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书名:愿为尊者所渡   作者:草菇老抽   文案:   宗门覆灭,受了致命伤的媚宗妖修谢薇跳了崖,不料她这一跳正好砸中个和尚,还把和尚砸成了失忆。   瞧着失忆的傻和尚对自己日夜照料,作为害人失忆却被人好生照料的罪魁祸首,谢薇感到十分感动万分羞愧。于是她——拿和尚提升了修为就跑路了。   谢薇:谢谢技能点与经验值,给您鞠躬。   慈航曾发下大愿,要渡尽三界众生。   人要夺其修为,他给。妖要吞其心脏,他给。魔要啖其金身,他给。   慈航所做一切不过为了一个“渡”字。   “倘若如此就能渡你,贫僧愿意。”   慈航洞悉天机,知一妖修将为复仇屠戮万千修士,便使化身离开佛国,欲渡此妖修。   妖修说她梦想过夫君孩子热炕头。慈航便许妖修一世连理,欲以身渡人,换万千生灵性命。不想妖修拿他提升了修为就跑。   开始是为了阻止妖修复仇,后来是为了阻止妖修四处拿人采补修炼。   再后来谢薇拄着下巴看身旁佛子:“尊者是为了渡我才如此?”   慈航眼皮轻抬,周身佛光流转:“施主今日可愿为我所渡?”   “渡个屁!”   谢薇被气得翻过身去拿九条尾巴拍床。   慈航含笑问。   “那施主可要渡我?”   贫僧以为三界众生需我渡,遇你才知彼岸难达,唯你能渡我。   【※慢热慢热慢热※男妈妈型男主※女主表面绿茶三世轮回不是处,介意勿看※非正统仙侠,自设多,勿考据※我流宗教解读,请勿代入现实宗教】   画手:sinaweibo@咕咕几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魔法幻情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薇,慈航┃配角:预收文《[综童话]穿成女主的妈》求预收┃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就是我要到达的彼岸   立意:即使立场不同,也能相互救赎 第1章   操。   谢薇在心里骂了声。   前面已经没路了。陡峭高.耸的石崖周围只有飘渺的云气以及在云气中隐约可见的山峰乱石,这里是寻常飞鸟都上不来的万仞绝壁。   后面追杀她的剑修一个是金丹后期,另一个已经是元婴中期。谢薇不过堪堪融合中期的修为,修得还是不拿刀不用剑全靠色相幻术来乱人心神、侵人识海的媚宗媚术,以一敌二她哪里会是这两人的对手?   谢薇能在两名境界都比自己高出好几重的剑修手下活到现在,那真是幸也是不幸。   媚宗是凌晨卯时乱起来的。这时间媚宗的姐妹大多还挂在男人身上修炼。谢薇前些日子结丹失败,修为也跟着掉到了融合中期。她意兴阑珊,实在没那个心思再去找男人,就窝在房里姑且以打坐静心。   沉浸在修炼中的媚宗女修们都是被人把嘴一捂就割了喉咙,死的是半点声息也无。打坐中的谢薇也没注意到什么异常。还是一个馋师姐带回来的元婴强者的师妹听师姐房里好久没声儿了,悄悄推开门缝想看看自己有没有机会进去来个三人行,这才撞破了师姐被杀的现场。   结果不必说,这师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就被元婴强者一剑封喉。   来人铁了心要灭媚宗,见了女修就杀不说,连给女修们端茶做饭的阿嬷和刚被女修们从山下窑子里捞出来的女童都不给生路。   谢薇当然也受了袭。   她屋子里的禁制三两下就被人从外破开,跟着就是一道道骇人的剑光向着谢薇扫来。   谢薇在媚宗修炼了两百多年,虽不是什么媚骨天成的美人,也总归修出了一身活色生香勾人心魂的冶艳气质。那剑修约莫是个还没开过荤的雏儿,一见她身形刀锋就钝了两分,挥出的剑光随之迟滞半秒。   媚宗女修都是在男人堆里打滚出来的,电光火石间谢薇虽没能想到自己是惹怒了哪路神仙,以至于被人杀上门来,但年轻剑修身上的反应她是看得一清二楚。于是当剑光再度袭来,谢薇连滚带爬东躲西藏没受致命伤,却故意让几道剑光撕裂自己身上的薄纱长裙,在自己光滑细腻的皮肉上拉出一道道微微渗血的伤痕。   殷红的血在白腻的肌肤上渗出,就像是红花开在了皑皑白雪之上。那种残虐的美感很能满足男人的征服欲,也很能勾起男人身体里的火。听着年轻剑修不自觉变大的喘气声,一身狼狈一脸可怜的谢薇像是被吓破了胆子,她在逐渐逼近自己的剑修面前跪下,瑟瑟发抖咬着嘴唇泪落如雨。   眉眼清俊的年轻剑修喉头一动,手中那把微微泛出湛蓝光芒的本命剑竟然迟疑着没有直接朝谢薇的脑袋劈下。谢薇顿时打蛇随棍上,膝行到剑修面前,梨花带雨道:“这位小哥哥,奴家不知怎的得罪了小哥哥,小哥哥竟要我这条性命!好哥哥,放过奴家这条贱命吧!你要什么奴家都答应你!便是端水擦剑、洗衣捏脚奴家也是愿意的!”   “这——”   被谢薇巴住大.腿的剑修俊脸一红,谢薇眼中浓烈炽热的求生欲令他心头突突直跳。   还带着三分稚气的脸上闪过一丝挣扎,移开视线不再去看谢薇那双会惑人的眼睛,年轻的剑修别过了脸去,结巴道:“你、你并未得罪过我,此间之事并非你我恩怨……不过是、不过是——”   两点血花溅在了谢薇的脸上。   就在年轻剑修避开谢薇视线的这一瞬,一把匕首冷不丁地直插他心口。年轻的剑修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因为出手捅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面前泪眼莹然、看上去柔弱不堪的谢薇。   ——猎物怎么能指望猎手因为自己几句求饶就放下屠刀?谢薇打从一开始就没寄望于说服剑修放过她。她这一刀又准又狠,是下了死手的。   无奈她修为比眼前的剑修低了好几重,哪怕趁人不备也没能直接刺穿对方的护体剑意把他那颗正在激烈跳动的心脏捅个对穿。她的匕首只没入年轻剑修胸口不到三分之一处就卡住了。   “呵。”   屋外的黑夜里传来一声笑,跟着是一把甜蜜的好嗓音像唱歌般道:“好一个蛇蝎毒妇,真不愧是媚宗的女人。”   一股甜腻的腥臭味被夜风吹进了谢薇的屋子,那是人血的味道。谢薇胃里一搅,借着屋子里摇曳的灯火看见了一只持剑的手。   染了血的金丝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唯有袖口上那一圈圈绣工精美的金丝图案还是黄澄澄的模样。来人也不知道这一路杀了多少的人,竟是连袍角都还在滴血。   握着匕首的谢薇心头警铃大作,调动起全身修为撒丫子就跑。   开什么玩笑!一个金丹她都对付不了,还特么来个德州电锯杀人狂一样的元婴……!以她的修为,就是拼着神形俱灭的下场给对面来个原地自爆也伤不到对方分毫!   浑身浴血的元婴期剑修并没忙着去追谢薇。他优雅地踱步到胸口还插着谢薇匕首的年轻剑修面前,吊儿郎当地搭着对方肩膀笑道:“师弟呀师弟,现在你明白师尊为什么说媚宗的女人都是祸害了吧?瞧瞧,你满脑子想着放过她,她却是一出手就要你死。”   上勾的薄唇多情又薄情,容貌文雅若女子,实际却杀人如麻剑修在师弟耳边留下一句命令:“杀了她,你亲自动手。”   年轻剑修肩头一动,下一瞬他银牙一咬,朝着谢薇闪电般追来。   打算去寻掌门师姐的谢薇没料到自己跑出这么远了对方还能后发先至,她再次痛恨自己的修为低微,转瞬间又被剑光在身上划出几个大口子。这次那年轻剑修再没留手,每一剑挥出其剑光都蕴含着十成的杀气。不过两息的功夫,谢薇已经伤痕累累,周身四处血流不止。   再这么下去只怕自己撑不到见着掌门师姐就得嗝屁了,谢薇一个九十度拐弯,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媚宗禁地。   说是禁地其实也只不过是一片荒芜的山巅,这片山巅深处错落着媚宗女修为了留个念想给修仙路上陨落的、失踪的姐妹们立的衣冠冢,除此之外便只有嶙峋怪石。   谢薇此时是在生死之间反复横跳,她也顾不得擅闯禁地是不是会惊扰了衣冠冢里的同门姐妹们了。她若是跑慢两步,这些衣冠冢就是她新坟。   说实话,被剑光凌迟了这么一路,谢薇也恨不得来个痛快。偏偏那元婴期的剑修并不出手,他看他师弟与谢薇猫抓老鼠了一路,不时桀桀怪笑,似乎正以此为乐。   路终有尽时,身上纱裙早已红成血衣的谢薇被逼上了万仞绝壁,无处可逃。   “束手就擒吧!”   天色早已大亮,没想到区区融合期的谢薇能在自己手下逃这么久的剑修额上冒汗,他带着一种怜悯的神情朝谢薇道:“你若不抵抗,我保证不会让你感到疼。”   前面是坠下去一定连骨头都摔成泥的悬崖,后面是两个与她无冤无仇却拿着本命剑从厢房追着她砍到禁地的杀人魔。谢薇喉头滚动一下,拖着鲜血长流几乎无法动弹的手脚咧了咧嘴。   杀人还能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真是好活。   可惜打动不了她。   粗鲁地拿手背一抹自己鼻下嘴角的鲜血,右手中指比划出国际通用手势,谢薇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若我今日未死,来日我必取尔等首级以祭我媚宗死去的姐妹!!你、你们!连同你们身后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跟着她往后一个纵身,直接从绝壁上跳了下去。   与其死在这些没妈东西手上,谢薇宁肯选跳崖,起码后者她还有一线生机。……话是这么说,其实谢薇也笃定自己是必死无疑。   逃跑的时候她也在观察周围,她从山巅上看见掌门师姐闭关的琉璃塔已经化为了一片火海,媚宗其他要处也纷纷冒烟起火,是有人故意纵火无疑。   谢薇脑中清明,她已经明白今日之事并非个人恩怨。   这是一场有计划的,针对媚宗的屠杀。   全是女修的媚宗算不上什么有头有脸的门派,不光功法只是三流,掌门也只有元婴巅峰的实力。以往其他宗门愿意给媚宗三分薄面,一是因为媚宗的女修人数可观,又都是同病相怜,素日里互帮互助惯了。宗门里哪个姐妹遇上了事情,必有十个、百个乃至上千个同门愿意去为姐妹讨个公道。象怕蚁噬,寻常修士不会愿意一惹就惹上媚宗几千女修。   这二么……媚宗和合.欢宗一样,修的是阴阳相合的功法。不同的是合.欢宗的功法男女皆可习之,宗门里也就男修女修皆有。媚宗功法不拘灵根,甚至没有灵根也能修个粗浅的形,唯一的限制是修习者必须是女子,所以门中全是女修。   明面上没人会说,私底下几乎所有修士都把只有女修的媚宗当成了修真界最大的免费窑子。恩.客不会上赶着得罪花娘,男修也不会上赶着得罪媚宗女修。更别说媚宗女修手上或多或少都捏着几个修士的小秘密,各大修真世家、修真门派都有媚宗女修的情头在。   准备把媚宗一锅端了的绝不会是什么小势力。金丹期的剑修也就罢了,元婴期的剑修竟然也能追着她个无名小卒走了这一路。想来下头围攻掌门师姐的修士只会更强更多。与其指望有人会来救她,不如指望师姐妹们能多逃出去几个。即便真有救兵出现在谢薇的面前,谢薇也会让救兵放弃她这个半死不活的负累,赶紧逃下山去找靠山来为媚宗出头。   她死到临头还要放狠话那纯粹是为了膈应人。   就算她谢薇再弱,她也要让那些视人命为草芥的狗东西们做一场噩梦。否则她岂不是死得毫无意义,就特么又又又白给?   是的,她已经白给两次了。   第一次她是个丹修,眼看就要破碎虚空结果历劫时从雷云上掉下去摔死了。第二次她是另一个世界的社畜,在楼梯上一脚踩滑,梅开二度用后脑勺着了地,GAMEOVER.   谢薇受了结丹失败的冲击才想起来自己还有过另外两次人生。这些天她怎么都静不下心来也是因为心中凭空多了一分属于社会主义接班人的道德观念。现在要她再随随便便找个男人当练级挂机点,她实在想捂脸喊臣妾做不到啊。   望着周身疯狂往前略去的风景,谢薇黯然地想如果还有下辈子,她希望自己早点儿想起自己前三世的经历,否则干脆就什么都别记起来,毕竟无知的死去有时候也是一种幸福。   胡思乱想着等待熟悉的后脑勺着地,谢薇忽然听见了“咔嚓”一声。   她的后脑勺没着地,取而代之的是身体被什么东西拦了一拦的触感。   像彗星落地一样从几千米高的空中坠.落在地。整个人的骨头尽数碎裂的谢薇在自己还有意识的那个瞬间看到不属于自己的手脚四散飞溅。   ——她显然是砸到了人,还把人砸了个稀巴烂。   对此,谢薇只来得及骂了一个字。   操。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总算开出来了,感谢所有预收的仙女们。   先给大家排个雷,薇姐是个表面绿茶,为了达到目的是会茶言茶语绿茶行径的。能接受的仙女请坐,请上座,感谢支持。   最近有感于攒预收真的十分重要,所以还开了下一篇文的预收。《魔尊说他同担据否》,一个魔尊被雷劈成两个给死了九次放弃存活的清冷女配双倍溺爱的小甜饼。有兴趣的仙女欢迎先预收一个,咕咕给你比心。 第2章   青空高远,一望无际。两行妙音鸟被须弥山上庄严肃穆的诵经声吸引而来,展翅破开迎面云雾,盘旋于佛殿外广场之上,随着诵经声清婉啼鸣。   听见清啼,有年纪尚小的佛弟子忍不住睁开一只眼睛偷眼去看那黑翅赤喙的神鸟。不巧,监督早课的师兄就在他身后不远,这佛弟子被逮了个现行。   师兄并不说话,只是挥出手中戒棍。那佛弟子背上挨了不轻不重的一棍,连忙收敛心神老实闭上眼睛乖乖诵经。   须弥山每日皆有早课晚课,山中除了轮班巡守的戒律堂弟子,其余佛弟子不问晴雨必是要修早晚课的。   听着山上源源不断的诵经声,两个刚从山脚被轮换下来戒律堂弟子挂着隐约的黑眼圈脚步沉重地往山里走。   山脚到山门共一万零八百级台阶,弟子上山需徒步而行。两弟子为了振奋精神,一路上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随口闲聊起来。这聊着聊着,就说到了最近受了重创的慈航尊者。   “——真是不知道尊者在想些什么,竟真的叫那魔将啃噬了自己的金身!”   高壮的佛弟子说着有些愤愤,他身旁清瘦黝黑的佛弟子却只道:“尊者不是说了么?那魔将与他约好,只要能吞噬他的金身就愿意不再伤他人性命。阿弥陀佛,尊者以身渡魔,值得敬佩。”   “那可是魔!!”   高壮的佛弟子一声吼出,气红了双眼。   “作恶多端的魔的话能相信么!”   “尊者八百年修出金身,失了金身等同于丢了半数修为!莫说那魔将若是撕毁约定,趁功力大涨偷袭尊者尊者必然不会是他对手,就是那魔将遵守约定从此放下屠刀,他手下的魔也能和他一样么?到时候大魔小魔一起杀上门来,尊者难道也要放过它们?这回尊者当真是昏了脑袋!”   被气势汹汹的同伴吼得愣愣的,清瘦黝黑的佛弟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谁都知道佛国的慈航尊者是当世第一仁慈的佛者,私底下也有无数人说慈航尊者是当世第一痴人。   慈航尊者的痴从数千年前就开始了。当时他发下大愿,说要渡尽三界众生;此言传出,不仅魔族与妖修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各宗各派的修士们也都把慈航的大愿当笑话口耳相传。   彼时的修真界并不平静。魔族长老篡权夺位暗杀了当时的魔族帝君,又嫁祸给修真门派,继而伙同妖修袭击几大宗门,掀起双方大战。   慈航试图从中调停,伽蓝尊者却受激战所累,陨落于一次大战之中。   慈航的平和金刚杵头一次股叉打开化为忿怒金刚杵,谁都以为慈航这是因伽蓝之死怒发冲冠舍弃了大愿。不想慈航手持金刚杵先退魔军,斩魔族长老于众前;后拦修士联军,令各宗各派不得不停手,不再追击。   脚踏八角轮.盘印,手持忿怒金刚杵,周身浩荡佛气鼓动袈裟直冲天际。提着魔族长老的头自天而降,佛者告知大战双方:事事皆有因果。魔族长老掀起腥风血雨、使无数人殒命,这是种下了恶因。所以身死的果报还到了他的身上。   杀是恶因,杀是恶业。他慈航以杀止战依旧是造了恶业。然而修佛者,为的是众生喜乐。是以若不能劝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愿只身承受三界众生所负的恶因恶业,以杀止杀,以杀为渡。   慈航这话分明说得有些赖皮,逻辑却是圆融无碍。魔族与妖修畏惧慈航武力,各宗各派的修士在大义名分上又说不过慈航。一场本来要绵延数年、伏尸百万的恶战不得不就此潦草终结。   自此,谁都知道须弥山上有一位慈航尊者,这位尊者是个痴人,誓要渡尽三界众生。   “我看光明殿的人说得对!慈航尊者就是贪嗔痴俱全!”   “哦?”   一个冷淡声音的出现让那大放厥词的高壮佛弟子像被石头噎住了喉咙。清冷的白衣僧人身披露水,带着隐约的莲花香气从山路上走过。   “尊者!”   见了莲华尊者,清瘦黝黑的佛弟子连忙右手立掌朝着莲华尊者低下头去,行过见礼。   莲华尊者朝着清瘦黝黑的佛弟子一点头,随后便目视那高壮的佛弟子,道:“口业亦是业,即刻起你便修口五载。”   那高壮佛弟子这时才回过神来,心凉一片地回答:“是……”   细长的凤目古井无波,莲华听到佛弟子称是,不动不怒:“再加一载。”   那佛弟子背上一凉,感觉被莲华尊者看穿了自己心底的不服,这次他彻底闭上了嘴巴再不作声,只是低头立掌以示明白。   莲华旋身而去,清冷身影留下的一点残香也很快被山风吹散。   最近莲华已经不止一次听到方才那种言论了。莲华心知慈航欲渡三界众生的心是真的,却也理解刚入门不过几十年的弟子为何不能跳出世俗的道理来看待慈航的言行。   ——便是他也觉得慈航愿意相信一个魔将,并拿自己的金身来换魔将不再杀人实在是匪夷所思。要知道金身被噬,那种痛苦犹如被万蛊撕开皮肤,一寸寸吞掉血肉。没了金身的慈航就同凡人一般脆弱,一个不慎再遭重创,他是会神形俱灭的。   大尊者须菩提并未谴责慈航此举莽撞,还允了莲华去取法器宝瓶,以其中甘露为慈航疗伤。但同时,须菩提也命慈航在金光琉璃塔内重修金身。慈航一日未重修出金身,须菩提便不会同意他出塔。   推开金光琉璃塔中心静室的门,带着宝瓶而来的莲华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慈航。   “慈航!?”   莲华一惊,连忙上前扶起慈航,却见慈航脸色比他身上素色的僧袍还要灰暗两分。   “是莲华啊……”   慈航的双眼没有焦距,五感里视觉被完全切断,听觉也有障碍的他是嗅到莲华身上的清浅香气才辨认出来人的。   见慈航还活着,莲华稍微放下心来,可随之他又皱起眉头,问:“慈航你这是——”   慈航苦笑一下,知道自己下面的话会惹恼莲华:“我的化身、被人袭击了。”   “化身?你金身都未修复就分出化身?你知不知道化身也会影响到本体?若是你的化身有个三长两短,没了金身护体,你——”   “我知道。”   “知道你还……!”   “我说过,我要渡尽三界苍生。只要是为渡,我什么都可以做。”   慈航仍是笑着,他现在唯一挂心的不是自己如何。而是与自己失去的联系的化身是否能好好完成他的任务。   ——天狐出世,世必有劫。他所看到的天机里,狐族妖修为复灭门之仇四处屠戮。那妖娆身影所到之处血流成河,在她脚下堆积的男子干尸数以百万计。   慈航不能放任这种事发生。所以尽管艰难,无法从金光琉璃塔离开的他还是分出了化身,遣了化身去寻那妖修。   化身此行一路顺利,到了那妖修必然会出现的山谷之中却遭到了袭击。慈航的化身还未来得及看清是谁袭击了他,那莲藕做的化身就被细致地切碎成了肉泥。   对方做事小心,甚至用一把三昧真火把慈航的化身烧了个干净,将灰扬在了山谷中的小溪里。   慈航修为绝高,莲灰遇水,由死转生。慈航没有控制化身去追那袭击他的人,只是再遣化身去等妖修。这次他的化身倒是等到了他要寻的妖修,可那妖修自空中落下,直接把将将复活的慈航化身砸成了不可名状之物。   在慈航与化身之间的最后一丝联系被强行扯断前,慈航向化身注入了颇多修为。现在联系已断,慈航已无法得知自己的化身状况如何。   慈航倒是想马上重新建立起与化身的联系,可他金身破碎,又屡遭重创。现在不光肉身内修为消耗一空,识海中也是一片泥泞混沌。   莲华长叹一声,拿出宝瓶将甘露喂进了慈航嘴里。   甘露能帮助慈航修复的肉身、恢复修为,却不能影响慈航的识海。当慈航再有意识,他的意识已经堕入了识海炼狱之中。   此时此刻,媚宗山下的山谷之中,一幅非常猎奇的画面出现了。各种残肢断片像是有自我意识那样蠕动着自行拼凑了起来,先是一只手,后是一只脚,接着是半个身子,一堆内脏。   也幸好现在谢薇还不死不活地晕着,否则她看见这种SAN值狂掉的画面只怕是要被吓得直接翘辫子。   约莫半个时辰后,轮廓深邃、五官清俊的男子猛然睁开了双眼。他深黑色的瞳孔在感光后微微收缩,其中似乎还凝着一点金红的颜色。   被三昧真火烧成过灰的男子衣不蔽体。他轮廓分明的胸肌、腹肌就那样煽情地暴露于空气之中。   带着些许的茫然看了看自己抬起的手,又看了看自己蹬在地上的长腿,男子顺着身下绵延的血迹看见了怀中因为重伤而现出原形的谢薇。   毛茸茸的雪狐糊了一身的血,软软的白毛尽数染成赤色,上头有些血还已经凝成了小血块。   男子呆愣一秒,忽的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第3章   谢薇从没感到过这么冷。   彻骨的寒意绵延不绝,像是冰晶渗进了骨头缝里,让谢薇止不住地打颤。   只是渐渐的,谢薇连打颤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的意识在没有一丝温度的黑暗中止不住的涣散,就像是一把细盐即将溶解于水中。   终于要结束了么?谢薇有一丝解脱。   一只温暖粗糙的大手缓缓伸出,从无边的黑暗中将谢薇捞了起来,轻轻地、稳稳地托住了她。   谢薇昏昏沉沉地想,她这人运气一向差,好在人品似乎还行。做着这样的梦上路,不坏。   于是谢薇接受了这个梦,她软绵绵地瘫在那只大手里,充分地享受着那只大手分给她的温暖,甚至贪婪地还想要更多。   不知道自己姓谁名谁,自己在哪里,自己来这儿做什么的男子捧着手里缩成小小一团的谢薇,轻轻舒了口气。   虽然轻微,但这只小狐还有动静。它还没死。   他少年便入空门就是为寻救世之法。他想救眼前一切有救之物,想救一切可救之人。这小狐既然还有一线生机,他必全力救它。   ……入空门?原来他是个和尚?   没有什么障碍地就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和尚一边单手把谢薇抱到胸口暖着,一边思忖自己能半点疑虑都没有的接受自己的和尚身份应该能说明他确实是个和尚。   -   温暖的环境让谢薇这一睡就睡了很久很久。若不是身上越来越疼,疼得谢薇都开始龇牙咧嘴,谢薇怀疑自己还能睡得更久。   迷迷糊糊地掀开眼帘,谢薇对着眼前的一片蜜色,鼻尖嗅到了一丝上辈子她寺庙里闻过的烟火味儿。   别问她怎么是上辈子。上上辈子她做丹修时只对两件事情有兴趣,一是采药,二是炼丹。除此之外的记忆她一概没有。这辈子嘛……   媚宗确实有几个又傲气又漂亮的姐妹誓要勾到佛国弟子尝尝出家人的精气,顺便看看佛门引以为傲的能断绝贪嗔痴的自制力究竟有多牛批。但更多的媚宗姐妹谨记那句“宁动千江水,莫扰道人心。”,觉得千人睡万人尝的自己连去庙宇都是冒犯,遇着佛国弟子,那是有多远就躲多远。   谢薇在回忆起前两世的事情之前就属于后者,那时的她自卑情绪可严重了。动不动就要因为自己“脏了”掉几滴眼泪,还不敢叫其他姐妹看见,怕引得姐妹们都难过。   想起媚宗的姐妹们,谢薇嘴里发苦,心里既是细细密密的疼,又是火.辣辣的恨。   究竟是谁,为了什么要灭媚宗?媚宗——   谢薇正想得出神,冷不防意识到一个问题。   眼前这蜜色的,是什么?   看起来像胸肌。……像、胸肌?   谢薇差点儿从和尚的怀里直接蹦出去。她之所以没蹦起来那是因为她浑身骨头都碎了,整只狐狸被裹得跟木乃伊差不多。哪怕受了这样的惊吓,她的身体也不过只是微微弹动了一下。   感觉到怀里的动静,和尚睡眼惺忪地掀开了眼帘。怀抱谢薇侧伏着的他一动身体,那汹涌澎湃的大胸肌就无一丝遮拦地高清呈现在了谢薇的眼前。   然后谢薇梦里那只熟悉的大手将她揽了过去,托着她的腰背臀,顺手还撸了一把她的尾巴,把她的鼻尖怼到了乳……咳,肌肉.沟的中间。让她前足踏在他胸肌上,后足贴着他腹肌。   嘶——   谢薇听见自己吸气的声音。3D……不,4D带恒温的全方位肉.感挤压,这种活色生香谁特么顶得住啊?要不是她失血过多,恐怕鼻血都要喷出来了。   ……梦。这一定是自己在做梦,自己还没清醒。   谢薇浑身僵直,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她只是梦见了一个半块胸肌比自己脸还大的猛.男把自己抱在胸.前,用他那汹涌澎湃的胸肌与坚实紧绷的腹肌在温暖自己。猛.男还长着一张极好看的脸,高鼻深目,浓眉似剑,下唇略厚,天然就散发着诱人啃咬的气质。要说美中不足,那就是猛.男没有头发。但光头颜值还这么能打,这猛.男的颜可以说是没有瑕疵。要是放在网络时代,只怕他要被冠上“颜值天才”的桂冠,火遍全网。   ……   …………   ………………   操!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么真实、细节这么多的梦!!   谢薇猛地睁开眼睛,果不其然那蜜色的大胸肌依然近在咫尺,还随着重又睡着的猛.男的呼吸轻微起伏。   换作半个月前,谢薇面对此等绝景肯定口水都能淌人沟里。更要命的是——   好香的味道……   妖修的鼻子无意识地动了动。谢薇分辨出眼前人不仅精气充沛,还留着元阳。这勾动了她的本能,让她喉头滚动了两下。   站在懂得卫生保健常识的现代人角度来说,谢薇知道“元阳”这种东西是很扯淡的。因为如果按照第一次的定义,男孩子的“元阳”至少八成都该给了被子床单。但元阳在这个世界又是真实存在的,且元阳对媚宗女修有十全大补的效果。媚宗女修但凡谁拿下了元阳,哪怕这元阳质量不够高,修为都可以突飞猛进好大一截。   贪婪地吸进一口馥郁的香气,谢薇心道面前这人的元阳质量必定很高。   倘若能拿下他的元阳,她不光可以加快肉身修复的速度,指不定还能修出第二条尾巴,结出金丹。只是强拿人元阳这事儿吧……她还是有点儿抗拒。   谢薇并没有踌躇很久。她不用把“污人清白”和“查明媚宗覆灭真.相”放在天平的两端仔细衡量也清楚对自己而言孰轻孰重。   强拿人元阳等于强×,既然如此,那就哄着这人让他和自己情投意合便好。事后她拍拍屁.股走人顶多算是渣女。   她听门中姐妹说过,说山下搬来了不少独身的猎户。这些猎户一是眼馋周遭林子里的猎物,二是眼馋山上的仙子。   ——媚宗女修成天忙着修炼,没人有打猎采集的癖好,媚宗地盘上野兽猛禽繁衍生息无人过问,猎物自然充足。也是因为媚宗女修忙着修炼,媚宗女修爱男人又随便的事情那是天下皆知。尽管媚宗在修真界里不算什么,但对凡人而言照样还是高高在上的“仙子”。以前媚宗也确实出过愿意下嫁凡人的女修,一来二去觉得自己有机会能被仙子看上的猎户们也就接二连三的到媚宗山下安家了。   这又小又破的屋子看起来像是猎户的住处,那这人就是猎户了吧?猎户本就是打着那种主意来的,那她圆了面前这人的仙子梦,自己拿点元阳和精气也算等价交换了。   对了,到时候就来个“狐仙报恩”吧。古往今来,管你是猎人还是书生,就没有不爱这一套的。   打定主意,谢薇又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睡觉。她得尽快把身体养好到能动的地步才能重新化形为人。   ……   谢薇想得是好,她身上的伤却没法一天两天就好起来。谢薇心里急得要死,整只狐狸暴躁得想跳起来直挠墙。偏生她动弹不得,连举起小爪子来都做不到。   嘎吱——   简陋的木门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开门声。窝盘在土台上的谢薇闻声惫懒地掀开了眼皮。   猎户的小窝棚连完整的屋子都算不上,拿来睡觉的地方不是床,就是个小土台。说实话谢薇真的不能理解这猎户那样高壮结实的身材是怎么能忍受天天挤在那么一个小土台上的。还是说这猎户就喜欢像苦行僧一样折磨自己?   那可真是难怪他找不到老婆了……有这么奇怪的癖好,人长得再好看也会被淳朴的村民当牛鬼蛇神避的。   “你醒了?”   和尚听不见谢薇心里无数的吐槽。他提着烧热的水回来,先是倒出半碗准备放凉些让谢薇饮下,接着便拿搓干净了的巾子准备给谢薇擦拭身上软毛。   小狐伤势太重,之前他不敢动它。这些天小狐有些力气了,起码会睁眼看他,他就想是时候替它擦一下毛了。糊在身上的血块成天窸窸窣窣的掉,换谁也会不舒服的不是?   坐到小土台上,见谢薇又没动他放在它身边的野果,和尚叹息一声,仿佛责备:“你怎么又不吃东西?不吃东西怎么能好起来?”   和尚的话瞬间将谢薇拉回了上辈子的回忆。上辈子的谢薇可娇气了。得了流行性.感冒,喉咙疼又发烧,觉得咽不下东西干脆就什么都不吃,只窝在被窝里睡觉。   妈妈下班回来,瞧见她还在睡着,床头柜上炖得化化的鸡丝粥和蒸得嫩.嫩的水蒸蛋半点儿没有动过,便坐在她床边,轻轻摸她的额头,半是心疼半是埋怨地说:“薇薇你怎么又不吃东西?不吃东西怎么能好起来?”   猝不及然鼻子一酸,谢薇红了眼睛。却瞧见面前人在土台前蹲下,朝着她哄:“就吃一口好不好?”   ……请问您是我妈么?不然您怎么老和我妈说一样的话?   谢薇心里哔哔,整个狐却往前拱了拱,老实往那野果上咬了一口。   苦得让谢薇眼前发黑的味道迅速弥漫在谢薇的整个口腔里,面前笑容和善的人却捏住人仰狐翻的谢薇嘴巴不许她吐出来。   “良药苦口。这个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呜呜!怎么就连这种强人所难的地方也和她亲妈一模一样?   他再不放手她可真的要叫他.妈了啊! 第4章   换作是上辈子,哪怕是药,被人逼着吃苦到嘴麻涩到倒胃的玩意儿,谢薇肯定是要吧嗒吧嗒掉眼泪的。可现在的她不再是那个不开心了可以回家找爸妈哭诉的抱怨小公举,而是个半死不活的妖修。所以她强忍着一阵阵反胃,硬是一口一口吃掉了光头猎户给她带回来的野果。   酸麻苦涩直冲脑仁,震荡得谢薇意识模糊。机械地进行着堪比刑罚的吞咽,谢薇渐渐对这种难吃到恶心的味道产生了一丝怪异的熟悉。   ……对了,这是接骨木的果实,又名“苦实”。苦实泡酒外敷可以活血化瘀,内服能治疗骨伤、温养经脉。是一味少见的好药。   她浑身骨头尽碎,苦实于她而言确实是对症下药。只是苦实难以入口,寻常是要捣碎了兑入蜂蜜、淀粉,还有其他药材粉末搓揉成丸状才吃的。她拿苦实入药不兑蜂蜜,而是取汁去渣,辅以两钱甘草腌制一晚,翌日去除甘草,加入一滴月灵蜜露再揉成药丸。这样制成的药丸不仅不苦,味道清凉还气味芬芳。就是小孩子也乐意吃下。   脑中突然多出一段丹修时期的记忆,谢薇一个不留神就忘了自己嘴里还有东西,顿时被苦实呛得直咳嗽。   她之前对自己的上上辈子就是大概有个概念,类似于失忆的人看见了自己的生平履历,得知自己曾经从事过什么职业。但想不起半点儿相关的专业知识,就是知道自己曾经的职业又有什么卵用?刚恢复上上辈子记忆时谢薇没少在心里嚎叫:就这?就这?能整点儿有用的不?   没想到她丹修时期的记忆会在这时候上线……想起自己有上辈子和上上辈子是因为结丹失败,想起苦实是被苦实搞得格外反胃。这意思是她的记忆得靠惨来刺激恢复?   咳嗽牵动了全身的伤口,谢薇眼泪哗哗直冒。   和尚连忙放下了手中的布巾,把谢薇抱到自己胸.前轻抚背部。   他照顾了谢薇几天,早已发现这只浑身为利器所伤、骨头也尽数碎裂的小狐是开了灵智的——怕疼是生物天性。老虎豹子摔断了腿都得嚎叫咆哮,这身上没有一块好肉的小狐却是在他为它包扎时哼都不哼一声,只是用人一般的目光打量着他。   如此坚强的生灵,吃了自己拿回来的野果竟是眼泪汪汪。这让和尚怀疑自己带回来的野果有问题,连忙也拿了一个黑色的苦实放入口中。   像一团轻得快没有重量的小棉花被强健有力的臂膀捧着,靠在看起来很硬,实际又软又弹的胸肌上,谢薇好容易止住了咳嗽,就见光头猎户带着极为认真的表情在仔细咀嚼苦实。   唔呃……!谢薇一头黑线,只想拿爪子捂嘴。   这位光头哥的味觉是不是坏掉了!?苦实囫囵吞下去都能要了她半条命。要是这么细嚼慢咽,她一准儿得直接吐出来!   吃完一个苦实,和尚再次确认自己带回来的野果无毒且对身体有益。对上谢薇那看怪物的眼神,和尚怔了怔,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味道的问题。   “这倒是我疏忽了……”   和尚老实地向怀里的谢薇赔罪:“是我的不是。”   休养了这么些天,谢薇的手脚还不见好,但尾巴已经能动了。于是她用尾巴缠了缠和尚的手臂。   细滑蓬松的长毛软得紧,搔在人皮肤上有些痒痒的。看着小狐的尾巴尖尖在自己胳膊肘上翘起微动,和尚严肃的面容缓和了下来。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垂眸向谢薇看来的眸光潋滟得不可方物,仿佛……一个正在吸猫的老母亲。   身体不能动,脑子里的念头就更多了。被吸的谢薇心猿意马,那条缠着面前人手臂的尾巴也就跟着不老实地附在人手臂上暧.昧的勾缠。   这猎户是个艳丽的长相,又有一具煽情的身体。不笑时总带着股庄重禁欲的气质,笑起来又充满了神性与母性,有着温柔而慈爱的气场。   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光头,每天起来总要去刮上一遍脑袋。……难不成是想要预防头虱?可就算是为了预防头虱,也不至于连青茬儿也要剃得干干净净吧?   谢薇胡思乱想着,也没注意和尚又重新拿起了巾子。   毛茸茸的尾巴就在距离和尚手最近的地方,浸过热水又拧干的巾子自然先擦在了谢薇的尾巴上。被温热的触感熨帖到身上,谢薇舒服得连连颤抖。   不能洗澡实在是太虐了。尤其她身上已经被血黏糊了好几天,不光毛都沾在了一起,那股子血腥味儿也老往她鼻子里钻。   被人用湿暖的巾子这么细致地一擦,真是一下子就感觉清爽了好多,连狐狸脑袋都好像轻了三分。   尾巴不自觉地惬意摇摆,谢薇一点也不可耻地享受着来自他人的服.侍。横竖她现在是长着毛的狐狸,是一只禽.兽。禽.兽不需要人类的矜持,爽啦!   无论是猫还是狗,动物只会把自己最柔嫩也是最脆弱的肚皮给自己全心全意信任的人看。见怀中小狐努力翻出一块肚皮,眼含期待地等着自己给它擦身,和尚不经意间又是一笑。他把怀中小狐放到土台上,重新在热水里搓过巾子才翻开小狐的肚皮,细细地为它擦拭茸毛。   心里再怎么放飞自我,真被人摆出四脚朝天的姿势谢薇的脸还是热了热。好在她满脸都是白毛,也没人会看见她的脸红。   奶兮兮的呜呜声从谢薇的嘴里流泻了出来。她实在是忍不住。   这猎户的手又宽又大,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就是隔着布巾她也能感受到他手上粗糙的厚茧。她这个身体长年在修媚宗的双修之法,比寻常女子敏.感许多,哪怕她已经拼命催眠自己说自己这会儿不是人而是条傻狗,谢薇的身体还是不自觉地起了反应,体温越升越高,眼里也氤氲起一层带了媚意的水雾。   视线不住往人赤.裸的上半身扫的谢薇舔了舔唇。   人家没几件衣服还把衣服一件件撕了洗了煮了给她当换洗绷带,她倒好,不关心人家天天这么赤着身子走来走去冷不冷,会不会感冒,一双吃豆腐的眼睛就没有觉得饱的时候。   ……妈.的,果然人狗有别。真的狗被人善待只会回报给对方百分之一百二十的信任与爱。人被人善待只会馋人身子,只有馋人身子的那颗心是真的狗。   拿狗形容人,辱狗了。   和尚对谢薇身上的变化一无所知。他尽可能轻地抬起小狐的四肢,用不会弄痛小狐的力道擦掉它身上干涸的血块。   如此擦拭当然没法把小狐身上的所有血块给擦个干净。倒是那盆搓巾子的热水很快就染成了红色。   瞧着那盆血水,和尚心中摇了摇头。人得心灵扭曲到什么程度才会这样虐待一只小生灵?这只小狐虽侥幸活了下来,可它内伤重成那样,以后很可能是会瘫了的。   若它瘫了,莫说是灵禽凶兽、便是寻常的猛禽野兽也能一口咬死它吞了。小狐虽有灵智,应该可以避过大多数危险,可猎不到猎物,最终它还是会衰弱而死。   罢了。相遇即是有缘,只要小狐愿意,今后他带着小狐行走就是。   想到这里,和尚又摸了摸擦完身子后迅速闭上眼睛在土台上缩成一团的小狐脑袋。   谢薇身上还麻热着,冷不防被来了个摸头杀,差点儿被逼出生理反应。也幸好她现在是个残废,心里活动再下流再泰迪也干不出什么事儿来。换作一个月前的她,这猎户不光会被她榨干元阳,恐怕还会被她带回媚宗,邀个十个八个的好姐妹来共享唐僧肉。   和尚没有注意到谢薇的眼神,他的注意力全部被小狐泛红的耳朵给吸引走了。   长长的耳廓薄的就似一层纸,白色软毛覆盖不到边缘与内侧。所以当那薄薄的肉.膜充了血,就肉眼可见的成了粉红一片。   瞧见谢薇耳朵边缘的血丝,和尚下意识地就摸了上去。   谢薇被那粗糙的手指沿着耳廓抚过,过电一样从耳朵尖尖麻到尾椎骨上。恨恨地瞪着什么都不知道的眼前人,她张嘴就咬了这光头一口。   然后又松开了嘴,舔了舔被自己咬出牙印的大手。   作者有话要说:  不做人爽啦!.jpg 第5章   每天一把蜜渍苦实外加若干清水煮野菜吃得谢薇嘴里能长出草来。她狐生无望地叼起一根木碗里的野菜嚼着,用绿油油的眼睛瞪着面前正用石匕雕着一截木头的光头猎户。   猎户见谢薇看他,腼腆一笑。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跟着又继续拿起手里的木头心无杂念地削啊削。   见猎户一点儿也不觉得只喂山茅野菜给一只肉食动物有什么问题,谢薇好想掀桌朝着猎户喊:你他娘的不是个猎户么!?那就给我肉吃啊!不管是掏野兔还打山鸡,哪怕是扒蛇窝摸几个蛇蛋来也行呐!没有蛋白质氨基酸我这一身伤什么时候才能长得好啊!   当然,她也就只是这么想想。这光头哥是她的救命恩人,日常她吃的喝的外加疗伤的东西都是人家一样一样为她找来的。她得人恩惠,要再强逼人家去给她猎肉食来吃,那就是升米恩斗米仇不知好歹了。   草草啃完野菜,谢薇生无可恋地瘫了回去。   在受伤之前,她辟谷已经超过一百年了。倒不是说她已经脱离了吃肉的低级趣味,认为吸纳天地精华就是比尝遍人间美食高贵。是男修都受不了心目中的“仙子”和屎尿屁扯上关系。媚宗一向以巴结强者为己任,为了讨好强者好达到与人双修的目的,但凡修为到了能辟谷的境界,媚宗女修就没有一个是不辟谷的。   辟谷的时间长了,免不了有实在犯馋的时候。那种日子谢薇就会伙同姐妹们瞒着推崇辟谷的掌门师姐下山,到镇上去买上几条肉干。回来把肉干分成比小指粗不了多少的大小,参与的姐妹人手有份儿。   有吃货姐妹一口就能把肉干干掉,也有姐妹硬是不吃,就闻闻味道。还有那精打细算的姐妹把肉干捻成一把肉丝儿,每天就只吃一丝儿哄哄嘴巴,生怕多吃了以后老犯馋就辟不了谷了。   心上刺痛,摇头甩掉浮现在眼前的火光与血色,谢薇反复在心中默念:现在别去想那些,想了也没用。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养好伤。   可你现在这样,什么时候才能把伤养好呢?   谢薇听见另一个自己贴着自己耳朵这么问。   等你把伤养好了,媚宗还有活口么?你还能从媚宗的遗迹里找出仇家的线索么?就算找到了仇家的线索,你又有什么方法报仇呢?人家连媚宗和给媚宗撑腰的势力都不怕,区区一个你,难道还想蜉蝣撼大树么?   谢薇没吭声。   她经脉断的断,损的损,可以说是一塌糊涂。窍穴虽在,但其中积蓄的修为无法调动,功体也难以运转,两百年的修为有也等于无。   不幸中的万幸的是她的识海完整清明,哪怕有心魔从识海里爬出,她也能轻易分辨出那是心魔,从而将心魔绞杀。   就像现在这样。   耳边的诘问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凄厉惨叫。绞杀了心魔的谢薇心止如水,面上并无一点波动。   媚宗功法之所以是三流,一个原因是媚宗功法非但无法强身健体,还会把女子变得身娇体柔,好日夜承受鱼水之欢。另一个原因就是媚宗功法会无限制地拓宽修习者识海。   媚术和幻术本质上都是经由识海干涉对手的行为行动。媚术和幻术的强度无法超越识海的强度,而识海的宽度决定了媚术和幻术最大的影响范围。   打个比方,识海就像电脑上的接口,接口越多,电脑能同时连接上的U盘、硬盘也就越多。接口越高级,存取U盘硬盘设备上的资料也就越快。   但识海宽广并不一定是好事。识海集合了修士的表层意识与深层心理,即便化神期的大能也无法百分之百完全掌控自己的识海。过大的识海一旦超过了修士可以承受的范围,整个识海就会脱离所有者的掌控,并反噬所有者。   说极端一点,媚宗功法约等于放了个大型精神病诱发装置在女修们的脑子里。   谢薇见过媚宗女修因为识海失控突然能够感应到方圆百里所有生物的所思所想,进而精神分裂,人格崩溃。还在本门不外传的典籍之上看到过记载,说是本门曾出过一位被心魔侵蚀了身心的女修。这位女修性格丕变,最初是迷上了自残自杀,后来爱好转变为把每一个遇到的男人都勾上.床,并在床上把人吸成干尸,放在闺房里欣赏。   当时的媚宗掌门想要清理门户,无奈实力不济几次都被反杀。最终她是求了自己的情头,请情头出手,这心魔附体的女修才被秘密斩于一处秘境。   家丑不外扬。媚宗能把本门丑闻光记录下来警醒后来人已经算是难得的实诚。至于被心魔附体的女修的姓谁名谁,这是哪位掌门在位时发生的事情,那位媚宗掌门的情头是何方神圣是不可能留在记录中的。   谢薇与其他的媚宗女修们都是明知媚宗功法的危险性还选择继续留在媚宗。心魔的出现对谢薇而言算不上意外。   闭上眼轻轻喘了口气,再一睁眼就发觉光头猎户正看着自己这边。   骇人的杀意猝然凝聚于谢薇的眼底,若不是谢薇无法调动自己的修为,这一瞬她必定会倾尽修为,力图一击就将猎户击杀。   ——一个看着宗门覆灭、自己也被人追杀的媚宗弟子哪儿能心大到只要看似被人救了一命就能全权相信一个人?   与女主敌对的男主假意救治女主,从而以女主救命恩人的身份撬开女主嘴巴得到机密情报的言情小说她又不是没看过。她会这样老老实实地待在猎户身边任由猎户为她疗伤,不加怀疑地吃光猎户带来的食物,那是因为这猎户的的确确是肉.体凡胎。   修士一旦开始修行,肉.体就会随着修为变化。纤软柔弱如谢薇能当空劈叉拉一字,追杀谢薇的金丹期剑修则因护体剑意而身若磐石,寻常兵刃造不成什么致命伤。修真强者能刻意压制自己的修为不让人看出其真实水平,却无法隐藏自己肉身上被功法淬炼出的特性。且修士大多辟谷,辟谷后的修士身上鲜有体味。   谢薇每天和蜜色的大胸肌耳鬓厮磨,夜夜窝在猎户怀中睡去,猎户要是修士,她必定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除非——   除非有出窍期以上的强者分出化身,以仍旧是肉.体凡胎的化身行走。   化身远比本体脆弱,化身出了问题还会影响到本体。出窍比元婴都要高出一个大境界,能到达出窍期的强者有的是办法叫她这个融合期的小虾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哪里需要还特意弄个化身来套她的话?所以这个“除非”在谢薇眼里基本属于不可能。   但,没有修为的凡人是感应不到心魔的。   发觉猎户感应到了自己的心魔,谢薇一下子想到了最先被自己排除的那个“除非”。她脑中闪过光头猎户种种不像猎户的行为,整个人的神经骤然紧绷,连背上的毛都逆立起来。   别说她身体是残的,修为是废的,哪怕她结丹成功修为跃升至金丹巅峰也抵不过出窍强者一根手指。贸然动手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她要是浪费了动手的先机,那很可能就是连动手的机会都没就凉凉了!   飞速地回忆着在媚宗修行的那些日子,半点儿都想不出自己能知道什么出窍强者都敢兴趣的惊天大秘密,谢薇心一横,识海瞬息接入光头猎户的识海。   作者有话要说:  身体看过了,下面让我康康你的脑袋。   感谢在2020-08-1123:57:32~2020-08-1322:35: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王五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谢薇落入了狭窄、黑暗通道里。   这条通道内谢薇无法视物,又因为通道变化不定,四周不规则地受到挤压,谢薇连正常立足的地方都没有。   但谢薇并不惊惧,她很快就把握了状况,理解到自己现在是狐的形态,四脚一蹬就顺着被挤压变形的通道壁飞奔了起来——只要她跑得够快,她就不需要站着维持什么稳定。   识海连接的既是意识,也是心灵。心灵被入侵,任何生物都会本能地作出抵抗与反击。人类尤其。   谢薇作为侵入者,属于客场作战。她的意识受对方识海压制,必然会有一段时间只能受人摆布。通道前方会有什么,会藏着什么样的刀山火海是她无法想象的,她能做的仅是孤注一掷亦或是以卵击石。   黑暗里,谢薇看见了一点光。她毫不犹豫地冲着那点光奔了过去,像是要把周围的黑暗都甩在后头。出乎谢薇的意料,那一点光远比看起来的要离她更近。只是当谢薇往前一纵,她的脑袋落入了光中,脑袋以后却被卡在了通道里。   谢薇一急,脚上的指甲“噌”地冒了出来,尖利地撕扯着束缚她的东西。而她眼前的那片光却温柔至极地化开,让她得以重新视物。   没有刀山,亦无火海。出现在谢薇眼前的还是猎户那破陋木屋里的陈设。就是有人的下巴正搁在她的头顶上。   谢薇:……   谢薇:???这是怎么回事?   被人揣在怀里的小狐从人胸口的衣襟里探出个小脑袋。揣着小狐的人发觉小狐醒了,也不介意胸口被小狐的指甲挠出几条血痕,只是胸腔震动发出无声轻笑,用下巴蹭了蹭小狐毛茸茸的头顶与乱动的耳朵,接着又继续双手合十,闭眼立掌诵道:“自皈依佛,当愿众生体解大道,发无上心。自皈依法,当愿众生深入经藏,智慧如海。自皈依僧,当愿众生……”   诵经声声声入耳,光头猎户唇上的震动轻轻敲击着谢薇的鼓膜,纵使宗教白痴如谢薇也听出了这是佛经。   谢薇愕然,从光头哥怀中跃出,跳到光头哥面前的木桌上。木桌的对面坐着另一个光头哥。这个光头哥和谢薇侵入他识海之前并无区别,他还是在老老实实一笔一划地雕刻着他手中的木像,只是这尊木像已经基本成形,显出些宝相庄严来。   跳下木桌,谢薇往小屋外头走。屋外也有光头哥。这位在晨曦中打坐诵经的光头哥为了不打扰到小屋内休憩的小狐,只有嘴唇翕动,并未发声。   在离诵经光头哥不远的地方,另一个光头哥正对着木盆中自己的倒影剃发。谢薇一走到剃发的光头哥身边,剃发的光头哥就分裂成了好几个。想来这就是这段日子光头哥每日清晨剃发的光景了。   再走远一些,谢薇就看见了背着背篓的光头哥。光头哥往小屋后的树林里走,她也就跟着光头哥进了林子。   一路捡了些野菜,光头哥偶尔也拾些木料。他拿来雕像的木料多半也是这样拾来的。林子入口处也有些野果,但光头哥并不去摘这些果子,他只是一直往前走。   光头哥脚力很好,这一走就到了林子深处。他在一处大石上放下背篓,还没来得及擦汗周围草丛里就有窸窸窣窣的响动。   谢薇立刻绷紧了皮。她进入光头哥的识海之后还未曾遭到过识海反扑,这是不应该的。除非光头哥是自愿向她敞开了整个识海,对她不加任何防备。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窸窸窣窣的响动越来越多,数到三十发觉数字还在增加的谢薇开始头皮发麻。   同时应对几十个敌人,她真的有办法赢吗?不,是她真的有办法保全自己吗?   心生惧意,谢薇是强忍着才没先出手攻击——倘若有人在别人的识海里先行出手,识海必定会全力反击。这种狂暴化的反击是识海主人都未必阻止得了的。   下一瞬,一个尖尖的小鼻子探出了草丛。这是只背上还插着几个野果的小刺猬。   小刺猬见到光头哥,小短腿跑得更快了。光头哥眼含笑意,也蹲下.身去,朝着小刺猬摊开了手。   会扎人的刺一根也不立起,小刺猬跑到光头哥手里,又是磨蹭光头哥的手心,又是团成一团翻滚两下。怕小刺猬从自己手里摔下去,光头哥用双手捧好打滚的小刺猬,任由小刺猬打滚。   其他的小动物们也一只只地从草丛里蹦了出来。有大山兔带着一串小山兔立起前肢扒拉两下光头哥,也有梅花鹿轻拱光头哥的腰际。几只羽毛翠蓝、胸口缀着一撮黄羽的小鸟落在光头哥的肩上,有一只还啄了啄他耳垂。   抬起爪子遮在了眼睛上,此刻只有“草”这个字才能形容谢薇的心情。   ……他个光头是迪士尼公主吗?   提到嗓子眼的心在光头公主与森林小动物们的嬉戏情景中被放回了肚子里。谢薇有些脱力。   小屋里桌前诵经的光头哥和手雕佛祖木像的光头哥都是光头哥意识里“之后会发生的事情”。小屋外无声诵经,每日剃头的光头哥是光头哥意识里“最近发生的事情”。这林子中与小动物们嬉戏,并用野菜从小动物们那里换来苦实则是光头哥意识中“之前发生的事情”。   什么人会日夜不辍的诵经?什么人会虔诚的手雕佛像?什么人会坚持不懈地剃发?什么人会一视同仁地对动物慈悲仁爱,不伤一只鸟,不吃一口肉?   好的,破案了,光头哥是个和尚。   也是,如果他真是猎户,见到一只摔得快死的狐狸只会捡回去剥皮吃肉。哪儿有闲心养着狐狸还总给狐狸找能疗伤的野果来?   继续在光头哥的识海里继续转悠,谢薇试图追溯光头哥更早之前的记忆。然而她能寻到的光头哥最早的记忆是他在山下醒来,一睁眼就看到了血泊中已经化为原型的谢薇。   操……   谢薇这次想用两只爪子捂脸了。   看来是她把光头哥砸成了失忆。光头哥除了记得自己是个和尚,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她个被光头妈妈照顾的无微不至的罪魁祸首倒是不光馋人身子,还怀疑人家身份。   焉了吧唧地离开了光头哥的识海,谢薇瞧了一眼似乎以为自己雕着雕着木雕就睡着了一会儿的和尚,着实懊恼。   他怎么是个和尚呢?他看起来那么涩,怎么能是个和尚呢?   和尚对贞.操看得有多重她又不是不知道。男欢女爱对和尚可是“戒”啊。破戒的和尚轻则会被重罚,重则是要被赶出宗门天下唾骂的。   但从和尚识海里的记忆来看,这山下除了他就没有别的活人。别说元阳了,就是精气她个残废也只能从这和尚身上取。她若是不取——   狼烟四起的媚宗在谢薇眼前浮现。谢薇用力一闭双眼,掐断了自己的回忆。   宁动千江水,莫扰道人心。坏人修行、令人破戒是会遭报应的。   只是,她有机会做只宠物狐狸蜷在和尚温暖的衣襟里被他摩挲头顶听他诵经。可她那群人美声甜、笑起来花般灿烂的姐妹们呢?媚宗起了那么大的火,她们可能连尸骨都没能剩下。   ……和尚就和尚,就算那光头是佛祖菩萨她也要弄到他的元阳。就这么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他真的是.jpg 第7章   夜幕低垂,几声鸦鸣似远似近。在木屋外无声打坐诵经了两个时辰的和尚刚推门进屋中就见小狐一双碧眼正眨也不眨地望着门口,显见是在等他回来。   庄严神圣从和尚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柔软的慈悲。和尚过来摸摸谢薇的小脑袋,跟着在狭窄的小土台上躺下。他把谢薇圈在胸口上捂着,手指轻抚谢薇柔软的背脊。   谢薇就像一只乖巧的宠物,她温情脉脉地用尾巴时不时碰一碰和尚的手臂,和尚因她此举倍感窝心。   和尚每日都起得很早,日间要挑水砍柴,要照顾谢薇,还要到山林中收集野菜与动物们交换野果。他的呼吸声很快就匀长了下来,抚摸谢薇的动作也越来越慢。   谢薇耐心地等着,在和尚完全停止了抚摸后还用尾巴拍了拍和尚的手背。半睡不醒的和尚受了谢薇的催促,又抚摸了谢薇两下,接着便沉入了梦乡,睡得死死的了。   黑暗中,两点莹碧鬼火一般闪现,是确信和尚已经睡着的谢薇睁开了眼睛。   修真界的功法基本可以分为两种路数。一种是打通自身的经脉与窍穴,将自己视为宇宙,将经脉与窍穴视为星星,合宇宙之理,引发体内能量异变,进而控制从体内涌出的能量,将此能量化为己用。另一种路数也需要打通自身的经脉与窍穴,但这种路数是把自己视为黑洞,从外界吸纳能量,进而将能量转化为己用。   两种路数前者算上上品,但因为修习难度太大,几近失传。后一种路数是绝大部分功法的路数,管你是当世第一门派昆仑还是为人所不齿的媚宗,其修真原理都相差不多。   只是同样原理的功法也分上品下品。昆仑巫山这样的.名门大派所修功法吸收的是天地精华、洪荒之能,是上品。媚宗这种从活物身上抽取精气的,属下品。   谢薇这些天身不能动脚不能走,她躺在土台上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动脑子。多了两世的记忆,站在一个现代人的角度上来看问题,谢薇对于修真功法的理解焕然一新。也因此她恍然察觉到双修之法的重点或许并不在于交合本身。   究其原因,媚宗女修用来修炼的“精气”并不是黏糊糊的小蝌蚪本身,而是同小蝌蚪一起释.放出来的一种……应该属于生命能量的东西。因为精气不仅男子有,女修、妖魔乃至妖兽等一系列生物身上也有。媚宗是有天然就不喜欢男子的女修采非男子的精气修炼的。只是媚宗女修大多都不太能看得起这种异类就是了。   根据谢薇的记忆,生物通常会在两种情况下可以不计代价地释.放出大量的生命能量。一就是死到临头试图奋起一搏时。二就是登上极乐之境,到达快乐巅峰时。   逼人临死一搏和带人畅享极乐之境哪个更容易收集到生命能量简直不需要比较。毕竟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也。就是修士也免不了俗。双修不一定是最快最直接能获取生命能量的方法,但一定是对方最容易答应让你吸纳他生命能量的方法。   谢薇这只残疾狐狸没法运功,和尚的精气再美味她也只能闻着味道馋涎欲滴干瞪眼。入过和尚的识海后谢薇才发觉自己其实根本没必要执着于物理层面——咱们硬件不行还可以从软件方面着手啊。   识海之中她能自由行动,不受身体的桎梏。功法也能正常的运行。那么从理论上来说,倘若她能在识海中、也就是从和尚的精神层面满足和尚,和尚应当也会释.放出大量的生命能量。   说干就干,谢薇轻车熟路地侵入和尚对她不设防的识海,接着连找都不用找就看见了和尚。   在识海主人没有意识的情况下,一个人的识海会还原为最原始的情况。睡着的和尚识海里空白得厉害。这里没有风景,没有物品,没有活物,甚至没有光线,这里只有一片空白。   和尚就在这一片空白的中央打坐。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他也不关心周遭的任何事情。他是一尊艳绝的冰雕,无识无感,亦无心无情。   失忆病人的识海都是这样的么?谢薇打了个哆嗦。和尚的识海太冰冷了,那种抽离了人性的无垢感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能在识海中找到和尚的欲求。   钻进打坐的和尚身体里,谢薇试图往和尚识海的更深处潜行。然而无论潜行几次,谢薇看到的总是同样的空白。   再一次回到空白一片只有和尚于中心打坐的空间中,不知道自己是潜行成功,只是和尚的识海里没有别的,还是自己潜行失败无法再深入和尚的内心,谢薇有些气馁。   这个和尚的识海实在是太单调了,她完全找不到他内心的欲求。……他难道真的一无所求?   不,不可能。   绕着眉眼凛然、对周遭一切一无所察的和尚转了两圈,谢薇眯细了眼睛,仔细打量着和尚那张艳丽中透出冷漠的脸。   但凡有思想,就一定有欲求。想吃东西、想喝水、想睡觉。想和其他的活物交流,想见识更广阔的天地。想获得巨额的财富,想独占绝世的美人,想做天下之主。想人间没有饿殍,想灭尽诸恶,想踏破虚空白日飞升……   如果是佛,佛会想要什么呢?   让天下苍生都信佛吗?   这一瞬,或许是谢薇的错觉,她好像看见打坐的和尚眼皮跳了一跳。   谢薇对着和尚一怔,复而一笑,碧色的眸中闪过一丝魔媚。   她怎么给忘了呢?她第一次进入和尚识海的时候,和尚正在诵的经文怎么说的来着?   当愿众生体解大道,发无上心。   当愿众生深入经藏,智慧如海。   当愿众生统理大众,一切无碍。   看,佛,也是有欲的。   欲以佛的智慧点化凡人,使凡人得渡苦海,那也是欲。   谢薇转身幻化,再睁眼时已成了手捧锅灶餐具的佛门伙夫——背锅飞天。   背锅飞天脚尖离地,旋舞于空。随着飞天.衣袂一抖,更多飞天背锅而现,瞬息而至,佛影浩浩荡荡。   飞天既来,十一位佛弟子亦随五百株花树而至。佛弟子各乘坐骑,有琉璃大山,有五百青牛,有五百孔雀,亦有五百金翅鸟与五百六牙白象。众佛弟子周身携风带雷,所经之处异香扑鼻,诵经之声阵阵。   漫天神佛垂眸结印,阵阵宝光交相添辉。如此壮美绚丽的景色之中,一直孤立于识海之中不说不笑不动的和尚终于有了一丝反应。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睁眼就看到漫天神佛的和尚有些发懵。他一时无言,说不出是震惊困惑,还是难以置信。   他只是起身,朝着诸天神佛低头立掌,宣了声佛。   “阿弥陀佛。”   见自己的幻术有用,谢薇按捺住心头的狂喜维持住自己的幻术,套着背锅飞天的马甲向着和尚飞去。多亏在上一世看了不少特效电影,她搞出的这漫天神佛的幻象还挺有模有样的。只是她修为实在不高,在他人的识海使用这种大规模幻术她坚持不了多久。速战速决是她唯一的出路。   飞到和尚的面前,谢薇学着在庙里见过的菩萨像垂眸下瞰,遥指空中佛光璀璨的十一佛弟子,并不吱声。   没办法,她又不懂佛不学佛,一开口就得穿帮露馅儿。她只能用肢体语言试图告诉和尚:这位您赶紧去追前头那十一位,那十一位那里说不定就有你追求的、能够令众生都变得智慧慈悲的终极佛学。   和尚并未立刻如谢薇所想的那样立刻朝着十一位金光璀璨的佛弟子而去。他站在那里,静静地凝视着面前的飞天,目光澄明智慧,带着一种让谢薇头皮发麻的通透。   这和尚是怎么回事?平时不都是一副脑袋空空的老妈子样么?   谢薇从未见过和尚的这种表情,被和尚瞧得那是一个心里打鼓浑身冒汗。   幸好和尚动了,不是后退而是上前。   屏着呼吸差点儿没把自己给憋死的谢薇心下一松,鼻翼微动轻吐浊气。   和尚却在这时候停住了脚步,立在了谢薇的面前。   “你……这位施主,你是何人?”   带着点沙哑,醇厚而平和的声音平时很能抚平谢薇的烦躁。可同样的声音此刻听在谢薇的耳朵里却如同雷鸣。   刚呼出去的那口气还没呼完,人就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冷气。行动比脑子转动的速度更快,谢薇来不及思考脚下已经飞速后撤!   可这里不是别处,是和尚的识海。和尚不用踏出一步,只用伸手就可以够到电光火石间已经退出十丈远的谢薇。   “施主为何要逃?”   和尚好脾气地问着,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拉住谢薇。然而谢薇不光动弹不得,身上的幻术连同周遭神佛幻影都在瞬间瓦解。   谢薇不情愿地意识这就是识海之主与侵入者的差距。在他人的识海中,她是蝼蚁,而识海之主是识海的唯一神。   蝼蚁想摆布唯一神,这是多么可笑又多么的不自量力啊!   作者有话要说:  漫天神佛的描述参考了@张博力如何看懂敦煌壁画·须摩提女请佛·的视频描述。   这位博主《如何看懂敦煌壁画》系列和《如何看懂清明上河图》系列的解说都非常有趣,咕咕每次看都可以涨很多姿势!感兴趣的小可爱一定要去看看啊! 第8章   和尚知道自己是一名僧人。   和尚也知道“僧”这个身份对于自己来说必定是极其重要。   毕竟他忘记了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身世,自己的来历。却独独在第一时间想起自己是个遁入空门的僧人。   换作其他人发现自己失了忆,只怕不恐慌也得惶恐。他倒好,明明对周遭一无所知,却还能心平气和心无外物地打坐诵经。而经文这种东西就像是刻在了他的魂魄里,他不用刻意去思考回想,只要张开嘴经文就会擅自从他的嘴巴里冒出来。   问题在于,和尚也仅仅是“知道”自己是一名僧人。他在“僧”这个身份上找不到实感,也找不到归属感。   和尚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是“僧”。   他不能理解自己是基于什么样的心态选择了去做“僧”。   诚然和尚明白自己是少年出家,出家是为了救人救世。可他一个前尘尽忘的人哪里能体会一个心怀大愿的少年人的想法?   但事到如今,让他选择以“僧”之外的身份去走别的路子,他又光是想想就觉得格格不入。   左边是踩上去没有实感的僧路。右边是从来没有走过,每走一步都会觉得别扭的陌生路子。两条路摆在面前,选熟悉的路总归是稳妥一些。再说,多走走僧路说指不定就能找回自己属于佛法僧的那颗心了不是么?   和尚是这么想的,因此这些天他一直在用僧人的方式、或者说是他认为僧人应该有的生活方式生活着,试图去做一名合格的僧人。   如果是僧人,必定会日夜修习,钻研佛理吧。所以和尚每日都会早起晚睡地打坐诵经。   如果是僧人,必定会崇拜佛祖、祈求佛祖能听到自己的声音进而点化自己吧。所以和尚捡来木料、找来香草,打算雕一尊木佛出来以烟火供奉。   无论是打坐诵经还是雕佛造香和尚都做得很顺手。但和尚想要找回的感觉一次都没有浮现过。   不是和尚没有耐性,这么几天的蹉跎就足以让他心焦气躁。实际上他的心平和如水,根本不起波纹。然而正是这种死水般的平静让和尚多了一分真情实感的迫切。   对于自己真正关心的东西,人是没有办法保持死水般的冷静的。越是能客观地审视自己,就越发说明人没有投入。   和尚就像一个旁观者在客观地指导着自己行动,并为自己的行动打分。于是他很快就明白了,现在的他只是顺着僧人的惯性在模仿僧人行动。   他并不是真的拥有一颗慈悲为怀的心。   证据就是他救的那只小狐。   虽然他为救小狐做了很多,但就算他出门一趟回来发现那只与他日夜相伴、会用尾巴轻轻缠着他的手臂撒娇的小狐已经死去他也不会伤心。   他只会平静地为小狐念上几遍往生咒,再挖个坑让它叶落归根回归大地。仅此而已。   和尚厌恶这份平静。   他害怕自己一直这么平静。   在看到离群的飞天从漫天神佛中向自己飞来的那一刻,和尚萌生出一种奇特的感觉。   ——他眼中的离群飞天既是飞天,也不是飞天。这个飞天身上有着奇异的频闪,每次频闪他都能从飞天的身上看到一个陌生女子的影子。   和尚与女子素不相识,但看到女子的那个瞬间,和尚就知道他一定是为了她而生的。   她是他的使命,纵然他记不起自己的过去,但他的未来一定是与她联系在一起的。   所以和尚问披着飞天外壳的女子:“你……这位施主,你是何人?”   女子并未回答,只是想逃。和尚便下意识地出手拦了女子,问她:“施主为何要逃?”   他分明没有恶意。   女子身上的飞天外壳随即融化。那没有活物气息的漫天神佛也消灭殆尽。和尚恍然了悟:自己不想看幻影虚像,所以这些幻影虚像便全都消失了。   于是和尚再问:“施主所求为何?”   焦虑恐慌的女子没有回答,与之相对的是和尚与女子所处的这个空间突然倒映出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   这些画面里有女子从剑修手下死里逃生,有女子看见漫天大火,有女子穿过衣冠冢爬上山崖,有女子立于崖边竖起中指高声咆哮,还有女子从万仞绝壁上纵身一跃。   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为什么我得死在这种地方呢!?凭什么我什么都还没做成就得死呢?   王八羔子想要我的命,我就得没命?天底下哪里有这种道理!   我想活!我想活着!我还想活下去,为我的姐妹们报仇!!   女子心中的声音顺着那只被和尚握住了手腕的手传进了和尚的心里。和尚感受到了她跳崖时的绝望与不甘,同时也为女子那强烈的求生欲所震动。   怔然的表情只持续了一秒,和尚在女子看怪物一般的眼神里松开她的手腕,慈悲垂眼。   “原来如此。”   和尚总算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是“僧”。   只要这世间还有女子这样的人,他就永远会是僧。这就是他的道,他的无上心。   一枚刻印在识海最深处的佛印骤然亮起,和尚如梦初醒。   他就像是漂在水里沉沉浮浮浑浑噩噩的人,一脚踩实在了地上。   须弥山金光琉璃塔中,正为慈航护法的莲华惊见慈航肩头一震,嘴角一缕鲜血蜿蜒而下。   “慈航……!”   莲华不知慈航在识海中.出了什么问题,又不敢贸然进入慈航的识海以免刺激到慈航的神识。他吃力地撑住慈航摇摇欲坠的身躯,却见慈航带着一丝欣慰睁开了眼。   “慈航?”   慈航摇摇头,并未向莲华解释自己的化身找回了无上心,从而激活了自己留在他识海中的一枚佛印。   无上心重归,佛印亮起,慈航与化身之间重新建立起了联系。可慈航的识海遭心魔污染,纵使他方才第四次击退心魔,心魔也只是一时蛰伏。慈航若此时分神到化身身上,化身的识海必然也会遭到污染,继而使得心魔又多上一个复生之处。   是以慈航并不准备分神到化身身上控制化身。化身便是他自身,他了解自身,便也了解化身。既然化身已然找回无上心,相信有没有过去的记忆,化身都会受到无上心的驱使去做对的事情。他不用过于担心。   倒是另一件事——   “……莲华,鸠兰夜那边,如何了?”   “并无动静。”   莲华见慈航脸色稍霁,便松了手让他自行坐稳,自己从袖中拿了方白帕递给慈航。   慈航没接莲华的帕子,他拿僧袍抹了抹自己的嘴角,笑道:“没有动静怕就是此刻最好的动静了。”   莲华微叹一声,颔首算是同意慈航的话。   鸠兰夜便是那吞噬了慈航金身的魔将。   当年魔尊在魔族大长老的暗算下殒命,尔后魔族大长老又在大战中为慈航所灭杀,之后魔域群魔无首,本就谁也不服谁的众魔将直接开打,闹作了一锅粥。   妖修向来与魔域走得近,魔域这般内战自然也殃及到了众妖修。不少魔将打不过其他魔将就去祸害妖修。大战中魔域屡次败在佛国弟子手下的锅也被扣到了妖修的脑袋上。不少大妖小妖死在魔将手下,有的甚至举族被灭。   慈航倒是想阻止魔域混战,但魔域并不隶属于修真界,魔将魔人没必要听慈航的话行事。慈航的菩萨心肠只被当成是别有用心,不少魔将甚至当着佛国弟子的面直接骂慈航这秃驴手伸太长,竟想干涉魔域内政。   之前为阻止大战,以须弥山为首的佛国弟子是倾巢而出,不计代价。可惜去者十有八.九是有去无回,这其中还包括了伽蓝尊者。   整个佛国,大尊者只余三位,尊者不满十一。伽蓝尊者的陨落对须弥山和整个佛国来说都是莫大的损失。而伽蓝与慈航本就理念不同,伽蓝陨落后伽蓝的支持者见慈航还想对魔发无上心,自是大为不满。   慈航若再坚持己见,在魔域分裂之前佛国就要先分裂了。无奈之下,慈航只能依大尊者须菩提所言,将自己关入禅房之中入定静心。   慈航这一入定就入了八百年。入定中他偶然参得天道玄机,开始逐渐能看到一些尚未发生的天机。   能窥得天机似乎是件好事,可天道并不会时时都让慈航看到天机,更不会让慈航了解天机中所含因果。慈航修了那么多年的心,哪儿能不明白自己窥得的天机片段兴许颠倒了因果,而自己若是插手,未必不会将事情推往更坏的境地。   可不能看到天机便罢,既然已经看到了天机,慈航就不能袖手旁观。只是慈航并非全知全能,他只能保证自己全力以赴,却不能保证颠覆天机的结果如何。   上一次入定,他看到了三段天机。   一段是天狐降世,一段是魔将鸠兰夜杀得血流成河,终是一统魔域。   为了阻止天狐降世,慈航遣化身下山。慈航将金身予鸠兰夜啃噬,当然是希望鸠兰夜能遵守约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但如果鸠兰夜不遵守约定,那么在吞噬慈航的金身之后,修为大涨的他应该会更为轻松的一统魔域——魔域以实力为尊,正是因为魔将们都认为自己不比别的魔将差,这才会奋力拼杀至血干力竭。倘若鸠兰夜以碾压之势君临,众魔将自知敌不过他,那魔域就能少上一大群上赶着找死的魔将魔人了。   鸠兰夜并非没有脑子的魔,否则当初慈航也不可能与鸠兰夜秉烛夜谈。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尊者真是说笑了。”   “施主何以认定贫僧是在说笑?”   “屠刀之于我,就如同金身之于尊者。尊者要我放下屠刀,那便是要我在这魔域里等着被人杀死。尊者,你有胆识放弃你不病不老不死不入轮回的金身么?”   “自然。”   “嘴上说说自然容易。……这样吧,尊者,我们来打个赌。若是尊者肯将金身予我啃噬,我便放下屠刀。这赌,尊者敢赌么?”   “贫僧敢赌,就看鸠施主敢不敢赌了。”   如今慈航金身已失,鸠兰夜那边却还没有动静。或许鸠兰夜是还没有完全吞噬掉慈航的金身,又或许鸠兰夜是还在思考要不要反悔。   但不管鸠兰夜是不是守约,有没有被慈航感化,因果已经种下。   而这一笔因果对慈航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慈航窥探到的三段天机的最后一段,那是一伙来自另一个小世界、自称“真祖”,说不清是魔人还是妖修的东西侵入了这个世界。   “真祖”实力强大,人心一盘散沙又适合“真祖”修炼的魔域是“真祖”们最先下手的目标。“真祖”又与天狐冥冥之中有所契合。两者相遇,那便是相辅相成。若任其一道肆虐,仙云十三州上的整个修真界都会被摧毁、灭杀,或是被改造成“真祖”与天狐的觅食场。   鸠兰夜若遵守约定,慈航会请他作为魔尊统领魔域,减少魔域的纷争流血。鸠兰夜不遵守约定,他也会因为实力超群而君临魔域,使得众魔将臣服于他。   鸠兰夜怎么选,他都会是魔尊。欲戴其冠,必承其重。身为魔尊,统领魔域的鸠兰夜与他的魔域无论如何都会是仙云十三州上第一道针对“真祖”的防线。   这一切是鸠兰夜觊觎慈航金身的因为他所带来的果。   种善因得福果,种恶性因得苦果。因生果,果生因,因果循环。   慈航心知自己玩弄因果,来日必被因果报应。   但若是能渡尽三界,因果报应又如何?他不悔今日所作所为。   ……   谢薇羞愤欲死。她想跑跑不掉,还被和尚通过识海反读取了她的神识记忆。   这下可好,她所有的算计,包括如何勾.引和尚,如何榨干和尚精气的糟糕想法全摊开在了被她觊觎的本人面前,没有半点儿遮拦修饰。   和尚似乎也被她的“豪快”给吓到了,蜜色的脸上有点儿飞红。   不过和尚的腼腆并未持续太久。他眸光一垂,再抬眼时又是一副菩萨般平静和缓的模样。   “擅自取阅了施主的记忆,贫僧僭越了。”   “就当是赔礼,施主请收下贫僧的……生气。”   “精”字到了嘴边,头一次没法正大光明地说出口,和尚也诧异于自己竟如常人一般还拘泥于世俗虚礼。   幸好他面前的女施主并没有注意到他身上小小的尴尬与别扭。   其实谢薇不是没有注意到光头哥突然改了遣词用句,只是光头哥的精气说来就来,那汹涌澎湃又蕴含沛然佛气的精气排山倒海直冲她意识,浑似几米高的海浪朝着她整个人直接落下。   太快了,太重了,太多了,太满了,她快要被撑得爆开了——!   在山洪一般的精气冲击下,谢薇简直想惨叫。和以前修炼时那种用瓢从小河中一勺一勺汲水,知道自己的桶什么时候会被水装满的感受完全不同,现在的她就像个快被大海淹死的人。别说去计量海水有多少了,谢薇连气都喘不上来。   四肢没有意识地狗刨两下,谢薇的狐狸肉身差点儿因为剧烈的痉挛抽搐再一次骨头碎裂、经脉寸断。幸而和尚马上就发现自己做过火了停了下来——他真的只是想补偿一下这位被他窥视了隐私的女施主。他也没想到自己随意的一个念头,竟然会给这位施主带来天灾般的灾祸。 第9章   时隔近半月,谢薇终于能动了。她上蹿下跳地在木屋里跑了一个来回,没跑够还在木屋周围又溜了一圈儿。等跑了个满身大汗她才冲回木屋,跳到木桌上抬起自己灵活的小爪爪左瞧右瞧,一脸的满意。   打从她在识海里被和尚给看破了真身,还被和尚反向读取了部分记忆以及储存在识海中的情绪,谢薇便不再遮掩自己的身份。   和尚知道她是媚宗修士后没多大反应,倒是离开识海后被用狐狸原型的谢薇拿人话搭讪时吓了一跳。   觉得和尚的反应挺有意思,谢薇顽劣心起,没事儿就拿狐狸外表说人话,想看和尚一惊一乍。   可和尚的适应力更加牛逼。谢薇的恶作剧前后也就成功了一次,待到第二次,和尚只是微微一愣,第三次时和尚已经能够波澜不惊地接谢薇的话了。   看和尚慌张的乐趣没了,谢薇也就懒得和和尚搭腔了。倒是和尚时不时会来问问谢薇身体状况如何。   被用都用不完的精气滋润着,谢薇的身体还能如何?她简直是从来没有这么好过。也就是重新串联起经脉和窍穴的过程有些痛苦罢了。毕竟她的奇经八脉断得跟碎絮似的。谢薇修复经脉的过程,那就跟拿针把一丝一缕的碎絮重新缝合到一起是一样的。   “这里是热水,施主擦擦身吧。”   看着谢薇好起来,和尚心情也不错。   他一贯准备周道,今日谢薇拆了绷带出去疯跑时他去烧水,这会儿谢薇回来了他也正好挑着两桶热水进门。   热水咕嘟咕嘟地被注入到大木桶里,蕴含着丝丝缕缕清香气味的热气顿时飘散开来。   这深山老林的,可没什么地方卖着澡豆。修士们又惯是掐个除垢诀、清体诀就解决洗澡问题的。谢薇鼻头翕动两下,蹦下桌就去瞧桶,遂见和尚把干净地巾子给她挂在桶边。   “贫僧在水里加了些可以润毛防虱的香油。施主,水凉前记得出来。出来后裹好巾子,免得着了风寒。施主若自行擦毛,务必到背风处再擦。施主若不想擦毛,便等贫僧回来,千万莫将水甩得到处都是。施主身体将好,桶里的水摆着就成,不用处理。贫僧……”   是的妈妈,好的妈妈。妈妈您慢走,妈妈再见。   口中发出“嗯嗯嗯”的声音,谢薇拿爪子把絮絮叨叨的和尚推出了门,顺便嘟囔一声:“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和尚一怔,复而点头一笑:“施主说得是。……那贫僧这就去为你取赤藤。”   “嗯。”   谢薇出去疯跑时在山坡那边瞧见了一株赤藤。这株赤藤攀附在一棵老树上,没有锄头锯子之类的工具是没法从树上给它弄下来的。谢薇本是打算回来歇息一会儿再找和尚拿了锄头去采赤藤的,不想和尚听她说了待会儿要去采赤藤的事情,直接接下了差事。   赤藤不是什么名贵的药材也不是什么少见的灵植。也就入酒泡成药酒能拿来治治不严重的跌打损伤。谢薇想要赤藤不是拿来治跌打损伤的——根据她前前世的记忆,赤藤有轻微的麻痹效果。谢薇想要赤藤,是打算把赤藤磨碎了再加点儿料做成麻痹散。   她坠崖的时候可没带着什么丹药法宝,唯一一把中阶人级品质的法器匕首插在那剑修的胸口上没能拿回来,连保命的符箓都在躲避剑修的追杀时给用光了。   她现在是正儿八经的手无寸铁。也只能见什么拿什么防身,聊胜于无了。   瞧了瞧冒着热气的浴桶,谢薇眼珠子一转,化成了人形。   狐狸泡澡,那铁定是一桶的毛。这桶又不是她一个人在用,和尚之后拿桶泡澡泡泡了一身她的狐狸毛她会良心过意不去的。   ——和尚会这时候去挖赤藤其实也是怕她被人听到了洗澡的声音尴尬。和尚如此有心,她也不能没心没肺不是?   这么想着,谢薇用脚尖试了试水温,接着踏入浴桶,将自己泡了进去。   和尚手巧,木佛已经成型,就摆在小屋西角的木架上,眉目慈祥地向着东方。两把手工制成的竹立香用麻线吊着,悬在空中晾干。想来只要天气晴朗,再过两、三日竹立香就能完全干透,可以用来供奉佛像了。   丁香、金桂、苏木、竹叶……谢薇嗅着水面上的香气,一边搓着身体一边分辨和尚加在水里的香油都用了哪些材料,她分析得起劲儿,这一泡就泡到了浴桶里的水完全凉透。   打了个喷嚏,谢薇回过神。她从桶里出来,拿起和尚挂在桶边的巾子抹了抹身上的水渍,又揉了两把头发。   “……好你个秃驴!竟然说谎!我等问你有没有见过别人,你说你一个人生活在这谷中。可你屋中分明有人!”   “没想到啊没想到,世风日下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果然是末法之世,秃驴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屋外两个声音吵吵嚷嚷,谢薇心下一凛,抓着巾子的手指指甲瞬间变长。   ——追兵果然来了。   媚宗覆灭那日,谢薇一看对方那架势就知道对方没打算留活口。她从高崖上跳下来的时候就知道哪怕她九死一生活了下来,也逃不开对方追兵的搜捕。   这些天她每天都在想追兵是不是今天就到了,然而出乎她的意料,整整十天她与和尚都过得风平浪静。前日谢薇还在想:是追杀她的剑修确定她一定活不下来,这才懒得浪费人手来搜捕她个跳崖的小虾米。还是门中姐妹逃脱的太多,试图覆灭媚宗的人分兵去追,已无人手花在一、两个生死未卜的媚宗女修身上了。   谢薇甚至侥幸地想过:会不会追兵已经搜过了这个山谷,没发现摔回原形的自己,就这么走了?   现在看来,谢薇只是高兴得太早。   “贫僧屋中确实无人。”   狐狸倒有一只。   屋外,和尚垂眸立掌。却被两个修士一人一掌打翻在地,呕血不止。   这两个修士在谷中四处搜寻时碰上了和尚,问和尚是否见过媚宗女修。和尚回答没有见过后两人并未离开,而是用了轻身符与隐身符跟在和尚身后,一直跟到了木屋之前。   和尚没了过往记忆,并不知道自己能使出什么神通。生活上方方面面都与凡人无异。   他能进入识海,能在识海中联通谢薇的识海,并将自己的生气分给谢薇,那是因为谢薇几次进入他的识海,他模仿谢薇,也就渐渐掌握到了一些开启识海、运用神识的诀窍。   “你这秃驴居然还敢嘴硬?你当我兄弟二人的神识是假的么!?”   修士里长着络腮胡子的那个朝和尚吐了口唾沫,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掏出一对双刀。   另一个油头粉面贼眉鼠眼地则阴阳怪气地冷笑道:“这事儿也不能全怪这秃驴。大哥你想,秃驴也是男人,但凡男人,哪个抵挡得住媚宗妖女的诱.惑?媚宗妖女可是天生骚.浪.淫.贱,一时半刻都缺不得男人,恨不得死在男人身上。”   这话听得屋中的谢薇很生气。   呸!姐妹们要不是为了修炼,谁特么稀罕你们这些连尿都撒不出来所以连自己长什么模样都搞不清楚的玩意儿!还真当姐妹们稀罕你们!呕!   “这秃驴本钱应当是不错的,媚宗妖女看见他怕是眼睛都绿了吧?”   这话……倒是没错。她瞧着和尚这块唐僧肉,眼睛绿得都跟电灯泡一样了。   谢薇自嘲,轻轻跃起随手摘下了一束竹立香。竹子柔韧,灌入气劲就能成为绝好的暗器。哪怕没法和匕首一样在人身体上戳几个血窟窿,看准机会戳爆一、两个眼球应该是没问题的。   冷笑着把裹住身体的巾子扔了,谢薇很清楚自己光溜溜白.花.花一身肉能够争取至少两秒的时间。   两秒,足够她废了这两个只有筑基期还大放厥词的蠢蛋的眼睛了。   将香捻在指尖轻轻一嗅,谢薇就要推门而出。却见一个光头身影挡在了门前。   “两位施主……”   和尚下巴身上都沾了血,眼前也有些发花。可他靠在木屋门前,仍旧双手合十,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唷唷,这么情深义重啊?大师,你浑身上下就剩这一条裤衩儿,是不是急着来见你的女菩萨,连脱衣服的时间都嫌长了?”   油头粉面的修士不顾自己大哥额上青筋暴起,捂着嘴巴一阵笑:“还是你想说‘你们要想过去,得先踏过我的尸体’?噗——”   “小弟你和这秃驴废话什么!”   络腮胡本就气短,再看见和尚居然敢挡路,抡起手里双刀就想砍了和尚的双臂。   门后的谢薇愣愣瞧着门上和尚的那比自己大上不止一圈的影子,数秒后发出一声轻叹。   这可真是个傻和尚。   虽然她之前就知道这和尚是个傻的。但她万万没能想到这和尚能这么傻。   哐!   一把推开木屋的门,谢薇左手把和尚拉进门内,右手的竹立香差点儿冲着面前两个修士的眼珠子而去。   谢薇也不知道这一刻自己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怎么鬼使神差地看了和尚一眼,又因为这一眼,让手中的竹立香偏转了些许,一根擦着络腮胡子的太阳穴过去,另一根只在油头粉面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印子。   嗐,自己居然还有脸说和尚傻。自己分明也没聪明到哪里去。   不过是看见和尚眼中那一抹央求般的神色,竟然就发了善心,不想把人弄死。   弱肉强食可是修真界的唯一准则。多少女修就是吃了女人心软的亏,这才死无葬身之地。谢薇这两百年间也不知道看见多少个媚宗姐妹哭着大骂自己愚蠢,事后追悔莫及。她一直把看到的东西记在心里引以为鉴,想让自己保持“聪明”。   罢了。   先机已失,再纠结也回不到前一秒。不想死,就赶紧再动动自己的小脑筋吧!   心中催促自己,谢薇张开自己白皙纤细的肢体。   多亏她这幅保养得当的好皮囊,这对兄弟修士果然看得是目不转睛,一时都忘了要提起手中武器将谢薇这个媚宗妖女斩草除根。   可惜,美人的皮囊再美,能够控制住人心神的时间仍然有限。一秒、两秒、三秒——   那油头粉面的修士还沉迷在欣赏谢薇的躯壳之时,他那络腮胡哥哥已经朝着谢薇举起了屠刀。   谢薇轻咬嘴唇,不得已直接放出神识,强行侵入了这对兄弟的识海。   有了侵入和尚识海的经验和被和尚反侵入识海的经验,加之受了和尚精气的滋润,谢薇的神识强度不知不觉已经提升了好几个层次。这对兄弟修士在修为上本就不如她,识海在她的神识面前就更是脆弱。   谢薇没费多大力气就顺利进入了两人识海,寻获了两人神识。   识海之中,络腮胡正抱着大把的灵石流口水,末了还一个猛子扎进灵石堆里,开始欢乐地在灵石中游泳。油头粉面则抱着五、六个纤细娇媚的女子,一面吹嘘自己有多牛逼多厉害,一面在莺声燕调的赞美中不断地吃这些女子豆腐,引得女子们娇笑不已。   恢复成原形的狐狸谢薇翻了个白眼,她绕着浑然不知自己识海被入侵的两人走了一圈儿,又撇了撇嘴。   其实她不应该嫌弃这哥们儿两个如此庸俗,内心深处的渴望除了钱就是女人。世间男子大抵与这二人相同,是她和光头妈妈接触得太多了,忘了光头妈妈那种才是异类。   抬起爪子先钻进络腮胡子的身体里,之后再钻进油头粉面的身体里。谢薇顺着两人的神识往前回溯,不一会儿就看到了这哥俩个的记忆。   “这悬赏人是不是疯了?”   络腮胡在悬赏榜上看见媚宗全宗门被悬赏时错愕不已。   “你倒是看看悬赏原因再说这话!”   一旁的修士哼哼两声,声音里透着不屑:“媚宗妖女拐跑了龙族太子,还为了吸取龙气把龙族太子做成了人彘,放在宗门里日夜供百女亵玩!真是可怖可怕又可恨!她们今日连龙族太子都敢下手,那日后对一般修士和凡人呢?不除媚宗妖女,我们仙云十三州焉能安生!?”   拐走龙族太子?把龙族太子做成.人彘亵玩?这都什么跟什么!   谢薇喘不过气来,她已经有预感自己即将看到什么。   “所以天道盟受龙族委托,下令诛杀媚宗!只要逮着媚宗妖女,不论妖女修为生死,皆可换取大笔悬赏!”   说话的修士美滋滋的。油头粉面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悬赏上果然写着媚宗妖女不论生死修为皆可换到悬赏。炼气期以下的媚宗女修一个能换十块到一百块下品灵石,筑基期以上媚宗女修能换一百到一千块中品灵石,融合期及以上的媚宗女修就可以拿来换各种稀有的灵药、灵植还有法器仙器了。   谢薇两边太阳穴上猝然一痛,差点儿因为神识紊乱被两修士识海强行排出识海连接。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她在这山谷里蹲了半个月都没有遇上追兵的缘故。   灭了媚宗的人不需要派出什么追兵。那人已经给媚宗安好了莫须有的罪名,今后不管媚宗女修逃到哪里,都会被天下群起而攻之。   也是,那天夜里,追杀她的金丹期剑修分明拿的是本命剑。当时她还暗搓搓地想那年轻剑修太过无知,干杀人越货的勾当也敢拿着本命剑出来招摇。他是怕仇家找不到他,还是怕自己滥杀无辜的事情没人知道?   现在看来,人家压根儿就是有恃无恐。他们早就知道媚宗会被代表着天下正道的天道盟通缉悬赏,也早知道在各方围杀之下媚宗根本出不了有本事向他们报仇的人。   眼下她与和尚遇到的这两个筑基期的修士恐怕只是在这山谷里碰运气的其中一组人。后头等着她的少说是十几个、几十个下至炼气,上至金丹的修士。   这山谷,不能再待了。   可就算要跑……谢薇想起了和尚方才看她的那一眼。   不,她并不是顾忌到和尚这才不开杀戒。事实上若她杀了络腮胡和油头粉面,不肖片刻一定会有其他修士发现这两兄弟被杀。她杀人的举动等于证实了这山谷里确实有媚宗女修。打草惊蛇后她更难从山谷中逃出。   可不杀这两人,这两人也不会为她保守秘密。她放过络腮胡和油头粉面,等于是去让络腮胡和油头粉面去通风报信,引来更多的追兵。   难道她要抓着络腮胡和油头粉面当人质,挟持着人质跑吗?不,这也是行不通的。这对兄弟与其他修士是分好了各自搜索的范围,约好了再见面的时辰与地点的。两兄弟超过时辰没到集合地点报到,她还是得暴露。   唉,用到脑时方恨脑子小。谢薇瞧着还在按照她的意愿一遍遍回忆着悬赏榜的两兄弟,黛眉紧蹙。   要是打从一开始这两人没跟着和尚回来就好了。   识海一变,谢薇发出了“咦?”的一声。她看见络腮胡和油头粉面的神识回到了他们两小声讨论是不是要用轻身符与隐身符跟在和尚后头的那一刻。   谢薇计上心头,松开纠结的眉头就是一笑。   是了,她怎么没想到还有这一招? 第10章   幻术是媚宗的老本行。谢薇的幻术被和尚看透过是不假,可这不等于这两个筑基期的歪瓜裂枣也能看破她的幻术。   摇身一变,谢薇成了络腮胡和油头粉面识海里的和尚。   瞧着和尚背对两人走远,络腮胡和油头粉面两兄弟一阵争执。   “大哥!不就一张符嘛!你想想,万一我们找到了媚宗妖女呢?”   络腮胡心疼自己一张得花二十个下品灵石的符箓,忍不住把自己腰间的乾坤袋又往腰后藏了藏,生怕自己不答应弟弟,弟弟会直接动手来抢:“可万一找不到呢?”   油头粉面真是恨不得掐死自己这看起来魁梧、实际抠门儿得比他家老娘还厉害的大哥。   “可咱们不去找怎么知道有没有媚宗妖女呢!?”   油头粉面的眼睛瞪得有铜铃那么大,脸上敷的粉因为面部肌肉直抽抽而不断往下掉。兄弟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差点儿要吵起来。   “行了行了!再嚷嚷那秃驴都得听见我们在说什么了!”   油头粉面脸不想与哥哥真吵起来,连忙转换话题朝着和尚离开的方向看。不想和尚已经走出去了老远,就快要看不见人了。   “你不去我去。万一找着了妖女,你可记着没你一份!”   搁下狠话,油头粉面就要去追和尚。   油头粉面简直快气死了。他现在就是后悔,特别后悔。   前天晚上他在凡人的窑子里荒唐,听他那抠门儿哥哥哔哔他一点点十个八个女人是乱花钱,他面上不好看,直接把自己的乾坤袋塞给大哥让他闭嘴就去逍遥了。不想后来他大哥说他既然把乾坤袋给了他,断没有要回去的道理,就这么没收了他的财物。搞得他现在连张符都没法拿出来用。   ……既然今日他大哥如此待他,可莫怪他日后也不念兄弟亲情!   络腮胡见油头粉面已经追着和尚去了,寻思来寻思去,最终还是因为怕悬赏自己不能分一杯羹而跺脚跟了上去。   一人一张轻身符与隐身符太奢侈,络腮胡不乐意。硬是和弟弟两人分享同一张轻身符与隐身符,搞得两人跟建模穿模到一起的人物模型那样用一种极为怪异的姿态动作尾随在了和尚身后。   和尚,或者说是化身为和尚的谢薇似是浑然不觉身后的两人。她推开小木屋的门,先是朝着小木屋木架上的佛像一拜两拜三拜,然后才放下背上装着赤藤的箩筐,寻水洗手去了。   小木屋中并无异状,俨然一副没有第二个人的样子。络腮胡和油头粉面两兄弟大失所望,只得草草又在周围搜找了一番,然后原路返回。   ……   络腮胡为平白用掉两张符箓而心疼不已,回程路上念了许久。油头粉面看不得哥哥小气的样子,更听不得哥哥那一路上叨逼叨。回到与其他修士约好的地点,难免与人抱怨两句哥哥实在不入流。   络腮胡听见弟弟与人背后嚼自己舌根,跳起来就骂:“这一无所获还倒赔出两张符,我心疼怎么了我!?你以为符是不要钱的啊!?你这么能怎么不掏钱给我买下这两张符箓呢!?”   油头粉面也是大为光火。他哥拿了他乾坤袋就不还给他,还连一块灵石都没给他留下。这也就算了,现在他哥明知他身无分文还找他要符箓的钱?这还是不是亲兄弟了!?   “区区两张符罢了!难不成你还以为我给不出来了!?但你上次、上上次还有上上上次欠人酒钱是谁给你还上的!?是我!你要亲兄弟明算账是不是!?那在说这两张符之前,你是不是得先给我算算酒钱!?”   油头粉面的唾沫星子喷了他哥络腮胡一脸。两兄弟跟斗鸡似的红着眼睛瞪对方,被派来搜捕这一区域的天道盟直属弟子马定脑袋都是疼的。   马定就没见过这么能计较的修士。不过两张低阶的破符罢了,能值几个钱?这点钱也值得兄弟两个这样大动肝火?可碍于天道盟伟光正的形象,他又不能向吼师弟与外门弟子那样朝着这两兄弟吼:“你们吵屁吵!?自家兄弟那点儿鸡零狗碎的破事儿自己回家去关起门来再计较!”   于是马定只能摆出和事佬的笑容来好言相劝:“二位莫要激动,这一趟二位虽然没有功劳却有苦劳。符箓的钱,我天道盟来出。我天道盟还在镇上设了宴席准备犒劳各位仙友,就是不知二位是否愿意随我等去镇上喝上一壶好酒了。”   “去去去!当然去!”   “仙友盛情相邀,在下又如何会拒绝?”   两兄弟听了马定的话,那是一个异口同声。两人瞥见对方猴急的模样,又都不屑地背过身去,拿鼻孔哼哼。   “哼!虚伪!”   “哼!占了小便宜还堵不住你那张漏风的嘴!”   “你说什么!?有种你再说一遍!?”   “我说了又怎么样!?”   眼看两兄弟又要开掐,马定讪笑连连,连忙向两人比了个“请”的手势:“那二位,咱们走吧。”   马定催促之下,两兄弟总算迈出了脚。就是这两兄弟谁都不爽自家兄弟走在自己前头,两人从走变跑,一路磨着牙你踩我一脚,我给你一拐,打得对方是鼻青脸肿、缺牙半齿。   如此兄弟阋墙着实是看得其他修士们叹为观止。众修士此时已经完成探查任务,既没有理由急赶路,也不想卷入兄弟之争,自然落在了斗气的两兄弟后头。   有人随口感叹道:“这兄弟两个之前关系也没这么不好啊。”   闻言有人笑着接口:“嗐,这位仙友一听就是家中没有兄弟的。仙友你有所不知,在那不富裕的家庭里呀,兄弟几个必然是从小抢到大。你不抢,不会抢,抢不到,那就什么都没有你的份儿。别说亲兄弟会闹生分,便是成世仇的都不少哩!”   “……修真的人家里还有这么穷的人家么?”   “哈哈!仙友有没有听说过凤家?那凤家不也本是咱们十三州四大修真.世家之一?你再想想现在的凤家——怕是再过个一两百年,咱们十三州四大修真.世家就要成三大修真.世家喽!”   ……   一条巾子搭在了谢薇光溜溜的肩头,和尚那双能够轻松包裹住谢薇肩头的大手礼貌地没有触碰到谢薇的皮肉。   眼角微微上挑、显得很是狐媚的双眼顺着巾子,朝着给她披上巾子的和尚看去。   对上谢薇的视线,和尚宣了声佛,垂目道:“小心着凉。”   似乎是觉得四个字不足以说服谢薇,和尚又加上一句:“冷着了肚子会拉肚子的。”   重点是拉肚子么?   谢薇哭笑不得,有些无奈。这还是第一次有男人在她的裸.体面前对她说拉肚子云云的。   也行叭。横竖对方是个红粉骷髅色即是空的出家人,这也不能算她没有魅力是不?   “施主,你方才对那两位施主做了什么?他们……”   和尚说着极目远眺,然而他哪里还看得见那对修士兄弟的影子?   这对修士兄弟方才怔愣在谢薇面前,就跟被人抽了魂一个德行。两人呆滞许久,突然又像上了发条的木偶一般机械地走了出去,目不斜视。   等两人走远一些,走到小木屋外的和尚与谢薇几乎都要看不到他们的地方,两人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恢复了正常,接着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吵起嘴来,骂骂咧咧的声音大到谢薇和和尚都能听见。   “就——”   谢薇的手指像是在点击触屏一般在空中划动点击几下。   “稍微剪辑了一下他们的记忆。”   “剪辑?”   谢薇扁了扁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对和尚解释“剪辑”是个什么玩意儿。   托络腮胡和油头粉面两兄弟的福,她发现了幻术的另一个用法。这个用法就是侵入人的识海,顺着人的神识找到人的记忆之后像做剪辑一样重新编辑人的记忆。   人的记忆是很主观的,越早的记忆越模糊,越模糊的记忆越容易篡改。谢薇的幻术不光能帮她篡改他人记忆里的部分内容,还能像剪辑软件那样随意剪切、拼接人的记忆。   谢薇前世为了给大学社团做宣传PV自学了简单的剪辑工具,剪个五、六分钟的短视频对她来说不在话下。   方才她剪掉了那对兄弟记忆里关于跟踪和尚到木屋前的部分,用幻术重新给那对兄弟补了个木屋里只有和尚在的内容。接着她又稍微回潜到两兄弟稍早一些的记忆里,引导两兄弟放大了对彼此的不满。   络腮胡和油头粉面这一吵,哪里还有那闲工夫去回想偶然在山谷中遇见的和尚?和尚什么模样,和尚的木屋里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这些东西统统会被他们抛到脑后。   “……我就是让他们忘记了见过你我。”   谢薇一摊手:“我没伤人,也没要人性命。纯粹为了自保,这没什么的吧?”   和尚想了想,点点头。   施主说得没错。她确实没做什么害人性命的事情。阿弥陀佛,这位施主遭人追杀却没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看来她心有佛性,说不定会是佛的有缘人。   ……   三日后,都邑郡——   “呀啊啊啊啊啊啊!!!杀人啦!!有仙人杀人啦!!!”   一阵惨叫从都邑郡的云烟楼上传出,几个花娘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厢房。一面跑,一面叫,脸上脂粉被泪水溶成一团杂色浆糊。   老.鸨听见惨叫,带着几个龟.公冲上楼去,却是还未到那厢房之前就闻见了浓重的血腥味儿。   老.鸨从来没有闻过这样呛人的臭味,脸色一白,抖着一把鸡嗓子叫道:“快去请凤家……不!快去请白家的仙人们来!!快!!我给钱!多少钱都给!!”   龟.公应声而去,跑得像是身后有猛鬼在追。老.鸨则是被那腥风熏得双膝一软,直接跪在了走廊上,连爬都没力气爬了。   啪嗒——   那是肉片从吊顶上落到地上的声音。   手持双刀站在一片红得人眼睛疼痛的模糊的血肉之中,油头粉面……不,满面血肉的青年喘着粗气。他面前一具宽大的骨架已经被人削干净了血肉,而那骨架在一炷香前还是他的大哥。   坐在马车后头的干草垛上,身体随着马车动静左右摇晃的谢薇打了个喷嚏。   她吸着鼻子搓搓自己起了鸡皮疙瘩的两臂,干脆化为原形跳到驾车的和尚背上。   和尚伸了手臂过来,谢薇就顺着他壮硕的手臂爬到前头,甩着钻进了和尚的衣襟里。   蜜色的大胸肌还是那么温暖,谢薇被和尚捂着,从他衣襟里伸出个小脑袋来。   和尚并不因为谢薇可以化为女子而与她疏远。他眉眼慈和,轻揉小狐脑袋,仿佛谢薇就是只再普通不过的畜生。   谢薇惬意地享受着和尚的体温,一双微微眯起的眼里带着轻轻的嘲讽。   她没有亲自动手取人性命,不代表她就放过了这些人呀。   那对兄弟不是什么好货。他们既然会为了天道盟的悬赏差点儿杀了和尚与她,今后便会为了天道盟的悬赏对其他的媚宗女修赶尽杀绝。   她放过这两兄弟容易,可谁又来放过她媚宗的姐妹们?倒是少两个追杀她媚宗姐妹的修士,指不定能让她多一个活下来的姐妹。   扣屎盆子在媚宗头上、覆灭媚宗的人她要杀,甘为覆灭媚宗的人做伥鬼的刽子手她也要他们死。   一个不留。 第11章   谢薇没想过带和尚一起走。   她个媚宗妖修能和佛国光头可不是一路人。和尚慈悲为怀,必是见不得杀生的。可她即便只是为了自保手上也不可能干净。   不戴金箍是齐天大圣,戴了可就是马前卒跟班孙悟空。更何况她还没有孙大圣那神通,带个和尚在自己身边束手束脚这种自讨苦吃的事情谢薇敬谢不敏。   所以这边厢络腮胡与油头粉面两兄弟吵着架走了,那边谢薇就披着和尚给的巾子在木屋附近转了一圈,扯了一把野草。手上掐诀,以修为将野草炼化为线,再将线织成布,裁缝成衣。   媚宗弟子日常有人伺.候生活起居。媚宗不教清体诀、御风诀这类修士必备的生活系法诀,媚宗弟子也不会主动去学这些。拿植物纤维徒手搓线是她上上辈子的本事。   丹修时期的谢薇约等于实验室里的研究员,除了有洁癖还特别讲求严谨。炼丹之前得先调配丹药,调配丹药自然不能缺容器和工具。外头卖的现成器具她看不上还嫌脏,不仅石臼碾子研钵……每一样她要用的器具都是她亲自一件一件打磨出的,就连过滤纱网这样的小东西她也要挑材质、控制网眼大小和滤网薄厚。末了还把滤网当一次性用品,用过就不再用第二次。   裁缝则是谢薇上辈子点亮的技能树。谢薇初中时喜欢上了汉服,高中时跟着学校里喜欢做手工的学姐做起了简单的钗子耳环、香包挂坠,大学进了汉服文化研究社后又在同好的鼓励下学习起了制作汉服。受大学里喜欢玩Cosplay的朋友所托,谢薇还做过几次设计特别繁复的西幻礼服。   工作后谢薇挤不出时间去碰缝纫机和布片,手艺荒废了。天知道她居然能再世为人,还又有再用上这门手艺的一天。   穿戴好野草做的麻布衣裙,谢薇瞥了一眼上身赤.裸的和尚,再去拔了两把野草。   和尚被她砸失忆后抱着重伤的她在谷中四处找郎中。郎中没找到,倒是找见了一间被人弃置的空木屋。木屋的主人应该是走得很急,木屋地上还扔着几件补丁上打补丁的破衣烂衫。和尚本应路不拾遗,可这么露着鸟走路被人看见了当登徒子,和尚就是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于是他捡了那些破衣烂衫。   根据在和尚识海里看到的情况,谢薇推测木屋之前的主人确实是猎户。那猎户多半是看见了媚宗所在的天临山上的冲天火光,怕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就在第一时间溜了溜了。   看猎户家里的陈设,谢薇推断猎户的身量也不算太矮。然而他的裤子穿在和尚的身上就跟低腰七分裤似的。遮不住和尚的人鱼线也就不说了,还露出和尚线条紧实的小腿。   用两把野草炼化出来的线织成布,谢薇拿布比了比和尚的身材,又默默扯草去了。   三世身材都是平均水平的她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与和尚分道扬镳了,难免有点不舍。   这么大一个自走无限精气包啊!身材还这么顶!哪怕她只能用眼睛吃他豆腐,那也是顶级享受了!   想到和尚那宽广的胸襟以及母亲般的温暖,谢薇再多扯了几把草。她干脆把和尚的衣服做成了僧袍。   “穿上吧。应该合身的。”   带着给劳苦功高的老母亲送礼物的心情,谢薇把手里的僧袍塞进了和尚怀里。   “施主——”   “你救我一命,我只还你一件僧袍,算起来是你亏了,还亏多了。你要是连僧袍也不要,那就是我知恩不报缺德了。”谢薇那双不笑也含情带媚的眼睛微微一转:“大师莫不是想让我缺德?”   和尚一噎,“贫僧不能收下”云云的话也就消失在了喉中。   不等和尚反应,谢薇上前两步,指尖浮起碧绿小蛇一般的两条灵气。她踮脚扬手,指尖一点中正和尚眉心,碧绿的灵气立刻游入了和尚的眉心之中,令和尚的脑袋刺痛起来。   扶住头痛的和尚,谢薇平静道:“大师,随意让人进出识海是不智之举。若是碰上心术不正之人,你很可能非疯既死。”   还可能被做成肉傀儡、活人偶,甚至是鼎器供人.消遣取乐,生不如死。   说到这里,谢薇有些心虚。   精气不像修为,可以凭修士的意愿传来传去。精气就像挤了才会出的牙膏,媚宗女修挤牙膏多是靠双人运动与多人运动。她没法运动就靠天天进和尚的识海里按挤牙膏的开关,整只狐狸成天挂在和尚身上吸他精气。   但识海这玩意儿吧,本来是不该让人随便进入的。一旦识海适应了被识海之主外的人进入,识海的防御措施就会失灵,继而导致这个识海非常容易被人侵入。   修士神识有损可以在识海中养回来。识海有损,轻则无法进阶,重则变成傻子,变成植物人,还可能当场暴毙。   谢薇为了用和尚的精气修复自己的肉身,一直没有告诉和尚他习惯她进入他的识海是一件多么后患无穷的事情。这会儿谢薇是不想和尚与自己分开后还被自己给坑了,这才说了实话,并做了点儿聊胜于无的补救措施。   可说到底,谢薇干的依旧是损人利己的勾当。   “我已暂时封住大师神识,待大师修为至融合期方可自行解开。大师若回想起过去的事情,也可自行去找你信任的人代为解开。”   神识被封,识海凝滞。凝滞的识海不仅外人无法干涉,识海之主也绝难进入。这对于修士来说无疑是砍人手断人脚的恶行。然而和尚忘了修为如何调用,平日行动与凡人别无二致。神识被封对他来说反倒没有大碍。谢薇不再日日去和尚的识海里溜达了,和尚识海里的防御措施也会重新修复。   以谢薇融合期的修为,这是她所能做的最大限度的亡羊补牢。   “那大师,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谢薇盈盈下拜,说罢就要离去。   “且慢,施主。”   谢薇没有法宝符箓,脚程又不快,要逃跑当然得珍惜每一秒。但喊住她的不是别人,是舍身救她一命的和尚,所以谢薇纵使心急,还是停下了脚步。   “大师还有何事?”   “贫僧愿与施主同行。”   嗯??   谢薇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扑扇两下,心底微微惊喜。   难不成她是妄自菲薄了?大和尚看着她并不是什么感觉都没有,他已经起心动念,开始不想离开她了?   “施主伤势未愈,看来还在被人追杀。贫僧观施主不似坏人,又心地善良似有佛缘。相遇便是有缘,贫僧虽不知施主要去何处,却不能明知施主此去凶险而无所作为。”   谢薇面上维持着甜美的笑容,心里却是喷了口血。……操,敢情还是老母亲放不下小女儿啊?她真的要对自己的魅力没自信了。   “和我同行对大师没有好处。”   “嗯?”和尚困惑:“贫僧不需要什么好处。”   这和尚可真是……又呆又直。   无声叹息,谢薇道:“那我再告诉大师一事。方才我在那两人识海中看到媚宗上了天道盟的悬赏榜。此榜一出,整个仙云十三州的修士都会为铲除媚宗竭尽全力。大师已经知道我是媚宗的妖修了,妖与魔本来就与佛国势不两立,遑论媚宗已因冤罪成为过街老鼠。大师若是与我一道,只怕不仅会被人追杀,还会被污蔑慈悲心肠是色.欲上身,进而被视作佛国叛徒。”   谢薇是真心赶人,自然是捡着最坏的事态发展来说。和尚听她说完面不改色,就连看着谢薇的一双眼睛都与片刻前并无不同,还是那样温和慈悲、澄然干净。   “那贫僧更要与施主一道了。”   谢薇深吸一大口气。这光头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她都给他分析过利弊了,怎么他还……!不需要好处,总得避开坏处吧?她现在就是个祸害,上赶着把祸害留在身边,他是嫌自己命长?   和尚低头垂目,右手立掌:“施主也说了你是受冤罪牵连。贫僧既知你身负冤罪,又怎么能熟视无睹?”   “贫僧愿为施主洗刷冤屈。”   “……”   她说什么他就信什么,难道这和尚就没想过她可以说谎么?   谢薇想着想着就笑了。她这一笑不似往昔,眉梢眼角都是计算好的勾人弧度,倒是像吞了一嘴的苦实,有些难看。她现在是真的担心这和尚会不会被人卖了替人数钱还觉得自己被卖就能救人不是坏事。   ……   人的本质是什么?是真香。   谢薇到底还是带着和尚一同上路了。   有和尚代步,谢薇大多数时间还是在休养,只是休养中她也不忘放出神识。   此举本是为了防备追兵,可随着丹修时期的技术经验不断涌入谢薇的脑子里,身为丹修的贪婪也在她的身体里复苏。谢薇怎么都管不住自己,这一路上是发觉灵植就想挖,发现上等药材就想采。   和尚几次见到谢薇突然惊醒,绿着一双鬼火莹莹的眼睛从他的衣襟里跳出,往前一阵飞奔,跟着突然一个急刹车停下,像狗刨骨头一样刨出各种灵植药材之后,和尚开始习惯谢薇一惊醒就问她方位几何,然后他代谢薇去挖谢薇要的灵植药材。   和尚白日赶路,晚上歇息。谢薇突破大境界到融合期后就不需要睡眠,晚上她便捣鼓那些白日里挖来的药材,拿路边葫芦藤上长的葫芦当器材,练手性质地揉了些治跌打损伤、风寒感冒的药。   谢薇与和尚路过第一个村子时,谢薇让和尚拿药丸去换了把镐回来。经过下一个村子时,谢薇又让和尚换了把铲子回来。   等两人到了最近的镇子,谢薇也揉出了可以让人“他好我也好”的药丸。这次谢薇没让和尚拿药去换东西,而是自己拿泥巴在脸上点了雀斑,与和尚分头行动自己兜售小药丸去了。   谢薇人美声甜,再是点了雀斑还是鹤立鸡群。这让她的小药丸当天就售出了几份,第二天前一日买过她小药丸的几个汉子直接恨不得将谢薇的小药丸都包圆了不让给别人。   治跌打损伤、风寒感冒的家常药卖不过伟.哥让谢薇有点儿一言难尽,不过看着小药丸换来的马车与驮马谢薇还是很满意的。起码这下她和和尚不用荒郊野外还睡地上了。   马车上摇着摇着,谢薇与和尚不紧不慢地走了十日,两人来到了都邑郡。 第12章   仙云十三州,晏州在妖修聚集的赤州化为一片焦土前排名第十三,是十三州上灵气最稀薄的地方。   媚宗的开山祖师奶不想与人争斗,当然最主要原因是争了也打不过其他大佬,便到了晏州,在晏州唯一有灵脉的天临山上立起了媚宗的山门。   十三州和谢薇上一世待的地球不同,这里的土地不在一个平面上。十三州比较类似浮岛,州界外是一片空茫,被称之为虚海。想要从一个州到另一个州去,要么得有穿越虚海的能力,要么得有能飞跃虚海的仙器神器。两样都没有,那就得花钱去买“船票”、“飞机票”,搭修真.世家的飞舟或是借用大门大派的传送法阵。   不管是进入晏州还是从晏州离开,都邑郡都是必经之地。这里灵气稀薄建不成传送法阵,但修真.世家的飞舟每日往来,出行上倒也没有什么困难。   仙云十三州上修士往来众多,外貌奇特、身有怪癖的修士不在少数。佛国之外亦有其他的修佛门派,例如专修欢喜禅的波牟提陀,和尚与谢薇这个女子同行算不上扎眼。   谢薇修为不高,为了隐藏媚宗弟子的身份用力过猛地幻化成与原样相差过多的模样约等于此地无银三百两。是以谢薇的变装只有一分是靠幻化,剩下的几分全靠化妆与气质上的改变。   为了迎合男修们的普遍嗜好,谢薇在媚宗时留着一头鸦羽般漆黑的及膝长发,身上也总是穿要透不透、仿佛花瓣层叠的轻纱薄裙,头上手上乃至脚踝上都是环佩叮当,其雍容程度不亚于封建王朝里的后宫妃子。   与掌门师姐相比,谢薇还达不到动时步步生莲、静时姣花照水的程度,但长时间的媚宗生活也让她养出了袅袅娜娜风情无限的气质。   这会儿的谢薇头发尚且不及腰,被她拿了根最为寻常的蓝布带系起盘在脑后。她腰杆挺直,脚步干脆,一身麻布劲装不显寒酸,倒衬得她气质清简利落。   修士腰间大多都别着法器挂着武器,谢薇腰带上的则是一溜葫芦。这些葫芦虽然不大,但每一只都沉甸甸的,很有份量。若是嗅觉特别灵敏的修士,不用神识窥探也能闻到葫芦里活血生肌的药味。而谢薇周身连同发丝都散发出一股极淡的药物苦香,这是长期接触药草灵植的人身上会有的气味。任何修士乍见谢薇,必定会将她当成丹修。   谢薇在都邑郡里看似随意地逛了一圈,最后在南市停下了脚步。   都邑郡的南市靠近凤家飞舟往来的港口,人流在此川流不息,周边到处都是三、四层高的客栈,街头巷尾既有吆喝着叫卖的小贩,也有挑着担推着车游走的小贩。   繁华又拥挤,热闹又嘈杂,这就是都邑郡的南市。   “这位仙友是不是在找住的地方?来看看我家客栈呀!”   一见四处打量的谢薇,几家客栈的伙计就热情的围了过来。他们看得出谢薇对这周围并不熟悉,便知谢薇多半没有定好吃饭住店的地方,这是还在参详。   “我们福顺客栈一晚只收五个下品灵石!还包一顿第二天的早饭!客官不来看看吗?”   “仙友仙友!您是第一次到都邑郡来吗?有没有听过我们平安客栈的.名字?我们平安客栈可是都邑郡第一大豪华客栈!后头有凤家背书!仙云十三州上到处都有我们的连锁客栈!”   “你这骗子,谁不知道凤家就要倒了?还连锁客栈呢……客官听我一句!平安客栈大归大,但店大欺客啊!我们鑫隆客栈除了地方比平安客栈小点,其他服务可都比平安客栈超值!”   “呸我去你的!你们鑫隆背叛凤家投靠白家还好意思说!”   “良禽择木而栖!只有你们这些不开窍的傻子才会跟着那个没本事的凤常鸣!你爹我可是要大赚一笔,赚够拜师费要去昆仑拜师的!”   “就你那天赋也配?我看你是做梦!你就是拿出一百块上品灵石来昆仑也不会让你去提鞋!”   鑫隆客栈的伙计和平安客栈的伙计当街掐了起来。周围的人见怪不怪,纷纷有默契地绕道而行,看来是习以为常了。   福顺客栈的伙计见缝插针,趁着鑫隆客栈的伙计和平安客栈的伙计当街过起招来的功夫,又往谢薇和和尚的面前凑了凑。   “二位客官是一道的?”   小伙计一双眼睛就跟偷油老鼠似的,贼亮贼亮。他不停地打量着身形魁梧,连僧袍都很难罩住其肌肉曲线的和尚,又不停用暧.昧的视线来回描摹谢薇点了雀斑也掩不住其精致的面孔。看他那眼神,谢薇怀疑这一瞬他已经在心里写出了一、两本《我与大师共春.宵》、《坏坏和尚将我疼》这样的话本儿了。   “客官们要是一道的,那我给你们开个上房如何?二位一起入住,还是一晚只收五个下品灵石包一顿早餐,绝不加价。二位意下如何?”   和尚没有回答,只是看向谢薇。他没有过往的记忆,遇到事情有时候会反应慢一拍。这一路上大事小事都是谢薇拍板,他已经习惯万事都交给谢薇做决定了。   谢薇还未回答,掐得一脸血的俩伙计就一起撞开了想要偷家的福顺客栈伙计。   “仙友!千万莫听他的!福顺客栈便宜归便宜,可房间不隔音床板特别薄!这位大师要睡上去——”   平安客栈的伙计咽了口口水,显然是脑补了一下九尺的和尚与五尺的谢薇如何黄暴:“床板铁定会塌!”   鑫隆客栈的伙计手里揪着平安客栈伙计的衣领,嘴上却在帮腔:“就是说呀!客官要是去了福顺客栈,明日准得后悔!”   三个伙计吵得不可开交,引得周围修为纷纷侧目,谢薇若有所思地听了好一会儿,这才装出一幅艰难抉择的模样作出了选择:“我二人只听过凤家和平安客栈的.名头……”   平安客栈的伙计顿时眉开眼笑,鑫隆客栈的伙计则啐了一声,骂道:“无知的井底之蛙!”   “陈二狗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懂个屁!”   平安客栈的伙计回头冲着鑫隆客栈的伙计骂了几句,跟着又变出一张谄媚的脸来对着谢薇与和尚笑:“二位仙友不用介意,狗嘴吐不出象牙,何必在乎一只狗的汪汪乱吠?”   说罢理也不理鑫隆客栈伙计的叫骂,引着谢薇与和尚快步离开街道,走进了足有六层的客栈里。   挂着红底黑边旌旗的平安客栈果然有着都邑郡第一客栈的派头,只可惜门可罗雀,其中打尖儿住店的修士不多。原因嘛……不用说,自然是凤家与白家之争。   仙云十三州上有四大修真.世家,凤家就是其中一员。   从白手起家到一方富豪,凤家上下已经传了一百多代人。凤家最早在新州置产,后来将产业发展到了棠州、华州与晏州。过去在这四洲上,超过九成的店子都是凤家的产业。   然而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凤家还没成为第一修真.世家大族呢内部就开始了明争暗斗。内斗使得凤家人才凋零,到了这一辈,家主凤常鸣已是家中独子。   凤常鸣颇有文人气质,性格柔软,喜爱花鸟山水,擅长诗文乐音,灵根也是容易修炼的水木双灵根,唯独就缺乏了那么一点儿经商的才能。他接过凤家这个重担后凤家是一年不如一年。   同是四大修真.世家之一的白家率先把手伸向了凤家的旗下产业,尔后另外两家也明里暗里瓜分蚕食了一部分凤家的旧部。凤家一退再退,凤常鸣不得已移居晏州,沦落到守着晏州这最后一亩三分地过日子的地步。   白家可不准备就此收手。这不,这会儿连都邑郡里的店家都旗帜分明地分成了两派。和平安客栈一样挂红底黑边旌旗的就是凤家的产业。挂白底金边旌旗的,那就是白家的产业。   谢薇点了几样吃食,就与和尚在大堂里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了。   和尚不会传音入密,神识被封后也没法用神识和谢薇交流,便低下头来,弓着背压低声音问谢薇:“施主,我们来这里是为了……?”   “找我师姐。”   谢薇嘴唇不动,只单方面用神识对和尚说:“我师姐如果还活着,她逃出生天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必然是来找凤常鸣。”   和尚面露不解,谢薇便勾起小指朝他晃了晃:“凤常鸣是她这个。”   “……小拇指?”   “是情头啦。”   媚宗宗主姬合.欢与凤家家主凤常鸣从一百年前就相互恋慕,情定三生了。可凤家哪里能接受一个媚宗女修、还是不知道睡过多少男人的媚宗宗主进门?   哪怕凤家已经落魄,凤常鸣的父母仙去多年管不着凤常鸣的人生大事,只要凤家的长老们还活着一个,凤家就永远容不下一个姬合.欢。   凤常鸣对姬合.欢一往情深,竟因为给不了姬合.欢正妻名分而至今未娶。凤家长老看凤常鸣不肯开枝散叶,怕凤家就此绝了香火,终是松了口,允许凤常鸣和姬合.欢来往,也允许姬合.欢为凤常鸣生儿育女。   然而凤家长老也明着说了:凤家永远不会承认姬合.欢与凤常鸣的关系,姬合.欢就是生了子,孩子也会被当作“母亲不明”养在凤家,不许接触姬合.欢。更不允许任何人告诉孩子,姬合.欢就是他们的生母。   姬合.欢心痛难忍,但为了心爱的人还是接纳了这一条件,经常避人耳目与凤常鸣相会厮守。   谢薇只告诉和尚凤常鸣是姬合.欢的情头,并没有告诉和尚姬合.欢与凤常鸣还育有一幼子。姬合.欢再是急着要跑到天涯海角,出发前也一定会来见一见凤常鸣与孩子。   媚宗里只有少数几人才知道姬合.欢的秘密。叶棠初入媚宗时就与师姐姬合.欢很是投缘,此后两百多年的相处更让谢薇与姬合.欢成为至交蜜友。   谢薇伙同其他媚宗女修瞒着姬合.欢下山买肉干打牙祭的事情其实姬合.欢是知道的。只是她总是对谢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谢薇也就大大方方占着掌门师姐宠爱尽带头干些“坏事”。   如今想来,那些嬉笑怒骂的日子都跟做梦似的,谢薇已经快找不到这场梦残留下的痕迹了。 第13章   “那施主的师姐若是不在——”   “我也还是得去一趟凤家。”   之前为了结丹,谢薇闭关了颇久。凤白两家之争发展到什么地步谢薇并不清楚具体,只是从方才街上的那一幕来看,凤家多半没占上风。   姬合.欢与凤常鸣育有一子的事是秘密,凤常鸣是姬合.欢情头的事情可就不是秘密了。媚宗宗主的情头名单就跟欧美女星的男神收割列表似的,女星本人再怎么藏,也总有人收集了蛛丝马迹公之于天下。   这会儿媚宗因为天道盟一纸悬赏,变得跟魔女狩猎里的魔女没有差别。别说凤常鸣是姬合.欢孩子他爹,光是凤常鸣与姬合.欢睡过一张床就让他有理由被围攻。   凤家要是风中残烛,给凤常鸣和凤家扣个和媚宗勾结的黑锅,诬陷凤家是媚宗从犯就能正大光明、不留后患地了结了凤家。这么好的机会别说白家会蠢蠢欲动,另外两家都有可能坐不住。   就当是为了姬合.欢,谢薇也得去凤家看看。   最坏的情况下,她可能得帮着凤常鸣父子逃跑。……如果凤常鸣不愿意逃,那她就是下药也得把凤常鸣和孩子一起绑走。   当然要是没人趁人之危,凤家有方法能自保那更好。   媚宗灭门当日不在天临山的媚宗弟子以及幸运地逃出天临山的弟子是有的。这一路上谢薇听说从媚宗逃出来的妖女都被抓回了天临山上,据说是要等着天道盟盟主亲自来问罪。   谢薇的师侄清虞三个月前带着另外几个弟子去了位于章州的秘境。算时间清虞应该在回程路上。   别人听说媚宗覆灭、媚宗妖女被拘禁在媚宗原址的监牢里会做什么谢薇不敢肯定,但清虞会做什么谢薇用脚想也知道的明明白白。   ——清虞一定会去救人。哪怕明知天临山上就是个守株待兔的陷阱,她也会去陷阱里闯一遭。   唉……别人是不见黄河不死心,清虞那是棺材里抓痒不知死活。想到自己那从不听劝特别头铁的憨憨师侄,谢薇勾唇苦笑。现在不幸中唯一的万幸就是清虞看起来不像媚宗的人,倒像是哪里来的女土匪女强盗。外头搜捕媚宗弟子的修士们应该不会把清虞和媚宗联系起来。只要不遇上知道清虞身份的人,清虞就还算安全。   倘若凤家有自保的能耐,那凤家明面上一定与媚宗划清了界限。这界限要不是凤常鸣本人划的,那凤常鸣有很大的概率已经被凤家的长老们幽禁了起来。如果这界限是凤常鸣本人划的,那么包括天道盟在内,绝大多数的门派都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话吧。毕竟口说无凭。   凤常鸣想证明自己与媚宗再无瓜葛、自己不会为了一己私情就包庇媚宗也简单。天道盟盟主不是不日就将驾临问罪媚宗余孽么?凤常鸣不管是表面作秀也好,真心想与媚宗划清界限也罢,他必然要去天临山上拜会天道盟盟主。   到时天道盟盟主“万剑仙君”道不孤自然会出面告诉凤常鸣他怎么做才算与媚宗划清界限了。   凤常鸣和孩子要是被幽禁,视他和孩子的待遇谢薇会考虑带他们走还是留他们在凤家过深居简出的日子。凤常鸣要是去见道不孤,谢薇就搭个顺风车回媚宗。   能在清虞这铁头憨憨去挑战道不孤之的威信之前拦下她是最好,拦不下清虞就找机会救了清虞就跑。和尚说为他打算为她洗刷冤屈,可无凭无据,想洗刷冤屈谈何容易?道不孤要是听和尚念两句经就能重查媚宗之事,媚宗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天道盟的悬赏榜本身就代表了道不孤的态度。   在道不孤那里,他已经认定了媚宗有罪,媚宗被灭是活该。   眼角瞥见伙计端着吃食来了,谢薇不再对和尚解释。她言笑晏晏,随口与和尚说着昨日挖的灵植做成了哪几位药丸,又说自己待会儿得去一趟药铺,看看能不能把自己做的药丸卖出去。   和尚闻言颔首,平静地听着谢薇分配任务。   “车上的草料已经不多了,得补一些。”   “嗯。”   “还有口粮也买一些吧。你要不能吃肉干,就买点儿别的方便带的干粮。”   “好。”   谢薇能辟谷,和尚却不能。拿了一袋灵石给和尚,谢薇道:“南市东西多,什么都有。你看看还有什么要买的就一并补齐了吧。”   说罢谢薇舔了舔嘴角沾着的糕饼渣。   平安客栈消费不低,好在客栈的吃食倒也对得起它收的灵石。不管是素点糕饼还是日常菜饭皆加入了灵植灵果,色香味也都上佳。   辟谷的修士虽多,可灵植于修炼有益。借口为了修炼,实则满足口腹之欲的修士也不少。谢薇非常忠实于自己乡巴佬丹修的人设,抱着糕饼大快朵颐吃得香香甜甜,一口气吃了半盘还有余。   和尚看谢薇吃得急,便倒了茶给谢薇润喉。谢薇一口喝完茶水,心满意足起身道:“那我去卖药啦!”   “等等。”   和尚拿了一方帕子出来,将谢薇喜欢的糕饼挨个包成一摞,再递给谢薇。   “拿去路上吃。”   手里因为糕饼一沉,谢薇忍不住笑了。   啊,母亲,我的老母亲。   把糕饼往怀里一揣,谢薇笑嘻嘻地摆了摆手,接着就连蹦带跳地出去了。   谢薇也不害臊。谁叫以修真界的基准,不到五百岁的她是青葱水.嫩的年纪呢?她蹦蹦跳跳是应该的嘛。   谢薇两、三年没下过山,都邑郡的店铺许多在这两、三年中已经换了门楣。好在都邑郡总体的构造没变,谢薇还是很顺利地找到了凤家的药铺。   不过谢薇进了凤家的店铺后并没有马上就去卖药,更没有马上就去找掌柜的说要见凤常鸣。她只是逛了一圈就出了门,去了对面的白家药堂。   “唷,这位仙友,您今天是想买点儿什么呀?”   白家药堂的伙计一见谢薇从对门过来就乐开了花,服务态度好得没话说。   谢薇面上一笑,心道平安客栈与鑫隆客栈抢生意看来不是孤例。白家就是盯死了凤家,想从凤家手里抢走每一个客人。   “我不是想买,是想卖呢。这位先生,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是个丹修。”   谢薇说着,将腰上的葫芦一个个地拿了下来,放在了伙计的面前。   “您看我这儿有回血丹、再造丸、还阳散,还有益寿丸和春回散。”   听到谢薇是来做生意的,伙计面上的热情但薄了两分,但也不至于说是失礼。   “这个嘛……我不过就是一伙计,哪儿能做主呢?仙友不如找我们家掌柜的说说。就是不巧,我们家掌柜的正好不在,不如您改日再来?”   “我明日再来就能见到您家掌柜么?那我明日应当什么时辰过来?”   谢薇星星眼问。   “这……”   伙计挠头,觉得听不出自己的话是托词的谢薇有些不识相:“我家掌柜的事务繁忙,明天也未必会在店上……”   两人一来一往,谢薇像是听不出伙计的话全是托词,伙计也是越来越心烦气短。   纠缠了一阵,谢薇一脸失望,叹息着又把葫芦塞回腰带上。   “唉……我看白家风头正劲,还以为白家会更有眼力见些。看来先生并不明白这些药的价值。……罢了,我卖给凤家也是一样。”   白家药堂的伙计被叶棠刺激得眼皮一跳。不是他不懂回血丹、再造丸、还阳散是什么药,只是这些药在修真界都很平常,任何一家药铺药堂里都有。益寿丸和春回散他倒没听过名字,可这两种药和回血丹、再造丸、还阳散之类的药并列在一起,听起来就让人觉得不值当什么。   偏偏这丹修提到了凤家。   白家长老给下头下的指令是凤家咽下最后一口气以前,但凡能和凤家对着干的,都和凤家对着干。   “这位仙友,留步!”   想起上头的耳提面命,伙计连忙追着谢薇出去了。然而谢薇脚步奇快,明明看着没走几步,人却已经到了凤家药铺的门口。   凤家药铺的学徒早在谢薇从凤家药铺离开、径直去了白家药堂时就注意到了谢薇。这会儿见失而复得的客人后面追着白家的伙计,学徒连忙出来将谢薇迎了进去,还在追来的白家伙计面前狠狠摔上了门,骂到:“白家野狗休得乱闯!”   这闭门羹差点儿让白家伙计吃在了鼻子上。白家伙计气不过,狠狠踢了凤家药铺的大门几脚,踹得凤家药铺大门哐哐乱响。   “真是狗像主人!”   白家针对凤家,凤家人哪儿还能对白家人和颜悦色?能和白家人作对的事情,凤家人同样不会缺席。   凤家药铺的掌柜的从柜子后头出来,啐了一口。一边让自家学徒出去撵人,一边亲自迎上来与小脸惨白惨白的谢薇说话。   “这位仙友不要怕,你在凤家的地盘上,白家不敢动你。”   “那、那真是多谢了……”   眼神仓惶的谢薇看起来无辜又可怜,简直像只无害的小动物。凤家药铺的掌柜的上下打量她几眼,以尽可能和蔼可亲的口吻问:“敢问仙友,白家伙计因何故要为难于你?”   谢薇闻言,眼皮一闭一睁,眼中就有泪水在晶莹地转动。   “怀璧其罪。我想卖药给白家,白家看我做的丹药品质不错,也打算买下。可就因为我是散修,白家只愿意出市价的三成买我的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423:26:15~2020-08-2623:58: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时而久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谢薇前世家教严格,别说撒谎了,就是含糊其辞也会挨奶奶的大耳巴子。这一世谢薇却是睁着眼睛胡说八道,连个咯噔都不打。   把谢薇往店后头带的凤家药铺的掌柜闻言愕然:“三成……”   这确实太过了。   散修没有可以依靠的宗门,势单力薄,店家捡着软柿子捏,向散修低价收入高价卖出的事情并不少见。可即便如此,只给人市价的三成也太过分了。   培育药材和灵植是需要成本的。好的丹药,光是选种育苗的成本就会占丹药成本的三成。更别提照顾娇贵灵植需要花出的时间、精力以及各种耗材。   只给市价的三成就想收走散仙手里的丹药,那和直接抢已经快没有差别了。   散修本就比一般修士更加艰难,如此作法更是雪上加霜。白家无耻他是知道的,就是没想到白家居然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凤家药铺的掌柜心中有气,对谢薇更加和蔼:“白家如此做派,迟早会有报应!对了,不知仙友有些什么丹药要卖?若是我铺子里缺的,我便用市价买下。”   谢薇大喜过望,连连谢过掌柜的。她又把腰带上的葫芦一个个拿了出来,向着凤家药铺的掌柜重新介绍一遍。   “这益寿丸和春回散都是做什么用的?”   掌柜的有些好奇地拿起谢薇的葫芦,朝着葫芦口嗅了嗅。   装着益寿丸的葫芦里飘出一股清凉而略带苦涩的芳香,光是闻见这个味道,掌柜的都感觉头脑一清,整个人清醒了不少。他再一嗅装着春回散的葫芦,顿时被一股辛辣的气味钻进鼻孔,浑身热烘烘起来。   “想必您也看出来了,这春回散呀……是能让您好您家夫人更好的物什。”   谢薇脸涨得通红,却还腼腆一笑,掌柜的立刻领略了她的意思。   掌柜的年轻时也修过几年真,然而他家并非大富之家,他又天资有限,在丹修门派当了十多年外门弟子后便不再修真,转而投入了凤家门下,做起了药铺掌柜。这掌柜一做就做了一百多年。   掌柜的浸淫药学多年,光凭丹药的气味就能大致分辨出丹药所用的药材。他炼气期十层的修为虽然低微,但拿来鉴定初级中级丹药却也够用了。   春回散中含有淫羊藿、锁阳、黄精、仙茅,还加了灵植芙蓉蕾,想来功效上不光有补脾补肾的作用,还能补气养精壮.阳。这药叫“春回”,确实合适。   “还、还有益寿丸……”   谢薇结结巴巴,看起来像是因为害羞,所以急于转换话题。   “益寿丸能缓解焦躁心烦,可治头疼病——”   谢薇话音未落,掌柜的已经“嚯”地转过头来,瞪大了眼睛看向谢薇。   “你说、这药能治头疼病?”   “是、是啊?”   散修眼眸澄澈,其中装着畏惧以及不明所以。这眼神让掌柜的咳嗽一声,连忙掩饰住自己的失态。   “仙友若是不介意,可否让我拿法宝一观你这益寿丸?”   谢薇点头:“自是可以的。”   外人不知道凤常鸣有头疼病。每到夏日,天气燥热的时候凤常鸣的头疼病就会发作。凤常鸣头疼病一发,往往能疼上两月有余。是以哪怕冬日天再冷,凤常鸣也没法烤火,就怕他感觉一热,头疼病又要发作。   姬合.欢心疼凤常鸣,不止一次劝凤常鸣去找南海仙子、巫山老怪这样擅长医术的医修看病。甚至还为了凤常鸣向巫山老怪讨了个人情。   偏偏凤常鸣说自己身为凤家家主,万不可暴露自身弱点,以免遭人利用。姬合.欢为他约见了巫山老怪,他没有赴约不说还坚称自己没病,搞得巫山老怪像是拿热脸去贴冷屁.股,惹恼了巫山老怪。   随着时间推移,凤常鸣的头疼病也越来越厉害。姬合.欢见劝不动凤常鸣,也不劝了。只是与其他情头混在一起时总是有意无意地透露出自己喜爱清凉苦甜有凝神作用但价值贵重的紫佛檀,得了紫佛檀便会送去给凤常鸣。   姬合.欢不方便走动的时候都是谢薇在替她走动。也因此谢薇对凤常鸣有头疼病的事知之甚详。   掌柜自己鉴定过丹药不算,还用鉴定丹药的法宝重又鉴定过一回。见鉴定结果与自己想象得八.九不离十,顿时面有喜色:“这位仙友好生厉害,看你年纪不大,没想你本事不小。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   “哪里哪里……”   谢薇腼腆地低下头去,笑容中却有一分掩饰不住的欣喜与骄傲。   掌柜的看自己马屁似乎拍对了地方,又对谢薇大加赞赏一番。   这几日都邑郡的天气已经干燥了起来,想来再过十天半个月,炎热与高温就会充斥在都邑郡的每一寸土地上。凤常鸣的头疼病,又该发作了。   谢薇被吹捧得脸红个不停,掌柜的心想应该差不多了,便拿话术想套出益寿丸的制法。   “这……我就不能说了。”   谢薇一脸为难。   见谢薇起了疑心,掌柜的连忙改变策略,抱歉道:“是我太见猎心喜,忍不住就问出口了。仙友莫怪。不知仙友有没有意愿与我们药铺……不,是与凤家谈一笔生意?”   “啊……?”   长睫扑扇两下,谢薇看起来受宠若惊,整个人都有些呆住了。   “仙友每次炼制这益寿丸都不容易吧?与其一次次炼制了药丸来卖,不如直接把药方卖给凤家如何?我凤家童叟无欺,绝对会给仙友一个合适的价钱。仙友你想,手握几百上品灵石,你起码能突破一个大境界!突破后你就可以制更多更好的丹药。到时候益寿丸于你,也就不算什么了吧?”   “几百、上品灵石?”   谢薇咽了口口水:“可……凤家真的会愿意与我谈这一笔生意?”   “那是自然!”   要能治好凤常鸣的头疼病,别说几百上品灵石,就是几万、十几万上品灵石凤家都是愿意出的。更何况世间有头疼病的人远不止凤常鸣一人。益寿丸一旦量产,就能为凤家带来巨大的收益。   若他能只用几百上品灵石就能为凤家买断这散修的药方……作为慧眼识珠举荐有功的下人,他不光会被赏赐,更可能会被大力提拔。   要如何才能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呢?掌柜的美滋滋地想着,却见谢薇一脸惊恐。   掌柜的默然一怔,听见了外头的吵闹声。是凤家药铺的学徒和白家药堂的伙计正面对线,直接吵起来了。   一拍自己脑门儿,掌柜的这才想起还有白家那茬儿来。白家无耻,惯爱趁人之危。凤家受媚宗牵连,白家便对凤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起来。这散修的药少说也是中级天阶品质,他们却只给人家市价的三成。人家不愿意卖,走了他们还追上来,真是不要脸至极!   心里拿脏话问候白家药堂里的所有人,连看门狗都不放过,掌柜的带着谢薇从药铺的后门溜了出去。   “这择日不如撞日。仙友不妨这就与我去一趟凤家。今日把事谈妥,也免得白家那些不要脸的东西日后又来找仙友麻烦。”   越早把事情办了,变数越少。掌柜的这么急着买断益寿丸的药方,就是怕谢薇转头反悔,又投了白家——不是他信不过谢薇的人品,是白家做生意不光靠甜头,也靠拳头。这软得不行,白家可不介意来硬的。   身为散修的谢薇显然也是个识时务的,她朝着掌柜的一鞠躬,道:“您说得是,我一切听您安排!”   ……   凤家在邑郡北边,都邑郡北边超过八成的土地全是凤家所有。