚才一样。   二十分钟之后,主持人坐在旁边,提问道:“最后想问问二位,作为年轻一代的领导层,在工作中有没有遇到过年龄带来的一些困难呢?怎么解决的?”   清泽和经理互看了一眼,决定还是由经理先回答。   她笑了笑,用法语说道:“首先,当我们说到‘年轻一代的领导层’,这本身就是一种少数人的幸运了。”   她看了眼清泽,打趣道:“对吗,Loch?”   台下一片哄笑,梁姿也跟着笑了两声。   清泽坐在椅子上,无奈地勾起嘴角,点了点头。   经理继续道:“所以,如果我再往下说困难的话,可能并不合适。其实年龄在我目前的办公室里没有造成太多的困难,我们是一个快消品牌,团队很年轻。虽然在和其他公司来往的时候会遇到比我年长的人,但是大家思维都很开阔,我只需要保持尊重就好。”   全场鼓起了掌。   “谢谢您的回答,”主持人望向清泽,“清先生呢?”   清泽用左手握住话筒,放在嘴下,银色戒环在黑色话筒的衬托下格外显眼。   他缓缓开口道:“Anne说得很对,这确实是一种必须接受的幸运。她说的大部分都适用于我,但有一点不同,莫歇主要制作精密腕表,所以公司里有很多年龄比较大的朋友,不管是行业经验还是人生经验,都非常丰富。   “作为一个年轻人,我尊重他们,向他们学习这个行业的知识,寻求他们的帮助,可是,我也需要在必要的时候改变他们的想法。如果说我有困难的话,就是在最后一点上。”   主持人:“那您是怎么改变的呢?”   “用尽办法去证明,当然,有些想法只是想法,不能立即看到结果,”清泽浅浅笑着,“所以,结果会完成这个证明。”   梁姿毫不起眼地坐在人群中,有种错觉。   清泽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像在看她。   这个感觉错就错在,他可能根本不知道她坐在这里,这也许只是年轻总裁表现运筹帷幄的一个策略,讲话的时候,目光要照顾到台下的每一个人。   全场再一次鼓起掌。   因为结果是,年纪轻轻的Loch Qing真的很会赚钱。   梁姿看着远处的清泽,也拍起了手。   他真的不一样了。   林晚樱说的没错,坐在她眼前的确实是一个成熟自信的三十一岁的男人,举止优雅,谈吐自如。   好像真的不会再抱着别人的脖子,用脑袋疯狂蹭下巴了。   不是那只可爱的一米八八的小比熊了。   台下的掌声渐渐停了,只有一个人还在突兀地大力拍手,引得全场围观。   “……可以了,”梁姿对身旁的Louis轻声说道,“可以停了。”   Louis在众目睽睽之下收起了双手,对她说着中文:“对不齐,窝拍得胎凯心了。”   梁姿:“哦。”   有这么个傻孩子跟在旁边,清泽应该也挺开心的。   鼓掌完毕,主持人说道:“我的问题就这么多,台下的观众有什么问题吗?”   一个女生站起来,对经理提了个正经的问题:“您好,我想问您,工作太忙的话,如何平衡家庭和工作的关系呢?”   经理双眉一皱,又舒展开,“又是这个问题。我有一个两岁的女儿,幸运的是,我的丈夫在家办公比较多,所以一般都是他来照顾。但是不管怎样,我希望以后也可以对男性提出这个问题。”   场上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梁姿一边点头一边鼓掌。   清泽也一边点头一边鼓掌。   另一个女孩立刻站起来提问:“Loch,工作太忙的话,您如何平衡家庭和工作的关系呢?”   问题问完,笑声不断。   Louis对梁姿拽着中文:“醉翁纸一布在酒。”   梁姿:“哦。”   清泽答道:“不好意思,还没有家庭,所以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   只听台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句:“Do you have a girlfriend ?”   另一个人大声补充道:“Or girlfriends ??”   哗——   会场哄堂大笑,梁姿也没忍住,她两眼弯弯,笑出了声。   清泽的脸上还是挂着无奈,视线在台下随意一扫,含笑的眼睛骤然凉了几分。   他拿起话筒微微笑道:“涉及个人生活的问题我就不回答了,对不起。” 第73章 无情   模棱两可的回答, 左手中指的戒指。   场下心领神会,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哦——”   梁姿还是笑。   “梁小姐,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Louis神色正经, “但是涉及Loch个人生活的问题我不能回答, 对不起。”   梁姿的眼神从台上收回来,“我没想问这个, 但是没关系。”   放在之前, 如果清泽有女朋友,他一定会明明白白地说有,如果他没有,他也一定会说没有。   现在这个说法, 她根本不想问。   所有演讲结束之后, 活动圆满完成,主持人邀请各位领导和嘉宾上台拍合照。政/府官员和领事站中间,其他企业老板和经理依次向两边站。   清泽最后一个上台,长腿迈了几步, 站到了最边上。   主持人在台下安排着棘手的合影站位工作, 对清泽说道:“清先生,您可以往中间再站一站。”   毕竟是莫歇的总部总经理, 他旁边那些都是分部的经理。   清泽一笑,伸出食指向下一指, 又换成“ok”的手势, 笔直的灰色裤管像钉在了地上一样,一动没动。   主持人不再坚持, 转而去安排其他人。   Louis偷偷对梁姿说道:“Loch每次拍照都站在边上,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梁姿随口应着:“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看起来更难看。”   这是他有一次亲口跟她说的, 虽然是在开玩笑。   “不是,”Louis义正言辞地说道,“因为Loch说自己年纪小资历浅,而且站在边上可以少走几步。”   梁姿很想告诉他,后面这个理由并没有比她说的这个更靠谱。   “哎呀,有来电。”   Louis握着清泽的手机,疾步走到了清泽面前。   梁姿不得不跟在后面。   连块香喷喷的小点心都来不及拿。   他把手机递给清泽,气喘吁吁地汇报:“Loch,若蕾的电话。”   梁姿在旁边站着,目光集中在餐桌那一溜盘子上,像是什么也没听见。   清泽接过手机,对Louis说道:“我出去接一下,十五分钟以后回来。”   他说了声“喂”,走出了会场。   梁姿端着盘子夹了几块小蛋糕,一边吃一边听Louis滔滔不绝地说话:   “我今年二十四岁,是日内瓦人,去年开始给Loch做助理。这是我第三次来中国了,第一次是九岁,跟我爷爷来的,第二次是二十岁,在北京上过一个学期的课。我去过很多的城市——”   “你好,”一个外国男人走了过来,问Louis,“你是Loch的助理,对吗?我想跟他聊几句,但是没找到他。”   Louis点头,“我是,您是米歇尔先生吧,Loch在外面打电话,马上就回来,一会儿我转告他。”   另一个女人插了句话,对男人说道:“你说的是Loch吗?他就在门外的走廊,你可以去那里找他。”   男人思考片刻,“我还是等他打完电话吧。”   女人摇头,“我刚刚遇到他的时候,他没有在打电话,在走廊里站着呢,什么也没做,可能是在等人吧。”   男女前后离去,Louis站在原地,听得云里雾里。   Loch为什么要站着?不是在和若蕾打电话吗?等什么人?   梁姿拾起叉子,继续吃蛋糕。   十五分钟之后,清泽准时回到了宴会厅,手上端了杯香槟,跟认识的朋友一路寒暄,遇到熟识的同行还会多聊一会儿。   梁姿吃饱喝足,站在Louis旁边,神采奕奕地给他翻译清泽和其他中国老板说的话。   中间也有熟人向清泽问起梁姿,表情十分好奇,“Loch,这位小姐是你的新助理吗?之前好像没见过。”   清泽没有看她,也完全没有介绍的意思,只回答:“是Louis找的翻译,他中文不太好。”   还是Louis自己说道:“这是梁姿梁小姐,是我临时请来的翻译,她其实是个老师。”   梁姿点头一笑。   她真的快待不下去了。   好在已经六点多了,酒会渐渐有散场的意思,人越来越少了。   清泽把第四只空香槟杯递给服务生,看了眼手表。   他对Louis说道:“我去趟卫生间,你在这里等一会儿。”   Louis一听,“我也想去。”   “等我回来你再去,”清泽瞥了下十米开外的三五人群,是另一家瑞士腕表品牌的负责人,“你去听听他家和供应商聊得怎么样,你是助理,不明显。”   Louis一头雾水,Loch怎么还让他干起偷听的行当了呢。   他老实应下:“好。”   清泽离开了。   梁姿望着他清冷又倨傲的背影,也想走了。   准确地说,她今天就不该来,更不该穿着这条可笑的裙子来。   一整个下午,将近四个小时,除了那句“好久不见”,清泽一句话都没有跟她说。   她也能接受,因为她和他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   但是,他甚至没有用正眼瞧过她一次。   梁姿不想去和别人比,可是在他身边站着的时候,她不断回想起他和Olivia见面的那一次。   那一次,他至少还给了Olivia最基本的礼貌和尊重。   而不是把她晾在旁边,跟他妈打一个无关紧要的电话。   而不是连别人问起来她的时候都不愿意说一句话。   就算她在那段恋爱里一点真心也没给他,他也不该这么对她。   Olivia说,总有一天,清泽也会这么对她。   不,差多了。   梁姿想,清泽的信号从一开始就很明显了,他根本就不想让她来。   他上个礼拜喷的还是原来的香水,今天却换成了别的,这两天的不同之处,大概只是多了个她。   全上海会说法语的人这么多,结果找来一个前女友,他的确应该避嫌,不让女朋友误会,也不让前女友误会。   然而,也许就是因为她是前女友,他碍着从前的情分,才不好拒绝她。   没关系,她自己会走的。   她自认是个很好的前女友,不会去打听他和他女朋友的现况,不会去联系他,以后也不会再见他,更不会跑到他女朋友面前说些有的没的,让她难过一礼拜。   因为她和他们根本就见不到。   两个世界的人,要碰到面,是一个小概率事件。   梁姿问Louis:“是不是结束了?”   Louis看了一圈会场,“差不多,很多中国公司的人都离开了。”   “那我也可以走吗?”梁姿解释道,“今天是我的毕业典礼,巴黎时间13点开始,在线上举行,再晚一点我可能会来不及。”   Louis非常好奇,“是你研究生的毕业典礼吗?去年毕业?”   “不是,博士,我2019年毕业,典礼本来应该在去年夏天举办,但是很不幸,取消了,一直延期到现在,最后变成了线上。”   “噢,太遗憾了,但还是恭喜你!”Louis笑道,“那你走吧,在场的只有瑞士的公司了,我应该能应付。”   梁姿鼓励他:“好的,加油。”   “谢谢,也谢谢你的翻译,帮了我很大的忙,你的法语真的很棒!裙子也很漂亮!”   梁姿道谢又道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酒店。   清泽从卫生间走回宴会厅,一路上都在想,怎么让梁姿跟他说第一句话。   她要是不说的话,看在她这条裙子的份上,他跟她说也可以。   反正他已经提前想好了。   为了琢磨这几句话,他昨天一晚上都没睡着。   可是他只看到Louis一个人站在长桌边假惺惺地喝可乐,竖着耳朵听身后的两个人交谈。   身旁空空如也。   清泽站在门口,在偌大的会场仔仔细细地环视了两遍。   没找到人。   他大步走到Louis身边,“她在哪里?”   还没等Louis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谁,清泽又问:“她去卫生间了吗?”   Louis豁然醒悟,“你是在说梁小姐吗?她说她要参加毕业典礼,我觉得这个很重要,就让她先走了。”   清泽眼神一滞,“什么毕业典礼?”   Louis:“就是她的毕业典礼,她说因为covid推迟到了今年,只能线上举行。Loch,你知道吗?梁小姐和你一样,也是博士,好厉害。而且我还夸她裙子好看,那条裙子一看就很贵。”   清泽搭了他一眼,仿佛在心里计算着什么,没说话。   Louis以为清泽是在担心他,于是说道:“Loch,你别担心,我不是没她不行——”   清泽走了。   步履如飞地走了。   他一直走到酒店门口,在昏暗的薄暮和明亮的大堂里来回张望。   还是没人。   他很清楚这件事,但还是在心里说了一遍:   她不接他下班了。   他好像惹她生气了。   他是想让惹她生气的,但是,好像有点太过了。   Louis随后才追了出来,拎着西装外套,站在清泽身边直喘气。   “Loch,你为什么,走这么快,你和梁小姐,有话要说吗?”   清泽的视线锁着Louis,一向平和的眼眸里多了几分不悦。   “下班了,走吧。”他淡声说道。   Louis的小心肝开始打颤。   他决定了,晚上回去要先给爷爷打个电话,再给Gabriel打个电话。   梁姿回到家,先打开了电脑。   不认识的校长和教授轮番致辞,内容空洞而冗长。   她把电脑当背景音放着,审视起自己的房间。   这个家里没有太多清泽的痕迹,收拾起来应该不需要太长时间。   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她下意识地把这个房子当作巴黎的房子来住。   不是不行,但必须是她认识清泽之前的那间房子。   梁姿站了起来。   床单和被罩上染了香味,她换上了新的床品,把旧的扔进洗衣机。但是治标不治本,香气经年累月早就渗进了更深处。   她拿起手机,在网上下单了新的被芯和枕芯。   点开微信,删除了联系人清泽。   摘下墙上的油画,放进了床下的抽屉。   不能扔的都掖好了,剩下的都是可以扔的了。   梁姿撕下了一个黑色垃圾袋。   她抓起床头柜上的香水瓶,扔了进去。   她打开衣柜,从最里面抻出一件又一件衣物,白t,米色短裤,浴巾,蓝色衬衫,灰色领带,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   它们跟着她,掩人耳目地从巴黎飞到青岛,自欺欺人地从青岛来到上海。   呲啦。   尽数丢进了垃圾袋。   最后,和清泽有关的东西,只剩下冰箱上那只孤零零的蓝色小鲸鱼了。   将近三年过去了,它的好朋友也许早就不在了,它被一只手丢进了某个垃圾桶,再被一辆吊车倒进了某个垃圾场,最后烧成了一缕烟,一撮灰。   再也没有了。   梁姿站在冰箱前,对着蓝蓝看了三秒钟。   手指一抓,一松,鲸鱼进了塑料袋。   她把黑色袋子系紧,放在了门口。   如果说,今天之前,这些东西提醒着她,她和清泽度过了一段多么快乐的时光,那么今天之后,它们只会告诉她,一个人做两个人的梦,滑稽又难堪。   梁姿忙完一通,毫无仪式感的毕业典礼也结束了。   她站在花洒下,洗去了一天的粘腻和不堪,精疲力竭地倒在了床上,鼻息间只剩下洗衣液的香味。   她倏地想起来,清泽送的五块手表,还在柜子角落里堆着。   她要把它们卖掉,变成小富婆,买自己的房子,想干什么干什么。   心里终于舒服了一点。   梁姿捞起手机,再一次打开了系主任的微信聊天框,陌生名片之上是主任发来的名字:谢绍。   作者有话说:   骄傲的小狗扭着脑袋,扬起下巴,越说下巴扬得越高,“你看见了吗,我超级受欢迎,你要是喜欢我,要赶紧把我抱回家。”   说完,半天没听见动静。   小狗转过头,眨巴眨巴黑色眼睛,左看,右看——   “人呢??” 第74章 真假   没听说过。   梁姿打开学校数学系的官网, 搜索谢绍的简历。   求学经历金光闪闪,从第一行开始她就看得头疼。   梁姿的脑袋在枕头上来回蹭了半天,顶着鸟窝给王雨薇发了条消息:【王女士, 在上班吗?不忙的话视个频?】   王雨薇秒回:【周六上什么班, 来】   梁姿跟她招了招手, “还有几天?”   王雨薇双手合十,语气虔诚, “六天。”   “酒店怎么样?”   “还挺好的, 虽然不如咱家房子大,但是一天三顿饭准时准点,省心。”   “任平安呢?”   “隔壁呢,失业男性一个人在酒店里待半个月, 不是吃就是睡, ”王雨薇忧心忡忡,“梁老师,我好害怕我在婚礼上跟一只猪结婚啊。”   梁姿哈哈笑出声来,“他不是跳槽了吗?怎么又失业了?”   “他是跳槽了, 但是他们量化有半年的竞业协议, 现在才过两个月,”王雨薇严肃起来, “诶,我正好问你个事。”   她在画面里沉默了两秒, 开口道:“就是婚礼嘉宾的事, 清泽现在也在上海,你知道吧??”   梁姿面无表情地点头。   “所以, 任平安问我要不要邀请他来参加婚礼, 首先, 他大老板,邀请了也不一定会来,其次,我是想问问你,你要是觉得别扭,我就不让任平安叫他了。”   梁姿目前确实不愿意看见清泽,但是,“他要是能来,你们还能有个大红包,我无所谓。”   婚礼不是翻译,她不用一直站在他身边,绕道走还是可以的。   “可是,”王雨薇欲言又止,艰难出声,“我前几个月在巴黎碰到过他一次,他好像,谈恋爱了,女生戴着口罩,我只看见了眼睛,感觉是个特别漂亮的女孩,和清泽有点,亲密。”   梁姿想起了那对明媚又率真的杏眼。   “挺好的。”她说道。   王雨薇一愣,“梁老师,陈鸥说得没错,你的心态是真好,好得吓人的那种。”   不,一点都不好。   梁姿倚着床头柜坐了起来,和盘托出:“我今天去给清泽的助理做翻译了,见到他了。”   “卧槽,”王雨薇脱口而出,“他助理这么大面子,让我们梁老师给他当翻译?是不是林晚樱让你去的?”   ……给钱就可以。   梁姿笑着叹气,“王女士,这是重点吗??”   她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慢慢说道:“我在清泽身边站了一下午,他没看我,也没跟我说话,好像很不想搭理我,然后,我就给你打了这个电话。”   她垂下了眼睫,目光移开了屏幕,“雨薇,我发现,我好像一直都没走出来,不然我今天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之前看着人模人样的,什么玩意,婚礼他还是别来了,”王雨薇看着她,“你是不是想问我,有什么办法能让你走出来?”   梁姿:“嗯。”   王雨薇有条有理地讲道:“梁姿,可能你并不能减少清泽在你心里的绝对分量,但是你可以降低他在你心里的百分比。用工作来填充自己,也行,可是我觉得,咱们还是得对症下药,男人造成的问题,你可以用另一个男的解决。”   她音量骤减,似乎不想让隔壁的失业男性听见,“一个要是不管用,咱们可以找三个。”   梁姿又笑了,赞同地点头,发尾一甩一甩,“王女士说得对。”   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是这样的,”她跟王雨薇讲起这通电话的第二个来意,“我们系主任给我介绍了一个男生,也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我刚去网上查了一下,他好像是清泽的本科同学,数学系的。”   “所以你不知道该不该见面,因为这层关系比较尴尬?”   “一部分,人家相亲应该是真的想结婚,我觉得没必要让他浪费时间。”   “这男的叫什么?我先探探任平安的口风。”   “叫谢绍。”   “好熟啊,我记得这人会来参加婚礼。”   梁姿平躺在床上发呆,没一会儿就收到了王雨薇发来的消息轰炸:   【谢绍确实是他们的同学】   【他说他和清泽的关系还可以,不过很少见面】   【我想起来我见过他一次?在郑述的婚礼上,巨高一男的】   【哈哈哈哈哈他刚才嘱咐了我三遍,千万不要把谢绍介绍给你】   梁姿握着手机左思右想,心一横,发送了添加好友的请求:【你好,我是梁姿】   很快就通过了。   对面的人写道:   【你好,我是谢绍,在数学系。】   【这么问可能有些唐突,但是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直接约个时间见一面,交流更方便一些。】   正合梁姿的意。   她也更喜欢面对面交谈,省时又高效。   见面时间定到了第二天下午三点,在家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因为谢绍说他也住在这边。   梁姿走在路上,伴着盛夏的潮气和蝉鸣,仿佛回到了自己的二十三四岁。   那个时候,她会消遣似地约一个陌生男孩出来喝咖啡聊天,在见面的那一刻就大失所望,然后煎熬地度过三四个小时,分别之后删除联系方式,再也不见。   没过多久,再聊一个,重复流程。   真浪费时间。   她低头看手机地图,屏幕上方出现了一条煞风景的新消息:【Louis : 梁小姐,下个周六我陪Loch去一个家宴,中午到傍晚,你有空翻译吗?】   就算我有空,你的老板也不希望我有空。   她把消息滑了上去。   梁姿走到咖啡馆的时候刚好三点,她不慌不忙地推开了玻璃门,迎接她的是沁人心脾的冷气。   还没等她找到目标,窗边的一个男人对她抬手晃了晃,穿着白色T恤,脸上戴着一副眼镜,笑容亲切而和煦。   梁姿看着他,心头涌出一种很不应该的感觉,心里满满当当,又空空落落。   很像。   不是容貌上的相似,是感受上的相似。   她坐在了男人对面,轻声笑道:“你好,你到得好早。”   “我离这里走路五分钟,”谢绍也露出一个微笑,“你先看看菜单。”   “好。”   梁姿随便点了杯拿铁。   谢绍看着她,“你的情况我已经听夏老师说了,我还是自我介绍一下吧。”   站了起来。   梁姿随着他的动作抬头,像是在见证一座高楼平地起。   她平常走在上海的马路上,超过一米七的男的都不多见,最近几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个两个的都这么高。   谢绍仿佛在解答她的疑惑:“我叫谢绍,身高一米九零。”   又坐了下来,“今年三十一岁,前几天刚过完生日,现在在数学系做非升即走的助理教授。”   梁姿笑了一声。   合着他站起来只是要给她展示一下身高。   这人,挺逗。   谢绍停顿了一下,认真说道:“为了不浪费你的时间,我想提前跟你说清楚一件事。这个相亲是我爸妈给我安排的,我觉得你很好,所以想跟你见一面。但是,我这个人没有结婚的打算,如果你想结婚的话,我可能不符合你的期待。”   梁姿有点懵了。   她的台词还来得及说,就被别人抢先了。   可是事情变得更复杂了。   如果她说她也一样,那是不是在说,她愿意在恋爱的前提下跟他有所往来?   梁姿问他:“是指在一起生活不结婚吗?”   谢绍点点头,“可以这样。”   “也不生孩子?”   “嗯,不打算生。”   梁姿真诚地提问,“这件事要怎么保证呢?”   谢绍没预料到对面的女人会问到这一步,他嘴角一弯,笑得有点腼腆,“我可以做手术。”   他用双手在空中打了个结。   梁姿听完,点了点头。   她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热拿铁,心里反复思量。   “谢绍,”她把杯子放回木桌上,颇为正式地叫他,“我也不打算结婚,我们先当个朋友聊聊,你觉得可以吗?”   谢绍眼中划过意外之色,难以置信地问:“真的假的?”   梁姿笑了出来。   这些学数学的,耳朵里全是命题,好像很喜欢问真的还是假的。   她点头,“真的。”   谢绍嘴角一扬,笑了,“你可以叫我‘谢绍’,学校的同事叫我‘谢老师’,你怎么叫都可以。”   梁姿说道:“朋友和同事都叫我‘梁老师’。”   他伸出一只手,“好的,梁老师。”   梁姿握住了他的手,手掌宽大而干燥,“谢老师。”   凌晨三点四十,房间安静漆黑。   梁姿从睡梦中醒来,晕晕乎乎地去了趟卫生间,回来之后她看了眼手机,发现屏幕上有一条语音消息,是Louis十分钟之前给她发来的。   她皱着眉头点开了语音,听筒里传来Louis口齿不清的中文:“两消接,事三点到事七点,两千元,刻以吗?”   神经病吗这不是。   梁姿把手机往床头柜上一扣,睡着了。   周一上午九点半,Louis拿着手机走到了清泽的办公室门口,哈欠连天。   这间办公室之前是个会议室,和莫歇的中国区总部在同一层,半个月前才收拾好,特意给清泽准备的。   Louis站在门前,心情复杂。   他做了件错事,他把梁小姐放走了。   他昨天才知道,原来梁小姐就是Loch很喜欢的那个前女友,连他爷爷都知道这件事。   Gabriel还告诉他,Loch这次来中国,最重要的一个任务就是要把梁小姐追回来,他准备了很多。   Gabriel是这么对他说的:“我唯一的建议就是,如果你以后再看到这个人,姓梁名姿,在上海,在巴黎,在马拉喀什,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不管在哪,只要你看到她,就别让她离开,想尽办法把她留下,留到Loch出现为止。他和她分开了一次,一直难过到现在。”   他回道:“嗯...一个女人想走的时候,她就走了,我们是留不住的。”   Gabriel:“他知道,所以他让她走了。”   “这些都是Loch跟你说的吗?”   “当然不是,Loch这个人,你知道的,是他提的分手,他就算再难过,也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但是,这看得出来。”   这看得出来。   Louis摇了摇头,他完全没看出来。   他回想起Loch周六那天在梁小姐面前的种种表现,更不理解了。   “准备了很多”“难过到现在”。   就这?   他敲响了办公室的门,深吸一口气,进去了。   清泽正坐在办公桌前敲电脑,他听见响声,视线不声不响地看着Louis。   Louis咽了下嗓子,开口道:“Loch,梁小姐刚才发了消息,说她周六没时间,不能来做翻译。”   清泽点了点头,目光落回屏幕上,一句话也没说。   Louis问:“那有没有其他的翻译人选啊?”   清泽抬眸盯着他,一双桃花眼里带着火气,用中文沉声问道:“你学中文多久了?”   Louis回答:“斯年了。”   “学四年了还需要翻译。”   Louis惨兮兮地说道:“银未重文胎难了……”   “而且,”他用法语絮絮叨叨地说,“我要是中文说得好,你就没办法请梁小姐来了。”   清泽点点头,“我还得谢谢你是吧?”   “卜用歇,卜客七。”   Louis又换成了法语,声音更小了,“能够确定的是,梁小姐不来,肯定不是因为我。”   他虽然是助理,但是休想让他承担莫须有的罪名。   清泽觉得一股气直冲到了天灵盖,眼前仿佛黑了一秒。   他静默了半晌,低声问道:“我那天,是不是真的很过分?”   Louis:“Loch,你想听真话吗?”   清泽点头。   Louis:“我一开始以为你们很不熟,感觉你那天的行为还算合理。后来知道你不仅是梁小姐的前男友,还想要挽回她,就觉得——”   “你是不是脑子瓦特啦?”   他流利地说着刚学会的一句上海话。   清泽刚压下去的火又蹭地冒了上来。   “Robert先生,”他冷冷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中国吗?”   “银未我会硕重文?”   “不是。”   Louis难为情地笑了,“因为我爷爷吗?”   “不是,Pierre根本懒得管你。”   不然也不会把他丢给他。   Louis更害羞了,“因为你觉得我工作还是很出色的?”   “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清泽冷哼,“因为Gabriel来不了。”   Louis受伤地“嗷”了一声,越挫越勇,“Gabriel来不了,有解决办法,梁小姐来不了,没有解决办法!”   说完,跑了。   清泽坐在办公室里,一边揉太阳穴一边想解决办法。   他稍稍平复好心情,找出任平安的微信,字斟句酌地写道:【Adrian,听郑述说你的婚礼在八月底,我正好在上海,可以去参加】   作者有话说:   梁姿:就硬蹭   ——   明天停一天,后天更~大家这个礼拜的生日祝福我也看到了,谢谢你们!!都是小天使!!   —— 第75章 攀比   七月下旬, 滴滴答答的梅雨季终于结束了,上海连着一个多礼拜都是多云天气,阳光时隐时现。   这天上午, 梁姿打开风扇, 端着泡好的乌龙茶坐在了桌前。   她戴上眼镜, 深吸一口气,翻开了厚重如山的《追忆似水年华》。   还生日策划呢, 梁姿破罐破摔地想, 干脆建个房间,每个人打开摄像头,准备一个玛德琳,沾着茶水吃完就得了。   她读得头昏脑胀, 看起了手机, 恢复自由身的王雨薇在三人微信群里发了消息:【今天晚上七点餐厅见啊!】   林晚樱早就回复了:【ok,我今天应该可以准时下班】   她也回:【好】   王雨薇还单独给梁姿发了一条:【下午三点跟我去试纱啊!我爸妈还有任平安也会在,提前告诉你一下】   她写道:【好】   婚纱店在一栋比较偏僻的小洋楼里,梁姿坐在沙发上, 跟王雨薇的妈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任平安和王雨薇的爸爸分坐一边,各自盯着紧闭的试衣间沉默不语。   王母问道:“梁姿, 我听雨薇说,你不打算结婚的呀?”   “对。”   “也蛮好的, 你在这么好的大学当老师, 养活自己肯定是够了,没课的时候还能和小姐妹一起喝喝咖啡聊聊天, 唉, 阿姨就喜欢这样的生活。”   梁姿开着玩笑:“等您退休了, 我陪您喝咖啡。”   王母一乐,“好的呀,雨薇也不怎么在国内,我看你比她强,我总希望她也可以读个博士,可是她说什么也不读了,说是上这么多年学,上够了——”   王母说到一半,没了声音。   梁姿听见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了窗帘环慢慢滑过长杆的声音。   她转过眼去。   容貌姣好的女人站在宽阔的试衣间里,一袭抹胸缎面白裙在木地板上圈出一个圆,栗色的波浪卷发后面别了一顶白色头纱。   “我们漂亮的新娘换好婚纱了哦。”试纱顾问站在一旁柔声说道。   王雨薇面带微笑,看向面前的四个人,“怎么样?”   父母眼泪盈眶,任平安两眼发直。   只有梁姿眉间盛着欣慰的笑意,嘴角不自觉地勾起来,对王雨薇频频点头,“好看,很好看。”   剩下的三个人闻声回过神来。   任平安:“宝宝,你真美。”   王父:“我觉得不错。”   王母站了起来,“我看看后面。”   王雨薇给婚纱店交了一千块钱,本来可以试三件,但她只试了两件。   她小声问梁姿:“还剩下一件的额度,你要不要试一试?”   梁姿摇头,“一,小姐姐可能不允许咱们拼单操作。二,懒得试。”   王雨薇点头,神色疲惫,“她家的婚纱都太紧了,我一直吸腹,真、的、好、累,我就订第一件了。”   王雨薇从法国带了一条简洁款的婚纱回来,这次只想租一条在举行结婚仪式的时候穿,可是顾问小姐姐说不行。   她还是温温柔柔的,“您看上的这一款纱我们只接受定制,不能租。而且,照您的婚期来看,上海大部分婚纱店的纱都是没有档期的。”   王雨薇累了,任平安不想在女式婚纱店里久留,父母表示随便。   俩人一合计,那就买吧。   等待付款的时候,任平安还是疑惑不解,偷偷问王雨薇:“梁老师刚才看你穿婚纱的时候那么开心,你说,她是不是在内心深处还是想结婚的啊?”   王雨薇看着他,“我真的想把你的脑壳打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是不是除了数学和算法以外什么都没有,你是机器人吗?”   “……我是真不懂。”   王雨薇没好气地给他类比,“梁姿博士毕业的时候我高兴吗?我高兴坏了,那让我去读个博,我读吗?我打死也不读。任平安,她不结婚这事你都琢磨几年了?有这么难接受吗?”   任平安嘟囔:“跟别人不结婚,我能理解。跟清泽也不结婚,我真不能理解。”   “你不理解是吧?那你去跟他结。”   “……咱确实没这个条件,”任平安顿了顿,“我跟你说一件比较紧急的事,咱们晚上吃饭,郑述刚才告诉我,他又叫了两个人。”   “有清泽?”   “对。”   “想一起吃?”   “我也不知道……?”   “做梦呢,你和郑述都滚吧,晚上分开吃,”王雨薇打了一下他的胳膊,“付款 !”   婚纱店门口,任平安对梁姿说道:“今天郑述说他临时有事,不来吃饭了,我也不去了,你们好好吃。”   三个女人吃完一顿畅所欲言的晚饭,去超市扫荡了一圈,勾肩搭背地回到了梁姿的小家。   客厅茶几上摆好了刚买回来的西瓜和葡萄,一大袋泄了气的薯片,两听啤酒,一杯热茶。   王雨薇和林晚樱两位客人换上睡衣坐在沙发上,梁姿拿着靠垫坐在地上,一起碰了个杯。   王雨薇灌了口啤酒,往沙发靠背上一瘫,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哎呦喂,真的比上大学的时候爽多了。”   梁姿捏了颗葡萄,“我也觉得。”   林晚樱也跟着一瘫,“各有千秋吧。”   王雨薇打量着这间温馨的小房子,感叹道:“啧,梁老师,还得是你这里,虽然还是那么小,但还是那么舒服。”   梁姿笑了一声,“那这几个月你常来。”   林晚樱问王雨薇:“几个月?你这次可以在国内待这么久吗?”   王雨薇:“可以,我年假一共四十天嘛,今年还一天没歇呢,我打算八月份先休息一个月忙婚礼,再工作一个月,再休息一个月。后面再看,反正有个电脑就能上班。”   林晚樱捧着茶杯娇滴滴地哀嚎:“四十天年假,我只有十五天。”   “不会是一天也不能歇的那种年假吧?”梁姿问。   “我们公司倒没有,莫歇算是国内奢侈品公司里待遇很好的了,年假还是可以保证的。”   王雨薇顺水推舟,“那你们内买的时候打几折?”   林晚樱无奈地回答:“分产品,但莫歇的某些表吧,就算打一折我也买不起。”   王雨薇思忖了一会儿,眼睛看着梁姿,嘴上却对林晚樱说道:“我婚礼那天,你们ceo也会来。”   目光愧疚,仿佛在承认错误。   梁姿平静地点了点头,林晚樱却还没对上人,“哪个ceo?”   “清泽,”王雨薇答道,“他是任平安的同学,他主动问来着,也不能不让他来。我觉得应该跟你说一下,让你做个心理准备。”   林晚樱:“…… ?关系混好了,能让他给我升职加薪吗?”   王雨薇往她肩膀上一拍,“这谁知道,你跟他说几句法语,他没准觉得你说得好,直接给你调瑞士上班去呢。”   “所以你见过他了吗?我真的觉得他超级帅,有涵养的那种帅,但是”,林晚樱指着梁姿,“这个女人给他做了一天的翻译,只给了我一句评价,‘就那样吧’??哪样啊??”   梁姿无辜地眨了眨眼,“审美多样性不行吗?”   林晚樱一扬下巴,“行啊,你把你那个前男友的照片找出来,我先看看你的审美是什么取向。”   “……”   梁姿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望着林晚樱,罕见地被怼住了。   林晚樱“哼”了一声,“我就说吧,两年了,一张拿得出手的照片都没有,我估计就是那种理工直男,戴眼镜,胖胖的,话不多,一件格子衬衣和一件卫衣走天下,于是从此被你钉在了不值一提的前任耻辱柱上。梁姿,我说得对不对吧?”   梁姿点头,衷心地说道:“对,完全对。”   王雨薇快笑疯了。   她转移着话题,问林晚樱:“你是也不打算结婚了吗?”   林晚樱长叹一声,面露愁容,“我打算结呀,但是找不着人呀。”   王雨薇:“同事没有合适的?”   林晚樱:“我们公司那边不是奢侈品公司就是化妆品公司,男的,也有,直的,没有。”   “让你爸妈给你介绍相亲。”   “他们也想给我介绍一个门当户对的,可是,家里在黄浦有两套一百平的房子,且学历是研究生,且三十岁左右,且单身未婚,这种男的在上海确实不太多。”   趁着她俩在聊天,梁姿打开了手机。   谢绍在一个小时之前给她发来了微信,问她几号回青岛,她还没来得及回复他。   她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发送了过去。   清泽结束工作,紧赶慢赶地来到了餐厅。   他穿着清爽的T恤短裤,站在门前理了理额前的黑色碎发。   整理完毕,他轻轻拉开了包间的木门,眼含期待地向里面看去——   三个男人也在齐齐看向他。   任平安:“Loch,有点忙啊。”   郑述:“清老板可终于来了。”   谢绍:“这个门有点低,你弯着腰进。”   清泽眼里的光瞬间灭了大半。   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   他笑了一声,坐在郑述旁边,“不好意思,刚刚和日内瓦那边开了个会,晚了十五分钟,今天老板请客。”   他瞧了一眼桌上的三位男性,低声问郑述:“你不是说有任平安他女朋友的朋友们吗?”   郑述看着任平安,“你问他,为什么今天只有咱们几个。”   任平安开始胡说八道:“我女朋友她家里临时有亲戚请她吃饭,她不在,她那几个朋友我也不熟,所以就没叫上。”   清泽“哦”了一声。   郑述对他揶揄道:“清老板,你不会还指望着来这个场合找女朋友吧?”   清泽没说话。   有苦说不出。   郑述又问:“所以现在到底有没有女朋友啊?”   清泽回答:“没有。”   “那以前是不是也没有?”   “以前有。”   “算了吧,从头到尾都没见过人影,什么女朋友,一次都带不出来。”   清泽盯着任平安。   任平安乖乖作证:“以前他真有女朋友。”   三个人正在为“清泽前女友是否存在”这个问题争吵,只听一旁的谢绍轻轻笑了一声。   郑述把目光投向对面的谢绍身上,语气狐疑,“谢老师,不对劲啊。”   谢绍收起手机,“对不起,在跟一个朋友说话。”   任平安也好奇了,“男的女的?”   “女的。”   “哎呦,”郑述起着哄,“谢老师都有女朋友了?”   谢绍摇头,“没有,只是朋友,还在聊天。”   清泽笑容温和,似乎很为谢绍开心,“是做数学的女孩?”   “不是,”谢绍摆了摆手,不愿多说,“真的只是在聊天,等回来有了进展,我再跟你们细说。”   郑述:“正好大家现在都在上海,可以叫出来一起玩,别跟清泽一样,天天在那儿说前女友美得像仙女,结果一张照片都拿不出来。”   清泽来脾气了,“你说想看我就给你看?”   “我不看,这么好看的前女友,你自己欣赏吧,”郑述又强调了一遍,“前女友。”   清泽咕咚咕咚喝了半杯水,把杯子重重一放。   郑述置若罔闻,火上浇油:“你就算把黄浦江喝了,那也是前女友。”   谢绍又低下了头,手机聊天框里是梁姿刚刚发来的消息:【可以来玩,我请你喝啤酒,你这个身高在我们这里正合适,不高不矮吧】   谢绍回复道:【在和朋友吃饭,先不聊了,我回家再量量身高】   清泽调侃着他:“谢绍,行不行了,还没谈呢,你这手就粘手机上了。”   虽然他以前也这样。   谢绍又笑了一声,干脆承认:“她特别有意思,说话很好玩。”   不知道为什么,清泽不合时宜地起了攀比之心。   他想,再有意思的女孩,也不会比梁姿更有意思。 第76章 朋友   晚饭结束, 清泽和其他三人告别,打算开车回家。车刚上路,他就接到了清成阡的电话。   那头背景音嘈杂, “哥哥, 你在忙吗?妈说你去跟朋友吃饭去了?”   “不忙, 刚吃完。”   “那你能不能来接我一趟,我在酒吧, ”清成阡犹豫了一下, “姚若蕾喝多了,我一个人抬不回去。”   清泽慢慢踩下刹车等红灯,提议道:“我让Louis去接你们,你把地址给我吧。”   清成阡轻嗤一声, “能不能别拒绝这么快?也没个女朋友, 拒绝给谁看呢。”   清泽的眸子被路灯映得晶亮,他扭头瞥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副驾驶,淡淡说道:“马上就有。”   “真的?你和梁姿姐姐这么快就谈好了?”   “……还没有。”   还没谈上。   还没见到人。   “……那你快点过来接我!地址我发你。”   清泽还是那句,“我让Louis去接你们。”   挂了。   他开了十几分钟的车, 回到了家。   这座独栋小别墅是清泽父母十几年前买的, 闹中取静,房前有个小花园。清泽一个人住在三楼, 还算方便,也就没另找房子搬出去住。   他一进门, 坐在院子里聊天的爸妈对着门口问道:“清泽回来了?”   清泽走到跟前, 拉开椅子一坐,笑着问道:“你俩喂蚊子呢?”   清父说道:“有驱蚊液呢, 不怕。”   唐今云女士没应声, 她借着屋里的灯光打量了一下自己儿子, 模样笑吟吟的,心情还不错。   “今天见着梁姿了?”她小声问。   清泽的笑意登时去了几分。   他摇头,“没见着,只有几个大学同学。”   唐女士又问:“从那次活动以后,还没见到过她?”   清泽接着摇头。   “唉,”唐女士语重心长地说道,“清泽,那天打电话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了,你们两个人现在这个情况,要是想和好,总要有一个人先低头,你站在梁姿的角度考虑考虑,她会低这个头吗?”   清泽神色认真,“我没想着让她低头。”   唐女士言语轻柔,“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打算,你们两个人的事,我和你爸不管了。我就跟你说一句话,如果你就是认定她这个人了,那你走了九十九步,再多走一步也没什么。”   清泽垂着眼眸,“哦。”   “哦什么哦,”清父在一旁开口,“花这么多钱,你总得把人给我和你妈领回家看看吧??”   清泽:“哦。”   唐女士看笑了,“行了,我跟你爸说了,我俩暂时是派不上用场了,后天我俩出去旅游,你随便吧。”   清父:“现在是七月份,我俩不会明年也派不上用场吧?”   清泽抬起头,对着爸妈不服气地眨巴眨巴眼睛,起身进屋了。   他洗完澡,平躺在床上,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唐女士那句话。   再多走一步也没什么。   他妈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因为现在的情况是,他要是不迈一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人。   清泽拿起手机,找到梁姿的微信,点开了对话框。   他们的聊天记录停在了2018年12月15日。   他的最后一句是:【到了,下楼吧】   她说:【来啦】   清泽在对话栏里写了改,改了删,删了写,十五分钟之后,他终于把消息编辑好了:【梁老师,最近有空吗?我们见面聊聊天,好不好?】   如果她说没空,他就诚恳地、可怜兮兮地、长篇大论地再问一遍。   如果她说有空,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长指一点,按了发送——   !   