掌柜的叫了车,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就带着谢薇来到了凤家,向凤家的管家通报了来意。   凤家把守森严,家中护院六人为一小队,三个小队为一大队,每两个时辰两个大队交替巡逻一回。护院里修为最差的也是筑基,往上还有修为高深的门客与供奉。   想强闯凤家,那不亚于想强闯堡垒。谢薇为了进凤家的门拐弯抹角了一大圈,实属无奈之举。   管家允许掌柜的和谢薇进了门,进门后却只叫走了掌柜的。身份不明、修为不高还是个散修的谢薇被留在了角门处等候。   凤家的待客之道不会用在闲杂人等身上,谢薇站在角门处,连板凳都没人给她一把。她手足无措了站了半天,旁边耷拉着眼皮拄着长棍站着打瞌睡的护院们连眼睛都没睁一睁。   这个套路谢薇熟悉。晾着她,让她看到凤家的威风却又明白这只是凤家实力的冰山一角,这是在给她下马威。她若真是来跟凤家做生意的散修,只怕待会儿就该战战兢兢对凤家人言听计从,生怕惹了凤家人不快。   当然了,凤家这样的大家族,规矩也是真的多。那药铺掌柜的被管家喊去后先要对管家报告,管家又要带着掌柜的去等凤家长老通传。等凤家长老想起来愿意见这些个下人了,也指不定是几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能顺利进入凤家,计划就等于成了一半。谢薇耐着性子如此鼓励自己,告诉自己:不要慌不要慌,慌了也没用。   “大、大哥,这位大哥——”   又过了半个时辰,谢薇怯生生地唤醒了一个护院,她涨红了一张秀气的脸,道:“我想方便一下……是否能请大哥行个方便?”   护院神识扫去,只见谢薇怀里揣了包糕点,忍不住笑了两声。   原来是个连谷都没辟的。也是,丹修提升境界全靠丹药强行提升。就是融合期的修为,也远比筑基期的剑修器修弱上太多。融合中期还没法辟谷,只怕是最近才拿丹药强行提升的境界。   “要找茅房是吧?”   听见“茅房”两个字,谢薇脸上的红蹿上了耳尖,染红了脖子。她别别扭扭磨磨唧唧地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鼓起勇气终于点头。   瞧见她这幅情态,护院们可都不困了。   给谢薇指了路,在谢薇走后还拿着谢薇说笑。护院们根本不知谢薇进入偌大一个凤家唯一一个茅房后人就没了影子。   凤家谢薇也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了。她轻车熟路地抄着小道,比府里丫鬟还要清楚哪里有狗洞,哪里有禁制。   姬合.欢和凤常鸣的儿子被凤家长老们取名为凤凌空,小名凌儿。姬合.欢不能与小凌儿见面,便托谢薇替她看看孩子。   谢薇每回来给凤常鸣送紫佛檀,总会陪着长得像妈妈.的小凌儿玩一玩。姬合.欢得空下山,来找凤常鸣耳鬓厮磨时谢薇也会来陪小凌儿玩,还一玩就是一整天,好让小凌儿别去缠着他爹。   上次她来的时候小凌儿才五岁,精神头好得凤常鸣一个头两个大。这会儿小凌儿应当七、八岁了,谢薇也挺好奇见风就长的孩子这两、三年里长成了什么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623:58:51~2020-08-2800:2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时而久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谢薇走后,和尚一个人在南市的市集上穿梭。   他人长得高,身材又健硕魁梧,加之身着僧袍,很是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见他要买肉干,肉干店老板啧啧称奇,手里切肉干的动作倒也不含糊。   “原来也有能吃肉的佛修啊……”   肉干店老板给和尚包好肉干,口中喃喃自语般感慨:“也是,有可以行男女之事的佛门,那有能吃肉的佛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和尚没有向肉干店老板辩解说自己买肉干不是要给自己吃的。他左手接过肉干,右手立掌,向肉干店老板说了声:“多谢。”便又往下一处地方走去。   市集上处处都是行人,和尚不赶时间,为了避让便走得慢些。   “哎唷!我跟你说,我那天在云烟楼上可是亲眼所见!那白面修士真拿两把大刀把他亲大哥削成了骨架!那削得哦……真是一个血肉横飞血肉模糊!”   “鸨母都没看见那一屋子血肉就直接被那味儿给熏得跪在地上尿了!后来还是白家人过来才把那发了疯的白面修士给摁住!听说白家这一趟伤了十几个人呢!”   人群里一修士叭叭叭地与同伴说着,止不住地口沫横飞手舞足蹈。他没注意到身后走来的和尚,这一抬手手背正好撞在和尚的胳膊上,手腕给折成九十度,一阵生疼。   “操.你.妈.的!谁走路这么不小……心……”   修士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起来,他愤慨地拿完好的那只手去摸腰间的长剑,却因为回头时发现身后的人是个和尚,和尚还比他高了快两个头,身材精悍健硕颇有百炼成钢之感而闭了嘴。   和尚明明是被人给撞了胳膊,见面前的人恼怒,却也低眉垂眼,立掌低头道:“这位施主,对不住。”   “我才是我才是!大师不要介意!”   修士连连讪笑,甚至让开身体,朝着和尚做了个“请”的动作:“您先走您先走……”   他看清楚和尚样貌的同时,神识也扫过了和尚,他发现和尚被人封了神识。   谁家修士吃撑了去封一个凡人的神识?那这个和尚只能是佛修了。   佛国秃驴出了名的护犊子,又有一百种道理让他打了你,还人人都说他打得有理。佛国之外的秃驴更吓人,一个个视清规戒律为狗.屎,俨然一副我喝酒吃肉,我打架杀人,我搞不可描述,但我是好佛修的态度。   惹不起那就老实躲开,和秃驴逞凶斗狠,那可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那就承蒙施主的好意,贫僧先行一步。”   和尚再次低头,道过谢后便往前走。   “怎么?这次不刚到底了?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么?”   那嘴上叭叭的修士被同伴嘲笑了一番,忍不住对着同行的修士骂了句:“你懂个屁!”随后贼兮兮地打量着和尚的背影,等和尚走得远了才附耳对同伴道:“那秃驴怕不是波牟提陀的人。”   波牟提陀修欢喜禅,将男.精女血视为菩提心露,追求“四喜”。兴许是壮男美女更容易通往“四喜”极乐之境吧,波牟提陀门内女尼大多妖艳魔性,僧人则健硕魁梧、本钱惊人。   天道盟盟主道不孤为表公正,广邀天下门派前来天临山参与为媚宗定罪一事。否则晏州这么个偏远贫瘠的地方,哪儿能有那么多修士?都邑郡近来人满为患,白家赚得彭满钵满都是托了道不孤的福。   波牟提陀的宗门就在与晏州一州之隔的章州,前日波牟提陀的佛母便已驾临都邑郡。其出行时豪华奢靡的排场看得人目瞪口呆,别说土生土长的都邑郡人震惊不已,就连大小宗门的弟子们都觉得长了见识。   “我可听说波牟提陀取菩提心露不分男女不辩人兽的。你小子想变成心露吗?啊?”   戳着同伴的胸口吓唬完对方,修士又远远地朝着人群中鹤立鸡群的和尚瞧去。   “都说媚宗是祸害天下的妖邪,可媚宗比起这些人来又算得了什么……”   ……   小凌儿不在他自己的院内,也不在花园水榭湖心亭等一系列他平时最喜欢去猫着的地方。谢薇心里着急但还不至于乱了分寸,浑身是汗的她停在一处角落扶着膝盖深深呼吸,等心跳完全平复了才往凤常鸣往日常住的院子而去。   凤常鸣受不得热,他常住的院子犹如水榭,周围不光开凿了九曲通幽的人工荷花池,更斥巨资以稀有的灵材搭建了一座玲珑宝塔,引泉水绕塔身奔流而下,形成一处人工的小灵脉,供水木双灵根的凤常鸣修炼。   谢薇没进过这个院子几次,这一方面是因为姬合.欢来了就住这儿,谢薇识趣,没事不会去当电灯泡。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谢薇尊重姬合.欢——女人对真心所爱的人是有独占欲的,任何女人发现自己的爱人、自己的领域沾上另一个人的味道,染上另一个人的色彩都会窒息。哪怕这另一个人不是故意的。   谢薇不想让姬合.欢操没必要操的心,该避嫌的时候从不嫌麻烦。以往她有急事来找姬合.欢,也都只在院子外头请人通传。没人通传就气沉丹田直接朝着里面大吼一声:“姬合.欢——!!”   这会儿进了凤常鸣的院子,谢薇脑袋一下子就大了。这里设了禁制,虽不是杀禁,但也搞得人头晕目眩、心烦欲呕。   捂着嘴,谢薇走得有些跌跌撞撞。她的身体距离完全痊愈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和尚被她封了神识之后也不再是那个任她予取予求的行走精气包。谢薇是磕着自己手搓的药丸在修复肉.体。   只是为了见到凤常鸣,谢薇不得不将采集到的大部分药材与灵植投入到可以治头疼病的益寿丸和能卖得出价格的春回散上头。剩下能拿来修复滋补谢薇身体的药材与灵植,那是少之又少。   谢薇越往前走,视线里的景物越是扭曲得厉害。她就像掉进了哈哈镜里的世界,看什么都感觉比例奇怪。   “操……是走错得越多、效果越厉害的禁制……”   膝盖发软,谢薇小腿肚子不住打抖。她伸手想扶住一处廊柱,不想刚碰到廊柱整个人就如遭雷击,被电了个手上冒烟。   “是谁!?”   禁制的发动让屋内人发现了谢薇的入侵。谢薇循着脚步声抬眼朝着由远至近地脚步声看去,只见红袍墨发的凤常鸣衣袂飘飘、满面愕然。   “知薇……?是你吗,知薇?”   “凤、大哥……”   谢薇勾唇苦笑。自己也算是从头到脚乔装打扮了一番,怎么凤常鸣还能一眼看穿是她呢?   “……!真的是你,知薇!”   凤常鸣迎了上来,一把握住了谢薇冰凉的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顺手解除她身上的禁制影响。   谢薇就像是个快溺死的人被拖上了岸,瞳孔收缩的同时大口喘气,却又被呼吸呛到,咳嗽了好一阵子。   凤常鸣放出神识左右四顾,见周围没有别人,立刻带着谢薇进了屋内。他先是把谢薇扶进屋内坐下,之后又背过身去,用不大熟练的动作倒了杯茶给谢薇压惊。   “知薇,你怎么来了?你是怎么逃下山来的?你师姐呢?她没和你一起?”   知薇是谢薇在媚宗用的.名字。   修真界虽然没有什么男女大防,可女修还是会被要求贞洁贞.操的。媚宗女修自觉玷污家门、不配承袭自家姓氏,从不提及自己姓氏,许多人还重新起了名字,谢薇就是其中之一。姬合.欢名字里的“姬”是随着宗主之位一并传下来的。媚宗历代宗主要么叫“姬某某”,要么叫“某某姬”,“姬合.欢”并不是姬合.欢的本名。   谢薇舌头还麻着,她大着舌头说了两句话,发觉什么都说不清,便接过凤常鸣递来的茶,两口喝完又歇了歇气才道:“我也是侥幸……那天夜里媚宗的客人忽然暴起杀人,姐妹们都没有防备。跟着媚宗就被人放了火,我被人追杀,实在没有办法赶到师姐那里。”   “倒是凤大哥,你没事吧?凤家没受媚宗的牵连吗?还有小凌儿,我不放心小凌儿……”   握着茶杯的手抖啊抖的,谢薇的眼里水汪汪的,像是马上就要滴出泪来。她咬了咬朱唇,哽咽了一下:“我真怕连凤大哥和小凌儿都出了事……”   “知薇……”   凤常鸣也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凤家的家主一贯是隽秀逼人的。他的神情中总隐着文人墨客特有的矜持与淡漠,一举一动间又带着世家子弟的矜贵不凡。凤常鸣像儒生,像高门,独独不像一个商人。   现下,这个凤常鸣却没了往日的淡泊与潇洒,眼神疲惫而仓惶,神情中也有说不出的悲痛。   “知薇,你可真傻。”   “凤大哥……?”   谢薇呆呆地望着弯下.身来的凤常鸣,仿佛痴了。她开始眼睛发直,面部肌肉僵硬,嘴巴也不听使唤。   “你要是不来这儿,我也就没必要这么做了。”   “——知薇,我再问你一次:你是怎么逃下山来的?你师姐呢?”   谢薇睁大了眼睛,倒映着凤常鸣那隽秀面孔的黑色瞳孔不停收缩放大。   “我……跳了崖……师姐、我不知道……”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是想要我为你师姐陪葬?”   木然如一尊雕塑,谢薇没有表情。然而就是在这样一张被抽走了表情的脸上,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落了下来。   应该被凤常鸣下的药完全控制住的谢薇竟是流泪了。   “我、怎么会……我只是……担心凤大哥……”   作者有话要说:  菩提心露与四喜相关的内容参考了中国藏学出版社出版的《藏传佛教象征符号与器物图解》一书。   为了避免我以后忘记写,先申明本文与佛教相关的内容大多参考这本《藏传佛教象征符号与器物图解》。但本文基本还是自设很多的虚构仙侠,仙女们轻松阅读仅图一乐就行~^^   感谢在2020-08-2800:29:36~2020-08-2906:15: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药师丸橘子7瓶;时而久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嘴唇碰上杯沿的那一瞬,谢薇愣了一愣。   前前世属于丹修的记忆告诉她:这里面被人加了东西。虽然她一时半会儿想不起那是什么东西,但毫无疑问,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向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凤家家主从来没有伺.候过人,他并没有发现自己倒给谢薇的茶早已经凉透了。而谢薇,她摸着那冰冷的杯壁,感受着那仿佛要顺着人的手渗进人心底里去的冰冷,用力将茶杯往掌心里一握。   凤常鸣倒给她的这一杯残茶,她喝了。   喝得涓滴不剩。   “——知薇,是不是你也觉得我傻?”   身姿婀娜地倚坐在凭栏上,合.欢伸手折了枝透过凭栏长进内殿二层的白木兰随手把玩。   看合.欢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知薇很是生气。她一把抢走合.欢手里的白木兰枝,恨铁不成钢地捏烂了上头开得正好的花儿。   “你何止是傻,是傻透了!合.欢,你真的想清楚了?你和凤常鸣在一起,那就等于是舍弃了你的仙途大道啊!凤常鸣修为不高,你能从他身上获取的精气本就有限!你还心疼他,怕他精气透支不肯多取……如此下去,你何时才能突破下一重大境界?”   合.欢无辜地睁着大大的眼睛,扁着嘴道:“那我总不能跟了人家还和别的男人做那事吧?”   “那事?你什么时候管修炼叫‘那事’了?什么时候你连‘修炼’两个字都羞于出口了?”   声音再度拔高,知薇蹙着纤细的眉头尖刻道:“你们现在你侬我侬花前月下自然是一切都好,可合.欢,男人是会腻的——你见过那么多的男人,难道你还不明白吗?等凤常鸣不喜欢你了,不要你了,难过的是你啊!”   知薇说得这么不客气,合.欢却也只是垂下眼,长长的睫毛蝶翼般扑扇两下。   “我知道。我怎么不知道?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喜欢他呀知薇,我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就喜欢他。”   “他和别的男人不一样。他看我的眼神不一样。他的眼睛那样干净,那样幽深,里面既没有鄙薄,也没有色.欲。他只是看着我,看着他面前的我。把我当成一个人,好好地看我。”   “知薇,我想珍惜他。珍惜会把我当成一个人而不是一个玩物的常鸣。……你能理解我吗?”   知薇语塞。   父母死后就再没有爱过人的她怎么能够明白合.欢的感受呢?况且家人和男人哪儿能混为一谈?合.欢这是在强人所难。   然而知薇违心地点了点头。她喉口微涩,沉默良久挤出一句:“你要觉得自己不会后悔,那便随你吧。”   合.欢闻言喜笑颜开,她从凭栏上跳了下来,身子一倾就把知薇抱了个满怀:“我就知道还是知薇最好了!……别人不理解我没关系,只要你理解我就够了。”   谢薇站在远处看着凭栏边上的合.欢与知薇,她握紧了拳头,直把自己的指节都握得发白。   知薇当时想得简单,无非是既然自己选择了支持合.欢,就要支持到底。合.欢当时想得也简单,无非就是你情我愿,永不后悔。   知薇和合.欢都没想到的是在那之后没几年,上任媚宗宗主、她俩的师尊就与媚宗几位拿得出手的长老一起陨落了。   合.欢比知薇早入门三百年,不仅辈分比知薇高,修为也比知薇高出许多。乱作一锅粥的媚宗需要有人出来做主,于是合.欢成了“姬合.欢”。   “姬合.欢”是媚宗新的支柱,也是媚宗新的门面。合.欢可以在继承宗主之位前一晚怕得抱着知薇哭上一整夜,姬合.欢却不能在人前掉哪怕只是一滴眼泪。   “眼泪是女人的武器,我们平时可得省着点儿流。”   说着这种话的姬合.欢笑得又坏又媚又狡黠,知薇看着她却只觉得心里跟刀搅似的疼。   合.欢是不会这么笑的。   合.欢已经不在了。   世间只剩下一个为了媚宗不得不多情无情又四处留情的姬合.欢。   “咳咳咳……!!”   被凤常鸣用捆仙锁捆在椅子上的谢薇不断痉挛、抽搐,还咳嗽个不停。   凤常鸣不是惯常下药用毒的修士,他给谢薇下药没有分寸,是戒子里有多少药就下多少药。   超量的吐真药折磨得谢薇痛苦不堪,她就像是一条被扔上岸的鱼,挣扎扑腾着却回不到水里。   凤常鸣不住地咬着自己的手指,他完全没想到这吐真药下多了非但不能让谢薇好好回答他的问题,甚至让谢薇连开口都难。   谢薇难受得快死了,她一边翻着白眼抽搐一边口吐白沫,神识却是清明一片,脱离了肉.体的桎梏在一旁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切。   凤常鸣到底还是拿出了解药。他塞了五、六粒药丸进谢薇嘴里,见谢薇要呕出来,又直接把整个瓶口都怼进了谢薇的嘴里。   操,你这是真的想救人还是巴不得我死得再快一点?   要不是神识没法打人,谢薇保证她这一秒就会跳起来冲上去给凤常鸣几个大耳巴子。   瞧着自己的肉身要被胡乱下药的凤常鸣弄死,谢薇“唉——”了一声,不得已回到了肉.体之中。   多亏前前世的记忆,谢薇在喝第一口残茶时已经分辨出凤常鸣给她下了吐真药。这种药可以从物理层面影响修士的精神,使修士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过度服用则会造成服用者痉挛、抽搐,甚至是死亡。   凤常鸣试图从她嘴里挖情报,这就是说凤常鸣没有杀她的意思,起码就现阶段而言,她对凤常鸣还有用。   反过来想,如果她还有用,她要是当场咽气凤常鸣才会头疼。   谢薇无法确定凤常鸣想从自己这里知道什么,谢薇也没法确定自己说出口的东西有多少对于凤常鸣来说是用得上的情报。但总之,不让凤常鸣得到他想要的情报她才有可能活下来。   谢薇在喝茶的瞬间权衡了风险利弊,这才决定将凤常鸣下了药的残茶一饮而尽。   “凤、大哥……”   咽下了一嘴的药,楚楚可怜地红着眼圈,谢薇沙哑着嗓子低声轻喊凤常鸣的.名字,泪落如雨。   像是被谢薇的眼泪烫到了手,凤常鸣猛地一缩,面露愧色。   然而谢薇并不叫骂,亦无责怪。她只是在失去意识前拼命地、竭尽全力地,像是在了结临终心愿那样认真地,用自己的小指勾了勾凤常鸣的手背。   凤常鸣肩头剧震,猛然看向谢薇。却见谢薇满面泪痕,含笑闭眼。   “知薇!”   心弦被人拨动,发出锵然长鸣。凤常鸣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把落了灰的古琴,突然找回了自己的音色。   他回想起来:知薇在闭关前总是隔三差五便来看他与凌儿。她总说是姬合.欢走不开,让她来看看。她总说是姬合.欢又让她带了紫佛檀来,今天是珠串,明天是棒香。   姬合.欢当真会让别的女人来看他与凌儿?姬合.欢一个人真的能弄到那么多价值不菲的紫佛檀?   以往他只是当知薇与姬合.欢关系好才这般频繁地与自己走动。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   谢薇是在凤常鸣的床榻上醒来的。她的头又晕又疼,身体也重得像个两百公斤的孩子。   两种不同的药,两种截然不同的药性,这量少了还能两两相抵,量多了就变成千军万马在她身体里两军对垒。   这会儿是谢薇的修为强压下了两股药性,谢薇才从昏迷中醒来。   “知薇,你醒了?”   凤常鸣一发觉谢薇醒了就握住了她的手。   谢薇鸡皮疙瘩从脚底板起到天灵盖儿。但她还是忍住了,面上一副不知今夕何夕的朦胧。   “凤……大哥……?我、怎么会……我不是……?”   “是凤大哥对不起你!原谅大哥,大哥也是没办法!”   凤常鸣拧着眉头,一脸隐忍的辛酸与显而易见的疲惫。   “凤大哥,究竟是怎么了?”   谢薇面上惨白惨白的,甚至有点儿发青。   “难道是小凌儿?是小凌儿出事了对不对?”   借口已经给你了,要编个好点的故事哦。   最好顺便把姬合.欢孩子的下落也交待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906:15:04~2020-08-3004:0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软呼呼的团子20瓶;时而久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和尚买完东西回来不见谢薇踪影,便坐在客栈大堂里等她。他这一等就等到了入夜。   “这位大师,不如您回房歇着吧?若是与您同行的姑娘回来了,小的去您房通知您就是。”   平安客栈的凡人小二这般提议,和尚也不好妨碍人家打扫大堂,就回了客房。   谢薇入店时只要了一间上房。和尚进房后看了眼干净的床铺,随后在客房中另寻了一处盘腿坐下。他默声诵经,一.夜无眠,却到日上三竿也等不见小二来找。   小狐难道又遇上了追兵?   从打坐中睁开眼睛,和尚微微拧眉。他有些担心谢薇,又想小狐比他机敏许多,即便遇上追兵也有法子周旋脱身,自己或许是杞人忧天了。   “唷,大师,您起啦?”   午间昨日把谢薇还有和尚拉近店里的伙计也在,伙计见了和尚,上前笑道:“大师昨晚歇息的可好?咦?与您一道的仙友呢?”   伙计够着头往和尚后头看,见谢薇不在,咂咂嘴,颇有些没看成八卦的失落。   不过伙计马上就掩饰住了自己的八卦之心,他嘿嘿笑道:“您二位的车马我一早已经差人给您打扫干净了,您二位什么时候要用都行。还是您二位打算多住两日?我是推荐您二位多住两日看个热闹的!这不媚宗妖女犯下了那人神共愤令人发指的恶行么?天道盟的盟主大人广邀宗门前来主持正义。到时候百门齐聚,不光能给龙族太子讨个公道,还能让我们这些小人物都见见世面!我们这蹩脚地方,以前哪儿有这么大的场面呐!怕以后也绝少有这样亲眼目睹盛事的机会了!”   盛事?   和尚目光微蔼,口中宣了声佛,道:“天临山上死伤数千,何言盛事?”   伙计怔了一下,像是这才想起媚宗里的女子也是人。连忙露出讨好的笑脸来:“是是是!您说得对!大师仁爱,出家人果真慈悲为怀!”   和尚与伙计话不投机,也就没了话说。他用过早饭,想了想又找来客栈伙计,多付了一天住店的灵石。   伙计收了灵石,眉开眼笑。和尚问他都邑郡里何处有药店,伙计便道:“咱们都邑郡药店不多,两家都开在西边儿。您要是想买药,不如直接写份儿单子予我,我让凤家药铺的人直接给您送来?”   和尚摇头:“不必,我是去找人。”   是,和尚清楚小狐比他聪明机警,自己就算去找人可能也帮不上什么忙。可一事归一事,小狐有能力自保与他想去接小狐,那是两码子事。   “哎唷,那大师您多半没法在药店里找到人。”   伙计也想起了昨日谢薇说她要去卖药的事情,随口解释道:“这不咱们都邑郡最近来了不少门派的仙友么?这人一多,买卖东西的人也就多了。您朋友呀多半儿是去摆摊儿兜售了。毕竟直接卖给店家会被压价,不合算呀。”   伙计说得不无道理,和尚立掌朝他一鞠以示感谢。跟着便出了平安客栈。   小狐若是去摆摊,她会去哪里摆摊呢?和尚没有头绪,就从脚下的南市开始寻找。   天光明朗,有薄云两三片在青空中被风吹得时舒时卷。南市一片嘈杂。   “看看嘞看看嘞!上好的灵植啊!一株只卖十块下品灵石啦!”   “灵果十个三块下品灵石!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这位仙友要看看法器吗?上好的法器!不要法器?那符箓呢?我这的符箓买三送二,买四送三!”   小贩们激.情叫卖,不断揽客。可这揽着揽着客,小贩们就发现了不对——   咚!咚!咚!   灰尘在青石路上跳舞,沉重的脚步声震得小贩手里捧着的灵果一个两个三四个的摔在了地上。   两行绿孔雀从众人头上飞过,一只金翅鸟盘旋于空发出尖利啸叫。六牙白象一脚一个脚印踩碎南市的青石道路,往来行人纷纷退开,想要离这个震源远点儿。   然而,当众行人顺着那六牙白象上精致华美的织毯往上看去,所有人都忘记自己是谁,自己在哪里,自己做什么,自己这么呆站着或许会有生命的危险。   貌若二八少女的芳华美人身颜若玉,洁白宛若发光。乌发上盘,火红发尾垂至脚踝。周身环钏璎珞诸饰庄严,然而身上百衲衣若细绳,披帛透明如蝉翼。下.身厥修罗衣华丽异常,细看其上花纹竟全数都是经文刺绣。   美人左手掌心向上朝外,拇指与无名指相触结施依印,右手掌心外翻向下结施予印。双足交错,安坐在莲花宝盘之上。六牙白象头戴宝珠,身驮莲花宝盘,四足皆以金漆绘有经文。   走在六牙白象两侧是两行个个面容肃穆,身高八尺、身材健硕的僧人。   “是波牟提陀的佛母!”   “佛母来了……!”   人群发出了骚动。然而当僧人冰冷的视线扫过,人群立刻如冻结一般不动不言,有人甚至当即屏住了呼吸,仿佛只要喘一下气就会惊动了天人般的佛母。   杜尔迦从莲花宝盘上俯视下方众生,面上带着慈悲的笑意,心中却波澜不起,没有一丝感情。   双修法、欢喜禅,本质同源,殊途同归。   媚宗被灭,天道盟竟将问罪媚宗的邀请发到她波牟提陀来。这是想杀鸡给猴看呢,还是想挑衅说:“下一个就轮到你们了。”呢?   罢了。天道盟打什么主意不重要。波牟提陀不会坐以待毙,想必合.欢宗也一样。道不孤邀波牟提陀和合.欢宗加入问罪媚宗的队伍,多半只是为了让波牟提陀与合.欢宗选边站好,免得波牟提陀与合.欢宗顾忌到唇亡齿寒,来个节外生枝。   ……道不孤这老货倒是谨慎。但波牟提陀、合.欢宗与媚宗,三个宗门的追求千差万别毫无相干。要任何一方为另外两方出头,那是痴人说梦。   杜尔迦心不在焉,坐在宝盘上任人观赏赞叹。   蓦的,她忽然回头,睁大了眼睛。   他怎么会在这里……?   慈航尊者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偏僻的小城之中!?   忘了吩咐队伍停下,杜尔迦凌空而起,翩然朝着那个朝思暮想的背影而去。   杜尔迦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慈航尊者的情形。   当日慈航尊者站在高台上为佛弟子们讲经。他身上六层铅灰僧衣,外罩莲花暗纹薄袈裟,手中一百零八颗水晶佛珠与胸.前一千零八十颗水晶佛珠交相辉映。其眉目清正威严,声如古刹钟鸣,眉心一点佛印微微生光。当真是高洁若雪,皎皎如月,如梦似幻又拒人于千里之外,肉眼可见、手指可触却不可得。   慈航比杜尔迦见过的任何僧人包裹得都要严实,他全身只有手与头露在外头。如此一副清心寡欲的打扮却愈发让杜尔迦的视线久久地停留在他那轻吐经文如涂唇脂的朱唇以及修长有力、指节分明的手指上。   杜尔迦很难将这个低眉垂眼满眼慈悲的尊者与传闻中千余年前砍下魔族大长老脑袋,浑身浴血以杀止杀的佛者联系到一起。   后来——   “尊者……!”   和尚刚听见身后一声轻唤,旋即就被人从身后略至身前挡住了去路。   杜尔迦落在和尚的面前,面上欣喜的笑容尚未褪.去,就发现自己认错了人。   慈航尊者眼角上挑,颇有锋锐之感,断不是下垂眼。慈航尊者的鼻头也没有这么肉、这么圆,应该是更高挺些的。还有,慈航尊者可不是方下巴。此外——   “你不是慈航尊者。”   以神识扫过和尚,发觉和尚身上不存在幻化的痕迹,杜尔迦失望至极。   她觊觎慈航尊者多年,自诩将慈航尊者身上的每一个特征都记在了心中;但凡她敢说自己是世间第二了解慈航尊者身体的人,世间就没人敢称自己是第一。不想今日她居然认错了人。   和尚听到“慈航尊者”四个字也无甚反应,他立掌朝着杜尔迦一鞠,又要去寻谢薇。   谢薇担心自己与和尚同行,自己暴露后也牵累了和尚。在她采到蜂蜡,用蜂蜡加草药从物理层面给自己改了改五官后,谢薇也用蜂蜡给和尚改了改五官。   和尚昨夜并未沐浴,也未洗脸。脸上五官自然还是谢薇改过后的模样。   沉浸在失望之情中的杜尔迦见和尚要走,猛一回神又拦在了和尚的面前。   不是慈航尊者也好。不,应该说是更好不是吗?   正面有着慈航尊者三分风采,背部更是与慈航尊者一模一样,还不需要她亲自点化使其开悟便是和尚。如此好的替代品她还未曾拥有过。与面前的和尚相比,她收集的所有替代品都不值一提。   “这位善男子也是出家人?不知是何门何派?贫尼乃波牟提陀比丘,杜尔迦。”   杜尔迦眸中金莲瓣瓣绽放,和尚一怔,只觉得脑袋不听使唤,仿佛有一千、一万个人在他耳边窃窃私语,让他服从面前这个衣着暴露古怪却自称比丘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3004:05:59~2020-09-0105:28: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时而久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以杜尔迦分神后期的修为,她不难发现有一道力量封住了和尚的神识。只是那道力量过于微弱,当杜尔迦意识到那道力量的存在,那道力量也犹如草芥被杜尔迦的神识瞬间不留痕迹的烧尽。   佛弟子达到一定修为后就可以根据个人机缘修炼佛门五眼六通的神通。杜尔迦四百岁修成能闻世间万物之声的天耳通,六百岁修成一眼就能看出人有无慧根、能否开悟的慧眼,九百岁修成能与人神识感应、思维相连的他心通。   此刻杜尔迦的神识刺入和尚识海,他心通的力量也开始发挥。和尚眼前闪过被红莲烈火炙烤着的阿鼻地狱,耳中听见众生于地狱中悲鸣嚎叫。又见佛母从天而降,以花蔓弓箭朝着阿鼻地狱射出一箭。这一箭打破了阿鼻地狱的穹顶,使得佛母能够降临于地狱之上。   佛母仁爱,引领焦尸般的众生飞越地狱,投入以她母体所构筑的四喜之境中。   将自身化为魂魄容器,作为母亲包容世间众生,容纳万象爱憎。   魂魄既入佛母胎内,佛母便替魂魄承其业障,赐魂魄予死之安宁,生之悦乐。待魂魄于喜乐中忘却痛苦,舍弃执念,魂魄方能成佛。佛母亦因生出佛陀而为佛母。   为使人成佛而舍身渡人,佛母亦是佛。   “阿弥陀佛。”   和尚双手合十,闭眼低头结合十印于胸前。他并未被佛母所化的四喜之境所蛊惑,佛母因此并未化身蛊惑天魔,反倒周身祥云缠绕,身后佛光千道万条。   “善男子有智慧根。贫尼愿点化于你,赐你一场无上佛缘。”   唇角笑意似喜似悲,眸光慈爱悲悯。向着和尚伸来的手上掌心生有一只慧眼。杜尔迦笑问:“如何?”   和尚不睁眼不抬头,虔诚结印:“贫僧无门无派无名无姓多谢比丘点化,贫僧得以悟出舍身渡人之理多亏比丘。”   杜尔迦一怔,旋即一笑。   “果然有智慧根。”   明明是被人婉拒,杜尔迦却心情大好。她收了他心通的神通,顿时地狱也好四喜之境也罢,所有的幻觉统统消失。   和尚缓缓睁眼,只见一武僧打扮的僧人从六牙白象旁边快步走来,有些警惕地打量过自己之后皱着眉头对佛母拉长了脸:“佛母——”   “嗯。”   杜尔迦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左右手的祥愿不用多说。   祥愿见青天白日在大庭广众引起骚动的杜尔迦肯乖乖跟自己回去,稍微松了口气,也闭上了嘴。然而——   “无门无派无名无姓是吧?”   杜尔迦回首朝着和尚一笑:“贫尼记下了。若日后有空,你我再这般论禅吧。”   “论禅?刚才佛母说话了么?”   “不就只问了那和尚叫什么名字师承哪个门派吗?这也叫论禅?”   “盯着人脸看一会儿就叫论禅,那我也可以论禅了。”   “这波牟提陀的论禅真古怪!”   “嘿哟,指不定人家‘论禅’指得是相看——”   笑嘻嘻说着用手肘拐了同伴一拐子的轻浮修士话音未落就吃了祥愿一记狠瞪。祥愿这一瞪内蕴佛气,竟有金刚狮子吼之威,那轻浮修士仿佛当头挨了一记闷棍,双眼往上一翻,直接摇晃两下以脸着地砸倒在了地上。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没想到祥愿修为竟霸道至此,纷纷后退一步。从杜尔迦还有祥愿的身边让出一个圈儿来。杜尔迦对琐事没有兴趣,凌空虚渡重回宝盘之上。祥愿也走回六牙白象身旁,回首时深深睨了和尚一眼。   和尚并不在意佛母如何、祥愿如何。他与佛母一行的豪华队伍背道而驰,仍在举目四顾寻找谢薇的踪影。   ——若是他没有在识海之中见过小狐为他展现的诸天神佛,或许方才佛母使用他心通向他展现波牟提陀的追求后,他会愿意归入波牟提陀门下。   可是现在,他只想找到小狐。   ……   房内被下了禁制,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如何,房内也没有任何计时的工具可以告诉谢薇现在的时间。被喂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软骨散、舒筋散之类的玩意儿,无法自理的废人谢薇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凤常鸣软禁了几天。   可能是人背到了极点就会开始走狗屎运,由于谢薇体内多股药力四处乱窜,把她折磨得欲他欲死,谢薇又找回了一段丹修时期的记忆。   这次是关于修炼的记忆。   丹修之所以会去做丹修,大多是因为不得已。众所周知,单灵根修炼速度最快,各门派都是争着抢着要。反之三灵根以上就是废材,怎么修也难以从炼气提升到筑基,哪怕强行筑了基,结果也往往会因为寿元不足直接折损在修仙路上。   丹修修炼速度很不稳定,提升境界基本全靠丹药强行拔高。换而言之,哪怕你是没有门派要的三、四灵根的废柴,只要你不怕浪费寿元,肯吃那个苦肯废那个心去做丹修,可以忍受丹修比自己低自己一重、甚至两重大境界的其他修士要弱,也不是不能走修仙这条路。   是药三分毒,神农尝百草而石化。服多了丹药,难免有药力残留在丹修的身体里,因残存药力而患上各种毛病的丹修多得数不清。   谢薇前前世爱好是研究丹药,特长是制作丹药。她身体里也有相当混杂的药力,也经常被药力折磨得浑身剧痛。   有问题就要想办法去解决问题。被剧痛折磨得多了,前前世的谢薇转而开始研究体内药力,最终发觉药力可以分门别类地通过筋脉引导至窍穴吸收。   此法听起来简单,操作起来却极为困难,需要有研究者的耐心与细致,稍有差错就有神志不清走火入魔的可能。   这一世谢薇的保命功法是幻术媚术,使用幻术媚术的人必须比常人更能分得清现实与虚幻才不至于被识海反噬,变成疯子。谢薇的神识被淬炼得比前前世更强,又因为有前前世的经验可以借鉴,吸收药力这事儿她做起来很快就得心应手。   仅仅是几天的功夫,谢薇的修为已经水涨船高到了融合后期,隐隐有要达到巅峰的迹象。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谢薇分辨出来人正是凤常鸣。修为运转,令自己额上发出一层薄汗。谢薇作出一副虚弱之态,病恹恹地瘫在床上。   “知薇——”   凤常鸣一进门就朝着谢薇而来,他扶起谢薇,只见谢薇用悲伤、疏远又隐着情意的复杂眼神朝他看来。   凤常鸣嘴边的话打了个咯噔。   “抱歉,知薇,这些天将你关在这儿。大哥……是不想你冲动。”   谢薇不清楚自己在凤常鸣心里是个什么形象,她能断言的就是自己绝对和凤常鸣想的不一样。   她内心冷漠地旁观着凤常鸣的表演,思量着凤常鸣一定用这几天的功夫布置了不少事情。就是不知道凤常鸣是想拿她当刀做什么了。   “我这些天一直在暗中运作,想查到凌儿被长老们藏到了哪里。我不能再让长老们拿着凌儿做人质了……知薇,你带着凌儿,逃吧。”   见谢薇半句不答,凤常鸣也不恼。他像喃喃自语一般垂下眼睫,轻声道:“不,还是算了吧。知薇你被人追杀还要潜回来见我与凌儿一面,看我们过得是否还好,这已是仁至义尽。我断没有让你带着凌儿让他拖累于你的道理。”   凤常鸣说罢拿出一瓶解药,这次他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地给谢薇灌下,而是将药放在了谢薇的手边。   “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出逃用的法器。知薇你身体恢复之后直接顺着我书架后头的密道离开就是。在密道的尽头,我准备了一艘小型飞舟。”   “这……这怎么能行……!”   谢薇摇摇晃晃地拄起身子:“飞舟再小一艘也价值几万上品灵石,我——”   凤常鸣右手食指轻点谢薇朱唇,止住了她下面的话:“只要知薇你能安然无恙,便是值得。”   像是恨自己一瞬间流露出了隐藏在心底深处最不可告人的感情,凤常鸣连忙站起,将碰过谢薇的手藏在红袍之下。他背对谢薇,决绝苦涩道:“今日便是你我见的最后一面。知薇,我一直在想,若我先遇到的人是你,而不是合欢……”   留下一句语焉不明的话,凤常鸣拔腿就走。他身后谢薇拿过解药就一股脑儿地倒进嘴里,跟着冲出房间,一把抱住了凤常鸣的胳膊。   “凤大哥,我不要!我不要这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   拖着凤常鸣的手,谢薇心里呸呸呸,真想把被凤常鸣碰过的嘴擦上个十遍二十遍,面上神色凄惶,一双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   “我对凤大哥、我对凤大哥情难自禁……!我明知凤大哥是掌门师姐的男人,却也总止不住想……若是、若是在凤大哥怀中的人不是师姐,若是凌儿的母亲不是师姐……”   感谢每年寒暑假电视台都重播《还珠○格》还有《情深○雨蒙○》,多谢广大网友总结的“一人一句绿茶经典套路”。茶艺师谢薇现在就要让凤常鸣这个男绿茶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茶王。 第19章   “凤大哥,你知道吗?打从我在师姐身边见到你,就再也没法从你身上移开眼睛……”   即将溃堤的泪水在眼眶里转啊转的,就是不流下来。谢薇假装坚强地微笑,楚楚可怜地自下向上朝着凤常鸣眼底看。声音轻微得仿佛风一吹就会如烟般消散。   “打小,师姐就样样比我好。无论是容貌、身材、举止、仪态……就连修行上的天赋师姐都远超于我。我想要的,无论是簪花阁的脂粉还是明月馆的手镜,最终都会到师姐的手上。我自知自己不如师姐,便也没想过和师姐争……”   睫毛一颤,两滴泪珠晃晃悠悠地挂在了谢薇的睫毛上。她笑得好不寂寞,眼睛里的浓情蜜意诚恳凄凉又哀婉。   “我知道我配不上凤大哥,所以我从未肖想过与凤大哥发生什么。就算凤大哥只爱我师姐也没关系,我只要能看着凤大哥、看着凌儿、看着你们一家三口团团圆圆就足够了……”   假亦真时真亦假,真亦假时假亦真。要想把谎言说得真情实感,就不能说谎。   “因为,看着你们幸幸福福,我也会觉得心中温暖。……我渴望的,不过就是这样一点点小小的温暖。”   松开凤常鸣的手臂,谢薇低下头去退后一步,凤常鸣只见几点晶莹吧嗒吧嗒地砸落在地上,在自己鞋前溅出几个印子。   “能给凤大哥还有小凌儿帮上忙,我不知道有多高兴。但……若是凤大哥认为这是你们一家人的事情,我这个外人不应插足,那知薇也无话可说……”   “知薇不奢望什么,只是想帮上凤大哥而已。”   话音最后已经无可抑止地带了颤音。凤常鸣见谢薇无声哭泣,心中震动不已。   从第一次见到知薇,他就一直能感觉到知薇的视线。那时他不以为意,只觉自己是凤家家主,会引人瞩目些也是寻常。不想知薇对他如此情根深种,倒让他利用知薇的心有了一丝愧疚。   只是,愧疚归愧疚,凤常鸣并不会因为这点愧疚就忘了对于现在的自己而言,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儿女私情到底比不过家族大业。   “莫再说了,知薇,莫再说了——”   “好,知薇、不说了……”   身体微动,谢薇似是无声抽噎。她未尽的话音尽数被埋入了凤常鸣的胸膛里。   大睁着眼睛,谢薇撑着凤常鸣的胸口微微抬头,凤常鸣却是将她的脑袋按回自己的胸口,低声喊:“不要看!不要看现在的我!”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l a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谁是要看你那张破脸啦!是你那干巴巴没有二两肉的胸戳得老子脸疼好吧!?唉……凤常鸣就是穿着光滑飘逸价值数千上品灵石的凤凰翎袍又怎么样?还是和尚那充满肉压感的健硕胸膛更舒服。   谢薇闭上眼睛挣扎两下,终是不情不愿地将脸埋进凤常鸣的胸口。她面无表情地让自己眼中的热泪肆无忌惮地在凤常鸣的衣襟上晕染开来。   感受着谢薇眼泪的炽热,凤常鸣心中也火热一片。他道:“知薇,你从没有哪里不如合.欢,至少我从来不觉得你有哪里不如合.欢!”   哦。是吗?   那我可真是谢谢您嘞。   谢薇没有作声,只是泪眼朦胧地仰起头来,一双柔荑轻轻捧起凤常鸣的脸颊,眼中千言万语。   最难消受美人恩。瞧着谢薇娇怜卑微的模样,凤常鸣心中一震再震。他情难自禁,低下头去就要吻住谢薇双唇。   谢薇表情淡淡,在凤常鸣心神激荡闭眼吻她的这一瞬,她的神识探入了凤常鸣的识海。   人在情绪激动、注意力又集中于一点时是很难察觉到违和感的。凤常鸣的修为在进入金丹期后就停滞不前,哪怕谢薇此刻修为略比他低,他在激.情之中也没有发现自己的神识被谢薇揪着脱离了现实,他已进入了谢薇所制造的识海幻境里。   识海中,凤常鸣拥着“知薇”,亲吻她花瓣般柔软的嘴唇。   真正的谢薇就单手托腮,坐在一旁看着。   “知薇,你根本不知你有多好。你这样纯洁、善良的好女子,本该有更美好的归宿。”   “凤大哥说什么呢……知薇只要能与凤大哥在一起,就是找到了最好的归宿。再说知薇也是媚宗的人呢,凤大哥怎么就知道知薇纯洁善良?”   被吻得双颊通红的“知薇”娇滴滴羞答答地垂下头去,露出一截玉般白皙的颈子来。凤常鸣喉头滚动,忍着舔咬那截颈子的冲动,努力维持着正人君子的形象。   “知薇你入媚宗两百年才融合期的修为,你看你师姐,合.欢可比你高出好几个大境界。”   因为她修为低微,所以等于睡过的男人少?睡过的男人少就等于纯洁善良?   谢薇心烦欲呕,腻歪得不行,她抬手一划,凤常鸣和“知薇”立刻以十倍速快进,完成了一系列欲拒还迎的暧.昧纠缠。   把人打横抱回屋中的凤常鸣浑然不觉自己怀中累得睡过去的佳人只是个幻影,在熟睡的佳人身旁琢磨了一.夜。等佳人醒来看见他满面凝重,喊他一声:“凤大哥……?”他这才假作回神。   “啊……知薇你醒了?”   “凤大哥想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一些知薇不需要知道的事情。”   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很诚实,凤常鸣脸上清楚明白地写着“问我啊!继续问我啊!”几个大字。   “凤大哥,你我都是一家人了,你还需要瞒着我什么?是不是小凌儿的事?我早说过我恨不得自己是小凌儿的母亲。我将小凌儿视如己出,凤大哥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知薇……”   凤常鸣一脸感动,握住了“知薇”的手。   “那我也不瞒你了。”   “知薇你也知道我凤家与白家不和已久。但你应当不知道我凤家之所以和白家起了龃龉,那是因为我本来与白家三小姐有着婚约。当初我父母在世时两家指腹为婚,未曾想我母亲生下我后元气大伤,身子一直未好。我父亲为给我母亲求医,命人去寻那巫山老怪。然而巫山老怪说我父亲心不诚,拒绝来我凤家为我母亲治疗。不得已我父亲亲自带上重礼去见巫山老怪,途中却遭遇天阶魔兽,被啃了个尸骨无存。我母亲听到噩耗,几度晕厥。本就不好的身子自此伤了本源。没过几年,我母亲也去了……”   巫山老怪?   听凤常鸣这口吻,敢情他是把父母双亡的责任归到巫山老怪的头上了?所以姬合.欢为他寻医问药时他才那般态度?   谢薇暗自握拳。   “我三十岁筑基之后,白家才上门将白三小姐送了过来。我也是在那时才知道自己有婚约在身。白三小姐待我甚好,可我只当她是姐姐,并无半分男女之情。四十岁那年,我请白家带回白三小姐。白家怪我悔婚,自此处处针对我凤家。我对白三小姐有愧,也就不与白家相争,将三洲产业拱手相让。哪知白家继续对我不死不休,连我在这晏州都不让我安宁。”   “此次媚宗出事,长老们要我与媚宗划清界限。我虽然是被长老们养大的,长老们于我有养恩。可合.欢……她到底是我孩子的母亲。我对她,有责任。”   “长老们不满我如此决定,便把凌儿……便把凌儿带去软禁了!”   凤常鸣每说一句话,谢薇都想给他两拳。   什么叫“白三小姐待我甚好,可我只当她是姐姐”?享受了人家十年的柔情温存,耽搁人家十年,转过头来就发人姐姐卡,不顾白三小姐名声把白三小姐“退货”。白家不死磕你凤家死磕谁?难怪姬合.欢私底下不要颜面地上白家替凤常鸣请和,次次都被白家人给了十级难堪。   ……可笑姬合.欢那傻子还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她足够坚持,总有一天她可以让白家放凤家一马。结果她在凤常鸣嘴里已经只是“孩子的母亲”,一个需要负责任的女人。   “知薇”倒吸一口凉气。   “小凌儿被长老们带去软禁了……!?那——”   “嗯,凌儿暂时性命无忧。可谁也不能保证他继续落在长老们的手里会被长老们做些什么。”   凤常鸣披衣而起,在“知薇”面前背过了身。真正的谢薇却是明明白白地看清了他眼底那抹算计的锐光。   ……谁说凤常鸣不是个合格的商人,他没有经商的天赋?现在的凤常鸣,这一手算盘不是打得挺好么?   谢薇冷笑一下,“知薇”立刻从床上下来,从凤常鸣身后抱住了他。   “凤大哥不要着急。小凌儿的事自有知薇替你分忧。知薇……去替你将长老们杀光如何?”   凤常鸣眼底精光大作。他转过身去握住“知薇”的手,压低声音喊:“这如何使得!我怎么能让知薇去做这种事情!”   “知薇只要是为了凤大哥,什么都能做得。倒是凤大哥,长老们于你有养恩,知薇要真下手……凤大哥你不会难受?”   凤常鸣神色肃然:“自然是会难受些日子的。只是长老们于我是过往,知薇还有凌儿于我却是未来。比起沉溺于过往,我当然应当选择未来。”   “知薇”感动不已,冲着凤常鸣郑重点头:“知薇明白了。知薇马上就去替凤大哥分忧解难!”   作者有话要说:  -   -   -   总觉得中午更新好像没仙女看……?   那,更新时间改到每天下午6:00点试试看好惹。 第20章   五天了,和尚一无所获,哪里都找不到谢薇。   这日和尚又付了一天的住宿费用,入夜后都邑郡有宵禁,和尚不能出去找人,便与小二商量在打烊之前都坐在大堂里等人。   小二在柜台后头心不在焉地抹着桌子,见店里地位高些的伙计来了,便凑过去问:“王哥,您说那丹修姑娘能去哪儿啊?”   伙计闻言拿右手食指猛戳小二脑袋:“这和你有什么相干?干好自己的活儿就行,别管这管那的!你嫌自己命长啊?”   “啊哟好疼!哎哎王哥您可手下留情!我这不也是看那大师可怜嘛……他这五天差不多把都邑郡的犄角旮旯都走遍了,我见他脚上的草鞋都给磨断了。还听人说他居然想进凤家看看……”   姓王的伙计哼了一声,动了一点恻隐之心的他不再戳小二脑袋,只是朝着又坐在大堂里往门口看的和尚看去。   “其实呢,这种事也不稀奇。有的人啊,同伴一去不回那多半是这个了。”   伙计拿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个砍头的动作。跟着又道:“但也可能是他那同伴,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回来了。……那日我瞧得清楚,这和尚身上的灵石全是那女丹修给的。我看那女丹修也不像个大手大脚的大小姐……你想想,不是花钱如流水的大小姐,谁采买点儿干粮马草能给人那么多灵石啊?”   “所以说——”小二顺着伙计的眼神看去,忍不住同情起了和尚来:“这大师是被抛下了吧?唉……也是,好好一个女修,同个和尚在一起哪儿有什么未来可言?还是早分开早好。”   伙计一听小二的话,又开始拿食指戳他脑袋:“你又懂了?你又懂什么了?就你天下最懂!”   “诶诶!疼呢王哥!别戳了别戳了……!”   小二与伙计闹成一团,坐在大堂里的和尚自然不可能没听到声音。他默默地咀嚼着小二的随意之言,想起日间见到一幕。   “各位都邑郡的乡亲邻里,今日我白家请各位做个见证。”   白家门客向着周围抱拳,跟着一个死狗般的瘦削修士就被白家的家丁们给拖了上来。   “饶命!饶命!这位仙友,不,这位大仙!饶命啊!”   那瘦削修士满脸脏污,整个人狼狈得厉害。死到临头,他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东西,哭得那是一个满脸眼泪鼻涕直流。寻常人大约不能将这瘦削修士与他正风光时的面貌联系在一起,和尚却是能从他的骨相上看出他是自己见过的人。   这狼狈的瘦削修士不是别人,正是那日与五大三粗的哥哥一同去山谷里搜找媚宗余孽的油头粉面。他那一张吐起污言秽语来肆无忌惮的嘴巴让和尚对他印象深刻。   白家门客并不理会此人求饶,白家家丁更是当众重踹他背上一脚,让他咳嗽着闭了嘴。   “数日前此人残杀自己骨血相连的亲兄弟,在我白家人赶到后又重伤我白家家丁十数人,还伤了天道盟弟子!这几日我白家已查明此人残杀亲兄弟仅仅是因为与自家兄弟起了口舌之争,并非有何深仇大恨。为了如此小事便残杀自己手足,真乃禽.兽不如可耻可恨!”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瘦削修士还想挣扎,他痛哭流涕高声辩解:“是我大哥先想杀我,我才反击的!”   白家家丁里有人翻了个白眼:“只是反击你用得着把你哥活剐成碎片?”还有人直接上前脱了脏鞋就往修士嘴巴里塞,口中骂道:“你剐你哥是冲动!那你重伤天道盟弟子和我白家人是什么!?”   白家门客看都懒得看那瘦削修士一眼,他只大义凛然道:“有道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所以在此,我白家非但要讨伤我白家十数人的债,也要替天.行道,以此人性命祭奠他那无辜枉死的兄弟!”   说罢,白家门客说着从腰间刀鞘拔出金环大刀。人群外的和尚发现他动了杀心,立刻上前试图阻止门客杀生。   可不会使用神通的和尚如何能与修士比速度?当他分开自己面前的人潮,白家门客的刀早已劈下,一颗人头咕噜噜滚在地上,周围人却没几个害怕的。反倒是鼓掌叫好的人多。   对上人头那双合不上还浸着泪的眼睛,和尚半蹲下来,他抹下了瘦削修士的眼皮。   “阿弥陀佛。”   和尚只与油头粉面还有他哥络腮胡子见过一次。但他有种强烈的预感,油头粉面杀死络腮胡子这事情并不是单纯的兄弟吵架这么简单。   ——和尚与谢薇遇见油头粉面与络腮胡子两兄弟时,这两兄弟的关系决计没有差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他俩的关系变差,那是从木屋前离开之后。   『就——稍微剪辑了一下他们的记忆。』   小狐用手指在空中轻划的模样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在和尚的眼前。哪怕和尚将小狐的模样从脑海中抹去,不一会儿小狐的模样又会在和尚的脑海中成型。   简直像什么魔障。   和尚口唇微张,吐出一口浊气。他眼睫开阖之间,乍然发现自己对面多了一个人。   杜尔迦手托香腮,一条白皙长腿搭在另一条长腿之上。和尚不及再眨一次眼睛,杜尔迦又用他心通的神通将他带进了识海之中。   和尚错愕归错愕,却也很快接受了现状。他右手立掌,朝着杜尔迦低头道:“佛母。”   杜尔迦随意摆了摆手,示意他虚礼可免,旋即切入主题:“你在找人。我可以帮你找到你想要找的人。”   杜尔迦的话是肯定句。   她有天耳通的神通,只要想听,方圆千里还真没什么声音能逃过她的耳朵。和尚找人的事她已知悉。   和尚却是摇头:“不劳佛母。”   “为何?”   “‘世上没有比免费更贵的东西’。”   歪头的杜尔迦一怔,随后大笑出声:“这话是谁教你的?你要找的那人么?”   和尚也不隐瞒:“正是。”   于是杜尔迦又朗笑数声才道:“好一个‘世上没有比免费更贵的东西’!确实,一切皆有代价。方才你若回答是,我便会要你用拜入我波牟提陀门下作为交换条件为你找人。不过你既然拒绝了,那就是说你已经对那人身在何处有眉目了?”   “并非如此。”   “哦?”   杜尔迦挑眉,随后直视和尚双目,直到和尚移开了视线。   “原来如此。”杜尔迦唇角勾着笑,眼中金莲瓣瓣绽开:“你自己也在困惑要不要继续寻找那人。……不,你最大的困惑是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在寻找那人。”   “你找她是因为同情她、可怜她、想保护她、想为她做点什么,还是想质问她、谴责她、制止她再次做出夺人性命的事情。是这样吧?”   和尚讶然无语。   在他心通的神通面前,他的内心就像一张薄纸,波牟提陀的佛母能够轻易看穿那张薄纸后面掩着的东西,而他却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在佛母的面前藏起自己的狼狈。   瞧着与慈航尊者有三、四分神似的和尚,杜尔迦感到了新奇:那位慈航尊者哪里有迷惘的时候?打从她听到他的.名讳开始,那位在任何人的口中就都是比谁都坚定、比谁都透彻的存在。   那位从不为自己所做之事感到后悔,更不会为摆在面前的选择煎熬懊恼。   因为那位早已决定了自己要走的路,并且始终贯彻如一。他的道是极致的纯粹,亦是极致的奋不顾身。没有人能阻止他贯彻他的道,哪怕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她是因为见了那位,才会成为如今的佛母。   “你想找她,那是因为你想救她。你不想找她,是因为你怕救了她她会再造杀孽。”   “你怕自己这个因通过她结出了恶的果。你怕自己的道间接害了人,怕自己的一念之善使自己间接犯了戒。”   媚态从杜尔迦身上消失,取而代之浮现在杜尔迦身上的是母性的慈和以及作为觉着的佛性。   此刻,在和尚面前没有“杜尔迦”,只有“波牟提陀的佛母”。   “阿弥陀佛。何为佛?佛为何?何为戒?戒为何?”   “佛法有戒,为得是使人行得端,能为善。守戒端正之人可成佛,却不是佛。佛陀怒斩魔鬼却仍是佛,你可明白这是为何?”   杜尔迦可以告诉和尚所有的答案,偏偏她话只说一半。   佛法传承中最重要的不是经文,不是器物,而是无形的开悟。当年杜尔迦从慈航尊者身上有所感悟,如今杜尔迦也试图将自己所悟的内容传给下一个有缘人。   和尚眼睫微微颤动,他很快双手合十,向杜尔迦行了合十礼。   “弟子明白。”   戒为引,遵循指引或可找到成佛之路。但若为守戒而不为善,则本末倒置。   为苍生,为世间,为喜乐,为善;死而不悔,堕无间而不回头,方为佛。   收起佛母威光,杜尔迦笑叹:“一点就通。你我果然有一场佛缘,如何?入我波牟提陀门下吧。”   郁气一扫而空,再次感到心中宁静祥和的和尚也微微弯起刚毅的唇角,立掌道:“佛母见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0316:53:05~2020-09-0402:51: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未消2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凤常鸣以商议如何对付白家的.名义邀凤家长老们前来一聚。过往凤常鸣从不支持与白家正面冲突,他这样主动提出要回击白家,凤家长老们当然欣然赴邀。   其间,凤常鸣以消息不能外漏为借口,关起凤家正厅所有门窗,又命门客与供奉把守四处,家丁不停巡逻。待一切准备就绪,凤常鸣正正经经地与长老们商议了一番,在入夜后又假作一不留神就忘了时间,让长老们稍后,自己去吩咐下人备宴。   诸位长老劳神了一天,就是辟谷的几位也是口干舌燥。凤常鸣如此安排,自然不会有人有什么异议。   凤常鸣既出,“知薇”假扮的侍女便进入了厅中。她一边倒茶一边施展媚术,长老们没有防备,顿时一个个看着“知薇”眼睛发直,被“知薇”哄着喝下了掺了药的茶水。   屠杀开始了。   “知薇”手持匕首法器杀光了一屋子的凤家长老。她喘着粗气,一头一脸全是猩红。   凤常鸣人在厅外,双手背在身后,他满意地听着屋中传出的惨叫,每当有人影倒下,他脸上就更添一分期待的光辉。   绊脚石一个两个的都没了。很快,他作为凤家的家主再也不必再看凤家长老们的脸色行事。他不会再被人拘着,成天念叨他这个不行那个不行。他终于对整个凤家有完全的支配权。他终于是名副其实的凤家家主了。   杀戮声听在凤常鸣耳朵里宛若仙乐,当拿仙乐终于停止,凤常鸣也撤掉了正厅里的禁制,重新打开了正厅的门。   裹挟着铁锈味的腥风拂在了凤常鸣的脸上,他踏着一地鲜血,走进了正厅之中。   正厅里,“知薇”带血的手抖个不停,她甫一看见凤常鸣,手里那把凤常鸣借给她的高级天阶法器就“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知薇,你受伤了。”   凤常鸣怜爱地牵起“知薇”的手,轻轻地抹掉了“知薇”脸上的血点,“知薇”顿时埋在凤常鸣的胸膛上嚎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谢薇神色淡然地看着凤常鸣捡起地上的法器。说实话,此时就算凤常鸣反手就把那把法器捅进“知薇”的胸膛里,她也不会很意外。   然而凤常鸣只是将那把法器收好,抱住“知薇”深情道:“莫怕,一切都结束了。之后就交给凤大哥吧。”   凤常鸣拿给“知薇”用来杀人的法器出自白家的炼器师之手。法器中烙印有无法篡改、白家特有的驱动法阵。   拿着这把法器,凤常鸣去求见了道不孤,他请求天道盟为凤家做主。在他口中,他与凤家长老们议事时遭到刺杀,长老们为了掩护家主全都难逃一死,幸好他勉强逃出生天。   高级天阶法器很少流入市场,一方面是因为贵,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任何修真.世家都会尽量把最好的资源留在家中,方便家中子弟动用最好的资源。凤常鸣拿出自白家的高级天阶法器来嫁祸白家,白家当真是百口莫辩。   脑子正常的人都知道暗杀这种事情就是要不留把柄。白家与凤家的恩怨早已是人尽皆,凤家出了问题谁不先去怀疑白家?这种时候刺客拿着出自白家的法器去刺杀凤家家主与凤家长老,这怎么看都像是嫁祸。然而道不孤与天道盟就像是没有发觉其中蹊跷,十分自然地站到了凤家一边。   在天道盟的撑腰下,凤家咄咄逼人起来。白家虽然坚称刺杀凤家长老的事不是白家人干的,也免不了受风言风语的连累,一时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不过几日,媚宗之事已成旧闻。没有人再关注媚宗余孽是个什么下场,也没人去查媚宗女修为何能丧心病狂到去害与媚宗无冤无仇的龙族太子。媚宗掀起的波澜就这样被画上了句号。接下来整个修真界在针对的都是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的白家。   “薇儿,你又在陪凌儿玩了。”   志得意满的凤常鸣回到院中先抱起朝着自己扑来的儿子凤凌空,接着踱步到“薇儿”的面前。   媚宗覆灭不存,“知薇”化名“薇儿”住进凤家主院,成了凤常鸣的爱妾。   ——凤常鸣对“知薇”说:家主夫人需要抛头露面,为了保护心爱的人不被外人发现其真实身份,他不能让她成为他的夫人。但他对她的情意是真的,所以为了证明这一点,他会继续空出正妻之位。在凤家的宅院之内,她就是唯一的女主人。   “怎么脸色不好?”   凤常鸣细细摩挲着“知薇”的脸颊,眼眶下一片青黑的“知薇”却是害怕般颤抖了一下,笑着敷衍了过去:“只是没睡好罢了……”   “娘最近总是睡得不好。爹,你倒是想想办法呀。”   凤凌空的嘴巴噘得有天高,他是真的把知薇当作自己的亲娘。   原因很简单,长老们不允许姬合.欢与孩子接触,也不允许任何人告诉凤凌空他的生母是谁。知薇时不时就会在凤凌空的面前露面,会给他带好吃的,还会给他带好玩的。也会陪着他教他读书写字,看着他罚抄定性文。还会哄着他修炼,抱着他午睡。   凤凌空多少听说过自己为什么会“没有”生母,为什么谁都不肯告诉他他生母是谁。于是他用他聪明的小脑瓜子以排除法寻找着自己的生母,最后锁定了知薇。   不认识也没见过姬合.欢的凤凌空嘴上不说,实际已一厢情愿地认定知薇就是自己生母。知薇闭关的那几年,这小子就因为娘亲狠心不来看他躲在被窝里咬着被子偷偷地哭。   凤常鸣偶然撞见儿子偷哭,得知儿子偷哭的原因后啼笑皆非。只是他没去纠正儿子的想法,也没告诉儿子其实世界上还有个姬合.欢。   在“知薇”做了凤常鸣的妾后,凤常鸣顺势让“一家三口”团圆了。自此凤凌空直接大刺刺地管“知薇”叫娘,横竖会拘着他的长老们已经一个都不在了。   挣脱亲爹的怀抱,凤凌空跳到地上朝着亲爹比划:“爹你看看!娘都瘦了!还瘦了这么多!”   凤常鸣以拳抵唇,轻笑几声,末了打横抱起“知薇”,笑道:“是呀,你娘瘦了好多。轻得都快和只小鸟一样了。”   “常鸣……!”   “知薇”大羞,先是不痛不痒地锤了凤常鸣胸口两拳,接着便拿双手捂住自己通红的面孔。   凤常鸣佳人在怀,心中舒畅,便拿“让你娘好好休息”打发走了凤凌空,自己抱着“知薇”回了房。   罗床红帐,锦绣旖旎。凤常鸣餍足后披衣起身,正打算唤来下人更衣洗漱就听见床上传来窸窣之声。   “不要……师姐、不要——”   “我不是故意要抢你的男人的,不是的……!师姐你听我解释,解、啊……!!”   凄厉地惨叫一声,被梦魇住的“知薇”从床上惊醒,差点儿滚落在地。   凤常鸣连忙一把扶住“知薇”,“知薇”却是挥开他的手,眼泪长流,面如死灰。   “凤大哥、果然、我还是不能留在你身边……”   凤常鸣皱眉。凤家长老之死与嫁祸白家之事,知薇知道他太多的秘密,他不把知薇放在身边看着,难道还要放知薇出去,让知薇变成他的破绽?   凌儿还小,又贪恋母亲。若是现在就让知薇“病逝”,凌儿必定会起疑心。父子龃龉并非他所乐见的情况,目下还是拖住知薇,再过个三、五年再让知薇于憔悴中死去最好。   “瞎说什么疯话?”   “我师姐不一定死了!媚宗出事那晚我没有亲眼看见合.欢死去!合.欢她境界比我高那么多,被人放火烧了闭关的塔也未必会死在塔中!再说万一塔中有机关有暗道呢?若是被合.欢知道我与凤大哥在一起……”   “知薇”抽噎得不行,已经不肯抬起头来看凤常鸣了。   “合.欢不会放过我的!她一定会亲手杀了我!……不,指不定合.欢现在就在来杀我的路上!”   说罢“知薇”就要跳下床来,她已经不管不顾就是想从凤常鸣身边离开了。   “不会的!”   “什么……?”   “知薇”被凤常鸣一把按回了床上。   “放心吧薇儿,合.欢不会来杀你的。”   “知薇”先是茫然,后是愤然:“凤大哥你又不能未卜先知!你怎能断定合.欢不会来杀我!?”   凤常鸣加大力气,把挣扎的“知薇”整个钳制在自己怀里,镇定道:“我能断定。”   “我告诉天道盟的人,合.欢在塔中闭关,合.欢闭关的塔应当不止是被人放了火。别说合.欢只有元婴巅峰的实力,就是她突破到出窍期也是必死无疑。”   见怀中的“知薇”不说不动,凤常鸣笑问:“现在你放心了吗?薇儿。”   “嗯,放心了。”   凤常鸣一愣,却见周围景色尽数消散,他嘴里还多了一样物什。   那是法器。是他花了大笔的灵石,动用了各种手段才弄到的匕首法器。那把法器出自白家炼器师之手,其中烙印有无法篡改、白家特有的驱动法阵。   没错,这就是那把杀了凤家所有长老们,应该作为证物被天道盟拿走的匕首。   可这把匕首,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嘴里呢?   握着匕首的谢薇舒眉软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上投下一圈浅色的灰,她笑得明丽动人,风情万种。   “这下我就不怕自己杀错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   -   -   最近好像开学了?还、还有小仙女在吗……?(颤声   感谢在2020-09-0402:51:22~2020-09-0620:43: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5958277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凤凌空今年八岁,正是成天招猫逗狗没个停的调皮年纪。近来他爹凤常鸣的脾气时好时坏,凤凌空只当天气燥热,他爹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便自觉地不去他爹那儿自讨没趣。   两月前,凤家一位供奉忽然来对凤凌空说要带他去新洲避暑游玩。凤凌空平时是很贪玩,又喜欢没见过的新奇事物。但去新洲的事情他想也不想就当场拒绝了——他听说他娘……不,是知薇已经出关了。   他想知薇既然出关那就一定会来看他。知薇之所以还没来,是因为她结丹失败了还在休养……他能理解的。换了是他,他要是筑基失败,肯定也要休养个十天八个月才能恢复过来。   凤凌空坚决要留在家中,那是因为要不在凤家等着知薇主动找上门来,他就没机会见到知薇了。   他始终年纪太小,修为又太低。别说凤家拘着他不会让他踏进媚宗一步,便是他绕过家中的眼线、摆脱了随从,一个人偷溜上了媚宗,媚宗的女修们也定然会把他个孩子送回家里来。   凤凌空没法主动去见知薇,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在凤家等着知薇来看他。避暑游玩这种事又不急,等来了知薇,他不也能带上知薇去新洲游玩么?   凤凌空想得不错,然而他没法告诉别人自己为何如此固执地想要留在家中。毕竟大人们都在向他隐瞒他娘亲的身份,他又不能自曝说自己已经知道了知薇就是自己娘亲,自己这是在等知薇来看自己。于是在大人们眼里,凤凌空就成了一反常态,显得很不对劲。   早熟的凤凌空早就想到自己这么“不对劲”肯定得引来长老们或是门客供奉对他说教,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来训斥他的竟然是他那天一热就绝不迈出主院半步的爹。   “凌儿!你怎能如此不懂事!”   在凤凌空自己的认知里,他是个懂事好儿子。因为他虽然精力旺盛得没处使,却很少去烦他爹。他得知他娘是“不体面”、“不能上台面”的媚宗女后也不再逼着周围的人跟他讲他娘的事。   骤然被凤常鸣这么劈头盖脸地指责他不懂事,凤小爷真是委屈了个半死。平日里气焰嚣张的小霸王萎顿成了一只蔫头耷脑的小鹌鹑。   后来的事儿不用说,凤凌空被家中供奉带着上了路。一行人为了财不露富,一路上避人耳目地往新洲而去。   离开了亲爹没几日,凤凌空的小心思又活跃了。他放不下知薇,便想着干脆来他个回马枪,横竖他爹人不在,那群老古板长老也都不在,他完全可以先斩后奏,先去天临山上接了知薇,再带着知薇重新上路,和知薇一起在新洲游玩时再用传讯符把事情告诉给他爹知道。   凤凌空一门心思只想去找知薇,也没发觉周围的人都若有似无地瞒着他什么。偏生凤家供奉看他看得死紧,凤凌空半点儿走脱的机会都没有。   到了新洲的地界上,凤凌空总算是死了去找知薇的心。百无聊赖的他对游玩提不起兴致,见了新奇玩意儿也只徒增不能和知薇一起分享新奇玩意儿的悲伤。   天底下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凤凌空听说了媚宗上了天道盟悬赏榜的消息。他这时才回过味儿来,想明白了周围的人怎么都神神秘秘奇奇怪怪的。   这次凤凌空再提出回晏州回都邑郡的凤家,凤家供奉不再反对。   供奉奉命把凤凌空带来新洲就是为了不让凤凌空节外生枝。现在木已成舟,大局已定。凤凌空回凤家也不会碍着什么。   凤凌空年纪小是真,但早慧早熟也是真。刚会牙牙学语就开始接受家主教育的他早就在路上想明白凤家必然在媚宗出事之前就已经知道媚宗会出事了。他被送离晏州便是最好的佐证。   去时是每走一步都要想办法拖延三分,回时是日行三千里不停歇。为了问凤常鸣一句“为什么”,凤凌空归心似箭日赶夜赶,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连脸上的婴儿肥都没了。   到家这日,凤凌空连风.尘仆仆的衣衫都没换下就直奔主院。供奉等下人不敢这般放肆,便个个都去沐浴更衣,准备等家主传话过来说愿意召见再去向家主禀报。   “父亲你在哪里!?”   院中异常压抑的宁静被脚步声与呼喊声打破,是边跑边找凤常鸣的凤凌空。凤小爷流着家主血,凤常鸣院中的禁制对他没有作用。他这一路跑得那是一个畅通无阻。   “父亲!你不要再躲了!再躲我可真要生气了!”   不见凤常鸣出来的凤小爷怒鸣着一脚踹开父亲卧房的雕花大门,他见屏风后面有人影绰绰,立即愤愤不平地绕过了屏风。   “父亲媚宗——”   凤凌空的话凝在了口中。确实,屏风后面的人影之一是凤常鸣没错,可凤常鸣此时正跪在地上,被人用法器顶着喉咙口,满脸求饶。   见了凤凌空,凤常鸣形色一喜,死灰般的脸上透出些光彩来。凤凌空却是讷讷的。   “你、你是……?你是娘……?”   对上谢薇朝着自己投来的眼神,忘了呼吸的凤凌空有些呆滞。   他长这么大,从未被人用这样冰冷、这样凛冽的眼神盯着看过。就是嫌他不成器的长老们,看他的眼底也总会留有一分温度。   但,面前这个女人不一样。   她冰冷得就像是连流淌在身体里的血液都尽数冻结。她的眼中没有分毫的感情波动,人在她眼中仿佛不是活物。   比起穿着打扮与衣饰发型的差异,这种如冰似雪的眼神才是让凤凌空在认出谢薇的同时也怀疑谢薇不是谢薇的最主要原因。   “我不是你娘。”   凤常鸣刚想说话,谢薇就一匕首刺入了他的喉头。   凤常鸣的喉咙里瞬间被血淹没,他呛咳两下,瞳孔疯狂收缩,不敢相信谢薇真的会对他动手,还是在他儿子的面前动手!   ——『凌儿已经没了娘,难道你还想让他没了爹吗!?』   凤常鸣的神识如此朝着谢薇嘶喊,谢薇手里的匕首法器却是愈发往凤常鸣喉咙深处捅去。凤常鸣吐出一溜血沫,舌头被匕首搅成了碎块。   “小凌儿会没了娘,不都是因为你么?”   握着匕首缓缓搅动,谢薇神情淡淡,像是再说与自己毫无相干的事情。   “凤凌空,你要记得你娘叫姬合.欢,是我媚宗宗主。”   “你娘天资过人冰雪聪明,如果不是要为你爹守身,绝不可能囿于区区一个元婴巅峰。她为了生你,差点儿掉下一个大境界。刚生完你,还没能摸摸你抱抱你就被人抢走了你。为了治好你爹的头疼病她几度遭人羞辱,更被人取了内脏今后再不能有孕。然而你爹不顾与你娘的百年情分,与人合谋害死你娘要了我媚宗上下几千条人命,只为换取天道盟支持他完全掌控凤家。”   “你爹甚至打算利用我杀光凤家长老,并拿这把法器嫁祸白家,来个一石二鸟。”   谢薇的话震动得凤凌空的脑子里嗡嗡作响。眼见亲爹朝着自己投来求救的眼神,没法用脑子思考的凤凌空上前两步,大叫道:“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吗!?”   “我说不说是我的事,你信不信是你的事。你的事与我何干?”   谢薇的冷漠让凤凌空颤抖不止。他眼前浮现出她抱着他午睡,握着他的手教他习字,骂他一声“皮猴!”让浑身是泥的他快去洗洗的过往。   鼻子止不住地发酸,眼底也如被灼烧一般干涩疼痛,凤凌空哭了出来。   凤常鸣抽搐抖动,最终翻着白眼萎顿了下去。谢薇拔出匕首,甩出一溜血珠。她松开凤常鸣,朝着凤凌空走去。沾了血的靴子在地上留下一串脚印。   凤凌空下意识地往后退去,退着退着退到了门口,被门坎儿绊了趔趄,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谢薇停在凤凌空的面前。   “我会来看你、陪你、与你说话,待你如亲……全是因为你娘托我如此。”   她蹲下来,好整以暇地拉过凤凌空筛糠般抖的一只手,将带血的匕首塞进了凤凌空的手里。   “我不杀你,因为你是你娘的孩子。你想报仇也可以,不过你先想好你是要为你爹报仇,还是为你娘报仇。”   大睁着泪流不止的双眼,凤凌空抖着手捧着那把匕首法器,就这样目送了谢薇的离去。   ……   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雾迷蒙中客栈伙计并着小二都“哎唷!”、“啊呀”地叫唤着去搬门板来准备把门关上。   与杜尔迦论禅的和尚突然起身。   瞧了一眼连招呼都不与自己打一声便冲入雨幕之中的和尚,杜尔迦闭眼失笑。   与她论禅是娴静宽和的无名无姓竟是如此性急之人么?这可真是……   令人意外。   作者有话要说:  仙女们好,本文9月8日从23章开始入V,当日三更唷(还是三更合一更好呢?)!   9月12日0:00会在订阅率100%的仙女中进行抽奖并送上JJ点,感谢大家的支持!   感谢在2020-09-0620:43:26~2020-09-0718:00: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白肉狗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不会避水诀的谢薇拖着脚步走在青石板路上,浑身湿透,连袖口在滴水。她有些狼狈,但更多的是疲惫。   凤常鸣给谢薇的“解药”本质上是一味烈性的毒。此毒虽可强行解消软骨散、舒筋散的药力,但也会顺着人的血脉游走在人的全身。服下此毒的人不光血脉会遭毒污染,还会被毒性烧灼五脏六腑。倘若是没有丹药相关常识的修士,大概不会察觉到自己身中剧毒,等日后莫名其妙地虚弱下去时再想治疗,只怕为时已晚无力回天。   谢薇在凤常鸣的眼皮子底下服下了巨量的毒还仿佛一无所知,这才取信了凤常鸣,得以趁凤常鸣不备侵入其识海。识海中“知薇”憔悴得飞快,一方面是“知薇”有愧于心,更主要的原因则是凤常鸣知道“知薇”身中剧毒会慢慢死去。   谢薇能顺利从凤家出来真是走了狗.屎运。主院那边东窗事发,家主的突然暴毙横死令凤家陷入混乱。能打的不能打的,所有人手都朝着主院倾巢出动,其他地方的守备便薄弱了。   此刻谢薇只想找个地方歇息,幻术媚术的连续使用让她消耗颇大,不受压制的剧毒在谢薇体内四处乱窜,让她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她需要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打坐以压制这该死的猛毒。   雨夜浓黑,谢薇不辨方向,鬼使神差就到了南市附近。   远远瞧见平安客栈招牌的谢薇呆愣了三秒,摇头。   不行不行,这可不行。   这才多久啊,自己就被养出反射性的习惯来了。   她可不能因为在山谷里和尚无条件养着她待她好,不论何时都会接纳她就习惯地回到和尚的身边去。   凤凌空可是亲眼看到她对凤常鸣动了手。凤家得知是她杀了凤常鸣,一准儿在搜捕她的同时会去追溯她是怎样侵入凤家的。这往上一溯源,她是怎么欺骗药铺掌柜的,在去药铺前人在哪里,和什么人在一起也就非常容易查到。   倘若和尚还留在附近,她去找和尚岂不是带着和尚往火坑里跳?   思及此,谢薇又有点儿失笑。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恋了?她多日不归,没有只言片语留给和尚。但凡和尚不是脑子里只有一根筋,就会想到她这是故意把他丢在客栈,一个人离开了。   换作是她被人给了一包灵石,那人几天不见踪影,她一准儿拿着灵石去独自美丽。和尚与她不过是萍水相逢,救她一命纯属出家人有好生之德。她已经够幸运了,总不能真指望和尚再帮她为媚宗洗刷冤屈吧?   这么想着谢薇轻松了不少,她脚步不再踌躇,人就往平安客栈而去。   凤常鸣那货给谢薇灌了软骨散、舒筋散之后不光搜走了她身上所有的葫芦,还给她换了身符合他口味的衣服。谢薇捅了凤常鸣后忙着逃跑,哪儿有机会去拿回自己的衣服钱袋和葫芦?现在她身上没灵石,凤家追查到她又还需要一点时间。   谢薇和平安客栈的伙计打过照面,看在她付过灵石的份儿上客栈伙计应当愿意让她先住店,后付费。谢薇准备先在客栈里打坐压制住身体里的毒,之后留下凤常鸣给她穿的这身玩意儿抵房费。   这身绿不拉几的玩意儿好歹是蝉翼纱孔雀翎,虽然比不上凤凰翎那样贵价,但总归是值钱的。只要凤家查到平安客栈时别把衣服收走了,平安客栈就是大大滴赚了。   暖黄的光就在前方,靠着胡思乱想来忽视疼痛的的谢薇越走越慢。   完了,这毒好上头。她眼前模糊一片,两边耳朵像各装了一百零八个铃铛。就连腿也跟煮熟的面条一样软。   她可能走不到平安客栈了吧。   “施主!”   和尚一出客栈就被淋了个湿透。砸在皮肤上生疼的瓢泼大雨并没有让他眉毛皱上一下,唯独看见谢薇摇晃两下,整个人朝着前方栽倒,和尚波澜不惊的面色才转为铁青。   人快磕地上的谢薇被人捞了起来。   被人一碰,谢薇身上爆发出了惊人的杀意。这种杀意像一支鸡血打进她的身体里,让她生出哪怕是用牙咬,她也要咬死追杀者,和追杀者同归于尽的心思来。   暴虐的剧毒被修为强行压制,模糊的视野又明晰了起来,谢薇暗自并指准备趁人不备而攻之,却听有人喊道:“施主,醒醒!”   杀意蒸发了个干净,并成指剑的手卸掉了力道,谢薇愣愣地看清了面前的人。   “你怎么……?”   怎么没走呢?还是说自己用多了幻术,识海紊乱,已经分不清现实和幻觉了?   被谢薇摸了脸的和尚只是僵硬了一秒便放松下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再是环佩叮当身形妖娆,小狐也还是那个小狐,不是别人。若他因此就改变了对待小狐的态度,便是着了皮相。   “施主,你——”   抬起谢薇的下颌,借着身后的微光检查谢薇的面色,一句“还好吧?”到了和尚的嘴边,忽然就成了:“你在哭?”   谢薇眨眨眼,扯动嘴角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我怎么可能会哭呢?这是雨水。”   拍拍和尚撑着自己的手臂,示意和尚放开自己。和尚连忙松开她,右手立掌退后一步。   “唉,这雨也太大了,地也滑不溜秋的。白瞎了我这一身好裙子,这下全糟蹋了。”   谢薇拽着裙子扁嘴道,随后干脆提起裙摆就往客栈跑。她看起来这般精神,仿佛方才她的虚弱全是装出来的。然而鸡血来得快,退得也快。谢薇没跑几步就膝盖一软,幸好和尚眼明手快,托住了她。   “两条腿就是不如四条腿稳当。”   谢薇嘿嘿傻笑,倒是没再让和尚放开自己。   和尚扶着谢薇进了平安客栈,这才想起自己冲出客栈前连招呼都没有与佛母打上一个。他向先前与佛母同坐的桌椅看去,却见那里并无人影。看来佛母已经回去了。   软成一滩烂泥的谢薇不想让和尚不自在,被和尚抱回房间后就恢复成了狐形。和尚拿来巾子给她擦毛,她便老实躺着任由和尚动作。   和尚身上的僧衣不厚,着了水就有些透明。带着三分透明的僧衣紧紧地吸附在和尚被谷中烈日晒成深蜜色的胸膛上,勾勒出和尚宽广的胸怀与紧窄精悍的腰身。   『嗯~……』   『看起来可真好吃呀。』   妖娆的娇声勾魂摄魄。有人在谢薇的耳边吭哧吭哧地笑,像是在讥讽,又像是在挑拨。   『俗话说事不过三,你可已经放过他两次了啊。』   『你是怕拿走了和尚的元阳会坏了和尚的修行对不对?所以第一次,你在离开山谷时打算和他分道扬镳。第二次,你准备去了凤家就再不回来。』   『但他还在。不光在,还在等你。』   『你不觉得他注定就是该被你吃掉的佳肴吗?自己送上门来的美餐,哪里有拒绝的道理?』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哦。』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真是烦人。   『你觉得我烦人?呵呵呵。我看你是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吧。』   闭嘴,你个死色.情狂。   『哎呀呀,你怎么能骂我是色.情狂呢?』   快滚。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   『滚?你要我滚到哪里去?』   『毕竟——』   『我可就是你啊。』   你才不是我。   谢薇再一次绞杀了从身后抱住自己,朝着自己耳朵里喃喃自语的心魔。那心魔竟也不怕死,被绞杀时还笑嘻嘻地发出一连串怪笑。   “施主?”   和尚有所感应地回头,谢薇就拿狐狸脑袋摆出茫然脸给他看。   “无事,看来是我多心了……”   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继续给谢薇擦毛。裹在布巾里的谢薇被和尚摆弄得舒服,眼皮不停往下掉。   等和尚给谢薇彻底擦干了毛,谢薇早已蜷成一团,睡得人事不知。   白色的小狐狸软得像没有骨头,她小小的胸.脯微微起伏,一点点小呼噜带着轻微的鼻音。   心里骤然一松,和尚紧抿的唇角微微松开,缓缓向上。   小狐这些天去了哪里,去做了什么,为什么她会去这么久……这些问题其实也没那么重要对不对?起码小狐平安无事,此时就安稳地睡在他的跟前。   “阿弥陀佛。”   ……   没有打坐,没有压制住毒性就睡着的谢薇没一会儿就在睡梦中感到了冷。她哆哆嗦嗦,胸口憋闷得厉害,长满白毛的脸上泛起一层病态的嫣红,整只狐狸的身上却是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   感觉到身边轻微的颤动,一旁打坐默诵经文的和尚睁开了眼睛。   谢薇手脚一抽一抽,尖利的指甲伸了出来,朝着空气里抓挠。   和尚在山谷里就不止一次地见到过谢薇被梦魇住的模样,这会儿见谢薇眼皮抖个不停,眼皮下的眼珠不停乱转,他就知道谢薇肯定又梦见了可怕的东西。   躺下.身去,把谢薇搂到自己胸.前,和尚拿自己的胸膛和手臂捂着谢薇的手脚。他在山谷里是这么做的,现在他仍然会这么做。   向佛者,既已决心慈悲便不能畏惧这慈悲会带来的因果。他需做的,只是不管这因果如何都去承受罢了。   “爹、娘……荷花……”   小狐在和尚的怀里挣扎,她尖利的爪子抠进和尚胸膛的肉里,剜出十道血珠。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   和尚不懂如何安慰他人,他轻轻揉着小狐的脑袋,温声诵经,希望能以经文缓和小狐的痛苦。   然而和尚眼前闪光一道光亮,跟着他竟是落入了谢薇的识海之中。   ——谢薇用来封住和尚神识的那道力量轻易被杜尔迦给抹掉了,和尚的识海又处于门户大开的状态。谢薇多次进入和尚的识海,反过来说和尚的识海也就成了进入谢薇识海的通道。   和尚此时心念全系于谢薇身上,神识便不自觉地侵入了谢薇的识海。 第24章   仙云十三州最南边的赤州已经从一片苍翠化为了红莲火海。无数的妖修在哀嚎在惨叫,四处都可以看见缺胳膊少腿的妖修爬在地上挣扎。   尾巴着火的小狐在地上滚了一身泥巴,好歹扑灭了烧焦自己尾巴的火焰。它仓惶逃窜,一边跑一边喊:“阿爹!阿娘!你们在哪里!?”   铅灰的网兜冲着小狐兜头罩下,小狐闪躲不及,便发了狠去用牙齿咬那网兜。不想那网兜并非俗物,竟是一法器。小狐这样一咬,绝强的雷电便从网兜上释放出来,直电的小狐哀哀嚎叫,抽搐不止。   一犀魔拿开网兜,提起小狐,失望地咂咂嘴:“啧,这么是只赤狐?青丘这边不该住的是雪狐一族么?说好的雪狐呢?”   “嗐,雪狐通体雪白,做衣裳好看,那些个人修最喜欢搞个一身白,说什么清冷华贵。大小雪狐皮有得是人修舍得砸大价钱买。仙云十三州谁不知道青丘雪狐最多,这不是个魔都在抓雪狐嘛。咱们不过是替人清理战场捡些残羹剩饭的无名小卒,你还指望这时候能在青丘找见雪狐啊?”   同伴的嘿笑让犀魔气得朝地上呸的吐了一泡口水。他拎着那小小一只的赤狐骂道:“同样是魔还分三六九等!那些魔不过是运气好一出娘胎就是魔人罢了!要比力气,他们比的过我们!?老子真发起狠来,一只手就能打他们十个!”   “哈哈哈,还说梦话呢兄弟?早点儿认清现实吧,我们这些杂魔空有一把力气,脑子可比不上天生的魔人。和天生的魔人打架,你可是十死无生。兄弟我可是不想你死才愿意提点提点你,你可得明白我一片苦心啊。”   “明白你妈!”   犀魔骂骂咧咧,与同伴打打闹闹。两魔浑然没有注意到犀魔手中的小狐睁开了眼睛,正求救地朝着树下一处黑乎乎的焦洞里看。   焦洞之中,差点儿要冲出去帮青梅竹马的赤狐脱困的谢薇一把被父亲抓了回来,被屏息的母亲紧紧地捂住了嘴巴。   谢薇的眼泪淌过面颊,濡湿了母亲的手。平素对谢薇与青梅竹马感情要好喜闻乐见的母亲却是死死的、用能弄疼谢薇的力道按着谢薇的嘴巴。   挑起修真界与魔、妖两边大战的魔族大长老被慈航尊者斩杀之后,魔族因为群龙无首而开始内战。妖修不同于人修,以门派为中心分出三六九等,也不像魔族那样谁实力强大就听谁的。不同的妖修或效忠、或依附魔族,或与不同的魔族利益来往,看谁给的好处多就帮谁干活。魔族既然内部混战,妖修也难以独善其身。   过去赤州上的妖修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基本上还能说是和平共存。这会儿赤州直接成了魔将们厮杀的主战场,群魔乱舞杀得昏天暗地。更有魔族趁乱袭击妖修中饱私囊。   青丘雪狐擅幻化与魅惑,在武力方面没什么见长。又因为其皮毛美观优雅,男狐女狐的眼睛凑成左右一对就有机会炼成能让人随心所欲幻化出各种皮囊的密药“青丘眼”而被疯狂猎杀。   谢薇一家是青丘最后一窝没被端掉的雪狐。只是这份好运似乎也到此为止。   赤狐求生的目光暴露了谢薇一家藏匿的洞窟,犀魔与同伴奸笑着对视一眼,拿起手中的大砍刀便朝着那焦洞发难。   和尚还没弄清状况,见状本能地抢上前去,却是没能阻止那犀魔一刀砍开那枯树下的焦洞,接着把谢薇从洞里给掏拽出来。   “不——!!”   谢薇的母亲眼见女儿被抓,化为原形冲上去抱住那犀魔的手臂就一口咬了上去。   犀魔皮糙肉厚,被狐狸咬上一口也是不疼不痒。他一巴掌将谢薇的母亲拍到地上,在谢薇父亲要施展幻术之前又一脚踢碎了谢薇父亲手中汇聚的光阵,抓住谢薇父亲的脑袋磕到了地上。   “爹!!”   着地的骨骼发出脆响,谢薇的惨叫响彻四周。有更多的魔被谢薇那细细的尖叫给吸引了过来。犀魔啐了一口,冲着谢薇骂道:“小娘皮还敢叫!?引这么多魔过来你可满意了?老子倒要看看你们一家三口要被撕成多少块才够分!”   和尚皱眉,再次朝着犀魔出手,那犀魔依然不为所察,和尚的拳头也透过犀魔身体,直接挥了个空。   “不要,住手……!爹、娘——!小羽——”   三只雪狐,单是皮毛就价值上千上品灵石。更何况三只雪狐里正好有一对儿雪狐夫妇,四只眼睛是能做两次“青丘眼”的灵材。   卖不出多少钱的赤狐小羽被拧断了脖子丢在一边。犀魔把谢薇丢给同伴,自己抓起谢薇爹娘就去掏夫妻两人的眼珠子。   ——想要一毛不拔地从青丘离开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他准备拿了能卖出最高价钱的“青丘眼”就走。剩下的魔看见有两只可以扒皮抽骨的成年雪狐,一时间也不会全一股脑地来追他和同伴了。   鲜血四溅,谢薇发了疯地惨叫。那叫声却很快被犀魔用一块脏得要死的破布给堵住。谢薇竟也吞咽那块脏布,看样子是想让自己窒息而死。   和尚一个箭步追了上去。他隐约察觉到了自己身处的地方并非现实,他不能撼动此间情景,然而他却没法无动于衷。   小谢薇的自尽并不成功,没能死成成了她人生最大的失误。   那是很长很长的黑暗,为了让她服,让她怕,让她没法逃跑,她每天按三餐被施以暴力。谢薇很想死,又听那犀魔说她父母只是瞎了眼睛,似乎还活着。   爹,娘。   娘,爹。   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谢薇完全是靠这个两个音节才撑过了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   谢薇再见到爹娘时,她已经是个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小少女了。   她戴着沉重的手铐脚镣被放在台子上拍卖,她的爹娘就被人穿在身上,当成装饰的一部份。   谢薇很后悔。   她后悔自己对上了小羽的视线,后悔自己竟然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可以咬坏蛋,可以救小羽。   她后悔自己连累了爹娘,后悔听犀魔的话当父母还活着。   她后悔没有死去。   她的后悔既浓稠犹如实质,被那种后悔包裹其中,连和尚都感到难以呼吸。   凄切的后悔盖过了所有,后面一段时间谢薇失去了除后悔以外的所有感情。   无法站稳身体的和尚东倒西歪地跪在地上,他差点儿被溺死在谢薇的后悔之中。   就在和尚即将失去意识之际,一个人影的出现打破了这种窒息。   “好啦,就吃一点嘛!饿着肚子怎么能行呢?”   俏丽的少女比谢薇长不了几岁,她笑着把散发着香甜气味的寿桃包递到谢薇面前。柔声哄着麻木不仁的谢薇。   这里是媚宗,是两百年前的媚宗。那时谢薇被媚宗上一任宗主豪掷上万灵石买下,带回了媚宗。   少女是媚宗宗主的徒弟,她自告奋勇地来照顾谢薇,这些天缠着谢薇一刻不停。   谢薇烦她,瞪她,她也不理。就跟天生看不懂眼色似的。   今日少女没被谢薇喝止,更是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她直接从盘中拿出一个塞满了红豆沙蜜馅儿的寿桃包塞到谢薇嘴边,蹭着谢薇嘴唇说:“这个好甜的,特别特别好吃。吃了好吃的,就不会难过了。”   少女的话挑动了谢薇敏感的神经。她的难过岂能是吃上几个寿桃包便可治愈的?!这人修把她的哀痛自责当作了什么!?当作寿桃包一般廉价的物什么!   谢薇暴起,一把将少女推倒在地,更在少女眼前一脚踩扁一个寿桃包,直把寿桃包的蜜馅儿踩拧得满脚都是。   “滚!你给我滚出去!我不需要你的照顾!我不需要你的假好心!你懂我的什么!?爱吃寿桃包你滚出去吃到噎死算了!!”   啪!   喘着粗气瞪着血红的双眼,暴躁的谢薇被人打歪了脸。   “你有天大的气冲我撒就是!别拿着吃的糟践!你当米面豆馅儿不要钱!?”   少女神态间的绕指柔不见了,取而代之她整个人身上都写着泼辣。   谢薇不甘示弱,被人抽了一巴掌便跳起来骑到人身上以要拔秃人的架势揪人头发。   “钱?多少钱?”自嘲一笑,谢薇露出一口白牙:“老子可比这破玩意儿值钱多了!”   少女也来气了。她一脚踹谢薇下巴上,骂道:“你值钱?你值个屁的钱!就你那三两肉,你以为你在易子而食的村子里能换几把苞米!?”   下巴被踹,谢薇咬了舌头。她反射性地流出些泪来,与地上那少女挠作一团,撞翻了桌子,打翻了椅子,弄得屋子里一片狼藉。   和尚还没见过谢薇这么撒泼的模样。他先是愣愣,随后肩头又松懈下来。   有力气与人打架撒泼,总好过满脑子想着去死。和尚虽不知这和谢薇打得难舍难分,被媚宗宗主罚去和谢薇顶着水桶站一起又差点儿和谢薇打起来的少女是谁,却清楚这少女必定是谢薇珍视之人。 第25章   “嗤……还‘荷花’,看你这满头包的,还不如叫‘荷包’呢!”   “你也是啊,还‘知薇’,你‘知’个屁!”   大眼瞪大眼,脑门儿撞脑门儿,谢薇和荷花头顶水桶都没个消停,因为打架而被罚站的两人又在罚站时打了起来。   听见楼下的吵闹声,知道两个小徒弟又打了起来,媚宗宗主一个头两个大,干脆翻着白眼摆摆手假装自己不知道这事儿,准备放着两个小的打到高兴。   旁边的媚宗女修们一个个掩着唇直笑,还有那好事的掏出三、两灵果来下注赌输赢。   下头的谢薇和荷花发现自己被楼上的姐姐们当成了赌注,揪着对方衣领扯着对方的手尴尬地停在空中,是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这不打吧两人心里都有气,这打了吧她俩又跟猴儿一样被人看了热闹。横竖哪边都是闹心。   “去不去后山?”   谢薇一扬下巴。   “去!去了接着打!”   荷花呲着白牙。   俩少女暂时休战,吭哧吭哧地就往后山跑。不料她俩脚步快,姐姐们更快。等她俩都到了后山,姐姐们小板凳儿和瓜子花生都摆好了。   这特么谁还打得下去哇!?   瞧着谢薇与荷花一脸吃了酸枣似的表情,和尚忍俊不禁,眼眸与唇角透出些笑意来。   架打不下去了,心里那股无处安放的怒气也就随之消散。   被好似仙女般靓丽又香喷喷的姐姐们围着捏捏脸颊调侃几句,谢薇与荷花都有些羞耻。两人忙不迭从姐姐们的围攻下逃了出来,自此再也没有打过架。   “和你打架是我不好。”   也不清楚是几个月后的哪一天,总之一个月亮特别大、特别亮的日子,荷花和谢薇坐在屋顶上,两人中间放着一盘寿桃包。荷花拿着一个寿桃包用力咬了一口,舔舔嘴唇又舔舔手指,一点儿豆馅儿都不放过。   “我不告诉你我为什么生气,你怎么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呢?”   谢薇也拿着寿桃包,但她没吃。她是雪狐,对寿桃包这种素食她一向兴致不高。   “我生气啊是因为我以前待的那村子太穷了,不是那种吃不饱穿不暖穷,是那种不把人当人的穷。”   “村里人吃孩子,吃老人,吃土,吃石头,什么都吃。我爹娘拿我换了邻家婆婆,婆婆家儿子暂时舍不得吃我,我就被养在邻居家的羊圈里。我爹娘当晚就劈了婆婆一臂炖了汤,那汤香得村里人都红了眼。我从墙缝里看见婆婆还活着,只希望她马上就能死了。”   “不死,婆婆还得被活生生劈下另一臂来。……死人肉放不住,菜人都得尽量保活,好能让肉可以多摆几天。”   荷花说着,又拿起一个寿桃包塞进自己嘴里,大口吞下。谢薇却是青着脸,看上去马上就会吐出来。   “来到这儿我时不时会想,如果那时候,我手里有一个寿桃包……不,只是一块灰面也好,是不是婆婆就不会少那一臂。”   “我也会想,要是我能有一小兜豆子,我爹娘是不是就不会把我当菜人卖出去了。”   荷花说罢摇摇头:“这些都是我瞎想的,与你无关。我只不过是迁怒于你才和你打起来,这是我的不是。”   谢薇沉默了两秒,她张开嘴,把手里的寿桃包塞了个满嘴都是。   用力地咀嚼,吞咽。吃完寿桃包的谢薇深吸一口气,这才去看荷花的脸:“你说得对,我不该冲食物撒气。这包子,好吃。”   荷花一愣,复而一笑。她笑起来眸子亮晶晶,颊边还有娇娇甜甜的小梨涡。这可比她挠人的时候好看多了。   于是谢薇也笑了。   荷花改名合.欢是在那不久之后的事。   “你不是说荷花这名字俗气难听么?怎么我改名你还不高兴?”   “我哪儿是不高兴?我只是……只是有些不习惯罢了。”   私心里,谢薇其实是觉得比起合.欢树来,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更适合荷花些。但荷花自己喜欢合.欢这名字,她总不好败荷花……不,是合.欢的兴致。   “妹妹们!瞧瞧姐姐这回给你们弄来了什么?”   三卷鲛绡凌空抛出,瞧着师叔从情头那里弄回来的宝物,谢薇和合.欢都张大了嘴巴。   “这、这是穿在身上就能加速修炼的鲛绡!?一卷鲛绡价值几万灵石,这里得值多少钱啊!?”   师叔见谢薇和合.欢面无喜色,摘下耳朵上的琉璃耳坠和手腕上的宝珠手镯,耳坠给了合.欢,手镯给了谢薇。   “哈哈哈,你们这些小的可就别管这些了!今日尽管热闹就是!”   手里沉甸甸的,谢薇和合.欢对视一眼,哪里不明白这些精美的器物首饰与那价值万金的鲛绡需要师叔付出多大的代价。   媚宗女修最值钱的就是一身媚骨,一副皮囊。宗门上下几千人所用之物,无一不是用媚骨与皮囊换来的。   是的,媚宗上下养着成千上万被媚宗女修顺手捡回来、救回来的女婴、女童、少女、妇人、老妪。而这里的每一个女子,又都得吃穿生活。   媚宗女修倒也没有刻意只救女子。着实是香火精贵,男婴男童便是被抛弃也总有人捡回去养,少年青年与老者只要肯干活儿也不至于找不到一口吃食。女儿家若是没生在较为富裕的家庭,基本都会被当成累赘。   媚宗女修几乎个个都是被捡回来救回来的。正因如此,深知同类活到现在有多么艰难的媚宗女修对待每一个同类都会倾尽最大限度的善意。   不管有没有灵根,不管是不是修仙的材料。媚宗女修捡孩子救人从不看这些。   愿意跟着媚宗女修回媚宗的,媚宗女修就带着,不愿意到媚宗的,媚宗女修也从不强求。到了媚宗的女子,有灵根地可以选择入媚宗门下,不愿入媚宗的也可以同其他没有灵根的女子一样去伺.候媚宗女修,靠给宗门贡献点数来过上安定的日子。   媚宗为什么不教习最基础的清尘诀、清体诀与避水诀?因为每一个媚宗女修都清楚:媚宗少一个能伺.候的女修,靠宗门贡献点来生活的女人们就少一份收入来源。   为了让这些手无缚鸡之力、不能杀魔兽也不能炼器写符的女人们赚到贡献点,为了不伤害到这些女人们的自尊,媚宗女修人人生活起居全数交给他人伺.候,自己十指不沾阳春水。   取而代之的是媚宗女修们能从情头身上榨取多少就榨取多少。   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修真界以强为尊。为了今后能有姐妹成为只靠硬实力便登顶修真界顶层的狠角色,不管是奴颜婢膝也好,以色侍人也罢,媚宗女修们都会去做。   并且,不后悔。   媚宗在世人眼中是不堪的窑子,但在姐妹们的眼中,媚宗是家,是有家人所在的家。   是她们漂泊灵魂唯一的归处。   顺着谢薇的神识,在谢薇的识海中看见她如何在凤凌空面前捅了凤常鸣的和尚双手合十,闭上了双眼。   “阿弥陀佛。”   世间事因果层叠,小狐、不,谢施主杀生是恶,参与覆灭媚宗的凤常鸣却也是自作恶因受其果报。   “谁!?”   听到和尚这声宣佛,谢薇突然回神。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的她猛然睁眼,鼻尖却正好怼在和尚胸.前的沟里。   卧槽!!   和尚睡在朝外一面,谢薇被拦着没法跳下床去。她被惊得一蹦起来脑袋就撞上了床顶,床顶“咚”的一声很坚.挺的没破,谢薇的脑袋上倒是肿起一个大包。看来平安客栈的装修是挺真材实料的。   被谢薇弹出她的识海,和尚也跟着醒了。他坐起身来盘腿面向谢薇,双手合十问:“施主,贫僧要如何做你才愿意放弃报仇?”   谢薇一噎,端出假笑来揣着明白装糊涂:“大师说什么呢?我修为如此低微,如何敢妄想报仇?”   “施主不用瞒我,我方才都看到了。”   谢薇笑脸一僵,直想再把对自己下毒的凤常鸣捅个十刀八刀。   “……大师,非礼勿视这道理您不会不懂吧。”   “施主莫要岔开话题。”   对着油盐不进的和尚,谢薇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要她放弃报仇?除非害媚宗覆灭的罪魁祸首都死光了。   媚宗是她这辈子第二个家。要不是有这第二个家,她在第一个家破碎时就已无法保留人性。她与合.欢还处在师尊与师叔们的羽翼下时便发誓即便拼上性命也要守住媚宗。   然而她既守不住媚宗,也守不住合.欢。如果她不报仇……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可她能对和尚瞎说这种大实话么?   “……大师既然看到了,那你便说说我若是不去复仇,是不是背信弃义,忘恩负义?”   对不起,她能。   和尚又不是她什么人,她凭什么顾忌和尚怎么想?   她本就打算和和尚分道扬镳,这分不成道,一拍两散也一样是种方法。   “出家人不是讲求因果?灭我宗门是因,我报复可是正当的果。活人不能也不该替死人原谅害人的人,慷他人之慨不过是刀没扎在自己身上自己不觉得疼的假慈悲。”   “大师,你要我不复仇,那你怎么不阻止那些人灭我宗门?” 第26章   “……”   和尚敛眉沉思,不置一语。   谢薇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流连过他绷紧的唇线,充满恶意地想和尚这样沉吟着,是不是在思考如何反驳自己。   可他能反驳她的话无非就那几句。诸如电视剧电影里胡子眉毛一把抓的老和尚们最喜欢念叨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还有他没法阻止媚宗被灭是因为他不知道媚宗会被灭,不知道的事情要怎么阻止?   “贫僧……并不知道施主的宗门会被灭。”   瞧,她想的一点儿都不错吧?接下来和尚就该说——   “倘若贫僧知道有人要灭施主宗门,贫僧定当全力阻止。”   谢薇眼皮一跳。   和尚在她面前双手合十,低眉垂眼:“施主莫要误会。贫僧这么说并非为了安慰施主好让施主放弃仇恨不再添杀孽。”   “事实上,倘若贫僧真能阻止施主宗门被灭,那也不会是为了施主,为了施主的宗门,为了世间生灵,或是为了让覆灭施主宗门的人不犯杀孽。”   “贫僧一定是为了自己。”   明明是那样温厚宽和的嗓音,传到谢薇的耳朵里却自带了常人不可企及的神圣尊贵。   淡淡的佛力从和尚的体内透出,形成些带着悲悯与开悟的佛光。   “生死平常,有如水中泡沫。贪嗔痴三毒越积越重,越多越苦。唯有放下才能超脱,放过他人既是放过自己。——如果是过去,贫僧必然会如此劝解施主吧。”   和尚摇摇头:“但,这是错的。”   何为佛?佛为何?何为戒?戒为何?   同样的问题,和尚在佛母的面前悟出了一个答案。他以为这个答案就是全部。   然而方才听了谢薇的话,他乍然悟出了下一个境界。   “佛弟子戒贪戒嗔戒痴,那是为使自己升华而戒。然,予己之戒不应予人。”   谢薇:“?”   大师,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说话可不可以直接点?   兴许是从谢薇的眼眸中读出了她的心思,和尚微微软了眉眼,朝她淡淡一笑。   “为佛者,应悯天下苍生,世间万物。施主的嗔,施主的怒皆是源自于对亲友手足的爱重。若一味认定施主的嗔怒是错,岂不是否定了施主爱重手足的心?”   “我等佛弟子劝人向上,为人解忧,为的是能够渡众生至没有痛苦的彼岸。若是不能体谅他人彼此爱重的心,只是高高在上地认定谁是‘对’,谁是‘错’,要把所有不合自己心意的‘错’尽数消灭,这如何能称之为‘佛’?”   “施主说得对。不怜悯他人的痛苦,要求痛苦的人慷慨,那不是慈悲。是假慈悲。”   谢薇:“……”   她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和尚说这么多的话!!这特么一番话加起来比她之前从和尚嘴里听到的所有话加起来还要长吧!?   亏她一直以为和尚是那种寡言少语类型!   “没想到大师你还挺上道的嘛……”   “‘上道’?贫僧的道还远远没有达到‘上’的程度。”   瞧着和尚又朝自己低头一鞠,谢薇啼笑皆非。   可能是被电视剧小说毒害多了,一说到和尚两个字谢薇就想到王八念经不听不听。她还当和尚也是那不懂爱的法海,做人做事都是“以老子为准”各种蛮不讲理。她说她要报仇,和尚就跳出来站在道德高地上向她开炮,朝她哔哔什么仁义道德。   可仁义道德是留给人用的。谢薇没法对着不讲仁义道德的畜生仁义道德。   她不是一笑泯恩仇那种料,哪怕再轮回三辈子也做不了圣母。和尚要想百分之百阻止她复仇,那就只能杀了她。   她本也是打算直接这么告诉和尚的。   天知道和尚一开口就对她说了这么多佛偈……等等这是佛偈么?   罢了,和和尚说的是不是佛偈没关系。方才和尚在她眼里就是真正的高僧,他浑身上下都好像在发光,那应该是像沛然暖阳一般的佛光。   被那么明亮、坦荡又浩然的东西照进心底,就算是她这种心思别扭阴暗骨子里还有点小卑微的人也会感到……稍微被救赎了。   “——这意思就是说,大师不会再拦着我寻仇了?”   “不,”   和尚举止坦荡,目光宽厚温柔:“贫僧的意思是施主大可依照自己的本心行事。”   “只是,贫僧亦然。贫僧相信贫僧能找到复仇以外的方法化解施主心中的怨愤。”   蛤?   谢薇隐隐约约觉得不妙。具体不妙在哪儿……   就内什么,电视剧小说不都爱写什么黑化男主反派男配在女主圣光的感化下痛改前非大彻大悟放弃复仇么?虽然现在她和和尚的性别倒了个个儿,但内味已经有了,还越来越重了……   “呃、嗯。那大师你慢慢找。慢慢找。”   “慢慢”两个字咬重了音,还拖得特别长。谢薇那假惺惺的话语听得杜尔迦直想笑。   和尚祥愿见自家佛母坐没坐相地瘫在莲花宝盘上捂着肚子直笑,没好气道:“佛母,您又偷听人说话!”   “好容易修成了天耳通却摆着不用当装饰,我这天耳通岂不浪费?”   杜尔迦朝着祥愿踢动自己两条光滑细腻如羊脂白玉的长腿。差点儿被佛母用脚问候了鼻子的祥愿无可奈何,双手一伸便握住了杜尔迦的两个脚踝。他满面凶相地立在杜尔迦的莲花宝盘前,以一种接近倒提的姿势提着杜尔迦。   半个身体被倒提起来的杜尔迦也不生气。她半眯着眉眼,笑道:“再说现在不用,往后可能就没机会用了。”   “——”   一句话卸去了祥愿全身的力气。   用与外表不符的轻柔动作把杜尔迦放回到莲花宝盘之上,祥愿喃喃:“佛母乃我波牟提陀之首,切莫再说这种肯定动摇波牟提陀根基的话。被我听到无甚,但若被下面的佛弟子们听到……”   “那也是命运如此。”   杜尔迦的话让祥愿低下头去。   “不会的。命运不会如此。命运是站在佛母,是站在我波牟提陀一边的。”   “佛母定会度过大劫,我波牟提陀也必定会更为强盛。”   杜尔迦微笑,她既没有颔首,也没有赞同祥愿的话。   杜尔迦知道,祥愿其实并不是盲目乐观,也不是信任自己信任到了盲目的地步。祥愿只是不愿意承认她正在衰弱,承认她的衰弱如同天人五衰,是不可逆的。   放眼仙云十三州上宗门,但凡是媚宗、合.欢宗与波牟提陀这样以双修之法进行修炼的门派,多少都会有自知之明地偏安一隅,不怕事但也不主动挑事。   波牟提陀因为有杜尔迦这个分神后期又修得天耳通、他心通与慧眼的佛母镇派,其地位莫说是媚宗,就是一般的二流宗门都只能望其项背。   道不孤纵然是天道盟盟主,也断没有资格对着波牟提陀呼来喝去。波牟提陀本是没必要应道不孤之邀来到晏州看媚宗这只鸡被割喉放血的。   可波牟提陀还是来了,还是杜尔迦亲自带着人来的。   为什么?   因为杜尔迦正以惊人的速度“返老还童”,她的修为不停消散,只怕过不了多久她天耳通与他心通的神通就要化为乌有。而她的外表也会从永远的二八少女退化成萝莉、幼女甚至是婴儿。   修为跌落尚且能够掩饰一二,外表的变化却没法完全遮掩。修真界并不是你不树敌就没人来杀你的和平世界,光是冲着扬名立万这一条,就会有无数人盯上成名多年却修为跌落的杜尔迦。   杜尔迦若是身死,波牟提陀的威望也会随之坠入谷底。便是杜尔迦不死,一旦没了佛母的照拂,波牟提陀很可能会成为下一个媚宗。   祥愿心急如焚,进言请杜尔迦闭关。希望闭关能让杜尔迦退化的速度减缓,也能让杜尔迦暂避风头,不被人知道她正在衰弱。   杜尔迦的想法与祥愿不同。   正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杜尔迦决定在神通完全消失前物尽其用,这才带着人来赴道不孤之邀。   ——她倒要用天耳通听听有谁敢拿波牟提陀当下一个猎物。   当然,这也是一个引蛇出洞的好机会。假若杜尔迦的“返老还童”是某个或某些有心人造成的,那么有心人必定知道她此时正是内里虚弱的时候。她这样大张旗鼓地出行不过是虚张声势,意在为波牟提陀撑场,让人对波牟提陀心存三分忌惮。   趁人病要人命。要想送杜尔迦上死路,那就得趁现在。否则杜尔一旦闭关,外人就很难得知她的行踪。就算千方百计打听到了杜尔迦的踪迹,寻常高手也未必能闯入杜尔迦闭关的禁地。再万一要是让杜尔迦遇上了什么大机缘……杜尔迦一旦突破了化神期的瓶颈,修为就只会增不会减。再想杀她,那就只能做梦了。   以身为饵,杜尔迦老神在在。她没有要束手就擒乖乖等死的意思,有机会抓住狐狸尾巴,她才不会躲着等死。   “倒是没想到这么多天没人来刺杀我,”   杜尔迦的目光投向了窗外的雨幕。   “那无名无姓倒是遭人暗算了好几次呢。”   作者有话要说:  -   -   -   今天去办失业证,实在是太累太累了……咕咕真的完全小看了办失业证这件事。   今天差的一更争取明天……哦不,现在是今天了,争取今天补上。   感谢在2020-09-0820:58:00~2020-09-0923:59: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雀白雀白30瓶;柿饼好吃10瓶;减啥肥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一个无门无派无名无姓的和尚怎么会引来这么多的袭击呢?杜尔迦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这与那和尚奇怪的修为状态有联系吗?   普通来说,修士的修为与肉.体状态是同步的。因为过于软弱的肉.体无法承受过强的修为,没有灵根的凡人得了大罗金仙的修为也只会爆体而亡而不会白日登仙。   所以哪怕是修士中战斗力最拖后腿的丹修,也会在靠丹药强行提升修为的同时使用药物淬炼自己的肉.体,以达到炼皮炼骨的效果。   那无名无姓的和尚就很奇怪了。他的肉.体再精壮再健美,也尚属于凡人的范畴,顶多能与炼气期的修士相提并论。可杜尔迦在和尚的身上用了他心通、进入过和尚的识海后便发觉和尚身上还隐着一股相当强大的修为。   修为比肉.体强到一定程度就会开始脱离肉.体的控制,修为主人的神识够强能还能强行压下修为的暴.乱。但如果是被人强行灌注的修为、强行从他处吸纳来的修为,想要强行压下反而越会遭到修为的攻击与反噬。   和尚体内潜伏的修为却很乖顺。这股修为与其说是藏匿得太深,不如说是为了不影响到肉.体,所以潜伏在和尚的身体之中。若无出窍期以上的修为,又没有探查方面的法宝与神通。一般修士绝然察觉不到这股修为的存在。   那三番两次试图狙杀和尚的“人”也很奇怪。   以杜尔迦的修为,加之有慧眼的加持,她竟然没法看穿那是什么“人”。不,那能不能看作是“人”杜尔迦都要打个问号。   天耳通可闻周围千里之声。只要张嘴说话,杜尔迦就能听到声音。刺杀和尚的东西看起来是人,彼此之前却没有任何的语言沟通。它们就像从影子里钻出的一列蚂蚁,无声无息就扑向了和尚。   杜尔迦干脆把它们取名为“人蚁”。   人蚁正如其名,对杜尔迦来说弱得就和一根指头就能碾死的蚂蚁一样。杜尔迦这数日已经为和尚挡掉了四拨人蚁。而和尚一无所知。   神奇的是,杜尔迦以为今晚也会出现的人蚁,今晚并没有出现。   要是震慑于无名无姓背后有波牟提陀的佛母撑腰,第一拨人蚁死光时操纵人蚁的人的人就该停手。那人却是又派了另外三拨人蚁前仆后继。   那日她当街与和尚搭话,无数人都看见了。她对无名无姓的兴趣不言而喻。若是有人醉翁之意不在酒,看似是想要刺杀无名无姓,实际是在试探她的底线,想利用无名无姓来消耗她也不是不可能……   可这也不对。   “祥愿啊,你确定我与那无名无姓搭话前一日,便有人蚁袭击无名无姓了?”   祥愿面露困惑,但还是老实回答:“是。虽不知下面弟子杀掉的是不是佛母所说的人蚁。但当日有人误会那无名无姓是我波牟提陀的弟子,下面弟子以为有人借着我们波牟提陀的.名义狐假虎威便前去查探。查探时弟子们正好撞破怪人要出手偷袭那无名无姓,就与那怪人直接交手了。”   杜尔迦闻言沉吟。   波牟提陀的弟子被打伤了七人,虽然都只是皮肉伤,但能伤到金刚护体的波牟提陀弟子,人蚁可能也没她认为的那么弱。   祥愿的面孔被烛火摇曳的灯影涂得一半光明,一半沉郁。他不喜欢杜尔迦把整副心思都放在和尚身上,便道:“折损了几十名有些修为的手下也没能伤那无名无姓一根毫毛,知道佛母这是铁了心要护那无名无姓周全,这幕后之人停手也是正常。”   杜尔迦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勾人的轻哼,她一手拄着雪腮,若有所思道:“若真是这般就好了。”   雨下得更大了。间或有电闪雷鸣。整个都邑郡家家关门闭户,路上已经看不到一个人影。   放在桌上的烛灯已经燃尽,谢薇与和尚所处的客房中漆黑一片。   一张床,两个人,一男一女。   女子清秀可人,五官灵动,眼角眉梢带着一股子勾人的媚劲儿。男子身材健硕勇武,高鼻深目。因为身上衣服全湿透了,扔在一边晾干,此时浑身只着一条僧裤,蜜色的大胸肌、紧实的腹肌以及饱满的背脊全数露在外头。   男子闭眼立掌。他手掌很大,大得一掌就能将身旁女子的桃腮粉面纳入掌中把玩。而女子被男子衬得娇.小绵软,衣服上头发下的脖颈白得好似会在黑暗中隐隐发光,腰肢也纤细得好像会在男子手下一揉就断。   偏偏在本该承载暧.昧缠.绵的床上,这一男一女没有暧.昧,更无纠缠。   谢薇与和尚都在打坐。还不是那种面对面能睁开眼你偷看一下我,我朝着你暗送几下秋波的打坐,而是两人各坐床的一边,连手指都碰不到的端坐。   一个在媚宗也算有点儿辈分的女修,坐在一个秀色可餐、且还留着元阳的男子身傍。不想着如何将这男子勾到手里,取他的精气修炼,拿他的元阳提高,反倒是一本正经地化用着自己体内的药力。谢薇仿佛看见媚宗姐们们鼓着掌为自己送上刻有“媚宗之耻”四个大字的奖杯,并让她上台去发表一下得奖感言。   ——emmmmm,我尊重和尚的信仰不行吗?   感觉自己真要这么说了会被姐妹们拿西瓜皮、烂番茄伺.候,谢薇肩头一抖,睁开了眼睛。   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无声地朝着和尚投去目光,谢薇心情复杂。   说她因为有了前前世的记忆,可以靠丹修修炼的法门来为自己疗伤并提高修为,所以她已经不肖想和尚的元阳了……那绝对是谎话。   好东西谁会嫌多?   元阳可是十全大补。放过这么一份极品元阳,单纯只靠丹药来疗伤来提升修为,谢薇得花费出几十倍甚至上百倍的功夫才能得到同等级的效果。   这里不是她前世身处的和平世界,做事能选择手段。过了这个村儿就没有这个店,谢薇很清楚自己不会遇到第二个和尚这样仁慈宽厚,对她不加提防还身怀极品元阳的男人。   可——   她得承认这和尚让她下不了手。   投桃报李是谢薇的信条。和尚对待谢薇的真诚和善意让谢薇也想用同等的真诚与善意去回报他。她不想害了真心想帮她和媚宗的和尚。   以前谢薇最看不惯假仁假义的伪君子,到了这时候谢薇反而希望和尚只是表面慈悲。那样她不光不会对采和尚元阳这件事踌躇犹豫,事后之后也不会有什么罪恶感和愧疚感。   为了逼出和尚的恶言恶语,为了对和尚产生恶感,谢薇这才充满恶意的质问和尚阻止她复仇,为什么不阻止他人灭她宗门。   『倘若贫僧知道有人要灭施主宗门,贫僧定当全力阻止。』   如果可以,谢薇真希望没听到过和尚说这句话。   她在和尚说这句话时,眼前竟浮现出和尚以一身之人护媚宗千百姐妹们于身后的模样。   ——她知道和尚说这话是认真的。她知道,倘若真有那样一刻,和尚真的会去那么做。   甜言蜜语谢薇听过很多,也说过很多。   床笫之上,与人交颈之时,许多男修都喜欢抱着她说心悦她,爱她,会给她最好的生活,会保护她。   谢薇靠人修炼,迎来送往都当日常工作,便也总是乖巧地装出一副甜蜜心醉的模样,羞答答地应着:奴家也心悦您呀,奴家也爱着您呀,奴家只对您是真心的呀。   但这些话,也不过就是说说而已。   谢薇是说说而已,与媚宗女修们双修的男修也都只是说说而已。   所以媚宗才会覆灭。   媚宗女修们的情头,哪怕只有一个能在媚宗大难临头前通知自己的情头一句,媚宗也不会一.夜之间被人连根拔起。   谢薇见过的男人太多,听过的甜言蜜语也太多。她太清楚随口说说的人和有口无心的人都是什么眼神。   所以她只不过是看着和尚,就知道他是真的愿意为媚宗舍身。   不为私情,不为名声,不为对错。不为她。   只为他心中的佛道。   农夫与蛇,僧人已经做了农夫,谢薇却不想做蛇。   可她若不一心为姐妹们报仇,岂不是把和尚放在了姐妹们的前面?   这难道不是对枉死姐妹们的背叛? 第28章   想太多脑阔疼,并且无济于事,谢薇索性不想了。她再度开始打坐,抽取体内药力转化为修为。   窗外的豪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清冷的空气中一线金光撕裂了黎明前铅灰色的晦暗。是太阳出来了。   谢薇专注于自身修为运转,对身外之事一无所感。和尚瞧她入定,也不去打扰她,径自轻手轻脚下了床。   一连数天,谢薇都没有再睁过眼睛。她能够感觉到自己这个容器内的修为就快要满了,所以她一点一滴把填满容器所需的最后一点修为送入自己这个容器之中。   过于专注的谢薇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直至这日都邑郡热闹非凡,连来平安客栈住店的修士都比平时多了近三倍,谢薇才睫毛微动着掀开了眼皮。   刚苏醒的谢薇神清气爽。若是有人此时用神识查探她的修为,便可发现她识海中多了一枚小小的、只有小指甲盖儿那么大的金丹。   是的,谢薇已经从融合期突破到了金丹期。   “天道盟不愧是天道盟!那飞舟都快有别家的四、五个大了吧?”   “我看不止!”   “我还听说天道盟的飞舟不光大,而且内里特别豪华呢!”   喧闹声从楼下传来,谢薇听见不少人说话的声音。   “可惜我们没能一睹道不孤前辈的风采。”   “这也没办法呀。就我们这种身份,能在外头稍微看一看天道盟的飞舟就不错了,想见道不孤前辈本人,只能等前辈公开问罪媚宗余孽的时候了吧?”   “怕是到了那时候咱们也只能在外头看看。我听我那入了丧魂阁的七舅姥爷他儿子说,这会子起码上百个宗门都在那天临山上把好了位子。除非你是昆仑、巫山、天武宗、一剑凌霄殿这种顶级宗门的弟子,否则根本没人会愿意为你挪地儿。”   于是一群人又是各种唏嘘咂嘴。   谢薇平复了一下心情。尽量克制着自己不对“问罪媚宗”、“媚宗余孽”等一系列字眼产生情绪。   “不过这百门齐聚的盛事,须弥山的和尚没来。而且是一个都没来!这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嗐,慈航尊者那事儿闹得沸沸扬扬,这仙云十三州上还有不知道那事儿的人么?须弥山如今肯定是上上下下都全神戒备,就怕哪个不长眼的趁着慈航尊者失了金身的当口前来寻衅。他们不来也是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也不至于招呼都不打一个吧?还有人说什么出家人慈悲为怀,可能是见不得血什么的……同是佛国,光明殿、菩提寺、金刚寺和梵音门都来人了吧?就他须弥山连个弟子都不派!这不是拿乔是什么?”   “哈哈哈别这么说别这么说,说不定是须弥山里哪位高僧是媚宗妖女的情头呢?看不得自己的小情.人被行刑,那不也是人之常情么?”   调侃声引来哄然大笑,那自带颜色的笑声里谢薇去翻了翻和尚准备的行李。   和尚买了很大一包干山芋当路上的口粮。山芋在都邑郡附近的村子里很常见,卖得价格也很贱。干山芋方便携带又好保存,饱腹感也强。丢进热水里只要焖一刻钟就能煮出浓稠的汤,作为路上的口粮性价比绝对没得说。   干山芋的缺点是这玩意儿没味道,它不像红薯那样香甜可口,也不像土豆那样容易消化。干山芋又胀肚子又没味道,吃多了还容易胃疼腹痛。   和尚和谢薇一路走来,和尚没少吃山芋。他自是清楚山芋是什么味道又有什么缺点的。谢薇让他买干粮,他却还是买了干山芋。   谢薇失笑,在发现自己笑了之后她连忙拍拍自己的脸。这干山芋于她正好有用,所以她捡了几个干山芋出来,把干山芋丢进路上换的石臼里,在石臼中微微注入修为,将干山芋碾碎成粉末。   楼下的谈笑还在继续。谢薇朝着窗口一扬手里的石臼,跟着就掀起一阵微风让山芋粉末顺着微风飘进了楼下的窗户里。   楼下大堂,坐在窗户边谈笑风生的修士们并未察觉到异样。然而片刻之后,有人脸上奇痒无比,还有人口中痒痛发麻,说话大舌头得让人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山芋有个缺点,那就是含有碱性很强的黏液。干山芋没了水分,碱性更重。强碱刺激,所以吃多了山芋会导致胃疼腹痛。被磨得细细的干山芋粉糊了一头一脸,楼下的修士们会皮肤泛红发痒实在是正常不过。   不过这种疼痒持续不了多久,只要及时冲洗掉造成疼痒的山芋粉症状就会消失。遇上对强碱过敏的修士,那就纯属这修士运气不好,得多受些罪了。   不过修士不同于凡人,总归是有修为护体的。一点点山芋粉还不至于要了修士性命,顶多能让修士难受个三、两天罢了。   谢薇拍拍手,把石臼放到了一边。   过往姐妹们没少互称妖女,谢薇自己也没打趣自己是妖女。可一样归一样,她就是讨厌有人带着深重的恶意管媚宗的姐妹们叫“妖女”。   既然这些人这么喜欢哔哔妖女这个妖女那个,那不让他们尝尝妖女的手段怎么行?   ……   佛国,须弥山,金光琉璃塔前。   “施主,请止步。”   听到佛弟子的禀报,莲华第一时间就赶到了金光琉璃塔前。他手持一百零八颗无患子佛珠,拦在了来人的面前。   莲华一身白色僧衣,连僧鞋都是雪白。来人却是一身鸦黑,漆黑如泼墨的长发随意地垂在地上,头上戴一顶乌金爵弁,领缀华丽毛皮。   “莲华尊者亲自出迎,在下真是愧不敢当。”   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执着乌金扇。来人嗓音温醇慵懒,带着些许的笑意与轻佻的漫不经心。他容貌纤弱柔雅,颇有男身女相之感,又兼具王公贵族的气质。   就是这人话说得好听,态度却不如他的话语恭敬。他明明已被人要求止步,却仍大刺刺地又往前走。   “鸠施主再不止步,莫怪贫僧请你止步。”   莲华目光如炬,一贯不食烟火的气质此时被充满攻击性的戒备所取代。来人却并不惧怕他身上的威势,反倒眯眼而笑,笑带百媚。   “尊者何必这般防备?”   来人、鸠兰夜轻笑一声,目光越过莲华,看向了莲华身后金光琉璃塔敞开的青铜大门。   “看,连这金光琉璃塔的主人都在请在下入内呢。”   莲华眉头一皱,回头看见金光琉璃塔果然塔门大敞,面色更是不虞。   “尊者还愣着作甚?慈航尊者都已经在请我们入内了。还是说……”   鸠兰夜眼珠子一转,乌金扇扇柄抵着含笑薄唇:“尊者不打算与我同行,准备等我走了再去探望慈航尊者?”   一甩手中佛珠,像是要甩掉自己烦躁的心情,莲华收起攻击态势。他懒得与鸠兰夜嘴皮官司,也清楚慈航这么把金光琉璃塔的塔门一开,便不会听他的只在塔中传音出来。   究竟有什么必要将鸠兰夜这样狡诈奸猾的魔将放入金光琉璃塔内,让自己面临随时可能会被鸠兰夜袭击的风险?——莲华很想如此质问慈航,然而必须要提防的鸠兰夜此刻就在他面前,他也只能紧蹙眉头跟在鸠兰夜身后。   鸠兰夜像是感觉不到身后莲华所散发出的无形威压。他拖着长长的锦绣大氅朝着金光琉璃塔内走去,像是半点儿不怕被人诱入禁制之中,再被莲华从身后偷袭。   金光琉璃塔中心静室,灰袍佛者听到脚步声,缓缓从佛陀相前转过了身。   “鸠施主。”   鸠兰夜见到佛者,姿态优雅垂首一鞠。   “尊者,一段日子不见了。”   “是有一段日子了。”   慈航眉目柔和安稳,眉眼之间是一贯的从容慈和。鸠兰夜分明能感觉到慈航的修为已经跌落了至少一个大境界,却无法从慈航那张波澜不兴的脸上看到哪怕只是半分的动摇或是忌惮。   心中冷笑,鸠兰夜只道是:慈航还是那个慈航。   纵使没了金身,他还是那个深不可测、坚不可摧的顽愚尊者。一个试图渡尽天下苍生的痴僧。   作者有话要说:  -   -   -   第一次设抽奖,等设好的才被姬友提醒说抽奖是开奖日0:00时自动截止计算。所以如果不能早些更新,很可能会导致小仙女们因为订阅不到100%而无法参与抽奖。OTZ   今天会尽可能早更新一些。如果写完的时间比较晚,就只能明天再更新了。 第29章   “阿弥陀佛。鸠施主无事不登三宝殿,会来我须弥山,鸠施主定是有要事吧。”   佛陀相下,三个蒲团,三杯茶。   混合了竹叶清香的茶味弥漫周围,鸠兰夜端着慈航点的茶,先恭敬地啜饮一口,这才开口:“是,在下确有要事。”   放下木茶碗,鸠兰夜双手伏地,带着少有的严肃表情朝着慈航拜了下去。   “多谢慈航尊者襄助。在下以人身入魔,本无缘魔域帝尊之座。若非尊者,只怕今日此时也深陷混战之中,徘徊在生死边缘。”   鸠兰夜虽是在感谢慈航,莲华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连茶水都无法下咽。   鸠兰夜来须弥山的事情不是秘密,他的车驾从魔域行至佛国,途中有无数修士亲眼目睹。   而今日鸠兰夜在金光琉璃塔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慈航如何回应,包括他现在的脸色想必都会被人一个字不差的传出去——如今的佛国也并非铁板一块。自打伽蓝尊者身陨,就有佛弟子对慈航起了嗔心。更有佛弟子吃里扒外,丢了道心。   恶人放下屠刀既可被视为佛陀,佛国尊者若有一丝瑕疵则会被千万羞辱万般唾骂。外界审视佛国一向苛刻,慈航若被人抓住话柄,无疑会被人添油加醋渲染成惊天阴谋,谣传个几百上千年。   鸠兰夜明知如此,仍选择了这样的措辞。莲华不相信他是无意的。   鸠兰夜的话就像是在说慈航刻意介入魔域内政,明面上是不惜舍弃金身感化魔将,实际上则是以自身修为作为交换,得来了一个愿意听他号令的魔域帝尊。而他鸠兰夜受慈航恩惠,无法违抗慈航。   往深处想,鸠兰夜这番话相当于一个事前申明。今后他若是做了什么引得魔族大为光火的事情,他大可推说这不是自己的本意,自己也是没办法而为之。   魔族不一定有胆子违抗平白得了慈航近千年修为的鸠兰夜,但骂两声秃驴,把仇恨转移到慈航、转移到佛国身上却是可以的。   真是卑鄙!   莲华冲着鸠兰夜投去厌恶的视线,鸠兰夜若有感应地回过头来,朝着莲华友善一笑。   莲华更看不惯鸠兰夜了。   “鸠施主言重了。”   莲华的情绪并未影响慈航,慈航眉目平静无波。他左手持佛珠轻捻,右手立掌,阖眼道:“出家人有好生之德,贫僧襄助施主不过是希望魔域纷争早日结束,魔族与妖修都能休养生息,和平共处。”   “尊者果真大德。”   鸠兰夜含笑再拜,慈航却视若无物波澜不兴,并未睁眼。   奉承客套皆是无用,慈航这般油盐不进,鸠兰夜便不再吹捧慈航:“实不相瞒,尊者。在下来此还有另一件事。”   “何事?”   “在下欲拜尊者为师。”   莲华被口中的茶水一呛,咳嗽了起来。   鸠兰夜这是嫌慈航身上的话柄还不够多!?   “为何?”   “尊者以身渡人,着实令在下感动不已。在下想效仿尊者,修佛理,习佛法。还望尊者能收在下为徒。”   鸠兰夜说着,貌似虔诚地朝着慈航轻鞠。   他轻鞠的姿态总是那样文雅优美,有种难言的迤逦之感。然而他的内心浓黑得让莲华觉得用墨来形容都尚且不如十之一二。   幸而慈航也不是天真之人,会听不出鸠兰夜弦外之音。莲华倒是不怕慈航落入鸠兰夜的言语陷阱之中。   慈航总算睁开了眼睛:“鸠施主是认真的?”   “自然是认真的。”   鸠兰夜老神在在地点头,神态之轻松,表情之和煦,令人分辨不出他嘴里的“认真”到底有几分是真的。   “贫僧无法收鸠施主为徒。”   莲华放心了。   “不过鸠施主有心向佛,乃我佛门之幸。须弥山不会拒绝任何向佛之人。”   莲华的心又提了起来。   “阿弥陀佛。施主如今已是魔域帝尊,入贫僧门下于理不合。也恐落人口实,日后易被构陷与贫僧勾结。”   “是以贫僧认为,鸠施主若真心向佛,不若在魔域自行带发修行。正好,贫僧这些日子在金光琉璃塔内休养,闲来无事便抄写了几卷经文。施主若不嫌弃,这几卷经文施主大可拿去。”   “不过于贫僧而言,只要鸠施主一心平息魔域纷争,便已是菩萨善行。修不修佛法佛理倒不重要了。”   慈航坦坦而言,眉目间清正威严。便是金身已失,身上亦有佛光浩荡。   “佛在心,佛在行,施主心中有佛,自能向佛。”   “阿弥陀佛。”   听慈航宣佛,莲华亦垂首宣佛。   鸠兰夜千算万算,依然算不过慈航。他笑容微微扭曲,握扇的手指也因用力而骨节发白。   但他很快便释然下来,学着慈航莲华的模样同样宣了声佛,后又状似闲话家常一般道:“尊者有大慈悲,果然对我魔域众生与仙云十三州的苍生一视同仁。对了对了,尊者可知仙云十三州上最近出了一件大事?”   “大事?”   慈航瞧了莲华一眼,莲华只是摇头。   于是鸠兰夜展扇掩唇,道:“媚宗……就是晏州一个利用双修之法修炼的小宗门伤了龙族太子。龙族震怒,委托天道盟悬赏媚宗。媚宗随之覆灭。”   说着鸠兰夜略略歪头:“难道须弥山没有收到天道盟的邀请么?天道盟可是为了这事儿广邀天下门派,要在媚宗原址的天临山问罪媚宗余孽呢。”   晏州!天临山!   慈航眼底滚过震惊。   他遣化身去往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晏州天临山下。   万物苍生皆有弱点。人族重利,人修容易被利诱。魔族重欲,魔人魔将为填自身欲壑无所不为。而妖族的弱点……   是情。   妖族天生多情,且长情。想要驱动妖修,利用情之一字即可。   妖修可为情疯,可为情傻,可为情痴,亦可为情狂。   他遣化身下山时并未多想天狐为何会出现在晏州,为何能在天临山下寻到。现在看来——   僧袍下的手指被捏得骨节咯吱作响,佛珠差点被捏成齑粉。慈航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天狐并不是无缘无故地出世。媚宗的覆灭很可能就是天狐出世的原因。   他明明提前预知了天狐的出世,却只想着要阻止天狐杀戮,并未想过天狐为何而杀。   慈航唇.瓣微动:“……媚宗,是何时覆灭的?”   “不到两个月前。”   鸠兰夜没有放过慈航神情中那一闪而过的动摇。视线在慈航脸上走过一圈,鸠兰夜道:“尊者何故如此悲伤?啊,是了。尊者对三界众生都是一视同仁,媚宗女修在尊者眼中也是生灵性命,不能挽救如此多的生灵性命,尊者一定很难过吧?”   “不过,尊者是真的不知此事么?”   “在下听闻尊者已修成天眼通。只要尊者愿意,世间万象便尽在你眼中。”   鸠兰夜的刺探让莲华不快。他虽不知事情的前因后果,也不明白慈航在想些什么,但无法坐视鸠兰夜挖人痛处。   “鸠施主,今日已不早了,您该回去了。”   “哎呀,莲华尊者这就要赶在下离开了?”   鸠兰夜一脸受伤地瞥向慈航。   慈航一顿,开口道:“鸠施主不用试探贫僧。”   “天眼通乃佛祖大神通,上可观现在,过去,未来,下可观六道轮回,宇宙内外。我须弥山数万年来并无弟子修成天眼通,贫僧亦没有时刻监视鸠施主动向的神通。鸠施主大可放心。”   不是别人,而是慈航能在入定中窥得天道天机,就是因为慈航修了天眼通。   只是慈航也没骗鸠兰夜。须弥山乃至整个佛国数万年来并无弟子修成天眼通,慈航的“眼”远远达不到天眼的程度,只是要比寻常的慧眼高上一个层次,算是个高级慧眼。   鸠兰夜说了许多话,每一句几乎都让慈航四两拨千斤得给化解开来。不过有一句话,鸠兰夜确实是意外戳中了慈航的痛处。   他真的不知道媚宗会覆灭么?   他真的无法阻止媚宗的覆灭么?   不。   但凡他稍加查探,多加思索,他就会得出天狐与媚宗之间的关联。   是的,他本是有机会可以阻止媚宗覆灭的。   但,他只是遣化身去截那天狐。半分没想过去了解那天狐身上的因果。   被看穿了自己试图刺探的内容,鸠兰夜也不尴尬。他笑容可掬地又与慈航莲华寒暄了一阵,这才向慈航、莲华二人告辞。   来时声势浩大,佛弟子无人敢阻。去时亦浩浩荡荡,不堕半点儿威风。鸠兰夜这一来一去如暴雨过境,直让佛弟子们唏嘘不已。   金光琉璃塔再度关闭。关门的莲华不意外地听到身后传来重物坠地之声。   头痛地叹了口气,莲华踱步至半跪在地上的慈航面前,将慈航扶回了蒲团之上。   “亏得你能撑住。”   莲华掏出宝瓶,想要喂慈航喝下甘露。然而慈航摇头,跟着侧过头颅让莲华去看自己脑后戒疤。   莲华一怔,随后愕然。   “怎么会……!”   作者有话要说:  -   -   -   今天多了好多留言的仙女,开心。   感谢大家。   感谢在2020-09-1101:23:24~2020-09-1118:46: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盐60瓶;开心k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佛国佛修与凡间僧人不同,是不兴点戒疤的。佛修的戒疤与佛印一样,是修行中因各类机缘自然产生的产物。   戒疤多为一、二、三、六、九、十二几种数目。慈航过往就有十二戒疤,戒疤点状纵贯、呈直线从慈航的头顶一直延伸到他尾椎骨上。而此刻,慈航原本没有戒疤的后颈上鲜血淋漓,裂开成一个印子,其上流下的鲜血已经濡湿了慈航的僧袍。   这是第十三个戒疤。   一个丑陋又古怪,像是什么符号,又似孩童随手乱写的字迹的戒疤。   震惊过后,莲华连忙再把手中的宝瓶递到慈航的嘴边:“……你先服了甘露再说话!”   慈航依旧坚定地摇头。   慈航这般做派惹得莲华微微气恼。他心知慈航这人有多固执,便也不再说话,准备强灌慈航。   无论是佛修、剑修、器修、符修还是丹修。但凡踏上修真之路,心魔就是无可避免的一道坎儿、一个劫。   慈航生生剥了自己的金身给鸠兰夜吞噬,不止修为掉了一个大境界,他的心魔也趁着他虚弱重新苏醒,并无时不刻不在反抗慈航。   莲华虽不明白慈航颈后的第十三个戒疤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这个戒疤会出现,绝对和慈航的心魔有关。   莲华一向钦佩慈航本心坚定坚毅,从不动摇。他相信慈航只是失去金身后太过虚弱,这才一时无法压制心魔。等慈航恢复,心魔必定是灰飞烟灭。也因此,他急于让慈航好起来。   眼疾手快地摁住莲华试图强灌自己甘露的手,慈航开口解释:“这从我心里生出的妖邪太过强大,我化出化身时他差点儿就要躲了化身肉.体,逃离我的掌控。所以我以十二戒疤为咒印,将心魔封在了体内。我再饮甘露,不光我会得到甘露的恩惠。我体内的心魔也会吸收甘露之力,壮大自己。这宝瓶你还是送还回万宝阁中,不要再拿出来了。”   莲华急了:“可慈航,你的伤势——!”   “无妨。”   慈航颈后的戒疤还在流血,那狰狞的印子就像是活了似的,一寸一寸地往下啃噬着慈航的血肉,在他的躯壳上凿出深深的血沟。那是心魔无言的叫嚣。   “莲华,我想一切冥冥之中都是佛祖指引,命定机缘。我没了金身,又正虚弱,这说不定是好事。”   “慈航你说什么胡话,这怎么会是好事……!”   莲华根本不能理解慈航在说什么。   要他说,慈航就不该把金身给鸠兰夜。只要慈航不将金身剥离,他就不会变的虚弱。他不会变得虚弱,一直被他压制的心魔就不会苏醒。心魔不会苏醒就不会差点儿夺走慈航化身的肉.体,若不是化身肉.体差点儿被夺,慈航也就不用把心魔封在自己体内。   一切的一切,正是因此慈航太过慈悲。慈悲到了让人想朝着他咒骂一句:“愚蠢!”的地步。   “不,”   慈航还是摇头,只是他居然笑了。   “这确实是好事。”   “心魔一日不除,我便是佛国威胁。你也知道我的心魔由来已久。即便鸠兰夜没有向我索要金身,等这妖邪足够强大,他也会自行醒来。到他能够自行醒来时,他已经变得过于强大,我对上这妖邪,胜算不会超过五成。”   “我虚弱,这妖邪一时半会儿也强不到哪里去。我若被这它吞噬,这妖邪身披金身,佛国奈何不了它。但没有金身,这妖邪便不足畏惧。凭尔等威能,定然能将这妖邪诛杀!”   说罢,慈航敛眉肃然道:“除恶务尽。莲华,答应我,若我被心魔吞噬,不论它说什么做什么,你一定要将它化为飞灰,令它不得轮回,不得超升。”   “——”   “莲华。”   漫长的沉默后,在慈航的催促声中,莲华这才重重颔首。   只不过莲华的心情,比他颔首的动作还要沉重。   ……   谢薇有气无力地在平安客栈的大堂里就着茶水啃饼子。   道不孤已经大驾光临晏州了。这就是说快些明日、慢些后日道不孤就该在天临山上问罪被抓回去的媚宗姐妹们。   谢薇本来的打算是拿凤家当顺风车,借助凤家的队伍混到天临山上。结果嘛……   方才她下楼来,除了遇上那群被.干山芋粉糊了一头一脸、嗷嗷嚎叫着说自己中毒了要平安客栈给个说法的修士们,还看到作凤家家丁打扮的人匆匆进入店中,见到掌柜的劝说那些说法修士冷静,却被那些修士团团围住后直接攻入人群打翻几个修士,跟着把掌柜的捞了出去,带到一旁说话。   家丁朝着掌柜的吩咐几句,掌柜的脸色大变,如丧考妣。而家丁说罢便走,似是急着还要去别的地方。   摄于凤家家丁之威,那些被.干山芋粉弄得满脸红肿发痒的修士们也不敢找客栈掌柜的麻烦了。掌柜的也顾不上理会这群乌合之众,腆着发福的肚子一面指挥伙计拿白布出来,一面让小二去把门口和店里挂着的红灯笼取下,忙得跟个旋转的陀螺似的。   到了这会儿,平安客栈内已是一片缟素。红桌布换白桌布,红灯笼换白灯笼,招魂幡迎风飘荡,门口还有小二洒着金黄纸钱。鬼气森森的平安客栈怎么看都不像个吉利的店儿。住店的客人除了谢薇和和尚都走了,这打尖儿的客人也都不迈平安客栈的门坎儿了。   平安客栈之外,都邑郡南市近三分之二的铺子都挂上了白布白幡,一时间整个南市似乎都少了几分往日的活泼繁荣。   看来,凤常鸣是真的死了。   这个推断让谢薇的心情踏实不少。   事后再去回想,谢薇对自己的不够谨慎有些汗颜。   她捅凤常鸣的时候实在是太激动了,以至于捅完人后她都忘了去确定一下凤常鸣是不是真的死了。万一凤常鸣是装死,她一个大意就会被反杀。万一凤常鸣只是晕过去,她没补刀就离开凤家,那就是放虎归山。   令谢薇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在平安客栈里打坐突破也好几天了,凤家不光没派人来搜捕她,甚至整个凤家的表现都像是凤常鸣今日才死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   不过既然凤常鸣已经死了,他什么时候死的,凤家为什么要今天才宣布他死了的事儿,谢薇并不感兴趣。   她现在着急的是要怎么不被人怀疑地上天临山去。   谢薇想过收买某个小门派的修士,让这些修士带她上山。问题是她手上没有那么多的灵石。   ——她给和尚的灵石说少不少,说多却也不算多。这些天和尚在平安客栈等她归来,采买与住店用掉了部分的灵石,剩下的灵石也就够她和和尚再住几天客栈。拿这点灵石来收买人,不被人当嘲讽挑衅就不错了。   路上采集的灵植药材全被谢薇做成了药揣在葫芦里,但谢薇的葫芦和她的衣服一起落在了凤家。她没法靠卖药赚钱。和尚采买的干粮没法做成药,要想再做药去卖,她一没有材料,二也没时间去摆摊卖药。   再者白家药堂和凤家药铺的人都见过她,且她还和凤家药铺的掌柜的来往过。她在都邑郡里卖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正好撞上白凤两家药堂药铺的人。   真到那时候,她虽然能面不改色地用谎言蒙混过去,但麻烦终究是麻烦。能少一事谢薇绝对不会多一事。   谢薇从凤家穿回来的那身蝉翼纱孔雀翎倒是值几个钱。可那身裙裳拿来抵住宿费是够,拿来收买人却有些不足……   那身裙裳谢薇穿过,还是穿着走在雨里。不会生活系法诀的谢薇又没及弄干净浸了雨水的衣裙。都邑郡里外修士虽多,可哪里能找一个看得上二手旧裙的修士?留给她的时间可不多了。   谢薇思考得过于投入,这饼就呛到了喉咙里。   和尚迅速倒了碗温茶给谢薇。见谢薇咳得腰都直不起来,他伸手抽出谢薇手里的饼子放到桌上盘子里,又扶着谢薇的背让她饮下茶水。   谢薇可算缓过来了。可她这口气还没喘匀,就看到自己的对面坐了个极美,衣着也极暴露的超绝可爱美.少.女。   “——!”   谢薇瞪大了眼睛。   不知何时坐在那里的超绝美.少.女则是双手拄着下巴,冲着谢薇露出一个甜笑。   和尚还没看到杜尔迦,杜尔迦的神识已然侵入的谢薇的识海之中。   谢薇来不及抵抗,她也抵抗不了修为足足比她高上三个大境界的杜尔迦的神识。在完全的修为碾压面前,谢薇就像一粒尘埃直面伟大而耀眼的太阳,她的神识几乎要被整个融掉,脑子里的所有资讯没有哪怕只是一分能够不被人窥视。   “哦……?”   以他心通径自翻阅着谢薇的识海,杜尔迦发出了意味深长的轻笑。 第31章   和尚回过头来的时候,杜尔迦已经收了他心通的神通,勾着红.唇眼中闪动着充满兴味的光了。   三世轮回,曾经是修真界最底层的丹修,又有一世是出生并生长在一个只把修真当虚构、整个社会都依靠“科学技术”来发展推动的世界里。道德观念、价值观念、社会观念迥异于常人,这样的妖修居然还是媚宗残党,这可不真是太有意思了么?   不同于满面兴色的杜尔迦,谢薇脸色发青,她捂着嘴巴,胃里翻江倒海。   随着杜尔迦而来的祥愿一进客栈就知道佛母又随意对人使用他心通了。他微微头疼,见客栈小二抱着一堆空酒坛子正收拾到后厨去,当机立断从小二怀里随手拿下一个空酒坛子,在小二“诶诶!?”的叫声里一脚把空酒坛蹬向了谢薇。   被人强行翻看了三世的记忆,被迫直接用脑和人交换了过量的资讯,谢薇就跟坐了六小时长途汽车似的,一脱离他心通的掌控立马想口吐彩虹。   空酒坛“唰”一声飞到她的面前,她跪下去撑着酒坛的边缘就吐了个稀里哗啦。   “佛母——”   光是那低沉的声音就足够让杜尔迦明白祥愿这是生气了,杜尔迦这回也不为自己找借口——就连杜尔迦都觉得自己这回做得有点过火。   妖修在仙云十三州上说不上声名狼藉,但伴随着魔族内乱,文弱善良、缺乏战斗力的妖修几乎被屠戮干净,少数幸存的也沦为奴隶或玩物。   人修奉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多对妖修没什么好感。魔族又只当妖修是附庸、是资源。别说沦为难民、奴隶与玩物的妖修不可能还保持着一颗纯善的心,环境所迫之下,妖修只有变得心狠手辣、奸猾恶毒才能免于灭亡。能游刃有余地活在当下,不受各方势力掣肘的妖修,有一个算一个,个个至少身负几千条血债。   杜尔迦一见与和尚一道的谢薇,立刻认出这是个妖修。所以她二话不说先发制人,也不管是不是会对谢薇的精神状态造成负面影响,直接就强行打开了她的记忆,窥视了一番。   这样的结果就是谢薇在很短的时间内被迫回忆了迄今为止所有的人生,重新感受了人生中所有记忆鲜明的酸甜苦辣咸。   这会儿谢薇只是抱着酒坛子吐一吐而不是精神紊乱、神识崩溃,那已经是因为她的心智与神识都超出常人的坚毅了。   谢薇跪下去的当口,和尚就动了。看着他像老母鸡护崽儿似的护在谢薇身前,用高大的身躯挡住自己看向谢薇的视线,杜尔迦有些失笑。   ……无名无姓并不知道自己有修为,当然也不会用神通。以他和谢薇现在的状态,他可比谢薇弱多了。要保护也是谢薇保护他。   “阿弥陀佛,佛母,您——”   谢薇一把揪住了和尚的袖口,阻止他把话说下去。她颤抖个不停的手指很用力,用力到指节都泛出了白色,让和尚感到些微的吃痛。   “阿弥陀佛。”   杜尔迦也宣了声佛,她却并不对谢薇道歉。   谢薇额头满是汗水,背上更是被冷汗濡湿一片。她把胆汁都给吐了出来,却始终死死抓着和尚的手臂,不许他再说话。   和尚叹息一声,身上绷紧的肌肉线条松弛下来。谢薇感到手下肌肉的变化,这才抖着手微微松开了他。和尚也重新倒了碗茶水,递给谢薇漱口。   谢薇的脑子像是一块豆腐生生被人捏烂成了豆腐花儿。她耳边嗡鸣不停,连舌头都是麻的。但她很快就强行压制住了自己身体的不适,一漱过口便向着杜尔迦跪拜。   “……弟子再也不敢了,弟子再也不会为了看热闹擅自背着佛母下山了,弟子求佛母宽恕。”   谢薇与杜尔迦素不相识,此前甚至没有见过一面。她这话说得和尚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祥愿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   他心通是什么?他心通是超越言语、超越文字,直接以神识接驳神识的大神通。杜尔迦见猎心喜不是一天两天,经常是看到了钟意的修士与凡人便用他心通直接进入对方识海,在识海中令对方臣服。   祥愿过去是其他宗门的体修。他就是偶然的一次机会得了杜尔迦的青眼,在识海中见识了杜尔迦为他展示的大道之后心甘情愿地拜入波牟提陀门下的。   祥愿跟在杜尔迦身边超过三百年,他早已经对杜尔迦的心血来潮,以及被杜尔迦施以他心通神通的人瞬间朝着杜尔迦跪拜的情形司空见惯了。   然而谢薇和杜尔迦之间的情况并非祥愿所想的那样。   杜尔迦不是因为看中谢薇而对着她用他心通的。自然,在识海世界之中,杜尔迦也不曾向谢薇展示她所追求的大道,试图将谢薇吸纳为波牟提陀的一份子。谢薇之所以朝着杜尔迦跪拜,那是因为两人已经在识海中协商好了。   是的,协商。   在杜尔迦恐怖的修为面前,谢薇并没有马上就被杜尔迦散发出的威压碾压得魂飞魄散。相反,谢薇瞬间利用自己是识海之主的优势,开始干涉两人的识海。   ——谢薇进入他人识海篡改他人记忆与杜尔迦使用他心通令人臣服,在本质上都是进入他人识海,在他人的识海改变他人认知的行为。   两者的区别在于杜尔迦可以将他人的神识代入自己的识海中,从客场作战转为主场作战。亦可将自己的神识注入他人的识海,在他人的识海中暂时建立出一小片由自己全权掌控的主场。   反观谢薇,她的修为不足让她像杜尔迦那样随心所欲地转换主场客场。她是把自己的识海暂时重叠在对方的识海之上,相当于将两个识海暂时合二为一,利用自己对自己识海的影响里去篡改他人的识海。   谢薇这种作法相对于杜尔迦的作法来说是很不稳定的。因为她手里的主动权会随着对方识海的变化而有所波动。但,谢薇的这种作法也能做到杜尔迦的他心通做不到的事情。   谢薇能像剪辑一样篡改他人的记忆,杜尔迦却不能。看到杜尔迦所制造的幻觉的人,在被他心通解放之后立刻就会意识到自己刚才看到的东西是幻想。谢薇的能力则不同,她所篡改过的记忆不会让人产生违和感。   究其原因,杜尔迦制造幻觉时识海该是谁的还是谁的。就像门对门的两间屋子,你始终知道这是两间屋子,这边是你家,这边是我家。谢薇制造幻觉时则是把隔断两间屋子的墙直接给敲没了。哪里是你家,哪里是我家这件事也就变得模糊了起来。   发觉谢薇试图以识海影响自己的杜尔迦发出了饶有兴味的声音。   谢薇的识海大到不像话。单看她的识海,杜尔迦根本不会认为她只有金丹初期的修为。   从谢薇的记忆里得知她识海宽广是因为媚宗的功法,杜尔迦对媚宗起了些兴趣——媚宗功法并无过人之处,既不像欢喜禅那样包含佛家神通,也没有合.欢宗那种炼皮炼骨、养颜驻容的功效。让杜尔迦去了解媚宗,她以前是看不上的。   这会儿杜尔迦来了兴趣,同时也是想看看谢薇能在自己的威光下抵抗多久,便直接深入谢薇的识海,随后看到了她三世的经历。   谢薇肉身的强度也就和普通的筑基期修士差不多,神识倒是强韧得可怕。看来三世的轮回的经历于她也不是并无卵用,起码她在杜尔迦手下能苟的程度已经远超高她一、两个大境界的其他修士了。   杜尔迦对被自己修为碾压却依然保持了自我的谢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她收回大部分的威能,与谢薇有所交流。   同样是擅长使用神识干涉他人的人,谢薇和杜尔迦根本不需要以语言的形式去进行沟通。两人你来我往相互读取彼此的神识,沟通效率好得可怕。   杜尔迦在成为佛母前是小国公主,国家覆灭后成了俘虏。她这般美丽的阶下囚会遭遇什么样的对待不用多说,总之杜尔迦过过人上人的生活,也过过生不如死的日子。她对身份这种东西不是那么在意,对谢薇的经历也能够共情。   谢薇和杜尔迦的共情是双方面的。在杜尔迦了解了谢薇的同时,谢薇也了解了杜尔迦。   家族身死之痛,伙伴朋友尽死之仇。杜尔迦看谢薇就像在看昨日的自己,谢薇看杜尔迦也能知她千年孤独。   两人几乎是以对等的身份交流,待杜尔迦收了神通,她和谢薇已如同有了几百年的交情,彼此都是知根知底,同时还志同道合。   ——谢薇担心师侄清虞瞎莽一通,没能救出媚宗还活着的姐妹不说,还丢了性命。杜尔迦则有唇亡齿寒之忧,不想让道不孤顺利问罪媚宗,让以双修法门修炼的宗门变成他人印象中的邪宗。   两人一拍即合,当即达成了共识。   谢薇随机应变逢场作戏的能力不是一般的强。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开始了她的表演。   作者有话要说:  -   -   -   ????????   我昨天摁了直接发表后这章没发出去???????(困惑   今天发觉这章还躺在添加章节里。……行,行吧,那今天就两章一起发。   感谢在2020-09-1223:56:54~2020-09-1416:43: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5958277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哦?真的?”   谢薇开始演,杜尔迦也陪着她演。横竖她个出家人也没打妄语。   “真的真的!弟子是真的知道错了!”   谢薇泪汪汪地膝行过去抱住了杜尔迦的小腿,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别提多虔诚了。   抱着空酒坛子的小二被祥愿拿了一个酒坛踢给谢薇之后就忍不住看向了谢薇,当他注意到坐在谢薇对面的杜尔迦,他的视线就像有自我意识那样直接黏在了杜尔迦的身上,撕都撕不下来。   杜尔迦的容貌实在是太过出众,她那身打扮更是火.辣。寻常修士多看杜尔迦一眼都容易成为佛母的俘虏,遑论小二只是一介凡人,还是一个尚未娶妻、正值思春年纪的凡人。   伙计半天没看见小二回到后厨,出来一看真是命都去了半条。   这蠢货竟然带着哈喇子都要流出来的表情觍着脸盯着客人瞧!那客人还不是别人,正是波牟提陀的佛母!   “你不要命了!”   冲上前去踹了小二屁.股一脚,伙计压低声音痛骂小二两句,又朝着杜尔迦几人露出讨好的笑容点头哈腰了半天,这才拽着小二赶紧回到后厨。   小二恋恋不舍地又朝杜尔迦的方向看了几眼,直到看不见杜尔迦了脑子还开始缓缓转动。   ……咦?那极美极美的人儿是那个什么波的佛母对吧?那在佛母面前自称“弟子”的姑娘,难道也是佛修?可她不应该是个丹修么?   不过炼丹和修佛也不冲突。佛修里有丹修也不奇怪吧嗯。   小二自己说服了自己。旁边伙计见他居然还有本事回味佛母的美貌,忍不住骂骂咧咧——佛母亦正亦邪,且随心所欲。传闻中她只要遇上对自己胃口的男子就会强迫对方与她修欢喜禅。据说因为欢喜禅死在她床上的男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而佛母非但不觉得自己这是伤人性命,反而还说自己这是将人引领至了极乐之巅,四喜之境。   他旁边这货蠢是蠢了点儿,可他还不希望他早死。所以他希望这蠢材能有点自知之明,能离那佛母有多远就滚去多远的地方。也省得被人榨干成骨头渣子,被风一吹连渣儿都不剩下。   和谢薇一唱一和的杜尔迦心情不错,小二伙计这种路人甲用什么眼光看待她她并不在意——这些天她人在都邑郡,关于波牟提陀和她的传闻,她已用天耳通听了个明白。旁人是用何等眼光看她,她心中有数。   杜尔迦确实没少修欢喜禅,但她也不是什么人都愿意与之同修的。毕竟,佛不渡憨……佛不渡无慧根之人。说杜尔迦强迫人与她修欢喜禅,甚至把人榨干弄死,这真是无稽之谈。   因为天道盟和道不孤,媚宗的罪在众人眼中是板上钉钉。有了媚宗这一“佐证”,当杜尔迦和波牟提陀的传闻扩散开来时,这一系列夹杂着香.艳与诡谲的传闻似乎就有了相当的可信度。被谣传的也不只是波牟提陀,合.欢宗宗主、玉面真君梅宗平也同样为合.欢宗的传闻正头疼。   波牟提陀、合.欢宗与媚宗往日并无来往,但在一般人眼中,这些使用双修之法进行修炼的宗门都是一丘之貉。杜尔迦能理解媚宗上了天道盟悬赏榜后有人猜忌波牟提陀和合.欢宗,但现状已经超出了一般的猜忌,三个本无联系的宗门在你一言我一语的口口相传中被捆绑到了一起,已经有一损既损的前兆。   谢薇要救同门,杜尔迦作为佛母也要保全波牟提陀。在此前提之下,杜尔迦愿意助谢薇一臂之力让谢薇去把水搅浑。   她准备让谢薇混在波牟提陀的队伍中上山。谢薇为了不让人怀疑,也就从这时候便开始假作波牟提陀弟子。   祥愿不知道杜尔迦在识海之中给谢薇看了什么,听谢薇向着杜尔迦告饶认错也不置可否。   在场唯有和尚最为迷茫。但他不是那种什么都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迷茫归迷茫,却是闭上了嘴巴。他相信如果谢薇觉得有必要,她会在合适的时机、合适的地点对他解释。毕竟之前谢薇都是这么做。   “既然如此,那方才也算是给过你教训了,起来吧。”   杜尔迦抬起白嫩的小腿,拿右脚赤足拍了拍谢薇的左颊。她这动作其他人做来,那定是极为侮辱人的,然而由她做来却是旖旎撩人,看得人脸红心跳口干舌燥。   “是!”   这就是姬里姬气吧。   破涕为笑,谢薇弹也似的站了起来。   “对了,之前教你的舞蹈你可完全记下了?明日早些时候我们就要上天临山去。届时你便要在人前展示大乐四魔舞。”   “是,弟子明白。”   可能是觉得平白无故助人一臂之力太亏,也可能是看她为难有趣,杜尔迦愿意带谢薇一程,让她能不被人怀疑地抵达天临山。条件是谢薇得一路跳着舞上山。   这里的一路跳着舞上山不是某种比喻,就是纯粹字面意义上的,跳着舞上山。   杜尔迦喜好华丽铺张,从她出行的队伍就可以看出这一点。这一次应道不孤之邀,杜尔迦更是不允许自己的排面落在人后。照她的说法,佛需要要回应信徒的期待。她身为佛母华丽铺张并非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满足虔诚信徒对神佛的想象。   谢薇通过与杜尔迦神识连接,稍微受了点儿佛学熏陶。但说是一点儿熏陶,那就真的只是一点儿熏陶。况且波牟提陀不属于谢薇相对熟悉的大乘佛教,在佛道上的研究和理解很可能与主流佛门不同、甚至是相悖。谢薇是不可能用佛学打败身为佛母的杜尔迦的。   当然了,想用佛学之外的逻辑和哲理去打败杜尔迦,那对谢薇来说也是不可能的。谢薇轮回三世也不如杜尔迦活得一辈子长。谢薇根本不具备驳倒杜尔迦所需的知识量。   打嘴炮,谢薇不是杜尔迦对手。单纯论力量,杜尔迦更是一根手指就能碾死谢薇。谢薇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别说杜尔迦是要谢薇跳着舞山上,就是杜尔迦要谢薇倒立着上山,谢薇也只能照做。   好在对媚宗出身的谢薇而言,跳舞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是吧……   谢薇咽了口唾沫,想不出待会儿要怎么跟和尚开口。   杜尔迦给谢薇安排的,是个双人舞。   “大乐四魔舞乃我波牟提陀象征演舞,断不可有所闪失。”   “是,佛母。”   谢薇面上镇定,胃里其实一阵阵烧着疼。   大乐指结合,在波牟提陀,观修大乐与实际身体力行地去得到大乐具有同样的价值。大乐四魔舞是向他人布道波牟提陀教义,并且给初入门尚未双修过、对欢喜禅存有疑虑、恐惧等不确定情绪的波牟提陀弟子所观看的舞蹈。   这舞蹈描述的是一男一女两位修波牟提陀弟子在一起修欢喜禅,修炼途中受五蕴之魔、烦恼之魔、死亡之魔以及他化自在天魔四魔所阻,最终两人齐心合力堪破迷障同至四喜之境的这一样一段故事。   说白了,这是个艳舞。还是个主角一男一女,得在四群舞包围下双人一起跳的艳舞。   杜尔迦这般做,一是存了挑衅的意思,想要激看她不顺眼的人出手。二是明明白白告诉包括道不孤在内的所有人:波牟提陀会贯彻自己的教义,不会因为是矛头所指就去向道不孤谄媚,去向天道盟低头。她杜尔迦更是不可能灰溜溜地夹起尾巴做人。想拿捏她,做梦!   这些道理谢薇都懂,杜尔迦对她的考验之意也是不言自明。问题在于她不明白佛母为什么要把和尚也牵扯进来。   佛母完全可以让她和她那跟班祥愿去跳这大乐四魔舞啊!这不光能省了她去请求和尚帮忙、与和尚商讨和教和尚跳舞的麻烦,还可以直接把和尚扔在都邑郡,不带他到危险的天临山上。佛母有什么必要让和尚陪着她去以身犯险?   “那便是如此。明日卯时,我会让祥愿送衣饰过来。祥愿——”   “是,佛母。”   抱起杜尔迦,让杜尔迦坐在自己的左臂之上。祥愿右手立掌,朝着谢薇与和尚略一点头便大步离开。   谢薇双手搓脸,口中呻.吟。   “胃里疼?”   和尚温厚的关怀让谢薇的胃更疼了。放下双手哀怨地去看和尚,谢薇有种要哄着自家妈妈去干坏事儿的罪恶感。   “嗯。胃里疼。”   “那饼就不要吃了,贫僧去给施主要碗粥。”   谢薇摇头:“不用。我现在也吃不下了。……你可有空闲?我有点儿事,想与你商量。”   ……   发觉自己拿来封住和尚神识的力量已遭到人破坏,又听和尚说杜尔迦曾入他识海世界,谢薇一个头两个大。   她突破到金丹期后倒是有办法再重新给和尚来一道更强力的封灵印。然而杜尔迦布置给她的“作业”还摆在那里。   大乐四魔舞不是一个晚上能学会的舞,和尚再聪明,从学会最基本的姿势到融会贯通起码也要半月有余。这还是在和尚能舍弃所有羞耻心的前提下。   想要一晚上速成,除了再次进入和尚识海,谢薇也没有别的办法。 第33章   再入和尚识海,谢薇意外地看到和尚的识海起了变化,周遭景致与她上次进入的时候截然不同。   上次和尚的识海里只有一片真空的白。虽说这是因为谢薇趁着和尚熟睡的功夫擅自侵入了他的识海,识海之主没有意识时识海会被还原为最原始的形态的缘故。但也只有没有执念,不存念想的人才能有那样纯白的识海。   天地如镜,干净澄澈而不带一丝阴霾地映照着彼此。谢薇落脚的地点是在蓝得透明的镜湖之上。她的足尖在平滑如镜的水面上勾起涟漪圈圈的同时,她的脚也感受到了水流特有的浮力。   光脚踩在水上走而不会落进水里。这种体验太稀有太难得,谢薇不自觉地多用自己的脚掌感受了一下站在水面之上的神奇。   在镜湖的中心,那里坐着打坐的和尚。和尚并未穿着僧袍,他赤足裸臂,只搭了一条木兰色的丝布在身上充当缦衣。   在和尚的身后,那里生着一株参天巨树。巨树浓密的树荫将暖阳切割成细碎的光斑,若有似无的清香随着微风徐来。   “这是……菩提树?”   谢薇自言自语地问出了声,也没想过要人回答。不过,和尚的眼皮动了动,他很快睁开眼睛,朝着谢薇温和道:“是娑罗树。”   “娑罗树……”   谢薇喃喃重复了一遍,和尚则是起了身。一片金黄的叶子打着旋儿零落在谢薇的脚尖上,谢薇一动,这片叶子便掉在了镜湖里,荡起一圈圈小小的波纹。   谢薇新奇地看着那片叶子。要不是和尚已经朝着她走过来了,她说不定会蹲下.身子拾起那片黄叶来细细观赏。   “施主想与贫僧商量何事?”   像是不明白谢薇为什么要进入他的识海才肯告诉他她想与他商量些什么,和尚的神情中透着困惑。   心里的罪恶感更强烈了,谢薇不得不在自己心里默默捂心口。   “就是有点儿事想找你帮忙……”   谢薇打着哈哈:“这些天大师过得可好?”   谢薇黏在和尚身上的时间颇多,但和和尚的交流并不多。   刚遇上和尚时她搁那儿装狗,被和尚反读取了记忆之后又遇上来搜捕媚宗余孽的哥俩。从天临山下到都邑郡的路上谢薇忙着挖药和指使和尚帮自己挖药。到了都邑郡她甩下和尚就跑去了凤家。从凤家出来当天,谢薇没和尚说几句话就睡了个四仰八叉。接着她很快就因为修为盈满而进入打坐突破的环节。   要按照现代人的方式来算,谢薇与和尚之间可以称之为“有效社交”的互动真是屈指可数。   当然了,会有这种结果也是谢薇自己选择的——人和人一旦交往得多了,要么会对彼此深恶痛绝,要么会对彼此建立起好感。谢薇不想与和尚深交,不想对和尚产生好感。   因为你看,放手自己没感情的人和放手自己有感情的物,那总归是后者更让人伤心些不是?   谢薇不想要无谓的伤心。   “好、……?”   和尚的困惑写在脸上,口中那一个“好”字的音节也转了几转。看来他并不明白谢薇这么问他有什么意义,他也没想过自己过得是好,还是不好。甚至于他在思考什么叫“过得好”,什么又算“过得不好”。   因为是在和尚的识海里,谢薇清晰地感应到了和尚那富有哲理的困惑。她立刻举手投降:是她错了,她不应该问和尚这种问题。   “那……要不大师说说这些天你都做了什么?”   “贫僧——”   和尚的识海非常诚实,他想到什么,他的识海就如实地反应了出来。于是谢薇瞧见和尚老实地照着她的话采买,又走破草鞋地在都邑郡里四处找她。   所谓百上加斤不过如此。谢薇心里那个左边放着良心与罪恶感,右边放着目的的天平被天降秤砣在良心与罪恶感一边,她好想捂着心口“唔!”上一声。   和尚也没想到自己的识海能这么如实地反应自己的所思所想与所忆。他蜜色的脸上稍微浮起一层热来。   谢薇看不到和尚脸上的热,只能看到他的不自在。她张了张嘴,然后又抿了抿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挂着一看就加了人工糖精的笑脸道:“多谢大师。大师慈悲谨记于心。”   闻言和尚也想说些什么。可他张了嘴才发觉,他对自己想说什么毫无头绪。   这种如鲠在喉的迷惘让和尚蹙起了眉。   “不瞒大师,其实我想与大师商量的不是别的,正是佛母让我跳的那大乐四魔舞。”   谢薇说到杜尔迦,和尚便不再去思索自己方才在如鲠在喉些什么。   “施主与佛母认识?听你们对话,你似乎是波牟提陀弟子?”   谢薇苦笑:“算是吧。”   她在识海中确实受了佛母的教诲,说她是波牟提陀的外门弟子,好像也行。……嗯,前提是波牟提陀有外门。   “我和佛母——”   谢薇思考着选择了一下措辞。   要她向和尚解释自己与佛母在过去素未谋面,方才才是第一次见面。但她和佛母借由他心通的力量在识海中有了寻常人需要数十年、甚至是上百年才能建立起来的理解与信赖,她不确定和尚会不会信。   毕竟谢薇要不是说的人而是听的人,她根本不会相信世界上能有这种事情。   花一秒时间就能在意识中和他人相处个成百上千年,这什么无敌作弊技能啊?放到穿越文主角身上读者怕不是一秒骂秃作者——真·物理意义上一眼万年,这还打什么怪升什么级?直接对着最终BOSS看一眼不就可以完结了?   不过谢薇知道,他心通是有缺陷的。   使用他心通需要大量的修为,且被施了他心通的人如果不配合,失败的机率就会随着对方抵抗的强度而增加。所以杜尔迦经常趁人不备,在人反应过来前就先发制人。   不仅如此,他心通还不能对比自己修为强过两个小境界的修士用。如果对比自己修为高的修士用、并且还用失败了的情况下,他心通的使用者会遭他心通反噬,被勾出最痛苦、最愤怒、最悲哀也最无力的记忆。其结果就是没心魔会生出心魔,有心魔心魔会附体,或者是直接从本体分离,得到属于自己的肉.体。   杜尔迦自然不会把他心通的缺陷告诉谢薇,谢薇之所以了解到这些,那是因为她也反向读取了一些杜尔迦的记忆。只是她和使用他心通的杜尔迦效率完全不同,杜尔迦读完了她三辈子的记忆,彻底搞清楚了她的想法与情感,她对杜尔迦的了解也才不过如此。   “——佛母愿意带我上天临山,但她需要能掩饰我身份的口实。”   “道不孤在发出邀请的同时也写明了应邀的宗门需要事前记录下此行修士的.名字,写成名簿后递到天道盟处。方便天道盟核查身份。”   “所以设定上我们是在波牟提陀整理好名簿前就偷溜下山的波牟提陀弟子,佛母本是打算问罪媚宗的事结束后再去找我们,不想我们直接在都邑郡就被佛母撞见了。为了惩罚我俩,佛母会给予我俩重大的任务,也就是这支舞。佛母则会在今日之内设法让天道盟的人更改波牟提陀的.名簿,加上我们两人。”   和尚颔首,以示明白。   “贫僧没有异议。那这大乐四魔舞——”   想到那堪比……不,是比春宫教科书还要香.艳的舞姿,谢薇咽了口唾沫。   她是真没想到人还可以扭成那种模样,用那种动作、那种姿势去“大乐”。   这可真是学到姿势了。   “这舞、有点难……”   “嗯,可以预见。”   谢薇不敢去看和尚的脸。   要她去学跳钢管舞,她分分钟就能:老娘今晚就是最浪的姐姐!   要她对和尚说“请你和我跳艳舞”,她就支支吾吾:“还有点、不,是有些……”   和尚的声音漂浮在谢薇的头顶,充满了不解。   “有些?”   心一横,谢薇抬起了头。   佛祖,请你原谅你的弟子。他真的不是故意要毁坏你们定的清规戒律,他就是好心帮我罢了。如果你们要罚,麻烦罚我。   “动作不大雅观。”   随着谢薇轻挥手指,一连串没有五官、但身材像极了她与和尚的虚影飞散而出。   有的虚影是女子观音坐莲,有的虚影是女子匍匐于地、猫般弓腰,还有的虚影是女子无尾熊一般吊在半空之中……   女子显得有多轻盈的份儿,男子就要花多大的力气去支撑女子。即便动作看上去就是朴实无华纯粹的体力活儿,谢薇也可以想见和尚跳这大乐四魔舞得有多困难。   “对不住,大师,实在是、对不住……”   谢薇胃疼的厉害。此时此刻,她除了道歉也没别的能做的事儿了。   但就算是心里对和尚的歉意比山还高,她也不会放弃能上天临山的机会。   ——杜尔迦是在拿和尚为难她。但假使她连克服这点小小困难的决心与手段都没有,她上了天临山又能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1416:46:59~2020-09-1523:59: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司马娇焦15瓶;回眸浅风过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和尚的愕然在谢薇的意料之中。她假装没看见和尚脸上的表情,一本正经地与和尚讲述大乐四魔舞的各大关键要处,又使幻影附身在和尚的身上,带着和尚翩翩舞动。   和尚初时还有些僵硬,但他很快便缓和了眉眼,神情肃穆地随着幻影摆出动作。   谢薇教学方式是先把所有重点动作从舞蹈中提炼出来,等和尚把重点动作一个个地都做到位了再教他把动作给连接起来。和尚学习的速度不慢,谢薇也在教导和尚的过程中反复复习,两人这一折腾,很快就折腾到了翌日卯时。   卯时天刚亮,空气中还带着些露水的味道。都邑郡的宵禁刚刚结束,都邑郡外往天临山方向的过道上已经有天道盟的弟子在三三两两的忙碌往来。坊间传闻,其他方向通往天临山的道路被天道盟封锁得七七八八,伴随着道不孤的驾临,封锁肉眼可见地更加严密。   被冷风一吹,在都邑郡其中一个出入口与祥愿汇合的谢薇一个激灵,感觉脑子清醒了不少。   “祥愿大师,您刚才说什么来着……?”   祥愿睨了谢薇一眼。   佛母对这妖修可真是与众不同。不光要帮她上山,还要她跳大乐四魔舞。……这妖修要光是想去天临山上凑个热闹也就罢了。可她明显是要去捣乱的吧?虽说有佛母在,有道不孤那样的正道巨擘在,这种刚入金丹期们的小虾米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可万一道不孤误会这妖修是波牟提陀的人,这妖修搞出的事情是波牟提陀对天道盟的宣战——   “祥愿大师?”   谢薇的催促声让祥愿狠狠一拧眉毛。   罢了。佛母自有佛母的考量,这不是他能插嘴的事情。   “我说,待会儿你与这无名无姓就到这宝盘上跳大乐四魔舞。”   谢薇满脸写着:我靠我刚才果然没听错……   祥愿手指所指的方位传来一声长长的象鸣。没错,谢薇所说的宝盘就在这白象的背上。这头白象虽不是六牙而是四牙,但身形也颇为巨大,其背上所驮宝盘足够让两个成年人并肩而立。   “可这,上山的时候会有颠簸吧?”   “那是自然。”   祥愿明白谢薇的意思,但他并不为之所动。   大乐四魔舞相当于人体杂技,在平整的地方表演杂技已经困难,在会无规则颠簸的舞台上表演需要双人协作的杂技,那是难上加难。   “你不是应该事前就想到这一点么?”   祥愿毫不客气,话语咄咄逼人。   “佛母要你跳舞就是给人看的。我波牟提陀出行的队伍你也见过。不在宝盘上跳,你以为你会在哪里跳?”   想到在和尚识海里看到的佛母出行,谢薇试着道:“……队伍前头?”   祥愿冷笑出声:“那你要后面的人怎么看到你们跳舞?你若走慢了,后头的队伍又当如何?再者你与那无名无姓身披我波牟提陀法衣,赤脚踏地,行于人前,法衣染上污秽你该如何处置?”   “……”   祥愿说得很对,每一个字都对。就是他的态度让谢薇很不爽。   谢薇没招过他也没惹过他。平白被人这样当面怼脸,谢薇真是一脸懵逼。有求于人,谢薇自然低人一等。她一个字都懒得再与祥愿争论,便抿着嘴唇再不答一字。   “施主。”   先去换上法衣的和尚回来了。他一走动,周身就有细碎铃声。   面色不好的谢薇回过头,只见和尚头戴骷髅五佛冠,上身赤.裸,两边手臂均戴有三环臂钏,腕上和脚踝处亦各有一对三指宽金轮。   和尚下着象牙璎珞衣,重点部位以前后两块坏色丝布掩住。璎珞衣坏色腰带缠于和尚腹下,并不遮掩他坚实的腹肌,也因此和尚那八块腹肌的完美线条全部暴露于空气之中。   象牙璎珞衣上的骨珠粒粒圆润,泛有牙白光泽。同样以象牙雕刻而成的金刚杵、法轮、吉祥结、双鱼、妙莲坠饰十分细致华丽,与骨珠混合串联,排列工整。璎珞衣的最下方则坠有小巧金铃。每当和尚走动,金铃便发出柔和的沙沙细响。   谢薇眼睛瞪得像铜铃,喉头上下滚动。   她想起了追星女孩经常挂在嘴边,拿来形容受不了男偶像性.感逼人的四个字:坐地排○。   前世她对这四个字还蛮排斥的,现在她却奇妙地能理解那些追星女孩的感受了——她的女性荷尔蒙在视觉刺激下疯狂分泌,从大脑流遍全身。   她确定以及肯定如果和尚是个现代人,他这样子被人拍成照片发到网上,下面评论必然是一串:   ——男菩萨好大!真的好大!太大了!   ——谢谢男菩萨我好了!   ——活的男菩萨!   ——就要男妈妈!就要男妈妈!   ——男菩萨太赞了,我的眼泪从嘴角流了下来……   ——我先[蛇.jpg]为敬。   这边谢薇脑中实时更新对男菩萨的动态好评,那边祥愿朝着和尚扔出了一个小瓶。   “拿这个涂抹上身。”   和尚接过,不疑有他地拔开瓶塞,将内容物倒了出来。   淡琥珀色的油状液体带着异香流了出来,是檀香油。   谢薇看着和尚倒了满手的檀香油,把檀香油朝着自己的胸.前抹去。   和尚认真地为自己涂油,从胸肌抹到腹肌。看起来坚硬,实则柔软的蜜色胸肌几乎要从和尚的指缝里流淌出来,那种溢于言表的丰满让谢薇本来疯狂弹出弹幕的脑海像被清了评论那样一片空白。   祥愿瞟了一眼呆滞的谢薇,再看一眼抹到脖子才发现一个人抹不到后背的和尚。说实话他对谢薇这幅被和尚肉身迷得七荤八素的模样感到不屑,但,他可以理解。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话虽如此,世间并不是人人都有慧眼,可以看穿肉身之色,视色为空。常人能见的只有色。为色所迷,那是人之本性。   况且,身与心相连。心若定,再是如何绝色也不过红粉骷髅,白骨皮肉。心若动了——   “施主,可否帮贫僧一把?”   “哦……哦哦,好!”   谢薇上前,接过和尚手中的檀香油。和尚转过身去,露出精壮的背部。   谢薇咽了口唾沫。   和尚的腰线很漂亮,一点儿都不夸张,就是那种凹进去的S形。缠在他腰下的丝布轻滑柔软,没有办法完全遮住他的臀线,反而还贴着肌理勾勒出强而有力又优美流畅的肌肉线条来。   从丝布侧面露出的大.腿修长笔直,比和尚蜜色的上半身要白上一个色号。力与美同时在和尚身上呈现,他这具男性肉.体真是无可挑剔。   过度的视觉对比刺激得谢薇口干舌燥,心脏乱跳。明明谢薇也算是身经百战见多识广了,但对着和尚的背脊,她活像平时对图口嗨,见了真人却害臊不已的小姑娘。   冷静点谢薇,你什么世面没见过?好歹也是在媚宗待了两百年的狐狸了,一条腿的蛤.蟆和三条腿的仙人你见得少,可两条腿的男人有什么稀奇?   轻吸一口气再慢慢呼出。想到匆匆流过的那两百年时光,想到那两百年里见过的、相处过的男人们,谢薇浑身的热意都淡了下来。   面前这具肉.体确实养眼,但,她的感想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带着热意的掌心接触皮肉,谢薇手下和尚的身体微微弹动了一下。他能够感觉到背后谢薇轻微的鼻息,与那鼻息带来的热意。   阿弥陀佛,男女有别,可他万万不该因为谢施主是女子便对谢施主作出些奇怪的反应。   如此想着,和尚自己带着些许的反省调整了下呼吸,让自己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   谢薇三两下给和尚的背部涂好了檀香油,一波牟提陀尼僧递了湿帕子给她擦手。待她擦干净了手再戴她去换上她的那份法衣。   谢薇的这份法衣上身是象牙璎珞衣,下.身是十数条丝布绑结而成,如敦煌壁画上飞天所着衣物一般的彩裙。   尼僧们动作利落,一人扒了谢薇身上所有的衣物,一人给谢薇戴冠,一人为谢薇敷面。另外两人给谢薇绑好丝布彩裙,待谢薇彩裙穿好,先前为谢薇戴冠的尼僧再为谢薇穿上象牙璎珞衣。   璎珞衣打在皮肤上,带来微微的凉。谢薇前世很憧憬比基尼,但因为嫌自己身材不够好而没胆子穿。这璎珞衣可比比基尼大胆多了,谢薇穿着却没多大感想。   手腕、手臂、脚踝套上了臂钏与带有金铃的金环,金环上的金铃与谢薇璎珞衣上金铃都明显要比和尚璎珞衣上坠着的金铃要大。这些金铃之中倒悬一叶菩提,每当谢薇有所动作,菩提叶便撞击铃身,发出叮铃脆响。   “请您低头。”   谢薇闻言照做,奉上面具的尼僧便为她戴上了半脸面具。   谢薇的面具只遮下半脸,眼睛与鼻梁露在外头。她一双狐媚的妙目因为画上了红色的眼妆,看上去一派正气。等谢薇眉心再被画上一朵红莲佛印,点上一粒金色朱砂,谢薇怎么看都是波牟提陀的妖冶尼僧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1523:59:14~2020-09-1717:59: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回眸浅风过、最近喜欢焦糖布丁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谢薇打扮完毕,波牟提陀的尼僧便收起了障眼法。   跟着引路的尼僧,一路在尼僧们的包围下走到了四牙白象的面前,谢薇很快登上了白象身上的宝盘。   宝盘之上,和尚闭着眼正在打坐。他也和谢薇一样戴了半脸面具。他的面具和谢薇一样是半脸面具,只不过谢薇遮的是下半脸,他遮的是上半脸。   谢薇拿蜂蜡辅以几位药草给和尚画丑了的眼睛鼻子都被面具遮住,没了这些人为的瑕疵,和尚露在外头的嘴唇、下巴乃至脖子便像是在诱人啃咬。   “谢——”   见了谢薇,和尚本想叫她一声施主。然而想起他和谢薇现在的设定是同门,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谢薇冲和尚点点头。可能是因为上半脸除了眼睛都被遮住,谢薇的注意力全部被和尚那双干净的眸子给吸引去了。对于那双不带半分情.欲、甚至没有情绪起伏的眼眸,她一边感慨其澄然,一边又难免感到自尊心有点儿受伤。   好在和尚并未注意到她的这种小尴尬。   杜尔迦躺在六牙白象驮着的宝盘上。祥愿走到六牙白象身旁,神识向着杜尔迦传话:“佛母,一切准备就绪。”   “嗯。”   杜尔迦闭眼假寐,她看上去似乎又年轻了几分,整个人如同刚剥了壳儿的鸡蛋,泛出一种娇嫩的光。   其他人瞧见佛母如此,都是忍不住感叹佛母魔性魅惑。唯有祥愿心中的焦躁又升级了几分。   “佛母,法衣你真的要交给那两人?万一——”   “祥愿,最近你是越来越多话了。”   祥愿头皮一炸,光秃秃的脑袋上立刻流下两滴汗来。他无声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差点儿膝盖一软就要跪倒在六牙白象旁边。   “……是我错了,请佛母惩罚。”   “待今日过了再慢慢罚你。”   杜尔迦睁开眼,凝眸望着不远处四牙白象上的和尚。目光始终流连于和尚那与慈航尊者一模一样的嘴唇与下巴之上。   “今日,会是很长的一日。”   ……   辰时,许多小的宗门已经向着天临山进发。由于天道盟事先布下了禁制,往天临山的路上低级与中级法器统统失效。   高级法器大多为大宗门与大世家所有,高级法器又大多内置独特的法阵,或者是需要滴血认主才能驱动,使用后还会留下独特的波动与痕迹,所以高级法器一出,往往很快就能被人分辨出来自哪里,甚至是追踪到其主人是谁。所以天道盟并不拘着修士们使用高级法器。   当然了,布下禁制需要大量的修为,想让高级法器失效,那需要消耗的修为就太多了。且能使用高级法器的大多也不是什么寻常修士,天道盟得是成了傻子盟才会上赶着花天大的力气去得罪一些不能惹的能人异士。   于是乎天临山下,有头有脸的宗门与修士纷纷祭出高级法器,在众人艳慕的眼光中轻松上山。豢养不起灵兽,没有高级法器的修士们则是叫苦不迭。他们手里的刀枪剑戟在禁制的作用下全成了破铜烂铁。这些人往往又在事前没想过要和他们看不起的凡人一般买牲口代步,这会儿只得吭哧吭哧地走在爬山的路上。   觉得修体是贱法子,是没钱的穷酸才会选择的门道,修真界里看不起体修的修士一贯不少。这会儿体修们爬起山来脚步轻捷,身轻如燕。那些个平时没少嘲笑体修们的修士倒是一个个气喘如牛,有些不注重淬炼肉.体的甚至已经开始拿佩剑当拐杖使,小腿肚子抖得引人发笑。   一片热闹的纷乱中,有巨大的飞剑如同压城黑云朝着天临山缓缓飞去。其上数百名弟子白衣飘飘,仙气逼人。人人腰佩各色长剑,皆以一白胡子老者为首,双手背在身后,昂首挺胸朝着天临山远远遥望。   “昆仑!是昆仑!”   下头有人欢呼,有人惊叫。有人朝着昆仑弟子投去艳羡的目光,也有人满脸嫉妒柠檬成精。   载着数百米昆仑弟子的巨剑乃是昆仑上清真人的本命灵剑昊天剑所化。传闻中昊天剑具有劈碎山河,割裂星空之能。而持有昊天剑的上清真人二十岁筑基,三十岁结丹,其改良的星辰灭剑法号称仙云十三州第一剑法。据说能接上清真人一剑而不死之人,算上魔域魔将也不超过五根手指。   像是要压过昆仑的风头,一座其貌不扬的山头从天边飞过,流星一般冲着昆仑那端庄巨剑就撞了过来。   昊天剑上的上清真人微微蹙眉,脚步只动了半步便已立住身形。无奈他身后那一群徒子徒孙们定力不足,一个个东倒西歪,剑柄处那几个修为最低的小弟子还直接掉下昊天剑去,害得他们的师兄师姐忙驭起自己的飞剑赶去救人。   “哈哈哈哈哈哈!!瞧瞧、瞧瞧!昆仑又来丢人了!”   长得比山头还要其貌不扬,后脑勺奇长无比的古怪老头儿叉着腰冲着昊天剑上的上清真人骂道:“南宫老狗!别成天搁那儿装仙风道骨了!谁不知道你丫就是个假正经!”   “死(史)疯子——”   须发皆白的上清真人面露嫌恶,眉头蹙得能夹死蚊子。看他这样露骨的在脸上写着不快,被上清真人叫做“死疯子”的巫山老怪反而开心了起来。   众所周知,巫山老怪本名史一行。也不知道上清真人是不是刻意“史”、“死”不分,骂起巫山老怪来总管他叫“死疯子”。   看巫山老怪现在的丑怪模样,谁也不会想到这个“死疯子”年轻时也是一枚貌比潘安、容貌为女子赞叹不已的美男子。当时他刚入巫山,风头正劲。唯有同样刚入昆仑,被始源真人收入门下做入室弟子的南宫焘能与之相提并论。   史一行二十三岁筑基,南宫焘二十岁筑基。史一行三十二岁结丹,南宫焘三十岁结丹。每一次史一行创下一个最速记录,南宫焘就跟在他后头打破他一个记录。待史一行铸成万象百炼鼎,以为自己终于完全甩掉了南宫焘,达到了南宫焘永远达不到的高度。昆仑也宣布南宫焘成功改良了昆仑剑法,昆仑剑法自此更名为星辰灭剑法,并代替原有的剑法直传给昆仑所有内门弟子。   史一行的绝望可想而知。   有感于自己这么下去只会被南宫焘追上,甚至会被南宫焘撇在后头,史一行没有与任何人说上一声,直接投了鼎。   他的本意是以身成鼎,将自己魂魄神识融入鼎中,将自己从人转变为修士之上的东西。就结果而言,史一行既是失败了,也是成功了。失败处在于史一行没有完全与万象百炼鼎融合,史一行也没能成为修士以上的东西。成功处则在于万象百炼鼎融入了史一行的神魂之中,史一行可以像使用自己的双手那样灵活地操纵万象百炼鼎。   只是这样一来,史一行也不存在了,从万象百炼鼎里爬出来的只有一个丑陋畸怪的“巫山老怪”,再没有什么容颜如玉的史一行。   南宫焘在师尊始源真人接掌昆仑,成为始源天尊之后也成了白衣清冷、待人冷漠的上清真人。   上清真人本无意与巫山老怪计较,然而他到哪里,巫山老怪的茬儿就找到哪里。也因此即便清冷如他,对上巫山老怪也是厌恶的要命。   道不孤要问罪媚宗,上清真人根本没想过来——上清真人曾对人言,他这辈子为剑而生,为剑而死。他一心钻研剑术,对剑术之外的事是半分兴趣也无。此次是始源天尊命令上清真人领着弟子们前往天临山,上清真人才会不情不愿地出现在此。   而巫山……巫山是出了名的怪人如山。   往好听了说巫山弟子是洒脱,是不羁;往直白了说,巫山弟子便是其貌不扬、落拓邋遢。以十杰为首的巫山弟子从来都是一门心思只扑在自己有兴趣的东西上。哪怕道不孤发了帖子到巫山,也只是被巫山老怪把帖子扔在犄角旮旯里吃灰。   整个巫山,除了那个对收集情报特别有兴趣,自称修真界天上天下无所不知第一八卦百晓通喜滋滋地准备混进天临山,其他人对道不孤问罪媚宗的态度都是:他问罪他的,与我何干?   直到百晓通把上清真人奉始源天尊之命到天临山去的事情告诉给巫山老怪知道。   结果诚如众人所见——巫山老怪直接开着巫山的山头就跑来和上清真人的昊天剑对撞了。   瞧着吓得哇哇乱叫,手脚并用好似无尾熊一般挂在昊天剑剑柄上的昆仑弟子,谢薇想笑,又笑不出。   大佬有本钱任性,所以他们根本不在意是不是会殃及池鱼。   昊天剑与巫山擦出一溜火花,掉落的碎石砸得下头无法御剑御器的修士们抱头逃窜。巫山老怪与上清真人却是分毫不让,两人大有马上就要大打出手的架势。   “呵呵,两位真是精力过人。”   此时,杜尔迦开口了。她那带着丝丝魔媚的嗓音明明那样轻柔,却带着一种劲道灌入在场众人的耳中,仿佛直达人的心底。   “此等精力,为何不用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呢?比如说……”   杜尔迦舔舔嘴唇:“体我波牟提陀四喜之境,为贫尼所度化。”   六牙白象往前踏步,这一步步地却不是往前,而是稳稳当当地迈向了天空。   在僧人们的诵经声中,整支波牟提陀的队伍开始慢慢升天。物理意义上的升天。   谢薇维持着妖娆的姿势站在莲花宝盘上,心中流汗,面上还要带着莫测的神秘微笑。   巫山老怪见了杜尔迦就像蛤.蟆见了毒蛇。他捂着心口跳到一边,嘴里发出一阵“嘶嘶”的抽气之声,也没工夫去继续瞪上清真人了。   “谁他.妈要你这个淫.妇度化!再说你那叫什么度化!你个妖女离我远点!”   “哎呀呀……居然骂贫尼是淫.妇妖女,贫尼好伤心呀。”   杜尔迦“呵呵呵”地笑着,半点儿不见伤心。她手上略一动作,心明眼亮的谢薇便一扬纤腕,摆出了大乐四魔舞的起手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1717:59:31~2020-09-1822:47: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5958277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回眸浅风过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谢薇的手指极尽妩媚,光是微转手腕这一个动作便犹如挑起人的下巴,抚过人的喉结,让人背上酥痒,心如火烧。   随着谢薇转腕的动作,她手上的金环相撞,金环上所坠金铃更是清脆作响。   铃铃——   铃声不大,却能直达人耳,与杜尔迦的声音有异曲同工之妙。感到自己的修为自行涌向金铃,谢薇马上就意识到自己身上穿戴的这些金铃每一个都是一件法器。   有僧人击打达玛茹,当达玛茹的鼓面因重锤凹下,尼僧们也弹起了怀中半抱的弦乐器。   诵经之声混合弦乐鼓乐,铃声穿插其中。谢薇彩裙飞舞,身上象牙璎珞衣起起伏伏,间或露出她白腻的肌肤。   和尚反应的速度没有谢薇那么快,他是在谢薇右手已经勾住他脖子、一脚踩上他大.腿时才反射性地动起来的。   撑住谢薇的纤腰,随着谢薇左手抚摸他脸颊的动作倾身将谢薇压到身下,和尚猿臂一伸,与谢薇放开他脸颊的左手正好从两个方向展开,又如同相拥那样缱绻至极地搂住彼此。   谢薇跳起舞来就心无外物,她柔软的肢体像是没有骨头那样不断开阖,妖娆又艳丽地攀住和尚精悍的身体,引着和尚沉溺于她。   然而谢薇的表情又是清醒的。她投入却不放纵,快乐却不堕.落。对上她充满悲悯与怜爱的眼眸,和尚忍不住怔忪。   这不是他认识的谢施主。   他所知道的谢施主是个看起来活泼好说话,实际上睚眦必报绝不容情的人。她并不像她外表看起来的那样轻浮柔弱,也不像她所表现出的那样肤浅无脑。她的心中总是存着一股恨意,那股恨意就像深埋地下的星点火苗。平时观之不见,实际一直绵延在谢施主的心底,从未淡去。   但此时此刻,与他贴面而舞的谢施主摒弃了一切负面的感情,她满目慈悲大爱,有着佛一般的神性。对……就好似波牟提陀的佛母一般。   麻痒的感觉从与谢薇相接的手上传来,不知道自己身负修为的和尚也分不清这是修为被金铃吸收还是别的什么引发的感受。   谢薇没空去分辨和尚的神色变化。   她的能力远远逊色于杜尔迦的他心通,要不是和尚聪慧,领悟力强,她就是手把手也没法一个晚上就教会和尚整支大乐四魔舞。但,识海中的训练和实际上用自己的手脚跳起舞来是两回事情。和尚对她没有男女的概念,他不会抵触和她跳这么暧.昧的舞是好,可他整个人的情绪完全不在大乐四魔舞的意境之中,身体僵硬得让谢薇怀疑他的动作随时会断掉。   于是控场的责任就完全到了谢薇这边。这会儿她一面主宰着和尚的身体动作,一面用自己的动作给和尚找补,避免让人看出和尚动作中的僵硬与瑕疵。   幸运的是谢薇身上穿戴的金铃法器具有强行集中旁人注意力的效果。谢薇每一次转身,每一次抬手,金铃都会随着她的动作摇曳。而每当金铃中那一叶菩提撞击铃身,谢薇的修为就会被吸进金铃之中,吸引来更多人的注意。   沙沙声铃铃声层层叠叠。谢薇攀住和尚,将和尚当作支柱,柔弱无骨地躯体往后徐徐倾倒。和尚等谢薇下腰下底,再一把拉过谢薇,将她托举起来。被托举起来的谢薇双臂招展,如即将飞往天上。   忽的,四魔从东南西北四个出现,包围了谢薇与和尚。   五蕴之魔与他化自在天魔由尼僧扮演,烦恼之魔、死亡之魔则由僧人扮演。五蕴之魔戴黑色面具,四手持戟。烦恼之魔戴橘红面具,手拿大刀。死亡之魔戴白色面具,怀抱长剑。他化自在天魔三头六臂,面上面具不断改变面容与色彩,似喜似悲、似癫似狂,似痛似快。六手各持骷髅、水波利刃、马头金刚橛、宝伞、莲花盾牌与天杖。四僧各乘白象,动作划一犹如结阵。   修欢喜禅,最难的就是始终维持禅心,不被欢喜吞噬。唯有意识到欢喜仅仅是一种舍弃烦恼的手段,而非终极追求的人才能修到禅心,而禅心深刻之人才能不受四魔所侵,修出佛性,体悟佛理。   谢薇受过杜尔迦的亲传,和尚本身佛法博学。到了这里,两人身上佛性流露,身上动作抽离了情与欲,配合逐渐圆融紧密。   谢薇刚开始起舞时无数修士发出了没眼看的声音。在场除了少数不顾形象的老色批还能“嘿嘿”淫.笑着欣赏谢薇的舞姿,其他修士哪怕心里已经痒得快爆炸了也要把“不堪入目”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低头的低头,捂眼的捂眼。   但是随着受不了铃声诱.惑的修士越来越多,瞪着双眼看向谢薇与和尚的修士也越来越多。   女修们面红耳赤,呼吸急促,喉头滚动不已。有人甚至汗透薄衫,以袖掩口才能略略止住自己过快的呼吸。男修们何止呼吸急促、汗流浃背?根本是眼珠子都不会转了,脑子里的每一寸都完全清空,像是要空出来塞满谢薇的倩影。恶狠狠的目光更是如狼似虎,噬人般滚烫。   四魔轮番上阵,被谢薇与和尚接连击退。在与四魔的激斗之中,谢薇与和尚逐渐体味至高四喜。   喜,是莲花与金刚的接触。胜喜,乃是对更大欢愉的渴望。殊喜,乃是欢喜盈满至极点后的放松。俱生喜,是获得各种喜之后的满足。四喜天境降临之刻,也是双修者悟道之时。   四魔力量大减,见势不妙便一同攻上前去。然而谢薇与和尚二位一体,和尚将谢薇抛出,谢薇旋即攻向四魔。四魔阵型顿时溃散。而谢薇也被和尚用力拽回怀中,“啪”一声贴回他厚实的胸膛之上。   正如大乐四魔舞所示,人与人,时有聚散;心与心,时有分合。因为肉.体,人和人才分为不同的个体。但通过交融,不同的两个人也可以彼此心意相通,化为一体。   汗水从谢薇的身上洒落,亮晶晶地滴到宝盘之上。昊天剑上,一昆仑男修望着谢薇,眼底满是血丝。他大张着嘴巴,浑身颤抖因为站立不稳差点儿从昊天剑上摔落下去。   “卢师兄,您没事儿吧?”   一昆仑弟子见师兄卢海钧如此激动,连忙扶了他一把。然而卢海钧半点儿不领情,他袖袍一挥就甩开了师弟扶着自己的手。   虽然因为面具与她身旁那光头和尚的妨碍他看不清她的容颜,但那双长腿,那把细腰,那紧实饱满又柔软妖娆的曲线……   是她!是她!!   那跳舞的女人,是她!   是他以为必死无疑的她!!   “不要人扶就不要人扶嘛……干嘛那么凶……”   差点儿被卢海钧那一挥搞得失去平衡掉下昊天剑的小弟子扁着嘴哭唧唧。   门内上下谁不知道卢师兄颓丧了好些时间?他也是好心才想去扶师兄的嘛。哪知师兄会这么凶,碰都不让碰……   “师兄?”   师弟戚朔风的声音从脑后传来,卢海钧浑身一僵,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   “无事……不过是酒还没醒罢了。”   卢海钧朝身后的戚朔风讨好地笑了笑。   卢戚两家世代交好,渊缘颇深。戚家一直以卢家人为主,卢母有孕之后,戚父立刻着手为尚未出事的小少爷或是小小姐准备侍从——他一口气迎娶了三名侍妾,并很快让侍妾们都怀上了孩子。   卢母生下儿子卢海钧,戚父的三个侍妾却生了三个女儿。没能给小少爷准备好侍从戚父也不生气,横竖女儿做不成侍从还可以做丫鬟。再说日后自己的女儿来做小少爷的通房,他也放心些。   卢海钧长到十二岁,被父母送到昆仑的玄清真人那里正式开始修炼。卢海钧二十五岁筑基也算前途有望,一时成了为人夸耀的明日之星。   戚朔风是听着卢海钧的传说长大的。他对卢海钧崇敬不已,哪怕母亲反对也只身一人前往昆仑,参加了昆仑每年举行的入门测验,并成功入门。   今非昔比,戚朔风修为已在卢海钧之上。在师尊玄清真人的面前,也是戚朔风这个师弟更说得上话。   修真界是实力至上主义,一贯是谁的拳头大就听谁的。不少同门不爽卢海钧天赋比戚朔风低上不少却被戚朔风捧着抬着,觉得戚朔风总把出风头的事和功劳统统让给卢海钧、自己低调过活是卢海钧占着自己原先的地位欺压戚朔风,私底下没少给卢海钧穿小鞋。   卢海钧被收拾得够够的,现在他学乖了,见到戚朔风就和戚朔风比谁的态度更卑微。   戚朔风十七岁筑基,容颜也停留在十七岁。面容还带着三分稚气的他不愿意看到卢海钧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点头哈腰,却也明白害得卢海钧不得不这么卑微的人正是他自己。   见卢海钧笑着敷衍自己,戚朔风闭了嘴。他下意识地紧紧握住腰间剑柄,用力到剑鞘中那柄微微泛出湛蓝光芒的本命剑都有些焦躁不安地鸣动起来。 第37章   谢薇伏在和尚的胸膛上微微喘息着。   修为一下子被金铃吸走了八成,她不光头晕眼睛花,脚下也轻飘飘的像是踩了两团棉花。   寻常来说,法器是在注入修为后才会发挥效果。所以一旦法器内的修为用尽,法器就会失去作用。有的法器甚至只要脱离主人的掌控,立刻就会变成一坨废铁,哪怕法器内还残留有主人的修为也没用。   但这金铃明显不同。这金铃不光效果霸道,本身还带着些邪性。起初谢薇还能控制流向金铃的修为的量,等跳到大乐四魔舞中她与和尚被四魔围攻的一段,哪怕谢薇咬着牙拼命不让自己的修为继续流入金铃之中,金铃仍是长鲸吸水地在榨取她的修为。   谢薇再不济也是金丹初期的修为,这金铃吸走她八成的修为,却像个无底洞不见被填满半分。   媚宗女修靠双修之法累积修为。谢薇修为骤然降低,媚宗女修的本能豁然抬头,呼吸之间她只觉一股香甜好闻的气味顺风而来,忍不住眼眸湿润地朝着那散发出香甜味道的地方凑了过去。   和尚见谢薇脚步不稳,顺势便扶住了谢薇的双臂。谢薇往前一拱一凑,鼻尖正好抵在他的胸.前。   鼻翼翕动,谢薇感觉自己能闻到强健灼.热的精气随着汗液蒸发氤氲在空气之中。被那香气蛊惑了,脑子一团混沌的谢薇微微张口,伸出半截小舌就要去舔眼前那渗着汗水的蜜色。   谢薇此时的行为完全类似于她前世低血糖时看到巧克力就会毫不犹疑地把巧克力送进嘴里。中间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考。   只是,在下嘴前一秒,谢薇下意识地抬起了眼睛。谢薇这一抬眼,正好看进和尚的眼睛里。像是被和尚那困惑中夹杂着疑惑视线给烫得浑身一跳,谢薇一把推开扶着自己的和尚,恢复了神志。   “抱、抱歉……对不住大师。”   面具下谢薇面热得想挖个地洞钻进去。她都是几岁的狐狸了?事到如今怎么还会闻到和尚的味道就险些失控?以前她可不是这样的……   背对和尚站着,谢薇半点儿想不出自己要如何解释自己方才的行为。偏偏她为自己找借口的时间越长,她越觉得自己找出来的借口不像样。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下谢薇干脆也不找借口了,她就这么眼神游移地看向别处,逼迫自己忘却自己方才的失态,好降低脸上的温度。   和尚未察谢薇那一瞬的张口,只当谢薇是在为她没站稳一事道歉。他见谢薇的身形还有些摇晃,便扶住她的腰,低声道:“无事。”   腰上骤然贴上一只滚烫的大手,谢薇心脏都要蹦出嘴巴。本能上她对扶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在意得不得了,理性上她又觉得自己大可不必这样大惊小怪、惊慌失措。   感性:拜托,你不是少女漫画里的清纯害羞女主角,你是媚宗的女人诶。不过是被人扶上一把罢了,这点小场面你慌什么?是被人扶着不舒服还是这个人你讨厌啊?   理性:你一不讨厌这光头,二也确实脚软需要个扶手。况且设定上你和这光头是已经双修过的同门吧?他碰你你没道理反应过激。你这样别别扭扭倒是会引来不必要的怀疑。   理性说罢一推鼻梁上的眼镜,摊手道:再说你也知道这光头是个男妈妈吧?你看看他脸上的表情,这只不过是一个妈妈在牵好自己跑太快摔了的小女儿而已。   感性和理性说得都很在理,谢薇的视线旋即从和尚镇定从容的侧脸上移开。   确实,是她反应太过激了。……她也不是第一次觊觎他的精气了。上次她觊觎他精气的事情曝光后,记得这男妈妈当时是怎么对她的吗?对,他有求必应,直接把她喂到差点儿被撑爆。   就算刚才她真舔了上去,想必男妈妈也只会带着一脸哺乳中的慈母表情任她继续觅食吧。   想到这里,谢薇的罪恶感立马就没了——对妈妈撒娇能有什么罪恶感呢?   占着和尚托着她不会让她从宝盘上跌落下去,谢薇放松了全身的力气,就这么懒洋洋地靠在了和尚的身上。   对于谢薇的依偎,和尚并无感想。   在他的印象中,经常黏在他怀里的小狐从来都是只爱撒娇的小生灵。即便她现在的模样不是小狐,而是女子,她仍是她,没有区别。   四牙白象上这点小小的插曲没被人看在眼里,因为大乐四魔舞一结束,佛母杜尔迦的队伍就插进了昊天剑与巫山那其貌不扬的山头之间。   “如何?我波牟提陀的大乐四魔舞。诸位现在是否有兴趣与贫尼同悟四喜之境了?”   “……呸!呸呸呸!谁特么要和你个老妖婆悟什么境!”   巫山老怪骂骂咧咧,视线却是不自然地从谢薇身上转到自己足下——言词上的拒绝再激烈也不能抹消方才巫山老怪看大乐四魔舞看得眼睛都不曾眨一下的事实。巫山老怪也是发觉自己竟然着了这大乐四魔舞的道儿,再看见杜尔迦那张千年不变……不,是比千年前还要年轻貌美的脸,这才愈发生气。   “四喜之境我无甚兴趣,这舞倒确实不错。”   上清真人此话一出,巫山老怪指着他又是一阵谩骂。   “南宫老狗!你这个不要脸!我就说你丫是个闷.骚你丫还不承认!现在有证据了吧!?”   上清真人并不理会巫山老怪的哔哔。他摸着下巴上修剪整齐的山羊胡,以谈论艺术的口吻对杜尔迦道:“早闻佛家除了佛学,更精通诸理。今日一见,虽只是短短一舞,亦可见波牟提陀在舞乐上的见识果真不俗。”   “上清真人过誉了。倒是上清真人这样名满仙云十三州的剑痴竟也对舞乐有所研究……真是令贫尼意外。”   上清真人动作一顿,面色转沉。只是这种神色也就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   “并不是我对舞乐有所研究。不过是我曾经的故交里有一位比较擅长舞乐罢了。”   “原来如此。”   杜尔迦颔首,也不追问。两人旁边不被理会的巫山老怪蹦跶来蹦跶去,继续吵吵嚷嚷。   “三位,道不孤有失远迎了——”   忽的,一道雄浑嗓音凭空插入。杜尔迦、巫山老怪与上清真人略一抬眼,那雄浑嗓音的主人便已经到了三方队伍的面前。   一身玄色锦袍,一道玉石腰带。半边编辫黑如墨,半边长发灰似铅。来人正是天道盟盟主道不孤。   “哼,说什么有失远迎……你分明早就来了!来来来,说说你刚才停在半途上干什么?我看你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巫山老怪瞪着眼睛就骂。他这人就是这样,哪怕道不孤是现在修真界实质上的正道之首,他还是想骂就骂。什么臭骂什么。   被人点破事实,道不孤面带尴尬。他摸了摸鼻子,道:“我这不是看波牟提陀的舞蹈看呆了么?佛母,许久不见,您可还好?”   “呵呵,有盟主在,贫尼怎生能不好呢?”   “三位,寒暄还是到了天临山再做吧。”   上清真人一抬宽袍大袖,众人便顺着他指的方向瞧见了后头乘着各色法器、甚至是仙器而来的宗门。   无情宗人人乘黑色招魂幡而来。青羽殿的楼船直接撕裂了云彩。南海丹青由南海仙子所帅,或乘蚌壳状法器,或乘莲叶状法器,或乘花篮状法器,堪称八仙过海。飞花仙府、十绝观、飘渺仙宗、冲霄阁、梨花苑、紫阳书院、青冥幽府、明月宫……当世排得上号的宗门几乎都来人了。   行在最后的,是一艘飞舟。这艘飞舟上挂白布,以白灯笼与大小白花、纸人作为装饰,其上修士人人披麻戴孝浑身素白,甚至把脸都涂成和纸人一样的死白,看起来倒是比无情宗与青冥幽府的修士还要诡谲两分。   而这艘飞舟上高高升起的旗帜,上面绣的字竟然是“凤”。   谢薇咽了口唾沫。   凤家的飞舟并未奏哀乐,但比奏哀乐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凤家的飞舟上寂静无声,所有人无论行止站卧全都没有一丝声音,就连来往传令之人也只是手拿白色小旗,连比带华。   如此诡秘的寂静让凤家的飞舟看起来没乘一个活人。   “——南宫兄说得是,寒暄留到天临山上也不迟。”   道不孤一挥手,天道盟弟子霎时间御起飞剑向着各宗门而去,准备给各宗门充当带路人。   ……   四牙白象跟在六牙白象后头踏上了天临山的土地。再回到自己一花一木都眼熟的媚宗,谢薇的一双小腿无法自控地微微轻.颤起来。   就是在这里,她度过了她这辈子极为悠长的少女时代。也是在这里,她看见曾经有无数同门姐妹穿梭谈笑的楼阁间满地尸体。   被火焰吞噬过一次的媚宗四处都是焦黑,空气中还嗅得到焚烧的臭味。但即便是这样,因为有大人物要驾临此地,这想必已经是极力打扫清理过后的场景了。   那,没有打扫之前,这里曾是什么样的丑恶炼狱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1903:45:14~2020-09-2022:44: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汤谷扶桑、25958277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后红泥1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往后退了一步的谢薇撞到了和尚的胸膛上。和尚看谢薇心神不宁,便牵起她的手,往前走了两步。   天道盟为了招待应邀而来的天下宗门,可谓是煞费苦心。每个宗门除了被安排在一处亭台或楼阁处,在进入天临山地界的同时还会有天道盟的弟子奉上一块牌牒。这块牌牒上附有一个小小的法阵,只要注入微量的修为,就能够查看媚宗的整体地图,还能看到此牌牒现在在媚宗的哪个位置。   波牟提陀与其他的修佛门派不说是水火不容也难言关系良好,因此波牟提陀被安排在远离一般修佛门派的一处偏殿中,周围相邻的是逍遥天、欢喜自在殿以及合.欢宗的暂住处。   “你们要去哪里?”   祥愿面色不善,他睨着谢薇与和尚,开口就道:“我不管你们俩要去哪里要做什么,总之你们先把身上的法衣脱下来。”   被金铃吸走八成修为的谢薇腰还软着,她当然明白自己身上坠着金铃的象牙璎珞衣乃至臂钏手环都是对波牟提陀而言十分重要的法器。这样的法器穿在和波牟提陀没什么干系的外人身上,祥愿的着急谢薇是可以理解的。   “祥愿师兄说得是,我等这就去把法衣换下。”   见谢薇老实,祥愿面色稍霁。然而一枚戒子被人弹向了谢薇。   以谢薇的目力她是看不清向自己飞来的小黑点儿是什么的。她下意识地运起修为,朝着那小黑点儿一拍,等把小黑点儿拍到地上她才看清那滚动着的小黑点儿居然是一枚纳戒。   屈指的杜尔迦叹息一声,干脆自己弯腰捡起那枚被谢薇原路拍回来的纳戒,袅袅娜娜地走至谢薇的面前,掰开谢薇的手,将纳戒放入谢薇的掌心。   ——换下法衣后便把法衣放入纳戒之中吧。   杜尔迦以神识如此告知谢薇。   ——这枚戒子不用还我,你拿着就是。   谢薇愕然一惊,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无功不受禄,我……   ——无功?你方才的大乐四魔舞不跳得挺好的?我自有我的用意,你不必多说。   嘴唇开阖了两下,最终谢薇抿起唇,坚定地朝着杜尔迦点了点头。   她和杜尔迦见面的次数不多,但在识海世界之中,她和杜尔迦已经认识很久很久。对于杜尔迦的信任与了解让谢薇对杜尔迦的话不加怀疑——杜尔迦若是对她有恶意歹意,早在识海世界杜尔迦的神识就可以将她吞没。若是想利用她,杜尔迦也大可以把她做成活傀儡。可杜尔迦没有,杜尔迦也不会那么做。   杜尔迦说她有她的用意,那她就是有她的用意。她现在不告知她这用意,仅仅是因为不方便、不合适,还有时机未到罢了。   她信任杜尔迦。   “佛母……!”   祥愿再次失声。要不是后面稍远一段距离还站着波牟提陀的弟子们,祥愿必然会大声劝阻杜尔迦。   杜尔迦随手就给了谢薇的戒子不是一般的纳戒。是杜尔迦一直贴身带着的高级天阶纳戒。其中有一须弥芥子之阵,不光可以收纳各类灵植灵材、法器武器,还能收入魔兽灵兽。   祥愿不敢相信杜尔迦只是让谢薇与无名无姓穿着波牟提陀的法衣跳舞还不够,她竟还有把法衣连同纳戒一起给谢薇的意思。   杜尔迦抬手,示意祥愿闭嘴。自己则回头向着其他波牟提陀弟子走去,并吩咐道:“都换衣服去吧。”   祥愿看看谢薇与和尚,又看看杜尔迦。终是气闷地跟上了杜尔迦,放过了谢薇与和尚。   ——佛母!您为何要将如此重要之物给一个外人!   杜尔迦并没有回答祥愿,她就像是没有听到祥愿以神识发出的困惑呐喊。   祥愿得不到回应,他望着杜尔迦的背影先是有些恼怒,尔后突然倒吸一口冷气。   ——您,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杜尔迦的脚步终于停了。她站在窗户边上,朝着焦黑星罗棋布、四处都是一片光秃秃的外头瞧去。   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杜尔迦抚着曾被火舌舔舐过的窗框。   ——莫要多想。我不过是结个善缘罢了。   善缘……   波牟提陀的佛母与一个宗门被灭的丧家之犬有什么善缘可结?   祥愿不相信杜尔迦的话,可杜尔迦既然已经这么说了,祥愿也只能听着。   有感于自己贪嗔痴三毒俱全,祥愿心中懊恼,懊恼的同时又忍不住担心杜尔迦。再看杜尔迦那一副“莫再多说”的样子,他又只能皱眉立掌开始默背般若心经。   ……   波牟提陀的法衣太过显眼,谢薇与和尚自然是在第一时间换下了法衣。   谢薇本来是打算在和尚换下法衣时一个人溜走的,无奈她身上的彩裙实在难解,等她解开彩裙,和尚早已经在外头等她了。   将两套法衣用纳戒收起,谢薇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对和尚说实话。……她不说实话也不行,和尚不傻,他应该能猜到她回到媚宗会去做些什么。   “大师,我得去找我的姐妹们了。”   果不其然,和尚听完谢薇这话面上一片平静。   “你知道她们在哪儿?”   谢薇笑笑,笑容中带着一份苦涩,两分悲凉。   ——别看我这样,我在媚宗好歹也算一号人物呢。媚宗哪里适合关人,哪里适合杀人,我都清楚。   “带上贫僧吧。多一双手,多一份力量。”   ——大师说笑了。你既无修为亦无法宝,跟着我去又有什么作用?不过是拖累我罢了。再说大师不是还要为我媚宗正名么?你若与我一起被人一锅端,那还怎么为我媚宗正名?   谢薇直言不讳,也不管自己是不是会伤到和尚。对她来说,让和尚受言语上的伤害,总好过让和尚丢了性命。   “……”   和尚也知道谢薇说的是事实,于是一时找不出辩驳的话来。   这样正合了谢薇意。谢薇心下一松,面上总算流露出一丝真实的笑意:“那我先走了。”   谢薇刚走出三步,人就停了下来。   “大师?”   和尚不言不语,就跟在谢薇的身后。那种充满保护的姿态就像妈妈看三岁的女儿说要自己一个人出门打酱油一样。   见和尚不答,谢薇又走两步。跟着她突然间飞快地跑了起来,哒哒哒冲过回廊,直接翻出窗框,开始发足狂奔。   谢薇的本意是利用地利甩掉和尚。可这会儿天光大量,周围又总是充斥着他人的视线。谢薇一不能进密道,二不能表现得太过轻车熟路。她跑了半天,没甩掉和尚不说,反而自己先喘上了。   这确实不能怪谢薇。在谢薇来到媚宗之中,她干过最重的体力活儿也不过就是双修。媚宗女修为了让自己保持男修最爱的“丝般柔滑”,不止十指不沾阳春水,连多走两步都怕脚上起茧子,除了保养就是能躺着坚决不站着。   总是带着小姐妹们胡闹的谢薇在媚宗女修里算是体力好的,可她两个月前浑身粉碎性骨折,方才又被金铃吸走了八成的修为。   这会儿她扶着一处石凳气喘如牛,后头追来的和尚却连汗都没流几滴。他甚至还有心思递巾子给谢薇。   谢薇挫败得要命。   愤愤地拿过和尚手里的巾子,谢薇坐到石凳上擦汗,边擦还边瞪和尚。   ——……带着你也行,但你要答应我,我若让你带上我的姐妹逃,你就要带着我的姐妹逃。   和尚说得话仔细想来也不是没有道理,多一双手,确实多一份力量。和人硬刚和尚是派不上用场,可是他体能好,人又机敏,最重要的是谢薇信得过他。有他在,谢薇在关键时刻就能自己拦住追兵,而让信得过的人带着媚宗的姐妹们逃。   和尚张了嘴,他到底没有反驳谢薇。   谢薇目光中的坚毅让他明白她已经作出了她所能做的最大让步。他若不同意,那谢薇就只会甩开他,独自行动。   “贫僧答应施主。”   ……   未时过后,没了绿树红花、水榭喷泉的天临山上便热得人汗流浃背。以石料搭建的亭台楼阁、大殿偏殿还算凉爽,然而修士们并不能继续待在石室之中——问罪大会已然开始,众修士需移步广场。   说是广场,实际上以前这里是媚宗的花园。媚宗这个销魂窟怎么能少了花前月下的地方呢?于是在媚宗的中心区域,这里有一个占地辽阔的花园。   媚宗的花园四季有花。其中不光遍植花木,会开花结果的灵植也有许多。春日庭中桃李梨杏高低错落,夏日牡丹芍药月季芙蓉水莲争相竞艳,秋日绣球龙胆清丽,木樨栀子高雅。冬日雪中木兰开,梅花香气亦幽幽。   所谓三步一景,五步成诗,十步似画,百步犹如仙境,说得就是媚宗的花园。而这昔日约会圣地,如今被烧了个一干二净,只剩光秃秃一片开阔。   “快给师叔祖打扇!”   “师尊,不若我祭出法器给您遮阳?”   “诶诶!你们遮阳的棚子占到我们的坐处啦!”   一时间广场上人声鼎沸,乱成一团。   就在这时,几个蓬头垢面的女修戴着沉重的手铐脚镣,被人牵牲口似的拿铁链拖了出来。谢薇喉头一紧,瞬间认出那一张张熟悉的脸来。 第39章   莲心,青桃,若柳,雀梅,碧萝,苏铁,扶桑……   被天道盟的弟子带上来的媚宗女修谢薇都叫得出名字。原因无他,这几个女修都是与清虞一道去往新州秘境的媚宗女修。   她们几个会出现在这里,这只意味着一件事:清虞一行不光被认出了是媚宗女修,更是受了袭击,被抓捕至此。问题是,清虞人呢?   谢薇的身形摇晃了一下。   此刻,谢薇正混在一群小门小派的修士中,和一些散修一起往一块山石上爬。   天道盟的道不孤坐在主位上,道不孤的身后,天道盟的弟子一个个将手背在身后,次序立在道不孤左右,呈扇形列阵。   以天道盟的主位为中心,各大宗门环坐于主位周围的客座之上。各大宗门不光派头大,来得人也多。除了巫山这种说好听了是弟子宁缺毋滥,说难听了就是只会收奇葩入门、也只有奇葩愿意入门的宗门,其他宗门光是弟子就能占上一、两百个位置。   可想而知到了二流宗门,前排那种有天道盟弟子侍奉糕点茶水,能吹着天道盟带来的法器享受冷气的待遇就不用想了。有本事的,烧得起灵石的,自个儿找地方摆开矮机布团祭出法器没人会说你。没本事烧不起那个灵石的,那就站后头去晒人干就完事了。横竖后面还有更惨的修士。   不敢开罪前面的祖宗们,小型宗门的修士与散修们挤作一团,连挪动时怎么下脚都得掂量掂量,免得自己一脚下去,直接踩了好几个人的脚。人流密集到这个程度,大概也只有工作日早高峰的地铁能媲美了吧。   好容易到了天临山上,小型宗门的修士与散修们也不想光是过来看个人头。媚宗花园里的人工池塘滴水不剩,里头的假山全都嶙峋在外。不少修士灵机一动,当即去爬这些个假山。   假山数量有限,能坐人的地方自然是先到先得。当然了,你要是有实力,把前面的人踢下去也可后来居上。   小型宗门的修士与散修们不像大宗门的弟子那样纪律严明,清楚自己身边的一二三四都是哪位同门,谢薇给自己还有和尚易了容,混在里头并不显眼。她一脚踹下两个看她是女子就以为有机可乘的散修,朝着前头望去。   莲心青桃等人手上脚上都戴着封灵环。那封灵环十分劣质,不光看起来毫无美感,和凡人囚犯戴的手铐脚镣一模一样,还十分沉重粗糙,把莲心青桃等人的手腕脚踝都磨得皮开肉绽,血痂糊了一层又一层。   谢薇不动声色地咬牙,袖袍下面的手缓缓握紧。她需要有意识地提醒自己吸气呼气才不会感到窒息。   “道盟主!”   把莲心青桃等人押上来一行人,走在最前头的是个粗豪男子。此男子一见道不孤,立刻上前拱手招呼。而这男子不光衣饰谢薇眼熟,脸谢薇也很熟。   那是破地门的人。   破地门在修真界算不得什么,也就一三流门派。因为宗门距离媚宗近,破地门的门人又多是男性,几无女子,所以破地门人经常来媚宗消遣。   媚宗的姐妹们一向是不太耐烦招呼破地门的门人的。毕竟这伙人是真把媚宗当免费窑子使,来了不给姐妹们礼物也就罢了,态度也差得要死,经常看上哪位姐妹就要不由分说地把人拽走,还美其名曰“我好心帮你双修”。双修时对待姐妹们又是粗暴狠戾,当真是不把人当人使。媚宗不少女修都曾被破地门的人给搞得伤痕累累,末了还要被骂服.侍得不好,和她们双修真是便宜了她们。   谢薇以前就向姬合.欢进言过,最好把破地门列为拒绝来往户。偏生有姐妹出来说破地门人均修为还不错,和破地门门人双修虽然痛苦,但修为也能提升得比较快。只要想到这是为了今后不受这种屈辱,眼睛一闭也还能忍。   姬合.欢考虑到姐妹们所说,最终没有将整个破地门拒之门外,只是与破地门门主说好,若再有破地门门人拿媚宗女修不当人使,便要把人赶出媚宗,永不得再入媚宗。   然而很多事情,说出口就成了立FLAG。姬合.欢与破地门门主达成了合议是很好,但马上就有人打破了合议。   “你们这些媚宗破鞋也配对我们破地门发号施令!?”   一破地门门人打伤了媚宗女修,还对那女修用了强。听闻有姐妹被折磨得就剩最后一口气,谢薇带人下山亲自将这姐妹抬回了媚宗。谢薇当时满脑子都是: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让姐妹们馋破地门门人的那点修为。没了命,再有多强的修为又有什么作用!   好在那受了重伤的姐妹在其他姐妹齐心协力的帮助下到底还是保住了性命,只是她休养了一年多才勉强能自行下床。后面许多年再见着男人都会害怕得脸色发青、浑身发冷,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   那对媚宗女修下手的破地门门人受了罚,听说是被破地门门主亲自逐出的破地门。因着破地门与此人彻底划清了界限,媚宗倒也没有为难破地门。   现在与道不孤打招呼这粗豪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破地门门主的妻弟。也是当初破坏合议,伤了媚宗女修的人。   “得见道盟主,某真是三生有幸!这些便是媚宗的漏网之鱼了!”   雷洪嗓音嘹亮,说话时喜气洋洋。他一摆手,后头的破地门门人立刻奉上牵着媚宗女修们的锁链。   “你便是破地门的新任门主、雷洪吧?”   道不孤身后自有天道盟弟子上前接过破地门门人手里的锁链。   听到道不孤叫出自己的.名字,雷洪大喜过望,连忙低头拱手:“正是某!道盟主竟然识得某,真叫某惊喜!”   “呵呵,雷门主少年才俊,将来有望,何必如此客气。”   道不孤面上亲切,眼中却明明白白写着不想与雷洪此人深交。他转过身去,只是一个眼神就有天道盟弟子又带出十几个媚宗女修来。   这些媚宗女修衣着完整干净,身上也没有明显的皮外伤,除却形容憔悴,其他看起来并无异样。不过她们每个人脖子上都戴着一只金环。纤细小巧的金环犹如配饰,只是这金环若不出意外,也是封灵环。   两边女修不用站到一起,光是同时在人前亮相就能知道她们的待遇有多大的差别。雷洪并不觉得自己虐待媚宗余孽有何不可,他不以自己的暴力为耻。坐在周围的各宗门人也无谴责破地门的。这些人与破地门的人一样,都不认为对媚宗余孽使用暴力有什么问题。倒是有那擅长溜须拍马的人朝着天道盟连连赞叹,又说天道盟与道不孤不愧是名门正道,行事光明磊落,又说天道盟与道不孤慈悲之深,竟然连对罪人都不忍苛待。   谢薇倒是看不出天道盟和道不孤哪里慈悲。   破地门抓来的女修与天道盟带出来的女修再度见面,两边都是泪水涟涟。有人翕动着嘴唇想要叫姐妹的.名字,喉口却是一噎,发不出声来。看来她脖子上所戴的封灵环还有封住声音的效果。如果不出谢薇的意料,这金环形状的封灵环不光有封住所戴之人修为与声音的效果,还有别的威能。   谢薇胃里尖锐的疼了起来。比起这些已经被抓起来的姐妹,她现在更担心清虞——被抓起来的姐妹们好歹一时半刻还没有死生命危险,清虞若还活着,眼前这一幕想必会让她怒不可遏,但她若是出手,只怕道不孤不用动手,天道盟随便一个龙套甲都能把清虞一劈两半。   害怕清虞胡乱出手,谢薇眼珠子乱转,试图在人群中找到蛰伏的清虞。   可人实在是太多了。   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人拉了一拉,谢薇猛地回神。   是和尚。   顺着和尚无言的视线,谢薇看到了一个人影。人影混杂在攒动的人群中,正缓缓向前移动。   小宗门的修士和散修哪儿来的胆子敢去和前头的修士挤?再看那人影的身高与身形,谢薇马上就确定那必是清虞无误。   然而谢薇距离清虞距离太远,她就是用飞的也无法马上飞到清虞的面前。更何况谢薇现在还不能引人瞩目。   手脚并用下了假山,向着清虞所在的方向挤去,谢薇根本顾不得自己的动作是不是会引来其他修士的唾骂。她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既然媚宗余孽也已带到,那么——”   前头,道不孤正要宣布正式开始问罪媚宗。而清虞也逐渐靠近到了巫山一行的后头。她从腰间摸出了刀刃发黑、一看就是淬了毒的匕首,眼看着就要瞄准道不孤。   谢薇已经来不及阻止清虞了。   以清虞融合后期的修为,即便她投出的匕首不被人中途打掉,道不孤也不可能被区区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所击杀。   再者道不孤前头还有巫山一行,巫山一行旁边坐着昆仑弟子。无论是被不愿意让人近身的巫山一行赶走的天道盟弟子,还是伺.候上清真人的天道盟弟子,几个天道盟弟子都距离清虞不远。这其中但凡有一个人出手,清虞都难逃一死。   “且慢。”   就在清虞手中的匕首瞄准道不孤时,一人越众而出。 第40章   矮小身影披麻戴孝,面上被白.粉涂成渗人的惨白。眉目雌雄莫辩的孩子趔趄了两下,差点儿在人前摔倒,幸好他身后还跟着几十位同样披麻戴孝的汉子,其中一个汉子上前两步,稳稳扶住孩子,口中不忍道:“少主……”   “我无事。”   孩子如此道,爬起来的动作却有些迟钝。他实在是太疲惫了,不光眼下有白.粉都掩不住的青黑,眼底也有无数血丝。   孩子是个要强而隐忍的。他爬起身后继续不卑不亢地往前走,一直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道不孤的面前,纳头一拜。   “请道盟主为我凤家做主。”   这矮小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姬合.欢与凤常鸣之子,凤凌空。   凤凌空的出现让谢薇呼吸一窒。   这孩子的爹是她杀的,还是在这孩子的面前杀的。看凤凌空一身缟素,又来找道不孤为他做主,谢薇很容易就想到凤凌空这是要利用她杀死凤常鸣之事来与媚宗彻底划清界限。   凤凌空这么做倒也无可厚非。凤常鸣将姬合.欢的情报卖给了天道盟的人,借此与天道盟达成了合作关系。但这些合作都是水面下的,面上凤常鸣还是一谦谦君子,与姬合.欢有剪不断理还乱的私情。   众人皆以为凤常鸣长情痴情,凤常鸣也不会自曝卖了枕边人、破坏自己上百年来建立的公众形象。于是凤家还是需要一个能够坦坦荡荡与媚宗划清界限,又能让所有人接受的明面上的理由。   谢薇杀了凤常鸣,凤家痛失凤首,凤凌空只要把这件事捅出来,凤家既能与媚宗划清了关系,还会被天下人当被狗咬了一口的吕洞宾来同情。当然,有了凤家的佐证,媚宗全是妖女祸害的结论也有了更强的说服力。凤家还能名正言顺地提出为报凤首身死之仇,自愿加入天道盟。若凤家能介入天道盟,则凤家可以借此得到天道盟的庇护。白家看凤常鸣身死,天道盟又成了凤家后盾的面份上,不会再轻易去动凤家的根基。   一石三鸟,谢薇不怪凤凌空如此选择。毕竟她杀了他父亲是真,凤家上下几百口人还需要生活下去也是真。于情于理,不管是凤家长老要凤凌空这么做的,还是凤凌空自己拿的主意,谢薇都认为他做得对。   “你是……”   “在下凤家家主凤常鸣之子,凤凌空。”   凤凌空跪着没有起身。周围人都能看到大滴的泪水从这个低着头的孩子眼睫上落下。然而凤凌空的声音中却不带半点哽咽。   ——即便身负血仇,这个没了爹也没了娘的孩子并没在人前露出不堪的一面。   “我父亲凤常鸣遭歹人杀害,我凤家无力反击,甚至已危如累卵。只能冒昧前来,请道盟主为我凤家主持公道。”   “哦?”   道不孤挑了挑眉,像是生出几分兴趣。凤凌空也就详细说来,道:“我凤家与白家敌对已久,想必这是在场各位都知道的。我虽然年幼,却也并非对两家敌对之事一无所知。”   “然而,我万万没有想到,白家不光是要我凤家的铺子、我凤家的地盘,还要了我父亲的命!”   说到最后,凤凌空的声音已经不自觉地尖利起来。他恨恨地一招手,身后立刻有披麻戴孝的汉子奉上一个白色的锦盒。   始终压抑着自身情绪的凤凌空一看见那盒子便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年仅八岁的他此时眼中只有刻骨铭心的仇恨。   锦盒打开,露出其中的匕首。众人神识扫去,顿时发觉这把匕首是一把高级天阶法器,同时其中还有白家特有的驱动法阵。   无数修士在此刻倒吸一口凉气。   谢薇怔忪了一瞬,她确实没料到凤凌空的既没报出她的.名字,也没剑指媚宗,他反倒是说出了白家的.名字。   心下满是疑惑,谢薇却没有放过这个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凤凌空身上的机会。   清虞被凤家一行挤到了一边,不得已暂时收起手中匕首。她还未找到绕过凤家一行的机会,便被一人拉朝一旁。   清虞下意识地就要反击,不想来人并非是只身一人,除了拉着她的那人,旁边还有一人。那人出手速度比她更快,几乎是她一张嘴就动了手。   一块肉干塞进了清虞的嘴里。   往日谢薇在媚宗时一嫌清虞聒噪便用清虞最喜欢的肉干封她的嘴让她安静一会儿。这会儿嘴里被塞了肉干的清虞一愣,再看那个塞了肉干拉着她就跑的背影,眼眶顿时就湿润了。   等谢薇七拐八绕来到一处密道入口,她左右环视,见四周确实没有别的人注意到自己、和尚还有清虞,这才一个闪身开启了密道入口,先把和尚还有清虞塞进密道,自己再进入密道之中。   媚宗覆灭那日,谢薇没进密道是因为她后头除了个金丹期的剑修,还坠着个德州电锯杀人狂一样的元婴剑修。   媚宗的密道里没多少机关,阵法也都比较简单。困困炼气期、筑基期的修士还行,想困住元婴强者那就是做梦。   谢薇知道那两个追杀她的剑修的厉害,她哪里能带着这两个剑修去可能已经有其他姐妹先藏匿进去的密道?   今日入了密道,谢薇弹指点燃一簇火焰,燃起墙上一处石灯。做丹修时她时常需要精确调整鼎内温度,这徒手点火的能耐就是那时候她为了方便把控丹药炼制的温度而悟出的小小法门。   待石灯亮起,谢薇又划破手指。她挤出几粒血珠抹在一处岩壁背后,待岩壁背后的阵法微微发亮,再用神识探入密道的阵法之中。这些掌握密道整体情况的法阵一般媚宗弟子并不知晓,即便知晓也不知如何使用。是以这些阵法并未遭到破坏。   根据法阵所示,媚宗的密道已经被摧毁封死八成以上,剩下两条密道其中一条只有前半截能用,另一条只剩一个石室与石室内一条未被人发现的地底小道还能通行。   幸运的是这条地底小道十分隐蔽,还通往山腹。顺着这条小道,应当可以避过天道盟在媚宗遗址上设下的禁制离开媚宗。不幸的是这条小道之所以隐蔽,那是因为这条小道一次只能容下一瘦弱女子,且这条小道内空气不足,下去的人间隔太过密集,很快就会因为缺氧而无法呼吸。   谢薇三人所在的这条密道内里已被破坏掉了,三人待会儿从哪里进来还得从哪里出去。   清虞嘴里的肉干早在方才奔跑时就掉了,借着谢薇点亮的石灯,清虞真真切切地看清了谢薇的面庞。   “师叔……?”   清虞的口吻带着三分不确定,两分的惶恐,还有一分的隐忍。   将神识从法阵中抽离出来,谢薇没有弄掉脸上用来易容的蜂蜡,只是声线没有起伏地回答:“……是我。”   “你真的、是知薇师叔?”   谢薇微微叹息,朝着清虞颔首:“真的是我。”   清虞薄唇微启,两行热泪瞬间从眼角蜿蜒而下。痛苦、欢喜、悲哀、疑惑、愤怒……相继在她脸上浮现,清虞像是一瞬之间吞下了酸甜苦辣人生百味。   “师叔、知薇师叔……”   清虞朝着谢薇扑了过去,然而就在要碰到谢薇的这一刻,清虞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化为了苦涩的痛恨。   “师叔你既然活着!你既然活的这么好好的!!你为什么不去救媚宗的姐妹们!?”   以为清虞是要激动地与谢薇拥抱的和尚呆在原地,万万没想到清虞确定面前的人是谢薇之后第一反应竟是张牙舞爪。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师叔……!我那么相信你!我那么信任你和掌门师叔!外面还有那么多姐妹,师叔你为何不救她们——”   “你为什么能事不关己地看着姐妹们受苦!!事到如今你只救我一个又有何用!?何用!!”   谢薇躲了躲,却没能完全躲过清虞的袭击。她被清虞的指甲挠到了脸颊,左脸颊上顿时被抠出三条指痕。   “媚宗已经毁了!媚宗已经灭了!媚宗已经不存在了……!!……不如杀了我……!!”   “对!!杀了我!!杀了我啊!!!你今日不杀了我必然杀你!!若柳啊啊啊我一定要杀了你!!”   清虞说话颠三倒四,毫无逻辑。她满面是泪,状似疯魔。   都是一言难尽的事情,谢薇解释不及,又莫名听到若柳的.名字。她不想伤了清虞,只能拼命闪躲。清虞却是不依不饶,眼底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瞳仁深处更是闪着鬼火般的妖光。   “喝!!”   和尚一拍双手结合十印,口中一声暴喝清正威严,仿佛如古刹巨钟当头拍向清虞。   清虞的脑袋被这暴喝一撞,顿时如遭棍击。她摔倒在地,依旧像想撕裂谢薇那样匍匐着挣扎而起。于是和尚走近到她眼前,再次击掌结合十印,并冲着清虞发出第二声暴喝。   清虞“噗”地口鼻喷血,谢薇连忙冲上前来试图扶住她。   可和尚拉住了谢薇,他认真地冲着谢薇摇了摇头。 第41章   “咳、咳咳……呕——”   地上的清虞咳咳吐吐,呕出好大一滩黑血。她眼底逐渐恢复清明,人也好像如梦初醒。   “知薇、师叔?”   “是我,清虞!”   谢薇想都没想就从和尚手中抽出自己的胳膊,朝着清虞跪下.身去,试图扶起地上的清虞。   和尚看着不带一丝犹豫就从自己掌中抽回手臂,此刻只顾着清虞的谢薇,一时间有些呆滞——这是什么感觉?   他好像在刹那间……触碰到了某种自己从未体验过的东西。   这种感觉怪异、陌生,且令他无措。他对自己的这种反应困惑,迷茫,同时……还有些许的恐慌。   谢薇不知身后和尚的反应,她扶着清虞,眼中满是忧虑:“你还好吗?”   “我、我没事师叔……”   话虽如此,清虞眼底的血色再度泛起。她头痛欲裂地抱住脑袋,人也龇牙咧嘴,一张秀美的脸活生生被恼怒、怨恨等负面的感情所侵蚀。   “我……杀、不、若柳……”   清虞的眸光再度浑浊。想到记录上那个因发疯而性格大变、最终被诛杀的媚宗前辈,谢薇心中一沉,不再迟疑。   她在清虞用双手十指朝着她再度抓来的这一刻,扶住清虞的双肩让清虞与自己对视。并在两人对视的瞬间神识探出,强行进入了清虞的识海。   清虞的识海天地倒转乱七八糟,里面夹杂着清虞的怒吼与哀嚎。那些声音就像是俱有自我意识的寒风始终呼啸在人的耳边,往人的耳朵里钻,撞到人的鼓膜上还要穿透人的鼓膜继续深入人的脑袋,直至把人的脑髓搅碎。   谢薇难受极了,她化为原形一直疾驰,终于在黏稠黑暗的漩涡底部看到了一个人影。   那人影正是清虞,她呆滞地坐在一片泥泞里,口中喃喃“若柳、若柳……为什么、为什么……”,任由着周围的黑暗卷起她,将她吞没。   脚上的肉垫几乎要被黏稠的黑暗吸住,谢薇一个加速,朝着清虞跃了过去。她穿过清虞的身体,进入了清虞识海的更深处。   “这里就是新州!”   进入新州地界上的海荆郡后,清虞双眼发亮只想直奔秘境龙陵墟。众姐妹见她这般模样都是又好气又好笑。   媚宗没有自己的飞舟,众姐妹是乘白家的飞舟抵达新州的。飞舟上空间有限,媚宗又没有财大气粗到为每一个姐妹都安排一个单间,这一行八人六个时辰就全挤在一个隔间里。这会儿好容易下了飞舟,清虞竟是没想着安排姐妹们休息一下,可见她脑子里只剩下龙陵墟了。   龙陵墟之所以名叫“龙陵墟”就是因为传说有一条龙埋骨在了这里。然而龙陵墟既然是一个不属于任何势力,又可以平等向所有宗门开放的秘境,可想而知这里不仅天材地宝极少,还异常凶险——有价值的秘境几乎都被大势力把持,龙陵墟以前就归属于龙族。因为剩余价值所剩无几又渐渐地瘴气丛生,这才被龙族“慷慨大方”实则嫌处理麻烦地丢了出来,被当成了公共地界。   近期有传闻说龙陵墟之所以在这几百年来横生瘴气,那是因为陨落在这里的万年巨龙的骨骼腐化,释出了毒瘴。任何修士,不管是肌肤血肉还是发丝指甲,只要用好了都能够作为灵材,更何况龙族天生金丹,万年巨龙的骸骨至少也是中级品质的灵材。   不少修士都想去龙陵墟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挖到龙族骸骨什么的。媚宗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只想挖点腐土回来——龙陵墟的毒瘴具有致幻的作用,于其他宗门的修士而言只是障碍,于媚宗却很有用。若是能用龙陵墟的腐土炼制出加重幻觉的香甚至是可以入茶的药,媚宗女修就等于多了一样武器。双修时说不定也能更轻松些。   清虞自认身负巨大使命,当然是恨不得马上就完成使命,回宗门给姐妹们带去好消息。众姐妹知她是好心,不愿苛责于她。可没做好准备就进入龙陵墟确实也是有勇无谋。   若柳一向与清虞感情甚好。两人相处往往是连脑子都是肌肉的清虞跑在前头,温柔细致的若柳在后头充当清虞的刹车。这会儿清虞二话不说就准备开冲,若柳自然是看也不看便抓住清虞,把清虞拖回来后手指用力戳清虞的脑门儿:“清虞你倒是看看姐妹们的情况再跑!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样孔武有力,蜷缩上六个时辰还精力充沛的!”   清虞被若柳这么一凶,这才回头看到了姐妹们讪讪的脸。   ——媚宗女修谁不想为宗门做上一番贡献呢?大家各有各的不幸,在进媚宗以前不是颠沛流离就是生不如死,甚至是九死一生。下定决心进了媚宗,看到成百上千与自己过往经历相似相同的姐妹,与姐妹们一起过上被人呵护在羽翼下的日子,谁又能不想去守护这世间唯一可以遮风挡雨的屋檐呢?   只是,修士也是人,是人就有极限,有有心无力的时候。姐妹们并非是怕龙陵墟凶险这才踌躇不前,着实是大家都很累了。   “这……确实是我思虑不周!姐妹们见谅!”   压抑住心中膨胀的热情与焦急,清虞朝着姐妹们低头道歉。姐妹们见清虞没生气,也都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一行人说说笑笑,很快在海荆郡上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准备歇息一晚再继续朝着龙陵墟进发。   清虞太过兴奋,死活睡不着。她翻窗出去,却见若柳已经在下头站着等她了。   “我就知道。”   若柳的话似嗔似怨,有着独属于女子的娇甜。她的眸子在月光的照耀下像是装入了星海,有着令人迷醉的微光。   清虞就像是只扑火的蛾子,挣扎都没挣扎一下就冲着那星海跳了下去。   若柳提起手中酒坛,朝她挤挤眼睛:“来喝一杯?喝了你就睡得着了。”   清虞爽朗一笑,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好!喝!”   若柳说得很对,清虞喝了这一杯,果真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她呼吸着若柳身上淡淡的甜香入睡,睡得安心至极。   也愚蠢至极。   清虞是被人踹醒的。   她咳嗽着,迟钝的脑子压根无法理解自己遭遇了什么。她试着动弹,可她马上发觉自己的手脚都被捆住了。于是她又试着扯开自己手脚上的束缚,却被人一脚踢在了肚子上,内脏移位牵扯出强烈的痛感与恶心感。   “噢噢!真的还活着!看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我还以为她死了呢。”   有男人发出了愉快的笑声。   “人家不都这么说了嘛!你不相信人家!”   有女人戳着男人的胸口娇笑:“你要人家不杀她们,人家当然会照做呀!”   清虞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若……柳……?”   然而那个依偎在男人怀里的女人,用清虞最熟悉的那张脸露出了清虞最陌生的表情。   “别再用那个名字叫我!”   若柳说着就朝清虞的脸踹去,清虞顿时嘴角裂开,口中铁腥四溢。   染了清虞鲜血的绣花鞋缓缓地收了回去,若柳像是舒心了几分。她居高临下地望着清虞,仿佛在那里的不是同门,不是姐妹,甚至不是一个人。   那只是一只挨了打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打了的畜生。   “怎么?你是不明白我为什么打你?”   若柳冷笑连连,干脆放开了男人,转而蹲下.身来,拽住清虞的头发把清虞的脑袋提了起来。   “那我让你明白。”   啪——   一个耳光打得清虞耳朵里嗡嗡作响。   啪啪——   第二个、第三个耳光打得清虞头昏脑涨,连眼睛都有些发花。   “让你抢我男人!让你抢我男人!不过就是只母豪猪罢了!也敢抢我男人!?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接二连三地抢我男人!”   眼泪从清虞的眼眶里滑落出来,清虞却感觉不到痛了。   恍惚中,清虞想起自己看见若柳被男修纠缠,因而挺身而出的事。   她一直都以为,若柳是真的不喜欢被男修纠缠,也不乐意与男修双修的。   毕竟若柳就像她的.名字。她那样纤弱,那样娇柔。对媚宗女修彬彬有礼的男修是极少数,大部分的男修总是对媚宗女修粗鲁又粗暴。若柳自己也说过双修很疼,很恶心,很难受。   她会不由分说拽过纠缠若柳的男修就进房双修,只是不愿意若柳疼和怕罢了。   砰——!!   好大一声响。这是若柳拽着清虞的头发,一把将清虞的头磕在地上的声音。   清虞看着自己的血从鼻子里涌出,渐渐爬过地砖上的缝隙。   这会儿就连那个方才搂着若柳的男人都有些受不了若柳了。   “哎唷……这可真是。果然最毒妇人心呐,只有女人才会对女人这么狠。”   轻喘的若柳听见这话,身体僵了一下。但她马上就松了手,站起来娇娇怯怯、身若无骨地凑到男人怀中。   “讨厌!人家才不是毒妇呢!门主说得可真过分!”   “呵呵,是毒妇又有什么关系?”   男人、雷洪一把抓在若柳腰上:“老子就喜欢毒妇!”   “呵呵呵……”   “哈哈哈——”   娇滴滴的女声与粗噶的男声纠缠在一起,刺进清虞的鼓膜中。清虞的意识渐渐远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2300:17:16~2020-09-2423:55: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者也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清虞这一行连龙陵墟的界门都没摸到就被端了。她们被当成禁.脔囚禁在一处地下石室里,既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外头什么情况,也不知时间究竟过去了几日。姐妹几个只有被亵玩的时候会被拖出石室。   从男修们的只言片语中清虞可以拼凑出的内容是:地破门变天了,前任门主死于妻弟雷洪之手,本应被逐出破地门的雷洪卷土重来,在姐姐的扶持下竟成了新门主。   清虞喜欢锻炼身体,她不止个头比一般女子高上许多,不带一丝赘肉身体也强健结实。在媚宗众姐妹之中,她是当仁不让的体力怪物第一名。   破地门的男修偏爱柔弱娇嗲的女修,这是媚宗人人都晓得的常识。在破地门门人的见识下,清虞一行无法商量,然而莲心青桃姐妹几个不用商量也在无形中达成了共识——一旦有男修想用清虞发泄,莲心青桃几个立刻讨巧卖乖,把人往自己这边勾。   破地门门人皆以为莲心青桃几个是抢着伺.候他们,以图把他们伺.候开心了好从地牢里出去。一边嘲笑莲心青桃几人心机,一边毫不客气地在清虞面前享用温香软玉。   “瞧瞧、瞧瞧!这就是你的好姐妹!她们为了自己好过,什么都能抢,什么都能做!”   男修们“哈哈哈”的狂笑声中清虞止不住地哭泣,她一直撕扯着拘束着她的封灵环,封灵环纹丝不动,她手腕脚踝上的伤口却是越磨越烂。   清虞这样一个强悍美人的挣扎啜泣似乎刺激到了这些男修们,这些男修们拿莲心青桃几人玩得更开心了。   就这样不知道过去了多少个日夜,某天清虞总算是死心般安分了下来。男修们把清虞一行拖出来时只见清虞面如死灰不说不动形同死人,莲心等人亦是奄奄一息。男修们心有不甘却又莫可奈何,只得骂了几声晦气,让人把她们拖回去关着——破地门与人有交易,对方要破地门活捉清虞一行,等日子够了把清虞一行移交到他们手中。雷洪不拘着破地门门人在清虞一行人身上找乐子,却不会允许手下把清虞一行弄死。   不过这一.夜破地门并没有停止狂欢。   若柳被雷洪推到手下的怀里,她那张还带着谄媚的脸上笑意还未褪.去。   “就你个破鞋还以为自己真配给我做小?”   “蠢女人。”   若柳的惨叫让清虞的眼皮跳了跳。但,也仅此而已。   拖着清虞一行的几人还急着赶着回去分一杯羹呢,几人把清虞等人往石室里随便一扔就要关门。   电光火石间,清虞与众姐妹突然暴起。   扶桑年纪最小,力气也最弱,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便以命相搏抵死缠住一男修。   “姐姐快跑!”   莲心青桃一人伤了手,一人伤了脚,两人也都不愿意当清虞的负累。   “清虞快走,莫要回头!”   雀梅、碧萝和苏铁体力不济,分明连小腿肚子和肩头臂膀都在抖个不停,却也都钳制着男修们,朝清虞露出个笑。   “清虞,好好活着。只有你一个人也没关系,你一定要活下去。去找师叔,去找掌门,去告诉媚宗的姐妹们,让她们小心破地门。”   清虞疯了一般飞奔起来。为了不让眼泪模糊视野,她甚至不敢哭。   ……她得回媚宗,她得找师叔,她得找掌门,她得告诉媚宗的姐妹们小心破地门,她——   媚宗被灭了。   逃出生天的第二日,清虞茫然地走在街道上,她跌跌撞撞,只听周围的人都在议论媚宗覆灭,天道盟悬赏捉拿媚宗余孽之事。   为什么媚宗会被灭呢?   为什么她还活着呢?   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活着呢?   啊……对了……   因为有若柳这样出卖媚宗的人。   不,若柳是畜生。   她一定是早就知道媚宗会覆灭吧,所以才有胆量背叛媚宗,让破地门的人抓了她们一行。   ……哈哈,她最好的姐妹竟然为了报复她抢男人,为了给男人做小,对宗门即将覆灭之事装聋作哑,隐而不报,甚至是亲自把姐妹们推进人间炼狱。   是她清虞识人不清、自以为是。她分明不懂若柳这个女人,却将这个女人视为一生知己,半边灵魂。   是她蠢。她太蠢。   ……她得杀了若柳才行。   师叔不在了,掌门也不在了。她得代师叔、代掌门杀了若柳。杀了这个忘恩负义、吃里扒外的贱畜!   她得杀了背叛媚宗的若柳以儆效尤。   这是她的使命。   最后的使命。   “……主!……施主!”   “谢施主!!”   被清虞的情绪所裹挟,几乎要把自己当成清虞的谢薇猛然惊醒。   她望着和尚担心的面庞讷讷了数秒,这才用力皱眉:“大师你怎么在此?”   谢薇还处于清虞的识海之中,和尚不是修士,理论上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你与那位女施主对视后两人便不动不语,贫僧已等你二人数息。见你二人还无反应,这才触碰了施主的肩膀……”   和尚说着自己也有些困惑:“贫僧也不知贫僧为何在此。”   和尚并未说谎。他的神识不加遮掩,谢薇心念一动就能读取和尚的神识。   透过和尚的神识,谢薇发现和尚是在穿着波牟提陀的象牙璎珞法衣跳过大乐四魔舞之时感觉到自己身体有异的。但和尚不会使用神通,无法正确感应出自己身上究竟是出了问题,便把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   谢薇倒是能明白和尚身上出了什么问题。   准确的说,和尚身上有的也不是“问题”。   波牟提陀的象牙璎珞衣可以自行吸取穿着者修为转化为威能,谢薇无法控制这种吸收,脱下法衣前也无法从这种吸收中逃离,这才八成修为都被吸走。   和尚自己并不知道自己身负修为,谢薇之前也没有察觉到。现在看来和尚不是没有修为,只是因为某种缘故修为被封存住了,波牟提陀的象牙璎珞衣强行撬开了这种封存,和尚才取回了部分的修为。肉.体凡胎的和尚为什么有能力感应谢薇的心魔,方才还能发出佛吼暂时让清虞恢复神志,这些不解之谜现在都有了答案。   和尚能进入清虞的识海,多半是因为他无意识地使用了修为,接入了谢薇的识海。谢薇这个识海之主进入了清虞的识海,谢薇的识海与清虞的识海处于叠加状态之中,也因此和尚也进入了清虞的识海。   谢薇提防心重,不太想对和尚解释自己的能力。她便颔首以示自己明白了和尚的话,跟着对不知道怎么主动离开识海的和尚道:“大师我送你出去。”   “不可!”   和尚见谢薇还要留下,一步上前就想阻止:“这位施主嗔痴太重,心爱皆化憎恶。她心魔已经附体,施主若在此多待,很难不受其影响。谢施主,你——”   “我知道。”   谢薇淡淡地打断了和尚。   要不是方才和尚叫醒她,她直接就被清虞的爱之深恨之切洗脑成了清虞本身,她知道此刻清虞的识海有多危险。   “但我非去不可。”   谢薇微微念动,和尚的神识就被识海世界往外排出。   “这是只有我能做的事情。”   谢薇语毕,现实中的和尚已然眨着眼睛恢复了意识。   再看向一动不动的谢薇与清虞,和尚一伸手就想再碰谢薇一次,重新接入谢薇的识海让谢薇赶紧从清虞的识海中撤出。   但就在指尖即将碰上谢薇肩膀的这一瞬,和尚又因想起谢薇对他的提醒:『大师,随意让人进出识海是不智之举。若是碰上心术不正之人,你很可能非疯既死。』   他并非心术不正之人,可他能保证自己的任意妄为不会让谢施主的神识受创么?他可是已经有过想释.放精气给谢施主疗伤,却害得谢施主好长时间无法动弹的前科。   无意间闯入他人识海还能勉强说是不知者不罪,若是本就存了入侵对方识海的意思,那便是明知故犯,罪过罪过。   ……明明本意只是想为谢施主好而已,为何这样难?   和尚叹息,叹息的同时又想起谢薇说她非去不可的脸。   决然而平静,那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不,是无所谓自己变得如何的脸。   谢施主她,或许存了想被人毁灭的想法。   ……   谢薇重新潜入清虞的识海深处,这次她始终头脑清醒,也就不再被清虞的感情裹挟,只从清虞的角度去看清虞的记忆。   上帝视角的谢薇瞧着清虞记忆里被美化了百分之三百的若柳,长出了一口浊气。   ——媚宗哪里有真正纯然可怜的女子呀?精神不够坚毅强大的女人根本受不了被人当窑子里的姑娘看待。在乎自己的“清白”,没有利用自己身体也要变强的觉悟,不屑与出卖.身体的女子为伍,这样的女人媚宗女修一开始就不会将之迎为姐妹。   若柳那些娇弱全是演给男人们看的,也就只有心疼若柳的清虞才会傻乎乎地把若柳表现出的欲拒还迎当作是真的为难。   清虞待若柳的好看在若柳眼里不过是自来熟。眼见清虞三番两次抢她细心挑选,好不容易才有望弄上.床双修的对象,若柳会急会气也是人之常情——谁不恨假借关心自己的.名义,实则抢走自己东西的人呢?   清虞和若柳,两人的所思所想从来就不在一条道上。两人的相遇相交是缘也是孽。   所以,若清虞和若柳从来不曾相交,那缘也罢,孽也好,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轻动手指,谢薇将清虞脑海里关于若柳的美好记忆一幕幕删除。   若柳的笑,若柳的哭。若柳眼睫低垂时的乖巧,若柳提酒来找清虞时的俏皮。几十年间累积起来的爱重就像积木一块块被谢薇抽离清虞的脑海。   和尚瞧着清虞面上的狰狞肉眼可见的缓和下来。等清虞彻底的面容完全平静,甚至还带上一丝笑意,谢薇也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2423:55:56~2020-09-2517:57: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那一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喵者也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师叔!你来救我们了!”   清虞比谢薇晚几秒恢复意识,她一恢复意识,见到谢薇就扑了过去。   谢薇差点儿被清虞扑倒在地。和尚在后头眼疾手快撑住了她,避免了谢薇拿后脑勺问候石头地面的惨剧。   用视线朝着和尚说了句“多谢”,谢薇拍拍身上的清虞,骂道:“你这货!刚才竟然敢瞄准道不孤!你那一匕首甩出去,除了会暴露自己还能做什么!有勇无谋!”   清虞方才瞄准的其实不是道不孤,而是若柳。   谢薇篡改了清虞的记忆,清虞与若柳朝夕相伴的时光不复存在。若柳在清虞的心中变成了一个不大熟悉的路人甲。被一个路人甲背叛,清虞难过归难过,愤怒归愤怒,但还不至于失去理智。   产生心魔的源头被谢薇消灭,已经附身清虞的心魔自然也消失在了清虞的识海里。清虞的神志重新回归,理性、逻辑也跟着一样样恢复。   清虞看重姐妹,将姐妹的生命和报仇雪恨放在天平两端,她会果断选择姐妹们的生命。因此她冒着自己被人当众击杀的危险也要杀死若柳的行为是不符合逻辑的。于是谢薇又将清虞记忆里她想击杀的对象从若柳换成了道不孤,同时诱导清虞以为自己试图击杀道不孤是为了制造混乱让姐妹们趁机逃出。   清虞“嘿嘿”傻笑,尴尬地挠了好一会儿头才发觉这里除了自己和知薇师叔,竟然还有一个男人,男人还是个光头!看他立掌的动作……咦?难不成这是个佛国秃驴?知薇师叔居然和个佛国秃驴在一起!?   “师、师叔!这、这人是!?难道是!?”   清虞颤颤巍巍眼含感动地勾起了自己的小拇指:“是师叔的这个!?师叔你可好多年都没找男人了——啊……!!”   谢薇一巴掌拍到了清虞的脑壳上。她动作太大,连石灯上的火焰都因此跳动了一下。清虞“哎哟妈呀”地捂着脑袋从地上爬起来,还要八卦:“师叔你怎么看上个秃驴……我是说佛修!这位大师是佛修吧?是哪个宗门的佛修呀?对了大师你叫什么名字?你和师叔进展到哪里了?你们是——噫!!”   谢薇黑着脸高高举起的巴掌让清虞连忙捂住自己的嘴,但就算捂住自己嘴巴了她居然还能叽叽咕咕着闷喊:“师叔我错了!”   “对不住大师,我师侄——”   “话太多了。”   谢薇朝着清虞瞥去一个带有威胁意义的眼神,捂着嘴巴的清虞立刻意会地点头如捣蒜,用丰富的面部表情与肢体动作表示自己不会再多话了。   “无事……”   和尚也没想到正常时的清虞会是这样活泼又憋不住话的性子。   谢薇松了口气。其实清虞问的问题她其实也想知道。……她想知道的不是她与和尚算是进展到哪里了,她想知道的是和尚究竟叫什么名字。   她一直瞎叫人家“光头”、“光头哥”。后来管人家叫“大师”一开始也是存了讽刺的意思。没想到被她讽刺那人分毫没有察觉到她的恶意,这倒叫她过意不去。   话虽如此,她也没法像清虞这样随口就问:“可否请教大师法号?”因为她自己知道,和尚根本不记得自己的法号,原因就是她这个罪魁祸首从天而降把人砸成失忆。   把有的没的想法全塞进自己心底,谢薇朝着清虞正色道:“清虞,眼下情形,想必你也知我想法。”   “是,师叔。”   清虞放下了捂着嘴巴的手,神情变得严肃。   知薇师叔有过刻骨铭心的过往,在那之后她一度拒绝与任何男人往来。宗主好容易劝服了师叔,师叔这才又为了修为迎来送往。然而任谁都看得出知薇师叔再也不允许任何人走进她的心里。   唔……她没喜欢过人,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所以她无法去想象被最爱的人伤害会有多么痛苦,再去接受一个人走进自己心里有多么困难。她这般起哄,无非是想知道师叔与这光头和尚有多深的关系。不想却看见师叔对这光头和尚多有偏袒。可见师叔对这光头的信任远比自己想象得要深。   师叔若是有了心爱的人,有了一个可以依靠的对象,她作为师侄当然会为师叔开心。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媚宗成了众矢之的,难保身边人不会为了得到天道盟的悬赏而背叛。就算这光头和尚当真爱着师叔,不会背叛师叔,只怕他与师叔的情路也会十分坎坷。   当然啰,前提条件是师叔还有命去走这情路。   “师叔是打算救出莲心青桃她们吧?”   “正是如此。”   清虞在心中摊摊手。看吧。她就知道师叔也满脑子都想着救人。因为她也一样啊。   媚宗姐妹哪个不是发自真心地当门中姐妹就是血脉亲人?亲人有难,谁又能袖手旁观?   哦,对,那谁……若柳是吧?那贱婢除外。   “师叔,我与莲心等人是遭了若柳的陷害才会落入破地门门人手中的。为了让我保存体力有机会逃出生天,扶桑青桃她们受了很大的罪。如今若柳也被当作媚宗余孽被破地门门人敬献予天道盟,那是她自作自受。师叔万万不可念及往日同门之情救她。”   “只要师叔不打算连若柳一起救,清虞便唯师叔马首是瞻,师叔要清虞做什么,清虞便做什么。”   清虞眼眸清澈,话语理性。她恳切地朝着谢薇低下头去,只有和尚看见谢薇用力地抿紧了唇线。   清虞本是世界上最重视、最爱护若柳的人,如今她却不带丝毫个人感情地请求谢薇不要对若柳念什么旧情。和尚马上就明白谢薇这是对清虞的记忆动了手脚,然而他无法叱责谢薇说她这样玩弄他人的情感与记忆是不对的。   ——没了记忆这个负担,清虞是理智而镇定的。嗔痴、痛苦尽数从她身上抽离,她再不用被深入骨髓的情感折磨得疯疯癫癫。这是件好事,无论从任何角度来说都是好事。   可原本属于清虞的那份爱憎被谢薇抹去后并没有完全消失。它们被留在了谢薇的心里。   清虞因被抹去记忆而轻松了几分,相对的谢薇就要背负起几分的重量。   这便是因果循环。   “……原来是这样。”   谢薇的长睫微微颤动了两下,她看似面无表情地答应了清虞。   “既然如此,那我便暂代不在此处的掌门师姐宣布:若柳叛门,媚宗已无若柳其人。那自称若柳的女子是死是活与我媚宗并无干系。”   媚宗的核心教义之一便是:若见姐妹受罪,必定要不惜余力地为姐妹讨个公道。虽然如今媚宗已是覆巢之势,但谢薇与清虞等人还活着,媚宗还不算灭门。   既然媚宗不算灭门,媚宗的教义也不应当放下。毕竟一个宗门,教义崩塌才是最大的灭门。且一个宗门的教义若不能与实际行为相自洽,其他宗门就有了攻击这个宗门的口实。   媚宗不想被歼灭就得洗刷冤屈,想洗刷冤屈就不能再被扣上更多的帽子。   谢薇如此宣告等于在说不救若柳也不违反媚宗的教义。日后若有人要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来攻击媚宗幸存者对姐妹见死不救,媚宗姐妹们便大可用谢薇今日所作出的宣告作为武器反击回去。   是以听到谢薇的宣告,清虞十分开心。她笑着直起身来,跟着便抱住谢薇的手臂,道:“多谢师叔!”   ……   卢海钧第二次认出了知薇。当他看见换了身衣服的知薇从假山上爬下,朝着昆仑方阵而来时,他的心脏在胸膛里怦怦直跳,跳得他都有些难受了。   知薇快步而来,几乎是用跑的。她穿过人群,逆着人流坚持前进。她那锁定一个目标的眼神让卢海钧背上麻麻的。   卢海钧当然知道知薇不是冲着他而来的。但是卢海钧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是幻想着一会儿知薇看见了他、认出了他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所以他忘了师弟戚朔风的存在,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知薇奔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师兄?”   戚朔风见窝在一边无精打采的卢海钧忽然站起身来往后头走,不由得有些愕然。   也是凑巧,凤家的少主凤凌空拖着及地的麻布长袍往前走,他踩到了袍角,便趔趄了两下差点儿摔倒。凤家的人见状迅速上前,卢海钧便被凤家人撞到了一边。   戚朔风眉头一皱,连忙也起了身。   清虞被谢薇拉走的这个瞬间,戚朔风距离卢海钧还有一段距离。而卢海钧,他与谢薇将将擦肩而过。   卢海钧脑袋里知薇看见他、认出他的种种想象尽数破裂了。   她既没有像卢海钧所想的那样朝着他露出恍惚的神情,也没有像卢海钧所想的那样看着他满面复杂。   她看向他的眼中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没有被勾起刻骨之痛的憎恨。   因为她只是看见了他,眼中却压根儿没有他。   卢海钧看在她眼里,仅仅是会动背景的一部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2517:57:59~2020-09-2617:59: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六分之一间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簌簌听雪、喵者也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汤谷扶桑10瓶;簌簌听雪9瓶;喵者也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一张嘴就是满口谎话,凤凌空却没有半分愧疚之感。   无他,人一旦做出选择,就只能一条道儿走到黑。知薇选了姬合.欢,选了媚宗,所以她杀了凤常鸣。而他凤凌空……   “你信口雌黄!!”   凤凌空命人呈上来自白家的法器之后,白家遣来的长老面色大变地起身怒叱:“一件法器作得了什么证据!”   “是么?”   凤凌空仰起泪迹未干的小脸,又挥了挥手袖。   一副棺椁被几个披麻戴孝的壮汉抬了上来,椁盖一开,众人只见凤常鸣的尸体就在其中。   “那我父亲的尸首可否作为证据!?”   凤凌空抖着单薄的少年身躯朝白家长老露出了极为怨毒的眼神。   “……!!”   白家长老怒容满面地释出神识,神识探过棺椁后却张口结舌,面色铁青。   凤常鸣身上的致命伤确实是由白家的法器造成的,这一点毋庸置疑。而棺椁里躺着的那具尸体也确实就是凤常鸣本人,这一点做不得假。   即便凤家和白家有天大的仇怨,凤家这是拼死一搏不惜自伤八百也要杀敌一千,凤家也不至于弄死家主,再嫁祸于白家。   说句不好听的,若是今日躺在棺椁中的是凤凌空而不是凤常鸣,白家就有底气说凤家是栽赃陷害,不惜牺牲一个凤家子嗣也要拖白家下水。横竖凤凌空也是姬合.欢之子,凤凌空死了凤家不光能与媚宗撇清关系,还能借机打击白家,可谓是一石二鸟,好一个冷血毒计。   然而此刻躺在棺椁中的是凤常鸣本人。   以嫁祸来说,凤家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凤凌空不过是个幼子,还是个连基都还没筑的小娃儿。凤家家业落在他肩上他根本难以肩负。加之他还流着媚宗宗主姬合.欢的血,想来凤家不支持他继承家业之人只会多不会少。   凤家有必要拼着分崩离析的风险杀了凤常鸣来嫁祸白家吗?即便有凤家长老想以凤凌空这个幼子为傀儡,杀凤常鸣以上位,凤家若是分崩离析,长老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那么——   被凤凌空死死盯着的白家长老心慌意乱。   确实……因为白家总也没法硬吞凤家这块硬骨头,白家子弟中确实有莽撞的蠢货提出过擒贼先擒王。凤家再难吞,杀了凤常鸣后还不是树倒猢狲散。   难不成……难不成真有莽撞的白家子弟去杀了凤常鸣,以为只要凤常鸣死了白家就能轻松接掌凤家的势力了?   这种想象让白家长老咽了口唾沫,他这般情态看在周遭修士眼里无异于不打自招。   “原来真是白家干的……”   “白家也太过分了些,怎么能为了区区蝇头小利就派人杀人家主?”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白家再是趋利,也不能如此行事呀!”   周遭的闲言碎语让白家长老下意识地争辩道:“不是的!此事不是我白家做下的!”可事到如今,谁又会相信他的话呢?   白家一行隐隐被周遭的修士包围了起来。   凤凌空面上愤怒仇恨,实则内心平静一片。   他早已想到今日知薇必定会上天临山来救媚宗余孽。他也想到了道不孤与天道盟就等着在逃的媚宗余孽自投罗网。所以他在道不孤命人把媚宗余孽带上来之后横插一脚。   知薇会改形易容,一旦她混入人群,他便找不到知薇。既然如此,他也不用去找知薇。只要能稍微掩护知薇就行。   方才那趁着混乱拉走一女修的修士,想必就是知薇了吧?   ……他有稍微,帮上知薇的忙了吗?   “呼、呼和……”   那日知薇走后,他捧着知薇留下的法器,愣愣地流着眼泪。   他以为已经被知薇杀掉的凤常鸣却从血泊之中蠕动着爬向了他。   大概是在朝着凤凌空叫“吾儿”吧,没了舌头的凤常鸣不断发出“呼和”的咕哝声。浓烈的腥臭飘散在空气里,凤常鸣一边爬一边从口中呕出些已经被搅成碎块的舌头来,他嘴里的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落了一地都是。   凤凌空呆滞地循着声音朝凤常鸣的方向看去。倒映在他眼里的男人却不像父亲,只像一个死了还要纠缠活人的恶鬼。   而他在这日之前,竟把恶鬼当榜样。   “呼和、九活——”   (吾儿、救我——)   恶鬼的手朝着凤凌空抓了过来。凤凌空却在那只手真的碰到自己前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去。   “呼和……?”   恶鬼的眼神开始变得可怖。他看向凤凌空的眼神除了惊疑,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的痛恨。   凤凌空太熟悉凤常鸣的这个眼神了。   他每次表现得差强人意,凤常鸣就会用这种眼神看他。可他就算是表现得远超预期,凤常鸣也不会夸赞他一句。他只会将他所有的努力与忍耐当作是理所应当。   从小到大,会夸他的人唯有知薇。只有知薇会捧着他的脸,给他擦脸蛋儿。也只有知薇会对着他笑,对他说:   “你做得很好。”   “你已经够努力了。”   “你有多拼命我全看在眼里。”   “在我面前你不用逼自己也行。”   “小孩子唯一的使命就是健康安全的长大。”   “你还是个孩子,你还有很多时间,慢慢来就好。”   知薇、知薇、知薇——   他的世界里只有知薇是唯一的柔软。   知薇选择了姬合.欢,选择了媚宗。那他凤凌空……   便选知薇吧。   “嗯、呃……?”   (凌、儿……?)   凤常鸣的眼睛睁得很大,他像是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凤凌空瞧着凤常鸣的瞳孔缓缓扩散开来,手上濡湿一片。   ——白家的法器在凤凌空的手里,那匕首形法器的刀尖穿过了凤常鸣的心脏。凤常鸣的鲜血顺着刀柄淌到凤凌空的手里,黏糊糊的。   凤凌空已经不哭了。   他那双本来颤抖不已的手不知何时停止了颤抖。   “父亲,既然你是凤家家主,那你应该明白吧?怎么做才能让凤家获得最大利益……”   “……怎么做才能让我获得最大的利益。”   真的做下无可挽回的决定后,凤凌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这种平静令他感到了无比的舒适。   “是的,父亲。只有你的死能解决所有问题。”   凤凌空甚至笑了,笑得心安理得。   “你死了,我就可以保护知薇,还能顺便保护凤家。放心吧,凤家在我手上,必定会比在你手上时兴旺团结。”   “呃、呃……”   凤常鸣的喉咙发出了“咻咻”的声音,他就像个破风箱那样喘着。   “谢谢您,父亲。”   白家的法器又深入了许多,跟着凤凌空手上一拧。   “您已经可以歇息了。”   “咳啊……!!”   凤常鸣口喷鲜血,人也朝着凤凌空拔出匕首的反方向萎顿了下去。   凤凌空浑身是血地站在父亲的尸体前,发出了感慨一般的叹息。   “知薇……”   再夸夸我吧。   我替你扫除了障碍,我会保护你,所以再夸夸我吧。   再夸夸我——   凤凌空的精神飞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在那里有他,有她。那里也只有她和他。   ……世间若是永远只有他和她,那该多好啊?   “……师尊……”   ……   谢薇扶着石壁想站起来时才发现自己两条腿软得跟煮熟的面条一样。   这也难怪。修改了清虞的记忆,除掉了附身清虞的心魔之后,她的修为连一成都不到了。   “是我给师叔添麻烦了。”   记忆被修改成心魔出现的源头是无法救助同门的清虞左摸摸右摸摸,从身上摸出一包凝气散来。   凝气散可以恢复修为,但恢复量十分有限,也就是个聊胜于无的效果。   谢薇没时间打坐调息,直接把凝气散倒入口中吞了。凝气散苦得她面部肌肉抽搐,整个人都想在地上打滚个几圈,也多亏如此,谢薇感觉自己的头脑稍微清晰了一些。   “……总之先出去吧,我担心其他人。”   凤凌空的横插一脚不知道能拖道不孤多久。倘若道不孤已经开始问罪被抓获的媚宗弟子,媚宗弟子就很有可能在被定罪后被当场处决。   话虽如此,事态真要到了那个地步,谢薇也是回天乏术。   可假使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媚宗弟子还能再被关上一晚,谢薇就可以想到救助她们的方法——今日天临山来了那么多的修士。这些修士们要乱起来,天道盟一时半会儿还真没办法收拾事态。趁乱逃出去天临山就是有可能的。   和尚在谢薇面前蹲了下来。   “施主,到贫僧背上来吧。”   “呃……”   一个爱起哄的清虞就在旁边,谢薇一时间抹不下脸去。   “施主不是还要救助同门吗?你若心意未变,便暂且休养,能多恢复一刻是一刻吧。”   和尚说得很有道理,感觉自己被监护人说教了一番的谢薇没话反驳,只得伏到了和尚的背上。   “嘿嘿。”   谢薇感觉自己听到了清虞的贼笑,回过头去看清虞却见清虞一本正经地站在旁边,仿佛将将察觉到她的目光。   “师叔,你想到什么了?”   “……没什么。”   “这样啊,我可是想到了呢!”   清虞竖起大拇指。   “待会儿师叔就和秃……就和大师甜甜蜜蜜谈个小情说个小爱就成!我趁你俩吸引周围目光的时候去摸他个十个八个恢复药过来!”   谢薇瞪着清虞,清虞却是完全不看气氛地又竖起另一边的大拇指:“师叔不反对的话事情就这么定了!好了咱们走吧!”   宗门覆灭在前,少数还活着的同门也有随时被杀的可能性。清虞这样精神,丝毫不见气馁颓丧,就连悲痛愤怒都没有,和尚简直怀疑清虞的心脏能这么大是谢薇做了手脚。   清虞一蹦一跳走在前面,后面谢薇伏在和尚背上,凑到他耳边轻轻与他咬耳朵。   “清虞以前就是这个样子了。我可没……啊!!”   谢薇差点儿没被和尚掀到地上去。   不是吧大师……就算不相信我的话也不至于直接把我扔地上吧?   谢薇心里埋怨,方才情急之下她双.腿一夹,现在她就跟只抱树干的考拉一样将挂在和尚的背上。   就是她这只考拉腿还软着,人止不住地往下滑去就是了。   “师叔?”   听到谢薇叫声的清虞转过头来,只见和尚双臂一颠,重新把谢薇背好。而他背上的谢薇也一脸正气地朝清虞摆手:“无事。赶紧走吧。”   “哦。”   于是清虞又转回头去,开始往前蹦着走。   谢薇在和尚背上可乐呵了。   这可真是意外的大发现,原来和尚的耳朵是他的弱点。她不过是朝着他的耳洞轻轻说话他便有那样大的反应……瞧瞧,这傻子连耳朵尖和耳垂都红透了。   一脸奸笑地凑到和尚耳边,谢薇吐气如兰:“大师的耳朵好敏.感……”   “!!”   和尚的肩头连同臂膀都战栗了起来。他紧蹙着眉头回头去看,只见谢薇捂着嘴“呼呼”直笑。   托着谢薇的臂膀又用力的两分,像是要补偿刚才差点儿被摔地上的谢薇,把她托得稳稳当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2617:59:02~2020-09-2721:26: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长大后一点也不可爱的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大后一点也不可爱的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谢薇与和尚还有清虞出了密道,三人很快发现道不孤没能顺利问罪媚宗。   天道盟与凤白两家都有合作,凤家提出请道不孤与天道盟做仲裁,这本是没有问题的。然而道不孤昨日才到晏州,凤白两家的事他知道的没有那么详细,且这会儿还牵扯到了凤常鸣被杀一事。   道不孤倒是想先把媚宗余孽都定好罪再去慢慢细理凤白两家的争执,无奈凤凌空这个孩子似乎是看不懂眼色,跪在道不孤面前就要道不孤为凤家做主。   白家抵死不认凤家家主为白家人所杀,也不可能会认——这可是在天下宗门的面前!白家要是认下凤常鸣是为白家人所杀一事,不用说,白家必定遗臭万年。而同为四大修真.世家的单家和蔡家显然不会放弃排除异己、壮大自身的好机会,白家立刻就会代替凤家成为众矢之的。   两家各执一词,谁都不会也不能退让。   眼见两家大有今日不闹出个结果来绝对不各退一步的气势,道不孤和天道盟也没法出面说:“你们两家的破事不能先等等?让我先把媚宗的罪坐实了再说。”   就这样,在凤白家的对峙下,事态陷入了僵局。道不孤只能先让天道盟弟子将莲心等人带回媚宗的地牢关押,自己则一边听着凤白两家的说法,一边等着白家长老请白家家主过来。   好巧不巧,白家家主人正好在新洲附近。从新洲到晏州,快些当日人就能到。白家长老用了天阶的传音玉璧,将凤家的控诉转告给了白家家主知道。白家家主已答应尽快前往天临山。   凤白两家的争斗可远比为媚宗余孽定罪来得刺激。各个宗门都有不少弟子是为看热闹见世面才来天临山的,散修们除了想看热闹见世面之外,也是想寻个机会看看能不能赚点儿灵石。   这会儿八卦就在眼前,各宗门弟子就跟嗑着瓜子看戏似的瞧着凤白两家唇枪舌剑。   有些散修见状连忙掏出自己炼制的低级符箓、中级丹药还有一些灵植灵果做的零嘴儿小食四处兜售。   清虞说到做到,果然摸了大大小小十几瓶丹药回来。   见和尚欲言又止,把丹药全数给了谢薇的清虞摊手笑道:“我被师尊买下带回媚宗以前是人专门培养的小扒手,小扒手一百人里能出师的只有那么一、两个。手艺不好的小扒手会被砍了手扔出去乞讨,我为了不被砍手就练成这手功夫啦!”   清虞言笑晏晏,神色不见半点哀戚。倒是服了四、五瓶同种类丹药,准备稍微打坐调息以促进药力发挥的谢薇蹙起了眉心。   “清虞你遇上讨厌的人了?”   清虞一噎,大大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师叔你在说什么?”   “你这货只要遇上了讨厌的事情、讨厌的人就会话特别多,像是没话找话。”还特别容易自曝隐私。   后面这句谢薇没说出口。   “摸药这事儿你不讨厌吧?那就只能是遇上了讨厌的人。说吧,这人需要我们避开吗?”   谢薇可不想因为遇上了以前的老熟人,自己和清虞的媚宗余孽身份被曝光。   清虞张了张嘴,想起卢海钧那张装模作样的脸来,她又抿住了唇。   卢海钧瞥见清虞在四处摸药。故意支开周围师兄弟们的注意力,把一瓶昆仑特有的丹药滚到了清虞的脚边。   清虞真是恨不得一脚把这瓶丹药给卢海钧踢回去。   ——她就不明白了,事到如今卢海钧怎么能摆出那么一张虚伪做作还伪善的脸来,在她面前惺惺作态。   当初是卢海钧主动追求知薇师叔的。   昆仑是什么宗门?媚宗是什么宗门?一个就像天上云彩,一个好似地上泥水。   天上的云彩常人碰不到摸不着,地上的泥水却是溅到人脚上就成了人的污点。   师叔从来对任何男人都是淡淡,骤然被个昆仑弟子那样直白热烈的追求,顿时就成了只被吓到的炸毛猫。他靠近便挠他,他称赞她她便吼他。卢海钧也不恼,照样什么好的都往师叔那里送,什么肉麻的诗都敢绑在花枝上给师叔。   师叔起初嫌弃他嫌弃得紧,后来却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两人也从小打小闹成了相依相伴。   记得当初她们几个小的抓着知薇师叔,非要听知薇师叔说她和卢海钧海誓山盟。师叔红着一张猴儿屁.股似的脸,讷讷说:“他……他让我和他试一试。我说你们男人都一个样,喜新厌旧的,我若答应你,你便不喜欢我了……”   “那师叔,卢大哥是怎么说的!?他是怎么说的呀!?”   “他说、别人是别人,他是他……我若是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他和其他男人是不是一样的呢?”   “所以师叔你救答应他了!?”   “不是……!我只是、只是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他是他,别人是别人。我不能因为别的男人不忠不好,就认为他也是那样的人……”   “那就是说师叔你还是答应卢大哥了嘛!”   涨红了脸的知薇师叔拿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她沉默地,缓缓地,冲着她们点了点头。   “果然!!恭喜你了师叔!”   “是啊恭喜师叔贺喜师叔!!”   “继宗主之后,知薇师叔也找到可以白首偕老的道侣了呢!”   清虞还记得当时自己和几个小姐妹一边笑一边尖叫不已,回去向其他姐妹转述时更是眉飞色舞。   要是人可以回到过去,清虞只想赏那时的自己几个大耳巴子。   卢海钧的师尊玄清真人收了新的弟子,那弟子据说与卢海钧渊源颇深。卢海钧担心师尊这番收徒是为了警告自己,让自己收敛心思不要再与媚宗女子厮混,这便收拾好行囊带着服.侍的下人准备回带昆仑。   卢海钧信誓旦旦,回去必定向师尊玄清真人禀明自己心意,求得师尊谅解,前来迎娶知薇师叔。后来……   再也没有什么后来了。   卢海钧一直没有再来媚宗,知薇师叔担心得不得了。又是怕玄清真人反对自己和卢海钧的婚事,又是担心因为自己卢海钧被玄清真人厌恶,被玄清真人惩罚。   知薇师叔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下去,没法子探听到昆仑内部消息的媚宗姐妹们也都为知薇师叔干着急。   就这样过了五年,整整五年。   飞花仙府的玉容仙子与昆仑浩清真人门下弟子举行合籍大典,有媚宗女修正巧路过,被当成散修请进飞花仙府里去吃喜酒。那女修在席上见到了带着女伴的卢海钧,这才听人说卢海钧已与玉容仙子的师妹定下了婚约。不日昆仑与飞花仙府将再结好事。   食不知味地担了五年的心,忽然间听到心悦之人非但无事还与他人有了婚约是一种什么感受,清虞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她只知道在那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知薇师叔把自己关在房中打坐。宗主亲自给她送去灵植灵果做的点心,她勉强吃上两口,很快也会难受得吐出来。   诚然修士不吃东西不睡觉也可以,但辟谷和吃不下东西,打坐和睡不着觉是两回事。   吃与睡,这是人生下来就能无条件获得的两种最基础的享受。师叔得难受到什么程度,才能觉得这两种做人最基本的享受都是痛苦?   “师叔……我没想过藏私的。我只是、只是,唉……”   清虞把从卢海钧哪里得到的瓶子放到了谢薇的手中。   ——清虞刚要把卢海钧施舍的瓶子给他踢回去,卢海钧的神识便在强行往她神识塞了句话。   “这是钟石乳。”   钟石乳,高级天阶珍品灵药。不光能够快速恢复修士的修为,还能增加修士修为的上限。因为只有昆仑产,所以一小瓶便价值数万高级灵石。财大气粗如四大修真.世家都不是想买就能买得到,只得托了关系,慢慢等着看有没有昆仑弟子愿意主动出让。   谢薇的困惑在她一打开小瓶瓶塞的时候就解开了。   清虞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去摸昆仑弟子的药,寻常的昆仑弟子也不会把钟石乳带在能被蟊贼摸得到的地方。   “师叔……”   清虞既怕谢薇难过,又怕谢薇迁怒自己。谁想谢薇只是点点头,说了句:“不亏。”   和尚看不懂谢薇与清虞的眉眼官司,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谢薇手里那瓶子装着的是他不知道的,她的往事。   “清虞,你也拿些药去服。”   “不行,我得给师叔护法——”   “阿弥陀佛,护法就交给贫僧吧。”   谢薇顺着和尚的声音朝着和尚看去。   她发现自己对于卢海钧这个负心汉就在附近,且对自己表现出好意这件事意外的平静。   是因为多了两辈子的记忆,所以与卢海钧的回忆就像上辈子那么遥远了吗?还是说最近经历的变故太多,自己已经麻木,开始觉得被渣男渣一渣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了呢?   又或者是——   谢薇朝着和尚笑了笑。   “那就有劳大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2721:26:40~2020-09-2822:03: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柿饼好吃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莲心等人被关押的地方是媚宗的地下石牢。   在媚宗,犯下叛门之罪的女修很少。媚宗对于叛门女修的处置也大多是赶出宗门。这地下石牢媚宗用得极少,也因此石牢四处都积了很厚的灰,整一个灰扑扑的蜘蛛窝。   为了迎接各宗门的来人,天道盟的弟子们打扫过了媚宗各处。可石牢既没人会去参观,又只是暂时关押少量的媚宗余孽,这种地方可就别指望天道盟的弟子能去打扫了。   地下石牢没有人清理,于是也没人发现地下石牢里的秘密——   牢房会设在地下就是为了防止人逃跑,也因此地下牢大多只有一个出入口。被关在地下牢里的人只要不是会遁地,守住了这唯一的出入口地下牢里的人就是插翅难飞。   媚宗弟子别说是遁地,就连御器飞天的本事都没有。天道盟的弟子把莲心扶桑等人塞进石牢后便只是放心地守住地下石牢的出入口。   然而媚宗的地下石牢其实设有法阵。这法阵直接连通媚宗一处偏殿的密室。   还记得那个修媚宗功法修疯了,喜欢把人做成干尸放在自己闺房里赏玩的媚宗女修吗?那女修生前就住在这处偏殿里,那个密室也是属于她的密室。   当时的媚宗远比现在强盛。地下石牢也关了几个胆敢对媚宗女修施暴的修士。   那疯了的媚宗女修不满足于只把自己找上门来的男修做成.人干。她设下能够来往石牢与密室之间的法阵,将向媚宗女修施暴的修士们一个个地带回自己的密室,然后把他们全做成了收藏品。   谢薇只是读过门内记述,实际上那疯癫女修设下的法阵她没有试过还能不能用。幸好偏殿早已废弃,被隔离在媚宗的主要建筑群外,又紧挨着衣冠冢的方向。不光平日无人进出,媚宗大乱那日骚乱也没有波及到这个四处漏风的破烂偏殿。   摇摇欲坠、无风也能听到各处在吱呀作响的偏殿伫立在夜色之中,很有后世恐怖主题游乐园的既视感。和尚的背上,谢薇咽了口唾沫。这会儿就连清虞这没心没肺的也往她身后躲了躲,还揪着她的衣角不敢放手。   和尚倒是一路走得很稳很平静。哪怕遇上了漂浮不定犹如鬼火的妖光,他也只是立掌于胸.前,朝着鬼火妖光微微颔首,说上一句:“打扰了。”   偏殿不大,和尚在谢薇的指点下很快就找到了疯癫女修的密室。这间密室已经被清空,其中并无任何家具,漂浮在空气中的只有灰尘的味道。   谢薇从和尚的背上下来,她手一动,手上的指甲就开始变长。拿长指甲抠破自己的掌心,让自己的鲜血滴到满是灰尘的地上。谢薇三人脚下很快亮起一圈圈血色光斑,看来果真有法阵启动了。   “师祖!”   扶桑是头一个发现地下石牢内突然亮起血色光阵的人,也是第一个看清从法阵中走出的谢薇的人。   “扶桑!!”   清虞哀叫一声,冲着扶桑就扑了过去,豆大的泪水更是哗啦啦一下就流了下来。   “清虞?师叔?”   莲心与苏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嘘——小声些。”   谢薇向众姐妹使了个颜色。她没让和尚进入法阵,一是她没法三言两语对莲心她们解释和尚是谁,和尚和她是什么关系,二是密室那边也确实需要个人望风。   除了若柳,其余众女皆是围着谢薇一阵“师叔”、“师祖”的叫,人人眼角都有泪光。   若柳闭口不言,身体紧绷。她虽然也想凑上前去,然而她刚一动,清虞便死死地盯住了她,像是在对她说:“你还有脸过来?”   “我来带你们出去。一切等出去了再说。”   “等一下!”   谢薇说着又要从自己掌心还未愈合的伤口里挤出血液,然而若柳却是一咬牙就扑到了谢薇的脚边,抱着谢薇的腿脚道:“师叔!不能出去!”   “你要对师叔做什么……!!”   清虞一脚踹了过去,踹得若柳的脸颊瞬间肿起半边。若柳眼含泪水,一手捂着脸,一手撑着地。她可怜兮兮地抽泣道:“我知道清虞你不会原谅我,我也知道我背叛姐妹该杀该死……可是师叔!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现在真的对你们没有恶意……!我说师叔不能带我们出去,那是因为我们身上的封灵环能够让人追踪到我们在哪里!”   “你、你这是在说谎,你这是在吓唬人——”   “我没有!”   朝着脸色难看的清虞吼了一句,若柳又道:“就是因为我背叛过姐妹们,和雷洪搅和在一起过,我才会听雷洪说过冲霄阁最近发明了一种法器,可以感应周围的封灵环……所有封灵环,不分种类品级都会显示在冲霄阁的法器上无所遁形!这法器十分好用,破地门就花了大价钱买了一个。既然破地门都能有这法器,那天道盟——”   后面的话若柳不用说谢薇也能想象得到。   “不分种类品级……这可麻烦了。”   谢薇眉头紧蹙。   听若柳的形容,冲霄阁的法器让她想起了雷达。   莲心扶桑等人身上的封灵环比较低等,就算是她也能取下。但天道盟用的封灵环就不一定了。况且取下封灵环需要时间。这里十几号姐妹,一个个折腾不是办法。   谢薇思考了一下,很快问:“清虞,你能解得开扶桑她们身上的封灵环吗?”   清虞苦着脸:“这……应该可以,但会很花时间。”   “花时间也没关系,能取下来就好。行了,该出去了。”   谢薇说着从自己的掌心里挤出了鲜血,地下石牢的角落里霎时亮起一圈不大的血阵光芒。   “师、师叔?”   若柳还呆滞着,见清虞抱起小个子的扶桑,苏铁莲心等人相互搀扶,谢薇带着她们提脚就走,若柳一个激灵,连滚带爬膝行到了谢薇的脚边。   “师叔、师叔!别抛弃我!救救我!请您救救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会背叛姐妹们!我再也不会背叛师门!求师叔救我!”   若柳哭得花容失色涕泪纵横。谢薇却是面无表情地踢开了若柳试图抱住自己双脚的手。若柳面色一青,顾不得腮边长发都吃进了嘴里几缕,跪在地上就开始向着谢薇磕头。   “留在这里我会死的!师叔!知薇师叔!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咚咚”的磕头声里,若柳的额头很快就磕破了。她的血流了出来,染红了地上的缝隙。   清虞实在是忍不住了,她冷冷一笑,讽刺道:“呵……你不想死?你也知道死是多么可怕的事?那你让破地门的猪狗们把我们抓起来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我们会生不如死呢?”   若柳闻声转向了清虞,跪在清虞脚下连连磕头:“是!是我不好!是我错了!我不该!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背叛宗门!背叛姐妹!”   清虞受不了若柳这样的反应,连忙从旁边跳开:“师叔!我先带扶桑出去!”   “嗯。”   谢薇维持着法阵,让其他媚宗弟子赶紧跟着清虞离开。   “师叔——”   眼见剩下的人越来越少,若柳也越来越绝望。   密室内,众媚宗弟子见了和尚都吓了一大跳。清虞嘻嘻笑着朝大家指了指血色法阵,又扬了扬小拇指,众媚宗弟子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不再紧张地瞪着和尚。   和尚从谢薇那里得知过小拇指的意思,却没出言纠正——人是很难信任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外人”的。他这会儿说明他和谢施主的关系,只会再令这一行女施主们变成惊弓之鸟。   众女修虽然对和尚颇有兴趣,很想知道谢薇是怎么和个佛修裹搅到一起的,但这会儿众人都是又怕又累,谁都没那个心思再去八卦。   媚宗女修逐渐到齐,法阵上的血色光辉也逐渐黯淡了下去。待谢薇从中走出,清虞刚要因为胜利大逃亡成功而欣喜,就见谢薇脚边居然还跟了个若柳。   “师叔!?”   清虞一声就叫了起来。不止是她,莲心等人也用想把若柳千刀万剐的眼神朝着若柳瞪了过去。   其他几个媚宗弟子虽不知详细,却也知晓是若柳害了清虞一行。对若柳同样没什么好脸色。   谢薇一抬手,就阻止了清虞继续说下去:“带她出来是万不得已。她要是在地牢里大叫,引来了看守,我们马上就会暴露。”   说罢谢薇又转过身,在若柳的面前蹲下了。   她抬起若柳的下巴,深深地看进若柳的眼睛里。   “若柳,我并不是原谅你了。你明白吗?”   肩头一颤,若柳心惊胆颤地点头:“明白明白!师叔,若柳明白!”   “明白就好。”   谢薇松开了若柳。她起身,丢下一句:“你最好不要再作出什么让我失望的事情。”   “是……是!师叔!”   若柳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心底闪过隐秘的雀跃。   ——之前是她识人不清,以为雷洪那种货色会信守承诺。这次她不会了。   这次她会直接投靠道不孤,投靠天道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2822:03:22~2020-09-2923:57: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沈污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污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她是没有名字的孩子。   她那同样没有名字,只顶着两个姓氏、被人称作高柳氏的娘经常自言自语地说:迟早要泼出去的水,有了名字又有什么用呢?   是啊,有了名字又有什么用呢?日后她嫁出去,还不是要和她那没名字的娘一样,只会被人叫做某高氏。   可即便这样,她还是想要个名字。   毕竟哪怕是隔壁邻居家的大黄,一条狗也有“大黄”这个名字。   她明白没名字的娘是没法给自己名字的,于是她把自己的这种想法跟爹说了。   啪!很响亮的一下,这是一个耳光落在了她的颊上。跟着席卷她的,就是狂风暴雨一般的拳打脚踢。   她那成天哀声叹气的娘拦在了她的面前。那瘦弱矮小的女人平时明明最怕挨打,爹的嗓门儿一大她就躲得远远的。偏偏在这种时候,那个最怕挨打的女人紧紧地抱着她,哪怕头破了,血流了一地也不放开她。   弟弟出生时,聪明她已经学乖了。她感觉自己已经悟出了世间的真理:女人是不可靠的。哪怕她们对你再好,哪怕她们再想庇护你,她们也是无能而脆弱的。   想要不挨揍不挨饿的生活下去,就只有向男人低头,对强者谄媚。   被漂亮得好似天仙一般的女修带回媚宗时,她曾以为只要成了仙女就什么都不用怕了。在媚宗生活了一月之后,她失望地发现原来这些看似仙女的女人们也一样没用。   对于凡人来说,她们是仙女。可比她们厉害的男人比比皆是。在那些男人面前,她们和自己的娘高柳氏并没有任何区别。   既然都是要低头的,既然都是要臣服的,既然都是要谄媚的……那何必还要抵抗呢?她当然要用最聪明的方法,比任何人都聪明的活下去。   “冲霄阁的法器厉害,为今之计只有所有人分散潜逃。”   此话一出,谢薇首先就冷冰冰地对若柳道:“你背叛过同门,我不放心你留在任何人的身边,你就自己逃命去吧,随便你逃往哪里。你能不能逃出升天,端看你自己的命有多硬。”   若柳一震,旋即抿着唇低下头去,朝着谢薇深深一拜:“……多谢师叔饶命!”   “行了,你快些离开。”   谢薇并不吃若柳这一套,她随手一挥,跟着就开始安排其他人。   若柳假作逃离,实则逃出一段距离又悄无声息地折返了回来。她潜伏在暗夜里,藏在不远处的拐角后头,整个人凝神屏气,将全部的心力都用在偷听上。   “清虞背上扶桑,莲心你和苏铁与我一道。青桃、雀梅、碧萝,你们三人往西边走。锦芝、丹桂你们往南边走——”   若柳耳力本就不错,用上修为更是将谢薇的计划听了个一字不漏。谢薇的安排一结束,若柳就忙不迭地离开。她轻盈地向着媚宗主殿而去。   媚宗主殿是媚宗现存的最完整的建筑物,也是唯一配得上道不孤身份的建筑物。若柳想要找道不孤告密,往主殿去自然是不会错的。   她的计划是避开守卫,等到了道不孤的房门前再轻轻敲门。等道不孤或是道不孤的随从来开门了,她便柔柔弱弱地嘤嘤嘤上两声,跟着说出自己大彻大悟,不愿意再与媚宗这邪宗为伍,只想改邪归正,请道不孤和天道盟给自己一个机会。   而自己愿意以前媚宗弟子的身份亲证媚宗确实作恶多端、为祸一方,还与人勾结伤了龙族太子——区区媚宗哪里有能力弄残废天生金丹的龙族太子?想嫁祸区区一个媚宗又有什么必要弄残废龙族太子?那么反过来推断,媚宗的覆灭很可能只是顺带的产物。龙族太子才是那个主要的目标。   龙族太子不是孤立的个体,处于龙族政.权中心的他必然有自己的势力。只是弄残龙族太子还不足以分裂这股势力。那么必然搞出这一系列的幕后黑手还有后招。比如说:诬陷龙族太子的残废是某人、某家族与媚宗合谋的结果。这样也能说明区区媚宗怎么能对付得了龙族。   有用的人不会被轻易抛弃,若柳挺乐意做这个有用的人,她愿意做证明媚宗确实与人合谋陷害龙族太子的人证。   而知薇、清虞……媚宗所有的余孽的性命就是她显示自己诚意的第一份投名状。   被清虞踹肿的脸颊还在火.辣辣的肿痛,若柳却是微微眯眼,眼中带了一丝痛快的享受。她相信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   “来者何人!?”   “噫……!!”   到了正殿的外头,若柳还没碰到院墙后脑勺上就挨了法器一击。她被打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却还死撑着捂住后脑勺上的伤口,哆哆嗦嗦道:“我、我是来投诚的……我……我愿意降……我可以、可以告诉道、道盟主……媚、媚宗余孽的下落……我、我要见道盟主……”   “哦?那你到说说其他的媚宗余孽都在哪里?”   “不、不行……我要见了道盟主、才说……”   若柳已经快要站不住了。   “我看你分明是不知道!”   驭着法器的天道盟弟子马定横眉怒目,眼看着又要驱使法器朝着若柳狠狠砸下。   为了保命,若柳不得已交待了自己方才偷听到的内容,她说完,气喘吁吁地流泪道:“我、我都说了,现在能让我见道盟主了吗……?”   “我们怎么可能让你见道盟主啊?”   “诶……?”   若柳呆呆傻傻地眨了眨眼睛。   “万一你个媚宗余孽是来行刺道盟主的怎么办?道盟主修为深厚,倒是不可能为你这种玩意儿所伤,可打扰了道盟主打坐,这责任你能负担得起么?”   马定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一眼若柳,跟着对身后的两个低阶弟子道:“把她抓起来!等天亮了再交给道盟主亲自发落!”   “哈……哈哈……”   若柳惨声而笑,声音粗噶难听。她不明白自己的计划怎么会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所破坏。这让她愤慨,更让她狼狈。她试图再说些什么,却被人施法堵住了嘴。   若柳开始挣扎、反抗,她像疯了一般,只想掐死面前碍事的马定,然后冲进主殿里去见道不孤。   “这媚宗余孽果然不怀好意!吃我坤火圈一记!”   火光在媚宗主殿那边亮了起来。清虞轻吸了口气,心情复杂地回头去看谢薇。   “师叔,那是若柳吗?”   “多半是吧。”   拿下雀梅和碧萝手上脚上的封灵环,谢薇抹了把汗。   清虞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问谢薇方才发生了什么——若柳被谢薇带出地下石牢之后,谢薇曾抬起她的下巴看向她的双眼。   被看进眼眸深处的若柳忽然就不动了,接着若柳就像被鬼上了身一般开始叽叽咕咕说些奇怪的话,一会儿又是叫娘,一会儿又说自己没有名字想要名字,最后一直喃喃自语着诸如女人靠不住,要向强者谄媚什么的。   若柳喃喃着奇怪话语的同时人也在无意识的行动。她运起修为,将修为注入挂在苏铁等人身上的封灵环里,开始破坏封灵环。   在谢薇的吩咐下,清虞也破坏了几个封灵环。莲心、苏铁拿掉封灵环后吃了谢薇给的恢复药,连忙在和尚的护法下打坐。   若柳的修为不高,筑基后期的她很快就用完了九成的修为。而用完了修为的她就像个扯线木偶那样,朝着媚宗主殿的方向走了。走时还带走了几个封灵环。   雀梅、碧萝身上的封灵环是最后被摘下的两个封灵环。现在,在场的所有媚宗女修都摆脱了封灵环的禁锢。   “师叔,你把若柳从地下石牢里带出来,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让她做吸引注意力的靶子?”   谢薇的睫毛扑扇了一下。   “……我说过,我没有原谅她。”   月光下,谢薇的脸庞面罩寒霜,清虞等人喉头滚动,背上被寒意冻出一层鸡皮疙瘩——知薇师叔的这席话,就像是在告诉她们:这,就是背叛媚宗,背叛姐妹的下场。   一时间,众媚宗女修噤若寒蝉。   和尚只想叹息。   ……若不是他几次入过谢施主的识海,只怕他也与这些女修一般,只当谢施主是冷血无情地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可他知道,谢施主曾经给过那名叫“若柳”的女修机会。   她不是对若柳说过了吗?『你最好不要再作出什么让我失望的事情。』   而若柳在识海幻境中作出的选择,必定就是她现在的结局。她所承受的,不过是她自己亲手种下的苦果。   阿弥陀佛。   谢施主何苦要让自己变成他人眼中的恶人呢?   “谢施主——”   谢薇并未理会和尚,她只是瞧向众媚宗女修。   “莲心,我刚才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师叔,莲心记得!”   “那便好。你们出发吧。”   “是,师叔!”   莲心本想跪下磕头,却听谢薇说:“磕跪不是我媚宗礼法。”   于是乎莲心微微一笑,改为福了福身。   “师叔,此去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再见。师叔大恩,莲心永世不忘!”   说罢莲心拿起一个封灵环,握在了手中。   “师祖,扶桑会想你的!清虞姐姐也是!”   扶桑“嘿嘿”笑着,也拿了一个封灵环。   清虞红了眼眶,口中骂着:“说了几百次了,你该叫我师叔,不是姐姐!”却是从扶桑手里夺走了封灵环。   “师叔、师姐,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苏铁就此告辞。”   “师祖,丹桂虽弱,却永不会忘却灭门之仇!下山后丹桂定当仔细收集情报,弄清楚究竟是谁害我宗门!”   封灵环一个个减少,最后只剩谢薇、清虞与和尚还留在原地。   “那知薇师叔,咱们也走吧!”   清虞言笑晏晏:“若柳这个靶子这会儿也该没用了,接下来该换我们去做靶子了!我们要尽力争取时间,这样扶桑她们才能逃得远远的!”   谢薇勾唇,轻笑一声:“难得你这样懂事,倒是叫我少操两分闲心。”   “嘿呀!师叔你这是在骂我往日不懂事!?我这回可听懂了!”   清虞嘟起嘴来,两片嘴唇撅得能挂上油壶。和尚走在谢薇与清虞的身后,瞧着清虞抱着谢薇的胳膊摇来晃去,好似一对感情甚好的姐妹,妹妹正朝姐姐撒娇。   和尚也忍不住笑了。   脑子清醒的明白这短短的一刻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即将袭来的会是血色与火光。然而这一刻,和尚还是觉得这夜色无边静好。   “清虞施主,贫僧得罪了。”   “啊?”   清虞不及反应,已经被和尚敲晕了过去。   谢薇扶住清虞软下去的身体,三下五除二把清虞扶上和尚的后背,让和尚把她背了起来。   清虞没怎么淬炼过肉.体,和尚这才能趁她一时不备打晕她。只是清虞到底是融合期的修为,只是后颈上挨了和尚一击的她晕不了多久。   接下来,便是与时间赛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2923:57:29~2020-09-3023:31: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刀子嘴豆-腐心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青桃将封灵环系到了黄鬃蜥蜴的脖子上。这种蜥蜴外貌奇丑无比,又因为大小堪比猫儿还神出鬼没,时不时就能吓得媚宗女修们尖叫不已,堪称媚宗女修最讨厌的生物之一。   雀梅、碧萝则潜入媚宗的伙房,从伙房角落捕鼠用的陶罐里掏出了两只老鼠。分别把封灵环扣到了老鼠的身上——以前媚宗还一切安好的时候雀梅和碧萝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见到老鼠两人是能吓得抱在一起跳脚的。这会儿两人掏起老鼠来,那叫一个利索,可见人都是逼出来的。   父母是渔师的锦芝生在河边渔村,她从小就会水。父母被河伯吞了之后她再也没下过水,这会儿锦芝移开水道上的石板,一个猛子就扎进水里,半点儿不带犹豫。   水道里没有光线,锦芝就以修为点了一团淡淡的光晕,这是她去龙陵墟的路上学会的,本来是为了在龙陵墟里以防万一。没想到龙陵墟她没能去成,这万一却是用上了。   锦芝游了一会儿,很快就找到了一处被网子隔着的入水口。抬脚踹坏那网子,锦芝顺手在一下子冲进入水口的水流里抓了一把,登时逮到一只臭鱼。   臭鱼是妖兽的一种,体积不小,牙齿又十分锐利。因为一旦受惊或是像攻击猎物就会喷出特别臭的墨色浓液,所以被叫作臭鱼。臭鱼经常会啃烂媚宗水道里的网子,游进媚宗的水道,继而污染媚宗的用水,因此和黄鬃蜥蜴一样为媚宗女修们深恶痛绝。   然而天临山是晏州唯一的灵脉所在,饶是媚宗女修们有多讨厌黄鬃蜥蜴和臭鱼,这些妖兽还是会随着吸收灵气的本能朝着媚宗无孔不入。   几个月的牢狱生涯已经让锦芝十分习惯臭味。无视臭鱼喷出的恶臭液体,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掰开臭鱼的嘴巴,把封灵环给塞了进去。   差不多同一时间,丹桂、苏铁、莲心等人也分别把封灵环藏匿到了前来天临山上看热闹……哦不,是见证公理正义的修士身上、包袱里,还有骑兽浓密的毛发中。   接近二十个封灵环被尽数布置完毕,媚宗女修们按照谢薇的指使开始下一步计划,所有人都朝着谢薇告诉她们的密道而去。   『你们将封灵环藏匿到活物身上。切记,一定要是会动的活物身上。』   『藏匿时最好让封灵环不会脱离活物。……破地门的封灵环又大又重,这种封灵环藏在骑兽上最好。今日前来媚宗的修士,不少人的骑兽都是租借来的,他们没法收到纳戒或者乾坤袋里。你们去找找,一定会有不少骑兽被安置在某处地方。』   『安置好封灵环后你们即刻赶往密道。那条密道非常的狭窄,没法一次进入太多人。你们害怕我知道,但绝不可下饺子似的一股脑儿地钻进密道中。否则一旦密道中的空气不够用了,你们都有被闷死在里头的可能性。』   谢薇的安排了莲心等人,唯独没提自己与和尚还有清虞会如何逃脱。莲心等人倒也不会不识趣地去问——媚宗女修没有一个是傻子,莲心她们都清楚师叔师祖这是要去引开追兵。   毕竟若是天道盟的人利用冲霄阁的法器追踪封灵环却发现封灵环根本不在媚宗女修的身上,他们马上就会放弃追踪封灵环,继而转为地毯式搜索。   只有让天道盟的人误以为追踪封灵环确实能够找到媚宗余孽,他们才会继续在追踪封灵环上浪费时间。这也就是说,必须有人去当诱饵,其他人才有可能逃脱。   谢薇与清虞这是无言地承担下了这个危险的任务。   和尚背着清虞到了一处密道入口。这里正是谢薇以法阵查探过后确认可以使用的两条密道中的一条。   和通往山下的狭窄密道不同,这条密道只有前半截能用。从中段开始,与这条密道相接的另外九条密道都尽数被封死。看来是天道盟的人封密道时注意力多集中在封住所有通往天临山外的密道,因而遗漏了接壤位置刁钻,又没有通往山下的第十条密道。   进了密道,和尚就要将清虞放下。不想谢薇直接从他身后用力推了他一把,让他背着清虞超前踉跄了几步。   “谢施主!?”   和尚回过头,他大睁的眼睛里倒映着逆光的谢薇。   谢薇手里拿着一样物什。那是她把清虞扶上和尚背上时偷偷从清虞那里摸来的封灵环。   “谢施主!”   看着即将阖上的石壁,和尚当然明白谢薇这是要做什么。他顾不得背上的清虞,冲着石壁就冲了过去。   轰!   最后一线微光与谢薇平静的面目被石壁所隔绝,石壁在和尚的眼前轰然阖上了。   “谢施主你这是在做什么!”   和尚知道谢薇还没走,她还能听得到自己的声音,所以他怒声质问:“你这是想丢下贫僧去哪里!?”   “大师别明知故问了。”   谢薇平静的声音果然透过石壁传来。   密道需要从里面也能探查到外头的情况,石壁都是看起来厚实则内里中空,方便里头的人听到外面的声音。   谢薇扶着那一面石壁,就像是抚着和尚的胸肌。她闭上眼睛,缓缓道:“大师,你入过我的识海,你不可能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   “……是,我这一去,不光是要去为姐妹们引开追兵,更是要去杀几个人。”   额头贴在石壁上,就像曾经在山谷中以原型的狐狸脑袋亲昵地蹭着和尚的心口,一下,两下。   正因为自己面对的是石壁而非和尚本人,谢薇才能这样坦率地去表现自己的不舍。   “道不孤……我杀不了,可破地门的雷洪,我今夜就要杀了他。”   “为何?”   和尚连声急问:“谢施主,我知道你恨他,但你杀他不是因为恨他伤你姐妹吧?”   他知道这场对话一中断,谢薇就要走了。   “真是瞒不过大师——”   谢薇笑笑。他明知和尚这是在拖时间,却还是愿意解答和尚的疑问。   没办法,她就是想与和尚多说说话呀。这都最后了,就当留个念想。看走马灯时看见的是和尚,回想起的是与和尚的对话,可不比看些不想回忆的东西强么?   “我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陷害媚宗是有代价的。”   “人,三言两句谁都说服不了谁。可谁的拳头大,谁更不要命,谁就更可怕。人不能被言语说服,但会被恐怖说服。蝼蚁虽小,咬人却也会让人疼。知道疼了,有的人说不定会恼羞成怒去报复蝼蚁,可更多的人因为知道蝼蚁也会咬人,所以哪怕对方只是蝼蚁,也不会轻易招惹。”   “我不够强,也没时间再去变强了。所以我要去做这‘恐怖’,去做这咬人的蝼蚁。”   睁开眼,谢薇朝后退上一步。   “大师,你照顾好清虞。石壁两个时辰后就会开启。你带着清虞去找佛母,佛母定会护你们周全。”   媚宗余孽逃出地下石牢,天道盟必然会进行地毯式搜索。找不到人,那只能说明媚宗余孽混进了访客之中,不出意料的话天道盟接下来就会开始核查天临山上所有修士的身份。   谢薇与和尚是以波牟提陀弟子的身份上山来的。若是清点人数核对修士身份时波牟提陀少了人,天道盟马上就会怀疑波牟提陀,这对波牟提陀不是件好事。如果波牟提陀不能解释自己的弟子消失去了哪里,则波牟提陀的立场会继续恶化。   幸好谢薇上山时遮了半脸,清虞的身高又与她相差不多。拿清虞去顶谢薇的空,那是刚刚合适。   握紧手中的封灵环,谢薇兔起鹘落,隐入了夜色之中。   ……   “师兄,”   站在窗前的卢海钧顺着声音回过了头。是戚朔风站在门口。   卢海钧并未关上房门,戚朔风已经在门口敲了好几次门框卢海钧都没有回过神来。戚朔风这才出声叫他。   “哦,是朔风师弟呀。进来吧。”   卢海钧笑笑。   “您在看什么呢?看得那样出神。”   戚朔风上前几步,也来到了卢海钧站着的窗边。他朝着卢海钧刚才凝视的方向望去,只见窗外有点点星火于夜色中摇晃,看样子是媚宗主殿那边有什么动静。   “那是——”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卢海钧和蔼地笑笑,将手背到身后:“这么晚了,师弟找我有事?”   戚朔风闻言一怔,不自然地挠了挠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哦?不是大事呀?”   卢海钧呵呵笑着,自己坐到桌边,先给自己倒了杯茶,再给戚朔风倒上一杯茶。   “坐下说吧。”   戚朔风在剑之一道上早已超越了卢海钧,修为也在前些时候压过了卢海钧。卢海钧给不了戚朔风修行上的建议,所以戚朔风上次来找卢海钧切磋剑技、求问修炼方面的问题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但如果事关卢戚两家,戚朔风又不会说“不是大事”。所以卢海钧很好奇戚朔风究竟是为了什么来找他。   作者有话要说:  仙女们国庆快乐鸭。   话说为什么仙女们会觉得我会全灭媚宗的小姐姐们啊……?咕咕像是那么残忍的人吗?[笑cry.jpg]   感谢在2020-09-3023:31:51~2020-10-0123:35: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沈污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污30瓶;鹧鸪天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是。”   戚朔风依言坐到了卢海钧的面前。他坐姿拘谨,整个人的腰背都挺得死直。放在大.腿上的手先是捏紧成拳,又微微松开,跟着又再次捏紧成拳。就这样反反复复了好几次,戚朔风才终于下定决心般开口:“师兄,师尊说你不应心悦媚宗女修,你心悦媚宗女修是错的。可我,不这么觉得。”   卢海钧的眼皮跳了跳:“……哦?”   戚朔风垂着脑袋,像是回忆起了什么那样,开始不安地搓弄着自己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   “我、见过一个媚宗女修……”   “我觉得她,不是那么坏的人。”   尽管那女修一刀就捅进了他的心口,导致他每次一想起她,心口都会隐隐作痛。   但那一刀,她不怪她。   兔子急了都还会咬人了,何况他当时是想杀她。她会用眼泪骗取她的同情心,再给他一刀,不过是为了自保。   “人人都轻贱媚宗,说她们是榨人精气的妖精。可我实际见了她们才发现她们只是努力地活着,拼命地想要活下去。”   可惜他在亲眼见到媚宗的女修之前半点不知媚宗女修的艰难,反倒是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明明没有亲眼见到媚宗囚禁龙族太子,却对媚宗囚禁龙族太子的事情深信不疑。受去了悬圃的瞿师兄的煽动,对着媚宗女修赶尽杀绝,终是将人逼到跳崖自尽。   “媚宗没有囚禁敖光烈,媚宗是无辜的。”   卢海钧闻言瞳孔一缩。   戚朔风幼年长在卢家,待上了昆仑被收为昆仑弟子后就再也下过山。他资质上乘,又是个耿直死心眼肯钻研的性子。师尊师叔等长辈都十分喜爱戚朔风,也因此师尊师叔们经常会给戚朔风送去有益修炼的灵材灵物,时不时还会亲自去指点戚朔风剑法或修炼。   拥有这等待遇的戚朔风很难不令人眼红,不论是在师长前辈那里,还是在同辈后辈之中,戚朔风受到的瞩目都是空前的。这也就是说,戚朔风根本不可能在避人耳目的情况下离开昆仑。   闲杂修士不会有机会踏进昆仑山门,遑论是媚宗女修。那么戚朔风究竟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见到的媚宗女修呢?   卢海钧只能想到一个答案。   戚朔风是借着处理宗门任务的.名头去的媚宗。   但戚朔风不可能自己想到这种方法避人耳目。   戚朔风这人说好听了是正直忠诚,说难听了就是刻板愚忠,不会自己动脑筋也不会自己去思考。   再说戚朔风去媚宗干吗?他个完全相信媚宗就是邪恶的傻子就算跑去媚宗也只会与人大打出手,要人弃恶扬善不许人家再双修吧?   等等,如果说想要让媚宗女修改邪归正的戚朔风真的去大闹人家宗门了呢?   卢海钧几乎倒抽一口冷气。   “朔风,你是怎么知道媚宗没有囚禁龙族太子敖光烈、媚宗是无辜的?”   “难道,你——”   将所有的点连成线,得到一个答案的卢海钧面部神经微微抽搐。他面上的笑挂不住了。   “亲眼看到了?”   戚朔风没有回答。唯有他的肩头及不可查地跳动了一下。   他这是默认了。   脏话涌到了卢海钧的嘴边,他很想唾骂愚蠢的瞿焕,又硬生生忍住。   戚朔风单纯耿直,向来是容不下不义之事的。可他明知媚宗无辜,却没有把这事情给捅出来。……他今日会来找自己,是实在憋不住了,又知道媚宗无辜这事情不能往外说,所以才将自己当成了宣泄口。   “戚朔风,你杀了几个媚宗女修?”   “——”   戚朔风浑身一震,下意识脱口而出:“我没有……!”   对上卢海钧锐利的目光,他拧过头去,低声道:“我没有杀她。……我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她。她逃了一路,自己从悬崖上跳下去了。”   “你是想说她是自尽,所以不是你杀的?”   卢海钧露出了嘲讽的笑:“逼着人去死和亲手杀人有什么区别?”   被人点破,戚朔风面露难堪。气氛一时凝滞。   能接近往日脑子里只有修炼的戚朔风,能煽动戚朔风让戚朔风避人耳目地离开昆仑,能巧妙的操纵戚朔风、让戚朔风愿意动手杀与他无冤无仇的人,能在事后让戚朔风闭嘴,把媚宗是被无辜的、是被陷害的真.相藏在肚子里……这样的人,卢海钧只能想到一个。   昆仑门下分玉虚、瑶池、阆苑、增城、悬圃五脉。卢海钧与戚朔风的师尊玄清真人属阆苑一脉。阆苑一脉讲究出道入道,出道既是脱离凡人的思考,修炼凡人无法得到的力量。入道则是以凡人无法拥有的智慧以及力量去影响世间。   然而始源天尊以及被视为始源天尊未来接班人的上清真人都出自玉虚一脉,也因此目前在昆仑,醉心于修炼以及自我提升的玉虚一脉最为尊贵,也最为势大。   在昆仑,弟子大多随师尊入脉,师尊也会捡着自己认为合适做自己一脉弟子的人才培养,好壮大自己一脉的势力。但说到底,五脉终究还是一门。为了昆仑长盛不衰,门中是允许五脉之间相互挖角的。   在戚朔风入门以前,卢海钧也有另一个天才师弟。正是被那个天才师弟比得不堪入目,卢海钧这才自我放逐,接下宗门任务当口实,实则下山放浪形骸,还跑去了媚宗。   卢海钧的这位天才师弟正是瞿焕。瞿焕是修炼方面的天才,剑术上的潜能也非同一般。其进境直接比师兄弟们快上百倍、千倍。就是瞿焕这人的性格有点问题,玄清真人时常为瞿焕恃强凌弱、下手没有分寸连同门都能伤而头疼不已。   瞿焕在一次宗门任务里丢下二十八名同门不顾,最终他那二十八名同门尽数死于秘境,只有瞿焕一人从秘境中全身而退。事后的查问会上,始源天尊问瞿焕为何分明早已察觉危险却不提醒同门,分明有能力对同门施以援手却谁都没救。瞿焕对此只回答了一句话。   “世上不需要无能的人,弱者就该被自行淘汰。”   瞿焕的回答让玄清真人失望透顶。始源天尊也让玄清真人尽早决断:要么认定瞿焕不配做昆仑弟子,将瞿焕逐出昆仑。要么加强对瞿焕的管束,将瞿焕的想法彻底纠正过来。   瞿焕这人说又说不听,打又只会被激起性子里的暴力与偏执。玄清真人是真拿瞿焕没有办法,可要玄清真人舍弃这样有潜力的一颗好苗子,玄清真人又舍不得。   两难之时,悬圃一脉来了人,要接走瞿焕。瞿焕说自己愿意转投悬圃一脉,遂跟着悬圃的人走了。   悬圃算是昆仑的阴暗面,昆仑明面上不能插手的事情、不该干涉的事情,全是由悬圃一脉来处理的。悬圃一脉又向来做事极端不择手段,还成天神神叨叨神神秘秘。另外四脉都不大瞧得起看得上悬圃一脉。   瞿焕自己愿意转投悬圃,玄清真人拦不住,也没立场去拦。   在那之后卢海钧就没听过瞿焕的消息,只知道那位天才似乎已经突破了金丹境界,达到了元婴境界。至于瞿焕平素除了修炼都是在做些什么,卢海钧完全不知。   “……是瞿焕吗?”   戚朔风脸色一变卢海钧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果然是瞿焕啊。”   “瞿焕是你师兄,你们没有交情,可你会念在同门之谊的份上与他来往。他是修炼天才,又是用剑的鬼才,想必只要在你面前展露个片鳞半爪就足够让你崇拜的了。他是不是还点拨过你几次?然后你觉得他对你有恩?你崇拜的人对你有恩……他让你去杀人,你就照他的话去杀人了。是吧?”   “那么戚朔风,你今日来与我说这些是想如何?是想安慰我,还是想借由与我说这些减轻你的罪恶感?”   知薇从来就不是个强悍的女修,然而她却有一个老母鸡的心。以卢海钧对知薇的了解,他可以肯定知薇必定会为了保护自己的姐妹不计代价。也因此当初听到媚宗覆灭,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知薇必死无疑。   这会儿他光是把戚朔风追杀的媚宗女修想象成知薇,想到知薇被戚朔风逼着跳崖,他就血气上涌。要不是认真打起来他不是戚朔风对手,只怕他这会儿已经向着戚朔风拔剑了。   “师兄、我——”   戚朔风想为自己辩解,长了嘴又发现自己没什么好辩解的。卢海钧的推断没有一件是错的。   “卢师兄!大事不好啦!”   就在气氛僵持之时,一师弟闯入卢海钧房中,见了戚朔风,那师弟连忙又道:“戚师兄也在啊!”   “什么大事不好了?”   卢海钧正在气头上,语气早没了平时的温厚。他这样一问,小师弟顿时被吓得有些蔫头耷脑,只得缩着脖子小声回答:“破地门的人疯了!跑来袭击我们!主殿那边也有些不平静,师尊说是道不孤前辈受了袭击……”   “破地门……袭击昆仑弟子,还袭击道不孤前辈?”   回忆起白日里雷洪那张谄媚的脸,卢海钧与戚朔风都是难以置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0123:35:08~2020-10-0223:2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已打分的瓜瓜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谢施主——!!”   石壁隔绝了和尚的嘶吼。感应到谢薇的离去,被困在石壁另一边的和尚握掌成拳,朝着石壁一拳砸去。   没有被淬炼过的皮肤与肌肉在砸向石壁的那一瞬就皮开肉绽,鲜血长流。以凡人肉身试图破坏石壁,和尚挥出的每一拳都极重极沉,又极为刚烈。   灰尘乱舞,碎石崩裂。震动与声响让晕厥中的清虞眉头紧蹙着“唔唔”几声,她缓缓找回意识,清醒了过来。   “什么、声音……啊!”   几颗小石子砸在了清虞的腿上脚边,虽然不疼,但足够让清虞清醒。   迷糊又慌张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清虞总算想起来方才自己正与师叔说话,冷不丁就被人从身后偷袭。考虑到当时周围的情况,能袭击她的只有和尚。   清虞一张嘴就想痛骂和尚居然敢偷袭自己,可她马上就反应过来自己和和尚被困在了密道中,且,她的知薇师叔不在。   密道中没有光线,然而随着从石缝中透入的丝丝冷风,一缕血腥味儿被送到了清虞的鼻尖。   摸着石壁站起身,清虞指尖点了一团光晕出来。   幽暗的光里,清虞看清了和尚的身影,也看清了石壁上鲜血淋漓的痕迹。   “……!”   清虞倒吸一口冷气。   和尚简直是疯了。为了出去,他的双拳不停的落在石壁上。他个肉.体凡胎就像是感觉不到疼痛,手上伤口已经深可见骨。   “你疯了!?你这是在做什么!”   “贫僧没疯。贫僧不过是要出去找谢施主。”   和尚的口吻十分沉着。偏偏他这种冷静而沉着的口吻听在清虞耳中,只让清虞觉得远比暴怒疯狂还可怕。   “我知道你担心师叔,可你这样也不是办法呀……!密道的石壁都是下了禁制的,你就是把自己两只手砸没了禁制也不会打开!更何况这石壁有多厚你知不知道?你又不是体修,怎么可能锤破比我手臂还厚的石壁……!”   清虞的话只有前半部分进了和尚的耳朵。他骤然停手,问清虞:“禁制?既然清虞施主知道这里有禁制,那清虞施主知道怎么打开禁制吗?”   清虞教训和尚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噎在了喉咙里。她真的好想发火咆哮,问和尚:“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可想到谢薇,想到和尚会这么着急出去找谢薇是因为担心谢薇,和尚对谢薇这般真心,清虞那口憋在胸腔里的气又自行消散了去。   “……当然只能是靠修为了。”   扁扁嘴,清虞想叫没什么修为的和尚走开。她可以代替和尚试试看能不能解开禁制——师叔的修为是比她高,可这种时候,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对不对?   “修为……”   和尚沉吟一瞬,跟着他凝神静气,再一次挥出了拳头。   “所以都说了你那没……!”   轰!!   碎石狂溅而出,清虞恼怒的提醒也成了无语。   “……用……?”   瞪着被拳头凿出个拳印的石壁,清虞目瞪口呆。   这、这佛修不是没修为么?那他怎么……?   ……   谢薇运气不差。她将和尚还有清虞关进密道之后,一个人潜行到了被安排给应邀修士暂住的楼阁附近。   瞧见一落单男修走出楼阁,谢薇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与身上的衣裙。假作不经意与男修在拐角处撞了个正着。   “哎呀……!”   夜色里男修只听一声娇叫,跟着就看见被自己撞倒在地的谢薇。   娇弱纤细的女子目光含怨,狠狠瞪了男修一眼,似是在责怪男修这样不小心,居然将她撞倒在地,害她人前狼狈。偏生她相貌柔美,神情中有着浑然天成的三分柔媚。被她这么一瞪,男修非但不觉自己做错了事,反倒是觉得自己幸运,走路都能撞上个明眸善睐的美人。   “这位仙友,你没事吧?”   男修端出笑脸,向着谢薇伸手。   谢薇“哼”了一声,上下打量男修几眼,似是在衡量男修配不配扶自己起身。于是男修更加引擎地将身子探了过去,把手递到谢薇面前。   谢薇像是终于满意了,她缓缓抬手,将自己的手交到男修手里。可就谢薇的视线对上男修双眼的这一瞬,她冷不丁地侵入男修的识海。   丝毫不知自己在“看”的东西已经是幻觉了,男修还以为自己是真的摸到了美人柔荑,忍不住又笑得更真心了些。谢薇则是顺着他的记忆翻找情报,很快根据他的记忆找出了破地门今晚暂歇的地方。   谢薇飞身离去。原地只留下像是进入了梦游状态,痴痴而笑的男修。   在男修的记忆里,他扶起娇弱女修后问了对方是哪个宗门的人,并将女修送回了宗门暂歇的地点。这短短一小段路上女修与他聊得投机,看来他今天这一撞指不定能撞出段情缘来。就是吧……他的同门都不相信他,要么说他在吹牛皮,要么说他是做了梦。   因为,他竟然一点儿都想不起女修说她是哪个宗门的人。他们这一路上又都聊了些什么。   ——谢薇没有太多的时间和修为可以花在这偶然落单的男修身上。她给他编造的记忆也就不那么精细。   不过破地门的人不同,他们值得谢薇编造记忆时编造得更用心一些。   俗话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支持雷洪上位的破地门门人,还真没有不是贪财好.色、狼子野心的。谢薇逮住第一个落单的破地门门人侵入其识海时还感慨这人真是六亲不认,为了能筹到进入破地门的钱,不惜去做土匪。为了能在匪帮里得到发言权,又直接带着匪帮去屠了自己家人所在的村子。   谢薇稍微剪辑了一下这破地门门人的记忆,利用他去喊了个同门出来,跟着谢薇又入侵了这第二个破地门门人的记忆,发觉这人也是个狠角色。这人上头有三个哥哥,哥哥们都因为娶妻住到了外头。而他因为不想照顾年老力衰的父母,先是把父母困在家里头饿着,跟着等父母虚弱到说不出话来,就把父母抬到床上,向邻里还有哥哥们哭诉说父母病了,需要钱看病。等榨够了足够的钱,这人也让父母去见了阎王。而他个“大孝子”拿着钱投进了破地门。   看到第三个破地门门人的记忆,谢薇已经是波澜不兴。雷洪这人是真正的见钱眼开。他瞒着前任破地门门主、也就是他的姐夫给人开后门。只要给得起钱、给得起灵石,管你是大盗还是蟊贼他都乐得收入门下。   他欺辱并打伤媚宗女修的事不过是个导.火.索。前任破地门门主早就不满雷洪自作主张,搞得破地门声名狼藉、门风不正。前任破地门门主是看在自己妻子与妻家势力的面份上才暂时隐忍。他准备拿到了足够的证据,说服从小就纵容弟弟的妻子与溺爱儿子的妻家抛弃雷洪这个儿子之后,再彻底拔除雷洪这枚钉子。   结果媚宗的事情出了,前任破地门门主不得不提前行事。前任破地门门主的妻子不相信丈夫,觉得丈夫是在媚宗有了情头,为了情头要害她弟弟,说不定害完她弟弟还要害她。遂下毒给前任破地门门主,毒杀了自己的丈夫。   丈夫死后,这位前任门主夫人迅速扶弟弟上位。不服雷洪的人被雷洪尽数铲除,破地门就此沦为了妖魔鬼怪的聚集地。还有三分良知两分仁义的破地门门人则被打为前任破地门门主一派,被打上了叛门的烙印。   谢薇又吞了两瓶药进去。   雷洪带来的人都是他的心腹,与他都是一丘之貉。这倒是方便她行事了。   不安好意不怀好心的人很容易会对比自己优秀的对象存有憎恨与杀意。破地门这一群豺狼虎豹个个都是小小的修为,大大的野心。   这个看不惯天道盟的人,觉得天道盟的人个个都是盛气凌人,只用鼻子当眼睛看他。那个恨昆仑弟子不光个个是天之骄子,还能娶上飞花仙府美人儿。多亏这些人不讲道理又扭曲至极的憎恶,谢薇编辑他们的记忆编辑得十分顺畅。   雷洪本人谢薇更是认认真真给他安排了一个特别苦大仇深的剧本。   雷洪不是对着道不孤就一脸十级舔狗样么?然而他这一腔热血忠心终究是错付了。道不孤非但拉开了与他的距离,更是出言羞辱他,只没直说“天道盟你高攀不起”,令他在天下宗门前受辱蒙羞。   热脸贴了冷屁.股,雷洪心有怨怒,却还不至于失智。道不孤看不起他,他就当是卧薪尝胆。   雷洪这么喜欢卧薪尝胆,谢薇就在雷洪的识海里让他卧了三百年的薪,尝了三百年胆。雷洪曾经对他人做过的事情,谢薇一桩一件全改成了道不孤对雷洪做过的事情。   于是雷洪亲眼看见自己的妻子与儿子为人亵渎侮辱,亲眼看见自己的父亲被人把头拧下来当球踢,还为了苟活不得不将自己平日里宝贝得不行的女儿亲手奉上,作为给人的玩物。最后更是因为对方上嘴皮碰了下嘴皮,说是想看个新鲜,便把他给阉了。   雷洪过去作了多少恶,这些恶就还了多少在雷洪的身上。雷洪的脑子渐渐开始不清醒,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去他.妈.的隐忍!去他.妈.的卧薪尝胆!   道不孤并不意外雷洪会求见自己。   雷洪这样的人,就和鬣狗一样。既贪婪又无耻,一双小眼睛里总是闪着油亮油亮的精光。沾上他就像沾上了虱子,想和他完全撇清关系,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道不孤并不想理会雷洪这样的人,偏生雷洪确实抓到了媚宗余孽,他一定会咬定这个功劳,向天道盟索取好处。既然都是要给好处的,那晚给不如早给,也省得对方狮子大开口。   道不孤这么想着,应允了雷洪的求见。   “雷门主。”   道不孤面上挂着宽和大气的笑。   谁想雷洪一见道不孤,便大喝:“狗贼纳命来!!”遂祭出破地门绝招。   天道盟这边乱了起来,昆仑那边也够呛。   上清真人的弟子和他本人一样都热衷于修习剑术,也因此几乎人人剑术都是昆仑拔尖。   玄清真人的弟子们不是不想与上清真人的弟子们讨论剑术,可平时在昆仑碍于五脉隔阂,玄清真人的弟子们很难向上清真人的弟子们搭话。   今日在媚宗遗址,众弟子不像平时在门中有师长们看着拘着,还有门中杂务要做。大伙儿闲闲无事,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便在月下比剑,相互切磋喂招的同时,也检讨自己的不足,帮对方想想什么地方还能改进。   破地门门人来得很突然。他们瞪着死鱼眼盯着昆仑弟子们,眼神既羡慕又怨毒。昆仑弟子年纪小些的被看得心底发毛,年纪大些或是修为高些的可就直接因为不适而炸毛了。   “我们又不是猴子,有什么好看的!”   一昆仑弟子朝着破地门门人怒目而视,他抬起手来想推开阻挡住自己去路的破地门门人,不想他这边刚一碰到破地门门人的肩膀,那边破地门门人便运起十成修为,生生向他袭来。   昆仑的小师妹发出了尖叫。混战自此拉开序幕。   已经把所有回复药都给吞完的谢薇拿出了那瓶钟石乳。   说实话,她已经想不起卢海钧长什么模样了。这可能是因为她太厌恶那段回忆了,所以把卢海钧的脸从自己的记忆里抹除了。也可能是因为突破境界失败后,她突然多出两段前世的记忆,那两段前世的记忆所含的情报量太大,给她的印象又像昨天般鲜明。关于卢海钧的记忆也就被挤到了她脑子的边边角角里,像是上上上辈子残留下来的碎片残渣。   天道盟和昆仑两边的喧闹都没有持续太久。这也是谢薇意料中的事情。   ——雷洪能在道不孤手下走过三十招,这已经是道不孤因为困惑而手下容情了。   昆仑那边嘛……破地门门人虽多。可昆仑这边但凡来个金丹期的师兄,场面立刻就会一边倒。喏,看吧。等等,那人是——   湛蓝的本命剑在夜色中划出了光弧。那是优美、凛冽,朴素刚健中又透出一点稚拙的剑光。   谢薇永远也无法这几乎是刻进自己脑海深处的剑光。   毕竟她曾在媚宗覆灭那一.夜,被这剑光追着砍了一整夜。   操。   谢薇笑了。也不知道是被气笑了,还是为这样的偶然失笑。   原来那是昆仑的人。   他后面的是……卢海钧?   原来那差点杀了她的人还和卢海钧认识?   卢海钧叫他什么?朔风师弟?……哈,那德州电锯杀人狂一样的元婴也管这人叫师弟呢。   那就是说,在媚宗屠戮了她数百数千姐妹的,是昆仑的人?   谢薇把钟石乳倒进嘴里,一饮而尽。 第51章   用来盛钟石乳的小瓶掉在了地上。耳聪目明的戚朔风立刻转向了小瓶掉落的方向,并横剑在手。   “什么人!?”   幽幽夜风清清冷冷,卷起地上尘土。   月光洒落在地面上与干涸的沟渠中,像是一层惨白被均匀涂抹在整个世界的表面。一点妖气猝然而生,转瞬间就扩散为了斗大。   “妖修?”   戚朔风面露困惑,卢海钧却是一惊:“难道是——”   呜噢噢噢噢——   一声尖啸从谢薇口中发出,破地门门人像是受了催促,对着昆仑弟子祭出的一招一式更显残忍血腥。   紫色中混入了浓黑的墨色,谢薇身上升腾起一圈极为不祥的黑雾。   ——『呵呵,原来媚宗是因你而灭啊。因为你是卢海钧的污点呢。』   闭嘴。   ——『呀……那么多姐妹流了那么多血,居然只是因为你招惹了卢海钧。』   闭嘴!   ——『嘻嘻,你生什么气了?我看你啊,是又又又被我说中了,所以又又又恼羞成怒。』   都让你闭嘴了!我可没招惹卢海钧!是他来招惹我的!   ——『是么?可你不是早想到了么?——卢海钧那种能进昆仑的天之骄子,他哪里会在女人的身上吃过瘪?而你,一个小小的媚宗女修,在他看来,是必然要抱他大.腿的吧。所以你才故意对他装出一副冷淡的样子,见了他不去献殷勤,也不去讨好谄媚。你这般情态会激起他的好胜斗勇之心,让他试图征服你以证明他的魅力,这不是在你意料之中的事么?』   我没有!   ——『真的吗?呵呵,我可不这么觉得。你可是媚宗的女人啊。还是天生就擅长幻术的青丘雪狐一族。就算你明面上没有故意招惹卢海钧,可在你的心里,在你心底深处,你真的没有想象过利用卢海钧过上人人称羡的好日子吗?』   ——『我可是知道的哦。姬合.欢,不,荷花有了凤常鸣这个另一半之后,你就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既然对荷花来说一个男人比我这个姐妹重要,那我也要找一个比姐妹更重要的男人”你这么想过的不是吗?和卢海钧在一起是你对荷花的报复。正所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没有!我没那么想过!   ——『嘻嘻嘻,对我你还撒什么谎呢?毕竟我可是——』   你不是我!!!   一拳打得心魔由实化虚,谢薇神识一清,跟着整个人头痛欲裂。服下钟石乳的她不知何时已经恢复成了原型,化身为了通体雪白的庞大狐狸。而谢薇浑身的肌肉骨骼都像是被灌满空气的气球,那种过度饱胀的钝痛感让她感觉自己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   强忍着几乎要让人晕厥的痛楚,谢薇一点点地抓回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同时,她也发现了另一件令她错愕的事实:她生出了第二条尾巴。   大凡狐妖,尾巴就是力量的象征。尾巴越多,则狐妖修为的上限越高。   谢薇年幼时曾受父母双亡还成了修士身上装饰品的刺激,生出第二条尾巴。当时谢薇的修为还十分低微,连基都还没有筑。这样的她施展出的幻术很快就被修士打破,而她也被修士制服,砍下了新生出的第二条尾巴。   断掉一尾的妖狐很难重修出这一尾,换作其他妖狐,必然会换条尾巴修炼。问题是谢薇被抓时她的父母还没有教过她如果断了一尾,要如何先放下这一尾,转而修出其他的尾巴。等谢薇入了媚宗门下,妖狐一族已经比保护动物还要稀有少见了。   谢薇无法去修其他的尾巴,无论是在被人当货品转卖来倒卖去的那几百年间,亦或是到了媚宗后两百年。其实在谢薇心底深处,她对自己重新长出第二条尾巴这件事情已经没有抱有希望。不想今日在钟石乳于心魔的双重催化下,她这第二条尾巴倒是生出来了。还又粗又壮,有第一条尾巴两倍大。   谢薇收心敛神,感受着荡涤在她身体之中的满满修为。   媚宗的覆灭她并不认为是卢海钧主使或是所为。心魔说媚宗覆灭是因为昆仑想铲除掉她这个卢海钧的污点也纯属胡扯。   ——不是谢薇不愿意背下几千条人命的血债,而是谢薇不想自恋的认为自己的影响力就是那么牛逼,牛逼到昆仑这样说自己是天下第二大派没有宗门敢跳出来认这个第一的宗门为了杀她一个居然还要屠了她宗门才行。   追杀了她一.夜的卢海钧的师弟也说过:“你并未得罪过我,此间之事并非你我恩怨”不是?   她还是挺相信那个望着她眼睛就会舌头打结的雏儿的话的。   那么,现在是时候让她问问那个雏儿杀她无数姐妹的变态元婴剑修是谁,又是何人主使了针对媚宗的屠杀了。   “出来!别藏头露尾的!”   一剑劈开一个扑向自己的破地门门人,戚朔风朝着谢薇的方向怒喝。   只不过他话音未落,一股巨力就袭向了他。   巨大的白狐出其不意地从黑暗中扑了出来,它尖利厚实的爪子一掌就将戚朔风拍到了地上。戚朔风本要还手,然而眨眼之间那巨大的白狐就化为了他没能杀掉的媚宗女修。   “这位小哥哥,别来无恙呀。”   谢薇笑盈盈的,抓在戚朔风脖子上的双手却是狠狠使力,那力道完全可以捏断戚朔风的脖子。   “咳、咳咳……是、是你……”   戚朔风握剑的手一松,跟着又是一紧。   “你……还活着?”   “对呀小哥哥。被你逼的只能跳崖的奴家还活着,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怔住半天的卢海钧被破地门门人往脖子上一刀劈去,他闪身一躲,将将被砍去半片袖袍,总算是回过了神。   “知薇?知薇你这是在做什么!还有朔风,你们——”   “哎呀?卢大哥是没听清楚吗?还是没听明白呢?”   谢薇也不回头。她望着戚朔风的脸,瞬也不瞬地盯着戚朔风的眼睛。   她一双看起来柔软纤弱的柔荑掐着戚朔风的脖子,竟是把戚朔风脖子上的肉都掐得凹陷进去。戚朔风的脸顿时因窒息而飞速涨红。   谢薇骑在戚朔风身上的动作看起来是轻佻诱.惑的。但,也只有看起来是轻佻诱.惑。实则谢薇不仅用钳制住了戚朔风双臂的动作,更是重重的压住戚朔风的胸口,让戚朔风每一下呼吸都感到胸腔里火.辣辣的疼痛。   这种动作是S那什么M里的玩法,而这种玩法源于古代的拷问技术。在古代,拷问官利用这种动作可以慢慢地压裂人的胸骨、肺部,有技术的拷问官还能让被压裂的犯人胸骨不偏不倚地插进犯人的肺里去。受此酷刑的犯人往往还能活上好几个小时甚至是大半天,最后才在疼痛中缓缓死亡。   “媚宗遭人屠戮满门那日,你的这位好师弟前来偷袭于我。他的另一位好师兄,就喜欢穿金丝袍的那位,那位杀了我媚宗几百……不,有可能是上千姐妹。”   “怎么?卢大哥不知道?”   谢薇嘲讽的笑声就像尖利的刺,一根根扎进卢海钧的耳朵里,在他的脑花中翻搅。   ……戚朔风追杀的人真就是知薇?那被戚朔风逼着去跳崖的媚宗女修,也是知薇了?   瞿焕是什么意思?自己可与这个天才师弟无冤无仇!他要对他有什么意见,直接来找他就是,又何必去针对知薇?   ……莫非自己仍然心悦知薇的事情被师尊知道了?是师尊托悬圃一脉来除掉媚宗?可他早就答应师尊会与飞花仙府的女修合籍,师尊根本没道理要除掉知薇、除掉媚宗啊!   这究竟是——   谢薇并不在乎卢海钧在思忖些什么。她只要卢海钧在那边想七想八别来坏她的事就足够了。   “小哥哥,奴家来此只是问你两个问题。第一,”   “你那穿金丝袍的师兄叫什么名字?”   “第二,”   “是谁命令你和你的师兄,来灭我媚宗满门?”   戚朔风突然屏住呼吸,双脚弓起往地上一蹬,整个人弹般起身。   谢薇猝不及防,被戚朔风甩了出去。她本以为戚朔风会提起本命剑就要朝她挥出,不想戚朔风只是以剑为杖,撑着自己的身体微微喘息。   “真不愧是昆仑弟子啊。”   “同样都是金丹期,小哥哥的修为可比奴家深厚许多呢。”   谢薇咯咯轻笑。在她让媚宗幸存的姐妹们分头离开之时,她就已经存了死志。事到如今,无论能不能从戚朔风嘴里问出答案,她都没有逃跑这个选择。   “……你知道了又能如何?”   无视周遭昆仑弟子们诧异、困惑又惊疑不定的眼神,戚朔风不答反问:“莫不是你还以为自己能够杀掉我师兄?你连我都杀不了,又怎么可能杀我师兄,杀我师兄背后之人?”   乍然听到戚朔风的话,昆仑弟子们只觉得戚朔风说的每一个字他们都懂,但连在一起所有的字句他们就不明白了——戚师兄是什么意思?他的意思是说他与别的师兄参与了屠杀媚宗弟子吗?可媚宗覆灭不是因为媚宗被人发现囚禁龙族太子敖光烈后挟持敖光烈试图反抗,还要开坛作法以邪.术秽乱仙云十三州,这才被正义之士一举消灭掉的吗?   可听这媚宗余孽和戚师兄的说法,媚宗之事似乎另有隐情……更甚者,媚宗是被无辜灭门的?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媚宗定是做了坏事、天道难容的坏事,这才会被讨伐!否则、否则——   “哦——原来如此,你师兄背后还有人。”   谢薇笑笑,身后两条尾巴无风自舞,微微摇动。   “朔风师侄,莫要看此妖修眼睛。此妖修深谙幻法邪.术,能改变人所思所想,将人诱导至歧途——”   “妖孽受死!!”   两道声音,一道庄严清冷,另一道气势雄浑威严磅礴。   上清真人轻飘飘落在戚朔风与卢海钧等人前方,道不孤一掌差点儿轰碎谢薇骨头。   实力相差太过悬殊。谢薇左躲右闪,虽是每一次都将将避过道不孤的掌风,然而无论她怎样躲闪腾挪,她始终就像是如来佛祖五指山里的小小毛猴,怎么都无法脱离道不孤的攻击范围。   “道盟主,我知你气怒这妖修洗脑破地门门主,使得破地门门主对你动手。不过还请你留下这妖修一命,我尚有话想问她。”   上清真人的声音不大,却能破开一切声音传到道不孤的耳朵里。   可上清真人到底说晚了一秒,道不孤已经朝着谢薇当头一拳挥下。   “迟了!!”   只要道不孤这一拳正中,谢薇的脑袋马上就会被物理开个瓢。而谢薇,她已经躲不过去了。   看着道不孤那斗大的拳头朝着自己颜面袭来,谢薇并不觉得害怕。   她已经尽力了。   无论是在被卢海钧的师弟追杀的时候,还是在天临山山下的山谷之中。不管是在潜入凤家的时候,还是方才让媚宗姐妹们分散而逃的时候。   她这一路上,每一次都尽了自己的全力。   她挣扎着,只为活,只为自己在乎的人能活。   现在,她能救的人她已经尽可能的救了。她救不到的人……   她很快就能去与她们团聚了。   她的爹娘,荷花,师尊,师叔们,还有媚宗的姐妹们……她终于可以昂首挺胸地走到她们的面前,骄傲地对她们笑着说:我可是超级特别的努力了哦!来来来,快点夸奖我吧!   背部撞到了地上,谢薇闭上了眼。   这一瞬很短,这一刻也很长。谢薇等着短暂的疼痛后迎来永久的解脱。   轰隆隆——!!   雷电犹如白龙般从空中蹿下,剧烈的雷鸣震得谢薇鼓膜发疼,脑中嗡鸣。与她想象的完全不同,下一瞬落在她脸上的不是道不孤的拳头,而是一滴豆大的雨水。   道不孤差点儿被落雷劈中,他往旁边一躲,那落雷顿时击中地面,“轰隆隆”一声在地上炸出个大坑。   蛤……?   谢薇的脑子简直不能理解眼前是什么状况。她愕然地从地上爬起,整个人瞬间被暴雨淋湿。   “什么?”   “诶?这是怎么了?”   “这是——”   昆仑弟子与天道盟弟子都是乱作一团,别说卢海钧与戚朔风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连上清真人与道不孤都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又有数道雷电从空中奔流而下,雨中竟是弥漫起一股焦糊的臭味,也不知那雷电是劈中了什么。   空中,乘在飞马天车上的鸠兰夜以扇掩唇,发出“哎呀呀呀”的故作惊讶声。莲华尊者则摇头叹息,对车中的第三人道:“你且看看外头。你尚未泄露天道,只是有泄露天道的意思便引来这等异状。你若是真的透露了天道——”   “慈航,你确定你非透露天道不可?”   灰袍僧人掀开了天车上的遮帘,他手缠一千零八十颗水晶佛珠,神情庄重威严,目含慈悲地凝视着下方万雷奔腾、直如有化神期修士渡劫一般的景致。   “阿弥陀佛,天道制裁乃贫僧意料之中,天劫贫僧亦会一人承担。鸠施主天车可阻雷霆之威,你与鸠施主稍坐片刻。等贫僧引天劫离开你再回佛国便是。”   说罢,灰袍僧人、慈航尊者从天车上一跃而下,瞬间落入云中不见踪影。   莲华叹息摇头,却并未追上慈航。   鸠兰夜见状挑起一边眉毛,意外道:“在下还以为莲华尊者会再劝慈航尊者几句呢。”   “……若是我能劝住慈航,你也不会收到消息,驾着飞马天车去往须弥山了。”   鸠兰夜闻言一笑:“也是。”   本来以慈航的修为,他根本用不上飞马天车这种乘具。他会请鸠兰夜借他飞马天车一用,可见失去金身确实对他有很大的影响,以至于他都不能自行穿越虚海,在道不孤问罪媚宗并处死媚宗余孽之前抵达天临山。   雨下得太大了。偶尔闪过的奔雷亮光几乎能刺瞎人的眼睛。   谢薇莫名想起鱼龙混杂的迪厅。前世她是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里感觉自己的眼睛要被迪厅的光晃瞎了。这辈子她是被浇成一只吸饱水的落汤鸡,在震耳欲聋的雷声里被雷光晃得眼睛要瞎。   一只手从斜里深处,谢薇下意识就要反抗,不想从雨幕那边钻出的脸是和尚。   “走!”   和尚拉了谢薇就跑,谢薇呆滞着被和尚拉着飞奔起来。   这一刻她想不起问和尚清虞去了哪里,也想不起问和尚是怎么从密道里出来的,怎么找到自己的。她只是想着,万一有人目力非凡在雨幕中也能看清和尚的容貌,是不是和尚也会和媚宗一样登上天道盟的悬赏榜。   “不行!”   谢薇浑身一冷,她甩开了和尚的手。可和尚居然又抓起她的另一手,继续拖着她往前跑。   “……为什么……”   谢薇大睁着眼睛,复杂地看着那个背影。   她对和尚可没做过什么好事。她这一路,不是利用和尚,就是想着怎么利用和尚。和尚只要被人看见和她在一起就有生命危险,可他怎么就跟个傻子似的还往她身边凑?   他就不怕死吗?   死多可怕呀!死是那么疼那么冷那么孤独的事情,她死过两次,太清楚“死”的恐怖之处。   “大师你为何……?”   “上天有好生之德,贫僧想让施主活命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雷声雨声与跑步声让和尚的声音显得朦胧飘渺。   “可我是——”   “人修也好,妖修也罢,施主就是施主。施主是造过杀孽,可你所杀之人又有哪个是清白无辜的?贫僧不认为你没有活着的权利。”   谢薇张嘴,发出了一声笑。她想说和尚这是狡辩,是偏袒,偏偏心里又高兴得不得了,扫兴的话都说不出口。   反手握住和尚的手,谢薇大步跑了起来。   感觉到她的变化,和尚愕然回头,却只对上了谢薇的笑脸。   冷雨如冰,此时此刻,唯有交握的一双手有着治愈人心的温度。   谢薇突然想起前世中学时代看过的恋爱小说。小说里的男孩儿与女孩儿联手逃离窒息的家庭,想要远离来自父母的暴力。相爱的两人分明身无分文,却只是因为和彼此牵着手就感觉自己拥有整个世界,自己能与对方走到天涯海角。   当时的谢薇可不屑这种描写了。她翻个白眼,觉得男女主都好不现实。   可现在,就这一刻,就这一分这一秒的这个刹那,谢薇真的感觉自己的身体轻盈的像能走到天涯海角,心灵也满足得像是装入了一整个世界。   ……   感应到妖修的逃窜,道不孤眉头一皱去要去追谢薇。然而他甫一动作,就听见梵音阵阵,从天而降。   上清真人在雨幕中略一抬手,他周身的空间就与旁边的空间完全隔断。无论是雨水还是雷电,统统都避过了上清真人身处的空间。而上清真人身上本已湿透的袍服也瞬间蒸发出一阵水气,重新变得干爽舒适。   道不孤也掐了两个手诀。这两个手诀一个让他不再受风雨的袭击,另一个让他浑身干透。道不孤很快与上清真人走到了一处。   “这——”   “来人莫非是佛国须弥山,慈航尊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0317:28:36~2020-10-0323:52: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朱鱼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八角轮.盘印宛若莲花花瓣片片从灰衣僧人脚下绽开,一轮光焰在灰衣僧人的背后呈放射状展开。佛光在密布的黑云中开出一条光道,无论是暴雨还是惊雷都无法触碰那条光道。偶尔有不长眼的惊雷朝着光道劈去,立刻被光道弹开。   僧人双手结合十印,周身佛气浩荡。他虽无给人下马威的意思,其澎湃佛气依旧压得下头的人呼吸都困难了些。   道不孤眯细眼睛,口中大声寒暄道:“来人莫非是佛国须弥山,慈航尊者?”   于是灰衣僧人缓缓睁眼,眉心中间那一点佛印随之一亮。   “正是贫僧。”   慈航轻轻落地,脚下八角轮.盘印与背后光焰同时化为光粒消失。而那一条笼罩在他浑身上下的光道也迅速扩大,像个盖子一样撑在了天临山的山顶上。   “诸位施主,许久不见,慈航不请自来多有打扰,还望各位施主见谅。”   慈航垂袖而行,步履从容。他说话不卑不亢,既没有占着辈分失礼于人,也没有因为自己是出家人便自觉矮人一头。   “尊者言重了,尊者能来是我等荣幸。”道不孤面露困惑:“就是这‘不请’……请问尊者何出此言?我天道盟广发邀约,须弥山也应当是递了帖子过去的。”   “是这样么?贫僧与同门都未曾听说过有天道盟的帖子送入须弥山。”   慈航神情严肃,他微蹙着眉,像是在思考天道盟的帖子为何没有递到须弥山去。   “这——罢了。须弥山没有收到帖子定是我天道盟弟子的疏失。道不孤日后定会给尊者一个交待。”道不孤说着朝慈航拱了拱手:“今日烦请尊者见谅。”   慈航右手立掌,只一颔首以示理解,跟着便不再浪费时间,直接道:“贫僧此来是有要事相告,烦请道盟主与上清真人与贫僧走上一趟。贫僧时间不多,个中原因恕贫僧无法现在相告。”   “这……”   道不孤与上清真人对视一眼。两人并未多做计较,很快先后点头,跟上了慈航的脚步。   覆盖在天临山山顶上的光盖正肉眼可见的慢慢缩小,变弱。与此相对的是光盖覆盖不到的黑暗里,雨势更大了。先前还是白色的奔雷此时已汇聚成奔流不息的青色蛟龙游蹿在光盖周围,时不时就向着光盖里头探出头尾。   “真人、道盟主,实不相瞒,贫僧此次前来是为向两位透露天道。”   ““!””   慈航的话让上清真人悚然一惊,道不孤也是一脸讶然错愕。   前头的慈航微微仰首。他此话一出,天临山山顶上的光盖便被奔雷青蛟一口咬下一块儿来。   不断向手中佛珠灌注佛气与修为,笼罩在慈航周身的梵唱节奏快了不止一拍,而慈航捻着佛珠的动作也更为用力。   被奔雷青蛟咬下一块儿的光盖缩小的一圈儿,不过似乎变得更坚硬了。盘踞在其上的奔雷青蛟莫说是要再咬它第二口,直接一触及光盖释.放出的明光就炸成了几段。   光盖之下,纵使天临山上无风无雨,风雨飘摇的味道还是从周围传来。   慈航眉目坚毅,神情更是坚定,他拨着佛珠,肃声道:“真人,请您为贫僧与道盟主做个见证。”   上清真人一手捋着胡须,一手背在身后。   见证?什么见证?   慈航尊者这样的佛国巨擘,于品于行都有的是人信他,他有什么必要请自己来为他做个见证?道不孤亦是如此。名震天下的天下正道之首,他说谁是正谁就是正,他说谁是邪谁就是邪,哪里需要他人做什么见证?   上清真人这么想着,他的困惑却在下一秒得到了解答。   “道盟主,请撤销天道盟对媚宗以及媚宗女修发出的悬赏榜。”   望着慈航,道不孤没有马上回答“不”。他黑眸深深,沉吟片刻:“……道不孤能否问尊者一句:‘为何’?”   天临山上的光盖虽强,可那断成几节的奔雷青蛟从断裂的部位重新生出五、六个头来。顿时一条奔雷青蛟成了成了好几条奔雷青蛟。   “因为媚宗应当是无辜的。”   “应当?”道不孤微微眯眼:“这可不是一个能说服人的好答案。”   像是认为道不孤说得有理,慈航点了点头:“那贫僧这么说吧。”   “天狐或将降世,盖因天狐是媚宗弟子。以她所见,她认定媚宗是遭人陷害,以她所闻,她的姐妹们都是无辜枉死。现存的每一个媚宗弟子都是维系天狐最后一丝理智的关键。倘若再有媚宗弟子死去,天狐——”   轰隆隆!!!   慈航的话音被奔雷之声盖了过去。   六条奔雷青蛟重新聚为一体,六个蛟头里还生出第七个头来。一条体积堪比天临山那么大的奔雷青蛟怒吼朝着天临山山顶冲撞而来,其尾一个横扫,砸在天临山山腹上,整个天临山山摇地动,像是随时都会崩裂开来。   来天临山看热闹的散修们本来聚坐在一起吹牛说笑,此刻一哄而散。围栏里上百只骑兽受了惊,不是挣脱了鞍子就是跨出了围栏,开始往天临山下狂奔逃走。   杜尔迦身后的祥愿和尚被天摇地动震得连站都站不稳。窗前的杜尔迦却只是迎风而立,出神地望着天临山山顶上那越来越小、越来越微弱的光盖——她能从那光盖上感觉到慈航尊者的佛力。她知道,慈航驾临了。   然而慈航尊者本不该出现在天临山上。失去金身令他遭受重创,他此时应奉大尊者须菩提之命在金光琉璃塔中疗伤才是。   慈航尊者此出金光琉璃塔,只怕是忤逆了大尊者须菩提。   七头雷蛟张头怒目,龙须抖动。冲着慈航的背影就发出一声长长的怒啸。   逆着雷光,慈航向着上清真人还有道不孤说完最后一个字。也是在此时此刻,七头雷蛟一尾拍碎了笼罩在天临山山顶上的光盖,并俯冲而来,冲着慈航张开血盆大口。   “真人,道盟主,贫僧泄露天道,已引发天劫。待你二人将贫僧告知于你二人的天道告诉其他诸位,天劫还会加剧。在那之前,贫僧会负起责任来将这天劫引离这天临山。还要劳烦真人与道盟主挑选告知天道的对象,并为今日之事善后。待天劫过去,贫僧自当亲自向两位道谢——”   “与其泄露天道,尊者就没想过直接杀了那媚宗女修吗!?”   道不孤一步向前,问。   天狐或因为媚宗的覆灭而降世。那如果在天狐降世之前就将媚宗余孽一网打尽呢?   袖袍被风雨卷得飘扬而起的慈航一个回首,竟是在那七头雷蛟张嘴扑向他要吞掉他时伸开双臂,两手抓住了七头雷蛟口中的两颗尖牙。   “阿弥陀佛。”   慈航宣了声佛,没有回答道不孤的问题。他双手一错,竟是直接抓着七头雷蛟的尖牙便往两边撕扯。   嗷嗷嗷嗷嗷——   七头雷蛟怒声嘶鸣,长尾乱摆不已。天临山周遭群山遭长尾横扫,顿时四五个山头全被夷为了平地。就是慈航身后的道不孤与上清真人都被七头雷蛟发出的怒吼震退几步,双脚在地上留下深深的凹痕。   奈何慈航犹如一根钢针卡在了七头雷蛟的口中。他嘴唇翕阖,周身梵音大作。梵音抵消掉了七头雷蛟大部分的怒吼,余声听在慈航耳朵里不过些许蚊鸣。   随着慈航臂上经脉隆起,七头雷蛟的血盆大口也即将被人从中撕裂。见势不妙,七头雷蛟巨尾蓄力几乎要呈一百八十度砸向天临山。   “孽畜尔敢!”   慈航一声暴喝,眉心佛印熠熠生辉,脚下八角轮.盘印瞬间亮起!没有实体的七头雷蛟竟是被他从中硬生生撕裂开来!   变成两半儿的七头雷蛟蠕动扭曲,旁边的六个头冲着慈航当头咬下!慈航不慌不忙,竟是手握两半的七头雷蛟砸向地面。   轰隆隆!!   又是一阵巨响。天临山乃至天临山周围都是一片震荡。无数修士尖叫不已,就连远处的都邑郡里凡人们都喊着“地龙翻身啦!”而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找地方藏身。   看着慈航跃下天临山,化作一个墨点。他这个墨点再提着变成两半的七头雷蛟就走。上清真人真是对慈航这“引开”天劫的手段叹为观止。   慈航把手里两条东西又揍又摔,打得没有还手之力。然而七头雷蛟毕竟不是有生命的东西,再是如何被殴打的毫无反击之力也不会晕厥。慈航虽然修为深厚,却也不是无底洞,他嘴角很快溢出一丝鲜血。这丝鲜血却被他硬生生吐掉。   ——他怎么没想过在星火燎原以前先灭掉这点星火?   他可是以杀止杀,杀也是渡的慈航尊者。   他之所以遣化身下山去找那尚未作为天狐降临人世的妖修,自然是为了渡那妖修,使那妖修不会化身为天狐。   可,若是那妖修必然要化身天狐,他便会使化身杀死妖修,好不至于让天狐临世。   但鸠兰夜的到来让慈航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发现自己竟是如此浅薄——   正是因为他将杀死那妖修作为解决问题的最终手段,他才忽略了媚宗的动乱。   倘若他一早就察觉到了潜藏在黑暗中向着媚宗伸去的魔手,避免了媚宗的灭门,那妖修根本没可能会化为天狐。   世上最曲折的道路莫过于捷径。   他想也不想便理所当然地选择了那条最简单的捷径,这才会有今日种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0323:52:44~2020-10-0423:59: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汤谷扶桑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和尚冲出去的时候清虞差点儿没被吓得尿出来——和她知薇师叔对峙的那都是些什么人呐?半边编辫如墨,半边长发似铅的是“万剑仙君”天道盟盟主道不孤。白衣胜雪,峨冠博带而仙气逼人的,那是昆仑的上清真人!   这两位的.名气大到什么程度?大到就算是媚宗这样偏远的十八流小门派都听过他们威名的程度!在这些巨擘们的手下,别说她一招都走不过,只怕对方发现她的同时,只要有心就能取她项上人头!   清虞会被道不孤以及上清真人身上透出的威压吓得呆若木鸡、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并不是她胆小,也不是她想救师叔的心不够真。只是任何生物在面对强大的生存威胁时都会都会不由自主地发动生存本能。   要清虞说,能不受道不孤和上清真人威压影响,不顾自己阻止就冲出去的和尚才是异类。   所以,就在和尚冲出去的这个刹那,清虞心里已经认定和尚活不了了,自己和师叔也都会死在这儿。   天知道事情的变化怎么就这么快,天临山上一会儿是电闪雷鸣风雨大作,一会儿又有一个光头佛修从天而降,还带走了道不孤与上清真人。   清虞的脑子根本不及思考这是发生了什么,眼前的一切都让她感觉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清虞!”   “知薇师叔!”   直到听见师叔这么唤自己,清虞才感觉自己像是找回了三魂六魄。   “真的是师叔?师叔你的脑袋居然还没搬家?也没有缺胳膊断腿?”   清虞的眼神认真极了,她还说着就往谢薇的身上摸。谢薇本来想打开她毛手毛脚的手,可看见清虞的眼眶里骤然涌出的泪水,谢薇又释然了。   “你爱摸待会儿让你摸个够。现在赶紧走!”   谢薇说罢牵起清虞的手。她与和尚对视一眼,两人目光相触,无话却更胜有声。   “等等……!知薇——”   卢海钧是看见谢薇被和尚抓着跑了起来的时候才回过神的。他这会儿追了上来,却见谢薇脚下一顿,空着的一手指甲瞬间变长,朝着他颜面撕来。   脚下骤退,卢海钧在千钧一发之际避过谢薇这好不容情的一记偷袭。待他站稳脚跟再想追上谢薇,却见谢薇威胁似的举起了自己指甲变长的一手。   “知薇你相信我!我对你没有恶意!我与人定亲是被迫的!你要相信我没有背叛你!我一直心悦的人都是——”   “别说了,卢海钧。”   谢薇没有回头。   “你和清虞先走。”   对和尚耳语一句,待和尚点头谢薇便把清虞推向了和尚。看着清虞与和尚从山崖上跳下,顺着嶙峋怪石遁走。谢薇感觉到身后卢海钧又逼了上来。   于是谢薇再度出声:“事到如今你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你有苦衷的事,我早已猜到。”   “那——!!”   卢海钧有些焦躁。   “我不能原谅的是你连一句解释,一句道别都没有,就这样撇下了我。”   “!我、我不是故意……!”   “我知道。”   “你师尊玄清真人并不是个好相与的对象。你既答应了他与其他女修合籍,想必也答应了他不再与我有任何来往。你不能打破你对师尊的誓言。你是为了保护我才远离我。你也是没有办法。”   就事论事,谢薇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平静,或者说是无动于衷。曾经面对卢海钧时会产生的种种喜怒哀乐此时半点儿都无法产生,谢薇之所以还愿意对卢海钧解释这些有的没的,仅仅是为了能够为清虞和和尚多争取点时间。   “卢海钧,你能想到的每一种解释,每一个借口,我都为你想到了。”   谢薇一笑,表情中有嘲讽,也有解脱:“毕竟我花了几年的时间,日日夜夜都在为你的行为找借口,做解释。”   “可这样有意义吗?你撇下我的事会因此消失吗?”   卢海钧浑身一震,刚想对谢薇说“你听我解释”,便见谢薇终于回过了头。   翘着唇角,沾上几滴雨水的睫毛轻轻.颤动,谢薇的口吻带着一种静水深流的冰冷。   “别自欺欺人了卢海钧。你最爱的人不是我,是你自己。你明明知道只要你离开昆仑,你我就有机会在一起,你师尊玄清真人不再是你师尊后他也不能强迫你与任何人合籍,你却还是选择做你前途光明的昆仑弟子,去与一个你不是那么喜欢的女修合籍。”   “你把师尊、把师门,把你自己放在我的前头。而你,你甚至不愿意告诉我我不用等你归来。”   “知薇……”   像是要把口中的苦涩都吞进腹中,卢海钧喉头滚动几下,一手朝着谢薇伸出。   “我知道我伤害了你,我伤害你伤害得很深很深……如果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我——”   祥愿打断了卢海钧:“你会为我离开昆仑吗?”   瞧着卢海钧怔在原地的模样,谢薇摇摇头,觉得这个男人可真没意思。   嘴上说得再情真意切又如何?在这个弱肉强食只讲力量不讲情义的修真界,谁会傻到离开当世第一的宗门,忤逆对自己关照有加的师长,将自己的修炼抛到脑后,仅仅是为了一个女人?   谢薇不怪卢海钧选择宗门、选择师尊,也不认为卢海钧当初就是存了恶意来接近她的。   因为她已经不在乎卢海钧这个人了。   眼角瞥见和尚与清虞的影子已经彻底消失在了暴雨之中,谢薇温婉一笑。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倘若你拿了熊掌便不拖泥带水的放我这条鱼出网,我也不是不愿意与你做个朋友。”   “可卢海钧,你居然就这么网着我。明知我会挣扎会受伤,却还要我等着你‘终有一天’去找我,得到我。”   天临山上的光盖又小了一圈儿。卢海钧与谢薇之间隔着雨幕,这让卢海钧看不清谢薇的眼神。   但他看见了谢薇嘴角的笑。   那是不带任何留恋,甚至没有掺杂怨愤的笑。   “若你真念旧情,就放我走吧。”   “我——”   谢薇没有等卢海钧回答。暴雨中她突然往后一个纵身,等卢海钧追至崖前,谢薇的身影早已经不知去向。 第54章   与第一次见面时相比,她瘦了许多。曾经包裹在纤秾合度的轻纱薄裙下的纤细身躯只着做工一般、材质寻常的劲装。一头黑若鸦羽,披散在脑后会被风吹得轻轻飘飞的长发现在也不过将将及肩,上头别说是步摇,就连木簪都无一支。   那样姣花照水、眉目娴静的美人,竟然差点儿用她那双仿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拧断了他的脖子。而被她钳制在身下的他,竟觉得不施粉黛的她照样颜色动人。   ……是他疯了吗?   还是他中了那妖修的幻术,被那妖修迷惑了心智?   手指仿若不经意地抚过自己脖子上隐隐作痛的指痕,戚朔风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像是一条在岸上挣扎已久,此刻终于回到水中的鱼。他脸上带着心有余悸,心中有的是千头万绪。   卢师兄已经追着那媚宗妖修消失在了暗夜中……这就是说,那妖修果然便是他心悦之人吧?   可自己差点儿就杀掉的媚宗妖修怎么会是卢师兄心悦的女子呢?要是那日她、那媚宗妖修跑得慢了些,要是那日自己出剑时再少一分迷茫,她必然就死在了自己的剑下!那他……岂不就成了杀死卢师兄心悦之人的刽子手!?   若事情真变成那样,卢师兄必不会原谅他!   他戚家世代都效忠于卢家,且不说他若是知道自己杀死的媚宗女修是卢师兄的心悦之人会如何,倘若卢师兄恨屋及乌,对戚家施以压力,他父兄母姐的日子可想而知。   但无论是他还是戚家,都没有背叛卢师兄、背叛卢家的意思啊。这只是一个巧合。   ……等等。巧合?这真的是一个巧合吗?   安排自己去杀那个媚宗妖修的是瞿师兄。瞿师兄知道那媚宗妖修就是卢师兄的心悦之人吗?……瞿师兄是明知道那媚宗妖修就是卢师兄的心悦之人还故意让自己去杀她的吗?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不行,这件事自己一定得找瞿师兄问个清楚。   ……   “盟主!”   双手背在身后的道不孤听见天道盟弟子来报,从窗前转过了身:“如何了?”   “我等办事不利,还请盟主责罚!”   天道盟的弟子单膝跪地,沉声道:“媚宗余孽已趁着地动山摇以及暴雨尽数逃亡……!我等依照冲霄阁法器的指示前往追寻封灵环的踪迹,却只在妖兽、骑兽,还有不相干的修士身上找到了封灵环!看来是有人帮那群媚宗余孽打开了封灵环,还故意用封灵环引开了我等!”   愤怒让道不孤的下眼皮抽了抽。   “……哼!”   他冷哼一声,一甩袖袍便让只沉声说了一句:“滚。”   “是、是……”   跪在地上的天道盟弟子连忙战战兢兢地爬起身来,躬着身子面朝道不孤用小碎步倒退了出去。   待这弟子出了门去,道不孤的入室弟子马定连忙上前为师尊关上的房门。   他口中骂道:“媚宗余孽果然狡猾!弟子去询问过看守媚宗余孽的师弟们了,师尊想得没错,早在破地门的人受那妖修蛊惑之前,那石牢里就没声音了。师弟他们怕被师尊责罚,这才不敢立刻向上禀报,只是各自分头找人。他们哪里想得到他们这一耽误,直接让这些媚宗余孽都找到了可乘之机。”   义愤填膺般骂完,又给道不孤拍了好一会儿马屁。见道不孤好像没那么生气了马定才犹豫片刻,道:“……可是师尊,您真的要把那群媚宗余孽都给抓回来么?”   马定这话问得委婉。实际上从媚宗上了天道盟悬赏榜的那一刻起,媚宗以及媚宗女修在天道盟门人的眼中就已经是死人了。现在情况虽然变得复杂了,但道不孤的想法却没变。   马定这句话的真实意思是:师尊你真的要抓回媚宗余孽,以媚宗余孽作饵,诱出那原身是狐的妖修,并将她们这些媚宗余孽全部杀光么?   “慈航尊者不是说——”   “慈航说什么就是什么?”   呼吸一窒,马定就跟被人当场剪了舌头堵了喉咙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道不孤的眼神实在是太可怕了。那像是翻滚着黑色暗潮的眼神漆黑、冰冷,带着视人命为草芥的残酷,还隐隐掺杂着一丝狂热与两分怒气。   “修真界数千宗门,为何必须以佛国马首是瞻?须弥山又何德何能为佛国执牛耳?慈航修为再精深也不过只是区区一佛修,他既没有踏碎虚空也并未白日飞升。他算什么东西,要这天下修士都按照他的想法行动?”   “是、是……师尊、说得是……”   干涩的喉咙像是被塞进一把滚烫的砂砾,马定挤出谄媚的干笑低下头去:“是弟子浅薄了……”   像是被马定的表情提醒了,道不孤背在身后的一双手上暴起的青筋平复了下来。他那紧绷着的面孔也稍微放松了一些。   拍拍马定的肩膀,道不孤道:“殊途但同归。我与尊者都想护卫这天下苍生。只是慈航尊者毕竟是出家人,他有一颗仁爱之心、劝善之心,自然不到最后不愿意杀生。我并非不理解慈航尊者的想法,但我觉得祸根必须要趁早铲除,否则祸根还会祸害更多的人。……我和尊者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比起祸根的性命来,我更看重天下间其他生灵的性命。”   对上马定受宠若惊的视线,在马定的眼中看到赞叹与崇拜,道不孤缓声道:“之前,我欲用已经抓获的媚宗余孽诱出更多潜藏潜逃的媚宗余孽,就是担心媚宗余孽会扰乱天下安宁,欲防范于未然。”   “如今慈航尊者断言潜逃出去的媚宗余孽正是有可能为仙云十三州带来倾覆灾祸的天狐,这不恰恰证明我之前所担忧的事是正确的吗?”   马定睁大了眼睛,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用力点头,道:“师尊所言极是!”   “果然斩草还是要除根!尊者不想刺激那妖修,让天狐临世,可只要那妖修活着,指不定她什么时候就因为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化为天狐了!再说,只因为那妖修可能化为天狐我们就必须让着她吗?整个修真界,仙云十三州就必须让她事事顺心蹬鼻子上脸吗?这怎么能成呢?”   “师尊说得对!比起一个妖修的性命,还是天下苍生的性命更加重要!慈航尊者只知慈悲,却不知无差别地给予慈悲,那才是一种残忍!”   道不孤闻言颔首,他笑道:“你明白便好。”   慈航透露天道的对象有两个,一个是道不孤,另一个是上清真人。   以上清真人那古板耿直的个性,他既听到了慈航透露的天道,便一定会按照慈航的意愿,把慈航看到的东西告诉给更多的人知道。   道不孤就是封锁消息也没有意义。那么——   ……   跳崖这种事嘛,基本上就是一回生二回熟。谢薇已经有过一次跳崖经验,这次她跳起崖来就很有技巧了——其实她没跳崖,只是装作跳崖的样子往后仰跳后,跟着就着雨幕的掩护,同清虞还有和尚一样往山下遁走而去。   以卢海钧的修为,他要认真追也不是追不上谢薇,不过谢薇觉得她都说到那个地步了,卢海钧应该没可能还追上来——卢海钧也是要脸的嘛。   “清虞,你真不跟我们一起走?”   谢薇的话让清虞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她是嫌自己目力太好,想让自己变瞎一点儿么?   自打从天临山上下来,师叔和这位光……光头大师就黏糊得紧!瞧瞧师叔发现这光头大师一手皮开肉绽,指骨碎裂大半后那苍白又忧心的脸。   再听听师叔听说光头大师的手会弄成这样是为了砸开附有禁制的密道石门出去找她时发出的呻.吟——   行了赶紧和师叔还有光头大师分开那才是为自己好。   “我又不懂医理药理,留在师叔身边也是无用。师叔你专心帮大师治好手上的伤就是。我先去查查那龙族太子的事情。”   “既然伤了敖光烈的人不是我媚宗弟子,那么伤了敖光烈还让我媚宗背了黑锅的必然另有其人。倘若能找出把敖光烈做成.人彘的凶手,我媚宗也就有望沉冤得雪。”   谢薇颔首。清虞说的也正是她想的。她本来就想着一定要去见一见听说尚未死去的敖光烈。只是和尚的右手实在是伤得不能看了,她又担心不及时治疗和尚的右手会留下后遗症,这才准备先跑路,跑路途中给和尚治好了右手再去想敖光烈的事情。   清虞愿意代劳跑这一趟,谢薇虽然有些不放心,却也想不出更好的计划与说辞来阻止清虞。   “那清虞,万事多小心,千万不要勉强。”   “是,师叔放心!”   清虞粲然而笑,朝着谢薇拱手。她就差没当场跳舞感谢苍天饶她狗眼不瞎了。   “那清虞先走一步!师叔,你好好照顾大师!”   带着看好戏的眼神瞟了瞟已经变成狐狸嘴里无毛兔的和尚,清虞都跑出去了好远还向着谢薇与和尚挥舞胳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0523:58:53~2020-10-0700:18: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汤谷扶桑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被清虞离去时那含着调侃的眼神搞得挺不好意思,谢薇扭捏地偷瞧了和尚一眼,不想和尚也在瞧着她。   胸膛里的心脏受了惊,蹦起了八丈高。谢薇喉咙里咽了咽,像是把蹦出来的心脏又给吞回去。   “……大师前几日说有话想对我说,不知是什么话?”   前几日谢薇三人忙着逃跑,实在不是能慢慢说话的状况。和尚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这才刚开了个头就闭上了嘴。谢薇倒是想细问,但和尚摇头不答,只是要她专心在奔逃上。   问罪大会开始之前天道盟就封锁了都邑郡以及都邑郡周围的道路,天临山上更是被下了禁制。然而天道盟势力再大也不能像独.裁者一样说,说接掌都邑郡就接掌都邑郡。   四大修真.世家不用说,私人飞舟在问罪大会期间依然往来于都邑郡与其他州郡之间。谢薇、清虞与和尚正是藏入一艘运载货物的飞舟之中,这才顺利出了晏州地界——贩卖妖兽魔兽以及人牲这种事情在仙云十三州上屡见不鲜。晏州灵气不足,妖兽魔兽少且相对较弱,拿来卖也卖不出什么好价钱。相对的,在晏州定居的凡人上没有修真宗门的压迫,下很少受到妖兽魔兽威胁,一番繁衍生息之下晏州凡人极多。而晏州之外还有许多没有修仙资质的凡人也渴望到晏州来定居。   凡人就这么成了晏州出口数量最大、品种最多、品质也最为优秀的“货物”。   谢薇、清虞与和尚藏入的飞舟就是拿来运送凡人这种“货物”的飞舟。这种飞舟往往有两层。上层是进行过登记、明面上的“货物”,下层是极为大量的走私“货物”。   媚宗还在的时候因为有媚宗的遏制,还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抓人卖人。被飞舟运出去的“货物”基本都是自愿、或是被家里人卖掉的。由于女性“货物”大多会被媚宗女修买走、放走、劫走,因此女性“货物”十分稀有。   现在媚宗这障碍没了,这一飞舟上全是女性“货物”。这些女婴、女童、少女乃至少妇有的是被拐来的,有的是被偷来的,有的是被绑来的,有的是被亲人卖了的,唯独不见自愿的。待飞舟停靠在了鄞州,谢薇便做主沉了这飞舟,放了一飞舟的女性。   但也因为如此,谢薇三人没法安生在鄞州待下去,只得继续逃跑。   这一路走来谢薇早就想过和清虞分开。这倒不是她觉得清虞是个电灯泡、嫌弃清虞了。只是就逃跑这件事而言,分散目标才不容易被一网打尽。为了清虞的安全着想,谢薇知道让清虞和自己分开逃跑才是最好的选择。   只不过,担心自己有过河拆桥嫌疑的谢薇实在难和清虞开口。   清虞自己说要和谢薇还有和尚分头行动让谢薇感到有点惭愧,同时也松了口气。   就是吧……   乍然与和尚二人独处,谢薇哪哪儿都觉得别扭。   天知道两个月前她还谋划着一定要拿了人家的元阳,天天就装成傻狗黏糊在人家饱满结实的肉.体之上。现在多看人家一眼她脸都要发热。   “……也不是多重要的话。”   和尚几天没刮头,头上已经长出了一层密密的青茬儿。他右手伤了,被谢薇拿药和布糊成打石膏的模样,于是也无法立掌。   不穿袈裟,不戴佛珠,和尚身上能够明确证明他是和尚的外物分明已经都没有了,和尚整个人却依旧透露出与街边农夫完全不同的气质。   谢薇走在和尚身后,看着和尚的背影有些发呆。   棠州四季如春,天候温暖。此时两人走在野道上,四周到处都是苍翠绿浪。风一吹,野花就在野草形成的绿浪间星星点点的摇曳。和尚垂在身侧的手偶尔拂过野花。谢薇的心尖尖就跟那野花的花瓣一样在风中微微发颤。   “谢施主?”   和尚从阳光里回过身来,整个人都像是溶进了光里,有些虚化。   谢薇眯起了眼。   瞧她这幅又不知走神到哪里的表情,和尚叹息一声,迈步从炫目的光中走出,拿受伤相对不重的左手牵起谢薇,再把谢薇也带进温暖的光与拂面的微风里。   “谢施主,你可知贫僧十分生气?”   “啊、啊……?”   突然听到和尚说他生气,谢薇一脸懵逼。   看她睁得大大的眼睛写满问号,和尚就知道自己这些天来故意摆出的冷淡态度全成了白费——谢薇竟是半分没注意到他情绪不对。看来她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是她真就这么迟钝。   “那日,谢施主为何将贫僧还有清虞施主困入密道之中?”   “我是——”   “谢施主不想让清虞施主与贫僧卷入危险,这点贫僧还是明白的。可施主是否考虑过贫僧的想法,施主又是否询问过贫僧的打算?”   谢薇试图辩解,她想告诉和尚她不是故意要不尊重他的想法:“我——”   “谢施主是不是觉得把贫僧和清虞施主关进密道里,你自己去送死就是你能做出的最好选择?”   “对——”   “施主压根儿就没有觉得自己有错,又何必虚情假意的对贫僧说什么‘对不住’?”   被连连打断的谢薇简直目瞪口呆。   这就是平时不发火的人发起火来的可怕吗?往日她与和尚在一道,总是时不时就会腹诽和尚像妈妈。这一刻她倒是觉得生起气来就会直接发火指着她鼻子骂的妈妈还更和蔼可亲一点。   ——和尚眉头紧蹙,面部线条崩得死紧。尽管他面上依旧维持着上善若水般的心平气和,可从他身上散发出的火气已经烤得谢薇浑身焦糊。   瑟缩了一下,谢薇讪讪低头,本来要回握和尚的手也松开来。   “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   谢薇的低头并没有让和尚停嘴——事实上和尚也震惊于自己竟能有这么多的抱怨要说。   作为僧人明澈如镜的一面告诉他:“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谢施主已经明白自己错了,那再纠缠也无意义。”   偏偏他的嘴一点儿都不停话,还在张张合合像是不知劳累。   “……谢施主是不怕疼还是不怕死?还是两边都不怕?谢施主是觉得自己一个跑去送死能死得像个英雄么?你想过若是你那日便死在天临山,贫僧与清虞施主从密道里出来后得知你的死讯会是什么样的感受么?你以为你死了,贫尼与清虞施主、你的同门便绝对不会被人追上、找出,杀死么?”   “亦或是谢施主存心一死,就想两眼一闭,哪管身后洪水滔天?”   如此疾言厉色的怒叱不止,和尚自己都快听不下去自己的声音了。更别说是一心只为和尚、为清虞还有为媚宗残存的姐妹们考虑,这才决定自己去当那个最大诱饵,意外死里逃生的谢薇。   “——我哪里可能心甘情愿地去做自杀式袭击啊!?我那么怕疼又那么怕死!”   被骂了这一阵,谢薇从懵到生气并没花多少时间。   “可我不做谁来做!”   “媚宗剩下的姐妹里就属我辈分最大,修为最高。我不挡在前面,难道我还能把在我看来是我妹妹的那群孩子给推出去为我送死?!”   “我明明是想让大师、让清虞、让剩下的妹妹们都活下去才冲出去扮不自量力的跳梁小丑的,凭什么我只身犯险,好不容易才逃过一劫还得被大师说成是不负责任地想自杀结果自杀未遂!?”   看起来越说越激动的谢薇停下脚步,一把就甩开了和尚的手。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再说大师你算我什么人!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我的命是我自己的东西,要怎么使用这条命是我自己的事情吧?你这么说我是想我怎样?”   谢薇嘴上跟连珠炮似的,心里倒是意外地平静。   她是有那么点生气,嘴里说的话也基本都是真心话。毕竟她是脱口而出口不择言后才发觉自己可以顺水推舟,就这么营造出一种与和尚一言不合就决裂的气氛好与和尚分开。   ——在棠州的她和在天临山上的她并没有什么区别。   谢薇不会因为自己得到了片刻的安全就会傻乎乎乐颠颠地觉得就这么与和尚两个人一起走下去也好。   和她在一起终究是危险的。万一,不,哪怕只有十万分之一的机率和尚会被她牵连丢了性命,她也要把这十万分之一的机率给变成零。   “够了既然大师看不上我,那我就此告辞往后山长水远各自珍重——”   “贫僧只是想你好好活着!!”   惊雷一般的声音炸响在谢薇的眼前,谢薇从来没有听到过和尚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她怔怔的,甚至都不明白自己的手怎么又到了和尚的手里。   “你为何如此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作一回事……!?”   被人抓着手用巨力往前拉,谢薇朝着和尚的胸膛就倒了过去。   一把捧起撞入自己怀中的谢薇的脸,和尚用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问她:“你究竟还要漠视自己的生死到什么地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0700:18:35~2020-10-0723:52: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楚随珠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谢薇的反应很是迟钝。一是她怕自己听错,二是她怕自己自作多情,误会了和尚的意思。所以她尽可能地不动声色……实际就是木雕泥塑地僵在和尚的怀里。   不要慌,谢薇。不要慌……   你已经是活了三世的成年人了。听到这种类似于告白的话,首先你应该呼吸,对,没错,张开嘴,呼气、吸气、再呼气——   谢薇强迫自己呼吸,这一吸可好,她鼻腔里全是和尚身上的味道。   灼.热又生机澎湃的精气,甘甜又黏稠的元阳。妖修与常人不同的嗅觉分辨出的内容让谢薇羞耻不已,同时又感到饥饿。这种饥饿十分接近生理上的饥饿,没法忍忍就消失。只要不设法填满空虚,饥饿感就能一直一直折磨人。   被甜美的气味萦绕周身,再往前一寸就能把脸埋到结实饱满的大胸肌上。谢薇喉头滚动,身体里那种难耐的感觉更是煽动得她放在身侧手指屈伸不已。   谢薇,冷静点,镇定点。你这么一副头晕目眩哈喇子直流的样子,只要长着眼睛,不是人的玩意儿都能看出你对大师意有所图啊。   这样想着,谢薇又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她希望自己的心跳能因此平复一些。   “谢施主,你究竟要贫僧如何做,你才能更珍惜自己的性命一点呢?”   和尚的声音近在耳边,谢薇抖了抖。她几乎想用手去捂住自己的耳朵。就是她抬起手来,手没往自己耳朵去,倒是踌躇着要不要抓住和尚的袖袍。   这……我其实没不珍惜自己性命啊!   就是死有时候重于泰山,有时候轻于鸿毛不是吗?好钢用在刀刃上,我这条命也该用在我认为有意义的事情上面嘛。   谢薇不知道自己要是这么说,会不会让和尚她还是不重视自己的性命,因此更加生气。所以她抿抿唇,没说话。   谢薇的欲言又止看在和尚的眼里,那整一个就是大写的拒绝:她拒绝珍惜自己的性命,也在拒绝他。她不愿意被他干涉。   和尚胸中憋闷,活像被人塞了满嘴的苦实,哪怕只是呼吸一下,喉中都会流过苦涩发麻的滋味。   ……有没有什么方法,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让谢施主能在舍身之前多犹豫一下?倘若谢施主有不愿意放手的东西,有不想失去的人,那——   和尚眼前闪过清虞几人的脸。   谢薇在面对清虞等媚宗弟子时有种长姐的气质。是人都能看得出谢薇对于清虞等人的重视。然而这于事无补——正是因为清虞等人对谢薇来说极其重要,她才会总想着为清虞等人、为媚宗而抛头颅洒热血。   清虞等人没法成为谢薇好好活下去的理由。   于是和尚眼前又浮现出了卢海钧的影子。   『知薇……!!』   叫着谢施主另一个名字的男子看起来情真意切,他虽记不得他眉目如何,但能让谢施主看得上眼的男子,想来也不会太差。   谢施主要他和清虞施主先走,他便依言而动。不为其他,只为不成谢施主的拖累。   彼时暴雨倾盆,惊雷如吼。他与清虞施主顺着山石遁走,谢施主与那男子说了些什么他听不真切,只知那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中似乎说到了合籍。   “谢施主,那位卢施主是你什么人?”   谢薇被吓了一跳。她瞪大眼睛,有些做贼心虚地把自己差点儿要抓住和尚袖袍的手给藏到了身后去。   “什什什、什么什么人?”   “谢施主不是想过与卢施主合籍么?”   哑口无言地怔了怔,谢薇能想到和尚这是把那日她与卢海钧之间的对峙听了个驴唇不对马嘴,但就结论而言,和尚这话也不算错。   “啊……嗯。也算吧。”   谢薇对卢海钧没感觉了,倒也不避讳谈起和卢海钧之间的往事。只是要她看着和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清楚自己的情史,她还是会感到害羞。并且,她会生出小小的期待。   ——大师这是吃醋了?是因为在乎她、开始对她有那个意思了所以看卢海钧不顺眼了,想要知道她和卢海钧是什么关系了?好耶!……咳、不是的,她的意思是,哪个女孩子不喜欢修罗场?特别是自己喜欢的人为自己吃醋的修罗场……   嗯?等一下等一下……她刚才在想什么?   谁喜欢谁来着?   感觉自己不会喜欢自己的结论,谢薇决定放弃思考。   “‘也算’是?”   和尚看不到谢薇的神情变化,他上前两步,跟上谢薇的脚步。   “……嗐,就年轻的时候一时糊涂瞎认真了呗。”   随手摘了根狗尾巴花在手里,谢薇瞧着狗尾巴花道:“年轻的时候太容易认真,随便遇上个王八羔子都能以为这就是真爱,自己能与那人老公……呃、我是说夫君孩子热炕头,一生一世一双人。”   “但那就是个不切实际的梦。”   “我只顾着看梦美好的一面,却忘记了梦就是梦。人早晚要从梦中回到现实的。现实嘛……”   长长的睫毛抖了抖,谢薇笑了起来。她笑得释然,和尚却能感觉到这释然的深处隐着一丝寂寥。   “感情不是这世间最重要的东西。责任、义务、前途、梦想……许多东西都会被人摆在感情的前头。之于我,那就是媚宗,是媚宗的姐妹们。之于卢海钧,那就是昆仑,是他卢家,是漫漫修仙路。”   “即便我能把感情摆在一切的前头,也没法让卢海钧和我一般,只把感情摆在最重要的位置。我应该想到这一点,却自顾自地以为可以相信他,当他与世间的其他人不同。”   “我以为我是特别的,所以卢海钧选择了我。我以为能选择我,卢海钧也是特别的。但我错了。我与卢海钧都不过世间凡人,我们也会庸俗地选择对我们最看重的事物,而不是彼此。”   现在回忆起来,谢薇想自己或许没那么喜欢卢海钧。就像卢海钧其实也没那么喜欢她。   她和卢海钧喜欢的都是那个看起来对对方很深情的自己。   她和卢海钧喜欢的都是自己眼中的彼此。   “所以我们没法一起走到最后也是无可厚非吧。”   谢薇嗅嗅手里的狗尾巴花,没嗅到味道,反倒是吸进了狗尾巴花上的碎絮,“哈秋”、“哈秋”地打起了喷嚏。   就在谢薇打喷嚏打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的时候,一只手拉过了谢薇,拿袖子擦掉了她脸上的泪水。   “谢施主……你想要,夫君孩子热炕头吗?”   和尚望着谢薇,眸光笔直又不加掩饰。吸着鼻水的谢薇眼睛和鼻头都是红红的,她眨巴了两下眼睛,有些不明白和尚这是什么意思。   “……?”   不过谢薇还是迟疑着点了点头。   老公孩子热炕头这种幻想太常见了,她有过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不过,也只是有过而已。   这种想过就和女孩子小时候都想过穿上最漂亮的新裙子,成为最漂亮的新娘子是一样的。事到如今谢薇早就不觉得老公孩子热炕头等于幸福生活到来,等于故事迎来happyending.   毕竟现实生活从来没有happyending.   “阿弥陀佛。”   和尚口中宣了声佛。他右手不便,却还是抬起,与左手结了个不大标准的合十印。   低头,垂眼,再睁开眼睛时和尚的眸光已变得炽热。   “倘若贫僧愿许谢施主一生一世一双人,谢施主是否愿与贫僧夫君孩子热炕头?”   谢薇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蹦出一个音节。   “……蛤?”   和尚的手指轻轻抚过谢薇的下巴,他抬起谢薇的头来,细心地为她擦拭着眼角的残泪与流出鼻孔的鼻水。   此时此刻,和尚感到内心出奇的平静。   他就像一个瞎着眼在黑暗中摸索已久的人终于找到了自己可以走的路,一颗心稳稳地着了地。   “大、大师什么意思……!大师这是在戏弄我?!”   和尚摇头。   他把话说出口时还有些不确定,在看到谢薇红着脸结结巴巴似嗔似怒地想甩开他手时他却知道自己没做错决定。   “贫僧从未戏弄过谢施主。今后也不会戏弄谢施主。谢施主……知薇大可放心。”   “不不不要叫我‘知薇’!”   平时总是隐着狡黠与疏远的眼眸此时氤氲了一层湿润,面红耳赤的谢薇看起来纯澈如水,一眼便能望到底。   “谢薇才是我的本名!”   从来没有发觉谢薇这么好懂,和尚不自觉地微微一笑,倒是生出三分余裕来。   “那、薇儿?”   “噫~~!!”   谢薇发出了怪声。她抱着自己的臂膀露出鸡皮疙瘩从头皮起到脚后跟的表情。   和尚笑出了声,谢薇顿时龇牙咧嘴。   “叫这么肉麻做什么!?一如既往叫‘谢施主’不就得了!?”   “那可不行。”   一口否决谢薇的提议,和尚朝着谢薇笑道:“贫僧……不,我若是薇儿的夫君,薇儿之于我便不再是‘施主’。”   “所以都说了别那么叫我!!”   谢薇崩溃的哀嚎声传出去老远。   就是她嚎归嚎叫归叫,和尚牵起她的手,她也没甩开。不仅如此,她还用力地给和尚反握了回去。 第57章   “真不愧是薇娘,这布织得可真好!”   约莫三十岁左右的村妇手拿谢薇交给她的布匹,一面仔细翻看布料不时揉搓,一面赞不绝口。   “这十里八乡的,绝对没有比薇娘手艺更好的织布人了。瞧瞧这布整齐的……布面平整又光滑,触手又柔软。最难能可贵的是薇娘你竟只用十天便织好了这样一匹布。唉!真想让我家那两个不成器的女儿也学学你这手艺!”   “九娘子说笑了。十里八乡谁不认秀凤妹妹绣工第一?刺绣可比织布难多了,我也不过就是手快一些,要说手艺精巧,远比不得秀凤妹妹。”   谢薇长得好,笑起来总是令人春风拂面。她神态又谦虚,言语间很是捧着九娘子与九娘子的女儿们。九娘子与谢薇扯家常,难免被谢薇说得眉开眼笑,见牙不见眼的。   “哎唷,谬赞了谬赞了!薇娘这可真是谬赞了!我家秀凤哪里有你说的那样好!她呀,就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唉……就是因为她是这么个性子,她这还没出嫁呢我就担心着她嫁去镇子上没法与人相处了。”   想到任性的女儿们九娘子就胃痛,她捂着胃囊,忍不住发起了牢骚。   “我们这姚溪村与外头风俗不同,当家做主的人不拘男女,女孩便也如男孩一般被养得主意多又要强。可外头哪里不是男人当家做主?我就怕秀凤她嫁出去吃了亏还想不通啊。你说这孩子也真是……好好的村中汉子不要,偏要闹着嫁镇上那小裁缝。”   “九娘子也说了秀凤妹妹是个有主见的,我相信呀,秀凤妹妹不仅有主见,也有眼光。她不嫁村中汉,一定要嫁给那小裁缝,必是知晓那小裁缝比村中汉好的地方。九娘子莫要太担心了。再说有您在,谁又敢欺负秀凤妹妹呢?”   “薇娘你这嘴呀!”   九娘子被哄得笑了起来,随口打趣一句:“怕是甜得你家大郎尝不够哦!”   被如此豪放地调侃,谢薇顿时红了一张细皮嫩肉的脸:“九娘子说什么呢!”   九娘子瞧她这般小女儿情态,又打趣她说:“你们都住到一块儿有些日子了,薇娘怎么还这么害羞?”   谢薇面上一烫:“我、我与大郎还没有……”   这下子换九娘子瞪大了眼睛:“你们都住一起半月了!怎么能还没有呢?是不是你家大郎手不方便,这才慢了手脚?嘶——莫不是大郎那方面有问题?那可不成啊!薇娘,大郎确实长得好,性子也好,可那方面不行也是不成的……!”   “不、不是的!”   谢薇额上出了一层细汗,人也结结巴巴:“我和大郎是准备等到正式成了亲再……”   九娘子顿时露出理解的表情,点了点头:“原来是这般。说来也是,外头似乎都是这样,得先成亲才能行事呢。我倒一时忘了你和大郎是从外头来的。”   说到这里,九娘子像是想起了什么,拉起谢薇的手真心实意劝道:“薇娘,你与大郎还是早日成就好事得好。姚溪村不比外头,姑娘们可不讲什么先来后到。都是瞧见了喜欢的男子就上去要与人家好的。”   “你是不知道,大郎这般好的体格,那般俊的样貌,村里的姑娘们早就看得红了眼。就连我家春凤那黄毛丫头都跟着那些个不长眼的瞎胡闹,说是要嫁给你家大郎。嫁不成今生今世就不要嫁人了。我和我家那口子好说歹说才劝住了春凤那蠢丫头,说是大郎年纪太大,和她不般配。结果蠢丫头也不知是在什么地方听到了什么,得知我今日要来找你,便不要脸皮地缠着我要我带她过来,好亲自问问你你家大郎有无兄弟……”   九娘子边说边观察谢薇的神色变化,见谢薇八方不动稳如老狗没有要生气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   “唉!春凤这蠢丫头也不想想,她这么没皮没脸的,我又怎么好意思带她过来!”   谢薇被九娘子逗得笑出了声。   她自然不会因为九娘子家的小春凤想要嫁给大郎而生气。   你问大郎是谁?大郎就是和尚。和尚现在的化名是“史大”。   谢薇承认史大这名字确实不怎么好听。无奈她这人和动辄就给男主男配取个特别唯美帅气的名字的言情小说女主不同,她实在没什么起名天赋。和尚一个失忆人士,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她平时又只管和尚叫大师。到了给和尚编假名的时候,谢薇也只会把“大师”二字倒过来。于是“史大”也就这么凭空出现了。   九娘子家的小春凤今年虚岁才六岁,是个扎着冲天小辫,跑起来跟一阵小旋风似的活泼丫头。小丫头就这么丁点儿大,连乳牙都还没换完呢。现在缺牙半齿的,又精力过剩成天都能到外头蹭一层泥回来,着实看不出美丑。   小春凤闹着嫁给和尚这事儿谢薇并没有放在心上——孩子上街看到了别人手里又红又大的糖葫芦,孩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糖葫芦,会闹着想要这串特别好的糖葫芦不也是人之常情?   “薇娘赶紧做好和大郎成婚的准备吧。省得夜长梦多保不齐让村子里的小娘皮们捷足先登了去。”   九娘子从篮子里拿了银钱出来付给谢薇,再摸出几个鸡蛋递给谢薇:“也让你家大郎多吃好些赶紧养好身体,这样才能尽快把薇娘抱怀里!”   不待谢薇反应,九娘子已将谢薇织的布放进自己篮子里,自己脚底抹油先走一步,口中还招呼道:“薇娘!大郎!九娘可就等着吃你俩喜酒了!”   被九娘子调侃得又好笑又羞耻,谢薇回头一看,果然见和尚……不,现在是大郎了。她果然见大郎背着竹篓往自己走来。   “九娘子嗓门儿可真大。”   大郎笑着从袖子里掏了方帕子出来,给谢薇擦擦额上的汗。   “人家这是为了帮我们呢。”   没见九娘子这一嗓子吼出去,暗中窥视她和大郎感情如何的那些目光都少了至少一半儿?   “帮我们?”   见大郎困惑,谢薇也不解释。她笑盈盈地站在原地,任着大郎给自己擦汗。等大郎擦到他满意了,两人再牵着手往两人如今住着的小院子走。   这里是姚溪村,是棠州一处边远的村落。姚溪村在山上,山下是姚溪镇。姚溪村与姚溪镇九成的人口都姓姚,方才的九娘子大名便是姚九娘。   姚溪村女子众多,且女子性格大多刚直要强。这里不讲什么男主外女主内,都是谁擅长什么就做什么。   谢薇与大郎两个外人来了村中,村子里的人虽与两人保持距离,却也没有露骨地排斥过两人。   等谢薇与大郎在姚溪村住了些日子,村人发觉谢薇织得一手好布,大郎十分勤奋又在木工方面颇有天赋,便与谢薇还有大郎逐渐熟识了起来。谢薇与村人熟识之后便开始请村人带路进山中采药,说是大郎伤了手,要给大郎治伤。   在仙云十三州上,剃头是刑罚的一种,与黥面一样带有极强的羞辱性质。也因此除了出家人,就只有犯过罪的人才会是光头。   大郎刚到姚溪村时头发太短,显然是剃过头的。村人对他颇有忌惮,谢薇便拿出僧袍,告知姚溪村的村人大郎以前是个和尚。   “大郎这和尚是为了薇娘动了凡心这才还了俗的。”   村子里都在这么传,平时大伙儿也能看见大郎偶然会做出和尚才有的举动,以“贫僧”称呼自己。   于是姚溪村的村人都信了谢薇与大郎这对鸳鸯会跑来姚溪村这种避世离群的地方隐居是因为薇娘与大郎是私奔出来的。若有人来问最近村中是否出现了面生的年轻男女,姚溪村的人准会集体摇头。   “大郎,吃药啦——”   煮好了药汤,谢薇“嘿嘿”贼笑着把自己故意调得很苦很难吃的药端给大郎——在天临山下,大郎妈妈可是天天逼着她吃苦实,吃得她狐生绝望。如今她有机会报复回来,可不得玩玩“大郎吃药”这梗?   “好。”   不疑有他地接过谢薇递来的土碗,大郎面上是温润的笑:“薇娘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   谢薇笑眯眯地站着,就等着看大郎因为这碗苦得惨绝人寰的药汤出尽洋相。   大郎并无所察,他仰首,将浓黑的药汁一饮而尽。然后——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0918:09:49~2020-10-1017:59: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汤谷扶桑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谢薇被抱到了大郎的腿上,大郎低下头来,轻轻在她唇上抿了抿。   