一个红色惊叹号。   【梁姿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她朋友。】   清泽一个人躺在深夜的床上,被这个刺眼的惊叹号敲懵了,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怎么不是她朋友了???   反正没人搭理,他干脆发了一连串的消息:   【宝贝,你不能这样】   【怎么可以删我微信,太过分了】   【我生气了!】   【看我回来跟你算账】   清泽打完一堆字,心里还是闷得要命,仿佛有一团棉花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六月份的时候,他尝试过给梁姿转账,那时候他还是她的好友。   怎么现在就不是了呢?   清泽随意地转着手机。   其实他还有一个办法,他有梁姿的手机号码。   是他上次从Louis的手机上偷看来的。   但是直接给她发短信太冒犯了,他不想这样。   还是等到八月份吧,任平安的婚礼,他总能见到她的。   清泽开灯下床,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开了一个文件夹,“05082019”。   文件夹里有上千张照片,大多数都是他和梁姿出去玩的时候拍的食物风景,也有一些合照和单人照,从波尔图开始,到上海结束,其中法罗群岛的照片最多,因为他们在那里待得时间最长。   在巴黎的时候,他俩反倒不太喜欢拍照记录,有关日常生活的照片很少。   除了照片,文件夹里还有五六个视频,都是两个人平时瞎拍的。   清泽点开了一段,是他很喜欢看的一段。   屏幕里的梁姿穿着黑色吊带裙,外面搭了一件白色开衫,坐在餐桌前一丝不苟地看论文。   五六秒之后,她突然转过脑袋,看向镜头,双眉轻皱,“你拍我干什么?”   清泽听见自己说道:“好看呗。”   梁姿微微鼓起嘴巴,语气嫌弃,“影响我学习了。”   “梁老师,快十二点了,可以不学习了吗?”   梁姿看着他,“不可以。”   “那我给你两个选项,a,你现在亲我一下,我去睡觉,b,我在这里等着你。”   梁姿转回去看论文,冷冷说道:“不会就选c,看完论文我回家睡。”   “啧,明天我六点就要起床赶飞机,你还回家。”   她又把头扭回来,对着镜头,轻声笑了。   她半起身,镜头黑了,但声音还在继续:   “吧唧”“吧唧”。   “可以了,我亲了两下,超额完成了任务,清老板快去睡觉吧,晚安。”   视频没了。   清泽对着黑乎乎的电脑屏幕,眼角眉梢都挂上了开心。   晚安,宝贝。   ——   梁姿坐在餐桌上看论文,面前放着一盘她妈给她洗好的杏子和桃子。   六点,梁父准时开门进家,拎回来一堆新鲜蔬菜,梁姿看见了胡萝卜、黄瓜和菠菜。   她放下笔,伸了个懒腰, “爸爸,咱们晚上是要做什么大餐?”   梁父说道:“做打卤面。”   “我给你帮忙?”   “不用,你跟你妈说话去吧,饭熟了我喊你俩。”   “没问题。”   梁姿抓了颗黄杏,边吃边向卧室溜达,才走到客厅,人就被梁小凤女士截胡了,“黎黎,你看完论文了?”   梁姿站在客厅,对着杏子咔嚓一口,“没有,才读了一半。”   梁小凤看着自己闺女,穿着T恤短裤,留着短发,素颜朝天,怎么看怎么像个中学生。   “你说你怎么就三十了呢,看着还不如我们班里的学生大。”她纳闷地说道。   “我可能只是不如你班里的学生高。”   “那倒是,现在的小孩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梁小凤叹了声气,话题转了三百六十度,“怎么就没个人追呢?”   梁姿把杏吃完,开口说道:“一,没人追怎么了?二,有人追我就得答应啊?”   “妈妈这不是看你一个小姑娘在上海打拼,有个人能照应着多好。”   “我在巴黎也一个人,活得也挺好。”   “那能一样吗?你那会儿才二十几,现在都三十了,这句话你不爱听,但这是事实,男生都喜欢年纪小的女孩,女孩越大越难嫁。”   梁姿想,她这一天为什么过得这么割裂。   上午给大一新生备课,看的都是abcd,你好再见,动词变位。   下午读后殖民主义的论文,作者不知道是哪个大学的教授,一页写三句,一句写七行。   晚上聆听梁小凤女士的告诫,女人越大越难嫁。   梁姿又溜回了厨房。   她还是帮她爸做饭吧。   吃完了晚饭,梁姿又被梁母拉着,去外面溜弯。   这片小区离梁母的学校很近,很多学校老师都住在这里,她俩走了二十分钟,打了两次招呼。   “诶,这不是梁姿吗?孩子真好,还陪你妈出门散步。”   说话的阿姨依旧是梁母的同事,两人一般年纪,两人的儿女也一般年纪。   但是两个人向来不对付,一见面就阴阳怪气,比丈夫,比孩子,比班里学生的成绩。   梁姿第三次打招呼,“吴阿姨好,正好放假了,没什么事。”   “真好,我家楠楠也没个寒暑假,他导师看他看得可紧了,没事就带到医院出诊,”吴老师看了梁母一眼,“怎么样啊?梁姿有对象了吗?”   梁姿微笑,“没有。”   吴老师点了点头,“博士嘛,正常,我家孩子也没有。”   梁母知道她的意思,吴老师从去年就旁敲侧击,两个孩子要是都没有对象,可以试着处一处。   但梁母从来不接话,有这么个人当梁姿的婆婆,不得把她闺女累死。   她这次拐弯抹角地拒绝:“楠楠的同学要是有合适的,可以给我们黎黎介绍介绍。”   “同学啊,也行,我问问他吧,但是啊,”吴老师脸色一变,语气急转直下,“男孩啊还是喜欢年轻一点的姑娘,三十可能有点儿大。”   梁姿抿着嘴,强忍笑意。   这位阿姨还和梁小凤女士想一起去了。   她今天正好心情不错,打算和吴阿姨掰扯掰扯。   她刚要开口,只听身旁的梁小凤女士说道:“三十怎么了,三十已经是大学里的老师了,不像有些博士生,三十一了还没毕业。”   “?”吴老师不甘示弱,“虽然是大学老师,但是我听说文科老师挣得不多,而且现在都没什么人学小语种了。”   “就算没什么人学啊,人家学校今年在山东的提档线也要六百六,诶?”梁小凤问道,“我记得楠楠高考考了多少分来着?六百三?黎黎,你考了多少?是不是六百四十五?”   吴老师气急败坏,“高考分数高怎么了?现在不也嫁不出去?”   梁小凤女士笑道:“就算嫁不出去,也不会嫁到某些人家里,反正我家也养得起。”   梁姿的眼珠在二人之间来来回回,看得目瞪口呆。   梁小凤女士的战斗力还是可以。   但是她实在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她在她妈这里的实绩居然还是高考成绩。   还精确到了个位数。   不愧是高中老师。   梁姿说道:“吴阿姨,您别往心里去,医学博士嘛,读到三十一很正常,人也是,三十岁不结婚也正常。”   她简单道了个别,拉着梁母走了。   梁母沉默着走路,梁姿边说边笑:“你说你俩,五十多了,怎么吵起来跟小学生一样?”   梁母却没头没尾地问道:“黎黎,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梁姿:“啊?”   梁小凤女士瞧着她,“我看你好几次跟那个谢绍用微信聊天,他是干嘛的?”   作者有话说:   来了! 第77章 吉言   梁姿只有一个想法。   梁小凤还是梁小凤。   但是和谢绍聊天这件事, 她的确没遮掩过。   她大大方方地坦白:“学校的同事。”   梁小凤女士准备了十来年的问题,今天终于有机会问出口了,她一股脑地问道:“多大岁数?学什么的?哪里人?长得怎么样?多高?”   梁姿:“三十一, 学数学的, 上海人, 长得挺文气,一米九。”   梁母对前面几个答案非常满意, 听见最后一个, 她“哎呦”了一声,“一米九是不是太高了?”   梁姿戳穿她,“就是朋友聊天,你是不是已经想到遗传方面了?”   梁母一乐, “聊吧聊吧, 年轻人嘛,就是要多交朋友,挺好的,妈妈支持, 有这个男孩的照片吗?”   “……没有!”   尽管梁姿百般迂回, 她还是被梁小凤女士盘问了一路。   问到最后,梁母心里已经勾勒出了一个完美的女婿画像:年龄相仿, 有共同话题;数学博士,说明脑子不错;爸妈都是教授, 书香门第;跟梁姿在一所学校, 上下班方便。   她就差提着花篮感谢梁姿的系主任了。   梁姿找钥匙开门,梁母还在旁边饶有兴致地嘱咐:“聊天的时候, 看看男孩的人品怎么样, 对你好不好, 这一点很重要。”   “哦。”   “你第一次谈恋爱,记得把握好度,不要一上来就太冲动。”   “哦。”   我看你比较冲动。   梁姿推开门,听见家里莫名响起了法国国歌。   她循着音乐向客厅里的电视看去,坐在沙发上的梁父对她说道:“黎黎,你看,巴黎。”   梁姿点点头,看见了。   四位小提琴家坐在西岱岛的岛尖,身后垂柳绦绦,艺术桥安然悬于塞纳河之上,那年的河边旧船还停在河边。   画面一转,卢浮宫走廊圣洁肃穆,纯白的胜利女神像立于高阶尽头,两位音乐家在台阶上演奏着马林巴琴。   大皇宫,皇宫花园,歌剧院,先贤祠。   熟悉的地标建筑在梁姿眼前走马灯似地闪过。   梁姿坐在青岛的家里,感觉自己并没有离开巴黎很久,因为它没变样子。   巴黎的辉煌变幻过去太久了,以至于现在成为了一座没有时间的城市。五十年前的巴黎和现在相差无几,五十年后的巴黎和现在也许依然别无二致。   这座城市日复一日地努力,都是在为了维持几十年前、甚至是几百年前的模样。   梁姿一直看到了视频结束,一只黑色马克笔在蓝天白云里写下了“PARIS 2024”。   是夹在东京奥运会闭幕式里的巴黎八分钟。   梁母评价:“真浪漫。”   梁父评价:“还不知道到时候怎么样呢,别跟这回似的,运动员的床都塌了。”   梁姿想起来法国媒体给这些塑料床架起的名字,“反性/爱床”。   她没敢说出口。   “你就知道关注这个,全身上下没有一点浪漫细胞,”梁母打开了上次旅游的话匣子,“黎黎,瑞士真是漂亮,那个叫什么森还是什么恩的,太美了,但是真贵,物价怎么能这么高呢。”   梁姿:“琉森,卢塞恩。”   梁父说道:“我最喜欢佛罗伦萨,巴黎也行,这两个地方的中国菜都好吃。”   梁母瞅着他:“快闭嘴吧。”   晚上梁姿躺在床上看书,谢绍又给她发了消息:【看巴黎八分钟了吗,拍得很棒】   她和谢绍认识一个月了,但是聊天并不频繁,隔三四天才会说一次话,两个人在网上话都不多,每次聊几句就结束。   梁姿回他:【看了,喜欢】【你什么时候去的巴黎】   谢绍:【很久之前了,在英国上学的时候】【其实我去年有个会,本来应该在巴黎开的】   梁姿笑了一声,写道:【没关系,谢老师以后还有机会】   谢绍:【借梁老师吉言】【你想过回巴黎吗】   梁姿记得丽嘉,清泽也对她讲过一样的话,不止一遍。   第一次在葡萄牙,她预祝他答辩顺利。   第二次在圣母院楼顶,她希望他工作快乐。   记忆力太好,也是一种烦恼。   她吸了吸鼻子,回复道:【希望在2024年可以回去一趟】   谢绍的信息很简单:【会的】   梁姿失眠了。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八百次,就是没有困意。   她想了半天,大概是因为下午两点那杯美式。   又或者,巴黎已经成了她的咖啡/因,她的普鲁斯特玛德琳。   她崩溃地捞起手机一看,01:53。   下一秒,手机在她手里震动起来,屏保瞬间换成了来电显示。   梁姿被吓得一哆嗦,差点没握住手机。   她定睛看向屏幕,电话号码很陌生,归属地显示北京。   梁姿鬼使神差地按下了接听。   对面什么声音也没有。   梁姿像从前一样,把自己蒙在薄被里,小声说道:“喂?”   还是没有响声。   她看了一眼,通话还在继续。   她把手机贴在耳边,也没说话。   十几秒之后,她再次开口,第一个音节拉长,第二个音节缩短,尾音上扬:   “A—llo?”   那边挂断了电话。   梁姿习惯性地把脸埋进了枕头,深深吸了一口。   只有洗发水的味道。   她蜷起了双腿。   ——   一个周五下午,清泽坐在阁楼的书房里跟Gabriel视频,Louis抱着电脑坐在他对面。   “已经和律师谈好了,她八月底休假回来后就可以把合同发过来,”Gabriel笑道,“Loch,她说你很幸运,据她的消息说,法罗群岛从明年开始会禁止外国人在当地买不动产,以后也不是不能买,但是程序会更繁琐一些,所以,你抓到了最后的时机。”   清泽眼睛一弯,十分高兴,“谢谢你,Gabriel,也帮我谢谢律师。”   Gabriel:“不客气,钱是你出的。”   Louis:“恭喜!!”   谈完正事,清泽照例询问起Gabriel女朋友的情况,“Alice最近还好吗?宝宝呢?”   Gabriel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很好,医生说她的预产期就在下个月。宝宝也很好,它在肚子里很活泼,经常动来动去,我们可以感受到它。”   清泽点点头,“提前恭喜你,好好照顾Alice。”   Louis:“恭喜!!”   “哦啦啦,”Gabriel口吻戏谑,“Louis,你是复读机吗?”   Louis反驳:“‘恭喜’就是我的真心话!”   他特地用中文说了一遍:“恭席!”   清泽又开始揉太阳穴了。   Louis可能不是复读机,但他一定是个扩音器。   Gabriel哈哈大笑,“Loch,最近和姿怎么样?”   Louis抢答:“很不怎么样。”   Gabriel:“吵架了?”   Louis:“没机会吵,微信被梁小姐删了,梁小姐的手机号还是从我这里偷来的,噢,一败涂地。”   清泽看着他,“Robert先生。”   “在!”   “请闭嘴。”   “好!”   耳边终于安静了,清泽对Gabriel说道:“她最近不在上海,等她回来再说。”   Gabriel摇了摇头,“Loch,万一姿不答应你,地可就白买了。”   清泽笑了一声,他往椅背上一靠,无所谓地应道:“她不答应我,房子也会给她。”   “噢,”Louis又忍不住出声了,“Loch,你的两个妹妹也这样吗?我可以和她们其中之一谈恋爱吗?”   清泽:“不可以。”   Gabriel又笑了出来,他单手握拳放在嘴下,过了一会儿,他正经地问道:“如果姿还是不想生孩子,你也会接受吗?”   清泽摇了摇头,“Gabriel,这从来都不是个问题。”   Gabriel明白了,“好吧,那祝你成功。”   Louis挠着脑袋,“神抹一斯?”   清泽恐吓他,“Louis,我给你买张机票,你回日内瓦吧。”   “不要!”Louis疯狂摇头,“我爷爷说了,我要是没跟你一起回去,他就把我的信用卡都停掉。”   “好,那就闭嘴。”   Louis不怕死地炫耀:“我有梁小姐的微信,你要是需要,可以找我。”   清泽一边揉太阳穴一边想,怎么会有他这种老板,给助理发高额工资,结果助理最大的用处就是气他。   他转念一想,算了,梁姿也差不多。   但梁姿至少还能说一句他想听的。   他的梁老师就是不一样。   ——   梁姿回上海的前一晚,姥姥又一展身手,做了一桌她喜欢的菜。   她看着圆桌上的碗碗碟碟,有些恍惚。   她好像把三年前的某一天又过了一遍。   那天她也是第二天去上海,姥姥也烧了这么一桌菜。   姥姥自从动过那次手术,整个人老得厉害,虽然腿脚还算灵便,但是耳朵更背了,不戴假牙的时候,脸颊的肉失去支撑,松垮地垂下来,完完全全是个老太太了。   梁姿吃了一颗饺子,“好吃。”   她怕姥姥听不清,特意竖起了大拇指。   姥姥笑得慈祥,“好吃你就多吃。”   梁母坐在姥姥身边,眉飞色舞地对自己妈妈耳语了一番。   姥姥皱眉,“你说什么?”   梁母又嘟嘟囔囔地说了一遍。   姥姥还是皱眉,“凤啊,你大声点,我听不见。”   梁母只得放大音量,让姥姥听见,于是全家人也都听见了:   “我说,咱们黎黎,有男朋友了!你没准要有外孙女婿了!又高又帅!”   一桌人“啊”了一声,同时看向梁姿,七嘴八舌地问道: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也不跟姐姐说一声?”   “哪里的人啊?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   “见过他爸妈了吗?”   “今年过年能领回来看看吗?”   “这个男的是不是天天被我姐打啊??”   梁姿:“……”   梁姿嘴里还含着半个饺子,腮帮子又圆又鼓,她望着梁小凤女士,眼神充满怨念。   梁母这次确实对女儿感到一丝抱歉,自发充当起代言人的角色:   “也不是那么快,俩人还聊着呢,没确定下来,就是朋友。”   “是数学博士,我就喜欢理工科的孩子,跟黎黎是同事。”   表姐打趣道:“哎呀,黎黎不说话了,是不是害羞了?”   梁姿哼笑了一声。   说什么说,有什么可说的。   后面这一番讨论,姥姥通通没听见,她只记住了一件事,她要有又高又帅的外孙女婿了。   饭后,梁姿被姥姥偷偷拉进了卧室,姥姥关上门,把一个红包塞进了梁姿的牛仔裤口袋。   梁姿推脱:“什么日子啊姥姥,怎么还给上红包了??”   姥姥笑道:“你去年过年也没回家,姥姥把红包给你补上。”   “我都上班了,挣钱了,今年我给您发红包。”   “不用,”姥姥握着她的手,“过年啊,你把你对象领过来,姥姥给你发两个红包。”   凭什么,梁姿心道,有个男的她就更值钱了吗?   “那等过年再说,”她从红包里抻出四张,“我拿四百吧,就当您给我出的车票钱。”   她一哼声,不厚道地威胁并哄骗八十多岁的老太太:“您要是不要,我过年就不把他带回家了。”   姥姥痛快答应:“好,等过年的时候姥姥再给。”   梁姿头很大。   照这么个情况发展下去,她今年也不能回家过年了。   作者有话说:   小狗得意地晃晃脑袋:又高又帅的外孙女婿,那不就是我吗? 第78章 勾引   任平安和王雨薇的婚礼在下午举行, 这天早晨,清泽从起床笑到刷牙,从卫生间笑到了早餐桌。   清成阡和清成陌去了北京, 桌上只有他和爸妈三个人。   清父瞄了清泽一眼, “乐成这样, 不知道的以为今天是你结婚呢。”   唐女士也看了看清泽,自己儿子把莫歇接过来以后, 平时几乎喜怒不形于色, 在家里的时候比外头好一些,但今天这么开心,确实少见。   “见了面以后也别摆架子,跟人家梁姿好好说话, ”她叮嘱道, “争取把梁老师迷晕。”   清泽笑了一声,掰下一块面包放进嘴里,边嚼边点头。   能不乐吗,他都快两个月没见过人了。   他每天都安慰自己, 他和梁姿之前也这样, 没有确定关系的时候总是聚少离多,后面就好了。   唐女士问起工作上的事, “你明天是不是要去成都参加活动?今天还回家吗?”   “不回了,Louis下午来家里拿个行李, 我晚上从酒店出发去机场。”   “好, 你白天忙,晚上还和瑞士那边开会, 要注意休息。”   “知道。”   清泽心不在焉地吃完早饭, 简单健身四十分钟, 洗澡之后直接钻进了衣帽间。   这次婚礼的着装要求是蓝白色系,他三天前就开始挑衣服,还征求了唐女士的宝贵建议。   唐女士:“想要一个什么效果?”   他对亲妈诚实地回答:“想把梁老师迷晕。”   还不错。   清泽站在全身镜前自我评价。   他穿了一套宽松随性的米白色西装,偏长的外套里面搭了件简单的纯白短袖。   清泽用梳子理了理额前的头发,一点发胶也没用,因为梁姿更喜欢他顺毛的发型。   他又拿起透明香水瓶往自己身上喷了两下,清新苦冽的味道在衣帽间弥漫开来。   今天是个大晴天,按照他这两年的习惯,他今天不该喷这个雨中湖泊,但是看梁姿那天的反应,她好像很不喜欢另一款香水的味道。   还是这款吧,他也更喜欢这个味道。   最后,他把手上的戒指摘了下来,放在了桌子上。   梁姿很不喜欢它。   婚礼四点半开始,清泽两点就到酒店了,美其名曰“过来帮忙”,想着能早点看见梁姿。   结果只是坐在客房的沙发上看新娘新郎伴娘伴郎吃外卖。   甚至还有点多余。   伴娘是王雨薇的堂妹,还在读大学,她问道:“姐,我看别人结婚都有挡门找鞋的环节,我们怎么这么,安静。”   王雨薇啃着吮指原味鸡,“都让我给否了,麻烦,典个礼就够累的了。”   任平安点头,“就是,有的还让答题才能进门,看你们这个架势,肯定要给我找那种难得要死的数学题。”   堂妹第三十七次看向旁边那位无所事事的大帅哥,“这个哥哥不是数学博士吗?你可以找他帮忙。”   清泽坐在单人沙发里,用胳膊支着脑袋,他唇角一扬,大言不惭地说道:“毕业好几年了,忘光了。”   王雨薇看见清泽就没好脸色,她瞪了他一眼,又拍了下堂妹,“好好吃饭。”   任平安之前说清泽单身,她还不信,今天算是信了,穿这么帅,指不定是又来勾引谁。   她这小妹妹没有梁姿的定力,她得把她看好了。   堂妹啃了口汉堡,“那咱们为什么吃得这么,潦草,姐夫不是年薪好几百万吗?”   王雨薇教育她,“吮指原味鸡还潦草??我告诉你,法国的肯德基都没这个,我想了两年了,你知足吧。”   堂妹:“那你也少吃点,万一婚纱穿不上就坏了。”   王雨薇:“改松了。”   任平安缓和着气氛,“等办完婚礼,我带你吃好的。”   一旁的伴郎表弟出声了,“我也要去。”   任平安:“一起去,清老板也来。”   清泽此时此刻对吃饭毫无兴趣。   他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了一个插话的时机,坐直,低声问道:“梁姿说她什么时候到了吗?”   眼神里多了一丝小心翼翼。   王雨薇并不领情。   她冷不丁从清泽这里听到“梁姿”,只觉得新鲜,再想想他前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更生气了。   但是今天她举行婚礼,和气为重。   “没说。”她答道。   堂妹在旁边小声问:“他和梁姿姐姐什么关系?”   大帅哥脸上挂着浅浅笑意,神色坦然,“我们之前是男女朋友。”   王雨薇和任平安对了个眼神。   王雨薇:看不懂,他想干嘛?   任平安:别管了。   从那天起,他就不该管。   他就不该脑袋一热,在那天给清泽打电话,喊他来家里吃饭。   不然现在也不会搞得这么尴尬。   王雨薇却还在左思右想。   清泽不会是来勾搭他们梁老师的吧?他被那个巴黎的美女甩了,或者是又把人家甩了,回头找梁老师来了?   不过,他今天应该是勾搭不上了。   梁姿百无聊赖地坐在学校办公室里备课看书看手机。   学校在假期期间有值班表,每天安排一个老师在办公室值班,早八晚七,梁姿这种年轻老师自然逃不过。   然而,她的班早在回青岛之前就值完了,是今天定好的那位老师临时出不去家门,梁姿只能顶替他再值一回。   她一大早就给王雨薇发了微信,跟她道歉,好朋友这么重要的日子她居然去不了。   好在王雨薇非常理解,反倒发微信安慰她:   【梁老师辛苦了!你下班之后再来也可以,正好参加舞会,我们安排了小游戏嘿嘿】   【穿漂亮一点,等着你拍照哦】   梁姿在办公室里化了个妆,又对着两副耳环发呆。   一副是清泽送她的蓝宝石耳环,不适合在他面前戴,但是很适合今天的婚礼和她的衣服,她很想戴。   另一对是金色流苏耳环,也不错。   她依旧选了后一对。   清泽等到了典礼结束,又等到了晚餐结束。   从艳阳高照等到暮色降临。   可是想见的那道身影迟迟不出现。   手机里,Louis发来了消息:【Loch,我们该出发去机场了,我在酒店门口等你】   清泽眸色黯了下来,回复他:【好,我马上过去】   郑述在旁边说道:“清老板今天这么帅,新郎官都不如你吸眼球,怎么还闷闷不乐的,是生意没谈下来还是投资失败了?”   谢绍笑了两声,“可能是没女朋友,着急。”   “对啊,”郑述突然想起来,“把你逗得傻笑的那个女性朋友呢?怎么样了?”   “怎么说呢,挺巧的,她马上就来。”   清泽没心情听他俩闲聊。   他的视线在草坪上扫了一圈,找到人了。   他扔下两位好友,大步走了过去。   林晚樱看着站在面前犹如一道墙的ceo,眼睛瞪得像铜铃。   “你好,你是林晚樱,对吗?”清泽礼貌地询问。   林晚樱突然被上司点名,谨慎地点头,“对。”   清泽说道:“打扰你了,我冒昧地问一下,我知道你是梁姿的朋友,你知道她今天为什么没来吗?”   林晚樱愣住了,梁姿??   她答道:“哦,她今天去学校值班,七点才结束,应该一会就到了。”   清泽对她笑了笑,“谢谢你。”   转身走了。   林晚樱目视着清泽匆忙而瘦高的背影,一股八卦之火在心里熊熊燃烧,有什么东西“咔嚓”对上了。   清泽坐在大堂的沙发里继续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酒店的大门。   门前每经过一个轮廓相似的女人,他都会站起来看一眼,再慢慢坐回去。   眼底一次比一次落寞。   早上的时候,他还在想,今天可以加上微信就好了。   婚礼结束的时候,他想,跟她说上一句话就好。   现在,他只希望可以看她一眼。   一眼就好了。   他真的太久没见她了。   Louis拉着两个小行李箱坐在清泽身边,表情焦急,隔一分钟看一次表。   20点整。   他实在忍不住了,问道:“Loch,我们真的该走了,这是今天最后一班上海飞成都的飞机,去机场也要三十分钟。”   他在十分钟之前已经改签过一次了。   清泽两手交叉放在膝盖上,目光看向门口,唇瓣轻动,“好。”   身体却像被粘在了沙发里,一动不动。   Louis再催:“这边申请私人航班要提前二十四小时,也来不及了。”   清泽仍旧坐在沙发里,“好。”   Louis还是第一次看见清泽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弄得他也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他明白,Loch是在等梁小姐,他等这一天很久了。   可是,Loch这个样子,真的很像等人回家的Baobei,纹丝不动地守在门口,就差把毛茸茸的脑袋放地上了。   Baobei是他在日内瓦养的小狗狗。   Louis小声提供第二个方案,“Loch,不然,明天早上十点的会,我改到下午?”   听见这句,清泽如梦初醒,转过头看他,语调平平:“不用,走吧。”   终于站了起来。   梁姿气喘吁吁地赶到了酒店,婀娜的墨蓝色吊带裙在灯光下泛着深浅不一的光。   她看了一眼手机,8:06,还好,不是很晚。   她站在花园入口,一边平复呼吸,一边给自己做思想准备工作。   就算看到他,也没什么。   知道他俩这一段的人很少,她和他不说,王雨薇和任平安不提,他们就可以相安无事地度过这一晚。   今晚,她只要收到一个信号,让她知道他还是会以冷淡的态度对待她,她就会离他远远的。   梁姿步履轻快地走到了露台花园。   她只是随便在花园里环视了一遍,就确定了一件事——   他不在这里。   如果他在,她会用所剩不多的心灵感应,在最开始的那一秒就找到他。   就像她可以在几十道不同的目光里认出独属于他的那一道。   但是这份类似超能力的东西也在不知不觉地退化了。   早知道,她就戴那对蓝宝石耳环了。   “梁老师!你来了!”王雨薇穿着蓝色亮片小裙子,热情地抱住了梁姿。   梁姿笑着回抱她,“王女士!恭喜结婚!”   “谢谢!”王雨薇打量了她一番,“漂亮,真给我面子。”   “但是裙子是好几年前的了。”   “好看就行,”她放低声音,“你来得正好,清泽刚走。”   梁姿脸色没什么变化,点点头,“嗯。”   “你和谢绍聊得怎么样?他也来了。”   梁姿笑了出来,“回上海以后,还没见过。”   王雨薇拉着她打招呼去了。   谢绍向她微笑问好:“梁老师,听说你今天值班了,早知道我替你。”   “没事,就在办公室坐着,也不累。”   郑述看看梁姿,又瞧瞧谢绍,“介绍介绍?”   王雨薇说道:“这是梁姿,是我的大学同学,也是谢绍的同事。”   “啊——”郑述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确实很巧,改天一起吃饭啊梁老师,我是谢绍的同学,我叫郑述。”   梁姿:“……”   原来这个人就是郑述,是她没参加成的那场伦敦婚礼。   好像,这些人跟清泽的关系有点太近了。   她颔首,“你好。”   郑述向来自来熟,跟梁姿推介道:“我们谢绍可好了,智商估计得有一百六,模样也不错,梁老师考虑考虑?”   谢绍把他往回拉了一步,稍有歉意地对梁姿说道:“梁老师,他这人就这样,喜欢瞎说八道,你别当真。”   梁姿轻声笑了。   任平安在远处看着愉快交谈的梁姿和谢绍,顿感脑袋大了两圈。   完了。   这晚,梁姿在入睡之时又接到了那串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这一回,她独自一人在自己的家里,不必躲躲闪闪了。   她用正常音量说道:“喂?”   电话那头和上次一样,没有响声。   梁姿在讲话和挂掉之间犹豫,她躺在床上,对着一片漆黑,喃喃出声:“Allo?”   说完,她看了一眼屏幕,通话时长还在一分一秒地增加。   对面却仿若空无一人。   梁姿又说了一声:“Allo.”   主动结束了通话。 第79章 看戏   梁姿穿着一条及膝小黑裙, 脚步轻盈地走在教学楼走廊里,手上拿着一沓白纸,腕骨处戴了一块墨绿色手表。   学生下周正式开学, 今天她要作为两位班导师之一跟新生见面, 做一些入学教育。   周蓓周老师上午刚刚讲完, 下午轮到她了。   梁姿停在热闹的教室门外,手握住门把, 转动——   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十几张青春洋溢的面孔好奇地盯着她看。   梁姿走进教室, 把白纸发下去,说道:“一人两张纸,大家先用纸做个名牌,是不是都起好法语名了?”   几个学生回答:“对。”   “好, 那你们一面写中文名, 一面写法语名,先把中文名字朝向我吧。”   发完纸,梁姿走回讲台,拿起白色粉笔, 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地写下“梁姿”, 在下一行写下自己的工作邮箱。   她平时上课不用粉笔,想要写板书的时候会把屏幕放下来, 在电脑上打字。但今天只是跟学生见个面,她不想启动开机耗时五分钟的教室电脑。   梁姿转过身, 放下粉笔, 等到所有人都准备好名牌,她才开口说道:“大家好, 我是你们这学期的听力老师, 梁姿, 叫我madame就可以。”   她弯起嘴角,嗓音格外动听:“大家拿出本子记一下,这周末有作业,下周上课我会检查。”   台下爆出一声:“啊???”   “二话不说直接留作业……”   “精读还有一大堆作业呢呜呜呜。”   “怎么有一种上高三的感觉啊??”   还高三呢,选了语言专业,大一就是上高四。   梁姿望着这群十七八岁的女孩和男孩,暗自腹诽,要不是系里的要求,她也不想留。   她也不想给他们检查二十六个字母的读法准确与否。   梁姿打开自己的记事本,嘴上一条一条地读作业,看视频,听听力,模仿跟读。   与此同时,眼睛扫过每一个学生的名牌和脸,边看边记。   “最后一项,把班里同学的法语名记下来。”   “就这些,大家记清楚了吗?”   台下冒出零星几个打蔫的回答:“记清楚了……”   “好,现在拿出第二张纸,写上你们的名字和邮箱,哦,”梁姿说道,“再把你们的名牌转过去,法语朝向我。”   两三个学生窃窃私语:   “她不会是把名字都记下来了吧……”   “好像是……”   “太吓人了吧??”   梁姿继续说:“大家以后如果有课业或者是生活上的问题,都可以发邮件给我,我会及时回复。”   一个男孩问道:“老师,微信可以吗?”   梁姿笑了一下,“尽量不要发微信。”   她走下讲台,把纸一一收上来,边走边说:“我要说的就这么多,大家有什么问题吗?”   学生们看着这位年轻老师,面面相觑。   一个女生出声了,“Madame… ?”   梁姿肯定地点点头,“你说,刘也言…?”   台下“哇”了一声,“真的记住了!!”   梁姿以笑应对。   叫刘也言的女生继续问:“嗯,madame,我想问,零基础学法语会不会很难?”   “每个人都是零基础过来的,别担心,法语没有这么难。”   新生们可能是看梁姿比他们大不了几岁,很好说话的样子,后面提的问题五花八门,越来越歪:   “Madame,你的裙子好好看,是在哪里买的呀?”   “老师,法语专业真的有很多人去非洲吗?”   “Madame,你有看《Emily in Paris》吗,网上说它拍得很离谱,你觉得呢?”   梁姿拉了把椅子坐在他们旁边,不能自已地笑了一声。   问题很多,很好。   以她在巴黎的这几年来看,她一定会说,离谱。   但是她不能这么回答,太片面了。   梁姿仔细斟酌,只说了一句:“Chacun son Paris,每个人有她的巴黎。”   人和人的巴黎是不一样的。   她住两千欧一晚的五星级酒店,开窗就是旺多姆广场。   他住四十欧一晚的青年旅店,跟世界各地的年轻人谈天说地。   他去Le Bourget机场坐宽敞清净的私人飞机。   她跑到压根就不在巴黎的Beauvais机场坐廉航飞机。   她把门前的林荫马路买下来,仅供自家使用。   他抱怨巴黎地铁又脏又慢,小偷层出不穷。   他在塞纳河的游艇上单膝跪地,对那个她说“Marry me”。   她在蒙马特的爱墙前拍下情侣合照,最后看着他和另一个人喜结连理。   她和他只是共同生活在一个叫“巴黎”的地方。   他们从不会相遇。   梁姿拿着纸和本回到了办公室。   周蓓问她:“你觉得这些孩子怎么样?”   她肯定地说道:“挺活泼的。”   周蓓点点头,“孩子都是聪明孩子,但是,梁姿,你第一次带法专的大一学生,不知道你了解过没有,这个专业吧,每年都有几个学生特别不喜欢学法语,还有几个就是学不会,数学物理一点就通,到了法语,怎么教都没用,你要是碰到这样的,千万别生气,平常心。”   梁姿笑着应下:“好的周老师,您放心。”   从进校门的那一刻起,她就跟自己说好了,她的工作是教,不是教会。   作为老师,她会好好上课,至于学生们学不学,愿不愿意学,随便。   回家的地铁上,梁姿拿出手机,发现自己被拉进了一个微信群,名叫“9.10教师节快乐”。   她以为是学校又要搞什么教师节活动,点进去才知道,是郑述建的群,王雨薇把她拉进去的。   上个礼拜的婚礼,几个人喝到最后不舍得散场,郑述嚷嚷着再聚一次,王雨薇在旁边附议。   梁姿没想到,他们那天醉得不省人事,还真把这事记住了。   王雨薇在群里写道:   【9月10号周五晚7点,在任平安家里吃饭,给两位老师庆祝节日@梁姿 @谢绍】   【爸妈那天不在家,大家尽管来!!】   梁姿看了两遍群里的头像,七个人,都是那天婚礼上认识的人。   没有清泽。   她回复:【好,谢谢大家,周五见】   ——   清泽这一个礼拜都在思考一个问题:怎么才能见到梁姿?   他思来想去,不那么刻意的办法只剩下一个了。   让任平安组个局。   周三这天,清泽坐在办公室里,面前摆着Louis给他点的难吃沙拉,准备利用午休时间给任平安打个电话。   他还没点开微信,郑述就给他发来了消息:【清老板,明晚上有空吗?一起去任平安家里吃饭啊】   他问:【都有谁?】   郑述:【就是婚礼上的那些人,你都见过】【哦,还有谢绍的相亲对象也来,你可以来认识认识哈哈哈】   清泽记得明天晚上有个可去可不去的饭局。   既然是去任平安的家里,那这个饭局他就不去了,正好当面拜托他。   顺便看看让谢绍这种铁树开花的是什么样的女孩。   他发送:【好】   郑述:【那我拉你进群吧?】   清泽非常不喜欢那些乱七八糟废话一堆的微信群,他往嘴里塞了片沙拉叶子,皱着眉头回道:【不用,你把时间和地点发给我就行,顺便跟Adrian说一声我会去】   他又给Louis发了条微信:【不许再订这家的沙拉了】   调味汁聊胜于无,味道干巴巴,比日内瓦的某些餐厅还难吃。   他为什么要吃这种东西,他又不是狗。   哼。   ——   周五晚,七点十分。   叮咚。   第一位客人到了。   任平安步伐沉重地朝门口走去,打开门的那一刹那,心情跌到谷底。   身高腿长的清泽毫不知情地站在门口,嘴角一咧,露出一排小白牙,“Adrian,给你带了六瓶香槟。”   任平安又在心里把郑述骂了一遍。   什么玩意,天天瞎叫人。   “谢谢清老板,”任平安假笑着接下,“老板还是到得这么早。”   “今天公司没什么事。”   清泽跟着任平安走进去,“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没,没有,你在客厅坐着就行。”   “是谁来了呀——”王雨薇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是清老板——”任平安回她。   “哦。”   王雨薇正在调糖醋小排的酱汁,笑得幸灾乐祸。   今天有好戏看。   清泽在沙发里等着,根本没想过梁姿也会来。   因为王雨薇根本不会安排他和梁姿参加同一场聚会。   因为任平安也只字未提。   他无聊得走进厨房,抱出一摞碗,在每个座椅前摆好了碗筷。   几个朋友陆陆续续都到了,林晚樱碰见顶头上司,又愣了一下。   清泽和善地笑了笑,“你把我当朋友看就好,可以叫我Loch,或者清泽。”   “或者清老板。”郑述在旁边补充。   林晚樱点头,“好的,Loch。”   怎么还是像在汇报工作。   她转头在王雨薇耳边悄声问道:“姿姿今天来吗?”   王雨薇:“来。”   林晚樱看了一眼谢绍,又看了一眼清泽,迷惑了。   她小声确认:“姿姿的前男友,是不是清泽?”   王雨薇:“你让她跟你说吧。”   林晚樱:“……那今天这场面有点大啊。”   王雨薇捂着嘴,嘻嘻哈哈地坏笑,“实不相瞒,我从昨天就开始期待了。”   “姿姿知道清泽在这吗?”   “不知道,她要是知道,肯定不来。”   在王雨薇的催促下,大家纷纷上了桌。   任平安为了照顾饭局,选了个最靠近厨房的位置,坐在了谢绍旁边。   郑述则是坐在了清泽左边,清泽晃了晃他干净的左手。   郑述明白过来,又换到了他的右边。   “谢绍,”郑述打趣道,“相亲对象什么时候来?”   谢绍笑着说:“马上就来。”   清泽有点好奇,“谢博士相亲也能相中?”   “不是相中,就是朋友,但确实是相亲认识的,挺聊得来的。”   郑述:“清老板,谢绍这个对象朋友可是不一般,特别能喝,小半瓶白酒下去都不上脸,还在那文文静静的,把我们挨个送进了酒店房间。”   清泽听得一愣一愣的,佩服极了,“比我厉害。”   王雨薇和林晚樱听得想笑。   任平安听得想死。   他等待着下一声门铃响起,宛如等待一颗定时炸/弹/爆炸。   防止事态逐渐尴尬,任平安提议:“咱们要不聊聊别的吧?”   “啊对,”郑述依然插科打诨,“我忘了,清老板也单身呢,我还是不说了。”   清泽无奈地笑,“这是谢绍的相亲对象,怎么说得我要抢一样。”   郑述回想了一下,“那倒是不会,你那个前女友不是个大大大美女吗?她可能不符合你的审美。”   又富有求生欲地对王雨薇和谢绍说:“不是说不好看的意思,也很好看。”   任平安:……快闭嘴吧别说了。   清泽:没错,他的梁老师就是大大大美女。   叮咚。   门铃再一次响了,任平安被吓得一激灵,筷子都没拿稳,落在桌子上,咚咚当当。   王雨薇自告奋勇,“我去开门。”   梁姿笑盈盈地站在门口,“我去给你们买了点水果,晚到了一会儿,不好意思。”   “没事,还没开始吃呢,”王雨薇把帆布袋接过来,郑重其事地说道,“梁老师,给我振作起来。”   “?我怎么不振作了?”   梁姿一头雾水地跟着王雨薇进了餐厅。   懂了。   这个人就算穿黑色t恤也还是那么显眼,手里握着一个无色玻璃杯,懒懒散散地坐在椅子里跟旁边的郑述说笑,侧脸线条清晰又骨感。   从七月十号到九月十号,她和他整整两个月没见了。   可是她有种错觉,她和他上个礼拜才见过。   她在一个雨天给了他一个创可贴,他们闲聊了几句,他上车离开了。   今天,他们在朋友家又见面了。   清泽像是觉察到了什么,撩起眼皮朝门口看过去,倏地,他表情一僵,黑眸里笑意全无,清淡如水的目光一秒烧到滚烫,紧锁着那个仿佛凭空出现的女人。   松垮的白衬衫里是她常穿的黑色吊带,脸颊红扑扑,似乎是一路赶过来的。   那双眼睛又亮又灵,视线和他相对的那一瞬,她的鼻尖很明显地收缩了一下。   清泽知道自己喜欢她很久了。   可是他又觉得,他是在刚刚过去的那一秒才喜欢上她的。   每一次和她见面,他都这么觉得。   他双唇微启,刚要开口喊她,只听见一道不属于他的嗓音说道:“梁老师,你来了。”   清泽的眼神寻着声音的来源,眼睁睁地看着谢绍跟梁姿打了个招呼,站起来,走到了她面前。   嗡——   他的后脑勺实实在在地被人抡了一棒槌,抡得他眼冒金星,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好受的,脑子也不转了,只剩下一个想法——   什么梁老师,那是谢绍该喊的吗??   梁姿收回视线,朝谢绍微微一笑,“谢老师。”   “梁老师,谢绍一直在念叨你,”郑述尽职尽责地起哄,“行了,两位老师都到齐了,咱们可以过节了。”   “不对,”他一拍大腿,“那天婚礼,清老板早走了,是不是没见过梁老师?”   清泽的眼睛盯着梁姿的脸,一言不发。   他把杯子放在无人注意的大腿上,用手掌攥住,指腹被他压得发白,指节也弯得泛白。   生平第一次,一种熟悉的情绪以一种陌生的强度,不留余地地将他掌控。   王雨薇和林晚樱在一旁看戏。   任平安根本没眼看,一会儿望天一会儿望地。   其他人不知所以,感觉屋子里的气氛好像有些奇怪。   谢绍说道:“那我介绍一下吧 。”   他指着梁姿,“这是梁姿,外院法语系的老师,是我的同事,也是王雨薇的大学同学。”   又看看清泽:“这是清泽,是我的本科同学,现在是Hermance的ceo,大家不用拘谨,都是朋友。而且,Loch也是正儿八经的数学博士,人很随和的。”   随和的Loch眼角快结冰了。   他不轻不重地把杯子撂在桌上,从椅子里站起来,腰背挺直,声线平稳,“你好。”   梁姿点头,再一次迎上他的视线,神色如常,“你好。”   作者有话说:   这一秒,小狗兴高采烈:“好哦!!”   下一秒,小狗耷拉着脑袋:“一点也不好。” 第80章 单身   清泽也点了下头, 稳稳当当地坐了回去。   清冷的眉眼在落座的那一刻忽然恢复正常,就像真的结识了一位寻常朋友,笑容亲切有礼貌。   梁姿则是瞄了一圈桌上的位置。   又只剩下一个空位了。   又是清泽的左手边。   头一回, 她不知道是坐还是站。   “Adrian。”郑述的声音适时响起。   任平安坐在谢绍旁边假装神游, 听见自己的名字, 他目不斜视地看着郑述,“啊?”   郑述嬉皮笑脸地说道:“你坐Loch旁边吧, 给梁老师腾个地方。”   ……?   任平安呆住了。   