又酸又咸又苦的药味从唇上泛开,渗入口中,谢薇脸色顿时发青——难吃!太难吃了!这药果然如同她预期的那样,难吃到了极致!难吃到可以杀人!不过、不过——   这、这特么是和尚会做的事情——!?   莫非是和尚知道她故意调了超难吃的药想“毒害”他,这才打算也叫她尝尝她自己下的毒的滋味!?   见谢薇捂着嘴唇,脸色难看地瞪着自己,抱着谢薇的大郎沉吟片刻,这才困惑道:“薇娘不喜欢我这样?怪了,阿忠叔、龅牙陈和张阿伯都说这一招特别有用,无论是阿忠嫂、姚七娘还是姚大娘都喜欢这样。……薇娘,可是我哪里做得还不对?寻常夫妇难道不是这么做的。”   大郎说着搂紧了谢薇的腰,谢薇顿时被迫靠在他紧实的胸肌上,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   想到和尚为了做好“大郎”,竟跟着村子里的汉子们学习讨好媳妇儿的招数,谢薇的眼底微微湿润。说实话她现在嘴巴上苦得要死,让她真是恨不得现在就跳下去找水来洗嘴洗个十遍八遍的。就是吧,她这被抿过的唇上仿佛还留着面前人的体温。要她去洗掉这体温,她又舍不得。   于是乎瞧着大郎被晒黑了些的面庞,谢薇抿抿唇,伸手道:“这……我、我也没成过亲啊,哪里会知道寻常夫妇如何过日子?”   大郎的新长出的头发起初又硬又直,堪比刺猬身上刺毛。谢薇被扎疼了不止一次手指也学不乖,见了大郎那圆滚滚的脑袋就忍不住上手去摸他新长出来的头发。   好在大郎的头发再长长一些便乖顺了许多。这会儿谢薇感觉自己就像在rua一捧有精神的嫩草。草叶绵实又带着些Q弹,手感是真的不错。   “说得也是。”   被谢薇轻抚头发的大郎惬意地微微眯眼。   他不习惯被别人碰自己脑袋。可面前的谢薇不是“别人”,她的手总是奇妙地带给他一种安心感,她喜欢摸他的头发,他便也任由她摸到高兴。   “那我改日再问问阿忠叔他们——”   “不许再问了!”   谢薇停了手,朝着大郎耳提面命。   “可……”   “说了不许问就是不许问!”   谢薇实在是受不了姚溪村老一辈儿们瞧她的眼神了。那眼神像极了关爱新婚小夫妻婚后生活的老父亲老母亲,实在让她不好意思得紧。   可要是不问,贫僧……我如何能像正经夫君那样对待我的娘子呢?   大郎的想法全写在脸上。他是真的困惑。毕竟他脑子里只有佛经佛偈与道心,没半分寻常男子成家立业的那些常识。   谢薇叹了口气,但她还是不松口:“再问我可真没脸出去见人了。”   “为何?”   “……”   谢薇一时语塞。她觉得就算自己告诉内在完完全全还是个和尚的大郎说:“你问人家相亲相爱的招数,问了多少,别人回头就知道你在我身上实践了多少呀。”这傻子也不明白这哪里有什么不妥。   “唉……真是跟你说也说不通!”   谢薇眼珠子转了一圈,干脆自个儿勾住了大郎的脖子,在他嘴上吧唧了一口。   对着被她吓了一跳,但并没有显露出厌恶之色的大郎,谢薇正色道:“虽然我不知道寻常夫妇是如何要好的,可我们也不用刻意去追求与别人相同吧?你是你,我是我,我们又不是别的人。你要想哄我开心,对着我亲亲抱抱就行。”   “亲亲抱抱……”   大郎把药碗放到木桌上,把谢薇搂紧了些。他眼中有笑意温柔地摇曳。   “嗯,我记住了。亲亲抱抱就能哄薇娘开心。”   被大郎抱个满怀,整个人都被沉浸在大郎胸肌美好触感中的谢薇垂下眼睫,轻轻地“嗯”了一声,掩住眼底的情绪。   又过几日,大郎被包成粽子的手终于能拆布了。当日姚溪村便有不少村人都瞧见薇娘家的大郎用双手将薇娘抱了起来,口中还说些什么“举高高”之类的话。   薇娘又羞又窘,小小的身板儿发出了大大的抗议:“放我下来!!”   听得村中邻居又是好笑,又是艳慕。那些个自打大郎进了村儿就心仪大郎的女儿家们自是酸得不行,听说还有好几人都跑进屋里拿被子捂了头,哭了个好几天。   “那我与九娘子去去就回。大郎你且先烧今天的晚饭吧。”   这日谢薇与姚九娘要到山下的镇子上去,两女都是早早就起了,天刚亮便在谢薇与大郎同住的小院儿门口碰面。   “知道了。路上小心些,薇娘。”   大郎说着递了一袋水,还有半天的干粮给谢薇。   从山上到山下,这路途不远,可也说不上是近。路上没有小溪河流,没法汲水。中途也没驿站客店能够打尖儿,这吃得喝的只能发出前自己备上。   谢薇是修士,能辟谷多日。然而她现在装成凡人,便也要与姚九娘等人一般按时吃饭喝水才能不被人怀疑。   “嗯。”   谢薇拿过东西就要走,不想这一步走出去,人就被从后头抱住了。   “我等你回家。”   大郎在谢薇耳边如此说,谢薇怔怔片刻,又笑了起来:“真是小题大做的。不就是下个山嘛。”   大郎也不反驳,只是松开谢薇时在她唇上蜻蜓点水的印了一下。   旁边的姚九娘早就捂着嘴儿双眼发亮地发出低声的“啊哟!”、“哎呀”声了。   谢薇没说话,只是低着头三两下跳上了姚九娘家的牛车。   姚九娘痴痴而笑,打趣了一声:“薇娘害臊了。”便也对大郎挥手告别,上了自家的牛车。   牛车不比马车,乘车人也是车夫,且车子很是颠簸。姚九娘手握鞭子,驾着牛车往前走。她是出了村儿才发觉身旁的谢薇在哭。   “薇娘?薇娘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好的就哭起来了呢?”   低着头的谢薇摇摇脑袋,也不说话。她没有发出声音,要不是她的泪水不停地掉落在她的衣裙上,晕染出一朵朵的湿痕,姚九娘甚至不会注意到谢薇的哭泣。   “你这是……舍不得和你家大郎分开?”   想到方才谢薇与大郎那鹣鲽情深的模样,姚九娘轻笑出声:“我们这才刚出发。你看,村子都还能看得见呢!你现在便这样舍不得大郎,待会儿该怎么办唷!”   谢薇还是摇头。   然而她的泪越落越多,越掉越急。   姚九娘见状也不忍心再逗谢薇,只是出主意给她道:“那不如我们今天不下山去姚溪镇了。横竖姚溪镇也不会长着脚跑了。今日.你家大郎是忙着做你们成婚时要用的家具才没空与我们一起下山。等大郎把家具做好了,改日我把牛车借给你们,你和你家大郎一起下山不就不必分开了?”   这下子谢薇总算抬起了头,她破涕而笑,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泪,道:“多谢九娘子。不过今天这山,我还是要下的。……小别胜新婚嘛。我老是与大郎黏糊在一起,大郎又哪里能知道我的好呢?”   姚九娘看谢薇说得情真意切,“噗嗤”一笑,也不怀疑她是在勉强自己洒脱了。   “你能这么想便好!对了,薇娘,你喜袍准备如何做?是自己织布还是就在镇子上买现成的喜袍?现成的喜袍可贵,姐姐想你织布手艺这么好,不如还是自己织。刺绣不必多繁琐,姐姐我也会带着春凤一起帮你的!”   “多谢九娘子……多谢姐姐。”   谢薇眸光温柔:“不过不必了。”   毕竟她又不是真的要嫁给和尚。 第59章   夕阳西下,姚溪村沐浴在落日的余晖之中,显得莫名苍凉。   大郎站在村口往外头看,姚九娘家的小春凤捧着小脸坐在旁边的石头上噘着嘴踢着小脚丫道:“阿娘从来没有这么晚回过,以前她再晚都会赶回家烧饭的。”   恍惚回神,大郎端起个笑,柔声问小春凤:“春凤是不是肚子饿了?要不要上贫……要不要上我家吃饭?我家已经做好了饭食——”   本想说只要春凤去自家,马上就能吃到晚饭的大郎忽然想起锅中拿热水温着的晚饭应当已经放凉了。于是他改口:“……稍微热过就可以吃。”   早熟的春凤瞧了大郎一眼,她摇摇头,从石头上跳下来:“不用。我要想吃饭,直接回自家就是。大郎啊,你说薇娘真的会回来吗?”   肩头一动,若不是确定以及肯定小春凤真就是土生土长的姚溪村村人,大郎都要当小春凤是杜尔迦那样能潜入人识海、看到人记忆与想法的修士了。   谢施主……薇娘不止一次地想摆脱他、丢下他。   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澄明。   薇娘第一次试图摆脱他是在天临山下。当时情势所迫,他明白薇娘是不想连累于他。   第二次是在都邑郡的客栈。   薇娘给了他一包灵石便不知所踪。后来她虽是回了客栈,可看她神色,她完全没想过他还会在客栈等她。   第三次是在媚宗。   他知道薇娘不想让清虞也卷入生杀乱战中,便帮她打晕了清虞。谁想薇娘的计划里原来也没包括他。这一次,她甚至是当着他的面,连谎言都吝啬于给他的消失了。   是他强行追上了薇娘,他与薇娘才有今日。   可说到底,在姚溪村里的日子真的是薇娘想过的日子么?   ……若是薇娘依旧存了与他分开的心思呢?这次,他还追得上薇娘吗?   就像是盲人走在暗夜中的悬崖上,看不见还好,看见了便会稳不住身体坠入深渊。总是不去想的事情一旦深入去想就会让人觉得可怕。   往常薇娘就在他的身边,他见着薇娘满脑子便只有赶紧成为一个合格的夫君。现在薇娘不在,那些他平时想不起、或者说不愿想的东西便又明明白白地摆在了他的眼前。   今日……往后若薇娘不再回来,他该去找薇娘么?他该再一次追上薇娘的脚步么?   还是说,自己应该成全她那颗不想留在他身边的心呢?   “……我可不想我阿娘被薇娘拐跑了。”   小春凤的声音细细的,言语间带着些成年人才会有的尖锐。   被夕阳的余晖刺痛了双眼,大郎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温柔慈和地朝着小春凤露出个笑来。   “春凤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薇娘不与你阿娘一起回这姚溪村,她还能去哪里?”   出家人不打枉语。   现在的他不是出家人。   带着虚伪的笑,大郎道:“放心吧,薇娘不会拐走你娘的。”   模仿大人说话的小春凤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刚才说出口的话都在含沙射影些什么,她接不下话去,便只哼哼着说了句:“是这样就最好了。”   日暮西山,最后一点日光即将沉入地平线下时姚九娘回来了。   她驾着晃晃悠悠的牛车,牛车上却不见谢薇的影子。   瞧见车影的大郎刚上前两步就发现姚九娘的牛车上没有谢薇。   这一刻,他的心中生出一种“果然”的感叹。然而令他措手不及的是,他发现自己心中还有凌驾于“果然”之上的情绪。   ——薇娘不过才走了半天的功夫!哪怕薇娘一出姚溪村就侵入姚九娘的识海更改了姚九娘的记忆,她自己走别的路遁走,这半天的功夫她也走不远!   薇娘不会飞,体力又远不及自己。只要自己现在就顺着薇娘留下的踪迹找过去,想来自己不眠不休,最多一天的功夫就能追上她。   驾着牛车的姚九娘一见村口的大郎与春凤就笑了。她一手握缰,一手张开冲着春凤还有大郎唤:“春凤——大郎——”   谁想大郎跑上前头,没在姚九娘的牛车前停下脚步,反倒与姚九娘的牛车擦身而过。   “大郎?大郎你这是要去哪儿!?”   姚九娘本是乐呵呵的,还打算调侃大郎几句,说他:“没见着薇娘便冲上来问我薇娘去了哪儿……你就这么心急?是怕薇娘长了翅膀飞了呀?”   不想大郎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就往她身后奔去了。   “大郎……!”   春凤还小,姚九娘的夫君日间在田地里干活儿,顾不上孩子,秀凤又已经嫁了出去。虽说把春凤寄放在公爹公婆家中她不用担心什么,但大半天没见着女儿,姚九娘自然还是担心女儿有没有磕着碰着的。   这会儿姚九娘眼中只有村口的春凤,又见叫不住闷头就跑的大郎,便也不叫了。   “唉,这大郎。平时多沉稳的一汉子呀。怎么碰上薇娘的事情脑筋就转不动了呢?”   “阿娘你在嘀嘀咕咕些什么呢?”   姚九娘抱起小春凤转了一圈,又从怀里拿出块用布巾子包着的点心出来。   “阿娘这不是想问问咱们春凤想不想用糕糕甜甜嘴么?”   “糕糕!”   对小孩子而言,“夫君”这不能吃不能喝的玩意儿哪里比得上能甜甜嘴的糕点重要?小春凤双眼一亮,抱着点心,立刻就把大郎抛诸脑后。   姚溪村出去不远就是一片林地。残阳如血,染在林子上让林子看着起影影憧憧。山道被两片林子挤在中间,更显崎岖幼细。   大郎跑着,边跑边借着残阳往四周看。他仔细分辨着车辙,准备在车辙周围找脚印。   “大郎……?”   谢薇的声音让大郎有一瞬的怔忪——他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大郎你跑这儿来做什么?”   挎着篮子的谢薇走上前来。她拧着秀气的眉头,见大郎呆呼呼地站在原地还伸手摸了摸大郎的额头。   “怎么了?生病了?中邪了?诶——”   下一瞬,谢薇就被大郎一个熊抱摁进了怀里。   “碎了碎了!篮子里的千层酥都要给你压碎了!”   谢薇嗷嗷抗议,于是按在她细腰上的双手松了松。谢薇就这么瞧着自己的篮子被人从自己手里拿过去,然后她又被摁到了大胸肌上。   被大胸肌糊脸的谢薇差点儿喘不过气来,她挣扎着从大郎的胸怀里拱出个小脑袋来,仰着头困惑道:“大郎你这是怎么了?”   大郎的背后传来“噗嗤”的一声笑。原来是姚九娘来了。   “大郎这还能是怎么了?不就是想薇娘了。怕薇娘是那天上的仙子,下山找回自己的羽衣就飞天上不回来了。”   姚九娘方才刚喂了小春凤点心就瞧见自家夫君也来了村口。她把牛车交给夫君,让夫君先带着小春凤回家,自己便来寻大郎和谢薇了。   谢薇闻言眉飞色舞,还伸出右手食指去点点大郎的鼻尖:“大郎,九娘姐姐说的是不是真的呀?”   谢薇也就是逗着大郎好玩儿,分毫没想过让大郎承认姚九娘的调侃。不想大郎缓缓地抬起头来,深深地望进了谢薇的眼眸里。   “是。”   他只回答了一个字,一个音节。   这个音节马上就消失在了空气中,不留一点痕迹。   谢薇长睫一抖,很快又笑了起来。   “……原来大郎这般心悦我。”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树叶发出的“沙沙”声里,大郎看不清谢薇脸上的表情。   被小夫妻的浓情蜜意给熏着了的姚九娘走在前头笑:“今早我还以为是薇娘离不开大郎,不想原来是大郎更离不开薇娘啊~~”   “九娘姐姐就是爱拿人说笑!”   越过大郎的肩头,谢薇与姚九娘嬉笑怒骂:“九娘姐姐再这般捉弄人,我可是要生气啦!”   “唷唷唷!这还害羞上了!方才倒不知是哪个不知羞的问大郎是不是心悦她!”   “九娘姐姐……!”   谢薇似乎恼羞成怒,追着姚九娘就要打。她这一动,手却被人禁锢在掌中。   原来是大郎没有放手。   谢薇看看大郎,再看看大郎紧紧握住的自己的手,也不去追姚九娘了。   她挠挠脸,轻声解释:“……我们不是要成亲么?但自己做家具,还要做好久。再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的手还需要静养。所以我便想,不如家具用买的算了。”   “姚九娘的牛车上放满了家具,我再坐上去她家的老牛就驮不动了。我才让姚九娘在前头驾车,我跟着车走后头。”   大郎看不清谢薇的脸,可是他能感觉到谢薇的手很热。那种炽热让他想起谢薇每每脸红时的表情,也让他那颗还提着的心一点一点地放松了下来。   “倒是大郎,你没发现姚九娘的牛车上有许多家具么?”   “我没看到你便顾不上了。”   “——”   谢薇的手似乎又更烫了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1023:59:24~2020-10-1201:51: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沈污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香雾袅袅,戴着单边眼镜的鸠兰夜手持一卷慈航所抄写的经书,半躺在榻上随性地读着。   “哦……?原来这还真是那秃驴亲手所写。”   眯细了眼睛,鸠兰夜喃喃自语了一句。   慈航的字迹鸠兰夜几百年前就在佛国之外的地方见过。当时慈航的字迹也同现在一般端丽清晰,很少连笔。只是与当时相比,鸠兰夜手中这卷经书的字迹更像是一幅工笔画,精妙、平整,迤逦中暗藏着些许锋锐,而在鸠兰夜的记忆中,慈航的字迹是更为气势外露又隐隐孤绝的。   看来这几百年的时光里,青灯古佛地慈航尊者也有些变了。   鸠兰夜手中的经书上并非只有经文。经文旁边还有朱砂小笔写下的注释,个人体解与感悟,这些同样是慈航的字迹。   鸠兰夜吞噬慈航的金身之后,人人都说慈航修为形同半废。鸠兰夜自己也想知道慈航究竟还剩几斤几两。为此他亲自去了须弥山一趟,便想探探慈航的虚实。   不想他没能探明慈航的虚实,倒是叫慈航塞了些没用的经书过来。他一气之下拿这些经书来垫了大半年的桌脚,今日心念一动才将经书拿出来随意一观。   “没了金身还能有精神抄经书、写注释,看来这秃驴绰绰有余嘛。那他就算在冰狱赤炎塔里待个三年五载的想必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哼了一声,鸠兰夜把手里的经书丢到了一边。   前些日子佛国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慈航尊者擅自离开金光琉璃塔,又泄露天道而引发天劫的事情触怒了大尊者须菩提。须菩提亲自打开须弥山禁塔冰狱赤炎塔,把慈航尊者给扔了进去。   莲华尊者旁观慈航尊者擅出金光琉璃塔而不加制止。明知慈航尊者要泄露天道而不劝阻。即便他在慈航尊者引发天劫后也帮着一同善后,使得天劫中没有修士受到牵连身死道消,他这等所作所为依旧应当受罚。   于是在慈航尊者被打入冰狱赤炎塔之后,莲华尊者也被罚在金光琉璃塔中闭门思过。   冰狱赤炎塔与金光琉璃塔一体两面。若说外物不可侵的金光琉璃塔是最坚实的堡垒,每时每刻都在折磨塔中之人的冰狱赤炎塔就是最恶毒的监牢。   根据佛国的叛徒所说,冰狱赤炎塔共有十八层,对应十八层地狱。与十八层地狱不同的是,由佛门圣器所化的冰狱赤炎塔无论哪一层都燃着极为猛烈的带毒地火。被这种地火侵蚀,即便是金丹期的修士也会皮肉寸寸烂开,肌肉从骨头上一块一块往下掉。元婴期以上的修士短时间内不会被带毒地火熬死,可外貌上会变成行尸走肉般的怪物。   想当然的,能包裹如此地火而不融、构成冰狱赤炎塔塔身的坚冰更是可怕。用高级天阶法器去砸这坚冰,冰面上不会留下痕迹。若是有元婴期以下的修士胆敢碰一下这坚冰,修士的整条手臂都会在瞬间被冻成死肉。若是修士的反应足够快,虽不会被直接冻死,然而身上被冻成死肉的部分顷刻间就会从身体上脱离,继而化为碎块乃至齑粉。若是修士的反应不够快,则修士会被直接冻死在原地,尔后被地火焚灭。   佛门讲求慈悲为怀,冰狱赤炎塔这般诡谲残忍似乎并不符合佛门教义。然而冰狱赤炎塔也确实有存在的必要——上古时期仙云十三州上曾存在着杀人无数、以白骨砌塔的魔头,没有理性、只知吞噬天下玩物的魔兽,以及生性狡猾残忍、以修士、魔人乃至同族为食的大妖。   魔头、魔兽以及大妖并不仅仅只是一人两人、一兽两兽。佛门集合诸位大尊者之能,请同盟的人修、妖修、魔修一同帮忙,这才铸造出了冰狱塔这项圣器。   冰狱塔旨在禁锢住修为过于高深、大尊者们合力也无法铲除的魔头、魔兽与大妖。谁想魔头与大妖中最出类拔萃的两个将塔中其他的魔头、魔兽以及大妖吞了个干净,最后还砍了魔兽皇对半分了吃。以此壮大自身,试图从冰狱塔内摧毁冰狱塔。   佛国大尊者们见魔头燃命为炽火,大妖化为毒瘴侵冰壁,便结阵于冰狱塔外,亦以修为与性命与之相搏。   结果是佛国惨胜,当时的大尊者中仅须菩提一人生还。冰狱塔也成了冰狱赤炎塔,被须菩提移往须弥山。   此后数万年间,佛国又有几位尊者被推举为大尊者。须菩提则是建造了金光琉璃塔,让金光琉璃塔镇压在冰狱赤炎塔之上,成为封住冰狱赤炎塔的最强堡垒。   慈航若是金身还在,冰狱赤炎塔对他来说或许没那么难熬。可慈航失去金身在前,一力承受住天劫在后。也难怪人人都觉得须菩提把他扔进冰狱赤炎塔是因为动了真怒。   不过鸠兰夜不这么想。   佛国除了须弥山还有光明殿、菩提寺、金刚寺、甘露寺和梵音门、妙音刹、静水庵、自在天、净土宗、吉祥院等二十几个宗门。   不谈那些势弱的宗门,只说做派强硬、实力又强的光明殿、菩提寺、金刚寺和梵音门,这几个宗门首先就不会放过慈航。须菩提若是没有行动,只怕会引来其他佛国宗门不满,若是由光明殿、菩提寺、金刚寺和梵音门出手,慈航所受惩戒只会比这更重。   至于鸠兰夜这么想的根据……大尊者须菩提乃此世佛国第一人,距离佛祖只有一步之遥的须菩提根本不可能因为慈航违背他的命令就发怒。再者他让慈航进入金光琉璃塔是为了保护慈航,不让包括自己在内的大魔有机会杀死慈航。   慈航擅离金光琉璃塔,须菩提可能会失望,可能会担忧,唯独不可能会被触怒。须菩提被慈航触怒的传闻应当是见不得慈航好,巴不得慈航赶紧失势的某些人擅自妄下又希望成真的结论吧。   ……真是丑陋。   鸠兰夜想着勾起唇角,露出个讥讽的笑。   所以他看不起佛国秃驴。嘴上挂着佛偈讲着大道理,实际做的事还不是争权夺利那一套?他虽觉得慈航是伪善,但他更厌恶甚至没法像慈航那样伪善的其他秃驴。毕竟,伪善若是能一直伪下去,那便是真善。   “帝尊。”   一个影子从门外游进,到了鸠兰夜面前也没有马上化出实体,而是如灯下黑影一般仍扁平地停留在地上。   “说。”   “是。”   得到了许可,没有面目的影子从地上立起,形成了一个单膝跪地的人形。人形抱拳道:“启禀帝尊,合欢宗宗主玉面真君率弟子献宗给天道盟了。”   “哈!”   哑口无言啼笑皆非。若放到平时,鸠兰夜定要讽刺那玉面真君几句,此时此刻,鸠兰夜却是连话都懒得说一句。   所谓“献宗”就是指将宗门让予其他宗门接掌,成为其他宗门的一部分,以自身的宗门交换自身的前途。   话虽如此,谁又看得起卖宗求荣,主动放弃自己宗门,将自己宗门花费数代积攒下来的资源与人脉拱手让人的修士呢?献宗后归入其他宗门的修士一贯会被当成下等人,受人白眼,为人如刍狗般驱使。   即便有人因卖宗得了一时之利,往后也很难洗刷卖宗求荣的名声。是以不到最后关头,再小的宗门也不会轻易献宗。   就在佛母杜尔迦应邀登上天临山的那几日,波牟提陀死了数百教众。明面上的理由是有教徒趁佛母不在,欲取而代之,继而发动叛乱。实际么……   当世教众最多的三大双修门派,媚宗最弱,被人一锅端了还背上了伤害龙族太子的罪名。波牟提陀最强,却陷入内乱。合欢宗虽不如波牟提陀强横,却是最主流也最广为人知、深入人心的双修宗门。合欢宗这么一献宗,双修门派的头脸尽数凋零。剩下的不是纯粹的歪门邪道,就是势弱胆小的乌合之众。   树倒猢狲散,双修宗门还会继续凋零。双修之法恐怕已难逃被打上邪法烙印的命运。   “报告就这些?”   “禀帝尊,另外还有一事。”   影子又道:“昆仑上清真人与天道盟盟主果然依慈航尊者所言,将天狐或将临世之事告诉给众宗门宗主、长老知道。本来不少宗门听闻此事后都决定不再参与追杀媚宗弟子。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众宗门都流言四起。有说慈航尊者心地慈悲,被媚宗余孽诓骗的。有说慈航尊者毕竟是出家人、出家人不愿意杀生可以理解但这不代表其他人不能去斩草要除根的。”   “还有公然质疑慈航尊者是不是真的看到了天道,戏称慈航尊者与媚宗余孽有染的……”   鸠兰夜兴味十足地勾起了嘴角,影子却是不说话了。   “怎么?”   “不……属下只是以为其他传闻太过无稽,禀报给帝尊也不过是脏了帝尊的耳朵。”   “是么?我还当你是不愿意污蔑慈航尊者。”   影子肩头一动,低下头去:“属下不敢。”   “罢了。”   鸠兰夜一摆手让影子退下。   说实话,他并不关心自己的属下里是不是有崇拜、尊敬慈航那秃驴的魔。魔从来不讲对错,不辨黑白。只谈高不高兴、喜不喜欢、尽不尽兴。如果修佛是某个魔心中的恣肆张扬,那修佛又何尝不可?   影子悄无声息地退去了。鸠兰夜捡起被自己丢到一旁的经书,眯细了眼睛。   “冰狱赤炎塔可炼化魔头大妖,能让修士不人不鬼,却也能炼皮炼肉炼骨至不生不死之境。”   “贼秃,你若能活着出塔,想必又是金身重塑。不过,你个秃驴可得快些。事情已经往你不想看见地方向全速发展了。而我不是你,必然只会坐壁上观。”   “你托我之事嘛……”   凡人云: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吃了慈航的金身,慈航要他做的事情若他做成又正好于他有利。   “我姑且还是会做一做的。”   ……   鸳鸯游在红布上,双鱼戏于并蒂莲之间。红着一张脸的谢薇踩着双鱼并蒂莲绣鞋,身着鸳鸯喜服站在大郎身边。   姚溪村的风俗与别处不同。这里新妇不戴盖头,只戴石榴花形状的金饰,寓意新妇如娇花,祝福两位新人以后百子千孙。金饰由新郎准备,没法准备好金饰的男子会被当作尚未成年,尚无能力成婚。   大郎的木工手艺好,人又极为俊朗和善,在他与谢薇拜堂成亲之前,姚溪村村里的大妹子小姑娘都没少找他干木工活儿。谢薇头上的那支石榴花步摇就是这么来的。   小巧的步摇纤细得紧,上头既无灵石,也无宝石。完全不比以前谢薇在媚宗时的穿戴,然而其造型之精巧,方圆十里无人能及。   石榴花花瓣活物般柔嫩轻薄,花蕊茸毛分明,石榴花下三串石榴籽,每一粒石榴籽都饱满可爱。谢薇一走,步摇便熠熠生辉,摇曳出万般风情,衬得她粉面桃腮、明眸善睐。   姚溪村村人这才知道原来大郎不止擅长木工,还是个雕金的天才。   瞧着谢薇,姚溪村的大妹子小姑娘们更加羡慕嫉妒了。   嫁作他人媳妇,照顾公婆是不可免的。大郎却是无父无母。拜堂成亲这日,谢薇甚至不用给公婆稽首磕头。要不是谢薇自己也没有父母,还有人能拿这安慰自己说她是个可怜人,只怕今时今日得有不止一个姑娘因为嫉妒而眼睛里冒出血来。   在女子强势的姚溪村,新妇先被送入洞房,等着夫君来圆房这种事是不存在的。与之相对的是新妇要与新郎一同遭人打趣,与新郎一起陪宾客们打闹。颇有谢薇前世所在世界闹新人的氛围。   “薇娘还害羞什么呀!你都和大郎一道多久了!不过就是亲一下而已!”   姚大娘家的孙子说着就冲谢薇还有大郎吹起了口哨,周围的村人们也都纷纷起哄。   闹新人这种陋习什么时候才能绝迹!?   谢薇满面通红,也不知是气的多点还是羞的多些。前世她理论经验颇丰,看起小那啥片儿来就跟尼姑敲木鱼似的心止如水。今生她是媚宗修士,为了避免被人粗暴地对待,被人弄伤弄残,她总是主动引领对方,尽量控制对方随意发挥的空间。以至于她主动时从来没想过羞不羞,满脑子只有怎么演,演成什么样子好。   现在,就在这个瞬间,身经百战的谢薇却只是因为他人的起哄,想到自己要主动去亲大郎一下就面红耳赤,手心冒汗。   “你个死小子!干啥啥不行,起哄第一名!”   姚大娘是姚九娘亲姐姐,自然从姚九娘那里听到过些闺房密话,得知谢薇与大郎还无肌肤之亲。她冲过来便对着二孙子脑袋来了一拳,众人只听“咣!”一声,便见姚大娘家二孙子的脑袋上高高肿起一个包来。   姚大娘家二孙子早已成年,却迟迟没攒到钱去买求亲用的金饰,他又不像大郎一样能够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一见人成亲就酸得冒泡泡,每次闹新人就属他最来劲儿。这会儿这长不大的老小子抱着脑袋就哭爹叫娘,很是叫周围都被他闹过的人痛快了一把。   “哎唷,你们这些男人就是长不大!”   “可别欺负薇娘和大郎了。”   “就是呀!”   姚九娘与其他的姐妹们说说笑笑地过来,各自拉走了几个爱起哄的男人。谢薇朝着姚九娘投去感激的眼神,姚九娘便也朝谢薇眨眨眼睛。   谢薇身上的喜袍与绣鞋都是姚九娘带着谢薇在姚溪镇买的现成货。姚九娘看谢薇不挑,只当谢薇是太盼望着早日与大郎结亲,想帮大郎减轻准备婚事的负担,非但没有说谢薇不是,反倒是仔仔细细地帮着谢薇在绣坊里挑了身合适的行头。还说服了绣坊绣娘,让绣娘愿意让谢薇用她织的布来交换喜袍与绣鞋。谢薇对姚九娘着实是感激不尽。   不再被人恶意起哄让谢薇自在了许多。方才她感觉自己变成了动物园里的动物,旁边还有旁白:“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又到了动物们繁殖的季节——”   只是这么个喜庆的日子,她完全不配合围观群众、让气氛冷下来也不好。于是谢薇用眼角余光偷瞥大郎。   大郎已经被灌得醉眼朦胧了。他被烈日晒成蜜色的脸庞上带着憨态可掬又充满甜意的笑容,双颊上是肉眼可见的红晕。   发觉谢薇在看自己,大郎便也朝谢薇看了回去。他那柔和过头,像蜜一样黏稠的视线让谢薇地喉头滚动了一下。   马上,马上这个人就要是她的了。   喝醉了的大郎看进谢薇眼睛里便忘了其他。周遭的宾客在他眼里都成了无意义的色块。   握住谢薇那比他小了不止一圈的手,大郎憨厚一笑,鼻音浓重地唤到:“薇娘——”   本就是好听的声音,被酒拿走了三分清明两分明朗,在热意的催化下被激出四分痴缠五分渴望。尽管朦胧的大郎连自己在渴望这件事本身都没察觉到,但他握紧谢薇死死不松开的那只手已经替他道出了一切。   心尖尖上微微发颤,谢薇的眼眶热了起来。她情真意切地唤了一声“大郎”,一边在心里嫌弃自己怎么叫的这么肉麻,一边踮起脚来,试图突袭大郎的唇。   “哎唷!”   见谢薇这么笨拙地想亲大郎一下,姚溪村的村人们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姚家姐妹们更是眼含祝福,眉目间全是慈母般的笑意。   可惜,两人之间的高差太大,谢薇就是拼了命的踮脚也只能碰到大郎的脖子。   喝酒喝傻了的大郎只知道憨憨的笑,又拽着谢薇不松手,谢薇是上也上没法上,下也没法下,窘得脸如火烧,也引得旁人又是一阵热烈的笑。   谢薇被这么一笑,虽然明白周围人并无恶意,却也是尴尬狼狈。她干脆冲着大郎撒气,一口咬在了大郎的喉结上。   谢薇咬得有些用力,大郎的喉结周围立刻出现一圈发红的牙印。也不知怎地,那牙印总让人难以抑制地感到煽情,别说没成婚的丫头小子,就是姚九娘等人也红了脸。   大郎吃痛,眼中醉意稍退,也愿意松手了。只是他松开了谢薇的手,却摸上了谢薇的脸颊。   “薇娘,你要、好好的。”   谢薇一怔,旋即笑了起来,她软软地伏在大郎怀中,轻轻地颔首。   “嗯。” 第61章   谢薇上道,又多得姚九娘等人帮衬,这喜宴摆得是宾主尽欢。待宾客们散去,谢薇搀着大郎回了屋。   大郎方才喝了不少水,这会儿酒已经醒了个四、五分。他见谢薇坐在床边拆下头上的金饰、披散头发,便过去挨着谢薇坐下,一颗脑袋放在了谢薇的肩膀上。   谢薇僵硬了一下,只一下。她纤细地手指很快就爬上了大郎的脸颊,大郎便也一侧脑袋,贴着谢薇的手心蹭了蹭她的手掌。   “不困?”   谢薇含着笑问。   “不困。”   大郎凑到她唇边答。   红烛摇曳,铜镜里倒映出两人相合的面庞。谢薇头一次老老实实地接吻时闭上了眼睛,只用自己的嘴唇去感受大郎的唇瓣的温度。   大概是酒的缘故,大郎的体温很高。他蜜色的面庞微微潮红,掌心里一片潮湿的滚烫。   为了给谢薇打金饰,大郎在其他方面十分节俭。就连他今日拜堂所穿的衣服也照旧是粗布麻衣,只是胸前绑了个搞笑的红绸花球。   红绸花球掉在地上,两人谁也没去捡。大郎双眼迷离,带着些朦胧的湿润。他褪去粗布衣裳,露出结实地胸肌,汗水让他肌肉发亮。他粗糙的手指轻抚过谢薇的面庞,就像抚过最珍视的宝贝,让谢薇止不住地发颤。   谢薇睁着眼,忽地就流出了泪。最近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前几日与姚九娘一起下山时也是这般。   “薇娘?”   大郎以为是自己手上的倒刺搓得谢薇脸颊疼,连忙停了手。   他与谢施主……他与薇娘在一起的日子多了才发觉薇娘就跟块嫩豆腐似的,又软,又脆弱。他不过是稍微用点儿力去握薇娘的腕子,薇娘的手腕就会留下一圈红印。他不过是与薇娘一起赶个几日的路,薇娘便能两脚都是血泡。   可就是这么个豆腐般身子,寄宿在里头的却是无比坚韧的灵魂。谢薇做起事来有种不要命的狠劲儿,姚溪村的小姑娘们可没少在他面前说薇娘又虎又彪,寻常男人可降不住她。   那他能降得住她么?   就算降不住也没关系吧。   薇娘就是薇娘,为什么要强行“降住”薇娘,让她变成另一个人呢?   他不喜欢看见薇娘的眼泪。薇娘一流泪,他就觉着胸膛里纠结成了一团。   自责地缩回手,大郎下床想去给谢薇拿柔软的巾子擦眼泪。谁料谢薇拉住了他。   谢薇哼哼唧唧地吸吸鼻子,自己爬进了大郎的怀里。她拉起大郎的胳膊,让大郎搂着自己,跟着自己抱住大郎的脖子。   “这种时候还找什么巾子!”   谢薇挂着一脸的泪痕,说起话来倒是斩钉截铁。   “见着我哭,你应该亲亲我……吻去我的泪水才是啊!”   大郎莞尔。他紧了紧被谢薇放到她腰上的手,老实照着谢薇的话做,亲了亲她的眼角。   “那往后,我都会这么做。”   ……   谢薇穿上鞋子,系紧腰带,最后瞧了一眼床上安睡的大郎便什么都不带的出了屋子。   这会儿还是初晨,只有天边翻起一点鱼肚白的颜色。谢薇甫一打开家门,便见小院的栅栏外站着哭肿了双眼的小春凤。   “春凤……?”   谢薇没养过孩子,也不擅长哄孩子。说到安慰小春凤,她一时只想得起给小春凤吃她最喜欢的东西。   “要进来吃糕糕吗?昨日剩下的糖糕还有许多,我去给你热一热?”   “谁要你的糖糕!!你这狐狸精!”   小春凤一脚踹在了栅栏上,她的怒吼很快引来了家住旁边的姚九娘。   姚九娘早上起来正忙着给全家人准备早饭,一时也没发觉自家丫头跑到了谢薇家。到听见春凤的声音,她才发现春凤不在她的小被窝里。三步并成两步地跑出家门,姚九娘一眼就看到了校园外的春凤,以及站在台阶上的谢薇。   新婚第一日的谢薇穿了身姚九娘没见过的厚实衣服,这衣服有些类似男装,下头不是长裙而是裤子。姚九娘没见过谢薇这么打扮,可新妇穿新衣是正常的,要下地上山也是穿裤子更方便些。再说这会儿因为春凤,姚九娘根本顾不上谢薇穿着什么。   “春凤!?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   姚九娘从来没教过春凤说人坏话,乍然听到春凤骂谢薇是狐狸精,她既困惑又生气,冲过来抱起春凤就要往自家拖。   “对不住,薇娘,是我管教不严——”   “我讨厌你!我恨你!!”   小春凤在姚九娘怀里拳打脚踢地挣扎起来,属于小孩子的尖利叫声刺耳得厉害。   “臭狐狸精!死狐狸精!你个坏狐狸精!”   以小孩子贫乏的词汇量,这已经是小春凤能骂出的最难听的话。姚九娘几次想捂住小春凤的嘴巴,都被小春凤躲开了。   “狐狸精快去死吧!你消失——”   啪!!   姚九娘面色铁青,从没挨过打的小春凤被她一巴掌扇歪了脸。哭声噎在了喉咙里,跟着两秒后又爆发出了更大声的哭泣。   “待会儿我再问你是谁教了你这些话!现在先跟我回家去!”   恼怒的姚九娘拽着女儿,回头又朝着谢薇歉意地说了声对不住,哭闹不休的小春凤就这样被她娘连拖带拽地带回了自己家。   清晨的风还有些寒凉。谢薇拾级而下,走出家门,走到小院门口,推开了被小春凤踹坏了一根木条的栅栏。她并不如何难过。   小春凤说的基本是事实。她确实是狐狸精,还是坏狐狸精。   ——她有太多的机会可以放过大郎,但最终,她还是将大郎的元阳拿到了手。   虽说为了不坏人修行,最后那一步她没做下去,只是用另一种方式让大郎纾解了。可元阳已失这个结果对大郎来说没有任何改变。   大郎,或者说和尚,不管他今后是否选择回归僧人的身份,都与她无甚关系。   她要走了。   她一开始就打算走的。   在和尚做着大郎的时候,她背着他卖了许多布给姚九娘。在姚九娘带她去过山下绣坊之后,她又卖了许多布给绣坊。横竖以修为织布对她而言非常轻松,而她服过昆仑的钟石乳长出了第二条尾巴之后,她的修为就在日渐增长。   歪打正着,托了在天临山上几次耗空修为的“福”,谢薇发觉修为消耗得越空,修为恢复后修为的总量也就越多。   谢薇偷偷织布放进杜尔迦给的纳戒里不说,还避人耳目地拿出过纳戒里的波牟提陀法衣,利用上面地金铃消耗自己的修为。她现在修炼起来进境很快,金丹也从珍珠大那么一粒成了拳头那么大一个。   卖布换来的钱谢薇全买成了药材。姚溪村村人身体健硕,山下姚溪镇的药店也少人光顾。这些全都便宜了谢薇。不管是优质的药材还是便宜的过期药材,药店里有什么谢薇就要什么,那药店店主也乐得清理库存,这是一场双赢。   要问谢薇有没有想过就这么作为凡人归隐田园,与大郎一道安于宁静的生活……谢薇自然是有的。   她甚至认真地考虑过要和大郎生几个孩子,养几只鸡,喂几头牛。   但谢薇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这妄想,永远只会是妄想。   “大郎”是假的,和尚才是真的。和尚想与她一世夫妻并非是因为爱她、喜欢她、心悦她。   这仅仅是一个佛者试图舍身救人的行径,与以肉饲鹰并无区别。   她明白佛者对她是真心的,佛者的一言一行都是发自真心而非作戏。所以她知道,倘若她留下来做“薇娘”,“大郎”便真的会做一世的“大郎”。   佛者是眷顾她的。   佛者也是怜悯她的,怜悯她家破人亡,怜悯她身负血仇。   只是同样的,佛者也怜悯那些因她复仇而死与即将为她所杀的人。   佛者不愿她以卵击石、想挽救她的性命,想带她脱离贪嗔痴三毒的心是真的。   只是同样的,佛者不愿她残害生灵,不想她继续作践性命也是真的。   佛者的手很暖,从他手心传来的温度,熨烫得她心脏都跳动得难受。   但就在那一刻,谢薇惊觉自己早已作出了选择——大郎给予她温暖时,她脑中涌动的想法不是好想永远地沉浸在这种柔软又温和的熨帖中;而是她那些死去的姐妹们永远都没有机会找到一个能带给她们这种感觉地对象了。   所有的迟疑、犹豫与不舍并非是因为她夹在两个选择中,迟迟无法下定决心。反而是因为她早已下定了决心,所以大郎给她的一切才会令她感到痛苦。   她选择做谢薇,选择把和尚当和尚看待,绝不是因为嫌弃大郎待自己不够真切。仅仅是因为“谢薇”作为一个人,一个独立的个体,做不到一个人幸幸福福地生活在阳光下,把媚宗的覆灭当作没有存在过。   闭上眼睛不去看那些血腥惨烈、污秽黑暗才能有的岁月静好,哪里算得上是什么真正的岁月静好?   佛者选择以身饲她。   她选择生为媚宗女修,死为媚宗女鬼。   作者有话要说:  -   -   -   好像没和小天使们说过,我跑到丽江了。   大概会在丽江住个2、3个月吧。   另外就是我把笔名改回来了。是的「草菇老抽」才是我原本的笔名。[允悲]不管笔名怎么变,总之内在都是一样的,今后也请小天使们多多关照呀! 第62章   一蓑烟雨任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   密织的暴雨之下,男子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拄着一根老木削成的登山杖走在泥泞的崎岖山道之上。习惯了以双-腿翻山越岭,男子的脚步很稳,即便山雨如瀑,他照样健步如飞。   老了不少的姚九娘一开门便被沁凉的水雾溅湿了面庞。她嘴里叽叽咕咕地骂了几声贼老天不开眼,跟着冒雨去了兔棚。   姚九娘到了兔棚才发现秀凤春凤两姐妹都在。   ——春凤三年前及了笄但一直没许人家,始终住在家中。秀凤年初时刚死了丈夫,被夫家骂作“丧门星”并扣下了两个儿子,和女儿一起被赶了出来,不得已回了娘家。   “娘。”   见了姚九娘,秀凤和春凤各自喊了一声。两人退开,让姚九娘能够看到她们身后关着长毛兔的兔栏。   女儿都在身边,作为一个母亲姚九娘自然不会不高兴。可想到两个女儿都没法享受身为为人-妻、为人母的幸福,姚九娘又感到心疼。   先不说好歹有过十几年伉俪生活的秀凤,春凤她……唉。花一般的姑娘硬生生把自己熬到了十八岁也不愿意许人家,她舍不得逼着女儿嫁给她不钟意的对象,又没能耐让女儿嫁给她心悦的男人。   ……打那之后已经过了十二年了。   那日清晨她听见女儿春凤向着薇娘骂了些不三不四的话,教训了女儿、把女儿禁足在屋子里头之后,她自觉与薇娘再见太尴尬,便好几日都避着隔壁新婚的薇娘与大郎。   村中其他人好几日不见薇娘,只见大郎日日都带着柔情蜜意的表情出来接活儿做活儿,便只当大郎是食髓知味,夜夜都把薇娘给折腾狠了,以至于薇娘好几日没法出门。   大伙儿嘴上打趣大郎,倒也没有要打扰人家新婚夫妻的意思。就这样,三天、五天、七天……十天后,总算有觉着不对的人问了大郎一句:“你家薇娘日日闷在屋子里头,身体没事吧?”   别人就是这么随口一问,被问的大郎却是如梦初醒,脸色骤变。他手上刚做了一半儿的木工活计被他丢在原地。大郎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家跑了。   大郎突然发疯惊动了周围所有的人,不少人都跟着大郎后头往他家跑,大部分人是因为好奇,小部分人则是担心薇娘出事,大郎需要人搭把手。   总之不管是出于什么心思,跟着大郎到了他家门前的所有人很快都看到了同样的一幕:   大郎与薇娘的家中,根本没有薇娘的踪迹。   薇娘什么都没有带走,她只是像化为一阵青烟那般,凭空消失了。   姚九娘听到隔壁吵吵闹闹才从自家走了出来,也是这个时候,姚九娘才知道薇娘不见了。   薇娘去了哪里?   薇娘为什么会不见?   为什么薇娘不见了大郎还能一无所察十余日?   姚九娘没有答案,但——   呯当!   春凤手里的碗掉在地上,给砸成一滩稀碎。小女孩儿浑身颤抖,忆起了自己曾对邻家那漂亮姐姐施以的语言暴力。   「狐狸精快去死吧!你给我消失——」   一语成谶,那个美得与姚溪村所有女子截然不同的薇娘……她真的消失了。   “兔子你俩喂过了?”   老了之后愈发慈眉善目的姚九娘问女儿们。   当年之事她守口如瓶,坚决不提那日清晨她与小女儿春凤见到过薇娘,春凤还朝着薇娘骂了些有的没的。   “我与姐姐倒是想喂,只是——”   春凤轻笑,冲着干草堆努努嘴。姚九娘这才看见秀凤的女儿小妙柔正含着手指睡在干草堆里,怀中还抱着个布娃娃。   秀凤苦笑,压低声音道:“妙柔以前都是她爹和我抱着睡的。这阵子单日还是我抱着妙柔睡,双日妙柔便不要我抱着睡了。昨日……便是双日。”   见姐姐伤心,春凤凑过去抱紧姐姐胳膊。秀凤不愿自己家的私事惹得娘亲与妹妹都不开心,也敛起眉目间的哀伤,拍了拍妹妹的肩头。   姚九娘心中千般滋味,拉着两个女儿便往外头去了。   “天还早。再让妙柔多睡会儿吧。兔子饿上一、两个时辰也死不掉。”   就这般,母女三人出了兔棚,准备回屋。   雨又大了些。雨滴落在砖瓦上就像小凿子似的,凿挖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姚九娘唏嘘着,忽见雨幕里似乎有一人影。   那真的是人吗?还是自己眼花了呢?姚九娘眯细了眼角,想看真切些。不料她身傍的小女儿长长抽气,跟着便头也不回地奔入了雨幕之中。   “大郎……!!”   此刻,姚九娘的心仿佛冻住了。   十二年了,已经十二年了。为什么就放不下呢?为什么还放不下呢?   “大郎!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泪眼婆娑的小女儿用力拽着那人衣袖,那人稍微抬起斗笠,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的脸来。   没错,来人正是大郎。   大郎的眉眼还是那般温和,他笑着朝着姚九娘颔首示意,姚九娘便也冲着他点头。   ……   “大郎,你这次回来还打算走么?”   薇娘凭空消失之后,大郎旋即说要去找薇娘,这一走就是数月、数十月、数年。   大郎说薇娘或许会突然回来,不光没有卖掉小院,连家中物什都不曾带走。   但隔壁小院中除了主屋,还有蚕房、菜园。大郎与薇娘虽然一个以木工、另一个以织布作为主要营生,两人还是在村中买过几块田的。   大郎便把能赚钱营生的蚕房、菜园乃至农田都让给了姚九娘一家,只求姚九娘一家若是见了薇娘,把薇娘留下,最好能找人通知他一下。没法通知他也没关系,他会定期回到姚溪村里看看。   姚九娘本就心中有愧,被大郎如此拜托,哪里好意思顺水推舟地贪下大郎与薇娘家的营生?她只说自己愿意帮大郎和薇娘顾着小院,等大郎薇娘回来,一切都还是他们的。   “我若找到薇娘,我们回来便不走了。”   大郎的言下之意姚九娘明白。她心知劝不住大郎,也不再劝,只催大郎吃饭:“快吃饭吧!饭菜凉了会伤胃。”   “多谢九娘子。”   大郎果然依言动筷。   与姚九娘一起带着饭菜到隔壁来的春凤则是自顾自地坐到大郎身旁的座椅上,捧着脸瞧着大郎。   风-尘仆仆的大郎还没来得及沐浴,春凤却是看他看得眼都不眨。姚九娘心中皱眉,拉起春凤便与大郎告辞。   “大郎,我们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娘!”   春凤叫了回去,却被姚九娘狠狠一瞪,低下头去委委屈屈地抿住了唇。   大郎浑然不觉母女两个的眉眼官司,只当春凤还是那个爱吃糖糕、只有一丁点儿大的小丫头,笑道:“春凤可是还等着手信?手信就在我的背篓里,你自己去拿就好。”   听到大郎给自己带了手信,自觉被人重视的春凤心中雀跃。她含嗔似怨、充满甜蜜地睨了大郎一眼,应了一声:“诶!”又朝着姚九娘露出个胜利的笑容。   姚九娘口中泛苦,心头更疼。   春凤果然在大郎的背篓中找到了用荷叶还有油纸包裹了好几层的糖糕。拎着糖糕回家的春凤也不吃那糖糕,整夜看着那糖糕痴痴笑。他爹见状满脸担心地去看姚九娘,而姚九娘只是摇头。   为什么就放不下呢?为什么还放不下呢?   十二年了,她那愚蠢的小女儿怎么还做着无法清醒的梦呢?她以为只要她等,她就可以等到大郎死了找回薇娘的心,取而代之地站到大郎的身旁吗?   大郎也是,难道他以为他花了十二年都找不到的薇娘,事到如今还会重新出现吗?   真是太无稽了。   雨下个不停,天上那厚重的乌云半点不见要散开的样子,哪怕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辰了,周围还是阴沉沉的。   姚九娘撑了把纸伞,拎着食盒去了旁边小院。   小院外头那已经有些腐朽的木栅栏已经被人修好了,大郎的手艺还是那样好,好得令人赞叹。   姚九娘推开小院栅栏,走到屋子前头,敲了敲木门。   “大郎,是我,九娘子。”   “九娘子怎么来了?”   来应门的大郎手上还湿着。姚九娘一眼就看到他身后被他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屋子。   十二年来,大郎每次回到村子里就只做两件事,一是看看薇娘回来了没有,二就是把这个薇娘也住过的家打扫干净,让薇娘不管什么时候回来,总有个下脚的地方。   姚九娘鼻子一酸,喉咙里就跟塞了团棉花似的难受。她强忍着自己的情绪,挤出个笑:“这不我想大郎应该还没吃饭,给你送些饭食过来。”   “这可真是多谢九娘子了。昨日的食器我都还没给你送还回去,对不住。”   “哪有的事。大家乡亲邻里的,这么点小事,何用言谢?”   嘴上这么说着,姚九娘心中想的却是如果大郎真觉得她于他有恩便好了。   姚九娘慢吞吞地把食盒递给大郎,大郎见她半晌没有离去,也反应了过来。   “九娘子这是有事与我详谈?”   举棋不定,不确定自己要不要张这个口的姚九娘总算下定了决心。   她重重颔首:“……是。”   “大郎,你想过再结一门亲事吗?”   大郎的表情是错愕的。但错愕很快就褪-去,余下的只有波澜不兴。   “九娘子,你也知道我有薇娘了。”   薇娘、薇娘、薇娘,她当然知道他有薇娘了,他满脑子只想着薇娘!   “我知道我知道……可大郎,薇娘已经离开十二载了呀。”   “她若只是闹个别扭,早应该回来了。她若是想让你找到,你也不会十二载都找不到她!”   大郎双目沉沉,其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如乌云般翻滚。   姚九娘却是停不下自己的嘴巴。   十几年的交情,她很清楚大郎的个性,她心知这是自己唯一、也是最后能说服大郎的机会——大郎是不会给她第二次机会让她说这些东西的。   “我家春凤不好吗?她爱了你十二年、整整十二年!倘若你对她有什么不满,只要对她说就是,我相信她会改的!为了你而改!”   “……”   大郎更加沉默了。   姚九娘泪意更甚,她朝前一步,直接就弯下了膝盖:“求求你成全我家春凤吧!”   姚九娘的膝盖没能落地。是大郎扶住了她。   泪水泉涌而出,姚九娘用力反抓住大郎的胳膊,痛苦道:“她等了你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呀!咱们姚溪村的女儿再是晚婚也万万没有十八岁还未许亲的女子!你难道真没有发现春凤是在为谁守身吗!?”   大郎不答,姚九娘便吼了出来:“薇娘有我家春凤这么爱你吗!?薇娘有我家春凤这样忠贞吗!?我不知你与薇娘在一起多久,可我家春凤的这十二年还比不上你与薇娘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吗!?”   “大郎啊——” 第63章   十二年的时光,还比不上他与薇娘在一起的日子吗?   ……是啊,回想起来,薇娘只是在他的人生里出现了很短的一瞬。有时候他甚至会想薇娘会不会只是他的一个梦,一个仿佛很甜,实则苦得人难受的梦。   然而,要他忘却这个梦,要他当这个梦没有存在过,他做不到。   “九娘子,你这又是何必?”   大郎的力气远远超乎九娘子的想象。九娘子不想被他扶起,倾尽全身力气一直往下跪,大郎却只是一提就将九娘子扶起,让九娘子稳稳当当地站好了。   “你明知我对春凤好,不过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今日我若是答应你娶了春凤,你愿意让她常年如寡妇一般留在家中,等我归来么?”   望着姚九娘那张写满困惑的脸,大郎道:“我就是娶了春凤,也会继续去找薇娘。直到我死,或是我找到薇娘。”   闻言,姚九娘呼吸一窒。   大郎的执着已经不是让她震惊,而是令她心惊肉跳了。   “不过我也要多谢你,九娘子。若不是你,我也不会知晓小春凤原来已在我身上浪费了十二年的时光。这一点,是我对不住她。”   十二年的时间既长又短,大郎因与人的交流多了,不再像十二年前那般不善言辞。只是学会说话的同时,大郎也学会了掩饰自己充满棱角的真心。   只是此时此刻此处,大郎不想再隐瞒自己的棱角了。   “你问我小春凤的这十二年是不是比不上我与薇娘相处的那些日子。我可以回答你:”   “是。”   眉眼温柔地说着再薄凉不过的话,大郎道:“就是春凤再等我二十年,我亦是同样的回答。”   “九娘子,回去吧。将我的话转告给春凤知道。我明日也会给春凤一个交待。”   所有的期待都粉碎成渣。姚九娘潸然泪下,却依然被大郎温柔却不容拒绝地送回了自己家。   与姐姐一道去了山下的姚溪镇,还买了件新衣回来的春凤晚饭后听娘亲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当即崩溃地哭道:“我不信!我不信大郎会这么说!你必是骗我的!”   小女儿哭得凄惨,姚九娘却还是只能硬下心肠。她口中一片苦涩。   “……大郎说了明日会给你一个交待,你且等着吧。”   “我不信!我不等!我已经等了十二年!!为什么还要再等下去!?大郎若是不要我!让他现在就当面与我说清楚!!”   春凤叫着跑出了门,她被雨水打湿了头发,衣裳上也全是湿痕。   秀凤见妹妹疯了一样跑出去,连忙看向娘亲,姚九娘却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没有吭声。她的夫君、春凤的爹也只是吧嗒吧嗒地抽上几口卷成一卷的烟叶子,没有要阻止春凤的意思。   秀凤一跺脚,自己拿着伞追了出去。小妙柔莫名其妙地眨巴着大眼睛,不一会儿走到姚九娘脚边,拽着姚九娘的裙摆道:“姨姨这是怎么了?”   姚九娘摇头,摇着摇着流出了泪。   她何尝不知大郎对薇娘的心意?她何尝不懂大郎对薇娘的执着?她何尝不感到自己与春凤愧对薇娘?可身为一个母亲,她又何尝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得偿所愿,美满幸福?   她尽力了。她会接受大郎的决定。   剩下的,就看春凤自己了。   ……如果说还有什么是她这个为娘的能为春凤做的,那或许就只有在春凤浑身是伤的回来后,她抱着春凤让春凤好好地哭上一场了。   “大郎!你出来!出来啊!”   冲进隔壁小院里的春凤高声喊着,她不管不顾,根本不在乎村中是否还有其他人听见她叫喊,看见她这般狼狈。   “春凤你疯了!?”   秀凤差点儿没被妹妹急死,她想为妹妹撑伞,却被妹妹把伞打落在地。   “别管我!!”   春凤厉声尖叫,龇牙咧嘴如同一只试图吓退他人的小豹子。秀凤被妹妹挠了不说,还被大雨淋成了落汤鸡。她有些想生气,又见春凤满眼绝望地朝着屋子喊。   “大郎——!!”   屋子的门开了。室内的暖光顿时倾泻而出。   在那温暖的光中,一道人影走了下来。   人影身着青色僧袍,头上寸发不剩,面上白净无须。他右手立掌,掌上缠着两圈佛珠。   是大郎。   不,是和尚。   “阿弥陀佛。施主,这就是贫僧给你的交待。”   逆着光,和尚站在那里。   傻眼的春凤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修然跪倒在了地上。   而和尚,他站在雨里,不曾伸手去拉春凤,甚至始终没有缩短与春凤之间的距离。   春凤顿悟了。   面前这个男人,大郎是没有心的。   他的心被薇娘拿走了。……不,是薇娘一度给了大郎人的心,所以在薇娘失踪后,大郎又变回一尊无心的佛像。   “啊啊……啊啊啊……”   惨声恸哭,春凤泪流满面。   秀凤见妹妹哭得凄凉痛心,忍不住痛斥大郎几句,质问他为何能这般绝情。大郎不为所动,只合掌道:“施主请回。”   秀凤气上头来,朝着大郎一顿乱骂。然而任凭秀凤如何辱骂,大郎始终是那一句:“施主请回。”   春凤踉踉跄跄地上前几步,一把抓住了大郎的僧袍下摆:“大郎、不要这般对我……!不要这般绝情……!我——”   “女施主,”   大郎眉眼淡淡,他一寸一寸地将自己的僧袍从春凤手中抽出。   “贫僧不是大郎。”   “有薇娘,才有大郎。若薇娘不在,贫僧便只是和尚。”   此身献与一人。   那人不要,此身便成空。   “施主请回吧。”   怔怔地望着自己并不认识的和尚,春凤的眼眶里泪水终于干涸。   原来,是她错了。   ——大郎已经死了。死在了薇娘离开他的那天。面前的这个僧人,不过只是一个有着大郎面容的亡魂。   打从一开始,她爱上的就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也活该她这般狼狈,这样凄惨。   三日后——   “大郎……不,大师,您又要走了?”   搭话的姚九娘讪讪。   背起背篓的和尚闩上了屋门,朝着院外的姚九娘立掌笑道:“是,贫僧已经修理好了院子,这就要告辞了。”   “您、不能留下吗?”   姚九娘怕和尚误会,连忙解释道:“大师千万别误会!我此来并非是为了春凤!……春凤昨日已经许了人家!是山下姚溪镇肉铺老板的儿子!我保证春凤再也不会来缠您了……”   仔细瞧着和尚的面色,姚九娘越说越感到答案不言自明:“……就算如此,您也不愿意留下来么?我今日不是作为春凤的母亲而来,仅仅是作为九娘子、作为认识大郎和薇娘的邻居而来。……大师,即便您不再是大郎,我和相亲们也希望您能留在姚溪村里。”   和尚双手合十,冲着姚九娘行了一礼:“多谢施主美意,贫僧感激施主,但恕贫僧还有要事在身,不便再留。”   “这样啊……”   姚九娘长叹一声,又笑了起来。   她的笑有遗憾,更多的是释然。   “——大郎真的是很爱薇娘。”   “……”   和尚并未搭腔。似是没有听到姚九娘这一句感慨。他拄着新削的登山杖,走出了小院,走向了山路。   爱?   爱是什么?   大郎爱过薇娘吗?   他不清楚。   他只是个和尚。   一个在找“谢薇”这位施主的和尚。   哪怕只是一时半刻,他也从未忘记自己的使命:他得阻止谢施主伤人自伤。   即使十二年来他始终没打听到像是谢施主的人在杀人伤人,谢施主或许早已放弃了复仇雪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1717:55:57~2020-10-1723:58: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汤谷扶桑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这……这是什么……?”   凿冰人的头子在湖畔呵出大口的白气,面前这块始终凿不烂的巨冰让他心中惶惑。他吩咐家里女人烧了几盆热水过来,又与手下一起把这些热水一桶接一桶地往巨冰上倒。   巨冰表面冒着白烟发出了“嘶嘶”之声,冰面很快变得平滑如镜。然而随着这块巨冰的表面愈发透明,无论再往上浇多少热水,巨冰都不再融化。   “老大、你看这像不像个女人?”   一年轻的凿冰人咽了口口水,问。   “你这么一说……确实。”   周围鼻子冻得通红的凿冰人们忙不迭地点头,有人甚至还猥琐地爬到了巨冰之上,眯着眼睛试图再看清楚些。   巨冰之中果然有一女子,她静静地被剔透的冰晶所包裹,神态安详犹如躺在水晶棺中。   “好美……”   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赞叹。跟着更多的凿冰人都忍不住抚摸着那块巨冰的表面,像是这样就能碰触到冰晶里的女子。   雪花从天上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没有人注意到不少雪花像是随着一种神秘的力量被吸向那块巨冰。直到那趴在巨冰上头的凿冰人被寒风一吹,打了个喷嚏。   “哈秋!”   吸吸鼻子,年轻的凿冰人总算回过神来,他正要转头对其他说“我们或许发现了宝贝,不知这么漂亮的女人冰雕能卖几个钱”,就突然浑身一震。   “大毛?你怎么了?”   有人见那年轻的凿冰人哆哆嗦嗦的指着冰面之下,抖得如同一碗水,不由得开腔问。   “……开了……”   “什么?”   “里面那女人睁眼睛了!!”   大毛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地摔下了巨冰。而此时,周围的雪花已经完全聚集了过来,绕着这一行凿冰人漫天飞舞。   凿冰人头子到底是吃过的盐巴比这些年轻人吃过的米饭还多,当即恭敬地在巨冰面前跪下,脑门贴在地上磕头道:“仙子饶命!仙子饶命!我等无知,惊扰了仙子修炼!还请仙子大人不记小人过,绕我等一命……!!”   其他的凿冰人这下子也明白了过来,连忙跪下,口中尽是求饶。   飞舞的雪花越来越多,凿冰人一行一张嘴便被雪花糊在鼻子上与口中。所有人都吓得不清,以为冰中女修果然是不愿饶恕他们,要他们性命作赔。   我命休矣!   凿冰人头子绝望地想着,他被风雪摧弯了腰,趴在地上动都动不了。   吡哩——   巨冰上出现了一条裂缝,跟着裂缝越来越大,如同生长的树枝一般向整块巨冰蔓延。   啪!   有人破冰而出,果然是一妖娆女子。   女子白发极长,身上未着寸缕。无数雪花一齐涌向她,在她抬手之时化为云锦般的雪袍,披到了她的身上。等女子落地,她已身着宫装长裙,举手投足无不曼妙。   “啊……”   女子呵出了白气,然后这位冰雪仙子揉着自己的脸颊,发出了与她外貌形象完全不符的声音:   “卧-槽这是哪儿?”   望着几乎是一望无际的冰面,谢薇傻眼。   她得了大郎的元阳后就跑路了,这一跑就跑到了楚州。   楚州与棠州正好相反,楚州常年为冰雪所覆盖,土地广袤却有许多地方都是寸草不生的冻土状态。因为气候环境十分恶劣,灵脉又分布广阔且灵气充足,楚州四处都是魔兽妖兽,非常不适合凡人居住。   但楚州是个修炼的好地方。充足的灵气能滋养修士的经脉与肉-体,严酷的环境让凡人不得不依赖修士而生。大量的魔兽与妖兽不断繁殖,也让宗门不愁没有宗门任务可以发布。魔兽浑身都是灵材,妖兽除了剥皮拆骨做成灵材还能额外取到妖丹。楚州可说是修炼天堂。   要说楚州有哪里不好,那大概就是当世第一的宗门昆仑的山门就在此地。   昆仑一个宗门就独占了楚州最大的一条灵脉的中心,其他楚州的宗门只能捡捡昆仑的漏。有些时候运气不好,遇上了嚣张跋扈的昆仑弟子,这到手的漏还会被抢了去。可即便如此,被抢了漏的小宗门也不敢声张抗议,生怕惹恼了昆仑弟子、惹恼了站在这些昆仑弟子背后的宗门长辈、修真-世家。   对其他宗门而言,这样的生活应该是很压抑的吧。能极大提升修为的灵脉近在眼前却碰不得,好不容易猎到了妖兽魔兽还怕被人给收去。昆仑这个巨物就像是一片乌云,总压在其他宗门的上头,让人感到暗无天日。   不过这对谢薇来说就不是个事儿了。   靠着编辑人记忆的“剪辑”能力,她很顺利地进入了楚州,又在楚州找了一处荒山开始修炼。   在楚州,就是不靠近大小灵脉只吸收天地灵气也足够修士提升修为。谢薇在晏州那么贫瘠的地方都能修炼到融合期,在楚州她完全是如鱼得水。   遑论,她还得了大郎的元阳。   元阳入体,阴阳之法随即运转,谢薇只觉窍穴被一齐打开,又被修为从内冲击,凿挖扩大。   又痛又爽,又爽又痛。   谢薇脑子几成一团浆糊,她只能尽可能地集中意识,不让自己神识涣散。   这样一集中,谢薇就进入了“入境”的境界。“入境”之中,修士几乎完全隔绝五感,所有的心神神念全部都用于运转各人所修炼的功法。对于时间、空间的概念也会一并稀释。   谢薇还是第一次“入境”,对此半点儿经验都没有的她只保存着“变强”这一个念头,其他都抛诸在了脑后。   金丹越聚越大,从拳头大到西瓜大,从西瓜大变为脸盆大,跟着到澡盆大,最后有一个人工荷花池那么大。   可谢薇凝出的金丹虽大,其中却并无胎动。这样是无法冲击元婴期境界的。于是乎谢薇又开始凝练自身金丹,尽可能地把自己的金丹往小里压缩。   犹如贝母孕珠一般,谢薇把金丹凝练小了又继续往上糊修为。修为层层叠叠紧裹缠绕,又被谢薇继续凝练。就这么不停往复,谢薇也不觉得累。楚州充裕的灵气让她感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她也就安于现状,不停地凝练自身金丹。   谢薇“入境”之前的记忆还停留在黑灯瞎火、没有一丝光芒的石洞里。这会儿一睁眼就来到了白茫茫的湖面上,她整个人都是懵逼状态。   她人应该是在山里,怎么就跑到了湖中呢?还有这身衣服……   嗐,在媚宗两百年,连穿衣服都养成了习惯。明明她自打恢复前世与前前世的记忆之后就更偏好精干飒爽的劲装,结果她方才刚恢复意识,朦胧间竟直接吸收四周灵气,给自己凝了一身雪白宫装。这可真是……   算了。可能是她修为提升了的缘故吧,穿成这样她也不觉着冷。就是不知道她现在的修为有没有达到金丹中期。   “入境”时过于专注,以至于连自己增加了多少修为都不清楚的谢薇就这样在凿冰人们惊愕的注视中运起了功法。   功法运转过一周天,谢薇突然停手。   “不是吧……”   谢薇的脸直抽抽,她半点不知自己的仙子形象已经粉碎成了渣渣。   现在的谢薇,已经是元婴后期的境界了。   ——那颗她只顾着凝练,被凝练了不知道多少次的金丹中心已经有了另一个心跳。那正是谢薇的元婴。待谢薇元婴长成,她能将神识分为两份,一份注入元婴之中,另一份保存在自己的识海之内,她也就能冲击出窍大境界了。   令谢薇惊异的还不止这一点。   她长出了第三条尾巴。   狐族妖修的尾巴可没那么好长,几百年才长一条尾巴的狐族妖修大有人在。谢薇不清楚自己开始修炼后过了几年,但就她而言,她感觉自己只修炼了一晚上。   “这也是元阳的功效……?”   手指放在唇上,谢薇忍不住低声轻喃。   想到元阳她就想到了大郎,想到大郎她就想起大郎触碰她的手指。他的指尖粗粝又温暖,摸到人身上哪里都会让人战栗不止。可他的动作又轻又柔,像在对待世界上最易碎的宝物。她被他这般迟缓地凌迟只觉得浑身难受,为求一个痛快,她干脆反客为主……   啊,肚子好饿。   突如其来的饥饿感让谢薇露出痛苦的表情按住了自己的胃部。   周围那一行凿冰人总算进入了她的眼帘。   好饿好饿好饿。   饥饿感让谢薇的喉头不住滚动。她越看这些其貌不扬的凿冰人越觉得他们像小龙虾、麻辣烫和臭豆腐……   你疯了吗谢薇!?谢薇你在想什么啊?!辟谷的修士哪里会需要吃饭!哪里会肚子饿!?   脑中一清,谢薇连忙收回落在那些凿冰人身上的眼神。那种不断折磨着她的饥饿感被她强行压制下去。   ……看来,这就是她急速提高修为、拔高境界所带来的后遗症了。   谢薇自嘲一笑,从结冰的湖面上飞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1723:58:16~2020-10-1817:2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4148202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楚州不光天黑得早,太阳下山之后气温也会随之大幅下降。楚州的凡人即便穿着温暖厚实的裘衣也不敢在夜间于野外行走,怕的就是昼伏夜出的妖兽魔兽,以及不似妖兽魔兽那般狰狞,但可无声夺命的严寒。   天空中还有残阳,谢薇在路上就已经看不到人了。她这会儿换了一身普通的粗布劲装,劲装的原料是多年生古松,也因此谢薇的身上隐隐带着些松柏的气味。   赶在天黑前找到一个镇子落脚,谢薇进了一处客栈。客栈的房间尽数爆满,不得已谢薇就在大堂里找了个位置坐下,要了一斤牛肉和三两烧刀子——楚州地寒,为了御寒,凡人几乎人人都是酒豪。看着那一个个对罐吹的男男女女,谢薇只觉得颇有战斗民族人人都能拿伏特加当水喝的既视感。   长夜漫漫,谢薇无事可做,便手撕着牛肉慢慢嚼咽,时不时喝上两口又辣又烈的烧刀子。   住店的有没有修士谢薇不知,但在这六十平米见方的大堂里坐着的都是凡人。谢薇是自己拿脚走过来的,凡人们便没拿她当修士。   “……这世道可真是不太平呐。”   “可不是?我听说又有几个修仙的宗门被灭了。”   “何止是几个唷!这会子那些修仙的宗门一月要灭好几个!”   几个凡人说着,其中一人可能喝高了,舌头还有些大:“那破什么玩意儿的坨什么来着的……哎呀总之就是那个盛产妖僧妖尼的宗门死了好多人!我妹夫刚从章州回来,说是那血啊从庙里流出来,流到旁边湖里,把湖水都染红了呢!”   另一个凡人撇撇嘴:“嗐,还不是怪那些妖僧妖尼负隅顽抗,死不认罪?”   “就是呀。一群妖僧妖尼非得说他们没残害人,可谁不知道他们是拿人精血修炼?我小时候我爹娘就经常那这个破磨什么来吓唬我,说是不乖的孩童会被妖僧妖尼给抓去吸成干尸!”   “哈哈哈!我家也是我家也是!”   破磨?   谢薇撕着牛肉的动作微微一顿。   难不成是波牟提陀?波牟提陀出事了?……不,不可能,波牟提陀有佛母杜尔迦镇派。杜尔迦不死,哪个宗门再看波牟提陀不顺眼都奈何不了波牟提陀。而杜尔迦,佛母并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大概只是哪个叫“破魔”修佛宗门遇上了不幸吧。   嘎吱——   客栈的大门响了一响,一背着弓箭,满身雪花的老者挤进了门内。   老者进门后开始拍打身上的雪花。认识他的人则是站起身来冲着他招呼:“二爷!这边、这边!”   二爷见了熟人,脸色微霁。他脱下脑袋上的兔皮帽子,走过去同熟人喝了几杯,被冻成酱紫色的脸这才有了血色。   “二爷,您今日怎么这么晚?是不是昆仑那些眼高于顶的仙人为难您啦?”   “这回不是。”   二爷在衣袖上抹了抹手,一伸爪子就从烧鸡上拽下个腿来,跟着把油腻腻的鸡腿往自己覆盖着大胡子的嘴里送。   吧唧吧唧啃了几口鸡腿,二爷又吞了一口烧刀子,这才道:“是那疯和尚!”   疯和尚?   谢薇眼前出现了大郎那张温和的脸。   ……怎么自己听见妖僧妖尼就往波牟提陀想,听见和尚两个字脑内就自动弹出那人的脸呢?自己脑内是装了个关键词联想模式?   忍住拍自己脑瓜的冲动,谢薇告诉自己不要再下意识地把路人甲乙丙丁戊的话都和自己认识的人挂上钩。这种反射是不对的。   但谢薇的耳朵就像是自己开了灵智,哪怕谢薇已经努力不去在意周遭的嘈杂了,谢薇的耳朵仍是将与和尚有关的内容一字一句地听进心里去。   “疯和尚又跑去昆仑闹事了?这都几回了呀?二爷,你说那疯和尚是不是傻的?怎么会有人那么不自量力,被人给打伤了无数次,连好好一张脸都给毁了容还不知道教训,依然闹着要见昆仑的大人物。”   “回?这是能用回数算的事儿么?据我所知,那疯和尚这失心疯已经发了整整八年了!我和他说过好多次话,他一点儿都不傻!他就是疯!他硬是说他娘子或许在昆仑,要到昆仑找他娘子!”   谢薇努力控制住了自己,这才没让手里那碗烧刀子泼洒出来。   ……不会的,不是的,这人嘴里的疯和尚绝对不会是大郎。   毕竟世界上哪里会有那么凑巧的事情呢?她不过是随便找了个镇子落脚,随便在这儿坐着吃了点肉喝了点酒,怎么可能这样凑巧正好就听到路人说大郎的事?   再者,那叫“二爷”的人说疯和尚已经疯和尚了八年。她就算入境,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入境了八年吧?   “二爷”说的必定是别人。   “哈哈哈,果然是个疯和尚!不疯哪里说得出自己有娘子这种话?和尚如何能成亲?再说他怎么确定他娘子就在昆仑?昆仑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兴许是想到了什么可气的事,二爷瞪着眼睛重重地“哼!”了一声:“疯和尚说他娘子是昆仑仙人的老相好!”   “咦?那不就是个破鞋?”   “他还觉得他那破鞋娘子是被老相好给藏起来了呢!”   二爷气急,把没啃干净的鸡腿骨拍在桌上:“我就不明白了!大丈夫何患无妻!就算他以前真有娘子又如何?她娘子是何等的天仙,比得上我家小蛾么!?我看他可怜,好心想让他娶我家小蛾为妻,小蛾也说了不嫌弃他破相,他竟然不肯!?岂有此理!真是气死我了!这种货色也就配被昆仑的仙人给打成肉泥!横竖他脑子也坏了——”   寒风卷过,正生气的二爷一个没坐稳,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来。他“哎呀!”一声,大堂里的人都被他的叫声给吸引了过去,没人发现方才还在角落里坐着吃牛肉喝烧刀子的年轻小哥一瞬就没了踪影。   谢薇脚踩一片雪花,御风而行。她入境时又稍微回想起了一些前前世的事情。   前前世她即将破碎虚空之时就会用这样的术法。不光是雪花,雨点、草叶乃至一线飞絮她都能当成器来御。只要有风,她就哪里都能来去自如。   只是这种术法不到一定大境界是无法体悟的,无法体悟也就谈不上使用。谢薇能够想起这种另类的御器术法,恐怕是因为修为达到了可以用这种术法的地步。   根据状况来推算,谢薇若是日后她的修为继续提高,她应该还能回忆起更多前世和前前世的记忆。   风过无痕,谢薇瞬行百里。昆仑那巍峨的山头已经在谢薇的可见范围之内。   “——诸位施主的意思是,八年来你们从未向卢海钧施主提起过贫僧来访?”   一点声音随着风传进了谢薇的耳朵里,谢薇在这一瞬差点儿没心肌梗塞。   “卢师叔的-名讳也是你这种无名之辈能挂在嘴边的!?”   “哈哈!不过区区一个炼气期的散修,居然也妄想卢师叔能够见你!”   “你以为你是谁?!你也配见我昆仑高人!?”   七个昆仑弟子口中骂着,呈合围之势收紧了对中间那人的包围。   “打得你静养几月你学不乖,废了你那张好脸你还是学不乖,你说,是不是要我们挑断你的手筋脚筋,让你永远都爬不起来你才会学乖?”   为首的昆仑弟子冷笑着,反手就拔出剑来。   那是一把尚未成为本命剑的灵剑剑胎。尽管只是剑胎,在出鞘之时,那灵剑已然发出嗡鸣,想来日后必会是把吹毛断发的利器。   “行,那我今日就成全你。”   为首的昆仑弟子笑得完全不似名门正派,他那一身仙气飘飘的白衣也掩不住他身上涌动的污浊恶意。   谢薇啐了一口。下次她若再见到卢海钧,她定要问问昆仑是不是打算成为仙云十三州上最大的垃圾场,否则怎么什么阿猫阿狗人-渣垃圾都要。   “看剑——!”   为首的昆仑弟子摆出攻击态势,跟着一声呼喝就往和尚招呼了过去。和尚站在原地,右手立掌,不闪不避——那昆仑弟子的剑招一出,他的灵剑便瞬间分-裂成了四把,从四个方向直袭和尚。   和尚无论怎么闪怎么避,必然会被戳成刺猬。反倒是待在原地,这四把剑才会只伤他皮肉。   剑刃锐利,眼看着就要撕裂和尚的皮肉。和尚缠在右手之上的佛珠被剑气切裂了一粒,串着佛珠的绳子顿时断裂,佛珠应声而落。   就在这一切都仿佛成了慢镜头的一刻,一点松柏的香气混合着女子身上柔软的味道出现在了脸上满是剑痕的和尚身后。   “以多欺少,倚强凌弱,好一个昆仑呀。”   一身雪袍,白发白衣的女子如同梦幻一般骤然出现。她以宽袍大袖将破了相的和尚护在怀中,周身缠绕的冰雪竟犹如刀片般凌厉地狂卷而起,朝着昆仑弟子们绞去!   惨叫声起,昆仑弟子们血溅当场。七人不光手脚都被划出几百道伤口,脸上也不再有一块好肉。   “薇娘……?”   和尚微微回头,被瞧个正着的谢薇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了视线。   “闭上嘴,别说话。雪花会呛进你嗓子里去的。”   谢薇说罢以宽袍大袖卷起和尚就跑——她给昆仑弟子脸上手上腿上都开了大红花,不跑等着这些昆仑弟子喊了人来围攻她?   她绝对不是因为心虚,绝对不是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大郎,这才找个借口先不去面对大郎。 第66章   楚州地广人稀,山高而林子大,谢薇卷着和尚着一跑就跑到了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之中。   随处寻了个山洞,谢薇先把和尚扶进去,跟着又从纳戒中取出干草木柴等物搭了个小火堆。   火焰升了起来,暖黄的光跳动着照亮了周围。谢薇这才看见和尚的脸上覆着厚厚一层冰霜——楚州的夜晚实在是太过寒冷,修为只有炼气期三层的和尚被谢薇卷着与风雪一道飞离昆仑山脚,自然无法抵御寒气入体,被冻成冰棍儿一根。   谢薇进入入境状态之后就再没挪过窝子。对周围的感知降至最低的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山洞中被冻成了冰棍儿,数年后她修炼时所用的山洞连同大半部分山体都受到修士斗法的影响而崩塌碎裂。   她个冰棍儿落入了山溪之中,被溪水推着向前而行,终至落入湖中,沉入湖底。   雪狐一族过往长居的青丘本就是一处严寒之地,鹅毛大雪之中,雪狐皮毛的颜色就是雪狐用以保命的最好伪装。雪狐天生耐寒,谢薇落入湖中后非但没有被冻死,还吸收了周围寒气,也因此她醒来时人在厚厚的冰壁之中,整只狐狸因吸收了冰寒之气而变得须发皆白。   楚州的天气已经不能使谢薇感到寒冷,谢薇内心戏又多,一路上都在忐忑地想着要如何问大郎他怎么会跑去昆仑,要怎么对大郎解释她一言不合就玩失踪。就这样,谢薇完全忘了和尚还是肉-体凡胎的事情。和尚又是一路不言不语不动,活似一尊没有生命的佛像。   “……!”   看见和尚浑身的冰雪,被冻得嘴唇发乌,谢薇倒抽一口冷气就扑了过去,拿着自己的衣袖用力擦去和尚眉梢唇角的冰晶与雪花。   “你是不是傻的呀……!冷就说一声啊!”   谢薇气得不行,也就没发现自己的声音里更多的是难以掩饰的忧心。   她急急忙忙地抹掉了和尚脸上的冰雪,在看到和尚脸上纵横交错的剑痕时浑身一震,继而状若无事地又去拍和尚肩头乃至和尚头顶上的雪花。   “还是我溜得太快了,你还来不及说话就被冻住了?那倒是我的错,是我不好……”   “不是施主的错。”   ——施主。   他叫她施主呢。   谢薇不能说自己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就是她自己也明白自个儿这是自作孽。   所以她一眨眼,飞快地敛去了眼底的黯然,像是不甚在意那般撇撇嘴,随口道:“大师说话怎么老气横秋的?……嗯,看起来也老了些呢。”   ——老?   和尚微微失笑。   “贫僧自是老了。”   “毕竟自你我成亲之后,已经过了二十年。”   “二……?”   谢薇噎了一噎。她大睁着眼睛,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消化突如其来的讯息。   二十年?   什么二十年?   不是八年吗?   她听到那叫“二爷”的人说和尚疯了八年,心道自己这一入境居然就入了八年。真是意想不到的长……这会儿大郎、不,和尚却说在那之后居然已经过了二十年?   “施主倒是风华依旧,容颜未改。”   和尚的语速十分和缓。他赞美谢薇的口吻就如同赞美周天神佛,虔诚而真诚,却又隐隐保持着得体的距离。   谢薇张了张嘴,太多的话想要从她的喉咙口里涌出。可最终,她只是嬉笑着揪起一束自己的长发,甩甩那丝线般的白发,笑道:“我哪儿没变?我可变得比你多多了。你瞧我这头发,从后头看就跟个八十老太一样。”   和尚微微弯起唇角。被谢薇不告而别二十载的他浑身不见半点锋锐,只似一位平和的老友那般向着谢薇温和道:“施主是修士,八十哪里能算老太?”   “……对哦!八十现在都还不到我整个狐生的零头呢!”   谢薇说着也笑了起来。   她想过她这么不告而别大郎会生她的气,会发她的火。她卷着和尚从昆仑山脚下溜了溜了的时候也想过待会儿到了安全的地方把和尚放下来,和尚是不是会对着她冷言冷语,冷眼相看。   可是没有,半点儿没有。   现在的和尚已不似谢薇初始他那时那样木讷。他开始会赞美人了,也会与人说笑了。   他的气质那样端庄温润,就像一块原石被打磨成了一尊佛像,慈眉善目间又透着些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   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有坐下来与和尚轻松愉快地谈天说地的一天,谢薇一时间也想不通这样的现状好还是不好。   诚然,不被人怨恨不与人结仇绝对是件好事。可为什么呢?她的心底就像是一片滑腻的皮毛上突然生了一个小结。这个结不大,却解不开,明明放着也没事,她却总也忍不住去在意这个小结。偏偏这个结还解不开。   “方才多谢施主救我。施主修为进境颇多,令人赞叹。”   “……哈哈,毕竟我入境了嘛。”   谢薇一顿,脑子里出现了从和尚那里拿到元阳时的种种画面。她口中一干,心头猛跳,嘴巴开阖着说出了像是解释的话:“我也没想到我居然能入境,还一入境就是二十年……对我来说,这就像是一晚上的事。”   “是吗……对施主来说只是一晚上的事啊。”   轻易地接受了谢薇的说辞,和尚颔首,温厚安稳的表情中透露出共情与理解。   在察觉到自己为和尚的反应感到失望的这个瞬间,谢薇实在有给自己一巴掌的冲动。   ——她在想什么啊!?   和尚像老朋友一样对待她还不够人好厚道吗!?她是不是前世言情剧看多了,想亲自体会一下见到被自己甩了的前任,两人面面相觑尴尬得脚趾在地上抠出三室一厅的修罗场?   啊……!她究竟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   和尚眼角的余光扫过谢薇那张自以为做好了表情管理、实际内心戏都写在上头的脸。他在想的内容与谢薇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若是这二十年的时光对谢施主而言不过只是一-夜,那么是否对她而言,下定决心离开他也不过是昨天的事情?   “谢施主——”   “大师——”   两人异口同声,在听到对方开口后又再次异口同声:““您(施主)先说。”” 第67章   静默在两人之间持续了数秒,谢薇终于“如愿以偿”地感到了尴尬。她干笑两声,道:“呃……我是想说大师你受了伤,要不要包扎一下?还有你身上的僧袍被雪水打湿了,最好能赶紧换一件干爽的衣服,不然容易着凉……”   “多谢施主顾虑贫僧。”   和尚朝着谢薇低头道谢。谢薇连忙摆手:“应该的应该的……”   尴尬。   实在是太尴尬了。   明明是一度成为过夫妻的两个人,现在说起话来却堪比头一次见到相亲对象。虽然不能说是虚以委蛇吧,但两人之间确实横着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   ……等等?她上辈子有相过亲吗?   谢薇的神思飞远一瞬,下一瞬她已经从纳戒中拿出几捆松木来给和尚织僧衣了。   ——和尚无甚表情,只是再点头对谢薇的话表示同意之后就开始脱僧袍。他的僧袍上好几处都染了血,除了臂膀与腿上,右肩肩头也晕开一团血花。   谢薇赶到之后便没让昆仑的剑修再碰和尚一下,所以她只道和尚是受了些皮外伤。等她织好了僧袍转身过去想递给和尚,这才发觉和尚的右手根本不会动了。   其实谢薇到的并不及时。早在她到昆仑山脚至下前和尚就与昆仑的弟子们起了冲突,他的右肩在那时就给昆仑弟子伤了。   被谢薇从身后抱住、又被谢薇卷着逃了这一路,和尚肩头的伤口自然恶化,然而他始终没有吱声。谢薇一路上只顾查看身后有没有追兵,四周有没有伏兵,也就没注意到和尚肩头的伤口。和尚肩头的伤口又因为被风雪冻住,血腥气味一时没有散开。   平静地以左手脱下僧袍,像是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的和尚动作有些笨拙。   谢薇本就觉得对不起他,看见他这副模样顿时眼底涩然。   “大师,我来帮你吧。”   凑到和尚的身边,帮右手不能动弹的和尚脱下僧衣。谢薇检查了和尚右肩上的伤口,这才知道和尚伤得有多重。   伤了和尚的昆仑弟子恶毒得很。他那一剑注入了修为,剑锋锋利无比,直接洞穿了和尚的肩膀。这一剑创面很小,可剑锋裹挟着剑气,剑气在创口里肆虐,和尚的肩膀等于被人放了个绞肉机碎骨机进去,也难怪他右手整条手臂都动不了了。   谢薇真的很想骂人。   她既想骂那昆仑弟子,也想骂受了伤却不吭声的和尚。但她最想骂的还是自己。   她没能及时赶到,让人伤了和尚只是其一。   一言不合就失踪,让和尚苦苦找了她二十年,甚至跑去昆仑欲见卢海钧,因此遭了那么多的罪,这才是她最不能原谅自己的地方。   “……很疼吧。”   谢薇以右手食指为针,指尖覆在和尚右肩的小孔上,以修为牵引着还在和尚右肩里肆掠的剑气。   和尚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他像随口谈论天气那样道:“无事,贫僧习惯了。”   谢薇心里又是一酸。   她极其小心地粉碎了粉碎了那团讨人厌的剑气,又以修为为针为线,小心地为和尚缝好断裂的肌肉骨骼。   和尚赤着上半身任由谢薇动作。他能够看到谢薇眼中的歉意。   可仅仅是歉意又怎么够呢?   他这么一想,血又顺着他肩膀上那尚未完全缝好的伤口泌泌而出。   谢薇的脸色隐隐发青。她一只手不够用,只能蹭上前去,两只手都贴在和尚的肩膀上。她一只手为他缝合,另一只手为他止血。   然而和尚的肩膀可是被捅了个对穿,前后都有血洞。   谢薇并非医修,又没做过医护人员,她一个人两只手着实是左支右绌,人也不自觉地越贴越近,只想着离伤口近些,好方便为和尚治疗。   谢薇的身上还有冰寒的气息。和尚瞧着集出一脑袋汗的谢薇努力地为自己处理着伤口,眼神中透出些许并非伪装出的温和来。   ——薇娘并不明白二十年意味着什么。毕竟对动辄就有成千上万年寿元的修士而言,二十年真的就是弹指一瞬。   可之于他,这二十年就像一辈子那么长。   他行了很远的路,也想了太多的事。他从懵懂不解薇娘为何要弃他而去到终于理解到薇娘究竟是想从他的身上得到什么。   媚宗也好,合-欢宗也罢。大凡双修门派都能利用元阳与真阴大幅提高自身的修炼境界。   薇娘是媚宗弟子,她又是不报仇雪恨决不罢休的性子。那么薇娘想从他身上得到的东西已经不言自明了吧?   她想要的不光是他的精气,还有他的元阳。   所以在他给了她元阳之后,她便从他眼前消失了。连一个字都吝啬于留给他。   他一厢情愿地以为只要自己献出自己的一生就能困住薇娘,却没想过薇娘打从最初就决定要将他抛弃。   要说还有什么事是他可以庆幸的,那或许就只有薇娘是个好人这一点了吧?   正因为她是个好人,所以她看见他手臂不会动一定会为他检查伤势,她发现他受伤颇重也一定会亲手为他疗伤。   那他接下来要做的……   “谢施主,”   谢薇是听到和尚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才发觉两人靠得究竟有多近的。   那蜜色的胸肌就在她的面前不加一丝遮掩的大敞着。她的身体已经贴在了和尚紧实的腹肌上。   “对、对不住!”   谢薇一惊就想退后,可她这会儿没法松手。此时缝合尚未结束,她的手一离开和尚的身体她送入和尚体内的修为也要跟着断开,那她刚才就全白缝了。   和尚八方不动,只是微微蹙眉。看来他实在是疼得厉害。   “无事。倒是贫僧打扰施主了。不过施主,”   和尚往后一倒,左手一抬,谢薇就被他带着跨坐到了他身上。谢薇一惊,手上缝合的动作差点儿断了,和尚看着谢薇的眼神却并无男女之情。   “方才施主的姿势有些别扭,现在这样应当能更方便施主施为。”   这话……是不错,就是这姿势——   谢薇脑中一堆车呼啸而过,直接出了车祸。   成亲那天晚上,谢薇就是在上面那个。这会儿用同样的角度俯视和尚,谢薇难免回忆起那个时候的事情。   那时的大郎非常性-感,还很……可爱。   禁欲又不识欲-望的人被欲-望迷蒙了双眼,他困惑、迷茫,眼神中带着压抑不住的罪恶感,身体却又难以自控。   她那时就觉得大郎好……好香。   好香好香……面前的人,好香哦……她好饿、好饿好饿——   就在给和尚缝完了伤口的这一刹那,谢薇稍微有点余力去胡思乱想别的事情,她这一想就像被按开了某种开关,她开始感觉到强烈的、像是胃里伸出只手四处搜找食物的饥饿感。   黑色的双眼褪色成金,扩散开来的瞳孔突然收缩成一线竖瞳。饿到浑身发颤的谢薇对着和尚不住地咽着口水,她有一种很不妙的预感。   “大、郎……快、逃——”   谢薇难受极了,那种几乎要侵蚀掉她意识的饥饿感让她怀疑自己下一秒就会理性断线。   说实话,她就连现在自己嘴里在说些什么都不大明白。   和尚有些惊讶,可他很快就敛起了自己的表情。   “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谢施主,贫僧是不会逃走的。”   蛤?   你他娘的都说些什么屁话呢!还不赶紧、赶紧跑——   谢薇又气又恼,她真想张嘴咬一口不听人话的和尚,让他知道他所谓的慈悲有多么愚蠢。   就在谢薇以为自己只是“想着”要咬和尚一口的这个当儿,谢薇愕然地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咬了上去。   她就咬在和尚的大胸肌上,那蜜色还带着些许陈年伤痕的胸肌顿时被她咬出一圈儿带血的牙印来。   谢薇眼底一酸,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哭了出来。   她的眼泪落在了和尚的胸口上,有几滴还落在和尚的面颊上。谢薇控制不了自己,她的嘴很快就啃上和尚的唇-瓣,啃到了一嘴的血腥味儿。   和尚的嘴给谢薇咬的鲜血长流,他却带着神性的慈悲,对谢薇道:“谢施主,不要着急,你慢慢来便是。贫僧是不会跑的。”   这一刻,谢薇真以为自己会变成修真界汉尼拔,直接把和尚给生吃入腹,她哭得那叫一个真情实感。   翌日,谢薇揪着身下的僧袍掩住胸口爬起来时和尚正用单手换上谢薇昨晚新织的僧袍。   “谢施主,早。”   说话的和尚还是顶着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菩萨面孔。若不是谢薇能感到自己体内精气充足,她肯定会以为昨天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早、早……”   还以为自己会看到“大郎”而非“和尚”的谢薇讷讷的,只见和尚单手打理好了自己,将灰色僧袍上最后一丝皱褶都用手抚平。   “谢施主能恢复比什么都好。那么贫僧就此继续昨日的对话可好?”   什么叫出“淤泥而不染,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啊?   谢薇看起来还有余力在心里暗搓搓地拐着弯儿骂和尚。   实际上和尚这幅无念无欲,仿佛不会为任何事物所染的佛祖模样着实令她心惊肉跳,甚至有些恐慌。   作者有话要说:  薇姐不是在骂和尚白莲花,是在骂他直(不解)男(风情)。(。感谢在2020-10-2000:00:29~2020-10-2023:16: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豆薏米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天道……该死的天道……!你究竟还要妨碍我到什么时候——”   身着凤凰翎红袍的青年喃喃咒骂,眉宇间充斥着暴戾残忍的杀气。他拢在袖袍之下的手正血流不止,然而他竟将那一双已经没了表皮的手再次放入水镜之中。   水镜里,谢薇正与和尚说话,她眉眼灵动,听到喜讯时眼中更是亮起灼灼光芒。   “师尊、师尊……”   红袍青年泣血般低声自语,一双残破的手像是要抚摸谢薇一般往水镜深处伸去。   没有皮肤的双手再度渗血,血水染红了水镜,连带着水镜中的谢薇也被一层妖异的红所覆盖。   青年迷恋地凝视着谢薇,却又因为谢薇那隐着情意的视线落在和尚身上而扭曲了五官。   “——”   青年五指成爪,对着和尚的脑袋抓了过去。无数分散在仙云十三州上的修士突然一齐停止了活动,像接收指令的机器人那样面无表情地呆愣着。   有修士见同伴忽然发愣,忍不住“喂”了几声。待始终不见同伴回答,神色大变地摇晃起了同伴。   被摇晃的修士起初没有反应,好一会儿被摇晃的修士才如梦初醒。也是在同一时间,水镜中红袍青年的五指突然被凭空而生的雷电电得焦糊干瘪。   焦臭味中,红袍青年轰然倒下,他手上的肌肉化为黑色齑粉簌簌落下,他一双手竟变成一副枯骨。   “……天道……可恨的天道……!”   倒在地上的青年含恨诅咒着天道,抖着手的他很快晕厥过去。等他再睁开眼睛,他已经像换了一个人一般难以自控地面露恐惧。   “怎么会……!我不想的,我不想这样的——”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我已经……!”   肌肉像扭曲的虫一样爬上枯骨,青年用重新长出肌理的双手捂住自己的面庞,泪水从他的指缝中不断溢出。   “……知薇、知薇……救救我啊——”   ……   “你是说这二十年来你与清虞她们都维持着联系!?”   听和尚说清虞等人平安无事,谢薇开心地睁大了眼睛。   和尚摇头,订正道:“贫僧只与清虞施主保有联系,其他媚宗弟子的消息一概是由清虞施主转告贫僧的。具体这些媚宗弟子身在何处,是何情况,贫僧并未亲眼所见。”   这也是正常,谢薇点头表示理解。   除了在若柳的事情上清虞被感情左右的太过厉害,清虞平时做事还是挺缜密可靠的。和尚与自己是有肌肤之亲,可清虞在经历媚宗覆灭之后多半不会再相信任何媚宗弟子的另一半,这一点不管她与和尚有没有拜过堂成过亲都一样。   ……不,不止是清虞,恐怕媚宗仅存的弟子们都是同样的想法吧。   「同门不可信,外人更不能信。」   清虞不让和尚与媚宗幸存的其他弟子有所接触是有道理的。   “那清虞现在……”   “昨夜贫僧想与谢施主说的正是和清虞施主有关的事。”   提到昨夜,谢薇的脸又热了一下。   “我与清虞施主约好了这月在银城见面。若是下月初五我与清虞施主都未见彼此,那便是出事了。另外还有一事,谢施主——”   “是?”   “清虞施主此次会带龙族太子敖光烈同行,还请谢施主有个心理准备。”   敖光烈!?   谢薇愕然。   据和尚所说,在谢薇入境的这二十年里,清虞装作散修去应聘敖姓一族的侍女。在混入敖姓一族的主家之后,更是花了七、八年的时间才取得了敖大总管的信任,被敖大总管推荐给了龙皇龙后,并被龙皇龙后委任为了敖光烈的侍女。   说是敖光烈的侍女,实际上清虞的工作更多的是监视敖光烈。毕竟敖光烈无法自己差遣侍女。   这一代龙皇龙后之间只有敖光烈这一个孩子。敖光烈既是长子,也是太子。   敖光烈若死,则太子需要从其他的龙子中选出。可其他的龙子皆是侧室所出,先不说龙后一族必然不会满意这样的安排,太子头衔的空出本身就会打破权利的平衡,各种水面下的明争暗斗也会日趋白热。龙族将不得安宁。   考虑到龙族的安稳与将来,龙皇与龙后都不愿意让身为长子、还是太子的敖光烈死。夫妇二人定期亲自以自身修为为儿子敖光烈续命,是以自打被做成-人彘之后就一直昏迷不醒的敖光烈即便是条植物龙修为也照样只升不降。太子身份也从未被剥夺过。   可想而知其他龙子对于龙皇龙后此等处置并不满意,众龙子表面上父慈子孝,实际上都想在龙后为龙皇诞下新的小皇子之前先除掉敖光烈,好让太子之位空出。   为了保证敖光烈不被害死,龙皇龙后给敖光烈找了个替身放在龙宫之中,遣少量信得过的下人、护卫护送真正的敖光烈去了离宫。   因为这一出李代桃僵,原本敖光烈身边的伺-候的下人统统不能离开龙宫,清虞这才有机会近身照顾敖光烈。   龙皇龙后有心孕育新的小皇子,然而为人父母的两条老龙也不想轻易放弃栽培数百年的太子。再者龙族生育艰难,龙后即便怀孕也要数百年的时光才能产下儿女。敖光烈虽是失了手脚,还昏迷不醒。可对修士、且还是天生金丹的龙族而言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敖光烈醒来,他的手脚迟早能够重生。   龙皇龙后要清虞密切注意敖光烈的表现,哪怕他只有一点点反应也要报告给他们知道。于是乎清虞几乎是与敖光烈寸步不离地相处了十多年的时间。   “咳咳……不好意思,让师叔见到我这幅狼狈的样子了……”   银城一处民居里,被清虞用轮椅推出来的敖光烈不光神志清醒,四肢也俱全。只是他脸色十分差劲,一副气息奄奄日暮西山的样子,颇有性转林妹妹的病美人气质。   被敖光烈叫成“师叔”的谢薇一时语塞。   路上她是听和尚说过敖光烈与清虞郎有情妾有意,或许不日就会在一起了。可是这敖光烈怎么回事?开口就叫她师叔?……那要是清虞管她叫妈,他敖光烈是不是也要跟着叫妈啊?   “无事……”   谢薇瞧了清虞一眼。   清虞把敖光烈从里屋推出来后就蹦蹦跳跳地又回屋里拿了大氅来给敖光烈披上,跟着甜甜蜜蜜地坐到敖光烈的身旁。   敖光烈握住她的手,她便也笑眯眯地回握过去,两人还相视一笑,浓情蜜意得旁若无人。 第69章   此情此景,谢薇多少有些感慨。   每个人的感情都是属于那个人自己的东西,当初谢薇也不是没有思考过自己擅自篡改清虞的记忆算不算践踏清虞对若柳的真挚情义。   现在看来谢薇虽不能说自己做得果然是对的,但看清虞幸福的模样,谢薇心里的罪恶感多少也减轻了些。   面白如纸、两颊瘦削的敖光烈与清虞相视而笑后便转向了谢薇。   “师叔,媚宗之事我已从虞妹那里得知了详细,也请让我告知您我的经历。”   谢薇闻言敛起轻慢,正色以待。   和尚则坐在她身边,闭目立掌,不言不语不问不看,仿佛一尊佛像。   就结论而言,现在的敖光烈帮不上谢薇与清虞的忙。其中原因还得从敖光烈受伤说起。   彼时敖光烈离开父皇母后,到龙族下辖的三江十二河三十六湖以及两百四十四处洞府巡查。这种巡查属于太子义务,一是为了让太子习惯处理公务,二是让太子与臣下们熟悉,往后更容易建立起君臣之谊。三是龙族下辖的三江十二河三十六湖以及两百四十四处洞府中确实有些地方隐藏着一些龙在龙宫里看不到的问题。   心知父皇母后有意考验自己,敖光烈踌躇满志地率领部下离开了从小居住的龙宫。   敖光烈有三个异母弟弟,这三位龙子中尚有一位并未成年,还居住在龙宫之中,成天就像个小尾巴似的黏在敖光烈的身边。敖光烈去巡查,小弟死活要跟着他去。溺爱小弟的敖光烈好说歹说也没法止住小弟的眼泪,最终只能带了小弟一起上路,权当提前做一回奶爸,了解一下公务和家事如何能两全;也省得日后若是娶了妃子有了孩儿,不知该如何权衡公事与私事。   敖光烈的另外两位弟弟则分别镇守三江中最大的两江。这两江一东一西,一南一北。正好在孑然不同的方向。   行至东南大江,敖光烈不光见到了自己的二弟,还见着了自己的三弟。应该镇守西北大江的三弟说是来找二弟借宝的,敖光烈心中虽有疑虑,却并未因此与弟弟们反目。他只温言让三弟早些回去,免得擅离职守被父皇发现继而被罚。   三弟生硬地应了,跟着二弟说要为敖光烈接风洗尘,要举办宴会。敖光烈心中戒备,嘴上推说自己初来乍到,又是隐秘行事,还是莫要兴师动众得好。   回绝了二弟的邀请,敖光烈当夜就准备离开——龙族王脉与凤族王脉曾有着预知未来的能力,即便这种能力在传承中不断弱化,龙族王脉依旧有着很强的直觉。   敖光烈这是已经预感到了不妙。   敖光烈没有预料到的是,像他小尾巴一样、让他丝毫没有防备的小弟才是那只最黑的手。   他的小弟策划让他撞见他二弟与三弟密谋起事,以唆使他的二弟与三弟下定要对付他的决心。在他防备着二弟三弟准备连夜离开时又药倒了他与他的部下们。   等敖光烈再度清醒,他已经被砍断了手脚。他的二弟三弟更是在小弟的唆使下在他的身体中种入一种使蛊门派专用的蛊虫。   这种蛊虫会慢慢从生物体内吃空生物的精血,排出可以融化生物肌肉骨骼的酸液,从而使生物虚弱无力,像得了病一样持续衰弱。一旦这种蛊虫进入生物脑髓,生物就会昏睡不醒,形同进入假死状态。   因为这种蛊虫具有拟态的能力,能够附着在生物的神经、肌肉、骨骼乃至窍穴之中,以外力查探很难发现异状。   敖光烈的小弟心思缜密又恶毒异常。他只让两位哥哥将少量的蛊虫送入敖光烈的鼻腔,再将蛊虫引至敖光烈的颅内。这样一来,今后的几十年里敖光烈会在睡梦之中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死去,而不留下一丝可疑的地方。   “我之所以能醒过来还要多亏虞妹。”   敖光烈一笑,跟着咳嗽起来。   清虞着急地为他拢了拢领口,对他说:“不要勉强,你才刚刚取出蛊虫,身体还十分虚弱……这些事情由我来告诉师叔也是一样的。”   敖光烈本想摇头,看清虞着急得双眼发红便也不再坚持,只是靠在椅背上休息,让清虞继续接下来的话。   清虞见闭目养神的敖光烈还有些哑咳,眼底透出些心疼来。她放低了声音,轻道:“我答应过师叔,要查清楚事情的真-相,所以——”   清虞服-侍了敖光烈约有两年的功夫,终于被周围的人放心地留她一个与敖光烈单独相处。清虞想着敖光烈已经是条植物龙了,侵入他的识海应该不会过于危险,就这么侵入了敖光烈的识海之中。   识海也是修士的一部分,肉-体上和精神上的影响都会反应在识海里。敖光烈被蛊虫侵蚀脑髓,识海里就成了以虫子为主题的恐怖片。清虞为了自保,不得不攻击敖光烈识海中的虫子。而敖光烈那苦苦支撑的神识本已经快要放弃抵御蛊虫的侵害了,却又因清虞的到来而重拾了战斗的信心。   清虞并知道敖光烈的情况,敖光烈作为识海之主倒是先将清虞为他做的一切看在了眼中。确信清虞不是来害自己的人,敖光烈的神识于识海中现身,并向清虞请求,请清虞助他一臂之力,帮他把蛊虫从脑髓中赶出。龙皇与龙后一直用自身的修为在帮敖光烈续命,敖光烈不缺修为。然而敖光烈被蛊虫侵蚀脑髓已久,修为受阻不能绞杀附着于脑髓之中的蛊虫。只有将蛊虫逼出脑髓,敖光烈才能将其一举绞杀。   若是绞杀蛊虫成功,作为报答,他答应替清虞完成一件事情。哪怕那件事情需要他粉身碎骨。   清虞倒是不稀罕什么报答。但她要了解敖光烈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就必须让敖光烈活着,起码活到她弄清楚她是被什么人害的,那样嫁祸媚宗的人也就有了眉目。   倘若敖光烈真的能说话算数,愿意报答她为她做一件事,则她会要求敖光烈作为证人洗刷媚宗的污名。   只是这场交易无论如何都建立在敖光烈能活下去的前提上,于是清虞真的是豁出性命地去帮敖光烈。   生死与共,清虞与敖光烈建立了深厚的战友情谊。蛊虫被逼出敖光烈的脑髓后旋即钻入他的内脏中疯狂啃咬,试图先弄死敖光烈。敖光烈不顾自己器官受创,硬是以修为绞杀了所有蛊虫。但也因此,敖光烈脏器受创颇重,直至现在都还没有恢复。   再后来的事情就比较老套了,无非就是战友情在不知不觉中变了质。这部分清虞害羞得紧,就没详细说。不过看清虞和敖光烈的模样,谢薇不难脑补出他们是怎样擦出火花的。   此次清虞帮着敖光烈假死逃出只有龙皇龙后知情。可龙皇龙后并非万能。龙皇龙后无法马上连根拔起龙子们、侧室们以及侧室们身后的势力,于是为了保住敖光烈并抓住其他龙子们谋逆的证据,龙皇龙后假作敖光烈已死,为敖光烈举行了盛大的葬礼。   “也就是说,明面上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敖光烈稍微休息了一阵,不再咳嗽得那么厉害了。只是仍然面有疲色。   “我就算出面作证,为背上莫须有罪名的媚宗正名,龙族也不会承认我就是敖光烈。我只会被当成顶着龙族前太子之名招摇撞骗的骗子,继而被杀死吧。”   敖光烈说得不错。谢薇无话反驳也不打算反驳。她让清虞好好照顾敖光烈,自己与和尚告辞——人家小情侣黏糊在一块儿,她总不好继续杵在那儿当碍事的电灯泡。   “……主,谢施主。”   谢薇一惊,总算收回神思。她回头,只见和尚站在桥上,身披霞光,眉目在逆光中看不清晰。   “大师?”   “敖施主与清虞施主的话谢施主都听过了,你现在还想为媚宗正名,还打算为死去的媚宗弟子报仇么?”   谢薇并未犹豫:“报,为何不报?再艰难又如何?正是艰难的事才更要有人去做吧。否则我媚宗岂不是白白被人污蔑,我媚宗弟子死得岂不是一文不名?”   和尚发出了长长的叹息,只是他这叹息,更像是一种早知如此的释然。   “那么谢施主,你决不可再次失控。你还记得你二十年前对贫僧说过的媚宗前辈的事吗?”   “媚宗前辈……?”   谢薇一怔,跟着想起了那个因为发疯,做了一屋子人干摆在闺房里欣赏的媚宗女修。 第70章   “大师的意思是?”   “施主昨日的举动很像你与贫僧说过的那位媚宗前辈。当时你意识清醒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像为心魔附体,也不是为人所操控。当时的施主更像是只靠本能在行动。”   和尚迈出阴霾走上前来,这次谢薇终于能看清他清润的眉目。   一言一行都透露着智慧与聪颖。眼尾温柔的下垂,一双眸子为长睫遮住,让人看不真切他眼中微光,和尚看上去只年长了几岁,气质却成熟不少。   “可有可能施主昨日的失控是因媚宗功法而起?”   谢薇心中咯噔一响,她自己也想过这个可能性。只是有一点她想不通:“可我与那位前辈不同,我并没把人做成-人干的冲动……”   她的饥饿只需精气既可满足,并不需要人的血肉。她更没有把人做成木乃伊放着观赏的癖好。   “那施主可曾想过,媚宗留下的记述或许并不详实呢?”   谢薇皱起眉来:“大师这是何意?”   和尚口中宣了声佛,他并不因惹了谢薇不快而退缩。   “媚宗的记述只是一面之词。那位媚宗前辈是否真的有将人做成干尸收藏爱玩的癖好我与施主都难以得知。不过施主,你能保证你失控起来,不会把贫僧吸成干尸吗?”   吸……吸成干尸。   谢薇脑中一堆少儿不宜的画面,这让她很想反驳说自己又不是榨汁机。   “即便施主可以保证自己不把贫僧吸成干尸,施主又可以确定你再次失控时不会把看到的人都吸成干尸吗?”   谢薇想起自己刚破冰而出时将那一行凿冰人都看成了街边小食的一瞬。   不管是从作为人的理性上来说,还是以个人情感上来说,谢薇都不想碰和尚以外的男人。但是当时她的饥饿在一瞬间完全压倒了理性与情感。若是她当时没有马上遁走,又或是她当时的饥饿感再强烈一些——   等等,会不会那位媚宗前辈也是控制不了自身的饥饿感,这才将人吸成了干尸?她不是想做人干,只是饥饿让她服从本能。等她被精血盈满,这才得以从本能中恢复……   谢薇浑身发冷。每一个细节都能对上让她越想越心惊。   ……她早就明白媚宗功法等于在修习功法的女子脑中装入定时炸-弹,一旦炸-弹爆炸媚宗女修就会变成疯子。可她直到此刻才想明白:媚宗功法扩大女修识海,想要控制识海就不得不消耗掉大量的修为。能用最快的速提升、恢复修为只有双修这一个法子。而双修的极致节约不浪费版就是把人吸成干尸,只余一具无法吸收利用的皮囊。   这是不是说她即便报了仇,也会变成一个怪物?   “……施主,谢施主。”   谢薇惊醒般回神,她挤出个笑来:“抱歉大师,我又走神了。”   和尚莫可奈何地瞧她一眼,眼神如同长辈。   能在和尚身上看到男妈妈眼神,这让谢薇稍微松了口气。她好像稍微找回了对和尚的熟悉感。二十年的陌生在此刻仿佛稍被抹平。   谢薇笑得真心实意了些。   这笑落在和尚眼底。他掀起被谢薇昨夜啃破了的嘴唇,正色道:“看来施主也明白你若失控会带来什么后果了。那么——”   谢薇瞧着和尚贴近过来。她又开始嗅到和尚身上丝丝缕缕的甜美香气,这让她难以自控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谢施主,一旦你感到自己即将失控,请到贫僧这里来。”   “贫僧会想办法阻止你继续失控。”   和尚面上只有温和的慈悲。他的手指擦过谢薇的颊边,让谢薇指尖微微颤抖,然而他的手指仅仅是从谢薇的发丝上取下了一点脏污。   被和尚靠近时谢薇是屏息的。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少女心活蹦乱跳。等她的脑子理解了和尚的话,明白了和尚靠近他只是为了拿掉她发上脏污,她那颗鲜活的少女心立刻“啪叽”一声砸在了地上,像死鱼一般一动不动。   嗐。会错意了。   谢薇难为情地想着她就不该对眼前这和尚有所期待。   ——大慈大悲的佛者至今依旧是在以身渡人。他所做的一切,皆不是为她,只是单纯地向佛。   只是单纯的慈母行为。   她早就察觉到这一点了不是吗?   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必要意外?   谢薇耸耸肩,跟在了和尚的后头。   现在不是她自我反省的时候。和尚说得对,她必须尽量不失控。以免媚宗的污名还没洗刷干净,她就直接给媚宗抹黑了。   既然和尚这圣父愿意为她奉献自身,她又有有什么必要拒绝?重新再找个双修的对象不但麻烦,这修为低的保不齐会被她弄死,修为高的她又高攀不上。和尚想以身饲虎,她便成全他的佛道。   “那就拜托大师了。”   走在前面的和尚望着结冰的湖面,手里那一点曾黏在谢薇发上的脏污被他的修为蒸发掉了。   他不能允许有东西将她玷污。   心态平和地想着自己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宁静之中。用着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说服谢薇,将谢薇绑在自己身边,和尚没有任何的罪恶感。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游入了黏腻、浓稠的墨色里,又在那深不见底、看不到尽头的墨色中找到了回归的亲切感与归属感。   ……或许,他本来就是这样的性格?   虚伪又伪善。   谢薇与和尚在银城滞留了两日。第三日风雪渐大,谢薇准备趁着暴风雪席卷楚州的功夫独自出一趟门。   “大师,我怕我路上失控,所以——”   谢薇的借口尚未说完,和尚便已点头。他放下手中的书卷,从椅子上起身。他长身玉立地站在床前,如同要给饥饿的孩子喂奶一般在谢薇面前敞开了僧袍的衣襟。   谢薇“咕噜”一下,咽了口口水。   和尚穿着谢薇所织的僧袍,身上自然染上一点淡淡的松柏气息。这种古朴又略带苦涩的气味于谢薇并不合适,于庄严神圣又气质禁欲的和尚却是恰恰相好。   这次谢薇是带着理性的,她没有对着和尚乱咬一气,只是爬到床上站着,自上而下地抱住和尚,捧起他的脸亲吻他脸上害他破相的疤痕。   她吻得那样虔诚,那样真挚,像是这样就能缓和这些伤痕曾经带来的痛苦。和尚闭着眼,睫毛轻轻地颤,谢薇便连着他的睫毛一起吻过。   谢薇不知道的是,闭着眼的和尚在想:谢施主真是个残酷的人。   ……   谢薇从和尚身边爬起。她下了床开始更衣。   虽说都是差不多的场景,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她现在的心情与离开姚溪村那日的心情截然不同。   和尚只是浅眠而非熟睡,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也没有睁眼。待谢薇换好衣服重新走回床边,他也是呼吸匀长,似是还沉浸在梦乡之中。   看和尚睡得香甜,鬼使神差地谢薇弯下腰,轻轻地吻了吻和尚的面颊。   和尚没动,他只是屏住了呼吸。   谢薇说不好自己是什么感觉,她不好意思地挠着脸颊,也不好意思再看和尚面容,便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外头早已是风雪交加,白茫茫的一片。   即便是谢薇也感到有点寒冷,想来一般人只怕是大门窗户开了条缝儿都得受不了如此酷烈的严寒。   以雪为器,谢薇御器而走。她此行的目的地是巫山。   ——修真界每十年举办一次定期法会,此次法会由于轮到昆仑做东,便成仙云十三州两百年来最为盛大的法会。   此次法会被昆仑命名为玉清渡法法会。法会分为前后两个部分,前一个部分是法会正式开会前由长辈们演示性质地对阵,后一部分则是各个宗门的年轻弟子们进入各个秘境,在秘境中进行数轮对决,最终决出最优秀者。   由于玉清渡法法会是昆仑做东,演示对阵中的一方必然是昆仑所出。巫山老怪得到消息就自告奋勇地跑来说自己愿意做对阵演示,还指名要上清真人作陪。   玉清渡法法会本质上是让各宗门彰显实力、考校门中年轻一辈弟子,演示对阵根本用不着上清真人这样的巨擘下场。无奈昆仑这边不作答复巫山老怪就四处散播谣言说上清真人真人怕了巫山老怪,昆仑怕了巫山。上清真人不想昆仑上下为难,便主动接下了应付巫山老怪这死疯子的苦差事。   而托巫山老怪开着他家山头跑来找上清真人单挑的福,谢薇不用出楚州就能摸上巫山。   谢薇去巫山的理由也很简单:当年姬合-欢为了求巫山老怪给凤常鸣治病,在巫山山脚下长跪不起。   巫山老怪本是不把区区一个姬合-欢放在眼中,自然也没打算为她治疗凤常鸣。姬合-欢千求万请都没能打动巫山老怪。   彼时巫山老怪正在炼制新的法器。手边正好一味不容易入手的引子,姬合-欢便主动献出了那样引子——金丹期以上的女修的子-宫。   巫山老怪脾气暴躁、性子乖戾偏激,却不是个得而不报的人。他得了引子,再不高兴也答应了姬合-欢为凤常鸣医治他的头疼病。凤常鸣却是硬生生把巫山老怪给气走了。   巫山老怪没有完成答应姬合-欢的事情,他到底欠姬合-欢一次。谢薇去找巫山老怪一是要知道姬合-欢是不是真的殒命,有没有可能姬合-欢也似她一般得了奇遇,仅是从人前消失,实际并未死亡。   二是谢薇需要改造从佛母杜尔迦那里得到的法衣。   据清虞与敖光烈相告,波牟提陀被坐实了将人吸成干尸的罪名,遭到各宗门围攻,已经接近灭宗状态。佛母杜尔迦保护着少量幸存者还在负隅顽抗。   谢薇元婴期的修为单独来看不算差,可她若想在各宗门的围攻之下救出佛母,救下波牟提陀残存的佛修,她一个人是不行的。   但谢薇并不打算把和尚、把清虞、把敖光烈也卷进自己的恩仇里。   ——报仇也就罢了,毕竟媚宗的仇也是清虞的仇。可向佛母报恩是她一个人的心愿,她怎么能强求他人帮着自己一起报恩。   没有同伴没关系,谢薇想自己至少不能手无寸铁。   谢薇手上仅此一件的法器,那就是波牟提陀法衣上的金铃。谢薇只能用那些金铃想想办法。   好在巫山老怪别的不行,摆弄法宝最是在行,对丹药还有医术也涉猎颇深。谢薇前前世离群索居,她有许多独特的法术与知识都未流传下来。前世的谢薇更是在另一个世界。   巫山老怪的本质就是一个研究狂魔,他最喜欢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自己不清楚的原理,还有自己未知的一切。谢薇从姬合-欢那里听说过巫山老怪为得到“未知”的不择手段。她计划用自己所掌握的知识去换取巫山老怪改造金铃法器。 第71章   当世两大高手过招,气浪掀天,撞击得四周灵璧动荡不已,更让脚下山巅峰岳震颤不绝。   昆仑之巅、圣灵峰之上,无数围观小辈隔着灵璧也承受不住巫山老怪与上清真人斗法的气浪与威压。有人胸口如遭重锤,脸色青紫。有人小腿打颤站不直身子,只能趴在地上。更有人直接被气浪震得呕了出来,当下被同门迅速地扶下了圣灵峰。   巫山老怪史一行咧嘴露出一口黄牙,他以灵犀鼎挡下上清真人一剑,跟着祭出百毒盅向着上清真人罩去。   上清真人南宫焘并不上当,他被迫与巫山老怪交手多次,次次都被巫山老怪缠着延长战局。是以上清真人非常清楚以巫山老怪的套路,那百毒盅不过是虚晃一枪,真正的杀招是巫山老怪与百毒盅同时祭出的,仅有蚂蚁那么大的另一法器。   一手背在身后,上清真人脚下轻点,向后飞退。说实话他也不想负责维持灵璧的师弟师侄们这般痛苦。可惜他有心收力,巫山老怪却没这个打算。百毒盅盅盖从中绽开,一条堪比江虬的百腿蜈蚣就从中飞出,喷着含酸带毒的浓瘴朝着上清真人扑来。   白色的长胡子在空中微微飘荡,上清真人眼角瞥见用上全部修为维持灵璧,好不让他与巫山老怪的斗法波及到无关之人的师侄眼角连泪水都用了出来。心中一声叹息。   “剑,出。”   随着上清真人并指为剑,昊天剑嗡然出鞘。顿时被灵璧隔绝的场内化为无尽星空,凌冽的剑气呼啸而过,在人眨眼之间便把百腿蜈蚣从中一切为二。   巫山老怪面露喜色,上清真人微微眯眼。   原来那百腿蜈蚣并不仅仅是用来吸引人注意力的障眼之法,百腿蜈蚣本身就是一个超巨大的毒囊。上清真人周身剑气可以为他护体,隔绝百腿蜈蚣喷射而出的浓酸剧毒。然而这些浓酸剧毒一旦触及空气就会迅速挥发。   上清真人不能不呼吸,百腿蜈蚣这毒囊一炸,灵璧之内四处都会为毒气所染。上清真人要么憋死自己,要么就只能呼吸剧毒的酸性气体,为浓酸剧毒所累。   巫山老怪是个会拿自己试药的疯子,他早已百毒不侵。这场战斗拖延的时间越久,对上清真人就越不利。更别提巫山老怪还祭出了法器“礵蚁”。   礵蚁极其之小,可以爬还能生出翅膀来飞。被礵蚁啃上一口,就犹如被注入霸道的寒毒,即便是上清真人也得吃些苦头,最不济也会行动困难数秒。而礵蚁被巫山老怪做了特殊处理,除了其主人,其他修士很难感应到其存在。这回上清真人又要应付百腿蜈蚣,又要被剧毒分走注意力,想要防备礵蚁,那真是几无可能。   “剑,起。”   百腿蜈蚣喷出的黄绿色体-液眼看着就要化为浓瘴。上清真人手上掐诀,昊天剑一分为二,由二成四,四成十六。顷刻之间灵璧之内四处都是昊天剑剑影。   “剑,破!”   随着上清真人低喝一声,剑影化为星芒,至高至远又无处不在。   星芒从空中爆射而落,百腿蜈蚣的体-液尚未化气,就被无数星芒原地蒸发。一个呼吸之间,上清真人竟是将百腿蜈蚣消灭至连体-液都不剩一滴。   巫山老怪眼皮狂跳,气急败坏。他催动修为,礵蚁立刻在烟尘中袭向上清真人。   剑气比冰寒,锋锐不可挡。脱手的昊天剑回到上清真人的手中,上清真人反手执剑,一剑劈开比小指甲壳还要小的礵蚁。偷袭的礵蚁顿时变成两粒冰晶落到地上不见了踪影。   礵蚁并非活物,而是法宝。被劈成两半也可以正常动作,巫山老怪正是算准了上清真人剑法这才将礵蚁做成这般。   此刻发觉礵蚁直接为剑气所冻,巫山老怪“呿!”了一声,放出内含火毒的法宝火蜂。火蜂与礵蚁微不可查,场外小辈们看之不见,大多仍沉静在上清真人-消灭百腿蜈蚣的那一剑之中。   谢薇头一次在至近距离看到大佬交锋,她看得目不转睛,并未错过巫山老怪放出礵蚁与火蜂的瞬间。   上清真人衣摆飘飞,宛若天上仙人,看得不少女修满眼痴迷。据说他之所以留了那样长的白胡须就是为了挡掉不必要的桃花运,毕竟修士随着修为提升,会脱离生老病死、天人五衰。上清真人看起来衰老仅仅是他选择顶着这么个衰老的外表罢了。   就像巫山老怪,他要是想,也完全能治好自己丑陋畸怪的外表。   谢薇并不关心上清真人与巫山老怪的真面目,这两位前辈的斗法给了她许多启发,谢薇恨不得他们两位再多打打。   可惜周围灵璧已千疮百孔,眼看着就快撑不住了。   上清真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是以他离地飞起,手中的昊天剑亮起剑芒。   一剑清绝。   上清真人挥出的这一剑完全粉碎掉了灵璧之中的所有礵蚁与火蜂,也让布满裂痕的灵璧直接碎裂。   昆仑的司会者连忙大声宣布演示就此结束。灵璧外头已经被气浪、威压给震吐了压吐了的小辈们却是一时半会儿直不起腰来。   带着谢薇来找巫山老怪的巫山女修倒是挺平静的。可见她修为至少已至出窍。   “喏,他们打完了。你要见师父就自己去见吧。我还有事,先回巫山了。”   “多谢前辈。”   谢薇拱手目送那巫山女修离开,那女修只多看谢薇一眼便点点头御器离开。   再次有感巫山就是一帮子研究狂魔。谢薇心道这帮研究狂魔把研究看得什么都重要。巫山老怪若没有上清真人这个“宿敌”,恐怕也是一心只有做研究,两耳不闻窗外事。   ——巫山的修士人人都忙于自己的研究,只要研究不被-干扰打断,巫山老怪就是开着山头去与人山尖对撞巫山修士都不会有意见。   谢薇到达巫山时被巫山山门大开,无人巡守之事给震惊了。她一路行至巫山老怪的洞府都无人阻拦,却也没见到巫山老怪。   很快她看见有昆仑弟子静坐在别的巫山修士的洞府门前,她侵入对方识海,这才得知巫山的尿性:巫山你随便进,想找谁就找谁,爱咋咋就咋咋。但你要打扰到了做实验搞研究的巫山修士……   巫山修士保证让你变成研究素材,实验标本。   想在巫山找人,那就只有硬着头皮等。端看什么时候撞了大运对方正巧从洞府里出来。   昆仑弟子会来巫山是为了找巫山十杰说说巫山老怪,让巫山老怪不要成天暴走,动辄就开着山头来撞昆仑的灵峰。   可能是谢薇运气好,也可能是昆仑弟子运气差。谢薇弄晕了那几名昆仑弟子后一巫山女修正好从洞府中走出,嘴里还念叨着缺了几味素材。   这女修缺少的素材里正好有谢薇随着就带着的灵植与药草,谢薇便张口与这女修搭话。   巫山女修对谢薇的来历无甚兴趣,得知谢薇有自己需要的部分素材,又听说谢薇在找巫山老怪,便爽快地带着谢薇上了昆仑,作为交换谢薇不仅给了她她所需要的素材,还给了她能够代替别的素材的丹药。   至于对方用不用这些丹药,这不是谢薇操心的问题。她能顺利见到巫山老怪目的就算是达成了一半儿。   为上清真人所伤的巫山老怪龇牙咧嘴地瞪着找上门来的谢薇。他还未苏醒就被谢薇在人中上抹了药物,被那药物辛辣冰凉的气息一激,他瞬间生理性地泪流不止,像被人兜头一桶冷水给泼醒了。   “你谁啊你!?”   “前辈,在下是媚宗知薇。我媚宗宗主姬合-欢曾赠予您一味引子,不知您是否还记得?”   巫山老怪眨了眨眼睛。收下姬合-欢献上的引子时他连媚宗这个名字都记不住,倒不想后来这个十八流宗门又是闹出伤害龙族太子的事情,又是被道不孤那货当成巩固势力的棋子,整出一个什么问罪大会的噱头……   后来慈航尊者还违抗大尊者须菩提的意思,出了金光琉璃塔、泄露了天道,引发了天劫。也让天下修士都知道,媚宗或将有天狐出世。   媚宗再也不是什么无名小门,而面前这丫头——   她就是慈航尊者口中的天狐吗?若她就是,那看来天底下还不知道自己天狐之名已经传遍仙云十三州的就只余她一个了。   巫山老怪哼哼唧唧,表示自己想不起什么姬合-欢。不知自己正被测试的谢薇柳眉轻蹙,声音顿时冷下三分。   “前辈真是贵人多忘事。……罢了,既然前辈记不起引子,那让您勃然大怒的凤常鸣您总该记得吧?”   巫山老怪眼珠子滴溜溜乱转:“若说我不记得呢?”   谢薇妩媚一笑,识海瞬间展开。   “我会帮您想起来。”   若说谢薇入境二十年的最大收获是什么,那一定不是修为的提高。而是谢薇找到了运用自己能力的方式。   巫山老怪眼前一花,他在这一刹那确定了。   面前的丫头片子,就是那或将降世的天狐。 第72章   上清真人一点儿都不想去见巫山老怪,无奈事关昆仑颜面气度,于情于理他都得亲自去向为他所伤的巫山老怪致以歉意并送上慰问。   巫山老怪晕厥后被送去了西灵峰上的栖鹤居。西灵峰距离昆仑主峰天柱较远,栖鹤居环境清幽且周围并无其他客居,可说是安置吵闹的巫山老怪的不二地点。   上清真人点了些慰问的礼物让数名弟子带着,随后三步一叹气地去了西灵峰。   西灵峰上落雪皑皑,但因日照充足,比之其他灵峰还是要暖和些的。   行至距离栖鹤居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尚未进入栖鹤居范围的上清真人忽然有所感应。昊天剑嗡然出鞘,散发出清冷幽光。上清真人脚步一顿,命弟子停在原地等候,自己则一言不合展开剑阵。   栖鹤居中的谢薇刚展开识海,还来不及做些什么便遭到了袭击。她不及反应,别说防御,便是看都没看清袭来的光是什么就见巫山老怪一跃而起,左手祭出灵犀鼎,右手祭出青鹿鼎,双鼎一同推出。   昊天剑剑阵势不可挡,灵犀鼎又在早前巫山老怪与上清真人做对阵“演示”之时就已生出了裂痕。这会儿灵犀鼎虽是挡去了昊天剑剑阵部分的威力,可也被昊天剑本体一剑从裂缝中刺穿,要不是巫山老怪有先见之明地还祭出了青鹿鼎,光这一秒的功夫昊天剑剑阵的威光就能将谢薇轰杀得灰飞烟灭。   “呔!南宫老狗你这假正经!没事开个屁的剑阵!”   巫山老怪怒声叱骂。他倒不是心疼一个灵犀鼎,这种上品地阶的法器素材不难找,他是想做多少就能做多少。就是灵犀鼎加青鹿鼎双鼎同出也不能完全挡住昊天剑的剑阵,非得他又接连祭出四个鼎来才勉强停止昊天剑本体的剑势,而方才上清真人与他对阵时连他灵犀鼎都没破。可见上清真人之前还是未尽全力,对他留了手。   “真是去你娘的!!你怎么赔我的宝贝!?”   无端被骂的上清真人可真是够委屈的。   他是察觉到有人展开识海吞没了巫山老怪的神识,担心巫山老怪在昆仑遭了不测这才出手的。不想巫山老怪非但没谢他救命之恩,反而中气十足地对他是张口就骂。   看来是他会错了意,巫山老怪并非是被人吞没了神识,而是他主动让人吞没了他的神识。   “死疯子你不是说你铸器的本事天下第一,你铸造的法器半分不逊色于我的昊天剑么?怎么现在倒怪我坏了你的宝贝?”   上清真人脚一迈就进了谢薇的识海,谢薇识海中的禁制对上清真人就犹如薄纸一般,别说是不堪一击,甚至是形同不存。   识海之主的谢薇狐都傻了,背后冷汗不止——大佬们要真想杀她,只怕吹口仙气她就被物理超度了。   “好你个假正经、坏了我法器不说,还质疑我铸器的手艺……!!”   上清真人没有理会哇哇乱叫的巫山老怪,他一眼看到谢薇,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你是……媚宗弟子?”   强自按捺下心中恐慌,谢薇拱手道:“媚宗知薇见过前辈。”   上清真人瞧了一眼谢薇,又瞧了一眼巫山老怪。巫山老怪冲着他点点头,他便又深深凝视谢薇一眼。   “……这样啊,原来是你。倒不曾想阿梓的徒子徒孙还有这般机缘。”   “原来是你”是什么意思?   还有“阿梓”是谁?徒子徒孙……那位“阿梓”难道是媚宗的前辈?   谢薇困惑。   困惑的同时她还不住地往上清真人看去——参与屠杀媚宗女修的人有卢海钧的师弟,还有那师弟的另一个师兄。那么让媚宗覆灭是昆仑整体的意志吗?如果是,上清真人参与了吗?如果不是,上清真人……亦或是其他的昆仑上位者知道有昆仑有弟子犯下屠戮媚宗女修的罪孽吗?   自打上清真人来了,谢薇的眼神就再也没有往巫山老怪的身上飘去过。这让巫山老怪气得不轻。他飞起一脚想踹上清真人,不想上清真人风轻云淡地往旁微微一挪,不损一丝威严地避过了他的飞踢。这愈发显得他幼稚愚蠢。   巫山老怪额角青筋乱冒,干脆直接把仙气飘飘地上清真人挤到一边:“得了得了,你个不说人话的假正经闪边儿去!人家晚辈是来找我的!和你有什么相干!”   跟着巫山老怪在谢薇面前就地一坐,问谢薇:“你这不怕死的小丫头找我何事?”   “找我”两个字加了重音。   ……   和尚来与清虞道别。   “大师你这是何意!?外面那样大的暴风雪,你这一去——”   清虞着急得要命,她放下刚喂了敖光烈一半药的碗就站了起来,冲到门边张开了臂膀。   “不行!我不能让大师你去!你是师叔的……”   听到和尚说他要在这暴风雪中离开银城,清虞下意识就差点儿脱口而出“夫君”二字。却又想起自家师叔二十年前与和尚成亲是为了拿到和尚的元阳,元阳一到手师叔就跑了个没影儿,和尚与师叔根本说不上是夫妇。   “……不管你是师叔的什么,总之你对师叔而言都是不可替代的人!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出去作死!?”   清虞目光坚定,口吻更是没得商量。   然而和尚来与她告别并不是想要知道她的意见。他会过来只是为了让清虞交给谢薇一封信。   信上有和尚的一缕神念,需要谢薇本人拿到信件方能开启。当然了,清虞与敖光烈的修为境界都比和尚高尚许多,她二人若是要强行开启和尚给谢薇的信件那也不是不行。   只不过以她二人的个性,和尚相信她二人只会保护这封信不会被谢薇之外的人开启。   “阿弥陀佛,清虞施主,你应当明白你阻不了贫僧。”   “哈啊?大师不要看不起人——”   “非也,贫僧并不是看不起施主,贫僧不过是……”   和尚瞧向了敖光烈,而在这一刻,轮椅上的敖光烈竟消失不见。清虞一怔,跟着就软绵绵地倒了下来。脸色惨白的敖光烈则是轻咳着抱住了清虞无力的身体。   是敖光烈让情绪激动的清虞暂时晕了过去。   “……知道敖施主不会让你再动用修为。”   “咳咳咳……大师几时发现的?”   敖光烈的声音虚弱,口吻强硬。   和尚眉眼清润,也不意外敖光烈的反应:“见到敖施主的时候。”   敖光烈挑眉:“哦?”   听懂敖光烈这是要他解释,和尚立掌道:“阿弥陀佛,与一年前相比,清虞施主的修为跌落了不止一个小境界。敖施主有龙皇龙后的修为护体,本也不该这样虚弱。哪怕两位施主是因逃亡而身体不适、修为不济,休息了这几日也不该还如此憔悴。”   “那贫僧能想到的最合理的原因就只有一个了。”   “龙族子嗣艰难是因为尚未成型的龙子会不断吸取父母修为,直至凝出金丹,得到生命。”   “清虞施主已经怀上龙子了吧?敖施主会从离宫离开也是为了保护清虞施主与龙子。倘若并非如此,敖施主留在离宫反倒安全,龙皇与龙后也能继续定期到离宫分些修为予施主。待施主蛰伏到功体大成,龙皇与龙后有除掉侧室与龙子们而不动摇龙族根本的时机,既可一举将逆贼们一网打尽。”   敖光烈唇角勾起,眉头紧皱。他脸上的笑容带着一缕嘲讽,还有被人看穿后的深深戒备。   “虞妹一直说大师木讷。今日依我之见,是虞妹看错了大师。大师明明是一慧僧。”   “敖施主不必话中带刺。贫僧对龙族兴衰毫无兴趣,敖施主今后如何亦与贫僧无关。贫僧唯有一言赠予施主:莫让清虞施主难受。毕竟知薇施主护短,若是得知师侄受难,来日必要上门讨债。”   说罢和尚朝着敖光烈微微一鞠,从敖光烈身边擦肩而过:“贫僧先行告辞。”   木门一开,风雪便唏哩唰啦地狂涌而入。敖光烈身后风雪大作,他不得不用力抱紧清虞将清虞护在怀中。等门再次关上,敖光烈先看怀中的清虞有没有事,待见清虞一切安好,敖光烈这才松了口气,不顾自己后背上雪花溶成水滴,抱着清虞回了里屋。   把清虞放到床上安置好,敖光烈坐在床头爱怜地摸了摸清虞的面颊,将她鬓边碎发顺到耳后。   想到和尚留下的提醒,敖光烈微微失笑。   虞妹或许是将美玉看成了石头,将这古怪和尚当成了木讷。但虞妹有一点还真是没说错。   这古怪和尚心中果然只有她师叔。   ——他口中说着要他莫让虞妹难受,眼中却明明白白写着:莫让我家知薇为了清虞操心。   ……   得知谢薇来意的巫山老怪用看怪物的眼神瞪着谢薇。谢薇被他瞪得背上发毛。   “……前辈是不愿帮我改造法器么?”   谢薇说着就想收起佛母杜尔迦送她的象牙璎珞衣。巫山老怪却是先她一步,直接抢了象牙璎珞衣过去就组松手。   “我哪里说过我不愿了!”   巫山老怪啐了一口,看起来气呼呼的:“我只是感慨一下就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丫头片子!”   谢薇:“……?”   她怎么开罪这位老前辈了?老前辈张口就骂她傻。   像是听见了谢薇不明所以的心声,巫山老怪白眼一翻,声如洪钟:“你个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明知波牟提陀已成了天下公敌还要去蹚这滩浑水,你不傻谁傻!?”   “是我我就跑得远远的!好吃好喝地过完一辈子就算了!你又不强!还没多大本事!连件趁手法器都没有就想逞英雄!你以为你几斤几两!?” 第73章   巫山老怪说得没错,事实上谢薇也觉得自己去了波牟提陀就是杯水车薪。   “可我若是不去,我往后的每一天都会因为愧疚吃不香饭,睡不着觉。”   谁小时候没想过要成为救人于水火之中的英雄呢?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许多人发现了自己的弱小,自己的无能为力,也看到了太多的枪打出头鸟。   谢薇当然知道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儿的道理。不够强的人去强出头,那就与送死无异。   可是,就因为自己不够强大,肆无忌惮横行跋扈的人是强者,人就该看着他人流血流泪而熟视无睹吗?人就可以放弃自己所认定的对错,看着罪恶不断在自己眼前上演吗?   旁观等于默认,而默认正是最大的帮凶。   不谈媚宗对这一世的谢薇而言是家,也不谈杜尔迦于谢薇有恩。仅仅是作为一个人,谢薇不能说服自己媚宗被灭是没办法的,也不能认为波牟提陀就活该消灭。   谢薇不想变成一个没有知觉不分善恶的怪物。不想像行尸走肉一样活在自我麻-痹-的岁月静好里。所以她不能对波牟提陀遭人围攻而视而不见。   “即便是修士也会有死的那一日,我但求活的无愧于心。”   谢薇笑笑,多的也不打算解释。   巫山老怪见她心意已决,跺脚一叹,也懒得再劝谢薇。   ——这小丫头本就是抱着玉碎的觉悟要去波牟提陀,他与她非亲非故,哪里劝得回来呢?不如成全了她。   再者就是,其实他也想看看这死都不怕的丫头究竟能不能做到些什么。虽然就她那点可怜的微末修为,想来是改变不了什么的。   但万一呢?万一她真的能做出点什么石破天惊的事情来呢?到那时……   打住。   他还是别想那么多。要知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呀。   “……丫头,你方才说得可是真的,你有连我都不知道的丹方。”   “晚辈哪里敢欺骗前辈?”   谢薇说着从袖中掏出一面留影贝,双手送到巫山老怪的面前。这面留影贝只有一半儿,显然谢薇还留了另一半儿没拿出来。   巫山老怪接过留影贝,先是漫不经心地瞧了一眼,跟着双目圆睁,两粒眼珠子直接凸了出来。   “这方子……这方子是什么!小丫头,你究竟是从哪里搞来的这丹方!?”   谢薇不敢说这些方子是自己前前世时花了上千年研究出来的玩意儿,只模模糊糊地说自己是机缘巧合得了奇遇。   “奇遇”并不少见,有的是确实不足为外人道也,也有的是牵扯甚广知道了对人没好处。但更多的是修士为了避免自己宝贝的来源被人得知后遭人横夺而采取的一种委婉拒绝告知他人来源的说法。   巫山老怪咋了咋舌,嘴上说着:“小丫头还怕我抢你的丹方么?”心中倒是不怪谢薇如此谨慎。   就这小丫头那点修为,她要是不谨慎才让他担心她会不会出了这扇门就被人给做掉呢。   “哼,你这方子倒有点儿意思。还有别的不?视你拿出的丹方的多少,我给你改造这铃铛时也会适当用上几分全力。”   上清真人瞧着巫山老怪贼眉鼠眼地朝着谢薇搓手,叹息一声,插入两人中间:“向着小辈狮子大开口,死疯子,你这脸皮是要也不要了?还‘适当用上几分全力’……你既收了人家的方子,自当把人家当作公平交易的对象,竭心尽力做好你分内之事。”   “南宫老狗你管得倒宽!灵材不要钱啊!”   瞧着巫山老怪和上清真人你一言我一语又呛了起来,被晾在一边的谢薇莞尔。   其实她不心疼方子。   她前前世的记忆并未完全恢复,前前世她搞出来的那些丹方中有些材料她根本想不起是什么玩意儿,从哪里取得。她认识的几味材料,要么是某种天阶魔兽的一部分,要么是某些丹修宗门的镇派至宝。要谢薇自己去凑这些材料根本不现实。把丹方给巫山老怪这样的大佬谢薇还有望能在一、两百年内看到这些丹药出世。   巫山老怪与上清真人吵了半晌,主要是巫山老怪嚷嚷了好一会儿,两位大佬终于想起旁边还站了个谢薇。上清真人咳嗽一声,捻着胡须假作无事发生,巫山老怪则是气哼哼地道:“我史一行在此发誓!绝不做堕我巫山名声之事!丫头你的丹方有多少的价值,我就回报你多大的价值!我说到做到!”   说罢巫山老怪一口咬破自己的拇指,以自身鲜血于空中写了一纸契书。这种契书名叫血契,一旦立下就不可破除。违背血契的人,哪怕是化神期的修士也会血脉爆裂,功体逆转,严重时更可能身消道陨。   谢薇被吓了一跳。在巫山老怪:“丫头你还不快些!?”的催促声中,她很快也咬破自己指尖,写下血契。   ——血契是烙印在灵魂上的东西,又因其特殊的强制性,通常都需要秘密进行,以防被有心人利用。谢薇与巫山老怪在识海之中立下血契倒是正好,上清真人也为两人做了血契公平合理的见证。   血契写好,双方交换血契,跟着血契便融入各自的灵魂之中。待谢薇与巫山老怪完成了血契,巫山老怪二话不说就先出了谢薇的识海。   “你的小铃铛我现在就去给你弄。你这几天别瞎跑知道了吗?”   巫山老怪说罢从腰间取下个其貌不扬的葫芦,骑着就往巫山的山头飞了过去。速度之快堪称迅雷不及掩耳。   谢薇这个识海之主是真的没面子,她连阻一阻巫山老怪都没能做到。   上清真人再叹一声,上前两步。   “不是你修为不济,只是死疯子就是那个调调。”   上清真人这天外飞来的一句安慰让谢薇愕然。上清真人像是没有看到谢薇的惊诧那样,将双手背在身后,环视着谢薇的识海悠悠道:“……死疯子是故意不回答你其他的问题的。”   “前辈的意思是?”   “媚宗宗主必死无疑。”   清冷而斩钉截铁的声音让谢薇的血液瞬间冻住,这一刻,谢薇差点儿想问上清真人如此肯定合-欢的生死,是不是因为媚宗覆灭那日上清真人也在媚宗。   “死疯子以姬合-欢身体的一部分炼成了法器,法器必然能感应姬合-欢的所在。若是姬合-欢还活着,死疯子一早就会告诉你她的下落。他既不说,那便是不想你因为得知同伴身死而难过。”   上清真人想了想,又加上了两个字:“节哀。”   谢薇嘴唇微微抖动。   她想过合-欢或许已经死了,可真的听到合-欢的死讯,她远比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平静。   她眼前浮现出的是合-欢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耳中似乎还有合-欢那喊着她名字的声音,手臂上似乎还有合-欢挽着她手臂时的力道。   谢薇的眼睛那么涩,涩到她几乎想要流泪。偏偏因为上清真人,她哭不出来,只能红着眼瞪向心念一起就能在瞬息之间将她灭杀至渣的昆仑强者。   “……前辈叫我节哀是在嘲讽我,还是在愚弄我呢?”   “什么?”   上清真人一回头,正好对上谢薇毫不掩饰自身怒气的眼眸。   “合-欢她会死,媚宗会灭,不都有你们昆仑的一份功劳么?”   上清真人皱眉:“这是何意?”   谢薇二话不说,将自己的记忆展现在了上清真人的面前。   上清真人就这样看到了追杀谢薇的戚朔风,以及戚朔风身后不断煽动着戚朔风杀了谢薇的瞿焕。   ……   “瞿师兄,你回来了。”   “朔风?你这是特意来迎接我来了?”   山风料峭,吹动了金丝锦袍带血的衣角。戚朔风脸色惨然地望着瞿焕,瞿焕却是面带笑容继续朝着自己的洞府走。   “瞿师兄,今天你又去灭了哪个宗门?”   “嗯……究竟是哪个呢?逍遥天、自在门、无常宗、双合宗、天地宗……”   瞿焕掰着指头算了一下,很快放弃似的笑道:“我想不起来了!”   戚朔风肩头一动,无法再直视师兄的笑容。他哑着嗓子,痛苦不堪地问:“——师兄,你真的觉得我们这么做是对的吗?”   瞿焕想也不想地回答:“不然呢?”   是啊,不然呢?   一个人的性命,数百人的性命,成千人的性命,上万人的性命……所有这些性命,比得上世间所有生灵的性命吗?   戚朔风心中苦涩,忍不住自嘲。   他不是早就从瞿师兄那里得知了一切,并选择站到瞿师兄以及瞿师兄身负的大义的那一边了吗?   为何事到如今他还会为几十、几百个人的死而动摇呢?   瞿焕并不关心戚朔风的想法,他擦着戚朔风的肩头走了过去,口中还哼唱着一段小调。那段小调是双合宗一女修给尚襁褓中的孩子唱的家乡小调。瞿焕很喜欢这段小调,作为对这位女修的感谢,瞿焕结束她的生命时只用了一剑,在她孩子的身上也只用了一剑。   他甚至命人将这对母子合葬在了一起。   他是多么的慈悲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因为一些事情重新搬了个住宿的地方。   结果……腰椎间盘又跑出来了。   各位仙女请千万爱护好自己的腰啊…… 第74章   章州有一条宜水,宜水东接虚海,自康义港分为四道支流,四道支流分别流向章州南边、北边以及西南与西北方向。   其中往西南方向奔涌的宜水支流在章州西南边境上与扎曲江交汇,两江再汇入夏季雪山融水,遂成镜湖。   镜湖湖如其名,犹如一面映照天地的美镜,平稳无波而清澈透明。镜湖湖中不生游鱼水草,唯有色彩艳丽的怪石如山谷深渊般嶙峋,又如异族城堡般耸立。   镜湖一年四季都不会结冰,哪怕是能冻死熊的深冬镜湖之水依旧如此。因此当地人也管镜湖叫“圣湖”或是“喜湖”。   波牟提陀的宗门就立在镜湖旁边。外表看起来像是一座小庙,实则内里由重重空间折叠的阵法构成。   此刻庙里庙外梵音声声,围攻小庙的修士们却不退反进。   “再加把劲!波牟提陀的妖尼妖僧们马上就要撑不住了!”   为首的修士大喝着朝波牟提陀的庙宇挥剑,他挥出的剑光华丽璀璨,宛若千树万树梨花开尽数炸开在小庙已经褪了色的墙柱上。   庙中,一波牟提陀弟子“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旋即面如金纸,惨然晕厥在蒲团之上。   护宗大阵又少了一个护卫者,其他波牟提陀弟子身上的负担更重。虽有不少人都在担心晕厥过去的同门的安危,但此时此刻,谁又能分不清孰轻孰重呢?   一旦护宗大阵被破,波牟提陀被人攻入,那些攻入波牟提陀的修士便会大开杀戒,鸡犬不留——此前佛母倒下,波牟提陀的护宗大阵忽然失效,波牟提陀惨遭外来修士入侵,不到两个时辰的功夫,弟子已死去近四成。   还是佛母醒来,下令摧毁数个空间折叠的法阵,以舍弃一部分外层空间作为代价与侵入波牟提陀的修士玉石俱焚,波牟提陀这才勉强幸存。   话虽如此,整个波牟提陀已是强弩之末。就算是死撑到底,也撑不了多久了。   护宗大阵缺了一个人,犹如堤坝上生出一个蚁穴。外面围攻波牟提陀的修士门很快就发现了这个蚁穴的存在,于是朝着这个蚁穴攻来的修士更多。   驱使着法器一番狂轰乱炸,围攻波牟提陀的修士们欣喜地发现波牟提陀护宗大阵的光芒肉眼可见的黯淡了下去。而波牟提陀的弟子又死伤了十余人,护宗大阵已是塌了一角。   不得已,不眠不休地指挥着护宗大阵轮换事宜的祥愿自己扛下护宗大阵阵眼,调派原为阵眼的六人去撑起被猛攻的阵法一角。   原本是六人分担才勉强扛住的压力骤然冲着祥愿的天灵盖压下,祥愿喉中顿时腥甜,耳中嗡鸣声声。   咬紧牙关,将喉中鲜血咽入腹中,祥愿双手结印,硬是不让周遭弟子看出自己的异样。   如今的波牟提陀已经禁不起更多的打击了。   然而,祥愿的努力并没有为波牟提陀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先前担任阵眼的两位尼僧身上浮现出了咒痕,不多时便暴毙而亡,剩下四位僧人也不同程度的衰弱力竭。   祥愿的汗从太阳穴上流了下来,有那么一个刹那,他甚至想过要不要投降——只要能放过佛母,他甘愿一死。可祥愿也清楚,外头那些人要的远不是他一个的人头。   这一刻,祥愿当真感觉山穷水尽。   他想要嘶吼,却不知应嘶吼些什么。他想要重整态势,又不知从何着手。能用的人手已经没有了,还在阵中的弟子谁也没有余力,不在阵中的弟子也全是在阵中倒下,被撤换下去暂时休息的弟子。   若不是波牟提陀最中心还有佛母杜尔迦在沉睡着,祥愿甚至会怀疑自己这么苦苦支撑的意义。   “阿弥陀佛——”   一道宣佛声穿透喊杀声、诵经声,轻飘飘地传进了祥愿的耳朵里。祥愿虎目圆睁,只见一道铅灰色的影子踏入了波牟提陀的护宗大阵之中。   无名和尚的出现不在祥愿的意料之中。让祥愿更没想到的是这无名和尚不光能随意进入护宗大阵,还半分不把自己当作外人地说起话来。   “诸位施主,凝神静气。还未到最后关头,诸位不可轻言放弃。撑下去活下去是比早早放弃要痛苦百倍,但诸位,活下去峰回路转亦未可知。”   祥愿愣了半晌,发觉护宗大阵的威力有所提升的他失笑出声:“……哈……”   “祥愿施主,许久不见了。”   行至祥愿的面前,立掌的和尚朝着祥愿略一点头。   祥愿从来不喜与慈航莫名相似的和尚。想到佛母竟把穿过波牟提陀护宗大阵的办法都告诉了这无名无姓,哪怕知道无名无姓来此是为了帮忙,祥愿也硬着口吻略带讥诮道:“你来作甚?佛母可没空用天耳通帮你找人。”   和尚垂眸,合掌道:“贫僧知道。”   在谢薇人间蒸发的那些年里,和尚不止一次地找上过杜尔迦。第一、二次祥愿将和尚挡了回去,没有把和尚找上门来的事情告诉不断退化、因而不得不闭关的杜尔迦。   下一次和尚再来波牟提陀提出想见杜尔迦,祥愿还要赶他回去时,杜尔迦翩然现身,见了和尚。原来杜尔迦早就对祥愿的隐瞒有所察觉,此次她闭关时使用了天耳通,这才知道和尚来了。   杜尔迦崇拜慈航尊者,对与慈航尊者有着同一个背影的和尚也是青眼有加。但一码归一码,杜尔迦有波牟提陀这个宗门要守护,她万万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和尚破例。   再者杜尔迦不光外貌一直在向幼女退化,修为境界也一跌再跌。她的天耳通从能听取方圆千里内任何细微声音退化到只能听取方圆百里内较大的声音,最终到了只比寻常修士的耳力稍强一点点的程度。   所以在为和尚使用过两次天耳通之后,杜尔迦便不再帮着和尚找人。而和尚也将目标转向了昆仑的卢海钧。   “贫僧此来并未是想请佛母帮忙。……贫僧要找的人贫僧已经找到了,贫僧是来感谢佛母的。”   “找到了?”   祥愿一直都觉得和尚要找的人早已经是尸体一具,再不济点就是尸骨不存。   毕竟佛母的天耳通乃天底下第一等的大神通。即使佛母的修为境界不断跌落,要找个把人也不至于连一点点线索都听不到。但这无名无姓要找的人就像是凭空消失,半点儿不曾出现在他人的口中。   祥愿心里早已认定:无名无姓这样执着地寻找一个不留下任何痕迹的人,不过是他无法接受那人的死罢了。   现在无名无姓竟说他找到了那人,还说要向佛母道谢,这究竟是——   “是的。”   和尚颔首,神情间一抹如喜似悲转瞬即逝。   他很快平淡道:“世间因果自有循环,贫僧曾受佛母之助,自当报佛母之恩。”   说罢和尚从袖中拿出一锦囊,此锦囊是一低品乾坤袋,囊中储存着数十瓶能够恢复修为的药品,其中一瓶恢复药更是天阶品质。   换作是全盛时期的波牟提陀,这点东西哪里算得了什么。然而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对于即将有覆巢之难的波牟提陀来说,这些恢复药真是每一粒都十分珍贵。   “贫僧修为低劣,只望这些药材能对诸位施主有两分用处。”   祥愿狐疑地捻起一颗药丸闻了一闻,随后嚼碎吞服。待运功数息之后也不见异状仍不敢让弟子们服下。   这无名无姓并无要害他们波牟提陀的意思是真,可为什么他总觉得他的目的还不止如此呢?   ……   外头的玉清渡法法会进行得如火如荼,栖鹤居中谢薇不是打坐修炼,就是避人耳目,这眼睛一睁一闭的功夫,大半个月又过去了。   说谢薇不着急那肯定是假的。可这会儿谢薇除了打坐修炼还真没其他事情可做。   上清真人看过谢薇的记忆之后神色不虞,只留下一句“你在此处莫要乱走,待我查探一番。”后便拂袖而去再不见踪影。巫山老怪更是放飞自我,靠在灵峰天柱边儿上的巫山山头时不时就冒出怪异火光,传出异兽咆哮。   好在巫山弟子实验疯子的形象深入人心,巫山弟子们也是日常炸个鼎,没事抓个昆仑弟子试药试器,搞得四处都是鸡飞狗跳。对于与人无害的怪异火光、异兽咆哮也就没人去问那是怎么回事,以免惹火烧身。   代替巫山老怪住在栖鹤居的谢薇偶尔改改往来的昆仑弟子们的记忆,让昆仑弟子们当巫山老怪还在栖鹤居中养伤。也因此昆仑方面似乎将巫山之上的所有异状都归类为巫山对上清真人出手打伤巫山老怪表示不满。对于巫山上种种异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太过分就随他去了。   又过几日,栖鹤居中的谢薇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她结束修炼,朝着门外那站了有一会儿的人问到:“……上清前辈,是您么?”   上清真人拢在宽袍大袖之下的手微微一颤,他沉声应了。   “嗯,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   -   -   新的房间里没有桌椅,于是菇菇挤在塑料小板凳上拿床头柜当桌子。但姿势实在太不舒服了,所以最终变成了菇菇挤在塑料小板凳上,腿上放着八包一板的抽纸当桌子……这样的姿势。   啊,屁股痛,腰也痛。(潸然泪下   感谢在2020-10-2723:18:25~2020-10-2923:44: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栩十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上清真人是矛盾的。   看过谢薇的记忆之后,他马上命弟子着手调查起瞿焕与戚朔风的行踪,二十年前媚宗一-夜灭门、继而背上恶名被天道盟悬赏一事则由他亲自进行调查。   调查很快就有了结果:媚宗是否真的绑架并伤害龙族太子一事有待商榷。毕竟关键物证均已不存,人证又一面倒得只出自龙族。天道盟本该站在中立的位置,在听取媚宗的说法之后再判断要不要将媚宗弟子作为恶人悬赏,然而天道盟不由分说直接把媚宗整个宗门都挂上了悬赏榜。   而在那之前,媚宗已然遭到围攻。宗主姬合-欢为让媚宗弟子们能够通过密道逃跑,竟祭出幻术,以一己之力吸引了几乎所有的围攻战力,最终在上百修士的合围下自爆金丹而死。   然而姬合-欢如此惨烈的舍身一击并没有杀伤太多的修士——根据凤家当时的家主凤常鸣透露,姬合-欢当时正在闭关以冲击下一境界。媚宗起乱,姬合-欢被迫出关,她冲击下一境界自然失败,修为也跌落了两个小境界不止。   在姬合-欢自爆金丹之后,媚宗的弟子因为修为太差,哪怕已经逃入密道也被抓了出来,如土鸡瓦狗一般被残杀殆尽。   最后只有天道盟还留下了几个媚宗弟子,说是要她们老实交待,实际上也就是打算用这几个媚宗弟子做给媚宗定罪的人证。   媚宗的覆灭至少是三方大势力都同意的结果。其中一方不用说,正是天道盟,跟着就是龙族,然后就是昆仑。   这样的结果令上清真人难以接受。天道盟也就罢了,道不孤素来是个有野心的。他会借由党同伐异这种事情来壮大天道盟上清真人并不意外。   问题是昆仑。   昆仑究竟在媚宗的覆灭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戚朔风只是被瞿焕蛊惑了吗?如果是,瞿焕有什么必要针对媚宗?如果瞿焕也只是奉命行事,他奉的是谁的命?   顺着瞿焕和戚朔风这条线追查下去,上清真人不难查到瞿焕身后的悬圃一脉。   上清真人越查越心惊,就在他脑中形成一个可怕的假说之时——   “上清前辈,您来了。”   谢薇朝着上清真人拱了拱手,她清凌凌的眸子让上清真人想起一位故人。   故人曾经也有着这样澄澈的眼眸。他就像一只小虫,受了那澄澈的诱-惑,明知前方是没有光明的未来,还是在那澄澈中沉溺了下去,心甘情愿地想要与她一起。   可那人并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看上清真人面有难色,眸光沉沉,谢薇直觉地明白了什么:“前辈可是查到了什么?”   上清真人没有回答,或者说,他是不能够回答。   谢薇瞧见上清真人的神色变化,旋即会过意来:“……原来如此,前辈是查到了不能声张且不能承认的事情。”   “那么我可不可以反过来这么推断:前辈确定昆仑参与了灭我媚宗的计划。那两位昆仑弟子并非是出于私人恩怨、个人想法才来追杀我的。”   像,太像了。   如此敏锐,如此敏-感,上清真人仿佛又在谢薇的身上瞧见了那熟悉的故人。那人也是这般,又聪慧又敏锐。明明他一个字都不曾说明,她却只要看他一眼便能将他的心事读个明明白白。   “知薇、是吧?”   上清真人已经几千年不曾露出苦涩的表情,望着谢薇,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起曾经的自己是多么的无能为力。   “你想知道的事情,我不能告诉你。我能与你说的,只有我一位故人的些许往事。”   谁想听你什么狗屁故人的往事啊?   谢薇心中微微烦躁。从上清真人这里确认媚宗覆灭是昆仑的意志而非昆仑某个或某几个弟子的意志让她背脊发冷。   但谢薇面上仍端着恭敬,她低头对上清真人道:“愿闻其详。”   上清真人如何不知道谢薇根本不想听他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可若说以他的立场,以他的选择还能做些什么帮一帮谢薇,那大概就只有把阿梓的事情告诉她了。   “——我的故人名叫梓月,我平日里都唤她阿梓。”   那时世界上还没有“上清真人”,只有一个南宫焘。   南宫焘生于四大修真-世家的南宫家,从小就过着锦衣玉食仆从环绕的生活。   梓月是南宫府中的婢女,因为生得貌美,又是容易助人修炼的水木双灵根,梓月被收作了南宫焘兄长的贴身婢女,一旦及笄便会作为炉鼎被南宫焘的兄长使用。   南宫焘当时还小,不懂什么男欢女爱,只知被用过的炉鼎会遭人欺负,被用废了的炉鼎会被府中贱价卖出。稍大南宫焘一些的梓月是南宫焘最好的玩伴,得知梓月及笄要去服-侍兄长、给兄长做炉鼎,今后再不能陪他玩儿了,南宫焘一怒之下突破炼气期五层,修为顿时比兄长还要高了。   占着自己修为比兄长高,表现出比兄长拥有更大潜力,更多投资价值的南宫焘顺利地把梓月给要了过来。梓月不用去做炉鼎是好,只是南宫焘的兄长因此恨上了给自己难堪的异母弟弟。扬言一旦自己修为超过弟弟,就会把梓月重新要回去,并会立刻把梓月当成炉鼎用。   为了不被兄长追过去,南宫焘刻苦修炼,终于在二十岁这年筑基。   很快南宫焘被始源真人收为入室弟子,身为侍婢的梓月却没有资格与南宫焘同上昆仑。   南宫焘很清楚一旦自己离家就无人再会去保护梓月,他不愿上昆仑,甚至打算拒绝被始源真人收为入室弟子,带着梓月逃得远远的。到一个只有两个人的地方,与梓月做一对平凡夫妻,静静地生活下去。   但梓月来向南宫焘辞行——她说她认识了几位女修,与女修们结为了姐妹。她打算准备与姐妹们一同到晏州去,她们将在那里建立一个新的宗门。   “那个宗门,就是后来的媚宗。”   上清真人的音调带着些惆怅的意味。谢薇从里头听到了温柔又落寞的怀念。   “南宫家不同意梓月离开,我擅自做主放了梓月自由。那时的梓月非常开心。看她高兴,我也高兴。”   “在天柱上修炼的每一日,每一月,每一年,我唯一期待的就是梓月偶尔发来的消息。她第一次用雪花给我带来消息时那片雪花里装满了她的兴奋。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居然真的学会了法术,自己变得好像仙人一样,她还想学学能飞到天上的法术,那样将来的某一天,她或许能飞上昆仑来看我……”   是啊,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一切看上去都充满了希望。   南宫焘朝着雪花呢喃:“不用你来昆仑见我,只要你说一句‘我想见你’,我立刻就会飞去见你——”   这片雪花南宫焘始终没能送出。细细的冰晶被他手上的体温所融,化成了水,像一滴泪从他的指尖落下。   梓月疯了。   修炼媚宗功法的她变成了一个会把人吸成干尸的怪物。   她无法控制自身的行动,只要看见充满精气的男人就会扑上去将对方吸成干尸。   梓月的好姐妹匍匐在南宫焘的脚下,声泪俱下地求南宫焘结束梓月的疯狂,以保住媚宗的-名声,让媚宗可以存续下去。   就这样,南宫焘见了梓月最后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2923:44:13~2020-10-3023:59: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长大后一点也不可爱的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14820210瓶;长大后一点也不可爱的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南宫焘的昊天剑穿透梓月的身体,状若疯豹的梓月猛咳出一口鲜血,双膝一折,向前倒去。   倒在南宫焘怀中的梓月是解脱的。她含着笑,用那双澄澈的眼睛凝视着南宫焘,眸中是千言万语。   南宫焘抖着手,他知道若是现在就为梓月治疗,梓月说不定还有机会活下去。但就像是看穿了他的这种天真,梓月以带血的手指按上了他的双手,阻止了他施法。   梓月张口,想说些什么却没能说出哪怕一个字来。她咳嗽一声,吐的血染红了她与南宫焘两人的衣袍。她的鼻腔也渐渐流出血来。南宫焘双目所及之处,只有殷红是那样清晰。   梓月死去了。她的面容平和安稳,不带一丝不平,没有半分痛苦。   南宫焘带着梓月的尸身去了虚海。   梓月在南宫家的身份是下人,她无法被葬入南宫家的墓中,她的父母也早就在她成为两位少爷争端的时候放弃了她这个女儿。南宫焘不想把梓月交给从不打算护着她的父母,也无法带着梓月的尸身回昆仑。他想如果有一种方法能让梓月安安静静地回归天地之间,那就是带梓月去虚海。   当抱着梓月尸身的南宫焘走入虚海之中,他看到了梓月的记忆。   媚宗的功法有缺陷,这一点梓月以及她的姐妹们都很清楚。但为了获得不被人欺负的自保之力,梓月与她的姐妹们不可能停止修炼这有缺陷的功法。   梓月的错误在于她没有想到为姐妹们引见了南宫焘之后有一姐妹对南宫焘芳心暗许,又嫉妒梓月与南宫焘温情脉脉,继而在她表现出不对劲之后故意以帮助她为名,加剧了她的发狂。   南宫焘恨不得当场提剑去杀了害梓月发疯的女人,可梓月最后的一缕神念制止了她。   媚宗已经没了身为支柱的梓月,若是连害了她的那女修也陨落,媚宗这个弱小的新兴宗门必然无法存续下去。   梓月将媚宗视为自己的孩子,她是不可能放任南宫焘、让南宫焘去杀死自己好容易才呵护着一点点长大的孩子的。   南宫焘无法违背梓月的意愿,只得悻悻答应梓月放过了害死她的女修,不毁灭媚宗。   梓月肉身既死,神念也无法维持太久。她消失之后南宫焘便拒绝外部一切往来,害了梓月的女修几次求见于他他都拒绝与之相见。此女还要纠缠,南宫焘便掷了一把剑出去断了此女一臂——他答应过阿梓不杀此女,却未答应不伤她。她应该感谢他的不杀之恩。   能做媚宗宗主的女修也不是什么傻子。她已然明白自己暗害梓月一事已然暴露,南宫焘是为了梓月才饶她一命。此女逃回媚宗,自此再不提起往日之事。   南宫焘闭门修剑,在那之后逐渐成为心中只有剑与剑意的上清真人。   至于媚宗……南宫焘恨过媚宗。他恨媚宗夺走了他的阿梓,他恨媚宗的创立者之一害死他心爱的人。可媚宗也是阿梓留下的唯一的存在痕迹,南宫焘狠不下心肠去毁灭梓月的心血,去抹消梓月存在过的痕迹。   所以,在上清真人选择抛弃“南宫焘”这个名字的同时,他也选择了抛弃对媚宗的复杂感情。   上清真人对待媚宗是能无视就无视,不能无视也当他人之事,与己无关。   之所以旧事重提,上清真人只有一个目的。   “知薇,若你不想变成阿梓那般,便切记一旦感到饥饿就要立即缓解这种饥饿。你饥饿得次数越多,饥饿得越厉害,你的理性丧失得也会越快。”   “你在有理性的情况下尚且有可能失手杀人,若是你理性不存……杀你之人便很可能是我。”   慈航尊者是希望天狐不要降世这才透露天道。上清真人赞同慈航尊者的想法,认为有备无患总强过亡羊补牢。   然而慈航尊者的选择与上清真人的选择不是昆仑、不是天道盟、不是龙族,乃至不是三千正道门派的选择。   ——屠杀媚宗弟子,烧尽媚宗山门的除了昆仑与天道盟,无情宗、青羽殿、十绝观、飘渺仙宗、冲霄阁、梨花苑、青阳书院、青冥幽府、明月宫……就连飞花仙府也都有份参与。   与昆仑联姻众多,与昆仑走得很近的飞花仙府是因为赞同昆仑的理念才出手的。而其他宗门之所以愿意派出人马,仅仅是为了向昆仑、向天道盟表示臣服与示好。他们甚至不问昆仑与天道盟为何决定要毁灭媚宗。   对于天狐,表面上上清真人的态度就是昆仑的态度。可私底下昆仑是支持天道盟的。昆仑上层之所以任由上清真人对慈航尊者的想法表示支持不过是为了和天道盟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自然,以昆仑还有天道盟马首是瞻的这些正道宗门也都同意昆仑与天道盟的决定:防范于未然,要在天狐尚未成为天狐之前杀死有可能会成为天狐的谢薇。   可以说谢薇光是活着就已经站在了整个仙云十三州修真界的对立面。   上清真人已经得知了昆仑如此选择的前因后果。他不能说昆仑的意志是错误的。   但作为一个人,作为与慈航尊者有着同样想法的人,上清真人并不想杀死尚未成为天狐的谢薇。毕竟谢薇其人从未犯下残杀无辜的罪行。   夹在个人意志与集体意志的中间,上清真人能为谢薇、能为媚宗做的事便有且只有一件。   “知薇,你要维持住你的理性。这是你能活下去的必要条件。但凡你还维持着理性,我就不会对你动手。”   “相对的,一旦我判断你已经疯狂,我会第一时间取你项上人头,用最没有痛苦的方式送你上路。”   上清真人面罩寒霜,面上没有半分玩笑之意。   谢薇一凛,她明白上清真人之所以对她说这些不是为了威胁她,而是希望她能活长一点儿才这么提醒她。   这是也为了梓月前辈,为了梓月前辈留下的媚宗吗?谢薇不清楚。但这不妨碍谢薇感谢上清真人的这份善意。   “……知薇明白了。多谢前辈提点。”   抱拳拱手,谢薇低头。上清真人“嗯”了一声,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的同时也转过身去,掩住了自己眼中翻滚的情绪。   “我不会再来此处了,你也从栖鹤居离开吧。……下次再见时,希望你还存有理性。”   “是,多谢前辈。”   上清真人既下最后通牒,谢薇也不拖泥带水。   ——巫山老怪要她在此等候,但上清真人要她离开必有他的原因。上清真人与巫山老怪又是多年旧识,想来巫山老怪那边上清真人会负责通知到的。   栖鹤居之所以叫栖鹤居就是因为这里栖息着丹顶鹤。这些丹顶鹤被养得油光水滑,分毫不怕人地漫步在山巅、在竹林、在浅涧里。   谢薇出了栖鹤居,准备捡一片鹤羽当器来御。谁料她这边刚在山巅一处崖角弯下腰去,那边就有一行修士御剑上山,惊起了鹤群。   谢薇连忙身子一猫,贴在了覆盖着皑皑冰雪的山石之上。托她一身白,周围又是被惊得乱飞乱叫的丹顶鹤的福,她没有被这行修士发现。   “上清师伯,您怎会在此?”   一道声音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谢薇连忙竖起耳朵倾听。这个带着两分尖锐,三分狡黠,四份不怀好意的声音让她感觉在哪里听过。   “死疯子在这栖鹤居养伤,我来此有何奇怪?”   “哈……师伯怕不是老糊涂了。巫山老怪早已回到巫山,还又重新开炉炼制起了法器。他三日前为了这新的法器还去了趟渭水找灵材呢。师伯来此如何能见到巫山老怪?”   那有些刻薄的声音说着,音调一转,咄咄逼人:“师伯来此是为见其他人吧?”   “是么?我倒是不知这些。师侄消息这般灵通,怎么也不来向我禀报一声?倒让我白跑这一趟。”   上清真人的声音平静无波,听起来是打算装傻到底了。   刻薄声音的主人到底是小辈,身份又远远不如上清真人。上清真人既然已这般说,他也无法继续逼问,只得皮笑肉不笑地道了声:“师伯训斥的是。”跟着用一种讽刺的音调道:“瞿焕也是没想到上清师伯会连好友巫山老怪的行踪都不知道。日后瞿焕必然多多注意,也免得过于专注在剑之一道,以至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师伯又是什么都不知道。”   上清真人并未与小辈纠缠,他很快从栖鹤居离去。那刻薄声音的主人则是朝左右吩咐了一声:“搜。”之后随着上清真人走了出去。   谢薇轻吸了口气,无声地放开了巴着石头的手。她整个人顿时坠入环绕在西灵峰周围的云雾之中。   再留在原地,谢薇十成十会被人发现踪迹。可她这时候也不能施法运功。一旦她动用修为,昆仑的修士立刻就会注意到她的存在,到时候她才是插翅难飞。   往下掉落的感觉并不好受,这又一次唤醒了谢薇前前世的PTSD。   与上次主动从天临山上跳下来时不同,这次仰面朝天能看到天空的谢薇想起了自己前前世从云彩上跌落时看到的东西。   那是一个人影。   没错,她前前世白给时,曾有一个人影立在她的面前。   人影十分激动地对她说了些什么,她也摇头回答了那人影些什么。   人影得到她的回答后陷入了沉默,他或许是哭了吧,谢薇记不起。她只记得下一个瞬间,人影朝她一推,她就从云层上摔了下去。   ……啊……等等,前世她后脑勺着地的时候她是不是也想起了前前世的这一幕?   但是为什么这一世她想起她前世与前前世死于非命时为什么又忘掉了前世想起过前前世的这一段呢?   说到底,前世她后脑勺着地之后,前前世她从云层上落下之后,她是真的死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   -   -   装桌子的时候不小心把手心弄破了。好疼啊。   感谢在2020-10-3023:59:48~2020-11-0102:21: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水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呼啸。谢薇发着愣,这一坠竟是差点儿要摔到西灵峰周围浮空的零散石峰上。   有人御剑而来,湛蓝剑光一闪,谢薇便被那御剑之人给环进了怀中,从尖尖的石峰上头堪堪略过。   谢薇眨了眨眼,她头一抬便看到了戚朔风的脸。   比起二十年前,戚朔风沉稳不少。他的面孔褪-去了青涩,眉心中间多了时常皱眉而产生的“川”字,眉眼变得冷厉不少,神情中也自有一股沉郁的气质。倒是一紧张就把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这一点没有变。   戚朔风的本命剑就在谢薇脚下。谢薇的神识亦感知不到戚朔风对自己有敌意。按在戚朔风胸口上、已经伸出长长指甲的手收了回去,谢薇的竖瞳重新扩散成正常的圆瞳,眼睛也从金色恢复成了黑色。   “敢问这位仙友,你这是几个意思?”   谢薇可没忘记戚朔风追杀了自己一晚上,自己还给戚朔风胸口开了个洞的事情。   “……没什么意思。”   戚朔风的声音干巴巴的,带着隐忍。   谢薇对戚朔风没有特别的好感,也没有特别的厌恶。戚朔风既不愿意说实话,谢薇也懒得逼问他。她“哦”了一声,手一伸在空中捻了片振翅惊飞的丹顶鹤落下的鹤羽回来。   “这位仙友,你可以放手了。”   “——”   不待戚朔风问谢薇她要如何,谢薇已轻若柔风地从戚朔风怀中溜了出去,足尖一点乘鹤羽而去。   戚朔风的视线追着谢薇背影而去,谢薇一回头,戚朔风正好对上了她的眼。   恍然间戚朔风想起二十年前那火光滔天的一-夜里,他也曾这么对上过谢薇的视线,看进谢薇的眼中。   二十年前名叫戚朔风的愣头青只从谢薇的眼中看到了热切的求生欲,分毫没想过自己看到的只是谢薇想让他看到的。   二十年后的现在,只朝戚朔风瞧了一眼的那双眼眸里只盛着戒备与淡然,然而现在的戚朔风能够看到谢薇不曾说出口的话。   ——她不会感戚朔风方才帮了她,诚如她不会原谅参与灭门媚宗的戚朔风曾经追杀她。一码归一码,她与戚朔风之间永远不可能存在“两不相欠”。   这让戚朔风久违地笑了一下,他叫住了欲走的谢薇。   “等等。”   在戚朔风把手伸向怀中的这一刻,谢薇差点儿展开了识海。结果戚朔风从怀中拿出的竟是一中阶品质的法器。   那正是谢薇用来给戚朔风胸口开窟窿的匕首。   “还你。”   被谢薇警戒着的戚朔风将匕首仍了过来。谢薇疑心有诈,并没有接那匕首。她在戚朔风扔出匕首的同时就以鹤羽为器,御器飞入云气之中。匕首则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刹那就不留痕迹地消失在了高远的山石灵峰之间。   转眼间四周就只剩下戚朔风一人,陪着他的只有萧萧山风。   身上的白袍被山风吹得飘飘荡荡,整个人尽染沧桑哀凉,戚朔风现实一怔,旋即闭眼一笑。   “……也好。”   不知所起,无疾而终。   他藏在心中那个隐秘角落里的东西,就像那把匕首。或许无人接应才是最好的结果。   他不感到难过,甚至还有些释然。   “——师弟可真是个多情种子,别人捅你一刀,你却让她把你的心给偷了去。”   “媚宗的女人果然是祸害啊。”   充满讽刺的笑声压过风声传进了戚朔风的耳廓里。一条血线从戚朔风的嘴角流下。   戚朔风咳嗽一声,低头一看,只见一把紫气缭绕的剑洞穿了自己的胸口。   “卢师兄那个禁不起挫折的窝囊废也就罢了,我可没想到戚师弟你居然会和卢师兄栽在同一个女人的身上。最可笑的是你和那女人只见过一面。”   瞿焕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戚朔风的身后。   他唇角扬着一抹妖异的笑,那一身锦绣而华贵的金丝袍再度染了血,就像是被印上了鲜红的花。   “唉,我悬圃一脉也是命苦。老是沦落到给你们这些多情种子擦屁-股。戚师弟你知道吗?曾经昆仑也有一个和你一样多情,同样被媚宗祸水勾去了魂魄,成天五迷三道不务正业的天才。你猜猜是谁呢?”   “师……兄……你……”   用力握住瞿焕的本命剑,戚朔风呕出更多的鲜血。   “答错啦!不是我。”   瞿焕笑得很开心,他贴着戚朔风的后背,缓缓向前再进半步,戚朔风的心脏连同心脏里结出的金丹就一齐给绞成了一团稀碎。   “看在师兄弟一场的份儿上,师兄我就为你揭晓谜底吧。这个天才就是方才你也见过的——看起来最为正人君子不过的上清真人。哈哈哈,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师尊师伯师叔师祖……所有人都没想到!”   “堂堂的剑术天才南宫焘上了昆仑却不思清修,成天惦记一个身份卑微的贱女人。当年悬圃一脉的师伯师叔们可头疼了。幸好那个贱女人同一群蠢女人们聚在一起修了个有缺陷的十八流垃圾功法,又创立了一个有违良俗的宗门。”   “稍微拿宗门的存续威胁一下那群蠢女人,蠢女人们的头头马上就答应牺牲那个贱女人了呢。那贱女人比那些蠢女人聪明那么一丁点儿,她大概已经发现她为什么必须死了。”   瞿焕拔剑,戚朔风胸口的血洞“噗”一声飙出血来。瞿焕托起意识涣散的戚朔风,对着戚朔风的嘴做了个侧耳倾听的动作。   “嗯?什么?好奇我为什么对你说这么多吗?”   瞿焕大笑起来,一手握剑一手托着戚朔风的他没法摊手,只能甩了甩手上沾满鲜血的本命剑。   “你想想看,一个人知道许多秘密,偏偏还要守口如瓶不能向别人透露,这不是要憋死个人。我也是人呀,我也有吐露秘密的冲动啊!所以——我把我知道的秘密告诉你!因为师弟你一定不会说给别人知道!”   “毕竟,你马上就要死了嘛。”   瞿焕的笑脸放大在戚朔风的眼前,戚朔风如同一个破风箱那样“咻咻”地喘着气,他不确定自己放跑谢薇的那一幕瞿焕看到了多少,但他可以肯定,瞿焕一定是故意让自己放跑谢薇的。   “嗯嗯,好师弟想必已经想到了。对,没错,就是这样。我是看着你把那女人放跑的。”   笑颜如花的瞿焕拍了拍戚朔风的脸,确保他还有意识,还能听见他的话。   “师弟,怀疑昆仑方针的你已经是个不能用的废物了。废物就要被淘汰掉。可我这个人呢,不喜欢浪费。所以就麻烦你……嗯,应该说是要麻烦你的尸体最后再被我利用一次吧。”   “戚师弟,开心点吧。你会被当成是给天狐掏了心,你心爱的人儿会被全天下的人要求为你的死负责。她很快很——快就会到你也在的那边去了。怎么样?你的死很有价值吧?”   “顺便一提!”   收起本命剑,瞿焕以金丝锦袍卷起了戚朔风,换上了一张哀恸的脸。   “你这一死,卢戚两家终于能反目成仇了。”   瞿焕最初的剧本是以为了卢海钧好为由,挑唆戚朔风杀了卢海钧心爱的女人,再让卢海钧得知此事。因为瞿焕实在很好奇卢海钧究竟会不会为了一个女儿而不顾卢戚两家世代情谊,与戚朔风撕破脸。   谁想那女人命硬至此,还成了慈航尊者口中的“天狐”。瞿焕一面想着“哎呀呀不是吧?”一面又兴奋地给卢戚二人安排了新的剧本。   戚家为卢家付出了太多,若是连有史以来天赋最好的孩子都折了进去,想必就算是泥人也该生出三分火气来了。要这孩子还是卢家的孩子杀的……   瞿焕笑弯了眼睛。   “听说上清真人有放跑天狐的嫌疑!”   这是绝大多数修真门派、修真-世家听到的传闻。   “昆仑对外说戚师弟是死于天狐掏心,其实不然!卢海钧早就嫉恨戚师弟的天赋才华,又与天狐有旧。此次正巧被戚师弟撞破与天狐的奸-情,为帮天狐逃走便痛下杀-手杀死了自己的同门师弟!”   这是戚家得到的消息。   “天狐不光自己祸害人命,更连那个看似心中只有剑道的上清真人都能蛊惑!慈航尊者兴许是有好生之德才不愿杀死天狐,可谁又能保证慈航尊者不是为天狐所蛊惑!”   这是在正道宗门中甚嚣尘上,流传到佛国,流传至魔域的说法。   而千千万万的修士们如是说:   “不管这些传言是真是假,有一点是绝对的!”   “——天狐,万万不能留!!” 第78章   金灵双手抱胸,眉间褶皱和她那只踮在地上抖个不停的脚都在诉说着她的不耐烦。   被巫山十杰中的一人瞪着,饶是对方是个文质彬彬的女子昆仑弟子们也感到十分的不自在。   “还没查完?”   金灵一出声,领头的昆仑弟子就是一震。   巫山老怪直传弟子的金灵医毒双修,杀人用毒,医人也用毒。被她记恨上,那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曾经有不长眼的男修调-戏于她,被她当场用毒化为一泡脓血,死无葬身之地。还有某宗门少宗主不知天高地厚在公众场合羞辱巫山老怪容貌,被金灵弹指下药,开始周身奇痒无比外加三个时辰拉一回肚子。此人二十多年后才知道自己身患“怪病”是遭金灵下药,无奈他容貌被自己抠抓所毁,三个时辰拉一次肚子不光让他遭人耻笑,还让他无法顺利修炼,很快从少宗主的位置上被人换下。   师长之命不可违,奉命来搜查天狐踪迹的昆仑弟子们本就心道倒霉,居然好死不死被分到来查巫山这魔窟。这会儿被金灵不耐烦地瞪视着,众昆仑弟子更是心中打鼓,生怕惹恼了金灵这姑奶奶也患上了“怪病”。   “这……仙子还请恕罪,我等也是奉师门之命,不得已才冒犯仙子居所。”   “你有这说话的功夫,不如直接告诉我你们是查好了还是没查好。”   金灵那有节奏的抖腿声似乎更快了。   “还没——”   “好了好了!金仙子我们已经查好了!”   一昆仑弟子见师弟还要多嘴,连忙上前踩了师弟一脚。他师弟疼得脸都青了,还得憋着不敢出声。   “巫山与昆仑世代交好,金仙子这样的正道代表如何能藏匿杀我昆仑弟子的妖狐?我等相信仙子,这就告退!”   昆仑弟子说罢拽着一脸为难的师弟出了金灵的洞府,其他昆仑弟子见状也连忙鱼贯而出。   金灵的洞府里有一口大鼎,鼎中也不知是在熬制些什么玩意儿,咕嘟咕嘟地冒着紫色的臭气。光是被那臭气熏蒸着众昆仑弟子都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要腐烂了,再想到金灵那名声在外的本事……一群人只能死死憋住呼吸,直到出了金灵的洞府才像是重新活过来那样大口喘气。   金灵目送昆仑弟子们谄笑离开,她缓缓关上居所大门,跟着来到那熬制着极臭液体的鼎前。   手上掐了几个诀,金灵一弹指大鼎就从中打开。谢薇从中跳了出来,她已经被臭得头晕眼花嗅觉暂时失灵了。   “多谢前辈救我!”   谢薇拱手,并未抱怨金灵洞府中的熏天臭气。   她离开栖鹤居之后就直奔巫山。巫山山头这会儿依旧以一种古怪的姿态挨着昆仑的灵峰,只是巫山老怪不见人影。   这边谢薇没找着巫山老怪,那边昆仑已经闹出了骚动。不知为何无数昆仑弟子倾巢而出,四处搜捕谢薇,就连前来做客的巫山都无法避免被搜山。   昆仑弟子人数太多,又是波浪形地毯式搜索。谢薇还没有试过一次性用识海困住上百人,再统一修改上百人的记忆,便只是小心潜伏,试图避开所有昆仑弟子的耳目。   然而昆仑派出的弟子人数渐多,谢薇差点儿就要被人发现。还好金灵、也就是送谢薇到昆仑去见巫山老怪的女修在巫山老怪离开巫山之前听巫山老怪说过谢薇来找他改造法器的来龙去脉。她见谢薇躲藏,又见昆仑弟子四处搜人,便把谢薇带回自己的洞府,藏入了大鼎之中。   “不必谢我。说来也是我家师尊的不是,他那人向来见猎心喜,一旦沉迷于什么事情就无法自拔,不顾周遭。他接了你的委托就把你一个人丢在昆仑也不是为了让你住在栖鹤居里避人耳目地休养,他多半啊,只是什么都没想。”   金灵说着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那口气虽是埋怨,听的人却能品出几分亲昵。   巫山老怪这人脾气古怪,嘴巴又臭。谢薇下意识地就觉得巫山老怪这样的人不可能会有女子倾心于他。但见着金灵用这般口吻谈论她师尊巫山老怪,谢薇的第六感天线下意识地就竖了起来——她能感到金灵与巫山老怪之间有超越师徒的情谊在。   就是在这个世界,徒弟通常由师父带大,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并不是一种比喻。因此师徒相恋是有违伦常的禁-忌,一旦曝光便会遭千夫所指。   对他人的私事妄加揣测是失礼的,更不要说将擅自揣测的内容诉诸入口了。谢薇再次谢过金灵,其他只字未提。   “你这人还真是多礼。”   金灵对谢薇的印象很好。这不光是因为谢薇说话做事都有分寸与风度,也是因为谢薇给巫山老怪的方子让金灵颇多震撼。   巫山老怪好歹也是个天才,谢薇给他的方子再复杂他看上两遍也就都记下了。于是他去找给谢薇改造法器的灵材前把谢薇给他的方子丢给了金灵,要金灵有空就研究下方子,顺便把方子也分享给巫山十杰里的另外八人知道。   “不说这个,你还有别的方子么?我愿意买。……啊,对了,之前你给师尊的方子被师尊擅自传给了我们巫山十杰,今后恐怕这些方子还会流传得更广。不如我提前补偿你一下吧。”   金灵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边说还边起身去翻旁边的药柜药箱。   “补偿就不用了,方子我还有。就是不那么厉害……”   “不,补偿是要给的。”   金灵回头,朝着谢薇狡黠一笑:“省得以后你发现你的方子整个巫山的人都知道,回头再来找我们要补偿就麻烦了。”   谢薇一噎,金灵则好像是嫌麻烦似的,直接翻了个百宝囊出来,把她暂时用不上的丹药毒物全部兜了个全,放到了谢薇手里。   “这些可能还不够,剩下的你找我师尊要吧。记得你与师尊的血契里多加一条:一旦你们两人完成血契上的交易,你就不能追究师尊、追究我巫山公开你的方子。”   金灵直白爽快,谢薇喜欢她的坦诚,握住手中的百宝囊,应承下来:“一言为定!”   金灵也喜欢谢薇这样不拖泥带水的斩钉截铁,她难得微笑,又从身上掏出一瓶药丸来。   “这个是浓缩钟石乳。……昆仑来找巫山合作,希望能把钟石乳做成丹药方便保存携带。这一瓶就当是被我烧成灰了吧。”   谢薇也是一笑:“我这里还有个方子,作用不是那么大,所用灵材也琐碎繁复,但可以固定药性,调和相冲的药性。仙子愿意用被你‘烧成灰’的钟石乳来换么?”   ……   金灵和谢薇约好她会传信给巫山老怪,让巫山老怪在打造好给谢薇的法器后在章州与谢薇汇合。随后谢薇被金灵安全地送出巫山,一路往章州而行。   上路没多久谢薇就得知了昆仑派出几千弟子掘地三尺地找她是为了什么。   戚朔风惨死。昆仑公布的死因是他惨遭天狐掏心,天狐吃他心脏是为了提升修为。   谢薇无奈,但更多的是烦躁。谣言甚嚣尘上,不管是修士还是凡人都三人成虎绘声绘色地向他人讲述着她如何狡猾地偷袭戚朔风,如何残忍地剖开戚朔风的胸膛,如何鲜血淋漓地撕开戚朔风的心脏,津津有味地片片品尝。   谢薇不光成了昆仑之敌,还飞快地上了天道盟的悬赏榜。正道宗门闻风而动,为了谄媚昆仑也有样学样,除了在天道盟的悬赏榜上不断加码悬赏谢薇,还在宗门内发布了门派任务,激励弟子们生擒或杀死妖狐。   邪修妖修和魔人们虽然不在乎昆仑和天道盟如何,可财帛动人心,天道盟悬赏榜上那几百万的上品灵石以及各种奇珍异宝让不少邪修妖修都动了心思,就连魔人们也都乔装打扮成一般修士的模样,组团离开魔域,到仙云十三州上来搜索谢薇的下落。   谢薇一不能跳出来反驳谣言,二不能暴露身份。她这一趟章州之行真是千难万难。   待她来到章州,时间又过去了十日。   这日天空中艳阳高照,镜湖明澄反光。久久萦绕在波牟提陀周围的梵音已经消散,佛母杜尔迦被人击落在地,七窍流血不止。   道不孤一只手收到身后,从虚空之中缓缓飞下。杜尔迦的血溅在他那一身玄袍之上,很快就看不见了。   “妖尼,你放-荡辱佛,以修佛为名诱人堕-落,吸人精血以保青春,你可认罪?”   “……罪?贫尼何罪之有?”   杜尔迦冷冷一笑,抖着膝盖从地上爬起。现在的她看上去只是一个五、六岁的美貌女童,而她上次陷入沉睡状态以前,她看起来至少还有八、九岁。   远处,祥愿倒在地上,颜面朝地不知生死。祥愿周围还有诸多波牟提陀弟子。所有弟子在一炷香前都在维持着波牟提陀的护宗大阵,道不孤的出现却让胶着的战局在一瞬间倾斜。   波牟提陀的护宗大阵被道不孤以一人之力打破,阵中弟子纷纷被破阵之力弹飞吹走,旧伤之上再添新伤。不少弟子当场被震碎了五脏六腑,死得悄无声息。还活着的弟子也不过是尚有一息,即便没人去补刀,再过一时半刻也都会死在原地。   沉睡中的杜尔迦感应到本门弟子纷纷殒命,暴怒醒来对上道不孤。可修为跌落到出窍前期的她如何能是道不孤的对手?她能在道不孤手下撑上一炷香全凭她奇招颇出,动辄打道不孤一个猝不及防。   然而境界上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杜尔迦很快就被道不孤以实力碾压,直接被道不孤一掌击伤。   在道不孤来到以前,合围波牟提陀的修士里竟没有一人破得了波牟提陀的护宗大阵。此时见道不孤轻易击败杜尔迦,各宗门修士俱是面上挂不住。   有人高声呼喝:“诸位仙友还愣着作甚!?还不速速将波牟提陀的妖僧妖尼们就地正法?!”众修士猛然回神,人人抢功心起,抄起手中武器法器就朝着一地半死不活的波牟提陀弟子们袭去。   “竖子尔敢!!”   杜尔迦愤然暴起,如同一头母兽瞧见自己的幼崽遭人攻击。她双眸大睁,眼中金莲轰然怒放,竟是欲自爆金丹,玉石俱焚。   可怕的威压形成有实体的气浪,以杜尔迦为中心铺天盖地地掀翻所有朝着波牟提陀弟子们袭去的修士。“啊!!”、“哇!!”的惨叫声里,只有一人屹然不动,甚至逆浪而上,神色悠然地走向杜尔迦。   这人自然是道不孤。   “好一个妖尼。不肯认罪伏法,还伤我正道修士。老夫今天便亲自出手,除了你这妖尼,还我仙云十三州清朗安宁。”   道不孤话音未落,人已经到了杜尔迦的面前。他掐着杜尔迦的脖子,将杜尔迦生生提起。杜尔迦速度不及他,力气不及他,修为也不及他,顿时被掐得难以呼吸,小小的身体挣扎着在空中扭曲不已。   杜尔迦双手死死掐住道不孤扼住她咽喉的手,她燃起金丹,试图最后释-放一次他心通,以意识直接压制住道不孤的意识。   但道不孤对此早有防备。他不过是瞪向杜尔迦,杜尔迦的识海环境便片片破碎,神识尚未接驳道不孤的识海便被直接弹开。   “你、不是……道不孤……!”   杜尔迦小小的双-腿在空中踢蹬着。   道不孤微微一眯双眼,冷笑道:“妖尼死前还不忘妖言惑众吗?我若不是道不孤,我能是谁?真正的道不孤又在哪里?他难道会放任一个冒牌货顶替他吗?”   杜尔迦被扼得说不出话来,人也逐渐昏昏沉沉,慢慢没了力气。   “住手……!”   一人艰难地在地上挣扎。他灰头土脑,身上全是血痕,一张破了相的脸上满是污渍与擦伤,更显狰狞。   道不孤下意识地顺着那人让他感到耳熟的声线朝着那人看去。待他看清那人面目,他也长长的“哦——”了一声。   同祥愿还有波牟提陀的僧人们一起支撑着波牟提陀护宗大阵,直至最后一刻也没有放弃的和尚吐着血,双手抠在地上,硬是撑起了半边身体。   “虽是破了相,但这张脸,这个声音,这个佛力——大师是慈航尊者吧?”   和尚面无表情,只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姓史,大家都管我叫大郎。”   道不孤闻言露出了讥诮的表情。应该在冰狱赤炎塔的慈航尊者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修为低至只比蚂蚁强些,这些他都无所谓。他只要坐实慈航尊者出现在波牟提陀这个邪宗,还维护了妖尼杜尔迦的事实就足够了。   “尊者何必自欺欺人?还是说尊者自己也知道你现在插手的事情不是佛门高僧应当插手的事情?可尊者,你便是划破自己面容又有何用?验过佛力便可知你究竟是谁。”   “……”   和尚的沉默看在道不孤的眼里就是默认。只有和尚自己知道,他说自己是史家大郎并非说谎。   这二十年的时光里,和尚多少也意识到自己并不是真正的“自己”。他通过种种迹象察觉到自己应当是某人的化身,只是他并未能知道那个某人是谁。   道不孤口中的“慈航尊者”让和尚感到陌生。可冥冥之中和尚又感到道不孤说的是真的。他就是道不孤口中那德高望重的高僧、慈航的化身。   但终究,慈航是慈航,他是他。   史家大郎注定不是慈航尊者,因为他并未断绝七情六欲,他是贪嗔痴三毒俱全的恶僧。   “那用我……用贫僧换佛母,可好?”   和尚淡淡地问完,右手立掌:“阿弥陀佛。贫僧在施主手里,施主就能证明慈航尊者是虚以委蛇的假慈悲。从此佛国信誉一落千丈,慈航尊者名声堕地。施主与昆仑便可二分天下,令正道马首是瞻。”   道不孤挑起一边眉毛,他眼角扫过周围。   被佛母杜尔迦所慑,周围修士早被轰出老远,东倒西歪呻-吟不已。此时能听到和尚与道不孤对话的人,仅有道不孤手中奄奄一息的杜尔迦。   于是道不孤接话:“大师何出此言?这妖尼对你有这么重要吗?”   “非也。”   和尚双手合十,轻轻摇头。   “佛母于我有恩不假,但贫僧并不在乎佛母死活。”   道不孤能感觉到手中的杜尔迦微微一颤,浑身一僵。   “贫僧只是知道这世间有一人不愿佛母死去。倘若佛母死去,她便不能报佛母大恩。”   和尚瞧着道不孤,视线却没有落在道不孤的身上。他的目光穿过虚空,穿过阳光,瞧向了不存在于此处的人。   “贫僧想为那人实现她的愿望。”   她若是想报恩,他便要她能报成恩。   为此,他可以一死。   “原来如此。大师真是……”   道不孤笑了。他一手提着杜尔迦没有放下,另一手隔空挥出。   “情深义重。”   和尚的头颅与他的脖子分离。   带着慈悲、怜悯与平和,和尚面上的表情永远定格在了他垂眸闭目的这一瞬间。   “不过大师,你弄错了一件事。”   道不孤一松手半死不活的杜尔迦就掉在了地上,他拽着杜尔迦的头发,走到了和尚的头颅面前,踢了踢那颗面目慈悲的头颅。   “你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 第79章   布满龟裂的佛印从中破碎,曾被三昧真火烧成了灰,又被慈航以修为佛力强行重聚起来的化身不堪再一次的破坏,莲花散华。   冰狱赤炎塔中的慈航从打坐中惊醒,种种不属于他的记忆随着佛印破碎轰然进入他的脑海——他的化身竟以佛印最后的力量将他的记忆、情感乃至思考尽数塞入慈航的脑中。   虽说化身不过是从莲藕中所生的人偶,是活生生的假人。但终究,化身也是慈航的一部分。他与慈航作为“人”的基本是相同的。   木讷的和尚是幼年、少年时代身为皇子尚未出家的他。   被苦痛染黑,不知要如何才能抓住自己渴望之物的是出家之后身为佛修能读懂佛经、能将佛偈挂在嘴上,却不识人心没有信念的他。   立下信念,为信念不择手段的是最接近“慈航”的他,也是最接近他心魔的他。   若是被他人侵入识海,慈航能在一瞬就反制对方。然而此刻侵染他思维、覆写他记忆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传递自己的所见所闻给本体本就是化身最大的义务,纵使慈航有千般修为万般能耐也很难遏制化身履行它的义务。更何况慈航的体内还封着一个心魔。   心魔是慈航舍弃掉的“杂质”。这“杂质”一天没有完全消失,慈航就一天无法得登大道、破碎虚空。   此刻慈航无法阻止化身的意识回归他这个本体,便自行将化身意识隔绝到识海之外,准备等化身意识自行消散,彻底消失。   ——「……嚯,这可真是有意思。“慈航”你看到了吗?你这化身,与其说是像你,不如说是像我呢。」   ——住口,孽障。   ——「你怎么能叫我“孽障”呢?别忘了心魔本就是修士一体两面中的另一面。我是你,你也是我。你骂我便是在骂你自己。」   心魔笑了起来,那声音对慈航来说刺耳极了。   上次动怒已不知是多久以前的慈航轰然朝着心魔拍出一掌,心魔却是轻笑着一抖袈裟。慈航这充斥着沛然佛力的一掌将将触及袈裟便如轻烟一般消散开来,慈航眉头一皱,正要攻上前去,却见心魔原地消失。   慈航环顾四周也不见心魔踪影。他心道不好,脚下八角金盘盛放转动,驮着他飞向识海深处。   慈航的识海曾是须弥山的模样,在赤州先斩魔族大长老,后抗正道修士联军的一战后,慈航的识海就化为了赤州平原战场的模样。   荒芜的战场寸草不生。原野上所有的野花与绿草都化为空中的残灰,渗血般的残阳悬挂在天上,永不落下。空气里除了血与火的味道,就只有死亡的气息。折戟沉沙,东倒西歪在地上的人形分不出是人修妖修、魔人魔将。   这就是几千年来慈航识海的模样。   慈航已经习惯了这样满目疮痍的战场,站在这样一片战场之中,他甚至能感到清宁寂静。   所以看着这样一片战场中突然生出一湾小小的湖泊,湖泊上有巴掌大的女子身形在灵动轻巧地旋转舞动时,慈航只觉不快。   心魔就在前头,那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妖僧单手立掌,走到了一个即将破碎的影子面前。他像是哀叹一般单膝跪到影子旁边,扶起了影子。   影子不是别人,正是慈航化身残留的意识碎片。   “呵呵,我都不知我居然还有这般本事,居然懂得爱上一个人……不,一个妖修吗?”   影子说不出话,只是眨了眨眼。心魔便也仿佛与影子一起经历了思念一人的七千多个日夜。   “……是吗?她很温暖。”   “嗯?啊,这可真是……你是对的,她是个坏女人。”   心魔说着就笑了,眼中柔光微闪,颇有生出几分人性的感觉。   慈航忌惮心魔又生奸计,他身后亮起背光,也不顾化身的意识碎片还在,直接运起一掌就朝着心魔轰去。   心魔似乎并不意外慈航会这般选择。他在慈航的佛力消灭他之前勾起唇角,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讽刺表情来,跟着就与慈航化身的意识碎片合为了一体。   慈航的佛力直接透过了那淡淡的影子,并未对那影子造成任何的伤害。那影子之中的心魔妖异一笑,旋即不逃反进竟是冲着慈航就来。   攻击无效慈航也不慌张,他一手结印,另一手化出平和金刚杵。在心魔带着化身的意识碎片朝他冲来时怒目一睁,口中暴喝。   心魔并未被这一声狮子正气吼震退,慈航浑身泛出金黄光芒,手中平和金刚杵股叉打开,化为忿怒金刚杵。   仅仅是二十年的功夫,慈航已然被冰狱赤炎塔中的妖火毒雾重新催化出了金身。   这金身虽比不上他原有的金身,仅仅是尚未完全成型的薄薄一层。但有没有这一层金身对慈航来说完全不同,此时他的战力再回巅峰。   金色贯通天地,忿怒金刚杵一举将心魔连同外裹的化身意识碎片同时从中劈为两半。慈航握着忿怒金刚杵的手一松,忿怒金刚杵原地消失。慈航也恢复慈和眉目,单手立掌宣了声佛。   “阿弥陀佛——”   “哈哈,哈哈哈,呵呵呵……!!”   慈航话音未落,片片碎裂、碎裂的每一块还都化为灰飞的心魔已大声狂笑起来。   慈航一惊,连忙捂住口鼻,然而为时已晚。他化身的意识碎片与心魔混合而成的飞灰已洒了他一身,之前被慈航屏蔽在外的那些记忆与感情再度疯狂涌入他的脑中、心中。   「大师——」   女子叫他的声音甜甜的。她温暖的手臂从慈航身后伸出,轻易地就抱住了他的脑袋,他的脖子。   「大郎呀。」   带着些鼻音的声音娇娇弱弱,听得人耳道里都发痒。   那双拥抱着慈航的手臂柔弱无骨。先是纤细又修长的小指勾着他的衣领,跟着整只手像要剥掉大张的糖纸一样探入他的僧袍之中。他的胸肌被她冰冷的指尖一碰,顿时火热了起来。   柔软的嘴唇贴在他的耳垂上,吐气如兰地唤他:「大郎——」   浑身滚烫,像是被架在火炉上烤。慈航闭眼敛神,口中默诵心经,呼吸之间却似乎能嗅到她身上的味道。   那是带着甜味的淡淡香气,乍一嗅并不勾人摄魄。可只不过吸入一口,五脏六腑中的渴求就再难抑制。那种抓心挠肺的滋味烧得慈航支撑不住,连口中颂唱的心经都断了。   她在亲吻他的脸颊,她在亲吻他的唇角,她在亲吻他的鼻梁,她在亲吻他的眉毛,她在亲吻他的眼皮。她甚至会恶作剧地去亲吻他的头顶,笑嘻嘻地用指腹摩挲着他的光头。   她湿润的眼睛只要看着他,里面就像是装了许许多多的小星星,那样明亮,那样深邃。她总是会在他汗湿一身的时候牵起他的手,让他与她十指交握。   她就像是此世唯一的温暖,她就是他能看到的所有光亮。   可他明白,他并不是她的一切。   尽管她亲吻他时仿佛痴迷于他,但她终究只会把目光落在更远的地方。   她是待他最残忍的人。   她让他看到了弱者的强大,低微者的不卑微。她明知后退最容易,逃跑也不会有人怪她,可她仍是坚毅地只身前行砥砺进取,并不忘善念。   他被她震动,受她吸引。他想,他是尊敬她的。   可她在他习惯了她的温度后骤然消失,只留下他一人去面对这个没有她的尘世。   一线滚烫从慈航的眼角蜿蜒而下。震惊地摸到自己脸上的泪痕,慈航愕然不已。   ……   谢薇怔愣在原地。   她的大脑始终无法处理她双眼看到的东西。   她开阖着唇瓣,却好半天都没能发出声音。   周围的世界像是在这个瞬间完全褪色,什么都看不到了谢薇此时眼中只有和尚,以及踩着和尚头颅的道不孤。   “大……”   “大郎……?”   等谢薇终于发出声音,声音、颜色以及情绪也一齐回到了她的身体里。   “大郎————!!!”   惨叫穿透空气,谢薇野兽般恸叫出声。   滚落在地的人头没有血色,那破相的眉目中只残留着称心遂意的平和。   失去语言能力的谢薇张着嘴。她不知道自己在叫些什么,她甚至听不见自己嚎叫的声音。她只知道本能地御起镜湖中的水滴,将那些水滴化为冰针令其暴雨般朝着道不孤落下。   突然出现的谢薇只是让道不孤的眉尾上挑了一分。从容镇定地挪开尊贵的脚,道不孤双拳挥舞,只不过两下掀起的气浪就将谢薇凝出的针雨一根不漏地吹飞出去。   谢薇并不在乎这些,她只想抢回大郎的头颅   然而道不孤尊脚一抬,竟是往和尚的头颅上用力一踩。   头骨稀碎的声音绝对算不上大,可就是那么一点点的声音成功地切断了谢薇的理智。   上清真人的提醒言犹在耳,谢薇如何不知自己一暴露一癫狂之后等着自己的就是正道所有宗门的围攻?   可谢薇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大郎、大师……和尚他死了。   那样温厚而无害的人,那样慈悲又无辜的人。   像是纯善集合体一样的人。他怎么能死呢?   他不该死的。   倘若媚宗覆灭是阻了他人的道,碍了他人的眼,那和尚呢?和尚为什么必须死?难道就因为和尚做了他身为一个僧人应该做的事——慈悲为怀,他就必须死吗?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即便有,她也不会同意!!   万里晴空之下有白狐啸天。   惊雷应狐啸劈落,在大地上劈开十几米的裂缝。正道众修士惨叫声声,愕然抬头只见白云自四面八方聚拢而来,又同时翻白为黑,竟像活物一般卷曲滚动着向下压来。   紫气缠身,圆瞳转为竖瞳,黑色的双眸呈现出赤金之色,赤金之中还隐着一点血红。谢薇恢复成白狐原形,原本只有三条尾巴的地方又生出了另外三尾。   散布在仙云十三州各处的狐族妖修于此刻同时起身抬头,所有狐族妖修都感觉到了同样的压力。那是足有上万年没有出现过的王者之威,也是狐族妖修即将拥有全新未来的宣告。   一老者模样的狐族妖修落泪不止,拄着拐杖的他松手放开了拐杖,身形随之恢复为赤狐模样。   老者儿女孙辈全被老者此般变异吓了个仰倒,已化为俊美男子的狐族妖修则走出门去,仰天啸叫。   戴着项圈被人关在房间里的绝美女子停下了给人敲腿的动作。她这般怔怔出神很快引来了肥头大耳的修士的不满。   修士“喂!”了一声,见女子还是不理,便抬脚朝着女子踹去。谁想女子五指成爪,抓住他踹去的脚不说,还捏着他的脚踝就是一拧。   “啊——!!”   惨叫声里修士涕泪横流,脚踝骨片片碎裂的他忍不住乱骂出声:“你这畜生!你以为是谁养着你!?你以为你对我做出这种事情你还能活着吗?!我要杀了你!把你做成肉片!拿你的肉片烫熟了给狗吃!你这不懂事养不熟的畜生!!”   绝美女子微微一笑,手上指甲旋即长出十厘米长。   肥头大耳的修士有些惊恐,却还是外强中干地怒骂道:“你以为你这么做你就能逃出去!?外面哪儿有你们这些弱小狐妖能立足的地方!你马上就会被人剥皮缝到衣服——上……”   肥头大耳的修士没能把话说完,他的脑袋已经被绝美女子给摘了下来。   女子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向着窗外引颈长啸。   “嗷嗷”、“呜呜”的叫声里狐族妖修传递着同样的讯息。   ——狐族妖修的蛰伏该结束了。今后无论是魔人魔将还是各宗修士都不能再将狐族视为一张美丽的毛皮,一只被拔掉獠牙利爪的小宠物。   黑云蔽日,惊雷不止。镜湖一改往日平滑如镜的常态,湖上掀起几十米高的巨浪。巨浪、黑云与惊雷同时生出硕大狐头,冲着道不孤张开血盆大口发出咆哮。   无数正道修士还来不及张嘴惊叫就被咆哮声震飞出去,砸落在地吐血不止,唯有波牟提陀弟子周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给护住了,无一人被那咆哮震飞出去。   感觉到天地变色与地面的震动,有波牟提陀的弟子恢复了意识,带着满脸血污从地上醒来。   黑云簇拥之下,一人影浮在空中。她身后六尾蓬蓬软软又飘飘摇摇,看着起煞是可爱。   然而那人影身上带着残暴杀意,身上煞气已凝成实质一般的黑雾萦绕在她周身。   昆仑主峰天柱之上,上清真人肩头一动,随后发出一声长叹。   “……天狐,还是降世了。” 第80章   谢薇在来章州的路上就想到自己到了波牟提陀必要经历一番恶战。是以她这一路能赶路的时候就赶路,不能赶路的时候她就在捣鼓从金灵那里得来的素材。   作为实验狂魔,巫山弟子都有仓鼠屯粮式的囤货习惯。其中又属巫山十杰家底最厚。   巫山老怪经常随兴而行,也就是想一出是一出。他最不耐烦地就是去记自己什么时候用掉了多少灵材灵植,又是谁哪些灵材灵植给他,这些灵材灵植数量多少,要放在哪里。于是乎这些琐碎的日常工作就落到了身为徒弟的金灵头上。   金灵帮巫山老怪看管着超过八成的家底,这八成的家底巫山老怪也都让金灵随意取用。   金灵不光完善了师尊与谢薇之间的血契,自己也与谢薇立下血契,拿素材以及灵石与谢薇交换,从谢薇这里买走了更多的丹方。   天仙草,赤云珊瑚虫,毒百里,魔血天藤,碧血金龟,百足蜈蚣,妖兽胆,雪魔心,无垢珠……数十种剧毒灵材辅以从金灵那里得到的勾魂夺魄散,谢薇炮制出一味足以让金丹期以下的修士吞服后五秒内直接爆体而亡的丹药。   当然了,若这味丹药仅仅是一味能杀人剧毒,那根本用不到这么多珍稀的素材。谢薇炼制出这枚暗红色丹药或许不是世间最毒的毒物,也不是唯一一枚可以伐经洗髓的丹药。但这无疑是这世间唯一一枚现存的可以扩大窍穴的丹药。   正常修士不会想着要去扩大窍穴,因为窍穴本来就会随着修为的增长自行扩大。非正常情况下随意扩大窍穴很容易导致窍穴中的修为失控,失控的修士轻则修为尽毁,重则爆体而亡。   谢薇做是把这玩意儿做出来了,可她自己也不敢随意把这玩意儿吞下。就是研发出这玩意儿的前前世的她都不敢拿自己做实验,丹药炼制成功后连名字都没取就扔进了洞府内最隐秘、禁制也设置得最密集的一格库房里。   谢薇祈祷着自己不要有用上这枚丹药的机会——她若是用了这枚丹药,那就代表着她打算鱼死网破。半天前谢薇还挺乐观地想着自己应该不会倒霉到一踏进章州的地界就碰上鱼死网破都未必打得赢的对象。不想前后不过几个时辰,谢薇已经忘记了自己半天前的所有想法,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今日她便是死也要拖着道不孤下地狱。   把被炼制成丹药的浓缩钟石乳、九幽还魂丹、太微九转液还有那枚暗红色的剧毒丹药一同吞入腹中,谢薇红着一双眼睛仰天啸叫。   血液如冰浆在身体里逆流,五脏六腑却被铺天盖地的热意所焚烧。脑浆沸腾到了极点,躯干疼痛得像是马上就会从中裂开。   被横冲直撞的药力从体内千刀万剐的谢薇唯有思绪是绝对无波的镇定。   镜湖空了,所有湖水拔地而起,汇聚到了正道众修士的头顶之上。尽管宜水与扎曲江还在不断向镜湖内注入新鲜的活水,然而干涸的镜湖留下的空旷实在太过广袤深邃,等宜水与扎曲江重新注满镜湖也不知道需要多久。   澄明的湖水摇摇曳曳,晃荡间折射出铂金色的闪电,也倒映出了地面上的人影景致。此情此景犹如一个镜像世界从空中降下,不少正道修士看得目瞪口呆,竟是一时之间忘记了还要对谢薇动手。   要操纵如此大量的水并非易事,哪怕是生来就具备水属性天灵根的龙族也需要从小练习才能慢慢控制住一江一河一湖一海的水。谁都没见过能操纵整片湖水的狐族妖修,更何况这个湖并非寻常湖泊!   镜湖之水被谢薇抽空之后修士们才发觉镜湖远比看上去的还要深上许多。整个幽谷可谓是深不见底,只怕其下深渊能有几千甚至上万米的高度。   如此巨大的水量光是从空中砸下来就足以让修士骨头寸断变成肉泥一滩!更别提这些巨量的水居然成逐渐凝结成冰!   道不孤的见识远超一般修士。见镜湖之水皆为谢薇所用他也没有动摇。   狐族妖修并不算强,惨遭围猎之后残存数量不超一百。这不足一百的狐族妖修们散落在仙云十三州各地,大多都是低调过活,绝不暴露身份。少数则沦为玩物,被豢养在见不得天日的地方。   狐族凋零,自然不会受到重视。许多修士在宗门中学习基础常识时往往被教导说狐族妖修大多具有火灵根,狐火妖焰水泼不灭,强些的狐族妖修所释-放的狐火遇到土掩还能连土都烧个干净。   这种常识本身没错,但这种常识是不完全的。   青丘雪狐与一般狐族恰恰相反,雪狐一族大多是变异水灵根,拥有操纵冰雪的力量。冰雪能够反射光线,雪狐一族因此悟出了幻术,从而在狐族中一枝独秀。   二十年前道不孤特意在天临山上为媚宗余孽准备了一个问罪大会,不想这罪没问成,倒让媚宗余孽几乎尽数逃走。那时道不孤就命人查过谢薇这个被慈航尊者预言为有可能化为天狐的媚宗余孽。这二十年间道不孤也没有一次打算放过销声匿迹的谢薇。   别说谢薇出自雪狐一族这种小事,就是谢薇在媚宗与什么人来往过,来往了多长时间道不孤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因为谢薇的潜伏不出,道不孤不止一次地想拿卢海钧作饵,也为此暗示过卢海钧的师尊玄清真人。   也不知是玄清真人真的没听出道不孤的暗示,还是卢海钧在玄清真人心里确实有几分重量,对于道不孤的暗示玄清真人从来没有任何回应。   道不孤自恃身份,不可能与玄清真人撕破脸皮,天道盟又没有那个力量能迫使昆仑交出弟子。卢海钧则是转了性子,待在昆仑闭关,这一闭就是二十年的功夫。纵然马定有心为师尊分忧解难把卢海钧抓来,也始终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找不到的东西没法毁掉,找不到人当然也无法铲除。道不孤不是不知变通之人,铲除天狐也不是他的终极目标。这二十年间道不孤并未执着于谢薇。道不孤会亲自到章州来也不是因为知道佛母杜尔迦与谢薇有交情,想借毁灭波牟提陀引出谢薇。   道不孤会亲自对波牟提陀动手纯粹是因为杜尔迦命太硬,波牟提陀太能撑。   而波牟提陀一天不灭,道不孤就一天不能名正言顺地动镜湖。   为了拿下镜湖,道不孤二十年前就已在幕后运作。他为正道宗门们捏造好了口实,也让同盟者重创了波牟提陀,偏偏这些自诩正道的修士们半点用处也无,迟迟拿不下区区一个风中残烛的波牟提陀。   本不想正面暴露自己的道不孤不想再等,便亲自出马。   幸好他这一趟总归是有额外的收获,一是那像是慈航但又弱过了头的和尚,二就是谢薇这只天狐。   若能杀死天狐,道不孤等于是为仙云十三州除掉一样大碍,他的-名声必定更盛,威望也将如日中天。   待日后稍做舆论操作,道不孤便可证明慈航尊者的顾忌不过是无意义的杞人忧天。慈航尊者看似慈悲,其实不过是伪善。他护着天狐纯属私心,是不把寻常修士寻常凡人的性命放在眼里。   如此一来,道不孤再剑指慈航尊者便是大义所在。   等慈航身死道消,最后的障碍也就消失了。   是的,道不孤并不认为自己方才击杀那弱得可以的破相和尚就是真的杀死了慈航——杀死大能修士与碾死蚂蚁是不同的。杀死大能会有杀死大能的手感,而道不孤便是踩碎了那和尚的头颅也仿佛只是踩死一只蚂蚁,是以他确信自己杀死的不是慈航本人。   不是慈航本人也好,如此更方便道不孤证明慈航私德有暇。   最有趣的莫过于天狐似乎当真与方才那只蚂蚁有私。看看她现在凝水成冰,嚎哭哀叫着以冰刺四处扫射的模样。那不就是一个失去了情郎的女子在发疯么?   喉头微微震动,道不孤冷笑一声。铺天盖地的冰刺宛若无穷无尽,随着谢薇伸手的方向不断向他爆射。   道不孤闪身而退,每次都在冰刺即将触及他身体是将将躲开。   冰刺所到之处俱被射成马蜂窝破筛子,没有掩体的地方则直接被密密麻麻的冰刺往下凿出深浅不一的坑洞。无数修士只不过是跑得慢了些就被直袭道不孤的冰刺所波及,更有吸入碎裂冰棱的修士跑着跑着就跪到了地上,愕然地发现自己的肺部已经被吸入的冰棱从内里刺穿。   冰雾四起,此时仍不被波及的就只有波牟提陀众人。还活着的波牟提陀弟子不多,每一人都是身负重伤。但没有任何一人撇下同门独自逃走,便是那缺胳膊少腿的尼僧也爬回到佛母杜尔迦的身边,以肉身筑成壁垒,将杜尔迦围在中心。   “佛母……!佛母!”   祥愿的呼唤声中,杜尔迦睫毛微颤。气若游丝地她吃力地掀开一线眼皮,好一会儿才理解了自己身处的状况。   “……是吗?是她、是那小狐狸来救我们来了……”   杜尔迦眼中有细碎的微光微微闪动。她神色复杂,说不出是感慨还是激动,亦或是大惑得解的醍醐灌顶。   祥愿却是忽地想起一事:“佛母当年所说善缘可是……!?”   杜尔迦并未对祥愿解释,她缓缓开阖一下双目,对祥愿以及还活着的波牟提陀弟子做最后的交待。   “诸弟子,我等乃波牟提陀僧众。我等奉信四喜天境,愿以已身收纳世间悲苦,以喜乐净化此世,广迎同道升入四喜天境。我等念想无错,无罪。”   “世事无常,我等今日遭此劫难。然,这也是天道试炼,诸弟子无上心在,我波牟提陀便是不灭。”   杜尔迦说罢看向空中飘浮着的谢薇,面上流露出一抹柔和。   “……善缘并非单方面的施予,切莫让善念因行善而死。”   道不孤被冰刺锁定,一旦他试图拉近与谢薇之间的距离,谢薇立刻就会抬起两只手操纵两股冰刺夹击道不孤。然而冰刺总是慢道不孤的身法一步,哪怕谢薇两只手操纵着两股冰刺,终究也只能撕裂道不孤的玄色袍角。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谢薇奈何不得道不孤,道不孤却也始终不得寸进。   道不孤并不慌张,他思忖着差不多是该反击的时候了。   谢薇能操纵巨量的水,又能随意地凝水成冰。道不孤猜测谢薇很可能和龙族一样拥有水属性的天灵根,又或是变异水灵根。毕竟灵根越多,在某一个属性上的天赋就越少。   对于水和冰,谢薇有着绝强的操纵能力,这不光是谢薇的强处,也昭示了谢薇的弱点:谢薇没有操纵水与冰之外的长处。   看谢薇在空中拼命催动冰刺,却始终不能伤到自己,因而狂怒无能,道不孤确定自己摸透了谢薇的能耐。   ——作为一个媚宗余孽,这天狐已是有些本事。谁让烟视媚行的媚宗女修的“战场”只在床上?媚宗女修与真正以命相搏、弱肉强食的修士到底有着天渊之别。   “作为给你的临终赠言,老夫有一事相告。”   兔起鹘落之间,道不孤忽然开口。他声音沉稳威严,如一口古钟响彻四周。   原先还在惊慌逃窜的正道修士们此时无不循着道不孤的声音回头去看。一片白茫茫的冰雾里,道不孤一跃而出,手中竟有一杆裹挟着风雷之力的赤金长-枪。   “老夫并非不用武器,只是值得老夫拔出这荡神枪的对手世间少有。死在此枪之下,你也不算有辱天狐之名。”   荡神枪瞄准谢薇头部,激射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0521:20:18~2020-11-0718:44: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汤谷扶桑、喵者也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者也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别说谢薇不知道道不孤还能使枪,在场上千修士,无一人听到过“荡神枪”的-名号。就连天道盟的弟子都是一个个对脸懵逼。   “师兄可听过这荡神枪?”   有人问道不孤的弟子马定,马定连忙敛起面上震惊之色,朝着天道盟的弟子们怒喝:“师尊乃当世一等一强者,强者留有后手又有何奇怪!?尔等莫要大惊小怪!”   闻言天道盟的弟子们均是低头称是。旁边更有不少修为低微的正道修士雀跃兴奋道:“道盟主不愧是道盟主!有勇还有谋!”   “不暴露自身底牌也有今日的成就,道盟主真是令人佩服!”   “诶~此言差矣!谁说这荡神枪就是道盟主的底牌?指不定道盟主还有藏得更深的底牌,这荡神枪不过是用来消灭天狐的消耗品罢了!”   “这话不错!道盟主这样深谋远虑,想来不会为了区区天狐就暴露自己的全部实力——”   正道修士们你一言我一语,相谈甚欢。众人似乎忘记了方才看到谢薇御起镜湖之水时的惊诧与恐惧。   马定面上镇定,心中却捏了一把汗。   他倒不是在为师尊担心,他相信师尊这一枪掷出天狐必死无疑。就是……   连离师尊最近的他都不知道荡神枪的存在,究竟师尊身上还有多少秘密是他不知道的?不,应该这么说:自己究竟都了解师尊的什么?自己对师尊来说,竟是连荡神枪这样一件法器都要保密的外人么?   道不孤双眼精光爆射,手中荡神枪通体流光。尽管谢薇一直驱使着冰刺试图打断他的蓄力,可道不孤周身护身气浪犹如一个无坚不摧地透明蛋壳替道不孤扛下了所有的攻击。分毫无伤的道不孤分海摩西般从冰刺中逆流而上,谢薇面容扭曲,又惊又怕。   “死在此枪之下,你也不算有辱天狐之名。”   “受死吧——!!”   荡神枪朝着谢薇脑部电射而出,谢薇双手如穿花蝴蝶般手印变动。她一面飞速后退一面召回冰刺,使镜湖之水凝结为冰墙挡在自己与荡神枪中间。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一连九响就在瞬息之间,荡神枪一次性洞穿了九块冰壁。九块冰壁从足有五个成年人手拉手那么宽到仅有一人那么厚,可见谢薇也将力量驱使到了极致,再无更多余力。   “……看来,是道盟主棋差一招啊。”   谢薇嘴上并不饶人,她躲在三层薄薄的冰壁后面冷声嘲笑,一副小人得志的猖狂嘴脸。   满身风霜的道不孤沐浴在周遭修士们难以置信的目光之中,一时之间难免遭人怀疑非议。   “不是吧?道盟主的荡神枪竟然——”   一正道修士的话音还未落下,惊变陡生。   道不孤像是早就看穿了谢薇会在挡下荡神枪的这个刹那大意,他身形突然消失,跟着闪现。   有目力好的修士惊呼一声,已然明白这一系列起承转合都是道不孤的谋划。   ——道不孤还是那个拳头最硬的道不孤。荡神枪虽然厉害,却也只是虚晃一枪。   道不孤是故意拿出荡神枪这样一件高级天阶法宝来吸引天狐的注意,以荡神枪的以及换取天狐的全力防御。道不孤料定天狐成功挡住荡神枪的攻击后必然大意,便趁此机会欺近到了天狐的面前!   御水御冰是天狐最大的能耐,那冰刺暴雨的威力也确实不俗。可惜天狐全无近身肉搏的本事。一旦被道不孤欺近到面前,她就是必死无疑!   虽说杀鸡焉用宰牛刀,但道不孤并不因为谢薇的修为比他低就看轻了谢薇这只天狐。准备工作尽善尽美,不留任何一个意外可能发生的机会。这才是谋略家应有的品格。他故意把荡神枪说得像是自己的终极底牌就是为了这靠近谢薇的一瞬。   这一瞬,道不孤微微眯细了眼睛。谢薇因恐惧与愤怒而扭曲的面容近在咫尺,他已经开始在内心品味着胜利的滋味。   “傻叉——”   道不孤没能理解谢薇口中的这声怒骂,诚如他没能理解在他近了谢薇身的这一瞬谢薇面孔之上的扭曲为何突然平复。   方才还状似疯魔的柔弱女子眼中是一片清明,即使她的眸中确实燃着仇恨的火焰,可那火焰只是让她越发镇定坚强,而不是撕裂了她的理智,破坏了她的自控能力。   带着坚毅的表情,以看上去一握就要碎成渣子的纤细双手摆出拳击的姿势,谢薇在道不孤冲过来的这个刹那不退反进,一拳挥出。   这一拳石破天惊,至近距离之下道不孤根本不及回避。谢薇的拳头结结实实地砸上了他的面颊,粉碎了他脸上的骨头。   道不孤被谢薇一击从天上揍到地下,宛若流星坠地。谢薇却没有在这一击命中后就停下,她化为一抹残影朝着道不孤就去,每一拳都有着开山辟地的威力。   寻常修士在第一层,道不孤在第五层,但谢薇,她一直在顶层。   凝水成冰从来不是谢薇最大的本事,在服下那暗红色的药丸之前谢薇甚至没想过要凝水成冰,把冰刺当加特林机-关-枪来使。   谢薇先是受了和尚身死的刺-激,接着又服了扩大窍穴的奇药。谢薇确实有那么一小会儿的时间失去了理性,状似疯魔。   抽干镜湖的水,凝水成冰都不是她在理智状态下做出的举动。   用上三生三世全部的耐力,谢薇终是战胜了自己,控制住了自身。她一面继续扮演着因爱人死亡而疯狂的天狐,一面熟悉了凝水成冰的御水御冰之力。   道不孤误会冰刺加特林就是谢薇最大的倚仗对谢薇来说是瞌睡有人递枕头。她一直谨小慎微地维持着和道不孤之间的距离,加深了道不孤对她的误解。   拿灵根和谢薇媚宗弟子的身份来分析谢薇是没有意义的。因为谢薇开了挂。   那枚暗红色的剧毒丹药可以刺-激修士的窍穴,从而使窍穴扩大。但这不是那枚丹药唯一的作用。   当那枚丹药中的毒素与九幽还魂丹还有太微九转液混合,那枚丹药就成了爆发性提升修士肉-体至极限状态的超级兴奋剂。   用这种东西当然是有代价的,可nopainnogain,没有付出,哪儿来收获?谢薇不在意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她就是要道不孤这个无人疼爱的孤儿给和尚偿命。   道不孤左脸骨头粉碎,面颊塌陷了一片下去。他怒而咆哮,这一声咆哮却被谢薇自下往上正中道不孤下巴的一拳终结在他口中。   这一拳顺着神经骨头与肌肉震荡到了道不孤的大脑,道不孤眼冒金星不说,还因谢薇这一拳咬下了自己的舌头。   谢薇才不管道不孤如何。她一拳一拳又一拳,每一拳都锁定了道不孤那张可恨的脸,直把道不孤的鼻梁也揍得塌陷下去。   托前世的她为了减肥跑去学有氧拳击的福,她这一套拳打出来还挺有模有样的。   道不孤到底不是寻常修士,此等状态之下他竟还有能力反击。众修士只见他脚下一顿,挥拳就朝着谢薇的腹部而去。   可谢薇的反应速度太快了。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道不孤的手腕,跟着膝盖一抬,先是给了道不孤手臂中央最为脆弱的中心点狠狠一击,旋即又是一拳正中道不孤的面颊。   道不孤被谢薇用沉重如山的距离打飞出去,他曲起身体,双脚在地上拖出好长两道深痕这才堪堪止住飞退。   谢薇又一次追了上来,她的拳头狂风暴雨般冲着道不孤落下。   这一拳,是替姐妹们打的。这一拳,是替合-欢打的。这一拳,是为媚宗打的。这一拳——   是为和尚打的。   一拳揍得道不孤七窍流血,脸歪朝一边吐出口中那截断舌,谢薇紧握双拳,哪怕感到指骨上已经生出无数裂缝也半点不退。   道不孤哪里吃过这种败仗受过如此羞辱?他又气又恨,被谢薇打得出血的眼底更是通红。   眼见谢薇以不死不休的架势扑过来,道不孤也运起了全部修为。   “……想玉石俱焚?老夫成全你!”   从谢薇身后卡住谢薇的脖子,道不孤心念一动那把镶嵌冰壁之中的荡神枪就嗡鸣震动了起来。   荡神枪上再度有雷光奔腾,谢薇却是甩不开道不孤那沉重如山的躯体。   “噼啪!”一声响,荡神枪冲着被道不孤钳制住的谢薇与满脸是血的道不孤就来。   雷光照亮了谢薇的脸,这一刹,正道修士们只见荡神枪化为一线金色洞穿了道不孤。   ——被谢薇揍得妈都不认识的道不孤神识紊乱,他在对上谢薇双瞳的那一刻尚且有所提防,可在谢薇使出玉石俱焚的打法之后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就这样露出了一瞬间的破绽。   被他卡住脖子的谢薇脱身的瞬间就用大块的冰晶代替了自己。道不孤有大概一点两秒的时间没有察觉到自己钳制住的不是谢薇。等他察觉到了,那块冰晶也已经洞穿了道不孤的身体,将道不孤固定在了荡神枪的射线上。   充满道不孤修为的荡神枪冲着道不孤就来,一举把道不孤从中穿破,奔雷之力又将变成两节的道不孤完全绞碎。   “怎么会……!!”   正道修士无不如丧考妣。谢薇也“哇”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诸人莫怕。”   有声音凭空响起,却是道不孤。   “天狐虽是动用禁术击杀了老夫的肉身,然天狐也是强弩之末。诸人不必在意老夫,尽管摘下这孽畜的脑袋,为天下、为世间,为我仙云十三州所有生灵除害。”   “操。”   谢薇苦笑,嘴上还有余力骂了一句:“伏地魔见了你道不孤都要直呼内行……”身体却是不听使唤地软了下去。   药效已尽,谢薇五劳七伤,不光全身骨头都有碎裂,脏腑与窍穴更是千针穿刺般疼痛。此时此刻,便是破布娃娃都要比她经事一些。   正道修士们前一刻还因为谢薇战胜了道不孤而吓得屁滚尿流,这会儿见谢薇果然如被抽筋剥骨一样奄奄一息,顿时蜂拥而至,谁都想做那摘下天狐人头的英雄。   谢薇眼前一片模糊,所有东西都带着六、七层重影。她轻轻吐息着,每呼吸一下嘴里和鼻腔里都是血腥味儿。   她有些累了。身上也好疼。   意识朦胧地想着好想就这么趴进那个带着线香气味的怀里,枕着那蜜色胸膛睡去,谢薇人生头一次感到了这样深刻的孤独。   会无条件对她好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一个都没有了。   双亲,合-欢与和尚。所有这些人都离她远去了。   她一个人踽踽独行在这世间,与她相伴的除了仇恨似乎就只有后悔。   可她能复仇到几时呢?今日她便是拿出压箱底的药来了也只是摧毁了道不孤的肉身。   但道不孤不是一个人,道不孤的身后还有天道盟,还有和天道盟站在一边的昆仑,以及与昆仑与天道盟站在一起的天下正道。   她能打道不孤,她能毁掉整个天道盟吗?她或许可以从上清真人的手下逃脱,可她能与昆仑,能与所有的正道宗门为敌么?   她再活下去也只会被不停追杀,这样的她,还有活下去的必要吗?   合-欢死了,和尚也死了。   人死后若是有灵魂,这灵魂会去往何方呢?   她想要与合-欢重聚,与和尚再见,是不是只能也死了才能抵达合-欢与和尚都在的那个地方?   谢薇忽然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活得这样累。   谢薇从来没向往过什么波澜壮阔的史诗人生。前前世的她脑子里只装着对探索未知事物的渴望。前世的她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打工人上哪儿打工。今生还是只小狐狸的她只想与父母一起安稳地生活在青丘的家里。   这样的她,有什么必要非得如此千难万苦还身负骂名的活着?   她已经累到不想挣扎了。   “波牟提陀弟子,结阵——!!”   恍惚中谢薇听到了声音,谢薇一怔,再回神才发现波牟提陀弟子竟以她为中心,结成圆阵试图护卫于她。   “——”   谢薇窒了一窒,她环顾四周,试图找寻杜尔迦的踪迹。   然而她站不起来,双手的骨头也已经粉碎,她只能忍着痛发出徒劳的质问。   “……佛母呢?你们在做什么!你们应当护卫的对象应该是佛母才对……!”   “施主,佛母希望您活着。”   说话的波牟提陀尼僧有些哽咽。   “您是我们波牟提陀的恩人,我们也希望您能够活着。”   有风吹过,不知从何带来一片莲花花瓣。这片莲花花瓣落在谢薇的腿上,谢薇看见了杜尔迦的幻影。   「活着是会有好事发生的哦。」   杜尔迦朝着谢薇眨了眨眼。   「贫尼……不,我看到了。」   「最后的最后,我终于修成了天眼通。所以小狐狸,不必为我的离去忧伤。我大愿已成,已看尽古往今来,宇宙未来。」   杜尔迦摊开小手,捧起谢薇的面颊,与她额头相抵。   「虽然我不可透露天道,以免天道偏离。但小狐狸,只有这件事你一定要相信:这世间还值得你活下去。」   「清虞、丹桂、莲心、扶桑、苏铁、青桃、雀梅、碧萝、锦芝、丹桂……你瞧,世间还有这么多人在记挂着你。」   「还有他……他也在等你。」   杜尔迦笑着往某个方向看去,谢薇顺着杜尔迦的目光转头,杜尔迦却已然从原地消失。   ……   斩三千罪业,渡世间苍生。   只身独行,一往无悔。   自从许下大愿,慈航的信念就从未改变。便是手握忿怒金刚杵的此刻,慈航也未忘记自己的大愿。   既然无法阻止天狐降世,慈航所要做的事便只有一件。   阻止天狐。   冰狱赤炎塔被忿怒金刚杵一劈两半。有上古妖魔嗷嗷嚎叫着冲出冰狱赤炎塔,却在下一秒于佛光中灰飞烟灭。   须弥山上妙音鸟被惊起两行,金翅鸟也不安地嘶鸣出声。不少佛弟子都恐惧不安地向周围的同门问着:“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金光琉璃塔中莲华尊者扶起因地动而摔倒在地的佛弟子,他轻叹一声,已然想到这地动的来源是在何处。   须弥山正殿中心大殿之内,入静打坐中的须菩提不言不语不睁眼,对于慈航擅自破坏冰狱赤炎塔出塔一事,他恍若未闻,视而不见。 第82章   祥愿怀中的杜尔迦没了气息。她带着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平和,就这样静静地睡去,不再睁开眼睛。   祥愿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与此相对的是周遭的波牟提陀弟子们无一人不眼中含泪,面有泪痕。   “快去护卫天狐吧。这不光是因为她救了我们,也是因为这是佛母的意思。”   “师兄——”   有尼僧满面是泪,她想质问素日里最为崇拜佛母、最为敬重佛母,也是最为依恋佛母的祥愿怎么还能如此平静,却遭另一名尼僧摇头制止。   “走吧,快些。都走——”   祥愿催促,诸弟子不得不依言照做。   波牟提陀已经死了太多的僧众,在佛母杜尔迦逝去之后,波牟提陀的最高领导者就是祥愿了。再者弟子们大多都意识到祥愿这是想与佛母单独告别,是以不再迟疑,点头领命后就抱着扛着极少数还想留下的年幼弟子朝着谢薇而去。   目送着诸弟子离开,抱着杜尔迦遗体的祥愿轻轻舒了口气。见他落单,他怀中的杜尔迦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正道修士里已经有不少人大着胆子围了上来。   祥愿的目光并未落到这些正道修士的身上。他不想浪费能与杜尔迦一起度过的这最后的时光,哪怕只是半秒。   凝视了杜尔迦好一会儿,祥愿这才爱怜地抚上了杜尔迦的面颊,拭去她嘴角的血渍。   杜尔迦生前祥愿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也没有这样的资格用这样的态度去触碰她的。杜尔迦与他双修,那就只是双修。其中没有男女之情,也无肉-体之欲。杜尔迦只是以神性垂怜祥愿,以母性溺爱每一个与她双修的佛弟子。   祥愿一直对杜尔迦存有不能言说的情感。这种情感从祥愿第一次见到杜尔迦时就朦朦胧胧的产生了,无奈第一次见到杜尔迦时的祥愿仅有八岁。八岁的孩子又如何能清楚的明白自己的心里究竟产生了何种情愫呢?   等数十年后祥愿意识到自己对杜尔迦的尊崇、依恋背后有着男人对女人的爱慕,他早已作为僧人在杜尔迦的座服-侍-侍多年。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是错。   祥愿知错,知错却不能改,因为他的错既是他的根本,由错构成的他才是他这个人。   “您是代替我死去父母抚养我长大的母亲,是指引我一生的师长……”   祥愿难得笑了起来。   “……亦是我永生永世之爱。”   不过他蹙着眉,笑得比哭更难看。   “您以为只要我继续跟着您修行,迟早我能超越男女之爱的桎梏,体悟无上大道,您唯独在这件事上如此天真——”   “您始终不知我早已决定将您认作我唯一的道标。”   正道修士们合围过来,有人拔剑有人抽刀,有人掏符箓,有人御起器。   萧萧冷风吹散空中一地冰凌,刺骨的冰寒里祥愿却浑身冒出热气。他眼中泪水刚一涌出,便尽数蒸发在了眼眶里。   “佛母……杜尔迦,您就是我前进的唯一方向。无论您在哪里,祥愿都会追随到底。”   “原谅我——”   原谅我枉费您的栽培。   原谅我不能成就您所期望的开悟。   原谅我擅自跟来。   当冲在前头的正道修士发现祥愿周身的白气并非冰雾之时,祥愿也化为了一道贯穿天地的金光轰然爆放。   金光仅仅持续了不到三秒的时间。那三秒钟天地间仿佛为光芒所荡涤,一切暴行都在光芒中停止。合围住杜尔迦与祥愿的正道修士们直接飞灰不存,逃得快的也难免被震飞出去数百米,断骨吐血之辈颇多。   三秒过后,天地间再无杜尔迦,亦无祥愿和尚。   目睹了祥愿自爆金丹的谢薇有几秒钟时间的失明。在那几秒里,谢薇的思考也暂停了。   她来此是为了救人,结果她没救到杜尔迦,没救到祥愿,甚至连和尚都——   “快把天狐和这些妖僧妖尼抓起来!不要让他们再玩花样!”   “波牟提陀的妖僧杀了我师弟,炸伤了我师兄!我要波牟提陀的余孽和天狐一起给我师兄师弟偿命!!”   “可恨的妖僧!可恶的天狐!!该死的波牟提陀!!”   “快抓住他们!!”   “把他们带回去正法!!”   正道修士们叫着喊着,托他们的福,谢薇那颗低落到谷底的心再一次强而有力地跳动起来。   ——凭什么!!   他们这些所谓的正道修士死了师兄师弟,难道她谢薇就没有失去朋友和爱人吗!?   波牟提陀的人不过是反击来犯者而已,这些人要他们偿命,那和尚的命、杜尔迦的命、祥愿的命又有谁来偿!?   挂个“正道”的-名头去杀人放火就不是杀人放火了!?挂个“正道”的-名头做什么就都是对的了!?   如果这就是“正道”,如果这就是仙云十三州所有人都认可的“正道”……那么——   “去你-妈-的狗屁正道——”   手断了还有脚。   脚瘸了还有牙。   牙碎了还有脑。   脑坏了还有心——   在她最后一滴血流干之前,她不会再让任何一个站在她这边的人被杀!   顾不上考虑风险,不去计算成功率的高低。手脚俱废、身体已经不能动弹,窍穴与经脉都已经达到极限的谢薇银牙紧咬,准备展开识海。   一圈金色的光出现在了谢薇的手上,谢薇愕然一愣,跟着发现自己双手之上已经多了一对法器。   法器显然是由象牙璎珞衣改造而成,两个手环先卡住谢薇的手腕,再像有生命的植物那样抽出细条往下爬上谢薇的中指,缠住谢薇的指根,往上游过谢薇的整条手臂,在谢薇的臂上形成臂环。   像有自我意识的法器刺破谢薇的皮肉,谢薇只觉得自己像被吸血植物在手臂上扎了根。而那些细长的根正顺着她的血管蜿蜒到她的全身,它们一边抽着她的血,一边往她体内的每一寸覆盖,最终停在了她的心脏上,狠狠朝内一扎。   被抽血的感觉自然是苦不堪言。谢薇浑身骨头碎了大半,一双手和手臂的骨头更是一滩稀碎,如此情况下再被抽血扎心,那滋味可想而知。   要不是谢薇耐力惊人,恐怕被法器同时刺破身上无数处皮肉时就得晕厥过去。   谢薇咬着牙龈的牙齿都在无法控制地打颤个不停,但别说是惨叫了,她就是连哼都不哼一声——这法器扎根于人是疼得人意识都开始朦胧恍惚,可谢薇也能感觉到自己全身的骨头,尤其是稀碎的一双手与布满裂痕的手臂骨头都被这法器的根须弥合、填补并强化了。   “不愧是、巫山老怪……”   太阳穴上疯狂渗出汗水,谢薇皱眉一笑,双手紧握成拳,跟着松开,朝着空中充满敬意的一拱手。   ——多谢前辈。   谢薇的感激传达到了。瞧见谢薇拱手的巫山老怪哀声长叹,嘴里骂骂咧咧几句。   “真是个傻丫头片子,都这时候了还搞这些虚的……!唉,那破烂玩意儿多少也算有些效用,就是……唉!”   巫山老怪叹气不已,他可没想过要让谢薇受罪。   然而从金灵那里收到传讯的他确实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再去改造打磨要交给谢薇的法器了——巫山老怪担心自己这边迟上一日,那边谢薇人就没了。那他这法器做得再尽善尽美又如何?主人死,法器废,他这铸器天下第一的招牌不如自己砸了算球。   是以明知自己为谢薇量身定制的“破烂”得让谢薇再被上一遍酷刑,巫山老怪还是带着这法器来了章州。   只不过他前脚刚到章州,后脚谢薇就引了与道不孤同出一源的荡魂枪射杀了道不孤。   ——倘若只是谢薇本人的力量,道不孤还不会被毁灭肉-体。他周身护体之力过于强劲,哪怕谢薇在至近距离也只能伤他皮肉,不能损他根本。   御使冰刺的谢薇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她才会千方百计地试图让道不孤露出破绽,并抓住那转瞬即逝的一点机会,逼得道不孤驱使荡魂枪朝她射去。   荡魂枪是道不孤自身的力量,道不孤的护体之力在荡魂枪的面前并不奏效。也因此荡魂枪一枪射来,直接就灭了道不孤的肉身。   彼时听到本应灰飞烟灭的道不孤于虚空之中发出声音,巫山老怪犹豫了。   道不孤死了也就算了。树倒猢狲散,没有道不孤的天道盟算个屁。   问题是吃了荡魂枪那一枪还有本事活着的道不孤究竟强到什么地步?在这个时候把法器交给那狐狸丫头无疑是站到了道不孤的对立面。   他史一行年轻的时候没怕过谁,现在更不可能会怕谁。   但,他已经不仅仅是史一行了。   他是巫山十杰之首,是统领巫山的巫山老怪。   他真的要让巫山站到道不孤、站到天道盟、站到与天道盟结盟的所有宗门的对立面去吗?   巫山十杰,所有的巫山弟子们,金灵……他应该让他们去冒这个险吗?他有权利擅自毁掉巫山所有人的平静生活吗?   话虽如此,巫山老怪又不乐意直接离开——道不孤算什么东西也能吓得他拔腿就跑?他史一行要是会被区区一个道不孤吓得对什么东西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史一行也就不会是巫山老怪了!   “正面我就直接走,反面我把法器扔给那丫头片子后走。”   巫山老怪从袖中掏出一枚凡人才用的铜板儿,指着铜板儿喃喃自语道。   “去吧!让天道决定我该如何!”   拇指一弹,巫山老怪死死盯着那铜板儿,直至铜板儿落地。   可那铜板儿落地后并未翻倒,倒是咕噜噜地滚了出去,到撞上地上的石头,这才又倒滚回来一段距离,跟着——   卡在了石缝里。   直立着的铜板儿反射出一线刺眼的微光,巫山老怪仿佛听见金灵在他身旁言笑晏晏道:“师尊呐,把决断推给天道可不好。您瞧瞧,这会儿连天道都让您自己做决定了吧?”   “呿……!”   巫山老怪气呼呼的,跟只螃蟹似的挪动脚步。   “自己做决定就自己做决定!我巫山老怪史一行从来都不是会逃避选择,逃避选择结果的人!”   衡量利弊是人之常情。在衡量过利弊之后,巫山老怪决定听从自己的心——人总干那违心之事,真是枉生为人!   向着法器内注入修为,唤醒那沉睡的法器。巫山老怪将法器送到了谢薇的手上。   紧接着他马上脚底抹油,这一跑就直接跑到了章州与虚海接壤的地方。   面对一片灰蒙蒙的虚海,巫山老怪总算停下了脚。他不歇气地这么一通跑,为的不是别的。   正是——   “阁下终于肯停步了?……还是说,阁下是故意引我来此?”   虚空之中,一个熟悉的人影双手背在身后,一身正气地降落了下来。   人影玄袍翻飞,头发一边灰,一边黑,堪称英姿飒爽,有盖世枭雄之感。   是的,人影正是应该死在荡神枪下的道不孤。   此刻的道不孤浑身修为充盈,不仅没有半点儿狼狈,甚至不像是刚经过一场恶战。他淡定地直视巫山老怪,步履从容,气度高华。   “你我谁不是活了成千上万年的老妖怪?搁这儿揣什么明白装糊涂呢?”   巫山老怪以鼻孔发出嗤笑。   道不孤微微挑起一边眉毛,颇有兴趣地问道:“阁下这是决定要与我,要与天道盟作对了?”   “阁下可知你这一时冲动会让巫山死多少人?阁下总不会是天真地以为只要你死在这儿,我就会饶过巫山上下吧?”   “呸!谁要向你这怪物摇尾求饶!你这怪物可别想威胁我,威胁巫山!”   巫山老怪朝着道不孤就啐,道不孤往旁一偏脑袋,正好动作优雅的避过巫山老怪这一啐。   道不孤耸耸肩:“叫人怪物可真是失礼。”   “叫怪物作怪物有什么失礼的?你这玩意儿又不是道不孤!倒是谄媚怪物的人才是有病!”   拢在宽袍大袖中的双手悄悄掐诀,巫山老怪一次祭出七个巨鼎,以自己为阵眼,排出北斗灭魔阵。   他把这假扮道不孤的玩意儿引走是为了两件事。   第一件不用说,就是让这鬼玩意儿不能对那狐狸丫头还有那些个半死不活的秃驴动手——但凡他们这些当前辈的能争点儿气,哪儿能让道不孤那死脑筋被人换了还发现不了?一想到他们这些自诩了不起的老货被这假的道不孤耍得团团转,且还不是一次两次说不定是几年、几十年,巫山老怪就觉得自己和老货们的脸都丢光丢尽了。   第二件事嘛……一不做二不休。弄死假的道不孤,看谁还敢威胁他巫山老怪?他和巫山就是站在狐狸丫头那边又怎么样?修真界就是这样,有实力那就强者动手不动口。没实力?那就滚边儿憋着去!   闻言,面对北斗灭魔阵的“道不孤”不仅不急不躁,竟还有余裕朗声出笑:“我怎么不是道不孤?这身体的每一滴血,每一片肉,都是实实在在的‘道不孤’。”   巫山老操-你得大骂:“操-你个狗东西!你是夺舍了道不孤!?那之前和狐狸丫头打的那玩意儿是什么?化身?”   “那个也是实实在在的‘道不孤’。”   “道不孤”见没有在巫山老怪面前装腔作势的必要,下意识流露出不少自己本来的动作习惯与言语风格来。   他翘起兰花指,妩媚地嘻嘻直笑:“我们都是‘道不孤’,我们都是真正的‘道不孤’。……那个人想要力量,想要超出他能承受范围的力量。我们给了贪婪的他力量,作为回报,我们收下了他。他也是我们的一员。”   被“道不孤”那阴阳怪气的表情与动作弄得鸡皮疙瘩从脚底板起到天灵盖儿,巫山老怪一阵恶寒,口中乱骂两声,再祭出十八般兵器来。   他也注意到了“道不孤”口中的“我们”。   ……   疼多了人就麻了。   谢薇一抹鼻下渗出的血来,抬手一抖甩掉血珠的同时也震响了手上的金铃。   铃铃——   铃声清透,法器如长鲸吸水一般从谢薇的身上榨走修为。同时“牵魂铃”三个字也进入了谢薇的脑袋。   牵魂铃的铃声每响一下,正道修士们身上就难受一分。有修士光是听着这铃声便面色青黑,不断吞咽着口水犹如面对巨大如山的妖兽。还有修士心烦欲呕,居然胸过头便捂着自己胸口吐了起来。   谢薇第一次使用牵魂铃,与牵魂铃将将建立起感应。她还在体会这种感应的玄妙,便已经想起大乐四魔舞中四魔进攻一段那催人焦躁的节奏,将那节奏用到了牵魂铃之上。   铃铃铃——!   演奏越急,铃声越响。   “快堵住耳朵!不要听这铃声!!”   有正道修士大声呼喊,可惜为时已晚,谢薇已用上了双手。   越来越多的修士面露痛苦之色,攻向波牟提陀众僧的修士更是眼冒金星,差点儿直接从自己御使着的法器上倒栽下去。   谢薇加快铃声节奏,她很快发现自己在笑——是的,她在享受眼前这些修士的痛苦。这些修士越痛苦,她越开心。她恨不得他们更痛苦一点,再痛苦一些。   就像波牟提陀的弟子们一样。   就像祥愿和杜尔迦一样。   就像和尚一样——   “堵住耳朵也没用的。”   谢薇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那是无比温柔又无比狠毒的声音。   “我的牵魂铃能穿透任何阻碍,直达你们的鼓膜。鼓膜你们懂吧?就是耳朵里的那个薄的像纸的东西。只要那个不破,我的牵魂铃就是无敌的……”   有性烈的修士受不了牵魂铃的折磨,听谢薇这样一说,竟是拿手指朝着耳朵洞就怼。   性烈修士双耳流血,原来是他戳破了自己的鼓膜。鼓膜破了后这修士果然再听不到牵魂铃的声音。一时间精神大振,朝着结阵的波牟提陀众僧提刀就砍。   谢薇似是没想到这修士会用如此极端的方法来对抗自己,她目瞪口呆,一时间面露恐慌,连手上那牵魂铃都没继续摇下去。   众修士见此情状,只道是那性烈修士这自毁听力的反抗是对抗谢薇牵魂铃最有效的手段,纷纷动手戳破自己双耳鼓膜,或者双手拍耳,直接震破自己鼓膜。   波牟提陀的僧众好容易才扛住那性烈修士的砍杀,只是阵型已乱,再有如此沉重的一击,波牟提陀僧众们以血肉筑起的阵法就该崩溃了。   谢薇恍若不知,一味的惊恐尖叫,躲在波牟提陀众人的后面。正道修士见状更是疯狂自废双耳。   当几乎所有的正道修士都废掉了自己的鼓膜,谢薇也笑了。   她妖妖娆娆地从护卫着她的波牟提陀僧众后面伸出个小脑袋来,红-唇恶劣地勾起:“真蠢。”   牵魂铃又响了起来。   已经废掉鼓膜的正道修士一个个面露惊恐。   “声音的本质是音波震荡空气,耳朵中的器官接收空气传来的讯号,大脑分析讯号组合成讯息。”   “废掉鼓膜只不过是破坏了讯号接收器,讯号本身还在呀。震荡可是能直接作用于大脑的。”   “……超音波会让人焦躁,低周波能使人不安。我的牵魂铃可是能发出超越人耳识别范围的声音呢。”   谢薇说的内容波牟提陀的僧众一个字都听不懂。但是看那些正道修士捂着耳朵抱着脑袋哀嚎不已的模样,听到谢薇欢快的笑声,波牟提陀的弟子们都明白是谢薇让这些想杀他们的修士接近崩溃。   谢薇有自觉自己正在丧失理智。可是这次她是真的没法抑制住自己的失控了。   她今天已经不止一次流失过大量的修为,过于快速且巨量的修为流失让她的理性也跟着一并消融。   前世属于现代人的道德心,三世累积下来的人性都已经过度消磨。失去和尚的悲痛越来越鲜明且真切,谢薇对于这些所谓“正道中人”的恨已经无法靠理性来压制了。   谢薇又一次抬手,这次有细碎的紫色粉末从她指间散逸而出。   那带着甜香气息的粉末所到之处正道修士无不抽搐,有修士口吐白沫,掐着自己的脖子直翻白眼。   又有修士在喊:“不要嗅那香气!”了。可这些修士惊恐的发现哪怕自己堵住自己的鼻子,自己的眼睛也离不开谢薇的身姿了。   “听。”   “闻。”   “看。”   “五感之中的三感已经被我掌握,那接下来就是味与触了吧?”   谢薇说着展开了识海,正道修士们惊恐地发现谢薇的目的根本不是反抗,不是击退他们,而是要把他们身为人的感官一样一样地废掉,要让他们是人而过着非人的人生。   “来,让我看看你心底最深的秘密。”   谢薇朝着一修士勾勾手指,那修士便迷迷瞪瞪地冲着她去了。波牟提陀的众人愕然地瞧着那修士不顾被阵法所伤,穿过他们结下的阵法,像块破布一样倒在了谢薇的面前。   “……噗哈!”   看到这修士心底最深处秘密的谢薇笑出了泪花。   “是吗?那晚你也在媚宗,你也杀了我媚宗姐妹。只因为早前我媚宗的姐妹与你双修时听见你管她喊‘娘亲’。”   “你这该死的恋母情节,对自己母亲有乱-伦想法的恶心人-渣。”   一脚踩在那满身血痕的修士头上,谢薇直接把这修士的记忆向着她识海所覆盖的每一个修士脑海里传递。   再次轻勾手指,谢薇又唤来一个正道修士。   这个正道修士的秘密是他暗恋自己的青梅竹马,他不愿青梅竹马娶妻,遂从青梅竹马那里夺走了他的未婚妻。青梅竹马只当自己的好兄弟是喜欢他的未婚妻,便大度成全了两人。他全然不知他从小就心爱的娇娇未婚妻在嫁给他的好兄弟后日夜都受着非人的折磨。   “下-贱,卑鄙。”   谢薇一巴掌把这正道修士修士拍到了地上。   她开始烦躁了。   一个一个又一个的秘密,一桩一件又一件的丑陋。谢薇的烦躁疯狂升级,她的心头开始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   ——不如杀了这些肮脏丑陋的臭虫们吧。   ——不如说她到现在为止为什么还没杀了这些臭虫们呢?他们明明害死了她的和尚,还害死了杜尔迦……   ——捏爆臭虫虽然有点恶心,但对这个世界来说一定是好事对不对?   谢薇已经要想不起自己是为了什么才翻看这些修士心底藏着的秘密了。   ——想要保护波牟提陀的人,那不是杀了这些臭虫更为简单有效吗?拿捏住他们的把柄,告知天下人:“只要我想我就能挖出你们的秘密。”能比直接的暴力更有威慑力吗?   谢薇恍惚了。   心魔在此刻于她耳边轻笑:   ——杀了吧。   ——把所有人都杀了吧。   ——一个不留。   ——没有爱人、没有朋友的这个世间,又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目光呆滞,谢薇已经分不出波牟提陀的众人与正道修士们有什么区别。她抬起戴着牵魂铃的双手来,轻抖——   铃铃……   “还不住手!”   一声暴喝如同雷鸣乍响。   慈航乘八角金轮从天而降,握紧忿怒金刚杵的他愕然于自己没有在看到天狐的同时就取下她的脑袋。   ——早在他遣化身离开佛国时他就已决定:能劝服天狐是最好,若劝不服,那就杀了天狐。牺牲天狐一条性命,总好过这世间苍生受苦。这是慈航尊者不用思考也会得出的结论。   从冰狱赤炎塔到章州的路上,慈航也没有怀疑过自己的结论。毕竟他从冰狱赤炎塔里出来就是因为感应到了天狐降世。他必须倾尽全力避免最坏事态的发生。   可,就在他终于面对天狐的这一刻,手中的忿怒金刚杵像是在掌心里生了根。   谢薇本能地循着声音抬起头,她呆滞的目光在触及慈航后有了些微的震动。   “……大郎……?”   低哑的声音带了哭音,谢薇大睁着眼,眨也不眨地就落下泪来。   慈航想说自己不是什么“大郎”,眼前却银花火树般闪过各种各样的画面。   「大郎。」   小狐狸腻在他怀里,嫌弃地啃着他采来的苦实,时不时一脸哀怨地用蓬松的尾巴拍打他的手臂。   每次这种时候他只要伸手摸摸小狐狸的脑袋,小狐狸就又会忍着难吃,勉为其难地再啃两口苦实。   「大郎……」   坏女人看他的眼神可真挚了。在那真挚的背后,她修改了他的记忆,让他沉浸在每天都循环的新婚幻觉里,傻乎乎地察觉不到她的离去。   「大郎————!!」   他死前那一刻,她叫的又是那样痛心疾首。像是她当真舍不得他一般。   可她若真舍不得,又怎么能一去不回二十年?   “大郎!!大郎——!!”   记忆中惨烈的叫声与此刻耳朵听到的叫声重叠到了一起,瞧见谢薇跌跌撞撞地朝着自己奔来,哪怕摔倒了也要爬起来朝着自己继续飞奔,慈航就这样怔在原地,直至被谢薇扑了个满怀。   “你活着!你还活着!!”   “太好了,你没死,你没死嗝——”   谢薇哭得太厉害,连鼻涕都流了出来。那双方才还像死鱼一样的眼睛里此刻透出了晶亮剔透的光,就是她这么一激动,人岔了气,开始不停打嗝儿。   谢薇涨红了脸,她想闭嘴,但又怕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幻觉。她人生第一次期期艾艾,想问什么又怕自己一说话又打嗝儿。   忿怒金刚杵股叉合拢,慈航手一松平和金刚杵就从他手中消失。   慈航右手立掌,面无表情朝着谢薇略一点头,以示招呼:“阿弥陀佛,施主,贫僧不是大郎。”   “不是、嗝、大郎……?”   谢薇愣了一愣,慢慢咀嚼着慈航的话。她面上的潮红随之褪色。   “贫僧乃佛国须弥山慈航。”   终究,慈航是慈航,大郎是大郎。慈航就是有大郎的记忆也不会变成大郎。   慈航没被心魔支配,更不可能会为区区大郎的记忆所染。 第83章   “……不是大郎?”   谢薇充满困惑的脸逐渐惨白了下来。她蹙着眉,略微歪着头,好像很难理解慈航的话。   她还在打嗝,身体小幅度的一抖一抖。眼眶里的残泪因为这小幅度的抖动从眼角里流出,蜿蜒过鼻梁。   “……”   艰难地撑起自己内里就是一滩碎絮的身体,谢薇颤抖着抬起自己的双手。慈航只向后退了半步,谢薇试图爬上慈航面庞的双手便落了个空。   谢薇的目光黯淡了下去。她的双手脱力地垂到了身体两侧。   眼前的人果真不是大郎……不是和尚。   和尚破了相。他那一脸的疤痕深及头骨,谢薇每次拂过那些痕迹,手指就像游走过锋利的刀尖,每一下都会将心割出些血来。   面前与和尚有着同一张脸孔的僧人面色严正,待她不假辞色。语气语调与和尚全然不似,宝相庄严,周身还透出金刚罗刹之威。   若说她所知晓的和尚是深林秀木,格外静谧安然。眼前的僧人便是云层之上的雷霆电火,冰山之下的静水深流。   她的生存本能警铃大作,那声音告诉她:离面前这人远些,哪怕长着同一张脸,这僧人也与和尚不一样,他不会对你手下容情。你不可能在他身上找见死去的大郎。   是的,大郎死了。……她亲眼看着他被人杀死,她未能阻止大郎的死。   ……佛母是对她说过还有人在等她,但佛母从未说过等她的那个人就是大郎。是她一厢情愿地存了妄念,这才认错了人。   “哈、嗝……”   谢薇笑了,笑着还打了个嗝儿。   她笑自己的愚蠢,她笑世上果然没有奇迹,她不知道自己除了笑还能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在谢薇的身后,铺天盖地的黑云与撕裂大地的惊雷活物般疯狂涌动,择人而噬。   那是被谢薇冲顶至巅峰,渴望着突破的修为吸引而来的天灾。   “雷劫——”   慈航面色肃然,眉头紧皱。   根据神识感应来看,谢薇的修为只有元婴巅峰。而元婴巅峰是不该,也不可能吸引来这样浩大的雷劫的。   “啊啊啊啊啊!!”   “救命!救命!!”   “不要!!我还不想死!”   “师兄救我!!”   “师妹——!!”   无数正道修士哭叫着、挣扎着被狂风卷走,被黑云吞没。压城而来的黑云中有电光形成的铂金色蛟龙在游蹿盘踞,那蛟龙很快生出一个头,五只爪子。啸叫着从云中伸出头来。   嗷嗷嗷——!!!   咆哮撼天动地,无数修士连人带法器都被卷入黑云之中再无声息。更有不少修士刚被卷至电光蛟龙附近就化为一团黑灰,渣子都不剩下。   能凝化为活物,能吞噬人魂魄,这蛟龙分明是九天玄雷!   二十年前慈航泄露天道引发了天劫,天劫之中奔雷化为七头青蛟。那七头青蛟看起来威武,比起这九天真龙来却不过是蚯蚓见大蟒。   若再让这九天玄雷继续凝化为真龙,便是出动仙云十三州上所有的龙族,并让龙族现出真身只怕也扛不住真龙一击。   能引来九天玄雷还让玄雷如此化形,这不仅是因为天狐降世,天道视天狐为逆天之物,更是因为谢薇这只天狐即将同时突破好几个大境界,天道感到了崩坏的威胁。   慈航剑眉不展。   若是普通雷劫,他完全能以佛光佛力强行驱散。他如今金身重塑,若是今日九天玄雷之下仅有他一人,他亦可用金身强行抵抗九天玄雷,并将九天玄雷慢慢吸收至收为己用。   问题是这里除了他,还有几千修士。他要想救下最多的性命,那杀死谢薇无疑是最快、最简单的捷径——事到如今,谢薇本人都无法停止自己大境界的跃升。   杀念一起,慈航身上气质就是一变。   ——上天有好生之德,为救数人、数十人、数百人、数千人,牺牲一条性命也是迫不得已。   劝也是渡,杀也是渡。他终要渡尽天下苍生。天狐不过先走一步。   狂风吹得身上各处为血所染的谢薇衣袂飘飘。她对上了慈航的视线,温婉一笑。   慈航的所思所想谢薇都明白,毕竟他想到的一切都是谢薇也想到了的东西。   “大师,对不住。”   “我阻止不了那玩意儿。……我的窍穴经脉全都成了稀巴烂,我控制不住自己。我的识海也在擅自膨大……我想过不了多久,我就会理性全无了。”   谢薇听上清真人说过媚宗前辈梓月的事情,她很清楚自己现在还能保有意识不过是受到“大郎或许没死”的这个刺-激,出现了近似回光返照的现象。   实际上她已经无力绞杀心魔,心魔直至此刻都在她耳边呢喃着要她发疯、要她杀人。   谢薇不知道自己还能抵抗心魔到什么时候。反正就算她能持续抵抗心魔,等她这发酵面团一样不断膨胀的识海脱离她的控制来个爆炸,她还是要发疯。   天雷、黑云、狂风……所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不是谢薇想要它们出现它们才出现的。而且说实话,谢薇也不需要这些东西来为她壮大声势。   她要报复,必然以自己的双手、自己的力量去打败仇敌。天雷也好黑云也罢,这些不分青红皂白、有可能会伤到波牟提陀僧众的玩意儿她可不稀罕。   “大师——”   雪花冰霜在谢薇手中凝成一把晶莹剔透又冰寒刺骨的长剑,谢薇在慈航与正道修士们充满戒备的眼神中手腕一转,将剑柄朝着慈航递了过去。   “杀了我。”   “——不对。”   “渡我。”   她发过誓,不会让波牟提陀再死一人。   她要兑现自己的誓言。哪怕这要用上她的性命。   瞧了一眼全力结阵、相互支撑的波牟提陀众人,谢薇眼带乞求:“大师说过自己来自佛国须弥山吧?我可以相信须弥山对于波牟提陀是否是邪宗自有公断吗?”   慈航接下了谢薇递来的冰剑,手心一片冰凉的他沉声一应:“是。”   谢薇明显放下了心。她的唇角又扬起微微笑意。   她的笑让慈航既感到熟悉,又觉得陌生。   慈航心中生出一声叹息:这个人是从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只要从他口中得到一个音节便能相信他的应诺?   他只答了一声“是”,可没说“是什么”啊。   “大师,渡我吧。”   把自己的颈子递到冰剑的刃上,谢薇闭上了眼。   “我只求作为人而死。”   死也要有尊严的死。变成怪物再被杀哪里有什么尊严可言?   谢薇努力过、奋起过、挣扎过。   这次她不是自暴自弃地打算了此残生,也不是没得选才被迫接受这样的结果。   她是自己选择了坦然接受有意义的死。   慈航与谢薇之间只有一步之遥。   一击,只用一击慈航就可以让谢薇灰飞烟灭,救下周围这几千修士,保证这仙云十三州不受天狐的侵害。   慈航对自己的使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然而他那握着冰剑的手始终没有动作。   太冷了,无尽的深寒将慈航吞噬。他的手那样沉,像是被封入了千年寒冰之中。   但是慈航自己知道,有金身护体的他不可能会感到寒冷。就算让他以体温融化一座凡冰所构成的冰山,他也能行止如常。   “尊者还在犹豫些什么?”   有声音从虚空之中传来,慈航停留在谢薇面上的目光一凝,并未回头。   “贫僧还以为道盟主受创颇深。不想道盟主已然恢复……不,是变得比方才还强了。”   双手背在身后从天而降的道不孤闻言微微一笑,他袖袍一甩,几个被狂风卷入黑云之中的正道修士就被他送回同门手中。不少正道修士感激涕零,顿时高声喊着:“道盟主!是道盟主回来了!道盟主没死!道盟主回来救我们了!”   “道不孤!!”   谢薇猛然睁眼,见了道不孤的她就像闻到了腥味的鲨鱼,自然流露出了杀意。   道不孤并不理会谢薇,他只看向慈航。   “尊者为何犹豫?莫非……尊者是舍不得?”   “舍不得?”   正道修士纷纷变了脸色,一个个交头接耳,也不顾那九天玄雷凝成的真龙是不是还在云间穿梭飞舞了。   “道盟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   “不是吧?”   “慈航尊者可是出家人!”   “废话!出家人便不会为美色所迷了么?”   正道修士你一言我一语,有几人忙着八卦一时大意,又被卷入黑云之中,灰飞烟灭。   眼见同伴从生到死不过眨眼一瞬,众修士连忙闭嘴,宁心静气抵御狂风黑云。就是人人都忍不住朝着道不孤与慈航、谢薇的方向看。   “尊者若不是舍不得,难不成还能是可怜起这天狐来了?天下苍生还在因这天狐而受苦受难,尊者不可怜他们,却可怜天狐。敢问在尊者眼中,这天下苍生还比不上区区一只天狐么?”   道不孤看上去一身正气,可与他对视的慈航在他眼中看到了恶劣的狡黠。   那不是以正道自居的人该有的眼神。   ……   巫山老怪呕了口鲜血出来。   耗费二十四样法器,他总算干得那“道不孤”飞灰不留——天知道那狗-屎假货怎么还有化身,他一个打三个,打得灰头土脸也不过惨胜,真是人老了不中用了。   “呸!回去可得好好补补!”   捂着还在疼的心口,巫山老怪一瘸一拐地走了起来。   只是巫山老怪这还没走出几步,熟悉的压抑感就从身后偷袭而来。   “去你-妈-的狗东西!藏头露尾搞偷袭贱不贱呐!”   巫山老怪大骂出声,一边祭出一柄拂尘一边唤出一面大盾。   “这不是定灵拂尘与女娲盾么?能让阁下不惜动用这两件仙器来对付老夫,真是叫老夫面上有光。”   定灵拂尘有写下便能定人生死的能力,女娲盾据说是用女娲补天后剩下来的补天石所铸造的大盾。这两件宝贝的力量远超一般法器,也因此被归为仙器一类,可谓是大名鼎鼎。   即便这两件宝贝数百年没有在人前现身,有人说中这两件宝贝的来历也不算奇事。   让巫山老怪额头冒汗的,是那个准确说出这两个宝贝的声音。   那声音他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毕竟他刚与那声音鏖战了十数日。   “道不孤……”   没错,应该被巫山老怪老怪击杀的道不孤好整以暇地出现在了虚空中。   他身上别说不见分毫损伤,甚至修为充盈,浑不似刚经历一场大战,被击杀了两个分-身。   “居然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老夫呢?”   道不孤“呵呵”笑着,其言行间略显轻浮,又与巫山老怪击杀的那个道不孤有所不同。   “你果然是个怪物。”   巫山老怪呲牙一笑,露出了白森森的牙根。   “不,是‘你们’果然都是怪物!”   道不孤的身后是一行十几个同样的“道不孤”。所有的“道不孤”神情各异,但都有着同样强大的修为,散发着同样令人讨厌的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1005:43:44~2020-11-1304:33: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长大后一点也不可爱的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道盟主何必咄咄逼人?”   “非是老夫咄咄逼人,老夫不过是不解罢了。”   道不孤行至离慈航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了脚步,道:“二十年前尊者宁肯泄露天道、引来天劫也要保下此女。若说当时尊者保下此女是因为此女还未化为天狐,那现在呢?”   天狐?二十年前泄露天道引发天劫?   谢薇头痛至极地咀嚼着道不孤的话。她感觉自己漏掉了太多的事情。   “方才老夫击杀了一维护邪宗的佛修,那佛修虽面目全非,但依稀可见与尊者有着同一张脸。老夫只当那佛修是用尊者的脸迷惑众人,并未深想。不想这天狐见那佛修死于老夫之手当即就发了疯,引来这妖异的狂风黑云,邪性闪电。”   “莫非……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道不孤卖了个关子,旋即眼珠子一转:“啊……老夫明白了。尊者这二十年间都在冰狱赤炎塔中修行,那有着您外貌的假货定是顶着您的-名号与天狐行了不少不义之事。老夫相信尊者定然是想从天狐那里逼问出那假货的来历以及天狐的目的,这才暂且按捺不杀这天狐吧?”   “老夫相信尊者品行。”   慈航目光无喜无悲。道不孤看上去是为他找好了绝佳的借口,实则是把他架到了火架上烤。   但凡自称“正道”的修士,无一人不避讳名声上的瑕疵。一旦有被归为“正道”的修士在道德上有了可以被攻击的“污点”,此修士再说什么再做什么都会被曲解成别有用心。   而“正道”会纷纷团结起来,不分青红皂白地摧毁所有被他们划分为“非正道”的修士与宗门。   他若在此顺水推舟,亦或是默认不语,不用等日后,只要道不孤现在反口证明他不是为了审问天狐才不杀天狐的,他立即就成了说谎的罪人。今后他无论再说什么都不会为人听信。   “喂,你相信道盟主的话吗?”   “……我相信道盟主,但我不相信那秃驴!”   “慈航尊者是什么修为?他要是有那个心,别说区区一只天狐了,就是十只、一百只、一千只天狐也不是他的对手!他有什么必要审问天狐?杀了天狐不就一了白了?”   “就是说呀!”   “天狐再有天大的阴谋,只要杀了它,那阴谋也就不攻自破了吧?”   “……”   正道修士们骚动着,不止一个失去了同门的正道修士已经开始对着慈航骂娘。   谢薇反应速度不慢,前世被同寝室的女生安利了不少宫斗剧的她当即就明白道不孤说这些是存了什么心思。同时她也隐约猜到了和尚与慈航之间确有联系。   回想起自己跳崖前后的事情,谢薇脑仁激痛。她难以忍受地呻-吟一声。   ……她怎么给忘了呢?她砸到地上的那一瞬,确实看到了一个被她砸得四分五裂的人。   根据当时的状况来复盘,那个被她砸成马赛克的人就是后来把她给捡回去的和尚。和尚的失忆是她砸出来的。……等等,和尚会被她砸中是因为和尚就是在山崖下等她是吗?那和尚是这个慈航尊者派去的?   慈航尊者会派和尚去天临山下,是因为知道她会变成今天这个鬼样子?   那如果和尚没失忆,他会对她做什么?   谢薇怔忪了一下,耳边心魔发出“嘻嘻”笑声,呢喃低语:「那还用说吗?当然是杀了你呀。」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嘛。威胁就要尽早排除。你看因为这位慈航尊者的失败,你这威胁害死了多少的人啊?」   ——「你现在不也在拖累着这位慈航尊者,让他成为世间公敌吗?」   这次谢薇没有喝止心魔。   识海之中,谢薇的神识一拳正中心魔的脸,把心魔的脸给打凹了下去。心魔尖叫一声,以为自己会被再次绞杀,不料这次谢薇懒都懒得理她,直接把她丢在一边。   ——「诶诶!?不要这样嘛!理理我呀!」   谢薇没好气地翻了个大白眼。   这心魔难道还以为她没发现她每被绞杀一次就会变得更为强大一些吗?   ——「哎呀……你发现啦?我还以为你永远都察觉不到呢。」   心魔哼哼唧唧地爬起来,这次倒也不贴到谢薇耳边骚扰她了——心魔与谢薇是两面一体,谢薇越是不接受心魔的存在,越是去绞杀心魔,心魔越是会变得强大。   心魔总爱对着谢薇唧唧歪歪可不是因为心魔是话痨。她是在故意激怒谢薇。毕竟谢薇越是厌恶她,越是不会将她当作是自己的一部分,她越会被谢薇当作另一个独立的意识体来进行认知。   人是不能确定自己无法认知的东西是否存在的。心魔也是一样。唯有本体认识到自己存在心魔,心魔才会诞生。   心魔总是爱对着本体屁话多就是为了让本体意识到自己的识海里还有一个不同于自身的“存在”。本体对心魔的认知越清晰、越完整,心魔也就越接近实在的人。   修士越是厌弃自己人性里的恶,越想从自己身上剔除人性的缺点,那些人性之恶与人性缺点就越容易被具体地汇总起来。是以得苦修多年的道高僧最容易生出极端邪恶、酷爱屠杀的心魔。清廉高洁的道人最容易生出贪婪卑鄙、淫邪放-荡的心魔。   修士越是把心魔当成坏东西来绞杀,心魔的存在越发被确立。逐渐接近真实的心魔自然越来越强。当心魔完全被本体分离出来,心魔也就有了实体。   当然了,不去厌弃心魔,而是听从心魔呢喃的修士也无法甩脱心魔。因为会被心魔说服本身就意味着修士将心魔当成了能给予自己建议的,比自己还要高等的另一个存在。这样的修士往往会被心魔夺取肉身,吞噬掉原有的人格。   谢薇不能很好地形容自己是怎么理解了这一切的。总之使用过牵魂铃,侵入过诸多修士的识海之后,她就是理解了。   “……尊者何必与明褒暗贬摆明了就是要泼你脏水的人多费口舌?”   谢薇冷笑,忍着头痛半点不怕道不孤地朗声道:“就算你现在一刀捅死我,把我千刀万剐他道不孤也能污蔑你是作戏不是?”   “他道不孤可是能挨了荡神枪正面一击还这么快就活蹦乱跳的修真界泰斗。想要弄出个假的我来不难吧?待日后让假的那个我以‘天狐’之名四处作乱,不就照样可以污蔑尊者今日渡我是假,与我狼狈为奸是真?”   “道不孤,你打从一开始就不在乎什么天狐不天狐的,你不过是想借口天狐来打击慈航尊者的威望!”   谢薇此言是以牵魂铃送出,直达所有修士脑海。即便是那鼓膜破了还未修补好的修士也能听到谢薇的话,那些已经嗑药修补了身上绝大多数伤口的修士们就更不用说了。   修士听到谢薇的话,顿时再起骚动。   道不孤亦以修为传声,其声若洪钟敲醒众人:“天狐妖言惑众!谁不知你精通幻术,可侵入人识海以幻觉催眠他人,让他人听信于你?诸位莫要上当!”   谢薇气急,还要趁着自己神志清明继续再辩。然而她脑中的晕眩感一阵强过一阵,不过是将将张嘴人就站不住了。   灰色的僧袍微微一卷,满额是汗的谢薇就到了慈航的怀里。   众修士又是一阵骚动,却听慈航道:“道盟主,你所杀佛修乃贫僧二十一年前为了不让天狐降世而遣下须弥山的化身。谢施主若不是目睹贫僧化身遭你所杀也不会化身为天狐。”   慈航不卑不亢,左手托住昏昏沉沉、细细颤抖的谢薇,挂着佛珠的右手立起掌来。   “贫僧并不是在指责道盟主倒打一耙。贫僧相信道盟主也是出于对天下苍生的关切才会做出今日之事。只不过道盟主,因果轮回,谢施主现在还不是害这仙云十三州血流成河的因,而是被仇恨逼出的果。”   “道盟主何苦再继续咄咄相逼,让果成因?”   道不孤扯着嘴角:“尊者这是承认你与这天狐有染?还是在威胁老夫让老夫收手,否则你会让天狐祸害更多的正道修士?”   “秃驴莫要颠倒黑白!”   “你个秃驴也好意思说这种话!”   天道盟的修士带头叫骂。忙着抵御狂风黑云与九天玄雷的正道修士们大多是墙头草,不是谁说得对就听谁的,而是谁声音高就听谁的。   