为什么是他, 靠。   他艰难地咽了下嗓子,用余光瞧了眼清泽。   清泽仿佛置身事外,拿着杯子慢条斯理地喝水,根本没在看他。   他怀疑清泽都没听见这句话。   他又看向梁姿。   梁姿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好像在说:我很想坐在你这里。   他最后扭头看了看谢绍。   谢绍对着他微笑, 带着几分客气,好像在说:Adrian,麻烦你了。   任平安在心里嚎叫了一声。   他太难了。   他为什么要坐在谢绍旁边。   他为什么要在家里请这个客。   他在脑子里快速梳理了一遍形势。   一边是已经结束关系的情侣,一边是正在来往的相亲对象。   一边是两个人尴尬, 一边是两个人开心。   一边是清泽弃权, 一边是梁姿和谢绍投他换座位。   那就换吧。   任平安横下心,刚要张嘴表态, 又听见有人叫他:“Adrian。”   任平安想改英文名了。   清泽的胳膊搭上左边椅子的椅背,食指在红木上一敲, 对他平淡开口:“你坐我旁边来吧, 我正好有事跟你说。”   “……好。”   任平安的动作又慢得像树懒了。   他缓缓地站起来,对梁姿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梁老师, 你坐。”   然后一步一步走到了桌子对面, 在清泽旁边慢吞吞地坐了下来。   如坐针毡。   梁姿的动作与他形成鲜明对比,她向前迈了两步,一个侧身,呲溜滑进了椅子,坐好了。   虽然斜对面就是清泽,但是她可以不往那边看。   “梁老师,你要喝什么?酒还是饮料?”谢绍问她。   她说道:“水就好,谢谢。”   “真不错,人都到齐了,”王雨薇在旁边活络气氛,“这顿饭有两个目的,第一个是要谢谢大家从天南海北赶过来参加我和任平安的婚礼,真的很不容易,我超级感动。第二个目的呢就是给梁老师和谢老师庆祝节日,祝他俩教师节快乐!!”   郑述跟王雨薇打配合,大声祝贺:“教师节快乐!!”   梁姿和谢绍不约而同笑了一声:   “谢谢。”   “谢谢你们。”   清泽坐在二人对面,目光含笑,手掌在任平安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   “Adrian,你不讲两句?”他压低嗓音问他。   任平安肩膀一塌,将将松了口气。   他以为清泽要跟他说:看你干的好事。   他就说,清泽和梁老师分开快三年了,应该分干净了。   也没听清泽提过复合。   是他庸人自扰了。   任平安心情舒畅,端起酒杯吆喝道:“咱们碰个杯吧!”   叮叮当当的那几秒,梁姿刻意地低下脑袋,无处安放的视线被一只手吸引过去。   环着水杯的手指干净修长,指间空无一物。   她知道这是谁的手,因为她用唇瓣磨过千百次。   梁姿收回杯子,仰头喝了小半杯水。   桌上的几个人在讨论去年都是怎么过的,梁姿的眼里只有王女士做的糖醋小排。   她好几年没吃过了,有一次做梦还梦到过,十分想念。   这次她的位置很不错,伸手就能夹到。   梁姿一边听,一边勤勤恳恳地啃排骨,最后还不忘舔舔嘴边的糖醋汁。   她很需要一张纸巾来擦擦手。   对面发出了一声轻笑。   她很确定,是清泽在笑。   梁姿抬眼看过去,清泽把手边的纸巾盒递给她,大大方方地问道:“梁老师,拿几张吗?”   “谢谢。”她抽了三张。   清泽又把纸巾盒递给谢绍,“谢博士也拿几张?”   谢绍笑着抽了两张,“谢了,贴心。”   “清老板,”郑述纳闷地问道,“你那个传说中的前女友是不是把你教得挺好的?之前也没见你这样。”   清泽搭了他一眼,“这也用教?”   “那就是现在有新女朋友了?”   “没有,单身,”清泽马不停蹄地否认,又像在昭告天下,“单身快三年了,说八百遍了。”   梁姿和没听见一样,用纸巾擦指腹。   擦完,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西兰花。   单身三年有什么了不起,她也单身三年了。   等梁姿把西兰花吃完,谢绍在她旁边说道:“梁老师,你是很喜欢吃糖醋排骨吗?”   梁姿眼睛一弯,“也不是,但是王雨薇做得很好吃。”   她瞟了一眼盘子,还剩一半,她问:“你是不是夹不到?我帮你?”   谢绍顿了顿,“好,谢谢你。”   他刚要把碗和筷子交给梁姿,眼前却出现了一只大手,手心朝上——   “我帮你夹吧,我这儿更近。”   清泽朝他伸出一只胳膊,眼睛看着他,积极的服务热情在目光中闪烁。   “哦,也可以,那就不麻烦梁老师了。”   谢绍把碗筷递给了清泽。   梁姿点点头,“没事。”   遇上一个爱给人夹菜的,那就让他夹呗。   清泽接过谢绍的碗,把另外半张桌子的菜全扫了一遍,也不问谢绍吃不吃。   林晚樱大着胆子,跟王雨薇偷偷说ceo的坏话:“我理解的对吗,为了不让前女友给相亲对象夹菜,所以自己动手给相亲对象夹菜,这可以列入求偶行为大赏了吧?”   王雨薇:“这就求偶了?偶知道吗?”   “可,可以了,Loch,”谢绍眼看着他的碗快装不下了,连忙制止,“够我吃的了。”   清泽把一座小山运回来,坐下,“不够再跟我说。”   郑述见状,也把自己的碗递给了他,“清老板,也帮我夹一下菜吧,不要芹菜和香菜,谢谢。”   清泽抿了抿嘴唇,“……好。”   他左手接过筷子,站起来,长臂一伸,又是一通乱夹,柔顺的黑色短发垂在额头,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梁姿看着忙前忙后的清泽,用手挡住了下半张脸。   掩去了她忍不住上翘的唇角。   吃完饭,王雨薇组织大家玩游戏,任平安又想抱大腿了。   而且还是两条。   “讨不讨厌,人家来吃饭的,你又让人家看数学。”王雨薇很是不满。   任平安:“最多二十来分钟,你们先玩别的。”   他看向清泽和谢绍两位纯数博士,不知选谁更好。   但是他绝对不能两人都选,按清老板刚才的表现,要是让他和谢绍看同一篇论文,可能会看出竞赛的效果。   没有必要。   清泽转了下眼珠,主动请辞:“太久没看了,业务生疏,还是让谢绍来吧。”   任平安拉着谢绍进了书房。   剩下六个人进了客厅。   王雨薇:“先打几局王者?”   郑述:“咱们现在六个人。”   梁姿:“我不会,你们玩吧,正好五个人。”   王雨薇:“不行,不能让我们梁老师干坐着。”   “没事,”梁姿站了起来,“我去厨房给你们洗点水果。”   话音刚落,一直沉默的清泽也站了起来,“我也不会,你们四个人玩吧,我去帮着洗水果。”   眼神极为坦荡,仿佛一心只想洗水果。   梁姿看了他几秒。   算了,说都说了,也不能不去。   她转身走向厨房。   清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郑述皱起了眉头,“不是我说,清泽今天有点太勤快了,好歹也是个大老板,真就一点架子也没有,感觉比没当上总部ceo的时候还勤快。”   王雨薇冷哼,“大老板怎么不能勤快了,不就是洗个水果。”   厨房里,梁姿从帆布袋里把她买的水果逐件拿出来,一串麝香葡萄,一个红心柚,两个火龙果。   清泽倚在厨房门口,胳膊放在身侧,没进来。   梁姿也不搭理他,自顾自地用剪刀把葡萄剪成一小串一小串,剪到一半,她抬眼一看,人没了。   ……什么东西。   她低下头继续剪,一道身影笼罩下来,挡住了厨房的顶部灯光,视线都变暗了。   尖锐的清苦香气钻进了她的鼻息。   “任平安说他家里没有小苏打,咱们用面粉洗葡萄也可以。”清泽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梁姿承认,听见他温和的说话嗓音,她的心跳好像停了一拍。   可是她也记得他那天的冷淡态度,他对姚若蕾轻笑耳语的模样。   当然,现在的清泽和她没有关系了,她没有立场为后一件事生气。   “那你来洗吧。”   梁姿还是没看清泽,她挪开两步,给他腾出地方,拿起水果刀想要切柚子。   清泽根据任平安的提示打开柜子,蹲下来翻面粉,嘴上对她说道:“柚子也留给我吧,你去切火龙果。”   梁姿在这边切火龙果,清泽在那边放水泡葡萄,谁都没说话。   厨房里静悄悄的,哗啦啦的水流声也遮不住一对往日恋人共处一室的安静。   没过一会儿,清泽又站到了她身边。   梁姿等着他说话,可是他一点声音也不出,干站着。   梁姿知道清泽在看她。   她有点受不了了,边切火龙果边问:“你不切柚子吗?”   “只有一把水果刀。”   “那你出去吧,我一个人切。”   “没事,我等你切完。”   梁姿把水果刀搁在了案板上。   她抬眸,迎上那对漆黑清澈的桃花眼。   “你还是出去吧,”她心平气和地开口,“让他们看见不好。”   清泽一下变了脸色,冷着嗓子问:“让谁看见不好?”   作者有话说:   大家元宵节快乐! 第81章 烟瘾   梁姿答得从容不迫, “有一个算一个。”   清泽的鼻腔里哼出一声笑,脸上却一丝笑意也没有。   “梁老师就是梁老师,说出去的话一点都不带变的, ”他悠悠说道, “前后这么一致, 怎么想起来去相亲了?梁老师这几年改性了,又打算结婚了?”   梁姿点点头, “不行吗?清老板又想跟我结婚?不好意思, 跟你,不结。”   清泽垂眼看着她,唇角轻勾,似乎在笑她异想天开。   他凉凉地说:“梁老师, 想多了。”   “那就行, 水果你来洗吧,辛苦了。”   梁姿侧身,走出他的影子,离开了厨房。   她回到客厅, 往沙发上一倚, 舒舒服服地看起了手机。   郑述握着手机如火如荼地打游戏,抽空对她问:“梁老师, 清泽呢?”   梁姿面不改色,“哦, 只有一把水果刀, 他说他来切,我就回来了。”   郑述:“真勤快。”   两局游戏打完, 清泽端着两个果盘回来了。   他把盘子放在茶几上, 搬了把椅子过来, 沉默不语地坐在了沙发的另一边,跟梁姿隔了十万八千里。   赌气一样。   梁姿的眼神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瞅了眼果盘。   葡萄洗得晶莹剔透,柚子掰成一瓣一瓣,火龙果切得果粒均匀,旁边放着一小把牙签。   她伸手捏了串葡萄,窝在沙发里边吃葡萄珠边看手机,品得津津有味,把挖井人完全抛在了脑后。   这家水果不错,挺甜。   “我天,清老板,你是欠Adrian钱了吗??”郑述难以置信地问道。   林晚樱也震惊了。   她还记得她在展览开幕式上看到Loch的时候,他穿着剪裁合身的西装,台上谈笑自若,台下温文尔雅,怎么看都是一个很成熟的领导者。   她实在没想到,事事严格的ceo私下里是这么跟朋友相处的。   那跟姿姿在一起的时候得是什么样啊??到底是犯了什么事,才能被钉在前任的耻辱柱上啊??   “没有,就是随便洗了一下切了一下。”清泽说道。   书房里,谢绍给任平安讲完了证明。   任平安收着草稿纸,在心里暗暗琢磨,梁姿就是清泽前女友这件事,谢绍有没有可能知情。   郑述婚礼那天,他记得他跟他们提过“梁老师”,好像也说过,梁老师在读法国文学的博士。   还说了什么呢?好几年了,他记不太清了。   从今天的反应来看,郑述这傻子是肯定不记得了,要不然也不会把清泽叫来。   但谢绍呢?   任平安状似闲聊,实则探询:“谢绍,你对梁老师,什么想法?”   谢绍用食指支了下鼻托,“朋友啊。”   “没别的想法……?”   “梁老师好像没别的想法。”   “我问你呢。”   谢绍笑了一声,“梁老师好像在巴黎待了七八年。”   “……所以呢?”这跟他的问题的关系是?   “没有所以,对了,”他看向任平安,“清泽这次为什么回国?”   咚咚咚。   任平安心里又打上鼓了,跟人精说话可真累。   “上次咱们吃饭,他好像说了,公司这边有点事,具体的我也没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谢绍摇头,“没事,就问问。”   谢绍走回客厅,用牙签插了一小块方方正正的火龙果,“这是谁切的果盘,这刀工,练过吧。”   郑述对着清泽扬扬下巴,“只知道切,不知道吃,燃烧自己,点亮别人,咱今天过节日怎么把清老板给忘了。”   谢绍绕到清泽旁边,“清博士,我说你怎么不看论文,合着是跑去切水果了?”   清泽笑答:“确实,还不如去看论文。”   他抓着玻璃杯喝了口水,短短二十分钟,已经是第二杯了。   郑述看笑了,“清泽,你是犯烟瘾了吗?怎么一直在喝水?”   听见这句话,一直看手机的梁姿抬起了头,她甚至顾不上掩饰,眼睛定定地指向清泽。   清泽转着手里的水杯,云淡风轻地回答:“早戒了,就是渴。”   任平安面有疑惑,“清老板抽过烟吗?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之前抽过几天,” 清泽似乎不想聊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咱们玩什么游戏?”   梁姿收回视线,又低下了头。她盯着漆黑的手机屏幕,脑子里只有一个词。   烟瘾。   那能是几天的事吗?   一屋子的人讨论了半天,都不知道玩什么游戏比较好。王雨薇又想起了数七,被任平安立刻否决,“别了,咱们还不如直接去睡觉。”   有梁姿和清泽,现在又多个谢绍,玩什么玩。   不过,也可以给他们仨单组一个局,直接请出家门,省心。   “那就玩颠三倒四七上八下,”王雨薇讲着游戏规则,“一般的数字就正常报数,数到3的时候说4,数到4的时候说3,数到7的时候不说话,手指向上指,数到8的时候也不说话,,手指向下指。”   “还是老规矩,输的喝啤酒,都谁不能喝?”   清泽:“开车了,我做俯卧撑吧。”   林晚樱:“我也开车了,而且,身体,不适,给大家买几瓶啤酒行吗?”   谢绍:“我酒量一般,先喝着,不行的话我也改做俯卧撑吧。”   任平安:“我跟谢绍一样。”   王雨薇“啧”了一声,摆摆手,“行吧行吧,输一次做五个,我拿备忘录都给你们记上。”   谢绍从清泽身边离开,捋着茶几走到了梁姿面前,“梁老师,我坐你旁边可以吗?”   梁姿放下手机,往沙发里面挪了挪,“谢老师请坐。”   招待人任平安也搬了把椅子,眼角“嗖”地掠了一下清泽。   又喝上水了,清老板可能真的是属湖的。   他把椅子放到了清泽和谢绍中间,企图达到一个息事宁人的目的。   但是架不住有个喝了酒的王雨薇。   这一个晚上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轮到梁姿就是3,一轮到谢绍就是4,两个人“4”“3”“4”“3”了好几回。   王雨薇顶着脸颊的两团酡红,一插腰,指着梁姿和谢绍大声说:“你俩这一晚上,怎么一直在颠鸾倒凤。”   被指到的两位当事人出现了一瞬间的失语症状。   梁姿:“王女士,颠三倒四。”   谢绍:“对。”   几个朋友“哈哈哈哈”笑出声来,郑述差点笑到打鸣。   只有清泽一个人嘴边挂着浅浅的弧度,瞥了一眼自己的杯子,空了。   “我去倒杯水。”   他起身走进厨房,没开灯,站在流理台前咕咚咕咚喝了半杯凉水。   昏暗的房间里只能看到男人微微扬起了脖子,突出的喉结在流畅的脖颈线条上滚动了几回。   聒噪的嬉笑起哄声在耳边渐渐消停了。   八个人闹到十二点多,一个接一个地打起了哈欠。   “咱们今天就到这吧?”任平安对着大家说话,眼睛却望向王雨薇。   王雨薇拍板决定:“行,你们几个做俯卧撑的,准备准备吧。”   她对着手机念道:“任平安,40个,谢绍,25个,清泽,50个。”   三个人纷纷站到客厅的空地上,谢绍跟清泽笑道:“Loch,数凑得挺整。”   清泽笑了一声,“你也挺整的。”   “梁老师,”王雨薇继续点名,“你去给谢老师数一数,不许放水。”   梁姿“哦”了一声,“好。”   郑述毛遂自荐,“我去给清老板数。”   王雨薇:“那我就给我亲爱的老公数吧。”   清泽看了看梁姿,又别过眼去,他蹲下来,两手撑地,长腿伸直,趴在了地上。   梁姿站在谢绍前面,强迫自己不去关注那道上下起伏的黑色身影。   可是根本做不到。   他青筋突起的胳膊像两条性能很好的弹簧,压下去又轻松地弹起来,下垂的t恤再一次勾勒出他的宽肩窄腰,纯黑的颜色让男人的轮廓更加清晰。   如果说四年前的梁姿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四年后的她更没办法。   那些不知疲惫的温柔夜晚不可避免地侵入她的思绪,嘴却还在给谢绍数数。   这样不行。   向来文明的林晚樱在她旁边说了句:“卧槽。”   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   谢绍第一个做完,从地上站了起来。   梁姿例行公事地夸赞道:“谢老师,厉害啊。”   没过几秒钟,另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也站了起来,头发有点乱,气息有点喘。   他瞧了一眼梁姿,梁姿什么也没说。   郑述:“清老板,可以啊,也就五十多秒吧。”   清泽不在意地“嗯”了一声,长眼睫毛垂下来,蹲在任平安旁边鼓励道:“Adrian,加油。”   任平安趴在地上艰辛地做最后十个,鬼哭狼嚎。   四…三…二…一…!   “哎呦喂!”   任平安做完四十个俯卧撑,一骨碌倒在了地板上。   他有气无力地说道:“咱这一屋子的人,也三十多了,怎么还这么卷。”   “卷什么卷,你自己输了四十个,”王雨薇数落他,“给我站起来,看看谢老师,和梁老师颠鸾倒凤了一晚上,不是,颠三倒四了一晚上,人也没事。”   再笑就不合适了。   几个朋友用手挡住嘴,还是发出了想忍却没忍住的轻笑声。   清泽一声不吭,嘴唇闭合,抿成了一道线。   任平安果真爬了起来,无奈地说:“王雨薇,咱能把话过一遍脑子再说吗?”   王雨薇是真喝多了,“怎么没过脑子了,我是说你不站,又不是说你不举。”   任平安:“……靠。”   这回,梁姿也倚着林晚樱哈哈笑出了声。   一群人晃到楼下,各自商量怎么走。   林晚樱:“谁住黄浦那边,我可以带你们一路。”   两位朋友:“我。”“还有我。”   谢绍:“我和梁老师都住虹口,我俩打车回去吧。”   清泽突然冒出一句:“谢绍,我顺路,我送你吧。”   他看看梁姿:“梁老师一起?”   梁姿沉默地跟在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后面,心有埋怨,于是给他俩比了比身高。   谢绍仿佛感知到了身后的目光,拉着清泽站在了原地。   他转过身,对梁姿一笑,问道:“梁老师,我和Loch是不是差不多高?”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加塞   清泽一听, 双腿并拢,肩膀打开,下巴微扬。   淡漠的眸光注视着梁姿, 一脸的无所谓。   梁姿耐着性子笑了一下。   又来了。   他们这些男的, 真无聊。   她用眼神在两人头顶扫了扫, 非常敷衍,“嗯, 差不多。”   清泽的眼底闪过一丝得意的小火苗——   “好像谢老师更高一点。”梁姿善解人意地把话说完。   小火苗顿时熄灭, 连火星子都没剩下。   谢绍拍拍清泽的后背,转回去往前走,“Loch别灰心,三十一, 窜一窜。”   “呵, ”清泽哂笑,“还窜呢,成窜天猴了。”   梁姿抿住嘴唇,一点笑声也没露出来。   她越想这句话, 越觉得不对劲。   谢绍的笑骂声从前面传了过来:“清泽, 你说谁是窜天猴??”   三个人嘻嘻哈哈地走到了停车位。   清泽拿车钥匙开车,叫住了谢绍:“谢博士, 你坐副驾驶吧,咱俩正好聊聊天。”   谢绍点头, “好。”   谢绍坐进去之后, 清泽走到后排,打开车门, 英挺地站在一边, 像个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绅士。   他看向三步以外的梁姿, 右手小臂抬高,送上自己的手机,“梁老师,请坐。”   “谢谢。”   梁姿接过手机,弯腰进车。   没解锁。   清泽的手机好像还是原来的那个,她可以擅作主张试试之前的密码,902701,但是她觉得不礼貌。   “清老板,”她把手机举到两个座位之间,“你解锁一下?”   清泽不紧不慢地系安全带,随口说道:“902701。”   “哦。”   梁姿打开手机,找到地图,输入自己的地址。   她怕看到会让她失眠的微信消息,手里像握着块烫手山芋,手指在屏幕上按得飞快。   可是,让她失眠的消息还是从屏幕上方滑了下来:【姚若蕾:ok,那你来订时间吧,我都有空】   梁姿盯着它出现,又盯着它消失。   就当什么也没看见吧。   她暂停的手指继续按了几下,把手机还给了清泽,“好了。”   清泽接了过来,手机背面残留了些许体温,细细密密地传进了他的掌心。   “所以咱俩先把梁老师送回家,然后再送我?”谢绍问道。   清泽握着手机,仔细地浏览了一遍地址,“对。”   梁姿安静地坐在清泽的正后面。   她回想了一下,清泽的车她坐过无数回,坐在后排还是第一回 。   也很好,坐在司机后面,安全。   “单纯做纯数学的真不多,拿我们院举例子,研究微分几何和偏微分方程的教授有七八位,都得跟物理和应数挂上。但是像代数,数论,拓扑,这几个方向人就很少。”谢绍说道。   清泽点头,“能理解,纯数挣不来钱,做的人肯定少。”   谢绍笑了一声,“你说,一个做代数拓扑的人去公司面试,hr问会什么,估计只能回答,我会算cohomology。”   清泽也笑出声来,“我要是hr,我就招进来,脑子起码没问题。”   谢绍往后排瞅了瞅,梁姿对着车窗外的景色发呆,对他俩的谈话大概毫无兴趣。   “咱俩说点别的吧,再聊数学,梁老师要睡着了。”谢绍建议道。   “没事,”梁姿转过头看他,“好像挺有意思的。”   完全可以把对话里的“纯数”换成“文学”。   谢绍也扭着头,跟梁姿解释:“我和Loch的博士论文都是做代数拓扑这个方向的,所以聊得比较多。梁老师了解过代数拓扑吗?algebraic topology?”   梁姿看着上海的夜景,恍惚想起了那晚的绿松石餐桌,摇晃的蜡烛,披萨面胚,男人手指间的她的头发。   还有刚才的微信。   “没有。”她说道。   哔哔哔——   一派安宁的车厢里猝不及防地响起了刺耳的鸣笛声。   梁姿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谢绍急忙转过头,慌张地问驾驶座上的清泽,“Loch,怎么了吗?”   清泽稳稳当当地搭着方向盘,望向前方,语气淡淡,“没事,有人加塞。”   谢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咱们也不着急,加塞就让他加吧。”   清泽“嗯”了一声。   谢绍又对梁姿说:“拓扑学其实还挺有意思的,梁老师要是感兴趣的话,我改天给你讲讲,这个可能需要画个画,比较直观。”   梁姿微笑,“好。”   “梁老师这个学期课多吗?”   “还好,两节二外,三节专业课,周一周五都没课。”   “我周三和周四也有课,时间合适的话可以一起下班?做做运动也行,你喜欢打羽毛球网球之类的吗?还是喜欢别的?”   “不太会,平常游泳比较多。”   “也可以,梁老师都会什么泳姿?”   “除了仰泳都会游。”   “梁老师,厉害啊,都是小时候学的吗?”   “蛙泳和蝶泳是小时候学的,自由泳是在法国读书的时候学的。”   车厢前排,自由泳老师的脸色冷若冰霜,可旁边两人说说笑笑了十几分钟,你来我往,根本没顾得上他。   清泽缓缓把车停在了梁姿家楼下。   “谢谢清老板送我回家,辛苦了,谢老师也是,你们好好休息。”   梁姿说完,开门下车,动作干脆利落,仿佛一秒都不想多待。   谢绍解开安全带,对车外的人喊道:“梁老师,你等我一下。”   他又跟清泽说:“Loch,我跟梁老师说几句话。”   “哦,”清泽没什么反应,“那你长话短说,我一会儿要跟北美那边开个会。”   谢绍想了想,“你要是着急的话,你就先回家,反正这离我家也挺近的,我走着回去就行。”   清泽:“……没事,我等你吧。”   一声门响,车厢里只剩下了清泽一个人。   那双漂亮眼眸透过挡风玻璃,直勾勾地看着楼门口的两个人。   谢绍和梁姿面对面站着,一开始还在说话,后面传来了几声笑。   清泽坐在车里,既听不清,也看不清。   只听得见自己越来越重的呼吸声。   他脖子一扭。   有什么好看的。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分开了,梁姿进了楼门,谢绍往回走。   他一上车,扣好安全带,低头发出一声快乐的笑。   清泽心里堵得一句话也不想说,他把手机递给谢绍,不得不开口道:“写一下你家地址。”   谢绍还是笑,“好。”   清泽咽了下嗓子。   梁姿肯定是跟他说了什么好玩的话了。   趁谢绍打字的时候,清泽抬起手,在他脑袋上胡撸了一把。   谢绍迷茫地抬头看他,“……Loch?”   清泽目光真诚,“你头上有东西。”   “谢谢。”   谢绍又低下了头。   清泽回忆了一下刚刚的触感。   有点硬,有点扎手。   好像还是他自己的头发更软,摸起来更舒服。   一个晚上了,清泽的心情终于好了那么一点点点。   谢绍把手机还给他,随口一问:“Loch,你觉得梁老师人怎么样?”   清泽低头看着手机,闷声说道:“挺好的。”   “我也觉得,她有的时候,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可爱。”   清泽换挡倒车,没有接话。   ——   第二天下午,林晚樱带着两杯四季拿铁,直接杀到了梁姿家里。   她把奶茶往茶几上一放,“讲讲?”   梁姿握住吸管,对着塑封包装扎得稳准狠,满足地嘬了一大口。   “梁老师给你讲讲法语?”她问。   林晚樱:“清泽,我真的,一晚上都没怎么睡觉,就是不明白,咱姐们为什么对这个大帅哥   前男友绝口不提。”   她语气一转,“梁老师,很明显,我们ceo还爱你。这样,你去跟他复合,让他把我提成中国区总经理,然后你再跟他分手,工资咱俩二八分,你觉得行不行?”   梁姿又笑倒在沙发上,“你和王雨薇是不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说话都一个样的。”   “也不是没可能,我跟她都是在一妇婴出生的。”   梁姿笑意渐笑,问道:“林经理,你昨天是用裸眼看出来的吗?”   林晚樱:“也不是,你俩的伪装做得还不错。是婚礼那天,你不是晚到了吗?他知道我认识你,就来问我,你为什么不在。我一想,你那个数学博士前男友八成就是他。”   她边喝奶茶边感叹:“梁姿我跟你讲,清泽那天真的是帅得惨绝人寰,他的西装是oversize的那种,轻轻松松打败在场所有男士。”   梁姿:“哦。”   就清泽那个衣柜,能把一套衣服挑出来已经很不轻松了。   见梁姿油盐不进,林晚樱单刀直入,“谁甩的谁?”   梁姿思考了一阵,“是他提的分手,就算是他甩的我吧,不过分得挺和平的。”   “为什么分?”   梁姿又思考了一阵,“我俩是因为,我俩有一天会分手这件事,分手的。”   “……说人话。”   梁姿把话重新组织了一遍:“他觉得我对待感情不认真,总有一天要把他甩了,所以他就先把我甩了。”   林晚樱生生听笑了,“这个分手理由还挺新鲜的,那清泽现在跟你这样,是什么意思?”   梁姿笑眯眯的,“那你应该去问清泽呀,林经理。”   林晚樱回她一个温柔的笑,“我不敢的呀,梁老师。”   她勾住梁姿的肩膀,鬼鬼祟祟地说:“你和你大学那个男朋友分手不是因为他不行吗,我以为清泽也不行呢。”   梁姿实话实说,“以前很可以,现在不知道。”   林晚樱:“那梁老师什么想法?”   梁姿笑了一声,“人家想当丈夫想当爸爸,我总不能拦着他不让他当。”   “嗯…”林晚樱若有所思,“那你就是更喜欢谢绍?我也觉得,你俩简直是太配了。”   梁姿只喝奶茶不出声。   林晚樱又问回来:“那万一清泽也不想当丈夫和爸爸呢?”   梁姿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林经理,说点别的吧,聊男的真的太无聊了。我给你讲讲法语?当ceo的时候用得着。”   林晚樱眼睛一亮,“你是不是还喜欢清泽?”   “我可没说。”   作者有话说:   没说不更,就是还更,具体的更新时间我写在置顶评论里啦~ 第83章 揶揄   清泽一晚上没睡着, 越想越生气,越气越精神,长长的睫毛在黑暗里上下翻飞。   他硬生生躺到早晨五点, 起床洗漱, 把自己关进了阁楼书房。   搬回瑞士的这两年, 他保持着一星期看一篇论文的习惯,工作再忙也没耽误过。   但今天不一样。   从早上五点到下午三点, 炽热的阳光照进天窗, 在尖顶房间里绕了半圈,清泽一口气读完了两篇论文。   他戴着金丝眼镜,神情专注,手边放着他写的几十张草稿纸, 铅笔尖还在孜孜不倦地划出沙沙的声响, 手掌外侧蹭上了一层铅灰。   大脑被数学占用,他勉强能够不去回忆昨晚的闹剧。   不去想,他手机的消息提示是不是和梁姿八字不合。   吧嗒。   清泽将手里的笔轻轻放在了桌上。   他摘下眼镜,阖上眼睛, 食指和拇指缓缓揉着眉心。   半分钟之后, 清泽再次睁开双眼,拿起了静了音的手机。   屏幕上的消息接踵而至, 大多数和工作相关,但并不紧急, 他周末一般不会去处理。   还有一通任平安的未接来电。   他拨了回去。   “Adrian, 刚才没看手机,有什么事吗?”清泽问。   任平安结结巴巴, “没, 也没什么事, 就,就是想跟你说说昨天这个局……”   清泽懒洋洋的黑眸里起了兴致,“那你说吧。”   任平安话有歉意:“我真不是想整这么一出的,完全是个巧合。你和梁老师,还有,谢绍,都是我和王雨薇的朋友,不让谁来都不合适。座位也是,我怕你和梁老师坐一起尴尬。”   “没事,”清泽说道,“你这个局组得挺好的,可以再来一次。”   “……这个是正话还是反话啊?”   清泽没接,反过来问他:“Adrian,我昨天有话想跟你说的,但是没来得及。”   任平安的声音透露出几分心虚,“什么话?”   清泽把手机换了个手接听,空出来的左手拿起铅笔,在草稿纸的空白处乱画。   他语气随意,“我是想拜托你,给我和梁姿组个局,不过正好,用不着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大段无措的空白。   任平安小心翼翼地试探:“清老板,要不你先给我一个准话,你是想跟梁老师单纯叙叙旧,还是想怎么着……?”   清泽边画边说:“想追她。”   他手腕一动,在纸上勾出来一只灵活的分叉尾巴。   任平安又沉默了。   清泽笑了一声,“说着玩的,别在意,我知道你为难。”   “好,行,那,你打算跟谢绍说这件事吗?”   清泽目光磊落,“能不说吗?找个机会,我会跟他说清楚。”   “不是,你想追梁老师,为什么昨天玩游戏的时候还坐那么远啊??”   清泽哼了一声。   能因为什么,因为他也有脾气。   “不乐意在沙发上挤。”他说道。   “那你还是赶紧的吧,这事我站哪边都不合适,但是我得提醒你,谢绍和梁姿在一个地方上班,见面容易着呢。”   清泽若无其事地“嗯”了一声。   “?清老板,真不着急?”   “不着急。”   “谢老师先发制人怎么办?”   清泽越画越来劲,语气轻巧,“发呗。”   他知道梁姿昨晚说的是气话,梁姿这人认准什么就是什么,她说不结婚,那就不会和任何人结婚。   其中当然包括谢绍,他总不能也是不婚主义。   反正谢绍一定会被拒绝,他有什么好着急的。   清泽挂掉电话,眼角含笑,颇有闲情逸致地给随笔画收尾,在小鲸鱼的背上添了一道水柱。   跟蓝蓝鲸鲸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   周四下午,梁姿才上完第一个星期的课,已经掰着手指期盼国庆节了。   周老师今天没来,办公室里就她一个人,她把学生的作业改完,瘫在桌子上不想起来。   梁姿看了眼时间,一个学生跟她约了下午四点半见面,现在还有十五分钟。   她挣扎着坐起来,打开电脑,跟巴黎的一位教授发邮件。   教授是导师牵线介绍给梁姿的,专门研究普鲁斯特。梁姿打算把她请过来做个线上演讲,就算是生日策划了。   今天上午,系主任夏老师对于这个提议表示很满意,希望把这个演讲办成全校性质的公开讲座,点名让梁姿来做翻译。   梁姿微笑答应。   这个点子的灵感来源于林晚樱,林经理那天在她家,又抱怨起对接的agency员工职级太高太难搞,她灵光一现,决定把她的活也外包出去。   梁姿发完邮件,门外刚好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她说道。   门后走进来一个女生,大眼睛黑白分明,是那天提问题的刘也言。   “Madame.”她打着招呼。   “Yaelle,你坐沙发就好,”梁姿站了起来,拉着椅子坐到了沙发对面,“想聊点什么?”   刘也言说道:“我觉得自己的发音好像不是很好听,口音有点重。”   两节课下来,梁姿确定,她是有这个问题。   梁姿在手机里找出一段标准的法语音频,“这样,我放一遍音频,你跟读一遍,我听一听,好吗?”   “好。”   音频:“du le mong de。”   刘也言:“都乐芒的。”   梁姿点头,知道是哪里不对了,她纠正道:“monde,嘴型圆一点。”   刘也言听懂了,一读:“忙的。”   来回重复了三遍,刘也言还是“忙的”。   梁姿又换了五句话,效果大同小异,听到的和说出来的压根不是一回事。   她双手托腮,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会这样。   自从去年开始教课,她经常问自己这句话,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刘也言看着仿佛被自己搞崩溃了的老师,自己捂着嘴笑了出来,“madame,我觉得我好像《老友记》里的Joey,输入‘abcd’,输出‘叽里呱啦’。”   梁姿安慰她:“你知道你像Joey,就已经比他好了,你说一句英语我听一下。”   刘也言:“Why is French so hard ?”   语调也还不错。   梁姿:“那你再唱首歌?生日快乐?”   一向外向的刘也言脸红了,小声唱了一句:“祝你生日快勒——”   没有,一个音,在调上。   梁姿想起了说中文的Louis。   “好,我知道了,”梁姿认真说道,“外语有的时候和唱歌差不多,都需要模仿,现在刚刚一个礼拜,门都没入,咱们慢慢来。其实语音语调也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可以顺利地表达你的思想。”   刘也言拧着眉头,不解地问:“可是我觉得语音语调很重要,而且,周老师跟我们说,您的口音很地道,让我们跟您好好学。”   梁姿沉吟片刻,“说话像法国人,当然是好事,但你有中国口音也很正常,因为你是中国人。像很多西班牙人和意大利人讲法语也会有自己的口音,可是不妨碍他们说得非常流利,言之有物。”   刘也言点头不语。   梁姿看得出来,小姑娘并不同意她说的话。   她鼓励道:“没关系Yaelle,口音是会随时间变化的,我后面会一直帮你,好吗?你这么聪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刘也言冲梁姿笑了一下,“谢谢您。”   梁姿把学生送出办公室,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她扫了一眼手机,谢绍给她发了微信:【梁老师,你还在学校吗?一起走吗?】   她回道:【今天和林晚樱有个约,改天吧谢老师】   室友乔可给她俩寄了一些自制的甜品和烤麦片,梁姿现在要去林晚樱公司取一下。   林晚樱本想让她周五过来,两个人还能一起吃个晚饭喜迎周末,但梁姿这礼拜实在是太累了,只想拿完东西直接回家,闭门休养。   梁姿站在写字楼楼下,给林晚樱发了消息:【到啦】   林晚樱:【等我一会儿,几位上司好像要下楼,我想跟他们错开】【不过没看到你的前男友】   梁姿:【好】   梁姿手机扔进包里,站在门口发呆,因为遇不到清泽,所以心境平稳。   她等得无聊,双手抱臂,往左右两边瞧了瞧,瞧见了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如果画展介绍册的照片也算的话,那就是两面。   女孩站在另一边,很明显是在等人。她梳着一个低马尾,穿着随性,有自成一派的画家风格。   没了口罩的遮掩,那张精致的小脸一览无余,杏眼率真清澈。   梁姿收起眼神,背对门口,注视着马路上的缓慢车流。   不多时,女孩说话了,嗓音和上次一样,又娇又飒:“诶?就你一个人啊?”   梁姿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等待着那道清冽的嗓音作出回答,可是迟迟没有听到。   一抹若有似无的冷香却飘了过来。   几秒之后,穿黑色西装的帅气男人站到她面前,虽然隔着礼貌的半米,但依旧强势占据了她的所有视线。   清泽微微低头望着梁姿,眼底漫出惊喜之色,“怎么在这儿?”   突如其来的相见让梁姿有点发懵,她缓了半刻才出声:“来找林晚樱拿东西。”   清泽点点头,“那正好,给你介绍一个人。”   女孩闻声,主动走了过来。   清泽说道:“这是姚若蕾,主业是画家,现在在帮莫歇做一些设计。”   他看着梁姿,浅笑道:“这是梁姿,是名大学老师,教法语。”   听见这个名字,姚若蕾的脸上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很快恢复正常,对梁姿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你好。”   梁姿也对她笑了笑,“你好。”   清泽刚要继续说,话语被来人打断,是莫歇中国区的三位总监,今晚要和清泽一起吃个饭。   总监们站在旁边没出声,梁姿开口道:“你们有事要忙的话,就先走吧。”   清泽默了两秒,“好。”   姚若蕾跟她道别:“那改天见。”   两个人一同转身,朝那几位走过去,梁姿看也没看。   可清泽又一个人走了回来。   梁姿往他身后瞄了一眼,其他四个人正在原地等着。   她搞不明白清泽要干什么,干脆等着他说话。   清泽的温和眉眼牢牢锁着她,一股脑地说道:   “今天要和中国区的几个总监吃饭,还有合作的两个艺术家,姚若蕾是其中一位。”   “她今天来公司,是要讨论新系列,她那天发微信让我定时间,说的也是这件事。”   “我和她真的只是朋友,她是清成阡的高中同学。”   “哦,”梁姿平淡地问,“清老板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清泽目光促狭,揶揄道:“梁老师不知道?”   梁姿抬起下巴,唇瓣一分一合,“不知道。”   清泽没说话。   梁姿觉得,他的视线似乎在来来回回地描她的唇线。   她不自觉地抿起嘴唇。   不许再看了。   清泽笑了一声,嗓子低沉,“梁老师这三年记忆力下滑得厉害,这个不知道,topology也没听过,自由泳还会游吗?”   梁姿一言不发地瞪着他。   清泽勾起唇角,“就说这么多吧。”   他的眼神沿着她的淡粉脸颊,往旁边挪了一寸,喉结轻轻震动:“梁姿,耳朵红了。”   转身迈着长腿走了。   三位总监排排站,脸上风平浪静,心里好奇死了。   公司内部一直在传,旁边这个姚若蕾就是Loch的女朋友,但今天一看,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虽然他们只能远观一个背影,可是也能感受到,Loch和这个女人之间有点东西。   这人是谁??   三个人还在各自犹豫,要不要问一下,只见ceo春风得意地走了回来。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清泽边笑边道歉,“遇到了正在追求的女孩,所以多说了几句话。”   三位总监一副了然的模样,乐呵呵地道喜:“Loch这么帅,一定能追上。”   姚若蕾也跟着笑,她低下黯然的眸子,掩去了那层秘而不宣的涩意。 第84章 确定   梁姿听见自己失常的心跳声混在一片车水马龙之中, 微弱而清晰。   她背过身,干净透明的大楼玻璃映出一张女人的脸,瞳仁明亮, 嘴唇嫣红, 双颊浅粉, 耳朵——   他说什么她就看什么啊?她才不看。   梁姿放偏视线,玻璃上景色模糊, 男人的清隽背影在簇拥之中越来越远。   他们走到路边, 一位总监打开了后排车门,示意让清泽先上。   清泽的脑袋点了点,似乎在道谢。   躬身的那一刹,他再次回过头来, 眼睛往她这里匆匆一瞥, 上车了。   迎面走来的林晚樱拎着通勤包和一个棕色纸袋,跟梁姿隔着玻璃招手。   “姿姿,你可能要在我们公司茶水间出道了,”林晚樱神情暧昧, “俩人说什么呢?大庭广众之下眉来眼去的, 姚若蕾还在旁边站着,清泽是真可以。”   梁姿冷静地说道:“没说什么, 打了个招呼。”   林晚樱:“骗谁呢,清泽那眼里都没别人了, 我都害怕他一不小心亲上去。”   “那倒是不会。”   亲个额头他都得问一遍。   梁姿低头看纸袋, “这个是给我的吗?”   “对。”林晚樱把袋子提起来。   还不轻呢。   梁姿打开一看,每一件都被打包得整整齐齐, 只有两份包装是透明的, 可以让她一目了然。   一盒马卡龙, 二十个,颜色柔和,饱和度低。   一大罐蜂蜜烤麦片,里面掺了很多种坚果,盖子上粘了一张橙色小纸条,字迹娟秀,“知道你喜欢放新鲜水果,所以你这份没有果干哦!”。   梁姿笑了一声。   她又往袋子下面翻了翻,剩下的东西都被裹上了一层白色油纸,用透明胶带固定好,每一份都贴了一张蓝色标签,她看见了“乡村面包”“多谷物面包”“抹茶曲奇”“巧克力曲奇”。   梁姿已经计划好了,拿一个面包出来明早吃,剩下的通通放进冰箱冷冻,当作镇宅之宝。   她忍不住感叹:“乔可的手是不是需要上份保险?”   林晚樱频频点头,“太需要了,今天早晨我尝了一下这个granola,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加了什么东西,超级好吃,我好羡慕她老公哦。”   “不用羡慕,她跟我说过,宁沧吃的都是她店里剩下的。”   林晚樱扑哧一笑,“乔老板真会过日子。”   她揽过梁姿的肩,“走,陪我去停车场,我送你回家。”   梁姿走在路上,怀里抱着沉甸甸的纸袋,想起了清泽刚才的话。   又打上哑谜了。   自从和清泽重逢,她就像进入了一场马里奥游戏,一局结束,从头再来,过去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地重复发生。   