慈航背后有没有须弥山这些修士说不准,毕竟人人都听说慈航是惹怒了大尊者须菩提后被扔进冰狱赤炎塔里关着的。   与之相反的是,道不孤身后一定有天道盟。天道盟与昆仑往来密切,又频频联合其他正道宗门,隐有成为正道之首的意思。   于是明知慈航说得不无道理,正道修士们还是在抵御九天玄雷的空隙里朝着慈航骂骂咧咧,什么难听捡着什么骂。   慈航摇头,不欲再辩。就他与道不孤这几句话的功夫,又有十几个正道修士为九天玄雷吞掉了魂魄,真龙身上隐约生出一点儿鳞片的痕迹。   “世间与我诤,我不与世间诤。无高无诤,是沙门法。”   世人要与我争辩,我不与世人争辩。不带自诩正确的傲慢,不与人做无谓的争辩,这才是皈依佛门之人应做的事。   慈航这两句佛偈中灌注了浩荡佛力,众修士只觉眼前一花,后脑勺如遭巨钟一锤。   眼见慈航居然带着谢薇就想走,道不孤脚下一蹬就要追。   浩荡佛力却是在此时突然绽放,如金色莲花吞没了慈航谢薇以及波牟提陀众人。   ——怎么才能在九天玄雷之下救出更多的人?很简单,既然不能让这些人离开,就只能带吸引来九天玄雷的谢薇走了。   慈航本不需看着道不孤演戏,听道不孤在人前叭叭叭一堆有的没的,他可以扛起谢薇就跑。   可他扛着谢薇跑了之后,波牟提陀的僧众们会如何呢?   化身记忆里的谢薇在二十年前就有自我毁灭的倾向,当谢薇凝出冰剑来递给慈航、慈航碰触到那柄晶莹剔透的冰剑时,慈航就知道谢薇想要自我毁灭的开关又被按下了。   ……这位谢施主是真的很容易产生为他人献身,为她心中的大义而死的想法。   慈航这么想着,可以预见波牟提陀的僧众哪怕只是一人出事,被他扛着离开的谢薇爬也会爬回来以自己的所有一切、包括性命和灵魂来复仇。   所以他听着道不孤打嘴炮,任由谢薇激-情反驳道不孤。他悄然从袖中洒下了一粒菩提子,然后等着那粒菩提子滚落到波牟提陀僧众们的脚边。   将波牟提陀的僧众们收入菩提子内的空间,慈航将菩提子收入袖袍之中。   他慈航做事不需要由别人来判断对错。要听他人来评断对错,自己不确定正确与否的“道”也说不上是“道”。   他是痴僧,亦是狂僧。   不痴何以坚定道心?不狂何以尽渡世人?   痴狂入骨,才会有许下大愿的慈航。   “诸位还请惜命,待贫僧引开九天玄雷后莫要再追上来。”   “那么,贫僧就此告辞。”   ……   巫山老怪并不知十数日前谢薇就被慈航从章州带走,是以他杀死第十四个“道不孤”、同时也为“道不孤”们围攻重伤之后,他恍惚了一下,忍不住分心去想狐狸丫头会不会已经被一打“道不孤”撕成了碎片。   “——都到这步田地了,阁下为何始终不肯答应与我天道盟联手?”   第十五个“道不孤”看起来困扰极了。   “为何?”   “‘为何’?这他-妈还用问吗?”   巫山老怪哼笑一声,按着一边鼻子就擤出一管淤积在鼻腔里的血来。   “天道盟创立之初,本意就是为了匡扶天道。而你们现在做的事情,别说是匡扶天道了,根本是有违人道!”   “道不孤”更困惑了,他摸着下巴继续道:“阁下此言差矣。物竞天择弱肉强食难道就不是天道所在么?”   巫山老怪根本不想与怪物废话,哪怕手中定灵拂尘已经折断,女娲盾边缘也已碎裂,他仍攻上前去。   “有所生克,循环不息,这才是天道!”   “道不孤”往后一退,双手聚起修为朝着巫山老怪就揍:“看来你我对‘天道’的认知有所偏差呀。”   以女娲盾全力护胸,已经摸清这个“道不孤”路数的巫山老怪连牙缝里都蹦出血来。他挡住“道不孤”双拳,举起从中折断的定灵拂尘朝着“道不孤”胸口就捅。   “道不孤”护体之力被巫山老怪硬生生切开,胸膛被直接贯穿。倒映在他眼中的是凶神恶煞,看上去完全不要命了的巫山老怪。   “以你们的话来说这是什么认知偏差,以我们的话来说,这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道不孤”一张嘴鲜血就从他喉头喷涌出来。巫山老怪并未放松警惕,他举盾一挡,“道不孤”喷出的鲜血果然化为血箭打在女娲盾上,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拔出定灵拂尘朝着“道不孤”喉咙再刺,巫山老怪一直到“道不孤”神形俱灭才终于啐了一口,放下了手中的女娲盾。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巫山老怪稍有放松的这一秒,一只手穿胸而过,竟是将巫山老怪的心脏握在手中。   “真可惜。阁下属于这个时空里最容易接受新鲜事物,最会研发超出常理的器械,最喜欢探索未知的一流智人,老夫我等才会花了这么多的时间与功夫试图招揽于你。”   第十六个“道不孤”捏爆了巫山老怪的心脏。巫山老怪吐血不止,他试图自爆金丹,不想另一只手凭空生出,掐碎了他保存在头部的金丹。   第十七个“道不孤”与第十六个“道不孤”一起发出了同样的叹息:“真的是太可惜了。”   谢薇一个激灵,昏昏沉沉地醒来了。   “醒了?”   僧袍拂过,带着些许寺庙中常有的线香气息,是慈航走了过来。   谢薇看也不看慈航,头痛至极地按着脑袋,耳朵里像有几千万只蜜蜂同时发出“嗡嗡”的声音。   “这里是……哪里?”   谢薇眼前蒙蒙发黑,她连慈航都认不出来。她这么问也不是想知道答案,纯粹是随口而已。   “赤州。”   赤州……赤州!   想起令人怀念的青丘,谢薇下意识撑起手臂就想爬起,不料双脚一软,人眼看着就要倒下。   莫可奈何的叹息在谢薇头顶响起。这叹息声谢薇熟悉。大郎……和尚就是这般叹息的。   “谢施主,你将将突破元婴期大境界。外面九天玄雷并未消散,想来你至少还需要再突破两个大境界。施主的当务之急是补充修为……施主?”   头晕脑胀的谢薇压根儿没把慈航的话听进去。   她手脚冰凉,胃中也烧灼得厉害。光是感觉到慈航身上散发出的微微暖意,嗅到慈航身上属于活物的香气,熟悉的饥饿感就将她没顶。   她好饿。   她太饿了。   被榨干榨空的她脑内快不剩什么理性了。   瞧着抓着自己领口“呼哧”、“呼哧”大喘气的谢薇,慈航自是知道谢薇这是犯了什么病。   再次长叹,早有预料的慈航只是手指一顿便敞开了自己僧袍的衣领。   他记得化身是怎么做的。 第85章   迷蒙的黑里,谢薇什么都看不清,也什么都想不了。她一双冰凉的手被人握住,呼吸间可以嗅到松柏、冰雪,还有极淡的檀香气味。   这是在做什么?   谢薇迟钝的脑子没法给出答案,唯有本能在叫嚣着:是给饥肠辘辘的自己一个痛快的时候了。   无意识地张开嘴,谢薇发出低低的哀叫。   谢薇的哀叫很短,只是几个没有具体内容的音节。偏偏慈航从中听出了乞求,以及,催促。   谢施主只需要得到充足的精气即可恢复理性。然而谢施主识海紊乱,神识失控,想要接驳她的识海非常困难。而谢施主已经没有时间再去等他慢慢深入她的识海,找到她的神识了。   剩下的法子……   他虽金身再筑,但这金身将将成型,不过是薄薄一层,还能破坏。只是若在金身上开个口子,日后金身便是稳固了这口子也不会消失。   倘若慈航此时以自己的血肉滋养谢薇,他身上必然会多一个极为致命的弱点。   要想金身完整,慈航除非再度剥离整个金身,之后再次重修金身。可金身之所以是金身,那就是因为金身没那么容易修成。   冰狱赤炎塔中毒雾妖火为慈航吸收炼化,化身死亡、佛印回归,心魔主动放弃自我融入慈航躯壳灵魂,这才使得慈航机缘巧合再得金身。   没有任何人可以保证慈航还有机缘能够第三次修成金身。更没有人可以保证慈航身负致命弱点还能活着修出下一个金身。   可修佛者,行善事而不问代价。慈航已然决定要以身饲狐,并且——   不悔。   划破手臂,任由猩红蜿蜒而出。慈航将鲜血淋漓的手臂递到谢薇的面前。   啊……是好香好甜的味道。   谢薇受到鲜血的召唤,不需人引导就扑上前去。   被如此的上肉怼到鼻尖之上,再能忍住就是圣人。谢薇从来都不是个热衷于苦修的圣人,于是她捧起慈航的手臂就享受地舔舐起了其上的血液。   就像一只得到了磨牙棒的小狗,谢薇吭哧吭哧地啃着心爱的骨头,尖尖的犬齿撕裂开慈航手臂上的伤口。她那姿态既专注又虔诚,还带着动物天性里嗜血渴肉的残忍。   眼前又有碎片火树银花般绽开。慈航以化身的视角看到了叼他手指一口的小狐,又对上了小狐湿润温柔的眼睛,感觉到了小狐带着安抚意味的温热舔舐。   怜爱喜爱喜悦放松成就感……乱七八糟的情绪搅合在一起,形成了慈航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像是掐紧人脖子捏住人心脏的某种东西。   恐慌。   兴许是快速失血的缘故吧,慈航竟在这一瞬被从未有过的陌生情绪击中了大脑。他难以忍受地强行抽回手去,也不顾自己动作幅度这么大是不是会弄痛了谢薇。   谢薇没被弄痛,就是嘴里的上肉突然飞走让小狗的犬齿像有自我意识那样用力地咬了下去。慈航手臂上的伤口被犬齿拉出更为深切的伤口,便是慈航迅速为自己止血,让肌理再生,慈航的手臂上依旧残存着谢薇犬齿带来的痛感。   这让慈航的指尖微微颤动了几下。   到嘴的肉都还能飞了。谢薇“呜呜”几声,又焦急又生气又无奈又可怜。   她向着慈航扑来,一通乱抓乱咬。慈航无奈,只得翻身以绝对的力量将谢薇压制住,并以双手握住谢薇手腕,让谢薇手腕举过头顶,不能动弹。   谢薇挣扎着,发出些许的哀嚎。好在慈航的血肉被她吞下后,渐渐填埋了谢薇的饥饿。脑子不大清醒的谢薇逐渐恢复了一点正常的味觉与嗅觉。她几乎是马上就尝到了自己嘴里的血腥味。   醇美浓厚的香甜突然成了铁锈般的甜腥。呼吸中那萦绕不散的香气也化为了可怖的血腥气味。   谢薇被自己口中的味道呛了一呛,双目无法正常视物的她只看到眼前有个属于男人的黑色影子正覆在自己上方,以绝对的力量钳制住了自己的身体。   “……不、要……”   谢薇哆哆嗦嗦。属于前世还有前前世的记忆纷至沓来,让她弓起身体发出剧烈的尖叫。   “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碰我!!!!!”   活了三世的谢薇第一次发出这样巨大、尖锐且凄惨的哀嚎。她挣扎的力气大到慈航都差点儿控制不住他。   最可怕的是谢薇挣扎起来就不顾自己的安危,她是在用粉身碎骨浑不怕的气势去抵抗困住她的一切,哪怕控制住她的人是慈航,哪怕慈航对她没有分毫恶意。   “放开!放开!放开我!!”   “我不要!我讨厌你!我永远讨厌你!!”   “我不能、你不能、你不该——!!”   被过往的记忆魇住,谢薇的力气大到差点儿要把慈航掀翻在地。若是慈航不放手,恐怕谢薇就是要扯断自己手腕也要从他的钳制中逃脱出来。   在慈航放手的这一瞬,他听清了谢薇痛苦的惨叫。   “我可是你师尊啊……!!”   眼泪狂涌而出,精疲力竭的谢薇在这一刻就像断了电的机器人一样“啪嗒”一声跌回到了地上。整个人动也不动,唯有眼泪还从眼角无声地流下。   谢薇想起来了。   她果然没死。   前前世她从云上被人推落下来之后,被人关在了看不到天日的某个地方。   她不清楚那个地方是哪里,在什么位置,也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   她明白的只有:自己捡来并好生养大的徒弟在自己炼制的最后一炉丹药,也就是那一炉能助她白日飞升、破碎虚空的飞升丹里下了无色无味的药。   那药让她修为一时低下,没能扛过九天玄雷的洗礼。在她遭受九天玄雷重创之后,徒弟赶来。她本以为徒弟这时要带自己回去疗伤,对徒弟全然不设防备。不想她被徒弟从云上推落,再受重创。   九天玄雷摧毁了她不少的经脉与窍穴,但若好生休养,经脉与窍穴都是能够恢复的。   从云上坠-落到地下,谢薇却是经脉寸断,全身骨头粉碎。她没摔成一滩肉泥全是因为她那徒弟早已计算好了,她残存的修为可保她坠地不死。   之后噩梦就开始了。   被囚禁的她只被给予了最低限度的治疗。她的身子久病不愈,比寻常的凡人女子还要柔弱许多。在气若游丝只存一息的她面前,恐怕林黛玉都能被衬成倒拔垂柳鲁提辖。   她每天只能做两件事,一是昏昏沉沉半睡不醒地躺着,二就是被徒弟当过家家酒里的人偶随意摆弄。   他喂她吃的,喂她喝的,用她传授的丹修本事、以灵丹妙药吊着她那残存的一口气,让她连死都做不到。   她就这样在无法自主的情况下活了很久。这很久或许是一年,或许是十年,或许是一百年,当时的谢薇早已经没有计算时间的心力了。   那些年里,谢薇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想死。   她想死,想永不超生的死。想用永不超生逃到一个徒弟追不来的地方,想让自己摆脱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生不生死不死的状况。   她已经不想再有作为“人”的意识了。   某天,徒弟给谢薇喂药时谢薇状似不经意地软了软身体。徒弟为了抱住她不让她从床上摔下来,手上一动,碰摔了放在床边的药碗。   谢薇理所当然地被徒弟惩罚了。她又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意识紊乱,身体无力再动弹。但对谢薇而言,这次惩罚她完全能够忍受。   ——摔碎的药碗徒弟已经收拾干净了。但她的徒弟还没细心到把屋子里所有的细碎瓷片都一点不留地清理掉。   每次摔了东西,这间密不透风的屋子里就会多一点点细细的碎瓷。这些碎瓷最大的不过半片小指甲那么大,她当然没法拿来捅死疯子徒弟。但积少成多,当这些细瓷片能够凝成一枚刺刺的小球时,谢薇将小磁球吞了下去。   小瓷球让谢薇死得很痛苦,也让谢薇终于得到了死这个解脱。   谢薇想,自己前前世一定走得很安详。闭着眼的她或许还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可惜谢薇开心了,她的疯子徒弟可不会开心。   谢薇的前世开始了。   这一世的谢薇是随处可见的打工人。大学本科毕业之后没有考研也没有读硕,也不像同学那样死磕考公。就是非常普通的进了一家本地的公司,做了再普通不过的文员。   公司薪水不高,交交房租就刚刚够吃饭了。为了省钱谢薇搬回了家里,与父母同住。父母也就开始催着她去相亲,让她赶紧结婚,别熬成了老姑娘没有男人要。   谢薇被父母催得很焦虑,偏偏她又不想要随便凑合。   毕竟每天都有家暴、杀妻、杀女友、杀拒绝求爱的女同学女同事女邻居的新闻。谢薇只想批发十个二十个钢丝球来擦眼睛,务求心明眼亮,寻觅到一个正常男性来结婚。   第一次相亲时谢薇还信心满满,第三次相亲谢薇就心凉了,第五次相亲谢薇已经不抱希望……相亲相了十几次,最终连离婚保安都成了七大姑八大姨推荐来的相亲对象,一直被骂眼光太高的谢薇心梗得不行,告诉父母自己打算歇一歇再相亲。   谢薇的父母哪里肯让谢薇“歇一歇”?他们早听说过许多适龄女孩儿相亲一直相不到合适的对象就说要“歇一歇”,结果错过了抢手的年龄,就这么不婚不育了下去。他们好说歹说,逼着谢薇再去见下一个相亲对象,并向谢薇保证这就是最后一个。谢薇和这相亲对象成不成他们都不会逼谢薇再去相亲。   父母之命实在难违,谢薇无奈,只得去见了这位相亲对象。   相亲对象有着小鲜肉明星一般姣好的眉目,令人眼前一亮。薪水可观还比谢薇小两岁。这样好的条件相亲对象却笑说自己“脂粉气”太重,老是被相亲对象发“没有安全感”这张卡,又或是被相亲对象的父母觉得不靠谱。   谈吐温文,做人稳重。万事以谢薇的想法、心情以及方不方便为准,相亲对象给了谢薇的父母非常好的印象。周围所有人都说谢薇三生有幸,竟然真瞎猫碰上死耗子,撞了大运遇到这样一个完美的对象。   谢薇也和周围的人是同样的想法。她也觉得自己何其幸运。   只是幸不幸运与喜不喜欢两说。相亲对象总给她一种莫名的恐惧感。要不是谢薇不怎么看恐怖片和恐怖小说,她都要怀疑自己是看多了恐怖向的东西,以至于被害妄想症特别强烈,已经跟有癔症差不多了。   所有的人都以为谢薇会答应和相亲对象结婚。包括她的父母。相亲对象也特别积极地推进两人婚礼的筹办。   眼看着喜宴的日子都被相亲对象与父母擅自订下,谢薇实在受不了了,便向相亲对象提了分手。   “……师尊,你还要拒绝我?”   “你可知我是费了多大的工夫才从那边来到这边的这个世界!?”   不要,不要过来,不要靠近我,不要碰我——!!   谢薇这样尖叫着,想要从面前这个看着眼熟,实际却异常陌生的男人面前逃走。   可那人怎么会放过她?   “你以为只要让你的灵魂转生到其他的世界我就找不到你了?”   “不!我永远都会找到你!无论你跑去哪里!无论你躲到什么地方!”   “师尊、师尊!师尊!!从你把快要神形俱灭的我捡回去开始,我就爱你,一直爱着你!往后、永生永世,我依然会爱着你!”   “你是摆脱不了我的!”   “就算你踏碎虚空、穿越时空到达别的世界——”   那人将她推下了楼梯。   谢薇的后脑勺着了地。   “无论重来几次……师尊,我一定会让你爱上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不可抗力,本文文名、文案、简介、封面都有所改动,小可爱们不要恐慌。(晋江抽搐导致现在这个时间点封面还没被放出来   另外之前写好的本章内容同样因不可抗力进行了大幅度的删改。今后如果有小可爱在感情逻辑上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请理解这是不可抗力,恕咕咕无法详细描述。   感谢各位正版读者的支持与厚爱,咕咕会好好完本的。   感谢在2020-11-1504:38:35~2020-11-1803:30: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霄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上一世的谢薇做了十五年的植物人。这十五年里她意识清醒的被困在没有反应的肉身之中,瞧着她身边的人擅自替她做出了所有的决定。   “薇薇怎么会从楼梯上摔下去啊!?她一向做事小心的!”   谢薇前世的母亲哭倒在病床前面,任凭谢薇父亲再如何拉扯她也无法从地面上爬起。   “你小声点儿!这里医院!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那么多双耳朵听着呢!”   “我们是在单人病房!你怕什么!你这个没良心的!女儿都成这样了你还顾忌着什么面子——”   谢薇的母亲呜呜直哭,一向在人前高雅端庄、自诩输人不输阵的活力派阿姨此刻哭得那是一个狼狈不堪。   “阿姨!叔叔!”   她的徒弟,那个将她从楼梯上推落下去的变态匆匆“赶来”,他一把抱起谢薇的母亲,将谢薇的母亲放到旁边的沙发上,跟着掏出带着古龙香气的手帕纸给谢薇母亲擦眼泪。   “小徐……”   谢薇的父亲瞧着女儿的男朋友,面上是感激,也是歉意:“抱歉啊……临近婚期,薇薇居然出了这种事情……”   “叔叔不用道歉,这也是不可抗力。”   那人温文尔雅地说着,眼睛红通通的,把一个强忍悲伤的深情男人演绎地入木三分。   谢薇的母亲哭了多久,那人就温声安抚了她多久。等谢薇的母亲终于被他安抚得不再一个劲儿掉泪,只是微微抽噎时,她才遗憾地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谢薇:“……小徐啊,你看,薇薇都成了这样,结婚你们是没法结婚了。我们不能拖累你,要不这门亲事,就……”   “阿姨,别说这种话!”   那人气急,眼底都泛着不正常的红。灵魂出窍状态的谢薇实在害怕自己母亲忤逆了那人,会被那人动手给杀了。   还好,那人似乎还不想大开杀戒。他真诚地拉起谢薇父母的手,握着二老的手情真意切地道:“我对薇薇是真心的!我从来没有见过像薇薇这么好的女孩儿!我已经认定她就是我的唯一,我们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叔叔阿姨,请你们不要拆散我和薇薇……我相信薇薇也是这么想的!”   鬼才会这么想呢!!   谢薇真想钻回自己的躯壳里拔掉自己身上的针头,扯掉自己脸上的氧气面罩。   她不想活了,她怕自己再多活一秒,连父母也要跟着自己遭殃。   “再说医生不是说了吗?植物人是有可能恢复意识的!只要我们不放弃薇薇,她迟早会回来的……”   那人转向了躺在病床上的谢薇,他仿佛看见了飘在自己躯壳上的谢薇。   “我说得对吗?薇薇。”   谢薇毛骨悚然,鸡皮疙瘩从脚底起到头顶。   谢薇的父母浑然不知谢薇心底的惊惧,二老对着那人千般感谢万般信任。很快,那人接替上了年纪开始身体各种开始出些小毛病的二老来医院里照顾谢薇。   二老来的次数越来越少,那人包揽谢薇的身边事后也越来越大胆。   有了谢薇双亲的背书,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都听说了那人的痴情与深情。不少医生护士都愿意对这个貌若好女还痴情似海的男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人便利用他人对他的好意与信任,开始公然违背医院的管理规则,彻夜留宿在谢薇的病房之中,还像前世那样随意摆玩谢薇的躯壳。   谢薇眼睁睁地看着所有污秽在眼前发生,却无法阻止。   两年之后,谢薇怀孕了。   那人跪在她父母面前痛苦地陈述自己的相思之情,并表示自己初衷不改,自己想要与谢薇结婚。他会负起责任来从二老手中接过谢薇,给谢薇一辈子的幸福。   谢薇的妈妈本还想骂那人几句,可见那人如此真诚地向着自己还有薇薇爸爸发誓,便又觉得他不龌龊了——年轻人嘛,血气方刚,难免情不自禁。   有人愿意娶她植物人状态的女儿为妻,那真是她女儿三辈子的福分。   幽灵状态的谢薇要是能出声,她必定是要嚎叫的:   我不愿意!!我不是自愿的!我不喜欢那人!我就是被他害成这样的!!   我丧失了意识那拔了我身上的管线,让我作为一个人去死都是好的!为什么连父母都这样轻松地将自己的女儿转手送人!?难道丧失了意识的我就不再是人了吗?!   谢薇无声的呐喊是徒劳的。   她作为“植物人新娘”上了本地新闻的头版,那人……她那变态徒弟则作为深情真挚的代表,被人捧上神坛。   作为人不能参与自己的人生,只能旁观着那人按照他喜欢的方式来处置她。谢薇甚至得看着生养自己的父母唏嘘感慨地赞美着害她变成植物人的变态徒弟。   她被迫怀孕,被迫生子,被迫承受着那人的“爱”。   谢薇绝望了。   她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囚犯。一个被困在躯壳这座监狱里、永不超生的囚犯。   那囚禁了她的人虽然摸不到灵魂状态的她,却能看到她,并占着她只能飘浮在自己肉身之上这一点,充满恶意地在她面前展示着他如何占有她、玷污她的全过程。   谢薇被迫旁观了自己五十多年的人生。被“儿女”绕膝时她止不住地犯恶心——她根本不想生下这些继承了那人污秽血脉的小崽子,小崽子们光是存在都会不断地提醒她她被那人做了些什么。   无法行动,无法自杀,被那人用药物和医疗机器吊着性命。谢薇直到曾孙女在梦境中发现了自己的存在,这才靠着托梦请求曾孙女拔掉自己身上的管子。   三岁的曾孙女很懂事,她那双黑葡萄般圆而黑的眸子倒映出了真实的谢薇——一个因痛苦而濒临癫狂的灵魂。   曾孙女很努力地向大人描述她看到的东西,大人们却从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最后,这个可爱的三岁小女孩偷偷拔掉了维持谢薇生命的医疗装置的电线,被囚禁了五十多年的谢薇得以在发疯以前逃离囚笼。   放了自己的曾孙女会被那人怎样对待这种事当时的谢薇没能去想。她再度跨越时空,投胎转世,并在转世时抹掉了会让自己想要发疯的可怕记忆。   慈航轻声叹息,拿拇指抹掉了谢薇脸上的泪痕。他发现自打亲眼见到谢薇,他就变得非常容易叹气。   特别是看到谢施主眼泪的时候。   在他化身的记忆里,谢施主从来不是个爱哭的人。相反,她很喜欢笑,笑起来的模样从来都好似无忧无虑,有时候甚至会让人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没心没肺。   他还记得,那个雨天的夜晚,谢施主淋了一身湿,伞也不打地走回客栈。她看起来那样落魄,那样疲惫,又那样伤心。可当他问她是不是哭了的时候,她一怔,跟着就是一笑,笑容璀璨靡丽,却带着一种关上心门的拒绝。   他想,谢施主一定是不喜欢哭的。   可是,当他真的见到了谢施主,谢施主总是在哭。   她会因为他化身的死而哭个一塌糊涂,嚎叫如同野兽。她也会为他的出现而哭,只因为她将他当成了他的化身,她为他化身没死喜极而泣。   现在,她在他面前哭到晕厥过去。整个单薄的身子小小地缩成一团,像一只害怕的小动物试图藏起自己。   未干的泪痕消失在慈航的指腹之下,却又因为慈航手指上的体温而浸出些泪来。   瞧着谢薇的眼泪溢出,顺着她的眼角蜿蜒过他的拇指,慈航再度叹息。   ……他会想抱住她,一定是因为他同情这位施主、可怜她命运多舛吧。   谢薇在深深的黑暗中感觉到了暖意。   那暖意就像是活物,每次在她难受难忍的时候自行出现,给予她安宁的温暖。她拥着那片暖意,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充满弹性的柔软,全然不怕这暖意突然要她付出代价。   她是认得这片暖意的。   “……大、郎……”   迷迷瞪瞪地用黏黏糊糊的起床音去唤面前这片柔软的温暖,谢薇撕开有千斤重的眼皮,对上了眼前那张充满慈悲气质又略带禁欲的脸。   闭目的大郎还是一如既往,这让谢薇含笑从他饱满的胸肌上抬起小脑袋,先啃了一口大郎的下巴,再亲亲大郎闭着的眼皮。   “早,大郎。”   慈航困顿至极,这一个半月来他每日都以自身血肉滋养谢薇,并用佛力一点点地散去堆积在谢薇识海之中的杀气、煞气与嗜血的暴戾。   也是慈航修为深厚,寻常人要像慈航这样献身,哪怕没被谢薇直接吸成干尸啃成排骨,恐怕也得被谢薇的杀气、煞气与嗜血的暴戾污染了识海。   就是这样一来,饶是慈航有着渡劫期的修为也难免疲惫。随着谢薇的修为大境界三-级跳升至合体期,慈航身心与修为的耗损程度也达到了巅峰。   怀中的谢薇一动慈航就感觉到了,只是他太过疲惫,又觉得直接对上谢薇实在尴尬,这才装作睡着的模样闭眼假寐。倒不想怀里的谢薇会蹭上来咬了他的下巴。   谢薇的这一咬并不疼,就是微微的痒。然而惊骇之下,慈航差点儿下意识地就要睁开眼睛。袖袍里的双手紧握成拳,慈航终究是忍住了,没睁眼。   谢薇却是浑然不觉他的忍耐,直接亲了亲他的眼皮。   这一次,慈航睁开了眼。当他对上谢薇的视线,谢薇面上的笑容忽然凝固。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面上血色尽失的谢薇完全清醒了过来。   慈航与大郎长得一模一样,看她的眸光却是天差地别。   她一对上慈航的视线,就因为慈航眸中隐着轻微不喜的忍耐而想起了大郎已经死去的事实。这下她再是睡昏了头,也不会将慈航看成大郎。   “……尊者莫怪。”   一骨碌爬起,谢薇双脚一软就要摔回稻草里——慈航与她身处一座小庙之中。   小庙是砖瓦结构,但因常年无人居住,又历经战火的洗礼,已经破败不堪。   庙外天光大作,暖烘烘的阳光从破庙漏雨漏风的屋顶上透入,碎裂四散在稻草之上。这里并不像谢薇之前所以为的那样黑暗无光。   谢薇之前是身心都到了极限,这才出现了视觉障碍。   破败的小庙里哪里找得到棉被褥子?稻草已经是慈航能找到的最好的保暖物。   慈航虽是须弥山尊者,在佛国身份非同寻常,在修真界又为人敬重景仰。但他常伴青灯,对于外物并不上心。不论身上披的是须弥山至宝的僧伽梨,还是身下垫的是寻常稻草都不妨碍他修行。   “谢施主小心。”   “多谢尊者。……对不住,我又给尊者添麻烦了。”   被扶住的谢薇匆忙瞧了波澜不兴的慈航一眼便连忙站好,向后退开一步离开慈航扶住她的手,连慈航的衣袂都完全避开。   她真诚地低下头,朝着慈航道谢,又向着慈航道歉。   谢薇的目光一次都没有再落到慈航的身上。更不要说与慈航视线相交。   本来就严正端庄的面容再添严肃,慈航被咬的地方仿佛不是下巴而是心脏。他微微蹙着眉头,困惑地感受着自己那像是被小猫挠了一爪子的心,同时又难以遏制地去嫌弃谢薇那翻脸不认人的功夫。   谢施主待他的化身与待他,为何差了这样多?   ……确实,他的化身不是他。可他的化身也是他的一部分啊。   “谢施主——”   慈航张口,也不知自己是想说些什么,但听一声哼笑不解风情地横插-进来。   “这可真是……怎么说好呢?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稻草窝?”   人影从天而降,手持乌金铁扇的俊美男子一身招摇过市的打扮,降临在小小的破庙之中。   谢薇只觉得自己看见了一只开了屏的绿毛孔雀。   “鸠施主。”   慈航与来人寒暄一声,不自觉地双眼微眯,勾出抹不耐烦来。   “尊者倒是好兴致,竟躲在如此清雅寂寥的地方独自享受。”   戏谑地视线扫过谢薇的脸,似笑非笑的鸠兰夜以扇子轻敲自己嘴唇,口中话语似是无意般加重了“独自享受”四个字。   谢薇对这开屏孔雀一样的男人并无好感。这人几句话说得难听,什么叫慈航尊者“独自享受”?她不是人吗?慈航尊者哪里是“独自”了?在这种破庙里待着又哪里是享受了?这不是含沙射影她不是人是玩具,还在供慈航尊者消遣是什么?   好家伙,这说一咬二的……啧,一张口就知道是老阴阳人了。   慈航并未像谢薇那样将情绪写在脸上,他口中宣了声佛。立掌道:“鸠施主可是没看到门外的波牟提陀弟子?若是这般,鸠施主应当请医修看看眼睛。若是你这双眼睛治不好了,还得早想法子,以免日后影响正常生活。”   哦,怼得漂亮。   谢薇在心中给了慈航一个大拇指。   鸠兰夜轻笑一声,也不与慈航计较。倒是破庙之外他那些心腹手下差点儿没紧张得把心脏从嘴里吐出来。   ——帝尊居然也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这要换了别人敢对帝尊这么说话,只怕拔舌剥皮都是轻的!这位慈航尊者果真厉害,不愧是连帝尊都要刮目相待的男人。……也是,寻常秃驴被魔将索要金身,吓都要吓死了,甭提自己亲自将金身送予魔将。   “波牟提陀的诸位都在外面吗?”   谢薇在意的重点倒不是鸠兰夜。她提起裙子,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边,冲着那扇歪七扭八的门就是一推。   阳光炽烈刺眼地从门外透入进来,谢薇适应了两秒,看清了眼前的景色。   破败的小村庄已经被荒草淹没,九天玄雷的摧残之下,不少房屋都成了斑驳的焦炭,荒草亦是被烧出大块大块的斑秃。波牟提陀的僧众们一个个灰头土脸,人人身上都带着九天玄雷劈出的焦黑伤口。   瞧见推门而出的谢薇,几位尼僧不好意思地将自己满是焦痕的手臂与双手掩到身后,还有几个僧人散发着烧烤般的味道。   谢薇红了眼眶。   不是因为波牟提陀的众人都受伤不轻,而是因为她发誓要用上自己的全部去回护的人,真的一个没少。大家虽是灰头土脸,却也都好好地活着。   “尊者还真是残酷啊——”   鸠兰夜唏嘘着,跟在谢薇身后踏出了小庙:“竟是让这些修为不过将将筑基、金丹的佛修去承受那九天玄雷的洗礼。倒不想想他们若是有个万一,那可就是魂飞魄散,飞灰不存啊。”   谢薇闻言转过身,她的目光终于落在慈航身上一瞬:“尊者让波牟提陀的诸位生生受了那九天玄雷?”   “是。”   慈航知道鸠兰夜这是在挑拨离间,但他并不想对谢薇解释说自己是为了波牟提陀的众人好。   修真界就是个吃人的地方。修士们看上去仙风道骨,实际谁都在把不如自己的人往下踩。好踏着这些人的血肉铸成的通天梯自己往上爬。   佛母离世,波牟提陀的高僧又是十不存一。这些还活着的波牟提陀弟子若是不想自己的血与死成为别人的垫脚石,那就只有自己强大起来。   就算这强大起来的过程中会遭受非人的对待,会感受至极的痛苦。   只是,慈航也确实有自己的私心。   他要以血肉滋养谢施主,九天玄雷他无法一力承受下来。波牟提陀的残存僧众修为不高,胜在体格强健,又多有炼体的基础。让这些僧众去生死之间走一遭不光可以锻炼他们的精神,淬炼他们的肉-体,还能让他们分散九天玄雷的威力。   若是他们挺过了九天玄雷的洗礼,往后他们至少能少拖谢施主的后腿。   像这次,谢施主就是因为波牟提陀的僧众连想跑都跑不了。倘若波牟提陀的僧众能自行逃跑,谢施主也不至于与道不孤再一次正面抗衡。   出家人不打枉语,慈航的顾虑很多,有些想法也不是真的纯善。他不欲欺骗谢施主,所以并不为自己辩解。   谢薇复杂的目光从慈航的面上一扫而过。   她弯下腰来,朝着慈航拱手:“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尊者救得了这么多人一时,却没法救这么多人一世。受九天玄雷洗礼是炼皮炼骨最猛最强也最烈的方式方法,大伙儿能挨过九天玄雷的淬炼,想必是尊者从中调控,挡下大部分的玄雷,只留大伙儿能够承受的玄雷让大伙儿炼皮炼骨。”   “知薇在此多谢尊者。”   谢薇言词切切。众波牟提陀的弟子便是最抗拒慈航作法,也被天雷炸得最为惨烈的几人也在听过谢薇这一通分析之后心里没了疙瘩,真心诚意地感谢起了慈航。   鸠兰夜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在扇子后面撇了撇嘴。   这种展开他可觉得太不好玩儿了。他想看的明明是狗血的:“你听我解释!”、“我不听我不听!”啊。   ……罢了。这些也不过余兴而已,他来此是有正事的。   “尊者,你求我查探的事情已有眉目,你是想在这里听,还是在里头听?”   求?   慈航睇了鸠兰夜一眼,没理会这魔的口头上占便宜。   “就在这里吧。这些是谢施主与波牟提陀的诸位也应当知道的事情。”   慈航说罢就自行找了块地方坐下。鸠兰夜不欲坐在荒草或是石阶上,他那影子般的下属顿时分-裂成三人,安静无声地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抬来了极为豪华,装饰有宝石灵珠乃至大妖皮毛的座椅。   脑子里闪过一句:“好家伙我直接好家伙……”认为自己身份比慈航低的谢薇没有贴近到慈航与慈航这位“朋友”的身边凑热闹,只与波牟提陀众人一起坐到了草地上。   坐在石阶之上的慈航又是轻微的一顿。   还好众人的注意力这会儿都集中在鸠兰夜的身上,无人看到慈航身上这一点点的不自在。   “咳嗯。”   鸠兰夜轻咳一声,这才发表重要讲话:“第一件事,尊者与这位——姑娘。”   谢薇拧过头,假装没看见鸠兰夜那不怀好意的眸光。   “追杀你们的正道修士都死光了。除了一人,对,就是道不孤。”   “现在‘慈航尊者受天狐蛊惑,为天狐杀死正道修士几千修士,又重伤了道不孤’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绝情宗、冲霄阁、青阳书院……数十个宗门损失惨重,有几个宗门甚至后继无人,昆仑与飞花仙府等正道宗门皆是震怒不已。”   “这些正道宗门已与天道盟结为同盟,誓要讨伐天狐以及堕-落为邪僧的慈航尊者。须弥山看似没有动静,实际嘛——”   鸠兰夜转动着眼珠子,卖了个关子。   慈航并不焦急知道后续,他和鸠兰夜多年孽缘,鸠兰夜一翘尾巴他就知道他是想做什么。丰富的斗争经验让他选择安静地等着鸠兰夜满足了他煽动人心的恶趣味,再据实以告。   慈航能忍,波牟提陀的僧众们却是抓耳挠腮。脸色比纸更白的谢薇就是晒着太阳也感觉不到温暖,她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微颤抖,这让她将十指紧握成拳。   打败恐惧的唯一办法就是直面恐惧,不是吗?   再是天塌下来,只要生命不息,她就要全力挣扎。   “这位公子,您说追杀我与尊者的正道修士都死光了,这是怎么回事?”   鸠兰夜满是兴味地瞧瞧谢薇,再瞧瞧慈航。他不满慈航的淡定,存心不让慈航好过,便扔下一个炸-弹:“这边待会儿再说,先说须弥山与佛国。”   “据倒向我魔域的佛国弟子来报,须弥山大尊者须菩提即将圆寂,须弥山命人严锁消息,奈何风声已经走漏。”   看慈航猛然站起,鸠兰夜唇角一勾:“大光明殿与妙法宗沆瀣一气,两者勾结数十个佛国宗门,打算等须菩提一圆寂就正式讨伐须弥山。取代须弥山在佛国中的地位。”   “尊者,你打算如何做呢?你一向被视为须菩提的接-班者,如今一切因你而乱,须弥山即将成为修罗炼狱。你是要赶在大光明殿与妙法宗动手之前与须弥山彻底决裂,以此保住须弥山清誉,还是准备与佛国众宗门开战,护卫须弥山到最后一刻?”   “——”   慈航一言不发,墨色的眸子深处生出一点火星般的红来。   鸠兰夜最喜欢看慈航这般模样。平时的慈航太过虚伪,就像宝刀入鞘,利剑落尘。明明是最为锋利的杀器,偏偏要将自己伪装成最人畜无害的烧火棍,这还有什么意思?   “接下来就可以回答姑娘你的问题了。”   放着慈航这把火自己烧,鸠兰夜笑眯眯地对谢薇道:“传闻中慈航尊者为了护着你让你逃跑,将所有的正道修士都残杀殆尽,这刚才我已经说过了。”   “那么实际杀了那些正道修士的人是谁呢?这位姑娘,你应该有头绪才是。”   谢薇喉头滚动了一下,吐出了三个音节:   “道不孤。”   “没错。就是他。”   魔尊唇上噙着笑,心里想得却是:在道不孤的面前,自己真是妄称魔尊。道不孤这天下正道之首可远比他这魔尊杀所谓的正道修士杀得更多。   “他为了嫁祸你与尊者,亲手屠杀了那日在场的所有修士。”   “且他还亲自作证,巫山十杰之首的巫山老怪也是死于你与尊者手下。”   乍然听到巫山老怪的-名字,谢薇缓缓瞪大了眼睛。   “前辈他、巫山前辈他……!?”   怎么可能?怎么会!   她与道不孤交过手,她可以确定以及肯定道不孤的实力绝对在巫山老怪之下!道不孤怎么可能杀死巫山老怪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一定是搞错了——   “……公子,恕我斗胆,敢问您的身份是?”   谢薇的声音冷了下来。她的反应极大地取悦了鸠兰夜。   “我?我是鸠兰夜。魔域之主,鸠兰夜。”   “魔域之主!”   “是魔尊!!”   波牟提陀僧众纷纷愕然。出于修真界与魔域常年的势不两立,有僧人本能地站起,摆出全力戒备的姿态。   “呵呵,正是在下。”   鸠兰夜倒是好整以暇地执着扇子,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第87章   魔域之主,魔尊鸠兰夜。   倘若先前谢薇还存着一丝侥幸,认为这个开屏孔雀一样的贵气公子带来的不一定是最正确的一手情报,那得知鸠兰夜身份的这个瞬间,谢薇心里那点小小的侥幸就被粉碎了。   鸠兰夜作为一方霸主,情报来源多种多样。若是连他得到的情报都与事实有太大的偏差,那就只能是仙云十三州上所有势力得到的情报全都有误。   鸠兰夜说巫山老怪身死,巫山老怪的存活率基本就等于零。   谢薇一摊手,经巫山老怪之手得以重生的牵魂铃便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这是我托巫山前辈改造的法器,名为‘牵魂铃’……那日牵魂铃突然出现在我手中,必是巫山前辈送来的。所以前辈才会被道不孤盯上,然后——”   谢薇抿着唇说不下去。   她的脸色太差了,被慈航灌注佛气、以佛力强行治愈到可以行动的身躯单薄得跟纸一样。她难以自控地细细发抖,是恐惧也是气愤。   巫山老怪身死道消让她产生了严重的罪恶感。她知道倘若不是自己拿着象牙璎珞衣还有丹药方子去请巫山老怪改造法器,巫山老怪不会造出牵魂铃。倘若巫山老怪没有造出牵魂铃,巫山老怪也不用特意到章州来,把牵魂铃送到她的手上。倘若巫山老怪没有把牵魂铃送到她的手上,巫山老怪也不会被道不孤盯上。   巫山老怪不被道不孤盯上,以他的修为,谁又能让他死?   ……或许二十年前在天临山上,她直接死在道不孤手下才是最好的。那样大郎不用死,巫山前辈也不用死。   慈航上前一步,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正巧遮住了谢薇的视线,让谢薇不能再与鸠兰夜对视。   “谢施主,杀人的是道不孤,并不是你。你的自责没有任何意义。且,史施主是希望你能活下去这才给了你牵魂铃的吧?你若是将他之死怪罪于己身,认为如果自己不存在便不会害死史施主,那就是本末倒置。这才是枉费史施主一片好意。”   谢薇眼眶通红,却并未流泪。她颔首:“尊者说得是。知薇多谢尊者。”   “……”   慈航是了解谢薇的。他清楚此时的谢薇心口不一,不过是在说场面话。   慈航身后鸠兰夜展开扇面,掩住了因兴味而勾起的薄唇。   哎呀呀,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现在的慈航尊者何止让他刮目,分明是让他眼球脱框啊。   他慈航尊者何曾有过安慰人的时候?以往他奉行看破不说破,无人追问于他,便是那人再在他的面前表现得有多痛苦他也不会多说一个字。可若是有人问了,他也是满口佛偈,告诉人一切皆为虚妄,唯有释然才是解脱。   不以佛理解人忧愁,会顾虑到谁的心情想法,这可不是以前的慈航会做的事情。   这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态转变?   还是说——   “波牟提陀的诸位不必如此戒备,赤州早已在我魔域的支配之下。没有我的许可,没有魔人魔将敢动你们。若是我有心取各位性命嘛……”   “各位也没法活着进入这赤州。”   鸠兰夜敛扇一笑,他在波牟提陀的僧众面前可不会自降身价自称“在下”。   波牟提陀众人一惊,这才寻思着魔尊说得也对。   历代魔尊都是能征善战。单纯论个人战力,鸠兰夜不及过去的魔尊们,甚至不及他手下的一些魔将。但之所以坐上魔尊之位的人是鸠兰夜而不是别的魔人魔将,那是因为鸠兰夜在智略上的优势完全弥补了他肉身上的不足。   从大局观上来看,鸠兰夜可远比过往的魔尊们都要难缠。   威逼不成就利诱,利诱不成便晓之以理,晓之以理不成便动之以情……鸠兰夜手段层出不穷,再是难缠的魔人魔将也会被他掌握其弱点,难以反抗他的赦命。   鸠兰夜所说,不是大话。   “多谢、魔尊……”   波牟提陀亦是修佛门派,便是知道此时的鸠兰夜是友非敌,对鸠兰夜道起谢来也还存别扭。   其中有弟子视线来回在鸠兰夜与慈航之间徘徊,不用说,这弟子自然是难解心中疙瘩,怀疑慈航堕-落成魔、背叛佛门的传闻是真。   鸠兰夜摆摆手。他可不会好心到为慈航辟谣。对他而言,慈航若真是堕了魔,这才是有趣呢。   真有那种时候,他必定要指着慈航的鼻子大声嘲笑他:你愿以身渡世人,世人却认定你必是别有所图。如此世间还值得你发下大愿?倾尽灵魂?   “那须弥山一事尊者打算如何?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须菩提又从来待你如亲子。他即将圆寂,于情于理尊者你都应再见须菩提一面不是?”   “阿弥陀佛。生死有命,人向死而生,生生死死不过循环。大尊者早知自己天命如此,却对贫僧并无吩咐嘱托,想来如今一切已在大尊者的预料之中。”   慈航唇色淡淡,神色亦是淡淡。   就是他那不怒自威的气质里此时竟隐着一丝常人难以察觉的寥落。   “依鸠施主之见,贫僧当如何与须弥山划清界限?是要贫僧当众与你结盟?或是要贫僧当众宣布加入你的麾下?”   “不必不必。这点小事哪劳尊者亲自演戏?”   鸠兰夜耸耸肩,无可亦无不可。慈航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他虽是唯恐天下不乱,巴不得看魔域之外的势力狗咬狗一嘴毛。但他也清楚,单凭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可说服不了慈航这块顽石。   “在下命人将消息传出去便是。这具体嘛……”   “就说尊者为了这位知薇姑娘准备还俗,我这魔尊愿做你二人的媒人,为你二人在魔域举行合籍大典。日后你们夫妻受我魔域庇护,为我魔域之人,如何?”   “我反对。”   慈航正要启唇,不想谢薇先声夺人,开口就是拒绝。   眉头无意识地皱了皱,慈航眸光沉沉,一双黑眸看不到底。   “哦?”   鸠兰夜饶有兴致地瞧向谢薇。   慈航有那个能耐与身份能与魔尊讨价还价。可她?区区一只妖修,不过是被慈航庇护了几次,看他平等对待慈航,就当自己与慈航一般也有和他平等谈条件的资格了吗?   她再是传闻中的“天狐”又如何?如今她就是正道竖起来的靶子。一旦离开魔域支配下的地方,立刻就会遭人追杀。   狐族确实有所异动,几乎所有残存狐族都追随天狐而来。可狐族老少上下加起来也不过百来号狐狸,这百来号狐狸没他的许可连这赤州的地界都进不了,它们又能成何大事?   魔域可以庇护于天狐,可没道理迁就于天狐。如果这妖修还有三分自知之明,她应该明白自己不过就是依附于慈航的添头。她喜不喜欢,她想不想,她乐不乐意是最没有人关心的问题。   “尊者,”   眼下有着深深的青黑,发白的嘴唇微微干裂。谢薇身上有种残花败柳般的憔悴。然而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你不能放弃舆论的高地。你绝不能承认你背叛了自己的信仰,背弃了自己的同门。”   说实话,谢薇挺欣赏那些横眉冷对千夫指,善恶留给后人评的能人异士。行得正做得端这件事也确实从来都不该是表面文章。   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谢薇经历过网络时代,看见过无数个舆论改变人命运的例子。前世的她看武侠剧主角被坏人冤枉,为保护同门同伴不得不扮坏人、伤亲友,当然能在屏幕外事不关己地嚼着爆米花点评主角是不是傻。   但慈航是人,是活生生的人。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慈航变成一个空有正义的理想却输在了舆论之上的悲剧角色。   “因为你甘受污名是没有意义的。”   谢薇想如果自己没理解错的话,大光明殿与妙法宗准备发作须弥山的借口是这样的:慈航尊者身为须菩提大尊者的弟子与接-班人,竟庇护天狐杀死数千正道修士。须弥山应当为正道修士的死负上责任。说白了,这就是一种连坐。   鸠兰夜这个魔尊出来给慈航撑腰则表明慈航的背景不是须弥山,而是魔域。那样事情就变成了慈航背叛须弥山,背叛佛国,须弥山在立场上就成了无辜的。   如此须弥山与慈航撇清了关系,大光明殿与妙法宗看起来也就没法带上须弥山上下,让须弥山也跟着慈航连坐了。   但这种想法不过是一厢情愿。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大光明殿和妙法宗想要对须弥山动手,本质上并不在于尊者如何。鸠公子不也说了么?大光明殿与妙法宗是想取代须弥山在佛国的地位与影响力。”   项庄?   沛公?   鸠兰夜微微困惑,在他的记忆里,仙云十三州上可没出过叫“项庄”或是“沛公”的修士。   不过这“舞剑”的意思他倒是心领神会。   “这既是说,但凡能让大光明殿与妙法宗师出有名,那什么由头都可以。”   “尊者与须弥山恩断义绝或许能保得了须弥山一时,但保不了须弥山一世。再者尊者能保证大光明殿与妙法宗没有第二个可用的由头么?”   “若尊者认下为包庇天狐而杀死数千正道修士的罪名……如果我是大光明殿与妙法宗的人,我大概会这么说吧:”   “‘连大尊者须菩提的爱徒、被视为须菩提接-班者的慈航尊者都能堕-落为魔,可想须弥山内部早已被魔域势力渗透。须弥山再不是往日那个须弥山,如此佛国败类我等佛弟子自然不能视而不见。今日我大光明殿与妙法宗就要替佛国清除败类,须弥山不能留’……如此这般,尊者又当如何?”   寥寥数语听得波牟提陀众僧是冷汗津津,遍体生寒。   谢薇一转身,朝着波牟提陀僧众们道:“波牟提陀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即便无人从波牟提陀搜出干尸,即便无人当场抓住将修士将凡人吸成干尸的波牟提陀僧众,即便无人能确实证明波牟提陀的僧众所修炼的功法是需要牺牲他人姓名才能练成的邪功,波牟提陀不也成了邪宗,遭到了正道修士的讨伐?”   被谢薇的话勾起了心中的酸楚与不忿,波牟提陀僧众纷纷低头,右手立掌。   “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尊者想保护须弥山,那才更不能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谢薇单膝跪下,朝着慈航拱手。   “知薇,请尊者三思。” 第88章   哦!!!   有趣。   执扇掩唇的鸠兰夜有点喜欢起面前这狐族妖修了。   她这一跪,是将自己放在了慈航之下的位置。她这一番话除了劝解慈航,更是在波牟提陀的这群残兵败将面前撇清了和慈航的关系。   根据他手下人的禀报,这一个半月里慈航都与这传闻中的“天狐”同处一室,两人是片刻不离。   慈航是在救人没错,可谁又能相信慈航真与天狐并无儿女私情,他救天狐只是出于佛者慈悲?   波牟提陀的僧众嘴上不说,实际怎样看待慈航可想而知。   此刻在场的虽只有他鸠兰夜以及他配下心腹,波牟提陀的残兵败将、慈航还有这位知薇姑娘,但千里之外势必还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这破烂小村里的一切。   这位知薇姑娘没有直接撇清与慈航的关系,也没澄清自己与慈航做了什么没做什么,偏生她这一番表现着实不像与慈航有更深一层的交集。说他鸠兰夜是慈航的挚友都比说慈航与天狐相思相爱更有说服力。   不过嘛……   就他来看,这只小狐狸如此不遗余力地维护慈航的声誉,又如此不遗余力地试图避免慈航与他的同门手足相残。她这么为慈航考虑,她与慈航的关系绝非她表现出来的这样单纯。   慈航启唇,偏偏鸠兰夜先他半秒,敛扇上前扶起了地上的谢薇。   “知薇姑娘,快起来吧。”   谢薇不及回答,眼前就是一花,看起来她是被鸠兰夜扶起的,实则她是被一股透明的巨力直接抓起来放直在地上的。   把谢薇弄起来的鸠兰夜状若无事地为谢薇拍拍裙摆上不存在的灰尘,顺道还埋怨起了慈航:“尊者还愣着作甚?知薇姑娘都这般劝说于你了,你便是不同意也不该让人继续跪在冰冷的地上呀,她还是个病人。”   “为知薇姑娘修补筋脉窍穴,连起骨骼肌肉的你不是最清楚知薇姑娘的伤势了么?她的伤势过于沉重,如今能够行走动作,左右不过是在勉强自己。”   鸠兰夜的口吻是极了解谢薇的。   那感觉就像慈航为谢薇治疗时他也在现场,还是扒在不存在的床边就看着慈航与谢薇的一举一动。   过往慈航说不上喜欢鸠兰夜,也说不上讨厌鸠兰夜。他和鸠兰夜是彼此利用的关系,只要对方还有利用价值,他们就会维持体面的来往。自己与对方的喜恶在这种来往里并不重要,也没有任何意义。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鸠兰夜没由来得让慈航讨厌。   他觉得鸠兰夜那和缓的声音造作,他觉得鸠兰夜那带磁的嗓音刺耳,他觉得鸠兰夜脸上那温和的笑容虚伪,亦觉得鸠兰夜身上的香气浓烈熏人。   当真是哪哪儿都令人厌烦。   “多谢、魔……帝尊。”   谢薇与其说是受宠若惊不如说是心惊胆颤。鸠兰夜的态度为何转变不是她该揣测的东西,她现在在人家的地盘上,没事别惹人不痛快。   瞧见谢薇轻声朝着鸠兰夜道谢,言语间低眉顺眼。慈航眉心慢慢挤出三道皱纹来。   “知薇姑娘哪里需要这样客气。”   鸠兰夜与谢薇说话,心里憋笑憋得要死。   以往只有慈航气得他七窍生烟还没法发作的份儿,这次能让慈航吃瘪,他可真是太开心了。   “说到这个,知薇姑娘,在下有一礼物送你。”   自称“在下”的鸠兰夜让谢薇心里那张鼓被敲得更响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努力让唇角弯出个笑模样来:“帝尊要送我什么?”   鸠兰夜扬了扬手,几个魔将便迅速从不同的犄角旮旯里突然出现,跟着清虞被扔到了谢薇的眼前。   “清虞!?”   “师叔!”   清虞风-尘仆仆,可见一路不知遭遇了多少磨难。   鸠兰夜佯装不快,朝着魔将们骂了一句:“谁送礼物是用扔的?”   魔将们立刻单膝跪下,双手抱拳:“帝尊恕罪!”   “知薇姑娘是我座上客——”   脸朝着魔将们,实际是在观察身后慈航的反应。鸠兰夜十分满意自己让慈航的眼皮跳了跳。   “要有下次,把手砍了再来见我。”   “是!帝尊!”   谢薇对鸠兰夜的小剧场毫无兴趣,她一把抱住清虞,好好检查了清虞一番,确定清虞没有什么严重的皮外伤这才拿手去抹清虞面上的黑灰。   “你怎么在此?你不是应该与敖公子在……”   “别提那混账!”   说起敖光烈清虞就气不打一处来。   要不是敖光烈敲晕她、让她错失拦住大郎的机会,事情能发展到这个地步么?   ——她一听到慈航尊者为救天狐杀死数千修士就意识到:师叔出事了。   传闻中的慈航尊者她并未见过,但潜伏在龙族之中给人当婢女时清虞曾听龙族王脉的公主们谈论当世的美男子们。   “听说上清真人蓄那样长的胡须是因为不堪其扰,他长成那样啊,连座下的女弟子都没少对他暗送秋波、投怀送抱!”   “巫山老怪史一行毁容之前也不知是何等英武……唉,可惜了。我怎么就生晚了几十年呢?”   “我还是觉得须弥山的慈航尊者最为俊美……咿呀,真是想起便面红!”   “你面红不是因为人家尊者俊,而是因为馋人家身——”   “去你的!”   龙女们嬉笑打闹,间中还有人拿出了慈航尊者的画像与众姐妹们一同分享、仔细欣赏。   媚宗的幸存者里,除了谢薇就只有清虞在和尚毁容前见过没有易容的和尚。清虞看见画像时吓了一跳,却又想能当尊者的怎么可能只有炼气期的修为。最终认为和尚与慈航尊者仅仅是外貌相像。   她知薇师叔不也说过世界上长得像的人有三个?   那日清虞猝不及防被敖光烈打晕,尔后又被腹中龙气吸走修为,一睡就是小三天。等到第四日凌晨她晕晕乎乎地醒来,好半天才想起三天前的事情。   清虞与敖光烈大吵一架,差点儿没把房顶给掀了。她以敖光烈再拦着她他就反向吸收腹中龙气作为威胁,终于带上和尚留给谢薇的信摔门而出,赶往章州。   带着腹中龙气行走实在不便,清虞到章州的时候,波牟提陀已然一片废墟。周围更是漫山遍野均是修士死尸。   见此光景,怕清虞受到刺-激,敖光烈想劝清虞回去,却被清虞一巴掌拍掉了试图扶住她肩膀的手。   “滚!你给我滚!我师叔若是出了什么事……出了任何事我都要与你恩断义绝!你龙族子嗣艰难又如何?这滩龙气老子不要也罢!!”   清虞确实受到了刺-激,不过是悔恨的刺-激。   她气急恨急敖光烈满脑子自己的子嗣,半分没考虑到她心情,没想过她也有她的手足亲情,只觉自己真是瞎了眼,竟会为敖光烈这种货色所倾倒,还为他冒了不少的险、受了不少的罪。   不愿再理会敖光烈,清虞丢下这龙族太子就去寻找谢薇的下落。她有种直觉——与慈航尊者没有任何交集的师叔之所以与慈航尊者一道,那必定是因为大郎就是慈航尊者。   清虞这一路曲折不必多说。她一路打探消息,十天前她总算到达了赤州。   清虞前脚进入赤州的地界,后脚就被巡逻中的魔域魔人给抓了起来,扔进了麻袋里。   这种麻袋造型的法器可收纳活人活物,清虞在其中并未受到任何虐待。只是麻袋里暗无天日又空无一物,清虞感应不到时间的变化,又不知自己会被送去哪里、前途如何,心下自然忐忑,很是煎熬。   现在见到了谢薇,清虞心下稍微放松。她一眼就看到了一旁的慈航,本想上前搭话说句:“抱歉,你要交给师叔的信我现在才送到。”可又在看清慈航的面容后心中疑惑。   清虞疑惑的不是慈航如何治好自己面上那些伤痕的——大罗金仙们总有自己的法子不是?慈航贵为佛国尊者,别说只是治愈破了相的面容,就是他脱胎换骨清虞也不觉得奇怪。   清虞疑惑的是谢薇与慈航之间的距离感。   她家师叔是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喜欢和尚,喜欢大郎。可眼神这种东西最是瞒不过人的。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就像是线,缠缠绕绕、弯曲连绵。她与师叔说话时,师叔的眼神总是会不由自主轻飘飘地落在大郎的身上。大郎虽时常低首闭眼,偶尔行在师叔身后时视线却总是状若不经意地追逐着师叔的背影。   清虞能感觉他们两人之间确有东西相连。   然而现在,那相连的东西断了。   将清虞的困惑尽收眼底,知道清虞一定有一肚子问题想问的谢薇也想与清虞单独说话,问问她如何会落入魔将手中,有没有哪里受伤或是不适。   “此女与巡守魔人交手时曾使用媚宗功法试图摆脱巡守。在下想此女应当与知薇姑娘有些渊源,便让手下将此女送到此处。如今看来,这决定倒是没有做错。”   鸠兰夜笑眯眯地说着,大略解释了他能拿出清虞这份“礼物”的来龙去脉。   谢薇轻轻吸气,转向鸠兰夜盈盈一拜。   “多谢帝君厚礼,知薇感激不尽。清虞乃我师侄,我一直挂心她安危。”   “不知帝君希望我还以何礼?”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2123:19:35~2020-11-2318:02: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池寒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鸠兰夜喜欢谢薇的识时务。   “诶~——姑娘说得哪里话?在下送你礼物又不是为了向你索取回礼。倒是知薇姑娘,你与你的师侄应该有一段日子没有见了吧?你们俩肯定有许多悄悄话想说,何不到旁一叙?在下会命人不打扰二位的。”   “那知薇便多谢帝尊了。”   谢薇又是一拜,跟着带上清虞就走。   鸠兰夜说自己不求回报,这种鬼话谢薇是半个字都不信的——不要回报,要么是鸠兰夜觉得现在的谢薇还回报不起,要么是鸠兰夜认为现在还不是让谢薇回报的时候。   察言观色从来都是鸠兰夜的想法,从谢薇的神色间窥视到谢薇的想法的他又是一笑。   待谢薇走过转角,衣裙完全被残破的建筑所掩,目送了谢薇的鸠兰夜这才回过头来。他感慨一叹:“知薇姑娘可真是多疑啊……”   慈航目光扫过鸠兰夜那张看似轻浮的脸,他不置一词,鸠兰夜却仿佛听到了他嫌弃的心声:面对你这种人,谁能不多疑?   废村里人多眼杂,又四处都是断壁残垣与焦草枯树,气味难闻得很。谢薇与清虞便在村子外头的溪畔找了处干净的地方坐下。   周围已经很久没有活人居住过了,溪水淙淙清澈见底,还有鱼群肆意游动。适合垂钓的大石被日光晒得热乎乎的,四周随意生长的树木又恰恰能为坐在大石上的人遮阴挡风。   谢薇之前穿的衣裙早已破烂不堪,慈航这个出家人为避嫌也从未帮她更衣。这会儿与清虞一同坐在垂钓石上,谢薇便一边与清虞说话,一边重新给自己织了件裙裳。   ——再回忆一次大郎的死,对谢薇不是件容易的事。   把这些事诉诸于口,对谢薇而言更是困难。   为了能尽可能克制住自己的主观,不掺杂私人感情地平铺直述,谢薇便拿织裙裳这件事分散些心思。   于是乎谢薇手里这条裙裳越织越精巧,连手工蕾-丝式的花纹都出来了。   清虞听着听着,忽然一把抱住了谢薇。谢薇手中裙裳不过刚织了一半,清虞已经泣不成声。   “若是当日我拦住了大师,若是敖光烈那天杀的没打晕我、我拦住了大师……!!”   豆大的泪滴洒在谢薇的衣裙上,谢薇停下手中活计,轻轻抚摸清虞的脑袋。   “错不在你,也不在敖公子身上。决定要去波牟提陀的是和尚自己。”   “可是……!”   谢薇笑笑:“便是你那日拦下了他,他也会再找机会去章州的。清虞你不也清楚,那人就是这种不会放弃的性格?”   为了找她,他花费了二十年的时光,且二十年后仍未放弃。这样执念深重的人,清虞怎么可能拦得住?   清虞还在落泪,她想起方才有过一面之缘的慈航,眼中重燃希冀:“那那位慈航尊者——!”   谢薇垂眸。   “那位不是大郎。”   “不是你我所知的和尚。”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并不如何刺耳。然而静水深流,谢薇身上散发出的冷意冻得清虞微微一颤。   “师叔……?”   “和尚……那人只是慈航尊者微不足道的一个化身。日后再也不要将那人与慈航尊者联系起来。……这对慈航尊者名声不利。”   “……”   清虞难受极了。她好想说点什么,偏生她能想到的每一句话似乎只要说出口就都会变成哪壶不开提哪壶。   最终,她只能闭上嘴巴,低低“嗯”了一声。   谢薇织好自己的裙裳也给稍作洗漱的清虞重新织了一身干净的衣裙。待夕阳西下,谢薇给了清虞几粒适合她境界等级的回复丹药,让她先去休息了。   等清虞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湖畔,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谢薇坐在还带着些暖意的垂钓石上,打开了和尚给她的信。   「谢施主:   见信如晤,相信这是你与贫僧最后一次见面。」   谢薇眉头皱起,心中升起一股难言的预感。她再往下展开信纸,却只见大片空白。   待信纸完全摊开,其下唯有一句话。   「施主可还欲报恩报仇?」   “…………”   一双手从指间开始颤抖。谢薇的眼泪涌出眼眶,顷刻间便滴落了下来。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一个她没法对提出这个问题的人回答的问题。   虽是如此,她却懂了那人为何写下这样一个问题。   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死。   不,他从最初就是奔着死而去的。   和尚他、就是为了替她报恩,替她而死才去的波牟提陀。   他想死。   他想死了再问她:你付出了这样多的代价,还愿意再继续付出更多的代价以完成你的报恩报仇么?   且,他也知道她的回答。   他从未怀疑过她的答案。   ——是,她会。   她谢薇永远会为她认为值得的一切抛头颅、洒热血。   无论多少次。无论付出多少代价。   但他也想到了她会疲惫。   毕竟谁又能走在一条似乎只有失去的路上而不感到疲惫、怀疑与困苦呢?   所以他问她:「施主可还欲报恩报仇?」   如果还要继续报恩报仇,选择自己认为值得的一切,谢薇就只有重新站起来,继续往前走。哪怕这会让谢薇失去他,失去又一个重要的人。   而没了他,谢薇也算是少了一个弱点,少了一处破绽。   如果谢薇累了,不愿再继续这种痛苦的轮回,她也可以选择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放下这数不清的恩怨。如此,便是和尚渡化了谢薇,任何人都不能骂恩怨两忘的谢薇是忘恩负义。   那人分明是为她照亮了前路,也为她准备好了后路。   他的死是舍身。他以舍身成佛。   成的是她的佛。   “啊啊啊啊啊啊……!!”   慈航听到了哭声。   本来驻足在溪水下游、说不清自己找见谢薇是想对她说些什么的慈航一惊,瞬间迈步惊起一路萤火。   谢薇哭得伤心极了。和上次目睹和尚死亡时不同,这次她的嚎哭之中并无愤怒,唯有哀伤。   慈航不止一次看到过流泪的谢薇,却是头一次见到谢薇这样恸哭。   从垂钓石下看清被萤火微微照亮的谢薇的面庞时,他脑海中炸开一个声音。   「——这种时候还找什么巾子!」   「见着我哭,你应该亲亲我……吻去我的泪水才是啊!」   慈航后颈上的戒疤狠狠一痛,跟着就以第一视角瞧见自己凑过去亲了亲面前人湿润的眼角。   面前的薇娘被他吻得睫毛颤动,眼角的红妆更是晕开了。他尝到了脂粉的味道,不觉讨厌,倒是舌尖泛甜。   「那往后,我都会这么做。」   以夜色为掩,身处黑暗之中的谢薇哭得肆无忌惮。   媚宗规矩,媚宗女修的眼泪是武器,媚宗女修不该也不能流于事无补的眼泪。   谢薇曾忠实地实践着本门的规矩,但此刻,什么规矩什么仪态什么有的没的她全然都想不起。   她的眼前她的心中那一桩桩一件件全然只有一个身影。   大郎,大师,和尚,光头哥——   她用过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名字来称呼他,到头来却不知他究竟叫什么。   就连到了这种想要哀嚎那人名字的时候,她都不知道选择哪个名字来嚎叫算是对那人的尊重。   ……一次就好,哪怕只是一次,她也想好好地叫叫他的-名字,他真正的-名字。   一点温热落在了谢薇的眼角之上。   谢薇茫然睁眼,正好瞧进那人眼底。   不知自己何时飞身上了垂钓石,亦不知自己是如何吻上谢薇眼角的慈航同样茫然而怔愣。   他的唇上还残留着谢薇的眼泪。   那味道咸咸的,正往他的口中渗去。   慈航瞬间放开了谢薇,他退后一步,先是双手合十道上一声:“对不住。”接着闭眼低头道:“是贫僧没有控制好心魔——”   谢薇不哭了。   也或许她还在哭着,只是因为她转过了身,不再发出那样悲惨凄切的哭声,所以慈航没法得知她是不是还在哭。   “我明白。”   “尊者不用多说。一切……都是心魔的错。”   “尊者请在此处压制心魔,知薇先回去了。”   谢薇的声音冰寒彻骨,那种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平静让慈航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片刻前并没有听到谢薇的哭声,也没有看见谢薇的眼泪。   跳下垂钓石,谢薇的身影在黑暗中一闪而逝。   慈航肩头一动,下意识往前分寸的脚却始终没能迈出那追着谢薇离开的那一步。   合十的双手分开,右手之上还缠着一千零八十颗佛珠的慈航以左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心魔。   一定是心魔。   心魔处心积虑要废他道心,时时刻刻想对他取而代之又不是今天才开始的事情。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必定都是心魔的诡计。   ……那心魔可是在消失前与他的化身融为了一体,如今化身回到他的身体之中,他必然也遭了心魔的污染。   是的,一切都是心魔的错。   ……   谢薇一路狂奔,一路落泪。   她全然没把周遭放在眼里,自然也没发现鸠兰夜埋伏在一处残垣之后,在她跑过来时故意走出,与她相撞。   “哎呀?知薇姑娘?”   风度翩翩的鸠兰夜在谢薇倒地之前先将她抱了个满怀。   谢薇连忙站稳身子,跟着借行礼的动作与鸠兰夜拉开距离。   “……让帝尊见笑了。”   “呵呵,倒不知是何事令佳人如此悲伤?”   鸠兰夜并不在意谢薇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他从来不是那种被女子拒绝便会恼羞成怒的窝囊废。   好整以暇地敛起扇子,拿出丝帕为谢薇拭掉腮边泪珠,鸠兰夜宽和地笑道:“在下还挺擅长为人答疑解惑的。知薇姑娘有什么想不通的不妨说与在下?”   “对了,知薇姑娘可爱品茶?近日在下得到了些能安抚心神的药茶,知薇姑娘要是不嫌弃,何不与在下同饮一杯?”   慈航在不远处停下了脚步。   前方谢薇点头,似是应了鸠兰夜的邀约。两人并肩而行,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转角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2318:02:06~2020-11-2420:35: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污、兔叽鸭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知薇何劳帝尊如此大费周章?帝尊要知薇做什么直接开口便是,知薇不会拒绝。”   混合了药香的茶香在空气中湿润地飘散。被鸠兰夜带入芥子空间中的谢薇端庄地坐在宫殿一处静室的华椅上,鸠兰夜在她面前烹水煎茶,动作娴熟优雅。   “呵呵,在下确实有事与知薇姑娘相商。不过姑娘安心,在下今日已经打消了这份念头。”   “……?”   鸠兰夜起身,竟是到一旁取了份点心回来。   看起来像是红豆酥绿豆酥与黄豆酥的点心由灵果灵植制成,每一个都散发着清甜的香气。鸠兰夜见谢薇不动,便自行拿木叉叉起小半块点心,送到谢薇的唇边。   “啊——”   老实地低头张嘴,脸色差到极致的谢薇一边将腮边垂落的发丝顺到耳后,一边无语地咀嚼鸠兰夜给的点心。   柔和的清甜、清爽的果香在口中扩散,连疲惫沉重又疼痛的身体似乎都治愈了一些。鸠兰夜见谢薇面露诧异,便笑:“这点心的主材是雪山圣果。雪山圣果——”   “十年生一芽,百年开一花,千年结一果。果实服之可强身健体,多用于辅助元婴期以上的体修淬炼肉身。花蜜服之可滋养筋脉窍穴,但长期服用会成瘾。”   谢薇说罢自己拿起一块点心放进了嘴里。   魔域之主面善而心狠,翻脸如翻书。谢薇不敢拒绝鸠兰夜的邀请,又如何敢拒绝他送到嘴边的食物?   就算鸠兰夜喂她吃的这点心有毒,她也得把这带毒的点心和着血咽下去。何况鸠兰夜给她吃的点心确实无毒而有益。……成瘾性对其他人来说可能会是最大问题,可对能将药力转化为修为的谢薇来说,这反倒不是问题了。   鸠兰夜含笑点头,修长的手指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白皙将茶杯推到谢薇面前。于是谢薇又举杯喝茶。   一碟子点心外加两杯茶下肚,谢薇眼皮发沉。她努力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奈何她越是努力,头脑就越不清醒。   谢薇朝着鸠兰夜瞪去,她确信鸠兰夜在点心和茶里对她下了东西。   鸠兰夜收到谢薇的眼神指责也照样优雅微笑。他边品茶边看着头晕眼睛花的谢薇往后倾倒,又在谢薇即将从椅子上摔落的一瞬抱住酣睡到发出一点点小呼噜的谢薇。   打横抱起谢薇,鸠兰夜出了静室,走向后头的寝宫。   雕梁画栋的寝宫中帐幔摇曳,香炉上龙子九头轻吐暖香紫烟。   鸠兰夜将谢薇放在了床上,为谢薇拉上了锦被。   被褥柔软,像棉花一样簇拥着谢薇。温暖让谢薇没有血色的脸上逐渐找回一点血色。   坐在床边的鸠兰夜这才满意地起身,为谢薇放下了床幔。   鸠兰夜一出芥子空间就正面对上了慈航。他“哎呀”一声,假惺惺地问着:“尊者怎会在此?如有要事,为何不让影君他们知会我一声?”视线落在慈航身后一众被打翻在地的手下-身上。   护主不力的影君又是愧疚又是恐慌,对着慈航更是懊恼嫌恶外加忌惮。也幸好他是个影子,没有五官也没有表情,这才看起来没有其他几个魔将那般狼狈。   慈航不假辞色,开口就直奔主题:“谢……知薇施主呢?你对她做了什么?她人在哪里?”   鸠兰夜心中好笑,面上不显:“尊者觉得在下能对知薇姑娘做什么?这废村偏远荒凉,入夜后很是寒冷。成天枕着一堆稻草,浑身是伤的知薇姑娘也没法好好休息吧?在下不过是将在下的寝宫让予她休息罢了。”   慈航放在身侧的手先是紧了一紧,跟着又松了一松——他没有道理让鸠兰夜把装有他随身离宫的空间法器给他。他不该干涉谢施主与鸠兰夜的往来。他又怎么能知道谢施主不是自愿、主动地留在鸠兰夜的离宫里的?   “……那请让贫僧见谢施主一面,确认她一切安好。”   鸠兰夜唇角微勾,温和地笑了起来。   “可在下为什么要让尊者如愿呢?”   鸠兰夜的回答并不在慈航的意料之中。   “尊者是知薇姑娘的老父亲吗?还是知薇姑娘异父异母的亲兄长?都不是?那尊者是知薇姑娘的师尊么?还是知薇姑娘的朋友呢?”   “尊者总不能是知薇姑娘的夫婿吧?也不是?哎呀呀,那你们不就是,稍微熟一点的陌生人么?”   “在下为什么要答应你一个陌生人去检视知薇姑娘的状况呢?”   你鸠兰夜又能算是谢施主的什么人?   鸠兰夜的诡辩让慈航心中烦躁。他拢在袖中的手被他不自觉地握紧到骨节发白。   “……鸠施主何必耍嘴皮官司?”   鸠兰夜“呵呵”一笑,过来拍拍慈航的肩膀。   “尊者有好生之德,亦是个爱路见不平的。在下理解你放心不下知薇姑娘。但尊者,在下好歹也是魔域帝尊,偷袭弱女子这种事情在下是不会做的。尊者与在下熟识多年,还对在下的人品……不,魔品没有信心?”   “……”   不置一词,慈航面部肌肉绷得死紧。于是鸠兰夜放开他的肩膀,摊了摊手:“尊者,时代已经变了。莫说我魔域,便是这妖修故乡的赤州也绝难见到强取豪夺。”   “不论是妖是魔,雄性皆知仅是身体与雌性相连而不与雌性心意相通,是没法留下雌性的。”   身体相连而不心意相通——   慈航口中一苦。   鸠施主并不去看慈航,他只是挥退了影君等魔。   影君等魔收到帝尊指示,连忙退出到屋子外头。这屋子虽经魔人魔将一番修葺,看着起是副能住人的样子,但那刚用土系法术升起来的墙壁到底透风,遮不住隐约飘出的话音。   影君几个便围住屋子四周,手上掐诀,在屋子周围布下了杜绝声音的阵法。   屋中,鸠兰夜一改与慈航玩笑的态度,神色肃穆。   “——如今天狐出世,狐族近来动作频频。几只修为颇深的老狐狸也都重出江湖,欲拥戴天狐为狐族之主。”   “尊者也知道打从你杀死上一任魔域大长老,魔域陷入混乱之后,妖修便也跟着遭罪。除了少数妖修依附魔将得到了庇护,更多的妖修连同他们依附的魔人魔将都被一并铲除,一族难有一个末裔。”   “狐族这种非武斗派、不擅长烧杀掳掠的妖修就更惨了。他们被狩猎,被贱卖,被剥皮拆骨,被敲骨吸髓。狐族恨魔人魔将已久,与魔人魔将可说是世代死敌。”   “我鸠兰夜身为魔域帝尊,自然要将我魔域子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虽说弱肉强食,因为自身不够强而被杀了的魔人魔将没什么好值得同情的,但若狐族再继续肆无忌惮地杀死魔人魔将,我这帝尊也不得不派人出面,吃下狐族这弱肉。”   “……”   慈航明白鸠兰夜所说的话意味着什么。   瞧瞧这至今没能恢复过来的赤州,看看外头那些贫瘠的土地,这些都是魔人魔族在妖修故乡上留下的伤疤疮口。也都是魔人魔族强大兴盛的证据。   之所以魔域现在还能放任自行以天狐为中心悄然崛起的狐族,那是因为鸠兰夜不想灭掉残存的狐族。这个看起来轻浮又轻率的魔作为魔确实反省过魔所犯下的过错,可这样的反省并不足以让他完全偏向狐族。   原因很简单,他是魔的帝尊,而不是妖的妖皇。   “知薇姑娘知情识趣,能闻弦歌而知雅意,拎得清是非轻重。她的修为还能继续往上提高,修炼多年的基本功法又是可以双向提升的双修之法。我若拥她做我魔后,不仅可以将狐族纳入我魔域的庇护之下,也能向赤州、向所有的妖修展示我魔域欲以妖族重修旧好的意愿。”   “一举数得,”   还能顺便气气慈航,多妙。   “想来不会有太多反对。”   要是有魔人魔将敢反对,他除掉那魔人魔将便是。   当然,这种话就不必说了。   “知薇姑娘是帮助魔域与妖族妖修重建关系的最好桥梁。说是在下有求于她都不为过。”   “所以尊者你看,在下又怎么可能会做让知薇姑娘生厌的事呢?”   鸠兰夜说着,语气又轻浮了起来:“尊者可知现在连话本儿里流行的都是清一色的甜宠暖男?在下今日所为不过是趁着知薇姑娘虚弱卖个好给知薇姑娘,增加点知薇姑娘的好感度罢了。”   说罢鸠兰夜耸耸肩,一个响指破了影君等魔的阵法。影君等魔连忙退下,匿入黑暗之中。   这就是说,鸠兰夜已经没什么想对慈航说的了。   慈航旋身出门,鸠兰夜望着他决绝的背影摇头就笑。   慈航是聪明人,他知道怎么做才是最有利的。   此时此刻,他早已该权衡好了利弊各几。然而他却不置一词,就这样离开了。   “这是骗谁呢?”   哼笑一声,鸠兰夜再不管慈航如何。他还有别的事要做。   ……   谢薇在鸠兰夜的离宫里一睡就是四天,等她终于睡醒,鸠兰夜为她引荐了狐族众人。   “你的族人等你好久了。可你不醒,在下便只能让他们在外面等着。”   鸠兰夜口吻亲昵,狐族众人立刻听出了端倪。老老实实纷纷变色。年轻的狐狸们是大喜过望——有魔尊做背后靠山,狐族何愁不能复兴?年纪稍长的狐狸们则是忧心忡忡——城府深深的魔们这是几个意思?他们是不是还要再次利用狐族?还是在谋划着怎样更加有效而美味地分食狐族这块弱肉?   年纪超过千岁的老狐狸们倒是一个个都像耳背眼瞎,什么都没听见,也什么都没看到,就傻傻地为见到谢薇这只天狐而激动不已,泪水长流。   谢薇活了三世,这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老乡淹没,围起来众星捧月。她不大适应这种身边一排人给自己吹彩虹屁的情形,一时间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狐狸老乡太热情,出入又都有鸠兰夜与清虞作陪。等谢薇稍微安抚好了热情的老乡们、腾出些可以独处的时间,这又过去了好几天。   谢薇有些疲惫。偶尔……如果刚开始每天都能想到慈航在哪里,在做什么能叫偶尔的话,谢薇偶尔会想起慈航。   被慈航吻过眼角之后,谢薇再见到慈航确实是有一点尴尬的。但这种尴尬很快也冷淡下来,变得再无起伏。   一晃眼就是小半月,慈航没有一次主动来见过谢薇,谢薇也不曾主动上前,去与打坐修炼中的慈航搭话。   清虞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偏偏感情这种东西容不得他人置喙。横在谢薇与慈航之间的那道天壑又不全是感情,清虞也只能闭嘴旁观。   敖光烈找上门来,直接被清虞用一个“滚!”字伺-候了。敖光烈还想再来见清虞,直接被鸠兰夜手下魔将“请”出了赤州。   这日谢薇本想与慈航辞行。远远见着慈航在外头打坐,她便停步在了半人高的草后。   有风吹过,和缓的气流让草浪绵软地起起伏伏。阳光中的慈航让谢薇看不太清他的眉目,谢薇便眯起眼来。   很久以前,可能也不是那么久以前,曾有僧人在天临山下用同样的姿势打坐。日光下他修眉俊眼,神情中透出淳朴以及没有棱角的温和。   谢薇一时间痴了。有种自己只要化身为狐就能钻进那人怀里,被那人眼含笑意地抱在蜜色的胸口前,轻柔抚摸。   一片草叶不识情-趣地被风勾着糊到了谢薇的发上。谢薇回神,摘下头发上的草叶,好奇又好笑地瞪那草叶一眼,终是未与慈航搭话。   ……走就走了,有什么好道别的?   矫情。   脚步声窸窸窣窣地远去,谢薇并不知自己身后慈航正望着她的背影。   沉默而压抑,复杂又难言。   那是将情绪无数次扯裂、碾碎、烧毁的滋味。   慈航又是好几日没见到谢薇。以打坐静心的他是故意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不去问和谢薇有关的一切。鸠兰夜、清虞等人自然也不会巴巴儿去对慈航报告谢薇的行踪。   一日,三日,七日,十日。   半月。   慈航告诉自己:不动。   身不动,心不动,神魂不动。   不动如山方得解脱。   一月。   “这可真是怪了,少主怎么还不回来?”   一狐族妖修与三、四伙伴挤在村口,小声嘟囔:“不会是少主遇上了什么不测吧……?”   “少胡说八道了!”   另一狐族妖修当场炸毛:“乌鸦嘴赶紧闭嘴!少主神通广大,又是天狐降世,她如何能遇上什么不测?”   “可少主不过是去巫山拜祭亡故的巫山老怪,她早就该回来了……”   “阿弥陀佛。听闻巫山十杰里有人不服巫山老怪的女弟子继承师尊衣钵、为巫山之首。招来天道盟为其撑腰,要那位女施主交出巫山之首的头衔不说,还要求那位女施主打开巫山老怪的库房,将其中宝物交给下任巫山之首。”   一波牟提陀僧人口中宣了声佛,直道:“造孽”。   另一尼僧则出声安抚几个狐族妖修:“巫山于知薇施主有恩,金仙子又与知薇施主有旧。恐怕知薇施主这是放心不下金仙子,正暗中帮助金仙子拨乱反正,这才耽误了归来的时间。”   波牟提陀的两人分析入理,年轻的狐族妖修那垂着的耳朵又竖了起来。   “唉……少主也不怕被天道盟的人发现。她总是以身犯险,可真是个烂好人。”   故作严厉地叹息过后,那年轻的狐族妖修又欢快地笑了起来:“不过我就是喜欢少主这点!前些日子搬到赤州来的媚宗姐姐们说她们也是少主救下的!我真想问少主究竟救了多少人,还想再救多少人呀!”   众人闻言皆是一笑。妙龄的狐族女修更是弯唇道:“帝尊也是被少主这种地方吸引的吧?可惜少主不为所动……真不知道少主是怎么想的。”   “欸~这就是你不懂了!”   一老年狐族妖修甩着尾巴,一手背在身后:“你追我、我追你,追追躲躲,这才能加深感情——”   后面的话慈航没有再听下去。   不动,不动。   可若是动了呢?   若是心比身体更快的动了呢?   心中满是苟且。是否他已不配做佛前沙门?   ……   巫山·清风崖——   金灵有些呆滞地站在崖边,她面前立着一座小小的衣冠冢。衣冠冢前供着谢薇片刻前留下的鲜花与美酒,还摆着金灵带来的烧鸡烤鹅。   再是叱咤十三州的强者又如何?死了还不是连骨头渣子都没能剩下?   这些烧鸡烤鹅的对修士来说不过是不入流的杂质废物,她那师尊倒是每次都啃得津津有味,乐此不疲。   这样一个研究是天,与宿敌上清真人决一死战大过天的人竟会死在上清真人以外的人手上……这真是让金灵没想到。   但最让金灵想不到的,是那人死的这样突然。   说实话,她挺后悔的。   ……早知那人会死,她还顾忌什么道德廉耻、纲理伦常?早早地对那人说她喜欢他,被那人赶出门去就是了。   也省得那人死后,她还得以后人的身份来为他操持丧事。   可笑杀了他的道不孤以为只要那人没留下尸体他就能将杀死那人的罪过嫁祸给他人。   道不孤可真是把巫山、把巫山十杰、把她都当成了天字号第一大傻瓜。   “别再想那人了。死都死了。”   有人从金灵后头走了上来,语气不耐烦得很。   金灵没有理会来人。   此子虽是师尊最后一名入室弟子,却与她无甚交集——巫山这地方,说好听了是自由,说难听了是散漫。同一门下的师兄弟师姐妹时常忙于各自的事情,百年都难得一聚。   她这小师弟入门时间不过百年,莫要说与她交谈的次数屈指可数,就是打照面的机会都是鲜有。   要不是师伯跳出来想明抢师尊留下来的东西,师尊一脉的师兄弟师姐妹全都来了个齐,她甚至都记不起自己还有这样一位师弟。   金灵不说话,小师弟凝视着金灵那张没有表情的侧脸,吊儿郎当地双手抱在脑后。   他噘着嘴,好一会儿才道:“……这老东西配不上你。你不如考虑考虑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2420:35:07~2020-11-2521:49: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汤谷扶桑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你……”   金灵难得有些恼了。   说偷偷恋慕师尊的她淫-荡下-贱可以,在她面前骂她的师尊不行。哪怕小师弟是师尊的关门弟子、与师尊有着特殊的情谊与关系也不行。   “师弟怎能如此说话?若是师尊在此——”   “他必会同意我今日所言。”   桀骜不驯的眉眼与巫山老怪如出一辙,带着些少年气的青年放下脑后的双手,三蹦两跳来到了金灵的面前。   “众所周知,巫山老怪畸怪丑陋,性格又是奇差无比。”   “金仙子如此明艳动人,又是年轻有为,前途可期。你不觉得你站在我身边比站在巫山老怪身边要更加合适么?”   一手撩起金灵一缕长发,青年瞬也不瞬地瞧着金灵,吻了吻金灵的长发。   被小师弟靠近,金灵手腕一翻,掩在身后的手上就覆了一层能使人皮肿肉烂的剧毒。待小师弟吻上自己发梢,金灵眼也不眨地就朝着小师弟那张俊颜拍了过去。   挨了巴掌后,她的小师弟会从脸颊烂到下巴,等他烂掉了舌头,她便会为他止血解毒。   这不过是小惩大诫。   “——所以我都说了呀,巫山前辈,你那种做法要不得。你看,金灵前辈果然被你惹恼了吧?”   就在金灵的巴掌即将落在她师弟脸上的这个瞬间,清风崖轰然从世界中剥离而出,崖外景致尽数成为一片镜湖。   镜湖光滑至极,与无云碧空互照互应。蓝天之下,镜湖中心,一对娑罗双树枯死了一棵,其枯黄落叶散落于水面之上,沉沉浮浮,飘飘荡荡。   谢薇风一般从碧空之中穿行而出。她足尖滑过水面,很快上了清风崖。   金灵诧异片刻,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是被谢薇将她的神识抓进了属于谢薇的识海。   金灵是出窍期大圆满的境界,修为绝不算低。可她在被谢薇捕捉神识的瞬间别说抵抗了,就连察觉都难以做到。可想而知若是谢薇有那个意思,比金灵境界更低的修士是察觉不到自己的神识与肉-体分离了的。   而有着瞬间捕捉他人神识,将他人神识放进自己识海内这种可怕能力的谢薇,她的能力还不仅是如此。   ——作为识海之主,谢薇可以随心所欲地操纵自己的识海,更改自己识海景致更是举手之劳。   这既是说,谢薇可以做到让人看到幻觉而不自知。   那么……她现在看到的东西究竟是真是幻呢?   “巫山前辈,你以前肯定没追求过姑娘对不对?贬低心上人喜欢的对象是追求人最差劲的一种手段了。”   谢薇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巫山老怪……不,是史一行道。   史一行不自在地扁了扁嘴,倔强地拧着眉死不改口:“老子哪里说错了?!不配就是不配!……金灵她不嫌弃我那老丑畸怪的皮囊又怎么了?那些爱乱嚼人舌根的玩意儿见她和我在一起能放过她!?”   “你和那光头的又做错了什么?那些玩意儿还不是瞧光头的是光头就——”   不经脑子地把话说了一半,史一行忽然闭嘴,瞪着眼珠子好似吞了自己的舌头。   从赤州到巫山的这一路,“慈航尊者与天狐苟且”相关的传言谢薇没听上千也听了九百。这会儿史一行张口就来,她也不生气。   生气也是需要力气的。她不想把力气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生气上。   半日前谢薇到了巫山。   巫山上到处都是天道盟的弟子。好在道不孤不在,天道盟中道不孤那样的修为境界又是一枝独秀;也就没人发觉自己短短一瞬神识离体,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幻象,更没发现现实世界里谢薇正从他们面前走过。   巫山老怪的丧事由他的弟子操办,金灵又是唯一替巫山老怪掌管着洞府与库房的人。谢薇之前曾得金灵之助,去过金灵的洞府,这一路便也顺风顺水就到了金灵的洞府前。   然而金灵的洞府前早已有了来客。   巫山老怪的师兄占着自己资历老、辈分高、成名早,在巫山十杰中拥有一席之地。   修真界以强为尊,巫山老怪这师兄在实力方面勉强算是中坚,却总是靠着“传统”、“辈分”、“资历”一类的东西敲打小辈,从而得以不战而胜。   想当然的,这种人怎么可能会受到拥戴?   这老货也清楚其他几位巫山十杰乃至巫山绝大多数弟子都不服他占了巫山十杰的一个位置。以往无人冲他发难不过是看在巫山老怪的面子之上。   巫山老怪的死讯传来,这老货立刻明白自己上位的时候到了——德不配位,他若不能坐在最上头的位置压制住下面反对他的声音,就只能等着被后浪们拍死在沙滩上。   这样一合计,这老货立刻为弥补自己实力上以及人望上的不足求到了天道盟跟前。   波牟提陀一战过后,巫山老怪陨落,道不孤不但活得好端端的,且在闭关七日之后变得更为强大。此消彼长之间天道盟俨然要取代巫山在修真界里的地位。   说是“俨然”,那是因为天道盟能拿得出手的高手还是太少了。巫山少了巫山老怪却还是有名头响当当的人物。   金灵便是其中之一。   明面上天道盟插手巫山的“家事”是要来“仲裁”一番。可谁会让自己看不起、自己不承认,还比自己没有公信力的小辈来做仲裁呢?   巫山老怪师兄的所作所为那是让所有修真门派都看到了巫山内讧的“家丑”,还顺势用这“家丑”给天道盟抬了咖位。   谢薇到的时候金灵正疲于面对他那带人上门的师伯,同样的车轱辘话扯来扯去早就让她心生烦躁——师尊的死明显有着许多蹊跷的地方,而这些蹊跷全都指向了道不孤这唯一的人证。   她会浸淫毒理与药理是因为她嗅觉奇佳,又拥有变异风灵根。这让她能够感知空气中细微的味道变化,从而调整毒与药的数量以及配方。   金灵偷偷痴恋师尊已久,对师尊身上的气息再是熟悉不过。其他人不会发现,她却很清楚道不孤七日突破分神期大境界出关之后,身上隐隐多出一丝师尊的气息。   这几乎只有一种可能性:道不孤将她师尊的血肉当作了提升修为的灵材。   金灵的心思全在调查师尊之死上,她的师伯非但咄咄逼人、纠缠不休,还直接把天道盟的人都给引到了巫山之上,让巫山山门为其大大敞开。   谢薇察觉到了金灵身上的杀意。   但在谢薇动手以前,一人带头给金灵解了围。   那便是史一行这个“师弟”。   谢薇当时不知金灵的这位“师弟”就是巫山老怪的小号,还担心他是与外头围堵金灵的那些人唱双簧,准备对金灵施美男计。   于是谢薇转而跟踪“师弟”,待“师弟”落单,谢薇毫不犹豫就抓着人神识进了自己的识海。   大境界三-级跳之后,谢薇就发现佛母杜尔迦在自己的识海里留了一道佛印。那佛印是以他心通的形式将他心通传予了谢薇。   谢薇得他心通加持,这才有了瞬间捕捉人神识,将自己制造的幻觉塞人脑海而不被人发现的本事。   他心通既然可以输出,自然也能读取。谢薇一读“师弟”的神识就发现——   原来巫山老怪史一行这货早就给自己准备好了和徒弟金灵谈恋爱的小号!!   原因诚如史一行自己所说,他与金灵并不般配。   外貌上的不般配还是小,这辈分上的不般配是史一行和金灵怎么都无能为力的。   谁都知道史一行心里只有两件事,一是研究,二是打败上清真人。别说金灵了,史一行任何一个徒弟都养得糙。金灵也是被放养长大的,一年和史一行见不到几次面。   待金灵开辟了自己的洞府,她便时常下山游历,寻找奇珍灵植,搜集各式灵材。唯有偶尔收到来自师尊的灵石与素材,金灵才会想起自己还是巫山老怪的徒弟。   金灵修出元婴之后,她声名鹊起。因为有了固定的灵植灵材来源,她这才不再下山,而是窝在洞府中炸炸丹炉,熬熬能让人光是闻见就腹泻不止的毒物。   金灵会与巫山老怪走得近了纯属两人都属于科学怪人那一卦。两人是兴趣相投,这才相谈甚欢。   在长达千年的相处相守之后,金灵率先开窍。史一行后知后觉也发觉自己都对自己徒弟起了什么心思。   自责、愧疚、狼狈以及自我厌恶肯定都是有的。史一行不止一次告诉自己别痴心妄想。更何况他当年往大鼎里一跳,直接就把自己炖成了这么一泡模样。   他哪儿有脸恬不知耻地往花般娇艳的徒弟旁边一站,让人嚼舌根说徒弟为了地位权势、为了财富宝贝真的是“牺牲”很大,连爬他这种怪物的床都肯?   只是吧,这情窦一开,那便是妄念丛生。哪怕巫山老怪再是他人口中的传奇,坠入爱河时照样会幻想与喜欢的女人牵牵小手,花前月下。   “师弟”史玉生就这么诞生了。   史一行不止一次唾弃自己开小号的行为,每次拿玉捏人都是捏一半儿就仍一边赌咒发誓自己再也不干这种不符合自己身份的破事儿了。可听闻金灵被人追求,他又忍不住拿起那玉胎恨恨地捏捏捏捏捏……   “史玉生”捏好了,史一行有贼心又没那个贼胆。怕自己唐突了金灵,这一拖再拖的,倒是差点儿让青阳书院的穷酸儒修有机可乘。   那儒修竟是向金灵求亲了。   金灵并未直接给那儒修回答,回头来了史一行的洞府,问师尊是如何想法。   “您若是让我嫁,我便嫁。”   金灵是在试探,也是在赌。   若师尊不让她嫁,她想自己应当就还有机会。若师尊开口让她嫁……   那她愿赌服输,嫁便嫁了。也算为自己这段荒谬绝伦的单恋画上一个句号。   “这是你的事情,为何要问我?别为了这么点小事耽误我的时间。”   史一行嘴上说得不耐烦,心里那张破鼓却是差点儿没被敲出个洞来。   巫山上下都听闻金灵被求了亲,跟着史一行就宣布又收了一个小徒弟,名叫史玉生。许多修士都当史一行这是默认金灵这个徒弟要嫁出去了,甚至提前给金灵送了合籍祝礼。   金灵哭笑不得,终是让人把祝礼都给原路退了回去。她出面拒绝了那儒修的求亲,说是自己目前无意与人合籍,只想把精力放在炼药之上。那儒修悻悻而归。   史一行自认把“史玉生”捏得挺好看的——他没变成巫山老怪以前容貌一直为人称道,“史玉生”的容貌就接近史一行过去的容貌。   之所以只是“接近”而不是一模一样倒也不是史一行想避讳什么,而是他很狗的把自己觉得不够好看的地方、输给了上清真人的地方都给修饰掉了。   把“史玉生”往金灵面前一怼时史一行心口怦怦直跳。他不想让金灵背上师徒孽恋的罪恶感,自然不打算让金灵知道“史玉生”就是自己。   瞧见金灵对“史玉生”无动于衷,史一行先是失望,后是开心。   他开心的是金灵真的不在乎人的美丑,只是感兴趣有趣的灵魂。   开心完了,史一行又是羞愧。   金灵待他明明真心诚意,他却想着欺骗金灵。   就这样,史一行雪藏了“史玉生”。把“最小的徒弟”这个设定彻底打入了冷宫。   直到他不敌一大群“道不孤”的攻势,死在了“道不孤”的手下。   连金丹都给“道不孤”捏碎了的史一行实在损耗太大,“史玉生”这个小号又是修为不高。史一行花了很长时间才终于得以动弹,等他赶回巫山,他那不干好事的师兄也已经引狼入室。   以他心通一秒看完这一切的谢薇只觉得自己读了本双向暗恋的甜宠小说,被甜得口吐砂糖。   被读走了隐私的史一行则在一旁气得干瞪眼——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风水轮流转。他肉身全毁,“史玉生”这个筑基期可打不过谢薇这个渡劫期。   “比起外貌的美丑,我觉着前辈你还是先改改你那口不择言的习惯比较好。”   谢薇占着自己比人小号强,摇头如拨浪鼓,那口吻完全是恨铁不成钢的家长。   金灵忽地就笑了。   笑着笑着泪水婆娑而下,往前奔跑两步,扑到史一行怀中,抱住了史一行的脖颈。   ——谢薇也用他心通读了她的记忆,并把史一行的记忆塞给了她。   史一行刚开始还有些手足无措,他不好意思地看看谢薇,又瞧瞧从来没哭得这样恣肆的金灵,终是双臂一伸,紧紧地回抱住了怀中的女子。   “我没死你还不开心啊?哭得像我死了一样……”   还没完全适应自己的新身份,没习惯从“巫山老怪”变回“史一行”的史一行有些气恼。   如果可以,他真不想让金灵和他一起背负这份爱恋的重量。   金灵锤他一拳。   “你再敢死一次看看!这次我不下十八层地狱毒死你才怪!”   史一行一怔,后复一笑。   “嘿你这丫头,你怎么就这么确定我会下地狱啊?我这么好的男人能下十八层地狱么?”   金灵抬起头来,还要再辩,结果被史一行捏着下巴,看进他眼底笑意。   “和你在一起,哪里会有地狱?”   噫~~~   肉麻!   谢薇一抖满身的鸡皮疙瘩,赶紧撤出两位老前辈放闪的区域。   金灵和史一行好一会儿才腻歪完了。这才发现谢薇不在,史一行的脸色也差得很。   “知薇姑娘呢?”   “狐狸丫头早走了。”   “那我们是在……?”   “我的识海里。”   说罢史一行闭眼倒下,含笑升天。   就“史玉生”这点儿修为,他哪里能支撑谢薇的识海构架?谢薇一走就把幻境扔进了“史玉生”的识海里。“史玉生”脸色惨白就是因为他快支撑不住了。   清风崖上,周围眼线只见金灵一巴掌拍翻了“史玉生”这个小师弟。   “师——”   前一秒还揍人的金灵下一秒就扶住了自己的小师弟,嘴里的话音也拐了个儿弯儿。   “——弟。”   “师弟你醒醒!是不是我下手太重了……!”   金仙子的恐怖传说再次升级刷新。   不同以往的是这次金仙子亲自照料了小师弟数日。又在照料小师弟的过程中与小师弟擦出了爱的火花。   后话是三个月后,金仙子与小师弟闪电合籍,跌破了仙云十三州上无数人的眼镜。   作者有话要说:  巫山老怪:没想到吧! 第92章   佳人携馥郁之息,乘风而来。   须弥山的佛弟子东倒西歪了一地,后头赶来的武僧也不低佳人随手一拂,竟是被拍得倒飞出去。   “大胆妖孽!你竟擅闯我须弥山!”   为首的武僧修为接近金丹期大圆满,他双手持棍拄在地上,下盘疯狂使力,这才将将稳住身形,不似其他师兄弟一般被佳人如分花拂柳地拍开。   佳人娇声一笑,从暗色中走出,纤细的容貌被佛堂内的烛火所照亮。   白发及地,红-唇微勾。行时有弱柳扶风之姿,举手投足之间媚态尽显。来人不是谢薇又是谁?   “这位大师好生可怕……奴家都吓得发抖了呢……”   谢薇装模作样地抱着自己肩头,楚楚可怜地微微一抖。武僧趁机抡起手中棍棒,朝着谢薇大喊一声:“纳命来!”   “哎呀呀……出家人怎么能把打打杀杀的东西挂在嘴上呢?这般没有好生之德,奴家看你必定是个假和尚。”   说罢谢薇好端端地被那武僧手中棍棒穿头而过,整个人竟是没有半点损伤。   武僧一惊,左颊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谢薇一掌,颊骨碎裂不说,人更是打着旋儿砸翻了廊柱砸破了墙壁,最终嵌进墙里,吐血不止。   一个巴掌的威力就恐怖如斯,周遭僧人莫不背上生寒。   惨叫连声。有佛弟子躲在暗处远远地瞧着谢薇如入无人之境,一路悠然前行,立即手中掐诀,开始通风报信。   大光明殿住持逸正尊者此时正在房中打坐,他的弟子收到来自须弥山的通风报信后连忙赶到师父房门前,躬身朝着房内低声道:“师父!须弥山来了消息!紧急消息!”   另一边,妙法宗住持明慈法师也收到了报信,老和尚掀起一边眼皮:“当真?”   “千真万确!此眼线是我两百八十多年前亲自送往须弥山的,住持不用怀疑。”   明慈法师闻言,冲着担任妙法宗长老的师弟一点头:“那便好。不过老衲始终是想不通,那天狐为何突然夜闯须弥山?”   “据眼线所报,那孽畜边向山顶而行边让须弥山的佛弟子交出大尊者须菩提。它很可能也听说了须菩提即将圆寂的事……”   大尊者须菩提一旦圆寂,其修为就会从肉身之中流逝、消失,随着须菩提的修为散逸,须菩提的肉身也会凝化为舍利。   舍利本身就是提高修为的至圣之宝,于佛修可说是好处无穷。但舍利极难炼化,想要炼化舍利就必须尊从舍利主人死前为舍利设下的禁制。   换句话说,如果须菩提死了他的舍利有人拿去炼化,那人便得按照须菩提的心意行事。这是一种传承,同时某种意义上也相当于一种拿人好处,替人做事。   佛修通常目的一致,就是得以悟道成佛。佛修炼化舍利也就相对轻松一些。舍利之主的魂魄神识完全消散之前,也可能会因为钟意接手自己舍利之人而传授自己的功法或是佛印给对方。   反之舍利若是落到并非佛弟子的人手上,不仅炼化困难,更有可能因为舍利之主存有抗拒而遭到攻击。   然而魔域、以及诸位大妖与佛国不和多年,魔人魔将以及大妖们最喜欢干折辱佛弟子之事。若是有魔人魔将将高僧舍利抢走并强行炼化,便会被同族视为英雄。   舍利作为佛门至宝如此珍贵,更何况须菩提乃大尊者。须菩提即将圆寂的消息是瞒不住的。   明慈距离尊者之位始终有一步之遥。身为一宗之主,他本应与大光明殿的逸正和尚、梵音门的界慧师太等一众尊者平分秋色。偏偏他始终未被承认为尊者,在身份上一直低人一等。   逸正等人虽不提及这一茬儿,可明慈看得清清楚楚,逸正就是看不起不是尊者还与他们以平辈之态共处的他。因此总是耿耿于怀。   明慈想要须菩提的舍利,这不光是因为得到须菩提的舍利,他必定能突破分神期的瓶颈,更是因为得到须菩提的舍利就能名正言顺地成为须菩提的继承人。   他若成为须菩提的继承人,须弥山便在他配下。到时将妙法宗与须弥山可合二为一,就是不合二为一,他也能以妙法宗吞下须弥山大部分的势力。   大光明殿中逸正并不像明慈那样已然做起了飘飘然的美梦。外表不过三十,实际早已超过三千岁的逸正点了二十名精英弟子先行出发,赶往须弥山。   他只点了这么几个弟子先出发可不是因为大光明殿无人可派。实际大光明殿从一百三十年前弟子人数就已经全面超越了须弥山,到现在大光明殿的佛弟子人数已经是须弥山的两倍了。   然而问题是天狐今夜才夜闯须弥山,须弥山亦未对外求援。逸正若是贸然派人前往,只怕事后会被人问起是如何在其他门派得知须弥山之乱前就已抢先一步到了须弥山。   可要逸正完全按兵不动,这又着实是为难逸正。   同为尊者,逸正不仅修为、名声乃至名望都在慈航之下,甚至比之莲华都不如。   大光明殿如日中天,声势浩大。偏生在正统性和威望上从来不及须弥山——须弥山在仙云十三州上出现修真门派以前就已经存在,且已经开始向佛、学佛、修佛。   在修真之法逐渐被人发现、并各自完备其理论之后,不同的宗门破土而出,将原本的国家势力一举打破。   无数国家在此时生灵涂炭,国破家亡之下人命贱如草芥。须弥山本是避世之山,山上有庵,山下多庙。这些庵庙的住持长老一起合计一番,决定出世入世,救人济世,若遇上有佛缘之人则可渡人。   许多人为逃避战祸,为填饱肚子,为安稳度日,在被须弥山的佛弟子救助之后都自愿与佛弟子一同回到须弥山,剃度入空门。   须弥山的佛弟子涉世未深,尼僧们更是心肠柔软,谁都不曾怀疑自己救助的人所说的任何一句话。于是不断有尼僧被杀,还有尼僧被人绑了侮辱后当菜人吃掉。   等须弥山上下注意到尼僧不断失踪,最终十不存一时,跟随着佛弟子回到须弥山的人已有几万之众。且不少逃难避祸的人因为听闻佛弟子广施慈悲,还在源源不断地向着须弥山涌来。   绑架尼僧,侮辱尼僧,杀死尼僧的人就是须弥山佛弟子们救助的某些个逃难者。明知同伴就死在这些人手里,须弥山的佛弟子却碍于“不能杀生”这一点无法将这些败类找出来血祭。于是许多佛弟子站出来明言拒绝让外人进入须弥山。他们不想让须弥山被恶人玷污。   而跟着佛弟子们回来的人瞧见佛弟子们竟想“不守信用”不帮助他们每一个人,也试图杀死须弥山的佛弟子,冲进须弥山内霸占这处没有遭受战火袭击的桃花源。   大战一触即发,须弥山上十几位天赋异禀的僧人不再隐藏自己也是修真者的身份,在须弥山上设下大金刚伏魔阵。这十几位僧人便是后来最初的大尊者们,须菩提也是其中之一。且是唯一一个活到现在的其中之一。   大金刚伏魔阵有两重效用,一是拒绝一切心怀恶念的人进入,哪怕那恶念只是一闪而过。二是可感化心怀恶念之人,令其向善向佛。   在大金刚伏魔阵的作用下,围攻须弥山的十恶不赦之人自灭而亡。剩下的人因为心灵不够纯净进不了须弥山,又不甘心再出去遭战火涂炭,便寄望于须弥山上的高僧迟早有一天能感受到自己的诚意而开始修佛。   就这样,以须弥山为中心,佛国逐渐形成。而世间对于佛修、修佛门派的看法几乎只分两种,那就是须弥山与须弥山之外。   大光明殿不愿意永远背着上古流传下来的“心灵不够纯净”、“恶人之后”的骂名,逸正也不愿意永远只能屈居人下。如果说大光明殿有机会超越须弥山,那必定是慈航为天狐所惑、大尊者须菩提即将圆寂,须弥山内忧外患的现在。   逸正是绝不可能眼睁睁地瞧着到嘴的鸭子飞了的。他点出二十弟子,让这些弟子先行去往须弥山是为了更好地全方面掌控须弥山的情况。   “怎么你们还要拦路?是欺负奴家弱女子不会生气么?”   谢薇走了一路,须弥山僧人的血也流了一路。   待谢薇行至须弥山正殿门前之时,莲华、无界、法天等尊者已然齐聚于正殿门口。   “施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刚从金光琉璃塔中被请出来的莲华尊者并未身穿他那代表性的白色僧袍。倒是谢薇雪衣雪发,在暗夜中异常显眼。   “好大的阵仗呀,奴家好怕怕……”   红-唇冶艳,谢薇一笑,风情万种。   诸位尊者有人闭目,有人垂首,有人怒叱谢薇,均是不受谢薇色相所动。然而下一瞬,诸位尊者已听到身后一门之隔的大殿里传出了佛弟子的惊叫。   “““——!?”””   诸位尊者同时回头,须弥山正殿的大门亦轰然洞开。这时所有人才看到又清艳又妖异的谢薇已然从大尊者须菩提的身后抱住这位老人的脖子,她那双纤长而充满美感的手带着魔性游走于合掌打坐似乎不知外物如何的须菩提脸上。   ——中计了!   外面的天狐根本不是天狐!一切的光景都是天狐施展的幻觉!当须弥山上下所有佛弟子都忙着去阻拦天狐之时,他们的行动也为天狐指明了她前进的方向。   诸位尊者齐聚于须弥山正殿之前,那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天狐:大尊者就在这里唷!   须弥山上的月色很美,没得容易让人产生这是虚幻的错觉。   谢薇发出轻哼般的笑声,那笑声低沉而微哑,既勾魂摄魄,又带着讽刺,让人感到刺耳。   “要奴家说,要那舍利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生吞活剥了大尊者来得滋补。”   在场尊者之中要属定法尊者脾气最烈,他瞪着挟持须菩提的谢薇目呲欲裂:“放肆孽畜!!你蛊惑慈航尊者为你杀人在先,现在又打算耍什么花样!?”   谢薇眨眨眼,一脸无辜:“这可真是冤枉……奴家何时蛊惑了慈航尊者,还让慈航尊者替奴家杀了人?奴家此行可就是为了慈航尊者呢。”   “你——!!”   法天拦住师弟定法,道:“施主所言何意?”   谢薇努努嘴:“就字面上的意思呀。你们看,慈航尊者不是老追着奴家跑嘛……他不像你们,一见奴家就要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了奴家,他呀,不光三番两次放过奴家,总是维护奴家,还对奴家特别好……”   摆出一张恋爱中的小女生的脸,完全沦为恋爱脑的谢薇红着脸小声道:“再说慈航尊者长得这样好……谁不会喜欢上他呢?”   “奴家也是人!奴家当然也会喜欢上慈航尊者!就是慈航尊者那榆木脑袋……他竟说他帮我不是因为也喜欢我!”   杀气四溢,谢薇娇美的面孔因戾气而扭曲。她掐紧了须菩提的脖子,恨声道:“赶紧把慈航尊者找来!让他答应还俗娶我!那样我就放过这个老秃驴!否则——”   金色的竖瞳微微眯起,谢薇坏笑不止:“奴家就让他尝尝痛失亲人的痛苦!放心,这痛苦绝对够痛……毕竟,奴家还没尝过得道高僧的血肉呢!想必非常之美味吧!”   疯了。   面前这女人,这妖修,这天狐孽畜必是疯了。   只有最疯的疯子才能为了点乏善可陈的男女私情以他人亲情、师徒之情作为要挟的材料。   诸位尊者思及此,多是对谢薇产生了厌恶之心。唯有从慈航那里得知过前因后果的莲华冲着谢薇露出了怜悯的眼神。   她这是用了最笨但也最有效的方法试图去保护慈航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薇(瞪大眼睛):你再说一遍?谁笨?感谢在2020-11-2703:11:16~2020-11-2903:35: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汤谷扶桑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霄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谢薇是真没想到自己一进须弥山的地图,立刻就被这地图上的终极BOSS给逮住“请”了过去。   眉毛胡子长成一把,一张皱巴巴的脸活像脱水萝卜干的老人家发出了“活活活”的笑声,以慈祥到不行的眉目拍了拍谢薇的肩膀。   “既来之则安之。施主,放轻松吧。”   “您、您是……您就是……?”   谢薇还有点不敢相信面前这穿着补丁袈裟的小老头儿就是大尊者须菩提。在她的想象中须菩提不是怒目金刚、夜叉罗汉,那也是宝相庄严自带背光。谁想面前的须菩提不光没有威压,甚至和蔼可亲更甚公园里遛狗的大爷。   须菩提也不怪谢薇大惊小怪,老人家一脸闲适地抱了个紫砂杯子在手里,慢吞吞地喝着热茶。   这里是识海之境,这个识海既是谢薇的识海,也是须菩提的识海。两个识海相互重叠,是以依旧能看到镜湖倒映着无垠蓝天,中心仍生娑罗双树。亦能瞧见一蒲团一小矮机,一方窗框之外妙音鸟与金翅鸟振翅徘徊于峰峦之巅的清幽山景。   谢薇是夜间到的须弥山,须弥山的山景她尚且没来得及欣赏。此时须菩提识海之中的窗框就生在空中,她便不自觉地被须弥山的美景吸引得驻足窗前。   “活活活……这片光景还真是令人怀念呐。”   须菩提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话虽如此,须菩提的双眼早已被他长长眉毛给遮住,他大大咧开的嘴巴里也尽是缺牙半齿。   修士一旦筑基就会逐渐脱离天人五衰。越是修为高深的修士,越能拥有更长的寿元。莫说是须菩提这种修真界顶流,就是清虞这样的小辈都能够半永久地永葆青春。   须菩提外貌如此垂垂老矣只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愿意让自己看起来这么衰老。   “老衲许多年前也见过同样的光景。”   “嗯……大概是在那孩子十几二十岁的时候吧。”   须菩提说着,澄澈至极的镜湖之水修然凝化为一青年僧人。   僧人眉目软和,神情微微有些木讷,笑起来时却带着种动人心弦的纯善与质朴,低眉垂眼一举一动无不宽和亲厚。   乍然瞧见与自己在天临山下邂逅的和尚像极的虚像,意识到这是过去慈航的谢薇用力一咬嘴唇,把眼中的雾气给憋了回去。   是的,她识海中的风景来自于和尚。至少是曾经的和尚。毕竟在她离开和尚的那二十年间,和尚识海中的这片风景有无变化如今她已无从得知。   谢薇也不是故意要“偷”和尚的识海风景的——自打和尚死去,这片风景就出现在了谢薇的识海里。任谢薇消除它几次它都会自行再现,谢薇便不再执拗地做无用功。   要说这片风景与和尚的识海之境有哪里不同的话,那大概就是在和尚的识海之中,镜湖中心所生的是菩提树。而在谢薇的识海之境中,镜湖中心所生的是娑罗双树。   娑罗双树中的一颗还已经完全枯死。   “……大尊者这是何意?”   谢薇瞪着通红的眼睛,语气不自觉地凌厉起来。   “您是想劝我放下?还是您要说我是错的……”   贪嗔痴,求不得,爱憎恨,伤离别。谢薇也知道自己这特么是拿了个大满贯。须菩提这样的身份这样的修为,愿意劝她放下那是给足了她面子。换作是“法海你不懂爱”里的法海,她多半直接就被物理超度了。   “错?”   须菩提长灌一口热茶,这才笑道:“施主,何为对?何为错?”   “杀生是错,那若是为了护人救命而杀生呢?报恩是对,那若是为了报恩而杀人、杀许多人呢?”   “因果自有循环,爱恨亦为天道伦常。施主,佛不说对错,佛只让人自分善恶。”   老和尚笑眯眯地:“施主心中早已明辨善恶,老衲又为何要劝施主?”   谢薇呆了一呆,须菩提和她想象的实在是太不一样了。要知道她可是做好了被长篇累牍地说教的准备的。   “可你们佛门,不是应该劝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什么的……就前尘往事不再提,忘却爱恨情仇贪嗔痴那一套……”   “活活活,若是放下屠刀便能成佛,那倒在屠刀之下的生灵又算什么?生者固然可贵,却也不能视死者为草芥。否则一心向佛之人不成神佛,杀戮者停手即可荣登大道,岂不是鼓励人人都去杀戮,再以停手成佛?”   “报应不爽是为天道,慈悲为怀是为佛道,不制裁恶却要求人善,是为非道。老衲遵从天道,行于佛道,断不会行非道事。”   白胡子白眉毛因为笑而微微抖动,须菩提道:“我佛慈悲,欲渡人渡世不过是为解世间苦痛,世人忧愁。”   “少一分便是作假,多一分便会成执。执会化为贪嗔痴。爱生恨,爱生痛,爱生执,爱生忧,爱生怖……沙门会劝说世人放下情爱,斩断烦恼,入我空门皆是因此。”   “然在老衲看来,爱亦生怜,爱亦生惜,爱才能生宽和,爱才能容万千,”   “爱就是世间一切美好。”   爱这个世界的人才会珍惜这个世界,爱着生灵的人才有感性与共情。   去爱是生灵的本能。是生灵一切善性的源头。   “释尊若不爱世人,为何除魔助人?”   “地藏若不爱世人,为何发下大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爱就是神的人性,爱就是人的神性。   从神的身上剥离人性,神便不再是善神。   从人的身上剥离神性,人就会堕为邪恶。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成了贬义词?   成了诉诸于口就会尴尬、狼狈、卑微的东西。成了别有用心的人才会拿来利用的借口。成了一种虚无缥缈的幻想。   镜湖之上,谢薇见宇宙星辰,沧海桑田。   她在片刻之间窥见了几千年、几万年、几十万年、几百万年、几千万年、几亿万年的轮回变幻。   须菩提的声音始终都在,引导着她的神魂走过空间时间,不至于迷失其中。   “!”   当谢薇终于回过神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不仅在一瞬间被须菩提控制住了神识,还不知不觉就被须菩提读取了她的所有记忆与想法。   “活活活,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施主这样深爱老衲的徒弟啊……他可真是既幸福又幸运。”   前一秒还因为隐私被侵犯气到不行的谢薇下一秒涨红了脸。   她蹙着眉头,又想反驳须菩提,又不知从哪里开始反驳须菩提,当然就她这疑心病比他人多个三、四倍的性子,哪怕清楚须菩提想弄死她根本不用看她在想什么,也依然对须菩提保持着警戒心,担心自己说错了话惹得须菩提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弄死了她。   结果到了最后,谢薇只能结结巴巴挤出几句乱七八糟的话来:“您这、您真——您真不可理喻……!哪有和尚会说这种话的……出家人四大皆空六根清净,慈航尊者被我这种人喜欢上哪里有什么幸运幸福可言……!”   “再说我喜欢的又不是慈航尊者!!”   谢薇有一瞬的心虚。   但想到慈航是慈航,和尚是和尚,她又硬气了起来:“晚辈告辞!”   将自己的识海强行从须菩提的识海中剥离出来,脱离识海的谢薇使劲儿摇头。   她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不要往深里想须菩提的话。   不要妄想和尚或许还存在于慈航心底的某个角落。   不要抱任何希望。   识海之中,须菩提“唉呀”几声,轻轻嘟哝:“唔……又搞错时间了吗?”   没办法,他经历的时间太过漫长,他能看到的因果循环、过去未来也过于巨量。   会分不清这个时间点的那俩小辈的关系,实在是无可奈何。   不过既然他已亲自确定这小狐狸施主果然不存恶意,那其他的就不再重要。   ——因果自有它的循环,他继续守望下去便是。   站在须弥山的土地上,沐浴着银霜般的月光。谢薇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总算是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须菩提也会他心通,且须菩提的他心通不是一般的厉害。谢薇在他面前不可能有所隐瞒,自然谢薇打算要“挟持”须菩提的计划须菩提也知道了。   那么须菩提为什么不作任何反应呢?   不……或许不作反应就是须菩提的反应?这是说……须菩提是默认了她的计划吗?   谢薇无意识地做了个吞咽地动作。   计划既然在实行之前就已曝光,这说明计划本身存在极大的漏洞。可事到如今,她确实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来解决问题了。   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不管是赶鸭子上架还是有勇无谋,谢薇都必须试一试。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两个时辰后——   “喂,慈航尊者还没来吗?”   抓着大尊者须菩提的谢薇不爽地瞪着面前的诸位尊者。她一身鲜红,仿佛即将成亲的新嫁娘。她的鬓边甚至簪了一支象征百子千孙的石榴与石榴花的金步摇。   “慈航尊者再不来与奴家成亲,奴家可真就要动手了啊——”   谢薇极为慵懒地用长指甲在须菩提那老树皮一般的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你这孽畜敢伤我师父?!”   定法尊者双拳之上青筋毕露,面容已成罗刹之态。他不是没有偷袭过谢薇。只是他刚一动就被谢薇识破,须菩提瞬间被谢薇举起,当成了盾牌。   “你再动一下,我伤的可能就不是你师父的皮肉了!”   谢薇也毫不示弱。   须菩提肉身已如雕像,对外界半点反应也无,盘坐的双-腿更是隐隐透出石化的质感,显然是灯枯油尽。   定法这一拳若是落在须菩提身上,谢薇不一定逃得过余波,但须菩提盘坐的双-腿必然粉碎。因此饶是气结,定法也只能呆站原地,用视线将谢薇千刀万剐。   晨曦微亮,莲华远远地瞧见一人脚踏八角金盘而来。他本欲上前去迎,却见那人直往正殿而去,连他都没有瞧见。   莲华苦笑。   也难怪魔尊鸠兰夜曾向着慈航的背影评论上一句:“这是骗谁呢?”   慈航这可真是自欺欺人。   “莲华尊者?敢问前方可是莲华尊者?须弥山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整夜灯火通明?方才那位……是慈航尊者吗?是大尊者须菩提亲自召回了爱徒吗?”   揣着明白装糊涂。   莲华心中唾弃呈合围之势向着自己而来的大光明殿与妙法宗使者,面上平稳无波,口中宣佛。   “阿弥陀佛,诸位来得正好。天狐挟持了大尊者须菩提,欲逼婚我门慈航尊者。须弥山上下现在束手无策,还请诸位来搭把手。”   天狐逼婚慈航尊者?   大光明殿的使者与妙法宗的使者面面相觑。片刻后双方都作出了决定——不管理由如何,只要能进须弥山,那之后怎么都能便宜行事。   “天狐乃天下正道之敌!我等与须弥山同为佛前沙门,自然责无旁贷!”   ……   慈航有时候会想,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是不是那天,那个时候,自己没有说自己不是“大郎”,那人便不会如此极端。   ——他早该想到的,他明明知道的。她从很久以前就有了自毁自灭的倾向。她可以随随便便地为任何一个她在意的人付出性命。   她根本不想活。   对失去了太多太多的她来说,死是一种完全、完美的解脱,是一种难以抗拒的甜美诱-惑。   “谢施主——”   晨曦之中,慈航微微喘息。   赤州距离佛国很远,慈航却是在两个时辰内横跨了仙云十三州中的十一个州,赶回了须弥山。   “尊者、你总算来了……!奴家等你等的都想哭了……”   挟持了须菩提的谢薇亭亭玉立在须弥山正殿之上的虚空之中。她眼角红妆已经有些花了,发丝也有些凌乱,然而这并不损她身上娇艳。   “这次你会娶奴家的对不对……?”   谢薇说罢扬了扬手中没有任何反应的须菩提。   谢施主这是在说什么?还有师父,师父为何没有半分反应?   难道说师父即将圆寂的消息不是夸大其词?   可即便是如此,以师父的修为,他如何会受制于人?   “——谢施主,你到底是在做什么?”   “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   谢薇语带控诉,泪眼婆娑。其情态也不知引来多少侧目。   大光明殿与妙法宗使者已然到场,住持逸正尊者与明慈法师亦带领数千弟子大张旗鼓地进入了须弥山的地界。   “尊者既救我于水火之中,又为我与天下修士为敌,为何还说不喜欢我,不能与我成亲!?”   眸中痴怨深深,面容因狂热扭曲,谢薇一步一步向前,往慈航的方向靠近。   已然明白谢薇这是人前作戏,意识到谢薇目的的慈航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这半步看在佛弟子们的眼中那是明示了二人的关系,在泪水滚滚的谢薇眼中也好似成了天壑。   “尊者若不是爱我何必救我!?”   “我哪里需要你这多余又廉价的好生之德!”   女子的尖叫穿破晨风,摇曳在苍翠的须弥山间,惊起一行妙音鸟。   须弥山之外,已有无数正道宗门、正道修士乃至妖族妖修、魔人魔将都收到了消息:天狐为向慈航尊者逼婚,挟持了大尊者须菩提为质。须菩提并未有所反应,可见果真灯枯油尽,圆寂在即。   “尊者何不让我在喜欢上你以前就死了!”   “你可知你屡次拒我于千里之外,那都是将我的心挖出揉碎!死亡比之此等疼痛,又有何可惧!”   谢薇字字泣血,眼角红妆随泪水融化,形如血泪。   这场戏对她来说实在不算容易。   这倒不是说她这会儿抓不住人物核心,演不出那份凄绝的悲戚来了。   实在是她每说一句“台词”,那些“台词”就与她的真心多一分共鸣。让她更感自己可悲。   ——她不该承认的,不该承认自己对和尚动了心,对大郎动了情。   嗐,自古喜欢上和尚的妖精,哪里有什么善终?   逸正与明慈心生不耐,只觉天狐痴愚坏了他们的好事,恨不得出面打断面前这出泡沫言情剧。可惜下头佛弟子众多,有些涉世不深的佛弟子竟被谢薇这份痴情所打动,面上露出些不忍。   “尊者……你若是真的不喜欢我,那便杀了我吧。反正我已被这世间所厌弃……便是没有滥杀无辜之人也不得不背上他人为我制造的黑锅。”   逸正与道不孤是盟友,他一听到谢薇的弦外之音就骑着白色狮子上前,怒叱道:“妖孽休得胡言乱语!你以为还有人会信你的妖言惑众吗!?”   鄙夷地朝着逸正“哼!”了一声,谢薇唇角带讽:“现在是奴家在与慈航尊者说话!老家伙你算什么东西竟敢插嘴!?”   “慈航尊者你给我听好了!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机会!”   “要么你现在就还俗!与我在这群老东西们的面前拜堂成亲!要么你现在就会失去你最敬重敬爱的师父!!让仙云十三州上再少一个大尊者!”   说罢谢薇手上指甲飞速变长,作掏心之势往须菩提胸口探去。   逸正一时语塞。他活到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当面骂“老家伙”、“算什么东西”。顿时脸色涨红,又很快发紫。   不远处明慈差点儿要笑出声来——他与逸正是同盟没错,可看逸正被人辱骂,他就是爽快——可惜努力抑制着自己嘴角的抖动的明慈并不知道自己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当众突发抽搐的老年病友。   怒不可遏,逸正懒得再管谢薇说什么做什么,他转向慈航就道:“慈航尊者!今日-你定要在此把话与我等说清!你与天狐究竟是何关系?为何你要三番两次救下天狐?那些死在章州的正道修士又是怎么回事?你救天狐而不救正道修士,是否是视正道修士之命不如天狐之命贵重!?”   慈航头痛。   并非是受人猜疑不信而产生困扰那种程度的头痛。而是整个脑袋都像被人从脑后戒疤一劈两半的头痛。   又来了。   又来了。   她的恶癖又一次在他眼前显现。   这是第几次了?   她这是第几次在他的面前试图丢掉自己的性命了?   她到底有多想死?   她为什么总是这么想死?   她就这么想丢下他吗?   哪怕不惜去死。   凤家、媚宗、姚溪村,棠州、章州、须弥山……   她又要丢下他了吗?   “谢施主、你——”   慈航听不见逸正那絮絮叨叨的连珠炮,也听不见明慈那假装理客中的阴阳怪气。   他甚至听不清谢薇怒吼的内容。   他只看见平和金刚杵股叉打开,在他眼前化为忿怒金刚杵。   忿怒金刚杵透体而过,钉在谢薇的心脏上。   谢薇想说些什么,结果她一张口血就涌了出来,几点血花溅在慈航的脸上,让他眼睛一眨。   “谢……”   谢薇的眼泪流了出来,她却是弯起唇角,笑了。   鲜血急速地从她身体里涌出,她脱力地往后倒去,鬓边那支眼熟的石榴花步摇从她的白发上滑落下来,反射了一下晨曦的灿光旋即消失于连绵的群山之中。   “谢施……”   谢薇的身体往下坠-落,衣裙随风而起,像一朵鲜红的花绽放于空中。   忿怒金刚杵上血色一片,还有血迹顺着先端不断往下滴落。   慈航拼命伸手想要抓住谢薇,谢薇的指尖却仅仅是擦过一下他的掌心就与他失之交臂。   她根本就没想过要拉住他伸来的手。   “谢薇————!!!”   结果你看。   她总是这么轻易的,这么轻松的,将你抛弃。   上一次这坏女人用幻术催眠了你,让你察觉不到她的离开,以至于追不上她。   这一次这坏女人又用幻术催眠了你,让你察觉不到她在离开之前就已下定决心死在你的手上,为你洗脱身上污名。   这次,你又要追不上她了。   这次,她也从未给过你追上她的机会。   可是她一点都不清楚,你为了她能做到什么。   “——诸位,”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今日种种诸位都是亲眼所见,天狐对慈航尊者不过是一厢情愿,慈航尊者并未帮天狐杀死任何人,对天狐更无分毫男女私情。”   ……在主持大局的,是莲华吗?   那可真是要对不住他了。   “如今慈航尊者已在人前亲手诛杀天狐,足见各种传闻并不属实,不值得听信。……逸正尊者、明慈法师,两位可还有什么话想说?”   “这——”   这踌躇的声音是墙头草的明慈。此人最是自卑,待人时常两面三刀。   “哼!我等如何知道慈航尊者杀死天狐不是为了封口!?再说你们须弥山也不是什么清白之辈!我可知道——”   这疾言怒色的声音是逸正。此人最是计较所谓“正统”,心术不正,空有野心但无踏实实践的能力。   “你们须弥山最大的秘密!”   “慈航尊者最大的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个节目是莲华尊者与魔尊鸠兰夜联袂出演的修真版《无间道》。(假的,不要信。)   感谢在2020-11-2903:35:00~2020-11-3003:55: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长大后一点也不可爱的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大后一点也不可爱的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一滴血珠坠入识海之中,识海旋即被这一滴血珠所污染。   曾经至高至净的佛者周身为戾气、怨怒与不甘所缠绕,那可怖至极的气息还丝丝缕缕渗入到佛者的佛气之中,宛若血浸白莲。   “慈航……!!”   半扛半抱着没有反应的师父大尊者须菩提,莲华尊者面容煞白。   “尊者……!!”   “慈航师祖!!!”   须弥山有佛弟子向天哀嚎,更有佛弟子当即坐下诵经念佛,试图净化慈航周身血戾。   然而杯水车薪。   佛弟子们所释放的佛光照在慈航身上,仅仅是刺激得缠绕在慈航周身之上的血戾越发凶暴。而被那血戾所吞没的慈航竟是主动与那血戾结合,颈后戒疤疯狂渗血,血纹一路游走,终是遍布全身,爬上面孔,抵达双瞳。   再睁眼,慈航已生出一头赤红长发。他眼底一片漆黑,双瞳鲜赤如血,是天魔之相。   无数须弥山的佛弟子都哭了出来。   眼睁睁地看着崇拜多年的偶像一朝堕魔,信念稍弱的佛弟子当即双膝跪地,信念崩塌。   “师祖!师祖为何!”   “为何师祖要堕魔啊……!师祖、师祖——!!难道您真的对天狐有私情吗……!?”   明慈冷笑一声,道:“慈航已经没救了。”   他身旁妙法宗僧众亦是目瞪口呆。有人连连摇头,大声喃喃:“疯了……!真是疯了……!佛国几千年都没出过堕魔的佛修,谁敢相信今日居然有佛修当众堕魔!这堕魔的还是须弥山的尊者!”   “尊者?呸!就他慈航也配!”   明慈的师弟啐了一口,以狮子吼向着周围煽动道:“从慈航包庇天狐的那一刻开始,慈航就已经叛道了!慈航是佛国的背叛者!!我妙法宗以除魔卫道、护法为法为己任!断不能让一个堕魔的邪僧为佛国、为佛门抹黑!!众人说,可是!?”   处于震惊中的妙法宗僧众因狮子吼猛然回神,众人眼见身为尊者的慈航化身为天魔,再想到自家住持努力了数千年也没能得到一个“尊者”的头衔,顿时对须弥山的恶意汹涌而出。只觉得须弥山上下皆是虚伪清高的骗子。自己吃肉不给其他宗门喝汤,独占了佛国最好的修炼之地不说,还独占了佛国最响亮的名头与最好的名声,搞得佛国之外凡人只知须弥山,未闻妙法宗。   往日艳羡、嫉妒还有清规戒律压着。这会儿这些艳羡与嫉妒全都在合理的借口下找到了合适的出口,霎时间须弥山上空气氛随之一变,一种可怕的狂热油然而生。   “……没错!”   “就是!”   “慈航背叛了佛国!”   “慈航是叛道者!”   “慈航这种背叛者就该被消灭!他是须弥山之耻!是佛国之耻!是整个修真界之耻!”   “消灭慈航!!”   “消灭背叛者!!!”   越来越多的僧众发出了同样的声音。   “不止是慈航有问题!须弥山也有问题!想想吧!若须弥山没有问题,又如何能养出慈航这样的堕魔之辈!!”   “是啊是啊!”   “我等听从须弥山号令几万年!尊敬须弥山上下几万年!如今看来……却是没这个必要了!”   “老衲要求彻查须弥山!!”   “彻查须弥山!必须彻查须弥山!!”   “消灭慈航!!”、“彻查须弥山!!”的怒喊从妙法宗传到大光明殿,又向周围传向更多被大光明殿还有妙法宗喊来的其他修佛宗门。对慈航和须弥山的声讨就如水面波纹一般持续扩散。   天车之中手持香扇的鸠兰夜翻了个白眼。   所以说他看不起佛国的秃驴们,也讨厌自诩“正道”的那些人。   优胜劣汰,不想因为自身的劣而惨遭淘汰,因此打击敌人干翻对手,从对方手里抢来土地、资源与珍宝实在是再正常不过。每个种族每个种群都是在这种优胜劣汰里不断发展、不断延续,并至今仍在为自己的种群谋求发展的。   宗门不过是另一种形态的种群罢了。   今日大光明殿与妙法宗若是正面来挑战须弥山,挑战慈航,打赢了把须弥山的佛弟子赶出须弥山,自己占据须弥山这块修炼宝地。打输了乖乖回去再磨练个一百年、两百年再来挑战,他并不会觉得如何,甚至还想点头说一句:“这群秃驴还算有骨气。”   