既然决定在上周五的晚上就做好了,那这一次,还是慢慢来吧。   反正着急的那个人不会是她。   林晚樱问:“那你和姚若蕾说话了吗?”   梁姿点头,“打了个招呼。”   “你觉得她人怎么样?”   “挺好的,我上次去看画展的时候就觉得她的画很有灵气,真人也是这种感觉。”   “嗯…我看不懂她的艺术,无法做出评价。那依你看,她对Loch有那个意思吗?我们都觉得有。”   “跟我没关系。”   “梁老师,让你说句话怎么这么难,咦,”林晚樱的声音一转,温柔起来,“姿姿,快看,前方出现了一只你喜欢的狗,好可爱。”   对面走过来一男一女,女生怀里抱着一只小比熊,它可能是刚从宠物店里洗完澡出来,全身雪白蓬松。   梁姿的眼睛弯出两道弧线,目光一直追着小狗。   小狗也用圆溜溜的黑眼睛看着梁姿,它可能有点怕生,只对视了几秒钟,就把毛茸茸的脑袋埋在了女生怀里。   蹭了蹭。   “……”梁姿扭过头,发梢一甩,“不看!”   ——   餐厅包厢里,清泽面前摆着一杯红葡萄酒和一杯水。   今天的饭局比较随意,他本来不打算喝酒,但是宴请的两位画家都想小酌一口,他和其他三位总监只能陪着。   Louis也想喝,可是他一会儿要开车,只能坐在旁边灌橙汁。   酒过三巡,气氛逐渐热闹,一位总监对清泽说道:“Loch,看你的戒指,我们还以为你已经有女朋友了。”   清泽笑了一声,当场转了转手上的铂金戒环,“还没有,这个不是对戒,是我一个人戴的。”   隔着两个座位,姚若蕾喝得面若桃花,酒杯早已空了两回,服务生站到她座位旁边,又给她添了半杯酒。   她端起高脚杯,喝了一口。   大概一年以前,她也问过相同的问题。   清泽也是这么回答她的,这不是情侣对戒。自那以后,她只要看到这枚戒指,就会很安心。   它的存在说明了一件事:   清泽不属于任何人。   另一位总监恍然大悟,“原来只是装饰,是我们多想了。”   姚若蕾跟着点了点头,好似要握紧最后一项证据。   清泽思索片刻,却应道:“不算是,之前戴的戒指不能戴了,但是又戴习惯了,所以就换了一个。”   姚若蕾状似随意地问道:“为什么不能戴了?它断了吗?”   清泽点头,“对,断了。”   姚若蕾不明白这个“断了”到底指的是什么,可是她清楚,就算她问了,清泽也不会告诉她。   她仰起脖子,又喝了几口勃艮第。   对面的总监面露钦佩,“若蕾真是好酒量。”   姚若蕾轻笑,“一般,也不算特别能喝。”   总监:“已经比我强很多了,不过我之前也见过几个女孩子,酒量是真的好,怎么喝都不醉。”   清泽赞同地点点头。   另一位艺术家捕捉到了这个小动作,“Loch,想到谁了?”   清泽勾唇,“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一个认识的女孩,确实很能喝,喝完不仅不醉,说起话来比平常还利索。”   “是酒场上练出来的吧?喝完酒还这么能说,做生意的好苗子啊。”   清泽低低笑出了声,“不是,她在学校工作。”   Louis大胆猜测,“补会就是两消接吧?”   清泽看着他,一本正经,字正腔圆,“是一小姐。”   Louis纠正他,“补是遮养说的,是,大消接。”   清泽“嗯”了一声,“对,就是大消接。”   桌上的人对于Loch和Louis的中文教学喜闻乐见,纷纷笑得开怀。   只有姚若蕾一人握住酒杯,把杯底喝了个干净。   晚饭结束,几位打车回家,Louis对清泽小声建议:“若蕾喝得有点多,坐出租车不安全,我们开车送她一下吧?”   清泽正有此意,避嫌是一回事,保障朋友的人身安全是另一回事。   清泽打开了副驾驶的门,姚若蕾口齿不清地喊住他,“清泽,你可以坐在后面吗?我有话想跟你说。”   清泽淡声应道:“你今天喝了不少,先好好休息吧,咱们改天再聊。”   姚若蕾语气笃定, “我没醉。”   清泽停了一秒,打开后排车门,坐了进去。   Louis独自坐在前面开车,决定做一个合格的司机,全力表演充耳不闻。   姚若蕾转头望着清泽,“你这次在中国待这么久,是因为今天遇到的这个人吗?”   出于礼貌,清泽说话的时候也看向她,温声提醒:“若蕾,我跟你说过她的名字了,她叫梁姿。”   姚若蕾垂下眼,“我知道她叫梁姿。”   她喃喃自语:“我知道她是梁姿,第一眼,我就知道,她是梁姿。”   清泽看向前方的座椅靠背,“看来清成阡跟你说了不少。”   “跟她说了什么没关系,”姚若蕾的声音透着低落,“是你见到她的时候,眼里太开心了。”   清泽点头,算是承认。   “对不起,我知道我问这个不合适,但是我喝酒了,我忍不住,”姚若蕾又抬头看他,“你和她分开这么久了,你怎么能确定,她还爱你呢?你怎么能确定,她没有爱上别的人呢?”   清泽依旧目视前方,言之凿凿:“我不能确定。”   姚若蕾嗓音哽咽,“那你是在干什么?”   清泽瞧着她,车里晦暗,他的视线却清明,“你问了,我也不是一定要回答你,但是,今天讲清楚也好。”   他嗓音坚定,“我不能确定她还爱我,我也不能确定她没有爱上别的人。我唯一能确定的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这个想法有些偏执,可我就是认为,同等程度的快乐很难在别人身上找到,至少我是这样。分开得越久,我越这么认为。”   姚若蕾沉默了很久。   最后,她把头转向窗外,许愿一般地说道:“希望她不这么认为。”   姚若蕾下车以后,车厢里只剩下清泽和Louis。   Louis终于敢出声了,“Loch,原来若蕾喜欢你啊,我还以为她跟我一样呢。”   清泽问他:“跟你什么一样?”   Louis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说:“喜欢你给我发钱。”   清泽声线冷淡,“你以为我想吗?”   Louis:“被喜欢是一件好事啊,不需要因为这个烦恼,而且你拒绝得也很好,好像没怎么拒绝就拒绝了。”   清泽:“我说的是你。”   Louis又受伤了,“噢!”   清泽笑了一声,吩咐道:“明天你跟物业公司联系一下,让他们把佘山的那套房子收拾出来,十月初的时候用。”   “蛇山…?”Louis嗓子颤抖了,一下抓紧了方向盘,来了个四连问,“蛇山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要在那里买房子?为什么十月初要去那里?我也要一起去吗?”   清泽今天收获了意外之喜,心情很好,耐心给他解说:“跟动物没关系,是个姓。”   Louis呼出一口气,“好的,我明天联系。对了Loch,建筑师刚刚给我发了邮件,你和她的约会时间定下来了,下周三,北京时间16点,线上,可以吗?”   “可以。”   清泽找出手机日历,想看看国庆节都有哪天可以空出来。   他猛地抬起头,“啧”了一声,桃花眼里浮出一层难以置信的懊恼。   他今天怎么忘记加梁姿的微信了?? 第85章 优雅   周五下午, 学校会议室。   领导在台上滔滔不绝地讲话:“在座的各位教师都是年轻人,是学校以后的中流砥柱,大好的未来等着大家去创造。这个话题, 我一说, 你们又要嫌我老生常谈了, 但是我不得不说,新学期开始了,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新一轮的基金申请也要开始了, 大家准备起来,不要到了截止日期临时抱佛脚。”   台下的青年教师集体发出一声长叹,“唉——”   梁姿坐在会议室中排,咬着下唇打了个哈欠。   这个青年教师培训一学期有四次, 每次都把她听得昏昏欲睡。   梁姿偷偷拿出了手机想要开小差, 谢绍正好给她发来了消息:【梁老师,结束之后一起去吃晚饭吗?】   她回:【吃什么?】   谢绍发来了一个名字,看上去像家法餐。   梁姿进行了一番查询,的确是家法餐, 人均1100元。   她在输入框里打了个“?”, 还没发出去,谢绍又说道:【有人请客, 一会跟你说】   一个半小时的培训结束,梁姿身边发出一声抱怨:“心好累…拿着这点工资, 也不知道图什么??”   说话的是梁姿的同系同事陆佳悦, 比梁姿早一年入职,院里和系里的杂事俩人没少分摊, 私底下自称“难姐难妹”。   梁姿又打了个哈欠。   陆佳悦很是不解, “梁姿, 我真的觉得你心态特别好,文章不着急,本子也不着急,就没有你着急的东西。”   梁姿边收拾东西边说:“着急也没办法,都不是我说了算。”   “可是非升即走啊?”   “那就走呗。”   陆佳悦竖起大拇指,“我要是有你这个魄力就好了,你能不能给我传授点经验?”   梁姿笑了一声,“孤家寡人?”   还有家里那五块手表。   陆佳悦今年春天刚结婚,另一半也是大学老师,她摇头,“暂时,没有借鉴意义。”   她往梁姿身后看了一眼,“但我看你马上就不寡了。”   梁姿扭头,谢绍正朝她走过来,“梁老师。”   又对陆佳悦打了个招呼,“陆老师。”   陆佳悦站起来,背上包,“Hello,那你俩聊,我不打扰了。”   谢绍在梁姿旁边坐下,“Loch今天请我吃饭,说想跟我聊聊天,梁老师要不要一起?”   梁姿拒绝道:“他请的是你,还是你们两个人吃吧。”   “不耽误,清老板钱多,不在乎这一两顿饭,梁老师赏个脸?”   梁姿没说话。   这不是就是纯蹭饭吗?   他是不在乎这一两顿饭的钱,可她也不在乎吃到这一两顿饭。   谢绍接着说:“那我给Loch打个电话问问?我刚给他发了微信,他说可以接电话。”   梁姿心想,跟他俩一起吃饭,这活儿也太难了。   她还是回绝:“我有点累,就不去了,你们好好——”   清泽给谢绍打来了电话。   谢绍接通,眼睛看着梁姿,对着手机说道:“喂,Loch。”   “没什么事,我可以去,我就是想问你,我能带个人来吗?”   “是梁姿梁老师,你之前在任平安家里见过一次,她刚好说她想吃法餐。”   “嗯…对,我俩现在在一块,刚在学校开完会。”   “咱们两个人吃也可以的,梁老师说她有点累,就不去——”   “哦,可以啊?你确定?”   “那我跟她说了?”   “好,那一会见。”   梁姿看向桌面,眼神放空,面无表情地听完了谢绍和清泽的对话。   她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可是怎么越来越麻烦?   “Loch说欢迎你,”谢绍饶有兴致地瞧着她,“梁老师,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陪我去买买衣服吧?”   梁姿在颜色单调的男装店里扫了一圈,陌生感扑面而来。   她长这么大,就没进过几次男装店。   三十年里,她的长期亲密异性只有两个,她爸和清泽。她爸的衣服都是她妈买的,清泽的衣服都是品牌专门送到家里的,要么就是请人上门量体裁衣。   陪男生买衣服这种事,她从来没做过。   谢绍从试衣间走了出来,“梁老师,怎么样?”   梁姿闻声望去。   高大的男人穿着一套灰色羊毛西装,鼻梁上依旧架着他的银边眼镜。   她笑道:“很帅,就是肩那里好像有一点窄。”   谢绍动了动胳膊,“我也觉得。”   售货员说道:“尺寸的话两位不用担心,咱们主要是看看版型和上身效果,最后定制出来的西装一定是合身的。”   她转向梁姿,话语艳羡,“这位先生个子好高,最适合穿西装了,要不要再试一下其他的面料?”   梁姿挤出一个微笑。   好奇怪的销售方式,试衣服的又不是她,为什么要来问她?   作为一名陪逛人员,梁姿负责任地问谢绍:“还要试一下别的吗?刚才那个藏蓝色也很好看。”   谢绍:“那就再试一下那个藏蓝色。”   谢绍总共试了五套,定了两套,顺便买了两件一模一样的白衬衣。   这个购物习惯和清泽倒是如出一辙,他的衣帽间里有无数件同款白衬衣和同款白t恤。   “谢谢,”谢绍从售货员手里接过袋子,“走吧梁老师,蹭饭去。”   清泽坐在窗边的圆形餐桌,桌上铺了一层洁白的桌布,背后是璀璨的陆家嘴夜景。   他低头瞟了眼表盘,七点零五分。   在打那通电话之前,其实清泽自己也没决定好,今天要不要跟谢绍把事情讲清楚,因为他拿不准,谢绍知情,和谢绍不知情,哪一种情况会让梁姿更自在一些。   不过,既然梁姿今天也来,他就先不说了。   跟她见一面,比什么都重要。   就算生点气也可以。   服务生引着一女一男走了过来。   梁姿穿着宽松的白色牛仔裤,拎着黑色的手提包,有说有笑地走在谢绍旁边。   外面搭着那件咖啡色风衣,他既熟悉又喜欢。   从学校下班的梁老师。   哼,他一共也没见过两回。   清泽放下手里的杯子,起立迎接二人。   “Loch,你又这么准时,”谢绍把纸袋放在地上,“去买了两件衣服,迟到了几分钟。”   梁姿对清泽点了下头,“你好。”   “嗯,”清泽的视线划过她的脸,“坐吧。”   三人坐好,谢绍笑了一下,为梁姿开脱,“虽然梁老师也迟到了,但她是无辜的,我拉着她陪我买衣服来着。”   清泽笑吟吟的脸色僵了一秒。   “哦,”他不愠不恼地问谢绍,“都买了什么?”   “定了两套西装,买了两件衬衣,”谢绍看了看梁姿,“还好有梁老师在,不然我真的选不出来。”   梁姿低头瞅着菜单,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是很难选,谢老师穿哪套都挺好看的。”   桌上静了半刻,清泽又凉又淡的嗓音传到了她耳边:“对,谢老师衣服架子。”   梁姿还是低着头,她附和道:“售货员也是这么说的。”   嗒,嗒。   清泽用食指和中指悠闲地敲了两下桌子。   他瞧着谢绍,笑容友善,声调和缓,“衣服架子,别光顾着乐,看菜单。”   谢绍一下子笑出了声,“一见面就给我起新名?”   “夸你呢。”   “那我把‘窜天猴’让给你。”   “不用,都是你的。”   梁姿抬起头,眼睛看看这个一米八八的男的,又瞧瞧那个一米九的男的,毫无感情地问道:“你们选好了吗?”   清泽和谢绍同时收声,低下脑袋看菜单,一个一目十行,一个一目五行。   清泽请客向来大方,直接点了三份七道菜的套餐,还配了三份餐酒。   梁姿怀疑他是故意点这么多的。   七道菜,又要吃好几个小时,烦死,幸好明天是周六,她不用上班。   “梁老师在巴黎的时候吃法餐吃得多吗?”谢绍问。   “还好,哪国菜都会吃。”   “最喜欢哪家?是你说过的家楼下的小餐馆吗?”   梁姿轻声笑了,“差不多,去那家的次数最多,不过他家的生意确实很好,算那个街区的明星餐厅吧。”   “那梁老师回来把餐厅名字告诉我,我以后有机会也要去尝尝。”   “没问题。”   清泽沉默地坐在另一边,目中带笑,耳朵里全是梁姿和谢绍在你来我往。   他拿出平常应付外人的贵公子做派,修长的手指握住银叉子,精准地叉起一粒扇贝肉,送到嘴边,慢悠悠地合唇咀嚼,再把叉子轻轻放回盘子,姿态优雅至极。   后牙一下咬得比一下狠。   谢绍问起他:“Loch,你是不是也在巴黎待过?什么时候回瑞士的?”   清泽:“一九年年底。”   “然后直接被任命ceo吗?”   “本来是要二月任命的,但是后来拖到了五月。”   谢绍指了下梁姿,“你和梁老师有点像。”   有了由头,清泽的目光终于名正言顺地落在了梁姿的眼眸里。   他认真问道:“和梁老师哪里像?”   一种奇怪又新鲜的感觉泛在梁姿的心口。   这是她第一次听清泽讲后来的事,发生在他们分手以后的事。   在她这里,这段故事早就被画上了圆满的句点,在那一千个日日夜夜里,她总是闻着淡薄的苦冽香气,对自己说,不会再有以后了。   可是清泽又坐在了她旁边。   “我应该是去年三月入职的,但是延到了六月。”梁姿说道。   清泽又问:“那这几个月,梁老师都在家里做什么?”   梁姿:“看书,做家务,挨骂。”   这句回答过于实事求是,清泽两眼弯弯,笑出了声。   梁姿不乐意看他,咕咚喝了一大口酒。   听见她挨骂,就高兴成这样,什么人呐。   “梁老师别自己喝啊,”谢绍拿起酒杯,“我陪你。”   两只杯子清脆地碰撞。   清泽好不容易凑出来了一点笑意,咣当,碰没了。   谢绍想起来,“梁老师什么时候过生日?”   “11月17号。”   谢绍找出手机翻日历,“是周三,还想说,如果是周末,我还能陪你喝几杯。”   “别喝了,”梁姿开着玩笑,“今天领导不是说了吗?保持清醒,积极向上。”   “对对对,诶,梁老师,你们外院也要写本子吗?”   “需要,但是跟你们不是一种,我们申请的是社科基金。谢老师今年需要写吗?”   “不用,运气好,去年申到了。”   清泽抿着酒,也不试图插话,似乎对大学老师之间的工作对话一点兴趣也没有。   他吃了口花菜,塞了口面包,喝了口水。   无聊得看起了手机。   点开浏览器。   搜索“本子社科基金”。   作者有话说:   小狗来回转圈圈: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好着急   —— 第86章 忙活   谢绍说道:“Loch, 怎么一个人看上手机了,是不是我和梁老师聊得太投入了?对不起啊,我俩在聊学校里的事, 我们这些新老师需要申请funding, 一般会把申请材料叫作‘本子’。”   清泽不甚在意, “没事,你们聊吧, 我听着呢。”   他把手机锁屏, 放在一边,“刚刚助理给我发了封邮件,我正好看一下。”   梁姿“哦”了一声,“我还以为清老板在查‘基金’‘本子’是什么呢。”   清泽笑意温和, 神情真诚, “没有。”   三道主菜吃完,趁着甜点还没上,谢绍站了起来,“我去一趟卫生间。”   他的眼珠在梁姿和清泽之间打了个来回, 好心提供聊天素材, “你们都在巴黎住过,应该有很多可以聊的。”   语毕, 离开了餐桌。   欢洽的用餐氛围顷刻冷却。   梁姿和清泽一个喝酒一个喝水,就像他们从前在家里待着一样, 各干各的, 互不耽误,一声不出。   也确实是很久没有单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了。   清泽把玻璃杯撂在桌布上, 说话了:“梁老师工作不忙?”   梁姿知道他什么意思, 直截了当地回答:“还可以, 逛街买衣服的时间还是有的。”   清泽上半身向后倚,懒散地靠着椅背,掠了一眼她的外套,“没给自己买一件?”   梁姿坐得端正,双眼稳当地对上他的黑眸,“没有,今天主要是给谢绍买。”   “梁老师和谢绍的关系真是突飞猛进,都可以给他参谋西装了。”   “我俩的关系也正常吧,不算快,相亲好像都这样。”   清泽直直地望向她,眼睛像一汪墨色的深冬湖水,表面结了层凉薄的冰。   他默了两秒,不疾不徐地问:“那梁老师这回打算什么时候跟谢绍说你不结婚,见完家长再说?”   “跟你有关系吗?”   “有,”清泽义正言辞,“谢绍是我朋友,我不想让他白忙活一场。”   梁姿扬起唇角,“你既然这么说了,那我肯定不让他白忙活,你放心吧。”   清泽双唇紧闭,一声不吭地盯着她看。   凸起的喉结在他冒烟的颈间滚动了一下。   “说到做到,我一定对谢绍负责任,清老板消消气,”梁姿拿过水瓶,瓶口倾斜,给清泽的杯子淅淅沥沥地蓄满了,“水倒得有点多,清老板喝的时候拿稳了,别洒谢绍身上。”   清泽的眼色更冷了。   过了半晌,他从桌子上抓起手机,闷头看了起来。   Louis刚好发来了微信,清泽看见横幅上的绿色小标志,又咽了下嗓子。   梁姿没再出声,她给自己也倒了杯水,喝了几口。   心旷神怡。   “这么安静?”谢绍回来了,在两人之间落座,“没聊几句吗?”   梁姿对答如流:“聊了,但是清老板要回个消息,我就不打扰他了。”   清泽的确在回复Louis的消息,Louis说佘山的房子收拾好了,可以随时入住。   清泽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了一次,给自己顺了顺气。   他抬起头,“聊得挺好的,梁老师说她懒得做饭,读书的时候喜欢用沙拉和法棍糊弄。”   谢绍笑了,“我知道,梁老师现在是用食堂糊弄。”   “……”   清泽继续深呼吸。   他把心里的火勉强压下去,问道:“谢绍,十一假期你有安排了吗?”   “目前没有。”   “我家在佘山有个房子,挺宽敞的,我想请大家来住一晚上,一起吃个饭聊聊天,花园里可做露天烧烤。”   “我没问题,”谢绍问梁姿,“梁老师要不要也来?人多热闹。”   清泽心里堵得慌,既想问梁姿,又被她气得不想开这个口。   他看向她。   梁姿正专心品尝香浓的黑巧克力蛋糕,她用小叉子挖了一小块,送进嘴里,用舌尖仔细咂摸。   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一脸满足。   跟她吃巧克力慕斯的时候一个样。   清泽的嗓子不受控制地放软,唇缝里溜出一句邀请:“梁老师有空的话也一起来吧。”   梁姿这次倒是爽快,含着叉子点了点头。   清泽暗自一喜。   这顿饭就算没白请。   梁姿呷了口水,说道:“谢老师去的话,那我也去吧。”   清泽:“……好。”   他早晚被她气死。   谢绍问两人:“你们爬过佘山吗?”   梁姿:“没有。”   清泽:“没有。”   谢绍哼笑,“那太好了,我就是想告诉你们,没什么可爬的,海拔也就一二百米。我上次去那里好像是,小学吧?班里组织春游,带了一书包的零食,还没找到机会吃就下山了。”   梁姿想,一二百米,多懂事的山啊,随便走走就到了。   她记得小时候跟着爸妈爬泰山,把她累得要死要活,从此以后一提登山就发怵。   清泽跟着笑,“行,那咱们就在家里玩,我记得有个影院,也可以唱歌,周围比较清净,楼上好像有个游泳池。”   “Loch,这到底是不是你家,这么不熟吗?”   “是不太熟,我没怎么去过,”清泽话题一转,“回来我建个微信群吧,问问大家想吃什么,我提前准备好。”   清泽的目光又移到梁姿这边,嘴巴一张,还没来得及出声,梁姿就说道:“那麻烦谢老师把我拉进去。”   谢绍:“好。”   清泽点了点头,垂眼看桌,无语凝噎。   不就是加个微信,怎么这么难?   他抬起那满满当当的一杯水,咕噜咕噜喝了一整杯。   谢绍:“Loch,上次我就发现了,你真的挺能喝水的。”   清泽:“蛋糕太甜。”   漫长的晚饭结束,三个人站在路边,各自打车回家。   谢绍站在梁姿身边,“梁老师,我还是跟你一辆吧,把你送回家,安全一点。”   “好,谢谢。”   清泽站在谢绍身边,握着手机默默打车。   九月末的晚风把他吹得透心凉。   谢绍打的车先停在了路边。   梁姿对清泽说道:“谢谢清老板请我吃饭。”   清泽淡淡回应:“不用谢。”   “好,周末愉快。”   梁姿打开车门,钻进了车里。   谢绍也道谢了一番,准备上车,却被清泽拉住了胳膊。   谢绍回头看着他,“Loch,还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清泽心道,就是不想让你上这辆车。   他扫了一眼谢绍手里的购物袋,嘴里蹦出一句:“你下次买衣服的时候叫上我。”   谢绍:“……啊?”   “我衣服多,我有经验,”清泽越说越觉得有道理,“男人的衣服,还是得让男人选。而且咱俩身高差不多,我陪你买,正合适。”   谢绍面露迟疑,“……也不是不行。”   清泽的下巴重重一点,“那就这么说定了,你想买衣服的时候提前告诉我,我安排时间。”   出租车在清泽恋恋不舍的眼神中飞驰而去。   车厢里,梁姿和谢绍坐在后面,司机频频通过后视镜偷瞄谢绍。   谢绍笑道:“叔叔,我是长得像犯罪嫌疑人吗?”   司机笑了出来,“哦呦,你这个小伙子,说话蛮有意思的。”   他跟谢绍闲聊:“你们两个人是情侣喽?”   谢绍:“不是。”   “哦……”司机叔叔又瞄了他一眼,小声问道,“刚才那个男孩子,是不是喜欢你呀?”   车里沉寂了一秒,随即爆出一阵响亮的笑声。   谢绍笑出了气音,“您说什,什么?”   司机开始摆证据,“把你拉住舍不得你走,还说要陪你去买衣服,车都开走了,他还一直在原地目送,哦哟,太明显了。”   谢绍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是,叔叔,您误会了,他,不喜欢我。 “   梁姿要笑晕了。   第二天上午,梁姿睡了个自然醒,她拿起手机一看,屏幕上全是微信群消息,群名就叫“10.2下午5点”。   群里还是上次那些人,只是多了一个中文表达欲旺盛的Louis:   【大家好,我是Louis】   【很期待在余山和大家见面!!】   【我给大家摊煎饼!!】   梁姿笑了两声,手指往下滑,那个湖景头像蓦地出现在屏幕上,旁边标着“Loch”。   他写道:   【欢迎大家,想吃什么在群里直接说,不用客气】   【有五个卧室,两人一间,大家自行分配】   【房间里有洗漱用品,按照住酒店的时候准备行李就好】   【这个是地址,车位有六个】   她还是第一次见清泽在群里说这么多话。   她继续向下看,这几位也是真的没跟清泽客气,提名的烧烤食材多种多样,逐渐昂贵,一开始是青椒土豆羊肉串,后来变成了龙虾和牛帝王蟹。   清泽简短回复:【好,还有吗】   郑述:【清老板真有求必应吗?我想吃我家门口的一个酱大骨,沈阳家里的】   Louis:【我想吃我家门口的一个牛排薯条,日内瓦家里的】   王雨薇:【我想吃我家门口的一个草莓蛋糕,巴黎家里的】   清泽还是简短回复:【不好,还有吗】   郑述:【[大哭]】   Louis:【[大哭]】   王雨薇:【[大哭]】   梁姿举着手机笑出了声,一大早就有乐子,真好。   她揉着眼睛,把聊天记录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   这帮人,不行。   天天嚷嚷着喝酒,吃烧烤的时候怎么能把酒忘了。   她在聊天框里写下“啤酒”,指腹一点,发送了。   梁姿心脏开始咚咚地跳。   她把柔软的被子团成一团,抱在怀里,想要将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压制下去。   很快,她的微信下面多出了一条。   Loch:【好】   梁姿抚着胸口,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没有动静了。   还有一个东西,她也很想吃。   她在手机里删了写,写了删,还是没发出去。   梁姿扔下手机,在床上打了个滚。   好想快点放国庆节啊。 第87章 啤酒   窗外天空灰白, 花园里树枝凋零。   梁姿穿着宽大的白色短袖窝在客厅沙发里,脑袋枕着一双结实的大腿。   男人的手指勾着她的头发,柔和的嗓音从上面落下来:“Selon Proust, ce n’est que dans sa memoire que l’homme dans son ensemble peut saisir les transformations incessantes auxquelles le temps soumet les faits, les personnes et les sentiments .(注)”   梁姿把他的话翻译成中文:“普鲁斯特认为, 人只有在自己的记忆里,才能够抓住持续不断的变换, 这些变换里包含着时间所赋予的事件、人物和感受。”   她拍了一下他的手, 轻声嗔怪:“能不能认真一点?本来句子就这么长,难翻得要命。”   男人的桃花眼里装满了无辜,“这还不认真?我让你看看什么叫不认真。”   他起立,弯腰, 将她压在下面, 宽大的手掌在她身上作乱。   她被挠得咯咯直笑,抬起腿,冲着他的小腿踢过去——   什么也没踢到。   除了被她勾起来又落下去的被子。   梁姿缓缓睁开眼睛,有几秒钟, 她不知道自己正躺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 不知道现在是那年哪月十几点。   她的目光在小卧室里逡巡了一圈,几件熟悉的静物帮着她找回了意识。   她又做梦了。   又梦到清泽了。   梁姿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14:53。   林晚樱说四点来接她,她还有一个小时的空挡。   梁姿伸了个懒腰, 起床, 坐到了桌前,电脑屏幕上是教授前两天发来的普鲁斯特讲座讲稿, 她读到一半, 困得实在睁不开眼, 脑袋挨上枕头,一睡就是两个小时。   她将文档关闭,犹豫着要不要打开邮箱,给班里那些小机灵鬼解答问题。   现在是国庆假期,她不想工作。   可是万一有学生求知若渴,给她发了问题,此时此刻正眼巴巴地等待着她的回复呢?   梁姿心一横,打开了学校邮箱。   呵。   一封,邮件,都没有。   她把电脑一合,收拾行李去了。   四点整,家楼下,梁姿把背包扔到后座,坐进了副驾驶。   林晚樱跟着导航开,路程显示一小时。   林晚樱吹了声口哨,“带性感睡衣了吗?让姐今天晚上开开眼?王雨薇说你有一堆。”   梁姿:“没带,林经理这次这么准时?”   林晚樱:“去顶顶顶头上司家吃饭,我敢迟到吗?”   她开着车,跟梁姿讲公司八卦:“听我老板说,清泽前两天和美洲区那边开会,不知道是供应还是campaign没跟上,好像是第二次了吧,损失挺大的。清泽当着一堆高管的面,跟美洲区的ceo说,再有第三次,直接走人。这件事就很微妙,因为这个人之前是管巴黎办公室的,清泽其实算是他的继任——”   林晚樱忽然噤声,瞅了眼梁姿,“这是清泽在巴黎工作的时候,你应该知道吧?”   梁姿目视前方,“有印象,好像叫Maxime。”   林晚樱点头,“对,就是Maxime,他和清泽的关系一直很好。可能仗着有这层关系吧,他这两年有点胡来,估计觉得清泽不敢动他?反正,我们那几个总监被这件事搞得很紧张,生怕自己被杀鸡儆猴。”   梁姿只点头不说话。   她没见过清泽在工作的时候发脾气,就算遇到了麻烦,他的语气也很平静,从不大吼大叫。   他只想找到问题的解决办法。   这么听上去,清泽现在还是用这套办事逻辑,只不过多了一个“警告”环节。   “还有一件事,”林晚樱径自笑了一声,“姿姿,你真的在我们公司出名了。”   梁姿蹙眉,“?”   “形容词多种多样,我听到的有俏气,耐看,还行,普通,最搞笑的一句话,‘一看就是不抽烟不喝酒的好女孩’,我天天守口如瓶,好辛苦。”   “哈哈哈哈,”梁姿微微仰起脖颈,“说对了一半。”   路上有点堵,车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开到这座三面环水的别墅。   梁姿猜,买这套房子应该也是清泽妈妈的意思。   Louis顶着大大的笑脸站在门后:   “两消接,又见面了!”   “晚樱,泥嚎!”   “请进!”   梁姿和林晚樱笑了一声,“你好。”   天天跟Louis待在一起,也太开心了。   Louis带着两人走到客厅,句子比较复杂,他换成了法语, “你们先坐,Loch还在厨房里忙,他说一会儿带大家参观房子选卧室。”   林晚樱依旧跟他说中文,“别人还没到吗?”   Louis:“没有,你们是第一个。”   梁姿问道:“我们需要帮忙吗?”   Louis看着梁姿,“嗯…他和叔叔阿姨准备了一个下午,应该差不多了。但是你可以去一趟厨房,问一下Loch…?正好打个招呼?”   梁姿心跳一停。   叔叔阿姨?清泽他爸妈也在吗?他怎么不在群里说一声?   她不想去。   可是Louis一动不动地杵在她面前,清澈的眼睛饱含期盼,好像她不去的话,他就不走了。   “……”梁姿把包放下,站起来,“好。”   如果清泽爸妈真的在,那她于情于理也应该打个招呼。   烧烤的香料味是最好的指路牌,将她和Louis引到了厨房。   梁姿那颗心吊在了嗓子眼。   她悄声迈了一步,顺着玻璃门往里面窥去。   厨房宽敞明亮,流理台和岛台上被五颜六色的食材占得满满当当。   一个陌生女人站在岛台前,夹着筷子在大碗里调酱料,她旁边的陌生男人把鸡翅串进签子,两人的动作干净又麻利。   再远几步,梁姿瞥见了男人高高瘦瘦的背影。   明明已经十月初了,她都换上了薄毛衣,他上身还是穿着白色t恤。为了迁就流理台的高度,他低着头,稍稍躬下身,不知道在做什么。   她悬起的心落了下来。   原来不是他爸妈。   Louis给梁姿介绍:“这是,哨烤店的刘啊姨和赵叔叔,Loch药请他门来做饭。“   那边的男人听见声音,身影一滞,转了过来。   梁姿跟两人打着招呼:“您好。”   刘阿姨和赵叔叔笑了一下,“你好你好。”   “梁老师。”清泽倚着橱柜喊她。   梁姿迟疑了一会儿,走到了清泽面前。   她客气地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八成是不需要,她只是想走个流程,然后回沙发里坐着。   清泽瞧着她,眨了眨眼睛,“有。”   “?”   清泽用下巴往操作台上点了点,上面摆了一大碟子的蔬菜,还有一把签子。   “有点多,梁老师帮我串一下?”   “…哦。”   Louis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两只一次性手套,递到梁姿眼前,“梁小姐,给。”   梁姿点了点头。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她看看Louis,又看看清泽,俩人神色坦荡,一个站得比一个直。   她把手套接过来,戴上,拿起竹签串土豆片。   “梁老师怎么来的?”清泽问道。   “和林晚樱一起。”   “开了多久?一个小时?”   “差不多。”   清泽听见梁姿闷闷不乐的声音,放下手中的竹签,把脸凑到她面前。   距离不远也不近。   刚好够梁姿停下动作,抬眼对上他的视线,脸上写着:看我干什么?   清泽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问:“梁老师,嘴怎么这么鼓?”   梁姿也不苟言笑地答:“因为被狗骗了。”   清泽的眸子登时冷了三分,“……梁老师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能被狗骗到?”   梁姿从头到脚把他看了一遍,开口:“狗知道。”   清泽把脑袋收回来,抿着嘴,他抓起西兰花,一声不响地串串儿。   梁姿用余光偷看他。   天呢,怎么会有人这么像小狗。   他爸妈怎么会放心把公司交给一只小狗,怎么想的呢?   清泽嗓音寡淡,“我自己串吧,你去外面休息吧。”   “真的?”   “嗯。”   梁姿把两只手套蹭蹭一摘,“清老板辛苦了。”   刚迈出一步,她的手腕就被套着塑料的大手握住了,“梁姿。”   她回头看他。   清泽松开她,眼底泛着浅浅的愠色,嘴上却说道:“你想喝什么,就去跟Louis说,家里什么茶都有。”   梁姿点点头,“好的,谢谢。”   走了。   傍晚六点,天色微暗,烧烤的诱人油脂香随风飘来。一群人坐在后院的桌子上嗷嗷待哺,直直地盯着做烧烤的刘阿姨和赵叔叔。   清泽站在两人旁边帮忙装盘,喊道:“Louis,过来一下。”   Louis几步赶到,“有需要帮忙的吗?”   “有,”清泽把盘子给他,“你装一下,我去厨房端几个菜。”   清泽出来的时候,身上换了一件黑色卫衣,两只手各端一个盘子,装着酱大骨和炸薯条。   郑述感激涕零,“清老板真的是清老板。”   Louis跟着重复:“清老板真的是清老板。”   清泽笑了一声,“不是沈阳的,也不是日内瓦的,凑合吃吧。”   王雨薇:“不会也有草莓蛋糕吧?”   “有,等吃完烧烤再拿过来吧。”   清泽说完,又回去了。   忙前忙后的模样让梁姿想起了那个晚上。   他在他爸妈的公寓里请她吃青岛菜,他一会儿端米饭,一会儿拿啤酒,在厨房和餐厅里来回七八趟。   过去很久了。   一根串儿的功夫,清泽又回来了。   怀里抱了两瓶梁姿似曾相识的铁罐。   桌上的人问道:“这又是什么好东西?”   清泽站在桌边,低头开瓶,“啤酒。”   作者有话说:   注:引自普鲁斯特官网https://www.marcel-proust.fr/a-la-recherche-du-temps-perdu-□□yse-et-intrigue/ 查询时间为2023/2/12 (严谨) 第88章 类型   瓶盖的易拉环被修长的食指一勾一抬, 混着麦香的二氧化碳从黑漆漆的瓶口顶出来,伴着一声“砰”的轻响。   任平安:“这个包装,不会是自己家酿的吧?清老板开了新业务?”   “不是, 买的, ”清泽抬头环视一圈, 笑道,“都谁喝?”   没人不喝, 大家都想尝尝这口来路不明的神秘啤酒。   九个玻璃杯整整齐齐地摆在清泽面前, 他握着两升的酒瓶,手腕一斜,略显浑浊的透明酒液注入杯子。   一人一杯。   谢绍:“好鲜。”   Louis:“美味。”   林晚樱看向身旁的梁姿,小声嘀咕:“这个是不是青岛的啤酒……?”   没等梁姿说话, 那边的郑述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这个啤酒和我在青岛喝的原浆好像一样啊?”   清泽自己的杯子还放在桌上, 一口没动,他站在旁边,手上拎着空酒瓶,有一下没一下地晃。   眼神落在梁姿意味不明的瞳仁里。   她也没喝。   王雨薇看热闹不嫌事大, 顺水推舟地说道:“巧了, 咱们这桌上正好有青岛人,梁老师, 评一评?”   大家齐刷刷转头,聚焦在梁姿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 梁姿端起杯子, 往嘴里送了两口。   泡沫细密,味道鲜甜而醇厚, 和她爸从家门口的市场拎回来的一样。   她把啤酒咽下去, 肯定地点了点头。   郑述:“所以真的是青岛的原浆?”   梁姿:“是。”   一桌人又把脑袋转向清泽, “哇——”   “清老板真的是清老板。”   “怎么做到的?”   “为什么大老远从青岛买啤酒啊……?”   “只有这两瓶吗?好好喝。”   清泽把隐晦的目光慢悠悠从梁姿那里收回来,有条有理地回答:“几年前喝过一次,特别喜欢,所以这次托人买了两箱送过来。冰箱里还有,大家随便喝。正好这个酒保质期也短,今天都喝完最好。”   梁姿垂眸,又咕咚咽了一口。   绵密的气泡沁爽清甜,在心里星星点点地绽开,就像那晚的窗边铁塔,九点一到,通身闪耀璀璨。   郑述鼓了鼓掌,“谢谢清老板,那咱就不客气了啊?”   梁姿提醒道:“这个酒的度数比一般的啤酒高,大家量力而行,可以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诶,梁老师,”郑述好奇地问道,“他们说每个厂的味道不一样,你分得出来吗?这个是几厂的?”   梁姿:“一厂。”   郑述:“厉害。”   另一边的谢绍笑道:“梁老师的酒量是从小练出来的吗?”   梁姿摇头,十八岁之前,她一滴酒都没沾过。   “真不是,还是遗传吧,我爸酒量很好。”   清泽把空酒瓶放到一边,又跑到烧烤架那边端菜去了,他举回来满满两大盘,放到了桌子中间。   谢绍:“Loch,你先坐下来吃吧。”   清泽一点头,“好。”   那他也不客气了。   桌子是长方形木桌,两边配了一排长凳,一边坐了四个。   清泽像个手里拿手绢的小孩,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了林晚樱背后,俯身问道:   “晚樱,你可以往旁边挪一下吗?我坐在这里可以吗?他们那边有点挤。”   林晚樱不敢不可以,“好的。”   清泽礼貌一笑,得寸进尺,“我是左撇子,坐你左边吧,这样吃饭不打架。”   林晚樱:“……好的。”   她往右边挪了挪。   清泽还是挂着标准的微笑,“谢谢。”   他长腿一伸,轻松跨过长凳,坐在了梁姿身边。   梁姿:……   王雨薇坐在对面,看看右边的清泽,再看看左边的谢绍,最后看看夹在中间的梁姿,比俩人矮了一头。   她一不小心笑出了声。   任平安偷偷问:“怎么了?”   “没事,”她放声道,“我是不是没发过咱们在婚礼上拍的合照啊?我现在发群里,大家自取哈,你们放心,都很好看。”   朋友们闻声放下筷子,梁姿也找出了手机,把十几张照片逐一点开看。   前面的合影里没有她,都是白天拍的,应该是婚礼刚刚结束,因为王雨薇的新娘头纱上还缀着亮蓝色的碎纸片。   新娘一直漂亮明媚,新郎难得仪表堂堂,三五好友围站在旁边,脸上一同洋溢着快乐的笑容。   最边上的这个男人的确过分惹眼了,五官清晰立体,眉间浅浅笑意,穿着她没见过的乳白色宽松西装,碎发垂在额头前面。   梁姿控制着手指,没有把合影放大仔细瞧。   因为本人就坐在她旁边,胳膊动来动去,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Loch,”谢绍在梁姿左边出声,“你这张脸还是真帅。”   清泽在梁姿右边出声,“谢博士过奖了。”   梁姿把手机收起来,打算继续吃饭,她随意往眼底瞄了瞄,愣了。   盘子里有一块完整的蟹腿肉,一只剥好壳的大虾,还有原本放在烤盘里的最后一串烤鸡翅。   她记得很清楚,也很确定,看手机之前,她的盘子还是空的。   梁姿看向右边,清泽刚用纸巾擦完手,若无其事地拿起了手机。   他直接点开了后面几张,背景昏暗,一看就是晚上拍的。   几个女人不知道是在跳舞还是在玩游戏,勾肩搭背地搂在一起,梁姿的短发被她卷出了波浪,耳下的流苏耳环闪闪发光,身上裹着一条深蓝色的裙子。   她曾经穿着它,跟他坐在塞纳河边眼泪汪汪地打哈欠。   清泽看着照片,笑出了声。   要是那天能见到就好了。   “梁老师,婚礼那天你是几点到的?”他问。   梁姿吞下肥美的蟹腿肉,“不记得,八点多吧。”   清泽点点头,放下了手机。   他的眼睛望着梁姿,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的音量说道:“我再夹一点蟹肉?”   梁姿小声应他:“我自己夹。”   清泽一笑,“梁老师,我说给我自己夹。”   “……”   梁姿把头转了回去,安静吃串。   飘动的发梢不着痕迹地滑过清泽的脖子,一半落在他的卫衣领口,一半搔着他的颈侧皮肤。   又痒又麻。   清泽吃到一半,扫了扫这一桌人,吃得两眼困倦,嘴唇泛着油光。   “不行了,我真的太撑了。”   “我也是,咱们一会儿运动一下吧。”   “可是我好像站不起来。”   清泽起身离桌,走到了烧烤架前。   他对两位店老板说道:“叔叔阿姨,我们差不多吃饱了,您不用烤了,一起坐下吃吧。”   刘阿姨摆手回绝,“你们都是年轻人,聊的话题我们也不懂。我们把这排烤完,收拾一下回家了,明天一早还要去店里帮忙。”   赵叔叔点头,“对,我们就不吃了,正好回去休息休息。”   清泽思忖几秒,确实不早了,叔叔和阿姨从下午一直忙活到现在,肯定也累了。   “好,听您的,要不这个我来烤吧,我送您两位回去。”   谢绍也过来了,“Loch,那你去送叔叔阿姨吧,我来烤。”   “好。”   清泽先是把钱转给刘阿姨,又叫了辆出租车,千辛万苦地跟门卫周旋,让车开进了小区,他把叔叔阿姨一直送上了车。   