偏偏大光明殿和妙法宗借口慈航堕魔,假借正义之名来趁机排除异己、铲除自己眼红的对象。可谓是丑陋至极,愚蠢至极。   “帝尊——”   天车之外,影君刚要询问鸠兰夜下一步要如何行动,是否要去支援慈航尊者就见慈航双眼一睁,身上铅灰僧袍碎裂,只披血色袈裟一脚踏出血戾之气。   血戾之气轰然炸开,声讨慈航以及须弥山的众僧万万没有想到血戾之气可以感应周遭同源之力,猝不及防间竟是被自己所释放的戾气、杀气乃至恶意当胸拍碎了肋骨。   蜜色的胸肌上那一千零八十颗透明佛珠尽数染黑,古井无波地扫过几千吐血的吐血、咳嗽的咳嗽的佛修,慈航无喜无悲。   见慈航欲走,被自己释放出的恶意与戾气所伤的逸正立刻指着慈航就喊:“好哇慈航!你这个大胆狂徒终于露出了你的真面目!!这么多年来你不但欺世盗名!还暗中与魔域勾结,做了不知道多少见不得人的龌龊事!今日你伤了如此多的佛友,你以为你还走得了吗!?”   慈航恍若未闻,他身形一闪就冲着谢薇坠落的方向而去。   然而妙法宗与大光明殿几百僧众同时出手,无数佛印在须弥山上空银白灿黄地炸开了一片。   金光银光白光黄光……过度的光污染让晨曦也为之褪色!   佛光本就是影君天然的克星,天车之内的鸠兰夜尚且闭眼皱眉以扇遮面,天车之外的影君遭殃及池鱼,整个身体瞬间就被光蒸发掉大半。也幸好他眼疾手快,“嗖”一下就蹿进了能隔绝外部影响的天车之中,那被蒸发掉的半边身体只要吞个两、三把高阶密药,打坐调息个半天也就能补回来了。   “这群死贼秃一个个的都是想把自己修成太阳么?”   鸠兰夜并不在意影君的僭越。影君是他配下最好的探子,可惜有实力较弱这个缺陷。但有缺陷又如何?他这个魔尊不也不是面面俱到?重要的是好钢用在刀刃上,适才适用。   “区区萤火……也想与日月争辉!”   影君一下子没了大半边身体,心情会好就奇怪了。他难得多上一句嘴。鸠兰夜闻言“哟呵”一声:“日月?你今日对慈航的评价倒是挺高。”   影君那还留着的半边身子一僵:“……帝尊今日不也没说那位‘虚伪’、‘伪善’?”   鸠兰夜勾唇。   作为敌人,慈航无疑是个令人讨厌的对手。他有勇有谋,管你来虚的实的他都照单全收。鸠兰夜真是厌恶极了看似没有一丝破绽的慈航。   但同时,鸠兰夜也不可避免地欣赏慈航这样的对手。并同时为这样的对手不得不受制于人,端着可笑又虚伪的清高伪善而感到嫌弃。   “从未执着于挽救一个特定生灵的人如何能够是真善?”   没有撕心裂肺过的人不会理解什么是痛彻心扉。要想以至善一视同仁地去待人,首先要以至善待一人。   鸠兰夜过去之所以认定慈航就是伪善,便是因为他看出慈航是为善而善,为渡而渡。   不过——   伪善也是善。慈航的伪善终究要比其他秃驴的伪善高级得多。   天车外的光污染消停了不少,鸠兰夜敛扇,掀起了车帘。   外头慈航在一片包围中毫发无损,他两手结施予印,只是一翻手腕周围僧众就被三百六十度环向横扫,遭血色佛光掀飞出去。   慈航不想杀人,他仅仅是将那些人投向他的负面情感化作实体尽数还给了他们。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谢薇。他还要去找谢薇。   “拦住他!!别让这天魔跑了!!”   “快去告诉天道盟的道盟主!慈航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去昆仑请求支援!!去找飞花仙府的南海仙子!!”   无数法器亮起精光,有人御器而走,有人掐诀报信。还有更多的人冲着慈航而来,试图拖住慈航的脚步。   逸正狼狈爬起。   同样都是尊者,他与慈航的差距真不是一点两点。他本不欲用道不孤给他的“那玩意儿”,因为“那玩意儿”本是有其他重要作用的。   但此时此刻,他已经顾不得这许多——慈航太目中无人了!他不把明慈那傻货放在眼里也就算了,无视他逸正是几个意思!?慈航再强又如何!?蚂蚁噬象!双拳难敌四手!老师傅再狠也会被乱拳打死!   “慈航!你莫要负隅顽抗!你每多伤一个人,你的罪孽就加重一分!!速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吧!!”   逸正口中骂着,一手拢在袖中悄悄掐诀。   “那玩意儿”已经苏醒!现在就是将慈航毁灭、将须弥山钉到耻辱柱上的时候!!   慈航很清醒,因此逸正言辞凿凿的每一句话都令他感到可笑。   ——与心魔完全合体后,他现在才是真正到了澄明如水的境界。   所谓心魔不过是他不想承认的人性。是他当作累赘、负担与杂质的七情六欲。   他以为他只要不承认自己人性里背光的那个部分,将那个部分剔除,他就能成为他想成为的佛。却未能堪破一个最浅显的事实:如果连自己最本真的部分都无法接受,他又何言超越超脱自我的小境界,抵达彼岸的大境界?   ……倒是他那丧失了记忆的化身反倒更加通透。他只用二十年就接受了真正的自己。   真实的他有算计,有卑鄙。   还怀着罪恶、扭曲又卑微的爱。   是,他就是故意寻死的。   他去波牟提陀就是为了向谢薇展示:我为你而死。   他就是要谢薇愧疚,悲哀,压抑,自责,哀戚,难受——   痛苦万状。   这样她就永远忘不了他了。   哪怕他只是个化身,哪怕他只是某人的投影、碎片与残渣,哪怕他也就活过区区二十几个岁月。   他会在她的心中根深蒂固,枝繁叶茂。就算她有了别的爱人,就算她终是被他的本尊所吸引,就算他已不复存在——   他依旧会作为最好的那个人,永远烙印在她的心中。   这是他小小的报复。   报复她那整整二十年的抛弃,报复她总是将恩怨放在最前,置情爱于不顾。   也是报复身为本尊的他。   因为他那化身知道,本尊的他若是有了这段记忆,那便是接受了真实的自己——那便是爱上了谢薇这个人。   哪怕本尊的他也是“他”,身为的化身的那个他也依然对本尊嫉恨不已——他明白,身为化身的自己是没有机会待在那人身边的。他的弱小就是他最大的过错,而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弥补这个过错了。   “诸位——!!”   逸正满面正色,嘴角止不住地冷笑:“请看看后面这位是谁!!”   众人顺着逸正的视线瞧去,顿时无一例外地骇然窒息。   ——右手立掌,左手捻珠的至净佛者不是慈航又能是谁?   “慈航、慈航尊者!?”   “慈航尊者怎么有两个?!!”   “这究竟是——”   逸正手中再度掐诀,“那玩意儿”便慈眉善目地敛目垂眸,背挂后光脚踏佛印道:“阿弥陀佛,贫僧正是慈航。那边那位——魔,并非贫僧,只是一伪装成贫僧多年都邪魔外道。”   另一个“慈航”话音未落,逸正已经迫不及待地补刀:“这便是慈航尊者最大的秘密……!!须弥山最大的秘密……!!”   “当年战死在群魔手中的并非伽蓝尊者!而是慈航尊者!!真正的慈航尊者早已遭到自己的孪生弟弟顶替!”   众人瞳孔地震,惊骇欲死。就连莲华都瞪大眼睛,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与耳朵,目光不断游移在两个慈航之间。   “大尊者须菩提明知事实,却佯作不知!!令陷入假死状态的慈航尊者醒来后无处可归!只得隐姓埋名生活在市井之中!”   “幸而我大光明殿的弟子发现了真正的慈航尊者!而老衲我等也愿意助慈航尊者重回须弥山!!”   逸正吼罢,不甘寂寞的明慈也横插一脚,生怕被大光明殿抢了风头:“孰正孰邪今日众人一看便知!!哪位才是真的慈航尊者,想必众人心中已经有数!!”   一方浑身洁白,清气绕身,宛若清莲出世。   一方浑身血色,血戾之气扑面而来,已成天魔邪佛。   诚如明慈所说,这孰正孰邪似乎确实一目了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3003:55:12~2020-12-0300:04: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沈污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已打分的瓜瓜、沈污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曾经有一对感情很好的兄弟一起诞生在一个国家的皇室里。   哥哥聪明伶俐,出生不过一月就已会叫“母后”、“王姐”。弟弟身负异能,出生后三月就已经能漂浮在空中自娱自乐。   兄弟二人在母后与王姐们的陪伴、抚育下长大。哥哥将自己学会的知识教给弟弟,弟弟将自己的异能传授给哥哥。到了十二岁兄弟两人依旧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连与两人日日相伴的母后与王姐们也分不清两人究竟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如此美好的童年在兄弟二人十二岁这年结束了。   这一年,修仙宗门急速派崛起的波澜扩散到了这个州上。修士们靠着非人的力量摧枯拉朽地夺走土地、占据灵脉,或将凡人们赶出他们的家乡,或将凡人们杀死炼制奇怪的阵法。无数国家一夕灭国,无数的难民又纷纷冲击周遭其他国家。   兄弟二人所在的国家虽未遭修士屠戮,却被难民围城,被流亡的他国皇室军队冲击,眼看着死了好几位皇子,也濒临灭亡。   这明明是个繁荣昌盛,过去几十年里从未遇到过敌手的大国呀!怎么事情就变成这样呢?   百姓们百思不得其解,有人则登高一呼,爆出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小皇子不是人。生出来才几天就会自己飞到空中的小皇子和那些大肆侵略别国,杀害民众的玩意儿同样,是人形的怪物。   那些人形怪物不来侵略这个国家是因为小皇子。但也因为小皇子,被人形怪物赶出国土、不得不流亡他乡的异族人才会杀了过来。   这个国家是因人形怪物而被殃及池鱼。   人形怪物就是害死数位皇子,害死十数万军队,害死无数人丈夫、儿子、兄弟,差点儿也要害死国王的罪魁祸首。   这个国家如果毁灭,那一定全部都是人形怪物的错。   民众疯狂了。朝臣与皇室明知这其中一定有异族探子的搅局与煽动,还是将小皇子推了出来。   国王将兄弟二人中的弟弟叫了过去,他的意思是:只要弟弟背负起所有的骂名,离开王宫,皇室、朝廷就不会被推翻,国家就能存续。并且,他向弟弟承诺:他将让哥哥继承他的皇位。   弟弟不疑有他的点头了,国王立即宣布明日晌午弟弟就会从王宫正门离开王宫,还为弟弟打包了一个薄薄的小包袱。   深夜,睡不着的弟弟躺在床上瞧着雕花窗洒在地上的影子,他不明白母后与王姐们哭得为何那样伤心。他不过是离开王宫罢了,她们若想见他,只要出宫来不就好了?   他的哥哥却突然偷偷闯进了他的房间,不由分说地拉他下床,要他与他一同离开。   “不要相信那个老家伙的话!他让你离开王宫不是允许你生活在王宫之外的地方!他是让你去送死!那些人已经疯了!他们在看到你走出宫门的那一刻就会扑上来把你撕成碎片!老家伙给你的这玩意儿——”   哥哥在弟弟的面前解开小包袱,从中掉出的仅仅是一块绣着皇纹的白布。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是裹尸布。”   哥哥冷笑,脸上的每一寸肌肉与双手都在颤抖:“前提是你还有尸体的话。”   弟弟被吓傻了。   哥哥牵起弟弟的手,带他穿梭在了夜晚漆黑的宫殿之中。   那天是弟弟第一次离开王宫,看到王宫之外的世界的日子。也是兄弟二人开始了颠沛流离的日子。   十三岁时,兄弟二人见到了须弥山的僧人,得知了须弥山的存在。   十四岁时,兄弟二人在赶往须弥山的路上。   十五岁时,兄弟二人在须弥山前看到了被诸位尊者降下的大金刚伏魔阵,在阵中非但不觉痛苦,触摸佛光还能感到温暖。   十六岁时,兄弟二人正式剃度出家。哥哥法号慈航,弟弟法号伽蓝。   慈航是引导众人之人,伽蓝不过一护卫禅院的护院。兄弟二人的法号便是须弥山上下对二人的期许。   伽蓝自知愚钝木讷,只觉为自己兄弟二人命名的大尊者果真慧眼。慈航却不大高兴大尊者对自己兄弟二人区别对待,私底下没少向伽蓝抱怨,说伽蓝应当与自己做师兄弟,法号至少应该带“慈”或是“航”中的一个字。   辈分上属于慈航师侄的伽蓝便也总是好声好气地劝慈航算了算了。既然他们二人已然选择遁入空门,这俗世间的血缘关系舍了就舍了,也无甚关系。   每每伽蓝说到这里,慈航总是静默不语。伽蓝以为慈航是生气了,便也适可而止,老实闭嘴。   慈航让伽蓝顶替自己是在这之后的事。   与能言善辩、机智聪敏的慈航相反,伽蓝寡言少语。因为反应迟钝,他绝大多数时间都挂着温厚的表情听人倾诉,若有人来求助于他,他也愿不计后果,尽力而为。   慈航不止一次大骂受人拖累因而挨罚、受伤的伽蓝。伽蓝也仍旧次次“死性不改”,再是被慈航戳着脑门儿骂笨蛋,下次再有人求到他面前,但凡不是伤天害理之事,他都愿意去听听,想一想,帮一帮。   大概是觉得伽蓝再这么没有底线的滥好人下去日后他必定会被人害死吧,慈航一日来找伽蓝,让伽蓝代替自己,去与自己一位武僧师兄切磋切磋。   伽蓝智慧不比慈航,修炼与身手上的天赋倒是点了个满。加之这又是慈航的请求,他便没有拒绝。   到“切磋”之时伽蓝才知这位师伯之前在论佛时输给了慈航,还是输得面子里子全无,以至于事后时时遭人嘲笑,遂为了找回场子这才在“切磋”时用上了全力,试图碾压慈航,让慈航吃些苦头。   须弥山上下诸位师长并未出手阻止这场“切磋”。因为慈航那恃才傲物的毛病也确实需要治治。   伽蓝不想再一次伤了师伯自尊,处处避让。不想被师伯看出其手下留情,结果,伽蓝与慈航一般,也激怒了师伯。   师伯全力施为,伽蓝赶鸭子上架,再无法手下留情。事情瞬间发展为你死我活,关键一刻伽蓝不愿伤了师伯,竟是中途收手,差点儿被师伯一掌打成残废——若是没有须菩提及时出手阻止的话。   这一战之后,师伯对伽蓝假装的“慈航”口服心服,这一战更直接为慈航戴上了智勇双全、才德兼备的高帽子。   之后慈航便时常来找伽蓝,与伽蓝交换身份,让伽蓝去与人论佛论法,锻炼口舌之利与思辨逻辑,自己则如同往日的伽蓝一般,与众人友善相处,生活恬淡。   伽蓝无数次想劝慈航不要再做这种近乎骗人的事情了。偏偏慈航早已看出伽蓝其实是喜欢以“慈航”的身份过活的。   ——他们是一莲托生,身为彼此的半身,慈航哪里不明白伽蓝也想成为受人瞩目、被师长报以极大希望的“慈航”?只是伽蓝不知道,实际慈航也想成为那个与世无争、受人爱戴的“伽蓝”。   伽蓝的反应比起慈航来是有些慢,可慢些又如何?慢工出细活,慈航相信只要假以时日,伽蓝心思缜密,在智谋方面完全能超越自己。   反过来说,自己只不过是占着反应速度比其他人快,找诀窍的速度比他人快,这才看似赢过了伽蓝。   修炼也好,身手也罢,他远远没有伽蓝那样的潜力。   当时的伽蓝不知慈航心思,只是无可奈何地顺着作风强势的慈航,隔三差五就与慈航交换身份,去过与自己平日无缘的生活。   而须弥山上下,竟也无人发现慈航与伽蓝的秘密交换。   数千年后,修真界与魔域爆发全面大战。当时慈航已经贵为尊者,伽蓝感觉自己的尊者身份不过是沾了慈航的光。   伽蓝对战事没有太大的感想,毕竟他一贯将思考的事情交给慈航,自己就跟在慈航身后,慈航指哪儿他打哪儿。得知魔人魔将来势汹汹,正道修士也尽数出动,他唯一的反应也不过就是悲天悯人,叹息一声。   慈航的目标却是十分明确:他要阻止浩劫的发生。哪怕这种不选边站,甚至可以说是冲进魔族与修士中间当夹心的选择会造成无数佛弟子的死伤。   对于早早找到自身的目标,找到自己渴望实现的大愿的慈航,伽蓝是羡慕的,也是感佩的。对于慈航做出的决定,他想都不想就对慈航的想法表示了支持。   就这样,伽蓝随慈航赶往魔族与正道修士交战的平原。慈航也不负伽蓝所望,果真料事如神,算无遗策。   但,就在伽蓝以为这一次慈航也会顺利达到他的目标时,一切都脱轨了——身为计划中心人物的慈航在莫名其妙的时刻被莫名其妙的对象偷袭,他就在伽蓝的眼前,与其他佛弟子们被几十个同时自爆金丹的正道修士所伤。   伽蓝鲜少在人前展现全力,是以所有人都以为慈航不光智略比伽蓝强,修为也比伽蓝深。   事实正好相反。   于是在场活下来的,仅有伽蓝一个。   抖着手扶起面目全非的慈航,伽蓝看着自己的半身在自己的怀里口吐血沫。   “慈航、慈航……哥哥!不要死!不要死!你怎么能死呢!?没有你,没有慈航尊者,还有谁能阻止这场大战?!以前总是我听你的!现在也该轮到你听我一次了吧!!不要死!!”   “生……生死有命……”   慈航的血濡湿了伽蓝的双手。那湿黏的触感、腥臭的味道都令伽蓝头痛欲裂、心烦欲呕。   焦枯的黑色手指抓紧了伽蓝的手腕,在伽蓝的手腕上留下深深的印子。浑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还好着的慈航深深、深深地看进了伽蓝的眼中,用尽所有的力气去拜托他、请求他:“没了我……还有你……你、就是——”   “慈航——”   慈航那具焦黑的身体从指尖开始崩裂,一寸一寸。伽蓝脸上的泪痕被黑灰所覆盖,凝成数道漆黑的线。   等到其他的佛弟子赶来,原地只剩下一个“慈航”。   世界上再也没有伽蓝了。   伽蓝死在了平原之上。   伽蓝死在了血火之中。   活着的是慈航。 第96章   “慈航不可能活着。”   “!?”   莲华倒吸一口冷气,须弥山的僧众亦因为慈航这一句话失去了最后的希望。   “哈、哈哈……哈哈哈!!”   逸正大喜过望,神色间更显得意:“你这是承认自己不是慈航尊者了吗?!假货!或者,老衲该称呼你为‘伽蓝尊者’?”   慈航并不理会逸正。谢薇已经落下去好一会儿了。他晚到她身边的每一秒,都有可能是他失去谢薇的原因。   “伽蓝,贫僧会原谅你的,你又何必急于逃离?”   话音飘落,另一个“慈航”突然欺近。这个“慈航”的速度太快,已超出在场大部分修士的目力范围。于是众僧只见这一瞬雪白化光,拦住了鲜红。   被截下来的慈航与另一个“慈航”短兵相接,他清清楚楚地瞧见了另一个“慈航”脸上那诡异又狡诈笑容。以及——   另一个“慈航”身上那肮脏污浊的孽力波动。   “——原来如此,你是它们拿人命喂养出来的速成武器。”   “慈航”闻言,略略歪头:“伽蓝,你在说什么呢?你犯下的过错还不够多吗?如今你急于脱罪,口出妄语更是罪加一等,如此妖言惑众——”   “孽力终有轮回时。”   慈航嘴唇翕动,其声如古刹钟鸣,至清、至凛。   他右手立掌,左手金刚杵现于掌中,两头股叉皆是同时打开,股叉之中又生出刃状的第三股叉。金刚杵中间把手有血色爬升,血色所过之处,金刚杵上所有祥瑞之形尽数扭曲为人形骸骨模样,直如无数骸骨拥抱前方股叉。   “今日,此时。”   空中绽开一抹水红弧线,众人只见慈航手中那骇人至极的金刚杵凭空一挥,跟着那看似宝相庄严的另一个“慈航”就发出了凄惨至极的恐怖叫声。   ——另一个“慈航”竟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硬生生抓住了四肢与脑袋,并在空中活生生拔掉了手脚。   “那、那是什么……”   有须弥山的小沙弥抖个不停。她拽住身旁尼僧衣袖,结结巴巴几乎要痛哭流涕。   尼僧以为弟子这是被慈航尊者……不,是假慈航尊者如此残暴的对待真慈航尊者给吓到了,口中连连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想要捂住弟子眼睛。   那小沙弥却一把抓下了师父那满是汗水双手,指向了空中那位逐渐被鲜血染成了鲜红的“慈航”。   “师父你们难道看不见吗!?那人、那人身上缠了好重好恶心好肮脏好可怕的东西!!”   尼僧惊疑不定:“你这孩子在说些什么!?”   然而,须弥山上与小沙弥看到了同样东西的佛弟子并不止一个。   “那是……冤魂?怨恨?”   一筑基期的须弥山佛修看不大清楚,他身旁元婴期的佛修却差点儿没吐出来:“……不,慈航师祖不是说了吗?”   “那是孽力!”   因果轮回,每个人身上都缠绕着自己看不到的因果之线。   因果之线这头系着人,那头系着的就是缘与孽。   有人造孽却不见果报,非是因为这个人不受因果所制,而是因为这越积越高的孽太过沉重,顺着因果之线越行越慢,故而迟迟没法找上门来。   慈航这一劈,那是直接斩断了因果之线,开启了因缘之门,使得孽力能够直达造孽之人,且直接作用于造孽之人身上。   另一个“慈航”有着分神期的修为,理论上是不该被如此轻易地落到此种任人宰割的地步的。可他的修为本来就是速成的,既不沾天地精华,亦不存个人意志。他的修为超过九成都来自于其他的修士。   被这个“慈航”吸纳掉数百、上千年修为的修士何止千人……这些修士连血肉神识都被这个“慈航”吞纳入腹,成为他淬炼自身的材料。可以说这个“慈航”的每一分修为都带着无尽孽力,也因此他修为越高,反噬他的孽力越强。   “什、什么孽力!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不敢相信自己的秘密武器刚一出世,尚未发挥出几分作用就成了个破碎的人偶,逸正脖子上青筋凸起,手背上的血管儿更是突突直跳。   “妖法!是妖法!!冒充慈航尊者的邪僧用了妖法!他要用妖法杀死真正的慈航尊者了!!诸位还不出手帮一帮慈航尊者!?”   大光明殿的佛修们听到住持指挥,机械地动起手来。可大光明殿中也不是完全没有佛修能看见那丑陋至极、形态可怖的孽力。   妙法宗这边能看见孽力的佛修更少,于是乎动手袭击慈航的佛修反倒更多。   明慈前一会儿还在计较得失,思索着卑鄙无-耻大光明殿,竟然还私藏了个“慈航”,真是打了自己个猝不及防。此刻见大光明殿的“慈航”竟是轻易就被具有天魔之相的慈航一招就弄成了残废,心中顿生不妙之感。   望着慈航被众佛修围攻,墙头草明慈在心中疯狂计算——他这时候站出来说自己遭逸正蒙蔽……似乎还有点儿早。万一大光明殿还是赢了呢?大光明殿若是败了,他再哭诉自己被逸正蒙蔽即可。以须弥山向来的行事手段,想必只会追责身为魁首的逸正,他自罚闭关个几百年便是。   明慈心中小算盘打得正溜,只听“噗嗤”一声,方才还宛若白莲出世的“慈航”就被孽力彻底扯破成了碎絮。   漫天血雨纷然而下,无论是大光明殿的佛修还是妙法宗的佛修都感到毛骨悚然。   明慈心生恐惧,已有了退却的想法。偏偏就在此时,之前收到逸正与明慈消息的其他修佛宗门也已赶到——与大光明殿和妙法宗结盟的宗门不用说,皆是上来就朝着慈航扑去。   之前未必相信大光明殿与妙法宗说词的其他修佛宗门则是因为目睹“慈航”为天魔以残忍手段所杀而在震惊的同时也相信了大光明殿与妙法宗传来的消息。   几千佛修很快成了几万佛修。慈航被各个宗门的佛修里三层外三层的车轮式围攻,虽无应接不暇之感,却生出淡淡厌烦,隐隐不耐。   他不过是想去找谢薇罢了。   为什么这个那个的都要拦他去路?   ……罢了。那些无辜的不说,这些身上带孽的他就随手超度了吧。   空中血莲爆放,一朵一朵接一朵。   骷髅金刚杵所过之处全是一片鲜红花海。   “杀……杀人啦!!须弥山的慈航尊者杀人啦!!!!!”   有人这么叫喊。   这声叫喊之后,也不知是谁带的头,眼见快被慈航杀出一条血路的众佛修竟调转矛头,冲向了须弥山的佛弟子们。   “呀啊啊!!”   “救命!!不要!!”   “啊——!!!”   须弥山的佛弟子们金丹期以上的倒是都反应了过来,筑基期与炼气期的佛弟子们却是眼看着就要被收割人头。   “冥鬼、幽王、阴阳天君随我一起上!影君、幽姬带不能打的去避难!”   危机时刻,鸠兰夜带着亲信挺身而出。魔域法阵从天而降,笼罩在须弥山上。   “须弥山、须弥山果然和魔域联手了!!”   “天啊须弥山已经成群魔巢穴了吗!?”   鸠兰夜“啧”了一声,皱眉道:“——所以我才不想出来嘛。”   须弥山上空,一道薄红从来不及回到须弥山的众佛弟子跟前扫过。   慈航一脚踹开一个妙法宗的弟子,再抡着金刚杵二百一十度旋转,劈下了四个大光明殿弟子罪恶的双手。   心火在燃。不能去往谢薇身边的每一秒都让慈航煎熬。   幸好他还能感应到谢薇的生命之火。   ……虽然微弱,但那火光依然存在。   等等,再等一等,马上,马上他就可以去到她的身边——   那一点小小的火光熄灭了。   就像烛火禁不住寒风的摧残,轻飘飘的,就那样灭了。   慈航身体一僵,顿时被人抓住破绽。上千个佛印此时同时打向慈航,天地间又是一片璀璨的光。   光海之中,慈航透过自己的眼皮,只能看到一个颜色。   红,四周漫山遍野铺天盖地都是红。   红得像朝霞晨曦。   红得像夕阳暮色。   红得像成亲那日谢薇身上的喜袍。   红得像方才谢薇坠-落时身上的红裙。   杀,杀,杀。   杀了吧。   杀也是渡。   他杀了谢薇,便是亲手超度了谢薇。   既然如此,他何不渡尽三界?   杀尽三界——   昆仑收到慈航尊者入魔的消息,始源天尊亲自开启传送大阵的时候上清真人就想过今日自己必然得对上慈航。   不愿杀死谢薇的他暗中松了口气——他与慈航算不上有多少交情,但好歹也是老相识。   慈航是以智闻名的慧僧,能用沟通解决的问题他绝不会诉诸于武力。即便慈航入了魔,只要慈航的理性还在,上清真人就有七成的把握能说服慈航愿意与昆仑用对话解决问题。就算慈航理性不存,上清真人觉得以慈航心性之坚韧,自己至少有五成的把握能唤醒慈航的理性。   上清真人万万没想到自己刚到须弥山上空就看见那个本应最是慈悲的慧僧正取人性命。   “……!!”   一咬后槽牙,上清真人不等始源天尊发话就先飙了出去。他手中的昊天剑切裂空间,让他瞬发而至,前一秒还在数百米之外,下一秒便挡下慈航手中金刚杵,得以让差点儿被慈航切掉脑袋的逸正流着鼻涕眼泪翻着白眼晕厥过去。   “尊者!你疯了吗!?”   上清真人怒声叱问。   “并未。”   慈航眉目慈悲,眼神悲天悯人,这让上清真人差点儿想放下手中长剑。然而下一瞬,从空中坠-落的逸正直接爆成一捧血花,见状惊恐要逃的明慈也直接从中分成了两半儿。   “人人都想贫僧杀了天狐。那天狐也要贫僧以杀渡她。”   “如今她已被贫僧渡化,贫僧又何妨一并渡了这三界呢?”   “毕竟,渡尽三界本就是贫僧大愿。”   慈悲至极的佛者一言一语都极为镇定,上清真人却是毛骨悚然。   “真人莫急。待贫僧先渡有孽之人,焚尽世间罪孽。”   “之后再来渡真人,”   慈航微笑,笑容中充满纯粹的神性。   “渡天尊。”   神爱世人是谎言。   真正的神不会有“爱”这种人性。   剥离掉人性的神只会公平公正的赐人与死,间或心血来潮地观察世人。   慈航在几万年的时光中都在追求断绝七情六欲。现在他做到了。   他切实地超脱于凡尘俗事。   他再不被凡间规则所缚。   “渡尽三界。” 第97章   没了气息的谢薇半边身子埋在落叶里,她的血浸润了周围的泥土,使得棕色的泥土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紫色。那紫色还在顺着地形弧度不断往下蜿蜒。   晨雾还未散去,湿润的空气又冰又冷,还充斥着一股隐隐的腥气。有人破开这氤氲雾气,往谢薇走来。他步子不快,显然不急,面上也全无担心之意,更甚者还带着一抹笑容,仿佛要迎接多年未见的恋人。   “师尊?”   鲜红的凤凰翎扫过落叶,青年在谢薇的面前跪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探向谢薇,待确认谢薇没有呼吸之后又将手指移动到谢薇的颈子之上。   谢薇当然也没有脉搏。她心脏破裂,全身骨折,是神仙难救。   “师尊……”   青年流下了眼泪,他拉起谢薇的手动情地亲吻着。   “你终于、终于又回到我身边了……”   “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究竟等了多久……我为了这一天,究竟做了多少……”   谢薇的手骨折断,被青年拉着就跟折断的树枝一般以畸怪的形状在空中摇晃。青年却是浑然不觉,仍在喃喃自语。   “都怪师尊你要离开我……”   他不清楚自己是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只是当他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个体”的时候,他已经存在于那里很久了。   没有人和他来往,他们说他是妖,是魔。也没有妖与魔和他来往,因为妖本能地怕他,魔本能地厌恶他。   他孤独了很久,久到他都快忘记自己还是一个个体。然后,有人捡到了他,成为了他的师尊。   “是吗?你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啊。……那你就叫思亲吧。”   思亲思亲,思念亲人。   他的亲人就是师尊。   唯有师尊是他唯一的亲人。   师尊花了几年教会他说话,花了十几年教会他习字,花了几十年教他制丹炼药,花了上百年教他吸纳天地精华,提升修为。   几百年间,师尊日日夜夜陪在他的身边,与他同寝同住,同食同浴。   他开始对师尊有了非分之想。   “师尊,你说我把名字改成‘思卿’可好?”   快一千年后,他实在受不住这份相思煎熬,撒娇地拉起师尊的手,在师尊的手心里写下“思卿”二字。   待他近千年不变的师尊一怔,跟着起身收回了手,淡淡道:“……这倒是为师疏忽了。思亲,为师对男女情爱无甚兴趣,莫让为师耽误了你。你即日便收拾行李,待做好准备便到外头开辟自己的洞府去吧。”   他愕然,没想到自己不过稍微透露出自己的心思,师尊就要赶自己离开。   回想师尊往日待自己极好的种种,他不信师尊对他无意,只当师尊是碍于人伦道德这才不肯与他双宿双栖,当下便将师尊强行推倒在榻上。   “我不信!我不信师尊您一点都不喜欢我!您那样疼惜我!甚至为我取了‘思亲’这个名字!这不就是让我一直思念您吗!?”   师尊一巴掌打歪了他的脸。   平素温和如水的女人一脚踹开了笼罩在她身上的他,吐出两个让他浑身鲜血都凝结成冰的字:   “出去。”   他不懂啊,他不明白师尊为何能那样决绝。他狼狈地跑了出去,冲出师尊的洞府在外头游荡了数月之久。   数月之后,他实在按捺不住心痒,再回师尊洞府。他心中忐忑,一见师尊就跪到了师尊眼前,凄然泪下道:“师尊、师尊!是思亲错了!是思亲错了……思亲往后再也不会忤逆师尊,师尊说什么,就是什么。思亲只求师尊留思亲在您身边,不要赶走思亲——”   他的师尊没有说话。那个宛若高山冷月、雪山红花的女人只是挪开了视线,说了句:“起来吧。”   他喜极而泣,见师尊也不再提让他出去自行开辟洞府的事,以为此事就此揭过。   得知师尊即将踏破虚空白日飞升是在那之后不到一年的事。   “待这最后一炉秘药出鼎,我便会找地方服下这些秘药。”   大乘期巅峰,再服秘药会如何?   自然是达到大乘期大圆满境界,开始有踏破虚空之能。   “师尊的意思是……?”   “这洞府今后就随你处置。我不会再回来了。”   迟钝的他这才一点一滴地回想起这一年来自己不愿意面对的种种。   他的师尊再不在他的面前自称“为师”。她再不要他伺-候梳妆,再不要他伺-候洗漱,更不会与他同食同寝。   她甚至不再叫他的-名字“思亲”。   她这是不要他了。   她早就决定不要他了。   ——凭什么她能说不要他,就不要他啊?   他老实、乖巧又听话地帮助师尊炼制了助她飞升的最后一鼎丹药。   只不过,这鼎丹药已经被他加了点儿料。   没办法呀。   他打是打不过师尊的。以师尊那脾气性格,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她就会反击,就会逃跑。   所以怎么能怪他先把师尊弄成不能反抗的模样呢?   师尊、师尊——   依赖我吧。   像以前一样依赖我吧。   更加依赖我吧。   没有我就不能活。   等不到我就只能死。   彻彻底底地只为我一个人而活。   师尊为九天雷劫所伤,又被他亲手从云上推落。他如愿以偿,得到了没有反抗能力,只能随他予取予求的师尊。   他喜欢躺在师尊身边深深凝视气若游丝,有时分不清是睡着还是昏着的师尊。因为这个时候他会觉得自己是在保护师尊、呵护师尊,而非像个亏心小贼一样,做什么都怕惊醒严厉师尊。   他偶尔也会想他这样对待师尊是不是不大好,可只能依靠他一个人,任何事都只能靠他的手来完成的师尊实在是太可爱了啊。   只要尝过被师尊全心全意的对待……哪怕是师尊是全心全意地恨着他,他也幸福地要流出泪来。更何况师尊再恨他,也离不开他,也只能将自己的一切交予他。   这种幸福又平和的日子在三百年后迎来了结束。   “师尊!!”   他不过是出去买了一批必须的生活用品,他的师尊就已自尽。   师尊的死状很惨。她被捏成刺球形状的瓷片碎渣割开了喉咙,血流了好大一地。   ……不愧是师尊,她真不愧是他的师尊。   哪怕她已经半死不活,哪怕他已经尽力将一切让她可以用来自尽的东西都隔绝在外,她还是能死了。   她为了摆脱他,甚至让灵魂穿过了虚海——   这是一种多么令人尊敬又畏惧的韧劲啊?   他喜欢。   他果然是爱着师尊的。   没有人能比师尊更能让他充满兴趣了。   ——师尊啊……你真以为区区一个虚海就能阻断我对你的念想吗?我可是知道的哦。你向往着和这个仙云十三州完全不一样的世界。你一直试图探索一个没有修士,没有修为,也不存在修真界的世界。   ——现在你就在那个世界吗?等等我,我马上就会过来。   ——你逃到哪个世界都没用的。   在去到师尊轮回转世的另一个世界之后,他在那里学到了很多新的知识与新的词汇。   于是他理解了:假设宇宙是一个容器。这个容器的外形无人能够想象,内里构造更是千奇百怪。千奇百怪的构造中又生着相同相似或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地球”与“仙云十三州”都存在于宇宙之中。两者有着相似的源头,只是在生物进化的过程中,一边发展出了“科技”,另一边发展出了“修真”,当然还有世界发展出了“魔法”。   重要的不是人类掌握的力量叫作什么名字,重要的是在这个分支中,人类掌握了力量,并以此开始种族扩张。   仙云十三州外覆的虚海,那是隔断了时间空间的“细胞壁”、“保护膜”。本来只有脱离肉-体桎梏的灵魂才能得以穿越。   然而他为了追上师尊、得到师尊,强行在虚海上撕出了个小小的口子。这或许会使得仙云十三州被衍化上更先进的其他世界盯上。   可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想要的只有师尊而已。   这一世的师尊只是个稚拙的小女孩儿罢了。区区二十几岁的年纪,在他看来就是一幼子。   他太清楚要如何拿捏师尊还有产下师尊肉-体的那对夫妻了。   谁让凡夫俗子都是那么肤浅,稍加利诱就能操纵他们的心?   ……可恶的是,他师尊转世而成的小女孩儿竟然有着很强的直觉。   这不是让他只好提前对师尊动手了吗?   ——师尊,这个世界不仅科技如此发达,凡人也变得如此耐人寻味。你瞧,我甚至不需要你的同意就能让世上所有人都站在我一边,帮着我一起吊着这条你自己都不想要的命。而且,还有这样多的人在称赞我。   ——你还要逃?那我还会追。你能逃得了第二次,我就能抓到你第三次。   ——这一次,我会做好更充分的准备。   虚海内外的时间不是同步的。或者说,观察到现象与现象的发生是有时间差的。   这就好比在地球上看到的星光,其实是几千万年前的星子发出的。   在回到仙云十三州之前,他窥视了与师尊有关的未来,也就是“天道”的一部分。   “为什么师尊会爱上那种东西!?”   “从来没有爱上过任何人的师尊怎么可能会爱上一个和尚!!”   他为自己看到的东西发狂——他的师尊,应该只属于他的师尊,只能依赖他的师尊,正用他从未见过的温柔神情望着一个光头和尚。   那种含情脉脉,千言万语只在一瞥之中的眼神,是他成千上万年来从来没有得到过哪怕只是一瞬的真心。   以为自己曾经拥有过师尊全部的他这才发觉:自己其实从未拥有过师尊……   所以哪怕知道“天道”,知道“因果律”会对他降下惩罚,他还是去杀了那个和尚。   ——慈航尊者是不该存在的。   ——他不会允许慈航尊者与他的师尊相遇。   ——这次他会代替慈航尊者与师尊相爱相守的。   他失败了。   慈航尊者被他杀死是不假,他的肉身也为天罚化为了飞灰,灵魂更是受创不小。   不得已,他潜伏了起来,灵魂飘飘荡荡,一直沉睡。   直至师尊的身边有了新的男人。   卢海钧是谁?他看到的“天道”里根本不存在这样一个杂碎!!   这样的杂碎为什么也能入师尊的尊眼?   师尊不该是谁也都不爱的吗!?除了“天道”强加给她的慈航尊者!   为什么连这样的杂碎……为什么连这样的杂碎——   连这种杂碎都可以的话,为什么他不可以!?   ……要杀了那个杂碎吗?不,再轻易出手的话,天道那该死的玩意儿又要冲他来了……   ……新肉-体……他需要新的肉-体……可以一开始就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肉-体……   凤常鸣、姬合-欢……呵呵,这里不是有一具很适合他夺舍的肉-体么   “师尊,思卿真没想到夺舍一个孩子会有这么困难。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思卿杀错了人。”   纤细苍白的手指抚摸过谢薇没有血色的面颊,青年、凤凌空从袖中掏出一粒丹药,塞进了谢薇的口中。   “思卿也没想到我杀错了‘慈航’,从而成就了真正的‘慈航’。”   “为了弥补这个错误——”   他又试着操纵更多的活修士傀儡去刺杀慈航。   偏偏那秃驴强得很,他始终无法得手。而“天道”对他的干预与惩罚也越来越频繁而沉重。   “……慈航派出化身的时候我就明白了……‘啊,这一定就是我看到的那个慈航’。‘真正的慈航’。”   又一次,他派出了活傀儡,不光杀了慈航的化身,还用三昧真火将那化身烧成粉末。   他遭“天道”痛击,再次陷入沉睡,不知慈航化身死而复生,且在天临山下就这样撞上了跳崖的谢薇。   “但是师尊你看,笑到最后的人还是我。你又落到我手里了。”   吊住谢薇一口气,凤凌空、或者该叫他“思卿”的青年抱起了从物理意义上支离破碎的谢薇。   “你又是我的了。”   “你-他-妈的想屁吃!”   尖利的锐器穿透思卿的胸膛,思卿咳嗽一声,吐出一口血沫,手中“谢薇”顿时滚落于地。   他艰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随后以眼角余光瞥见身后站着的白发红裙的身影。   “师……尊……”   那人影不是别人,正是谢薇。   谢薇手持金刚橛。思卿的血顺着金刚橛往谢薇的手上流。   思卿欢快地笑了起来,竟是不顾伤口没有金刚橛堵住会流血更快更多,自行向前几步,转身,用炽热的眼神望着谢薇。   “不愧是师尊!连我都能摆上一道!方才的是你的幻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我喃喃自语的时候吗?还是我摸到你的那个瞬间呢?难不成是我进入这林里的时候?我早就觉得这片雾气不同寻常了……”   谢薇才懒得跟思卿掰扯。多和这个跟踪狂死变态说上一句话她都跟被喂了苍蝇一样难受。   ——吃了两辈子的亏,她总算是开窍了:远离变态的最好方法不是从变态的身边逃开,而是赶走变态。恐惧和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前两世的她只想着逃,那是因为她没有留恋的人。   但如今——   哪怕明知喜欢上光头和尚就特么等于没好下场,她还是遏制不住自己想多看他一眼的渴望。   ……当然她也知道,和尚是和尚,慈航是慈航。   慈航不是她的和尚。   可是那又怎么样?   还不允许她睹物思人了?   她不爱自己,大郎却爱过她。她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和尚却替她珍惜了她的性命。   她能够活到现在,那真是硬生生被和尚从自杀的边缘一次一次地给拽回来的。   于是她发现:或许谢薇这个人还是有点存在价值的?谢薇死了还是会有人伤心一下的?   她不想死了。   她要活!   再疲惫、再痛苦、再有多少的伤心失望,她都要尽力去活到最后一秒!   ……这是唯一一件她能够用以回报和尚心意的事。   她想把这件事做好。   谢薇的眼眸太亮了,那种坚毅的光芒灼痛了思卿的心——他与师尊跨越两个世界、进行了数千年的纠缠,他如何不懂师尊眼中之所以有光,那是因为她找到了点亮她的人?   他不甘,他愤恨,他扭曲着面部肌肉,向着谢薇笑道:“……不过师尊,你真的能够杀掉我吗?”   张开双臂,思卿迎向谢薇:“这可是凤凌空的身体!师尊可要想好了,你是不是真的要杀死无辜的凤凌空!杀死你最亲最爱的闺蜜留下来的唯一一个亲骨肉!”   谢薇一抖手中金刚橛,冲上前去就给了思卿答案。   金刚橛第二次洞穿了凤凌空的身体。   “咳……!!怎么、这样……”   思卿简直不敢相信谢薇不是虚张声势。他试图反击,可惜已经晚了。   金刚橛第三次在凤凌空的身上开了洞。   “思卿,”   “你在地球时难道没看过那部电影吗?《盗梦空间》。”   “你猜猜我现在伤的究竟是你,还是小凌儿?”   思卿一怔,跟着笑出声来。   他懂了,他终于懂了。   不止是断了气、摔断了全身骨头的师尊是幻觉。就连他找到师尊、试图“捡尸”师尊的这个过程都是幻觉。   他一直在师尊的识海里。   他所看到的、听到的、感觉到的一切都是幻觉。   乃至于他喃喃自语的那些内容都是受了师尊的催眠,让他自行忘情地倾吐出了一切的真-相。   他受“天道”所伤,灵魂千疮百孔,凤凌空又不过是个二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修为低劣不堪。   他被师尊以识海囚禁。他已经无法脱离师尊的识海以及师尊为他制造的幻觉了。   而在这个识海之中,对凤凌空身体来说是幻觉的一切对他思卿来说都是真实的。   他会被师尊消灭,连一个残魂碎片都不留下。   这就是他的末路。   “……师尊,我有最后一个问题……”   兴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思卿平静了许多。他已然意识到自己恢复到了本真的面貌。   这样也好。至少最后一颗,他不需要用凤凌空的脸来与师尊道别。   他软绵绵地趴到谢薇的肩膀上,试图抱住伤害他的幻影。   “为什么、我不行……?为什么连卢海钧那样的杂碎都可以、我却……不行?”   谢薇的幻影从思卿的怀中消失,思卿摔倒在地,只能看到谢薇曳地的红裙。   俯视着拼命靠近自己的思卿,谢薇也觉得这个男人有点可怜。但她没想过因为思卿可怜,就原谅思卿犯下的罪过。   “是啊,为什么呢?嗯……”   谢薇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她还是愿意回答思卿这最后的问题的。   “大概是因为你没想过追随我的脚步踏碎虚空,与我一道白日飞升。你只是把我——”   “残忍地做成了任你摆布的玩具。”   “………………”   思卿失语。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谢薇一金刚橛彻底了结。   做完这一切,识海中的谢薇仰天吐气,深深呼吸了好几个回合,这才离开识海。   识海之外,谢薇把怀中死沉死沉的凤凌空扔在了落叶堆里。   金刚橛只破开了凤凌空的皮肉。如今思卿已经魂飞魄散,被思卿夺舍的凤凌空睡上几个时辰,神识应该就会从识海中醒来。   思卿问谢薇是什么时候开始看到幻觉的,正确答案是谢薇从天上落下以后。   谢薇是真的被慈航捅穿了心脏——慈航是她本人亲自催眠的,要慈航捅自己就是谢薇计划的一环。   思卿可不是运气好才得手两次把谢薇弄成活娃娃的。   思卿足够小心谨慎。他一定会等到谢薇的生命之火熄灭了才会过来捡尸,然后吊住谢薇的一口气,再让谢薇维持在不死不活的状态里。   谢薇想活,并且不想作为思卿的小玩具来活。她必须要赶在思卿下次对她动手以前先除掉思卿。   慈航那边则需要和她划清界限、撇清关系。如此慈航才能保住他佛国尊者的地位,继而保住身为正派人士的话语权。   那要设什么局就很明确了。   这个局不光慈航不知道,思卿不知道,鸠兰夜和清虞也都不知道——谢薇得是个傻子才能以为鸠兰夜真对她有两分好感。   那位魔尊脑子太好使,以至于做什么他都要权衡下值不值,值多少。   鸠兰夜会对她青眼有加,那是看在她是“天狐”,被狐族尊为“少主”的份儿上。   她在鸠兰夜眼里就等于四个字:“奇货可居”。   但是很抱歉,她谢薇完全没打算协助魔尊,也没想过要让狐族卷入魔域的势力纷争里头。她更不愿意让狐族成了魔域的手中刀,拿去搅乱修真界的水。   所以虽然很对不起狐族老乡,可谢薇已经决定自己如果有命活下来甚至还反杀成功了,她就死遁。   清虞那边……清虞在鸠兰夜的面前是无力的,为欺瞒鸠兰夜这个大魔王,谢薇只能连清虞这个自己人都骗了。   将造型华丽的牵魂铃变化为朴素的金镯子戴好,谢薇撕了条裙摆,将金刚橛上的血渍擦掉,又宝贝地裹紧,这才将金刚橛收到怀中。   ……说来也是可笑。慈航死活不来见她,却让鸠兰夜送来了这玩意儿给她。要不是这玩意儿里的佛印带着她无比熟悉的波动,她几乎都要以为这是鸠兰夜以慈航的-名义送来给她的物什了。   真是不知道慈航在想些什么。   ……倘若他是她认识的那个和尚,她还能想得通慈航的作法。偏偏——   嗐,还是别瞎想了。金刚橛能作什么数?她有什么必要自作多情地以为和尚还活着,就活在慈航之中?慈航说不定就是和尚,和尚只是碍于慈航的身份不好与她相认?   就算慈航真的是和尚,他隐瞒这一点、不与她相认不就代表了他的选择?   罢了。这些都不重要。   她光是靠着与和尚的那些回忆就能够继续活下去。   现在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她也到了该溜了溜了的时候。   晨曦照亮了林间,清风吹散了潮湿的雾气。碎阳落在谢薇的面颊、发丝以及红裙上。她眯着眼睛看向了天空。   “再见啦,慈航尊——”   轰!!!   谢薇自言自语的告别尚未结束,天空中就炸出恐怖的灿光。   谢薇眼前一瞎,受到冲击的她整个人直接摔倒在落叶堆里。   “这是……?”   待眼前光芒消散,谢薇从落叶堆里爬起。一股怪异的不安感爬上了她的身体。   这种光污染爆炸方才她也见识过两次。但空中和林间距离少说也有几千米,前两次光污染爆炸的冲击范围与冲击力度在林中十分有限。   可刚才的那一次……   怎么会有那么可怖的灿光啊?   公正,平等,但极端的冰冷,不带一丝的情感波动。   就像是、就像是为平等杀戮一切所释-放的审判之光——   肩头一颤,谢薇扶着树干就往上空看去。   “……不会吧……?”   她在灿光的余波之中,感应到了慈航的气息。她怀中的金刚橛也因感知到主人的修为而微微颤动了下,像是担心,像是不安,又像是敬畏与恐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2-0500:25:13~2020-12-0703:39: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椿町里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上清真人呕出一口鲜血,在他手中,本命剑昊天剑已然折断。   须弥山的天空之上,上万名佛修瞬间陨落。大光明殿与妙法宗接近七成的佛修都与他们的住持逸正尊者、明慈法师一起化为了飞灰。剩下两成佛修则被孽力缠身,为孽力噬咬,状若癫狂。   大光明殿与妙法宗唯余极少数能够目视孽力的佛修被晾在一旁。   而刚刚到场的佛国其他宗门,乃至昆仑修士们都愕然惊觉周遭一下子便少了几个眼熟的师兄师弟。   ——谁都不敢相信方才慈航所释-放的仅仅是一记净罪佛印。   净罪佛印印如其名,专门用以净化罪业深重之人。罪人罪业越深,则净罪佛印效果越强。此印有一个极大的缺陷,那就是此印需要引因果轮回之力发动,没有精深修为无法操纵。且受印之人若是清白无辜,则佛印半分不会生效。   然而不同的佛弟子对“罪业”的判断是不同的,人与妖、佛与魔争斗之时又往往不相信对方清白无辜,更不会问对方做了什么不做什么。净罪佛印这种随时可能失效的佛印很少会有佛修在实战中运用。   净罪佛印没有在上清真人身上生效。上清真人会受伤是因为上万个净罪佛印同时在其他佛修的身上炸裂开来,上清真人以昊天剑斩开这些佛修与净罪佛印之间的空间,试图救下这些佛修的性命,可惜净罪佛印已然爆裂,上清真人这是硬生生在一瞬间受了上万次的佛印冲击。   元婴期的佛修尚且受不住并非全力的净罪佛印的一击,上清真人硬生生分摊了上万次的冲击,膝盖一软,直接在虚空之中半跪下来。   剑修与本命剑是为一体,上清真人折了昊天剑,那就跟断了手脚差不多。   额上冷汗密密麻麻,体内气血翻江倒海,遭到重创的经脉与窍穴仿佛发出悲鸣,一跳一跳的,像是下一秒就会破裂开来。   上清真人痛苦地皱紧眉头,他少说也有万年没有受过这样重的伤了。但比起肉-体上的疼痛以及无法遏制慈航的挫败,更让上清真人无法接受的是始源天尊的作法。   “师尊——!?”   当世顶点,一为统领佛国的须菩提,二便是正道宗门之首的始源天尊。   如果说修真界是仙云十三州的天,那么此二人就是当之无愧的天柱。   以始源天尊的修为,当世有可能能与他打成平手的,只可能是须菩提。   偏偏刚才,就在慈航释-放净罪佛印的那个刹那,始源天尊并未出手。他就这么视净罪佛印爆发为微风的袖手旁观了上万佛修的陨落,且,他甚至没有出手回护昆仑的弟子们。   难以置信地高仰着头颅,上清真人不敢相信自己的师尊竟会冷血至此。   所谓“道”应当是正道,所谓正道应当是护人救人之道——教给上清真人这些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师尊,始源真人。   始源真人帮还是南宫焘的上清真人认清自己,认清自身道心,还助他确立己道。南宫焘对师尊敬之重之,在师尊的熏陶下,才能成为今日的上清真人。而上清真人一直深信师尊始源天尊就是仙云十三州上最适合作为榜样的正道魁首。   今时不同往日。这一刻,冷眼下瞰的始源天尊只让上清真人感到陌生。   宝光轮转于脚下、背后,慈航左腕翻转,将金刚杵背在身后,右手立掌,口中宣佛。   “阿弥陀佛,五逆罪已除。”   五逆罪,既五不赦罪。为佛门最重恶业。方才被慈航一记净罪佛印所渡之人,皆是至少身犯五逆罪之一。为孽力所缠之人虽未犯下五逆罪,却也个个都是身负血债,为不可饶恕之辈。   净罪佛印再亮,是慈航右手结施予印。   佛印透明璀璨,从慈航指上轻飘而出,既照亮了慈航的面庞,也拂起了慈航的红发。   此时已无人再骂慈航是魔,因为无论在谁看来,慈航都像是一尊无喜无悲的完美佛像。   他的所作所为并非杀戮,甚至不是为了自己。他只是在履行渡尽三界的义务。   “不……不……别……”   亲眼看着师父师伯师叔师兄师弟……近乎所有同门,或在自己眼前化为飞灰,或在自己面前被孽力吞噬挣扎哀嚎,大光明殿与妙法宗残存的佛弟子一看见慈航手中那凝起的净罪佛印,当即吓得差点儿要精神崩溃。   “尊者、尊者……!错了!我们错了!师父错了!住持错了!我们大光明殿错了,请不要——!!”   “尊者饶命!尊者饶命!!”   “坏的都是住持长老他们!尊者明鉴!我是无辜的!无辜的呀!!”   各种声音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嗡嗡嗡的混合在一起。慈航却恍若未闻。   净罪佛印越来越亮,净罪佛印所带的梵唱也越来越响,那无情的光芒很快就脱离了慈航的指尖,绕着慈航开始飞旋于他周身。   有佛弟子哭叫,有佛弟子求饶,有佛弟子脚下抹油想要逃跑,还有佛弟子挺身而出,试图打断慈航施放佛印。   “慈航师祖!!求您回想起您的慈悲之心!!”   “阿弥陀佛,慈航师祖,首恶已除,还请您莫要再殃及池鱼!”   “慈航师祖!”   “慈航师祖!!”   “慈航——!!”   莲华尊者率须弥山佛弟子迎击慈航,无界、无相、法天、定法也分袭而至。   菩提寺妙如尊者,梵音门净空尊者,妙音刹耀光尊者,静水庵虚海尊者,净土宗云曜法师,吉祥院吉祥天女,金刚寺十八罗刹,自在天二十四法师……就连鸠兰夜都一咬后槽牙,带着冥鬼、幽王、阴阳天君等魔朝慈航而去。   佛光渺渺,旋荡在慈航周身。慈航长臂微抬,佛印便一分为二,二生三,三分为六,六成十八。   有昆仑弟子再也按捺不住,拔剑就要去助阵莲华等人。然而立刻就有辈分更高的昆仑弟子按住了身旁的师妹师弟与师侄们。   “天尊尚未发话,我等不可轻举妄动。再说那净罪佛印只杀有罪之人。我等身正不怕影子歪,又何必去蹚佛国的浑水?”   瞧见师兄、师叔、师伯们严肃地摇头,素来纪律严明的昆仑弟子们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下。   上清真人愈发为眼前这一幕刺痛了心扉。他拿手背抹掉唇角血线,收昊天剑回鞘,再祭出天光剑。   天光是昊天剑出世以前,陪伴了上清真人上千年的灵剑。在昊天剑出世之后,上清真人从天光灵剑中取剑灵注入昊天剑内,认昊天剑为本命剑。天光灵剑则沦为普普通通的天光剑,被上清真人好生收起,时不时拿出来擦拭保养。   天光与上清真人默契非凡,上清真人此时向天光注入修为,打算将天光作为第二把本命剑来使用。只不过人剑合一、一损俱损。上清真人此时已是重伤之身,以天光为本命剑发挥不出原本十分之一的能力,而天光若是再次折损,只怕饶是上清真人也得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上清真人不是不明白自己处于什么境地。但是无论如何,他都要保护昆仑弟子。   ——他的师尊既不命昆仑弟子上前助阵,亦不命昆仑弟子退回昆仑。他只是旁观一切。   这种旁观让上清真人生出一种极端不好的预感。   谢薇随手捻了片落叶,以落叶为器,御器而行。   行不到半空之中,她尚未看清慈航人在哪里,就又被光污染炸回到了地上。   撞在地上又滚下山坡,灰头土脸的谢薇顾不得把自己弄干净,狗刨两下爬起来就又御着落叶而起。   心脏砰砰直跳,每一下都像是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被慈航用佛力一寸寸缝合起来、靠着慈航的精气才得以修复的身体不自觉地汗毛倒立。   刚才那一下光污染的爆炸让谢薇确定了——那是慈航的佛力。   谢薇不知道天上发生了什么,但她确定以及肯定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慈航这人吧,看起来清贵出尘、一板一眼,实际上意外地纤细敏-感。   只是这人也很会藏。   他习惯性地将自己的想法感受藏着掖着,也习惯性地与人勾心斗角。他分明不喜欢算计,却还是藏着厌烦不断去和像鸠兰夜这样的人讨价还价。   ……当然这些都是谢薇个人的感想与假说。   她与慈航认识的时间可不算长。就连慈航化身的和尚谢薇都不敢说自己真的了解。   但,谢薇就是能感受到慈航身上的这种矛盾。至于为什么,谢薇自己都说不清。   ——说不清?这有什么说不清的?   已经好一段时间没再出现过的心魔撇撇嘴。   ——你的视线总是不经意地落在慈航的身上,你总是忍不住拿着眼前的慈航与你知道的和尚比较。你要是真的什么都没发现,什么都感觉不出来,我才要怀疑你的眼睛是两个窟窿呢。   谢薇好气哟,偏偏心魔这话说得还真特么有点道理。她找不出言词反驳。   只是——   “噗!!”   什么叫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天上慈航佛力横扫,下面谢薇啃土啃草。   呸掉口中泥渣,又一次上天失败的谢薇恨恨地跺脚。   心魔捂着肚子笑了个半死。直到谢薇朝她亮出拳头她才一边“呼哧”、“呼哧”地喘气,一边抹掉眼角残泪道:   ——「你傻呀,上不去那就把他们拉下来呀!你的识海是白白那么大的吗?」   对哦……!   谢薇真是不想承认自己一着急就降智,只得告诉自己说:这是盲点!   谢薇之前带的丹药都拿去修补被慈航捅破的心脏了。这会儿她掏出从被夺舍的凤凌空身上摸出来的各种丹药,一股脑儿尽数灌下,跟着让牵魂铃缠上了自己的手腕手指。   展开识海之前,谢薇想了想,对着心魔真心诚意地道了声谢。   心魔被谢薇这一谢给谢傻了。好一会儿才笑了起来。   吸血金刺扎入谢薇的血肉之中,谢薇的识海瞬间朝着周边飞速扩散,一霎便将整个须弥山所有佛修的神识都纳入了自身识海。   须弥山上上万号人,谢薇差点儿没吐出来。   心魔见状一叹,竟是飘过来握住了谢薇的手。   谢薇茫然地看向识海中的心魔。   心魔轻快地发出了笑声。   ——「这还是我第一次想和你做同样的事呢。」   重叠的两只手化为了一只手,谢薇的识海再次暴涨十数倍。须弥山上空的鸠兰夜等人、佛国各宗门的来人以及慈航的神识都被谢薇的识海成功捕捉。   虚空之中战斗正酣。第二道净罪佛印被诸位尊者连同鸠兰夜等魔一齐打破,其余威虽还是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不过这次死亡的只有那些被孽力撕咬啃噬的修士们。   净罪佛印被破慈航也不生气。他以一敌多完全不落下风,一把金刚杵竟是能应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被众尊者缠战仍有余力在间歇之间凝聚第三道净罪佛印。   慈航并非不会其他的招式,是以他只用净罪佛印却更让人心惊肉跳——万一慈航突然变招,不再用净罪佛印这种限制太大的招式,只怕三招以内,与他缠战的诸位尊者都要败下阵来。   就在第三道净罪佛印从慈航指尖飞出之时,黑暗铺天盖地,接着刺眼的阳光迎面而来。   这是一面湛蓝得犹如在嘲笑人烦恼的天空,其下倒映着天空的是光滑如镜的水面。   有娑罗双树生在镜湖中心,其中一颗已经枯死。干黄的叶片飘散在湖面之上,沉沉浮浮荡漾出圈圈涟漪。   红莲血佛怔然一瞬,跟着佛化天魔,血煞缠身。   慈航微微眯眼,面上表情无甚变化。情绪却先是狂喜,后是愤怒——究竟是谁,竟然敢对着他使用幻术,还好死不死地在他眼前再现出那人的识海风景?难道是鸠兰夜的主意?   ……他还真是被人看轻了。   “唉……大师,不,尊者,您、……您就不能让我省点儿心么?”   疲惫至极的叹息声被清凉的风送到慈航耳边,慈航微微侧身,遂见谢薇气喘如牛地扶着树干,从娑罗双树后面走了出来。   “尊者……尊者你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   一下子收纳了几万个神识在自己的识海之中,谢薇的脑阔差点儿没爆掉。这会儿见了慈航,谢薇倒吸一口冷气,她是真的被慈航的这幅模样给吓到了。   不过有头发的慈航……还真挺好看的。   还有他这身打扮。比起之前他那身上裹个百八十层,连衣领都高到看不见脖子的规矩模样,谢薇还是更习惯这个露出胸肌与腰线的慈航。   ……这会让谢薇想起在天临山下遇上的和尚。   “……”   慈航并不理会谢薇的话。他木着脸孔,右手放弃结印,金刚杵也从左手换到了右手。   谢薇的生命之火已经灭了。而灭过一次的生命之火是不会再次点燃的。   他面前的人不是谢薇,只是某个人饱含着恶意的幻觉。   换作是其他人,哪怕是鸠兰夜恐怕也是注意不到慈航的神色变化的。但谢薇敏锐地从慈航绷紧的唇角察觉到了他隐忍压抑的不快。   忍着脑花沸腾起来的疼,被慈航拿金刚杵对着,悄悄期待过慈航是因为自己身死而黑化的谢薇骂了自己一句猪。   也是哦,她在期待什么呢?她以为这是电视剧慈航见了自己就泪流满面冲上来对自己亲亲抱抱举高高,然后happyending啊?   现实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谢薇内心疯狂挠头。   慈航和人在天上打成一团,为什么打,孰是孰非这种事情她都没过脑子。她急着把人拉进识海相见也是存了保护慈航的心思。   可现在看来,毫发无伤的慈航完全不像是需要保护的那个。   倒是上清真人和鸠兰夜他们伤痕累累……等等?上清真人和鸠兰夜怎么也在?他们说什么来着?   谢薇何止是一心三用?上清真人和鸠兰夜意识到自己与同伴是被谢薇纳入识海之后就对着谢薇输出现场情况,谢薇一个头两百个大,对着慈航的脸色更加惨白。   慈航见谢薇突然就不动弹了,面上还越来越难看,心火猛然狂烧。   ——做出这个幻境的人就这么想用谢薇的幻象来动摇他吗?TA以为只要看见脆弱痛苦的谢薇,他就会下不了手了?   哈,他怎么可能会下不了手呢?真正的谢薇都能被他亲手超度,区区一个幻境又如何困得住他?   眼前是谢薇被自己捅破了心脏的画面,一遍遍地品味着谢薇死在自己手上的触感,慈航的情绪再度下沉。   深邃的,黑暗的,黏稠的某种东西又拉着他往下坠去。   想想“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大字,谢薇老实交代,试图证明自己身份:“尊者,我真的是谢薇。我没死。……也不是没死。就是死过一次又复活了。”   看慈航神色更冷,曾经深邃而充满智慧的眸光只剩一片晦涩的暗,谢薇一时语塞,开始有点儿想不明白。   鸠兰夜说慈航会变成这个样子是因为他捅她的那一刀。上清前辈说慈航因为自己死了而发疯,居然打算以杀为渡,要渡尽三界,杀尽三界。   可这是没道理的啊!   慈航不是和尚,更不是大郎,那他有什么道理因为自己的死而发疯?   好吧,退一万来说,慈航就是和尚,就是大郎……和尚也没喜欢过她呀!   和尚之所以去做“大郎”,许她一世姻缘,那仅仅是因为他以身饲狐,试图挽救自己这个放不下屠刀的媚宗妖修!   行吧,再退一千万步来说,大郎是真的爱过她,和尚真的对她抱有男女之情,慈航就是和尚本尊。慈航确实对她有情……那他不应该在她表明身份之后开开心心地过来和她团聚吗?   不用她催眠就拿股叉暴长好几倍的金刚杵指着她是几个意思!?   啊——   她是真的要生气了!   没有人会认为阳光是有实质的。直至再怎么伸手,再怎么渴求也触摸不到阳光的温热。   情也好,爱也罢,在他这个出家人的眼里不过是他人臆想出的空中楼阁。他并不鄙夷,却也不曾相信。直至他意识到自己一步踏空,从这座空中楼阁里跌落下来。   一步,两步,三步。   慈航动作起来,手中金刚杵朝着谢薇的幻影电射而去。   谢薇的幻影双足一蹬,轻飘飘就从携风带雷的金刚杵旁边擦了过去。慈航早有预料这针对自己而来的幻影不会被自己轻易击溃。他将金刚杵朝着谢薇的幻影掷出,那不过是虚晃一枪。   他真正的目标,是这个幻境本身。   金刚杵擦过谢薇耳边是小,直接破了谢薇的识海幻境是大。   先前被谢薇纳入识海中的几万神识同时归位。慈航左手一抬,金刚杵便重回他的掌中。   但与慈航所想不同,应当是幻影的谢薇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已经到了慈航的眼前。   嗐,自己又做蠢事了。怕不是尊者反应过来,自己下一秒就会被拍进土里。   又或者……自己还会再被捅破一次心脏?   能修补心脏的速效救心丸她可就只做了那么一颗啊。再被捅她可是真的要死的。   ……算了。真被捅了就认栽呗。她死来死去这么多次,也算习惯了。   自暴自弃地想着,谢薇两个巴掌按上了慈航的脸。   像是花瓣沾到了面颊上,柔软的感觉有些不真实。   然而从那指尖传来的那稍微冰凉的温度又那么鲜明。   金刚杵从慈航的手中滑落下去。本应解开的幻境后就消失的人却还在慈航的眼前。   她闭着眼睛,带着他熟悉的虔诚,又热情又温暖地吻在他唇上。长长的睫毛却在抖啊抖。   ……?   闭着眼睛的谢薇困惑得一批。她已经亲了好半天了,真的好半天了啊!可对面一点反应都没有!真的是一咪-咪反应都没有!   难道说是她亲错地方了?   不对啊。她就是冲着人的嘴唇去的。   再说了,她堂堂媚宗妖修,还能分不清嘴唇和鼻子的触感么?就算她真亲成-人鼻子了,对面也该给点反应啊!   谢薇想睁眼看看什么情况,又实在不好意思。   这种当众下口的行为,她三生三世都是头一次。第一世吧,是因为没有让她心动的对象。第二世吧,是因为她是个听话的乖宝宝,上学的时候没早恋过。被爸妈-逼着去相亲以后对各个相亲对象也没产生过什么情愫。   第三世……遇到和尚以前,双修对她而言就只是双修。像亲吻这种不做也不妨碍双修的动作,双修对象不要求,她就像忘了世上还有这回事一样从不会主动奉上。   与和尚在一起之后,谢薇才明白原来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会涌出来的。   她无可抑止地想要亲吻他。吻他的眉毛,吻他的鼻梁,吻他的眼皮,吻他的脸颊,吻他的嘴角。   吻他的嘴唇。   天上地下,唯有他能使她冲动盲目。让她越来越远离那个面上热切,心中漠然的自己。   她在他的面前,就只是个渴望被爱的人而已。   在心中倒数十下,告诉自己自己数到一慈航要是还没反应就睁眼的谢薇在数了超长的十下之后还多给自己加了个零。   奈何她唇下的柔软就像是有温度的石头,端得是纹丝不动。   谢薇睁开一只眼睛,正好对上慈航的双瞳。   那双眼睛澄明如昔,黑色已从眼底褪尽,猩红也隐入望不到底的深黑之中。   心口一跳,谢薇修然睁眼,嘴唇同时移开。哪想面前这尊佛像扯着她就是一拽,将她紧箍在怀中。   檀口被封,谢薇被压在蜜色的大胸肌上,胸腔几乎要被挤扁。她挣扎着试图呼吸,结果面前这尊佛像太过迫切地想要确认她真的存在,竟是在她狠狠咬了他一口之后才停了下来。   就像是坠-落的人终于找到了落脚的地方。   瞧着臂弯里喘个不停、唇上还沾着自己血液的谢薇,慈航逐渐因舌上的痛感找回了活着的实感。   “谢……薇?”   伸出的手微微一颤,想要抚摸谢薇的脸颊的慈航在触及谢薇脸上的绒毛时又停下了动作。   谢薇不是不知道周围还有无数双眼睛,她双颊烧得都快赶上烧红铁板了,却还是往前蹭蹭,攀住慈航的脖子,拉着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脸。   “我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2-0703:39:04~2020-12-0904:30: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汤谷扶桑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污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一双能看透过去未来的智慧之眼缓缓睁开。   在始源天尊完全睁开眼睛的这个瞬间,天地间生出一股极为沉重极为肃杀的威压。那股威压已经不是如有实质,而是明明白白形成了实质,鼓荡得始源天尊须发衣襟飘飞不已。   “——够了。”   始源天尊一开口,谢薇就是头皮一麻,口舌发僵。   作为生物的本能告诉她:快逃!快逃!再不逃就逃不掉了!可她的脚却一动不动,像是生了根,根还使劲儿扎进了地里。   慈航不语,放下谢薇就将谢薇拦在自己身后。视线为水红所阻,谢薇抬头。慈航结实可靠的背部就在她的眼前,护着她的那只手有着她最熟悉的温度。这让谢薇崩得死紧的神经微微一松,整个人从始源天尊的威压震慑中恢复不少。   冷风横扫,乌云蔽日。有惊雷不断落下,天地间一片肃杀萧瑟。   始源天尊屹立在虚空之中,仿佛世界的中心。   修士借自然之力成就自己,凝缩自然之威为己所用。然而到了始源天尊的修为,便是自然之力自行感应始源天尊情绪变化,自然之威自行为始源天尊扫除障碍。   此时此刻,便是生活在须弥山下那些没有修为的善男信女也感应到了天地之怒,慌忙逃入家中关门闭户,缩进柜子里或者是躲到床底下瑟瑟发抖。   有带着阴阳符号阵法在空中展开,其中圆象征天,方象征地,这是个用于传送的法阵。   有人正往始源天尊身边来。   始源天尊应当对来人是谁心中有数,他对那传送法阵无甚反应,目光穿越其他人的遮挡,直直望向慈航。   “慈航,你可知你犯下了何等愚蠢的错误?”   “阿弥陀佛,贫僧不知。”   慈航右手立掌,神情淡淡:“毕竟何为对?何为错?谁来定对错?”   始源天尊眉头一皱,雷鸣轰然爆响,震动得须弥山都在摇晃。无数修士的耳中发痛,修为不高的修士们更是两耳出血。   “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你这无知的愚蠢小辈——你以为只有你才看得到天道吗?”   虚空幻化,众人眼前一花,接着就瞧见虚海撕裂,一艘奇形怪状的飞舟带头驶入仙云十三州的地界,其后更是跟着同样奇形怪状的飞舟舰队。   作为一个现代人在二十一世纪生活过的谢薇不要太熟悉引发无数人恐惧的怪异“飞舟”是什么——那玩意儿可以叫UFO,也可以叫宇宙飞船。但凡看过几部超英电影、科幻电影的人,谁都不会对这些“飞舟”感到陌生。   “操……”   谢薇在慈航身后低声骂了一句。她大概知道这特么是个什么状况了。   ——第一世的她自杀成功之后,她那变态徒弟思亲为了追上她、抓住她,去往了另一个世界。   但是有肉-体就意味着无法穿越虚海,没有肉-体她那变态徒弟又没法保留自己的修为。以她那变态徒弟的性格,他是绝对不可能放手已经到手的力量的。毕竟一旦失去了修为,思亲根本不可能找到已经化为魂魄去往另一个世界的她。他甚至可能无法保留这一世的记忆。   那思亲会怎么办呢?   这疯子在虚海上钻了个孔。他自己顺着那个孔成功偷渡,也使得其他世界的高等智人注意到了仙云十三州这个还处于文明前期,整体来说并不发达,资源也相对优渥的世界。   稚子手握巨款,可想而知会引来怎样的觊觎。   “佛国佛门有天眼通,我昆仑亦有观世法。早在一万四千年前我昆仑便以观世法得知往后仙云十三州必然有难。悬圃一脉便是继承先人遗志,为了从不可知不可见的力量之中护卫仙云十三州而生的一脉。”   始源天尊的话音之中,众人又见昆仑悬圃一脉的弟子倾巢而出,三番四次击退各种从虚海那边过来的妖魔鬼怪,并填补起了虚海上的裂口。   然而,想要填补虚海上的裂口并没有那么简单。   修为在虚海上很难作用,唯有以修士的生命为代价,活祭大量的血肉才能将整个裂口一次性堵住。   最初的悬圃弟子们为了仙云十三州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他们献祭了自己的血肉灵魂,终是弥合了虚海之上的裂口。   可惜的是,悬圃一脉的自我牺牲没能成就永久的和平。虚海之上的裂口总是会在一段时间后重新打开。每当裂口打开,就有奇形怪状的东西不断从虚海的另一边试图入侵仙云十三州。   悬圃一脉死伤惨重,强者身先士卒,往往是最先身亡。后进无人教诲,自然难以培育。但即便是这样,悬圃一脉与昆仑也没有放弃保护仙云十三州,护佑仙云十三州上的黎民百姓。   悬圃一脉放弃从零培育修士,转而从其他各脉中挑选有资质、不怕死或是死了也没关系的弟子进入悬圃一脉。   时至今日,悬圃一脉还活着的修士已经屈指可数。始源天尊的师伯师叔、师兄师姐、师弟师妹都曾加入悬圃一脉,且都没有回来。始源天尊的师尊,对外宣称踏破虚空、白日飞升的虚云天尊亦是为了救世而死。   从上任天尊手中接过昆仑担子的始源天尊无法再坐视师长、同门、后辈以及无数昆仑弟子这样牺牲下去,遂决意要在自己这一代终结悬圃一脉有去无回的宿命。   但要如何才能永久地填补虚海上的裂缝呢?   就是继承了观世法的始源天尊都看不到答案。   直至道不孤的出现。   幻象尚未散去,传送法阵已经将天道盟的人送了过来。   负责把道不孤带到始源天尊身边的瞿焕收起阵法,左右摇晃两下脖子,又把手指手腕的关节揉得噼啪响,这才伸了个懒腰,优哉游哉地到始源天尊面前复命。   “天尊,道盟主到了。”   “嗯。”   道不孤武力超群,却不会用传送阵法。是以带着昆仑弟子来须弥山前,始源天尊派瞿焕去接应道不孤。   此时道不孤从瞿焕身后走出,身上修为又比始源天尊上次见他时更为澎湃。始源天尊满意地颔首,沉吟一句:“不枉我将钟石乳予了小友,小友果然前途不可限量。”   道不孤低头拱手,一派恭敬之态:“天尊过誉。”   慈航腰上一疼,眼角微扫,只见谢薇脸色煞白,小腿抖得几乎要站不稳身体。   冰凉的手指扫过慈航的腰线,在他背上写下一个字:防。   “防”字的一勾没能写完。慈航尚未领会谢薇的意图,始源天尊脚下业已浮出一个无比巨大的阵法。   灭天破地阵的大名仙云十三州上未必人人听过。结构之复杂、内容之细密,令人难以分辨究竟是由多少个小阵所组成的这个法阵在场也少有人见过。   但有一件事,在场的所有修士都察觉到了——   这是一个足以毁天灭地,杀死在场所有修士的法阵!   原来,所有的幻境都是为了这一刻而存在的。始源天尊竟是打算无差别的,连他亲自引领至此的昆仑弟子都一并杀死!   慈航只来得及展开两重金刚不破阵,灭天破地阵就已经爆散出了极为恐怖的力量。其中散射出的每一道青白光芒都有夷平十座山脉的力量,而灭天破地阵之中散射出的青白光芒竟是无穷无尽!   “师尊——!!!”   你这是为何啊!!   上清真人的质问噎在喉中,以天光剑切裂空间,试图到师尊面前阻止师尊释-放灭天破地阵的他竟是被始源天尊一抬手,就像为老鹰抓住的小鸡那样扼住了喉口。   “上清,为师往日也曾问过你同样的问题吧?”   “你愿意牺牲一个人救一百个人吗?那牺牲一百个人救一万个人呢?”   上清真人呼吸一窒,想起了自己的答案。   当时他斩钉截铁地回答:“我愿意牺牲我自己,救下这一百零一个人!救下这一万零一百人!”   “为了仙云十三州上所有的生灵,为了未来无数的昆仑弟子不用再去牺牲……上清,到了你兑现自己诺言的时候了。”   始源天尊五指松开,上清真人被始源天尊连人带剑扔进了灭天破地阵的光之洪流中。   毫不犹豫地牺牲掉了爱徒,始源天尊居高临下地望着全力运转的灭天破地阵,感慨出声:“这会是最后一次。”   这会最后一次,昆仑必须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   这会是最后一次,仙云十三州上的修士不得不去面对未知的敌人。   一切都会是最后一次,只要这护卫仙云十三州的虚境大阵全面开启。   「不瞒天尊,我曾因突破大境界失败,走火入魔。」   「入魔后我跳入虚海,却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秘密——」   「虚海与魂魄同质同源,魂魄从虚海中来,亦可回到虚海中去。既然如此……」   始源天尊身旁的道不孤为始源天尊带来了重要的消息。   在那之后始源天尊与道不孤还有昆仑十二位长老研究多年,总算找到了可以一劳永逸地保护仙云十三州的方法。   ——再怎么填补一度产生了裂缝的虚海都是没用的。因为与魂魄同质同源的虚海构造并不稳定,其密度也会随着魂魄的产生、消失而有所变化。   想要从虚海之外的怪物们手中保护仙云十三州,唯有给仙云十三州上一个比虚海更为坚固的“壳子”。   虚境大阵就是为此而设计、研发出的“壳子”。   为了能发动虚境大阵,始源天尊必须动用仙云十三州上至少八成的灵脉。   可光有灵脉作为激活支撑还不够,虚境大阵的“壳”必须由人的灵魂来构成。要想锤炼出能够抵御外界入侵的“壳”,这需要巨量的灵魂,且最好是心性远比凡人更为坚韧的修士的灵魂。   其实在媚宗之前,仙云十三州上已经有不少的小门小派突然一-夜灭门了。   但小宗门之间为了点蝇头小利就斗个你死我活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常见,以至于稍有规模的宗门都没把这点死伤当作一回事情来看。   而媚宗……媚宗实力微弱,却占着晏州唯一的灵脉,还养着几千凡人女子。不少修士在媚宗女修身上尝到了甜头,却也栽在媚宗女修的手上——以色惑人,以色侍人,以色使人放松警惕。媚宗女修修为高深者可深入修士的识海之中,窥视修士心中最深的秘密。   正是因为掌握了许多修士的秘密,掌握了各种宗门的秘密,弱小的媚宗女修才得以在弱者无力抵抗、只得任人鱼肉的修真界存活了下来。   厌恶形如寄生虫的媚宗,认为以双修之法提高自身修士的媚宗女修腌臜的女修不少。被媚宗捏着把柄,因此对媚宗忌恨不已的男修更多。想要消灭媚宗的修士与宗门不在少数,天道盟只需在其中点上一把火……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合-欢宗本是下一个应当覆灭的宗门,掌门玉面郎君比狐狸更加狡猾,察觉到不对便不顾长老们的反对,带着整个宗门进行了献宗。   合-欢宗被天道盟解体,其占据的灵脉也被天道盟纳入了旗下。原合-欢宗的弟子免于一死。   波牟提陀的抵抗尤甚激烈,最终却也只是逃了小虾米两、三只。佛母那坚韧的灵魂着实为提高虚境大阵的强度作出了杰出的贡献。而被道不孤杀死在章州的修士们也顺利成为了虚境大阵的一部分。   要说虚境大阵的计划哪里让始源天尊不满意,那大概就是本来他昆仑弟子没必要手染这样多的鲜血,道不孤也不必亲自出手杀鸡用牛刀。   ——降世的天狐本该作为一切罪恶的罪魁祸首,杀死无数的修士,让仙云十三州上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她会毁灭足够多的宗门,让天道盟和昆仑坐收渔利。还会成为整个仙云十三州上所有生灵共同的敌人,让整个仙云十三州上的修士、宗门,乃至凡人都愿意为了诛杀她而献出生命。   待仙云十三州死去的修士、凡人足够多,始源天尊便会出手击杀天狐。以天狐的灵魂完成虚境大阵,让虚境大阵得以在“真祖”入侵以前被彻底激活。   偏生慈航横插一脚,搅乱了大半的计划。   天狐虽然降世,却维持着理智没有大肆屠杀。那个从不与人分享、视妖族为奴隶的魔域也因为鸠兰夜继任帝君而开始向妖族示好。妖族与魔人魔将不生冲突,双方又如何厮杀?   眼看着虚境大阵只差一点就能完成,始源天尊气急恼急又是恨急——他不能让虚境大阵功亏一篑。现在献祭几万修士、十几万修士,总好过未来仙云十三州遭到“真祖”入侵,数不清的生灵变成“真祖”口中粮食,万劫不复永不超生。   还好,还有须弥山。   还有佛国。   还有身上满是污点的慈航。   慈航早有心魔,稍加引导,他必堕为天魔血佛。   血佛出世,何愁没有血肉灵魂用以献祭?   可是,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天狐与血佛站到了一起?他们都在拼上性命阻止对方的滥杀?   本该祸害世间,为祸苍生的怪物,为何竟像神人一般——   不,这是错误的。   这一定是错误的。   仙云十三州需要虚境大阵,仙云十三州需要悬圃一脉、需要昆仑、需要他始源天尊的庇佑。   为了苍生,为了天下,为了世间……天狐与血佛也好,须菩提与佛国也罢,就是昆仑,也该不惧任何牺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2-0904:30:26~2020-12-1217:17: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阎大蟒20瓶;2414820210瓶;椿町里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不……!!……不对……不是那样的……!!”   谢薇的声音传不出去。哪怕她已经用上了牵魂铃,始源天尊的识海还是将她探出的神识狠狠地弹飞了出去。   七窍瞬间流血,谢薇的脑袋差点儿爆掉。一抹鼻血还要再试,谢薇没想过就这么算了。   遗憾的是,为时已晚,灭天破地阵上所爆射出的白光当头压下,只一发就破掉了一层金刚不破阵。   而这一发触及金刚不破阵的白光也并未消灭,它只是被金刚不破阵稍微弯折了爆射的角度,“噌”一下正中须弥山外不到五里的地方,将连绵群山化为了火海。   后面的白光接二连三,纷落如雨。半秒之后,第二层金刚不破阵就会被彻底粉碎。到那时,慈航谢薇也好,其他在场的修士也罢,所有人都会死。   铃铃——   在这最后一刻,谢薇进入了自己的识海。她并不是想无限延长死前这不到半秒的时间,仅是觉得如果要死,死前还想再与那人见一面。   意料之外的是,那人早已在谢薇的识海之中。   慈航身上的披帛浸入湖水之中,摇曳着荡出圈圈涟漪。谢薇双足扫过湖面,点出涟漪的同时人也扑向了慈航。   慈航抱住投入自己怀中的谢薇,两人一起落入水中。   阳光透入水中,散射出粼粼波光。温暖的湖水包裹着两人,水中的绢帛就像摆动的鱼尾。   谢薇对上了慈航的视线,两人慢慢靠近,跟着紧紧相贴。   气泡从两人身边上浮。谢薇环着慈航的颈子,闭着眼睛感受着慈航的温度,慈航亦轻抚谢薇的面颊,双手深入至谢薇的长发之中。   镜湖之上,中央之处仍是生着两棵树。两棵树一棵树是娑罗树,另一棵则是菩提树。   菩提树褪去满身枯黄,常青挺拔。娑罗树亦秀丽笔直,沐浴在阳光中枝繁叶茂。   从湖水中浮上水面,谢薇双手撑在慈航的胸膛上,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着慈航笑。水露顺着她的额发、脸颊轮廓以及下巴尖尖滴落下来,落在慈航的胸口上。   这是谢薇有生之年里最为心满意足的一刻。即便下一刻她就会死,她也深感祥和安宁。   慈航下意识轻抚谢薇湿润的眼角——他不想她哭。她每次落泪,那泪滴都仿佛落在他的心湖之上,搅得他心神不宁。   长睫在他拇指的厚茧上微微扫过,带来微痒的触感,见谢薇确实没哭,慈航才在放心的同时又渴望此刻能够再长久一些。   “我们好像就要死了呢。”   漂浮在镜湖之上,拿右手食指在慈航的胸口上绞了一缕红发,谢薇慢慢地赏玩着慈航的头发。   “是啊。”   谢薇右手没空,慈航便握住谢薇的左手,跟着松开手掌,手指探入谢薇的指缝之中。   “与贫僧一起死在此处,谢施主会后悔么?”   被那声“谢施主”叫得有点郁闷,谢薇撇撇嘴,还了一句:“……大师才是。按照原定计划,你本不该死在这里的。”   “哦?按照‘原定计划’?”   被慈航的目光刺痛了良心,谢薇扭过头去,低声为自己开脱:“我这不是为大师好嘛。……既然我都是要死遁的,那我当然应该在死遁之前物尽其用,先帮大师洗掉身上的污名。”   “物尽其用?死遁?”   握着谢薇的手紧了紧。   “施主在说谁是物?施主又何必骗贫僧?你分明早就不想活了。‘能活下来是运气,不能活也无所谓’。施主不就是这么想着,抱了鱼死网破的心?”   谢薇的手被握得有些疼。可就是这一分疼痛也让她怜惜不已。   她知道自己伤了面前人的心。   “我……不能说自己没想过我直接死个干净也好。”   凑过去吻吻慈航的唇,谢薇真心诚意道:“但是大师,请你相信我。这次我确实没想过要死。我想活。我想和大师……我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正是因为有这份想活的信念,谢薇才能不因恐惧而踌躇,拿出勇气去面对囚禁了她两世、折磨了她两世的思亲。   “不管你是谁,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样的来历,心中是不是只有神佛。我——”   “都喜欢你,想与你一起。”   “至死不渝。”   慈航叹了口气。   他那长长的叹气音让谢薇心脏一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表错了情,亦或是“喜欢”这个字眼在慈航听来过于孟浪。   ……可他们都要死了。就算她孟浪些又有何妨?她不想死了还留遗憾。   “贫僧曾以为诸天神佛会渡我,未想今日才知施主便是贫僧的彼岸。”   “贫僧——”   慈和的眉目间带着谢薇熟悉的清润,不曾说过情话的嘴微微翕阖。谢薇只来得及听到个开头,跟着就不得不脱离了识海之境。   就在第二层金刚不破阵粉碎的这个瞬间,慈航与谢薇十指交握,佛者的笑容倒映在谢薇瞳孔深处。   没有遗憾,没有后悔。   就是粉身碎骨,灵魂也要相拥永恒。   “活活活……看来是赶上了呀。”   ““!””   同时循着声音看去,谢薇与慈航异口同声:   “师父!”   “前辈!?”   越众而出,被灭天破地阵所释放出的无数青白光芒不断击中的那个矮小人影不是须菩提又是谁?   只是那个矮小的人影越是被那青白光芒击中,越是身姿挺拔,行止风度——应该是灯枯油尽的须菩提双掌一拍合十,周身出现无数裂缝,而灭天破地阵所释放出的青白光芒竟纷纷被弹射开来,夷平了须弥山周围却没能再杀哪怕只是一个修士。   上清真人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不想他刚闭上眼睛就被人随手一捻,拉出了光之洪流。   先前还护着须菩提以及须弥山佛弟子们的鸠兰夜等人愕然失语,只见生命之火犹如风中残烛的须菩提飞入灭天破地阵中,待灭天破地阵的青白光芒尽数打偏之后,一大耳垂、大眼睛、大脑袋的青年佛修如同刚沐浴过一般神清气爽地出现在了须菩提消失的位置上,其言行还仿佛认识始源天尊。   “须——菩——提——”   始源天尊目眦欲裂,驱动灭天破地阵准备释放下一波攻击。   大脑袋佛修下意识地去摸自己下巴上的胡须,待手落了空才想起自己上一个肉体已然老化损毁。这会儿自己形如破茧重生,肉身又一次回到了巅峰状态,没有个几万年的功夫很难再次老态龙钟。   谢薇心中充满了卧槽。她已经意识到须菩提这位佛国大佬很可能一开始就在这一波的大气层上——慈航修了天眼通,所以可以窥见部分“天道”,始源天尊修“观世法”也能看到部分“天道”。那么,是不是须菩提同样也能观察到“天道”呢?   须菩提是须弥山的最高权利者,也是佛国的最亮的一盏指明灯。   假设须菩提一直是全盛状态,道不孤定然不会污蔑是慈航在章州杀死的那几千修士。须弥山之外的修佛宗门也定然不敢拿慈航发作须弥山,将须弥山视为一块即将到口的肥肉。   当然了,她谢薇也绝对不会跑到须弥山上去演那样一场拙劣的逼婚戏。始源天尊也不会贸贸然就跑来须弥山,还直接祭出灭天破地阵。   现在灭天破地阵的第一轮攻击完全打偏,在场几万修士、包括昆仑的弟子们都是可以证明始源天尊想要杀人灭口的证人。   别说现在的须菩提是全盛状态,始源天尊想秒杀须菩提是不可能的。就算须菩提修为低于始源天尊,始源天尊但凡没有秒杀在场这么多的证人以及须菩提,他今日所做之事都是纸包不住火,很快就会传遍仙云十三州。   始源天尊的初衷是不是好的,虚境大阵是不是真的能阻止“真祖”入侵仙云十三州两说,始源天尊滥杀无辜、以魂成阵必然会使得他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更何况——   谢薇的手被人带着抬了起来。   谢薇一惊,一侧头便对上了慈航的双眼。   无需言语,只是这样一个眼神谢薇就已明白慈航的想法。   谢薇修为涌出,尽数流向手上的牵魂铃。慈航的佛力亦一同灌入牵魂铃中,与谢薇的修为合为一体。   金色的牵魂铃生出枝条,缠上慈航的手腕,荆棘更是根根刺进慈航的血肉之中。   与谢薇分享着同样的疼与痛,两只交握在一起的手一齐摇响了牵魂铃。   这一次,谢薇的声音终于传递了出去,落入在场每一个修士的耳中,乃至于始源天尊的耳中。   “——天尊,就算虚境大阵顺利成阵,虚境大阵也不会起到护佑仙云十三州的作用!”   天地变色,始源天尊须发凌空飞舞,手上青筋更是暴跳不已。   青白苍光涌向谢薇与慈航,然而须菩提再次出手横加阻拦。   始源天尊见状冷笑不已:“只要能开启虚境大阵,用谁的魂魄都是一样!!须菩提,既然你护着这些黄毛小儿,便莫怪我拿你祭天!”   须菩提并不恼,他宣了声佛,道:“始源,你怎么老是这么钻牛角尖呢?占着自己身份高、辈分老就不听人说话可不行。”   慈航的佛力再一次提升,谢薇在慈航的支持下很快将自己构造出的幻觉展现在众人的眼前。   仙云十三州连同虚海的缩略模型在须菩提与始源天尊之间出现,在场所有修士都听到谢薇说:“不断有奇形怪状的侵略者从虚海那边到来本质上不是因为虚海没有御敌的能力,是因为仙云十三州的空间坐标暴露了。……而且如果我想的没错,仙云十三州的空间坐标恐怕早已经广为流传。”   有一位作家曾经在自己的科幻作品中将宇宙比喻为一座黑暗的森林,每一个文明都是在黑暗森林里持枪潜行的猎人。   如果说仙云十三州也在这座黑暗森林之中,显然,仙云十三州就是那个已经被标记好了的猎物。……不,仙云十三州或许连猎物都算不上,在高等智人的眼中,仙云十三州恐怕只是一块案板上的肉,先到者先得。   “滴水可以穿石。再坚硬的壳子都承受不住持续不断的攻击。消耗数十万人命的虚境大阵也不可能会是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天尊,无论是谁向您推销的虚境大阵,那人一定是在说谎!”   始源天尊的面前,谢薇释放出的黑森林幻象中,仙云十三州就是一个闪亮的红点。   再是把这个红点用布包起来、用箱子锁起来也没用。红点没长着脚,不会从原地跑开。只要知道红点就在那里,黑暗森林中的猎人就一定不会迟疑地往红点移动。   饶是始源天尊不想去听谢薇的“胡言乱语”,吞下慈航与谢薇两个人修为的牵魂铃也不断将谢薇的声音送入他的耳中。   “天尊,还请您——”   “明鉴”二字还在谢薇口中,人在始源天尊左侧的道不孤已然出手。   虽然生气于谢薇这个黄口小儿竟敢指教自己,但听了谢薇的话,始源天尊也确实对道不孤生出一丝戒备。   道不孤刚一动手,始源天尊背后拂尘就已电射而出,直接把道不孤劈成两半,又碎成几十个小块。   “掌门!!”   瞿焕看见道不孤动手,满面忧心朝着始源天尊就扑了过来。   始源天尊只当瞿焕是担心自己,正要开口让瞿焕代替自己控制好灭天破地阵,让阵法不至于消散,后心处就被人开了个洞。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始源天尊防得了道不孤这个外人,却没想到出自悬圃一脉、不惜手染鲜血也会忠诚地完成自己交予他的任务的瞿焕会从背后捅破自己的心脏。   “你这……!!”   口中鲜血狂溢而出,想要骂人的始源天尊一开口便被自己赐给瞿焕的本命剑搅碎了整颗心脏。   瞿焕笑嘻嘻的,一手从金丝袖袍中伸出扶好始源天尊的身躯,持着本命剑的另一手则凶残地注入更多修为,让本命剑能够继续在始源天尊的肉身里如同电锯一般搅碎始源天尊身躯里自行修复治愈的新心脏。   始源天尊近乎不死之躯,只要修为不尽,肉身就会一直自愈。这本是始源天尊一大强处,此时这强处却无限制地延长了始源天尊的痛苦。   “天尊你有一句话是说对了。”   一个个小小的传送法阵接二连三的在始源天尊周围亮起,应该被切成碎块掉落到不知何方的道不孤一个两个三四个地重新出现在了始源天尊的身边。   “““只要能开启虚境大阵,用谁的魂魄都是一样。”””   道不孤们异口同声,神情不变。   “““对,用天尊你的魂魄也是一样。”””   没有人来得及阻止道不孤杀死始源天尊。原因无他,所有试图阻止道不孤的人面前都出现了十几二十个同样的道不孤。   密密麻麻的道不孤铺天盖地,倾巢而出。谢薇头皮一麻,密集恐惧症差点儿当场发作。   “师尊——!!!”   上清真人啼血般的啸叫回荡在天地之间。   可怜始源天尊,他引以为傲的灭天破地阵在他心脏一次一次被搅碎的过程中早已熄灭。在让瞿焕放开始源天尊后无数个道不孤一拥而上,竟是生吞活剥了始源天尊。   谢薇差点儿没吐出来。慈航则是以一把金刚杵将谢薇周身护得密不透风。   最糟糕的事态已然发生。   始源天尊的魂魄被道不孤注入了虚境大阵之中,虚境大阵开始运作。   虚海之上,一道黑色的“线”从中裂开。   从“线”那边而来的,是一个舰队的飞船。   “是‘真祖’……”   谢薇肩头一抖,喃喃自语中明白了虚境大阵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虚境大阵不是道不孤给始源天尊描绘的,能保护整个仙云十三州的硬壳子。   虚境大阵根本是一个快速通道。和虚海同源同质的这个通道在建立后不会被虚海干扰影响。循着仙云十三州坐标而来的“真祖”再也不必为虚海上的裂口太小,一次送不进几个人来而烦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2-1217:17:33~2020-12-1403:52: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14820210瓶;老佛爷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虚海扭曲,黑云翻滚。撕裂虚海而来的舰队就像是扯破母体腹部而生的异形,雷声仿若是来自母体的咒骂,充满了无限的痛苦与哀戚。   与慈航一起被“道不孤”包围的谢薇在见到“史玉生”之前始终不明白自己当初在波牟提陀的地界上为什么会失手——荡神枪好歹也是高级天阶法宝,受了高级天阶法宝的全力一击,道不孤没道理肉-体毁灭,魂魄却毫发无伤。   在见到死而复生的巫山老怪史一行之后,谢薇的这个困惑被解开了。   史一行的记忆中,道不孤不是一个人。   而从现状来看,道不孤甚至不是“人”。   “克隆?”   “不对……”   谢薇持续不断地侵入着“道不孤”们的识海,试图从中找到答案,慈航则不断将扑向谢薇的“道不孤”斩于忿怒金刚杵下。   “是——……”   不同的“道不孤”有着迥然不同的识海世界,在光怪离奇的识海世界中不断进出,看到了各种记忆的谢薇隐隐反胃。   这些“道不孤”与真正的道不孤不能说是毫无关联,但两者确实八竿子打不着边。这些“道不孤”不过是披着“道不孤”这个壳子的异世界入侵者!   真正的道不孤在数千年前向这些抛弃了肉-体的高级智人献祭了自己。   ——同许许多多的修真界前辈一样,道不孤当初也是个心怀正道,试图撑起正道一片天的修士。   他日以继夜地修炼,他不断地向前辈修士们挑战,他一次又一次地突破自己的极限,总算是累积了些名声,成为了正道修士里未来可期的青年才俊。   道不孤并不满足。道德感与正义感都是极强的他因为不满自己的师门是非观念淡薄,擅自脱离了师门。接着非但借由巫山修士之手修改了自己的容貌,更是改名换姓,自称“道不孤”,以此宣言:吾道不孤。   之后道不孤创立了天道盟,希望能以天道盟聚集与自己志同道合的修士,以天道盟贯彻自己的正义,匡扶已然不被修士们所重视的公理正义。   但道不孤越是想要以天道盟作出成绩,他就越感到自己的无能——论拳脚功夫,道不孤确实不错。可他对阵法没什么研究,在法器上没什么造诣,又唾弃御下用人的心术以及勾心斗角的心计心机,这使得他与天道盟深陷泥潭,被人当作跳梁小丑。   感觉自己越是挣扎,自己就在流沙里下沉得越快,道不孤每每碰壁都会想:若是我更强一点,若是天道盟再势大一些——   不经意间的想法逐渐化为刻骨执念。道不孤开始被“没有人愿意听我的、按我想的做是因为我不够强大”、“天道盟不能说服他人是因为天道盟不够强大”的想法困住。   “真祖”是一群将母星资源榨干用尽,最后为了能“永生”下去而抛弃了肉-体这种极大浪费资源的躯壳的智人。   这些智人将自己的“灵魂”,也就是人格数据上传到了云端,共同构成了一个庞大的神经网络,成为了一个意识集合体。并像病毒一样自我复制、将复制出的云端数据进行扩散。   对于这些智人而言,这种扩散就是它们种族的“繁殖”。   繁殖永远不可能不需要代价。诚如人类胎儿呱呱落地后需要喝奶吃辅食,“真祖”们的繁殖也会榨干仙云十三州上所有生物的生命力。   在仙云十三州之前,已经有许多星球与世界沦为了“真祖”们制作自身副本的苗床。那些星球与世界最终的下场往往都是同一个——永恒寂静的虚无。   资源被榨干的星球与世界无法再产生任何新的生命或是事物。它们就像一团燃尽的灰尘,只是停留在原处。而“真祖”们或者已经抛弃这团灰尘去找下一处苗床,或者副本与灰尘一起灭亡,新的副本在其他的苗床上无数次地重生、重生、重生……   “呜!”   谢薇捂着嘴巴,差点儿没当场呕出来。   这种“永生”实在是太恶心了。   它夺走了属于人的人性,让人变得不像人。   把仙云十三州比作人体的话,灵脉就是其血液,虚海则是皮肤。“真祖”则是入侵人体的病毒。   思亲在虚海上留下口子后,“真祖”很快就发现了仙云十三州这个上等的苗床。然而虚海这个屏障阻碍了“真祖”的前进,“真祖”们难以通过虚海。大肆强攻虚海进入仙云十三州还会被“天道”所制裁。   于是“真祖”们始终蛰伏在虚海之外呼朋唤伴,同时又开始接触起了仙云十三州上的修士们。   经过“真祖”们的反复试验,它们终于找到了偷渡的方法——利用人性的贪婪利诱仙云十三州上的修士为他们献上所有。   道不孤是所有受“真祖”利诱的修士里肉-体强度最高,被“真祖”们判断最适合拿来当容器的一人。   道不孤并不知道“真祖”是什么样的存在,他以为那个问他“你是不是渴望力量,你愿不愿意与我合作”的声音是他的心魔。他单纯又带着些轻佻地回应了那个蛊惑的絮语声,不想就此被“真祖”们锁定,又被“真祖”们欺骗着献出了自己的一切。   确实,道不孤获得了力量。他与天道盟在日后也拥有了几乎能匹敌始源天尊以及昆仑的威望。   而他付出的代价……那就是“道不孤”再也不是他本人。他的灵魂被“真祖”们拿去当作分析样本折磨了许久,待他的灵魂湮灭,他的肉-体还在被不断克隆量产,被“真祖”们当作逃避天道制裁的外用铠甲来使。   慈航眉心佛印骤亮。随着他双手结印,血莲盛放于他头顶之上,他身后背光转轮更是将周围“道不孤”猛吸过去。   在“道不孤”碰到慈航金身的一瞬,血莲一瓣飘落,瞬间燃起地狱烈火。   烈火圈圈散开,仿佛水面涟漪疯狂扩散。披着道不孤壳子的“真祖”们惨叫声声,想要舍弃肉身只让自己的精神体逃走,却忘了精神体在这个世界叫神识。而谢薇正好是对付神识的专家。   识海展开,谢薇以他心通读取一个神识再废掉一个神识。   “看来你们‘真祖’一旦变成一个人就成了废物啊。”   “真祖”最为厉害的地方有两处。一处是从道不孤那里拿来的顶级修士肉-体,另一处就是“真祖”们作为一个意识集合体拥有超强的运算能力。   披着道不孤壳子的“真祖”之所以每一个都这么强,完全不存在拉垮的个体,全靠意识集合体的超强运算能力。   但想要操纵道不孤的肉-体,“真祖”必须从意识集合体中作为一个个体独立出来,再进入道不孤的身体之中。毕竟即便是道不孤的肉-体也承受不了整个意识集合体带来的信息量,“真祖”们一股脑儿地挤进一个身体里,这身体的脑袋直接就能炸开花。   这也意味着道不孤的行动被分为了两个步骤。一,意识集合体们计算完成后向道不孤身体里的意识下达最优解。二,操纵道不孤身体的意识执行这个最优解。   这种分工协作不能说是不好,只是一旦这两个步骤中的任意一步受到了干扰,结果就诚如谢薇所说。   “你——刚才说了什么?”   几个“道不孤”勃然变色,其中更有“真祖”没有遵从意识集合体下达的最优解,冲着谢薇就来。   谢薇在识海里忙,她微微一笑,干脆把自己的身体交给慈航。   足尖一点,谢薇从天而降。慈航有所感应,不用抬眼去看也能确定谢薇位置。   众人只见慈航旋身环住谢薇,一手将谢薇揽在怀中。进退之间带着谢薇宛若两人共舞。   “都这种时候了还不忘卿卿我我,啧。”   化身“史玉生”的史一行咂了咂嘴,金灵给了他心口上一拐子:“这会儿还有空嫉妒别人?还不赶紧上去帮忙!”   接到佛国起乱的消息,与金灵一起带着巫山众人开着巫山山头来到佛国的史一行抚着胸口,心中感慨娘子凶悍,嘴上却是抹着蜜道:“知道我是嫉妒,你倒是平复下我的嫉妒呀。”   金灵好气又好笑。真是恨不得踩无时无刻找她耍赖要亲亲要抱抱的史一行两脚——这人怎么换了个身体之后就这么死皮赖脸的?他做她师尊时的清高呢?   史一行也就是过过嘴瘾。他给金灵做师尊的时候可真是太难熬了,不敢表明自己的心迹也就算了,还得小心翼翼地不被身为弟子的金灵讨厌。   如今他跳脱了“师尊”这个头衔的桎梏,确认了金灵的心意。哪怕金灵还不能自然地与他卿卿我我,他心里也比吃了蜜糖更甜。   他不会强迫金灵马上适应他们的新关系,所以至少让他过过嘴瘾吧。   “那我走——”   啾。   史一行人都傻了。他捂着自己被金灵拉过来亲了一口的脸,眨巴眨巴眼睛,没能说出话来。   金灵满面通红,不好意思对上史一行的视线,只小声说了一句:“这次可不许丢下我一个人!”就御器从他身边飞出,加入了前方战团。   嘿然一笑,史一行追着金灵同样御器而出,在“真祖”大军中左右冲杀。   被狗粮塞到撑的巫山弟子们纷纷表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什么都没看见,我们都忙着打人、治人和救人呢。   “各位媚宗姐妹,今日就是我等回报师叔之时——”   站在龙背上的清虞回头,在她身后与她同乘银白巨龙的一行女子不是媚宗幸存的女修们又是谁?   丹桂、莲心、扶桑、苏铁、青桃、雀梅、碧萝、锦芝……所有媚宗女修无一不是带着坚定地目光向着清虞点头。   一个个识海同时展开,无论识海大小强弱,每一个媚宗女修就在仅自己的全力遏制住哪怕只是一个“真祖”。   被清虞还有媚宗女修们骑在背上的敖光烈摇头摆尾,怒号招雷。   作为龙族太子,修为远比清虞等人高深的他一尾巴拍落七八个为媚宗女修扰乱识海的“真祖”,又一声龙吟震破五六个朝着媚宗女修袭来的“真祖”的鼓膜。   ——被清虞往边一扔,至今没能挽回清虞心意的敖光烈龙生第一次吸取了教训:爱不是用“我这是为你好”当作借口去桎梏自己心爱的人。爱是尊重,是理解。只有尊重清虞的意志,让清虞去做她想做的事情,他才能真正走进清虞的心里,成为清虞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就是不知他这份大彻大悟是不是来得晚了点,以后他还有没有机会让清虞原谅他。   不过这些也是今后的事。今日他要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保护清虞,保护清虞的姐妹们,让自己日后能活着与清虞再说上话!   嗷嗷呜嗷——   妖兽怒咆,驾着万千妖兽大军而来的魔将带来了上万魔人大军。   “帝尊,我等来迟!万请恕罪!!”   没想到自己手下除了影君、幽姬幽王兄妹等心腹外还有忠君为君者的鸠兰夜微微一愕,跟着阖扇一笑,朝着来人促狭道:“我还以为你们都等着我死呢。我死了你们可就能重新群雄割据,争一争那帝尊之位了。”   几位魔将互看一眼,一齐失笑。   其中一魔将道:“我们也不是没那么想过。”   另一魔将则耸耸肩:“就是比起打来打去朝不保夕,我们觉得现在的日子比较舒服。”   “对对对。麻烦的事情都交给帝尊就好。我们这种不长脑子的还是指哪儿打哪儿就好。”   第三位魔将那双手一摊放弃思考的模样着实让鸠兰夜失笑:“你们呐——”   “帝尊,如今可不是慢慢说话的时候。”   幽姬手上两把舞扇飞旋而出,一扇挡住一个“真祖”的攻击,另一扇砍伤一个“真祖”的手臂。幽王沉默地挡在妹妹身后,大手捏爆一个“真祖”的脑袋。   须菩提一人对上几百个“真祖”,莲华、法定等尊者亦遭到“真祖”们的围攻,一时间分-身乏术、自顾不暇。影君便用自己的影子裹着几个须弥山的小沙弥左躲右闪。   这些修为只有炼气期的小沙弥们看见“道不孤”朝着自己攻来,吓得是涕泪横流闭眼诵经,只希望自己能死痛快些。倒不想再睁开眼睛自己居然被个魔给救了。   “施、施主……”   一小沙弥用颤抖的手立起掌来,影君只是沉声道:“莫要说话,当心咬了舌头!”   影君说完小沙弥们就飞了出去。   在用着道不孤肉身的“真祖”面前,不擅长战斗的影君只能逃跑。但这也到了极限。下一个刹那影君就被“真祖”们包围,道不孤的拳头马上就要落在影君的头上。   “施主!!”   小沙弥的眼泪亮晶晶地飞落出来,她僧袍下那只白净的小臂用力地伸向她不可能会够到的影君。   被“真祖”夹攻的影君在这最后一刻,仅仅是向那小沙弥笑了一笑。   “施主——!!!”   “哼,世道可真是变了啊。魔也会有‘感情’这种东西了。”   被影君在千钧一发之际抛出的小沙弥们被各种其貌不扬的妖族给接住了。   说话的妖族将手中的小沙弥放到地上,不等小沙弥看清他的模样就已经飞蹿出去,砂锅大的拳头一拳两拳三四五六七八拳砸在“真祖”的脑袋上。   这是一头灰色的巨狼。他的脑袋是狼的模样,四肢与身躯却是包覆着厚厚长毛的健壮男性身躯。   “是啊。就如少主所说,世间在变。世间不变的唯有这一点。”   一手拄龙头杖的老年狐族妖修眯着细长的眼睛,在小沙弥们的面前显出了狐狸原形。在他的身后还有上百成年狐族妖修同样显出了自己毛茸茸的真面目。   “狐族微不足道。但我等,愿为少主尽一份心力——”   狐族仰天而啸,成年狐族妖修尽数扑向“真祖”,以最能发挥原本实力的原形应战“真祖”。尚未能完全幻化成-人的未成年狐族妖修们则御起冰御火,使用起幻术,为成年的狐族妖修们打掩护。   灰色的巨狼见状再度长叹,跟着目光如电,仰头长啸。   狼族妖修们听到了族长号令,随着族长一起冲锋,竟是也和狐族妖修一般分为两阵,一阵负责护卫未成年的狐族妖修,一阵与狐族妖修们一起冲杀。   ——佛国惊变一起,影君就传讯回了魔域。魔域内乱多年,鸠兰夜当然不会指望成天逞凶斗狠的魔将们会赶来佛国助阵。会有妖修因为看到魔将带领魔人倾巢而出后自行跟上来这种事情更不在鸠兰夜的算计之中。   “众人稳住!敛心收神!!”   “师尊……始源天尊做了错事,我昆仑却不能一错再错!!”   天光剑直指从虚海那边涌来的诡异舰队,数万昆仑弟子与上清真人一起抬头拔剑,眼中满是或后悔、或愤怒的泪水。   卢海钧也在其中。   “我昆仑以护卫仙云十三州为己任,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会是!!”   “““护卫十三州!”””   “““护卫十三州!!”””   “““护卫十三州!!!”””   呐喊之声撼天动地,本命剑脱鞘而出所绽放出的光芒如同一片光幕。   “没想到贫尼有生之年得见眼前一幕。”   菩提寺的妙如尊者唇角含笑,旁边梵音门的净空尊者、妙音刹的耀光尊者以及静水庵的虚海尊者闻言都是心领神会地笑。   “明明是如此绝境,吾却不感到绝望呢。”   吉祥院的吉祥天女挥舞水袖,如同陀螺般跳起舞来。受她加持,四周不分佛修妖修,剑修器修,所有修士都力量倍增。   战团中心,谢薇与慈航好像又回到了那条去往天临山的路上。   那日谢薇与慈航为了上山一同跳了大乐四魔舞,那种又羞耻又昂然的感觉谢薇一直没有忘记。   现在被慈航带着,如同舞蹈一般暂分而避,合力而击,谢薇没了羞耻,只觉得欢愉畅快。   这就好比一幅几万块的白拼图找到了丢失的那最后一块,一直转动的十分艰难的齿轮组总算找到了正确的咬合方向。   谢薇身上被报仇雪恨暂停了的时间再度向前走动。谢薇看到了“死”以外的人生终点。   看到谢薇眼中的灿光,慈航心中对谢薇的那些不信任也一点一点地被逐渐抚平——这个人总算不再想着怎么死了。   她开始觉得她的人生是有意义的了。   ……她这次真的将他划归到了她的人生意义里。   这倒是让他很想把一切都结束在此刻了。   当然,也只是想想。   若是能与谢薇一起活下去,若是能在谢薇的身边活下去,他想活,他要活。   他要一直与她在一起。   “——你们可真奇怪啊。为什么还要挣扎呢?”   “弱肉强食,这世上唯有强者才能活下去。弱者只有被淘汰的份儿。”   瞿焕飘在空中,脸色青白,面容狰狞。那种狰狞破坏了他姣好的眉目,也破坏了他贵公子般的气质。   他那身染血的金丝袍随着血液氧化暗沉看起来不再华贵,倒是脏兮兮地好似抹布。   “人会奋力挣扎不是理所应当的么?毕竟——”   谢薇双手轻摆,牵魂铃铃声优雅奏鸣。   “不挣扎怎么知道自己是强是弱?不挣扎怎么知道自己能不能从弱变强?”   瞿焕眼前一花,正要阻止谢薇借助音律入侵自己的识海就发觉慈航后发先至,忿怒金刚杵朝着自己面门就来!   “雕虫小技。”   瞿焕根本看不起谢薇与慈航。   为了不招来天罚,“真祖”只能借用道不孤的肉身行动。这让“真祖”们束手束脚,而瞿焕“强者生存”的想法与“真祖”们不谋而合,“真祖”们接触了瞿焕之后,瞿焕很快就反水了。   ——瞿焕是名副其实的天才,然而他的师尊玄清真人并不认可瞿焕“强者至上”的想法,屡次说他偏激。   当悬圃一脉来邀瞿焕加入,瞿焕立刻就明白了:自己这个天才并不被昆仑的大人物们认可。他的师长里根本没有人期待着他成长为昆仑的支柱,他已经被认定为“死了也没有关系”。   哈,昆仑不需要他。那他也不需要昆仑。   适者生存,强者为王,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法则,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理。   既然昆仑不是最强,那他忠于昆仑又有什么意义?   昆仑想将强者拒之于仙云十三州的门外,他偏要放他们进来,还要成为那些强者中的一员。   灵植灵果灵石灵脉,从灵脉中提取的精华钟石乳……只是这些还不够。他需要力量,超越玄清真人的力量,超越上清真人、始源天尊,超越所有修士的力量——   蝴蝶骨上生出两只手,背上生出两只手,腰上再生出两只手,一个头颅上三张面孔撕破头皮,瞿焕化身为四面八臂的怪物。   他两手接住忿怒金刚杵,两手拔剑朝着慈航就砍,又有两手祭出法器,再有两手祭出符箓。   法器与符箓直袭谢薇,谢薇一半神识还分在识海之中,动作不够敏捷,眼看着就要挂彩。   慈航眉头微皱,双手一放竟是不管忿怒金刚杵如何,任由两把本命剑将他胸腹洞穿。   与此相对的是慈航双手立掌合十,口中默诵经文。瞿焕未料慈航不闪不避,正要变招就为血戾缠身。   ——“真祖”们使用的道不孤外壳不一定都杀过人,瞿焕杀的人却是茫茫多。   「还我孩子!!」   这一刻,瞿焕被一女修模样的血戾硬生生咬下一只耳朵来。他还不及反应就在至近距离挨了慈航两拳。   慈航全身肌肉硬实地绷紧到了极致,他这两拳快得让人看不见,更重得直接让瞿焕身体里的内脏统统位移。   说时迟那时快,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瞿焕的法器与符箓还没碰到谢薇,人就倒飞而出,直接被揍了个吐血。   瞿焕祭出的法器与符箓只是轻飘飘擦过谢薇就失去控制从空中没有力道地落了下去。   慈航屹然不动,宛若佛像伫立在谢薇面前守护着谢薇。瞿焕好不容易停下飞退,捂着自己遭到重击的腹部,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的内脏破损了不止一半。   “哈……哈哈……”   难以置信地笑出声来,瞿焕摇晃了两下。直起身来。   “自伤八百也要伤敌一千是吧?我倒要看看你这秃驴能用这种打法到什么时候……!!”   瞿焕狞笑,手臂一伸就有传送阵法在虚空中展开。   一个个瞿焕很快从传送阵法里走出,脸上带着完全一致的同款狞笑。   是的,瞿焕也为自己制作了“副本”。   “永生”,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词汇啊。在瞿焕得知了“真祖”的永生之法后,瞿焕便将让他也永生这个条件加入了与“真祖”合作的条件之中。   “真祖”们答应了他的条件。   “杀我啊!!再杀我啊!!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杀我几次!你们杀不杀得完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瞿焕确实有狂的资本。只要“真祖”的舰队不灭,舰队里的培育舱就能无限制地生产“副本”。只要“副本”还存在,瞿焕就等于不灭。   谢薇是清楚这一点的。看过“真祖”记忆的她知道“真祖”的无敌舰队里还储存有大量从其他世界、其他星球里榨取来的资源。单拼战力现在的仙云十三州不会是“真祖”的对手。   事实上,谢薇已经快没有余力了。她一晚上都在消耗修为,又是以幻术欺骗须弥山上的尊者们,又是反杀思亲。此时此刻她还在压制“真祖”们的攻势,她的修为已经被抽空得见了底。她的识海完全是靠她在用毅力强行支撑着。   谢薇并不怕死。但她更想为了慈航活下去。   因为她已经对慈航承诺过了,这次要两个人一起活下去。   一度关闭识海,将“真祖”的神识尽数放出的谢薇三步并成两步,来到了慈航的身边。   她不问“你还好吗?”、“你还能继续吗?”,只携起慈航的手,握紧了那只手。   慈航温柔了眉眼,反握住谢薇的手。两人此刻心意相通,呼吸相连。   ——最后一次,最后一击。   无论在这一击之后等待着他们两人的是什么,谢薇与慈航都会一起面对。   无数个瞿焕蜂拥而至,无数个披着道不孤外壳的“真祖”袭击而来。就在在场所有修士都要惊叫出声的这一秒——   所有的一切都停下了。无论是瞿焕还是“真祖”们。   “唉呀,真是好令人嫉妒。”   谢薇肩头一震,眼泪顿时涌出眼眶。   “合-欢——”   “看来我的好姐妹这次没有看走眼。”   打量慈航几眼,半透明合-欢将手放在了谢薇的肩头:“谢谢你,薇薇。谢谢你没有忘记我,谢谢你没有忘记媚宗的姐妹们,谢谢你为我报仇,谢谢你为我报仇……谢谢你还救了小凌儿。”   在合-欢的身后,那里站着媚宗历代的掌门与长老们。也站着谢薇与合-欢的师尊、师伯与师叔们。   “梓月……”   上清真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梓月却是嘻嘻一笑,促狭道:“我们少爷居然也这么老成了。”   想到自己眉毛胡子一把抓的外表,上清真人在梓月面前面红耳赤,一时讷讷。   “这究竟是什么惩罚啊……死了都还得被挖出来道歉。”   垮着一张脸的若柳在清虞的面前哀嚎不已,待她哀嚎够了,这才老实地冲着清虞磕了个头。   清虞早已不记得若柳对她做过的那些事情,见到若柳冲她磕头面上只有嫌弃。   若柳并不觉得清虞这样不领情有什么问题,面向曾经遭到她陷害的姐妹们,她数度磕头。   “对不住。”   仅仅三个字的道歉,比千言万语长篇大论更加真挚。   清虞等人虽不打算原谅若柳,但比起与若柳计较过去的事情,她们更乐意放眼未来。   “——你也是来帮师叔的?”   清虞叉着腰问。   “是。”   若柳瞧着自己半透明的脚尖,却见清虞朝着自己伸来了手。   “那仅有此刻,我们允许你与我们一道。”   眼眶一湿,若柳哽咽一下:“……死人哪里拉的住活人的手呀……”   “这、倒是。”   这次换清虞尴尬了。   望着清虞,若柳笑了起来,却比哭更难看。   曾几何时,她本是有机会抓住清虞的手的。偏偏她就是不信清虞,不信姐妹。   背叛了清虞,背叛了姐妹,背叛了媚宗的她活该没有机会再触碰到清虞。但即便她没有机会再握住清虞的手,她也希望清虞那双友善的手能够握紧她的心爱之人,握紧她的幸福。   “唷~看你们这是发展的不错呀~?”   佛母杜尔迦轻飘飘地打趣慈航,旁边瞪着慈航的祥愿一如既往,佛母在哪儿他就在哪儿。   慈航右手立掌,矜贵地吐出两个字来:“托福。”   杜尔迦知道慈航这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次动心,又是第一次被人如此打趣,更是第一次与人谈论自己的感情生活,会这样手足无措不知所云也是自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高洁神圣、宝相庄严的佛国雕像每虽美矣,却少一分尘世的烟火气。   而现在的慈航,他已经不再是一尊冷冰冰的佛像。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佛者了。   “好了,告别时间结束了。”   杜尔迦的手搭上了慈航的臂膀。祥愿有些吃醋却还是老大不高兴地也将自己的手搭在了慈航的臂膀上。   “前辈——”   谢薇还有话想与杜尔迦说,杜尔迦却只是朝她眨了眨眼。   「你瞧,我没骗你吧?」   杜尔迦的眼神像在这么说。   谢薇一怔,复是一笑。她颔首,与杜尔迦还有合-欢等人一道目视前方。   “包覆着仙云十三州的虚海与灵魂同质同源,那么仙云十三州上失去肉-体的灵魂会到哪里去呢?”   杜尔迦和缓的声音解决了谢薇没有说出口的困惑。   “‘天道’究竟是什么?违背‘天道’为什么会产生‘天罚’?‘天罚’为什么又总是以天雷的形式为表现呢?”   谢薇心中一震,有了答案。   “天道”是因果。是薛定谔的猫里那只被观测到的猫。违背“天道”而引发的与其说是“天罚”,不如说是时空悖论造成的时空不确定。   天雷是强电流,电流由电子构成。电子是一种基本粒子,基本粒子构成了人类目前所能认知的一切物质。   “天罚”是为了保证因果存在,阻止因果消灭的防御机制。   慈航没有物理化学的概念,却从因果轮回上理解了杜尔迦的意思。他与谢薇对视一眼,两人都找到了那个究极的解决“真祖”的方案。   “大师——”   “谢施主——”   对视的两人一起抬手,在她们的身后,那里有无数个从虚海中前来助阵的灵魂。   在瞿焕眼里时间并没有停顿,在“真祖”们的眼中那些从虚海中-出现的灵魂们也并不存在。   瞿焕只见谢薇与慈航冲着他飞身而来,他刚摆出架势想要招架,就发现谢薇与慈航直接向天发力。   光芒破空,云层瞬间撕裂。   在谢薇重新展开识海并将所有“真祖”还有瞿焕的神识压制住的这一秒里,天雷追着慈航掷出的金刚杵奔袭而去,直接命中了天空中的异形舰队。   “……诶?”   瞿焕发出了极为傻-逼的声音。   “真祖”们张大了眼睛嘴巴:“不……!!”   犹如太阳在空中炸裂。绝对的光与热灼烧着仙云十三州上的所有生灵。   所有的纷争都被这绝对的炽烈所蒸发,佛国直接从仙云十三州的地图上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是完结章。 第102章   茶香满室,茅屋中一盏青灯,一尊古佛。   盘腿坐在慈航对面的蒲团上的莲华啜了口茶,这才缓缓向着慈航这尊千年不变的古佛开口:“……今后你便这么过下去?”   茅屋中没有女子用品,亦无女子痕迹。莲华叹了口气,只得道:“你也莫要太钻牛角尖了。”   慈航不理,只闭眼默诵经文,手敲木鱼。   与“真祖”大战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三个月前“史玉生”与金灵递了帖子到须弥山、魔域、昆仑甚至是天道盟。应当接到了帖子的慈航却是没去参加“史玉生”与金灵的合籍大典。   莲华想也不能怪慈航没有去参加“史玉生”与金灵的合籍大典。考虑到慈航的心情,他去参加了合籍大典那才是奇怪。   “慈——”   莲华开口,试图安慰慈航,不想话到嘴边慈航却睁了眼。   对上慈航的视线,莲华敏锐地察觉到了慈航的想法,便闭上嘴巴,起身告辞:“那今日我便回去了。你——”   “让我躲躲!!”   莲华走得不够快,一只小动物风驰电掣地闯进茅屋,冲着慈航的胸口就奔了过来。   慈航顺从地拉开自己的僧袍领口,那小动物立刻跳进他的怀中。   莲华目瞪口呆地瞧着慈航状若无事地理好衣襟重新坐下,一时间去也不是,留也不是——他来都来了,见了人总该与对方打个招呼不是。就是眼下这情况……   “呵,小狐狸你跑得倒是快。可你也不想想在下-身边有影君在,别说你是逃到慈航怀里,就是你逃进虚海里影君也不会看漏。”   茅屋外头鸠兰夜的天车疾驰而来,待那换成八匹飞马做拉车工具的天车停稳,手持折扇的鸠兰夜便婷婷袅袅地走下车来。   说鸠兰夜“婷婷袅袅”那还真不是用错了词。这位帝尊大人最近爱穿多毛曳地的衣裳,从背后乍一看,那就跟个衣着华美的千金小姐似的。   “怎么?在下人都到了你俩还想装狐不在?”   鸠兰夜挑起一边的眉毛,手中折扇“啪”的一阖,神情严肃:“慈航,你的胸再大也掩不住小狐狸的。特别是她那尾巴。你看看你腹部凸出来的那一块蓬蓬松松的玩意儿,那总不能是你新长出来的小肚囊吧?赶紧把小狐狸交出来。”   “阿弥陀佛,鸠施主你何必强人所难?”   慈航话说得温和,就是怎么看也没有要交出怀中狐的意思。   “她不愿,你强迫于她便是你的错。”   “就是就是!”   一个三角形的小脑袋钻出了慈航僧衣。已经暴露了的谢薇狐仗人势,黏在慈航蜜色的大胸肌上冲着鸠兰夜骂:“你这个没人性的奴隶主!压榨社畜的冷血资本家!!天天让员工996甚至007你还是不是人!”   鸠兰夜双手一摊:“在下本来就不是人呀,在下是魔。莫非小狐狸已经忘了?”   “啊啊啊!!不许叫我小狐狸!!!”   多日连续工作的谢薇被鸠兰夜那无-耻的情态气得当场抓狂,她是愿意为仙云十三州的复兴尽一份力,但这不等于她愿意一点儿私生活都没有哇!   半年前谢薇与慈航引动天罚,收拾了避过天罚偷渡的“真祖”还有二五仔瞿焕。   瞿焕与“真祖”们都没想到在那一秒之间谢薇根据读取的“真祖”们的记忆找到了异形舰队里储存能量用的高次元反应炉,又将反应炉的位置传达给了慈航知道,从而使得慈航能向着高次元反应炉的方向掷出金刚杵。   天罚具现化为天雷,天雷顺着金刚杵直接打爆了高次元反应炉。反应炉当场爆炸,须菩提则是仿佛提前预知了这一切一般早早地张开了超广域型法阵,护住了在场的修士们。   佛国彻底被夷为平地,从仙云十三州的地图上消失了。但佛国宗门并没有因此灭亡。   天道盟被道不孤的弟子马定解散,马定现在作为散仙,四处担当话事人,解决散修以及各种中小宗门之间的摩擦。   媚宗女修们回到了晏州的天临山,着手重整媚宗。波牟提陀的僧众们一部分回到章州波牟提陀的遗址,一部分留在了魔域,还有一部分去也晏州,打算与媚宗做邻居。   随着魔域向魔族以外的修士敞开大门,妙音门与菩提寺竟是去了魔域传教。   魔人魔将刚开始还对妙音门与菩提寺敌意满满,这会儿却也有魔将妙音门与菩提寺传来的那些佛偈当稀奇的故事听了。   狐族妖修与狼族妖修重新回到了赤州大地上。原先潜伏在各州的弱小妖修们也慢慢搬回了赤州。   托谢薇和慈航炸了高次元反应炉的福,“真祖”们囤积的能量倾泻而出,散布流淌到了仙云十三州上。无论是原本只有一条灵脉的晏州,还是毁于战火之中的赤州都吸收了不少的能量,新的灵脉开始涌现,满目疮痍的土地也在迅速恢复。   想必就是被夷为平地的佛国原址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重新生机勃勃、绿意盎然吧。   新的灵脉,充满生机的新土地,雨后春笋般涌现的新宗门,或搬迁至各处,或回归原址的新宗门。需要协调的事务太多太多,也无怪乎鸠兰夜一个头两个大,抓着靠谱的谢薇拼命压榨。   “那叫你什么?狐族少主?”   “不许叫我狐族少主!!”   “这也不许那也不许……那——”   鸠兰夜眼珠子一转:“薇薇?”   如果视线可以杀人,鸠兰夜怀疑自己在这个刹那脖子以上与脖子以下已经分家了。   莲华摇头,实在是搞不明白鸠兰夜这魔尊都在想些什么——激出天魔血佛的戾气,他看起来居然还挺高兴?   可怜慈航,与知薇施主聚少离多。他本欲还俗,与知薇施主合籍,谁想知薇施主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还摁下了他脱离佛门的想法。   听到这个消息,别说佛门了,仙云十三州上听过慈航尊者与天狐爱情故事的人谁不得说一句:惨,慈航尊者惨。   “薇薇你再不从慈航的身上下来,跟着在下回去和犀魔族的人开会,在下就让影君到仙云十三州的每一个州上大肆宣传在下打算拥立你为魔妃。”   “啊——!!!”   谢薇哀嚎,带着想要咬死鸠兰夜的表情钻出了慈航的怀抱,哭唧唧地跟上了鸠兰夜往外走的脚步。   她边走边骂:“你这个畜生!没血没泪的恶魔!”   “是是是。在下就是畜生,就是恶魔。”   掀开天车的车帘让谢薇上车,鸠兰夜朝后一瞥,果不其然见慈航正瞪着他。   鸠兰夜干脆朝着慈航抛了个媚眼过去。   莲华感觉慈航身上的杀气都要凝成实质了。   说来也是奇妙。现在的慈航明明是“天魔”,佛门中他的拥趸却是呈几何倍数增加。须菩提说起慈航总是乐呵呵的,从未提起过要收回慈航的法号,或是要将慈航逐出须弥山。   ——新的须弥山还在原址。就算山被炸没了须弥山还是叫“须弥山”。   一拍慈航肩膀算是给过慈航激励,莲华告辞。   他来探望慈航是否安好并非是存了让慈航回到须弥山的心。   只要心中有佛,在哪里都可以修佛。而修佛,并不需要人的心中只有佛。   佛心慈悲,又如何会苛责弟子心存爱意善念?诸法圆融,兼容并蓄;这才是佛之道,佛之心。   谢薇正是因为比任何人都清楚慈航向佛的心有多虔诚,这才不让慈航还俗的。   本来嘛,一个人的婚姻和TA的宗教信仰就不该捆绑在一起。爱是人最基础的善性,若是有信仰否定爱、拒绝爱,那这信仰是否值得去信仰就该画个问号。同时,用爱去威逼一个人放弃TA的信仰,这种“爱”值不值得让人为之付出也该画一个巨大的问号。   谢薇喜欢慈航,当然舍不得要慈航为了自己舍弃他的佛心、放弃他的信仰。所以慈航告诉她他准备还俗与她合籍,她当场就来了个拒绝三联。   谢薇很想找个机会把自己拒绝的理由详细解释给慈航听,鸠兰夜这恼人上司却是不肯放过她。   ……好好好,她也知道经历了太大变化的仙云十三州正是需要秩序的时候,她和慈航的事可以等等再说,许多的宗门以及魔族、妖修可等不起。可是她真的、真的、真....的   很想与慈航腻腻歪歪。   花了三辈子,活了特么几千年,好不容易和心爱的对象两情相悦,却没机会牵个小手,来个拥抱,这是什么耐力考验啊?看对象在你面前你能清心寡欲多久的挑战吗?   “鸠兰夜,先说好,今日我一定要回去,一定!”   “只要你有本事说服那些蠢钝的犀魔不再找事,你想回哪里都可以。”   “那可说好了啊!一言为定了啊!你敢反悔我就让幽姬用蔑视的眼神看你一百遍!”   “哦?幽姬愿意看我一百遍?那挺好的。”   “——”   谢薇真是被鸠兰夜气到没脾气。   这天的谈判桌上谢薇真是特别努力,她在犀魔们的面前前后掀了四次桌,总算是让犀魔们不情不愿地点头答应不闹事,还在不闹事的契书上摁了犀角印。   青灯里的油只剩不到一般,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茅屋前的谢薇瞧着那暖黄的灯光,心中微微融化。   她在门前深吸一口气,这才轻轻打开了门。   门内的慈航依旧是用谢薇最熟悉的姿势在打坐。谢薇轻手轻脚地蹭到他身边,蹬掉脚上鞋袜,褪掉身上罗裙,往慈航的僧袍里一钻。   慈航含笑,摸了摸怀中小狐的脑袋。谢薇便蹭着他的手,问:“凉不凉?”   “凉。”   慈航的手掌捂着怀中四个小脚丫子,谢薇手脚冰凉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他也就习惯了这么替她暖暖。   被这么暖着手脚,谢薇心里化得更厉害了。她酝酿了好一半天,从慈航怀里跳出来重新化为人形,在慈航面前和衣坐好这才郑重其事地开口:   “……慈航,你是慈航。我不想要、也不希望你为了我变成另一个人。”   “你不需要为了我放弃任何你所信仰的东西。我不喜欢那样。”   慈航微微错愕,接着缓缓一笑:“知道了。”   揉揉谢薇的头顶,抚过谢薇的面庞。慈航的指腹揉开了谢薇眉心的皱褶,又轻刮着谢薇眼下浓重的黑眼圈。   修士虽然可以不睡觉。但劳心劳力多了身体照样是会抗议的。   “那我们何时合籍?”   谢薇脸上一烧,结结巴巴:“哪、哪儿有和尚与人合籍的…!”   “那贫僧还是还俗吧。”   谢薇:???   不是她这是被慈航给逼婚了?   “可是不合籍,我们也能在一起啊?”   “……”   慈航的眼神带上了点哀怨。   他想要一个证明,一个谢薇属于自己的证明。没有这个证明,他总是觉得心里不踏实。   要知道在谢薇被鸠兰夜绑走的这些日子里,他每个日夜都至少产生过一次:“不如去魔域直接把人带回来。”的冲动。   可是因为谢薇没给他那个身份,他始终只能在此处打坐诵经。   不过....   “罢了。谢施主若不想合籍,便不合籍吧。”   谢薇没有逼他,他又怎么能逼谢薇?   被“谢施主”三个字刺痛了心脏,谢薇鼓起了脸颊。   慈航像是没有看见谢薇的不高兴。   他敞开自己的僧袍,充满母性地以怜爱的语气问:“操劳多日,谢施主。肚子可饿了呢?”   谢薇很想掀了桌子怒吼一声:“我才不饿呢!”   可惜这小茅屋里一没有桌子,二是慈航身上散发出的甜美气味实在很难让她说出违心的话。   “我...我…我饿!很饿!早就饿扁了!”   蚊香眼转啊转,神志不清地扑向慈航,谢薇连自己的嘴巴还在说些什么都不知道了。   反正她敌不过慈航也不是从今天开始的。老老实实地在慈航面前认栽也挺好。   许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的谢薇这天睡得特别沉。待她睁开眼睛,那已经不是日上三竿而是第二天的夕阳都羞答答地奔到地平线后躲着了。   谢薇拄着下巴瞧慈航。慈航理好了僧袍,连衣襟上最后一个皱褶都细细抚平。   这可真是位气度高华,禁欲又文雅的高僧。   谢薇心里哼哼唧唧,又冒出些不甘来:“尊者是为了渡我才以身饲我?”   慈航眼皮轻抬,周身佛光流转:“那施主今日可愿为我所渡?”   “渡个屁!”   谢薇翻过身去就拿尾巴拍床。她那九条生着厚实长毛的尾巴把床板拍得是一震一震。   慈航含了笑,凑到谢薇耳边,温声问:   “那谢施主,今日-你可愿渡我?”   耳廓里酥酥麻麻,那酥麻痒的感觉在耳道中扩散。谢薇能抓起一条尾巴一把捂住自己的耳朵,却没法阻止自己心脏狂跳,差点儿要蹦出自己的喉咙。   “我...你…我…你...”   “我渡你什么”   在谢薇身边坐下,慈航眉眼清润,嗓音和缓。   “渡我至名为你的彼岸。” 正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