赵叔叔摇下车窗,对他说道:“你快回去跟他们吃吧,太客气了。”   清泽站在车外摆摆手,“没关系,不麻烦,您好好休息,今天谢谢您两位了。”   车开走了,清泽按原路回到了热闹的后院。   谢绍抬头看了一眼,手上给烤串翻面,“回来了?我这里也快烤好了。”   “谢了,”清泽站在他旁边,“我来吧,你去歇着吧。”   “先别了,我站一会儿吧,消化消化。”   清泽笑了一声,“行吧。”   两个高个男人并排站在烤架跟前,透过袅袅炊烟,望向围着桌子谈天说地的朋友们。   谢绍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笑什么呢?”清泽问。   “没什么,”谢绍扬扬下巴,“梁老师坐在那也不说话,跟看傻子一样。”   清泽也在看梁姿。   她应该是吃累了,微微有点驼背,两手托着腮帮子,手肘支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地瞧着王雨薇和任平安在对面拌嘴。   他哼笑,“是有点像。”   “Loch,”谢绍看着清泽,“你上次请我吃饭,也没说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吃顿饭。”   “但我其实有事找你。”   清泽视线平静,“你说。”   谢绍笑了,脸上有几分不合岁数的羞涩,“我吃饭的时候不是把梁老师叫来了吗?我其实是想问问你,你觉得梁老师对我有那个意思吗?主要是我也没谈过恋爱,想着你起码有点经验,可以给点建议。”   清泽:“……”   活了三十一年了,他第一次遇到这么难回答的问题。   他说道:“女孩的心思我也不太明白。”   谢绍:“也是,那你觉得我是她喜欢的类型吗?她之前跟我说,她前男友也是理工科的,很高,但这个说法太宽泛了。”   清泽给六串鱿鱼翻了个面。   平心而论,以他对梁姿的了解,谢绍是她喜欢的类型,很喜欢的那一类。   她说过,她喜欢他看论文的样子,喜欢他个子高身材好。   所以她也会喜欢谢绍,也许,更喜欢谢绍。   可是谢绍一定不会愿意以男女朋友的身份跟梁姿生活一辈子,梁姿也不会愿意跟谢绍结婚。   就像她当初也没有答应跟他结婚一样。   就算他们两个人在其他方面相配得像天作之合,在这一点上也绝不可能达成一致。   谢绍和梁姿不会在一起,这句话,清泽每天都要跟自己说上几遍。   清泽低声问道:“没说别的?”   谢绍:“没有,我俩不怎么说恋爱的事,前男友什么的也很少提,她说过,过去了就过去了,我再问也不太好。”   作者有话说:   我发现,如果晚上更新的话,我的作息比较阳间,所以明天还是晚上更新,争取十点(不能保证)   应该还有不需要开学的宝贝们吧!!(双手合十)   —— 第89章 名字   桌上聊得热火朝天。   对面在争论她家的秤是不是坏了, “不然怎么会回国两个月涨二十斤??”   旁边在问,“那泥的名字的意思,是补是, 揶晚的樱花?”   斜对面点评, “这个酱大骨有点太大骨了, 没什么肉啊。”   梁姿一个人待着无聊,晃了晃脑袋, 左右转了转。   她瞥见烧烤架, 手掌扶着下巴,没转回来。   清泽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双手垂在两边,黑色卫衣融进了周身的夜色。   他微微收着下巴, 漂亮的眉眼隐约透着一股失落, 整个人看着孤零零的。   可谢绍就站在他旁边,还在跟他讲话。   隔得太远,她听不到内容,只看见嘴皮子在动。   谢绍察觉到了梁姿的目光, 朝她悄悄咧了一下嘴角。   九点多, 炭火熄了,风也凉了, 可时间还早。   眼前摆着残羹剩饭,王雨薇灵光一闪, “是不是还有草莓蛋糕?”   任平安:“?你刚才说你一口也吃不下了?”   王雨薇:“但是蛋糕可以。”   “啊对呀, ”Louis说着法语,语气神秘, “Loch, 你不是准备了甜品吗?”   清泽自从落了座就没再说过话, 坐在梁姿旁边一口接一口地喝水。   他把杯子放下,对Louis说道:“好,你去跟我拿。”   其他人该吃吃,该聊聊,只有梁姿一个人的胃口被Louis吊了起来。   Louis这个意思,是不是在说,除了草莓蛋糕之外,还有别的甜品——   没有。   清泽的手里只有草莓蛋糕。   Louis端着一叠干净的盘子和刀叉。   是她想多了。   梁姿挖了一口奶油。   口感轻盈新鲜,和王雨薇点名要的那家巴黎的蛋糕很像。   她又勉强塞了一口,放下了叉子。   清泽的声音从右边悠悠飘过来,“梁老师就吃两口?”   梁姿点头,“太撑了。”   “一口都噎不下去的那种?”   “…清老板,这个是你做的吗?”那她可以给个面子,再多吃几口。   清泽看了眼她碟子里分层漂亮的蛋糕,“我这么有空吗?”   “那你管我吃不吃。”梁姿小声咕哝。   清泽的食指在杯壁上敲了一下,“我可没这么大能耐。”   一群人本来说好要熬通宵,但是不知道是饭吃多了还是酒劲太大,十二点一过就打上了哈欠,一个传染一个,九个人玩德扑,五个人稀里糊涂。   一局结束,清泽把扑克牌收齐,“行了,咱也别熬了,都回去睡吧,想玩的话明天再玩。”   Louis打了个巨大的哈欠,呜呜地说道:“太好了。”   郑述脑子一转,眼神活络起来,“清老板,我帮着你收拾。”   谢绍:“我也一起。”   “不用不用,”郑述把谢绍打发走,“我帮他吧,这点东西也用不了几个人。”   朋友散去,餐厅里只剩下了清泽和郑述。   清泽把小圆片按照颜色摆进盒子,长手一拿就是一摞。   他低声问:“有话说?”   郑述抬了一下眉毛,“对。”   他犹豫了片刻,鼓起勇气说道:“清老板,咱们都是朋友,朋友找女朋友,咱们是不是得帮着撮合一下?”   清泽手里一顿,“?”   “你看啊,”郑述讲得头头是道,“谢绍好不容易找着一个这么合适的,咱们不仅要给他俩创造交流的机会,更应该给他俩创造独处的机会。前面这一点你做得特别好,后面这一点是不是可以再改进改进?你像我,就坐得离他俩远远的,为的就是帮助俩人增进感情。”   清泽自顾自地整理筹码,一句话也没说。   郑述继续,“我作为一个已婚人士,应该避嫌。你作为一个单身人士,更应该避嫌,你说你坐梁老师身边,人家俩人怎么说悄悄话?吃饭也就算了,怎么玩游戏的时候还坐得这么近?你就不害怕谢绍误会你喜欢梁老师?我知道你肯定对梁老师没意思,但是谢绍可能不这么想啊。”   这个问题,清泽不关心,也不害怕。   他想的是,当初他那三百万能回本,纯属瞎猫撞见死耗子。   “哦,”清泽避而不答,反过来问郑述,“你在国内待到什么时候?公司就让Emily一个人管吗?”   “啊?也不是,我这不是远程办公呢嘛,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们也都在,我也多待几天呗。你待到什么时候?”   “待到找着女朋友的时候。”   “这是什么说法?你这个女朋友是一定要在中国找吗?”   “对。”   郑述笑了两声,“清老板,咱国内的漂亮小姐姐确实很多,但你真的太挑了,你记不记得我想给你介绍的那个Luna?人家长得多好看啊。”   “漂亮是漂亮,喜欢是喜欢。”   “啊行,反正你长得帅,小姑娘喜欢,你看着办,”郑述又把话拉回来,“我就是想说啊,咱们当朋友的,应该给谢绍和梁老师创造机会。”   清泽把最后一把黑色筹码放进卡槽,“咔嚓”合上了盖子,“我也去睡了,晚安。”   梁姿和林晚樱选了一楼的卧室。   两个人洗完澡,躺在大床上聊Louis。   梁姿说道:“他和清泽之前的那个助理很不一样,原来的那个很成熟,但是Louis看着笑哈哈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当上ceo助理的。”   林晚樱“啧”了一声,“我告诉你他是怎么当上的,他爷爷是莫歇的上一任ceo。”   梁姿瞪大了双眼,脑子里浮现出一个高高胖胖的秃头爷爷。   “是Pierre吗?”她问。   林晚樱点头,“对,Pierre Robert,Louis是不是有种地主家傻儿子的感觉?”   梁姿想起Louis灿烂的笑脸,轻哂道:“有一点,但是挺可爱的。”   房间里一片黑,林晚樱早已入睡。   梁姿捏起手机一看,02:03。   她睁着眼睛,毫无困意。   她一个人住久了,冷不丁跟别人睡在一张床上,失眠这事板上钉钉。   梁姿了解自己的习惯,早有准备。她从柜子里抱起一团被子,带上手机,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卧室。   客厅没开灯,花园的黄色地灯穿过窗纱映进来,将将能把屋里的路照清。   梁姿把被子放在沙发上,走去厨房,想给自己倒杯水。   她怕扰人睡眠,每一步都又轻又缓,可是脚上的拖鞋还是踩出了哒哒的声响。   在她走到玻璃门前的那一刻,厨房的灯亮了。   清泽倚着门框,穿着白色短袖短裤,眼睛沉着地望过来,仿佛已经等候多时了。   “梁老师,还不睡?”他平淡地问道。   梁姿被乍现的光亮和男人恍了心神,轻声说道:“你知道是我?”   清泽没应声,低头睨了一眼她睡裤下面的人字拖。   梁姿点点头,“睡不着,我想喝点水。”   她径直走了进去,打开了冰箱。   梁姿打算拿瓶冰水出来,却被一只玻璃沙拉碗吸引了注意力。   碗口封上了一层保鲜膜,可以瞥见里面的丝滑膏状物。   散发着浓郁的可可香味。   梁姿看着这碗巧克力慕斯,眨了眨眼睛。   原来真的有。   不是她想多了。   梁姿转过头找清泽,清泽还是倚着门框看着她。   “你说你撑得一口都吃不下了。”他说道。   梁姿不作声地瞧了他两秒,拿了瓶冰水出来,拧开瓶盖喝了一小口。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进她的身体,肆意游走,压制燥热。   清泽凝着她唇边的那抹晶亮,又道:“下午的时候,我没骗你,我不知道Louis会带你来厨房。”   “好,”梁姿站到他面前,抬眸,“我要去沙发上坐一会儿。”   客厅依旧没有开灯。   梁姿盖着被子躺在这边的沙发上,清泽坐在另一边,他们刚好看得见彼此的脸,可是都选择不去看。   她和他不知道该从哪一年哪一句开始说,于是沉默了很久。   清泽先开了口:“这几年过得开心吗?”   梁姿抱着被子,“挺好的,你呢?”   “一般。”听着闷闷不乐。   “你的‘一般’,那也算很好了。”   清泽没接话,“姥姥身体还好吗?”   “很好,就是有点耳背,但是神志清楚。你家里人呢?”   “和以前差不多,”清泽想了一下,“清成阡离婚了。”   “是她提的?”   “对。”   “好,恭喜她。”   “工作呢?都顺利吗?”   “也很好,比读博的时候忙,但是跟其他的工作比有很多自己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   “嗯,那很适合你。”   “我也觉得,我挺喜欢的。”   他们一个慢条斯理地问,一个按部就班地答,只谈现在,不提从前。   梁姿说着话,缓缓闭上了眼睛,世界安静极了,耳边只有一道清冽又舒缓的嗓音,像某天淅淅沥沥的雨。   “现在在做什么课题?”   “还是做超现实主义,但是重点研究小说,比诗歌要简单一些。最近在准备一个普鲁斯特的讲座,我要给教授当翻译,句子很长,很烦,”梁姿困得张不开嘴,“嗯…你呢?还在看数学的那些东西吗…?”   “看,每周都在看。”   “我以为你很忙呢……”   “我会把周末空出来。”   梁姿蜷在沙发里,身上裹着温暖的被子,意识渐渐消隐了。   她没了防备,唇齿一松,终于,又完完整整地叫出了那个名字,声音微弱,音节模糊,就像之前许多个困倦的清晨和午夜——   “清泽……”   清泽像被下了咒,被这久违的一声喊得没能动弹,也没能出声。   沙发里又传出轻柔的一句:“困了…不聊了…我要睡觉了…”   清泽用力咽了下嗓子,小声问:“去卧室睡吧?这儿不舒服。”   “不用。”   偌大的客厅归于静寂。   清泽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里。   过了半晌,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梁姿面前,盘腿坐在了地毯上。   窗外的灯光照不清她的睡脸,但是没关系,他都知道。   他知道她把那双古灵精怪的眼睛合上之后,就像个安静的小女孩。   他知道她的鼻子在昏暗的光线里格外好看。   他知道她睡觉的时候呼吸又轻又浅。   清泽目光温柔,悄声询问:“May I ?”   眼前人睡熟了,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清泽双手搭在自己的腿上,身体前倾,屏住呼吸,唇瓣缓缓靠近梁姿的额头。   可眉间的发丝还是被克制的气息拂得轻颤。   隔着一厘米的距离,他的双唇微微嘟起来,又收回去,一个不被准许的吻散落在温热的空气里,无声无痕。 第90章 约会   梁姿半夜醒了一次。   她晕晕乎乎地睁开眼, 被吓得倒吸了一口气——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趴在她脸旁边。   男人把下巴抵在沙发边缘,双眼闭合,嘴角自然上翘, 睡相安然。他稍稍低着头, 黑发又亮又顺, 发间的薄荷香飘进了梁姿的鼻息。   她仔细一看,他下巴底下还垫着两只手。   更像了。   梁姿抿着嘴偷笑, 手指在被子上挠了挠, 她往沙发靠背的方向挪动了一下,想和这颗脑袋拉开一些距离。   手下座垫起伏,清泽缓慢地撩起了眼皮。   梁姿先发制人,“你在这干什么?”   清泽维持着这个姿势, 把脸凑到她跟前, 看着她的眼神直愣愣的,还没清醒过来。   他哑着嗓子说道:“想跟你说句话。”   梁姿:“……那你说。”   说完赶紧走。   “嗯…”清泽的眼皮又上下动了两回,褶皱时有时无,语速迟缓, “宝贝, 明天尝尝我做的慕斯,好不好?”   ?宝什么贝, 谁是你宝贝。   梁姿隔着被子,把他的两只手无情地铲下去, “快去睡觉吧你, 别在这吓唬人。”   清泽的下巴被挫了一下,直起腰, 漆黑的眼眸突然清亮。   他对着梁姿沉默不语地瞅了两眼, 嘴唇动了一下, 似乎又要说什么,却被梁姿噎了回去:“我要睡觉。”   清泽把嘴闭上,起立,走了。   清泽回到卧室,睡了没几个小时,又醒了。   他从床上弹起来,洗漱,神清气爽地冲到了客厅。   可是沙发上既没有人,也没有被子。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人,上面坐着谢绍和郑述两个大活人。   谢绍:“Loch,你起得也挺早啊。”   郑述:“清老板,早上好,怎么这么有活力?”   “早上好,”清泽看谢绍一副穿戴整齐的模样,问道,“你现在就要走吗?”   谢绍笑了一声,“没有,我昨天约了梁老师今天早上去爬佘山,我猜大家应该中午才起,我俩爬完以后正好参与集体活动,什么也不耽误。”   清泽心里一沉,刚要说话,熟悉的脚步声又踩了过来。   谢绍扭头,“梁老师,准备好了吗?”   “好了,可以走了,”梁姿走到客厅,跟清泽不冷不淡地打了个招呼,“清老板,早上好。”   清泽定睛一看。   昨晚还素素净净的小脸现在画了眉毛,涂了口红。   耳朵上戴着一对金色耳环,脖子上挂着一条没有吊坠的细项链。   上身穿了件黑色背心,下面穿了条白色牛仔裤,腰细得他好像两只手就能握过来。   这是去爬山吗?   这是去约会吧?   她跟他约会的时候戴过项链吗?没有!   清泽的语气顿时凉了五分,“早上好。”   “诶,”谢绍看着清泽,“Loch,你不是也没去过佘山吗?要不要一起去?”   清泽眼底升起一丝喜悦,在准备点头答应的那一瞬间,郑述一个箭步站到了他身边,拉着他的胳膊讪笑道:“清老板,你昨天晚上不是说早晨要跟我一起游泳吗?”   “……”   清泽压着脾气,冷声确认,“是吗?”   郑述对他一个劲地使眼色,嘴上绘声绘色地瞎扯:“是啊,我昨天说我吃多了,你说正好今天早晨一起游泳,清泽,你可不能放我鸽子,我白起这么早了??”   清泽点点头,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行,肯定让你把泳游够了。”   谢绍说道:“好吧,那就我和梁老师去了,一两个小时就能回来,中午要吃什么?我俩可以帮忙带。”   郑述一手按住清泽,一手跟俩人摆了摆,“等他们醒了再说吧,你俩先去。”   梁姿笑了笑,“拜拜。”   和谢绍一起出门了。   清泽直直地盯着郑述,“来,游。”   “真,真游啊?我就是随便说的,”郑述松开他的胳膊,“我也没有泳裤啊。”   “我有。”   郑述泡在游泳池里,游得怀疑人生了。   他也不知道清泽到底想干什么,二十米的泳池,拉着他游了二三十个来回,一开始他还记得游了多少米,后来就只剩下疲惫地蹬腿了。   他抓着清泽的胳膊让他停下, “我说,清,老板,咱能,歇,一会儿吗?”   清泽微笑,“这才哪到哪。”   郑述漂在水里,累得气喘汗流,他拧着眉头,“清泽,你是不是,报复我呢??”   清泽还是笑,“我报复你什么?”   “没让你跟着去爬山呗,不是,我昨天晚上的意思是不是传达得不够清楚??”   清泽点头,晶莹的水珠从下巴“滴答”落回水面,“很清楚。”   “那你怎么还要跟着去啊?清泽,你跟哥说,你是不是喜欢谢绍??”   清泽要被气死了。   他一把摘下泳帽,烦躁地甩了甩头发。   心里忍了又忍,还是决定先不告诉郑述。   梁姿不想让人这些知道,那他就不说。   他没好气地声明:“我喜欢女的,回来介绍给你们认识。”   郑述摇摇头,“你之前也这么说的。”   这个话题再聊下去,清泽真的觉得自己会被郑述气死。   他拍了一下郑述的肩膀,“休息够了吗?继续。”   郑述:“……靠,你先告诉我,咱什么时候游完?”   清泽:“看心情。”   最好游到梁姿回来,然后他就可以适逢其会地给她展示他的腹肌,一格一格,整齐划一。   谢绍肯定没有……!   梁姿和谢绍停完车,去售票厅拿票,进了景区。   也许因着是国庆假期,景区里并不像王雨薇和谢绍形容的那样冷清,一路上游客众多,成群结队拾级而上。   十月初的上海天气依旧炎热,山间绿树茵茵,丝毫没有转黄的迹象。   梁姿庆幸,还好她穿了没袖的上衣,温度正合适。   一百米的山坡实在不禁爬,梁姿和谢绍慢慢悠悠地走,二十多分钟就走到了山顶,一座庞大巍峨的红砖教堂矗立在斜坡之上。   谢绍问道:“上去看看?”   梁姿迈开步子,“好。”   两人顺着之字形的坡道往上爬,被一扇紧闭的铁门拦住了去路。   门上挂着个告示牌,说教堂内部正在修缮,暂不对游客开放。   谢绍打趣道:“一共也没几个景点,还关了一个。”   梁姿笑了一声,“少看一个教堂也没关系。”   谢绍:“也是,梁老师这么喜欢旅游,是不是去过很多教堂?”   “挺多的,谢老师呢?”   “没怎么去过美国的教堂,论整花活,还得是欧洲,”谢绍问她,“有很喜欢的教堂吗?”   “有。”   “说说?”   梁姿真的去过太多了,或者说欧洲的教堂实在是太多了,她依稀记得,刚旅游的那几天,梁小凤女士对教堂心生憧憬,最后几天,她宁愿在门口站着也不愿意进去。   梁姿边说边回忆,“巴塞罗那的圣家堂,里面的色彩和形状真的很棒,是我见到的第一个风格不传统的教堂。波尔图有一个教堂,穹顶是粉色的,游客也能走上去,可以一直走到耶稣像的后脑勺,很有意思。特罗姆瑟有一个北极教堂,设计非常简洁,一看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东西,我喜欢。”   谢绍:“一个法国的都没有?”   梁姿思索了一会儿,“巴黎圣母院,塔楼上的风景很好看。”   最好看。   谢绍发出一声叹息,“可惜着火了。”   “很可惜,不过听法国政/府说,2024年可以修好,”梁姿唇角一弯,“按照他们的效率,应该就是2024年肯定修不好的意思。”   谢绍“哈哈哈”地笑出声来,望着她,“都是两个人一起去的吗?”   梁姿摇头,“不是,只有特罗姆瑟的教堂是一起去的,圣母院,算半个吧。”   谢绍依着梁姿的步速走在她旁边,“挺好的,东边的山要不要也一起爬了?”   “爬,来都来了。”   清泽在水里泡了一个小时,人也没回来。   他闷沉沉地洗澡,哗哗的水流冲不掉憋在心里的那团火,甚至有越烧越旺的趋势。   他计划得好好的,梁姿只要在外面过夜,就一定会醒得很早,所以他打算跟她一起吃个早饭,喝杯咖啡,顺便把他做的巧克力慕斯也拿出来,让梁姿尝尝。   结果,她跟谢绍出去爬山了,就他们俩。   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清泽关掉花洒,扯过浴巾,眼睛第一百零六次看向墙上的表。   十点半了。   就爬个一百多米的山,需要用这么长时间吗??   他背着梁姿上去都够了。   清泽穿好衣服,用浴巾胡乱擦了擦头发,下楼了。   几个人正坐在一起商量午饭吃什么,王雨薇扫了一圈,“嗯?怎么少了两个人?梁老师和谢老师去哪了??”   郑述回答:“他俩去爬佘山了,一会儿就回来。”   话音一落,七个人里有四个都不约而同地瞟了清泽一眼。   清泽坐在一边耷拉着脑袋,沉默不语。   王雨薇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原来是背着咱们约会去了,那不回来也行。”   听不下去了。   清泽公事公办地询问:“大家是想在家里做,还是点外卖,还是去外面吃?”   任平安很配合地回答:“昨天晚上是不是还剩很多食材啊?直接涮个火锅?”   大家表示同意。   清泽:“可以,那就火锅,但是这里没有底料什么的,我出去买一趟吧。”   王雨薇:“不用,我给梁老师打个电话,让她和谢绍带回来就行了。”   清泽面色平静,“他俩约着会呢,别麻烦他俩了。”   郑述对自己的教学成果非常满意,偷偷给清泽比了个大拇指:懂事。   任平安也想给清泽比个大拇指:能屈能伸。   可王雨薇已经发好了微信,笑容甜美,“梁老师说可以,问咱们还有什么要买的。”   Louis的小眼神瞅了瞅清泽,好心地建议:“可能徐要亿个,灭火器。”   最后三个字的发音抑扬顿挫,异常标准。 第91章 狗爪   门铃响了, 清泽从沙发上应声而起,扔下一句“我去开门”,向着玄关大步前进。   想到梁姿和谢绍即将出双入对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清泽从鼻尖里暗自哼出一声, 打开了大门。   可是门外只有梁姿一个人, 脸颊红润,光彩照人, 清泽站在原地呆了两秒。   “就你自己?”   “嗯, ”梁姿进门,“谢绍把手机忘车里了,我先把吃的拿回来给大家。”   清泽接过她手里的白色购物袋,闷声问道:“玩得怎么样?”   梁姿轻快地说:“还不错, 天气很好, 在山里走一走很舒服。”   “我看也不错,梁老师精神头挺好的,昨天两点多睡,今天八点多就起床跟人爬山去了, ”   清泽瞅着她的脖子, 声音更小了,“还有工夫戴项链。”   梁姿:“?我不能戴吗?”   清泽只点头不说话。   他紧抿着嘴, 手伸进裤子口袋,摸到了两块小包装的黑巧克力, 是他提前放好的。   一块真心实意给梁姿, 一块凑凑合合给谢绍。   正好,谢绍不在。   清泽拿出一块, 送到了梁姿面前, “吃一点?是不是没吃早饭?”   “谢谢, 但是吃早饭了,我俩在路上买了杯粥。”   梁姿接过来,撕掉包装,含进嘴里。   我俩。   清泽刚舒坦一点的心又堵上了。   他开口道:“哦,我还以为梁老师又让自己饿出声了。”   梁姿不服气地看着他,“?谁饿出声了?”   清泽语气不善,“你那天坐沙发上,肚子叫得我离那么远都听见了,也不知道要个吃的,梁老师这嘴皮子一阵阵的也不好用。”   梁姿点点头。   还敢提翻译那天呢。   她把巧克力吞下去,振振有词,“跟清老板不熟,不合适,而且清老板那会打着电话呢,万一对面是重要客户,正谈着几个亿的大单子,我打扰了就不好了。”   清泽气得往前迈了一步,直勾勾地盯着梁姿。   梁姿被他怼得身后退无可退,头发已经贴上了大门。   身前也进无可进,好像一抬头就会蹭到他的下巴。   她嫌弃地说道:“太近了,站远点。”   清泽寸步不移,将那双水灵灵的眼睛锁进自己的视线,低声问道:“这叫近吗?”   言语里透着淡淡的不甘。   梁姿平静地望着他,语调冷清,“你还想怎么近啊,清泽?”   清泽的眸子晃了晃,她不开心了。   他登时后退了一步,手掌却再一次抓住了梁姿的手腕。   瘦削的长指没什么温度,在纤细的腕骨处绕了大半圈,指腹微微陷进一片柔滑的肌肤。   浅尝辄止。   梁姿垂眼瞥了下自己的胳膊,又抬眼看着清泽。   安静地等着他说话。   清泽嗓音放软,“昨天晚上,我喊错了,对不起。”   梁姿点了下头,“没关系。”   他继续说:“你说的那个翻译,是什么时候?”   梁姿:“十月底。”   “那这之前,我帮你模拟一遍,好不好?”   “不用,不好。”   “…… !”   清泽没松手,指骨浅浅用了下力。   哼,梁姿腹诽,又被狗爪子捏了,还是带肉垫的那种。   她态度有所松动,“回来再说。”   清泽弯了眼睛,“那微信上说。”   “要是能说得上的话,你可以说。”   “……”清泽用漂亮的桃花眼可怜巴巴地瞧着梁姿,“加个微信?”   梁姿抖抖手腕,甩开狗爪,“不加。”   朝客厅走了过去。   清泽跟在她身边,“不加怎么定时间?”   梁姿:“那就不定。”   “……下下周的周五和周末我都有空,可以找家咖啡馆,”清泽停顿一下,“可以去咱们之前去过的那家,愚园路上的那个。”   梁姿没反驳,就算是答应了,“周六下午四点半吧。”   “再早一点也行。”   “没空,要和谢老师去玩狼人杀,四点结束。”   “……哦!”   喷香的火锅汤底在鸳鸯锅里咕嘟咕嘟地沸腾,一群人围着桌子找座位。   清泽成了郑述的重点关注对象,他被郑述钳住胳膊站在一边,等到梁姿和谢绍都坐好之后,他才被郑述拉着,坐在了两人的斜对角处。   要多远有多远。   郑述安慰清泽:“坐得是离锅有点远,没关系清老板,我给你夹菜。”   清泽收着长手长脚窝在桌子角落,懒得搭理他。   他沉默地看向桌子另一头。   王雨薇和任平安坐在这边,梁姿和谢绍坐在对面,四个人围着火锅聊得眉飞色舞,相同的场景他早就见过一次。   只不过梁姿身边坐着的人从他换成了谢绍。   手肘被郑述杵了一下,“清老板,给你夹了一碟子了,怎么不吃啊?游了一个多小时,你不饿吗?”   清泽低头扫了一眼,“不吃辣的。”   “……还挺挑,你是不是想吃酸的?”   “不想。”他吃的还不够多吗?   郑述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不管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但是有一件事很明显,人家谢绍肯定喜欢女的。”   清泽点点头,“还有一件事也很明显,你脑子里是真的缺点儿什么。”   他放下筷子,拿出手机,亲自跟建筑师发邮件,定下一次的约会。   过一天都是煎熬。   等到大家吃饱喝足,清泽尽心尽力地从厨房里抱出了那个巧克力慕斯碗,当作饭后甜品。   他把玻璃碗放到桌上,又在旁边搁上一罐白糖,“糖放得不多,觉得不甜的话就再加。”   任平安:“清老板自己做的??”   清泽握着一柄木制汤勺,往每个小碗里都放上一勺,“嗯。”   郑述:“这个甜品怎么盛出卤子的感觉了?”   一桌人哈哈点头,确实像。   只有Louis满脸疑惑,问旁边的林晚樱:“炉子是什么??”   林晚樱:“就是浇头。”   Louis挠了挠自己的脑袋,还是干的,很好,“教头又是什么?”   林晚樱:“…就是topping。”   Louis:“那为审么笑呢??”   林晚樱:“你还是去问Loch吧。”   梁姿尝了一小口。   慕斯被搅得丝滑细腻,融化的巧克力夹杂着几分自带的热带水果香。   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一抬头,正撞上清泽向她投来的期待目光。   她点了下下巴。   该说的实话她还是要说的,这个巧克力慕斯真的很好吃。   清泽不声不响,眼底泛起了点点笑意。   可是桌上其他人不约而同地拧起了眉毛:   “有一点点苦。”   “清老板,我知道你这个巧克力很贵,但是咱们也可以加点糖吧?”   “那罐白糖在哪?”   “清老板,你以后要是找了女朋友,给人做甜品的时候千万记得多放糖。”   清泽听完,毫不在意,心情舒畅地吃了一大口。   苦就苦吧,反正这个慕斯是给梁姿一个人做的。   她喜欢就行。   谢绍倒完糖,问梁姿:“梁老师,你要吗?”   梁姿:“不用,谢谢。”   “梁老师喜欢黑巧克力?”   “喜欢。”   谢绍看了一眼碗里的慕斯,“怪不得,合着我们是沾了梁老师的光。”   “跟我可没关系。”   “梁老师,”谢绍调侃道,“那你给我倒点糖吧?你的口味我实在是撑不住。”   梁姿无奈地握住糖罐,往谢绍的碗里撒了点糖。   清泽一扭头,坐了回去。   气死。   吃什么慕斯,就该给这帮人一人发一块牛奶巧克力,省得在那乱加糖。   梁姿吃到一半,离开了餐厅,因为梁小凤女士给她打来了电话。   她走回卧室,接通,日常寒暄结束之后,梁母进入了主题,“聚会呀,那挺好的,正好放假,放松放松,这是在谁的家里呀?”   梁姿:“朋友家。”   “房子不错,看着很大。”   “嗯,朋友很有钱。”   梁母继续问:“一共几个人?都有谁?”   梁姿:“九个,都是朋友,同学和同学的同学。”   梁母小声问:“谢绍在不在呀?”   梁姿:“在。”   “哦…两个人聊得怎么样了?到哪一步了?”   “聊天能到哪一步?”   “黎黎,妈妈跟你讲,你要是有那个意思,可以主动一下的,女孩子主动一点没关系。”   梁姿托着腮,“哦。”   “你说你俩,三十了,怎么谈恋爱比我们班早恋的学生还委婉呢??”   “因为我俩没在谈恋爱。”   “所以妈妈让你努力一下嘛。”   “努力才能谈上恋爱,那这个恋爱有什么好谈的。”   咚咚咚。   卧室外面有人敲门。   梁姿跟梁母说道:“你等一下,好像有人找我。”   她下床,开门,看见清泽站在门口。   梁姿握了握手机。   她想到手机的那边就是暂时安静的梁小凤女士,心里不由得发紧。   她和清泽没关系了,可是担心被家人发现的恐惧感却留了下来。   她上一次这样跟她妈打电话的时候,还是和他分手的那天。   “他们准备玩德扑,让我过来喊你。”清泽说道。   “哦,好的,我在和,”梁姿改口,“我在打电话,马上就好。”   清泽知道梁姿在紧张,单看她的表情,他也猜得出来,她在和谁打电话。   三年过去了,手都分了一回,他在她爸妈那里还是一个见不得人的存在。   从来都没存在过。   “好。”   清泽握住了门把手,想给梁姿留出单独的空间。   关门的那一刻,他听见一道女声从梁姿的手机里传了出来,既好奇又欣喜,“黎黎,跟你说话的好像是个男生?是谢绍吗?”   作者有话说:   有点晚了dbq,宝贝们晚安/早安 第92章 十分   梁姿看见那条缝越来越细, 越来越窄,门被清泽从外面悄声合上了。   梁姿触到了这一边的门把手,听筒里又响起了梁母的声音:“黎黎, 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手又放下了。   梁姿坐回到床上, 举好手机, 神色自若地对屏幕说道:“不是。”   梁母笑着说:“哦,我还以为他就是谢绍呢, 声音挺好听的, 也是朋友吗?”   梁姿口吻轻松而自然,“是朋友,前男友。”   梁小凤女士的大眼睛被失语的惊讶撑得更大了,“??你什么时候有的前男友??”   “在法国的时候谈的。”   “啊??”梁母结巴了, “什么, 什么时候分手的?现在还一起玩??”   梁姿答得似真似假:“回国之前分的,都是朋友,怎么不能一起玩了。”   “是,是中国人吧?”   “瑞士人, 又高又帅。”   梁母的两条眉毛扭成了麻花。   梁姿像是绷不住了, 嘻嘻笑了两声,“我说着玩的梁女士, 你怎么吓成这样。”   梁母惊魂未定,“到底是不是啊?我告诉你梁姿, 你可别在外面给我瞎搞。”   “哦, ”梁姿摆摆手,“回来再聊吧, 我去玩扑克了。”   挂掉了电话。   她稳了稳呼吸, 一把将门打开——   门外空无一人, 左右安静寂寥,几抹模糊的笑声从走廊尽头飘了过来。   梁姿依着响声向前面走,她听见郑述问了一句:“清老板,你到底叫没叫梁老师啊?”   那道好听的声音在调笑:“谢绍,还是你去一趟吧。”   梁姿故意加重了脚步声,走到了客厅。   清泽正坐在沙发上剥橘子,旁边就是谢绍,两个人不知道在聊什么,脸上都很开心。   “哎呦,梁老师你终于来了,咱们可以开始了。”王雨薇在一边喊。   梁姿道歉:“不好意思,在跟我妈视频。”   清泽扭头看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嘴角噙着浅笑,目光平和,跟她半是揶揄半是道歉:“梁老师,刚和谢绍说了几句话,占了你的座了,不好意思,你请坐。”   他挪了两步,坐到了郑述旁边的空位上。   梁姿说了声“谢谢”,在谢绍身边坐下了。   任平安瞧瞧梁姿,又瞧瞧清泽,在王雨薇耳边嘀咕:“这又是哪一出啊?”   王雨薇:“退出吧。”   游戏玩到五点,一向恋战爱热闹的王雨薇说要先行离开。   “朋友们,法国十一不放假,明天周一,我得收拾收拾上班了,还要见客户。”她说道。   任平安:“我俩一起回。”   少了搞气氛的两位骨干,大家决定一起走,两天一夜的局就此圆满结束。   郑述问道:“我们帮你收拾一下再走吧?”   “不用,”清泽跟着几个人往外走,“物业会请人打扫。”   “好,这两天麻烦你了,清老板待客真周到。”   清泽笑了一声,“不麻烦,有空再来。”   梁姿还是坐林晚樱的车回去,一直到上车,她和清泽都没再讲过一句话。   清泽站在前面挨个送别,林晚樱把车缓缓开到他身前,主动摇下了梁姿那边的车窗,“Loch,谢谢你热情的招待,非常开心。”   梁姿跟着说:“谢谢,辛苦了。”   窗外的清泽弯下腰,视线越过梁姿,对林晚樱说道:“开心就好,路上小心。”   又看回到梁姿身上。   清泽眼角淡漠,声调平得听不出感情,“梁老师,下下周六,你应该也不想去,那就算了吧。”   梁姿没什么反应,抬眸与他对视,点头,“好。”   清泽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国庆节快乐。”   转身离去。   林晚樱看得出来,这两个人之间不对劲,从玩游戏让座的时候就开始了。   她酝酿了很久,终于问了出来:“姿姿,你和清泽是吵架了吗……?”   梁姿被逗笑了,“你不会以为我俩关系很好吧?”   “也不是,我就是觉得,清泽的态度好像,有点冷淡。”   “因为我和他是因为矛盾分手的前女友和前男友。”   “……所以呢?”前女友和前男友不都这样吗?   “矛盾不会因为分手就自动消失。”   ——   复工第一天是个周五,梁姿学校没课,像白赚了一天假期。   早上十点半,她磨磨蹭蹭地起床,用烤箱复烤了一个乡村面包,煎了两颗鸡蛋,泡了一杯黑咖啡,切了一个苹果,边吃边看手机。   没过一会儿,她就收到了周蓓的微信:   【刚上完两节课,这帮孩子歇了七天,把这一个月学的东西忘得差不多了,单词不会读了,变位也不会背了,你做好思想准备】   【等会还有两节,天啊】   梁姿笑出了声。   她猜到了,国庆七天,一个来问问题的都没有,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些孩子根本没在学法语,说了放假,那就是真放假。   她回复:【别生气,学不会就学不会吧】【反正咱们已经会了】   周蓓:【你这个想法,对了】   梁姿在家里简单做了个卫生,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临走前,她打量了一眼门厅角落里的黑色垃圾袋。   袋子堆在这里三个月了,上面的灰尘她都擦了好几遍。   她实在是不知道怎么给这些东西做垃圾分类,也懒得分类,甚至懒得把它们提到楼下扔掉。   就先在这里放着吧。   梁姿搭地铁去了外滩的一家美术馆,馆里正在办夏加尔的画展,今天是最后一天。她已经有所耳闻,这个展览完全不值票价,但她还是想去看看,毕竟她现在根本去不了法国。   梁姿拐进阴暗的拱形门洞,站在楼下等电梯。   自上而下的电梯门缓缓打开,她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脸上都戴着口罩,姚若蕾应该认不出来她,她可以装作认不出来姚若蕾,然后她们就能擦肩而过,省去一段没用的对话——   “冒昧问一下,你是梁姿吗…?”对方先开了口。   “……”梁姿只得点头,摘下了口罩,“你好。”   “你好,”姚若蕾也摘下了口罩,笑容明媚,“你也来这里看展吗?”   “对,今天是最后一天。”   “我也是,这个展是我朋友的朋友做的,一直催我来看,我硬是拖到了今天。”   梁姿点了点下巴,“真巧,那我上去了?”   姚若蕾却问道:“你一会儿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可以请你喝杯咖啡吗?”   梁姿有些迟疑,“没什么事,但是我看展很慢。”   “没关系,这个展大概两个小时可以逛完,”姚若蕾看了眼手表,“现在是一点半,我五点之前都有空,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就在对面的星巴克等你。”   梁姿笑了一声,好热情的妹妹。   “好,那我看完以后去找你。”她答应下来。   姚若蕾走后,她又按了一次电梯,上了六楼。   由于事先放低了期待,梁姿认为这个画展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虽然有一屋子的影印拉封丹插画,虽然背景墙的颜色过于鲜艳,虽然每个展厅的主题没有任何逻辑,但起码有几张夏加尔的真迹,还是她没看过的。   梁姿站在一副肖像跟前。   画里的女人将头发束在脑后,穿着白上衣和蓝裙子,身旁鲜花簇拥,背后天空绯红,色彩和线条都沿袭了夏加尔一贯的风格。   旁边的介绍写着“瓦瓦的肖像”。   是夏加尔的第二任妻子Valentina,两人的婚姻长达三十二年,比贝拉和夏加尔的婚姻还要多三年。   可是这个瓦瓦却鲜被人提及。   梁姿发出一声轻微的嗤笑。   这个展览字里行间都在告诉观展人,挚爱的妻子贝拉去世之后,夏加尔从此沉溺于悲痛之中,用余生缅怀爱妻。   他就是这么一个世间难寻的、痴情又专一的男人。   可是墙上的大事年表写得明明白白,贝拉去世的一年零十个月之后,夏加尔的情人Virginia就生下了一个孩子。   Virginia与他相伴八年,另寻了摄影师新欢,夏加尔在次年和小他十八岁的Valentina结婚了。   连一年的空窗期都凑不出来。   但是至少不像他的好友毕加索,情人和情人之间总是有时间上的重叠。   可能已经很少见了,所以值得大肆宣扬。   梁姿不乐意在画展上读寓言故事,一个半小时就从美术馆里出来了。   这家星巴克的生意格外火爆,座椅拥挤,她四下张望,在角落里找到了姚若蕾。   她拿着个本子,戴着耳机,旁若无人地在桌子上画画。   梁姿走到她对面,她才抬起头,“好快,你要喝什么?我去买。”   “不用,我自己买就好。”   姚若蕾收起画本,让梁姿坐下,“说好的我请你喝咖啡。”   “好的,热拿铁,中杯,谢谢。”   姚若蕾端着两杯咖啡回来,开门见山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对你有点好奇,我找不到其他方法可以了解你,所以想跟你面对面聊一聊。”   梁姿没和这样的人聊过天,对方好像了解过自己,但她对她知之甚少。   她和她唯一的联系就是清泽。   从这个角度来看,类似的聊天她和Olivia进行过一次。可是姚若蕾并不像Olivia,只论“前女友这个身份”,还是她自己更像。   梁姿喝了一口咖啡,大方说道:“你问。”   姚若蕾抛出第一个问题:“你跟清泽在一起,很久吗?”   “一年零三个月。”   “那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快乐吗?”   “快乐。”   “是别人给不了的那种快乐吗?”   梁姿思考了一会儿,“快乐有很多种,清泽给我的,别人当然给不了。”   姚若蕾看着她,语气小心,“你还爱他吗?”   梁姿应道:“我和他分手的时候,并不是因为不爱了。”   姚若蕾一动不动地瞧着桌子,琢磨这句话。   过了半晌,她缓慢地点了点头,“我换一种问法,你还想和他在一起吗?”   梁姿笑了出来,这么说有点没诚意,但确实是她的心里话:“我和他分手,也不是因为不想和他在一起。”   姚若蕾叹了声气,“你和清泽真的很像,你们博士说话都这么累吗?遇到不想正面回答的问题就绕来绕去。”   梁姿不赞同地摇头,“我不能代表所有博士,你也不能代表我的所有对话人。”   姚若蕾又换了个问法:“那你可以不和他在一起吗?”   梁姿这次直截了当,“可以。”   姚若蕾的杏眼不解地望着她,“你好奇怪。”   梁姿:“不奇怪,因为我有他没他都可以。”   “为什么?”姚若蕾转了一下她的咖啡杯,“你有一杯咖啡,他也有一杯咖啡,你们在一起就有两杯了。”   梁姿低头瞄了一眼自己的纸杯,“可我只需要一个中杯的咖啡,再多的我也喝不下。”   “那再举一个例子,你现在的生活有八十分,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就会有九十分,那为什么不要九十分?”   梁姿还是摇头,“你说得对,在最最理想的情况下,好的伴侣可以给我十分,但是这十分更像附加题,不管有没有他,我自己的生活都是八十分,另外的二十分,他给不了。”   姚若蕾似乎在笑她天真,信誓旦旦道:“他给得了。”   梁姿也笑了,“是吗?我想要诺贝尔奖,如果他能给的话,他现在应该是菲尔兹奖得主了。”   姚若蕾沉默了两秒。   她下结论:“你只爱你自己。”   梁姿纠正她:“我最爱我自己。”   “你这样的人,不适合和跟别人在一起。”   “第一,适不适合,我自己说了算。第二,”梁姿用食指在空中画了个圈,语调轻快,“咱们聊回来了。”   姚若蕾没出声。   这回换成梁姿问她:“你对我好奇,只是因为我和清泽谈过恋爱?”   “对。”   “我觉得,你不需要因为他的喜欢或者讨厌,就对我有过高或者过低的猜测。你也看到了,我没什么特别的。”   姚若蕾反问:“难道你就没好奇过我吗?”   “好奇过,很想知道一幅画卖七十万刀的画家是怎样的人。”   “你觉得七十万刀一幅画很贵?”   “?对。”   “好,我告诉你,今年年初,有一批夏加尔的画在伦敦拍卖,清泽拍了三幅,每一幅都叫到了二百万镑,”姚若蕾定定地望着梁姿,“你喜欢夏加尔,对吗?”   梁姿脸上波澜未起,“对。”   聊天因为一通突然的来电而中断。   姚若蕾讲着英语:“你已经到了吗?好,我马上出去。”   她挂掉电话,对梁姿说道:“我该走了,今天就聊这么多吧,你放心,这些我不会跟清泽说。”   梁姿并不在意,“好的。”   两人把咖啡杯扔进垃圾桶,一起走了出去。   路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前排的车窗摇了下来,司机居然是Louis。   “梁老师!!”Louis前几天聚会的时候就改了口,这会儿坐在车里大声喊她。   梁姿笑着招了招手,“你好。”   姚若蕾跟她说了句“再见”,拉开了后车门,身影一顿。   “你怎么也在?”姚若蕾的胳膊往后一伸,“你不跟她说句话吗?”   梁姿站在几米之外,听不见车里的人在说什么。   她只瞥到了一段深灰色裤管,一闪而过。   两秒之后,姚若蕾进了车厢,车门被她合上,再也没有打开。   Louis的音量有所收敛,“梁老师!哉见!”   梁姿再一次招手,“再见。”   漆黑的玻璃慢慢上升,遮住了车里的全部光景。   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耗着   日子不温不火地过了一个礼拜, 周四这天晚上,清泽被爸妈叫回了北京,有个烂摊子等着他处理。   清成阡和陈枫然这个婚是去年离的, 一直到上个月, 两边都互不来往, 相安无事。可是陈枫然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从上个月开始频繁出入清家, 不为别的, 只为让清家两位家长告诉他,清成阡现在在哪里。   清母和清父事先答应过女儿,不会对陈枫然透露一丁点消息。可是碍着两家父母的情面,太过分的话他们没法说。   清成阡本人不肯露面, 清成陌回了美国。   恶人只能让清泽这个哥哥来当了。   周五一整天, 他待在家里工作,一边开会一边等着陈枫然上门拜访。   据他爸妈说,陈枫然基本每天都要来家门口报一回到。   清泽原本的计划是周五把破事解决,晚上陪爸妈吃顿饭, 周六上午就回上海。   可是他一直等到周六下午, 这个不懂事的东西才来。   清泽压着怒火,一把拽开了厚重的大门。   门外的男人身形一滞, 平日意气风发的脸上嵌着无神的双眼,“Loch, 怎么是你?”   清泽皮笑肉不笑, “爸妈不在家,我来招待陈总。”   人却怠慢地堵在门口, 纹丝不动。   陈枫然说出了重复千百遍的话:“我不会打扰她, 我只是想知道她在哪里。”   清泽嗓音冷漠, “陈总想找个人,很难吗?”   “你们不想让我找到。”   “是清成阡不想让你找到。”   英俊的男人微微垂下了头。   “我想跟她见一面,一面就可以。”话音苦涩。   清泽从喉间哼出一声笑,“‘一面就可以’,陈枫然,你和清成阡结婚两年,你有那么多机会可以跟她见一面,早干什么去了?”   他的眸光也沉了下来,眼底晦暗幽深,“没有关系的两个人,见上一面很容易吗?”   陈枫然还是低着头,艰难地开口:“我喜欢她的时候,我不知道,我喜欢她。”   清泽这回真切地笑出了声,“你不知道?就算你真的不知道,那我妹妹凭什么要给你的无知买单?”   陈枫然没回应。   “这些话,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但陈总可能没听懂,我现在只能再说一遍,”清泽的语速慢慢悠悠,“她找你要了东西,你不愿意给,你就以为主动权在你。其实,她就是一时糊涂,愿意在你这里要,她现在不愿意了,你把东西捧到她面前,她也不会要。”   陈枫然缄默了很久。   他像在疑问,又像在低叹,“那我能怎么办呢…”   清泽很是不耐烦,“她现在过得很开心,如果你爱她,就别为了你自以为是的爱打扰她。”   “别再来了,陈总愿意浪费自己的时间,我管不着,但是我和我爸妈的时间很宝贵,”他施舍他一点希望,“清成阡的性格你可能了解,如果她想见你,她会自己去找你。”   陈枫然最后问道:“如果你是我,你也会什么都不做,在原地等着吗?”   清泽言有不屑,“我不会是你。”   咣当。   关上了大门。   唐女士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清泽身后,边笑边说:“你和他啊,一个倒数第二,一个倒数第一,一个敢讲,一个敢听。”   清博士皱起了眉头,反驳道:“谁倒数?”   唐女士拉着清泽在沙发上坐下,问他:“那你和梁姿怎么样了?”   清泽一改方才的轻蔑口吻,低声咕哝:“就那样。”   “微信还没加上呢吧?”   “微信有什么好加的。”   “加上了,这句话你可以说,没加上,你有什么好说的?”   清泽双手抱臂往沙发上一靠,没出声。   唐女士又问:“Louis告诉我了,说你看见人家梁姿,车也不下,招呼也不打,是什么意思啊?就这么算了?”   清泽还是不说话。   唐女士点头,“正好,咱们有个客户,姓袁,你在上海见过一次,还记得吗?”   清泽的嘴一张一合,“记得。”   “他有个女儿,叫袁茵,你记得吗?”   “不记得。”   “你不记得也没事,袁总对你印象深刻,问你能不能跟袁茵一起吃个饭聊聊天。”   清泽对自己妈妈露出一个端正的笑容,“那你帮我推了吧,谢谢唐董。”   唐女士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我没帮你推啊?他都提了三回了,人家问我,你既没结婚,又没有女朋友,怎么就不能跟他闺女吃个饭,是不是看不上他们家?我还能说什么?”   清泽戏谑道:“你就说咱家高攀不起呗。”   唐女士用侧眼看他,“我说了人家能信吗?反正梁姿那边你也追不到,你就跟袁茵吃一顿吧,袁茵那个小姑娘我有印象,看着挺聪明的,你把话讲清楚就行,省得她爸三天两头来问我。”   清泽烦得不想说话,“哦。”   “诶?”唐女士想起来,“你不是说你今天会上海吗?几点走?”   清泽更烦了,“飞什么飞,到了上海也要九点多了,明天再说吧。”   “什么意思?你今天有约?”   “没有。”   周六下午两点半,梁姿独自坐在咖啡馆二楼的临街位置,一枝绿里掺黄的梧桐叶伸到了窗外。   餐桌上摆着她的电脑,一沓a4纸,两杯咖啡,两块蛋糕。   梁姿没想到,三年过去了,这家咖啡馆还在营业,生意蒸蒸日上。   当初,她和清泽走进这家店纯属偶然。   那天他们经过店前,一缕肉桂的味道散过来,让她想起了斯德哥尔摩。她和清泽很喜欢斯德哥尔摩的两天一夜,连带着对这座城市也怀有好感。   两人推门而进,柜台上赫然摆着一排五颜六色的小马,在斯京的纪念品商店里随处可见。   梁姿记得,店员介绍说:“对的,我们就是一家瑞典风格的咖啡馆,做fika。”   她和清泽像收获了意外之喜,手挽手在这里买了两杯咖啡,还让咖啡师在上面洒了一点肉桂粉。   “对不起对不起,又迟到了。”   一道声音将梁姿从回忆里拉出来。   陆佳悦匆忙赶到,在她对面坐下,“转了一次地铁,每一趟都等了五分钟。”   梁姿笑道:“没关系,我也刚来。”   陆佳悦看着这一桌吃的喝的,“梁老师都点好了??”   梁姿点头,“那当然,陆老师不能白帮我练翻译。”   “谢了,小事,”陆佳悦喝了口咖啡,双手拍了一下,“来吧。”   这次的讲座有稿子,对梁姿来说简单了很多。可是她有点犯懒,自己的时间也有限,就没有把教授的讲稿逐句翻译成中文,只挑了几个长句子,在旁边标注了一下。   这个活本身不难,但是比较费时间,好在陆佳悦极有耐心,一句法语读完,会仔细听梁姿的中文,遇到不清楚的地方就指出来,也会帮着梁姿一起修改。   两人用了两个小时,把稿子顺利串了一遍。   “我觉得挺好的,应该能听懂,”陆佳悦说道,“就是这个老师写的句子也太长了吧。”   梁姿笑着赞同:“普鲁斯特风格。”   “但是这样太学术了,讲座毕竟是面向全校的,应该再通俗一点。”   梁姿神秘兮兮地对她讲:“七月份的时候索邦办了一个普鲁斯特的研讨会,我看了一下日程,里面有她,所以我怀疑这个讲稿是她那时候准备的,顺便拿到这里用。”   陆佳悦笑了一声,“应该就是吧。”   她眼神一转,“你和谢老师怎么样,有进展吗?”   梁姿:“没有。”   “我看他还挺积极的,一到周四就找你吃午饭。”   “但是我俩就只是,吃午饭。”   “他这追人追得还是不够积极,要么就是木讷,我家那位也这样,脑子跟不开窍一样。”   “他没在追我。”   “?那是在干什么?幼儿园认识小朋友??”   梁姿哈哈一笑,“差不多。”   陆佳悦想不通,“那你就这么跟谢绍耗着?”   “我是在耗,但不是在跟他耗。”   “还有谁啊?我认识吗?”   梁姿语气自然得如山间流水,“你不认识,是一只狗。”   她俩聊到将近五点,陆佳悦打算回家。   “你不一起走吗?”她问。   梁姿摇头,“我再坐一会儿。”   “好,那我先走了,bon weekend!”   “Bon weekend.”   梁姿望着窗外的树,来往的人,流动的车,一直坐到了路灯点亮,咖啡馆打烊。   她回到家,在衣柜里翻来翻去,翻出了堆放在角落里的五个水蓝色包装盒,除了生日那天收到的墨绿色手表,其他四块从来没被她拿出来过,款式过于华丽扎眼,她找不到场合戴。   梁姿把几个盒子放到旁边,手再次探向角落。   抓出来一个本子,一个长方形的扁盒子。   封皮上写着“消气指南”。   她这些天的确需要消消气,可是这个东西不是这么用的。   她一开始写它的时候,是想以女朋友的身份使用它的,如果作为男朋友的清泽惹她生气了,她就可以翻翻看看。   是想把它作为生日礼物,和钢笔一起,送给二十九岁的清泽的。   一样也没送出去。   梁姿将长方形的黑色盒子轻轻打开,白色海绵中间嵌着一支崭新的黑色钢笔,笔帽上有一行银色的小字,“Q.Z.”。   刻了字的笔,大概很难卖。   如果三十二岁也没送出去的话,她就自己用了。   这晚,梁姿躺在床上看书的时候,又接到了那通沉默的电话。   她盯着屏幕上这串号码,气鼓鼓地嘟起了嘴。   就知道打电话,通了也不说话,那打什么打呀??是手机有问题还是嘴有问题呀??   八成是脑子有问题。   还不喜欢被说是狗呢,小狗多好啊,小狗还会出个声音“汪汪汪”呢,眼睛圆溜溜,脑袋上的毛又多又好揉,比他可爱多了!!   梁姿伸出食指,在红色按键上重重一戳,来电终止。   她把手机往床头柜上一扣,合书,关灯,睡觉。   作者有话说:   明天停一天哦! 第94章 傻子   “我很荣幸能被梁女士邀请做这样一个分享, 也很开心与大家进行交流,希望今天的内容可以帮助各位了解普鲁斯特和他的作品,祝大家周末愉快。”   梁姿翻完了最后一句话, 心里如释重负, 她粲然一笑, 冲电脑摄像头摇摇手,退出了房间。   墙上的投影幕布变成了一片空白。   啪啪啪啪——   围坐在会议桌上的几位教授同时拍起了手, 掌声热烈, 并对梁姿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个讲座在线上举行,但是夏主任要求法语系的老师全部到场,在系会议室里一起听。   夏主任面露赞赏,“梁姿, 这次活动很顺利, 翻译得好,设备也调试得很好,辛苦你了。”   梁姿看了一眼陆佳悦,对夏老师说道:“谢谢您, 陆老师跟我一起翻译的。”   夏老师笑了一声, “哦呦,你们两个小姐妹配合得很好嘛, 那下次的活动就交给佳悦吧。”   陆佳悦微笑,“…没问题。”   梁姿不厚道地在心里窃喜。   “还有啊, ”夏老师看着她俩, “你俩的基金申请写得怎么样啦?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也可以问其他的老师, 写完以后记得让我看两眼。”   梁姿:“……好的, 还在写。”   陆佳悦:“……我也是。”   梁姿完成了一项耗时三个月的任务, 步伐轻快地回了办公室。   手机里,谢绍发来了一条微信:【从头听到了尾,梁老师厉害啊】   她回:【谢谢谢老师,有稿子】   谢绍:【那也厉害】【明天吃饭就咱们四个人?】   梁姿:【对,先去外面吃饭,然后去王女士家里喝酒】   谢绍:【好,明天见】   这顿饭是王雨薇昨天才起的念头。   昨晚,梁姿正在家里看着论文,王雨薇给她打来了电话,问道:“梁老师,周六晚上来我家喝酒啊?”   梁姿跟她商量:“周日晚上行吗,明天做翻译,周六想在家里躺一天。”   王雨薇很坚持,“不行,我周一上班啊。”   “不然就下周六?”   王雨薇声音低落,“我刚才买了机票,十一月底回巴黎,咱多喝一顿是一顿吧。”   梁姿静了一瞬,自己的嗓子也有点打蔫,“喝,我把林晚樱也叫过来?”   “不用,就咱俩,想跟你说说悄悄话,你周六晚上来我这里睡吧?”   “可以。”   “太好了,我给你兑酒喝,”王雨薇又乐了,嬉笑道,“你问问谢绍,他要是有空的话,你把他叫上吧,正好给任平安找个陪聊,让他俩自己玩去。”   面对即将分别的好友,梁姿有求必应,“可以。”   周六下午,梁姿刚在家里备完课,就被王雨薇拉到了恒隆,陪着王雨薇给她妈选个小礼物。   王雨薇在柜台扫了一圈配饰,对梁姿小声抱怨:“它家真的是明着抢钱,这个耳环太像我在网上买的了,二十块钱一对。”   梁姿同意,“正经的首饰还可以,但是不如去专门的珠宝店买。”   王雨薇思索一阵,反正也是排了半个多小时的队才进来的,干脆试一试手镯,样式及格,价钱也适中。   销售耐心地把几款手镯从柜台里取出来,帮王雨薇一一试戴,梁姿在旁边时不时地给建议。   注意力却双双被另一位买配饰的慷慨顾客所吸引。   女生戴着口罩,看穿衣打扮应该也就二十多岁,可花起钱来根本不眨眼睛,几千几万的东西,一拿就是一堆。   可还是凑不够数。   “皮革配饰您考虑吗?”那边的男销售询问道。   女孩很无奈,“能买的好像都买过了。”   “那衣服呢?有几件新款买得很好,我可以给您推荐一下?”   女孩摇头,“今天不想试衣服,等会要去吃饭。”   “好的好的,男款的配饰呢?”   她想了一下,牵强地说:“好的吧,我去看一下男款吧。”   “没问题的,这些您都确定要吗?”   “确定。”   女孩说完,按住手机发了条语音:“王叔,麻烦你上来一趟好吗?帮我提点东西。”   跟着男销售走了。   这一边,王雨薇在两只手镯里犹豫不决,对梁姿说:“你戴一下这两只,我看看。”   梁姿伸出两条胳膊乖乖当模特,右边空无一物,左边戴着一枚墨绿色腕表。   “梁老师,真不容易,”王雨薇瞧着她那只价值连城的手表,“终于见你戴一次了。”   她点头,“今天天气好,有阳光,照着很好看。”   “灯光底下也漂亮的,纹理很别致。”   销售搭着话,给梁姿的两只手腕各套上一只金色细圆环。   王雨薇的视线在左右两边动来动去。   都很好看。   王雨薇向销售笑了笑,“这两只我都买了。”   梁姿打趣道:“王女士,你是被刚才那位富婆影响了吗?”   “怎么影响啊,我大致瞄了一眼,那妹妹身上就没有低于十万的东西,家里得有几个亿,当然了,”王雨薇又瞧了一眼梁姿垂下去的手腕,“加一起也不如你手上这个贵。”   梁姿点头,也不知道是在威胁谁,煞有介事地说道:“改天就把它卖了,变现。”   “那还等什么呀,明天我就陪你去看盘,争取在回法国之前帮你把房子定下来。”   梁姿笑出了声。   两人站在店里等着销售包装,谢绍给梁姿打了电话过来。   “梁老师,你在家里吗?我打算开车,你在家的话,我可以接上你。”   梁姿回绝:“不用了谢谢,我和王女士已经到了,在逛街,你可以直接来。”   “也行,那餐厅见。”   “不是说喝酒吗?你还开车来?”   谢绍笑道:“跟Loch学的,不能喝,就开车。”   梁姿挂掉电话,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她都半个多月没见过他了,要是车里那截裤腿也算一面的话。   “谁呀?谢绍?说要接你?”王雨薇问。   “对。”   “那你生什么气?”   “没生气。”   王雨薇一脸把梁姿看穿的表情,“那就还是因为清泽呗?”   梁姿拍拍她的胳膊,“小姐姐叫你去付款。”   为了图方便,王雨薇直接把晚饭定在了商场里,可是这个地方的餐厅要么贵,要么难吃,要么又贵又难吃,她勉强选了一家楼上的湘菜。   饭吃得七七八八,任平安给谢绍讲起来他做的回测,王雨薇不爱听这些,拉着梁姿去了卫生间。   洗手的时候,俩人居然又遇见了富婆妹妹,她那头长卷发泛着柔和的光泽,耳间有一对黑珍珠耳环,非常好认。   女生正戴着蓝牙耳机打电话,她摘下了口罩,露出相貌标致的脸,手上拿着口红,仔细地给嘴唇补颜色。   梁姿稍稍提起袖子,站在女孩旁边搓泡沫。她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可电话内容还是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但是,他是真帅。我之前见过他一次,那时候他二十八岁吧,现在他三十一,好像根本没变样子。”   “对啊,就是岁数有点大,比我大七岁,好夸张。”   “人没什么毛病,教养很好,说话的时候也挺尊重我的。”   “家里介绍的,就算是相亲吧?虽然我觉得不太像。”   “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单身啊?他三年前还有女朋友呢。”   “我怎么知道我爸怎么想的?”   梁姿把双手冲干净,用纸擦干,和王雨薇走了出去。   “能跟这妹妹相亲,估计对方也是富二代。”王雨薇揣测道。   梁姿依旧对小姐公子的爱情和婚姻不感兴趣,敷衍回应:“有可能。”   她走回购物区,转弯再转弯,目光随意一掠,心跳倏地空了一拍。   走廊尽头站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男人只露出一双微微波动的深邃眉眼,穿着黑西裤和白衬衣,衬得手里那两个橘色纸袋异常鲜艳。   王雨薇在她旁边脱口而出:“操。”   梁姿移开了视线。   原来他在相亲。   那这一回就像上一回一样吧,也不要打招呼了。   却偏偏不遂她愿。   清泽长腿一伸,站到了梁姿和王雨薇面前,摘下了口罩。   那张脸上风平浪静,既没有兴奋,也没有尴尬,更没有无措。   他还是那副不熟的模样,眼神在梁姿的脸上停留片刻,淡声开口:“梁老师,王女士,你们也在。”   王雨薇以同样的方式冷漠应道:“对,吃饭。”   梁姿干脆没出声,这没有别人,她不需要跟清泽装客气。   “就两个人?”他问。   王雨薇扯了下嘴角,“还有任平安和谢老师,在餐厅里坐着呢。”   清泽的眼睛顿了一秒。   他点点头,“好,我就不去跟他俩打招呼了,帮我问个好。”   王雨薇还是笑,“没问题,清老板忙你的。”   她明知故问,“在等人吗?”   “对。”   清泽说完,垂眸瞧着梁姿,然而梁姿看他身后,看他身旁,就是不看他。   “是遇到朋友了吗……?”一个由远及近的女声试探地询问。   梁姿和王雨薇扭头望向来人,她在清泽身边站定,双唇嫣红,眼光好奇,果然就是那个富婆妹妹。   在跟人相亲的富婆妹妹。   “对,”清泽声线平静,“这是袁茵,是生意上的朋友介绍认识的朋友。”   “这是梁姿,这是王雨薇,是我在巴黎认识的朋友。”   梁姿听着这两句介绍,对袁茵微笑道:“你好。”   袁茵似乎额外多打量了她一眼,“你好。”   紧接着,她抬起手臂,对清泽说:“谢谢了,我来提吧。”   把他手里的两个纸袋接了回来。   清泽看向她,“不用谢。”   “不好意思,刚才让你等了挺长时间的。”   “没关系。”   男女之间的一来一往旁若无人,尽数落在了梁姿和王雨薇的眼里。   梁姿觉得自己杵在这里就像个傻子。   再待下去,更像傻子。   梁姿嘴边带笑,和和气气地说出了第二句话:“那我们就先走了?饭还没吃完。”   清泽的视线将将回到她身上,毫不拖沓地应了声“好”。   袁茵只能跟着道别:“拜拜。”   两人转过身,并肩离开了。   女人的肩膀比男人低十几公分,身侧的购物袋晃来晃去。   男人走在女人旁边,背影挺拔,步履潇洒,看不出一丁点留恋。   一次也没回过头。 第95章 嘀嗒   清泽按下了下行键, 和袁茵一起等电梯。   他侧过身看她,“袁小姐怎么走?”   袁茵正低着头给王叔发微信,“司机在门口等我, 我在一楼下。”   “好, 那我就不送了。”   清泽盯着显示牌上的数字, 没再发起新的话题。   袁茵收起手机,抬头对他说:“今天一开始的时候, 你说这是学长请学妹吃饭。”   清泽:“对。”   “现在你还是会这么说?”   清泽点头, “希望今天的聊天能帮助到你,如果你有想联系的剑桥的教授,还可以再找我,我也许可以帮上忙。”   袁茵应下来, “先谢谢你了。”   清泽又没话了。   袁茵回想了一下, 刚才吃饭的时候这个人还在自若谈笑,不会让气氛冷场一秒钟,现在却一言不发。   很明显,这会他兴致不高。   兴致不高的原因, 在她看来也很明显。   袁茵问道:“可以问你一件关于手表的事吗?”   清泽:“当然可以。”   “我之前在英国参加莫歇的活动, 见过一款很漂亮的绿色腕表,很多年之前出的, 后来都没再生产过。”   清泽说出手表的名字:“Hermance。”   “对,表盘很精致, ”袁茵望着他, “现在还有办法买到这块表吗?”   “过去太久了,手表可能转手过很多次, 很难追溯到买家。”   “但是莫歇自己有一块?”   清泽明白, 袁茵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块表, 直接问她:“袁小姐想说什么?”   “你放心,我不是要买这一块,” 袁茵笑了笑,“你刚才遇到的其中一位朋友,洗手的时候就站在我旁边,我看见她手上戴着一块,真的很好看,所以想问问你还有没有别的。”   清泽点头淡笑,像是在肯定她的猜测。   “现在没有了,”他神色坦荡,“我是说你上一个问题。”   电梯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里面已经站了四五个人,他俩没再闲聊。   清泽一身疲惫地回到了漆黑而寂静的家。   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开了盏客厅的落地灯,手里的西装外套被他扔在了地板上,袖扣磕出了清脆一声。   指间的戒指也被他摘掉,随手扣在木质茶几上,发出一声闷响。   高瘦的身躯紧跟着跌进了沙发。   清泽的手指揉着眉心,在柔软的暗黄色灯光里缓慢地阖上了双眼。   梁姿的脸却在脑海里越发清晰。   她站在人来人往的商场过道里,站在他面前,一会儿沉默寡言,一会儿礼貌浅笑。   就是不跟他说话。   这么久没见到他了,一句话也不乐意说。   他甚至觉得,如果他刚才不上前把她拦住,她可能会直接装没看见,掉头就走。   走到哪呢?走回餐厅,谢绍还在餐厅里等她。   谢绍。   又是谢绍。   他不想把第三个人扯进他和她之间,可这个名字总是出现,越不想听,越能听到。   他也不想因为感情去记恨一个相识十多年的好朋友,他忍了又忍,就是忍不住。   这点见不得人的情绪,他花了一个月才驱逐干净,刚偃旗息鼓了几天,又因为这句“谢绍”在今晚卷土重来,将他的胸腔尽数侵占。   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清泽睁开了眼睛,眉间的手指滑到领口,他轻捻指尖,单手解开了三颗衬衣扣子。   他稍微舒服了一点,可还是不够。   他想抽烟。   自从那昏天黑地的三个月以后,他很久都没犯过那么强烈的烟瘾了。   但是此时此刻,他想抽烟。   清泽的灼热目光锁着茶几上的戒指,喉结动了一下。   不抽也行。   比起抽烟,有些事更让他上瘾。   他想让她坐在他的腿上,胳膊搂着他的脖子。   想勾着她的腰,把她死命摁进怀里。   想把她亲到只知道叫他的名字,一声比一声好听。   想和她没日没夜地做。   清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失了控制,一下比一下重。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沿着楼梯上到三楼,进了浴室。   清泽洗完澡,给自己倒了杯水,打开了电脑。   上面是他傍晚出门赴约前看到一半的视频,视频内容跟他八竿子都打不着。   他点下了“继续”。   安静的房间响起一道女人的声音,语速适中,吐字清晰,音色清脆:   “在第七卷 ,也就是最后一卷,叙述人通过文学和艺术找到了生命的本质。”   屏幕里的梁姿被缩成一个小方框,她端正地坐在桌前,穿着一件黑色薄毛衣,手习惯性地把头发抿在耳后,露出了一只小巧的珍珠耳环。   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视线下垂,应该是在看稿子,整个人又认真又放松。   比二十七岁的梁姿更让人移不开眼。   自打认识她的那天起,他就知道,她会把自己的生活过得很好,有他没他都一样。   清泽耳朵听着,眼睛看着,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他一边喝水,一边看完了剩下的一个小时。   ——   客厅地板上立着一瓶杯型流畅的雷司令和三罐白啤酒,是梁姿一个人干完的。   她眸子清明,双手利落地洗着牌,杂乱的扑克几秒钟就在她手里变得整整齐齐。   她把一副牌掷地有声地撂在茶几上,“来吧。”   任平安这一晚上被梁姿整得有点懵。   他是不明白了,一个女的,一个大学老师,怎么就这么能喝,怎么喝完了脑子还这么清楚,玩个扑克,十局里能赢八局。   再这么玩下去,他上飞机那天,胳膊可能都还在复健。   和清泽可真配,都这么会折磨人。   “咱们歇一会儿吧,”任平安看向王雨薇,表面是提议,实则在求助,“我想起来了,你和梁老师不是有悄悄话要说吗?你俩说吧,我和谢绍去厨房看看,我有点饿了。”   说完,他拉着谢绍头也不回地跑了。   任平安在厨房里摇头,小声念叨:“梁老师人挺好的,但是我一阵阵的吧,特别怵她。”   谢绍说道:“她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   “我也发现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她心情不好。”   任平安刚说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这其实是他第二次见。   第一次是在酒吧,那时候她跟清老板吵架了,也是一个人闷头喝。   幸好说错了。   谢绍笑了一声,“挺可爱的。”   任平安跟着笑了一声,心想,这仨人,真是一个愿打两个愿挨。   他瞎猜,“吃饭的时候还挺好的呢,是不是咱俩说错话了?”   谢绍被他这么一问,也有点犯嘀咕,“没有吧……?”   任平安长叹一声:“唉。”   梁姿盘腿坐在沙发上,从下面捞起一罐新啤酒,“你说,我听着呢。”   她提起拉环,送到嘴边,又灌了两口。   王雨薇脸色担忧,“是不是喝得有点多啊?”   梁姿:“?雷司令才几度,啤酒才几度。”   王雨薇一琢磨,“也对。”   她继续给梁姿讲现在的巴黎,“最近新开了好多家奶茶店,扎堆开,一条街上有五家那种。有的是新的,有的是老店开了分店,把我都看眼馋了,我也打算来一家,其实租金不是特别贵,就是找不到特别合适的店面。”   梁姿点头,“那王老板开店那天,我争取去剪彩。”   “没问题,等姐成了大富婆,给你出往返机票,商务舱。”   梁姿笑了出来,“可以。”   “巴黎的街上都没几个中国人了,我就记得以前,老佛爷和卢浮宫里全是,现在也就零星几个吧,”王雨薇说着,拿起了手机,“我还给你拍了个视频,但是一直没想起来给你看,正好现在看。”   “什么视频?没有中国人的卢浮宫?”   “我又不是记者,我拍那个干什么。”   王雨薇把手机递给了梁姿。   视频里出现了一段街景,她看到了绿柱子红牌子的巴黎地铁站标志,街角的面包店,门口的超市和药店,药店前面支了个白色帐篷,路边树叶繁茂,街上行人穿着夏装。   是梁姿再熟悉不过的一段路。   再往前走几十米,就会走到她喜欢的法式小餐馆。   走到她原来的住处。   她跟着视频里的王雨薇,拐进了一条安静的小路,地面潮湿,光线暗淡。   镜头忽然抬高,晃动了几秒,对准了楼上的一家阳台,棕色百叶窗紧闭。   背景音嘀嘀嗒嗒,那天的巴黎在下雨。   视频播完了,王雨薇把手机拿回来,“怎么样?我拍得挺好吧?”   梁姿低着脑袋,“嗯。”   王雨薇说道:“但是你那个房子好像没住人,我路过了几次,百叶窗都是放下来的。”   梁姿没说话。   一滴眼泪垂直打在啤酒罐上,砸出嘀嗒一声。   “不是,”王雨薇慌乱地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怎么哭了啊梁老师?我这个视频拍得这么感人吗?”   梁姿点头。   王雨薇在旁边安慰她,“听说开完冬奥会航班就多了,可能明年你就可以来巴黎了。”   梁姿不声不响地用纸巾擦眼泪,可是眼睛像开了闸,积了三年的水倾泻而出,越流越多。   王雨薇一下看明白了。   能让梁姿这么哭的人,也没谁了。   她压低了声音,“操,是不是因为清泽?”   梁姿吸了吸鼻子,抱着纸巾盒点头。   酒精在心里作祟,怂恿着她哽咽开口,嗓音失落又委屈:   “他怎么这么讨厌啊……”   “说不认识就不认识了,把我晾在一边不看我,再见面以后跟没事人一样,什么解释都没有。”   “今天跟这个妹妹去宴会,明天跟那个妹妹相亲,这么喜欢妹妹,给我打什么电话啊??”   梁姿音量逐渐升高,声音因为啜泣变得断断续续,肩膀一抽一抽,“上一分钟还说,周六一起出去玩,下一分钟,又说不去了。我还看了,天气预报,上面说那天天气很好。我想,可能他说的是,气话,然后我就一直,坐到了,打烊。”   隐隐约约的抽噎声把谢绍和任平安从厨房引了过来,俩人走到客厅,站在原地齐齐傻眼。   梁姿好像看见了他俩,又好像没看见。   她咽了下嗓子,哭声短暂地停歇了一秒,复又响起,“他确实没有,放我鸽子,可是我好难过……”   “我可以一个人过,但是他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地在我眼前飘,他这只狗什么时候滚回瑞士啊……”   梁姿抱着腿,把脸埋进了膝盖。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通红的眼眶里冒了出来。   头发被泪水软趴趴地黏在脸上,被她一并掩在了交叠的胳膊里。   任平安给王雨薇递了个眼神:这是怎么了?   王雨薇拍着梁姿的后背,对他摇头,示意他先别说话。   但是任平安又想到了新的问题。   谢绍知道梁姿骂的是谁吗?这个“瑞士”,是不是挺明显的……?   他正寻思着,谢绍在他旁边说话了:“Adrian,你再组个局吧,就说你们要回法国了。”   他顿了顿,强调道:“把清泽叫上。”   任平安呆住了,眼珠子瞪得滚圆,不知所措地看着谢绍。   那边的王雨薇也用同样的诧异表情瞧着他。   半晌,任平安开口问道:“你,你知道啊……?”   谢绍轻笑,“我又不是郑述。”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特别   梁姿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米色壁纸, 深色的衣柜和梳妆台,微微透光的乳白色窗帘。   陌生的房间摆设让她眯起了眼睛。   三秒之后,人清醒了。   梁姿抬起胳膊, 用手背挡住了眼睛。   人生最痛苦的事情之一就是, 喝多了, 但是没断片。   正相反,昨晚的画面在大脑里一桢一桢地慢放, 格外鲜活。   她在沙发上哭累了, 被王雨薇哄着去洗了个澡,洗完以后,她躺在床上,还是抓着王雨薇喋喋不休, 唠叨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   “不理他了, 明天我要研究怎么卖表,最好搞个拍卖,让他再买回去。”   “成天戴个戒指,好看倒是很好看, 但是有什么好戴的, 生怕别人以为他单身呀??”   “还坐在车里不下来,真烦人真烦人, 有本事一辈子都别下车。”   什么玩意啊……酒是真不能混着喝。   梁姿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把旁边的王雨薇拍醒了。   “梁老师……”王雨薇含混不清地喊她。   “怎么了?”   梁姿一说话, 被自己的声音哑得吓到了, 立刻清了清嗓子。   王雨薇看了眼手机,又闭上了眼, “你真是折磨人的小妖精…昨天两点睡, 今天八点醒…”   梁姿还是第一次得到这种评价, 笑了两声,“对不起,我有点择床,你继续睡。”   “不睡了,一会起床抓任平安去锻炼,”王雨薇把脸转到她这边,“我跟你说,你昨天那样要是让清泽看见,你俩早复合了。”   梁姿被她说得心慌,“我哪样了…?”   根据她自己的记忆,她昨天就是话多了一点,行为是很得体的。   王雨薇看着她,“哭得太可怜了,连任平安都说,跟你毕业答辩那天哭得一样一样的。”   “哦,”梁姿要求道,“你俩别告诉他。”   “行吧,但是你昨晚上那个调调啊,啧,梁姿梁老师,你上床的时候不会就是这么说话的吧?那不得把清泽说得五迷三道?”   “?什么上床??”   王雨薇不怀好意地笑,“嗓子比平时细,哭音里掺点委屈,可太像了。”   大清早的,又来了。   梁姿在她脑门上也轻轻拍了一下,“…你也醒醒酒吧王女士。”   她就没上过委屈的床。   过了一会儿,王雨薇还真想起来一件正事:“你知道谢绍知道清泽是你前男友吗?”   梁姿躺着看手机,眼也不抬,“知道啊。”   “?他怎么知道的?”   “你去问他。”   ——   “好,周末愉快。”   清泽说完,关掉了和艺术总监的会议室。   电脑屏幕下方随即弹出一条消息:【Louis:Loch,我现在过去吗?】   清泽回他:【好】   Louis敲了门,胳膊用力抱住两个盒子,走进了清泽的办公室。   清泽瞧着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调侃道:“Louis,你怀里抱着鸟窝吗?”   Louis把盒子放到办公桌上,大功告成地呼了口气,“它是什么不重要,我只知道我抱着八百万美元。”   清泽点点头,“谢谢。”   Louis指着一个莫歇的蓝盒子,“情侣腕表是你送给谁的礼物吗?”   “对,Adrian和雨薇要回巴黎了,他俩今晚请吃饭,我正好送个礼物。”   “请你吃顿饭,你就要送块表啊…?”   “他们帮了我很多。”   “噢——”Louis指着下面这个暗红色方形扁盒子,“那这个是送给梁老师的吗…?”   “对。”   Louis瞟了清泽两眼,尝试着问道:“你有选好日期吗?”   “17号吧,建筑师说那时候应该可以出图。”   “那不是还有半个月?我要去催一下他们吗?这样你可以早一点跟你梁老师讲清楚。”   清泽无奈地摇头,眼底蒙上一层倦色,“不用了,他们也不容易。”   “好吧,”Louis继续汇报,“你明天的机票是早上八点半起飞,在虹桥,我去送你吗?”   “太早了,我找司机就好,明天你好好休息。”   “好,那替我向叔叔说声‘生日快乐’!”   清泽笑道:“先替他说声‘谢谢’。”   “嘿嘿,”Louis动了动眼珠,“Loch,今晚吃饭,梁老师也去吗?”   清泽坐在转椅上转了半圈,站了起来,“应该去。”   “怪不得你今天这么开心。”   清泽收敛了笑容,冷哼一声,“不被气死就行。”   Louis想起了别墅里妒火中烧还要装作不在意的Loch。   他看着清泽,认真预测:“很有可能。”   清泽:“……没事了,你出去吧。”   Louis:“那一会儿开会我是在你的办公室开吗?还是在我那里?我要带两个电脑吗?你这里有多余的充电器吗?”   清泽:“出去。”   Louis:“好的。”   清泽下班之后先回了趟家,他把梁姿的礼物妥善放好,又对着镜子整理了一番形容,才开车去了餐厅。   桌上的人差不多都到齐了,只剩下两个没来。   王雨薇放下手机,“梁老师和谢老师今天下午要参加一个什么青年教师培训,可能要晚一点来,他俩让咱们先吃。”   郑述:“两位教师太辛苦了。”   他瞄了瞄身边的清泽,得了,好像又不高兴了。   “清老板,”他把声音放低,“还惦记着呢??”   清泽转过头,气定神闲地回答:“对,还惦记着。”   郑述差点没拿稳茶杯,“卧槽,真的啊?”   “真的。”   郑述回想起清泽十几年的感情史,一切都仿佛有了由头。   “我就说嘛,你一开始的那个女朋友,人家也挺好的,怎么几个月就分了,是不是故意气谢绍的?给你介绍的Luna你也不喜欢。说谈了个女朋友吧,结果从头到尾只看见过两本板砖,人也没露过面,也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吧??”   他往清泽肩膀上一拍,“是家里不同意吗?”   清泽慢悠悠地喝茶水,“家里同意,她不同意。”   “什么?你跟谢绍说了??噢不对不对,”郑述反应过来,“谢绍本来就喜欢女孩,不用说也知道。”   还圆上了。   清泽又饮下一口茶,把那股和盘托出的冲动压了下去。   他问道:“我那个没露过面的前女友,你记得她是干什么的吗?”   “记得,读博,学法国文学的,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家里现在还有那两块板砖呢。”   “嗯,她是在哪读的博?”   “巴黎呗。”   “那你记得她姓什么吗?”   郑述皱眉,“?这我哪记得?”   清泽的笑容充满着关爱,“我看你也不记得。”   另一边的任平安快听不下去了。   谢绍说得没错,他真的不是郑述。   郑述到底是怎么进的剑桥呢??是不是端着十盘酱大骨贿赂考官了??   钱又是怎么挣的呢?全靠Emily挣的吧??   六道凉菜上齐,包厢的门再一次从外面推开了。   王雨薇望着大门,“是菜呢,还是人呢?”   梁姿和谢绍一先一后从门外走了进来。   “对不起,晚到了,今天学校里有个培训。”   梁姿说着,眼睛缓缓扫过桌上的各位好友,她看到郑述,视线蹭地一跳,越过了他身边的男人,若无其事地落到任平安身上。   自然也没见到清泽瞬间冷了三分的眼眸。   谢绍也说:“而且是下班高峰,我俩打车来的,在路上堵了一会儿。”   “没事没事,”王雨薇站起来,“这个是给你俩留的位子,赶紧坐。”   梁姿刚好坐在清泽正对面。   她心里怄了气,铁了心不看他,要么吃菜,要么和左右两边的王雨薇谢绍聊天。   “你们是几号的飞机?”郑述问。   任平安:“28号。”   “那还有挺长时间的呢,这饭吃得有点早,咱们可以再来一顿,下次我请。”   任平安点头,“好。”   他也想知道,谢绍为什么让他攒这个局,来了之后又没有任何动作,和清泽聊了几句,也只是无关痛痒的玩笑话。   那边的梁姿安心吃饭,这边的清泽专心聊天。   一整顿饭,三个人的关系毫无进展。   他恨不得现场拉个群聊,一个人给他们仨都说明白了。   任平安百无聊赖地啃西瓜,终于又听到谢绍说:“Loch,我一会儿能跟你的车回家吗?”   “哎呦。”   这一声是郑述发出来的,他实在没忍住。   他捂住嘴,“对不住,刚才咬到舌头了。”   清泽对郑述这一套置若罔闻,朝谢绍点头,“可以。”   谢绍:“谢了。”   郑述小声问清泽:“谢绍是不是想跟你单独聊聊?”   清泽低着头,眼中情绪不明,“是吧。”   饭毕,梁姿上了林晚樱的车,清泽的车里只有他和副驾驶上的谢绍。   谢绍直截了当地开口:“Loch,我想问你件事。”   清泽目视前方,“你说。”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   谢绍发出一阵轻微的笑,“还是梁老师的事,我想跟她表白。”   清泽心里一沉,骨节泛了白。   他努力稳着声音,“哦,然后呢?”   谢绍望着他,“我记得你之前的女朋友也是学法国文学的,你表白的时候有没有做特殊的准备?跟她专业沾边的那种?”   清泽没答,转而说道:“谢博士记性挺好的。”   谢绍还是笑,“有一点点印象,但不多。”   红灯了。   清泽把车缓慢地停在路口,面无表情地看着谢绍,“你很喜欢梁姿吗?”   谢绍应道:“喜欢,我之前跟说,她特别可爱,说话很有意思。而且我觉得我和她挺有缘的,在一个学校上班,还有共同认识的朋友,岁数也差不多。”   清泽“嗯”了一声。   那也没什么特别的,跟他比起来。   他凝视着红绿灯上逐渐减小的数字,晶亮的黑瞳被灯光染成红色。   7,6,5。   “最重要的一点。”谢绍继续说。   4。   “我俩都不打算结婚生孩子,这样的人挺难找的。”   3,2,1。 第97章 电话   灯绿了。   车却没动。   清泽还是看着交通灯, 鲜绿代替赤红,在他眼中分秒跳动。   哔哔——   聒噪的鸣笛声自后方传来。   谢绍在旁边提醒,“Loch?”   清泽收回凝滞的视线, 从紧抿的双唇里又挤出一声“嗯”, 徐徐松开了刹车。   车安稳地行驶过路口, 清泽也仿佛整理好了情绪,脸上识不出一丝不妥。   他沉声静气地问:“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过?”   谢绍思忖两秒, “我说过吧?可能你那时候不在?隔太长时间了, 我也记不清了。”   “那梁老师什么意思?”   “她也觉得很巧,其实见面那天我俩都打算要拒绝的,但是谈到了这个话题,看法居然很一致, 所以才想着继续聊一聊。”   一段短暂的沉默。   清泽唇边泛起浅浅笑意, 云淡风轻,“那是很巧。”   “是吧,”谢绍又问了一遍,“所以你觉得我要不要搞一点浪漫的东西?我觉得梁老师是喜欢浪漫的人, 但我不确定她的浪漫是哪一种。”   “你都不确定, 我更不确定了,”清泽轻轻拨下转向灯, 状似随意地问,“想什么时候表白?”   “下礼拜吧, 不想再往后拖了。”   清泽打着方向盘, 点了点头,脸上仍然挂着温和的笑。   “挺好的。”他说道。   回去的路上, 清泽把两边的车窗全部降了下来。   十一月的夜风倒灌进疾驰的车厢, 吹乱了头发, 吹凉了脸颊。   脑子里都是他这四个月以来和梁姿相处的画面,一幕接着一幕。   那天,她穿着那条黑色裙子来见他,他还以为,她是来示好的。   她是来哄他的。   她和他一样,也是愿意一起解决问题,重新和对方在一起的。   他觉得他不能这么快就答应她,毕竟那时候是她做得不对,是她对他不真诚,是她直接给他俩的以后判了死刑。   所以他决定了,就晾她三个小时,宴会一结束,只要她主动跟他说一句话,他就好好地跟她谈他俩的以后。而且他根本没晾,她那天那么漂亮,他用余光偷偷看了八百六十回。   可是宴会还没结束她就不见了,跟只鸟一样,眨眼的工夫就飞走了。   再见面的时候,她就成谢绍的相亲对象了。   他以为她是闹着玩的。   他以为她删掉他的微信,是因为在跟他生气。   他以为她是故意气他,所以总是跟他提谢绍。   但其实,她早就不要他了。   不仅不要了,还找了一个更讨她喜欢的,跟她更合适的。   裙子是她为了自己的毕业典礼穿的,不是为了要见他。   删掉微信,就是不想再跟他有联系了。   跟谢绍相亲,是因为他也不愿意结婚,她从一开始对这段关系就是认真的。   他早该明白的,从她妈喊出“谢绍”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就应该明白了。谢绍这个人是可以让她爸妈知道的,梁姿回青岛的时候,他可以在白天跟她打电话,以后也可以去青岛,去她爸妈家里做客,跟她的亲朋好友坐在一起吃饭。   和他根本不一样。   他还总是拿自己和谢绍比,其实胜负早就分出来了。   她说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是他不愿意相信。   从头到尾,都是他在一厢情愿。   清泽回到家,把车停进车库,却没有下车。   他一声不响地靠在驾驶座里,周身空洞寂静,丝丝缕缕的漆黑从四面八方袭来,将他冰凉的脖子越勒越紧。   呼吸越来越压抑。   很久之后,幽暗的车库传出一声门响。   清泽下车,上楼,收拾好行李,又回到了车上,把一沓文件放在了副驾驶。   这段一个人的路途过于安静,尤其是,到了终点,可能也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清泽找出手机,点开了一个歌单,歌单还是梁姿当初拿他的手机做的,里面是一水的事后烟。   他播放了《Keep On Loving You》,启动车子,依着记忆,准确无误地开到了梁姿家楼下。   音乐暂停,清泽坐在车里,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好像回到了巴黎。   好像从来没和梁姿分开过。   他会给她发个微信,让她下楼,两三分钟以后,她就会拉开车门,钻进副驾驶,给他一个日思夜想的吻。   清泽垂眼看着手机,眸色黯淡无光。   他点开通话,在屏幕上小心翼翼地按下了那串熟记于心的电话号码。   曾经给这个号码打了好几次都不想说话的电话。   他总以为,他会用更体面的方式联系到她,而不是一通冒失的骚扰式的电话。   可是他现在只剩下一个号码了。   也只剩下这个晚上了。   清泽手指悬空,迟迟没有点下通话键。   23:34。   她应该没有睡。   可是对于一对没有关系的男女来说,有点晚了。   清泽深呼吸了一口,抓起座椅旁边的矿泉水瓶,往嗓子里灌了几口凉水。   他侧过脑袋定定地望着副驾驶座,用手背抹掉了嘴角的水渍。   指腹一按,拨通了电话。   小卧室的床头柜上亮着一盏黄色台灯。   梁姿洗完澡,半躺在床上,痛苦地给学生出期中考试的试卷。   电脑上是她截的一段视频,一个法国博主在教大家怎么做国王饼,法语发音清晰又标准。   她对着文档,根据内容绞尽脑汁地想问题。   烦死了。   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工作,做完以后毫无成就感,和擦眼镜没有任何差别。   尽管如此,梁姿还是在键盘上一通乱敲,想尽办法为难学生。   因为只要她的手一闲下来,脑子就开始琢磨有的没的。   她不想琢磨。   梁姿拉着进度条,房间里突然“嗡”了起来。   手机震动了。   她捡起来一看,又是这串北京的号码。   她不想接,可是手机孜孜不倦地在床边震动。   梁姿本来就烦,现在被“嗡嗡”得更烦了,她按下了接听,冲着对面没好气地说道:“喂。”   等了一秒,没出声。   很好。   她踹了一下被子,凶巴巴地开口:“你再不说话,我把你拉黑了。”   第一次,沉默的电话响起了久违的人声,男人的嗓音又干又涩,像是在恳求:“别拉黑。”   梁姿冷不丁地听见清泽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心里没来由地涌上一团委屈。   她溜进被子,气焰不减,“干什么?!”   清泽有点犹豫,“你…睡觉了吗?”   梁姿:“睡了。”   清泽默了半刻,又说道:“我在你家楼下,可以跟你说几句话吗?”   梁姿想都没想,“不可以。”   “你不想下楼的话,在手机里说也行,”他顿了顿,“我明天早上的飞机。”   “哦,飞哪?”   那边语气平缓,“我爸要过生日,正好就回去了。”   梁姿没有出声。   她把手机贴在耳边,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白墙,上面空空如也。   “咱俩就见一面,好不好?”清泽再次低声询问。   梁姿揉了揉眼睛,轻声道:“好。”   那就见面道个别吧。   她挂掉电话,将头发挽在了耳后,小拇指无意间碰到了额头,又冰又凉。   梁姿一出楼门就看到人了。   清泽挺拔地站在车前,身上还是那套吃饭时穿的深蓝色西装。小区的路灯发出微弱的白色光线,那张轮廓清晰的脸像是笼了层薄霜。   看见她来,一双眼睛弯出了两道弧线。   清冷又温柔,像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清泽走上前,瞧了瞧梁姿身上的长毛衣,“要进车里吗?冷不冷?”   梁姿摇头,“不冷。”   两人面对面站在了车边,中间还能再站两个人。   梁姿别过眼,“你说吧,我听着。”   清泽点了点头,十指一合一分,右手摘下了左手中指上的戒指,放在指尖转了转。   他望着梁姿,“这个戒指是咱俩分手以后,我开始戴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戴戒指,但是你那时候,喜欢我戴,所以这个戒指只有一个,它不是对戒。”   他垂下眼睫,“你做翻译那天,我也不应该那么对你,我是想等你跟我说话的。我那天其实订了一家餐厅,想结束之后请你一起去,可是你提前走了。”   “香水我也不是故意换的。你回了中国以后,我就只在下雨天用这个香水了,那天没有雨,我就喷了另一款。但是后来我就没再用过别的了。”   “后面再见到你的时候,你总是跟,”清泽顿了一下,像是很不想说出这个名字,“谢绍,在一起,我每次见到都不开心,所以有的时候对你态度不够好,对不起。”   “我知道这样不对,我也努力忍了,可是我真的忍不住,有几次我气得脑子都不转了,太阳穴嗡嗡的,比开会还生气。”   “姚若蕾的事我跟你解释过了,只是在设计上跟她有合作,她是清成阡的朋友,所以清成阡会拜托我买几张她的画。”   清泽说完这句,闭上了嘴,目不转睛地瞧着梁姿。   见他停了下来,梁姿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依旧不作声。   清泽眨了下眼睛,降低了音量,继续阐述错误:“地铁那天,我认出你来了,我不该故意跟她讲话。”   他把戒指握进手心,“我就是想跟你说,对不起,如果我惹你生气了,还是让你稍稍不开心,还是让你觉得心里不舒服,我都跟你道歉。”   又闭上了嘴。   梁姿开口了,“你说完了吗?”   清泽点点下巴,眼中目光如炬,期待着她的回应。   梁姿说道:“好,我接受你的道歉了。”   男人眼底升起一丝喜悦——   “那你可以走了,以后别来了。”梁姿言语淡淡,脸上无动于衷。   清泽身形一滞,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黑漆漆的眼睛里只剩下难以置信的落寞。   好半天都没出声音。   秋天的夜晚风寒露重,梁姿的确站得有些冷了,眼尾泛着浅红。   她抱起胳膊看向清泽,弯出一个笑,水盈盈的眸子在路灯下波光潋滟,“那我先上去了,祝你一路平安。”   她转过身,腿刚迈出一步,就被清泽颀长的身体挡住了去路。   被夹在了他与车之间。   微凉的夜风混着冷冽的香气,梁姿听见头顶响起一道低哑的嗓音,还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你怎么可以不要我啊……” 第98章 眼泪   “?我为什么非得要你啊?”   梁姿回驳着, 掀起眼皮看清泽。   面前的男人眼圈红了。   一向摄人心魂的桃花眼这次只招来了几抹伶仃的潮湿,直勾勾地与她对视。   “你答应过我了,”清泽嗓子哽塞, 还是委屈, “你说你不会不要我的。”   梁姿根本不领情,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个?”   他将眼泪逼回去,据理力争道:“咱俩第一次上床的时候你说的。”   “?那能当真吗?”   清泽的眼泪刚收回去一点, 又渗出来了。   他艰涩地问出这个问题:“你是不是更喜欢, 谢绍?”   梁姿一言不发地打量着他要哭不哭的表情。   她点了下头。   一滴泪珠随着她的动作从清泽的眼睛里滑了出来。   他微微低着头,那滴晶莹的水直接落在了下巴,被他用手背飞快地抹掉了。   喉结在衣领之上滚了滚,他才开口道:“好, 我知道了。”   梁姿以为这场戏就到此为止了, 这截旁枝也该断了。   可清泽又说:“你之前答应过我一个要求。”   梁姿脸色一怔,不知道清泽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我记得。”她如实回答。   如果她能做且愿意做的话。   清泽把戒指重新戴在中指,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好。”   他望着梁姿, “如果我那时候不提分手, 你是不是会在你毕业之后跟我说分手?”   梁姿大方承认:“对。”   清泽点点头,嘴唇抿了又抿。   他轻叹一声, 讲出了他在车里准备了很多遍的话,语气卑微又认真:   “咱们十二月分手, 你七月答辩, 你把这七个月补给我,好不好?”   梁姿微微睁大了双眼。   这是哪门子要求?   见她不答应, 清泽继续讲, 嗓音越说越噎, “你放心,我不告诉谢绍,我没有跟他讲过咱俩的事,也没有跟别的朋友讲过。这七个月,我也不告诉他们。”   他咽了下嗓子,“就七个月,今天是11月5号,到明年6月5号,一天都不多,行吗?”   梁姿不想面对清泽此刻的目光,于是低下了头。   一股酸涩同时在鼻子和心尖翻涌。   “我知道你可能不太愿意,我把这个送你。”   视线里,男人的手伸进裤子口袋,拿出了一样东西,叮叮铃铃地递到了她眼前。   一串银色钥匙。   陪了她四年的钥匙。   大一点的那把用来开家门,小一点的那把用来开后门,最小的那把用来开信箱。   梁姿没有接。   清泽又道:“我在巴黎的那套房子,也给你,好不好?两个房子的合同我都带来了,你签个字就好。”   梁姿知道,她的眼圈应该也红了。   她扬起下巴看向清泽,一字一句地拒绝:“不好。”   又一滴眼泪从清泽的眼睛里滚了出来,再次被他擦掉。   他克制着自己的音量,“你是不能做,还是不愿意做?”   梁姿没有回答,只说道:“清泽,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就告诉我是不是,对不对,能不能。”   清泽眼含泪水,乖乖点头。   “我现在是单身吗?”   “是。”   “我现在和你有关系吗?”   “…没有。”   “我能和男的出去玩吗?”   “能。”   “就算是以相亲的名义,我能和男的出去玩吗?”   “……能。”   “那你大晚上在这儿发什么疯呢?”   “我没发疯。”   梁姿瞥清泽一眼,“我还没问完。”   清泽又乖乖把嘴合上。   梁姿:“如果一个你以外的男的明天跟我告白,我能答应吗?”   清泽没出声。   梁姿问了第二遍:“我能答应吗?”   “不能,”清泽忽然硬气起来,“问完了吗?”   “问完了。”   清泽攥紧了钥匙,音量逐渐升高,把这几年的埋怨一股脑全抖了出来:“我知道你单身,我知道我跟你没关系,那我就是生气不行吗?我看见你和别的男人今天去吃饭,明天去爬山,后天一起上下班,我连气都不能生了吗?凭什么你爸妈就知道谢绍的名字啊?女朋友不想和我结婚,想到了日子就跟我分手,一直到回国那天都没想过要跟我见一面说声再见,你哪怕打个电话也行呢?一个电话都没有,我闹闹脾气不行吗??就这么一个宝贝女朋友,天天这么喜欢那么喜欢,都头来跟我说,我没资格爱你一辈子,我怎么没资格说了?我非得到死那天才有资格?那我说给谁听啊??我听了不开心我就是想闹个脾气不行吗??”   他劈里啪啦说完一通,气冲冲地盯着梁姿,胸腔剧烈地起伏。   “闹脾气?”梁姿迎上清泽的视线,以牙还牙,“我对你没付出过什么真心,你就是我读博的消遣,你有什么资格跟我闹脾气?你这是闹了三年,要是五十年以后你想起来找我了,说脾气闹完了,我是不是也得大晚上下楼招呼你啊?你家的表售后服务是几年啊?”   “五十年不行,”清泽音量骤降,“五十年太长了,你那会儿得诺奖了怎么办,我就赶不上你的颁奖典礼了。”   梁姿的眼泪哗地流了出来。   “清泽,你是不是脑子不正常啊??”   这是清泽第二次见梁姿哭。   跟第一次相比,他没有任何长进,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心里还是慌得厉害。   他下意识抬起双手要给她擦脸,被她一巴掌“啪”地拍了下去。   “对,我就是脑子不正常,”清泽把双手收回来,放到两侧,“我要是脑子正常,也不会放着好好的电影不看,坐在车里闲着没事干跟你说分手。”   梁姿不想搭理他,只顾着擦眼泪。   清泽声线放软,又换成了哀求的口吻,“那你答应吗…?”   “不答应,”梁姿来气了,“既不能做也不愿意做。”   话音刚落,男人的身影陡然向前,一只手臂从她左边闪过,举起,耳边响起了清脆一声。   他好像是用什么东西敲了下车顶。   但她顾不得思考了。   清泽的上半身朝她倾倒,来势汹汹,鼻息间全是他的味道和呼吸,一切都在昭示着即将到来的、铺天盖地的吻。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   两双唇瓣若即若离,气息纠缠,只要再往前贴一寸,就会相吻。   清泽连呼吸都收敛了,那双又红又气的眼眸凝着梁姿,安静地等待着。   等待着她的同意。   没有她的同意,他怎么敢吻下去。   梁姿被他半拢在怀,一颗泪珠从眼角滑落。   她稍稍探出脖子,唇触碰到一片凉丝丝的柔软。   清泽却挺直了背,躲开了。   梁姿站在原地发了呆。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有力的手臂勾住她的腰,整个人被拽进了男人的怀抱,世界东倒西歪,天旋地转。   耳边有车门打开的声音,咣咣两声,再睁眼的时候,自己已经坐在了清泽的腿上。   手指将他的衬衣抓出凌乱的褶皱。   她还没来得及松开,后腰又让宽大的掌心顶了一下,她不得不前倾身体,俯首看他。   他也在仰着视线看她。   两双眼睛终于又找回了它们喜欢的位置,熟悉的角度,惯常的光线。   唤醒了封存已久的亲昵记忆。   吻如暴风雨,倾盆而下。   清泽像是发了狠,在梁姿的唇上吮/吸又厮磨。她太久没接过吻了,一时招架不住,被他扣在怀里予取予求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她伸出舌尖,与他唇齿纠缠,手指覆上凸起的喉结,另一只手插进他绵软的头发,夹紧了指缝。   吻到忘记了今夕何夕。   也许他们一直都待在那辆车里,从那个雨天下午吻到了这个晴朗夜晚。   从巴黎吻到了上海。   从2018年冬吻到了2021年秋。   也许至死方休。   清泽恋恋不舍地结束了这个长吻。   他还是搂着梁姿,喑哑地跟她确认:“那,你是答应了,对吗?”   梁姿轻轻喘着气,双颊潮红,“怎么答应啊…?”   清泽愣了一下,眼里的情潮退了大半。   他把她往怀里紧了紧,可怜巴巴地瞧着她,“你就是喜欢谢绍是不是?梁姿我告诉你,你亲我了,你不许答应他。”   还谢绍呢,怎么就认准谢绍了呢。   梁姿忍着笑意,可话一说出来,自己也伤心了,“你都要回瑞士了,答应什么答应。”   清泽的睫毛上下扇动,眼神开始躲闪,“没,没说要回瑞士。”   ?   梁姿重复着电话内容:“你刚才说的,你要去找你爸妈。”   “嗯…爸妈在北京,”他小声说道,“后天,不是,我明天就可以回来。”   ……怎么能这么狗。   “行,那我可以答应,”梁姿满不在乎,“七个月嘛,一眨眼就过去了。”   清泽气得想咬她一口,又舍不得咬,最后只能捧着她的脸狠狠亲了一口,委屈地抗议:“你能不能别欺负我了??”   梁姿拍了一下他的脑门,“谁欺负你了,你把我骗到楼下你还说我欺负你,我现在住五楼!没电梯!”   清泽停顿了两秒,“那我一会儿抱你上去。”   “谁要你抱。”   梁姿眉头一皱,想起一件他没提到的事,“袁茵是怎么回事?”   清泽这一晚上可能是被梁姿三番五次的拒绝搞懵了,他扬着脑袋看着她,漂亮的眼睛里一片茫然,“什,什么原因?”   梁姿简单提示:“相亲。”   “啊?哦,不是相亲,我去跟她吃饭,就是为了告诉她,这个不是相亲,”他一五一十地交代,“她比清成阡还小呢。”   “那挺好的,我看你挺喜欢妹妹的。”   “不喜欢,很烦,清成阡和清成陌,一个比一个烦。”   清泽一边说,一边瞅着梁姿的毛衣领,眼里放光。   “宝贝,”他小心翼翼地询问,“我能蹭蹭你的脖子吗?”   ……   梁姿真想说不能。   可清泽的爪子已经蠢蠢欲动了。   她嫌弃地“嗯”了一声。   清泽得到允许,长指勾住梁姿松散的毛衣领,往下一扒拉,露出了一片洁白的肌肤。   他环着她的腰,把脑袋凑上去,头发来来回回地磨着她的下巴,没完没了。   梁姿无声地叹了口气。   哼,这只小狗,亏她会谈那天还以为他真的不一样了,是有威严的成熟大老板了。   “Loch,”梁姿开口道,“公司里不是挺厉害的吗?大家都很怕你,说你非常严格。”   清泽无奈地抱怨:“没办法,我太年轻了,要是不装严格一点,他们都不听我的。”   他说着话,脑袋一刻没停,在梁姿的脖子上蹭蹭蹭,死命蹭。 第99章 气死   梁姿轻声笑了出来。   清泽的头发实在是太软了, 划在皮肤上一点也不扎人。她的手搭在他的肩上,捏了一下。   好硬。   清泽像被摁了开关,脑袋顿时从梁姿脖子里支了起来, 头顶立着两撮毛。   他的唇若有似无地磨着她的下巴, “怎么了?”   梁姿清了清嗓子, 装腔作势地讲道:“还没吵完。”   清泽瞧着她,开始没头没尾地笑, 笑得两个人的头发丝一起颤动。   “宝贝, 你怎么这么可爱,”他两臂在梁姿背后交叉,牢牢地抱着她,“吵, 必须吵。”   梁姿居高临下, 学着他刚才的语气,“清泽我告诉你,这是你想找我复合,你回了国, 你通过各种机会找到我, 和我见面,现在咱们又在一起了。但是, 如果是我想找你呢?我能做到这件事吗?我连去一趟瑞士都很麻烦。   “我知道你很委屈,但你至少在分开的这几年里, 是可以想象我们有一天还是会在一起的。可是我没有, 我不能,分开了就是分开了, 我没有那么多办法见到你, 尤其是, 这段关系是你提的结束,我不该有任何念想了。   “就算是,我和你以后都不会复合了,但你就是喜欢我这样的,我也是就喜欢你这样,那么,你找到一个类似的我,和我找到一个类似的你,哪个概率更高呢?   “一个最现实的问题,你在你那个房子里失恋,我在我那个房子里失恋,咱俩谁更难过?””   清泽全神贯注地听她讲。   眉目间恢复了白天的理智和镇静,跟头上那两撮呆毛格格不入。   梁姿心里暗笑,给他胡撸了两下脑袋,捋顺了头发。   清泽把她这只手拿下来,握在了掌心里。   他嗓音低缓,“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两年多,一会儿害怕你不爱我了,一会儿又觉得你还爱我,还在等我,我不想让你等很久,所以想快点来找你。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些话,是想告诉你我很生气很委屈,可我不是在说,你不委屈。”   “我一直以为咱们是平等的,但分手之后,我想了很多,”他用拇指摩挲她的手心,就像从前那样,“你说得对,我和你在某些方面是不平等的,我就是更有钱,生活品质就是会更好,做/爱的时候你就是会有怀孕的可能。所以,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提分手的那个人都不应该是我。”   “第二个问题,宝贝,我不知道你指的‘我’和‘你’具体是什么样的人,但是,我这段时间以为你找到了,不过呢,”清泽骄傲地抬起下巴,语调一转,“像我这么高这么好看脑子聪明还有钱的男的,确实不好找。”   可不是嘛,梁姿腹诽道,这么像小狗的人,确实不好找。   清泽继续讲:“而且,我都找到你了,我为什么还要找别人。”   话有弦外之音,眼睛也意有所指地盯着梁姿。   梁姿挠了一下他的手背,赌气地说:“就找。”   “找吧找吧,”清泽神态轻松,“我早就想好了,反正你也不结婚,你要是找了别人,我就排着队,总能排到我。”   梁姿:“那你先走吧,过五年再来。”   清泽收回下巴,老实了。   “最后一个问题呢,我是觉得,咱俩就别比惨了,行吗?反正两套房子都是你的,以后你想在哪待着就在哪待着。”   清泽从副驾驶捞起了那个文件夹,拍了拍梁姿的胳膊,“钱可以陪你一辈子,房子也可以陪你一辈子,我把这两样东西给你,我就是有资格说,我会爱你一辈子。”   他与她对视,目光坚定,“至于这句话是真是假,等我九十八岁给你喂饭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听见最后半句,梁姿又掉了眼泪。   清泽把文件夹塞她怀里,拇指为她轻柔地拭去泪痕。   他揶揄道:“梁老师,到时候你可别总哭,又是喂饭,又是擦脸,我那会儿都百岁老人了,忙不过来。”   梁姿抵上清泽的额头,亲了上去,她闭上眼,水珠打湿了他的睫毛。   清泽的吻里含了几分抚慰的意味,舌尖慢条斯理地勾着她,一阵深一阵浅。   梁姿有点缺氧了。   她眼底雾蒙蒙的,喃喃低语道:“清泽,咱俩得想个办法。”   谁知清泽拍了一下她的后背,“哼”了一声,“梁老师现在知道跟我想办法了,那时候怎么一句都不问啊?”   梁姿问他:“你不愿意啊?”   “愿意,”清泽呼出一口气,“我想了,这两年多,每天都在想。你就是不打算结婚生孩子,两个人可以一起住,也可以分开住,对吗?”   “对。”   清泽语气不由得加重,“那不就是和咱俩之前一样吗?这我有什么不同意的呢?你当初说你不想怀孕的时候,我说什么了吗?你就问我一句怎么了??”   梁姿轻飘飘地应道:“生气不行吗?就是不想问怎么了?你不是也没主动说吗?”   清泽又气得亲了她一口。   “我爸妈那面没问题,所以咱俩把你爸妈搞定就可以了,对吗?”   “对。”   “咱爸妈到底什么情况?”   “就是一个不能接受自己孩子不婚不育的普通情况。”   “嗯,”清泽一点头,“那咱俩办个□□糊弄糊弄得了,没有孩子你就说我身体有问题。”   梁姿:“?”   清泽低低笑出声,又蹭了蹭她的下巴,“你就负责把我带回家,剩下的问题我来解决。”   “…说了半天你就是想跟我回家。”   好几年了,还惦记着这事呢。   “那我能不能回?”   “看你表现吧。”   梁姿打了个哈欠,水汪汪的眸子不言明地引着眼前的男人。   清泽一下就着了道,纹丝不动地看着她。   梁姿问道:“今天为什么突然来找我?”   清泽不情不愿地回答:“谢绍告诉我,他想跟你表白,下礼拜就说。我周末在北京,怕来不及,所以就来了。”   梁姿:“哦。”   怪不得大晚上来跟她发疯。   “我也不想这么临时的,我准备了很多东西,还有一棵,白菜,过两天才能设计好,我本来是想等你生日那天再说的。”   “什么白菜?”   清泽理直气壮,“你说我买房子就像买白菜,那我就给你送几棵白菜。”   “…行吧。”   “周日我想请谢绍吃个饭,跟他说清楚,然后咱俩见一面,好不好?”   “好。”   梁姿没再说话,安静地望着清泽。   一种阔别已久的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渴望而躁动。   暧昧的昏暗里,梁姿把左手悄悄覆在了清泽身前,掌心紧贴着他的白色衬衣。   她稍一用力,一根细指调皮地溜进了两枚纽扣间的缝隙,探进了男人的衣衫。   滚烫的胸膛就在她的指腹之下,心脏砰砰跳动。   清泽的呼吸瞬间重了三分,乱了节奏。   她微扬嘴角,缓缓垂下了脖子,头埋在他的颈窝,隔着布料,深深地吸了一大口。   心满意足地尝到了夏日湖泊的水,清冽甘甜,澄澈见底。   “我困了,你也赶紧回家吧。”   梁姿忽然坐直,手指从衬衣里抽出来,下车走了。   她瞥了一眼车顶,原来是那串钥匙。   她不客气地把钥匙收走,头也不回地进了楼门。   剩下清泽一个人坐在车里平复情潮。   他目送她走进去,在座椅里缓了很久,连姿势都没换过。   一边回味一边笑。   实在忍不住了,他肩膀抖起来,畅怀地笑出了声音。   清泽找出手机,打开微信,信心满满地给梁姿发送了好友请求,在屏幕上按下了备注:【Goodnight】   梁姿回到家,换上睡衣,蹭地跳上了床,双脚一蹬,拖鞋被她“啪唧”甩在了床下。   她弯着眼睛,抱着被子滚了两圈。   没过瘾,又滚了两圈。   脑子里全是吻,翻来覆去,新旧交叠。   嘴唇上似乎还残留着柔软又灼热的触感。   还有清泽掉眼泪的模样。   眼睛水亮水亮,睫毛忽闪忽闪。   她还是第一次见呢,真可爱。   梁姿轻轻笑出了声。   虽然逗小狗不好,但是她决定了,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再让他哭几次。   梁姿在床上滚累了,放下被子,捡起了手机。   果然,微信里出现了一条好友申请。   又笑了。   梁姿转了两圈眼珠,小腿晃了几下。   没点通过。   第二天中午,清泽回到北京,扬眉吐气地推开了家门。   爸妈和妹妹三个人打量了他一眼:   “今天这么开心?”   “赚钱了?”   “和梁姿姐姐说上话了?”   清泽往沙发上一坐,腰板挺直,郑重地宣布:“我们和好了。”   三人听见,纷纷面露喜色。   唐女士:“太好了,什么时候的事?”   清成阡:“还挺快的,才四个月。”   清父:“我就说咱儿子没问题。”   清泽笑着回答:“昨天晚上。”   唐女士止不住地点头,“好,等你们再谈谈,我和你爸找个周末去趟上海,请梁姿吃顿饭。”   清泽:“嗯,先不着急。”   清成阡狐疑地瞧着自己哥哥,“是真的吗?”   清泽:“这有什么可骗你们的?”   唐女士问道:“梁姿知道你在跟家人吃饭吗?”   “知道。”   “那你要不要给梁姿打个电话,我就跟她说几句话,不然显得咱家不重视人家,毕竟你俩也不容易。”   “那我问问她。”   清泽摸出手机,直接打了电话。   因为梁姿还没通过他的微信添加请求。   嘟嘟嘟。   没人接。   清父在旁边说:“发个微信呢?”   “……”   清泽在家人关照的目光下,犹犹豫豫地打开了微信。   编辑了一条消息:【梁老师,在干什么,打个电话吗?】   箭在弦上,不得不点了发送——   !   惊叹号鲜红得一如四个月之前。   三个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清泽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气死。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骗子   半个小时以后, 清泽才接到梁姿的回电。   他在爸妈妹妹面前早已威信尽失,窝在沙发里被仨人转着圈儿地安慰。   清泽按下接听键,语气不满, “喂。”   “Allo?”女人的声音轻盈明快。   时隔多日, 清泽听见梁姿这句惯有的打招呼方式, 人当场就舒坦了。   梁姿:“我在打扫房间呢,没有听见, 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我妈想跟你说句话, 我来问问你方不方便,”他停了停,“不想说也没事。”   “方便,阿姨在忙吗?不忙的话你把电话给她。”   “我去看看。”   清泽溜达到书房, 悄悄推开了门。   唐董事长正坐在办公桌后看文件, 身旁挨着清成阡。   “干什么呢?”清泽问道。   唐女士抬头,“这个季度的财报,Andrew刚发过来的,跟阡阡一起看呢。”   “哦, ”清泽晃了晃手机, 特地强调道,“梁姿, 我女朋友,给我打电话了。”   母女两个人噗嗤一笑。   唐女士把手机接了过来, “梁姿你好, 我是唐阿姨。”   “我都好,你呢?我听清泽说你在学校很忙。”   “那就好, 阿姨知道你没问题, 清泽天天跟我夸你。”   清泽点了下头, 十分认同。   “我没别的事,就是知道你和清泽和好了,阿姨开心,想祝贺你们。”   “嗯,嗯,真巧,我也想着去上海请你吃顿饭呢,我让清泽来安排。”   “五句了,剩下的见面再说吧,”清泽从唐女士手中夺回了手机,“你俩可以继续教学了。”   顺便嘱咐了清成阡一句:“妹妹,好好学。”   他晃悠着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门一关,跟梁姿算上了账:“梁老师,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啊?”   梁姿回道:“什么事啊?”   他凉飕飕地吐出两个字:“微信。”   梁姿语气平常,“你还给我发微信了?”   “我发得了吗?赶紧给我通过。”   那边的回答轻飘飘:“噢,忘了。”   “还忘了,梁姿,你就在这儿瞎说八道吧。”   清泽嘴上生着气,手指却有节奏地在沙发的丝绒扶手上轻点。   梁姿嘻嘻笑出了声,“一会儿就通过。你和谢绍明天什么时候吃饭?”   “六点,谢博士白天要做科研。”   “嗯…那你们吃完就晚上了?”   清泽黑眸里荡漾着浅淡的笑意,“对,晚上了。”   梁姿没接话。   他微微侧着脑袋,握着手机,喉间嗓音低沉,“那我明天去不去找你?”   那头安静了两秒。   “可以来。”   ——   清泽选了家专门做苏帮菜的餐厅,在一座单独的小洋楼里,主要是图个清净。   暮色已近,深棕色的格子窗框遮挡了部分光线,他在略显昏暗的包间里喝水看菜单,等了谢绍二十来分钟。   门吱吱呀呀地打开,谢绍言笑宴宴地入座,“Loch,怎么又想起来请我吃饭了?打算给我支支招,帮我追到梁老师?”   清泽表情严肃,“不是。”   谢绍无声地看了他半刻,仿佛在审视。   “嗯,”他翻开了菜单,“先点菜吧。”   清泽真心实意地说道:“随便点。”   这家的菜份量不大,谢绍简简单单地点了六道,每道八百块钱起。   清泽又加了两道。   服务生轻手轻脚地将门合上,只剩下两个男人面对面坐在圆桌两侧,有点不遑多让的意思。   清泽先开了口,平铺直叙道:“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我和梁姿在一起了。”   说完,他在桌子这头望着谢绍,等着他的反应。   房间里静得恍若无人。   谢绍定定地回看他。   “呵,”他牵强地扯出一个笑容,低叹道,“猜到了。   他兀自缓了好一会,才又说道:“清老板,你把我相亲对象抢走了,一顿饭就想打发?”   清泽语调和缓,“一顿饭嫌不够,我可以再请,前提是你看见我不堵心。”   谢绍扶了下鼻托,镜片后眼色冰冷,“难说。”   清泽轻点下巴表示理解,“我是来道歉的,但我不是因为和梁姿在一起了,所以跟你道歉。我俩在巴黎的时候就谈过,后来分手了,这一段我没有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是因为这件事跟你道歉。”   谢绍的面色没有任何变化,看向清泽的眼神还是怀着隐隐怒意。   清泽把双手放到桌上,十指交叉,刚要继续解释,只见谢绍猝不及防地变了脸,一串“哈哈哈”的笑声响彻房间。   谢绍笑嘻嘻地跟他坦白,“清泽,我都知道。”   清泽一怔,“知道什么?”   “知道你和梁老师之前谈过。”   “怎么知道的?”   谢绍理所当然地讲道:“梁老师告诉我的啊。”   “?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就是在任平安家吃饭的那天,你送我和梁老师回家,她在楼下跟我说的。”   ?   清泽又生气了,那不是很久之前吗?   亏他还那么听梁姿的话,天天在谢绍面前装得这么辛苦,时时刻刻注意言行,生怕暴露出什么,结果她早就跟谢绍讲了。   这个小骗子。   “她怎么告诉你的?”   谢绍坏笑,“这是我和梁老师的秘密,不能告诉你。”   “……”   清泽从鼻尖里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哼”。   谢绍:“但我可以跟你说的是,我和梁老师真的什么都没有。”   清泽的脑子转了个弯,“所以,你俩合伙骗我呢?”   “梁老师是我同事,你是我朋友,我帮着撮合一下,怎么能叫‘骗’呢。”   “那些话都是你故意说的?烧烤那天是,前天晚上也是?”   “多见效啊。”   清泽的脚在桌布下动了动。   他恨不得跑到谢绍旁边,哐哐敲两下他的脑壳。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也让你知道,”谢绍很是无奈,“我没打算插手你俩的事的,但是上个礼拜,我们在任平安家喝酒,梁老师哭得特别伤心,说你约她出去玩,又变卦不去了,她那天在咖啡馆里坐到了关门,也没等到你,所以我自作主张,想帮个忙。”   清泽不说话了。   他低垂着目光,对着桌上那盘烟熏鳕鱼发呆。   心里疼得要命。   谢绍又道:“清泽,你知道梁姿最喜欢你什么吗?或者说,虽然我比你长得高,paper比你发得多,但是,你知道在她眼里,你比我强在哪吗?”   “……我比你长得帅。”   谢绍笑出了声,止不住地点头,“对,这就是梁老师的原话,因为你长得比我帅那么一点点。”   “唉,以色事人,能得几时好,”谢绍又是叹气又是摇头,“Loch,你得好好保养你这张脸啊。”   清泽睁着眼睛,警惕地瞧着他。   不会不是骗他的吧。   “还有,清泽,”谢绍正色道,“我结婚生孩子那句,是真的。”   梁姿坐在书桌前看论文,旁边摆着手机,一会儿瞥一眼。   怎么还没吃完饭,都九点了,这俩人不会吃着吃着把电脑一掏,草稿纸一放,研究起证明了吧?   还是清泽生气了?也还好吧,他也没问过她,是不是跟谢绍讲过他俩的事。   梁姿心不在焉地记笔记,手机屏幕悄无声息地亮了,上面是清泽发来的微信:   【宝贝,你哪天有空】   【快陪我去做结扎】   …这又是哪一出啊。   梁姿回:【周末都有空】【吃完饭了吗】   清泽:【吃完了,你过十五分钟下楼】   她趴在桌子上,翘着嘴角,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懒得下去,你上来吧】   心里扑通扑通地跳。   清泽回复:【好】   叮铃铃——   大门一开,清泽两手空空地站在门前,手上规规矩矩没做任何动作,只干巴巴地喊了一声:“宝贝。”   “进来吧,”梁姿把大门一关,指了指地上的男士拖鞋,“你穿这个。”   是她昨天刚买回来的。   清泽换上鞋,洗了手,和上次一样,又好奇地观察了一遍梁姿的小房子。   干净又整齐,越看越开心。   心里不禁浮上一种登堂入室的自豪感,后背直得不能再直了。   “怎么样?”   “喜欢。”   “这个不用买。”   “收到。”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坐在了沙发上。   “那我就找医生约时间了?”清泽问道。   梁姿看出来了,他是迫不及待地要做结扎了。   “你想好了?”   “想好了,去年就跟医生聊过了,我自己也看了相关的论文,就一个二十分钟的手术,也没什么副作用,早做早省心。”   “那你爸妈真的同意吗?”   “一,这事我说了算,二,他们真的同意,”清泽捏着梁姿的手,“我爸妈这边,你不用担心。”   她吻了一下他的手背,“好。”   因着在梁姿家里,清泽从进门开始就没做任何亲密动作,这会儿他被吻得心花怒放,眉间却一凛,忿忿质问道:“你这几个月,是不是一直在逗我?”   梁姿看着他,“你非得亲口听我说‘是’才满意啊?”   清泽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威胁似地说:“你坐过来。”   “干什么呀?”   “你坐过来我告诉你。”   梁姿将信将疑分开膝盖,坐在了清泽腿上,眼神戒备。   蓦地,她上身一紧,被清泽的臂膀严丝合缝地抱进了怀里,脖子被男人的温热气息搔得发痒。   清泽放软了话音,“宝贝,我说跟你去咖啡馆的那天,我是想去的,但是我那天在北京,实在赶不回来。”   他亲亲她的下巴,“我出尔反尔,惹你伤心了,还让你等了那么久,对不起。”   梁姿用力地点了下脑袋,“也不是专门去等你的,我在那约了同事,清老板不要自作多情。”   清泽被气笑了,伸着脖子吻上了梁姿,如愿堵上了这只叭叭的嘴。   两天不见,失而复得的恋人吻得一发不可收拾。   梁姿呼吸紊乱,无力地攀着清泽的肩膀。   潮红色的情/欲似乎在她的身体里起了水雾,眼底烟雨迷蒙。   “清泽。”她轻声唤他。   清泽被她叫了名字,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用柔软的唇瓣蹭着她的脸颊,声音沙哑,“家里有套吗,宝贝?”   梁姿没回答,从他身上下来,“我洗完澡了,你去洗吧。”   “那我去车里拿一下衣服。”   也随着她站了起来。   “不用,”梁姿微微一笑,娇声道,“门口那个黑色垃圾袋你看见了吗?去掏吧。”   清泽以为梁姿是开玩笑的,他走到门口,瞄见了墙角那坨东西,懵了。   一个货真价实的黑色、塑料、垃圾袋。   他扭回头看着她,满眼的不相信,站在那里委屈巴巴地摆架子:   “梁姿,我可是莫歇的ceo。” 第101章 烟灰   梁姿了然地点头, “知道了ceo,快去捡垃圾吧ceo。”   “不捡。”   “那你下楼去你车里拿吧,正好把这个带下去扔了。”   清泽横竖没拗过自己的好奇心, 把袋子抓过来, 几下就解开了。   都是他从前放在梁姿这里的衣物。   他翻了翻, 衬衣,睡衣, 浴巾, 香水瓶。   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能留到现在他已经很开心了,她想扔就扔吧。   但是——   “你怎么把蓝蓝也扔了?”   名字喊得太过自然,梁姿有一瞬间以为她扔小孩了。   清泽握住小鲸鱼, 用身高压制梁姿, 把她堵在墙边要说法。   “因为生气呗。”   “生气你也不能把它扔了,你让鲸鲸一个人在日内瓦怎么办。”   “鲸鲸是个冰箱贴,该怎么办怎么办。”   “那家里又不是没有冰箱,你为什么不给蓝蓝找个班上?”   “?”梁姿一提上班就烦, 推了一下清泽的肚子, “上什么班啊?你还洗不洗澡啦?”   清泽扭头走到厨房,把巴掌大的蓝色小鲸鱼“嗒”地一声贴到了冰箱门正中间。   然后在垃圾袋前面蹲下了身。   “干净的。”   “哦。”   他从里面掏出了浴巾, 合上了卫生间的门。   梁姿拆了一盒烟,找出打火机和一只小碗, 一起放在了床头柜。   她脱掉宽松的居家毛衣, 随手扔在了沙发上,穿着黑色吊带睡裙走进了卧室。   没几分钟, 屋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清泽下身系了一条白色浴巾, 头发被他擦得半干不干, 乌黑发亮。   上半身未着一物,腹肌壁垒分明,凝着几滴水珠。   清泽没走进来。   和此时类似的情景,他已经数不清见过多少次了。   她躺着,坐着,趴着。   在床上,沙发上,餐桌和书桌上。   穿着睡裙,睡裤,内衣,什么也不穿。   黑色,红色,绿色,她自己的颜色。   可是很奇怪,他站在这间陌生的卧室门口,脑中浮现的还是他第一次和梁姿做/爱的那天。   狭小的房间里,她穿着漂亮的黑色内衣在床上坐着,旁边点了一盏暗黄色的床头灯。   像极了。   梁姿朝他勾了勾手指。   清泽三步并作两步,将她抱起来,压在身下,温柔地吻上她的脖子。   视线扫了扫床头柜,没找着东西。   “宝贝,在哪啊…?”他含着她的耳垂,目光痴迷。   梁姿的眼睛黑白分明,答得干脆:“没有。”   清泽停下来,不解地看着她。   “今天没下雨。”   梁姿的手指描着男人的腹肌轮廓,轻轻舔了一下他的指尖,“但是,想试试这个。”   清泽笑着点头,“好。”   她瞟了一眼他干净修长的左手,“戒指呢?”   “洗澡的时候摘了。”   “那你去戴上。”   “那你去把那条裙子换上,好不好,”他在她肩上落下一吻,“我帮你穿。”   梁姿背对着清泽,坐在了他的腿上,丝线被一双手掌牵引,在她身后有序地交缠。   仿佛回到了那座深夜的地下停车场。   “好了。”   语毕,她微凉的背部肌肤贴上了一片温暖。   一根戴了铂金戒环的手指绕过颈侧,精准地探进了她的双唇。   耳后被他时有时无地轻吮。   “宝贝,那天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想这么干了。”   “想把Louis赶走,把门锁上,谁也别进来。”   “再把你那件西装脱下来,看看你是怎么穿这条裙子的。”   清泽似乎勾住了一根缎带,将她的身体往后拉,“梁翻译,带子是不是乱系的?”   几句话像根棍子,把梁姿的脑袋搅得迷迷糊糊。   她含混不清地说道:“算了吧,ceo还要上去演讲呢…”   “演什么讲,要不是因为能见到梁翻译,我才不去。”   清泽的长指缓缓下移,掌心盖住了小腹。   梁姿瘫在他的怀里,垂落的黑色裙摆起起伏伏,无力地陷在了腿间。   脚趾都是麻的。   她被清泽拢着,逐渐从倦怠中恢复,眼睛清明了。   可清泽还没有。   她环着他的脖子,“要不要?”   “要。”   梁姿却从他身上爬了起来,坐在一边质问道:“烟瘾是怎么回事?”   清泽本来就受着煎熬,满满当当抱在怀里的人还跑了,心也跟着空落落。   他难受得坐了起来,耐心解释:“没有烟瘾,一根也不抽了。”   梁姿对这个回答不满意,“从头说。”   “从你离开巴黎之后开始抽的,抽了三个月,后来就戒了。”   梁姿的下巴冲着床头柜点了一下,“你抽一根,我看看。”   清泽没动,“真戒了,两年没碰过了。”   梁姿下床,隔着窗帘推开了半扇窗,冷丝丝的新鲜空气潜入房间,在她裸/露的胳膊上留下一层薄薄的战栗。   她倚在窗前看他。   清泽叹了声气,坐到了床边。   他拿起烟盒熟练地倒出一根,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放进了唇缝中间。   还是这只手,把打火机从床头柜上捞了过来。   他咬着烟,稍稍仰首,与梁姿沉默相视。打火机被他搁在膝盖上,在他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转。   她闲着没事的时候也会这么做。   咔嚓。   他轻巧地扳动打火机,颤动的火苗映得两张脸庞时明时暗。   他俯身轻就,香烟点燃的一刹那,梁姿开了口:“不许抽。”   清泽用两指捏着烟,拿了下来。   梁姿坐在他分开的大腿上,手抚上了他。   清泽登时变了声调:“黎黎。”   他用空手搂住她,想把碍事的烟碾在碗里。   梁姿温温柔柔地命令:“不许碾。”   她望进男人的墨色眼眸,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夹着。”   指间的烟灭了,烟灰散了一地。   过了好一会儿,梁姿才停下来。   清泽喘着粗气,拍了拍她的背,神色餍足,“去洗手,宝贝。”   两人各自清理好,抱在一起聊了会天。   “清泽,分手之后的那几个月,我怕我上瘾,所以一根也没抽过。”   “哦,都怪我第一次抽,不懂。”   梁姿笑了一声,“我现在也很少抽烟了,没在家里抽过。”   “看出来了,”清泽瞟了一眼旁边的白色小碗,“连个烟灰缸都没有。”   “对,就是因为没有想扔就扔的玻璃罐当烟灰缸。”   “挺好的,这玩意对身体不好。”   清泽又蹭上了梁姿的下巴。   她按了一下手机,“快十二点了。”   清泽只顾着磨人,“嗯。”   “你可以回家了。”   “嗯?”清泽支起脑袋,“什么?”   “我说,清老板可以回家了。”   “不想回。”   “你躺在这儿我睡不着呀。”   “那你以前不是睡得挺好的??”   “之前做累了,困了,就睡着了,今天没做。”   还逻辑闭环了。   清泽静了一会儿,问道:“宝贝,你是不是还在害怕?你可以跟我说,我没关系。”   “真不是,”梁姿亲了一下他的额头,“路上开车小心,快回家吧。”   清泽还是躺在床上不肯动弹。   既然如此——   “唉,”梁姿把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真心感叹道,“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小狗啊。”   清泽一骨碌爬了起来,兴冲冲地问:“又来了是吧?说谁是狗?”   “小狗是褒义词,我夸你呢,又可爱又好看。”   清泽盯了她两秒,照单全收,“行。”   ——   梁姿的生日是个周三,第二天领导要来她班上听课,她这一晚在家里翻来覆去地讲,没有心情过生日,于是清泽说好周六帮她补过。   清泽本来只想跟梁姿两个人单独庆祝一下,但是王雨薇和任平安马上回法国,郑述下个月也要回英国,趁着现在人齐,他还是自掏腰包摆了一桌。   自从他和梁姿和好,还没正式通知过这些朋友。其他人都好说,零零碎碎的消息总会听到一些。   除了郑述。   清泽打着“最后聚一聚”的幌子,把郑述喊了过来,为的就是给他一个惊吓。   让他总是误会他喜欢谢绍,喜欢个毛线。   餐厅包间里,做东的还没来,郑述兴致勃勃地问谢绍:“人追得怎么样了?”   谢绍一听就懂了,清泽没跟他说。   他支支吾吾地应道:“就那样吧。”   “那你得抓紧啊,我回英国之前,能不能行?”   “我争取吧。”   郑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你跟清老板那天…说什么了?”   “跟他聊了聊感情。”   “卧槽,”郑述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你俩有什么感情??”   郑述正怀疑着人生,余光瞥见门口走进来一男一女。   他以为是王雨薇和任平安,心道,Adrian还挺显高。   他定睛一看,震惊了。   是梁姿和清泽。   是谢绍正在追的梁老师,和喜欢谢绍的清老板。   俩人还挽着手。   郑述瞅瞅这两位,又瞟了瞟身旁的谢绍。   谢绍泰然处之,还主动打着招呼:“诶,梁老师,Loch,你们来了。”   他晕了。   “郑述,”清泽眉间带着笑,明知故问,“怎么这个表情?出什么事了?”   “……你这不废话吗?”   清泽松开了梁姿的手,走到他旁边,压低音量,尽量不让谢绍听见,“我前女友,姓梁。”   郑述:“……???”   王雨薇和任平安随后赶到,郑述一把将任平安薅过来,跟他求证:“梁姿是清泽前女友这事,你知道吗?”   任平安:“知道啊。”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他俩都不说,我说这个干什么。而且,清泽那天的暗示那么明显,你都听不出来,咱是不是在英国待的时间太长了?”   “他给我什么暗示了?”   “你能不能动脑子想想,梁老师是不是在巴黎上过学,跟清泽是不是有我这么个共同好友,那他俩有没有可能认识并谈个恋爱??”   “你说的都对,但是,清泽那会说的是,他女朋友长得比他那两个妹妹还漂亮,他妹妹你也见过,咱平心而论,梁老师是挺好看的,但跟她俩不是一个级别的吧??”   郑述怼了一下任平安的胳膊,“我记得你还在旁边点头说对,那我能把这俩人想到一起去吗??”   任平安觉得冤枉,“清泽那会就站我旁边,我能反对吗?再说了,人就认为自己女朋友天下第一好看,不是很正常吗??”   郑述越想越无语,越想越气不过。   他在桌上环视一圈,打算建立一个蒙在鼓里者联盟。   他去问王雨薇:“你知道吗?”   王雨薇:“知道啊。”   问林晚樱:“你知道吗?”   林晚樱:“知道啊。”   问Louis:“你知道吗?”   Louis:“直到啊。”   他不死心,问了他最后的唯一的希望:“谢绍,你知道吗?”   谢绍点头,“知道啊。”   郑述崩溃了,“合着只有我不知道啊???” 第102章 日落   清泽安稳地坐在位子上, 做派悠闲,事不关己。   心里偷偷直乐。   “郑述,”他又叫他, “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请大家吃饭吗?”   郑述像看一屋子坏人似的, 这也不想挨, 那也不想碰。   “不是给我们践行吗?”   “不是,是要给梁老师过生日, ”清泽发出啧啧两声, “是不是空手来的?”   郑述又懵了,这到底是什么饭啊,刚才被骗,现在尴尬, 呵, 不如不吃。   梁姿在桌下掐了一下清泽,说道:“郑述,你别听他瞎说,今天就是给大家践行的, 顺便吃个蛋糕, 都提前说好了,不用送礼物。”   清泽翻过手掌, 裹上这只作乱的手,“对, 你的反应就是最好的礼物。”   郑述憋了两秒, 冲清泽放狠话:“你给我等着。”   “一会儿我给Emily打电话,让我老婆骂你。”   一桌人哈哈大笑, 只有梁姿身边的王雨薇注意到了两人偷偷摸摸的小动作。   那双手谁也不服谁似的, 你抓着我, 我捏着你,也许是一项独属于他们的小游戏,玩得乐此不疲。   一片欢声笑语之中,王雨薇第一次不合时宜地湿了眼眶。   好像梁姿和清泽昨天才刚在她装修好的新家认识,又一起涮了火锅,看了世界杯。   也是昨天,她去梁姿家里,看着骨瘦如柴的女人笑着对她说,她会好的。   还有她从没跟梁姿提过的,在他俩分手之后,她毕业之前,她在梁姿家楼下见过清泽,好几次。   她和清泽没有那么熟,梁姿也很少跟她讲感情的事,社交网络上更是销声匿迹,以至于她从来都没能完全了解过他们,只知道他俩是一对相爱的、会分手的情侣。   有多相爱,不知道。   怎么分的手,不清楚。   但是无论如何,那两只手又握在一起了,十指相扣,在座椅之间晃来晃去,就像两个小朋友。   王雨薇忍住泪意,换上明媚的笑容,扯着嗓子吆喝:“咱们举个杯吧,祝我们梁老师生日快乐。”   几个朋友一齐举起了酒杯:   “生日快乐!身体健康!”   “开开心心发大财!”   “早日当上博导!”   “当院士!”   “文科没有院士。”   “那先祝文科有院士!”   梁姿听得咯咯笑,把杯里的白葡萄酒一饮而尽,“谢谢大家的祝福。”   王雨薇啪啪鼓掌,接着说:“再感谢清老板的热情款待。”   “清老板,真老板。”   “岁岁有今朝,朋友们下次再见。”   “下次在哪见?”   “上海,伦敦,巴黎,日内瓦,逮着哪就是哪呗。”   “机票不便宜呢。”   “那没事,咱有老板啊。”   清泽也一直在笑,和梁姿一样干了杯,“没问题,到时候给大家买机票。”   吃完晚饭,梁姿和清泽站在餐厅门前挨个送朋友。   王雨薇上车之前,塞给了梁姿一个橙色小盒子,“生日礼物。”   梁姿猜,里面装着她那天陪王雨薇买的手镯。   “都说不用送了王女士。”   “姐升职了,有钱。而且前年和去年我都没送,明年送不送不知道,今年送一个怎么了,你戴着好看。”   “谢谢你,雨薇,”梁姿跟她拥抱,“你走那天,我去机场送你吧。”   “好。”   王雨薇回抱了一下,和任平安上了出租车。   谢绍的车最后一个到。   他跟清泽讲了几句玩笑话,将视线放在了梁姿的脸上。   谢绍温和一笑,“梁老师,生日快乐。”   梁姿点头,“谢谢。”   他又瞧了一眼清泽,清泽从容地站在一旁,没有半分芥蒂之心。   他说了声“回见”,也上了车。   一群人浩浩荡荡热热闹闹,转眼间只剩下了梁姿和清泽。   “去哪里?”   “回我家?给我们寿星准备了一点小礼物。”   “小木屋的‘小’?”   “反正不大。”   梁姿独自坐在客厅沙发里。   这是她第二次来清泽的住处,闹中取静的独栋小楼和上次一样,只有他们两人。   清泽从楼梯上走了下来,手里捧着一个暗红色盒子,放到了她面前的茶几上,“打开看看。”   梁姿拨开两颗不锈钢锁扣,打开了盒子。   放出了一串星光。   精雕细刻的细碎宝石镶嵌成一道形状不规则的横向水波纹,上浅下深,由橘及粉,一颗圆形红钻悬在中间靠左的位置,只有小指指腹那么大,颜色却明显。   清泽坐在旁边,“梁老师觉得这条项链像什么?”   梁姿回答:“像一片水,日落的时候被照成粉红色。”   “那太阳为什么在左边?”   她胡说八道:“因为咱俩是左撇子。”   清泽用手撑住沙发坐垫,笑出了声。   “不是,”他亲了梁姿一口,“它就是日落,不是随便哪个日落,是2017年9月19号的日落,那天的太阳在咱们左边。   他拍拍她的手背,“梁老师,这小礼物还可以吧?”   梁姿再次端详起这条项链。   玫瑰色晚霞浮在天边,橙色圆日挂在铁塔左边。   她有样学样地拍拍清泽的手背,“喜欢。”   很喜欢。   清泽眉开眼笑,“我给你戴上。”   梁姿睨着身上的鹅黄色毛衣开衫和蓝色牛仔裤,“行吧。”   有脖子就能戴。   在清泽逐渐升温的注视下,她慢慢解开三粒纽扣,把衣服拉到了肩膀。   露出了锁骨下的一抹暗红,彰显著他们几小时之前的放纵和克制。   清泽的眼睛划过那处印记,什么也没说。他站到梁姿身后,给她戴上了项链。   窗外花园昏黑,梁姿走到落地窗前照镜子。   颈间珠光璀璨,敞开的毛衣半拢着两肩,着装实在称不上优雅。   玻璃中,她看见清泽走向她,从后面抱上她的腰,下巴抵在了发顶。   “真漂亮,生日快乐,宝贝。”   她抓着清泽的手背,吻了一下指骨,罕见地叫他:“谢谢宝贝。”   清泽望着梁姿的倒影,语气正式,“梁姿,我本来是要拿这条项链跟你表白的。我想告诉你,我把那天的日落搬过来了,所以我在那天跟你说的话,一直都算数。”   “从那天到今天,我没有一天不爱你。我会尽我所能地做一个好的伴侣,让你又自由又快乐。”   “谢谢你,第二次答应跟我在一起。”   一弯暖流淌过梁姿的心尖,却有几分涩意萦绕。   她转过身,张开双臂抱住了清泽,侧脸蹭着衬衣,感受着他的体温。   “我也是。”   那天说的话写的字,一直都算数。   “想放首歌。”梁姿突发奇想。   清泽顺势在她唇上印下一个吻,“好。”   她点了几下,把手机扔在了沙发上。   音响传来几声贝斯的清晰低音。   [Starry eyes   How can I get to you   My truly little]   梁姿和清泽站在客厅中央,在暖黄色的灯光里相拥,随着迷幻舒缓的音乐轻轻摇晃身体。   小小的彩色钻石埋在地下十亿年,在这个寻常的夜晚折射出细微而耀眼的光线。   恋人相视的眼眸与星光交织,映着彼此,一闪一闪。   嗒嗒,嗒。   鞋子在地板上踏出随意的节奏。   “好想蹦迪啊…”   “那我在家里装个蹦床,咱俩蹦个够。”   [but knowing you’re the one   to greet me and meet me   Two alone in the dark may it be]   梁姿勾住了清泽的脖子,下颌一扬,吻上那双冥冥之中的唇瓣。   抱在背后的胳膊越收越紧,将赤/裸的肩膀被炽热的掌心覆盖。   脚步丢了节拍,地板渐渐没了声音。   “清泽,你知道吗?天气预报说,直到这月月底,上海都没有雨。”   “嗯,那就等下个月。”   “不想等了……”   清泽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Starry eyes forever shall be mine]   梁姿躺在床上,被清泽从头到脚亲了一遍,就像他们的每次短暂分离又重逢。   这一回很顺利,比起四年前的那个下午加晚上,他们节省了太多的汗水和时间。   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眼里都写着“万幸”。   他们笑着接了个吻,庆祝他们的身体依旧契合。   “我爱你。”   “我也爱你。”   清泽还是和从前一样温柔,很快,梁姿又蜷缩在他怀里颤抖,嘴边溢出几声不像她的轻/吟。   只有清泽知道,这就是她的声音。   这就是他在脑海里怀念了无数次、却无处可寻的声音。   他像听不够似地,咬着耳朵求她:“黎黎,再说一遍。”   梁姿懒懒地睁开眼睛,瞧着他,连嘴都没怎么张,舌尖一收一顶,“清泽。”   清泽三十一年的教养只够让他的温柔维持到这里了。   第二次,狠得要命。   他的手掌锁住梁姿的两只脚踝,身体像是要撞开那把无形的锁,闯进她杳无人烟的灵魂。   可她的灵魂里早已有他。   从失去他的那一刻起,他的点点滴滴就开始在她的灵魂里汇聚,变成了他,也变成了她自己。   清泽俯下身,“宝贝,你还行吗?”   梁姿抓着床单,“嗯”了一声。   她的脑子轻飘飘的,所有知觉都汇集在一处,只有耳边还响着声音,清脆,激烈,过瘾。   眼前是清泽迷人的脸,忽远忽近。   她想起了她做过的那些亦真亦假的绮梦。   梦里,她从未被满足。   不似现在。   两道喂不饱的喘息在房间里不知疲倦地纠缠。   清泽近乎呓语:“黎黎,我是不是把你弄疼了?”   “没有,”梁姿迟缓地揉着他的头发,“喜欢。”   “我看也是。”   梁姿抬腿踢他,可惜动作软绵绵,毫无威慑力。   清泽倚着枕头,哑着嗓子笑了两声。   他也在床单上捡了一根她的头发,用指腹捋了一遍又一遍。   两个人躺在床上聊了聊这几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又亲到一起去了。   梁姿瞄了一眼清泽的下半身,“清老板休息好了吗?”   清泽没动,躺在那儿跟她开玩笑,“梁姿,一上来你就想把我榨干是吧?今年好歹也三十一了,又不是二十出头。”   “?三十一就这样了,到了四十一可怎么办啊?你这个样,就别想着退休过性/生活了吧?”   清泽听了,脸上不愠不恼,在她的后腰留下轻轻一巴掌,“躺好了,宝贝。”   梁姿觉得不对劲。   果不其然,这只狗又开始使坏了。   他将梁姿罩在下面,敛眸看着她,“梁老师,算算账。”   梁姿才被他弄得七荤八素,“什么账啊……?”   “梁老师没听过代数拓扑,不知道是什么,对吧?”   “……?”   “没关系,虽然咱现在不做学术了,但好歹是个数学博士,给梁老师简单讲讲还是没问题的。”   梁姿被他问得又晕又醒,“……清泽,你干什么呢?”   清泽亲了她一口,把她两只胳膊举过头顶,按在床上。   “来,咱们从头来。梁老师,topology的词根是什么?”   太荒唐了。   梁姿哼了一声,手抓紧了床单,“……不知道。”   清泽手指轻勾,梁姿被他吊得不上不下,咬着嘴唇不吱声。   “真不知道?”他又问。   太难受了。   梁姿将脸埋在被子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topos。”   “嗯”,清泽遂了她的一点心愿,“那topology是研究什么的?”   “拓扑空间……”   “英语叫什么?”   “topological…spaces……”   “那代数拓扑的主要方法是什么?”   “homotopy…homology…”   清泽将梁姿眼角的泪珠吮去,伏在她耳边问:“梁老师记得不是挺清楚的吗?怎么那天说不知道?”   梁姿冲着他的脖子就是一大口,清泽也不哼声,任着她咬。   他嘴角弯起一丝得逞的坏笑,“还说不说我不行了?”   “清泽,”梁姿用食指杵他的脑门,“你信不信,你要是再问,这三个月你都别上床了。”   清泽吻上她,“我信。”   “三年都没上过了,三个月我有什么不信的。”   话是这么说,嚣张的气焰却顷刻散得无影无踪,该干什么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说八章就八章,下章完结(努力!) 第103章 关系   两个人耗到了凌晨三点, 一致决定,今天这个爱先做到这。   他们来日方长。   梁姿的睡裙滑溜溜,身上也滑溜溜, 清泽用四肢把她纳进自己的身体范围, 啄着她的额头,   “晚安,宝贝。”   梁姿在他眼角还了一个吻, “晚安。”   关上了灯。   一觉睡到了十点半。   梁姿翻了个身, 一阵酸软拉扯双腿,她被迫缓缓转醒——   一只脑袋守在她跟前,黑眼睛亮晶晶,眨都不眨。   清泽侧躺在旁边, 胳膊支着脑袋, “睡得怎么样?”   “很好,”梁姿的手在被子下面动来动去,勾住了他落在她腰间的手指,“你呢?”   “好到舍不得睡。”   一双尾音还残留着昨夜的淋漓痕迹。   她看着他, 不遮不掩地陈述事实:“清泽, 我喜欢和你做。”   清泽慵懒地倚在靠枕上,“我也喜欢和你做, 黎黎。”   “很明显。”   “你也很明显。”   两个人同时笑出了声,在被缕之间越缠越紧。   梁姿轻咳了一声, 嗓子清晰了许多。   她对他发表莫名其妙的感想, “清泽,人类的语言真匮乏。”   “梁博士展开说说?”   “我觉得人的情感有很多种, 有一些根本没有对应的词语表达, 我跟你分手的时候, 不止是‘伤心难过’,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止是‘开心高兴’,也不是任何一个同义词。   “人和人的关系,我觉得也有很多种,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关系,但是最后落到语言上的可能只有几百几千种。就像,我和你,雨薇和任平安,还有世界上的每一对情侣,大家的关系都是不一样的。‘恋人’‘男女朋友’‘灵魂伴侣’,这些词只能体现共性,可是这个共性在咱们的关系里只占了很小一部分,它们不能准确地形容我和你的关系。”   清泽拥着她,点了点头,“嗯,也可以用数学理解。”   他猛地想起昨晚上的强制教学,停顿了一下,小心地探询道:“宝贝,我能讲吗?”   梁姿抿嘴笑,“能。”   “好,”清泽继续说道,“一条实数轴上有无理数和有理数,按照一般的日常生活来讲,有理数好像更常见,像根号2、e、phi,这些很难见到。但其实呢,从概率上看,在实数轴上任意挑出一个有理数,这个概率是0。   “所以咱们可以把‘开心高兴’‘男女朋友’‘灵魂伴侣’看成有理数,方便日常表达,剩下那些没被命名的感情和关系就是无理数,没被命名不代表不存在。”   梁姿咂摸咂摸,挑剔地评价道:“这个分法有点二元,要是写进论文里,会被我导师圈起来,画个大问号。”   清泽:“因为这是数学。”   梁姿笑嘻嘻的,“但是也说得通。”   清泽望着她,眼底笑意星星点点,“所以,咱俩可以偷个懒,用数学里的方式给咱俩的关系命个名。”   梁姿问道:“那数学定理里的人名都是怎么排序的?”   “可能是时间顺序?比如柯西不等式,大名是,”清泽回忆了好几秒钟这个经常被教授讲的笑话,“Cauchy,Bunyakovsky,Schwarz inequality,我记得这个是柯西先发表的,后面的两位发展了一下。”   梁姿拍下板,“那咱俩就叫‘梁姿-清泽关系’。”   他亲上她,“好。”   即将擦枪走火之际,卧室门外诡异地传来了“咚咚”两下敲门声。   床上两人停下了动作,梁姿精神高度集中,嘴上也不哼哼了。   两人用唇语对话:   -是保洁阿姨吗?   -阿姨今天放假。   -你爸妈?   -他们下周才来。   咚咚。   又是两下。   “哥,你起了吗?”女声在外面问道。   梁姿和清泽当场呼出一口气。   他的手在梁姿的后背上安抚,扬声应道:“怎么了?”   “沙发上有个手机,震了两次,是梁姿姐姐的吗?我给你们拿上来了。”   “来了。”   清泽下床,套上浴袍,打开了卧室的门。   梁姿把半褪的睡裙穿好,在门缝的光亮里看见了许久不见的清成阡。   清泽将床上的梁姿挡在身后,从清成阡的手里接过了手机。   “你怎么在这?不是说周五过来吗?”   “躲人呗,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对不起哦,你们继续。”   清泽又把门关上了。   梁姿看了一眼手机,她妈给她打了两个电话,发了四条微信。   “咱们起床吗?”   “起呗,早饭想吃什么?”   “都可以。”   她回复:【刚才没听见,什么事呀?】   二人洗漱干净,穿戴整齐,一前一后走到了厨房。   清成阡正坐在吧台喝麦片,看见他俩,表情出现了一丝变化。   “你好。”梁姿打着招呼。   清成阡笑了笑,“梁姿姐姐,好久不见。”   清泽:“你昨天几点来的?怎么没看见你?”   清成阡打了个哈欠,“两点多吧,去了趟酒吧。”   梁姿和清泽心里一动。   两点多,他俩还在做。   清成阡的眼神暧昧起来,调侃道:“你们俩,体力可真好,我三点多才睡着。声明一下,我不是故意听的,但我就睡隔壁,这房子不太隔音。”   梁姿的脸立刻挂上了几道绯红。   清泽揽过她的肩膀,皱了眉,“那你睡我这干嘛?”   “喝醉了,多上了一层楼。”   清成阡咽下最后一口豆奶,视线在两人脸上打了个转。   她笑眯眯地说道:“别人role play是玩玩,你俩role play是真上课。”   啪。   梁姿在清泽的小臂上狠扇了一巴掌。   清泽“嘶”了一声,脸上却不见局促,他赶着人:“清成阡,你今天什么安排?”   “不在家待着,我去跟朋友吃饭,”清成阡指了一圈客厅,“都是你们的,随意。”   出门之前,清成阡送了梁姿一份生日礼物,是一个包装完好的白色纸盒,掂起来没多少份量。   清成阡神神秘秘地叮嘱她:“梁姿姐姐,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你千万不要当着我哥的面打开。”   梁姿说“好”。   清泽点了外卖,买了两个牛角面包和两份鸡肉三明治。他和梁姿并排窝在沙发里,看他们那天没看成的《小偷家族》。   电视上,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坐在杂乱的房间里织毛衣,早已成年的女生偎在奶奶怀里,身上盖着被子,暖和和的。   梁姿放下了咖啡杯,说道:“这个奶奶很像我姥姥,岁数大,但是精神好。”   “梁老师也这么喜欢跟姥姥抱一起?”   “也没有,我姥姥跟我有点像,不是很爱跟别人亲近。”   清泽用纸巾抹抹嘴,在她脸上亲了她一口。   “……今天我回家睡,明天想在家里看看论文。”   “哦。”   嗡——   梁姿的手机又在茶几上震动了,是她妈打来的视频电话。   清泽也瞥到了屏幕上的“梁女士”,识时务地站了起来,“你接,我去倒杯水。”   梁姿握住了他的手。   她抬起眼眸,对他的外貌衣着进行了一番检查。   很帅,很干净,很得体。   很拿得出手。   梁姿摇晃着清泽的胳膊,“坐下呀。”   清泽原封不动地坐了回去。   梁姿吓唬他:“准备一下,梁小凤女士可比我难搞一百倍。”   清泽先是一怔,随后弯了眉眼,拼命点头。   梁姿坐在他身边,接通了电话,摄像头里只有她一个人,还有清泽的半个肩膀。   屏幕里的梁母也坐在她家的沙发上,面容担忧,“哎呦,吓死妈妈了,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怎么不接电话呢?”   梁姿只顾着笑,没搭话。   梁母也跟着高兴,“什么事啊?怎么笑这么开心?发奖金了?”   还没过三秒钟,梁小凤女士那双火眼金睛就发现了不对的地方,“黎黎,你自己一个人待着吗…?妈妈怎么觉得旁边还有人啊?”   清泽早就严阵以待准备出场,唇角勾出了标准的笑容,架势比他见重要客户的时候还要大。   梁姿还是笑,“给你介绍一个人。”   梁母的语调流出一分按捺不住的喜气,“有男朋友啦??”   “对,”她把镜头左移再左移,直到手机里出现了清泽的笑脸,“妈妈,这是我男朋友。”   梁母两眼放光,又惊又喜,“哎呦,天哪,不是,这小伙子怎么长得这么帅啊??”   梁母稍稍组织好语言,热情十足,“你好,我是梁姿的妈妈,你就是谢绍吧?”   “哈哈哈哈。”梁姿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清泽维持着温润有礼的笑容,若无其事地开口,“阿姨你好,我叫清泽。”   手在梁姿的侧腰软肉上使劲捏了一把。   “啊?”梁母犯晕了。   “妈妈,谢绍是我同事,不是男朋友,”梁姿戳戳清泽硬梆梆的上臂,“这个是男朋友。”   “噢——”梁母抱歉地笑了一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阿姨认错人了,清泽是吧?你好你好。”   “没事,阿姨,算是第一次见面,我给您自我介绍一下吧。”   清泽拿着手机叽里呱啦说了一大串。   “我跟梁姿同年出生,今年31岁。”梁母觉得可以。   “身高一米八八。”又不可以了。   “父母健在,不到六十,不需要愁养老。家里有两个妹妹,二十多岁,都有工作。”可以。   “国内读的小学,瑞士读的中学,剑桥数学系本硕博。”真可以!   “现在在家里的公司上班。”又不太可以了。   “有房有车。”还行吧。   梁小凤女士听得一愣一愣,心情此起彼伏。   总体来说,很不错。   长得一表人才,学历也好,在她这里就已经达标了,其他的都可以再议。   梁姿一直在旁边听着,这时从清泽那里夺回手机,问道:“梁女士,我这男朋友找得不错吧?”   梁母点头,“妈妈觉得很好,等哪天清泽不忙,我再跟他聊。”   清泽在旁边喊:“好的阿姨!”   梁母笑出声来,“好!这孩子还怪可爱的。”   “非常可爱,”梁姿把小腿搭在清泽的大腿上,眼睛对着他,“那我今年过年把他带回家啦?”   梁母笑着叹气,“你这孩子,怎么也不跟爸妈提前说一声呢?”   “还不提前?离过年还有两个月呢。”   “行吧行吧,那我和你爸就在家里等着你俩。”   清泽就在跟前,梁母也不好跟梁姿说别的,母女俩聊了几句闲天,结束了通话。   梁姿一言不发地瞅着清泽。   清泽心里乐开了花。   他把梁姿扑在沙发上,捧着脖子下巴一顿亲,“宝贝。”   “我是不是得提前定个酒店?青岛冬天冷不冷?”他又想起一桩旧账,“梁老师去陪我逛街买衣服。”   “还买,还买,衣柜都装不下了,”她问起正事,“你打算怎么跟我爸妈说?”   “梁老师想怎么说?咱俩对对答案。”   “我想摊开了说。”   “我也这么想。”   梁姿拿起遥控器,点了“继续播放”。   两个人围着小方桌吃冷挂面,女人穿着白色蕾丝睡裙,男人穿着白色背心,盛夏的薄汗在他们的肌肤上折射出古铜色的光泽。   暴雨忽然而至。   梁姿倚着清泽的肩膀,“他们要做/爱了,我猜。”   清泽低声“嗯”了一句。   话音未落,女人放下筷子,吻上了男人。   屋外雨声潺潺。   电影到底是没看完。   梁姿晚上回到家,拆开了清成阡给她的生日礼物,剪刀在胶带封口处轻轻一划,取出了一沓画纸。   最上面贴着一张绿色便利贴,写道:“这是我从清泽家里偷偷拿的,不要让他知道。”   梁姿在门厅地板上坐了下来,一张一张地看。   波尔图的路易一世桥,巴黎的艺术桥,特罗姆瑟的跨海桥。   蛋挞,肉桂卷,牛角面包和油条。   在海面跳跃的小鲸鱼。   阳台对面的奥斯曼屋顶,书桌上的金丝眼镜和打火机。   落在床边的深蓝色睡裙。   有的画上了色,有些只是潦草的画稿,每一张的左下角都标了“Q.Z.”。   梁姿小心翼翼地把这些画放到一旁,看到了最后一幅。   偌大一张白色画布,只在中间写了两行小字:   “对不起,宝贝,就画这一张   2019.11.17”   她不自觉地敛了呼吸,握住厚重画布的一角,翻了过来。   大片大片的浓绿。   左边画着一个年轻女人,她坐在落地窗外,手里握着咖啡杯,中指穿过杯环。   一束阳光灿烂到发白,尽数倾落在她的头顶。   世界像是为她而亮。   梁姿用手指刮掉眼底一滴泪,翘起了嘴角。   ——   一个星期之后的周日,梁姿被邀请去清泽家做客,跟他家里人吃个饭。   这家人和清泽一个样,态度热情讲礼貌,没什么富贵人家的架子,梁姿轻松地吃完了这顿午饭。   倒是清泽,当着他爸妈的面,大剌剌地搂着她不撒手。   旁边还坐着个妹妹,听都让她听过了,他更无所谓。   唐女士看着橡皮糖一样的儿子,说道:“清泽,你去泡个茶,我跟梁姿说几句话。”   “行。”   清泽攥了一下梁姿的手,走了。   梁姿端坐在前院的藤椅里,对唐女士微微一笑,“阿姨,您说。”   唐女士的温柔桃花眼弯了起来,“清泽说你的小名叫‘黎黎’,阿姨可以这么叫你吗?”   “可以。”   “好,黎黎,阿姨是想跟你讲,你不需要担心我和清泽的爸爸,我们没什么想法。清泽可能告诉过你了,陌陌是我们两个人半路找回来的孩子。丢过孩子的父母,对孩子没有什么要求,她们健健康康的,开开心心的,这就够了。你和清泽互相喜欢,凑在一起就高兴,我和他爸看着也高兴。   “至于结不结婚,生不生孩子,以后在哪里定居生活,这个决定权在你们,只要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就好,阿姨认为你们俩有这个能力。”   梁姿一丝不苟地听着,又回了一个微笑,“谢谢您。”   唐女士颇为感慨,“清泽小的时候,谁见了他都要说一句,长大以后肯定是个花花公子,长相招小姑娘喜欢。可是我和他爸丢了个女孩,听不得女孩受委屈,就特别担心,所以从小就教育他,不管是女生还是男生,都要认真相处。幸好,没长歪。   “可是吧,他可能是被我俩教得太好了,想要的东西也都能得到,所以有的时候就爱主动放弃。他小时候救过一只小鸟,特别喜欢,晚上就把那个鸟放在他枕头边,跟他一起睡。等鸟会飞了,他就把它放走了。   “钢琴也是,其实一开始学钢琴的是清泽,阡阡那时候小,就在旁边看着。阡阡三四岁的时候对钢琴有了兴趣,那时候家里只有一架钢琴,清泽就说他不弹了。”   梁姿终于明白过来,清泽为什么有的时候说她像小鸟,有的时候说她像泥鳅。   唐女士看向她,“清泽也跟我讲过谢绍的事情,他这个同学我一直有印象,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因为他的人生就是清泽想过的人生,但是因为我和他爸的缘故,他没能过上。他认真考虑过,你和谢绍在一起,会不会比跟他在一起更好。他说这个话的时候,没有一点责怪我意思,但是做妈妈的听了,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他。”   唐女士笑意温和,“所以,是阿姨该谢谢你,谢谢你和清泽在一起。”   梁姿摇了摇头。   她思忖再三,邀请道:“阿姨,您和叔叔过年有安排吗?要不要来青岛过?”   唐女士欣然答应。   傍晚,清泽开车把梁姿送回了家。   梁姿坐在副驾驶,问道:“清泽,你那天晚上,是不是想了很久才来我家找我的?”   清泽点头承认。   想了很久很久。   “那你为什么来找我?”   清泽望着她,“因为我想争取一次,还因为,我不该想当然地替你做决定。”   梁姿吧唧亲他一口,“说得对。”   她两腿一迈,坐到清泽腿上,双手捧住了他的脸。   “清泽,”她言语真挚,“我是小鸟,你就是小鸟。我是鲸鱼,你就是鲸鱼。”   清泽一脸动容,顺着她说道:“我是小狗,你就是小狗。”   “……”   梁姿鼓着嘴,双手挪上去,不作声地□□他的头发。   清泽笑着把她收紧,唇瓣相亲,眼神眷恋。   他含情脉脉地叫她:“宝贝,你真漂亮。”   哼,梁姿心想,这还差不多。   他顶着她的额头,低沉性感的声嗓仿佛倾注了他全部的爱意:   “漂亮得像只小狗。”   !!!   梁姿张开牙齿,咬住了狗嘴。   清泽大仇得报,笑得胸腔都在震动,畅快的笑声环绕车厢。   ——   十一月到一月,又是期末又是年底,梁姿和清泽在工作上忙忙碌碌,转得像两只快乐的陀螺,期间还不忘忙里偷闲,去了两趟机场,送了王雨薇任平安和郑述,还去医院做了个手术。   梁姿半个月之前就放寒假了,一直待在上海写基金的申请材料。昨天下午刚写完,清泽就顶着门进了她的家。   做到了两点。   她睁开困倦的双眼,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2022年1月27日星期四,10:06。   腰上多了只手。   清泽闭着眼睛,把背对着他的梁姿转过来,动动嘴唇:“早上好,宝贝。”   “早上好,”梁姿伸出手指,漫无目的地描摹他的眉眼,“三十二岁的感觉怎么样?”   清泽懒懒地掀起眼皮,看到了爱人清晨的脸,在清淡日光的照耀下略显惺忪。   他笑答:“比二十八岁好。”   梁姿钻进他的怀里,“我们一会儿去吃个饭,然后呢?”   “可以去愚园路,把剩下那半条走完,顺便喝个咖啡,晚上收拾收拾行李。”   梁姿明天回青岛,清泽和爸妈后天去。   “好,”梁姿眨眨眼,眸子灵动,“我给寿星订了束花,你猜是什么花?”   “玫瑰?桔梗?郁金香?”   “嗯,订了一束白色郁金香。”   郁金香喜冷不喜热,她正好在一月还他一束。   “谢谢我的梁老师。”   梁姿聊起了旧事:“那束郁金香是怎么来的?”   “加州买的,那边一年四季都有。”   “这么大一束。”   “梁博士毕业,咱不得送束大一点的,再说了,”清泽微微不悦,“这么长时间不见,送束小的,梁博士把我忘了怎么办。”   梁姿不乐意理他,只顾着惋惜自己打了水漂的毕业典礼。   “清泽,我长这么大,一次毕业典礼都没参加过。高中毕业典礼那天我发烧了,没去成。本科毕业典礼的时候我在法国,也没去成。研究生没有毕业典礼,好不容易读完了博,心想,终于能赶上一次了,哼,变成线上的了。”   清泽摸着她的头发安慰她,想出了解决办法:“那咱俩一起办一个,我博士毕业的时候也没去毕业典礼。”   “怎么办?”   “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地方咱俩挑,喜欢什么风格就办什么风格,怎么样?”   梁姿思索一阵,“那要日落的时候拨穗,摆满郁金香,然后我要上台把我的论文致谢当众读一遍,中法双语。晚上和朋友一起蹦迪,要那个有弹力的地板。”   “没问题,”清泽也开始构想,“把两个导师请过来,亲朋好铱嬅友想叫谁叫谁。”   他一乐,“让他们随份子。”   梁姿居然觉得很可行。   她打着算盘,笑出了声,“那我退休以后要再读一个博,人均两场份子钱,在我这儿一场也不能少。”   清泽也跟着笑,“那梁博士打算读什么专业?”   “哲学。”梁姿惦记哲学很久了,答案自然脱口而出。   清泽亲她一下,“我也是,咱俩一起读。”   梁姿已经要为三十年后的博士学位准备起来了,“那我要去学德语,趁着记性好。”   “那我一会儿就联系老师,”清泽捞起手机,“就大年初二开始上课吧,梁博士这边有问题吗?”   梁姿轻哂,“你还知道把自己的生日空出来。”   “那可不,跟梁老师过阴历生日就是我的生日愿望。”   “但是你这边有问题。”   梁姿清清嗓子,拿腔拿调地说道:“你不是说我不让你见我国内的亲戚朋友吗?这次让你见个够。初四之前应该都和家里人吃饭,初五带你见我的高中同学,赵合合,另外还有两个高中同学,还没联系,差不多见到…初七。”   清泽发怵,“……不是,宝贝,见一两个就可以了,那天吵架,我说的都是气话。”   他又开始仗势欺人,“梁姿,我可是莫歇的ceo,时间非常宝贵,都是按秒计算的。”   “哦,不对,”梁姿又想起来,“我那几个姨可能会单独请你吃饭,元宵节差不多能完事。”   那双漂亮的眼睛盯着她,“分手那天说的话全算数是吧?行。我告诉你梁姿,那天你有一句话说得特别对,你就是应该想尽办法讨好我,一直哄着我,一辈子的那种。”   清泽摆上了谱,“快点,先把手拿上来给我亲亲。”   梁姿不说话。   清泽露出得意的笑容,“早知道那天多吵一会儿了,咱俩还说了什么来着?”   梁姿听话地把手送到他嘴边——   啪,掌了个嘴。   两个人躺在床上笑得没完没了。   吃完早饭,梁姿从柜子里翻出了她好久之前准备的生日礼物,装在蓝色纸袋里,递给了清泽。   清泽低头一看,“这个就是梁老师做翻译给我买的礼物?”   她点点头。   他叹了声气,在她脸颊落下一个吻,“谢谢宝贝。”   他又拿出一个本子,上面写着“消气指南”。   是他和梁姿之前约定好的,他过生日的时候要给他看。   清泽问道:“梁老师,除了这个本儿,你记不记得,你还答应过我什么事?”   梁姿:“不记得。”   “又跟我装。”   梁姿笑了一声,瞄了眼他手上的“消气指南”,“你先打开呀。”   清泽在她的催促下,轻轻翻开了封皮。   看见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他穿着白色卫衣坐在地上画画,面前是那幅色彩绚丽的《拿酒杯和花束的双人肖像》。   “2017.04.22”   他看了很久,又翻了一页,纸张轻动。   “2017.09.19”。   日期下面是一片字迹,流畅如水,潇洒如烟:   “Rien ni personne n’est comparable   Au Paris dore au crepuscule   Ici et maintenant   Cloche sonnant ciel rosissant   Je suis sur le toit de Paris   En esperant   Qu’il pleuvra aujourd’hui   万千流金更替镀一个落日巴黎   若能尽收眼底在所不惜   此时此地   晚钟响起蓝橙卿卿   我在西岱屋顶   却在期冀   今天巴黎有雨”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就写到这里啦,后面还有几个番外,随缘更,不一定写:   1. 青岛过年(热闹)   2. 清泽视角的分手以后   3. 梁姿和清泽2023年的实时番外   4. 谢绍番外   最后还有一个2024年的番外,留到明年夏天写吧(如果我还记得的话),这个番外的坑我提前开好了,叫《明天巴黎有雨》,在作者专栏里可以看到。   然后给大家讲讲这本书的创作花絮吧。   我在巴黎这个城市住了好几年,一直希望离开巴黎的时候可以拥有一份独一无二的纪念品,所以就有了这篇小说。   我直接把“巴黎”两个字放进了书名,因为我自私地想让看过这本书的读者在提起巴黎这座城市的时候,都会联想到《今天巴黎有雨》,就像梁姿对清泽说她喜欢跟他在下雨天□□的时候,她不一定是真的喜欢,也许只是自私地想让清泽在两人永别之后的每一个雨天都能想起她。   这本书可以写完,也是一种机缘巧合。这本书一开始有15万字的存稿,但是发表的时候几乎没有人看,我就没有再往下写了(脑子里的完结也是完结)。然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就在我把最后一章存稿发出去并决定断更之后,突然就有人看了。   怀着一份(不多的)作者责任心,我又支棱起来,写了一章又一章。   所以我真的很感谢一直鼓励我陪伴我的你们,真的是小天使。   关于这个故事。   也许有读者一直在等我给出一个原因,想知道梁姿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婚恋观念,我的解释是:   我确实没有安排角色询问梁姿和谢绍为什么不婚不育。   也没有问王雨薇和任平安为什么结婚,也没有问清泽的助理Gabriel为什么和Alice生了孩子却不结婚。   因为个人认为,不需要问,也没义务答。   当然,作为一本小说的人物,她的过去最好是可溯的。人是她过往经历的产物,所有会驱使梁姿选择不婚的事件和环境,不管是一笔带过还是详细描述,我已经在文章里全都交代了。   如果大家认为这些叙述不够有说服力的话也没关系,因为这本小说并不是要讲“一个女人如何成为不婚主义”这样的故事,而是,“一个不婚主义的女人在面对爱情的时候作何行为”这样的故事。   最后,我好想给预收打个广告啊,可是梁博士和清博士耗尽了我最近所有的表达欲,我实在想不出来了,所以浅浅求一个作者收藏吧~作者开了新文的话,读者(好像)会收到通知。   不收藏也没关系,写这篇文让我意识到一件事,一本书有没有人看,是哪些人在看,会不会看到现在这个地方,部分程度上都是随缘。如果你们有一天点开一本书,恰巧发现又是我写的,我觉得这也算是作者和读者之间的一种浪漫缘分,一种别后重逢。   好啦,就写到这里吧,番外见!   2023 /3/5 巴黎   核萄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